《女配她天生好命》 1、小尼姑下山 “咕噜噜”昭昭用小手捂住肚子,试图把这个声音压得小一点。 她想到了惠安师太教她的办法,捂住肚子赶紧睡下,等到睡着了之后,明天一早下山去找吃的,等到肚子里有吃的,就不会乱叫了。 昭昭逼迫自己睡着。 睡着之后,昭昭到了一个小池塘旁边。 这个小池塘很漂亮,有大大小小的荷叶,里面有几尾小鱼在游来游去。 小鱼儿们看到她来了,一个个争先跃出了水面,口里还不住地喊着:“昭昭,昭昭来了!” 昭昭看着这些小鱼儿,肚子再次咕咕叫了起来,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她伸出手摸摸跳到手心里的一条红尾小鱼,小声和小鱼商量着:“我肚子好饿,你可以让我吃了你吗?我快饿死了……”边说边捂着小肚子,童稚的小脸显得特别委屈。 “要命了诶,昭昭要吃我们,快跑呀……” “可昭昭好可怜唉……” “不行不行,我不想被昭昭吃。”红尾小鱼立刻一个摇头摆尾从昭昭手心跳下去了,也在这时,一池子的小鱼瞬间遁入到水底,水面上半点都不见鱼影儿了。 昭昭看着池塘的一圈圈涟漪,咬着嘴唇,泪水掉了下来。 她现在是住在庵堂里,就算是梦里也要记住惠安师太的教导,是吃素的,怎么可以吃小鱼? 心中像是有小针一样戳着,昭昭觉得自己好坏,好几天才能够做到这个梦,梦里小鱼儿可以和她说话,她怎么就想着吃掉鱼呢?小鱼儿一定不要理她了。 池塘里的小鱼儿们躲在荷叶下,听到了小姑娘好大声的哭声,还说着自己: “我好坏,我错了。” “我不吃小鱼,我坏,能不能理我,小鱼儿回来好不好?” “呜呜呜呜,我好坏,我好坏呀,惠安师太没有了,小鱼也走了,没人理我,没人要我了。” 小鱼儿们议论起来: “昭昭哭了,好可怜哦,她只是太饿了,又不是故意的。” “对啊,昭昭从来没有这么难过,惠安师太去世了吧,她也是太害怕了。” “她答应不吃小鱼了,我们不走吧?就留下?” 那个红尾小鱼摆动灵活的尾巴,它跳出水面,落在荷叶上,“你说你知道错了?不吃小鱼啦? 昭昭面颊上还挂着泪痕,声音细弱之极:“我以后再也不吃鱼了,你们可以不要走吗?惠安师太圆寂了,我一个人怕。” 小鱼儿们听了,一条一条小心地窜出荷叶下,似乎是确定了昭昭不吃它们了,它们放心再次跳出水面,又是亲切和欢喜地喊着昭昭的名字。 那条最大胆的红尾小鱼又跳在她的手心里,还把她的泪水给亲掉了,一边吐泡泡,一边神气活现地说道:“你不能吃会说话的小鱼,外面的鱼还是可以吃的,知道吗?” 昭昭点点头,软软答应道:“我不吃会说话的小鱼。” 小鱼们七嘴八舌和昭昭聊天,让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就笑了起来。 昭昭是个很漂亮又干净的孩子,所以小鱼很喜欢她。 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澄澈无双,因为刚刚哭过,现在湿漉漉的像是清水里涤荡干净的黑水银丸。 红尾小鱼在她手心里边欢快地吐着泡泡边和她分享。“昭昭,我和你说,我昨天看到一个好可怕的事,现在想起来都怕怕的,昭昭明天记得千万不要去山下那个小茅草屋哦?” 昭昭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明天我肯定要下山去找吃的。” “不能去不能去,明天山下小茅草屋会砰的一声倒了,山上的石头大树也会掉下来了呢,一下就击中了马匹,马疯了之后就把里面的人给颠了出来。马车里有一个夫人有一个小姐,那个夫人为了护住小姐,腰都直接断了,就算是这样,还是把小姐牢牢抱住,最后马又跑回来了,踩在人的身上,好吓人的。” 昭昭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小手捂住了口,被小鱼的话给吓到了,“好可怕啊。” “昭昭不要去知道吗?” 昭昭本能的点点头:“我不去。” 想到了那个夫人还护着了女儿,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 昭昭是被拐卖的,被一个路过的县令大人救下之后,因为拐子不肯说在哪儿拐的,加上昭昭在拐卖过程中生了一场高烧,已经不记得被拐卖之前的事,所以官府无法把人送回家,只能够安置下她。 当时为了拐卖方便,拐子把小姑娘剃成了光头,官府就没把人送到慈孤院而是送到了庵堂里。 没有父母,对她最好的师太也去世了,昭昭羡慕极了那个被夫人护住的小姑娘,想到夫人要是去世了,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要哭死?她的眼里也盈了泪花。 她下定了决心,对小鱼说道:“可是我不去,那夫人太惨了,还有被护住的小姑娘也没有了娘亲。” 红尾小鱼纠结一下:“那……昭昭要不你今天下去留个信?” 昭昭连忙点头,笑了起来,露出米粒一样的白牙。 但是很快就又有了新的难题,昭昭的眉头皱起来,“可我不会写字啊!” 红尾小鱼也傻了眼,“那怎么办?” 昭昭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握住了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过去提醒她们。” 红尾小鱼仔细想了想,叮嘱小姑娘:“那条路上有一个茶寮,那你一定要把人拦在茶寮,不要再往前走。” 此时哐当当的钟声响起,小鱼知道时间到了,昭昭很快就要醒了,再次叮嘱说道:“记住了,茶寮那里哦。” 昭昭连忙弯腰,把红尾小鱼放回到了池塘。 小鱼在昭昭消失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至于说忘了什么?红尾小鱼摇摇尾巴,怎么能够要求一条鱼记住太多内容,只要是忘了,那肯定是不重要。 昭昭从梦里醒来,揉了揉肚子,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就像是惠安师太说的,睡一觉肚子就不会太饿,不过不能耽搁太久,需要早点去化缘。 她从床榻上起身,用杨柳枝给自己漱口,用一小方帕子洗脸之后,拿着自己的讨饭小钵,去做早课的地方找静月师姐。 如月庵是一个很小的庵堂,等到惠安师太去了以后,就只剩下九个尼姑,现在的庵主是静月。 静月正在和人说还俗的事情,就看到了昭昭推门而入。 昭昭抱住她的小钵,小脸紧绷看着静月师姐,紧张地说:“静月师姐,我想下山去化缘。” 静月说道:“饿了?到了周家,就有更多可以吃的,你既然饿了,何必待在这里?庵堂里缺吃少喝,什么都没有。” 自从惠安师太圆寂之后,静月师姐就想把她送到周家做童养媳,昭昭不愿意。因为梦里的小鱼儿和她说过,周家的小儿子痴痴傻傻的,还会打人,因为吃得多,周家小儿子的力气好大,还把一个小丫鬟的头都撞到桌角上,流了很多血。 昭昭用小小的脚尖在地上画圆,细声细气地说道:“林大人让我好好在庵堂里,他、他还记得我呢,还说要过来看我,我要在庵堂里等林大人。” 林大人就是当时救了昭昭的人,他是隔壁郧河县的县令,甚至昭昭这个名字,都是林大人起的,她也愿意跟着林大人一个姓氏,在户籍上都叫做林昭。 昭昭是官府送来的,当时林大人还挺喜欢昭昭,静月也知道林大人确实说过,等到他夫人到了,会带着夫人一起过来探望昭昭。 她这些天一直故意饿着昭昭,目的就是让她早点觉得庵堂里清苦,等到昭昭受不了,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人送到周家做童养媳,没想到就算是肚子饿得打鼓,昭昭都还嘴硬。 想到了这里,静月的脸色一冷,直接说道:“我跟你说,晚点庵堂就要关了,林大人早就把你忘了,根本不会过来。惠安师太圆寂了,静慈师姐已经要还俗嫁人了,你现在去周家还可以吃香的穿暖的,不然就要被送到慈孤院去,我和你说过慈孤院有多可怕,难道你想要去慈孤院?” 昭昭被静月凶悍的语气吓得眼眶里都有了泪水,要是惠安师太还活着就好了。一只手抱着钵,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昭昭声音里带着哭腔,“静月师姐,我要下山。” 她要去救那个夫人,让小姑娘还有娘亲。 静月被气得笑了起来,看着昭昭现在被饿得面黄肌瘦,小鸡崽子一样,就算是去讨饭估计也没什么人给她,说不定讨饭也讨不到,小崽子就乖了。于是静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去吧。” 昭昭松了一口气,像是逃离了大灰狼的血盆大口,连忙跑出了做早课的正厅。 这山并不高,不过因为吃不饱,昭昭走下山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花了,肚子也是叫得很厉害。 她下山经过了小鱼儿说的草房子,有些怕怕地往前走,看到了小鱼儿说的茶寮。 刚到了这里,昭昭的身子就发抖,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跑向自己的大黑狗。 她动也不敢动,感觉到大黑狗在她的身上嗅一嗅,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最怕狗了,怎么小鱼儿没有说茶寮里会有一只大黑狗呢? 2、小尼姑救人 大黑狗歪了歪脑袋,发出呜呜呜的欢喜声音,狗尾巴飞快地摇着表示对昭昭的喜欢。 昭昭颤抖着声音,学着梦里和小鱼儿商量的模样,和大黑狗商量,“你走开好不好?” 大黑狗听不懂昭昭在讲什么,他就是想要让眼前的人撸它。 它尾巴摇得更欢了,在昭昭身边绕来绕去,最后盯着她的手“汪汪”叫,想要让小姑娘摸它、揉它! 昭昭更怕了,原本只是眼眶里含着泪,现在泪水一下就掉落了下来。 泪眼朦胧看了一眼上山的方向,回山上确实安全,但是那个夫人和小姐怎么办?她得救人。 她还记得小鱼儿的话,得到茶寮了才安全。她决定不去看大黑狗,闭着眼睛往前踉踉跄跄地走。 大黑狗亦步亦趋跟着小尼姑。 等到昭昭睁开眼,她几乎要爆哭出声,这狗居然还跟着她,见着她睁开眼,原本已经停止摇动的尾巴再次欢快地摇起来。 平时没坐满的茶寮,这会儿坐得几乎要满了,有人注意到了大黑狗和小尼姑觉得有趣,也有人有些担心狗伤人,询问茶寮主人:“这狗不会咬人吧。” 茶寮的主人家正在抓紧给人切卤菜,今天生意好,他哪儿顾得上自家的狗,看了一眼大黑狗,直接说道,“这狗不咬人,前几天特地从家里抱的脾气好的,黑子脾气好着呢,以前就喜欢和小孩子玩,估计看小尼姑年龄小,想和她玩,你看它摇尾巴多欢,现在就是闹着玩。没事,不用管。” 茶寮的人看着路边的昭昭,又看了一下狗,确实觉得没危险,就继续喝茶,说起做生意的事。 昭昭闭着眼睛身体僵硬,泪水还不停地往外流。 她昨天中午就只喝了一点稀粥,晚上什么都没有吃,今天早晨也是什么都没有吃,现在肚子又饿,又怕这只大黑狗,心里头的委屈像是沸腾的水汩汩冒着泡,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小钵,像是从这个小钵里汲取力量。 日头越高的时候,昭昭听到了马车行驶的声音,她睁开了眼。 等到睁开眼的时候,旁边本来窝在地上的大黑狗再次站了起来,它又跑到了昭昭的身边。 昭昭垫着脚尖往马车方向看,假装大黑狗不存在。 马车的速度放缓了,车夫扬声说道:“夫人,这里有个茶寮,但是人已经满了,我看到前面有个草屋。” 温柔的女声响起:“那就是去前面的草屋那里停一下,找里面的人借点水,薇丫头有些不太舒服。” 车夫应道:“是。” 昭昭听到信息对上了,顾不得旁边的大黑狗,直接拦住在了马车前面。 马车在路过茶寮的时候,就已经放缓了速度,现在车夫看到了小尼姑拦路,直接把马给勒停了。 马车里的柳氏见着马车忽然停下,开口问道:“怎么了?” 车夫:“小尼姑拿着钵化缘。” 已经快到郧河县,马车里准备的吃食都已经空了,别说是素斋,就连吃的都没有。 柳氏于是说道:“马车里现在没有素斋。” 车夫无奈地说道:“我和小尼姑说了,但是她不走,旁边还带着一条黑狗。” 小尼姑带着黑狗? 坐在马车里的柳氏觉得有些奇怪,当即撩开了马车的帘幕,看到了瘦小的小尼姑。 这小尼姑身子很瘦,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五官却生得好。五官里生得最好的就是她的眼,只是这双眼现在有些发红,显然是流了很久的眼泪,她的身子在大黑狗凑过来的时候,就会抖一下。 柳氏的心性敏感,不像是车夫一样马虎,当即看了出来:这哪儿是小尼姑带着黑狗,分明是黑狗凑到小尼姑身边,让小尼姑有些害怕。 柳氏对着里面的女儿说了一句话,就下了马车。 “小师父。”柳氏的双手合十,很是温柔地行了一个佛礼,“我们马车里没有素斋,你看这样可好?我让人到茶寮买一些素斋化与你。” 柳氏走到了昭昭的身边,用手对着大黑狗做出了驱赶的手势。 这大黑狗是中华田园犬,这种农家看门的狗最是聪明,看到了熟悉的手势就跑回到了茶寮里,不再缠着昭昭撸它。 昭昭看到大黑狗离开,松了一口气。接着小脸又有些涨红,她不能让马车继续往前走,只能够小声提出了不合理的请求:“夫人买素斋好不好?马车就在这里停着。” 跟着柳氏下来的丫鬟脸色不太好看,觉得小尼姑有些蹬鼻子上脸 丫鬟看着昭昭,语气硬邦邦的,“夫人,我陪着小师父去买,马车先往前走。” 昭昭被人一瞪,心里头怦怦跳着,再看看柳氏,她刚刚还帮自己赶狗,这么温柔的夫人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话皱起了眉头,显然心中不喜。 昭昭想到夫人不喜自己,心中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却还是伸出了臂膀,用那双哭得发红的眼睛执拗地看着柳氏,“夫人陪买。” 丫鬟彻底生气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你这个小师父好不讲道理?!我陪着你就够了,哪儿用我们夫人陪着。” “不可以。”昭昭彻底哭了出来,如果要是柳氏不答应,她就打算耍赖抱住柳氏的腿不让她走。 柳氏本来也有些恼怒,但是丫鬟发火,再看看昭昭执拗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出家人不少都有奇怪的脾气,或许眼前的小尼姑也有什么讲究佛缘之类的,伸手压在丫鬟的肩头,“就听小师父的,我去买,马车在这里等着吧。” 那个丫鬟盯着昭昭,让后者低头不敢说话。 昭昭心里头泛着一点委屈,不能让下人去买,如果是下人买素斋,马车还会继续往前走,依然是在小茅屋那里歇脚。 茶寮主人见着小尼姑把马车的主人引下来买素斋,诧异地看一眼,开口说道:“夫人,这会儿人多,您稍等片刻。” 柳氏点点头。 正等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轰得一声巨响。 茶寮里的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小茅屋倒塌,这还没完,山上忽然落下了一块巨石,直接碾压过了倒塌的小茅屋。那巨石速度越来越快,直接压过了官道,然后继续往前滚动,用一种声势浩荡的气势碾压了一片的田地,把里面的绿苗都压入到土里。一直到整整碾压过了好几块田,才在田埂附近停下。 茶寮里是此起披伏的抽气声: “幸好没有伤着人,要是刚刚过了官道,岂不是要出事。” “小茅屋里没人吧。” “是啊是啊,东家,有没有人?” 茶寮主人说道:“那就是个废弃的屋子,没人。” 柳氏的丫鬟眼睛都瞪圆了,可以说是心跳如擂,刚刚如果要不是小尼姑坚持,就应该是她来买素斋,然后马车继续行到小茅屋那里休憩,那岂不是一行人被砸个正着?! 柳氏也想到了这一节,用手抚着胸口,心中泛着一股后怕的情绪来,真心实意地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们一命。” 茶寮主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丫鬟也觉得这是一桩奇事,迫不及待和掌柜分享刚刚的经历,“刚刚小师父和我们讨要素斋,一定坚持要我家夫人亲自买,所以马车就只能够停在那里。”丫鬟的手一指,指的是马车方向,然后继续快言快语地说道:“当时我还觉得小师父性情古怪,如果不是小师父坚持,应当就是我过来买素斋,马车继续往前走,正好在小茅屋那里休憩。” 这会儿别说是茶寮主人听着觉得神奇,旁边的众人也哗然了起来: “这还真是险,我刚刚还奇怪呢,夫人看上去一脸倦色,怎么还亲自过来买素斋,原来是小师父的作用。” “小师父是高人啊。” “这位夫人平时也定然是行善积德,才会有这样福报,我的性子还是要改一改,如果是我,老天爷给我这样一个提醒,我估计也得错过了,肯定懒得自己去买,坚持让下人去买素斋。” 有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直接站起身子,让开了座位,把高人小师父给请到了座位上。 昭昭本来想要说了之后就返回到山上,现在看到了新蒸出来的素包子,肚子咕噜噜叫着,她红着脸被那位说话很温柔的夫人牵着走到了桌子边。 “谢谢。”昭昭确实饿了,把小钵放在一边,用筷子把素包子戳着拿起来,一边用口呼呼吹着包子,然后就大口咬了包子。 好久没有吃这样美味的包子,昭昭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宛若是月牙一样。 柳氏看着她吃,也有些胃口,也动筷子吃起来素斋,又让丫鬟去盛一点东西送到马车上,好给女儿林清薇吃。 昭昭还记得小鱼儿的话,加上柳氏吩咐了要给薇丫头吃,就小声问道:“那位小姐不过来吃吗?” 柳氏:“她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这里人多,就不下来了。”看着昭昭只吃最便宜的素包子,伸手给昭昭夹了一筷子的菜,“小师父不要客气。” “不要喊我小师父啦。”昭昭小声说道,“庵堂里没有给我剃度,我不算是出家人。” 柳氏问道:“那怎么称呼呢?” “喊我昭昭。”昭昭的眼睛一弯,“我的大名叫做林昭。” 柳氏心中感激昭昭,就和昭昭拉近距离,笑着说道:“那还真是巧了,我夫君也姓林,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昭昭的眼睛亮闪闪的,当时把她从拐子手中救下来的林大人,宛若她的天神,她对姓林的人家很有好感,她的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姓林的都是一家人。” 她本来就觉得听到了小鱼儿的话,救下了这个夫人,让小姐可以有娘亲是一件很棒的事,在知道了这家人是林家人,就觉得更值得了。 孩子气的话让柳氏一笑,又给昭昭夹了一筷子的菜,“那昭昭既然没有剃度,怎么住在庵堂里呢?” 昭昭小声说道:“因为当时拐子把我拐出来的时候,把我的头发剃光啦。” 柳氏连忙问道:“怎么不把你送回去?可是有什么困难?” “拐子不肯说,因为我中间发过一次烧,也不记得家里在哪儿了。”昭昭用筷子戳着菜,因为无法回家,这会儿语气有些失落,眼眶里都蓄满了泪水。 “抱歉。”柳氏知道说到了小丫头的伤心事,伸手给小姑娘擦眼泪。 “没关系的。”昭昭很快就从失落里走出来,仰头对柳氏笑了起来,眼里含着泪,却笑容十分灿烂。 提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昭昭的语气很激动,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我运气已经很好了,路上遇上了一位林大人,是林大人从拐子手里救了我,不然还不知道卖到什么地方。林大人一直等到翔安县把我安置在了庵堂里才离开,我的名字也是他起得!是不是特别好听?我也和林大人一个姓氏!林大人还说,晚些时候夫人过来了,要一起来看我。” 3、收养昭昭 柳氏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了晚些时候夫人过来这句话,心中有些奇异的熟悉感。于是,她不由得问道:“昭昭知道这位大人叫什么吗?” 昭昭摇摇头。 柳氏在有些失望的时候,昭昭开口说道,“不过我知道,林大人是隔壁郧河县的县令。” 郧河县?那不就是丈夫赴任的地方吗? 柳氏心跳加快,因为激动面容都红润了起来,连忙用手比划着:“林大人是不是个子到这里,穿着的应该是青衫袍,这里留着胡子,皮肤有些白,说话很和气?” 昭昭脑袋点的宛若小鸡啄米,这就是林大人! 柳氏听到了这里,站起身来把昭昭给抱住了。 这个温暖的怀抱让昭昭有些害羞,自从惠安师太圆寂之后,就再也没有温暖的怀抱了。 她觉得自己身上脏脏的,会把灰蹭到夫人身上,又有些舍不得温暖的怀抱,小声又无措地说道,“夫人……” “谢谢昭昭。”柳氏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也泛着泪意,“那是我夫君。昭昭和咱们林家真有缘分啊。”她用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尼姑,现在头发有些毛茬,摸起来是有一种奇异的手感。 小姑娘的眼睛咻忽一下就瞪圆了,她本来觉得自己身上灰有些大,不愿意抱这位温柔的夫人,但是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用手揪住了柳氏的衣衫,仰着头声音里满是雀跃:“是林大人的家人,那、那真的太好啦。” 幸好小鱼儿和她说了落石的事,幸好她就算是有大黑狗也勇敢地忍住没跑。幸好她坚持住了,昭昭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一想到救了林大人的家人,昭昭就由衷地高兴。 昭昭继续窝在柳氏的怀中,感觉像是在惠安师太的怀里一样。在小鱼儿的叙述里,昭昭就觉得这个夫人好厉害好勇敢,现在柳氏抱着自己,昭昭觉得她又多了一个优点,她好温柔,真的就和她想象之中的林大人的娘子一模一样!林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妻子一定就是这样! 昭昭声音天真又热络,说出了自己的欢喜。 柳氏被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感染了,嘴角也微微弯起,眼里也是漾着笑意,把昭昭放回到凳子上,问道:“吃饱了吗?” “嗯嗯嗯。”昭昭欢快点点头,摸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认真地说道:“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不可以再吃了,惠安师太告诉过我,什么都要有个度。” 柳氏奇道:“惠安师太怎么没有和你一起下山?”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太小了,也就五六岁的模样,不应当一个人下山。 昭昭的声音再次低了下来,“她圆寂了。” “抱歉。” “没关系的。”昭昭摇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湿漉漉的水汽,“惠安师太说过,她去了西方极乐,让我不必难过。” 柳氏安慰了昭昭几句,想到了刚刚小姑娘说的话,又问道:“在庵堂里你每日吃的什么?吃不饱吗?” “昨天中午吃的是米粥,惠安师太圆寂了以后,静月师姐就说庵堂的情况不太好,让我少吃一些。” 柳氏是个聪明人,听着昭昭一说就可以猜想到庵堂的情形。但是话又说话来,就算是庵堂再条件不好,还能少了一个小姑娘的吃食?心中有一种无名的火气来。这个静月肯定有什么打算,等会柳氏打算上山一趟,去会一会那个静月。 此时丫鬟春桃过来送已经空了的食盒还给茶寮的主人。 昭昭一边抱着茶水喝,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柳氏。 柳氏问道:“昭昭在看什么?” “我在看夫人,夫人和我想得一样!”昭昭又看了一下马车方向,她有些想要看林大人的女儿,当时林大人说过,林姐姐的学问特别好,要是可以见到林小姐该有多好。不过昭昭还记得,眼前的夫人说过林小姐不太舒服。 柳氏让茶寮主人把没吃完的素斋打包,对着昭昭说道:“马车里面是我女儿,她叫做林清薇,我让她下来见见救命恩人。” 昭昭脑袋摆动的如同是拨浪鼓,“不用啦,夫人太客气了,我、我不能算什么救命恩人,林大人也救了昭昭。林小姐不舒服,就不要下马车啦。” 她确实有些想见到林大人的女儿,和柳氏商量,“我们去马车里看看林小姐好不好?正好吃多了,可以走路消食。” 小姑娘的眼睛里写满了想要见到女儿的想法,柳氏笑着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先上马车去和薇丫头说。”招手让丫鬟陪着昭昭,自己先回马车里。 等到马车里,林清薇的手握住了娘亲的手,她因为脸上有一块儿红色胎记,就算是在马车里也带着幂蓠。 此时幂蓠微动,林清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娘,是不是要谢谢那位小师父?” 她已经听春桃说过了昭昭做的事,很是后怕刚刚的遭遇,现在握住娘亲的手指尖都有些冰凉。 柳氏解释了一下昭昭的来历,这让林清薇很是惊讶,没想到兜兜转转是父亲先救了小姑娘出火坑,把人安置在庵堂里,那个小孩子又反过来救了她和娘亲。 “先前你爹把孩子安置在庵堂里没问题,听昭昭说有个惠安师太,那个师太应该是个好的,但是现在做主的是一个叫做静月的师父,从昨天到今天竟是只给人吃了一顿米粥。” 林清薇有些犹豫地说道,“那我和娘亲一起去庵堂里看看。” 柳氏知道女儿因为天生的胎记自卑,不爱见旁人,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要带上幂蓠把自己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 “庵堂就不用了,等会我和昭昭一起去就好,你就在山下等着我们,不过,昭昭毕竟救了我们,你得见见。” 林清薇点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要是那个静月师父不好,再把昭昭留在庵堂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幂蓠下的林清薇垂下眼睑,长睫颤了颤最终抬起,隔着朦胧的帘纱,轻声问道:“娘,你有没有想过收养昭昭。” 柳氏心中模模糊糊的一个想法被女儿点破了。 丈夫是官员,路见不平救下昭昭是职责,但是昭昭救下她们一行人,就有些冥冥之中的定数意味,小姑娘如果在庵堂里过得好,他们给庵堂里捐些香火钱也是好的,如果过得不好呢?昭昭昨个儿就中午吃了一顿米粥,今天还一个人下山化缘,十有八·九是过得不好的。 这孩子乖巧,又与他们家缘法深。昭昭的名字是夫君所起,姓氏也跟着他们家姓林,今日里又救了她们母女两人,不如把她养在林家好了,总好过住在庵堂里。 林清薇自然看出了母亲的意动。 林清薇因为面上的胎记,不爱与人交际,平日里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看书上,父母也很疼爱她,替她寻了不少书。书读得多了,见识也就广,心思极其玲珑。 林清薇握住了娘亲的手,温声说道:“那我就多了一个妹妹,娘,咱们家就算是现在日子过得不如在京都好,总比庵堂要好的。” “你说得对。”柳氏深吸一口气,这一瞬彻底下定了决心。 昭昭很快就见到了林家小姐,因为生了风寒,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昭昭学惠安师太的语气,对着林清薇说道:“姐姐要注意多喝热水,要照顾好自己。” 林清薇心中一暖,点头说道,“谢谢昭昭。” 透过模模糊糊的帘纱,也看得出昭昭的身子很瘦弱,让人觉得是不是一阵大风吹过,就会把小姑娘卷上天。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明明害怕极了大黑狗,还是等着马车过来,阻止他们去茅草屋那边。 林清薇的脑中浮现了许多的想法,最后想到了:等会上山一切顺利,指不定一个时辰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妹妹了。 既然是妹妹,早晚要给她看自己的面容。 林清薇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昭昭,姐姐带着幂蓠是因为脸上不好看,姐姐现在脱下幂蓠,昭昭不要害怕好不好?” 昭昭的脸上有些迷茫,看了一眼柳氏。 柳氏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表情有些复杂,最终点了点头。 “好。” 林清薇深吸一口气,取下了幂蓠。 她的面颊上有一大块儿的红色胎记,从嘴角一直蜿蜒到太阳穴,如果没有胎记,这会是一张很美的脸,糅合了父母的长处,柳眉无需修剪,杏眼明亮,琼鼻小巧,唇瓣若花,只可惜现在好看的就是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红色胎记覆盖。 昭昭却没有被吓到,她被拐卖的时候见过那些人狰狞的嘴脸,这胎记又算的了什么呢? 昭昭注意到,林清薇的背有些弯。 既然脸上有胎记,肯定就想要遮掩。林清薇不愿让人注意她的面容,戴着幂蓠,同时低着头弯着腰。时间一长,背部都有些佝偻了。 昭昭的心中有些难受,林大人那么好的人,他的夫人也是,为什么林姐姐脸上要不好呢? 昭昭上前抓住了林清薇的手,粲粲然一笑,“姐姐不吓人,很好看。” 4、爹爹林鹤 林清薇心中一松,不害怕她就行。 放松下来的林清薇注意到昭昭还有两点梨涡,“娘,妹妹生得很好看。” 昭昭连忙说道:“姐姐也好看。” “好,都好看。”柳氏含笑说道,“清薇那你先在马车上等着,我和昭昭上山一趟。” 林清薇上了马车之后,柳氏拉着昭昭的小手上山。 这山更像是个小土坡,如月庵就在最顶端,柳氏进入到了庵堂里,有正在宝殿里念经的尼姑,大约是香客稀少,这里连香也不曾点。 见着有人来了,靠在最外面的一个瘦弱尼姑停止念经走了过来,双手合十。 柳氏也双手合十,“敢问庵堂主人在何处,我有些事情想要与庵主说。” 瘦弱尼姑约莫是三十岁左右,看着昭昭偎依在柳氏的身侧,开口说道:“昭昭,你带这位善信去寻静月师姐。” “是。” 柳氏很快就见到了静月,对方听到了她的来历,抿着唇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柳氏,“你是林大人的家眷?那林大人在何处?” 柳氏的眉头不着痕迹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温声道:“我家夫君新赴任,任上事多冗杂,我便过来见见庵主还有昭昭,听说惠安师太圆寂了?”说到了这里,柳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静月也施礼,听着柳氏谈吐,加上提到了惠安师太,只能够道一声晦气,还当真是林家夫人。 静月已经拿了周家的不少好处,就想着蹉跎昭昭,到时候在官府备案的时候别闹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利利把人给送入到周家。 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候林家人居然来了,而且这位林家夫人握住昭昭的手,时不时对着小姑娘露出温和的笑容,显然挺喜欢昭昭的。 这个笑容让静月有些不平。 惠安师太过世之前,寻到了静月,同她说过一番话:“林大人若是带着夫人过来,便证明林家人喜欢昭昭,你可以多说说昭昭的乖巧懂事,若是可以最好能够劝林家收养下她,总好过青灯古庙的一生。若是不成,也可以养在庵堂里,看看晚些有没有机缘被人收留。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和成算,也没告诉昭昭,免得此事不成她心中失落难受。” 静月想到了惠安师太的话,想到当时听到了惠安师太临死的时候还替昭昭打算,心中那个时候滋生起来阴暗。 凭什么呢?要对一个富家拐卖的小姑娘好,就因为她聪明懂事生得可爱? 所以静月在知道周家要找童养媳的时候,牵桥搭线,想要让昭昭去做周家傻子的媳妇。 此时柳氏过来了,还真可能应了惠安师太的猜测要收养昭昭。 想到了此节,静月越发固执,不愿意放人,干脆直接说道:“惠安师太圆寂后,这庵堂万事就由我做主。昭昭先前一直没有剃度,夫人您来了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您可以见证昭昭剃度,剃度之后三年内不见外客。” 静月想用剃度三年不见人这个缘由打发走林家人,等到三年之后,不信还记得昭昭。 昭昭不大明白静月话里的意思,但听出了静月师姐隐藏的恶意,下意识地更靠近柳氏,小手攥着柳氏的衣衫。 柳氏摸了摸昭昭的手背,压住了火气,让语气尽量平静:“昭昭不必剃度,我林家这孩子有些缘分,这次是想要带走昭昭,把她收养为女儿。”说完还对小姑娘一笑。 昭昭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柳氏的话,她的手心里濡湿一片,心儿也开始在胸膛里狂跳。 她能够做林大人的女儿?! 柳氏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静月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升腾起来一种怒火,越发想要留下昭昭。双手合十,尽力压下了心中的波澜,开口说道:“柳夫人心善,只是我观昭昭与我佛有缘,法号我已经替她拟定,是静文两字。” 柳氏本就是聪明人,不想在最后还闹得难看才刚刚那样说,现在看着静月如此表现,火气一下窜了出来:“我夫君是郧河县的县令,不过我想,我想翔安县与郧河县临近,少不得互有往来,今后若是与其他夫人踏青,少不得还要过来礼佛。” 静月欺软怕硬,看到了柳氏发火,一下子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当即软了下来:“若是夫人来礼佛,是我庵堂的福气。” 接着静月仔细看了看柳氏的面相,就开始说起来,柳氏的福气足,细看之下与昭昭有母女的缘法。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丫鬟春桃就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一行人下了山。马车本要直接去郧河县,现在要收养昭昭,直接掉头,就往翔安县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柳夫人的车队再次往郧河县行去,再次路过这有大黑狗的茶寮,里面多了一个光头的小尼姑。 柳夫人的丈夫、林清薇的爹爹叫做林鹤。 林鹤在京都做了大半一辈子的翰林,平生没什么太大的志向,总觉得如此这般日子就很好,没想到儿子得罪了汪贵妃的嫡亲弟弟,还被人暗地里打断了腿,他不光是没能替儿子讨一个公道,人也被贬谪到了郧河县。 林鹤接到圣旨立即动身,剩下的家人收拾东西耽搁了一会儿,才赴任到郧河县。家眷本来是一齐走的,结果路上林晟彦(林鹤的长子)腿伤犯了,林家老夫人当机立断留下照顾长孙,让柳氏带着女儿林清薇先到郧河县,好帮衬搭理林鹤的庶务,所以一家人分开了。 而昭昭遇到的正是柳氏与林清薇这一行人。 此时马车走出了翔安,距离郧河的县城越来越近,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城墙。 林鹤是被贬官到郧河,那么郧河县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柳氏明明已经想到了这个道理,但是撩开了帷幕,亲眼看到了落魄的郧河县,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郧河县实在是太破了,这县城像是逃荒了许久的老者,从头到脚都是衰败。 从城门口就透露出破旧劲儿,昔日里苍劲有力的郧河两字已经褪了色,只剩下辨认不清的字;再看看城墙,墙皮被岁月斑驳了痕迹,不少地方都蔓生着青苔,带着湿漉漉的痕迹;就连褚色大门也是破烂了一个大洞,让人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夜间关了宵禁,也可以从这个大洞里进入到县城。 林清薇也撩起了帘纱,看了一眼破旧的郧河县。旋即低下头看着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昭昭。 林清薇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娘,会好的。” 柳氏也看着光头小尼姑,心中一暖,反握住女儿的手,“嗯,都会好起来的。就说这个牌匾,你爹最喜舞文弄墨,等到有空了,重新写一遍这郧河两字。” 林清薇点点头。 在门口的差役验过了身份户牒之后,车轮吱吱呀呀地始动,进入到了郧河县城里。 等到进入到了城里,柳氏心中更是沉重,没想到里面也不比外面好,这里要比翔安县更差一些,甚至路上一路行来的县城,郧河县都是最破的。街上坑坑洼洼,和外面泥做的官道相比,强不到哪儿去。大约是穷苦惯了,百姓的面颊黄瘦,看着没什么精神劲儿。 昭昭在城门口核验身份文牒的时候已经醒了,这会儿知道还有一刻钟就要见到林大人了,也不再迷迷糊糊,小脸紧紧绷着,小手更是搅在一起。 昭昭有些高兴马上见到林大人,又有些紧张。 林大人会不会喜欢她? 一想到这个问题,昭昭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得快,几乎下一瞬就要跃出身躯。 马车停在了衙门后宅,穿着官服的林鹤收到了消息,就在门口候着,见到妻子下来,他笑了起来,上前握住了夫人的手,“夫人。” 第二个下马车的是林清薇,林鹤对女儿的行礼回应是微微颔首。 再接下来下马车的人就让他惊讶了,是一个五六岁的光头小尼姑。 昭昭在撩帘子的时候就紧张得很,现在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紧张没了,大大的眼里瞬间盈了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鹤。 林鹤可以说是昭昭出现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看着她红眼圈,虽然心里头是一肚子的疑惑,还是大跨步上前,把小姑娘给抱下了马车,“昭昭。” 熟悉的怀抱让昭昭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姑娘哭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嚎啕大哭,而是把脑袋埋在林鹤的怀中,小小身子一颤一颤,连哭声都听不到的那种哭法,带着哭腔喊道:“林大人。” 林鹤有些心疼,他当时救下这小姑娘,对方就是这样的哭法,甚至哭得昏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林鹤手足无措,用求助地目光看着柳氏,“夫人……” 柳氏知道昭昭被拐卖过,现在看着她如此依赖自己的丈夫,眼圈也是微微发红,伸手把昭昭抱入到自己的怀中,温声说道:“别哭啦,昭昭不应该喊林大人,忘了我和你说什么吗?” 昭昭被柳氏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抬眼看着林鹤。 林鹤看着小姑娘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咬着嫣红的唇,小声地喊着,“爹爹。” 昭昭用手搅着衣衫,眼睛偷偷打量林鹤,生怕对方不应下这句称呼。 5、聪明的昭昭 林鹤微微怔住,看着小姑娘的泪珠,笑着应了下来,“哎。” 林鹤:“夫人,你一路车途劳累,我来抱着吧。” 昭昭连忙要从柳氏的怀中挣脱,小手一直摆着,拒绝让人抱起来:“不用。” “没事。”林鹤把昭昭抱了起来,“我也抱一抱我的小闺女。”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昭昭的笑得露出白米粒一眼的牙齿,羞涩地用手抓着身上宽大灰袍的前襟。 林鹤看着昭昭的模样,也笑了起来,把人抱在怀中,一边往里走。 一行人到了堂中。 林清薇取下幂蓠,轻声说道:“爹爹,我带着妹妹先去洗漱,再找一套衣服给她换上。” 柳氏:“我去吧,薇儿你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不必忧心这些。” 听到了林清薇不舒服,林鹤连忙喊人领着女儿去后厢里休息。而柳氏则是牵着昭昭的手,到宅院里去给她洗漱。 郧河县的府衙虽然破旧,厨房、热水都是有的,柳氏找了一个干净的木盆,脱下了昭昭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漱了,搓了一身的灰泥出来。 昭昭眨巴眨巴眼看着灰色的水,用洗干净的手捂住了脸,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娘,我、我爱干净的,就是庵里水和柴都不多,用来洗澡太浪费了,只能够用帕子擦一擦身上。” 看着她的模样,柳氏安抚说道,“不碍事,我知道的,再说了,我和你姐姐也是身上脏,在路上赶路洗漱不方便,有时候只能忍一忍,等会我也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昭昭用力点头。 用香胰子洗干净身子,昭昭仔细嗅了嗅了身上的香气,她有些高兴,她原本就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想到今天的事,小姑娘的粉唇一抿,露出了两点梨涡,笑得喜滋滋的。 柳氏被这样的笑容感染,低头亲了亲昭昭的面颊,“昭昭真好看。” 昭昭洗过了之后,面颊红起来像是涂了胭脂一样,好看得很。 她用香喷喷的小手搂住了柳氏的脖颈,很小声地喊道,“娘。” 柳氏应了一声,继续给昭昭穿衣服。 原本只是个灰扑扑的小尼姑,洗过了之后换上林清薇小时候没怎么穿过的衣裙,就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洗漱完了,柳氏把她抱到了罗汉榻上,“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也洗漱一番。” 昭昭自然是听话,她乖巧地坐在罗汉榻上,听着哗哗的水声,摸着新衣裙,眼睛弯成了新月。 等到柳氏洗漱干净了,见着的就是昭昭一动不动,脸上傻乐着。柳氏有些好笑,“走了,咱们去见你爹爹。” 牵着昭昭的手,柳氏又把人带到了前厅里。 林鹤:“夫人怎么收养了昭昭?我当时只想着把人安顿下来,翔安县的慈孤院不怎么好,因为正好遇到了如月庵的庵主,加上昭昭被人剃了光头,也算是和庵堂有缘,就安置在了如月庵。如月庵的住持是惠安师太,她是一个极其具有慈悲心怀的出家人。” 柳氏说道:“惠安师太已经圆寂了,现在做庵堂主人的是叫做静月。” 因为昭昭在场,有些事不便多说,柳氏只用摇头这个动作就表明了静月的人品不好。 柳氏继续说道:“见着庵堂简陋,昭昭又与我们家有些缘分,薇儿说不如收养昭昭,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虽说咱们家现在有些困顿,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林鹤点点头,“夫人怎么和昭昭遇到的?” “是因为……” 柳氏再说先前的事,语气平静,但是林鹤的心中可一点也不平静,握住茶盏的手指用力,手背都浮现了青筋。 “你看你先前救了昭昭,现在反过来她又救了我和薇儿。”柳氏说道,“真是苍天保佑,也是昭昭和我们林家的缘分。” 林鹤松开了手,狂跳的心平静下来,“是啊,谢谢昭昭。”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小鱼告诉她的,其实最该感谢的是小鱼儿。不过这个没有办法说出去,以前她试图告诉惠安师太,都是没办法说的。 柳氏:“对了,我刚刚给昭昭洗漱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一块儿玉,这是她原本身上的物品?” 林鹤笑着说道:“是,你看一看那玉。” 昭昭连忙把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取下,把玉递给了柳氏。 柳氏刚刚给昭昭洗漱的时候摸过,知道这是块儿好玉,质地温润,通体白玉无瑕。现在仔细看,柳氏才发现上面用篆书写了“昭如日月”四个小字,旁边用花草纹绕着这小字。 柳氏抬眼看丈夫:“这是她名字的来历?” 林鹤点头。 柳氏把玩这块儿玉,又有了一个疑问,“这么好的玉,那是怎么存下来?拐子若是拿在手中,应当早就出手了吧。” “她当时藏了起来。”林鹤说道,“小丫头聪明着呢,当时被拐的时候还装了很久的哑巴,和我求助都忘了怎么说话,还是后来看了大夫,发现口舌喉咙都是好的,才知道是装的,学了几天说话,才能再次说话。” 柳氏来了兴致,询问起来丈夫当时的情形。 原来林鹤先前赶路的时候,一个和尚带着小尼姑坐在茶寮里,林鹤正在喝茶,就见着小尼姑圆溜溜的眼睛频频瞅着他,心中有了浅浅印象。 等到后来,和尚吃坏了肚子去出恭,小尼姑蹬蹬地就迈着小短腿,抱住了他的腿。小姑娘似乎是不会说话,只是清亮亮眼睛流下泪,泪水把小黑脸蛋都冲出了两道白色的痕迹。 林鹤当时正不知所措,就见着小姑娘拿出了一块儿极好的暖玉出来,让他蹲下身子,还从他的胸口里试图扒拉出官印。 小姑娘手里的是极其难得的暖玉,还有小手试图去拽他的官印,兼之脸上一直淌着的泪水。这三种诡异的情况犹如在林鹤的脑子里劈了一道闪电,林鹤当时脑子一怔,就直接问道,“你是被拐的?” 幸好小姑娘虽然不说话,但是听得到,忙不迭点头,泪水越发汹涌。所以,这位不会说话的小姑娘是被拐来的,只怕头发也是让拐子故意剃成这样,她根本不是出家人。 后来的事情柳氏就知道了,林鹤带着人找到了翔安县的衙门,安置昭昭在如月庵。 柳氏一边听着这个事,心中觉得后怕,捧着昭昭的脸,“你装那么久的小哑巴干什么?都忘了怎么说话,万一要是你爹爹当时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办?” 昭昭小声说道:“哑巴不好卖,卖不出他们想要的价钱,所以就一直留着我。我如果不装哑巴,可、可能早就卖掉啦。” 柳氏万分怜惜地摸了摸昭昭的脑袋,对着丈夫问道,“可找得到她的家人?” 林鹤叹了一口气,“人拐子受了刑都不说,昭昭拐卖过程里因为发热,也没了记忆,后来看大夫,也说没办法。加上是重学说话,都没办法知道是哪里人的口音。” 柳氏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模样,在家里应该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现在这样丢了,不知道家里得急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太难替她找到家了。 小姑娘会认出官印,应该是家里有当官的亲人,但是亲人在哪儿,这个问题不得而已。大齐占地极广,就算是猜到了小姑娘家里应当是有为官之人,但是为官之人成千上万,到哪儿去寻她的家人呢? 不想这个感伤的话题,柳氏称赞说道:“昭昭真聪明。”伸手给女儿系好玉,藏入到小姑娘的胸前。 柳氏知道女儿不爱睡午睡,现在这个点又不到吃晚饭的时间,有心让亲生女儿和养女亲近,便说道,“你姐姐应该醒来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好。” 到了林清薇的房间时候,她正歪在罗汉榻边晒太阳,头发梳成了单螺,还有些碎发就这样直接散落,此时的林清薇慵懒的宛若一只猫儿。 这房间是特地为林清薇选的,打开了窗,外面是一小块儿荒芜的地,再往前就是一堵斑驳了漆的墙,不会有人经过。因为无人经过,林清薇此时开了窗。外面的光拢了进来,林清薇容色姣好的那张脸对着两人。 林清薇喝过了药已经好了不少,她走下了罗汉榻,和娘亲行礼之后,握住了昭昭的手。 看着昭昭身上的衣裙,这套衣服她有些印象,在京都的时候,娘亲替她定下的,难得好材料,她却不愿意碰。 林清薇因为面上的胎记,以前穿过一套特别喜欢的粉色绣玉兰的罗裙,得到了一句“丑人多作怪”的评价,那几个女孩子因为这句话还偷偷笑了起来,让林清薇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之后林清薇就不愿意穿暖色的绣纹多的衣衫,就连她身上的这套也是简单青色。 现在的昭昭穿得衣服,正是她不愿意碰的颜色鲜艳的衣裙。 鹅黄色滚银边的齐腰襦裙,上襦肩处绣着粉色的花,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衣料上,配着门襟上的雀上枝头绣案,下裙则是颜色更淡的嫩杏色长裙,行走的时候可以看到裙角水波纹宛若河水一般涌动。 脚下的鞋子没办法做的那么快,只能够把脏兮兮的鞋面先擦干净,量下了尺寸做鞋子。 按照林清薇的猜测,这会儿娘的另一个丫鬟夏荷应该正在抓紧做鞋子,还有继续改衣服,好让明天的时候昭昭有更多的衣裙可以穿。 林清薇想,幸好这衣服没有浪费,妹妹穿着很是可爱,拉着妹妹的手到了罗汉榻旁,“昭昭喜欢这件衣服吗?” 昭昭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林清薇含笑说道:“你穿也很好看,比姐姐好看。” 昭昭摇摇头,“姐姐好看。” 林清薇失笑着摇头,她脸上有胎记,怎么可能会好看。 昭昭见她不信,有些着急,认真地说道:“昭昭不如姐姐好看,昭昭没有头发。” 6、再梦小鱼 珊瑚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林清薇的丫鬟有两个,一个叫做石竹,一个叫做珊瑚,都是以颜色命名。 石竹的性格稳重一些,跟着老夫人他们一行,帮忙照顾跑腿请大夫,现在跟着柳氏和林清薇的是活泼的珊瑚。 珊瑚是很晚才买的小丫头,因为林清薇太过于内向,当时柳氏特地在人牙子那里选的活泼性格,林家是大户,但是林鹤这一房很简单,关上门也不在乎什么规矩,珊瑚就一直保留了说话直白,明快的性格。 林清薇听到了这一声可以说是哭笑不得。 看着昭昭沮丧的小脸,林清薇有了捉弄的心情,“这倒是真的。” 昭昭的小嘴瘪了瘪。 柳氏看着昭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昭昭的脑袋,从这孩子的睫毛来看,以后头发长出来了,一定是黑黝黝的,宛若黑色的瀑布。 想到了这里,柳氏笑着说道:“你姐小时候头发有些黄,我还特地让人剃光了,你看看你姐头发现在是不是很好?” 昭昭看着林清薇点点头,“姐姐的头发很好。”她的头发也会变成姐姐这样的吗? 林清薇的手指点在昭昭的梨涡上,“你也会长出来的,到时候我的首饰都给你。” 昭昭摇摇头,“姐姐戴着就很好看,昭昭还小。” 柳氏的手摸完脑袋之后,搭在昭昭的身前。昭昭用自己的小手搭在柳氏的手背上,本来有些僵硬的背在柳氏靠过来的时候,放软了下来,偎在柳氏的怀中。 就这样说话,昭昭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现在半阖下来成了扁平的杏仁状,她的小脑袋还晃了晃,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林清薇想一想她也是遭罪了,开口说道:“娘。”对着昭昭方向努了努嘴,轻声说道,“让她睡我床上吧。” 柳氏:“还是先到我房里。” 林清薇摇摇头,“娘那边不方便,我这边屋子虽然小,还是可以摆个床,我也不爱出去,整日里也没什么事,以前在京都,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开始读书认字,不如留在我这边,我没事的时候教她吧。” 府衙的后宅屋子够,只是能用的不多。因为到郧河县任职的官员都不富庶,屋子多但是绝大部分不能用,基本都要重新翻修才行。 林家手里没有多少钱,下人带过来的也有限,现在的昭昭最好有人陪着,跟着柳氏或者是林清薇睡比较好。 在林清薇看来,自己帮不了父亲,母亲现在要打理庶务,等到哥哥,祖母过来了,还要忙活哥哥的事,她来照顾昭昭是最合适的。 柳氏最终拗不过女儿,让昭昭留在林清薇这里。 柳氏离开了之后,珊瑚就把昭昭给抱到床上,脱去了她的衣衫和鞋袜。 等到珊瑚给昭昭盖上了被子,林清薇甚至不让珊瑚留下,让自家丫鬟跟着母亲去忙,自己在房间里照看妹妹:“昭昭很乖,有事情我喊一声就好。” 林清薇送走了柳氏,刚回到了房间里,结果听到了猫儿一样弱弱的嘤嘤声。 走到床榻边一看,小姑娘似乎是睡得有些不□□稳。细细的眉头皱着,眼睛也不睁开,豆大的泪珠就往外涌,浸润了枕头。她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发出小声叽里咕噜的声音。 看着怪可怜的。 林清薇犹豫了一下,脱下了外衫躺在了床上。 昭昭缩成了一团,凑近了她,抱住了她的胳膊,眉头舒展开了不说,就连泪水也止住了。 林清薇生疏地用手臂拍着她的背,小姑娘似乎更安心了,呼吸均匀了起来。 林清薇本想着陪着她,没想自己睡觉,结果就在床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昭昭笑了起来,高兴地喊道:“姐姐。” 昭昭刚醒了差不多一刻钟,她也不乱动,免得打搅了姐姐,一会儿看看墙壁上的裂纹,一会儿看看帘帐上的绣纹,在心中可惜没梦到小鱼。 不过昭昭并没有特别失望,因为根据昭昭的经验来看,中午午睡是肯定梦不到小鱼的,只有晚上睡觉才可以梦到,而且不是每天都可以梦到。半个月的时间,昭昭一共梦到过三次会说话的小鱼。 昭昭很想很想今晚上梦到小鱼,她想要谢谢红尾小鱼,又想和所有的小鱼儿们说她有多开心!她刚刚在姐姐还没有起来的时候,她好偷偷求了佛祖保佑,双手合十在床上磕了头,希望佛祖保佑她晚上可以梦到小鱼。 林清薇起身,被子从她的身前滑落,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其实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好,有些认床,没想到居然和昭昭一起睡觉,反而睡得很好,身子骨都舒展开了,侧过头问道:“睡好了?” 昭昭点点头。 这样近的距离,林清薇可以看得到昭昭睫毛浓密纤长得不可思议,小嘴粉嫩嫩的像是花儿一样,现在睡够了不困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又精神奕奕睁得圆溜溜的。 林清薇笑了笑,觉得有了个妹妹感觉还挺不错。 取过来了衣衫,林清薇先给自己穿上了衣服,本来要给昭昭换衣服,结果看到对方自己穿好了衣衫。 昭昭仰头看着林清薇,“我在庵堂里都是自己穿衣服的。” “我去取水,你在房里等一等。” 昭昭听话地应和,“好。” 林清薇去了一趟厨房,拿来了热水,用屋里的凉水混成了温水,和小姑娘一起简单洗漱。 洗漱完了又没到晚饭时间,林清薇平时爱好很贫瘠,因为脸上的胎记,爱好就是看书,她看着小姑娘一直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想了半天,不知道陪孩子干什么,林清薇就说道,“我教你念诗好不好?” “好啊。”昭昭歪着脑袋,“我应该认识几个字。” 林清薇笑着说道,“认识多少?” “我不知道。”昭昭摇摇头,“庵堂,如,月两个字我认得,昭我认得,还有林,佛经里面的字就很难了,很多都不知道。” “佛经里的字有些难。”林清薇浅笑着说道,“我找一找,我启蒙时候的诗词,当时都是我娘教我的。” 昭昭点点头。 在珊瑚从夫人那边回来的时候,看着小姐正在念着一首诗,“曲项向天歌……” 珊瑚咋舌不已说道,“小姐,这对孩子也太难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昭昭这首诗从头背起,语言十分流利。 林清薇看着珊瑚,笑着说道,“昭昭很聪明。” 林清薇从未教过人念书,不过她觉得昭昭应该是属于聪明人那一列,记忆力很好,只读两三遍就可以背下诗词。 珊瑚笑了起来,“那以后小姐可以教会……昭昭小姐一起读书。” “喊我大小姐吧,”林清薇说道,“昭昭是妹妹,是二小姐,我喝点水。”刚刚半个下午说的话,比林清薇三天的话还要多,她有些口渴。 “是,大小姐。”珊瑚凑过去,逗着昭昭,声音清脆地说道,“二小姐,我叫珊瑚,你知道什么是珊瑚吗?” 昭昭抓着珊瑚的手到了多宝阁摆件地方,对她张开了手,示意让珊瑚抱。珊瑚抱起了林家新上任的二小姐,看着她的手往多宝阁上一指,指的是珊瑚盆景。 昭昭的声音脆生生的,“这是珊瑚。” “二小姐聪明。”珊瑚笑着点头。 把孩子放了下来,她现在十三岁,力气也不大,最多只能抱一会儿,“这个是珊瑚,不过大小姐给我起名字,用的是另一层意思。大小姐的画特别好,有一种颜色叫做珊瑚色,所以喊我珊瑚。大小姐还有一个丫鬟,叫做石竹,也是一种颜色。” “珊瑚是什么颜色?” 林清薇喝过了水,正好听到了昭昭的问题,打开了一个画卷,“这是珊瑚色。” 昭昭在看到了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林清薇在她的面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林清薇手里的是游园图,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说话,里面的女孩子一个人穿着的半臂正是珊瑚色,再指着一个女孩子的足尖绣鞋颜色,“这是石竹色。” 珊瑚看着二小姐呆呆的模样,声音里难掩骄傲,“大小姐的画是不是很好?” 昭昭傻不愣登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这幅画。 林清薇见着她喜欢,把画一卷塞入到了昭昭的怀中,“这是我自己的画的,你若是喜欢,晚点房子空出来了,你自己留着。” 昭昭高兴地想要跳起来,抱住了画卷,重重点头,“我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昭昭的这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等到晚上,发现她又到了池塘边。 等到意识到自己梦到了小鱼们,昭昭高兴地跳了起来,眼睛也弯成了月牙一样的形状。 小鱼儿们也发现了她,从水里跳了起来,七嘴八舌说道: “昭昭、昭昭又来了。” “昭昭换了新衣裳!” “昭昭的肚子没有咕咕叫了,我们很安全!” “昭昭不会吃小鱼了。” 昭昭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天说错的话,同时又高兴地大声宣布:“我昨天就答应了,不吃小鱼,我、我被收养了,我肚子饱饱的,林家人特别特别好,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了!” 红尾小鱼跳得最高。 昭昭见状连忙双手合拢,很快红尾小鱼就跳入到了她的手心里,欢快地招呼,“昭昭!” 昭昭把小鱼捧到自己的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圆溜溜的眼睛都成了斗鸡眼,小鱼儿的尾巴碰到了她的鼻尖,吐着泡泡,“昭昭成了斗鸡眼!” 鼻尖冰凉的感觉让昭昭连忙把小鱼捧得远了点,软软说道:“谢谢你。” 红尾小鱼吐着泡泡,鱼鳍拍在胸口,“不客气。是昭昭自己想到要去救那个夫人的,我刚开始没有想到!” 其他小鱼跳着附和: “昭昭聪明。” “昭昭不亏是我们养的孩子,就是聪明。” 听到了这里,昭昭连忙说道,“我是你们养的吗?我的爹娘是你们吗?” 红尾小鱼咳嗽了一声,“我们是小鱼,你是人,怎么做你的爹娘?” 昭昭有些失望,她还当真以为爹娘就在小鱼儿之中呢。 “不过,我们都是你的长辈,我们已经活了几百岁啦!”红尾小鱼大声说道,“要是看到什么糟糕的事,我们这些长辈都会告诉你,你是我们罩着的人类!” 昭昭抿唇一笑,露出了梨涡,她觉得日子实在太好啦,捧着小鱼坐在了池塘边的大石头旁边,亲昵地说道:“小鱼,我和你说,今天早晨……” 红尾小鱼认真地听着小姑娘的絮絮叨叨,在小姑娘说的高兴的时候,就从她的手心里高高跃起,像是给昭昭庆祝一样。 7、小红尾大哥 “姐姐晨安!”昭昭中气十足地和林清薇打招呼。 林清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用鬃毛刷漱口,洗漱之后才说道,“昭昭睡得很好?” “嗯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昭昭从珊瑚的手中拿过了小号的鬃毛刷。 “二小姐会用吗?” “会哒。”昭昭眼睛弯弯,说话活力四射,“以前师太教过我,以前我是不会的,都是惠安师太交给我的。” 昭昭果然是会用的,先在口中含了水,咕噜噜地漱口,然后用刷子蘸着青盐洗漱,注意到了林清薇的视线,还冲着对方弯眼一笑。 洗漱之后,林清薇拉着妹妹的手,去主院里请安。 现在正是春日草长莺飞时候,石头路里从缝隙挤出了绿叶,昭昭的小绣鞋很注意不要踩着绿叶,偶尔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缝隙大了,她就松开了姐姐的手,从一块儿石头跳到另一个石头上,然后等到再往前走几步,再拉着姐姐的手仰头笑着。 林清薇看着她童稚的动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鹤已经换上了官服,看着林昭了对她招手,等到小姑娘跑了过来,林鹤高高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这让落后一步的柳氏本想要让林鹤小心一点,看到光头小姑娘咯咯笑着,只能够眼角一抽,由着丈夫胡闹。 林清薇上前,小声说道,“娘,爹爹有数的。” 林鹤笑呵呵地问着怀中的小姑娘:“睡得好不好?” “好。”昭昭用小手搂住了林鹤的脖颈,点点头,“睡得很好,姐姐昨晚上还燃了香,很好闻,一会儿就睡着啦。”她甚至觉得,昨晚上梦到小鱼,说不定还有姐姐香料的原因! 有大段大段的时间看书,林清薇自学了调香,就连柳氏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此时夫妻两人都看着女儿。 见着父母看过来,林清薇面上一红,小声说道,“随便调的。” “才不是。”昭昭大声说道。 看到林鹤揉了揉耳朵,昭昭知道自己说的太大声了,用小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表情惴惴地,小嘴都抿成了一条直线,“爹爹,对不住,我刚刚说话太大声了。” 林鹤笑呵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说道,“没事没事,说明中气十足,身体好!” “姐姐不是随便调的。”昭昭这会声音小了很多,认真说道,“珊瑚姐姐告诉我,说是以前在京都,姐姐还给老夫人用过呢,很管用,不管心里装了什么事,嗅着淡淡的香气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鹤把昭昭放到了地上,对着林清薇说道:“若是你喜欢调香,晚些我看到了好本子,替你网罗。” 林清薇小声应道,“劳烦爹爹了。” 林鹤有些愧疚,轻声说道:“名贵的香料爹爹是没什么办法了,有些书还是可以试着找一找。” 林清薇笑着对林鹤说道:“很多香料都有替代,不要紧的。” 昭昭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爹爹,拉住了柳氏的手,学着刚刚林鹤的问法,“娘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好。”柳氏点点头。 春桃拎着食盒进来,见着要吃饭了,所有人依次入座。 对林家几人来说,昭昭和他们家有些缘分,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到林家的,多了一个活泼的小姑娘,运河县的日子清贫却快乐。 昭昭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早晨起来洗漱之后,用巾子认真地擦一擦小光头,穿好衣裙拉着姐姐的手,去主院请安。 一家人吃过了饭,珊瑚会陪着昭昭在院子里探索,因为钱财有限,院子里有些地方草木葳蕤,珊瑚会带着昭昭用草编出不同的花样,后来珊瑚还做了一个扑蝶网,两个人常在院子里胡闹。 玩的累了,还有秋千可以荡。林鹤让人做了一个秋千,昭昭坐在秋千上,高高地荡起来,笑起来的声音宛若是银铃。 差不多活动半个时辰,昭昭接下来会用一个时辰练字读书。 安静的时候,昭昭可以很静,在林清薇看书的时候,她从不打搅,姐姐给她布置练字的任务,她的手握住小巧的狼毫笔,手臂微微发颤也会练够时辰。 读书和学习都需要静心,昭昭的这个特质,让她进步神速,短短时间里千字文已经背下理解其意,还能够自己默写下全部的内容。 距离吃饭通常还有一点时间,昭昭会跟着珊瑚打络子,她在颜色上很是敏锐,很快能够做到配色要比珊瑚好,用肉乎乎的小手把络子打得很好看。 接着是吃午饭,吃完了午饭,昭昭年龄小是要午睡的,林清薇有时候要午睡,有时候不睡,如果不睡,她会在窗边安静地看书。 而午睡之后的下午时光,是昭昭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像是早晨那样规律,她想要去玩耍,就扯了扯珊瑚的衣袖,两人兴匆匆地胡闹;她想要看书,就拿出早晨的功课复习;还有时候会用肉乎乎的小手拨弄林清薇的琴弦,一边探头去看琴谱。 这一日的下午,珊瑚抱着昭昭在打秋千。 珊瑚很喜欢和昭昭说话,大小姐太过于安静了,和昭昭说话,满足了她话唠的性格。 昭昭正在和珊瑚说拐卖的一些事,她只记得当时在黑与亮的交接地方她被人抱走,那个人的身上臭烘烘的,像是特别臭的猫·屎。 现在的昭昭就是和珊瑚这样说的,说到了那股味道,细细眉头搅成一团,好像是闻到了味道一样。 珊瑚忍俊不禁,足尖点地,抱着昭昭继续荡秋千,她的裙摆微微晃动,“你怎么知道猫·屎很臭?” 昭昭坐在珊瑚的腿上,煞有其事地分析,“可能以前养过。” 珊瑚:“猫会挠人吃老鼠的,不应该养狗吗?” 昭昭连忙摆摆手,“不不、猫猫很乖。”她用小手好像是虚空搂着一只猫儿,做出了抚摸的姿态,“乖乖的。不挠人。”手指好像插·在长毛猫浓密的绒毛里,热乎乎又软绵绵,猫儿会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响。 珊瑚噗嗤一笑:“真的吗?我还以为大部分人家都喜欢养狗呢,猫太机敏了,爪子也很利。看来你应该养过。”她伸手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此时头发生得更多了一些发茬,入手有些瘙痒。 昭昭歪了歪脑袋,养过吗?或许是养过,不过过去的家庭是什么模样,刚开始她会想,后来小鱼儿教育过她一顿,她就不想了。 当时红尾小鱼神气活现地在她的手中吐泡泡,“你看你说大黑狗,我就忘掉啦,我就记得有大石头滚落,在哪里滚,我当时记得,现在我也不记得了!” 昭昭委委屈屈,小奶音里都带着一点对小鱼儿的埋怨,“我当时好害怕,原来你是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忘掉。” “昭昭你这样说不对。”红尾小鱼用尾巴在空中摇了摇,认真地和昭昭讲道理,“你看,我的脑袋这么小,只能够撞一丢丢的事情,如果想要把所有事都记住,我的脑袋就要爆炸了。” 池塘里其他小鱼也附和说道:“是的是的,咱们鱼就只能够记这么多,小红尾已经是我们最厉害的了!” “小红尾可以记住一些灾害,很厉害了,我们都记不住,发生了之后,就是当时哇惊讶一下,后面就通通忘掉了。” “小红尾大哥最厉害!它才能和昭昭说得清清楚楚。” 昭昭觉得这个称呼好陌生,“小红尾?” 其他小鱼说道:“因为小红尾大哥的尾巴是红的,为了让昭昭好记住,我们起的名字!它最聪明,就是我们的大哥!” 昭昭点点头,一脸后怕地说道:“小红尾,我错啦,你记住多少告诉我,已经很好了,脑袋千万不可以爆炸。” 红尾小鱼这会儿不摇尾巴,严肃地和昭昭说道,“昭昭还是小宝宝,脑袋也不大,不记得的事不要去想。” “有时候忍不住。”昭昭小声地说道。 红尾小鱼:“你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多试几次就好了,你老想着过去的事,是不是对不住你现在的爹娘?” 昭昭点点头。 其他的小鱼纷纷说道:“也对不住我们这一群长辈。” 红尾小鱼跳起来,用鱼鳍点了点昭昭的鼻尖,“昭昭相信我哦,珍惜现在的时光,同时还要听我们这群长辈的话,还有外面那些林家长辈的话。” 昭昭点点头,“我记住啦。” 珊瑚看着昭昭不说话,有些后悔自己提起昭昭过去的事,吐了吐舌头,“我们荡得更高一些。” 她试图用荡秋千转移昭昭的注意力。 昭昭本来就没有去想,这会儿仰着头,“珊瑚姐姐,高一点,再高一点。” “抓稳了!”珊瑚笑着带着小姑娘高高扬起。 春桃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珊瑚带着人扬得高高的,她也不敢惊扰了珊瑚,免得摔了下来,就站在原处。 珊瑚连忙放缓了速度,坐在珊瑚膝盖上的昭昭连忙跳下来,“春桃姐姐。” “你小心一点。”春桃连忙扶住了昭昭。 昭昭小声说道:“我是觉得春桃姐姐过来,肯定是有事,所以急了一点,我会小心的。” 此时珊瑚也下了秋千,用讨好的表情看着春桃,“二小姐说的是,春桃姐姐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春桃说道,“二小姐,老夫人还有少爷过来了,就在府衙外等着。” 昭昭先是一愣,意识到春桃说了什么,快速往屋里跑,一边说道:“姐姐,祖母还有哥哥过来了!” 林清薇本来是在看书,听言放下了书卷,打开了门正好昭昭扑入她的怀中。 “别急。”林清薇小声说道,“先洗洗手和脸,再去见人。” 昭昭一直知道,林家是分成三波过来郧河县,最早的当然是林鹤,原本柳氏与林清薇应该和祖母与哥哥一起过来,因为当时哥哥的腿伤犯了,所以祖母留下陪着哥哥,姐姐和母亲先过来。 昭昭的额头因为紧张都沁出了汗水,她一想到要见剩下的两个亲人,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让昭昭觉得心就要从胸膛跳出来啦! 林清薇心细,等到珊瑚端来了热水,用帕子擦了擦妹妹的手和脸,亲了亲她的面颊,“昭昭不怕的,昭昭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林清薇伸手从珊瑚的手中拿过幂蓠,“咱们走吧。” 林清薇拉着昭昭的手,等到了府衙外,先见着了穿着锦纹青衫的夫人。 父亲林鹤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位夫人看了过来。昭昭握住了姐姐的手,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再次剧烈跳动,想要躲在姐姐身后,最后还是冲着那位一笑。 8、哥哥林晟彦 那妇人就是林鹤的生母,唐老夫人了。 唐老夫人先前在人没过来的时候,就听儿子儿媳说了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还解释了各种缘由。 年龄大的人格外喜欢孩子,再加上林鹤从拐子手里救了孩子,反过来孩子又救了她儿媳妇,可以说这孩子天生就和他们林家有缘分! 唐老夫人不等着昭昭行礼,就上前一步,把人给抱了起来,“叫做昭昭是不是?” 孩子的头发长得快,先前昭昭的脑袋剃得光溜溜,现在已经有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唐老夫人用手摸着,有一种毛茸茸又有些扎手的手感,这让她忍不住多揉了两把。 唐老夫人虽说占着一个老字,其实她生得并不显老,若是与林鹤站在一处,甚至让人觉得,她应当是林鹤的姐姐。昭昭听姐姐说过,以前的老夫人头发一丁点的白发都没有,现在因为林晟彦的事,鬓角有了白发。 老人家的手干燥而又温暖,这样摸她的脑袋一定是喜欢她,昭昭有些羞涩地拱在她的怀中,软软叫了一声,“祖母。” 姐姐说的是,祖母真的是一个顶顶可亲的人。 “哎。”唐老夫人笑了起来,这些天的郁气在此时一扫而空。“晚些祖母给你做窝丝饼。” 昭昭点点头,“祖母,我想下来,不用抱。” “好孩子。”唐老夫人眨眨眼,得意地说道:“我的力气可大了。” 昭昭歪了歪头看着老夫人,想到了林家的事,还有眼前这位唐老夫人。 林鹤的父亲林鸿恩本有一位妻子,还生了一位长子,林鸿恩本不欲再娶。 结果在外放为官的时候,为唐氏所救,有了肌肤之亲。或许是因为这个意外的亲密,又或许是因为唐氏生得好,娶了这位唐氏作为续弦。 林鸿恩的亡妻留下长子林汛,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七岁了,并不大喜欢这位唐氏,与她生分得很。 等到林鸿恩做了京官留在京都,林府上下虽然称呼一句老夫人,万事她是当不了主的,府里头都是林鸿恩做主。 尤其是林汛的亲事,唐氏万万不能插手,林汛的婚事是林汛的外祖家里定下的, 等到林汛为官,这府里都是林汛的妻子掌家,唐氏更是做了甩手掌柜。 唐老夫人此生只做过两件大胆的事,一件是替儿子林鹤求了柳氏为妻,第二件事就是和林鹤一起赴任。 这些旧事是昭昭因为害怕老夫人不喜欢自己,从爹娘还有姐姐日常的对话之中,自己记住的,这会儿见着唐老夫人,就想起来那些还不太理解的话。 昭昭细声细气地说道:“那也不能累着祖母。” 唐老夫人得意地说道:“祖母一抱着小昭昭就可有劲儿了,哥哥就在马车里,你哥哥的腿脚不方便,我们现在去见见哥哥好不好?” 昭昭的手压在老夫人干燥的手背上,点了点头。 林晟彦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想到要再见到父母还有妹妹,他有些想要亲近他们又有些害怕,毕竟以前他太不成器。 他常做的事是什么,就是跟着大伯家的孩子一起,和他们一起说自己所在的二房有多么不好,祖母是多么上不了台面。 大伯林汛,是朝中三品大员,曾经的生母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嫡女,祖上出过太傅、尚书等职,娶得妻子也是高门闺秀,家里头现在还有入阁的工部尚书。 而二房呢? 父亲林鹤是唐老夫人所生,唐老夫人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基本上在京都不会参加各种宴会,自己的娘亲柳氏,是太常寺祀丞的嫡女,外祖父的官职只是从八品,与其说是官,在一块儿砖都能砸到贵人的京都,只能算是个小吏。当年唐氏为了林鹤聘下柳氏,还被不少人笑话,觉得唐氏没读书,把一块儿青瓦当做了宝贝。 林晟彦跟着堂哥堂弟们胡闹,甚至把自己当做了大房的人,结果呢? 当时得罪汪贵妃的嫡亲弟弟的明明是堂弟,最后顶缸的成了他,他还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腿,最终还连累了父亲林鹤。 大伯没有替父亲周旋,而是由着父亲被外放做了小小的县令。他腿伤在关节处,如果只是断了还好说,这个地方就很麻烦,根本就长不好,家里花了不少钱。 林家的钱都是大伯母拿着,根本不会给他们二房多少,以前是他不懂事,跟着长房的兄长弟弟在一起胡闹,自从断了腿,有了大段大段的时间思考,林晟彦想,他以前就是个混蛋。 马车的帘幕撩开,林晟彦看到了一个头发毛茸茸刚生出发茬的小姑娘。 如果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取笑,说什么:“遇到了尼姑就会倒霉。”“小尼姑干嘛不再剃头,亮光光晚上都不用灯。” 现在的林晟彦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在马车里都听到了,你是我妹妹,叫做昭昭是不是?” 昭昭听到了妹妹两字就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哥哥。” 林晟彦下意识地有些怕见到亲人,现在昭昭是第一次见面,他反而更加自在,对着她笑了笑。 昭昭仰着头,看着靠在马车壁的林晟彦,他和姐姐林清薇真的很像,只是林晟彦的眉与眼之间距离更窄一点,眉更凌厉一些,斜飞入鬓;林清薇的眉是弯弯的,让人想到春天的柳叶,温柔多情。 两人的眼睛也很像,只是又有些细微的不同,昭昭不知道的是,林清薇的盛着轻愁,林晟彦的眼里则是倦倦的自我厌弃。 林晟彦问道:“你在看什么?” 昭昭说道:“哥哥和姐姐长得很像。” 林晟彦一瞬间有些失神,是啊,他和妹妹明明都是相似的,妹妹脸上有胎记,作为一家人,他却拿妹妹的脸取笑过。 心中被针小小戳了一下,林晟彦说道:“墨烟,背我下马车。” 昭昭连忙让开身子,等哥哥下马车,而唐老夫人一直看着两人的互动,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林晟彦见到了林鹤、柳氏与带着帷帽的林清薇之后,手背上的青筋都迸现了出来,“父亲、母亲、妹妹。”他一一和几人招呼。 林清薇小声喊了一声,“哥哥。” 林晟彦昔日里就是个刺头,林鹤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累着了?马车里太窄了,憋得慌。” 林晟彦:“没有的,一路行得很慢,不累也不难受。” 唐老夫人对着墨烟说道,“墨烟,先背进屋子,彦哥儿不累,墨烟也累了。” 墨烟是林晟彦的小厮,他咧嘴一笑,“我力气大着呢,先前一路我吃得都好,吃肉力气大,可以慢慢走,也让少爷看看院子。” 柳氏说道:“院子不急的,我们先进去,褥子都已经晒好了。” 林家带来的钱不多,多余的空屋子一个都没有,反而是把路都修整了一遍,林晟彦的腿脚不便,只有修整好了院子才能方便他在院子里活动,就连进出各个房间的门槛都给拆了,就是为了方便林晟彦。 林晟彦看得出家里人已经在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躺在床上的时候,眼角都有些湿润。 安置下了林晟彦,有让两个女孩儿回房休息,长辈们坐在一起交谈。 唐老夫人和林鹤与柳氏说起孙儿的伤,“彦儿的腿疼,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很难受,大夫说,就算是好了,也怕是会疼。” 林鹤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打听出来的消息:“儿子听说,襄西与蕲乐之地有个深谷,本地人都称为神医谷。” “你说的是孙神医?” 林鹤连忙点头。 柳氏补充说道:“距离这里也不远,晚些儿媳带着彦儿过去看看。” “只怕不成了。”唐氏说道,“当时停留在湖州,那位看病的周大夫说了一句,孙神医已经离开了,他喜欢的是深山老林里采草药,一个地方往往不会多待,免得时间久了就走不了。” 柳氏的眼里难掩失望,“我还以为可以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清薇的脸……” 林鹤握住了柳氏的手,并没有开口。 柳氏只是一时失态,才会提到女儿,这会儿闭口不言。 唐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让嘴角上弯转移开话题,“我看昭昭这个孩子,似乎很黏着清薇,她们两人关系很好?” 林清薇的面颊,林晟彦的腿,还有林鹤的官,这几件事提到了就会让人心里沉重,提到了昭昭,有这样一个鲜活软糯的姑娘,沉重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是。”柳氏强打起精神,“她和清薇睡在一起,两人好得更什么似的。” 唐老夫人本来是勉强维持笑容,现在笑容里带了真心,“果然是个好孩子,我听她的口音,是不是京都人?要不要先送回去,让老太爷还有大爷帮忙找找?” 当时因为时间紧,只说了昭昭是从拐子手中救下的,并没有说她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哑巴,现在看到唐老夫人误会,连忙说了当时假装哑巴的事。 唐老夫人听到孩子假装哑巴,现在说话都是新学的,身上还有一块儿美玉,以前应该是千娇百宠长大,可惜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叹了一口气,“以后我也不会提这件事,咱们好好养着小姑娘。就是有些可惜,若是在京都,不说去女院,好歹家里也有现成的女师傅。” 毕竟已经不在京都,多说没什么意义,老夫人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清薇的学问也好,昭昭又活泼,两个人一起也挺好。” 柳氏说道:“清薇就是看看书,说不上学问两字。” 唐老夫人笑着说道:“我不识字,我就觉得清薇学问很好。对了,这个称呼怎么算的?同京都里的大房说了吗?” 林鹤开口说道:“我和玉娘商量了,也和清薇说了,府里现在就是大小姐二小姐,清薇是大小姐,昭昭是二小姐。至于说大哥那边就不说了。” 林汛和林鹤是没有分家的,按道理序齿应该排序在一起,不过林鹤这外放成了县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京都,也不打算和林昭这孩子说太多关于长房的事,说不定等到昭昭嫁人了,他们从郧河挪到另一个清贫的县。 如果收养了一个男孩子,肯定要和长房说,只是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麻烦。 唐老夫人点点头,她对长房林汛也有些怨气,明明可以出手帮一把……罢了,林汛走他的阳关道,林鹤过他的独木桥,长房和二房就这样了。 唐老夫人毕竟刚到郧河,车马劳顿,说了一会儿话,脸上就浮现了倦色。 9、窝丝饼与千里眼 昭昭与林清薇手拉手过来唐老夫人这里请安。 唐老夫人也知道林清薇喜静,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读书,等到后来林清薇的书越多越多,唐老夫人对孙女儿还有一种敬重的感觉,生怕自己耽搁了林清薇读书,惹对方生厌。 但是昭昭就不同了。 这孩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两条腿晃晃悠悠打转,裙摆微动露出绣鞋尖尖,还和她说着自己丰富的日程安排,用小手掰着指头算着什么时辰,做什么事。 稚嫩的小脸蛋上摆出认真的态度,让唐老夫人笑得是嘴角就没有落下过,想到了昨天要说给孙女儿做窝丝饼,当即就拉着昭昭的小手,行动起来,去了厨房。 厨娘被赶出了厨房,去找了柳氏,惴惴不安地说道:“夫人,老夫人要在厨房里下厨。” 柳氏是小门小户出身,在未出嫁之前在家里也做过饭,嫁给了林鹤之后,再也不曾洗手作羹汤,现在听到了唐老夫人要下厨,竟是恍惚了一下。 如果要是在京都里,只怕公公不会让婆婆下厨。 入目的摆设和昔日里林府不相同,想到婆婆的来历,在郧河万事不必如同京都那般,柳氏想了想说道,“没关系的,留着两个丫鬟烧火帮忙就好。” 在厨房里,唐老夫人把袖子往上扁了扁,露出了左手腕上坠着的金手镯。 明晃晃的金手镯上有两尾锦鲤,做的是锦鲤衔珠的图案,霎时间就吸引了昭昭的注意力。 见昭昭的眼睛盯着镯子,老夫人逗她说道,“好不好看?” 昭昭脑袋忙不迭点着,还强调说道:“非常好看。” 唐老夫人本是随意一逗,没想到听到昭昭肯定的回答,笑了起来,“咱们昭昭有眼光!” 林鸿恩喜欢唐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皮囊,却又觉得她太过于粗俗,儿子儿媳都读书多,也不喜这些俗物。偏偏唐老夫人就是喜欢灿灿的金子,觉得戴在身上贵气,她是不懂那些绿色,白色的玉,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小姑娘似模似样继续点头,肯定她的审美,让唐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唐老夫人一边揉面,一边说道,“窝丝饼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当年我爹娘最喜欢吃了。” 昭昭连忙说道:“那昭昭也会喜欢。” 昭昭这个年龄,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她就好奇白花花的面粉,怎么倒入了水揉吧揉吧就成了软糯糯的面团。 唐老夫人看出了昭昭的眼热,干脆让她把手洗干净,也把袖子挽起来,和她一起揉面。 昭昭的手碰到了面团,她的眼睛咻地一下就瞪圆了,让老夫人觉得好笑,“好不好玩?” 昭昭用力地点点头,学老夫人的动作揉面。 昭昭揉着面,抬头问道:“祖母,要揉多久?” “这面揉得越久就越劲道,吃起来的时候才好吃,还要再揉一刻钟。” 昭昭自然是祖母说什么,就听什么。 面揉好了之后,在案板上醒小半个时辰。接下来昭昭的眼珠子几乎都黏在了老夫人的身上,不知道她怎么做的,面竟是可以扯成均匀的细丝。原本一大团面被扯成了细如毛发的面丝,然后在案板上盘了起来。 昭昭手里也分了一小团面,她试了试,却拉一会儿就断了,不知道祖母是怎么做的。 唐老夫人瞧着好笑,用了绵糖,一边把细面丝盘成一团,一边给抹上了糖,等到全部做完,面案上好几个面丝团,用手拍上面粉,手掌一压,就成了扁平的窝丝饼。 接下来就是用了一块儿猪油把烧热的锅底一抹。有了油之后,唐老夫人把面饼贴在锅内。 很快,厨房里散发出袅袅的香气来。 昭昭的鼻翼微动,小孩子喜欢吃甜,加上这饼子又是有她亲手做了一小部分,急得绕着锅炉边,就想要早点尝尝窝丝饼。 “别急。”老夫人看着孙女儿,觉得她像是一只绕着圈的猫儿,说了一句俗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煎饼的时候,另起了灶,唐老夫人还炒了两道菜。 一大清早厨房就用小火熬了骨头汤,昨个儿没有吃完的剩菜,加上唐老夫人的菜,先分出了一部分给林晟彦,剩下的足够几个人一起吃饭。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是唐老夫人亲手做的饭菜,坐在八仙桌上,林清薇问妹妹说道:“窝丝饼好不好吃?” 昭昭摇摇头,说道:“还没有吃,和大家一起吃。” 本来在做好的时候,老夫人是打算给昭昭一个饼子,谁知道她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说是已经到了晌午,现在吃了,等会也吃不下去饭,再等等。 听到了这句话,唐老夫人亲自给昭昭夹了一个饼子,“好好尝尝。” 昭昭终于吃到了魂萦梦绕的窝丝饼,轻轻一咬,咔嚓一声,金色的面丝就断在了嘴里。 外面一层是小火烘得,焦脆香甜,里面的面丝也浸润绵糖,丝丝的甜意在口腔里萦绕。 这里面的面丝没有直接接触锅底,吃起来带着一点韧劲儿,不像是外面那么焦脆。 外面的好吃,里面的也好吃。难怪祖母的爹娘都喜欢吃窝丝饼,祖母做得窝丝饼在昭昭的心中也一跃成了最喜欢的食物。 昭昭小口地吃着窝丝饼,在餐桌上并不说话,自己用筷子夹着面前的菜,腮帮子鼓起来吃着东西。 唐老夫人又发现了昭昭的一个优点,她的规矩很好,就像是长房儿媳妇元氏,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味道,如果要不是被拐卖了,应该是个好人家娇养得女孩吧。 心中怜惜昭昭小小年龄这般波折,老夫人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儿排骨。 昭昭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了之后,和祖母道了一声谢。 昭昭比平时吃得要多,平时她吃完了没多久就要睡觉,今天就有些睡不着,感觉肚子还是鼓鼓的。 林清薇下午小憩的时候,昭昭干脆溜到院子里。 经过了林晟彦的窗边,她想了想,用小手悄悄把窗户打开得更大一些,垫着脚尖往里看。 林晟彦听到了动静,往外看,目光正好对上了滴溜溜的眼睛还有毛茸茸的脑袋,他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那个脑袋就是他的新妹妹。 “进来吧。”林晟彦说道。 墨烟本来在一旁打着瞌睡,听到了少爷沙哑的声音,然后就见着窗扉动了动,奇怪说道:“是谁啊?” 墨烟的话音刚落,看到了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小姑娘。 “二小姐。” 昭昭对着墨烟一笑,三两步就跑到了床旁,仰头看着林晟彦。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又小小的,“哥哥。” 林晟彦昨天没和昭昭说几句话,晚上的时候母亲过来了一趟,把昭昭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他对收养这个妹妹丝毫没有意见,也同样内心感激这福运娃娃,让母亲与妹妹平安无事。 想到了这里,林晟彦拍了拍床,对着昭昭说道,“我的腿不好,你坐得上来吗?” 昭昭点点头,坐在了床边,好和林晟彦说话。 “你叫昭昭对不对?我是你哥哥。”林晟彦摸了摸身上,他靠在软枕上,虽说穿着澜衫,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昨晚上他应该准备见面礼的,想到了这里,林晟彦说道,“把我的千里眼拿过来。” 墨烟以为林晟彦拿千里眼哄孩子玩,谁知道拿过来了之后,林晟彦说道,“这千里眼虽然是旧物,却十分有趣难得,还在京都没见过别人有,你拿着玩吧。” 墨烟连忙说道:“少爷,这千里眼……”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晟彦目光一扫,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这千里眼原本是叫做万花筒,是番邦过来的新鲜玩意,里面用了一些漂亮的珠子碎片,透过一只眼往里头看会出现不同的花案。后来有一次摔坏了之后,里面的珠子都掉了出来,少爷就在里面安装了通透的琉璃,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万花筒就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少爷给它起了一个名,叫做千里眼。 这个千里眼可以说是少爷最喜欢的东西了,所以墨烟才会开口试图阻止。 昭昭是个聪明孩子,一听到墨烟的话,就连忙说道,“哥哥,我不要。” 林晟彦没好气地对墨烟说道,“你看,让你多嘴。” 墨烟不敢继续说话。 林晟彦捉住了昭昭的手,把她的小手打开,强硬地把千里眼放入她的手中,然后合拢了她的手掌,“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因为我喜欢你这个妹妹,也感激你让我们一家人安全没事,所以才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虽然是我用过的,但是我以前特别喜欢这只千里眼,你要好好保管。” 昭昭刚拿到了这只千里眼的时候,觉得好神奇,不知道这是什么构造,伸缩之后,可以瞧见远处的东西,加上这是番邦过来的小玩意,上面镶嵌了各种宝石,这只千里眼花里胡哨的好看,还很神奇,确实戳中了昭昭的心。 但是听到了墨烟没说完的话,昭昭就不敢要了。 昭昭还是压住了心里的渴望,想到姐姐林清薇教她的,认真地对哥哥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10、万花筒 林晟彦听到了昭昭的话,先是愣住,想到了母亲说昭昭与林清薇住在一起,才开口说道,“是清薇教你读书的?” 昭昭点点头,冲着哥哥露出小白牙,笑容灿烂得很。 林晟彦看着这样的笑容,唇角微松,对着昭昭说道:“那有没有学过,长者赐不可辞?” 昭昭点头,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长而卷翘的睫扇动,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可是,按照辈分,你是我哥哥,我们还是一个辈分的。”说到了这里,语气越发迟疑,又有些不确定,“应该不能算长者。” 墨烟听到了这里,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 林晟彦也忍俊不禁,露出了自伤腿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对,我们确实是一个辈分的。” 不是长辈,那就可以辞。 昭昭松了一口气,刚要把千里眼搁在床上,就感觉到了林晟彦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抓着千里眼。 林晟彦看着妹妹明亮的眼眸,笑了笑说道:“虽然是一个辈分,我也不希望你推辞掉我的礼物,这是我的心意。你刚刚也听到墨烟说了一半的话,我曾特别喜欢这个千里眼,喜欢的东西我想要送给喜欢的人。你要是再拒绝,就等同于拒绝我的心意。”顿了顿,轻声说道,“我会难过的。” 昭昭一听难过两字,就有些急了,“我收下的,我收下的。” 昭昭的右手攥着千里眼,左手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上面的一粒宝石,“这个千里眼特别漂亮,还很神奇,我特别喜欢,谢谢哥哥。” 林晟彦拧了拧昭昭的面颊:“这就对了。” 昭昭对着哥哥露出了笑容来,这让林晟彦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毛茸茸地有些扎手。 林晟彦想了想,又问道:“昭昭中午不睡觉吗?” “我中午吃多啦。” 昭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面颊上都浮现了一点红色。 这让林晟彦有些莞尔,脱口而出,“要哥哥给你揉揉吗?” 昭昭的眼睛一亮,继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当然。” 十三岁的少年,手指骨节分明,轻轻地搭在小姑娘的肚子上,缓缓地转着。 林晟彦以前并不太喜欢妹妹林清薇,从未和林清薇这样亲密过,自从断腿之后,有心要和妹妹修复关系,却不知道怎么着手,在亲近林清薇之前,和小昭昭亲密起来,倒也不错。 于是林晟彦搂着昭昭,嗅着她身上和林清薇如出一辙的香气,仿佛弥补了当年的遗憾。把怀中的小姑娘当做是孩童时期的林清薇,林晟彦心中有些愧疚,一边揉着,一边说道:“下次别吃多了。” 男儿家的身子和女儿家不同,林晟彦的拥抱让她想到了林鹤,林家人她各个都喜欢,但最最不一样的仍然是林鹤。昭昭的两条小短腿来回晃荡着,她的声音雀跃,“下次会注意。今天中午的窝丝饼是祖母和我一起做的,好好吃的,所以吃多了。” 林晟彦的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继续揉起来,“昭昭都会做饭了,很厉害,窝丝饼很好吃。” “我不会,主要是祖母做的。”小姑娘笑得甜滋滋的,让人想到了中午吃的窝丝饼,“祖母很厉害。” 林晟彦以前也不喜欢这个不认识多少字的祖母,他跟着应了一声。 昭昭认真地说道:“祖母还会做其他的菜,到时候会带着昭昭一起。” “那很好,我等着尝昭昭的手艺。” 两人并没有说太久,昭昭是有午睡的习惯,等到腹中贪吃的东西消化得七七八八,就有些困倦了。 林晟彦看着小姑娘打哈欠就要睡着了,直接往里面挪了挪,把外面的位置给了她,在墨烟说道,要不要把人送回到大小姐的屋子时候,林晟彦说道,“清薇应该在午睡,就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儿。” 林清薇确实已经醒了,平时这个时辰是教妹妹认字的时间,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人,还是墨烟看到了大小姐,小声说昭昭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吵着哥哥吧。”林清薇小声说道。 “没有。”墨烟说道,“少爷很喜欢二小姐,还送了她见面礼。” 林清薇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不过听到了这话,对哥哥会送昭昭什么礼物,有些好奇。 晚上的时候,林清薇见到了昭昭新的宝贝。 林清薇看着手中番邦过来的小玩意,说道,“是万花筒啊。” 这种万花筒,她以前也有一个,只是她并不爱这些,基本上收到了礼物就收了起来,现在看着昭昭拿着,也让珊瑚找了出来。 昭昭本想要说是千里眼,看到珊瑚去又找出了一个万花筒,就忘了说这是千里眼。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把两支万花筒放在一起,粉色的发带也得意晃动着,“是一对!” “是的,我记得是从佛罗国的番商那里买的。” 林清薇手中的万花筒和林晟彦手中的是一对,林清薇手里的万花筒,主色调用的是红宝石,林晟彦的改装的千里眼是蓝宝石。 昭昭把玩了千里眼,还没见过万花筒,拿着林清薇的那支,一支眼贴着洞口,随着手指波动筒身,里面的宝石组成不同的花样。 “哇,难怪原本的名字叫做万花筒。” 昭昭放下了万花筒,又把林晟彦送的那支千里眼捧在手里,递给林清薇,“姐姐,哥哥的万花筒改过了,现在叫做千里眼,你试试看。” 林清薇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昭昭说难怪叫做万花筒,哥哥的那支怎么改叫做千里眼了,等到入手之后,林清薇透过千里眼看物品,知道了缘由。 两人坐在罗汉榻处,林清薇发现用了千里眼可以看到窗帷上悬挂的络子。络子用的是葱绿柳黄配色,做的梅花花样,甚至通过千里眼可以看到垂下的细密丝绦。 “呀,这还真是个好东西。”林清薇说道,“我还是头一遭见呢。” “这里哥哥改过,可以扭一扭,调整远近。”昭昭和林清薇凑得很近,她认真地告诉姐姐千里眼的小机关。 伸缩了筒壁之后,林清薇发现视野会有变化。 难怪林晟彦喜欢千里眼,在林清薇看来,千里眼要比万花筒有趣得多,扭动万花筒的长度,就可以找到一个奇妙的位置,通过通透的琉璃看到更远处的东西。 她仔细看着这千里眼,手指摩挲了两枚琉璃,发现是微微凸起的,再仔细看过了筒身了之后,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道,“这里应该是重新镶嵌过。不过修缮的工艺并不算高。” 昭昭说道:“姐姐厉害。” 珊瑚笑着说道:“这也就是在郧河县,先前在京都的时候,咱们大小姐还修缮过画呢。” 昭昭的眼睛一亮,“怎么修缮?” 珊瑚笑着说道,“就是这样……” 林清薇看着妹妹十分好奇古画的修缮,就让珊瑚取了一幅画,讲了当时是如何取下了旧裱纸,换上了新裱纸,过去的颜色如何补齐的。 这是一副秋日狩猎图,昭昭透过这副已经修缮好了的画很难想象,当时破旧成什么模样。 昭昭捏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宣布道:“要是下次姐姐再修古画,我要看!” 林清薇说道,“好,不过这种破损古画难得,我这里虽然有几幅画,但是现在不敢下手,昭昭要等一段时间了。” 她的修缮方法并不是有人教的,而是自己看书琢磨的。 在京都里书斋多,当时遇到过一家要把一堆字画丢掉,林清薇就干脆买了这一批保存不当的古画,目前能修复的已经都修复好了,不能的就搁置在原处,只怕暂时也没办法动手。 “要是昭昭遇到了画,买下来给姐姐修复。” “好。”林清薇笑着捏了捏妹妹的面颊,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收集字画的,大都爱字画,保存不当的古画本身就很少,如果真的遇到了,有些价值高的,请大师修复,价值不高的可能就直接丢了。 左手抓着万花筒,右手握着千里眼,昭昭就这样进入到了香甜的梦乡。 等到见到了梦中的小池塘,昭昭撩起裙摆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和池塘的小鱼儿们说话。 听到昭昭说,那个千里眼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的距离,一只头顶带着一抹红的小鱼跳跃起来,“这样来看,千里眼还不错,不过比不上小红尾大哥的本事。” 其他小鱼纷纷附和: “是的,小红尾大哥可以知道马上要发生的一些事情,可了不起啦。” “大家都是吐泡泡,就是小红尾的泡泡格外大,小红尾大哥就是厉害!” 小红尾就是这一群小鱼儿们的老大,它跳跃到了荷叶上,神气活现地用鱼鳍拍在胸膛,“我不光可以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还可以听到声音!” 昭昭的脑袋歪了歪,很快想到了当时救下柳氏一行人的事,连忙说道,“那,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小红尾原本胸膛是挺起来的,这会儿一下就瘪了气,“可能要活得更久才能清楚地知道,现在我的本事做不到,有时候可以看到,有时候不能看到。” 昭昭双手对着红尾小鱼捧着,后者立即跳跃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的眼睛弯起来,一只手捧着小鱼,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抚了抚它,“小红尾已经很厉害了,我永远记得,小红尾帮助我救了娘亲呢。” 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让小红尾再次挺胸,还欢快地用鱼鳍拍了拍她的手心,“你是我们罩着的人类,不帮你帮谁。” 其他的小鱼也从水面上跳出来,七嘴八舌说话: “咱们鱼就是忘性大,要是小红尾看到了什么,告诉我们了,我们一起帮着记住。” “对对,到时候告诉昭昭。” 小红尾也很严肃,不再面对昭昭,而是发号施令一样看着池塘里的其他小鱼,“这个办法不错,我看到了什么,到时候告诉你们,大家一起记。” “好的,小红尾大哥!” “大哥,我记住啦!” “小红尾大哥,我们要记住什么?” 昭昭听着小鱼儿七嘴八舌说话,把小红尾放回到了池塘里,让小鱼儿们一起玩耍,她趴在池塘边,两只腿交叠打晃,一会儿用手指戳戳这条小鱼,一会儿戳戳另一条小鱼,表情一直甜滋滋的。 11、逛街 昨天做饭小昭昭的捧场,点燃了唐老夫人的热情。 在唐老夫人看来,昭昭实在是个很好的食客,她会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人做菜,然后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人的身后,吃东西的时候也很认真,就连饼渣都会用筷子夹起来吃掉。 今儿一早,林清薇带着小姑娘过来请安,她就直言,“我打算在县里走一走,顺便买点菜。薇丫头、昭昭,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昭昭听到了这话就竖起了耳朵,眼睛可以说立即就粲粲然,小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只是没想到林清薇摇摇头。 昭昭看到了姐姐摇头,刺啦一下,像是热炭泼了凉水,她眼里的光都暗淡了下来,她也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不去啦。” “昭昭。”柳氏把小姑娘搂入到怀中,歉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姐姐本来就不爱出去,你祖母就是问一问。反而是我,先前都忘了,怎么都应该带你出去走一走。” 这郧河县的府衙过于破旧,需要规整修缮的地方多,还要采买调·教下人,柳氏每日里是忙碌得像是陀螺一样。晚间和林鹤一起休息,两人沾枕即眠,说不清谁比谁更累一些。 昭昭的年龄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林清薇脸上有胎记,不爱出去,但没必要拘着昭昭。 昭昭偎在柳氏的怀中,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姐姐不去,我也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坐在旁侧的林清薇戳了戳脑袋,“你昨个儿还同我说,要是遇到了保存不当的古画,都替我买了下来,我不愿意出门,是因为不想因为脸上的胎记被人取笑,我不出门,你也不出门,那怎么买到东西?” 昭昭一下就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两条眉搅在一起,似乎想要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姑娘,做出这样小大人的思索表情,让老夫人觉得好笑,她实在很喜欢昭昭,走下座来,一只手拉着林清薇、一只手拉着昭昭,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说道:“总之,我这个人喜欢热闹,你们当中一定要有一个陪我出门。” 昭昭掀起睫毛,看一眼林清薇与柳氏两人,她们都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而老夫人虽说板着脸,眼底却流泻出丝丝缕缕藏不住的笑意,昭昭扑入到老夫人的怀中,“昭昭陪祖母去。” 老夫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把昭昭抱起来,亲了亲她的面颊,“这就对了。” 昭昭被老夫人这样抱着飞起来,咯咯笑着,用小手搭在祖母的脖颈上。 因为昭昭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外出的时候带上了一顶小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着,显然觉得十分稀罕,这帽子上绣着小猫的图案,还是林清薇先前心血来潮做的。 还让姐姐给帽子上加了细绳,在脖颈处打了一个活结,这样就算是风也刮不走她的小帽子。 昭昭喜欢极了这顶帽子,两只手抓着帽檐,原地转圈,百花裙被她转得形成了一个滴溜溜的圆。 出门之前还去见了林晟彦,他听这小姑娘说要出门,是担任要给林清薇买古画的任务,略一思索,让墨烟取了十两银子给小姑娘,“要是价格太高,你回来同我说,我让墨烟去买。” 以前的林晟彦养过蝈蝈、玩过斗鸡,也就是没去过大的赌坊,但是小的斗场也下过赌注,他眼光不错,这样一来手里积累了一些银子。 在京都里这银子还用的上,现在到了郧河县,他腿又不良于行,拿银子无用,要给祖母或者是母亲他们都不要,他就干脆给林昭,想着今后林昭外出,定然让她手中都有银子,不为银钱苦恼。 十两银子是多少钱,昭昭没有概念,只知道当时拐子是想把她卖出五十两以上的高价。 昭昭看着林清薇,无声询问是不是拿这银子,后者小声说道,“你谢谢哥哥。” 昭昭便把十两银子放入到绣囊里,冲着林晟彦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林晟彦单独和林清薇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现在有了昭昭,他和妹妹两人有了无形的纽带,“我不及薇薇用心,也就是过去在京都里胡闹有些小钱。” 林晟彦一看昭昭时不时摸着头上的帽子,就知道这是妹妹林清薇做的,夸奖说道:“薇薇的绣活很好看,这绣案很好看。” 林清薇听到了薇薇两个字,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有些臊得慌,她没有胎记的半张脸都布满了红霞,偏偏昭昭这个小姑娘还摇着她的手,“姐姐你也同哥哥说谢谢。” 林清薇的长睫颤抖,小声说道,“谢谢哥哥。”心里想着,以后也给哥哥做些绣活。 如果要是林晟彦的腿脚还好,现在定然是要站起来捏一把妹妹的面颊,不过转念一想,要是腿脚还好,只怕他们还在京都里,他还是执迷不悟。 想到了以前做的混账事,林晟彦低声说道,“以前的事,对不住了。” 昭昭不明白以前发生了什么,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小手攥着林清薇的手摇了摇。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林清薇笑了笑,眼光明亮有神,或许很小的时候难过在意,到了现在已经释然了,看着哥哥的样子,竟是有些怀念过去他神采飞扬略有些跋扈的模样。 昭昭和林清微两人并没有在林晟彦这里待多久,她们两人去侧门处等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一见昭昭的帽子,就夸奖说道:“这帽子可真好看。” “姐姐做的。”小手护住帽子,那模样很是喜欢,眼睛弯弯喜上眉梢的模样,“上面的小猫儿是姐姐画的样子,姐姐做的。” 林清薇听到妹妹和珊瑚的对话,加上小孩子喜欢这些小动物,就给绣了白猫逐蝶的图案。 唐老夫人单手摸了摸自己的抹额,“清薇要注意眼睛啊,可不许挑灯做绣活。” 她的抹额也是林清薇的手笔,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孩子,性格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心思细敏。 林清薇倒是想要赶工,但是得顾着妹妹,“晚上我和昭昭一起睡,都没有挑灯夜读,或者是做绣活。” “那就好。”唐老夫人抚了抚昭昭的背,对着林清薇说道,“那我就带着昭昭走了,和姐姐说再见。” “姐姐,我会给你买好东西的。”昭昭的小手捏着腰间的锦囊,里面放了二十个铜板,大大小小的碎银加起来足有十五两。 林清薇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承诺,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好。” 她带着幂蓠送祖母与昭昭两人出了侧门。 来到郧河县的时候,他们是坐马车,现在家中不丰,加上郧河县也不大,就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 昭昭没有过去的记忆,早些时候一直在山中的庵堂,偶尔跟着惠安师太下山化缘,所见之景不过是乡野景色,后来跟着柳氏一行到了府衙,更是没有出过院子,现在在郧河县里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她的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用了。 一会儿看看这个卖糖葫芦的,一会儿看看那家卖绞股糖的,不过昭昭虽然是左顾右盼,从头到尾都是抓着祖母的手不敢松开。 唐老夫人看着她的模样,想到了她的来历,小姑娘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还是怕再次走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唐老夫人想要给小姑娘买吃的,她却不要,“在街上吃东西不好,会有灰落在吃食上。不如要回去的时候买一点好吃的糕点,爹爹、娘亲、哥哥姐姐都可以吃到。”她掰着指头算着要带多少东西回去。 唐老夫人听着想笑,带着小姑娘到了糖葫芦边,“你当真不要?在往前走可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那买糖葫芦摘下了一根糖葫芦,“小姐可要尝一尝?我娘子裹的糖衣厚,可好吃了。” 昭昭看了一眼裹着糖衣的山楂,摇头很是干脆,“手会脏的,不要了。” 唐老夫人从儿子的口中已经知道昭昭的不凡之处,现在更觉得她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见她也不馋这些,就说道,“好,那就要回去了再买。” 不急着去买菜,唐老夫人说道:“咱们先去书肆,去看看有没有保存不当的古画。” 昭昭点点头,到了书肆里,掌柜的听说要买保存不当的古画,摆摆手,表示没有。 “如果要是有了,能不能给县衙送给信?就说是二小姐要的。”昭昭冲着掌柜说道。 林鹤到任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不像是过往的县令与县中大户走得近,而是去了下辖的乡镇之中,还去了县里的县学去看过教书的进程,这县中的大书肆就这一家,当时林鹤去县学时候,也顺便过来书肆看书的价格,因而掌柜见过那林鹤。 掌柜对林县令的印象不错,此时就好奇说道,“您是林大人的二女儿?” 昭昭喜欢自己林家二小姐的身份,笑着点头,“这是我祖母。” 唐老夫人也对掌柜笑着颔首。 掌柜对老夫人行了一礼,才对着昭昭说道,“书画价格高,尤其是古时候的更是难得?我开书肆就没有毁过书画。” “如果有,那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昭昭也不失望,冲着掌柜甜滋滋笑着。 掌柜见着小姑娘甜滋滋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说道,“我这里是没有坏了的书画,不过我想到了一人,岑夫子那里指不定会有坏了的画。先前教钱家小姐的岑夫子因为保存不当的画作,而和钱家发了脾气,不愿意教钱家小姐,还是因为钱家把那些画作给了岑夫子,岑夫子才继续给钱小姐指点功课。” 这个时间点岑夫子应当是去了钱家,昭昭小大人一样地和掌柜的道谢,表示自己晚些去拜访岑夫子。 掌柜见着昭昭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对着老夫人说道,“岑夫子的学问很好,若是你家小姑娘开蒙之后要请女夫子,也可以去找那位岑夫子。” 唐老夫人奇道,“还是位女夫子?” “是。” 询问了岑夫子的住所,以及在家的大概时辰,唐老夫人才牵着昭昭的手离开书肆。 12、丢瓜案 从书肆出来之后,他们这次出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这县里最繁华的地段也就这么丁点大,唐老夫人又牵着昭昭的手,去了坊市。 坊市里聚集了不少人,不少村里人入了城之后,就直奔这里,也有一些城里的人,家中辟了种菜小院,在这里卖自家小院里种的菜。 一进入坊市外面卖的是禽蛋类,再接着是河鱼,郧河县再往外走,临近一方海,现在天渐渐热了,海鱼送过来都臭了,所以现在最多卖一些海带、海菜等,等到秋日转凉,会卖各种海鱼。坊市这里因为宰杀鸡或者是河鱼,都需要用水,所以地面上是湿漉漉的,混着泥水蜿蜒往低处流。 唐老夫人原本担心昭昭害怕或者是嫌弃这样的坊市,见这孩子目光清亮,并不怕这些,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小昭昭的脑袋,因为孩子带着帽子,她摸着的是光滑的布料。 再往里走,就是各家卖青菜的,还有一些直接过来换菜离开,唐老夫人许久没有买菜,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就直接和本地人讨价还价起来。 唐老夫人让下人拿着她砍价买下的青菜,笑着对昭昭眨眨眼,“许久不曾还价了,我啊,从头到尾就不应该……”本想说就不应该去京都,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去过京都,怎会生下林鹤这样的儿子,哪儿会有柳氏这样的儿媳妇,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唐老夫人心中想着,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终于没有人束着了。 在京都的林府,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是丈夫林鸿恩皱眉看着她,就是林汛或者是林汛的妻子投来隐蔽嫌弃的眼神,唐老夫人现在离开了京都,跟着亲生儿子一起到郧河县,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她喜欢过的。 昭昭不明白老夫人的感慨,她能做的就是把祖母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买完了菜,老夫人又带着昭昭买了一只老母鸡,让那人给了她几根漂亮的公鸡尾羽,“我给孙女做毽子用。” 小姑娘穿着是绯色衣裙,因为地上有淤泥,这会儿被丫鬟抱着,露出了绣着花的绣鞋,因祖母提到了她,小姑娘露齿一笑,在光下牙齿好似小巧贝壳,面颊还有两点梨涡煞是可爱。 跟着一起杀鸡的婶婶哎呦了一声,把旁边筐里的尾羽一拢,利落挑了十多根长度差不多的羽毛,又把最长最漂亮的几个放入到其中,“这些适合做毽子,这个长的,你留着玩。” 漂亮的羽毛可以卖钱,要不送给街坊邻居也可以,只是见到了昭昭这生得漂亮的小姑娘,她就想干脆送给她。 “谢谢婶婶。”昭昭还没有接过羽毛,另一个丫鬟就接过了羽毛,免得昭昭拿着脏了手。 等到一行人走了,那杀鸡的汉子说道,“虽说是第一次见,看衣着也是贵客,不如卖几文钱,你干什么送给那个小姑娘。” “我看着小姑娘可爱不行吗?”他婆娘泼辣地说道,“不过是几根羽毛,我又不是送不起。” 婆娘一泼辣,汉子就气短,“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汉子说道,“我也觉得那小姑娘可爱,我们若是生个姑娘,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婆娘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浑说什么。” 两人卖的是自家养的鸡,现在已经卖完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中午虽然买了鸡,但是鸡汤是暂且喝不上的,老母鸡汤需要熬制的时间太久。 昭昭看着祖母利落地把鸡斩成小段,先用葱打成一个结、再放入姜和料酒,除去腥味。等到咕咚咕咚水开了,耐心地用汤勺撇去浮沫,再把瓦罐放在单独的炉上,塞住了入风口,让里面的火转小,老夫人吩咐让人这样煲一下午的汤,转过头对着站在一边的昭昭说道,“晚上就可以喝了。” 昭昭点点头,等到晚上吃老母鸡煲汤,小火闷了一个下午,鸡汤是说不出来的鲜美,甚至有些老了的肉,用这种小火慢炖的方式用唇轻轻一抿,肉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因为老母鸡并不肥,加上院中昂首阔步地走动,汤的油脂并不重,加上佛掌山药的清香,两者完美契合,鸡汤表面上洒一些翠绿的葱花,用勺子舀一勺送入到口中,鲜美的滋味从舌尖炸开,让柳氏赞叹说道,“母亲的厨艺要比王婶还要好。”王婶是林府掌厨房的大厨。 “确实很好喝。”林晟彦也笑着说道。 这里靠近神医谷,县中的木匠那里就有拐杖、轮椅等物卖,在柳氏刚到郧河县就定做了拐杖和轮椅,一直到今天东西送过来。 这木匠做出来的轮椅细心打磨过,就连人手碰不到的地方,也没有一丁点的毛刺,还在座位上,靠背处,安上了软垫。 这里的木匠早些年得过郧河县神医的指点,这里卖出的轮椅价格没有京都贵,还要比京都里的好用,可以调节高矮,甚至有一个小机关可以让林晟彦如厕。 轮椅送来了之后,加上宅院里的路和门都改过,林晟彦虽说还不能出门,在宅院里哪儿都可以走动了。林晟彦就被墨烟推着过来,一家人齐聚一堂,一起吃饭。 这轮椅好归好,只是有一点,太过于笨重,下午送来的时候,几人尝试推动轮椅,女儿家的力气不够大,除了唐老夫人之外,其他女子都推不动这轮椅。 “这里的鸡要比京都的好。”祖母笑眯眯地给林晟彦盛了一碗汤,“你喜欢就多吃一点,尤其是鸡腿。” 鸡身上最肥美的两条腿都到了他的碗中,他想了想,把一条腿夹给了昭昭。 “昭昭不吃。”昭昭试图要把鸡腿夹给哥哥。 “你看看下午的时候你的力气最小。”林晟彦笑着说道,“多吃鸡腿,有劲儿,哥哥等着以后你推我出去呢。” 昭昭的眼底写满了疑惑,忍不住看着林鹤,“吃了鸡腿力气会大吗?” 林鹤笑着抚须,“是了。” 因为想要力气大,昭昭就吃得多了一点,这让家里人有些哭笑不得,晚上牵着珊瑚的手,昭昭多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 第二天一早,柳氏带着林清薇还有昭昭出门。 他们一家人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情,昨个儿在听到了老夫人说了岑夫子的事,心里头就上了心,那岑夫子是女夫子,柳氏想要请她教一大一小,林清薇就算是不常出门,这种时候也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位夫子的水准。 岑夫子所住的巷子在城南,巷子口有一株极粗的香樟树,香樟树生得是郁郁苍苍,翠绿色的枝叶隐隐可见绿色的小果儿,等到秋日这果子就成了黑色,乌鸫鸟很喜欢香樟树的果子,树下有斑驳的白色粪便。 等到岑夫子那里的时候,她这里有客,一行人刚进入了小院,就见着一个婆子哭着,“那是我的心血啊,不知道是得罪了谁,断了藤的瓜怎么结的出瓜?杀千刀的,这是要了我的命。”说到了这里,越发难过,哭得一抽一抽,忽然之间腿一蹬,捂着胸口就昏厥了过去,似乎因为情况紧急,咬住了舌头,流出了血来。 柳氏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连忙说道,“可要请大夫?春桃,你让昭昭别看。” 春桃还没有来得及捂住昭昭的眼,就听到旁边引路的丫鬟说道,“没关系的,我家夫人自会针灸,医术很好的。” “春桃姐姐,我不怕的。”昭昭不光是不怕,她想到了“见多识广”的小红尾大哥说的话。 当时小红尾用尾巴一点,在梦里池塘的水面上就浮现了林清薇的面颊,然后它的尾巴再一点,林清薇面颊上的红色胎记就褪去了。 姐姐的脸就像是昭昭想的那样,如果没有胎记,是非常漂亮的容颜,结合了林鹤和柳氏长处,清艳绝伦。 小红尾和她说道:“有办法的,我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就可以治疗,不光是可以治好胎记,还可以把你哥哥的腿给治好。” 小红尾因为可以预知一部分的灾祸,很多的灾祸都和大夫联结在一起,所以它也知道有个大夫很厉害,不过它能做的是预知灾祸,大夫是救人的,那个大夫什么模样,叫什么,在哪儿它就不知道了。 昭昭想要找到那个厉害的大夫,所以现在听到了丫鬟说岑夫子的医术好,直接挣脱开了春桃的手,跑到了岑夫子的身边。 岑夫子伸手在婆子的下颌一点,落下了一枚长长的针,婆子的口就张开了。 看着岑夫子似乎要找帕子,昭昭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小手帕递给了岑夫子,“干净的。” 岑夫子伸手接过了帕子塞入到婆子的口中,解开了婆子的衣衫,可以说是银光一闪,就落下了四根长针,做完这一切,婆子痛苦的神色似乎霎时间就舒展了。 岑夫子这还没有结束,她两只手搓热了手心,用右手的手心继续在婆子的胸口按压。 柳氏刚刚怕惊扰了岑夫子救人,这会儿见着岑夫子已经停止了动作,方才上前,当着岑夫子的面,也不好说昭昭什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当归一钱、白芷一钱、普英两钱……”岑夫子直接报出了药物的名称,打开门的圆脸丫鬟几乎是岑夫子说完了药材之后,立即就往外走去。 昭昭的心直跳,她想要岑夫子做她的师父,想要跟着她学医。 岑夫子看了一眼昭昭,还有带着幂蓠的林清薇,最后目光落在柳氏身上,“这位夫人还请稍等片刻。” “救人要紧。”柳氏说道。 岑夫子让丫鬟抱入到了内室,让另一个跑腿的丫鬟煎药,才和柳氏还有林清薇一起进入到了正厅。 林清薇取下了幂蓠,这让岑夫子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昭昭就坐在姐姐旁边,感觉到了姐姐身子轻颤,她从椅子上下来,靠在姐姐的怀中,要和她一个座位。 岑夫子因为昭昭的举动,又多看了这孩子一眼。 柳氏呷了一口茶,入口意外的回甘很好,再看里面的茶叶根根分明立在杯盏之中,不光是茶叶很好,岑夫子的茶道也很好,开口说道:“今日我过来,是想替我的两个孩子请师父。” 简单介绍了林清薇读过的书,柳氏接下来的重点放在昭昭身上,她生怕当时昭昭蹲下来过去看救人的事让岑夫子心中不愉,就夸起来昭昭这孩子的聪明和自制,“这孩子十分机敏,现在跟着我女儿学字,每日早晨起来从不贪床……”先把昭昭的日程说了一遍,又说道,“如果要是阴天下雨,她不在院子里玩,就会再背几首诗。” 岑夫子忽然笑了,她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笑起来的时候,就柔和了她身上肃穆的味道,“柳夫人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怕我不收你家二姑娘?因为刚刚她凑热闹看王婆犯病?” 柳氏因为岑夫子的话正尴尬的时候,就看到岑夫子直接摇摇头,“要说起来,你家二姑娘刚刚不是要凑热闹,她是想要看我的本事,是想要跟我行医,是不是?”岑夫子的头微微一侧,看着昭昭。 柳氏和林清薇两人怔住,没想到昭昭是忙不迭点头,脑袋如同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 岑夫子还没有说话,忽然圆脸丫鬟打帘进入到了厅堂里,“夫人,王婆现在醒来了,正哭着呢。” 岑夫子站起身,对着柳氏行了礼,“柳夫人,拜师的事缓些再说,王婆家里有案子,想要请林大人替她破案,她现在身子不好,我得守着免得出了人命,不大方便走动。可否请林大人移驾到此处?” 13、钱家小姐 今天本来就是休沐日,请夫君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柳氏就让春桃回去请林鹤带着衙役来。 岑夫子进入到了房间里照顾王婆,柳氏也终于有机会和昭昭说话,“你刚刚怎么跑着看岑夫子行医?你看到那些血难道不害怕?” 柳氏连杀鸡都不敢,刚刚看到王婆抽动的样子,加上口中喷出的血,心扑通扑通直跳,甚至得靠着女儿林清薇,力度依在长女身上,现在回想当时王婆子喷出的血,都感觉腿软得紧。 昭昭点点头,凑到柳氏耳边说道,“我想学医,医术好了,可以给哥哥姐姐治病。” 昭昭不知道岑夫子是不是小红尾说得神医,不过小红尾告诉她,中医一般治疗的是慢悠悠的病,所以有病去如抽丝之说,因为治病是像是慢慢抽丝的过程。 但是大夫也会急诊,如同王婆子这种突发的喷血症状,能够立即止血有治疗措施的,医术肯定不会差。大夫之中能够做急诊的,说明把厚重的医书给吃透了,医术一般来说不会差的。 昭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到那位行踪不定的神医,她听着家里人都夸她聪慧,一池塘的小鱼也都说她聪明,昭昭想着,既然别人能够做顶尖的神医,她是不是也可以?她可以一边学医,努力去做第二个神医,如果真的很努力了还没有做成神医,她起码也有能力分辨出来神医的能力水平。第三点原因就是:小鱼儿们还有曾经养过她的惠安师太都说过,行医治病是功德之事,是一件大好事。 小孩子的体温高,加上昭昭凑到了她的耳边说话,让柳氏的耳朵酥酥麻麻,那种酥麻的感觉传递到了身上,让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柳氏感激昭昭的好意,但是还是不太想让她学医。本朝太·祖开明,在京都设置了女医院,但是一般来说,学习医术的都是家境相对来说比较贫困的,甚至不少女医都自立女户,她收养了这个小姑娘,不是想让她吃苦的,是想让她做掌心珠宝,纳入到林家的羽翼之下,让她安顺成长。 柳氏想了想委婉说道:“学医是很苦的,平日里也用不上,要是生病了,请大夫上门就好。”因为京都里女子可以进入医术院,很多女儿家的难言之隐都可以请女大夫上门来看,比前朝方便了不少。 “用的上,懂得多一些有时候会在关键的时候有作用。”昭昭的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里面盛了漫天的星。 昭昭想到的是自己的经历,她就算是在拐子窝里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臭烘烘的,她因为有小鱼儿的鼓励从来没有绝望过,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还记得一些常识,当时就是认出了林鹤的官印,所以抱大腿果断求助,改变了命运。 如果要不是她认识官印,怎么会得到求助的机会?小红尾说过一句话,叫做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昭昭就想要做这样的人。 林昭想要学医,有一定的医术常识,她不想在神医出现了,因为对医术一无所知错过了神医。靠人不如靠己,这是小鱼儿告诉她的话语,也是她自己成长的经历。 林清薇伸出手把昭昭搂住,用手拉了拉妹妹帽子的结绳,清清嗓子笑着说道,“那看岑夫子教不教你,我以前看大夫的时候,看着大夫总是背着厚重的药典,你可不要嫌吃苦。” 昭昭急急地和姐姐保证,“我不怕吃苦的。” 柳氏听到长女这样说,加上小女儿的眼睛亮得惊人,也不忍心拒绝,手指点在她的眉心,“那就看岑夫子的意思。” …… 郧河县并不大,林鹤很快就带着四个衙役过来。 林鹤穿着官服,官服上的补子是林清薇绣的,羽毛都纤毫毕现,头上带着黑色的翅帽,腰间是玉带,可以看得出玉质只能说是平平,也就是在百姓心中有气派,在京都里带出去都要惹人笑话,脚下踩着黑色皂靴。 林鹤到了郧河县以后,去了郧河县的各个村里,去过了穿过本地的一条长河澜江,也去了县学,包括几个大姓的族学都去过,不过给人断案子还是第一次。 郧河县的前几任县令行事作风都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尤其是前一任的县令,不光是有理无钱莫要进来,进来之前还要打板子,打得重了去医药堂看病又是一大笔钱,所以整个郧河县的百姓,除非是遇到了大案,一般的案子都是找族长、里正主持公道,不会选择对簿公堂。 郧河县这样的风气,自然没什么人敲鼓喊冤,这是林鹤上任的第一场案子。 柳氏看得出丈夫面无表情,似是十分有官威,就是藏在广袖里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这是他有些紧张会做的小动作。 林鹤自从为官以来,在翰林院负责修书,最多给上峰跑跑腿,哪儿给人做主判过案子?郧河县的案件不多,案宗写得又十分简单,让林鹤心中越发摸不着底,所以才会有次表现。 柳氏在这样的场合不好上前,长女年龄大了也是如此,推了推小女儿,对她附耳吩咐了几句,昭昭听到了母亲的话,郑重点点头。 柳氏摸了摸林昭的脑袋。 这接案子的地点是在岑夫子的院子里,因为她是女眷,要有所避讳,所以敞开了院子大门,就在她的小院里断案。 周围邻里听到了县老爷到了人家中断案,都过来凑热闹,乌压压地把岑夫子的院子都给围簇了起来。 那王婆子本来是想要找岑夫子让她帮忙断案,没想到居然请来了官老爷,作为苦主,见着了本地的知县老爷,颤颤巍巍给林鹤行礼。 林鹤不光是让她免礼,还给了她一把椅子,请岑夫子代为陈述她的案情。 岑夫子娓娓道来,讲清楚了王婆的案子。 王婆是小河村的村民,家里有几亩薄田,靠着卖瓜过日子。 昨个儿王婆傍晚的时候就估摸自己的瓜要熟了,她打算今天上午的时候把熟了的瓜摘下送到集市上卖,结果今天一早到田里,发现不光是快熟了的瓜全部没了,瓜滕都被人扯断了。 这样的结果王婆不能接受,就想要找里正,王婆的瓜田不算大,丢得瓜不算多,里正带着王婆到村里走了一圈,也没分辨出谁偷了瓜,就让王婆要么自认倒霉,要么去找聪明人断案。 王婆就找到了岑夫子。 王婆听着岑夫子说清楚事情的始末,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她不能说话,只是忙不迭地点头。 “昨天一共熟了几个瓜?” 老太太手指比划出四。 能摘的瓜一共就只有四个,剩下的瓜滕都毁坏了,四个瓜并不多,贼人可能吃了,也有可能直接卖了,这案子确实不好断。 林鹤说道:“得去瓜田看一看。” 等到一行人都离开了岑夫子的小院,有几个游手好闲的跟着去小河村,剩下的妇人们都聚在一起议论。 首先论起来的都是林大人的和气,都没说是什么案子,林大人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打王婆的板子,只是越简单的案子越难断,就像是王婆这个瓜,小河村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可怎么抓人啊。 感慨完了案子的难断,又绕到了林大人和他的家眷身上,其中一个嗑瓜子的胖大婶说道,“林大人二话不说就过来,是因为柳夫人在场,她要给两个女儿请女师父。” “拿钱不就行了?钱家人当时不就是请了岑夫子。” 胖大婶上下嘴皮子一碰,瓜子皮翻飞,对着插话的人翻了一个白眼,“哪儿有你说得那么简单,钱家人对岑夫子尊敬着呢,这岑夫子是有本事的,要什么礼……礼贤下人!” “要说起来女师父,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钱家小姐。” “对的,钱家小姐确实在,闹着一起去了小河村呢!” 岑夫子、钱小姐还有昭昭几人就坐在钱家的马车上。 柳氏和林清薇都没有一起去小河村,她们倒是想要见证第一次林鹤的断案,但是人太多了,林清薇在人太多的时候,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所以柳氏和林清微先回府,只留下了昭昭。 钱家小姐叫做钱宝儿,她每七日过来岑夫子家里念书,她本来就好热闹,见到了这一幕,哪儿能不凑这个热闹?黏上了岑夫子,就要一起去小河村。 钱家小姐年岁和昭昭一样,不过衣着要比昭昭华丽得多。 钱宝儿穿着百花穿蝶红色的半臂里面配着杏色的衫子,下身的襦裙更为亮眼,绣着的是缠枝宝相花,银线作为边缘,每一片花瓣都用了晕色的技法,可以想象当时绣娘绣这件衣裙劈了多少的线。梳着两个小髻,用绯色发带系着,发带依然是绣纹精致,就连末端都坠着小拇指大小的宝石。 坐在马车之中,钱宝儿有些坐不住,脖颈带着璎珞的钱宝儿扯了扯昭昭的帽子,露出了后者毛茸茸的短发来。 “你怎么剃了头?”钱宝儿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是不漂亮的不要,见着了昭昭就心生好感,现在看到她居然头发是短发,十分好奇。 “别胡闹。”岑夫子拉住了钱宝儿,让她坐回到了原位,然后对着昭昭说道,“你别在和她生气,她的性子一直有些跳脱。” 听到了夫子说自己跳脱,钱宝儿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皙的牙齿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夫子,这个妹妹生得漂亮,我喜欢。” 昭昭在拐子窝里前面因为发热浑浑噩噩的,记不住事,而后面清醒了之后,人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她少有和自己年龄的孩童接触,对着钱宝儿害羞笑了笑,长睫像是浓密的小扇子轻轻扇动。 这让钱宝儿觉得昭昭更可爱了,直接上手捏她的脸,而看着昭昭睁着眼睛,眼神流露出有些无辜和错愕,却没有生气,她更喜欢这个同龄女孩子了。 “师父,师父,我要和她一起念书。”钱宝儿直接抱住了岑夫子的大腿。 岑夫子把人给拎着回到了位置上,钱宝儿身边的一个俏丽丫鬟哄着钱宝儿,对着她指了指岑夫子,钱宝儿见着岑夫子脸色冷了下来,才乖巧地靠着车窗,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用手指戳了戳昭昭,小小声地说道:“你爹爹断案子厉害不厉害?” 昭昭说道:“爹爹是头一遭做县令,他没有断过案子,但是会认真地断案子。”她看着岑夫子,“王婆婆会求到岑夫子这里,岑夫子应该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要是能够帮助到王婆婆,岑夫子也努力找找看线索好不好?” 岑薛青在看到昭昭跑过来救王婆,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和一般的孩子不一般,她当时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不是凑热闹,她还有些怕王婆的模样,却一定要看。 岑薛青对上小姑娘的眼睛,说道,“说不上帮忙,只能说我若是发现了什么,会同林大人说。” 钱宝儿问道:“断案应该怎么找线索?” 钱宝儿问的也是昭昭关心的,现在林鹤不在这个马车,她就默默地把岑薛青的话都记了下来,她觉得重要的,岑薛青说的不够,昭昭还会追问一两句。 等到下了马车到了那一片瓜田,昭昭直接跑到了爹爹面前,扯了扯爹爹的衣袖,让他到旁边有话要说。 一般这个架势是父女两人有私话要谈,正常人都会避开,钱宝儿偏偏就不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她家哥哥太多,女娃娃就她一个,祖父祖母、大一票的堂哥都疼她,只有母亲对钱宝儿的脾气有些担心,但是钱父笑呵呵地由着钱宝儿骑在他的脖颈间,总是会说出经典的话,“宝儿还小,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不疼她疼谁?” 这位得宠的小姑娘,才不会管社交的潜规则,直接不让丫鬟跟着,自己跑了过去,光明正大听昭昭和林鹤说话。 昭昭和林鹤也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话,于是钱宝儿听到了昭昭鹦鹉学舌把刚刚马车上岑夫子的话都说了一遍,而林鹤若有所思地点头,显然是细细在消化岑薛青的那些断案经验。 14、破案 钱宝儿下了马车之后,就被丫鬟披了披风,粉雕玉琢和昭昭差不多的小姑娘跑过来,林鹤并不介意钱宝儿听两人的话,反而对着她笑了笑。 林鹤离开了之后,素来笑着的林昭眉头皱起,对着钱宝儿板着脸,“我和爹爹私下有话要说,你怎么可以过来听我们说话。” 昭昭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可亲,现在严肃起来,就算是头上戴着颇为可爱俏皮的帽子也有股威严的气度,让钱宝儿想到了京都里的那些贵小姐们。 钱宝儿被昭昭这样吓了一跳,手指搅着丝绦不知所措,正好她的丫鬟过来了,钱宝儿忍不住目光向着丫鬟芍药求助,软声喊道:“芍药姐姐。” 钱宝儿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一个叫做芍药,一个叫做芙蓉,芙蓉作为跑腿回去说钱宝儿的去处,芍药则是伴着钱宝儿。 芍药性情稳重,原本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给了钱宝儿,在一等丫鬟之中,她为首位。 芍药见着钱宝儿的模样就知道自家小姐喜欢林昭,对林昭恼怒不知所措,这位娇小姐已经晓得错了,却不知道该安抚生气的人。 推了推钱宝儿的背,芍药温声说道:“夫人在家的时候同你说过什么?旁人说话莫要凑热闹,你是不是后悔刚刚的举动?如果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应该怎么办?想想看应该和林小姐说些什么?” “对不住。”钱宝儿只是被娇宠得太过,人本身也聪慧,要不然岑夫子也不会收下她做学生,不光是道歉了,钱宝儿还小声说道,“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好妹妹,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 她从自己的绣囊之中拿出了一个小金锞子,这金锞子是金猴儿模样,那猴儿搔首弄姿,表情憨态可掬,拉着昭昭的手塞入到对方手中。 钱宝儿太喜欢这个金锞子,不忍心再看,别过头不去看昭昭,小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金锞子,送与你了。” 芍药看着带着小帽儿的昭昭瘪了瘪嘴,她似乎想了很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看着金锞子,一会儿又看着钱宝儿。 昭昭确实想了很多,她本来是不想理会钱宝儿的,看着钱宝儿的模样忽然想到了自己。 当时她饿昏了头的时候也犯过错说要吃小鱼儿,小鱼儿们在听她做了保证之后,原谅了她,现在钱宝儿已经做出了保证…… 昭昭仔细看着钱宝儿,后者虽然不看她手中的金锞子,还是想要看着昭昭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她。 昭昭见状唇儿一抿,露出面上的梨涡,把钱宝儿的手拉住,金锞子还给了对方。 “我不需要这个,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不可以这样了,好吗?” 钱宝儿听到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眼睛瞪大看着手中的小猴儿。 这金猴儿是京都里珍宝阁大师傅的作品,猴儿是实心重量,虽然不大但是价格不菲,眼珠儿不知道怎么做的,在太阳下看有光灵动得很,她参加过一次贵妃亲戚的生辰宴,当时别人可都喜欢她这猴儿,她还有个堂弟想要其中一只猴儿,明明属猪,还要说自己属猴,就是为了想要这个金猴儿。 钱宝儿把金锞子递给了昭昭看,“你觉得这个猴子可爱吗?” 钱宝儿几乎把金锞子怼在了昭昭眼前,昭昭可以看清楚猴儿的表情,她点点头,“可爱。” “我送你,那你为什么不要啊?” “因为你明显很喜欢这个小猴子,君子不夺人所好。” 林昭的这句话让芍药多看了她一眼,钱宝儿在郧河县要待上三年的时间,正缺玩伴,光凭着这句话,林昭恐怕要入了老太爷还有老夫人的眼。 钱宝儿显然也被昭昭的这句话触动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小猴子,又看了看带着帽子的昭昭,忽然想通了什么,钱宝儿把猴儿给了昭昭,神采飞扬地说道:“你觉得好看的话,一定要收好,这猴儿一共有一对,你一个我一个,这是正好,你拿这个,我晚些带上另一只。我们做好朋友,你喊我姐姐好不好?” 孩童的友谊快速又简单,两人和好之后,钱宝儿攥着昭昭的手两人到了田间。 …… 林鹤正让人记录着东西,他先前已经绕着瓜田走了一圈,甚至走遍了整个小河村,现在撩起袍角入了瓜田。 县令老爷来替王婆破案,这个新鲜事传遍了小河村,不少没事的闲汉还有农妇都过来凑热闹,这里要比岑夫子所住的院子开阔,人要比县城里更多,乌乌压压满是人。 和城里人想的一样,瓜被毁了,对王婆来说是天大的事,但是这种案子太小,反而不好找是谁做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外乡人看不顺眼,顺手毁了王婆的瓜田呢? 林鹤蹲在瓜田里,东看看西摸摸,甚至还摸了摸里面散落的小小瓜,可以说把每一寸土地都看过了之后,蹲在一片藤蔓面前。他伸手捻起了一段瓜滕,用手指掐断了瓜秧,然后舔了舔尝这味道。 林鹤站起身,对着里正说道:“还请老丈带路,让衙役把村里人所有的弧形铁锹全部找来。” 很快,村里的弧形铁锹就被找来了,各家在上面绑了布条或者是做其他的记号,之后结束了可以认领自己的铁锹。 林鹤先拣出来十把铁锹,剩下的十几把铁锹在田地的痕迹里比划了一下,又排除掉了五把铁锹,最后的铁锹他一一舔了过去。等到把剩下的所有铁锹都舔了一遍,才拿出了一把,让所有的衙役都尝过,衙役看着一个叫做陆仁甲的闲汉。 陆仁甲平时就游手好闲,村民见着县令断定是陆仁甲也不奇怪,不少人明白了县令断案的原理,也有不少人不明白也懒得思考,只想要知道现成的答案。 于是有人高声发问,“林大人,这陆仁甲我也认识,他确实是个闲汉,不过和王婆没有啥仇恨,他犯不着去毁坏王婆的瓜田啊,能仔细说说看为啥他有罪不?” 林鹤说道:“刚刚我看过瓜田之后,绕着整个小河村走过一遍,这要是到王婆的瓜田来,如果不踩其他人地里的田,就只有这一条路是不是?” 等到众人应和之后,林鹤就说道,“从这里走会路过周寡妇家,她家养了两只很聪明的狗,只要是见着了生人就会狂吠不已。您说是不是?” 周寡妇也过来凑热闹,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涨红了脸,所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所以她决意守寡之后,丈夫的头七还没过,就让人寻了守门的狗,这狗儿就像是林鹤说的那样,有生人路过就会狂吠不已。 周寡妇看着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不由得僵硬身子点点头。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 “周寡妇家的狗是好狗,又生猛又机敏,见着了生人一定会叫。” “是了,昨晚上没听到狗叫,那肯定不是外村人干的,是村子里的人!” 这样来看,犯案的人就是小河村的人。 林鹤听到了这里,点头说道:“我看了临近的田,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显然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 说完之后,林鹤看着陆仁甲,后者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鹤继续说了自己所有的发现: “我刚刚在村子里走了一遍,也打听了王婆的情况。” “王婆的瓜每年都是最早开始卖的,她能说会道,卖瓜的时候把自己的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加上她的瓜早熟,最早开始卖,生意一直很好。” “去年陆仁甲和王婆一起卖瓜,陆仁甲的瓜价格卖得要比王婆低,旁人说他的瓜不好,陆仁甲表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那之后见到了王婆都不会打招呼。” “昨天陆仁甲去了赌场,他输了几个大钱,心情本来就不舒服,在村口的时候听到了人说王婆的瓜熟了,今年又能赚个好钱,陆仁甲就心中不忿。” “陆仁甲先是直接把快熟的瓜给踩了,他发泄地把这些瓜滕给扯了,扯了一阵觉得这样太累,就从这里走出来,所以这里还有几粒瓜子。我让衙役去挑选弧形铁锹是因为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是弧形的,中间深旁边浅。在这里他重重挥下,所以我排除掉了一些大小不符合的铁锹。最后的判断就是瓜滕的味道。陆仁甲的铁锹上有瓜滕的苦味。” 说到了这里,林鹤把他攥住的手拉出来,陆仁甲指甲缝里残留了黑绿色的污渍,“抓了这么久的瓜滕,手指里都是瓜滕的汁液,现在还没有洗干净。” 听到了这话,旁人可以说是豁然开朗,明白了为什么陆仁甲是犯人。 王婆的瓜滕已经废了,村民们好奇地掐了嫩尖,果然是苦涩的味道,还有好事人去拿着铁锹去尝味,铁锹上面的味道和田里的掐断瓜滕是一个味道。 见着林鹤破了案,陆仁甲直接瘫软地跪在了田头,村民们都开始议论起来: “我一直就觉得陆仁甲游手好闲,没想到居然这么坏,偷瓜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人的瓜滕都给毁了,这不是害人吗?” “王婆也就种瓜在行,她家瓜早熟一些,也就多卖几个钱,至于这样吗?” “要说起来陆仁甲还是太笨了,王婆太会说了,卖瓜的时候就不能挨着她。”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案子还真简单啊。” 话音刚落,钱宝儿就跳了起来,“怎么简单了,要是简单的话,里正怎么断不出案子?” 小河村的里正有些尴尬,他确实对这个案子毫无头绪,见到了县令老爷来到村里,他也觉得林鹤会白跑一趟,没想到案子居然就这样破了,里正感慨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能够想得地方都比别人多,看得也比别人仔细。 “我哪儿能和官老爷比啊?”里正笑呵呵地说道,“林大人就是文曲星下凡。” 陆仁甲承认自己毁坏了王婆的瓜田,林鹤在里正的家中写下了断案书,最后让陆仁甲签字画押,这作为案宗是要存档在县衙里的。 断案书给了这丢瓜案判决方案:陆仁甲自家的瓜田要比王婆大,今年他的收成只留下一成,剩下的抵给了王婆,陆仁甲被判杖刑一百棍,因为这会儿风呼呼的吹,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定在明日里由里正压过去执行。 看了这样一场热闹,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钱宝儿也开了眼界,原来县令断案是这样一个流程。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钱宝儿还在想着丢瓜案:“我以前在京都里听过不少案子,早晚有一天你爹爹也会做个人人都称道的好官。” 钱宝儿的话让昭昭抿唇一笑,“会的。”说完之后,昭昭又问道,“你以前住在京都?” 林家是从京都来的,昭昭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 钱宝儿本来就爱说话,现在直接小嘴叭叭叭,把全家人的情况,包括她为什么来郧河县说得是一清二楚。 钱宝儿祖父钱老太爷是县里头的头一份人物,年轻时候北上打过匈奴,南下征过摆夷,甚至还渡洋打过倭寇,等到天下太平之后,钱老太爷也不等着帝王对他有疑心,直接放权甚至告老,坚决辞官三次之后,甚至不留在京都,直接带着媳妇就回郧河县里住着。 至于说钱宝儿为什么会到郧河县,是因为这位钱家如珠似宝养着的小姐早些年在京都里总是生病,一位云游的和尚看过之后说她在京都里水土不服,需要在故土之地生活至少三年,三年之后会不药而愈。 钱家人把钱宝儿送入到了郧河县之后,果然钱宝儿不再生病,想了想,一家人决定把钱宝儿留在郧河县,毕竟三年时间不长,等到时候回到京都也才十岁。 钱宝儿的母亲本来也想来郧河县,只是家里的大儿媳妇怀了孕害喜得厉害,晚点又要给二儿子相看,京都里一堆庶务,就只能够把钱宝儿留给钱老太爷和钱老夫人照看。 钱宝儿叽里呱啦地把所有来龙去脉给说得一清二楚,又问起昭昭的来历。等到听闻昭昭是拐卖的,啪嗒地掉眼泪,小手搅在一起,身子微微前倾,心里头一直为小伙伴操心。 等到听到了如何抱住了林鹤的腿求助,最后被林家收养,钱宝儿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觉得好险。 岑薛青看着昭昭说话的时候,会偷偷看自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难怪她觉得这孩子早慧,按道理林家就说不上富裕,林昭也算是官小姐,何至于如此早熟,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甚至林昭把来龙去脉说得这么清楚,岑薛青知道,这孩子有一小半是说给自己听的,林昭显然还记挂着学医的事,想要告诉自己,林家人对她有恩,她非常想学医,目的是为了治姐姐。 有钱宝儿在场,岑薛青不好说林清薇的胎记之事,等到把钱宝儿送回了钱家,马车里单剩下了两人,岑薛青坦然说道:“我确实会些医术,不过刚刚你姐姐的脸上的胎记我看了,我没法子医治,这样的话,你还是要跟着我学医吗?” 昭昭坐在窗边,因为马车始动,外面的风呼啦啦地往里灌,她这会儿把脑袋上的小帽子结绳系得紧紧的,红色的丝绦被风吹得扬起来。 昭昭的长睫在风里颤了颤,“姐姐脸上的胎记还有哥哥的腿我知道会很难很难。” 她说话很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岑薛青,“京都是国都,汇集了最厉害的人,娘告诉过我,还请过宫里的太医,也都没有找到治疗的办法,我想学医是为了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办法。” 岑薛青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对方眼眶发红,要不是被风吹走了部分眼中水汽,只怕这会儿泪珠子要滚落了。 岑薛青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出现了颓唐的神色,“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看到了岑夫子的表情,林昭反而笑了起来,她笑得时候粉嫩唇瓣上翘,鼻尖微皱,继而眼睛一弯,里面盛着的水汽从她的眼角滚落。 “夫子,我知道不容易,不过我不怕。我才学了《离骚》,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哥哥姐姐,我有自己的规划!” “我听祖母说,襄西与蕲乐之地有个深谷,都称为神医谷,里面有个很厉害的神医叫做孙神医,大家都知道他治病厉害,我们林家想要给哥哥姐姐治病,会一直留意孙神医的消息,晚点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家的求医心切,会不会有人冒充他呢?要是因为冒充神医,耽误了哥哥姐姐治病就不好了。” “如果要是有幸可以遇到神医,我自己懂一些医理,可以分辨出对方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不会错过神医。神医厉害,但是他也不一定什么病都会治。” “我自己想要初通了医理之后,重点去看祛疤的,还有骨伤。要是关于祛疤和骨伤知道的东西很多,说不定还可以和神医一起探讨,怎么更好得医治哥哥姐姐。” 听到了孙神医这个称呼,岑薛青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来,旁边的丫鬟小铃更是动也不敢动,孙神医在岑薛青这里是个禁称,以前只要有人提到孙神医,得到的都是岑薛清滔天的怒火。 岑薛青是理智的,但是她所有的恬淡从容在听到孙神医的时候就没了,犹如是烈火烹油,滋啦一下火焰就会升腾起来。 小铃没听到岑薛青的怒斥,只听到了一声长叹,她忍不住看了过去,夫人的脸上有些灰暗,却并没有发火的征兆。 是因为昭昭吗? 小铃看着窗边的昭昭,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又为了家人着想,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夫人才不想和她生气。 岑薛青不光是因为昭昭年岁小,更是因为林昭说的话触动了她的心事。 岑薛青不光是认识昭昭口中的孙神医,更是和他关系不浅,两人曾是夫妻关系。 孙神医本名叫做孙峥,岑薛青和孙峥两人自幼是青梅竹马,成亲后在一起也是伉俪情深,就算是岑薛青没给孙峥生下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孙峥也丝毫没有纳妾的心思。 那个叫做孙宝珠的女孩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在女儿七岁那年,因为调皮和孩子玩耍从树上跌了下来摔了腿。 孙峥给女儿上了夹板的时候,有人请孙峥去看一个奇症,说是其他大夫都解决不了,别人说只有孙峥可以治。孙峥喜欢行医,尤其是会琢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于是收拾了东西过去给人看病。 谁知道孙宝珠不是摔了腿那么简单,她还磕到了头,因为孙峥急急忙忙去给别人看诊,没有留意到女儿的症状。 等到孙峥离开了小半天之后,孙宝珠就吐得厉害,“娘,难受,感觉天在转。”吐了好几次,不光是把胃吐空了,还吐出了血,这个时候岑薛青发现,女儿整个人都浮肿起来,再仔细一看,恐怕是因为头肿而引起的。 岑薛青被女儿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孙峥听到了有奇症就离开了,她不知道孙峥去哪儿看病,一边让人去打听消息,另一边请其他大夫来看孙宝珠的症状,结果其他大夫一看,才发现孙宝珠磕到了头,脉象还有些严重,询问岑薛青,“孙大夫开了什么药?或者有没有留下脉案,怎么施针?” 孙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症状,哪儿有什么方子?岑薛青含泪说道:“我家夫君只给治了腿,没有开别的药。” 那位大夫摇摇头,“岑夫人,这病我治不了,伤得太重了,得等着孙神医来治。” 丫鬟跑断了腿都没有找到孙神医,岑薛青就这样握住了女儿的手,刚开始女儿还能够说得出话,等到弥留之际只能说最后一句,“娘”。 等到孙峥解决了这个奇病,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旁人怜悯的眼神,心中觉得不妙。他回家之后才发现,妻子岑薛青跪在浮肿的女儿面前,等到听到了动静,岑薛青慢慢回头,看他的目光毫无昔日里的爱恋,仿佛是淬了毒的利箭射入他的心底。 孙峥嚎啕大哭,跪着扇自己的巴掌,岑薛青都不为所动,等到女儿下葬了之后,岑薛青还是不肯原谅丈夫,她和孙峥和离了,并且,岑薛青对外说的是自己的丧夫,在她心中孙峥就是死人。 她不愿意和孙神医有任何的联系,住在离神医谷不远的郧河县,只有每年女儿的忌日才会回神医谷,她知道孙峥每年也会短暂地去一趟神医谷,只是从来都是避开她,独自给女儿上香。 甚至岑薛青的医术也是女儿死了之后,自己学的,她觉得丈夫靠不住,只有自己有医术才靠得住,如果当时自己会医术,弄得懂丈夫的那些行医札记,是不是女儿就不会死。 岑薛青愿意教导钱宝儿,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钱宝儿是钱家的掌上明珠,钱宝儿让她想到了早夭的女儿。 想到了这些往事,岑薛青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撕扯。 一边的小人告诉她,等到今年秋日就是女儿忌日,孙峥这些年确实行踪不定,但是那一日肯定会给女儿上香,只要她愿意帮昭昭,她亲自在女儿坟头留下讯息,孙峥一定会过来给林家人看病。 另一边的小人告诉她,孙峥害死了女儿,她绝对不可以求孙峥给人治病。 15、家庭会议 “夫子。” 柔软带着些冰凉的小手拿着帕子擦过她的脸,岑薛青才发现自己哭了。 昭昭见着夫子回过神,把帕子递给她,自己也不看夫子,也不说自己学医的宏图伟志,单臂撑在窗棱上。 马车外的风把她帽儿的结绳给吹得挠在脸上,酥酥痒痒的,昭昭时不时用手把结绳拿开,挠挠瘙痒的地方,兴致勃勃看着外面景色。 远方有一大块儿的黑云,自东而来,被烈烈的风吹得行进很快,像是要死死压在郧河县之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昭昭忽然就可以想象这首诗描写的场面,她跪在马车的软垫上,两条腿交叠扑棱,心中把这首诗又背了一遍。 这首诗背过了一遍之后,昭昭又想到了一首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雨要来了,果然风就把马车里灌得都是凉意,如果要是山雨来了,山中的竹楼也一定会这样被灌得满满当当。 昭昭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心就飞扬起来,母亲准备给她请的夫子会医术、认识了钱宝儿、爹爹破案真厉害。 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眼睛闭了起来,上一次她许愿想要梦到小鱼,当天晚上就梦到了,她再次祈求佛祖保佑,今晚上可以梦到小鱼,她想要把今天发生的高兴事告诉小鱼儿们。 岑薛青内心里的两个小人还在艰难地拉锯战,她揉了揉眉心就看着小姑娘的侧脸,她抿着的唇上翘,侧脸浮现出梨涡来,梨涡里都盛着笑意似的,明明是个被拐卖的孩子,还能够笑得如此开怀。 岑薛青看着这个笑,想要联系孙峥的那个小人膨胀了不少。 这辆钱家的马车减震性能很好,是钱家人特地让岑夫子和昭昭用,吩咐了车夫务必把两人都送回去再回去。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府衙的后院入口。 换下了官服的林鹤在和柳氏说着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柳氏笑着像是枝头的花簇簇烂漫开,她看到了马车停下,扯了扯林鹤的衣袖,两人一起过来。 小姑娘宛若是乳燕投林奔入到父母的怀抱,被林鹤高高抱起来,她大声而又响亮地喊着:“爹爹、娘亲!” 那位在小河村里心细如发,认真走访断案的林县令,这会儿笑得开怀,还用自己面上的胡子去揉小姑娘的嫩脸,让昭昭咯咯笑着,小手依恋地搂住爹爹的脖颈,对着柳氏迫不及待地说道,“娘,爹爹今天好厉害!破案好棒!” 柳氏笑盈盈地说道:“我已经听你爹说过一遍了。” 岑薛青没在府衙耽搁太久时间,等到离开的时候,发现虚掩的房门口还有一辆轮椅,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再旁边有幂蓠的一角被风撩得露了出来。 显然坐着轮椅的是林晟彦,带着幂蓠的是林清薇,因为昭昭还没有回来,一家人都在这里等着。 岑薛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方帕子,这帕子上残留她的斑斑泪痕,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丛稚嫩兰草,这是林昭的手笔。 看着林昭一家人,岑薛青心中抗拒和孙峥联系的那个小人彻底烟消云散了。 罢了,不过是给孙峥留个信,他本来就喜欢研究那些疑难杂症,无论是林清薇还是林晟彦,两人都在京都里无药可医,也正好对了孙峥的胃口。 岑薛青把用过的帕子小心地揣入到怀中,单手撑着腮看着窗外,把这些都给抛之脑后,这会儿路人行得很快,偶尔有一滴雨落在地面上,显然暴雨要来了。 …… 唐老夫人在儿媳妇和孙女儿回来的时候,知道林鹤要办第一个案子,就在厨房里忙活,打算做些好吃的,庆祝林鹤的第一个案子。 一年之中,秋季的螃蟹是最好的,“九月团脐,十月尖”在农历九月十月螃蟹的蟹黄饱满,蟹膏如玉凝脂,现在堪堪在春末,按道理不是最好的吃螃蟹季节,不过唐老夫人正好在集市里看到了“八爪将军”,一口气把一箩筐的螃蟹给包圆了,再买了春橙,来做蟹酿橙。 黄澄澄的橙子切去顶盖挖出果肉,把每一只“八爪将军”都给剔出肉和膏,放入到中空的橙子里,浇入橙汁、黄酒,放入到蒸笼里蒸上半刻钟,橙皮的香气浸入到蟹肉里,蟹肉的鲜甜和橙子的香气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蟹酿橙是第一主菜,另外还有两道硬菜。 一道是炉焙鸡,先把整鸡剁成小块儿,焯水后用买鸡送的鸡油煸至金黄,加入料酒、八角、桂皮,用先前熬制的骨汤倒入没过鸡块,炖至滚烂后收汁,这道菜上桌的时候,刚打开了盖,浓郁的香气霎时间就让半个饭厅都是这浓郁香气。 还有一道硬菜相对简单,买的是难得从海边送来的海鲈鱼,海鲈鱼处理干净了之后,鱼身斜切花刀好入味,先用姜片、料酒还有小葱和盐腌制一刻钟,之后洗净后放入姜片、葱丝隔水蒸,出锅之后重新放入料汁,淋上热油,海鲈鱼鲜嫩得让人吞下舌头,最方便的是还没有小刺。 另外的青菜是清炒小白菜、小葱拌豆腐、凉拌豆芽菜、煿金和山家三脆。 所谓的“煿金”就是炸竹笋,取竹笋鲜嫩的部分,放入滚水之中过一遍,竹笋用浓汤和面成薄面糊,炸成金黄色,面糊酥脆,里面的竹笋又带着甘甜爽口。 山家三脆这道菜是三种时蔬烩在一起,嫩笋、菌菇还有枸杞菜,嫩笋清脆甘甜,菌菇把骨汤味道吸收得饱满欲滴,轻轻一咬浓郁的香味就在口腔之中绽开,枸杞菜口感软嫩,味道带着特殊的鲜甜。用昭昭的话来说,这是把春天都烩在了一起。 林家人吃饭的时候不像是在京都那样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林家人在饭席上欢声笑语的,一会儿是昭昭说这道菜鲜甜,一会儿是柳氏替儿子夹枸杞菜,让他多吃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哗啦啦地开始下雨,大滴大滴的雨水打落在瓦片上,发出当当当的声响,这边林家人吃完饭了,还捧着茶,在听昭昭说林鹤是怎么断案的。 林鹤对着柳氏说过一遍,这会儿听着小女儿的话,感觉自己耳根都有些发烫。 在外人面前淡定机敏的林大人,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的笑容都有些傻气。 能够自己发现这些线索,林鹤是真的很高兴,女儿这样卖力地夸赞又多少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这种又尴尬又高兴的情绪,才让他显得有些傻气。 林鹤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翰林院,他赶鸭子上架一样做了郧河县的县令,现在破了案,心中觉得前些年在翰林院都是白过了一样,这样给人主持公道,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柳氏低头喝茶,偶尔看一眼丈夫,眸光柔得几乎要滴水,唐老夫人则是感慨说道,“估计今后要破的案子会多起来,你可别嫌麻烦,村里人多半是破这样的小案子,不是丢了大鹅,就是因为土地划界而闹到衙门里。” 林鹤点点头,“案子不在大小,儿子定会秉公处理。” 话又绕到了岑夫子身上,林鹤觉得自己今天能破案,和岑夫子的那些指点也有关系,而且从岑薛青替王婆陈诉案情来看,岑夫子的学问好,心性也不错,一对女儿跟着她学习,他很放心。 于是林鹤说道,“那位岑夫子是有真才学,幸得她的指点,我本来也为瓜案苦恼,生怕自己无法破案。我觉得她挺适合薇丫头和昭昭。” 柳氏说道,“只可惜今天说了一半,明日里再去拜访岑夫子,昭昭还说要和岑夫子学医。” 唐老夫人有些惊讶,把小昭昭给搂在怀中,故作惊讶说道,“那咱们小昭昭要做女大夫了?”其实唐老夫人早已经听柳氏说过昭昭的打算,一家人私下里已经都开过一轮小会,感慨过昭昭的用心。 昭昭认真地对着祖母说道:“我和岑夫子说了要学医,但是不知道岑夫子怎么说,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唐老夫人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不急,明儿你娘再去一趟,万一要是岑夫子不教,咱们再托人看看其他大夫收不收小徒弟。对了,我听你爹爹说,你还认识了一位钱家小姐?” “她叫做钱宝儿。”昭昭把绣囊之中的金猴儿给祖母看,“她还送了我一个小礼物,我也想要送她一个礼物。” 唐老夫人入手了金锞子,就哎呦了一声,“沉甸甸的,看着像是真金,这猴儿眼睛雕的真好,让猴儿像是活的似的。玉娘,你看看?” 柳氏从唐老夫人的手中接过了金猴儿,她仔细一看,从猴儿的屁·股墩儿那里看到了珍宝阁的印记。 “这是京都里的珍宝阁的款,看样式只怕还是大师傅的得意之作。钱家是从京都来的?” 林鹤作为郧河县的县令,郧河县的几个大户都心中有数,和众人说了钱老太爷的来历,昭昭做了补充,“宝儿以前是住在京都的,今年过了年之后过来的郧河县。” 钱宝儿这个名字林清薇没怎么听过,林晟彦是听过的,钱宝儿是京都里的纨绔子弟头一个不能得罪的人,钱家嫡系三房就钱宝儿一个女娃娃,她的哥哥们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钱家的少爷们多数还尚武,要是惹了钱宝儿,只怕转角就被人套麻袋狂揍一顿,而且都不知道是钱几少打人。 林晟彦看着玉团子一样的妹妹,有些不太想让她和钱宝儿玩在一起,昭昭的脾气多好啊,他有些怕妹妹被人欺负了。 林清薇看出了哥哥眼底的郁郁,晚上还特地找到了林晟彦,询问了他缘由。 这亲兄妹两人在京都里不怎么说话,还是到了郧河县之后,因为有了昭昭这个纽带,日渐熟悉了起来。两人熟悉了之后,林晟彦发现昔日里他对不住的妹妹竟是如此聪慧,还心细如发,此时林晟彦吞吞吐吐说了钱家少爷们的威名。 林清薇想了想说道,“郧河县的大户并不多,年岁和昭昭差不多的,除了钱家宝儿,还有三家,其中何家我听说女子是不读书的,何老爷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另外的宋家和邬家还没有打听清楚。”林清薇的眉轻轻蹙起,“哥哥,我和你都不爱出门,娘也忙碌,昭昭这个年龄还是要朋友的。” 林晟彦挠了挠头,“你说得是,不管和钱宝儿玩不玩得来,交朋友也是必由之路。” 林清薇抿唇一笑,“哥哥,你也别太担心,刚刚昭昭说了,钱宝儿非常喜欢这个金猴儿,她一只,昭昭一只,显然两人比较投缘,钱家的少爷们一来在京都,总不能跑到郧河县来给昭昭套麻袋,二来就是,他们应该也是怕钱宝儿被男孩子欺负和捉弄,可没想过打女孩子吧。” 如果他的腿还是好的,林晟彦觉得自己尴尬得脚趾抓地,能把地都给抓出一条地缝出来。 林清薇看着哥哥通红的耳根,忍不住想笑。 林晟彦看到了妹妹扬起来的嘴角,忽然觉得这样也好,也冲着林清薇咧嘴,兄妹两人因为这番话亲近了不少。 林清薇含笑说道:“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昭昭好,我是女孩子,你相信我,我会留意昭昭和宝儿姑娘的。” 16、钱老太爷 孩子们都离开之后,林鹤在小河村里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没像是往日一样看书,沐浴过后直接坐在了床上,妻子柳氏正在灯下绣花。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柳氏本来就生得好,现在在灯下给他绣花,更显得眉眼温柔,让林鹤的心中也溢满了柔情。 林鹤本有些累了,还是站起身子,把她手中的绷子给放置到一边,“仔细眼睛。” “只剩下一点了,本来想要绣完的。”柳氏抬头看到了丈夫的神色,放下了绷子,随着丈夫走到了塌边,柳氏伸手按着林鹤坐下,自己坐在林鹤下首,伸手给林鹤按捏小腿。 林鹤被这样一捏,险些蹬了妻子,脚趾就搅在一起,才险险把脚停在妻子的膝盖上。 林鹤被妻子的手按在腿肚子上,随着她的按捏有些酸胀有些发疼,这种感觉很是古怪让他忍不住求饶,让妻子别按了,“玉娘。” 柳氏头也不抬,继续揉捏:“不揉一揉,明儿更难受,都多大的人,还怕疼。” 林鹤从柳氏的话中想到了长子,儿子腿骨受伤,腆着脸求了一位擅长骨伤的大夫,当时那位大夫教了按捏法子,妻子是最快学会的,后来墨烟学会了之后,按捏这个活儿才到了墨烟身上。 要不是因为外面下雨,今天温度低,柳氏只怕要揉得出汗,给丈夫纾解了小腿肚子的酸胀,她甩了甩手。 林鹤看到柳氏的动作就给柳氏揉手,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目光相会情意渐浓。 外面的雨声渐歇,林鹤的手指在妻子的长发之中穿梭,见着了她鬓角处有一丛白发,手中在她生了白发的地方搓了搓。 女儿天生有胎记,儿子断了腿,所谓是久病成医,林鹤和大夫交流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医理,这生了白发的地方多按捏,可以活络精血。 柳氏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白发,不想丈夫白费功夫,伸手把林鹤的手往下一拿,“梳头发都很注意,平日里都抿着藏在下面呢。” “你跟着我吃苦了。” 林鹤这话一落,柳氏就笑道,“说胡话,我最庆幸的就是嫁给你。” 柳玉是常寺祀丞的嫡女,只是她这个嫡女身份有些尴尬,因为她母亲去了,父亲后娶了一个继母,及笄之后,继母有意无意总是说为妾的好处,爹爹也默认了继母的安排。 幸好在踏青的时候遇到了林鹤,两人阴差阳错认识了,幸好这呆子心中有她,鼓起勇气求了娘亲唐氏,唐老夫人替林鹤下聘。 柳玉至今还记得当时得知林鹤上门提亲的心情,她蜷在丈夫的怀中,“嫁给你多好啊,你没有嫌弃我才是真的。” 唐氏提亲满京都风风雨雨,说得不大好听,后来她生得薇丫头天生带胎记,更是嘲讽之声不断,柳氏的白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生出来的。 林鹤握住了柳氏的手,“怎么会嫌弃?” 柳氏有些羞,“都老夫老妻了。”她岔开这个话头,“咱们也算是在郧河县里立下来了,我今日里听昭昭说你断案,只可惜我没有亲见。” “就像是娘说的,以后案子会多起来的,再次遇到了案子,为夫能一显神通时候,娘子好生看一看。” 柳玉被林鹤的话逗笑了,夜半三更,两人私语至烛火无力的摇曳至熄灭。 翌日,林昭有些失望地起来,她有些可惜自己没有梦到小鱼,看来也不是次次求佛祖都会灵验。 不过她也不失望,晚些时候自会梦到鱼儿们。 林昭牵着姐姐的手,到了祖母这里,众人还没有开始吃饭,就见着门房引来了一人,是钱家过来送帖子的。 这丫鬟正是昭昭昨个儿没见到的芙蓉。 芙蓉撞见了林家人正在吃饭,臊红了脸,但是想到了小姐给的银锞子,就说是替钱宝儿来下帖子,请林昭去钱家,还说了那对金猴儿,小姐想要让林二小姐见一见第二只。 事实上钱宝儿可不光是准备了一只金猴儿,昨晚上钱宝儿在房间、库房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好玩意都拿了出来,大堂哥亲手给她削得竹笛,二堂哥送给她的金珠九连环,要不是因为下雨,怕马生病了,亲哥哥送个她的一匹小马也要洗刷干净。 今儿钱大小姐更是一早就去请安,比平日里足足早了大半个时辰!幸好老太爷老夫人因为年龄大了起得早,没扰到两人。 钱宝儿得到了祖父母的首肯,就催促芙蓉快快出发,把昭昭给接过来,所以芙蓉才会到的时间点这么尴尬,正好遇到了林家人要吃饭。 林家人不晓得钱宝儿把整个钱家都闹得天翻地覆,也猜出钱宝儿的急切。 毕竟…… 林家人一致地看向了厅堂外。 昨天傍晚下了一场大雨,晚上虽然雨停歇了,这郧河县里的路不少都是泥路可不好走,再加上这会儿天阴沉沉的,指不定还要下雨。 林晟彦昨个儿和林清薇聊过之后,套用自己交友的经历来看,钱宝儿定然是很喜欢昭昭,才会迫不及待邀请。 于是,林晟彦对着小妹说道:“昭昭想去吗?” 芙蓉眼巴巴地看看昭昭。 钱宝儿利落和她道歉之后,昭昭就不讨厌她了,后来钱宝儿还说爹爹案子断得好,可以说是说到了她的心底去,昭昭确实想去钱家,于是昭昭对着母亲问道,“娘,是不是今天要去拜访岑夫子?” “今儿天不好,算了。”柳氏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外面,这会儿起了风,原本只是八成要下雨,这样来看,半个时辰内就要下雨了,看架势还不会小。 芙蓉似乎是知道柳氏的忧虑,连忙说道,“马车就在角门外候着,蓑衣、油纸伞都带着,务必不会让林二小姐淋湿。” 昭昭似乎又有忧虑,下雨的时候娘亲都不去拜访岑夫子,她去钱家会不会不好? 柳氏一看昭昭的模样,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因为拐卖这段经历,这孩子的心太细了,“去吧,记得和钱老太爷问好。” 唐老夫人更是笑着说道:“昭昭,我做了一些糕点,等会你带过去和钱小姐一起吃。” 林清薇也说道,“祖母的手艺好,你昨个儿刚说了喜欢钱小姐送你的金猴儿,今天就可以让她尝一尝祖母的手艺。” 林鹤也鼓励地看着昭昭,于是小姑娘点点头答应了钱宝儿的邀请。 见着林昭点头,芙蓉松了口气去旁边的耳房候着。 钱家那边,钱宝儿吃早饭都不安生,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频频看着外面,还愁眉苦脸看着天,生怕下雨了昭昭不来。 吃饭吃成这样,这让钱宝儿的祖母周老夫人恨不得把饭直接塞入到孙女儿的口中。 钱老太爷倒是乐呵呵地照常吃饭,周老夫人看着丈夫的模样,火冒三丈!对着钱老太爷数落,“你也不管管你孙女儿,还笑呵呵的,你看她早晨才吃了丁点的东西!” “没关系,晚点那个林家小丫头也要过来吧,让厨房做点好吃的糕点,玩累了就会吃了。” “不吃正餐怎么行,个子长不高的!”周老夫人很快就想到了主意,既然这样,等会做成正餐不就行了?“等会让厨房做成小笼包,下雨天会有人卖虾,让人去集市买点虾,做鲜虾包。” 钱老太爷对着妻子摇摇头,觉得这法子不行。 他在外行军打仗,在边陲之城镇常有丧父丧母的孩子,或者是走失的孩子,失去了父母的庇佑,这群孩子迅速成长,早熟得不可思议。 留给钱老太爷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当时他过来找到自己的士官要药,说是要毒死匈奴人的马,他心中好奇,见了这个八岁的孩子。 那孩子会流利的匈奴语,眼珠都是淡褐色的,显然是匈奴人与汉人生下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偏向汉人。孩子的眼中有怒火在燃烧,“就因为我娘是汉人,就要让她犒劳军士,凭什么呢?” 更多的事孩子没有多说,讨要到了足以毒死五百骏马的药,他就离开。 之后匈奴人果然损失了一批马,他再次见到那个孩子,是在攻下了匈奴的野营,看到他被困在树上。 绳子不知道捆了他多久,因为血脉不通,很多地方都呈现了青紫色,他的嘴唇也是干裂,等到劈开绳子,让军医诊治,军医摇摇头表示这孩子已经是灯枯油尽。 孩子已经快死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将军,您会赢对吗?” “会的。” 那孩子似乎等着一句话等了很久,他说了一句“真好”就去了。 钱老太爷想着边城的那些孩子,心里头有些沉甸甸的,甩开这些思绪,组织语言说道:“这林家小姑娘只是被收养的,肯定相较于其他孩童早熟,昨个儿芍药也说了,林家人待她也好,她肯定在林家吃饱了再过来的。你刚刚说的那什么鲜虾包,她已经吃饱了,怎么会再吃这些?而且一旦凉了,更不会吃,要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贪吃?她肯定不愿意在外表现出失礼,免得让人连带轻视林家。” 周老夫人奇道,“不会吧,一个孩子会想那么多吗?” “我见过的可怜孩子多,你相信我。” 周老夫人听到丈夫的语气,知道他想到了旧事,便说让厨房准备一些精巧的糕点。 钱宝儿刚刚跑到了门槛处去看下没下雨,这会儿滴滴答答下了雨,她愁眉苦脸地进来,扑入到祖父的怀中,“祖父,昭昭会来的,对吗?” 钱老太爷眨眨眼,“你都让芙蓉出马了,她肯定会好好和林二小姐说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是祖父教给她的道理,钱大小姐想到了自己的重赏,得意的笑了,很快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下雨呢?不然我就可以带昭昭骑马了!” 17、熟悉的感觉 林昭没有自己单独的丫鬟,是跟着林清薇一起用珊瑚和石竹的,而天要下雨,到底行动不便,昭昭就觉得没必要让丫鬟跟着。 芙蓉也笑着表示晚些时候会亲自送昭昭回来。 两人上马车的时候还是两三滴雨,等到下马车的时候雨就大了,哗啦啦的,落在外面的青石板地面上,把地面洗刷得干干净净。 昭昭脚下的绣鞋却没有一丁点的水,她拎着带过来的食盒,全身上下包括漆盒都没有淋到雨。 钱家的马车可以直接进入到外院的,昭昭拎着食盒,跟着芙蓉穿了屋子,就走到了长廊。 林家的宅院屋檐很窄,新找的木工修建,修得很结实,但是不太美观,用的木头都是斑驳的杂木,走在上面可以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结。 钱家的长廊就要气派的多,长廊里是上好的桐木,就算是下雨天也有丫鬟给擦得亮晶晶的,显然平日里上了桐油保养,细心用柔软的巾子擦出来的。 昭昭的脚步慢了下来,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 钱家的院子,她也老觉得有些眼熟,觉得前面应该有花木,往前走几步就有了花木;觉得应该有湖石,就有了湖石,就像是她曾走过这样的花园一样。 钱老太爷看到的就是若有所思的昭昭。 没有长发以前,昭昭外出都是带着帽子的,她今天带着的是淡蓝色的帽子,因为下雨天怕脏了衣服,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靛蓝色掐银牙的衣裙。因为在想事情,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她通透的瞳仁无端流露出一股子疏离感。 钱老太爷甚至在想着,孙女儿宝儿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孩子?看上去性子和宝儿南辕北辙。 再看看昭昭,又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眼熟,钱老太爷揉了揉眼睛,试图想起来像谁。 林昭并没有恍神太久,她听到了芙蓉的称呼,就知道已经到了,她对着钱家老太爷甜滋滋一笑,对着老太爷行礼。 钱老太爷原本觉得她好像有些像谁,这样一笑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刚刚他觉得小姑娘目光看着清清冷冷,这会儿笑起来就没了那种疏离感,像是盛着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钱老太爷想着,或许是曾经在边城见过那些可怜的孩子一样早熟,这会儿笑着无忧的模样,就不太像那些可怜孩子了。 钱宝儿是又被祖母哄着吃东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嘴里还塞着小笼包,就冲了出来,“昭昭!” 祖母的糕点做得可漂亮了,昭昭生怕钱宝儿冲过来让糕点给破了相,先把食盒放在地上,才拉住了钱宝儿的手。 “这是什么?”钱宝儿注意到了昭昭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古朴的食盒。 林昭没来得及回答钱宝儿的问题,因为周老夫人也出现了,她得和周老夫人问好。 周老夫人是后脚出来的,她有些微胖,头上带着褐色抹额,她身材圆润,脸上也是圆的,年龄大了这种胖反而让老夫人的脸上没有皱纹,显得皮肤光滑润泽。 周老夫人明明长相和唐氏不太相似,不知道为什么昭昭觉得她们却很相似。 昭昭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原因在于周老夫人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祖母手腕上也有一个,而且提到金手镯就很高兴。 周老夫人注意到了昭昭的视线,笑着说道:“我一直不大喜欢什么玉,就喜欢金子。” 林昭笑着说道:“我祖母也喜欢,她有一个镯子,上面是小鱼儿。” “昭昭,这是什么?”钱宝儿摇着林昭的手臂,吸引好友的注意力,想要知道拎着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我祖母做的糕点。”林昭拎了起来。 “走,进去坐。”钱老太爷说道。 等到进入到了正厅里,昭昭把食盒摆好,取下了盖子。这糕点分了三层,还特地用一个单独的梅花盒装了一部分,“这是我和宝儿的,这是今儿一早晨祖母就做好的。” 不看单独的梅花盒,这糕点就很是精细,周老夫人早晨都在操心孙女儿吃饭的问题,看着糕点各有特色,顺手就捻了一个。 她吃得是雪花酥,小块儿切成菱形组成了花瓣的模样,像是一朵绽开的雪花,用油起酥,入口糯软又带着一丝拉丝的嚼劲儿,用了点牛乳,并无牛乳的腥气,只留给人浓郁的香气,吃着有些嚼劲儿的雪花酥,那些藏住的甘甜才大大方方地霸占了口腔。 “哎呦,还真香,你祖母的手艺真好。” 昭昭的眉眼弯了弯,重重点头,“我祖母的手艺可好了。” “武生,你也尝一个。” 钱老太爷也就是钱武生摆摆手,对着小姑娘歉意地说道,“我早晨吃够了,等会再尝尝看你祖母的糕点啊,不过我家夫人这么喜欢,我就知道味道肯定差不了。” 昭昭小声说道:“您太客气了。” 钱宝儿看着里面的糕点,似乎想要尝一尝。林昭见着她的模样,把小小的盒子拿出来,“祖母说,外面的和里面是一样的,就是里面给捏了花样,每个都有一对,让我们单独吃这个。 林昭打开了小盒子之后,可以说里面的糕点立即就得了钱宝儿的心,方便捏造型的,就给捏成了动物模样,还像模像样地点了眼睛,有窝在地上的胖白兔,有腾飞的龙,有翩跹的凤。不方便捏成造型的,也尽量用蟹爪笔给描了边,做成花的模样,浓淡有致,玲珑小巧。 “哎呦,你祖母的心思可真细,我家宝儿就喜欢这样的。”周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喜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这个花里胡哨的糕点就对了孩子的胃口。 “我也很喜欢,祖母对我很好。” 钱宝儿看着里面的糕点,开口说道:“昭昭,我们先吃哪个?你祖母做的,你肯定知道什么好吃。” “我早晨吃过啦,这会儿不太饿,我们玩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钱宝儿也没那么饿,她觉得看着这个糕点就高兴,让芙蓉去厨房找水晶盘,还不忘吩咐,“花儿的模样还得维持住,可不许变了。” 把大的食盒留给了两位老人,钱宝儿就拉着昭昭的手带她要去她的房里。 钱老太爷看着昭昭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因为钱宝儿带着她跑动,也跟着跑了起来,这才有些孩子的活泼模样,看着自家夫人拿起了第二块儿糕点,含笑说道,“我先前说得是不是?” 林昭这孩子就像是老太爷说得,心思很是细腻。 周老夫人说道,“是个好孩子,要是宝儿和她一起玩,宝儿能够学到她的一两分细心就好了,最好也把孩子带得活泼一些,最后跑起来就很好。” 钱老太爷忍不住笑了,平日里自家夫人老嫌弃钱宝儿太跳脱了,这会儿又想要反过来让昭昭更活泼,岂不是矛盾了?于是故意说道,“人家林家老夫人刚给送来了糕点,你这可是恩将仇报啊。” 周老夫人没好气地推了推丈夫。 昭昭被钱宝儿带着一路小跑,不过没跑两步,昭昭就想到了刚刚想的问题。 “宝儿,你家的院子和京都里钱家院子一样吗?” 钱宝儿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不是,这宅子听说是个大师修的,在京都啊、承德等地修过园林。” 修过园林啊,昭昭想着,自己觉得熟悉或许是以前去逛园子的时候记住的。 钱宝儿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位大师傅只修了两个园林,两处都是皇家园林,皇家园林风格和此处不同。 钱家祖宅的园林布置倒是和元安公主的公主府有些相似。 钱家的长廊都比林家要气派,更何况是林宝儿的闺房,不过让昭昭惊讶的不是钱宝儿闺房的华丽,而是因为多宝阁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的矮长案,下面细心地铺垫了软榻,多宝阁里的那些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是我特地开了库房找到的。”钱宝儿得意地拉着昭昭坐下。 这脚下的垫子软软的,她们可以直接坐在地上,觉得桌子上位置不够,还可以在地面上玩。 昭昭说道:“你有好多玩具啊。” “可惜今天下雨,我还有一只小马,如果没下雨,我们可以骑小马!” 钱宝儿首先给昭昭看的自然是她的另一只金猴儿,送给昭昭的那只是挠头单立,这只则是坐着的,单手挠着头。 刚开始昭昭有些拘谨,后来也拿着钱宝儿的唱偶,她手里的这只是舞娘玩偶,她唱着钱宝儿教她的歌,手带着玩偶翩跹,钱宝儿也唱着歌,两人年龄差不多,不像是芙蓉、芍药,陪钱宝儿玩唱偶的时候,她们唱歌总是更为有技巧性,钱宝儿虽然觉得自己唱得好,但是老觉得她们和自己唱的不一样。 现在和昭昭就不一样了,想要唱高音,总是犯一样的错误,这种错误让两人咯咯笑着。 钱宝儿上午的时候和昭昭一起玩,中午吃过饭了之后,两人还在一张软榻上睡觉,等到小睡之后,又可以一起,钱宝儿要让芙蓉把昭昭送回去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出来,为什么她不能有个妹妹呢?这样妹妹就不用走了。 18、公主府 钱宝儿依依不舍把林昭送回去了之后,就准备写信给爹娘,讨要他们欠的妹妹,钱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也乐呵呵地接受她的声讨,表示钱宝儿的信写好了,给他们看看就好。 钱宝儿第二日就上门,去和昭昭说她要写信的事。 钱宝儿言辞之间十分有理,似乎爹娘欠了她一个妹妹是肯定的。于是昭昭被钱宝儿说服,觉得宝儿的爹娘欠她一个妹妹。 等到晚上和哥哥姐姐们说了这件事,林清薇尚未订婚因为读了不少杂书,也知道生男生女不是说要什么就要什么的,哭笑不得和昭昭说着宝儿这话说的不对,解释了生男生女不是钱家父母就能决定的,昭昭恍然大悟点头。 林晟彦更是笑着说道,“你和宝儿说,要是想要妹妹就可以生妹妹,她早就该有几个姐姐了,再说了,宝儿想多了,昭昭这般的妹妹太少了,想养可不容易,你问问钱宝儿,真有妹妹了,性子霸道不似你这般她会喜欢吗?” 林清薇也噗嗤一笑,她那日见过钱宝儿,钱宝儿的那双机敏灵动的眸子,还有好动的性子她都见着了,就算是两个丫鬟陪着钱宝儿,感觉钱家小姐还是时刻要偷跑。 林清薇觉得按照哥哥的说法,钱家要是当真再有一个女儿,八成也是宝儿那样的性子。 看着昭昭害羞,林清薇把妹妹搂入到怀中,“哥哥说的是,我们昭昭多好啊。” 昭昭臊得不行,揪住了林清薇的衣襟,整个人都埋入到她的怀中,这惹得她的哥哥姐姐们又轻笑了起来。 就连严肃的石竹,见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昭昭转天把哥哥的话说给了钱宝儿听。 钱宝儿看着好友红着脸,忍不住说道,“后面还有什么话?你只说了一半!” 昭昭红着脸,“哥哥还说,就算是真的有了妹妹,性子可能也不似我这般,要是霸道的你可会喜欢?” 钱宝儿看了一眼自己写了一半的信,把信给一揉扔到了篓子里,“林家哥哥说的是!” 这样的昭昭就一个呢,虽然不是她妹妹,但也是师妹! 钱宝儿太喜欢林昭了,恨不得两人黏在一起,她现在就遇到了一个困难,如何与岑夫子开口,把林昭的课业时间定在和她一起,两人一起,她还想要把自己的课业时间加长。 因为钱宝儿的性子跳脱,家里人给她安排课业的时间比较松散,岑夫子每隔一日去一次钱家教她读书就好。 算起来钱宝儿一个月共有十五次课,十二次安排在钱家,还有三次是在岑夫子家里。 钱宝儿烦恼地在罗汉榻上滚来滚去,她身上的寺绫都被滚得发皱,芍药刚出去,这会儿是芙蓉在房里,芙蓉坐在榻边,推了推小姐。 “怎么了?林二小姐刚走了,你就闹腾,等会芍药姐姐看着了,少不得以为你不喜欢昭昭呢。”芙蓉知道小姐喜欢林二小姐,故意逗她。 钱宝儿却有些急了,“怎么会不喜欢?哎……” 她甚至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不是自家祖父救了昭昭,转念一想,若是自家祖父,那昭昭就会错过救林家夫人小姐了。 钱宝儿把脑袋埋入引枕,单手锤了一下,声音瓮声瓮气的,“我就是舍不得昭昭,恨不得日日和她在一起,我害了相思病呢。” 钱宝儿以前在京都,虽然不爱读书,但是特别喜欢跟着父母看戏,以前喜欢模仿里面的唱腔,她收集的那些唱偶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钱宝儿会唱那些词,却并不理解里面的含义,这会儿钱宝儿恍然觉得自己懂了戏中的王生,她也有了相思之苦。 屋里还有两个二等丫鬟候着,听到了钱宝儿的话,她们忍不住憋着笑。芙蓉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屋里的几个丫鬟都笑了出来,满屋子都是笑声。 钱宝儿听到了笑声不干了,爬起来严肃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我在想,怎么和她待得时间长一些,我想和她一起读书。” 芍药从外进入的时候,就看到了蓬松头发,衣服发皱的钱宝儿,她的眼角一抽,把手中的物件儿给了迎过来的二等丫鬟,“怎么了?” 芙蓉笑着说道,“咱们家小姐为了林二小姐害了相思病呢,甚至都想多读读书,芍药姐姐,你快看看,咱们家小姐是不是发热了,烧糊涂了。” 芍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怕岑夫子了?” 钱宝儿当然怕,明明岑夫子不打人,她就是发憱对方的眼神,加上她也不如昭昭有天分,不如昭昭勤勉。一想到之后岑夫子偏爱昭昭,钱宝儿并没有嫉妒或者失落的情绪,反而松一口气。 “芍药姐姐,你说,我和祖父母说,和昭昭一起读书好不好?” 钱宝儿的课业松散,林昭的课业可不松散,也就是林昭聪慧,书读两三遍就可以记下,加上本身刻苦肯下功夫,不然光是厚重的医书,就足够林昭学很久,只怕根本没有时间和钱宝儿玩。 就算是这样,也就是这几天走得近一点,晚点课业更重,两人只怕也没办法日日玩在一起。 只怕就是因为这样,钱宝儿才想要多读书,芍药捋了捋小姐的头发,“昭昭学得医,这有些难,你确定要学?” 钱宝儿摇摇头,她当然不成,小声说道,“我想了一下,我可以练字,或者是学画画。” 芍药看了一眼钱宝儿,在京都因为常生病,没认识什么同龄人,这会儿在郧河县认识了小姐妹,而且因为林昭有了好的改变,以前的钱宝儿可是振振有词,字认得出就可以了,哪儿用多练。岑夫子交代让钱宝儿写五张大字,她绝对不会写五张零一个字。 芍药想着小姐的改变,对着钱宝儿说道,“小姐既然想好了,不如等会吃饭直接和老太爷、老夫人说。看看课业怎么安排,再去拜访岑夫子。” 两个老人本来就对两个孩子交好就乐见其成,因为钱宝儿的话,找到了岑夫子,把课程都安排在岑夫子的小院里。 岑夫子没什么意见,她这个小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弟子。 钱宝儿一开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昭昭身上,因为每日到岑夫子家里读书,也认识了林清薇。 林清薇因为宝儿是昭昭的好友,对她释放了善意,钱宝儿接受到了善意之后,很快就喜欢上了林清薇,甚至不光觉得父母欠她一个妹妹,还欠了她一个姐姐。 钱家和林家两家的走动也越多越多,林家的宅院虽然破小,但是钱宝儿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林鹤、柳氏两人也都是好脾气,是和她父母截然不同的性格,至于说唐老夫人,钱宝儿更是十分喜欢对方的手艺。 因为这两个孩子,原本没有交际的两家走动频繁了起来。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两人脾性也相合,甚至一度让钱老太爷假装唉声叹气,觉得自己的妻子都被唐氏拐走了。 钱老太爷这一日过来林家,就提出了想把孩子们上学的地方改到钱家。 钱老太爷笑着说道,“这院子是当时先帝给安排的,要我说根本就不用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们两个老人,也就是宝儿来了热闹一点,但是她一个人再怎么闹腾也有限。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浪费,可以看做是咱么钱家养了私学,薇丫头和昭昭都过去读书呢。” 钱老太爷和周老夫人在和林家走动了一段时间之后,定下了这个章程。在他们看来,林家大小姐可惜了,脸上有胎记又不是人能决定的,每日里拘在林家,也怪可怜的,不如都接在一起。 林鹤和柳氏两人相视一眼,如果要是一开始钱老太爷这样说,他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总觉得占了钱家便宜,现在说这个话,就是和两位老人生分了。 周老夫人快言快语,“这对薇丫头也好,宝儿虽然调皮了些,也是好孩子,不说昭昭了,我见着薇丫头都带活泼了些。咱们府的下人都是武生早些年亲自教得,武生是武将,虽然不打仗了,驭下还是有点本事的,两位不用担心下人们说什么。”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交好,此时唐老夫人笑着说道,“这里又不是京都,没那么多门门道道的事。” 既然三个女孩子要好,钱家又想要让宅院更热闹一些,于是这事就定下来。 转眼到了端午,两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了饭,只是郧河县里可以说是团团圆圆,京都里的元安公主的府邸却不是如此。 打更郎唱着敲了梆子,公主府邸挑着灯,阖府上下却没什么动静,在黑暗之中像是幽幽夜兽。小佛堂里跪着一个妇人,手持念珠,捻动一颗就跪拜一次,等到捻动够了一百零八颗佛珠,旁边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魏长乐的手搭在丫鬟的手上,眼底是掩不住的疲倦,“当真是老了,这才跪了多久,腰就受不住了。” 旁边的何嬷嬷欲言又止,这可不是一天两天,是早中晚一百零八个跪拜,任谁都受不住。 魏长乐看着何嬷嬷,这是跟着她的老人了,不忍让嬷嬷担心,就轻声说道,“别担心,也就是端午节,明日我就不这样跪了。” 何嬷嬷低声应诺了。 魏长乐被封为公主,其实她并不是先帝与太后的嫡女,而是先皇幼弟妻子旁支撒手人寰留下的一个可怜孩子,本来是养在秦·王·府,秦王妃进宫的时候,常带着魏长乐进宫,太后因为失过一个幼女,干脆把魏长乐当做亲女儿养,把她接入到公主,封她做元安公主。 元安公主的婚事是先帝定下的,先帝在任之时可以说是文治武功,只可惜一点,在儿女婚事上,他犯了乱点鸳鸯谱的毛病: 给自家儿子定下的妻子,儿子不喜欢,等到先帝去后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给元安公主选得驸马,表面上是伉俪情深,实则驸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魏长乐的驸马叫做祁赟之,他有一个丫鬟叫做如意,两人成长中渐生情愫,祁赟之用的是如意晓事,因为心喜如意,在如意的劝说之下,帮如意偷偷换了避子汤,让如意生下了一女婴。 祁家无奈只能替祁赟之擦屁·股,把这个孩子养在祁家,只是如意也被送了出去,不许祁赟之和如意再有旧。 魏长乐脾气温和,加上她身子不好,生下一女昭昭后气血亏损,不能再有孕,便给驸马纳了两门妾室,这个时候祁赟之趁机把其中一个人定为了如意。 在此之后,祁赟之更是偷天换日,把当时和宋氏之女假做收养,祁赟之与魏长乐的女儿叫做祁明昭,祁赟之与宋氏之女就叫做祁明萱。 宋氏当然是想让祁明萱记在元安公主名下,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明萱与明昭两人天生不对盘,每当祁赟之提出这个要求,明昭总是会病一场。 三次之后,元安公主便不提这事,相比于收养的祁明萱,她疼爱亲生女儿,当然不愿意让女儿一直生病。于是对着驸马说道,“这孩子本来就是贫家女,既然与我昭昭八字不合,记在宋姨娘的名下也是一样的,当时本来就是宋姨娘捡到的。” 魏长乐一锤定音,让宋氏暗恨不已,从此便不喜欢嫡女昭昭,还不停地在祁赟之那里上眼药。 祁赟之听着宋氏说的多了,加上嫡女明昭更肖似元安公主,明萱更肖似自己,更疼惜明萱一些。 眼见着今年秋日,祁明昭就可以去女院,而祁明萱作为庶女没办法去,宋氏就下定决心,想要把祁明昭弄走,她先斩后奏假意让下人在元宵花灯节上不小心丢了昭昭。 没有了昭昭,祁明萱就可以顶替昭昭的名额,进入到京都女院,可以嫁个好人家。 只是宋氏的算盘打得好,却没有算到一个母亲丢了女儿之后的勃然大怒。 魏长乐昔日与皇兄并不亲近,但是为了女儿,跪求到了皇帝那里,让皇帝彻查。 为了丢失的昭昭,元安公主把京都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架势也让宋氏怕了,和祁赟之说了自己所为,祁赟之也吓了一跳,但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宋氏,还有和他相似的祁明萱,还有年幼的庶子,咬咬牙,准备想办法保住宋氏。 幸而他写得一手好骈文,本就得如今皇帝喜欢,他傍上了贵妃的大腿,让贵妃提前替他吹枕边风。 元安公主终于查到了宋氏所为,此时祁赟之已经是皇兄身边的肱股之臣,皇帝本就欣赏祁赟之,加上贵妃枕边风吹得好,他更是觉得,祁赟之与他一样,都是可怜人,被先帝乱点鸳鸯谱。 元安公主咬牙暗恨,她能做的就是与驸马和离,不去管祁家的那些事。 元安公主发现真相之后,早中晚都在佛前叩拜,就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女儿,如果早些去查宋氏还有祁明萱就好了。 19、小鱼预警 岑薛青在端午节的时候,给三个弟子放了三日假。看着三日之后,昭昭的眼下没有发青了,岑薛青才松了一口气。 岑薛青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昭昭的学习任务布置得太重,让她太长时间学习,才没有休息好,看到三日休息时间有效果,岑薛青今天课毕,主动减了昭昭三成的功课,想让她好好休息。 因为要学得东西太多,看到功课少了,昭昭有些着急:“夫子,功课是不是少了。” 昭昭在岑薛青同意跟着学医之后,发现学医比她想的还要困难,要学得东西很多,要记住人体不同的穴位,记住不同门类的药材,要记住不同的病症,不同的脉象还有不同的对症之方。 第一课岑夫子教得就是她行医责任的沉重,读书背错了诗词不打紧,医学容不得失误,错误了可能就是一条命,岑夫子当时说道,“就算是神医,也有可能如此。”昭昭还记得当时说这句话时候夫子眼中浓郁的悲伤。 昭昭不知道孙神医和夫子有什么关系,她从不多问这个。 钱宝儿的眼睛都微微睁大,虽然她为了昭昭自愿延长了课时,但是课业是不愿意增多的,岑夫子再给昭昭授课的时候,她不是温书就是习字,过段时间之后可能会多个丹青的课业,不过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钱宝儿现在听到了昭昭要增加课业,收拾东西动作立即大了起来,试图让昭昭看自己,提醒好友一声:夫子好不容易减少了课业,怎么能增多呢? 昭昭看了一眼钱宝儿,对着她摇摇头,又收回了视线巴巴地看着岑夫子。 岑薛青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钱宝儿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她先离开,宝儿吐吐舌头不敢作怪,收拾了东西,小声冲着昭昭说道:“昭昭,我在房里等你。” 等到宝儿离开了合拢了房门,岑薛青才叹了一口气对着昭昭说道,“你先前都没有睡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功课布置得太重了,看你端午休息好了,眼下这里好了,还是课业松一松的好。” 顿了顿,岑夫子又说道,“我与你说过,认识那位神医,不出意外,今年秋日就可以请到他,学医之事不用那么急,别累着了。” 钱老太爷这宅院很大,腾出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供他们读书用,这房间里还特地把纸糊的窗户给换成了琉璃,通透的琉璃让人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景致,让光透入进来,也更明亮一些。此时,窗外的光拢入进来,流泻了一地的金璨,那金粲却染不上岑夫子的眉宇之间。 昭昭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夫子是觉得她笨,所以要减少功课,对着岑夫子解释说道,“姐姐说可能是因为老下雨,天气太潮湿了,端午去五毒,姐姐还给我调了香,我就睡得好了。”后面有关于找神医的话题昭昭没提,她感觉得到岑夫子提到这位神医的时候,都很不自在。 孙神医的行踪飘忽不定,夫子说秋日,那便等到秋日的时候自然会知晓答案。 岑薛青提到昭昭说调香这才注意到,昭昭身上有一种甜滋滋的像是果子一样的味道,“这是薇丫头给你调的香?” 昭昭点点头。 岑薛青知道林清薇会香道,想了想说道,“你当真不勉强?” “夫子可以问姐姐的,我真的已经睡好了,我如果学得吃力,我会同夫子说。”昭昭很认真地和夫子解释。 昭昭前几天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尖一样,如果要是可以梦到小鱼,或许这种难受会削减,又老是什么都梦不到,夜里会醒来很多次,所以眼下才有了青色,等到姐姐给她调出了合适的香,她这才好了起来。 在学业上,要记要背的东西虽然很多,但是她并不觉得学起来吃力,就算是知道秋日能联系上神医,昭昭还是想要自己懂一些医理。 听到昭昭提到了林清薇,岑薛青也想到了这个小姑娘,教过了她之后,才知道她的天分有多好,只希望今年秋日孙峥不要毁约,更希望孙峥能够把小姑娘脸上的胎记给治好。 叹了一口气,岑薛青说道,“那医书你再往后背两页,默一边汤头歌。” 林昭甜甜应了下来,和夫子道谢后收拾东西离开了小学堂,去找钱宝儿。 两个小姑娘的课业是安排在上午,中午昭昭会在钱家吃饭,中午之后还会和钱宝儿抵足而眠,满足了钱宝儿做姐姐的梦想。 等到下午的时候,林清薇会过来上课,林清薇课后会在钱家待上约莫两刻钟,等到傍晚和昭昭一起回去,晚饭林家姐妹两人不会在钱家用,是和祖母爹爹娘亲一起的。 不过以前晚饭林鹤从不缺席,自从破了王婆的瓜案之后,常有鸡毛蒜皮的案子到了公堂,这些案子,林鹤少不得一一走访,有时候忙碌起来就没办法和家人一起吃晚饭,中间自己抽空简单吃些烙饼裹腹。 端午时节除了吃粽子,另外吃的就是咸鸭蛋,钱家这一日中午吃的就有咸鸭蛋,这咸鸭蛋是唐老夫人亲自做的,除了咸鸭蛋之外,她还给钱家送来了松花蛋。 按照唐老夫人的说法,松花蛋是她自个儿独门的配方,还没见过别的地方卖这种蛋。把鸭蛋用盐,石灰和茶叶末淹制起来,就得到了这种口感奇妙的蛋,松花蛋的最外层是棕褐色,布满了如同霜花一样的纹路,所以起名叫做松花蛋。 松花蛋的蛋黄有两层,外层松软弹糯,最里面的芯子则是金色的液体,配着唐老夫人特制的香醋,吃起来爽口香而不腻,有一种独特的香气。 原本唐老夫人吃松花蛋一直是伴着醋吃的,是昭昭发现了新吃法,起名叫做小葱松花蛋豆腐,这一新食谱一问世,就得到了林、钱两家的欢迎,钱宝儿不吃别的菜,光吃这道菜,就可以下一碗米饭。 这才选用的豆腐用嫩豆腐最佳,切碎了拌黑漆漆的松花蛋,切入葱花,只用最简单的食盐、香醋、大酱还有香油调味,就得到了一道爽口的凉菜。 这道菜尤其适合苦夏的人食用,卖相说不上多好,吃入口才会知道是多消暑。 没有一丁点的热气,豆腐带着水润的凉气,伴随着松花蛋的香气还有淡淡葱香,繁复的味道让人满足,入口的瞬间便觉得暑气都消了,胃口大开。 尝过一次之后,第二次再见到这道菜,食客见着搅拌在一起三色,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因为松花蛋的味道独特,周老夫人还特地和唐老夫人讨要了一大罐现做的松花蛋,让人托着去给京都里的子孙一辈尝个新鲜,这松花蛋要腌制二十天时间,差不多从郧河送到了京都就正好可以吃上。还附送了小葱松花蛋豆腐、松花蛋瘦肉粥的做法。 除了送皮蛋、郧河县的一些庄子上的干货,晒干的海货,另外就是钱家人的书信,钱宝儿一封,钱老太爷和老夫人共同写一封信。 过去给家里寄信,钱宝儿总忍不住思念在京都的日子,书信之中有一种郁郁之感。 这一次的书信,钱宝儿因为练字多了,软趴趴的字体隐隐有了骨,信里也少了过去的郁感,写和林家相处的一二趣事,生动活泼。读着她的信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让钱老太爷不由得啧啧称奇,多了林二小姐这个伙伴,钱宝儿成长了不少,还晓得在信中叮嘱长辈们不必挂怀云云。 昭昭这会儿吃饭,周老夫人用公筷给她夹了酥饼,昭昭不像是一开始那样拘谨和客气,冲着老夫人甜甜一笑,吃得香甜。 她和钱宝儿相处得时间多了,性格方面细心依旧,但少了以前的拘谨和怯意。 钱宝儿本来有些挑食,吃饭不好好吃,因为有了昭昭,她吃饭比过去多了,这还让钱老爷子在信中夸了夸昭昭。 钱老爷子还特地给京都那边寄信,让详细说一说林鹤为什么会被下放到郧河,还有林晟彦的腿伤又是怎么回事。军中如果有擅长骨科的大夫,钱老爷子也让寻来,过来郧河县一趟。 军医多是处理战场上的伤口,擅长外科还有骨科,不过钱老爷子寄信求医的事没告诉林家人,免得让林家人空欢喜一场。 吃过了饭,今日里难得放晴,钱宝儿带着昭昭去骑小马。 宝儿与昭昭两人穿着都是骑装,原本宝儿的衣衫料子好,做骑装的时候刻意做成料子略差一些的,价格上不贵林家也可以负担得起,这样一来两个小姑娘就可以穿姊妹装。 在城里还比较好走,出了城之后,满是泥泞,路面坑坑洼洼的。昭昭坐在马车里,看着旁边的小马,摇了摇钱宝儿的臂膀,对她提议说道:“咱们回去吧。” 马儿的个头不高,马尾巴上都是泥巴,显然路不好走,两人要是骑马,只怕衣裙都给弄脏了。 钱宝儿小嘴噘得老高,十分不情愿地挥舞自己手中的马鞭,“难怪当时祖父说不必出来骑马。还是京都好,要是下雨了,外面官道都用的是石板路,雨水一会儿就顺着缝隙流下去,哪儿有什么泥泞?马蹄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个天气多舒服啊,本来特别适合骑马。” 因为连绵的雨,这段时间本来已经入了夏天,但是今儿天气不冷也不热,本来是骑马的最好时间,可钱宝儿没想过路的问题。 “晚点郧河会越来越好的,你看先前牌匾破破的,现在也好了。”昭昭指着城门的牌匾,这牌匾就是新修得,就连城门原本有个破洞,现在都给补上了。 钱宝儿想到了来时见到城门上破洞,也笑了起来重重点头,“上次芍药姐姐同我说,集市里那位王婆在卖瓜的时候,今年都不夸自己的瓜有多好,而称赞的是林大人是个好官。那你爹爹什么时候修路啊?” 昭昭歪了歪脑袋,“爹爹是想要修路的,就是现在银子不够。” “那可以让我祖父给你爹爹银子。” 昭昭瞪圆了眼睛,慌慌张张摇头。 钱宝儿凑到了昭昭的耳朵边,神秘地说道:“我们钱家是没给过县令银子,不过我听说别人家给过以前县令老爷银子,不过那些银子,应该是县令老爷自己花,可不可以林伯伯要到了银子,来修路。” “这是不对的,我听爹爹说过为官不当收银子,而应该是为民做主。”昭昭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能做的,我爹爹早就挨家挨户讨银子了。” “好像也是。”钱宝儿托腮说道,“怎么就没有光明正大让富户掏银子的办法呢?” 昭昭连忙补充说道,“是主动拿银子出来,把郧河县修筑得更好一些,不是我们家自己花。” 旁边的芍药听得好笑,城中的富户愿意掏银子给县令是想要谋划好处,林鹤为人中允不愿意给那些富户方便,还惩治了富户家的下人,他们愿意给县令银子才稀奇了,更何况是要拿银子修城,想也知道不可能。 两个小姑娘空跑了一趟,林昭也再去钱家,而是直接回家了,林清薇因为林昭没在钱家,上完课之后,也比平时早了两刻钟到家。 这一日的夜晚有些特殊,昭昭刚一入梦,就听到了小鱼儿们的呼唤声,声音焦急得不得了,七嘴八舌地呼喊她: “昭昭,出大事了。” “昭昭,昭昭快来池塘,小红尾大哥有话要说!” 昭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前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小鱼儿们的声音都缥缈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得冷静下来,这是她的梦,如果醒了就不知道小红尾要说什么了。 小红尾先前和她说过,它可以预知到灾祸,现在肯定是有灾祸要发生,她需要冷静一点。 小手抚着胸口,眼前的薄雾散去,她出现在了熟悉的池塘边,池塘里跳得最高的那只就是小红尾。 20、决堤 小红尾从水中跳入到昭昭的掌心里, 吐着泡泡说道:“昭昭,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记住。” 昭昭小脸严肃绷起, 郑重其事点头, 听着小红尾说的话。 “郧河县辖区的一个村庄,有个地方叫做桐花村, 在村西边大约是一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庄子, 哦,庄子的主人叫做周旗,就是郧河县人。” “庄子里有百来亩一等田地, 还有几十亩差一些的, 庄子的主人想要把薄田养一等田地, 让人挖被澜江浸润了的土地。他们觉得雨已经停了, 挖河堤是没事的, 挖了很大一段河堤根的土,但是因为下雨,河堤就已经有些松了, 要是小雨还好,但是遇到了大雨,就要决堤的!不光挖了河堤, 他们还动了河边石拱桥下的泥, 这让石拱桥有隐患。” “明天寅正两刻(凌晨四点三十分)会开始下雨, 雨刚开始细细绵绵,润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让它们松散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 雨水会直接变得特别大,澜江的水面越来越高,然后就会泛滥冲毁了河堤。” “这次的雨太大了,加上是夜里忽然下雨的,人还没有醒来,桐花村河边屋子被卷走,在里面睡觉的人全没了。” 河边住的屋子被卷走,人都在睡觉,那得卷走多少人啊! 昭昭听到这里,感觉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甚至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层薄雾,她用另一只小手捂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记住小红尾说的话。 “石拱桥是桐花村里来县城的必经之路,桐花村的村长带着很多人试图救人,还有很多人打算结成团一起来县城,结果因为桥下被挖得松动,雨下的大,走上桥的人又多,桥一下子垮塌了。” “很多很多人落了水,有人试图在岸边救人,结果因为挖的地方就是桥根处,站在岸边也不安全,很多地方直接塌下去了,土块大块大块地落入到江里,好多人来不及跑开,随着土块掉入到了江里。” “我听到都是哭声,还有嘭嘭嘭的声音,是浪卷着人撞到了硬物上去。” “我看到水面都红了,好多的人受伤,好多的人死亡。” 小红尾一口气说了许多,等到说完了之后,在昭昭白净的手心里摆摆鱼尾,发现自己没有说漏,如释重负地吐了一个泡泡。 昭昭的手心里汗水,更是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小鱼儿说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 池塘里其他的小鱼在小红尾说话的时候,都安安静静的,等到说完了之后,才开始叽叽喳喳说话: “我们刚刚谁也不敢打搅小红尾大哥,就怕它忘了。” “鱼的脑子太小啦,记不住事情,小红尾是因为看到了这是郧河县里发生的事情,强制性记住的。” “昭昭,你快快起床吧,你爹爹是县令老爷,可以救人的。” 鱼的记忆不好,这里面涉及到的村子,具体决堤的位子,小红尾并不熟悉,所以在昭昭入梦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怕忘了,现在把话都交代给了昭昭,小红尾放轻松了。 红色尾巴的小鱼儿软趴趴地躺在昭昭的手心里,用小尾巴戳戳小姑娘柔软的手心。 昭昭没有用手捂住胸口了,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淡淡的雾气,漂亮的池塘若隐若现,她想着自己需要起床,但她还没有摆脱梦境。 昭昭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急得头上都冒出了汗,“小红尾,我应该怎么起床?” “我来。”小红尾说道。 小红尾从昭昭白净的手心之中高高跳起,漂亮红色尾巴啪嗒一下打在昭昭的眉心。 黑暗之中,昭昭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她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昭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话,她起了床,摸索点灯的地方,想要点灯换好衣服去找爹爹。 今晚上是珊瑚守夜,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动静,点燃了一盏灯到了昭昭的床前,“二小姐,是想要如厕吗?” 看到灯亮了,昭昭说道:“珊瑚姐姐,把衣服给我,我要去找爹爹。” 昭昭刚说完话,另一张床上的林清薇也醒了,被子从她身前滑落,她拢了拢中衣和长发,开口询问,“怎么了?” “大小姐。”珊瑚转过身子,对着林清薇说道,“二小姐说是要找老爷。” “是做了噩梦吗?”林清薇走下了床,到了昭昭的床边,上前握住了昭昭的手,前几天妹妹没有睡好,一直是点着香睡的,现在香用的少了,所以妹妹惊醒了? 昭昭的小手有些汗涔涔的,林清薇发现,其实不光是妹妹的小手,她的鬓角也是汗湿了。 “不是噩梦。”昭昭说道,“是我梦到了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是那次大石头滚落一样的事。” 林清薇和珊瑚两人交视了一眼,昭昭一说她们两人都想起了在翔安县的事,她们两人都在马车里,只听到春桃愤怒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昭昭执拗地让母亲去了茶寮,才避开了祸事。 春桃的声音一开始有多愤怒,到后面就有多庆幸。 林清薇下了决断,“珊瑚,替她换衣裳,我带你去找娘。” “这次要救很多人,需要爹爹找人。”昭昭抬起眼看着姐姐,轻声说道,“要决堤了。” 决堤 林清薇打了一个寒噤,被她想象之中的画面惊到了,徐徐吐出一口气,才说道,“好,我们去找爹想办法,珊瑚,你先换好衣服去主院敲门,我等会带着昭昭过去。” 珊瑚听到决堤两字的时候,也一瞬间有些腿软,大小姐吩咐了忙不迭点头,声音带着颤音,“是。” 房间里点燃了两盏灯,惊动了旁边的二等丫鬟,石竹匆匆披了一件外裳过来查看,进入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所有人都在换衣服,珊瑚更是准备提灯出门。 “怎么了?”石竹说道。 林清薇说道:“珊瑚你先去。” 石竹听着林清薇发话,让开了身子好让珊瑚出门,看到珊瑚急匆匆走远了,才问道,“怎么了?” “等会和你细说,我先带昭昭去找爹娘。”林清薇到柜子里翻出了春天用的披风。 她不像是昭昭那样短头发,头发乱蓬蓬的,现在没时间打理,直接裹披风,用兜帽罩住了蓬松的头发。 林清薇带着昭昭走出了房间就打了一个寒噤,现在的风并不大,只是要比先前许多晚上都要凉飕飕的,看着架势确实要下雨。 昭昭的嘴里念念有词,林清薇抱住妹妹快速走,听到石拱桥坍塌之类的话,她应该是在重复梦里知道的消息。 等到两人到了主院里,灯火已经燃了,姐妹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进入到房间里。 昭昭说道:“桐花村西边一里路……”她把小鱼儿和她说的事通通告诉了爹爹林鹤。 林鹤看着妻子柳氏,而柳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着昭昭。 小姑娘和几个月前相比,面颊丰润了不少,个子也抽高了,一双眼清亮如旧,眼眶有些发红,莫名却执拗地盯着她。 柳氏想到了当时,她带着点火气,觉得小姑娘不识好歹,明明已经答应了要给她买素斋,她偏偏要自己一起去茶寮,后来因为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最终心软同意了,从而避免了那场祸端。 柳氏对丈夫说道,“老爷,带着人去桐花村看一看,昭昭不会无的放矢。” 林鹤在听到了昭昭的话,第一个反应也是去桐花村看看,只是很快心中就有了其他理由试图阻挠他: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间,需要把衙役都喊醒,十分不便; 桐花村距离这里很远,夜里赶路不易,马都有可能陷在泥地里; 县衙统共只有两匹老马,夜里马车怎么走? 他是赴任不满半年的县令,没有威望,如果要是过去了别人不听他的怎么办? 但是所有的理由,在一个可能性下都没办法,那就是昭昭说的决堤,还有石拱桥塌陷。 林鹤听到柳氏开口,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换一身官服,现在就走。” 昭昭立即说道:“我也去。” 林鹤失笑着摇头,拍了拍昭昭的脑袋,“你一个小孩子,晚上夜风也起了,安心在家里睡觉。” 昭昭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是的,爹爹会有很多顾虑,没有那么相信我,刚刚看了娘亲,才愿意相信我。爹爹就算是打算要去桐花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太折腾人了。” 昭昭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林鹤,林鹤搓了搓手指,没想到他刚刚的犹豫居然被这个孩子看在眼底,而且林昭几乎是一针见血说出了他的顾虑。 “爹爹尚且有顾虑,那么等会要跟着一起去的衙差叔叔们呢?他们有太多的理由不去桐花村。现在还没下雨,怎么会决堤呢?现在是宵禁时间,才下完雨路真的很难走……爹爹,我想和您一起去,合适的时候提醒您水患的事。” 昭昭还记得白天和钱宝儿出了城,她们都已经带上了小马,还因为会弄脏衣服不愿意去骑马,更何况这是深夜,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不去桐花村。 “夫子给我讲过一个事,有些事情可能因为那一点犹豫,觉得不做也没关系,就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给您讲这个故事好吗?” 岑薛青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情绪太过于奇怪,像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又好似自责,只是那抹自责反而会刺伤她似的,那种古怪的情绪昭昭记住了,故事内容也记得很清楚。 林鹤点点头,林清薇也握住了妹妹的手,鼓励她往下说。 昭昭清了清嗓子: “有一个孩子从树上跌下来了,其实她撞到了脑袋,脑袋撞肿了,但是她是父母不让她爬树,她就没有说这件事,她的父母都以为她只摔了腿。她的父亲是个大夫,给她腿上了夹板,忽然有人喊他去看病,父亲看了一眼女儿,但是没有把脉,只是问了一次他的孩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孩子摇摇头,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她脑袋受了伤,她的脸色都白了起来。” 昭昭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房间里的烛火烧到了杂质,发出了细小的霹啵声,所有人都在听昭昭的话。 “孩子的父亲没有看到孩子白了脸,孩子的母亲看出来了女儿脸色有些白,但是她觉得这个白是因为腿疼,没想过孩子撞到了脑袋,也没想过让丈夫给女儿仔细把脉。孩子的母亲,送丈夫出门去给人看病,说自己会在家里照顾孩子的,还埋怨了一遍孩子,‘看她以后还淘气不淘气!’。” 昭昭一口气把当时岑薛青说的那个故事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父亲觉得女儿应该不会有所隐瞒,母亲觉得脸白就是腿疼,他们觉得晚点也不打紧,但是就是这么要紧,因为耽搁久了,没办法救,孩子死了。” 昭昭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看着林鹤,继续说道: “就像是夫子告诉我的这个故事,女儿脸白了不舒服,就应该当时把脉仔细看的,事后叹息的话也太迟了,孩子已经去世了。爹爹,昭昭想跟着您一起去的原因很简单,我就想要提醒您,被挖泥土的河堤、寅正两刻的雨,还有坍塌的石拱桥,给您鼓劲儿,帮您说服其他人。昭昭不想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然后叹息一样地分析当时没做成的原因。” 决堤、石拱桥坍塌,无论是哪件事真的发生了,后果都难以预料,只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想法,反而孩童在这个时候异常的固执,会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能妥协。昭昭想要做一个提醒林鹤的人。 昭昭的故事很简单,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尤其是柳氏,她和林鹤夫妻多年,很清楚夫君身上有一些书生脾性,例如做事细心又谨慎,但是关键时候会有些犹豫,这么大的事,半夜里指挥这么多人去桐花村,遇到了阻力,如果林鹤因为阻力而退让了怎么办?桐花村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办? 柳氏想了想,对着昭昭说道,“当时落石的事要发生,如果我不肯和你去茶寮,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抱着您的腿。”昭昭小声说道,她当时试图让柳氏亲自买东西的时候,而柳氏明显不愿意,她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柳氏的厌恶,现在想到当时的心情,泪珠儿也从面颊上滚落。 “其实我当时可怕了,您那么温柔替我赶走了黑狗,还让春桃姐姐带我去买素斋,我却特别不知好歹,非要缠着您亲自去,您要是真的不去,我就抱着腿,打算做个坏孩子耍赖。” 柳氏把昭昭一搂,用手帕擦了昭昭的泪水,“昭昭还会耍赖啊,晚点和你爹爹一起回来了,可要耍赖给我看。” 昭昭不好意思笑了,这会儿她才有点孩子的模样。 “昭昭这样一说,我心中就有数了,只要想一想可能的后果,我须得强硬一些下令。”林鹤说道,“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 林清薇忽然开口说道,“爹爹,你带着昭昭去吧。” 所有人都看着林清薇,她开口说道,“昭昭读了书,懂得道理多,您看,刚刚不是就把您给说服了吗?而其她还是有几分急智的,您看当时落石的事,倘若娘亲还是不肯,她还会打滚撒泼求人呢。” 昭昭忙不迭点头,看着林鹤,说道:“昭昭会很有分寸的,说不定可以帮到爹爹,帮不到爹爹的时候,我也绝对不会生乱!”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林鹤换上官服,柳氏亲自给昭昭洗漱。 剩下的丫鬟也都开始忙碌起来,去前面的县衙里把衙役喊起来,让人去找住在外面的小吏。去桐花村要把可能决堤的人从屋子里喊起来,在村里这个县令不一定会管作用,就需要尽可能多带一些人过去。 林鹤和昭昭两人更快一些,他们两人收拾妥当之后先行出发,去一趟钱家找他家借马。 林鹤上了马,把女儿搂入到怀中,昭昭的腿学着爹爹一样夹住马,她是背着坐在马上的,牢牢抓住爹爹的衣襟。 夜风凉飕飕的,坐在马上也并不舒服,马匹颠簸的厉害,昭昭却一声不吭。 到了钱家,门房很快就让人请了何管家出来,听到了借马的请求,何管家眼也不眨就吩咐让人牵马,把除了宝儿的那匹小马之外的马都给牵了出来。 昭昭看着何管家没有去惊动老太爷,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何管家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道,“怎么,光借马还不够,难道还想要借人?” 何管家别看笑呵呵的,昭昭知道他曾经是跟着钱老太爷一起上战场的,钱家的下人大半都是上过战场的!昭昭眼睛一亮,立即说道,“何管家,您还可以借人给我爹爹吗?” 钱老太爷的人要比衙役管用的多,林鹤精神一振对着何管家拱手,行了大礼,而何管家连忙避让开林鹤的大礼。 “我初到郧河时间不长,又是一届书生,若是您能相助在下感激不过。”林鹤没说昭昭的梦,只说他听昭昭在外玩耍,听闻周旗让人挖河堤,恐怕导致河堤溃软,他懂一些星象,心中装着事,本想要明天在解决,忽然夜里惊醒,夜观星象,只怕寅时要下一场大雨,所以才会连夜就准备赶赴桐花村,免得出水患。 这个理由是林鹤琢磨出来的,虽然还是有些漏洞,大体是可以解释得通。 何管家听到了林鹤的话,犹自有些犹豫,林鹤看着他的犹豫神情,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也是这般,正色说道:“倘若真的发生了决堤之事,林某怕此生心中难安。” 昭昭也说道:“何管家,只需要去一趟周家,我爹爹诘问一番就可以知道周家是不是挖了河堤,您带着人跟我们走一趟可好?若是问出来是真的,您的人借给我爹爹,我们立即去桐花村。倘若河堤松了,寅时忽临大雨,咱们真的得费些功夫让河边的村民快快离开屋子。要让衙役驱赶人出屋子还要费些口舌,钱家的人都是战场上的英雄,晓得军令如山的道理。” 林鹤一直知道这领养的孩子聪明,此时更是肯定她原本的出身只怕占了一个贵字,这种话非得耳濡目染听人教导才说得出。 林鹤更加庆幸自己带了昭昭,就像是女儿说的,等会去一趟周家,他诘问一番周旗,就知道有没有挖河堤。 如果是几个月以前,林鹤知道自己万万没有识人断案的本事,要说起来这断案的本事,也和女儿昭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她通过书肆的掌柜知道了岑夫子,妻子柳氏要给女儿拜师所以去了岑夫子的家,他才阴差阳错接手了这王婆家的瓜案;又是通过昭昭,他得了岑薛青的指点,破了第一个案子;有了这案子之后,才有了后来陆陆续续几十起琐碎小案,通过这些案子,增长了本事。 何管家被说动,等到牵了马出来,三人立即去叩周家的大门,下人通传之后,打着哈欠的周旗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周旗家是行商的,他自家兄长生意做得大,周旗是小儿子陪在父母膝下,现在周家生意越做越大了,打算从郧河搬走,这庄子是打算卖掉,卖之前就想着把庄子里荒地给弄成一等田地,好卖个高价。 周旗自己是不学无术,不过他的哥哥们是生意人,可以说耳提面命教导他,郧河县一不可得罪钱家,二不可得罪县令老爷。 钱家的管家和县令老爷一起过来了,周旗哪儿用诘问,问什么就说什么,当即承认了自己确实让下人挖土。 “不过,我可没让挖河堤啊,我是让人挖淤泥,前些日子不是一直下雨嘛,靠着山坳坳处那儿的泥肥,乡下人都知道,我让人从那儿挖的。”周旗的胆子小,连连摇头像是拨浪鼓一样,“河堤我知道是动不得的,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林鹤:“我女儿在集市上听人说的,你家下人可在?” 周旗:“在在,我去把人喊过来。” 刚开始下人不肯承认,周旗见着林鹤诘问了几句,就抓到了话语之中的漏洞,下人汗如雨下,只得支支吾吾承认了自己图省事,让人晚上的时候偷偷从河堤挖泥。 周旗恨得把下人一踢。 不过挖了河堤在没出事之前总想着把河堤给修回去就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周旗显然就是这样觉得,开口对着林鹤说道:“林大人,您看现在已经晚了,明儿一早我就让人去把河堤给填上,还有您到了郧河,我们周家也一直没给您接风……” 林鹤进入到周家的时候都没有与周旗客套,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在听闻了挖了河堤,更没有心思和周旗讨价还价,打断了周旗的话,“我夜观星象,寅时会有大雨,你家动了河堤,就有决堤之忧,得让挖掘下游的人立即离开屋子。既然是你家挖的,你带着你家人跟我一起去桐花村,等会让河边的人离开屋子,记住了不能耽搁时间,让所有人立即出来!” 周旗有些傻了眼,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晚,屁·股都没有挪动,大晚上的跑到桐花村,然后让人起床离开屋子…… 周旗心中不愿,干笑着说道:“林老爷,现在已经很晚了……” 林鹤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道:“倘若决堤了,这是你家挖的河堤,淹死了人全部都算在你家头上。” 周旗被这话一惊,缩头缩脑了起来,语气弱了三分,“我这就准备马车……” “路上有泥,马车只怕不好走,得骑马。”何管家提醒周旗。 林鹤这个书生扮演黑脸,乌沉沉的眸子盯得周旗缩头缩脑;而何管家则是唱·红脸,笑眯眯地好似十分体贴,让周旗忙不迭点头,下意识按着两人吩咐去做。 晚上紧急情况用人何管家还是做得了主,既然桐花村的河堤真的被挖了,他就让人和林鹤走一趟。 周旗家里养的马不如钱家多,一共结成了二十一匹马,一行人往桐花村去。 这个时候就更显得钱家的人有用,他们是战场上的老手,夜间在泥泞路上骑马也犹如平地。 钱家人领路在最前面,让后面的人好走了不少,起码不用担心马蹄踏空,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脖子。 不过对县城的衙役,还有周旗老爷来说,这并没有强多少,明明已经入了夏,这晚上的冷风嗖嗖的,大晚上骑马又冷又难受,感觉双腿之间要被磨得没有知觉,整个人也要颠散架了。 周旗心中埋怨着林鹤的脾气古怪,这会儿哪儿有星,还要说夜观星象要下雨,距离寅正也就只有一刻钟了,可没有一丁点的雨水,如果真的那么紧急,担心桐花村出事,又为什么搂着他家小姑娘来到村里,一想到林鹤的行事风格,周旗就翻了一个白眼。 绯色披风把昭昭裹得严严实实,这个颜色是柳氏挑选的,女儿要跟着丈夫一起到村里,这种颜色抢眼,一眼就可以看到小姑娘在哪儿。 差不多寅正时分见着了石拱桥。林鹤先前就吩咐在这里停下,所有人都停下了。 衙役们还有周家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时候,觉得脑子都还在颠簸。 漆黑的夜里,澜江浪涌奔腾,林鹤偶尔看到了银光闪过,就知道这石拱桥下浪涌奔腾的厉害。 林鹤跳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淋了桐油的柴火,明亮的光让不少人都晃了眼。 林鹤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除了昭之外,所有人包括何管家都还在迟疑,对决堤之事抱有侥幸的想法,就像是昭昭说得那个故事,这种事不能有任何的侥幸。 忍着两只腿的疼痛,林鹤走到了桥边,用柴火转了转,让人看到桥根处是完好的。 周旗一边捶着腿,一边说道,“林大人,那边才是桐花村。”言下之意,他们家挖的是那边。 “我知道,是让你们看看,这边桥墩是好的,那边要是被挖过了,这桥等会要让人守着,不能走。” “啊!”周旗本想要说什么,见着火光一闪,林鹤的表情难看,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林鹤吩咐:“不要骑马了,分成两队过去。” 等到了桐花村那边的桥墩,所有人见着基石被冲得乱七八糟,就着火光看着那石拱桥,现在谁也不觉得这桥安稳,看着波涛汹涌的澜江,很多人都觉得下一刻这石拱桥就会轰然崩塌。 “我的娘啊……”周旗的心在滴血,光是要修筑河堤,他家就要出不少钱,这桥也是他家责任了,家里那个庄子卖出去的钱,估计全部要赔在这里,还不得县令老爷的好。 他当时干嘛要把薄田弄成一等良田,真的是吃力不讨好,血亏! 林鹤没有理会周旗,点出了六个衙役,“三个人在桥那边守着,三个人在这边守着,务必不能让人经过。” “是。” 林鹤话音刚落,所有人几乎在同时感觉到发梢湿了,不约而同抬起头,蒙蒙细雨落在了脸上。 开始下雨了。 林鹤捏着昭昭的手一紧,父女同时想到了那些话: “明天寅正两刻会开始下雨,雨刚开始细细绵绵,润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让它们松散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雨水会直接变得特别大,澜江的水面越来越高,然后就会泛滥冲毁了河堤。” 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其他人也想着林鹤说过的话,尤其是周旗,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还在想着根本就没有星子,这都已经是寅时了没有下雨,没想到下起来了毛毛细雨。 火焰在细雨中摇曳了一下,林鹤的声音在颤抖,“听着,等会我让你们行动了之后,不会再次解释,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屋子里的人给我拽出来,不管是生病、有孩子,还是家里有老人,在河边的通通给拽出来!” 周家的人面面相觑,钱家的人利落地应诺了。 周旗看着林鹤料事如神,连忙说道,“都听林大人的,人命要紧,可都记住了啊!” 昭昭把爹爹的手捏得更紧一些,林鹤低头,看着他家小姑娘冲着他笑,露出了别急的神色。 林鹤想着,他确实还有一点时间,他的语气放得舒缓,河边人住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石拱桥附近,留下三个人现在就去把人给拽出来。其他上下游的人家喊来了村长,带着村长骑马走一圈就可以把人都给拎出来。 这对桐花村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村长从暖和的被窝被人捞起来,哆哆嗦嗦被人捞在马上,要不是冒穿官服是砍头大罪,他觉得这群人是土匪,而不是官员,他才听小河村的人说,林鹤林大人是个很文气的县令老爷,这可文气在哪里呢? 这样的下雨天把人给拽出暖和的屋子,村长可别替心里头有多别扭了,吴家的老娘年龄大了,因为丈夫去世哭得眼睛都半瞎了,这会儿迷茫地掉眼泪,也被人驱赶出屋子,村长能做得就是不看他们。 桐花村的村长也注意到了昭昭,淋着雨的昭昭这会儿看不出玉雪可爱,她的口中含着姜片,觉得身上不发热了,就把之前的那片嚼碎吐出来,再换一片含着,这是昭昭按照医书想的办法,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姜片,用这样的方式在微雨之中驱寒。 在鸡飞狗跳,痛骂哭嚎声中,来到了最后一户人家。 他家汉子是猎户,生得精壮还独自打死过一只野猪,那猎户脾气大,被强行绑了到村中,等到稍微松散了绳子,操起一把锄头就冲着林鹤挥舞,要不是有何管家,差点给削到了林鹤。这让村长胆战心惊地同时,也忍不住对着唯一可以说话的小姑娘说道,“你说,你这爹是作孽啊,好多人都要淋病了。还把你给带着。” 昭昭本来小手捏成了拳头,看着何管家挡住了攻击,小拳头才松开,对着村长大声说道:“我爹爹是为了救人,澜江这里要决堤的!” 此时天已经朦胧亮了,众人看着说话的童稚声音,发现是裹着红色披风的昭昭,众人的目光里带着仇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哗啦啦就是雨点猛打瓦片的声音,这是绵绵细雨骤然之间就转成了大暴雨。 雨大风大,风吹得太过于猛烈,旁边的屋子是用的草顶,一下子就被掀飞了,里面的人发出了惊呼声,只能够到这个屋子里挤一挤。 周旗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在下这样大雨的时候,他腿软得不行,林大人的话真的应验了,他甚至觉得下一瞬就有可能澜江决堤。 村里人也忽然噤了声,面面相觑起来。 这么大的雨,河堤又被周家人偷挖了,要决堤还真有可能。 远处传来了轰隆的声音,因为天已经微亮,所有人都看到了澜江冲毁了河堤,银白的巨浪吞噬推平了一切,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猪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下一刻声音就泯灭不见,显然是被卷入到了澜江里。 周旗在看到了决堤之后,软了的双腿直接跪下,跪下之后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冲着林鹤重重磕头,这屋子里少说也有五十余人,若是都在决堤的一瞬间被冲走了,他老娘修得那些佛全部都是烟消云散,几十条的人命就背负在他们周家了。 21、石拱桥塌 周旗跪下之前,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声,他重重跪下之后, 房间里的静谧忽然就被打破, 不知道是谁轻轻说了一句,“真的好吓人。” 这一句让屋子里顿时炸开了: “是啊, 我被钱家人挖起来的时候,还一丁点都不想起来, 外面多冷啊,还在下雨,这不是瞎胡闹嘛, 怎么可能会决堤。” “我也是啊, 心想怎么可能会决堤,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不对, 是林青天保佑。” “周家人把河堤给挖了,才引起的这事吧。” “嘘,人还在呢, 林青天会给个公正断定的。” 听到了林青天三个字,村长打了一个激灵,脑中想到了自己一开始的不情不愿, 甚至觉得自己事多, 还觉得林大人不是青天, 是土匪的作风,村长立即说道,“咱们大伙儿都给青天老爷跪下。” 村长的话一呼百应,就连眼睛半瞎的吴婆子也握住了旁边儿媳妇的手, 颤颤巍巍跪下。 林鹤在看到了真的决堤那一刻,也是心中诸多情绪涌动,一时恍神才让众人跪了一地,此时连忙搀扶最前面的村长,“都起来,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我应当做的。” “青天老爷当得了我们这一跪!”村长给了自己一巴掌,“幸好林大人坚持,要不然咱们村里得死多少人啊。” 桐花村的村长心尖儿都要在发颤,幸好自己和小河村的村长走得近,虽然觉得林鹤作风土匪了一点,还是相信林青天这个称号,对林鹤让喊人这事最终还是配合了。 如果他自己要是落云村的村长,对林青天这个名头不屑于顾,甚至不愿意配合,要是唱唱反调,只让林鹤一行人自己去河边拉人出来,恐怕在场的村民要死掉不少,他最后得被村里的人一口一个唾沫给淹了。 这样冷的天气里,因为后怕,村长脊背窜出了冷汗,让衣衫黏在了身子上,用手摸了一下额头,手一甩,在地面留下深色水印。 附和村长话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人想要开口,想要给青天老爷送东西,但是看着外面的狂浪奔腾模样,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心情忽然之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人活着,但是家没了,想给林青天送东西,哪儿有什么东西可以送啊? 时间太过于紧迫,林鹤驱赶人的时候特地吩咐了,不能浪费时间收拾东西,得快点离开屋子,村民离开屋子最多抄了家里的半串铜钱,还有人顺手把自己的户牒给带上了,但是家里的牲畜、锅碗瓢盆全没了。 一想到家里的损失,那些人看着缩头缩脑的周旗,手掌一张一合,如果不是有林鹤在场,只怕要冲过去打人。 要不是周家人挖了河堤,怎么会有决堤这样的祸事? 周旗的身子一僵,他不用回头看,也猜得到桐花村的村民怎么看自己的。 周旗磕头了之后就爬了起来,不敢站在林鹤的身边,悄悄站在了昭昭旁边。 带着兜帽的小姑娘感觉到了旁边来了人,抬头去看,看着周旗对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昭昭看了一眼周旗之后,再看在场的村民:一小半儿的人交头接耳庆幸自己活下来了,一小半儿的人对着周旗努努嘴,还有一些人则是看着外面的澜江,这会儿雨水稍微缓了一些,澜江的势头却不减,银色巨浪狠狠拍着河岸,卷走了大块大块的土。 土块大块崩裂到江水里,这让一个猪圈崩塌了,里面的猪被卷走,这只猪被卷入到水中显然还没有死,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恐怕会一路哀嚎到下游去。 猪的叫声太过于凄厉,让在场的村民不由得有感同身受之感,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再次涌上心头,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不是林鹤,他们这会儿就是那头在江水中沉浮的猪。 昭昭收回了视线,对着周旗说道,“周叔,您先前说过,河堤是您家下人掘的,如果要是决堤了是您家的责任,现在这么多人没有家啦。” 小姑娘的话立即吸引了所有村民的注意,昭昭替他们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家没了这部分损失周家负责吗? “我赔的,我赔的。”周旗本来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是小姑娘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小手带着点冰凉,显然也是吓得够呛,手心里出了汗。 昭昭看着握住了周旗的手之后,他就没有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抬头对着周旗一笑,轻声说道,“有周叔这句话就好,后面该怎么赔,我爹爹会处理的。”说完还对着他眨眨眼。 周旗只用说到这里就够了,说得再多一些,就不合适了。 从在周家的表现来看,周旗说话太快太直,这里要是大包大揽说自己家有钱什么的,让村民觉得可以从周旗身上狠狠敲一笔竹杠,到时候会是很长的拉扯战。昭昭这句话直接把后续的工作都推给了爹爹,周旗负责出钱就行了。 林鹤点点头,接过了女儿给他揽下的活,对着昭昭一笑,然后冲着周旗说道,“我会核实各家的损失,最后算出一个总数,你周家按照我说的金额赔钱,你看可合适?” 周旗现在是林鹤说什么都会应下,脑袋忙不迭点着,“一切听林大人安排。” 周旗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才迟钝发现了父女两人这样说的用意,心中感激林鹤,又对自家犯了事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同林鹤说话,就感激地对昭昭说道,“你冷不冷?” 周旗觉得林鹤带来了小姑娘,实在是在好不过的事。同样有这个想法的是何管家。 何管家看得出父女两人打配合做得很好,昭昭是孩子,有些话由孩子起头更好。何管家还在心中感慨,昭昭这个孩子不一般,若是男儿身,只怕是要当状元的人物。 “我没事。”昭昭说道,“我含着姜片,手里还出汗了。” 村长听到了这话,想起来妻子在厨房熬姜汤,连忙喊道,“云娘!云娘,姜汤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我凉了几碗,这会儿可以直接喝,不会太烫!”村长媳妇在人一个个到了家里的时候,就去厨房里熬煮姜汤,熬煮好了之后,首先给的就是林鹤、昭昭等人,还有体弱的妇人们。 那些妇人们推辞姜汤,让村长媳妇先把姜汤给周家、钱家下人们: “先给林大人带来的人,他们都辛苦了,我们不差这一点时间。” “对对,得谢谢他们,当时我还不乐意。现在真得谢谢。” 于是下人们手中也分到了姜汤,热乎乎的姜汤入了肚子,代替姜片驱赶了寒气,能够救下这么多人,下人们心中也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村长媳妇亲自把碗给了昭昭,看着这个叫做昭昭的小姑娘和她道谢,慢慢地喝姜汤,心中咋舌不已,这可真是官老爷家的娇小姐,气度非凡。 忽然外面传来了声音,是有人一边跑动一边喊,声音都要撕裂了,“村长,决堤了,快救人啊!” 这是其他的村民发现决堤这件事,他听到了动静就被吓得清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求助村长,让村长组织救人。 他没想到冲入到了院子里,就看到了村长堂屋里站满了人。 那个人手中握住了一柄锄头,大口喘着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这是咋回事。 村长挤到了门口,对着那人说道,“这是咱们郧河县的县令老爷林大人,在出事之前已经让河边住的人都出来了,现在都在屋子里呢。” 林鹤微微颔首,“你进入到屋里避雨吧。” 那人是冒雨过来的,身上胡乱裹着衣服,身上和头发已经湿透了。他没带雨具,只带了一柄锄头,如果有人落水了,可用锄头把人给带出来。 村民们纷纷说道: “快进屋,雨可真大啊。” “路上可不好走,石头,你是不是摔了一跤,看你一身的泥水。” “是啊,王石谢谢你啊,你过来歇歇脚,喝点热水。” 还有人直接跑到了王石旁边,把他那柄锄头接过来,扯着他的臂膀进入到屋子里。 王石过来了之后,接下来就有其他人冲入到了村长家里,要求救人。 这正屋里本就满满当当站满了人,这样一来就更挤了。 这会儿雨转小,天已经大亮,不知道江边会不会有人就抢救屋子里的财产,林鹤等人就去了江边。 细雨、大雨、决堤……接下来只有石拱桥塌陷还没有应验。 石拱桥的对侧站了不少村民,三个衙役在那边尽心尽力守着不让人通过,这边也是同样如此,看到了林鹤身上显眼的官服,那边明显躁动了起来,只是隔着江,这边说话那边听不到。 这样来看三个衙役太少了,只是这次必须骑马过来,马匹数量限制了衙役的数量,要是在桥这里留了太多人,就顾不上把村民给从屋子里拽出来了。 林鹤想了一个办法,扭过头说道,“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喊:不能过桥。” 林鹤重复说了三遍,桐花村的村民们跟着林鹤的话,“不能过桥”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到了对面。 衙役那边任务一下就轻松了不少,不用担心有人冲过去桥,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沙哑着嗓子对着冷静下来的人群说道,“刚刚林大人带着我们都去对面的桥墩看了,都被冲得松了,这会儿下大雨,江里的浪大,真的不能过桥,会塌的!” 等到对面安稳了下来,桐花村的村长忍不住对林鹤说道,“林大人,咋不让人过,人多了也可以救一下……” 村长的想法是人多力量大,起码能够一起想办法,把牲畜的圈给打开,说不定能救几头猪、几头牛。 只是村长的话还没说完呢,轰隆的一下,石拱桥塌陷。 周旗看到石拱桥崩塌,脸色白得不行,他又有些腿软了,要是有人过桥,这人命还是算在他们周家的头上,幸好夜里跑了这一趟。 村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觉得自己乌鸦嘴,咋一说啥,啥就应验,刚刚还觉得可以试图抢救一下屋子里的其他财产,这会儿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石拱桥上大量的石头咕噜噜落入到了江中,激起了浪花,而随着石拱桥的坍塌,决堤的口子的又往上蔓延了几分。 江里因为滚落了石拱桥的巨石,让本就澎湃汹涌的江水水流更急了,江水拍在石头上,水花高高扬起,岸边的人都可以看到江水来势汹汹的气势。 林鹤忍不住想到了女儿的话,如果要是当时桥上有人,这里有人试图救人,只怕都会被卷入到江水之中,而落了江,被巨浪裹挟撞在了大块石头上,才会有血流成河的惨状。 林昭的话果然一一应验了,幸好他把她的话当真,幸好为了那一份可能性,一路坚持了下来。 衙役们和村民看到了桥坍塌之后,忍不住往后退了几十步,离江边远一点,林鹤见状如释重负,现在的状况是最好的,也不再需要周家人和钱家人,便对着昭昭说道,“让何管家带着你先回去?” 昭昭的话应验之后,林鹤不纯然把她当做孩子,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昭昭放松下来,浑身都酸疼,尤其是感觉自己的双腿被磨得难受,冲着爹爹说道,“好,我先回去,也好让祖母他们放心。” 村长说道,“林小姐,咱们村里有人有牛车,不如赶牛车进城,虽然慢一些,好歹舒服一些。” 众人感激林鹤,现在听到林大人的女儿要回城,你一言我一语: “先吃点东西,可以生火,把小姐的衣服给烤干。” “是得吃东西垫一垫,还是个小孩子呢。” “牛车太慢了,还坐骡车要快一些。” “林大人也吃些东西。”村长说道,“这边让人守着,谁也不能上前,你们也辛苦了。大人,你说的都对,刚刚要是听我的,又得犯错。”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桥下也被挖松了。”林鹤说完之后对着周旗说道,“桥是肯定要重新修的。” “这是自然。” 周旗迟钝的脑子开始转动,这事是他家庄子引起的,他家庄子就在这附近,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完全可以先去他家庄子上,于是连忙说道:“对了,我家庄子就在这附近,不如大人去庄子上吃点东西,里面也有马车,可以等会送林二小姐回去。” 周家的庄子条件要比村长家好的多,外面修着气派的石头围墙,打开了门之后,里面的屋子也比县衙的宅院气派规整得多,不过这样的院子要和钱家比,那是远不如的。 庄头把一行人给迎了进来,吩咐让人烧水的烧水,做菜的做菜,原本安静的庄子热闹了起来。 庄子里还备了簇新的中衣、还有成衣,一桶桶的热水被烧开,昭昭洗了一个热水澡,穿着宽大的中衣,等着她的衣服被烘干,林鹤的官服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洗干净,穿上了现成的衣衫。 在庄子里吃过了饭,在巳时一刻(上午9点15分)坐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县城的路,关于桐花村的决堤还有石拱桥塌陷的事已经在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一会儿有人说桐花村死了不少人,一会儿有人说其实没死人,一会儿又有人说有衙役掉入到江里头了。 林家人的心都被死死揪着,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忽上忽下的十分不安稳,就在此时听到了门房咚咚咚的脚步声,他大声喊着,“二小姐回来了!” 22、福星 唐老夫人是冲在最前面的, 她在京都的时候还偶尔有睡不着的时候,睡眠很浅,但是自从到了郧河县, 每天都睡得很好, 昨晚上无论是淅沥沥的雨声,还是长廊里走动的声音都没有吵醒她。 她在一清早听说了林鹤和林昭两人去了桐花村, 犹如雷劈一般,痛恨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 半夜什么都听不到。 柳氏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丧母的嫡长女,身份尴尬, 但也可以勉强说一声是书香门第, 不曾见过决堤的情形, 两个小的久住京都, 更是没有出过城, 不曾见过灾祸。 但是唐老夫人不同,她出身乡野,儿时亲眼见过决堤。 平日里温顺的江水忽然就变了面貌, 巨浪冲击在河堤上,决堤淹没了农田还不够,卷走了在农田里劳作的人。 唐老夫人那时候才知道人在自然面前是有多渺小无力, 就像是小小的蚂蚁, 遇到了小水流, 根本无力逃离水流,肢体无力地在水面上拍打,最多只能够让身体改一个方向,只能够顺着洪流的方向行进。 那时候的哭声留不住江里的人, 江里的人奋力挣扎也没有一丁点的用处,还是被江水裹挟到了下游。 她儿时见过的水患还是白天,伤亡有限,这可是夜里发洪水决堤,唐老夫人还听到石拱桥有可能坍塌,心里就更怕了,她怕儿子、孙女儿出事,不说江边的凶险,光是在深夜里的泥泞路上赶路,就有可能摔断脖颈,直接一命呜呼。 唐老夫人还不敢过多地流露出自己的忐忑,儿媳妇还有孙儿孙女够焦急了,她不想再给他们增添多的负担。 唐老夫人这样生生煎熬了几个时辰,在听到了昭昭回来的时候,她跑得最快,把穿着红色披风的小姑娘搂在怀中。 “我的昭昭啊。”唐老夫人声音颤抖,她用力抱住小姑娘,眼泪顺着孙女儿的脖颈到了她的中衣里。 唐老夫人是害怕的,小孙女儿才这么丁点大,会不会站不稳被挤到了江水里,会不会过桥的时候,桥一下坍塌了,她的心中的恐惧无法言说,现在抱住了人,那些恐惧都成了后怕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那泪水让昭昭的心里被烫了一下,缩了缩脖颈,伸手抱住了祖母,小声说道,“祖母,我和爹爹都没有事,我们带去的人也都安全,您别担心。” 小手拍着祖母的背,她学着昔日里长辈们的动作,安抚祖母。 这样做也很有用,唐老夫人的身子不再颤抖了,只是眼泪还是淌着。 昭昭抬头,然后看着后面神色焦虑的母亲、哥哥还有姐姐,笑着说道:“娘、哥哥、姐姐,你们放心,所有人都没事,爹爹去的及时,虽然澜江决堤了,但是没有人落水,江水卷走了一些牲畜,还有一些屋子;石拱桥也塌了,但是没人走在上面。一共就是损失了一些屋子、家私还有牲畜,没人出事。我回来之前就吃过了,爹爹现在还在村子里。” 昭昭口齿伶俐,一下就把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全说了出来,柳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浅笑,她认得何管家,但是周旗并不认识,“何管家……” “这位是周旗周老爷。”何管家说道。 “周老爷。”柳氏行了礼。 周旗连忙避让开,对着唐老夫人等人见礼。 周旗作为事主本应该留在桐花村,只是周旗担心爹娘,不住和林鹤道歉,然后支支吾吾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林大人对不住了,这话虽然有些冒昧,我想和令小姐何管家一起回一趟城里。昨晚上怕惊动两位老人,我离开的时候和管家说了,但是我爹娘起床之后见不着我,只怕还是会操心,他们身体不好,我怕出事。林大人,我先回去一趟,等会我肯定还会再过来的!您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衙役跟着我,我让爹娘安心了之后,立即就赶过来。” 周旗在林鹤点头之后,就坐了马车,和昭昭、钱管家一起回了城,和何管家商议之后,首先到的就是县衙后宅,让林大人的家人安心。 唐老夫人把昭昭给松开,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对着两人说道,“见笑了。” 昭昭拉开了祖母的手,用手帕细心擦拭了泪痕,“祖母是关心爹爹和我。” 一夜没睡的小姑娘,因为喝了一肚子的姜汤,非但脸色不难看,两靥生出淡淡绯色,比平时看起来气色更好,只是眼底的疲惫是掩不住的。 昭昭中衣黏在了大腿根部,小孩子的肌肤嫩,这里在跟着爹爹骑马过去的时候就伤了,她没让脸上露出难受,在祖母松开了她之后,上前牵住了柳氏的手。 “娘,我们去拜会钱老太爷。”昭昭仰着脸看着柳氏。 柳氏见着女儿安全,也含笑说道,“好。” 去钱家是有必要的,昨晚上临时借了那么多人,总得登门去和钱老太爷解释一番,还有她的课也缺了,也要和岑夫子告假。 “先喝几杯热茶暖暖身子。”柳氏侧过身子,先请从桐花村匆匆赶回来的几人喝了热茶。 一刻钟之后,从林府多出了一辆马车,里面是柳氏带着丫鬟和昭昭。 在昭昭要开口说当时的情形时候,柳氏只是摇摇头,“你们都安全就好,等会见到了钱老太爷的时候我听着就好,不急在这一时。” 昭昭点点头:“好。” 柳氏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心想,一夜没睡骑马去桐花村,之后是冒雨把河边的村民给拽出屋子,成人都会觉得疲倦,更何况只是个孩子呢?昭昭却一句都不吭,这让柳氏心中越发怜惜小女儿。 钱宝儿在今天上午的课缺了昭昭,根本就无心上课,岑夫子也不强求,给钱宝儿布置了写大字的任务,自个儿拿出了书来看。 钱宝儿捏着笔,看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就会想到林昭,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昨晚上为什么会和林伯父一起去桐花村。 丫鬟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窗边,钱宝儿眼睛一亮,捏着笔频频看着窗外,碍于岑夫子,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岑薛青的眼角一抽,她本来就坐在窗边,对着琉璃窗敲了敲,外面的丫鬟被吓了一跳,露出了讪讪的笑容来。 “进来吧。”岑夫子让丫鬟进来说话。 丫鬟利落地推开门,禀两人道:“柳夫人还有林二小姐过来了。” 钱宝儿听到了这话,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见岑夫子看着自己,才坐了回去,在凳子上扭捏了一下,小声央求夫子:“岑夫子……” 岑薛青哭笑不得,难道她就不担心昭昭了?合拢了书卷,“我也想知道昭昭是个什么情况,一起过去看看吧。” 钱宝儿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说话也甜滋滋的,“夫子,我们一起去。” 钱宝儿压住了步子,跟在岑薛青的身后,两人到了正厅里,柳氏、昭昭、何管家都在堂中。 周旗并不在场,他觉得无脸去见那位曾征战沙场的老人,就直接回家了,等回家让爹娘安了心,他还要再去一次桐花村。 昭昭在家里只是简单说了状况,现在说的详细的多,尤其是何管家帮了大忙,要与钱家说清楚,“幸好管家叔叔多问了一句,不光是借了马还借了人,不然的话,路上都要多耽误一些时间,夜里黑漆漆的,看不清路,地上还都是泥泞,是管家叔叔让人开路。” 何管家笑着说道,“能有些用就好,幸而不曾耽误事,我们到桐花村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寅正,把住在河边的人给一一喊了出来,就决堤了,真是太巧了,当时看到了决堤,我都愣住了,要是耽误的时间但凡长一点,只怕人就救不全。” 柳氏双手合十,“可见是苍天怜爱,给了人一条活路。” 她心中觉得是老天爷保佑,要不然怎么会有昭昭见到那些情形,丈夫领着人一夜连轴转,终于是毫无人命的伤亡。 周老夫人奇道,“当时天都还没有亮,外面下着细雨,只怕把人给从屋子里喊出来不容易吧,又黑又冷,谁愿意出来啊。” 钱宝儿的身子往前倾,也很好奇昨晚上的情形。 “如同老夫人说的,确实很难,在决堤之前谁都想不到会决堤,想着何必呢?太麻烦了,天亮了也不迟。” “别说是百姓了,就我昨晚上都还在想,有必要吗?会不会小题大做了,只能够说林大人果断,为了万一的可能性坚持了,也才能够救了那么多人。” “林大人在下令把人拽出屋子之前就立了规矩,不能因为人有病、孕妇或者是其他缘由耽搁。所以行动起来很快,就算是这样,周家的那些下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有个老太太瞎了眼睛,当时村长都别开了投,周家人的神色也不好,几乎要哭了出来。” 至于说钱家的下人,他们曾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最是懂得军令如山的道理,一开始就只听林鹤一个人的吩咐,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坚定完成任务。 “还有最后一户靠近山坳坳的人家,是个脾气大的猎户,好不容易把人捆住给压到了地方,结果到了村长家一松开绳子,他操起了放在旁边的锄头,就挥向了林大人。” 昭昭看着柳氏的脸色一白,连忙说道,“幸好何管家在旁边,把人给拦住了,爹爹无事。” 柳氏深吸一口气,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指都是颤颤巍巍,把两只手搅在一起,才勉强让手不再颤抖。她站起身子,对着何管家郑重行礼。 何管家侧过身子,避开了柳氏的大礼,钱宝儿笑嘻嘻地跑过来,拉住了柳氏的手,“伯母,您不用同何叔客气,他就是个热心肠的,您家做的小吃何叔也很喜欢,晚些时候多送他一份就好了。” 钱宝儿还知道,这次帮忙的下人,祖父都会多给一些赏银,在这个场合就不适合多说了。 何管家含笑说道:“我还怪喜欢吃松花蛋的。” 柳氏自然是点头应下了,钱家可以说在这里桐花村危机里帮了大忙,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何管家感慨说道:“就像是小姐说的,我只是做了当做的,林大人是个好官,我佩服得紧,要知道做成这些事并不简单,就算是预料到要下雨,有谁能够预料到决堤呢?林大人是很有魄力之人,我十分佩服。” 昔日里林鹤在他的心中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说话也很和气。昨晚上让何管家见到了林鹤身上的另外一面。 以前总听人说什么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应当是什么样的,何管家总是无法在心中对应上形象。 跟着林鹤走了一遭之后,青天大老爷应该是什么模样,何管家就知道了,那就是林鹤这般的模样。 寒暄了小半个时辰,昭昭同岑夫子请了假。 岑薛青点点头,“差不多要半个时辰时间,我会送些膏药过去,涂在伤处不会留疤。” 柳氏感激岑夫子的好意,“多谢岑夫子。” 钱宝儿有些奇怪,没看出昭昭受伤啊,等到柳氏和昭昭离开,岑夫子才解惑说道,“你若是骑马几个时辰,难道不会伤着腿?昭昭只是不说,不想让家人担心。” 钱宝儿想着自己刚骑马的时候,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就觉得双腿火辣辣的疼,顿时眉头死死搅着,觉得昭昭怎么那么能忍,刚刚脸上红扑扑的,都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难受。 岑薛青丢下钱宝儿前行一步,早些做出膏药,昭昭才少受几分罪。 昭昭的腿确实伤得厉害,回去了以后,石竹在给昭昭更衣的时候,惊呼一声,“二小姐!” “嘘……” 只可惜昭昭制止迟了,柳氏和林清薇两人已经绕过了屏风,看到了昭昭的中裤。 白色绸缎中裤上沾染了血迹,因为时间有些久了,衣服贴在了大腿内侧,裤子和肌肤黏在了一起,现在分开只怕都会引起疼痛,林清薇见状刷得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柳氏在听到了岑薛青说要送膏药,就猜到了昭昭肯定是伤了,没曾想伤成这样,小心翼翼把裤子和伤口分离,昭昭原本红润的面颊雪白了起来,用小手捂着口,才不会痛出声。 柳氏也掉了眼泪,“你这孩子,就不应当让你一起去钱家的。”她同时还心想,这一次之后丈夫就果断了一些,这种罪再不能让昭昭受了。 “娘,我没事。”昭昭小声说道,“就是一些油皮,我等夫子的药送过来,用了药就好了。” 其他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唯有她衣冠不整,脱去了中裤露出了藕节一样的小白腿,昭昭圆润如贝的脚指头不自在地动了动。 林清薇见状眼中犹自含泪,却忍不住笑了,“你还害羞了?” “我想盖上被子。”昭昭小声说道。 柳氏也怕她着凉,给她盖上了薄被,又在屋子陪着昭昭说了话,看着小丫头原本圆溜溜的眼睛半合拢成了扁扁杏仁状,她一夜没睡,又累又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就犯困了,只是强忍着没有睡。 林清薇见状点燃了安神香,看着昭昭最后的挣扎也无用,小小的胸膛规律起伏,显然已经睡着了。 差不多昭昭入睡的时候,岑薛青的药送了过来,柳氏亲自给昭昭敷了药,留下了石竹照看,和林清薇一起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岑薛青是亲自过来送药的,她就在堂中候着,唐老夫人在听到了昭昭受伤了,就想要进来看看,听说昭昭睡着了,才没进入到屋子里,等到柳氏与林清薇出来,连忙问道,“用了药了?怎么样?” “点了安神香,她已经睡着了。” 岑薛青说道,“我加了冰片薄荷,有一定的消肿作用,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林清薇忽然说道:“夫子,我想跟着您学医。” 岑薛青的神色不变,放下了茶杯,“没有必要,昭昭已经跟着我学医了。” “我……” 岑薛青觉得姐妹两人还真有意思,昭昭学医是为了林清薇,林清薇想要学医也是为了昭昭。 不过林清薇在调香上、修缮之道上可以走得更远,不必浪费时间去学医,岑薛青便拒绝林清薇说道,“昭昭在学医上很有天分,我收这个学生就够了。” 岑夫子的药做得有两种,一种是给昭昭用的,另一种量大一些,分成了许多份,是给林鹤与衙役用的。 她在林家小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等到岑夫子走后,林晟彦到了堂中,一起听柳氏说在钱家说的那些事,众人听着昨晚上的凶险,心中后怕不已。 昭昭与他们林家有缘,是林家的福星。 现在林家人觉得,昭昭不光是他们林家的福星,还是郧河的福星。 23、岑大夫 建安府下辖六县, 其中最为落魄的就是郧河县,建安府知府潘曾毅在这一任的郧河县县令赴任之前,每次见到郧河县的县令都是头疼。 谁让先前的知府给开了口子, 拨款给郧河修筑河堤还有石桥。这一举动让郧河县犹如是老鼠见到了香油, 每每见到了知府,郧河县县令两眼放光, 紧接着装模作样开始诉苦,说郧河的穷苦, 好从他这里拿到拨款银子。 时间长了,潘曾毅就从假头疼成了真头疼,拿郧河县没有办法。 其实潘曾毅知道, 先前知府拨钱也是无奈为之, 郧河也确实需要这些银子。 郧河县有连绵的丘陵, 虽然澜江穿江而过, 土壤却并不肥沃, 加上此处的河床陡然狭窄了起来,阔阔大江到了这里展不开,波浪异常汹涌。每当到了汛期, 这里就容易洪水泛滥,从而导致郧河欠收。 收成不好,县中就无钱去修路建学堂, 更无钱修河堤还有桥, 商贾不从这里走, 百姓在这里住着也是穷苦, 久而久之,总有人离开故土,去其他地方谋生, 每年郧河人口户籍数字都是削减的,甚至这里命案发生的都比别的地方要多,起因也很是荒谬,往往是因为一把小米,一勺猪油,就斗得头破血流。 所以郧河县每年的岁考,别说是在整个建安府的六个县里排最后,在整个承宣布政使司一共七十五个县之中都是稳当当的最后一名。 甚至放在整个大齐,也是在最末等的一列,比郧河县更差一些地方八成是与番邦小国的交界处。 郧河,明明地处东南一隅,政绩每年都是“差”这一等的,让布政使和建安府的知府头疼不已。郧河县就是布政使还有建安府知府擢升的绊脚石。 面对这样的郧河县能怎么办?上上任的布政使示意让建安府解决郧河县的老大难问题,暗示让建安府在拨款上多给一些郧河。 因为澜江在这里水势凶猛,在郧河县里修一段河堤造价要比别的地方高出三倍,而郧河县要修得地方多,建安府有心帮郧河县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替郧河修筑河堤,再加上拿多了,其他县也有不平衡的地方,就只能够徐徐图之,每年扣扣索索给一部分银子,修一段的河堤。 这一修就是几十年,而且旧的河堤又有破损之处,许多地方要修补,这样修修补补,银子建安府拿了不少,郧河县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并不见好转的迹象。 潘曾毅一听到郧河的消息就头疼,尤其是汛期,总觉得这是来和他讨要银子的。 现在的建安府知府潘大人看着林鹤的字,牙疼地打开了对方的邸报。 潘曾毅入眼的就是决堤,石拱桥坍塌,他眼皮子重重一跳,连忙一目十行飞速往下看。 看到了后面并无人员伤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等到看完了这邸报,他的头一个感觉是,难怪是从翰林院出来,这一手字当真是漂亮,其次是真的没有伤亡,林鹤也不要来要银子的,周家把修河堤还有建桥的银子给包圆了。 只是……林鹤写得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潘大人伸手抚须,结果因为走神一不小心拔了几根胡子,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衙门里其他人在看到了这一幕,猜想是不是郧河县的县令讨要了天价的拨款银子。 李典吏痛心疾首地说道:“潘大人,这次郧河县的王县令……哦,现在是林鹤林县令,来讨要多少银子?哎,这郧河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典吏抚须摇头晃脑,“既然是新上任,肯定是要大大要上一笔银子的,这样开了口子,以后才方便行事,潘大人,是不是林县令让您为难了?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第一年就狮子大开口。” 其余的各房典吏也是附和,开始猜测林鹤的邸报上来和潘大人要多少两银子。 潘曾毅用一根指头揉了揉胡须被扯掉的地方,手中的邸报往桌前一放,长舒一口气,“不是来要银子的,是澜江冲毁了河堤,垮塌了最早修得石拱桥,林县令修书来报这件事于我知晓。” 知府衙门里顿时就因为潘曾毅的话顿时炸开了,潘曾毅连忙补充说道,“诸位还请放心,决堤凶险,但是这次损失不多,只是一些屋舍、田地还有牲畜,无人伤亡。” 潘曾毅的话并没有让议论声小起来,反而更是沸沸扬扬,这群典吏忧心郧河县的状况: “决堤了没有伤亡?是决堤的口子很小吧。” “不可能啊,只要是决堤肯定不是小口子,郧河县内的河床窄,与其他地方相比,此处若是决堤,只会比先前翔安县那次还要伤亡多!上次翔安死了十几个人,要是发生在郧河,少说也得上二十,如果要是时间不凑巧发生在晚上,死上百个都有可能!” “最早修的是石拱桥是跨度最大的桥,这桥都给冲毁了,不可能是小的决堤。是林鹤瞒报了数字?潘大人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这林鹤也真是!若是想要让伤亡数字小一些,也不能这样乱报,这可是百姓的性命,可不是翰林院里那些虚头巴脑的数字,容不得弄虚作假。潘大人,是不是要去一趟郧河,不能由着他胡来啊!” 你一眼我一语,在场的官员拼凑出来了郧河县的人间惨状,恨不得立即让潘曾毅速速去郧河县主持大局,不可让林鹤胡来,郧河县已经够拖累他们建安府了,不能再闹这样的幺蛾子。 潘曾毅如果不是看了手中的邸报,也会和在场的诸人一样,他现在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邸报再次拿起扬了扬,“诸位,郧河县这一次的决堤不大一样,邸报之中所写详细,里面附了决堤村子村长的签字和印章,村里损失了屋舍的人按手指印,若是情况不属实,他们不会签字还有按下指印的。这样一番操作,就是为了证明邸报和实际情况没有出入。郧河县这次决堤并没有人员伤亡。” 决堤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众人心中不由得奇怪,好奇潘大人手中的邸报,等到在场的典吏传看了这封邸报,才明白潘大人为什么说不同一般。 大半夜林鹤带着人去了周家,审问了周家确定了周家掘河堤之事,旋即带着众人夜间赶路去桐花村。寅正下细雨的时候驱赶百姓出屋子,等到驱赶完毕,澜江就决堤了,这还不算完,两刻钟内石拱桥坍塌,因为巨石落水,还让决堤的口子变大了,多毁了几家屋舍。 通篇看下来,典吏们脑子里只浮现出一句话: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仔细想来,通篇是个巧字,却和最开始林鹤执拗的坚持分不开。 夜观星象要下雨,决堤的事根本没有影子,大半夜地折腾这些事,这种事也就林鹤做的出来,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会半夜里折腾。 这一行为挺符合林鹤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林鹤在翰林院足有十几年时间,太重的书生意气,也就只有读书读多了有些傻气的林鹤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少人心中冒出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又庆幸林鹤的傻气,要不是他坚持要去桐花村,疏散了百姓,这决堤恐怕得死不少人。 潘曾毅在众人传看邸报的时候,捧着白瓷茶盏喝着茶,这春茶到了最后,茶叶尖有些老,以前的潘大人总觉得这时候的茶有些苦,不太好喝,今天喝茶总觉得口中含着蜜一样,茶叶都带着甜味,一丁点都不觉得苦,好喝的很。 也不怪潘曾毅如此乐呵,决堤塌陷了桥没有死人这是第一件好事,第二件好事,应在郧河县修缮河堤的银子上,既然周家给新建了石拱桥,还给修筑那么长一段的河堤,建安府就不用拿银子了! 不说今年了,三年内不给郧河县拨款都可以,潘曾毅自然乐得口中还哼起了小调。 李典吏看出了潘大人的好心情,指着邸报笑着说道:“咱们建安府可以省不少钱了,这决堤了郧河县里有个大户给修缮河堤和拱桥呢。” 邸报之中也统计了桐花村各家的损失,这部分银子周家负责,另外决堤地方重修,还有石拱桥重建,等到汛期过后由周家负责。 邸报之中没有写周家什么来历,但是修河堤还有石拱桥可不是一笔小钱,有人问道:“郧河的周家有什么来历不成?郧河我就知道一个钱老太爷。” 李典吏是户房头目,掌管户口管理之事,他记忆力好,本地六个县里大户做到了如数家珍,更何况于周家也算是有些传奇,此时就和众人说起了周家。 “说起现在的周家老太爷,你们可能不知晓,要说他的两个哥哥,那可有名了。” 周旗的两个兄长,长兄叫做周朝,从小生意开始做起,利用不同地方的物价差异走南闯北,给北边卖去南方的绸缎、茶叶;给南方卖北方的皮草,周家因此发迹;周旗二兄叫做周维,这位依然是倒卖,不过范围不是局限于大齐境地,而是直接上了船,从海外卖番邦的宝石、香料等物,他直接让周家的资产上了一个台阶。 一说到周家两位兄弟,在场的人都知晓了,原来是这个周家,还有人听说周家攀附上了汪贵妃的娘家,只是真还是假谁也不知道。 周家可以说是财大气粗,而且这样一来,整个建安府可以消停几年不去管郧河县的烂账了,他们建安府的账也可以松快几年,给建安府修一修学堂还有碑坊。 整个建安府里都是快活的气息,潘曾毅甚至在想,光凭着这一笔,林鹤的岁考便至少可以捞到一个“中”,运气若是好些,得个“良”也是有可能的。 建安知府觉得林鹤阴差阳错救了桐花村的村民,岁末考核可以上个台阶;在郧河县里,经此一事,百姓们认为林鹤当得住一句“林青天”。 郧河县并不大,县城里住的人拐弯抹角多少都认识住在桐花村的村民,林鹤夜半救人就等于救了他们的亲戚、朋友、长辈。 林家人要去集市里买菜,买上一斤的东西,总是会被塞一斤半的菜,就连买价格便宜的胡瓜,摊主都得塞两根小葱到林家的菜篮子里。 岑薛青的膏药很好,林鹤和府衙的衙役们用着几乎是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活动,昭昭因为年龄小,被母亲压在床上足足一天不许下地,第二天也只让她在屋子里活动。 三天时间,昭昭大腿内侧的擦伤结好痂,身上虽然还酸胀难受,但是一直坐着不动反而更难受,如果要是一天多多活动一些,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在晚上会削减不少,于是第四日的时候,昭昭就去钱家读书了。 岑薛青减了昭昭练字的功课,甚至让她背书也不用在屋子里,拿着书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心中默背《药经》,岑夫子吩咐昭昭这段时间不要久坐,适当多活动可以促进肌理循环。 钱宝儿在屋子里奋笔疾书,她想要快快写完出去和昭昭一起玩耍,但是字要是写得飘了起来,会得到更多的功课,只能够压住跳脱性子,对着字帖一笔一划临摹,让自己的字与字帖上的银钩铁画靠近。 岑薛青考了考昭昭背诵得如何,露出了笑容来,“和宝儿玩去吧。” 昭昭点点头,和岑夫子说道:“夫子,下午的时候,我和宝儿准备去桐花村。” 岑夫子奇道:“去桐花村干什么?” “宝儿有些好奇那天晚上我的经历,想要坐着马车重走一遍。” 岑薛青在前几天和何管家私下了解那天夜里昭昭的表现,何管家感慨说道,“我家小姐同我说,林二小姐何必去受这个苦,林大人自会把事情处理妥当,依我看,那天夜里,林二小姐可缺不得。” 岑薛青当时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何管家继续说道:“且不说因为昭昭,才有了我带路,林二小姐那天在行伍里就起到了定心针的作用,那群人看着小姑娘丁点大坐在马上都不吭声,哪儿好抱怨什么?再则就是,林二小姐真是少有的聪慧且会说话,很多事情她来开口,胜于林大人开口。” 岑薛青想到了何管家的话,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昭昭总说想要头发浓密,她觉得小丫头操心的太多,肯定是没有钱宝儿头发浓密的。 两个孩子一动一静,正为互补,岑夫子表面上对钱宝儿凶巴巴,实际上对两人一视同仁,只是昭昭懂事,说话温和一些不打紧,对钱宝儿太过于温和了,她就要一蹦三尺高。 岑夫子对着昭昭吩咐道:“那你现在少走一些路,下午到了村里,肯定不能一直坐马车。” “好。” “你和宝儿都不要离车夫还有丫鬟们太远,别到处跑,注意安全知道吗?” 钱家的车夫还有宝儿身边的丫鬟都是会武的,两人要出去玩,不用另外带侍卫,只用这几人就够了。 昭昭再次点头。 中午吃过了饭,昭昭与钱宝儿就坐着马车往桐花村去,因为石拱桥毁了,走到一半,他们换了一条路去桐花村。 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车辙坏了的中年男子,男子和钱家的车夫求助,钱家的车夫看了车辙之后,就帮男人换一个好的备用车辙。 钱宝儿的眼睛滴溜溜看着那位男子,那位青衫男子见着钱宝儿,别过头走开了。 钱宝儿噘着嘴,对着昭昭小声说道,“怪人。” 没曾想过了一会儿那位男子走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把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发黄的指尖灵巧用狗尾巴草编了草编。 “多谢两位小姐。”他给了钱宝儿与昭昭两个一模一样的草编。 钱宝儿刚刚还觉得这人怪,这会儿拿了别人的草编,就兴奋地说道,“哇,你的手好巧,你还会编别的吗?你不用给我们两人编一模一样的,我们都是一起玩的,花样越多越好。” “还会。”男人笑着说道,“就是这里的草不够,我等会采些草,我的马车跟着两位小姐的马车后面,等到分开之前,我把草编给你们可好。” 昭昭注意到这个男子把她和钱宝儿并在一起,其实更在意的是钱宝儿。 昭昭想了想说道,“会不会太麻烦您?” 男人含笑说道,“不会,我有个女儿也和你们差不多大小,一会儿时间我就能编许多,再说了,还要谢谢两位小姐帮我修了马车,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 一阵微风拂过,昭昭嗅到了熟悉的略带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和岑夫子身上的有些相似,是草药的味道,对着男子说道,“您是大夫吗?” 男子一愣,继而点点头,“略懂一些医理。这位小姐怎么知道的?” “喊我林二便是。”昭昭说完了之后,钱宝儿立即补充了一句,“我是钱……钱小姐!” 钱大实在不太好听,像是车夫一样,钱宝儿就这样说道,她心中不满意,想要回去想一个如同林二一样有趣的称呼。 因为钱宝儿的话,男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含笑说道,“免贵姓岑,两位小姐喊我岑大夫吧。” 他这话话音刚落,钱宝儿就说道,“岑字是上山下今吗?” 男人点头。 钱宝儿奇道,“居然和岑夫子一个姓氏,这个姓很少见啊。” 24、孙神医 岑这个姓氏太过于少见了, 再加上夫子这个尊称,孙峥觉得,除了是岑薛青, 不会是其他人。 她做了夫子啊, 她本来就读书很多,做夫子挺好的。 孙峥想着自己的青梅, 眼里滑过了一丝难过,他们少年夫妻, 情深意长,宝珠出事之前,两人连争吵都不曾有, 怎会料到走到如今的境地? 孙峥闭上眼, 睁开之后情绪抽离。 眼前的两个女孩子, 年龄相差无几, 带着帽子的昭昭五官更秀美一些, 钱宝儿容貌娇憨,他的目光落在钱宝儿身上几乎无法离开。 钱宝儿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用蔷薇色的发带系着, 发带的末端绣着宝石,垂在她的耳朵边,她说话摇头晃脑的, 那发带就在耳边晃荡。 以前女儿宝珠也喜欢这样做, 就这样用发带系到耳边, 会在铜镜前摇头,她摇头的时候发带也晃荡起来,他当时觉得女儿这个动作莫名,摇头晃脑的成什么样子, 女儿宝珠捂着嘴,声音软软甜甜的,“这就是我的耳环,在荡来荡去呢。” 细看钱宝儿的眉眼与宝珠并不相似,只是眉眼之间的感觉像,这个晃脑袋臭美的小动作让孙峥想到女儿了。 钱宝儿好奇地说道,“岑大夫,你怎么不说话?” 孙峥说道:“我在想,你家那位夫子也姓岑,还挺巧合的,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孙峥这些年四处去游医,去采摘不同的草药,编制《药经》,从南走到北,是以郧河为中心的,这样的话,一年之中他会到郧河至少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孙峥知道,岑薛青恨他不想见到他,当年的事孙峥也很自责,顺了妻子的意愿和离,也按照对方的要求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女儿的忌日两人也不碰面,所以他在这些地方停留的时候,总是不说自己姓孙,免得岑薛青知道了他来了赌气要搬走,在来郧河县之前,岑薛青是住在项南县的,因为项南县里有人再传孙峥到了这里行医,第二天一早她就搬离了项南县。 现在岑薛青定居在郧河县,孙峥在郧河县的时候,就抛弃了原本的姓氏不做孙大夫,但总要有个姓氏好让人称呼,最终孙峥定下来曾经妻子的姓氏,对外自称姓岑。 “是的。”钱宝儿点着头,笑嘻嘻地把玩手中的草编,“岑大夫,你要去哪儿?” “我准备去桐花村。” 钱宝儿:“咦,好巧啊,我们要去桐花村。” 孙峥笑了起来,“那太好了,去完桐花村,你们要回县城吗?到时候还是一路,我可以多编几个草编送给你们。” 孙宝珠喜欢草编,孙峥以前会的花样不多,这些年走南闯北,除了疑难杂症见过不少,另外擅长的就是草编了,现在钱宝儿明显很喜欢草编,他就想要多送几个给她。 钱宝儿雀跃点头,“好的呀。”说完了之后,看了一眼昭昭,才犹犹豫豫说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钱宝儿以前并不是为人考虑的性格,和昭昭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为他人考虑。 孙峥说道:“不会,我先前说过了,我女儿就很喜欢这些东西,废不了多少功夫。” 孙峥看了一眼钱家的车夫方向,对方把马与车脱钩,正在卸下裂了的车辙,估摸还有半刻钟就可以换好车辙了。 孙峥觉得自己已经和钱宝儿说了挺多话的,不好一直晾着旁边带着帽儿的小姑娘,就冲着昭昭说道,“林二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的?” “我闻到药香了。”昭昭指了指孙峥的手指,“岑大夫您的手指能让我闻闻吗?” 除了岑夫子之外,这还是昭昭第一次见到其他的大夫,她与其说是对孙峥好奇,更不如说是对大夫好奇。 孙峥好脾气地把手递给了倚在车窗边的昭昭。 昭昭的手捏着孙峥的手翻来覆去,把鼻子凑到了孙峥的手边闻了闻,想了想说道,“有艾灸的味道,还有您今天是不是碰了苦蹄兰,我闻到了苦蹄兰的味道。” 孙峥本来是逗逗昭昭,没想到她居然问到了自己处理过苦蹄兰,把手放入到鼻子下,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草味,这是刚刚他拔了狗尾巴草留下的草汁味道,然后是艾灸的味道,味道最浅淡的就是苦蹄兰。 “小姑娘你的鼻子很灵啊。”孙峥笑着说道,“苦蹄兰这么偏门的药你也知道?” 苦蹄兰的作用很单一,就是用于软骨伤,开花的时候似马蹄,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如果不是鼻子很灵敏,根本就闻不出来。 昭昭在看《药经》,首先把哥哥姐姐两人对症的药物给通学了一遍,现在听到孙峥说偏门,不假思索就把治疗骨伤的药都给念了一遍:“我知道不少药呢。还有续断、三七、杜仲、罗裙带、六月雪……”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念得要都是治疗骨病的,孙峥猜测她家应当是有伤了骨头的病人,小姑娘看多了方子,一来二去就记住了这些药。 钱宝儿很为昭昭得意,冲着孙峥说道,“岑大夫,昭昭是不是很厉害!” 孙峥失笑着说道,“是的,林二姑娘很厉害。”略一沉吟,孙峥说道,“林二姑娘,你可知道你这些药物,是用在什么病症上?” 昭昭说道:“都是骨伤的草药。” 孙峥点点头,“骨伤的话,伤筋动骨一百天,中间不能移动。” “咦。”钱宝儿听到了孙峥的话,当即着急说道,“昭昭,那彦哥哥是不是不能动啊,啊!我们不去桐花村了!快快回去。” 昭昭哭笑不得,解释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是骨折,我哥哥的伤在膝盖,他是坐在轮椅上,那是轮椅动,不是他动,不碍事的。” 钱宝儿拍了拍胸口,“吓了我一跳。” 昭昭抿唇一笑,小手捶了一下钱宝儿。 钱宝儿也嘻嘻笑着,两个小姑娘凑成一团。 “岑大夫,车已经好了。”钱家的车夫走过来对着孙峥说道。 “多谢。”孙峥把一早说好的二两银子给了钱家的车夫,正准备要问钱宝儿与林昭喜欢什么样式的草编,就听着两个小姑娘又提到了岑薛青。 昭昭说道,“宝儿,岑夫子的医术真的很好,哥哥用了她的方子,前段时间下雨好多了,都没有难受了。” 岑薛青学医了? 孙峥听到了这里忽然恍神,他一直笃定钱宝儿口中的那位岑夫子是岑薛青,到了现在又不能确定,当时岑薛青怒极对他行医之事颇有怨恨,怎会学医? 孙峥询问说道:“你说得那位岑夫子擅长骨科?” 昭昭摇摇头,“听夫子说,她擅长的是外伤。我第一次看到岑夫子行医,是有人心疾犯了,咬在了舌上,岑夫子用银针止血了。” 钱宝儿插话说道,“我到的时间晚一点,没有见到岑夫子止血的过程,那一次之后,昭昭就拜了岑夫子为师,做了我的小师妹。”她笑嘻嘻的说道,“昭昭比我厉害,还跟着岑夫子学医。” 孙峥还想要再问,但是看着钱家的车夫站在旁边,这是无声催促他离开,孙峥只能够压下这个话题,“我常年在外行医,也算是有些心得,林二姑娘,等到了桐花村我们再说一说行医之事,你看可好?” 昭昭的眼睛一亮,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钱宝儿就直接嚷嚷说道,“岑大夫,你和我们一辆马车好不好,就在这路上说,你也不要编草编啦。” 昭昭看着钱宝儿没事就摸一摸那只狗尾巴草做的草编,显然十分喜欢,迟疑地说道,“刚刚岑大夫答应说要给你编草编,等会到了桐花村,我再找岑大夫……” “我有这个也够了。”钱宝儿摸了摸小狗儿,挺直小腰板,故作严肃地说道,“岑夫子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岑大夫也是大夫,若是他擅长……”后面的话钱宝儿没有说出来,她跟着昭昭一起成长,现在也会说话了,不能肯定的事不要说,免得让林家哥哥姐姐空欢喜。 钱宝儿一只手捏成了拳头,捶在了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总之,昭昭想要做个大夫,和其他大夫探讨学习很重要。” 昭昭确实很想多与孙峥聊一聊,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孙峥。 钱家的马车宽敞,两人又还是孩子,马车里还有其他侍女,孙峥便坐入到钱家马车之中。 马车的帘幕都被撩开,孙峥耐心的两个孩子说话,他从两人的口中知道了,钱宝儿口中的那位岑夫子就是岑薛青。 钱宝儿说起当时岑夫子如何收徒时候,双腿交叠晃动,“其实当时岑夫子本来不想收我做弟子的,她嫌弃我太调皮了,把好端端的书画都给毁了,然后祖父祖母压着我去和岑夫子说再也不会这样了,后来岑夫子就收我了。” 果然是因为像他们的孩子宝珠,所以收下了钱宝儿。 孙峥的鼻尖有些发酸,良久之后才说道,“你好好跟着岑夫子读书。” “嗯。”钱宝儿用力点头,“昭昭做了我的小师妹,我读书认真多啦,比以前都多了不少时辰呢。不过还是比不上昭昭,她天分好还刻苦,还有大姐姐也是这样。” 钱宝儿口中的大姐姐就是林清薇。 钱宝儿想到了大姐姐面上的胎记,鼓起了腮帮子,林家哥哥姐姐都好,也不知道祖父说得大夫什么时候可以到郧河县来,哎,祖父请的大夫也只能够治骨伤,林家大姐姐脸上的胎记怎么办呢? 气鼓鼓的小脸又搅在了一起,成了发愁的模样。 孙峥想着岑薛青把两人当做女儿一样教导,他自然也学着岑薛青亲近这两个小姑娘,看着钱宝儿神色变化,心想难道是与那个大姐姐不和? 25、马车里的一撞 孙峥和两位小姑娘交谈, 知道了两人的家世。 林昭是郧河县令的二女儿,钱宝儿是住在祖父家中,是钱家嫡系唯一的娇娇小姐, 至于说那位“大姐姐”是林家长女。 林家姐妹两人加上钱宝儿都是岑薛青的学生。 林二小姐与其他两位不同, 不光跟着岑薛青读书,还跟着岑薛青学医。 孙峥很久都不知道岑薛青的消息了, 和钱宝儿还有林昭聊了一刻钟岑夫子的本事,他心中犹觉得不够, 想知道更多关于岑薛青的消息,他有许许多多关于岑薛青的疑问: 钱宝儿娇憨似生女宝珠,岑薛青是因为这个原因收下她的吗? 岑薛青为什么学医?而且还收了林昭为学生? 她曾经是最爱美的, 用的是他制的胭脂, 现在用的是哪家的胭脂? 当时她生气要和离的时候捂着胸口, 那心绞痛的毛病现在还有没有?其他的大夫治好了她的病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他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岑薛青还恨他吗? 马车里不光是有两个还有两个侍女,他要是问岑薛青的消息更多一些,只怕就要惹人怀疑了。 够了。 孙峥这样告诉自己, 强压住了更多打探消息的念头。心中却猛地多了一个想法,如果要是能够留在郧河该有多好。或许他可以避开不碰到岑薛青,通过两个小姑娘, 偶尔知道一些她的消息。 这个念头让孙峥心跳都骤然快了起来, 带着帽子的小姑娘想要多问问医学相关,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疑难杂症,都可以告诉这位小姑娘。 还有钱宝儿,她喜欢草编,等会到了桐花村, 他可以出一点铜钱让村里的孩子帮他采一箩筐的草,然后可以做出不少的草编送给钱宝儿。 于是,在到桐花村之前,孙峥不打折扣说起自己医治人的经验,还努力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 生活之中的经历,远比话本上的更跌宕起伏,让人咋舌,本来钱宝儿并不算认真地听着,后来听得入了神,作为一个好听众,在孙峥卖关子的时候,钱宝儿就急急询问后续,“然后呢?” 有老人的眼睛生了白霰被人认为是不详,被不肖子孙背上了山,其实只是白内障,孙峥用长长金针入了瞳孔,略一抽拨,眼睛再养上几天,里面的白霰就消失了; 有即将成亲的妙龄女子身上生了脓疖,动一动就疼,他给了土方子用黄豆捣碎了敷在脓疖,不过是三五天,脓血流出伤口就好了; 有孩子因为狐臭被人排挤,无人肯跟他一起玩,治好之后,他郁郁寡欢的面容就有了笑; 有孩子肌肤表面呈现鳞片状,父亲想要把孩子给丢了而母亲不舍,父母两人和离,母亲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穷困。这个病例孙峥是花得时间最长的,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他还贴进去了差不多百两银子的药材给那个孩子,最终那个孩子肌肤褪去了可怖的鳞片,让母亲不胜感激,两人搬去了新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并不是所有的病症孙峥都可以治,有时候他也治不了,能做的就是记录在行医札记里,告诉患者的亲人,他们不是不祥之人,只是生病了而已。 钱宝儿都觉得孙峥厉害,林昭半只脚踏入到了医学的门槛里,更觉得孙峥医术了得,医术是越老越吃香的一个行业,大夫们治得病越多,经验越丰富,医术就会越来越好。 昭昭的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副悉心求教的模样。 这位岑大夫真的医治过很多人,昭昭心里有个想法,准备晚点到了县城之后,单独找到孙峥问问看,这位云游的大夫能不能有对症的方子治疗哥哥姐姐。 孙峥说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的行医经验,再问起昭昭学到哪儿了。 昭昭很认真地告诉了孙峥自己学了多少东西,她不解的地方,岑薛青也有些不太明白的,这会儿就问着孙峥,想知道孙峥晓不晓得答案。 孙峥几乎是听完了昭昭的提问,就给了她解答,还告诉她这部分医理在哪些书可以看到。昭昭问到的两个问题,医书上也并无答案,孙峥就用实际的医治经验给昭昭解答。 “岑大夫,你好厉害。”昭昭小小声地赞叹,眼底都是崇拜,她意识到孙峥的医术要比岑薛青好。 孙峥在解答了昭昭的问题之后,也被小姑娘镇住了。昭昭学医并不死记硬背,这才堪堪入了门,就试图将融会贯通四个字贯彻在学医里,她在看书的时候总有自己的思考,会试着自己来解答,可以说是天生的学医苗子,孙峥甚至有一种冲动,直接把林昭收为弟子。 不过这个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林昭是岑薛青的学生,他最多私下里指点一番林昭,不会抢了岑薛青的学生。 孙峥说道:“我这段时间会住在郧河县,我行医颇有些心得,林二小姐家住在何处?等我安顿好了后,给林二小姐送上帖子,若是得空了,带着丫鬟到我处略坐一坐,我那里有些乱七八糟的行医札记,你看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我得整理一下我那边的行医札记。” 行医札记就在他医药箱里放着,只是孙峥担心岑薛青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字,所以想着晚些让人重新抄录一份,再给林昭看。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身子前倾,表情欢喜,“真的可以吗?岑大夫,会不会太麻烦您?应当不涉及到您家传承?” 孙家并没有什么传承,孙峥的母亲体弱,他可以说是闻着浓浓的药香长大的,跟着采药人学了炮制药材的方法,去给镇上的杏林堂老大夫跑腿,他在学医上有些天分,阴差阳错坚持了下来,没有名师教导,他就自己摸索,他胆大心细,有真心喜欢行医,慢慢累积了一些名声。 孙峥摇摇头,“我这里没有关系,但是……你是跟着岑夫子学医的,我要是教你一些东西,会不会犯了她的忌讳?” 昭昭还没有说话,钱宝儿就说道,“不会的。”看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钱宝儿说道,“岑夫子性子很好,她不会的。” 昭昭也点点头,小声说道,“岑夫子和我说过,我要是想在医道上臻于极致,有机会遇到了医术很好的大夫,直接拜师就是。岑夫子总说,她不能算是大夫,想学医只是想让自己不留遗憾。” 其实岑夫子的原话是这样说道,“如果要是今年秋日见到了孙神医,你要是还想学医,可以让他点拨你一两句。当然,要是遇到了还有比孙神医更好的大夫,你想学尽管拜师,我这边本来就不是正经给人教医术的地方,当时学医只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让我心中难过。” 昭昭很知道轻重,岑夫子不让她和旁人说孙神医的事,她就牢牢记住,此时就换了一个说法,只说了自己拜师不会碍事,而且现在也不算是拜师,只是看一看孙峥的行医札记。 孙峥本还纳闷,岑薛青怎么会忽然要学医,在听到了昭昭的这句话,头脑一片空白,眼前都发晕了起来,脑袋往后撞在了马车壁上,“哐当”一声巨响,让马车里的人吓了一跳,昭昭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是学医的,岑夫子和她说过脑袋很重要,她连忙站起身,“停……” “不用。”孙峥制住了昭昭的动作,对着她摇摇头,“听着吓人,我没事。” 孙峥的手指掐在自己的虎口,连续按压了几下,皱着的眉很快舒展开了。 “真的吗?”昭昭的眉头仍然是皱着,站在孙峥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孙峥的眼睛,生怕他骗自己。 小姑娘的眉眼很是关切,难怪岑薛青收她做学生,是个很好的孩子,孙峥心中一暖,“刚刚我磕着的位置是此处。”他转过身子,用手指点了点,“没有重要的穴位,加上听着声音大实际上并不重,你在看我的动作,压住这里,可以缓解疼痛,林二小姐,我当真没事。” 昭昭清凌凌的眼睛里还是有担心的情绪,“岑大夫,你是大夫,肯定知道不能讳疾忌医,你等会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好让人去找大夫给你治病。” 虽然有一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但是孙峥觉得要是磕出了毛病,他治不好自己,恐怕整个大齐也没人能够治好他。 孙峥此时哄着小姑娘,对着昭昭笑着说道,“好,我要是不舒服了,一定会告诉林二小姐。” 昭昭这才松开了眉,坐回到了位置上,和孙峥说道:“我还听岑夫子说过一个故事,就是一个女孩子摔了之后,她因为害怕说谎了,没告诉家里人头撞着了,结果耽误了病情,女孩子去世了。她的家里人都很伤心很自责呢。” 孙峥这会儿没有再撞到脑袋,只是刷得一下脸上没有了血色,因为刚刚的动作,让他这边的马车帘幕落下,马车里光线暗了下来,昭昭没有看到孙峥白了的脸,不然肯定以为他撞得不轻。 钱家的马车停下,“小姐、林二小姐,桐花村到了。” 钱宝儿欢呼一声先跳了出去,昭昭也跟着出去,等到孙峥下马车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昭昭想着晚点有空了要私下里同孙峥说话,孙峥也想着,他想仔细听一听昭昭说得那个故事。 26、周旗的犹豫 “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在哪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你瞎嚷嚷啥。” “看到了马车没有?丁点大的两个孩子站在那儿呢!” “哎呦两个小姑娘,哪个是林二小姐?我那天没见着,都是精神的小姑娘!” “带着帽子没多少头发的那个, 很好认的。” 林鹤救了桐花村的村民, 前些天还一直在村里走访,统计失去了家村民的损失, 村民看在眼里,心中感激, 想要给林青天送东西。 但是林青天不愧是林青天,就像是话本里一样是青天大老爷,根本不拿百姓东西。 村里人一腔感激无处安放, 在听到了林家二小姐过来了, 非要把东西塞过来。 来的村民实在太多了, 他们带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口中说出来的感激话让昭昭白嫩的面颊都成了蔷薇色。 从自家种的胡瓜, 到晚春的茶叶,甚至还有人抱来了一只咯咯叫的母鸡,不住地要把母鸡塞入到她的怀中, 让昭昭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老太太的年龄很大了,牙齿都掉了不少,口腔里牙床萎缩, 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 努力去听才能够辨认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这母鸡可好了, 每天都可以下一个蛋,是我孙孙每天喂蚯蚓喂出来的,就送给林二小姐,二小姐每天早晨就可以吃一个蛋, 个子长得高,脸蛋也像是鸡蛋一样光滑。” 钱家的马车就那么点大,要是拿了东西根本就放不下,更何况东西不能拿。 昭昭花了小半个时辰,拒绝这些好意,脸上一直笑盈盈的,很认真不厌其烦地解释不能拿。 昭昭忙完了之后,看着孙峥正在编草编,被艾草熏黄的手指翻飞,很快就出现了一只蚱蜢,这只威风凛凛的蚱蜢被钱宝儿称呼为“大将军”,昭昭用手指拨动了一下蚱蜢的须须,看着她的动作,钱宝儿激动地说道,“是不是特别像!岑大夫的手艺真好!” 昭昭点点头。 孙峥看着昭昭已经推掉了那些礼物,让她先等一等,他去找了三个孩子,用三十个铜钱的价格定下一箩筐的草,让孩子们弄好了草之后,直接交给他的车夫。 钱宝儿看着昭昭看着孙峥的背影,有些心虚地说道,“昭昭,我说了不用那么多,他说的没关系。” 昭昭侧了侧脑袋,她本来看的是孙峥的脑袋,生怕他头疼,听到了钱宝儿的话才注意到孙峥指着一大箩筐,要求三个孩子摘这么多,这么大一个箩筐的草,好像确实太多啦。 昭昭再看看钱宝儿,钱宝儿有些心虚地望天,“我去和他说不用这么多。” 钱宝儿忽然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过去。 孙峥低头看着到他腰边的小姑娘口是心非说不要那么多,失笑着说道,“我都已经和几个孩子说了,现在说不要那么多,孩子们反而会失望的。” “那是哦!”钱宝儿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想要那么多,就是看到了昭昭之后,才会控制她的渴望,孙峥都说了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那她就多拿一些草编,也是为了让村子的孩子不失望嘛! 钱宝儿笑嘻嘻地跑向昭昭,叽叽咕咕说着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这些话。 昭昭握住了她的手,“好的啦。” 孙峥给了钱,一行人往澜江方向去。 天晴之后澜江不复那天的可怖,不过林昭知道,这澜江的水还是很吓人。 石拱桥坍塌之后落了那么多石头,还有几块儿巨石,下雨的时候还在,现在已经全没了。 当时的那些大石头要不就是被冲到了下游,要不就是被冲成了许多小的,沉在河床底部。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可以判断澜江河水的汹涌澎湃,现在的平静只能是表面的平静,其实是暗流涌动。 钱宝儿再往前走,看到了好好的房屋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卷在澜江里,一半屹立在原地,半个房子能够立在原地,是因为当时地基打得牢,顶梁柱也用的好。 她看着江边破坏的情况,想着当时决堤的时候情况有多危险,难怪祖母说,决堤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呢。 今天林鹤不在,昭昭看到了周旗,正好周旗也看到了对方,走了过来,“林二小姐。” 钱宝儿立即说道:“我姓钱。” 周旗拱手,“免贵姓周。” “我知道。”钱宝儿点点头笑着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旗手指搓了搓鼻尖,那天决堤之后,他告诉了爹娘,被爹爹用旱烟杆子足足抽了几十下,平时疼他的娘非但没有阻拦,还愤愤说道,“该抽!多抽几下才能够长记性!” 周旗想到那天爹娘的凶悍,摸了摸手臂,心有余悸。 周旗对钱宝儿说道,“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就在这里多看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就在这里看看。” 他挠了挠头,明明已经二十有五,娶了媳妇,说话起来还不太稳重,看得出来是被宠坏得富贵闲人。 钱宝儿心想说她知道,周旗能有什么事啊。 周旗的大名,钱宝儿也知道,也就是郧河县太小了,玩乐地方也不多,不然周旗就是哥哥们口中说的纨绔。 钱宝儿还没有开口,旁边的昭昭先开口,“周叔叔,您当然有帮上忙。” 周旗听到了昭昭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尖,语气里满是疑惑,“我吗?” 昭昭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周叔叔您在这里就是定心骨,暂时不能修大桥还有河堤,村民们看着您也安心,您可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虽然天晴了,澜江的水面还没有下降多少,而且修河堤的地方泥都是软的,是不能开工的,本地村民都知道修桥和河堤不是一笔小钱,要是周旗不在,难免心中忐忑,现在看到了周旗,村民们会安心不少。 周旗听着昭昭的话,有些高兴又有些心虚,“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有用。”其实他过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怕挨打。 重建石拱桥、还有修筑河堤,这钱要比周旗想得多很多。 他那天和林鹤一起去了县衙,去看了过去的县志里修桥和河堤的费用,一双腿就软了,按照最少的价格来算,这周家得赔十几个在桐花村的那个庄子的价格。 家业都是大哥打下基础,二哥赚到的,周旗一想到两个兄长现在已经看到了书信,说不定还已经上路了,搞不好再过几天,他就可以看到两位“温润随和”的兄长,周旗愁得一夜一夜睡不好,在梦里,他的腿被打断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逃到天涯海角去! 昨晚上娘还偷偷给他银子,周旗差不多也知道了娘亲的意思,这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周旗心里还在拉扯,今天过来其实也是想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他究竟要不要跑路。 昭昭点点头,“真的,周叔叔……”她的手指对着周旗勾了勾,示意周旗蹲下身子。 周旗蹲下之后,感觉到了孩子热乎乎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昭昭的声音软软的。 “周叔叔,您在这里村民们才安心,要不然的话,现在还不能修河堤,村里人该有多担心啊,搞不好还要去县里日日守着县衙和周家。我爹爹也不能在县衙里帮人断案,得在这里守着。” 周旗打了一个寒噤,他拍了一下脑袋,是啊,他自己知道周家会出钱,只是现在不适合修桥和河堤,所以暂时没开工,而且郧河县这边的老宅子里没有那么多钱,得让兄长们带钱回来。 但在村里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儿会清清楚楚知道他怎么想? 他要是跑了,村里人肯定以为周家不想出钱。 损失了这么多的屋舍、良田,桐花村的人搞不好得围他们周家,万一闹起来了,他爹娘的身体不好…… 周旗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打消了蠢蠢欲动想跑的想法,他这个行为好像就是话本里的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旗因为后怕,脑袋上冒出了虚汗,“谢谢,谢谢林二小姐。” 昭昭有些困惑,他谢谢什么? 周旗总不能说自己差点跑路,因为昭昭的话才不跑路吧,就说道,“林二小姐的话,让我觉得我还是非常管用的,我打算这段时间吃住都在庄子这边待着!” 如果兄长们真的回来了,爹娘先劝一劝,起码不会直接上来就打断他的腿吧,而且刚刚林昭也说了,村里人会担心,他在这里就定这群人的心好了! 昭昭抿唇一笑,指了指周旗眼下的绀色,“周叔叔在这里睡也好,上次我看您家的庄子很漂亮,换个地方睡觉应该可以助眠……” 她眼睛一转,开始寻找孙峥在哪儿,想让孙峥对症给周旗开方子,“对了,岑大夫可以帮您开些安神的药,您是不是没睡好啊,上次见您精神还可以,现在这里好黑哦。” 周旗简直要被感动得哭了,他本来就是个不着调的,忽然把小姑娘给一抱,把昭昭吓了一跳。 “林二小姐,你真的太贴心了,呜呜呜,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有多好啊!” 钱宝儿也被周旗的动作吓了一跳,更别说两个丫鬟准备上前,结果就听到了周旗的话,两个丫鬟眼角一抽。 钱宝儿倒是笑了,得意地说道,“周叔叔,那可不容易,昭昭万里挑一!” 周旗听到了钱宝儿的话,脑袋大幅度点着,“是我贪心了,林二小姐这样的真是万里挑一。” 周旗放开了昭昭,看到了小姑娘耳根都红了,脸上也红扑扑的,比先前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可爱,周旗说道,“算了,我今晚上不住桐花村了,晚上你和我一起去周家好不好?我家老太太还念叨着你是福气娃娃,想见见你呢!” 周旗还有一个私心,他媳妇一直没有怀孕,听人说多见见可爱的孩子,就可以生出可爱的孩子。他看到了昭昭,觉得可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也不想要男娃娃,就想要媳妇生个如同昭昭一般的,反正老周家也不怕传承问题,哥哥们都生得有男孩子呢。 昭昭还想要和孙峥说话,这会儿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晚上可不准备去周家。 周旗直接说道,“我爹娘这些天一直都很担心,林二小姐你会说话,我爹娘又喜欢热闹,说不定看到你,心情也会好,你还可以把刚刚那些夸我的话,和我爹娘说一下。” 周旗说话有点无赖,还捉住了她的袖子,大有她不答应,他就不干的架势,昭昭只能够应了下来,“我得先和爹娘说一声。” “这是自然。”周旗笑嘻嘻地松开了昭昭的袖子。 钱宝儿看着周旗,有点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的大人啊,她也算是开了眼,不过她也不讨厌周旗,谁让周旗那么有眼光呢! 要给周旗开药,需要找到孙峥,他们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孙峥蹲在一一个小水坑旁边,怀中掏出了一个水晶瓶,舀起来水坑里的水,仰头就着水晶瓶的瓶底往上看。 “这是在看什么?”钱宝儿问道。 孙峥把水晶瓶递给了钱宝儿,“你看看。” 两个小姑娘的脑袋凑在一起,学着孙峥的模样去看。 也不知道这瓶子怎么做的,可以看到水里游来游去的小东西,但是从侧边一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钱宝儿咦了一声,觉得这个瓶子很有趣,孙峥说道,“这个瓶子是我在西域得到的,是匠人偶然之间做出来的,通过瓶底可以放大。” “我看看。”周旗也拿过了瓶子,他看到了放大了水里的东西,问道,“这有什么用?”他看着孙峥,想着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大,居然这么贪玩。 孙峥一看周旗就知道周旗误会了,说道,“用这种瓶子可以看到细小的东西,这里面游来游去的是孑孓。” 三人面露出疑惑,孙峥解释说道,“这是蚊子的幼虫,晚点会发育成蚊虫。” 三人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蚊子多讨厌啊,吸人的血,飞来飞去嗡嗡嗡的,让人晚上都不好安眠。不过三人又觉得奇怪,为什么飞来飞去的蚊子,蚊子的幼虫阶段居然是生活在水里的。 昭昭迟疑地说道,“蚊子不是飞来飞去吗?” “虽然飞来飞去,但是确实是在水中产卵的。”孙峥说道,“我用这个水晶瓶观察过。其实不光是蚊子,蜻蜓也是,你们想想看,是不是蜻蜓在雨后特别容易出现,而且还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就是因为在产卵。” 两个孩子发出了哇得声音,忽然觉得这个瓶子很有趣,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孙峥笑着说道,“这瓶子西域产量也不多,是我偶然之间在一个匠人那里买的,不过我那边还有几个,晚些时候一人送你们一个,到时候你们可以自己看。” 钱宝儿说道:“岑大夫,你不用吗?” “我走南闯北,没了再去西域买就是,我自己还会留两个以备不时之需。” “我还是不要了。”昭昭说道,忽然想到了哥哥做的那个千里眼,好像也有这样的作用,对着孙峥说道,“我哥哥送过我一个千里眼,也可以放大。” “千里眼?” “我哥哥起得名字。”昭昭说道,“晚些时候给岑大夫您看。” 孙峥想着自己要在县城里待上一段时间,点点头说道,“好。” 那位匠人也不知道这个瓶子为什么可以放大,昭昭那里有千里眼,两者结合起来,或许能够知道其中的原理。 孙峥来桐花村的目的就是为了水中的孑孓,他走南闯北的时候多了,发现水患之后往往会有疫情,而关于疫情,他有一个猜测,是蚊子引起的。 他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医,当时是在瘴气林里行军,南方空气湿润,蚊虫特别多,在瘴气林里久了会上吐下泻,后来孙峥让人用棉布堵住口鼻,再用了草药驱赶蚊虫,在瘴气林里行军一整天,也不会出现上吐下泻的局面。 因而孙峥猜想,很多病的根源是不是就在这毒蚊子上。 为什么水患之后容易有疫情,便是因为河边会有大量的地方有这样的小水坑。而蚊子产卵倾向于不会波动的水面,最为青睐的就是雨水过后地面的积水。 当孑孓发育成了蚊虫之后,就很难对付了,在室内可以消杀一部分的蚊虫,要是在野地里,就只能够驱赶蚊虫,而不能直接杀死。 但是蚊虫还在幼虫期间,停留在水面里动也不动就有办法了,可以撒上药物,直接绝了问题源头。 钱宝儿和周旗两人对这些不感兴趣,昭昭听得认真。 孙峥最后说道,“其实这样消杀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昭昭说道,“配置杀孑孓的草药贵不贵?” “算下来差不多需要几百两银子。” 周旗立即说道,“这部分银子,我家给了。” 债多了不愁,相比于修河堤还有桥的钱,几百两银子周旗根本就觉得算不了什么。 昭昭点点头,对着孙峥说道:“晚上我和爹爹说一声,明日您和我爹爹见一面可以吗?” 孙峥求之不得。林鹤是本地的父母官,他要是同意自己的办法,事情简单的多,孙峥对自己的方法有八·九分的把握,费事的是要说服村民,让村里人同意他的做法。 他消杀虫子,是要往地里撒药粉的,要是村里人不同意,他强行去做,只怕村里人觉得他在破坏土地。 “那就多谢林二小姐。”孙峥拱手说道,“我准备住在县里最好的客栈,到时候林大人让衙差走一遭,我接到了消息就去县衙。” 昭昭点点头,今天要去周家,明天还可以见到孙峥,也不迟。 明天肯定有时间可以和孙峥交谈了。 孙峥来到桐花村的目的达到了,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郧河县是岑薛青的安居之地,他自然格外上心,不愿此处出事,见着郧河有个好的父母官,他心中也是欣慰。 孙峥听说郧河决堤之后,就马不停蹄赶来了郧河,在路上已经知道了林鹤的举动,可以说因为林鹤,郧河县避免了很大的损失。 “对了,你们找我干什么?”孙峥询问几人过来的目的。 昭昭说道:“周叔叔最近睡得不太好,您可以看看吗?” 孙峥看看周旗眼下的绀色,示意他伸手。 这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孙峥不光是点出了周旗最近不好安眠,还点出了他的一个毛病,孙峥的如厕不大好,这让他的脸上有黑色斑点,这是体内淤塞的体现。 孙峥叮嘱周旗多吃些果蔬,不可吃太多的肉食,他虽然生得并不胖,体格看着健硕,但是人到中年,会有多种隐忧。 周旗晚些时候用了孙峥的方子,原本一直有些胀气的肚子平坦了下来,脸色都好了不少,身上也轻松了,周旗便也发现了这位云游的“岑大夫”医术十分高明,让孙峥给全家上下都看了一遍诊,这就是后话了。 而现在,几人在河边差不多待了大半个时辰,就准备回县城。 石拱桥塌以后,从桐花村要到县城,需要多走几里路,要是再晚一些天黑了,路上就不好走了,于是几人回到了停马车的地方。 孙峥的三十个铜板换来了满满当当的一箩筐草,在村里最不值钱最泛滥的就是这种草,孩子们一会儿就装满了箩筐,还觉得孙峥出手太阔绰,这草根本值不了三十个铜板,孩子们就把草给压实了,尽量多装一些送给孙峥。 钱宝儿想要草编,看到了这满满当当的草也有些心虚,这要是都编完,孙峥的手岂不是都要残了?于是钱宝儿连忙说道:“不用这么多的,你随便编编就好,编不完的草扔掉就是。” 反而是孙峥笑着说道,“也不用,原本是想编一些小物件,既然孩子采了这么多的草,晚点我编个大件儿送给钱小姐。”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钱宝儿和昭昭两人黏在了一起,放到了钱宝儿那里,就等同于也给了昭昭,不必特地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一件。 果然钱宝儿欢欢喜喜点头说道:“好得哟,昭昭每日都在我家读书,我们可以放在学堂后排,也让岑夫子见一见这草编。” 昭昭点点头,她也有些好奇,她见了孙峥用草编的小动物活灵活现的,她很难想象编个大的会是什么模样? 孙峥一想着岑薛青可以看到这个草编,就有一种冲动,不眠不休去完成草编,早早地把东西送入到钱府。 GET /u/167/167913/60122245.shtm HTTP/1.0 Host: www.fanqianxs.com X-Forwarded-For: 185.191.171.23 X-Real-IP: 185.191.171.23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 application/rss+xml, application/atom+xml, text/xml, text/rss+xml, application/xhtml+xml Accept-Encoding: gzip,deflate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SemrushBot/7~bl; +http://www.semrush.com/bot.html) 27、小红尾的金线 周家老夫人姓武, 武老太太因为大儿子和二儿子争气,富贵之后家里的衣食住行都好,中年开始发胖, 等到年龄大了, 成了胖乎乎的老太太。 武老太太正在和儿媳妇毛氏说话,毛氏的眉心皱着。 她听懂了婆婆的话, 婆婆这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晚些时候准备让周旗跑路。 婆婆一直强调, 最多就让周旗离开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回来。 只是毛氏听着婆婆的话,并不想让丈夫离开。 周旗是是老来子, 老太太最为疼爱这个儿子,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 一味偏疼会让孩子们之间关系失衡, 她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 周旗废柴了一些,两个哥哥肯定是需要银钱上多照顾一些,但是两个儿子赚银子也不容易, 老太太还是尽量约束三儿子不花的太多。 这次真的要赔太多银子了,武老太太有些担心长子和二儿子生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会跑回来揍周旗, 就想让周旗区外面躲一躲避避风头。 近十万两的赔款银子, 会不会气得把周旗的腿给打断? 武老太太这些天想到这个银子数目就睡不着, 于是就想到让周旗离开,刚开始老头子不同意让周旗跑路,现在也松口了,同意让周旗避开个十天二十天, 现在武老太太就准备和儿媳妇毛氏说一说这个事。 周旗虽然不学无术,还是个浪荡子,他对媳妇毛氏是看得像是眼珠子一样,两人成亲七年没有孩子,周旗也没想过纳妾,在武老太太开口的时候,还嚷嚷着她已经有了大孙子了,别惦记毛氏的肚皮,反正不纳妾。 要不是舍不得媳妇,周旗说不定早些时候就养出臭毛病。例如前几年,周旗被人带去建安府的赌坊,他去过一次,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出来之后,毛氏垂泪不已,也不愿意搭理周旗,周旗见着毛氏的模样,就拒绝了之后的邀请,不去赌坊。 现在周旗还在犹豫,武老太太就想让毛氏也劝一劝。 毛氏隐隐觉得离开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也说不出来,犹豫地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是大哥二哥回来了,没看到夫君,会不会更生气?” 武老太太脸一沉,不大高兴地说道:“三子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你这么多年没生孩子,也把你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现在就离开一个月时间,你还不愿意?” 婆婆这样一说,毛氏涨红了脸,她本来就说不出为什么离开不好,婆婆在这样说下去,就成了她不疼惜丈夫了。 毛氏最终小声问道:“就离开一个月?” “哎。”武老太太知道毛氏差不多是答应了下来,笑起来肯定地说道,“最多一个月,晚点定个地方,等到人一走,就写信让三子回来。” 两人说着话,听下人说周旗回来了,还带了县令老爷的二女儿林昭。 武老太太说道:“走,咱们瞧瞧去。” 毛氏多年没怀孕,生孩子这事成了她的心病,在看到了昭昭这个孩子,毛氏挺喜欢的,不住地试图让她多吃点茶点。 钱宝儿、林昭、孙峥还有周旗一行人回来,入县城之后就分开了,周旗和昭昭一路,先去了一趟县衙后院,好让林家人不担心,之后周旗就把小姑娘带到了周家。 到了周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要吃饭的时间,昭昭只捡了一块儿糕点吃,这样不拂毛氏的好意,又不至于吃的太多,等会晚饭吃不动。 周老太爷问道:“林二小姐怎么遇到三子的?” “我和钱家小姐去了桐花村,在桐花村里见到的周叔叔。” 武老太太说道,“我说怎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原来是去了那儿。” 昭昭还记得周旗说的话,抿唇一笑,“周叔叔帮了很大的忙呢。” 周家老太爷没好气地说道,“他能帮什么忙?这不还没开始修河堤和石桥吗?等到时候开始修了,他过去也是捣乱。” 武老太太可不喜欢听到这话,就瞪了丈夫一眼,“瞎说啥。” 她紧接着对林昭笑道,“小姑娘,你周叔叔帮了什么忙了?”她喜欢小儿子,自然也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小儿子。 “周叔叔人在桐花村,就让村民安心啦,这就是周叔叔最大的作用。”昭昭说道,“因为现在还没有开始修石桥还有河堤,村民们不安心,担心拿不出银子来。我爹爹和我说,以前光这座桥就花了好多银子,修了两年时间,加上修筑这一段河堤,一共花了五年时间就修这么一段。建安府都觉得这些银子太多啦,一时拿不出这么钱,慢慢修的呢。现在一口气要修那么大一段儿河堤,还有重新建石拱桥,村里人就算不知道这些钱该有多少,也都害怕拿不出来,十分不安心。” 周老太爷本来要点旱烟,听到了昭昭的话,手一抖,旱烟杆子就哐当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怎么毛毛躁躁的。”武老太太絮絮叨叨,她看着老头子不动,自己伸手去捡地上的烟杆。 毛氏和公公一样,也是脸色惨白,她本来就觉得丈夫不应该离开,现在昭昭的话直接点出了关键,周旗根本就不能走,且不说县令老爷会不会让他离开,如果真的周旗离开了,只怕村民们要闹事。 昭昭看着老夫人还和之前没什么分别,但是周老爷子还有毛氏脸色一下就难看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应当说的?犹豫地看了一眼周旗,小声喊道:“周叔叔。” 昭昭没带丫鬟,在周家里只认识周旗,只能和周旗求助。 周旗看了一眼老爷子和媳妇,知道他们两人明白了,就是老娘还不明白,他说道:“林二小姐别担心,我爹就是手抽抽,我娘子孝顺有些担心我爹情况加重了,我娘反而习惯我爹手抽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三儿子,她老头子什么时候手抽抽了?武老太太看着周旗,觉得三儿子眼睛在抽搐,对着周旗问道,“三子,你咋了,眼皮子在抽抽?” 周老爷子从妻子的手中接过烟杆子,在桌子上敲了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昭昭还在堂中坐着,这小姑娘可是官小姐,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破周旗差点要躲一阵吧,周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三子就是迷了眼睛,我们先吃饭,林二小姐也累了,早些吃完了,把林二小姐送回去休息。” 等到把昭昭送回县衙宅院,周家几人开了一个小会,武老太太才知道,当时儿子不是眼皮抽筋,而是因为在提醒她别说了。 不过老太太觉得他们三人杞人忧天,“大家都知道我们周家有钱吧,我又吃斋念佛,还给菩萨修过金身,那一次也花了不少钱。这一次钱虽然多,但是三子也痛快认了要赔这些钱,不至于要到县里堵人吧。” “怎么不至于?”周旗后怕不已,“现在我们家当真拿不出来这些钱,因为澜江的水还没下去,也不能开始修河堤还有桥,我虽然不干事,但是好歹也被人喊一声周老爷,我要是离开了,只怕被人认为是躲债,不愿意出钱!” 毛氏听着周旗的话,心中也是后怕,双手搅动帕子,周老太爷长叹一口气,对着妻子说道,“这一次澜江决堤冲毁了许多人的家,要是三子不见了,整个村子的人都要着急,指不定要到咱们家闹,讨要一个说法。” 老太太说道:“县令老爷肯定会管的。” 老爷子瞅着媳妇,知道她只是嘴硬,这句话说的无比心虚,烟杆子敲了敲桌面:“到那个时候,恐怕管不住,而且桐花村的人搞不好还会背着林大人,例如等林大人出去忙了,把咱们周家一围,在这个宅子里,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银票啊……一旦闹了起来,有时候控制不住,而且人太多了,要是有人趁乱使坏,咋办?” 丈夫的描述太过于具体,老太太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这才后怕了起来,连忙对着儿子说道,“三子啊,到时候你大哥二哥回来了,要揍你,我和你爹得先让他们出出气再拦啊。最多让你两个哥哥别把你屁·股墩打坏了。” 周旗一想到两个哥哥,心中发憱,又不由得懊悔自己当时的举动,“也是我不好,当时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听人瞎胡说,可以把薄地弄成好田,要是不贪心,也就没这个事了。” 长吁短叹完之后,周旗也懒得去想哥哥们回来了怎么办,要挨揍又不是现在,等到要揍的时候再愁眉苦脸比较好,而且万一两个哥哥光给钱,不回来呢?于是周旗主动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说道,“对了,今天我带过来的林二小姐,是不是特聪明伶俐,上次我爹还不信我说的话,你看看,是不是说话就透露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小姑娘确实教养好,坐在椅子上也不扭来扭去,还很会说话,不过武老太太喜欢这个小姑娘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那些话,避免了周家的一场祸事。 武老太太在聊完了之后,就去给佛祖上香,诚心诚意给佛祖磕头,双手合十低低念着阿弥陀佛。 老太太求神拜佛,周旗则是在房中和妻子说悄悄话。 毛氏说道:“今儿要不是林二小姐,只怕明天一早你就离开郧河县了。” 周旗摇摇头,“怎么会?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走,没拿定注意。” 毛氏说道:“在你回来之前,娘和我说,让你去躲一躲,我都已经应下了。” 周旗一惊,喃喃说道,“好险。”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周旗说道,“娘子,你都不疼我,不应当留我吗?” 毛氏闷闷地说道:“我倒是想让你留下,就起了一个头儿,娘就说我不怜惜你。” 周旗把妻子一搂,只是还没有来记得说两句软话就被毛氏推开。 “别搂着,我觉得热。”毛氏眉皱在一起,不乐意周旗抱着,“也就前几天下雨的时候觉得松快一些。” “今年还不热啊。”周旗说道。 毛氏的情绪不大好,斜了一眼周旗,周旗就笑着说道,“好好好,不闹你,你说热那就热!” 毛氏本来板着脸,听到丈夫的话噗嗤一笑,旋即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脾气有点臭,在婆婆面前还能勉强压住,周旗疼她,她就格外任性,毛氏想着,或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又没等到大哥二哥的回信,等到银子给了县衙,或许情绪就好起来了。 林昭此时也到了家里,对着门房的婆子说道,“爹爹还没有回来是吗?” 得到了婆子肯定的答复,昭昭说道,“爹爹回来了,与珊瑚姐姐说一声,我好去找爹爹,有话要与爹爹说。” 婆子应下之后,昭昭先去了柳氏那里,接着去找哥哥姐姐。 自从林清薇跟着岑夫子读书,读书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在京都里学得是《女四书》还有些《诗经》之类的书,而岑薛青不同,她教林清薇的是正经的《四书》,还教她读八股文章。 在学习八股文以前,林清薇觉得,若是文章都做成八股这样,岂不是少了灵气,都是些匠气文章。 在学了之后,才知道本身写八股文就是对思维的一种锻炼,好的八股文各有各的长处。有文采飞扬,读其文章觉得宛若与古人同游;有满腹经纶,对经典有自己的思索,让人拍案叫好;有人热情迸发,做好了为官的准备…… 林清薇常抱着八股文章看,让林晟彦不由得好奇,而林清薇一笑,“哥哥,这文章写得真好,我已经默过了好多遍,还在想,当时他在考场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文章的,写得真好,可惜爹爹太忙了,晚些时候,我也想问问看爹爹当年的八股文章,让他讲给我听。” 林清薇喜欢八股文,现在便和哥哥细细掰碎了说起这文章好在哪里。 林晟彦断了腿,空闲的时间多了也拿着书来读,而林清薇是初学者,岑夫子教得好,让林清薇有样学样,在和林晟彦讲解的时候,同样把四书揉碎了讲解。 林晟彦白天没事看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晚上听妹妹的话,一点就通,就这样林晟彦也品出了八股文章的味道,对读书这事有了兴趣。 以前腿还好着的时候,他跟着大房的兄弟去大伯娘家中的族学上课,大伯娘元氏是高门嫡女,不像是林家一样,只有单薄的一房,元家枝繁叶茂还有族学,于是他就跟着堂兄弟一起去元家族学念书。 他当时在元家族学念书的时候,夫子每日里就是照着书念,林晟彦觉得没意思,而夫子根本不管,在上了小半年之后,更是分了两个学堂,林晟彦和那些纨绔玩在了一起,自此之后,课业上更是应付了事。 现在看着《论语》上的话,昔日里那些觉得背起来很可恶的话,都成了圣人的苦口婆心的劝学,里面的话蕴藏着圣人的思考。 林晟彦越读书越喜欢,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当他用朱批在书上试图自己做注解的时候,脸皮一下就涨红了,他的字好丑,在圣人的言论旁就像是面目可憎的小蜘蛛挤成一团。 于是,这一天开始,林晟彦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练字。白天林晟彦看书或者是练字,晚上听林清薇讲经意,时间一长,林晟彦身上浮躁的气质都退去了不少,他在懂得了读书得好,越发后悔当年的胡闹。 现在昭昭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林清薇在和林晟彦做八股的破题。 他们兄妹三人一起读书,还定了一个规矩,若是没别的事,每晚戌时这一个时辰都用来读书,林昭正是在戌时进入到房间里的。 林晟彦与林清薇对着昭昭寒暄两句,继续读书,而昭昭也没闲着,她今晚上没有读书,而是拿出了一个册子,把白天从孙峥那里学到的东西默到她的册子里。 昭昭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想孙峥当时游历的情形,难怪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昭昭思绪到了这里,忍不住看向了哥哥姐姐,这样的大夫应该也不会比那个神医差太多吧? 远去西域,远走东洋,说不定他还认识番邦的大夫呢,昭昭勉强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做记录,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丫鬟进来剪灯蕊,都蹑手蹑脚怕打搅了几人。 半个时辰后,林鹤回来了,昭昭放下书去书房找爹爹。 林鹤这些天很忙碌,他统计了桐花村的损失之后,每天用半天时间处理衙门的事,用半天的时间走一遍澜江边,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隐患。 林鹤在看到了昭昭站在门口,一路小跑让她呼吸喘着粗气儿,她的一只小手搭在门框上,看到他的时候,杏眼弯了起来,里面像是淬了星子一样,喊道,“爹爹!” 这一声让林鹤的心都化了,冲着小女儿招手,含笑说道:“我回来就看到了珊瑚,你要找我?” 小姑娘点点头,“爹爹我今天遇到了一位大夫,他去桐花村……” 林鹤听着昭昭说起了下午偶遇到的孙峥,一直说到蚊子的幼虫,“我看到了孑孓,岑大夫说这是蚊子的幼虫……” 昭昭的记忆力很好,这又是重要的事,基本上孙峥说了什么,现在就复述给爹爹听。 昭昭还把孙峥手中装着孑孓的瓶子带回来了,林鹤拿着两盏灯到书桌前,仔细看着,果然看到了微小虫子,昭昭又拿出了哥哥送的千里眼,把千里眼伸进去,调节筒身的长短,要比放大瓶更好用,看得更大更清晰。 昭昭最后说道:“一到两天时间,虫卵就会孵化成孑孓,差不多再等十天左右,就会成为蚊子。变成了蚊子飞来飞去,就不好消杀了,只能用熏香赶走蚊子,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蚊子回来叮咬人,要是在虫卵还有孑孓时期就把蚊子给消杀了,它们就没有机会叮咬人了。” 林鹤的双手在身前搭成了塔尖状,开口说道,“这是靠近河边,撒了药,会不会对土地有害,或者是对江水有害。” 以前林鹤说有害的时候,声音总是有些迟疑,就给人感觉他为人温吞,现在林鹤知晓一县之令应当承担的责任,说话如同金玉相碰,有力得多。 “岑大夫说不会,只是会消杀水中的孑孓。”昭昭说道,“岑大夫说他都试过了,还留得有记录,他明天可以带着东西过来县衙,爹爹您有空了,让人去客栈说一声就好。” 事情这样定下之后,昭昭也有些累了,见着她打了一个哈欠,林鹤把孩子给抱了起来。 “爹爹?” “累了吧,爹爹抱着你回房睡觉,你身上本来就还难受呢。” 林昭还记得明天要和孙峥说话,就说道,“爹爹您是上午见他还是下午?我想跟着您一起。” 上一次深夜的事情发生以后,昭昭开口要跟着,林鹤并不拒绝,定在了中午,明日里他去客栈请孙峥到家里吃饭,昭昭明日中午也就不留在钱家,直接回到县衙。 昭昭在和爹爹说好了之后,就窝在他的肩颈窝,她的呼吸均匀地喷在林鹤裸露的脖颈那里,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那点痒意像是一直到了心底,让林鹤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他把孩子往上托了托,沉稳地把人给抱到了房间里。 昭昭腿上的结痂还没有褪去,女儿家留疤不好看,这些天都是丫鬟轻轻给昭昭擦身。 昭昭只觉得房间里是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暖香,有人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她还模模糊糊没睡着,等到放下了帘帐,昭昭就陷入到了黑甜梦乡。 今晚上她梦到了池塘,只是昭昭的嘴睁开,眼睛也瞪大了,池塘上以前一共有三朵绽开的荷花,花苞只有两朵,现在池塘里多了几个花苞,亭亭立在水中,煞是好看。 小鱼们和昭昭打招呼: “昭昭来啦。” “昭昭,昭昭,快来看。小红尾大哥不能叫做小红尾啦!” 昭昭走了过去,小鱼儿们游到了水面上和她招呼,其中一只小鱼跳在她的手心里。 昭昭看到了这只鱼,才知道为什么小鱼儿们说小红尾名不副实,小鱼儿漂亮的尾巴上有一条细细的金线,以前小鱼儿只有她的手心大小,现在小红尾好像长大了一些。 28、周旗的梦 昭昭有些迟疑地说道, “小红尾,你是长大了吗?你尾巴上的金线好漂亮。” 尾巴上的金线很细,在小红尾游动的时候, 金线宛若是有了生命, 熠熠生辉一样,让人的视线无法从这条线上离开。 昭昭的小手轻轻碰触小红尾的尾巴, 指腹碰到了金线,昭昭的表情怔忪。 她指尖暖暖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到她的体内,又好像刚刚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 昭昭并没有去深想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而是弯腰把小红尾放入到水中。 小红尾又和其他的鱼群汇集在一起, 其他的鱼儿亲昵地上前, 鱼嘴碰碰昭昭的小指头。 昭昭因为小鱼儿们的碰触, 眼睛弯得宛若新月, 咯咯笑着。 手指一会儿点点这只小鱼儿,一会儿点点那只,水面也荡起一圈圈涟漪。 “昭昭长大了, 我也会长大。”小红尾在水里甩动尾巴,有了金线之后,它喜欢在水中动个不停, 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昭昭确实长大了不少,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 不光是面颊丰润了,个头抽长了,还开始换牙。 她到现在掉了两颗牙,一颗牙是上面牙床的, 一颗牙是下面的,按照母亲的说法,下面的牙齿要扔到上面去,上面的牙齿要埋起来,这样做牙齿才会生得好。 于是林鹤用足了劲儿,把昭昭掉落的一颗牙齿费劲儿地扔在府衙青瓦上,另一颗牙是柳氏带着昭昭埋下的。 两颗新牙都已经长好了,而现在昭昭的一颗门牙有些松,不出三天就会脱落一颗门牙。 昭昭冲着小红尾笑,“那尾巴上的金线呢?” “这个是功德。” 功德? 昭昭懂功德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学医的第一堂课上岑夫子告诉她的。浮屠是佛教用语,指的是佛塔,修佛塔是一件有功德之事,而功德两字是所有的修者行事目标和准则。 而功德又岂止是修者的目标?这应当是每个人的目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生在世,多行善事,俯仰不愧于天地。岑夫子教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 昭昭想到自己做的好事,心中暖暖的,对着小鱼儿说道:“是因为桐花村的事?小红尾你也知道了?我和爹爹当时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啦。” 说起了桐花村决堤的事,昭昭欢欢喜喜,当时在听说没有人伤亡,她就想要和小鱼儿说这件事,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梦到小鱼,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小红尾问道:“什么桐花村?” 昭昭傻了眼,桐花村决堤,还有石拱桥,明明就是小红尾告诉她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呀。” 其他的小鱼儿们也是七嘴八舌: “这是个村子?” “听起来有些耳熟,应该是小红尾大哥说过。” “哎呀,村子的名字特别多,有什么毛二村、大柳树村、榕树村……桐花村这个名字和其他的差不多,是不是昭昭记错了。” “也有可能是小红尾不记得了,就像是我们也不记得树的名字一样。 昭昭哭笑不得,想起来那天小红尾说话急急忙忙的,当时小红尾就是怕往事,小红尾的记忆果然就像是它说的那样,真的非常不好。 昭昭把小红尾的话复述了一遍,小鱼儿们有的记得这一段,有的记得那一段,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小红尾终于记起来,确实它告诉了昭昭决堤的事。 “救了桐花村的人肯定是有功德的。”小红尾说道,“不过,好像还有别的,是昭昭免去了一场斗殴和打劫,本来还有人要下狱呢,对了对了,就是今天昭昭做了什么,还让一个怀着小宝宝的妇人也因为昭昭活下来,总之……总之昭昭是个好孩子。” 小红尾的话让小鱼儿们议论纷纷: “昭昭是个好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昭昭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昭昭的?” “昭昭就有一次坏坏的,还想要吃我们的。” 不知道是哪条鱼提到了当时昭昭饿昏了头想要吃鱼的事,其他的小鱼像是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 “哎呦,我记忆力特别不好,别的事都记不住了,就记得这件事,吓死鱼了。” “我的肉可少了,要是被吃了,骨头都吐不出来。” “吸溜一下,昭昭一张嘴就把我们吃掉啦。” 昭昭涨红了脸,羞得每一根脚趾头都红通通的。 反而是小红尾跳跃了起来,作为鱼群里的大哥,它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好啦,昭昭都羞了,从头红到脚,这件事又不是好事,我们忘掉吧!” 小鱼儿们纷纷同意小红尾的说法,再次凑到了昭昭面前。 昭昭从羞愧的情绪里走出来,对着小鱼儿说道,“小红尾,我今天上午念书,下午和宝儿去了桐花村,我、我见到了另一个大夫,岑大夫,难道是岑大夫的方子特别有用,所以救了人。可是……也不对啊。” 昭昭陷入了深思,孙峥提出来的方法可以杀死蚊子的幼虫,让人免于叮咬,难道还会死掉一个孕妇?那得多大的蚊子?昭昭想到了足有一人高的蚊子,身子抖了一下,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很可怕。 小红尾说道:“不是,不是大蚊子,是另一个事,你把我捧起来,我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红尾让昭昭把它捧起来,昭昭把额头贴住它的脑袋,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开。 昭昭的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同时无形涟漪扩散了出去,到了最后只有一滴水一样的物质,却浸入几里之外沉睡人的额头中心。 睡着的那人正是周旗,他感觉视线先是一黑,继而亮了起来,周旗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是在做梦啊。 周旗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在做梦,他似乎是在桐花村的庄子里,梦里的那个他正和管家说话。 管家:“老夫人让我告诉您,三老爷您离开半个月的时间,记住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耽误,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来。” 梦里的那个他和管家说道:“我先回城里一趟。” “老太爷说了,您既然在桐花村,就不要再回县城了,一去一来耽搁时间,家里的事别担心,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这期间回来,老夫人和老太爷会让他们离开。这里是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周旗飘在半空之中,想要对下面的那个自己说,别跑啊!他刚刚看到了庄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管家,管家因为是骑着马,那个人就靠着一双腿,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稳地一直向着庄子里走来。 梦里的他反正有银子,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骑上了管家带过来的那匹快马离开了庄子。 马轻快地掠过灌木丛,不远处蹲了一个汉子,那是看到了管家的桐花村村民。 村民大喝一声,“你去哪儿?” 背上的周旗受了惊吓,并没有停下马,反而是加紧了马腹,身子前倾让马的速度快了起来。 飘在上空的周旗没有跟着梦里的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要去哪儿他很清楚。如果是他逃跑,肯定是去建安府,那一次的答应了毛氏不去赌博,但是难得身上有钱,一个月的时间没人管自己,肯定去建安府的赌坊再试试看他的手气。 周旗跟着那个汉子,他落在了地上,和那个汉子面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所有的神情。 那个汉子手中握住锄头,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仇恨又痛苦的神情,他开始往桐花村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甚至让周旗听到了飒飒风声。 “水生啊,你怎么跑这么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仇恨的火焰在那个村民的眼中跳跃,“周家的三老爷骑着马跑了!周家不打算给县里修河堤、修石桥,也不打算赔偿我们的损失!” 就算是只有灵魂状态,周旗也被吓得半死,他疯狂地喊着:“不不不,他没有跑,他只是害怕大哥二哥打断他的腿!周家现在没有钱啊!要等到我两个哥哥回来了,才有钱,真的没钱,你们再等一等,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不是银子过来了,就是我哥哥们回来了!” 村民们越聚越多,甚至村长也赶了过来,他有些犹豫看着聚集的村民,“咱们这样是不是叫做闹事?会不会不好?” 领头人说道:“怕什么?不是我们闹事,是周家不给我们活路,自己跑路了!根本没打算赔我们的损失!不信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道: “没错,周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县城里要钱,这么大的损失,总不能周家一个铜板都不出!” “对,我们不是去闹事,我们是给自己要一个公道,周家必须拿钱出来!” “村长,你也体谅一下我们,河堤和石桥一坍,行商都不会往村里来,带来多大的不便,如果村里屋舍那些损失周家再不赔,今年秋收是要死人的!” 村长最终被说服了,他告诉这些人只要拿到钱就行了,千万别生别的风波,村民们自然应下。 周旗的心都是凉的,看着集结了数百人的村民浩浩荡荡往县城里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遇到了其他村的人,有人感慨桐花村的损失,有人感慨周旗跑路不是人,还有人悄悄加入到了这群队伍里。 后加入的人对桐花村的村民说道:“我们看不过眼,和你们一起,去找周家要个说法。” 桐花村的村民对他们的义气大为震撼,用手拍了拍那些人的肩膀,让他们加入到了桐花村的队伍。 悬在半空之中的周旗,心急得都要跳出胸膛,他看到了那几个人挤眉弄眼,或许这是因为梦,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周家可是大户,等会乱起来了,咱们去抢点好东西。” “咱们混在桐花村的人里,谁也不知道是咱们起头,到时候专门往周老爷的房里去找东西,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还有周家老太太和老头子,房间里肯定也有好东西。” “这些人不乱,也得把队伍弄得乱起来,对了,咱们只要抢东西,该走的时候赶紧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县城门口,因为有混子在里面,直接带头把衙役给挤开了,而他这样一动作,后面的村民自然有样学样,挤开了衙役,就这样县城门大开,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又有人加入到了这支大队伍,周旗看到他们直接奔向了周家。 他的父亲急得不行,母亲也满头大汗,“我们和县老爷说好了,半个月之后就给筹上钱,你们现在找我们要,是什么事?!” “这是他们在拖延!”人群里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周家三老爷都已经跑了,周家根本不准备赔这些钱,钱!我们现在就要看到钱!” “哪儿有钱啊……”老太太忍不住说道,“需要等半个月。” 周旗忍不住哭了,呜呜呜的用手捶打着胸膛,“娘,这句话不能说,不能说啊。” 睡在旁边的毛氏听到了动静,她揉了揉眼睛,让人点了灯,正好看到了自家丈夫泪流满面,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周旗梦到了什么,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浓烈哀伤,泪水不停地落入到枕头里,大半个枕巾上都是神色的泪水痕迹。 而梦里的周旗看到了因为娘的话,村民们往周家去挤,有人趁乱说道,“周家不给钱,就拿周家的东西抵。” 他们像是蝗虫一样涌入到周家的各个角落,家里到处都是尖叫声,而毛氏本来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也被吓了一跳,有人看到了毛氏身上的金耳环,翡翠镯子,他们要去拿毛氏身上的东西。 毛氏想要躲开,结果脚一崴,重重跌落在了地面上。 那些人不会因为毛氏摔倒了而放弃拿金银,他们重重扯下了毛氏的耳环……毛氏疼得捂住了肚子。 她没有捂住耳朵,而是肚子,她的表情苍白得不行,丫鬟哭出了声,“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啊,我们家夫人出事了!” 桐花村的村民或许心软了,但是加入到里面的浪荡子可不干,他高声呼唤,“她摔着了腿还有屁·股墩,有没有摔到肚子,假装都不会假装,应该捂住屁·股墩。” 村民们再次冷厉了起来,而周旗到了毛氏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衣裙隐隐有血痕。 “夫君?夫君!” 周旗实在哭得太大声了,不光是毛氏起来了,丫鬟也开始试图喊起来周旗,但是周旗似乎是被魇得太厉害,最后没办法,毛氏下狠心掐着周旗的人中,把人中都掐出了血痕,周旗的睫毛剧烈颤抖,才有快要醒来的迹象,而毛氏一边喊着夫君,一边手下动作不停。 周旗流了太多的泪水,刚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到了柔软的手帕擦去他的泪水,很快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他面前,是面色红润的毛氏。 梦里的毛氏奄奄一息,而现在的妻子还活着,周旗想也不想把人搂住。 毛氏涨红了脸,忍不住去推丈夫,“还有人呢。” 丫鬟们在看到了周旗的动作,连忙背过身子去了。 毛氏很快发现丈夫还在发抖,不停地喊着她的闺名,甚至还有他的泪水,落在她的中衣上,浸在她的肌肤上,她有些迟疑地抱住了丈夫,轻声哄着周旗,“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不好的?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呢。” 29、报恩 周旗良久之后才从那种情绪之中摆脱出来, 他想要和妻子说这件事,看着毛氏打一个又一个哈欠,知道她也疲倦了, 还是等到白日再说。 换了枕头, 周旗又躺下了,他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结果很快就陷入到了黑甜梦想里,睡着的时候他模模糊糊想到了, 自己好像是吃了孙峥给配的方子。 昭昭梦到的要比周旗再多上一些,周旗只梦到了毛氏奄奄一息,昭昭是通红着眼看到了毛氏去世的。 昭昭正好今晚上吃饭的时候, 见到了毛氏, 毛氏生得温柔漂亮, 说话也和气, 想到她怀了小宝宝却没办法生出孩子, 昭昭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好大声。 其他小鱼都被昭昭的哭声给吓到了,纷纷谴责小红尾: “你干了什么啊, 小红尾。” “昭昭别哭啦。” “昭昭别哭了,再哭你可能就要醒了。” 听到了再哭就要醒过来,昭昭忍住了哭泣, 小手揉了揉眼睛, 只是还抽抽搭搭的, 她对着小鱼儿们说道,“我不哭了,小红尾只是让我看到了避免掉的事情。小红尾,为什么这次可以看到, 以前你都是直接说的。” “嗯嗯。”小红尾的尾巴摆摆,神秘金线流动着,“因为这是在我开口之前,昭昭就避免掉的祸事,所以可以看到画面。” 昭昭恍然大悟,难怪以前可能发生的灾祸,小红尾都会口述。 “不对!”小红尾忽然高高跳跃起来,把昭昭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好像也没关系。”小红尾的脑袋歪了歪,“忽然发现可能有人也会梦到刚刚的情形,好像就是那个周家的三老爷。” 昭昭哼了一声,“让他梦到也好,吓死他,让他知道要是跑了,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家里人都出事,他就高兴了?” 小红尾吐了一个泡泡,“昭昭好坏啊。” 昭昭的腮帮子鼓起来,她蹲在水边,用手指戳了戳小红尾,“我才不是坏呢。周叔叔是大人,但是他真的不聪明,他为什么要跑呢?”昭昭也有些后怕,如果要是他跑了,岂不是这些事情就会发生。 “很多事情在一念之间,其实他要是知道有这个后果,也不会离开的。” 昭昭本来眉头皱在一起,听到小红尾的话,眉头舒展开,“也是,反正梦到了这个事情也好,以后周叔叔说不定会聪明一些。”在做这个梦以前,昭昭就觉得,周叔叔不太像是爹爹,也不像是岑夫子,更比不上孙峥,好像也不如毛氏,这样来看,周叔叔就是不大聪明的那种人。 今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旗看着毛氏的眼,和爹爹看娘亲差不多,而且昭昭还知道了周旗为了毛氏不肯纳妾,周旗肯定不希望毛氏出事。还有周家的其他人,老太太的耳朵被扯了一块儿肉,老太爷的腿被打断了,周叔叔虽然有很多小毛病,但是也很孝顺,而且最开始也是周家其他人让他离开的。 这样一想,昭昭就不去想周旗离开的事了,而是想着,挑唆人闹事的二流子真的好讨厌,还得周家那么惨,而且…… 昭昭的眉再次搅在了一起,要是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会不会连累爹爹? 应该会吧。 昭昭想着,怎么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事情呢?毕竟小鱼儿们不是次次可以入梦,决堤的事是天灾,人祸应该有办法可以避免的,昭昭想着,可以晚点时候想想应该怎么做,应该是有办法避免掉这样的事。 小红尾虽然尾巴上多出来了一条金线,现在还是叫做小红尾,昭昭最后和每只小鱼道别之后,离开了梦境。 “二小姐怎么眼睛红了?”珊瑚在给昭昭洗脸的时候说道。 “可能在夜里揉了眼睛。” 林清薇听到了这句话,吩咐昭昭用帕子擦眼睛,而不要用手,昭昭乖巧点头听姐姐的话。 昭昭洗漱吃过了饭,坐上马车去往钱家,路过了周家的时候,忍不住一直看着,等到周家离开了自己视线范围里,才收回了眼。 而周家是在一起吃早饭的,吃饭的时候,武老太太一直说,周旗的神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周旗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睡好,昨晚上虽然中途哭了一场,之后睡得很好,因为大哭红肿起来的眼睛也消肿了。 他吃了孙峥的药,早晨也很是通畅,脸上原本有些暗沉,现在都褪去了。 周老太爷瞅着三儿子:“你娘说得不错,就是气色好了,脸色很臭。还有你这里怎么了?”他指着的是周旗昨晚上被毛氏掐过的部分。 毛氏有些尴尬,“这是我掐的,昨晚上夫君魇着了。” 周旗是特地等到家里人都吃完了,才说昨晚上的梦,昨晚上的梦不光是让他后怕,更是第一次明白了,在郧河县里,他就是周家的当家人,他应该是周家的主心骨。哪儿有主心骨在遇到了丁点事就跑开,甚至去赌坊玩乐? 毛氏看着周旗,昨晚上他泪流满脸,哭得不像话,没曾想今天说话的时候表情坚毅,和过去隐隐不同。 周老爷子瞅了瞅妻子,老太太手中转着一零八颗的绿檀佛珠,表情又急又愧,老爷子对着妻子说道,“三子已经大了,我看他被梦吓一吓也好。以后这家还是让三子当起来。” 老太太自然是应诺了下来,她念佛本来就信那些因果报应,儿子做梦可把怎么闹起来的说的清清楚楚,真是让老太太给吓到了。 新上任的周老爷头一件事就是去请大夫给妻子断脉。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抚须说道,“日子尚浅,一时断不出来,需要再等一等。” 毛氏让人把大夫送走了之后,捶了一把周旗,没好气地说道:“都是说了,月事是准的,做梦的那些事怎么能够当真?” 周旗把妻子的手握住,他想着梦里的他骑着马,只怕是做着去建安府赌博的打算,一定是乐呵呵的,哪儿知道周家发生的惨剧呢?他飘在半空之中,只能够看着周家别围,别说把妻子送出去求医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毛氏衣裙透出的隐隐血痕让他觉得就是怀孕了,才会摔一跤就会那么重。 梦里的桐花村的村民神色愤怒,混入队伍里的人窃喜得意,衙役的错愕,爹娘的着急,毛氏的痛苦…… 周旗没办法不把那些当真,家里人没有做过那个梦,不会明白他的心情,周旗甚至觉得事情原本就应当是那样的,因为有了昭昭的话,改变了周家的命运。 周旗说道:“不诊脉我不安心,晚点再请一个岑大夫,我去客栈和他约时间。” 昨晚上心事重重他都可以睡着,让周旗觉得孙峥是有本事的,打算去客栈里和孙峥约时间,让他给全家人都断脉。 除了请孙峥的事,他还在想一件事。 事实上,做了那个梦,他第一个反应是想要把浑水摸鱼的四个人给抓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一起这个主意,那些人的脸上都缭绕着白雾,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梦是让他醒悟一些什么,而不是打击报复人。 周旗只能够换一个思路,他过去不希望两位兄长回来,现在则是希望两位兄长回来,他想要问一问两位兄长,有没有合适的产业让他练练手。既然大哥二哥能够把生意做得好,或许他周旗也是有些天分的,能不能靠着他撑起家业? 如果有了钱,周旗头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郧河县所有的河堤都给修筑好,再给郧河多修筑两座桥。 毕竟林大人的女儿点醒他,让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周旗想投桃报李,报答林家,同时也算是为了自己家人行善积德。 30、昭昭求医 昭昭抱着书坐上了马车, 钱宝儿对她挥了挥手,昭昭这些天头一次没有留在钱家的吃午饭。 到了正厅的时候,爹爹正在和孙峥说话。 两人从孙峥的见闻说起, 从南走到北, 孙峥本身的经历颇为丰富,他还给林鹤说了一些随军的见闻, 让林鹤受益颇多。 林鹤本来就准备脚踏实地把郧河县管理的更好一些,现在难得有走南闯北见识广阔之人和他交谈, 林鹤悉心和孙峥请教各地的风俗,当地种植的田地,主要税银来源, 还有为官之人的政令等等。 郧河多山, 虽有澜江在夏日却常泛滥, 种植的水稻产量并不算高, 百姓在缴了公粮之后, 自家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林鹤想要想办法改变目前的局面,让百姓的日子不过是过得安定,更要过得富足。 种植水稻不合适,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郧河的土地适合种植茶树、适合种植油料,又或者是其他大豆等物,林鹤问得就是这个。 人心中有什么想法, 就算是没有说出口, 在谈吐之中也会表露出来, 孙峥便可以看出林鹤的抱负。 看样子岑薛青要在郧河县久住,孙峥也有心想让郧河发展的更好,于是知无不言,林鹤对哪个话题感兴趣, 他不光配合回答,还会说的很深,把自己了解到的都如同倾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而且他这些年漂泊在外认识的人多,甚至可以写信去询问。 林鹤听得是精神振奋,看着忙碌的昭昭,更觉女儿是他的福星。 这会儿昭昭忙着什么? 她一会儿去拿厨房送来的糕点,一会儿踮着脚给两人倒水,把丫鬟的活儿全部给揽了下来,注意到了爹爹的视线,小姑娘仰着头乖巧地冲着爹爹笑,把人的心都给笑得融化了。 县衙有人敲鼓告状,孙峥听到了动静放下了茶盏,对着林鹤说道,“林大人,您自去忙碌,我和林二小姐说说话。” 昭昭也连忙说道,“爹爹,我还带了千里眼,想要和岑大夫说一说。” 林鹤拱手与孙峥道歉,他身上的官服本来就没有脱下,昭昭让爹爹蹲下身子,小手扶住乌纱帽,拨动了翅帽,还给爹爹的衣襟拍了拍,送了爹爹出房门。 孙峥和小姑娘再次回到了位置上,昭昭从腰间解开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镶嵌了宝石的千里眼和万花筒。 昭昭把千里眼和万花筒都递给了孙峥,解释说道:“这个是一对,哥哥姐姐们各有一个,本来都是这样的,是番邦过来的万花筒,后来哥哥的这支坏掉了,他用琉璃补上了之后,忽然就有了千里眼的作用。您看,就是这样用,这样看……” 孙峥先用万花筒,这种花里胡哨的小东西确实是孩子喜欢的,所以林家少爷在坏了之后,才会想让人补上,而补上的琉璃忽然多了千里眼的作用,淘气的少年是最喜欢的。 “后来哥哥想在做一支,只是都做不出来。”昭昭说道,“哥哥就这独一支!给了我。” 孙峥买的放大瓶也是,那个老人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制作出来的,只说要是再做出来了这样的瓶子,就留给他。 昭昭的这个千里眼和放大瓶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有些不同,因为这东西明显是昭昭的心爱之物,孙峥不好拆开,问了昭昭几个问题之后,说道:“这是你哥哥自己做的?” 孙峥看着千里眼,觉得心痒,要是有这样的千里眼可比他自己的放大瓶方便多了,既然是小姑娘的心爱之物,能不能想办法仿制出来? 昭昭点点头,当时是让人打磨了琉璃,琉璃片是哥哥安装上的。 “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哥哥?” 昭昭本来就想要说哥哥的腿的事,听到孙峥的话,就小声和孙峥说道,“岑大夫,见我哥哥的事情不急,我有件事求您,您等会能不能帮看看我哥哥的腿伤有没有办法可以治好。” 孙峥一愣,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小姑娘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很快意识到昭昭还是叫得她岑大夫。 孙峥说道,“你哥哥的腿伤是什么状况?” 昭昭仔细说了脉案,她把哥哥的脉案背得滚瓜烂熟,不光说了这个,还说到岑薛青给改了方子,让哥哥的腿不那么难受了,林家上上下下都很感激岑夫子。 从昨天孙峥已经知道了,岑薛青很喜欢昭昭这个孩子,也欣赏林清薇,那么林家这位少爷呢?他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大夫,被人称一声“神医”,岑薛青会不会因为和林家走得近,提到过自己? 孙峥的心跳跃的很厉害,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的岑夫子有没有说,晚点请孙神医给你哥哥看病。” 孙峥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昭昭。 昭昭听到了这句话,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看到了昭昭这个反应,孙峥可以确定,岑薛青确实提到过。 那么她要怎么和自己联系?是准备在今年秋日女儿孙宝珠的忌日吗?甚至她不拦着昭昭学医,是不是也提过,可以让昭昭拜自己为师? 孙峥的表情更加急切了,“当时你夫子是怎么说的?” 看着昭昭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孙峥勉强压住了自己急切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道,“要说起来,你夫子是不是可以联系上孙神医,如果确定可以联系上孙生意,再请其他大夫看病会不会不妥当?” 昭昭摇摇头,小声说道,“不会的。”她的眉皱起,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够说道,“岑大夫,那位我告诉你一部分,你不能和旁人说。” 在小姑娘话音落地的一瞬,孙峥就说道:“我保证。” 昭昭说道:“岑大夫说,她认识孙神医,她知道每到秋日的时候,孙神医会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应该可以联系上他,让他给我的哥哥姐姐们看病,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以前孙神医会出现,她也不能保证今年就一定可以见到孙神医,所以不要我同其他人说,免得治不好哥哥姐姐们,家里人心中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呢。” 昭昭是独自一个人承受可能联系上神医的欢喜,如果联系不上神医,她也会承受联系不上的失落,幸好她有一池小鱼,可以絮絮叨叨说着这些事,不然心中一定憋得难受。 孙峥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道当不当挑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说道,“等会我看看你哥哥的病症,对了,你姐姐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也要求医?” 孙峥问明情况之后说道,“先去见一见你兄长,晚些时候,我和林家长辈说一说,再给林小姐看看。” 昭昭尚且不知道孙峥会给林家带来多大的改变,冲着对方甜滋滋一笑,领着人去见林晟彦。 31、挑明身份 昭昭到林晟彦房间门口的时候, 墨烟正在帮着珊瑚晒被褥。 拆掉了被面,墨烟把厚重的被褥给铺得平整,珊瑚对着墨烟笑了笑, 看到了昭昭转过身子, 开口道:“二小姐,这位是……” “这是岑大夫。”昭昭笑眯眯地道, “先前哥哥送过我一个千里眼,墨烟哥哥晓得, 岑大夫觉得这千里眼十分有趣,想要问问看哥哥当时是怎么装的。” 墨烟本来还在掖被子的角,闻言松开了手, 示意让珊瑚继续拍被褥, “岑大夫, 二小姐这边请。” 昭昭却不急着跟着墨烟, 反而对着珊瑚招招手, 凑到她耳边,对着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珊瑚点点头, 放下了拍被杖,一溜烟跑开了。 孙峥和昭昭两人在进入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正在写字的林晟彦。 这轮椅是孙峥前两年做出来的, 不少细微的地方都是调整过, 比过往的轮椅要高一些, 多了一些小的可以挪动的机关,方便使用人吃饭、读书写字。 要说起来,他的这个轮椅,很多人抱怨过设计得太高了,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用到了他设计时候的初衷。 林晟彦正在临字,一张大字已经临到了最后几个字,一口气写完了之后,才搁置了笔,和他说了一句抱歉。 孙峥早晨见过林鹤,林晟彦年龄要比林鹤小,眉眼清俊更胜于林鹤。 墨烟给林晟彦洗笔,当时买下墨烟就是让他做书童,也就是现在发挥了作用,认真地给狼毫笔尖涤荡干净。 林晟彦听明了来意之后说道,“这个千里眼可以拆开,我拆开给您看可好?”还不忘对着昭昭解释说道,“有个小扣,不会伤了这个千里眼。” 昭昭自然是点头,她拿着千里眼是当做玩具来用,在孙峥的手里会有更重要的作用,她懂事情的轻重缓急。 林晟彦先用热水泡软了当时用的大漆,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枚宝石,取下宝石后里面有个小活扣,一扣就打开了,千里眼一共用了两枚琉璃片,林晟彦用柔软的帕子裹着琉璃片,放在了桌子上。 当时的林晟彦不明白为什么千里眼能够起到放大的作用,而现在能够放大的不光是千里眼,还有琉璃瓶,两者放在一起仔细比对,孙峥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放大是因为轻微凸起。 知道了和琉璃片有关,孙峥晚些时候就可以再让人做出类似的,昭昭让他见到的这枚千里眼,让他心中瘙痒难耐,等着让人磨出来各种弧度的镜片,他就可以试着组装看看,能有什么神奇的妙用。 “还有一桩事。”孙峥说道,“林二小姐托我给你看看膝盖的伤。” 墨烟在听到了岑大夫几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他离开了房间,去给自家少爷端茶倒水。 听到了孙峥还有大夫的身份,林晟彦也知道会有这事,以前在京都的时候,见过了太多的大夫,后来因为腿伤犯了,在路上耽搁了时间,祖母索性带着他到每个大一些的城池,都会去求医问诊,看看他的腿能不能再好。 林晟彦利落地撩开袍角,把中裤往上卷了卷,足以让孙峥看到他的伤口。 昭昭也是第一次看到林晟彦的腿伤,唇瓣抿着,眉头皱着,想着当时该有多疼啊,越想越替哥哥疼,要不是伤口看着太可怖,她甚至想要用手摸一摸伤口。 林晟彦对着昭昭招手,等到妹妹到了他的轮椅边,他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哥哥得谢谢昭昭,你有心了。” 昭昭抓着哥哥的手没让对方离开,良久之后才徐徐问道,“哥哥,疼不疼啊。”她小心地用食指尖碰触了一下林晟彦的肌肤。 这样的小心翼翼反而把林晟彦给逗笑了,“不疼,就是昭昭的动作太轻了,让我有点痒。” 孙峥先用手指捏了捏林晟彦的几处地方,正在询问感觉的时候,柳氏过来了。 “娘。” “柳夫人。” “你们忙。”柳氏上前揽住了昭昭,看着孙峥含笑说道:“我就是听珊瑚说了,过来看看。昭昭有心了。”柳氏也是同样的话,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孙峥微微颔首,从带来的医箱里拿出了金针来。 他的金针格外细长,用小瓶子里倒出来的酒擦拭了金针,手指几乎一拂过,金针就插·入了林晟彦的肌肤里。 “这会儿有感觉了吗?” 本来林晟彦还想要说没有感觉,在孙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种肿胀酸麻的感觉弥散开,让他口中忍不住溢出了呼疼声。 昭昭的小脸紧紧绷着,死死抓着母亲的手。 孙峥取下了金针,又捏了捏膝盖骨,开口说道:“这里要切开,把以前长好的骨头打断了重新接骨。” 柳氏一愣,以前给林晟彦看病,得到的答复从来都是大夫的死死皱眉,要么就是叹息着摇头,还从没有这样的回复,像是可以治好一样。 在场的唯一没有疑惑的或许是昭昭,小姑娘没见过以前求医的情形,现在只是开口问道:“这样的话,应该很疼吧?” “我做的有麻沸散,无论是切开肌理,还是打断骨头都不会太疼,不过愈合的时候肯定会难受,但是可以重新站起来,这样值得不是吗?” “那就拜托岑大夫了。”昭昭点点头,对着林晟彦说道,“哥哥不会怕痛的,是不是?” 林晟彦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了孙峥的意思是可以治好他的腿,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轮椅,对着孙峥说道,“我不怕疼,就是……岑大夫,你可以治好我的腿吗?” 柳氏觉得这一天宛若是做梦一样,她听到孙峥开口说道,“可以。只是有一件事说来惭愧,我对外自称姓岑,因为我在郧河县有一位故人,若是知道我在郧河,她只怕就要搬走了,所以昨日里一直瞒着尊小姐。实际上我不姓岑,免贵姓孙,襄西与蕲乐之间那个峡谷,我曾住过一段时间,在大齐也算是有些薄名。” 墨烟本来要端水进来,听到了这话,哐当一下就把水壶给打碎了,“我去请老夫人、老爷过来。” 墨烟的脚下飞快,几乎要跑得虎虎生风来,等到在外见到了石竹,在石竹要教训他毛手毛脚的时候连忙说道,“二小姐可真神了!” “怎么了?”石竹的表情困惑。 “她把神医请到家里来了,是孙神医!”墨烟想到了大小姐的脸,连忙说道,“你快快去请大小姐过来,等会指不定孙神医可以治好小姐脸上的胎记。” 石竹愣道:“怎么忽然就请了神医?那少爷腿上的伤……” “我刚刚听得清清楚楚,神医给了方子,说是要切开皮肤,重新接骨,可以治好!”墨烟的心一片火热,“我去请老爷和老夫人。” 石竹看到了墨烟跑开,她被风一吹,终于回过神来。双腿一曲对着刚刚墨烟出来的地方磕了个头,旋即站起,奔跑的速度一丁点都不亚于墨烟,准备回房里去请小姐过来。 如果说有一个人可以医治自家小姐,那只能是孙神医! 而房间里柳氏的脑子轰隆隆的,一会儿想着的是,居然是孙神医,居然请到了孙神医给儿子治病;一会儿想着的是昭昭果然是他们家的福星;一会儿又想着,能不能治好林清薇的面颊,她的心似火烧一样。 昭昭在意的地方和其他人都不同,为什么孙峥要自称姓岑? 32、治愈之光 昭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想太久, 这个房间很快就围簇过来了许多人。 唐老夫人走得虎虎生风,她是最快过来的,听着孙子的腿可以好, 悄悄用手帕擦了眼角, 和柳氏站在一起,两人不停地说着话, 尽力压住语气之中的激动,但是那种欢喜是溢于言表的, 居然真的找到了孙神医,好像是曾经所有的苦难,在遇到了孙神医之后, 都化成了甘甜。 第二个过来的是林鹤, 这次敲鼓事情并不算多复杂, 只是一个借银子的案子, 三言两语抓住了被告人的破绽, 就重新让被告人和苦主重新签订了拮据。林鹤一路小跑过来,他显然很热,手中拿着官帽, 另一只手不住地用手帕擦脑袋,后来把官帽给了下人,还让下人把手帕涤洗干净, 用湿润的帕子不停地擦脸, 他的腿在微微颤抖, 仔细去看,嘴唇还颤动不已在念叨着什么。 最后过来的是林清薇,当时听到了石竹的消息,立即站起来就想要冲过来,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又怯懦地站在门口,甚至一瞬间想要说不要看了,迟疑地换了衣服,迟疑地带着幂蓠,像是挪动一样到了房间里,背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就连脸上也是,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没人在意她的晚到,所有人都知道林清薇肯定是心情复杂的,昭昭小跑到姐姐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小声给姐姐打气儿,“孙神医很厉害的。” 林清薇的指尖都有些冰凉,手心里是汗涔涔的,她勉强对着昭昭笑了笑,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幂蓠,强迫自己不低头,微微侧过身子,用满是胎记的半张脸对着孙峥。 握住幂蓠的手上因为用力,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石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掉了小姐的汗水,然后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孙峥。 孙峥说道:“林小姐,请坐下,我需要仔细看一看。” 孙峥取出了两支蚕丝手套,一点点碰触林清薇面颊的胎记,一边问她问题。 林清薇小声回答着,由着孙峥在她的脸上扎入了金针。 刚刚孙峥的动作很快,这次则是不同,手指一寸寸在林清薇的面上按压,然后才缓缓扎入了金针。 房间里的人呼吸都放得轻了起来,生怕打搅到了孙峥动作。 昭昭知道这一招叫做什么,叫做“金针探病”,她第一次见到孙峥这样操作,以为他是学神医的操作,没想到岑大夫就是孙大夫。 孙峥的脸色郑重了起来,林晟彦的腿伤麻烦了一点,但是也治得了,他在军中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战场上什么匪夷所思的外伤都见过,经验累积了出来,但是胎记则是不同。 胎记有不同的类型,有的是微微隆起黑色的深褐色大块胎记,有的是浅蓝色的胎记,皮肤看上去毫无分别,有的是里面有大块儿的结节,不处理就会浑身的肌肤都病变。 他给人割过大的胎记,挖出来过里面的结节,但是还从未给人处理过面颊上的大块儿胎记,或许应该换个方式说,如果要是在身体上,直接挖掉就是,无需考虑留疤的问题,但是生在女儿家的脸上,就不能简单粗暴的这样操作,那样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孙峥没有相似的行医经验,但他给人看病的经验太过于丰富,很快就有一个方案跳了出来:切开肌肤,给皮下的胎记部分用药消融胎记,之后用羊肠线缝合。以前他用过钓鱼线缝合伤口,这种线还要拆线,后来用了羊肠线,这种线人体会吸收,无需拆线,但是要在脸上动刀,得用很细的针线才行。 孙峥想到以前女儿的爱美,对林清薇的胎记显然得更为慎重,就开口说道:“这样大块儿生在脸上的胎记我没有做过,我需要一点时间,先试试练手,也要看尊小姐是不是留疤的体质。” 昭昭问道:“什么叫做留疤体质?” “如果有刮伤擦伤,皮肤伤口的愈合之后会有凸起的赘生,皮肤不是平展的,这种就叫做留疤体质。” “那不是的。”石竹连忙说道,“擦伤很快就会好,也不留一丁点的痕迹。” “那就好。”孙峥微微颔首,“林大小姐的手臂上是否有黑痣?我先在肌肤上试一试,脸上的胎记我可以尽量让做得淡一些,不让疤痕明显,可能还是会有一些残留,如果是夏日里挨得近会看清楚,其他时候维持一臂的距离,是看不到的。” 本来以为不能完全治好,林家人有些失望,后来听到孙大夫的解释,这差不多就等同于全部治好。除了家人,谁也不会贴着林清薇的脸上去看,再说了还可以用脂粉遮挡一二,就等同于毫无痕迹。 林清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最怕的还是孙峥说没有办法,只要有办法就好,而且和家里人想的一样,林清薇并没有追求面颊完美无瑕的想法,能够遮掩住胎记,能够光明正大见人,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冰凉的指尖热了起来,心中的欢喜总是让嘴角忍不住上翘,甚至眼底也有清浅泪意。 “没关系。”林清薇语气轻松了不少,“只要能够用脂粉遮住就可以,劳烦孙大夫了。” “脂粉遮盖住就行?”孙峥失笑着说道,“那现在就可以用脂粉遮盖住胎记。” “这不可能!”林清薇说完之后,就自觉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用过京都里最好的脂粉,都遮不住胎记,孙大夫,如果现在用脂粉会很奇怪的,脸上很明显会有厚重的粉痕迹,而且过不了半刻钟,就会一点点露出下面的痕迹。” “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这对我而言不难。”孙峥说道,“大概要两天时间,晚点我做好了送过来,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日日带着幂蓠,可以用我做的脂粉。” 柳氏的声音颤抖,“谢谢孙大夫。”她的声音里都有哭腔,“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吩咐。” 孙峥失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当作的,还要感谢林二小姐,她帮了我很大一个忙,而且她借给我的千里眼,晚些时候在给大小姐治脸还用的上。” 昭昭巴巴说道:“孙大夫,千里眼送给您!您治病用的上,这在我手中不过是玩具而已。” “千里眼是你兄长的心意。”孙峥说道,“我借用一段时间,等到制作出来了新的千里眼,这镶嵌了宝石的千里眼还给你。” 林晟彦的腿伤恢复有望,就连林清薇的脸也是如此,林家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热情地留下孙峥吃午饭。 唐老夫人在第一次去了厨房做饭了之后,开启了对做饭这一件事的热情,虽然不是天天做饭,但是像今天这样要请人做客,唐老夫人总是亲自下厨,她现在就后悔自己早晨准备的菜色还不够丰富。 唐老夫人觉得不够,孙峥显然觉得已经足够了。 糖醋里脊这道菜带着油汪汪的漂亮糖色,吃起来酸甜可口第一次吃到甜的里脊肉,却没有一丁点的肉腥味,带着一点拉丝感的糖皮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口味。 手打丸子汤,丸子是捶打了许多遍,吃入口汤汁饱满,弹性十足,用高汤煮出来的汤飘着青菜叶,看着清汤寡水,实际上入口鲜甜,吸收了高汤的精华味道。 花菇猪蹄把猪蹄尖的胶质炖出来,入口绵软,几乎是轻轻一抿骨肉就分开了,花菇也是吸收了肉汁,带着花菇自有的香气和肉汁一起霸占了整个口腔。 林晟彦也是最后一次饱口腹之欲,从明天开始就要服用药膳,每天还要泡药浴,十天之后,再正式敲断长好的骨头。 这期间孙峥要去一趟神医谷,因为他在神医谷住过一段时间,不少人都会去那边求医,让神医谷附近的药材是最好的,也是最齐全的。不少大夫都会去神医谷附近买药。 离开县衙后院的时候,林鹤本想要送孙峥,还是孙峥点了昭昭,于是昭昭带着丫鬟珊瑚把孙峥送回到了客栈里,孙峥把自己的行医札记都给了跟着昭昭一起过来的珊瑚。 “本来打算誊抄一边再给你,现在已经说了我姓什么,你就直接拿着吧,记得避开岑夫子,莫要让她看到了我的字。” 昭昭一开始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加上现在孙峥说的话,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孙峥,轻声说道:“您是为了避开岑夫子?” 孙峥听到了昭昭的话,点头说道:“对。” 昭昭能才出来,他一丁点都不奇怪,这孩子本来就聪明,加上他也泄露了不少痕迹。 昭昭小声说道,“孙大夫,如果要是岑夫子知道您在郧河县,就会离开吗?” “应该不一定。”如果是以前,孙峥是可以肯定岑薛青会离开,现在在教几个学生,还为了林家的一双儿女想要和自己联系,应该不会离开。 孙峥心中有两个念头在作斗争,一会儿想着这样就好了,远远看着她,不去打搅她的生活,一会儿又想试试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最终他开口说道:“所以昭昭,先不告诉她好不好?” 昭昭小声说道:“可是,岑夫子早晚会知道的,我……我哥哥也算是她的半个学生,她也挺关心我哥哥的。您今天到我哥哥的房间里,他临的帖子就是岑夫子的旧物。” 当时的孙峥还真的没有留意,问道:“你哥哥怎么也算是她的学生?” 昭昭就说了哥哥是怎么和姐姐一起学习的,两人年岁相似,学习进度也差不多,哥哥差的方面是字还有诗词的节律,这些早晚会慢慢补起来。 孙峥的心中是更挣扎了,再听着昭昭说道,“孙大夫,您说可以用脂粉遮住胎记,如果真的遮得住,我姐姐就会日日用脂粉,岑夫子一见着我姐姐的容貌,就知道我姐姐求医了呀,再一打听就知道我哥哥的腿伤。您的本事很好,您又自称是岑大夫,岑夫子也很聪慧的,这样一来,她应该猜得到您是谁。” 孙峥想着,旁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制作的胭脂,岑薛青一定认得出来, 最终说道,“我和你说个故事,你看看我应当怎么办?” 昭昭的眼睛瞪大了,她的表情很是犹豫,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担不起如此重任,想到了当时救下了林家人,还有桐花村的村民,她又觉得或许可以给孙大夫出主意,于是点点头小脸板正严肃,“好。” 孙峥本来有些伤感,看到了小姑娘的面颊,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孙宝珠的事,“岑夫子那之后与我和离了,我觉得,她在郧河县过得很好,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让你夫子留在郧河县不要离开?” 33、多谢壮士 大颗粒的饱满珍珠孙峥毫不犹豫地捣碎, 珠光色的云母粉也在原有的基础上,研磨得更碎一些。 孙峥在制作脂粉的时候,忽然有一瞬间宛若回到了神医谷的日子。当时岑薛青因为怀孕, 因为体内原有的平衡被打破, 面颊两边都有淡色的斑点出现。 有经验的妇人见着斑点,就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个男孩儿, 把岑薛青气得够呛,她更想要个女孩子, 并且爱美的她也不想长这些斑点,偏偏因为怀孕,无法用脂粉, 免得伤了孩子。 孙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给岑薛青做脂粉的, 因为岑薛青怀孕过程中无法吃药调理祛斑, 他就把养颜的方子和胭脂结合起来, 让怀孕中的岑薛青也可以拥有好气色。 给岑薛青调制的胭脂自然是最好的, 等到出了月子,岑薛青脸上的斑点不光是褪去了,皮肤还更为光滑细腻。 孙峥就在浓烈的回忆情绪里做脂粉, 用了蜡脂、蚌粉等物,几蒸几晒,最后把颜色调的和林清薇的面容颜色相似。 孙峥在启程去神医谷之前都忙着这件事, 在这一天终于带着脂粉到了林家。 现在用的脂粉多轻薄, 而孙峥送过来的脂粉和过往的都不同, 带着一点黏腻的厚重感,有些像是凝固了的猪油质地是质地浓稠的膏体。 石竹用小勺舀上一部分,指腹把脂粉推开,红色的胎记涂抹之后立即就被遮住了大半颜色。 石竹第一次用了以后, 后面就知道应该用多少,压住了狂跳的心,多舀了一些置在林清薇的脸上,她的手指在林清薇的脸上轻柔动作,而林清薇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透露出她紧张的情绪,长睫也是每当石竹的手指落在她的面颊上,就会轻轻颤抖一下。 等到涂抹均匀了之后,石竹再拿出了盒栗粉,里面是粉末状的,用孙峥送过来的一根刷子轻轻地刷在脸上。 “好了。”石竹的声音有些的激动,“小姐,您可以睁开眼了。” 铜镜是昨天刚摩过的,还特地加了钱请老师傅磨更清晰一些,林清薇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有胎记的那张脸和正常的脸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抚着面,一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上了妆,慌慌张张地拿开手。 石竹仔细凑过去看小姐的妆容,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关系,一点都没有掉。” 按照孙峥的说法,只要不是一直出汗,两三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中间若是觉得妆容不妥帖了,找个合适的时候补妆就好。 就算是在京都里,各家闺秀参加赏花宴,都会中途重新扑粉,或者是整理鬓发,林清薇中途离开也不会显得突兀。 昭昭说道:“姐姐真好看。” 原本没有胎记的半张脸就清艳绝伦,她与林晟彦两人都结合了林鹤与柳氏的长处,五官生得好,现在没有了胎记,左右两边的面颊都是光洁,让人看着她不再凝视胎记,而是赞叹她的雪肌与秀美五官,感慨她的眼生得好,鼻尖小巧,唇若花蕾一样。 柳氏也有些激动,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蘸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能够汇成一句,“好看。” 林清薇轻声说道:“是娘生的好。” 唐老夫人已经念了好几次的佛,这会儿声音都没有平静,欢喜说道:“让你爹还有你哥哥也看看!” 林清薇这样走出了闺房,被父亲还有兄长打量,心中又多了点羞赧,耳根通红。 林鹤和林晟彦两人长久地看着她,想着外人看她不再是先注视她的胎记,都替林清薇高兴,因为面上的胎记,她失去了太多。 孙峥看着林清薇的模样也是点点头,难怪她先前日日带着幂蓠,他是忘了一般的脂粉做不到他的效果。 孙峥还没有开始医治,就已经被解决了困扰林家多年的问题,对孙峥接下来的医治方案,一家人都有信心。 孙峥送完了脂粉之后,就往神医谷方向去了,而昭昭和林清薇坐上了马车一起去小院里拜访岑夫子。 今天是休沐日,林家姐妹两人过来的时候,岑薛青正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赏析花笺,看到姐妹两人过来,笑着招手,“正好你们来了,来看看我新得的花笺。” 昭昭凑过去,看着花笺并不是常见的花木枝叶,而是池塘之中的锦鲤,水波宛若流动了一样,连带锦鲤也是生动活泼。 林清薇取下了幂蓠,她的面颊又红了起来,正对着岑夫子惊讶的面颊。 岑薛青:“你的脸好了?” 葡萄藤下光影切割出光与暗,夏日里的光线太强,岑薛青很快就看出了林清薇上了妆,脸上的胎记是脂粉遮盖住的。 “是用了脂粉遮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遮盖。”林清薇又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是昭昭拉着她表示要到岑夫子家里小坐。 林清薇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先见了岑夫子,晚点去钱家上课,总不至于人人都惊讶于自己的面容。 能够遮盖住胎记的脂粉……岑薛青本来笑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昭昭早放下了花笺,摇了摇岑夫子的手,小声说道:“岑夫子,我们找到了以前住在神医谷的孙神医。” 那天昭昭听到了孙神医的话,反复想了很多次,她觉得岑夫子的性子十分刚烈,受不得别人的哄骗,同时岑夫子又是包容的,对几个学生十分包容。她只需要把孙峥的事直接说就好,不带一丁点的保留。 岑薛青有心和昭昭单独说几句话,林清薇一点就通,直接言明坐马车打算去城外转一转。 等到林清薇离开了,岑薛青的手指戳了戳昭昭的面颊,“说吧,知道多少?” 昭昭拉着岑薛青的手,两人重新坐在了葡萄藤下,昭昭从头说起。说了如何遇到的孙峥,和孙峥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邀请孙峥到林府,还有孙峥最后的请求。 “孙大夫现在去了神医谷,不在郧河县。” 听着昭昭说孙峥不在,岑薛青抿着的唇才松开了些,“他的医术确实挺好,我原本还想着秋日的时候替你去请他求医,现在省事了。” “多谢夫子的好意。”昭昭站起来,用小手捏着夫子的肩颈,“夫子最好了。” 这让岑薛青有些好笑,故意同昭昭说道:“你准备如何帮着他劝我不离开?” “缠着夫子算不算?”昭昭把岑薛青的手一拉,轻声说道,“岑夫子别走,我们都很喜欢您,您学问也好,我们还想跟着您继续学下去,还有我哥哥,要是腿好了,他今年就可以下场呢!” 如果要是以前,岑薛青说走也就走了,现在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些学生,不过就算是要留下,她也不愿意和孙峥打照面。 昭昭也问过这个问题,孙峥只希望岑薛青可以留下,对其他的事并无多求。 昭昭自觉完成了孙峥的委托,顿时轻松了不少,对于岑夫子所说瞒着其他人,她也点点头应诺了下来。 昭昭过来的时候,天气就很是炎热,蝉鸣也聒噪得让人心烦,等到说完了话,忽然起了大风,呼啦啦把远方的云给吹了过来。 “只怕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岑薛青让丫鬟先把昭昭给送回到林家,倘若是林清薇找来了,会让林清薇自行回家。 林清薇正在马车里坐着,她头一次坐马车无需幂蓠,把马车的帘幕高高卷起,也可以学昭昭一样,大大方方地单手撑腮,看着外面的风景。 她在城门口的时候,守城的人已经看到了是林家的马车,直接让人放行,林清薇微微颔首对着人展颜一笑。 钱镜诚在马车里坐得有些乏味了,在前几个城池的时候,这位钱家二少把诚惶诚恐的侍卫塞到了马车里,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因为一路暴晒,人显得有些黑黝黝,反而是侍卫白了起来,两人站在一起还当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 钱镜诚拿出自己的通关文牒,就看到了林家马车缓缓始动,正好看到了浅笑的林清薇。 林清薇今天是第一次画了妆出来的,在昭昭的鼓动下,难得没有穿平时太过于素雅的衣裙,而是穿了一套绯色折梅湘裙,配着轻薄的金纱上襦,这种金纱质地只要是皮肤稍微黄一点就没眼看,只有肤白若雪的人才衬得肤色更白。 林清薇今天可以说是盛装了,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用简单的金环扣住散发,发尾用绯色的发带系着,发带上还坠着圆满的珍珠,也因为珍珠的重量,发带略往下滑动了一些,眼见着要掉落了。 钱镜诚想也不想就上前,他骑得是他的爱马,他骑术高超,一只脚蹬在马镫上,整个身子前倾,在女孩子发出了惊呼声的时候,他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一捞,就把绯色坠着珍珠的发带拿入到了手中。 因为要去捞发带,钱镜诚刚刚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阵烟一样飞出去了之后,往前冲了不少距离,他松开了马腹,让爱马转过来身,然后重新驶入到马车旁边。 失去了发带,她的长发散开了,这会儿看着他有些惊讶,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了。 钱镜诚觉得自己脸红了,因为不好意思,他捏拳头放在唇边想要轻咳两声,结果正好用的是捞发带的那只手,发带理他的鼻尖太近了,可以嗅到上面还残留有女孩子的淡淡香气,最糟糕的是,他拿着发带碰触到了他的嘴唇。 这可是女孩子的东西! 钱镜诚从没有做过这么失礼的事,刚刚只是脸色通红,这会儿可以说是脸色爆红,手中一松,发带又飘飘坠下。 他又连忙伸手去捞发带,幸好他平时习武,反应的速度很快,再次把这个坠着珍珠的发带给一把抓住了。 “小姐这是您的东西。”钱镜诚也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免得自己又失礼了。 在林清薇看来就是一个黑黝黝的侍卫替自己拿了发带,好像有些马马虎虎的差点又把她的发带给弄掉了,幸好又捞了起来,现在僵硬地把发带还给她。 林清薇把发带从他的手中接过来,“多谢壮士。” 壮士…… 钱镜诚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这和他想的不同! 以前在京都里,他遇到过有人丢手帕,他给别人拾起来,对方是羞答答的说道,“多谢公子,奴家姓曹,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女孩子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眼睛眨得都要抽筋,让他觉得心里头发毛,赶紧走人。 刚刚把人的发带给捞起来,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是眼前的女孩子,就算是眼睛抽筋也一定是很好看的,而且他还觉得她要是娇滴滴地说话,他肯定也觉得好听,没想到……非但没有娇滴滴地说“多谢公子”,反而是“多谢壮士”。 钱镜诚实在晒得太黑了,林清薇看不出对方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先走了,再次谢谢您的举动,壮士您的骑术很好。”林清薇觉得,多夸夸人总是没错的,而且为了表示她多谢发带回来,手指灵巧地把发带系了回去。 粉色珍珠、绯色发带、乌黑长发还有白皙手指,这几种颜色强烈地撞击着钱镜诚的心,在等到最后她坐回到了马车,还怅然若失,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幸好刚刚在城门口,衙役似乎没有询问就放人出去了,于是钱镜诚驱马上前让人核验通关文牒的时候,询问对方的身份。 衙役也见到了钱镜诚的动作,笑着说道,“刚刚那位是咱们林大人家的马车,是林大人的长女。哦,对了,林大人就是咱们郧河的林县令。” 林大人? 在老太爷的书信里有写林家,想到两家关系走得很近,刚刚林清薇明显是未婚女子的发饰,又是从京都里过来的,应当没有订婚才是,这样岂不是可以通两姓之好? 只是多看了一眼,钱镜诚不光是想到了两姓之好,甚至将来孩子是男还是女都给想了一遍。 钱镜诚正美滋滋地时候,那位衙役笑着称赞说道,“壮士真是好身手!” 钱镜诚觉得刚刚林清薇喊他壮士就已经怪闷气的,怎么眼前这人也喊他壮士?“你怎么喊我壮士?” 衙役也奇怪道:“那应当怎么称呼?” “二少爷!” 忽然钱镜诚听到了有人喊他,是钱老太爷这边的管家,他笑着对衙役说了一句,“喊我钱二少。”他对着衙役摆摆手,驱马到了管家面前利落下马,敬重喊道,“何管家。” 何管家笑着说道,“我刚刚看了半天,幸好您和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有些相似,不然就认不出来了。” “怎么就认不出来了?”钱镜诚纳闷。 何管家失笑,“您也晒得太黑了一些,加上您的打扮还有这匹马,还以为是谁家的侍卫。” 钱镜诚的身子一僵,扭头一看自己的爱马,刚开始出京的时候,还日日让人把马匹打理得干干净净,现在只是吩咐用上好的豆料喂马,他的爱马灰扑扑的,哪儿看得出是昔日里的雪影? 叫做雪影的爱马无辜地用脑袋拱了拱钱镜诚。 钱镜诚再看看自己的手背,也是乌漆嘛黑,因为临近郧河,他昨晚上甚至懒得洗澡,钱镜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钱镜诚犹如是被雷劈了一样立在原地,难怪刚刚林小姐喊他壮士,这称呼还真没喊错啊…… 34、未来姐夫 当钱宝儿被一个黑漆漆的煤球抱住的时候, 发出了尖叫声。 钱镜诚无奈地喊道:“臭丫头,看看我是谁?” 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钱宝儿才停止了尖叫, 她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眼前人, 迟疑地喊道,“二哥?” “是啊。”钱镜诚说道。 钱宝儿的眼睛都瞪大了, 她的二哥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以前明明生得很好看,怎么黑黢黢的? 不过黑了的二哥也是亲哥哥, 钱宝儿的小手不由得把对方的脖子搂紧,想到了二哥过来了,她的声音高兴起来, “二哥!”她欢欢喜喜地把脸贴着二哥, 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很意外?”钱镜诚刚想要继续说几句话, 结果看到了妹妹小脸皱起来。 钱镜诚黝黑的脸上一红, 连忙把妹妹给放下来,还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这天气本来就热, 他干什么昨天要偷懒呢? 钱宝儿松了一口气,要是以前钱宝儿肯定直接说哥哥好臭,现在和昭昭在一起, 所谓是近朱者赤, 面对好不容易过来的哥哥, 也不说这些话,再说了,哥哥身上只是有一丢丢的汗臭味,毕竟是那么远过来的, 二哥从来不爱用香粉止汗,钱宝儿在心里已经给哥哥找好了借口,拉着他的手,乖巧地说道,“二哥,我好想你。” 这一下可把钱镜诚给惊住了,用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没发热啊。” 钱宝儿跺了跺脚,恨不得咬住二哥的手,“臭二哥!” 这才让钱镜诚笑着用指尖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这才是宝儿。” 钱宝儿称呼他们兄弟几个,都会带上一个臭字,臭大哥、臭二哥、臭三哥……刚刚听到钱宝儿的撒娇,还真不习惯,钱镜诚挠了挠后脑勺,虽然好像刚刚钱宝儿的模样有点可爱,但还是别扭得感觉更多。 钱宝儿鼓着腮,一双眸子在二哥身上来回地逡巡,“臭二哥,你刚刚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钱镜诚有些丧气,他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林家小姐认为是侍卫,“别提了,是应当听娘的。”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娘亲会约束着他,不许他顶着日头出去,少晒些太阳云云,他以前总是不听,现在才晓得娘亲的用意。 钱宝儿也踮起脚,学着刚刚哥哥的动作,用小手去碰哥哥的脑袋,喃喃自语,“没发热啊。” 本来钱镜诚是有些郁郁的,被妹妹这样一弄,反而哭笑不得,攥着妹妹的手,挑挑眉,“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其实钱宝儿本来是准备去林家的,才会一出门就撞见了二哥,现在干脆就回了钱府。 钱镜诚黑煤球的面颊让老太太一下就笑了起来,这模样还当真是像自己的丈夫,当年在战场上,钱老太爷不顾着收拾自己就是这样,老太太让钱镜诚去洗漱换一身衣服,他们留在堂上看钱镜诚带过来的信笺。 钱镜诚这次过来的原因很简单,是躲开风流债的,他在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劫匪,他挑飞了人,少年英姿勃发有勇有谋,让人群里的卫家小姐犯了相思病。 这位卫家小姐,父亲卫淞是户部侍郎,卫淞从户部郎中一跃到户部侍郎,是因为卫大人走了汪贵妃娘家的路子,把京都里好地段的宅子半卖白送给了汪贵妃娘家,汪贵妃稍稍提一下卫淞有能力,就被帝王听入到耳朵里,直接给越级提成了三品官员。 卫小姐是卫家的掌上明珠,对钱镜诚生了相思之意后,卫家显然觉得也不错,可以替娘娘笼络住武将,钱老太爷以前的功勋是入了史册的,打下了太平江山,也需要钱家的后人去镇守。 而且钱家本身也是家风清明,别说是纳妾了,钱家甚至没有用通房丫鬟让晓事的习惯,这样的钱家少爷可以说是旁人心中的乘龙快婿,疼爱女儿的卫淞就动了联姻的念头。 钱家提前得到了消息,卫淞再有光明前景,就算是能坐上户部尚书,就算是卫家小姑娘的才名也不错,他们家也不稀罕,钱家可不准备上汪贵妃那一派系的船。 知道钱镜诚惹来了这事,因为当时钱镜诚是为了救人,所以也不能说儿子做的不好,先是询问了钱镜诚有没有心上人,愿不愿意定亲?在钱镜诚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钱家就干脆给打发出去了,信中还叮嘱钱老太爷倘若是钱镜诚看上了谁,也暂时不能定亲,打算用给钱镜诚算了命,这三年里要是定了亲会有血光之灾这个理由去推掉所有的亲事。 钱宝儿听到了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弯眼而笑,她在京都里总是生病,偶尔参加赏花宴这种活动,总有一些大姐姐过来讨好笼络她,不是给她塞糕点,就是给她塞小玩意儿,她刚开始觉得这位姐姐好,那位姐姐也好,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冲着他二哥来的。 钱宝儿笑道,“还不如早早让二哥订了亲。” “臭丫头。”钱镜诚已经洗漱完毕,到了堂中就听到了这句话,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直接说道,“就不盼望我一点好。” 他要是定亲了,怎么会遇到那位林小姐?钱镜诚坐在了妹妹旁边的座位上,他庆幸自己不曾早点定亲。 钱镜诚坐下了之后,所有人看着他都是一阵沉默。 只能说钱镜诚实在是晒得太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澜衫,要是以前他或许能够显得君子端庄,可是现在他晒得黑黢黢的,这淡色衣衫把他肤色的黑衬得格外触目惊心,甚至笑起来露出来的牙,都让人觉得白得有点过于亮眼。 钱镜诚清了清嗓子,这一套衣服是娘亲以前为他准备的,他的好友也说他穿这种衣服,看上去斯文有礼,这样的话,那位林小姐再见到总不能喊壮士了吧,钱镜诚喜滋滋的,笑得更有些傻气了,他看到了众人的目光,还以为是他这身穿得好。 钱宝儿看着二哥笑得傻气,就说道:“臭二哥,你本来就到了定亲的年龄了,我又没有说错。” 钱镜诚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钱镜诚想着,他要定亲反正也不定京都里的那些姑娘,想要定郧河县的那朵花,于是说道,“宝儿,看郧河这里的风水好,把你养得都好看一些了。”又对着祖父母说道,“我娘还一直担忧宝儿,担心两位报喜不报忧,不说坏处,果然还是故土养人。” 周老太太本来还想要说这身衣服的不妥,听到了这话,想到不过是晒得黑一些,难道以前的衣服都不穿了?反正也在自家也没什么关系,养一养白回来了,就好了。 于是老太太笑了起来,“是啊,郧河现在处处都好,本地的县令也好。你看过信了吗?宝儿与林家的小姑娘玩在一起,把对方的哥哥姐姐也当做自己的哥哥姐姐。” 钱镜诚当然知道,他在门口都见到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道,“林家有两位小姐是不是?” “对,年轻大一些的是薇丫头,小一些的是昭昭,小的和宝儿差不多年岁,她们两人处处玩在一起,宝儿跟着昭昭一起,都懂事了不少。” 钱镜诚想着,那就对上了,宝儿把那位林小姐当做姐姐真是再好不过了,最后能够把人当做嫂嫂。 钱镜诚咧嘴一笑,“宝儿,我在门口遇到你,你是不是准备去林家?” 钱宝儿点点头,“我还想着去林家吃饭。” 钱镜诚奇道:“会不会太过于叨扰林家?”他知道两家走得近,这样临时去吃饭,似乎也太过于近了一些,万一要是林家饭菜准备的不够呢? “不会。”钱宝儿说道,“之前写信没有同你们说……”钱宝儿和二哥说了决堤的事,因为那天晚上用了钱家的人,两家关系比写信的时候更为紧密了,要不是两家隔得有些远,要是挨着指不定还要开个小门,让两家更方便来往。 何管家也在堂中,此时听到钱宝儿说旧事,也笑着说道,“二少爷,晚上您就可以尝一尝饭菜,咱们钱府的厨娘都跟着林家去学手艺,现在有不少时兴的菜式。” 夏日里祖父母苦夏,以前夏天都会瘦一些,现在钱镜诚看着堂中两位神色就知道何管家说的没错,两位都脸上丰润了一些。 老太太想到了唐氏,她们两人说得到一起去,老太太也被带得喜欢下厨,两个老太太还约着在天气凉快一些的时候去打鱼,以前的唐老夫人就是渔女,说着捕鱼的事,可把周氏给弄得心痒。 钱镜诚一想到林家,身子就不由得挺直了,恰巧在此时,钱宝儿就说道,“不如哥哥跟我一起去林家,去见一见林大人,二哥也要在郧河待上很久吧。” 钱镜诚心中大喜,想着不愧是妹妹,不过口中说道,“明日是不是也不迟,今日应当是在家里吃饭。” 反而是钱老太爷笑着说道,“去吧,今天林家的菜色也要丰富些,估计也准备好了宝儿的分量,现在多一个你,饭菜应当也够。” 昭昭和林清薇去拜访了岑夫子,林鹤、柳氏还有老夫人则是喜气洋洋到了钱家报喜,两位老人也是打心眼里替两个孩子高兴,他们两家人走动得很近,他们也替林清薇和林晟彦可惜,现在能够找到孙神医是再好不过。同时由于林家说找到了孙神医,钱老太爷已经写了信,让不必再请军医过来。 钱宝儿听到了林清薇的面颊遮住了胎记,心中就蠢蠢欲动想要去林家,因为遇到了哥哥才打道回府,现在祖父同意,她就看着祖母。 老夫人也笑着点头说道,“咱们两家走得很近,林家今天有好事,咱们钱家也有好事,就让你二哥去拜会一下林大人。” 他们两位老人不过去,免得让林清薇不好意思,他们很是小心维护女孩子的体面,但是钱镜诚过去是不打紧的。 于是穿着的月白澜衫的钱镜诚和钱宝儿一起坐上了马车,去拜会林大人。 等到人离开了之后,老太太才想起来一件事,一拍腿说道:“是不是应当让诚哥儿换一身衣裳?看着实在不大合适。这样穿着在家里也就算了,要去了林家,岂不是让人笑话?太难看了一些,哪儿像是钱家少爷,活脱脱像是穿着儒衫的士卒。” “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衣服,说不定这身还是最显白的。”老太爷想得开,慢条斯理说道,“没事,反正林家人绝对不会嫌弃诚哥儿的。” 林家养了面上有瑕的林清薇,现在钱镜诚就算是穿得不得体,看上去不好看,林家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不快。 老太太一想也是,就随着钱镜诚去了。 此时的钱家二少还觉得自己风度翩翩,面若冠玉,对着妹妹宝儿问道,“对了,刚刚祖母一直说林家有好事,什么好事?” 先前在信中只说了林晟彦的腿,林清薇是女儿家,两位老人就算是在心中也不愿意多提她的短处,故而没提胎记的事,而在京都里的钱二少,以前可不曾留意一位老翰林的女儿,所以这是第一次知道林清薇的脸上有胎记。 想到了她笑起来的模样,钱镜诚不光是没有嫌弃,反而有些心疼,要是脸上有胎记,她得多难受啊,连忙问道:“那位孙神医厉害吗?能治好吗?” “嗯嗯。”钱宝儿忙不迭点头,她还不知道岑大夫就是孙峥,“肯定林姐姐已经好了,我跟你说啊二哥,林姐姐本来就又温柔又漂亮,只可惜脸上有胎记,现在能用脂粉遮住,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钱镜诚想到了当时的惊鸿一瞥,她重新系上发带的模样,黝黑脸上红了起来,忍不住在位置上挪动了一下。 钱宝儿欢欢喜喜的,“要是早些就好了,姐姐那么漂亮,要是早些参加赏花宴什么的,估计早就定下人家了。” “不好。”钱镜诚急急说道,从这一句话就知道林大小姐没有定过亲。 钱宝儿眉一皱,脸色不善地看着二哥,她的腮帮子鼓起来,“二哥,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坏!” “不是,不是。”钱镜诚说道,“哪儿有以貌取人的,以前林大小姐脸上有胎记就看不上,没有胎记就喜欢上了,这样以貌取人,肯定不是好人家!”他浑然忘了,自己也是只与林清薇有过一面之缘就觊觎上了对方。他只是庆幸没定亲,若是定亲了,哪儿还有他什么事。 钱宝儿被他的话唬住了,“也是,现在也不急。” 两人一边说话,就到了县衙后宅。 下了马车之后,钱镜诚首先看到的是撑着伞跑过来的昭昭,小姑娘的衣裳和妹妹相似,他一下就猜到了对方是林昭。 他心里头觊觎昭昭的姐姐,这会儿咧嘴一笑,对昭昭笑得十分热情。 昭昭在回了之后,就在门口等姐姐,因为听到了马车动静,撑着伞走出来,没想到没看到姐姐,反而看到了宝儿身边站了一个黑炭头。这会儿黑炭头对着她咧嘴一笑,昭昭迟疑地看着宝儿。 钱宝儿得意地说道:“昭昭,这是我二哥,你和我一起喊二哥!”又对着二哥说道,“这是林二,臭二哥,你跟我一起喊昭昭。” 昭昭听宝儿说过,钱镜诚和钱宝儿是嫡亲的兄妹,小姑娘对着钱镜诚行了礼,软软喊上一声,“钱二哥好。” 钱镜诚一听这一声,心里头就像是被吹开了花,忽然想到了妹妹一开始叫得甜滋滋的,就是跟眼前的这位学得吧,他笑着说道,“昭昭好,你喊我二哥就是。” 昭昭想着,钱镜诚和宝儿描述的模样实在不相似,歪了歪脑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着钱镜诚说道,“钱二哥,我先带你去见祖母、爹爹娘亲。” 钱镜诚忍不住把肩膀打开,挺得更直一些,昂首阔步跟在昭昭的身后。 昭昭对着门房的婆子吩咐,“姐姐回来了,要同姐姐说一声,宝儿还有钱二哥来了。” 钱镜诚想要问林清薇去了哪儿,他不方便问,幸好宝儿问道,“姐姐呢?” “下午我和姐姐先去见了岑夫子,然后姐姐出城去透透风。”昭昭说道。 钱镜诚听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说道,“我进城的时候见到了贵府的马车,马车是靛蓝色的,用的是棕色马匹是不是?林小姐的上衣应当是金纱色,用了绯色的发带,对了,发带上还有珍珠。” 昭昭点点头,而钱宝儿激动地说道,“哥!你见过姐姐!” 昭昭也有些好奇,钱镜诚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说道,“当时林小姐正倚窗看风景,她的发带因为缀着珍珠掉落了,我当时替林小姐捞住了发带,没让发带落地。” 昭昭这才知道为什么钱二哥还知道发带上有珍珠,她甜甜一笑,“钱二哥,你的身手真好,谢谢你。” 钱镜诚听到昭昭这一声感觉心都要化了,他先前想要听得就是这样的感谢,而不是说“壮士你的身手很好……” 想到了这里,钱镜诚表情哀怨了起来,旋即很快就振奋起来,两家既然走得近,等会就可以见到林大小姐,这样一想,又喜滋滋起来,对着宝儿说道,“如果那位就是林大小姐,就像是你说得那样,很漂亮。”说完还眨眨眼,意思是林清薇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胎记的痕迹。 宝儿得意说道,“可不是!” 昭昭看着钱镜诚,现在觉得他和宝儿不愧是兄妹,表情很相似,心中又有些纳闷,不是说她哥哥很稳重吗?钱镜诚本人和宝儿说得出入很大。 35、赠画 县衙的宅院很小, 不多时几人就到了正厅里。 林家人见着了钱镜诚就如同老太爷预料的那样,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嫌弃,在淅沥沥的雨声里, 正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钱镜诚别看黑黝黝的, 也算是文武全才,林鹤频频点头, 柳氏也是含着笑,不住给他斟茶倒水, 唐老夫人十分热情,还问了他定亲没有,坐着轮椅的林晟彦也喊他钱二哥, 问着他书院的事。 以前在京都的时候, 钱镜诚听过林晟彦的名声, 在他的记忆里似是并不大好, 现在看着林晟彦, 怎么看都觉得那些话都是污蔑。 他未来的大舅子生得自然是很好的,可以说是一表人才,说话谦逊, 坐在轮椅上也是风姿不减君子如玉,要是在京都里只怕也是要勾走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钱镜诚本来性格就爽朗,又觉得的这家人是心上人的家人, 说话妥帖不说, 还十分注重不冷场, 堂中昭昭说话少一些,他还会引着昭昭说话,可以说是让整个正厅的气氛因为他都活络了起来。 在雨声渐歇的时候,林清薇回来了, 钱镜诚的手都濡湿了起来,不知道柳氏会不会让她见客。 “去把薇丫头喊来。”唐氏笑呵呵地看着宝儿,在听到了薇丫头回来,钱家的小丫头背都直了起来,“和她说宝儿还有钱家少爷来了。” 昭昭手里捧着茶盏,开口说道,“祖母,我刚开始就交代了门房的嬷嬷让她告诉姐姐。” “好好。”老太太点点头。 唐老夫人对着钱镜诚说道,“这里不是京都,就少些这样的规矩,你祖父母应当同你说了,我们两家很要好,不需要那些虚礼。” 昭昭也笑着说道,“祖母,刚刚还忘了说,其实钱二哥和姐姐见过,还帮了姐姐一个忙。” “什么忙?” 昭昭把钱镜诚做的事给说了一遍,让老太太笑着说谢谢,只有林晟彦看着钱镜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看他怪不顺眼的。 林清薇在回到了家里之后,就听说钱家来人了,她回房简单抿了抿多余的碎发,补了一下妆容到了正厅。 林清薇在和钱镜诚见礼的时候有些惊讶了,虽然换了一身衣裳,但是分明就是帮她捡发带的那位,她当时还以为对方是哪家的下人,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和钱镜诚说道:“在城门处多谢钱二哥。” 因为钱宝儿喊她姐姐,两家走动很近,刚刚祖母也让她不必多礼,这会儿林清薇也不见外,并不喊他钱二少爷,而是和昭昭一样,按照年龄大小,喊他一声二哥。 刚刚钱镜诚只见着了林清微的小半身子,就觉得心跳加快,在她自烟雨蒙蒙的外面撑伞而入,他的眼就挪不开了,听到了钱二哥,他感觉脸上又开始发烧。细论起来,林清薇这一声不如昭昭的柔软甜美,更为清淡一些,但是就是让钱镜诚身上酥酥麻麻的。 钱镜诚结结巴巴说道,“你那时候已经道过谢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清薇就更羞赧了,想到了喊人壮士这件事。 跟着后面的珊瑚忍不住露出了牙,她当时也看到了钱镜诚,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见到了钱镜诚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想笑,听到了钱镜诚结结巴巴笨拙说话,就忍不住了。 钱宝儿有些珊瑚的发笑,她在林家就跟在自家一样自在,直接问道,“珊瑚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城门口有什么有趣的事?” 林清薇窘迫地低头,不好意思提起这桩事,反而是钱镜诚打圆场,笑着说道:“我素来胡闹,离开京都没多久就一路骑马过来,我那叫做雪影的白马像是泥地里出来的一样,我那时候又风尘仆仆的没有梳洗,就被薇妹妹当做了侍从,当时喊了我一声壮士,还夸壮士的骑术好。薇妹妹应当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钱镜诚显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脱离了“壮士”,他还露出了淡淡的自信笑容。 若是他还白皙清俊,这样的笑容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他皮肤黝黑,露出了一点白牙,看起来还当真是个壮士。 昭昭是头一个忍不住的,噗嗤笑了出来,昭昭笑出声之后有些后悔,连忙用手捂住了小嘴,她觉得有些对不住宝儿,这可是宝儿的二哥,怎么可以取笑二哥。 结果宝儿笑得比昭昭还要大声,还去扯昭昭的手,让她别捂着嘴。 两个孩子笑得欢快,林家人也是忍俊不禁,刚刚看着钱镜诚谈吐成熟,现在来看也只是个少年。 钱镜诚刚开始还笑着,到后面有些绷不住了,他在想着,是有什么说的不对? 刚开始林晟彦对钱镜诚有点看不顺眼,这会儿看对方窘迫,反而对他同情起来,对着钱镜诚说道:“钱二哥,我这轮椅有些重,不大好推动,你替我推一段可好?” 钱镜诚自然是求之不得,把人给推到了拐角处,钱镜诚小声求解,“为什么刚刚都发笑?” 林晟彦看着钱镜诚真心求解的模样,眼角一抽。 “钱二哥一路风尘仆仆,是不是洗漱之后直接换了衣裳,也不曾照过镜子。” 钱镜诚点点头。 林晟彦吩咐跟出来的墨烟去取镜子,其他话不用多说,等到钱镜诚见到了镜子就知道为什么众人发笑了。 钱镜诚在看到了镜子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在京都里的时候,都说这一身衣服很好!现在为什么是这个模样? 之前是“壮士”,现在是试图装斯文的“壮士”。 钱镜诚一想到刚刚自己顶着这副模样讨好长辈,还用淡淡的自信语气表示现在和城门口区别很大,他就有一种的落荒而逃的冲动。 林晟彦看着钱镜诚这模样,知道他一时恐怕有些下不来台,开口说道,“我以前在京都时候总是胡闹,也不曾正儿八经读书,现在还有些时间,钱二哥指点一番我的功课可好?” 钱镜诚现在确实有点不愿意见人,就算是知道堂中有林清薇也提不起兴致,点了点头跟着林晟彦到了书房。 这两人久久不回来,堂中最不好意思的就是林清薇,如果不是城门口的时候她弄错了称呼,也不会把钱镜诚弄得害臊,她干脆对着宝儿和昭昭两人招手,让她们到房中玩,也好叮嘱两人等会莫要拿这件事说笑。 这一场堂会散了,老夫人和柳氏继续去厨房里,林鹤则是去书房里看书,林清薇则是带着昭昭和宝儿到了房中。 钱宝儿虽然觉得好笑,而且觉得二哥被笑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林清薇这样说了,她还是很敬重这位温柔的姐姐,于是点点头,“姐姐,我在这里不说,回去了肯定要告诉祖父母的。” 宝儿凑近了,看着林清薇,“姐姐这样真好看,我下午得了信就想要过来,因为遇到了二哥耽误了功夫。” 林清薇被这样凑近看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摸了摸宝儿的脑袋,“我大哥请钱二哥去书房,你哥哥也在读书吗?” “有的。”钱宝儿点点头,“别看我二哥刚刚的模样,他的书读得很不错,好像是在书院里也是前几名,听我娘提过,他文章做得还不错,对了,还有字写得也很好,对了,这里!” 钱宝儿身上有一个锦囊,里面装了写满小字的黄纸,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都是二哥写得。” 林清薇一看到这个字就有些挪不开眼,字是用不同的写法,每个字都是单独的,偏偏意上有相互呼应,显然这字是一气呵成写下的。 足以见钱镜诚的水准,她还挺难想象,生得黑黝壮实的钱镜诚,竟然有这样好的功底。 这是给钱宝儿祈福用的,她看着林清薇看过了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已经看不到字了,林清薇的手指还是在轻轻比划,想着刚刚看到的字。 “对了,孙神医是怎么请到的?”宝儿又问了新的问题。 先前并未同钱宝儿说岑大夫与孙峥是一人,昭昭对着钱宝儿招手,两人的脑袋碰在一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姐姐都不知道,我晚点告诉你。” 钱宝儿的眼睛一亮,点点头,“我们到那边悄悄说。” 林清薇看着两个小姑娘在罗汉榻上挨着说话,她开始翻找自己的画卷。 她先前遇到过一幅画,那是书法大家温芾的画作。温芾在书法上擅长的是草书,他少有山水画问世,这幅画或许是被认为是赝品,又或者是主人家忽略了它,又或者是主人家遇到了什么事,让这幅画作辗转流在外了,林清薇在京都里遇到了这幅画的时候,木制的画轴全部都已经腐蚀,画卷上也有青霉,还有虫蛀过的痕迹。 因为当时印鉴的地方发霉了,这幅画被认为是没价值的,半买半送给了林清薇,她先把发霉的地方清扫干净,才知道这是温芾的作品,要是店家一早知道这是温芾的作品,怎么都不会卖给林清薇。 这幅画太宝贵,也坏的最彻底,是她修复的画卷之中时间最长的,因为里面不少颜料难得,她还花费了不少银子,去补齐画作里的颜色,还未了补上温芾的字,花了很久的时间去临帖。 林清薇抚摸画卷,想着今天在城门口的初遇,刚刚钱镜诚说起壮士的时候,那自信的模样,她忍不住想笑。最终下定了决心把画卷给了石竹,让石竹拿到门房处,晚上送钱镜诚和宝儿回去的时候,再把画作给钱镜诚。 在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月白澜衫不妥当,钱镜诚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远不如下午活跃,看到这样的钱镜诚,林清薇更觉得应该把画卷给他,免得他心中有疙瘩。钱家与林家因为昭昭,宝儿还有桐花村的危机紧紧联系在一起,她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两家的那点缘分。 吃晚饭下了一下午的雨也停了,空气有些微凉,把长廊里挑起的灯笼吹得晃晃悠悠。 钱家兄妹两人是晚辈,自然不让林家的长辈送,林晟彦的腿脚不便,他也不相送,林清薇拉着昭昭的手送两人离开。 等到要登马车的时候,林清薇喊住了钱镜诚,表示要借一步说话,和钱镜诚往前走了两步,只有朦胧月色笼在两人身上。 因为风有些凉,林清薇晚上穿着杏色的披风,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画卷,对着钱镜诚说话:“在城门口很谢谢你,这个发带是我昭昭绣的,要是被车辙碾了她可要哭鼻子。下午的事,当真是对不住了。珊瑚的规矩确实在宅院里不算好的,因为我不爱说话,当时娘亲特地挑得活泼一点的丫鬟。” 因为珊瑚先绷不住笑,才有了这一切。 钱镜诚在林清薇温柔说话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听着她说不爱说话,就觉得珊瑚活泼一点真是顶顶好,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活泼一些,“珊瑚那样挺好的,我没生气。” 林清薇听得出来他的话出自真心,感慨说道,“钱二哥,你真好。” 钱镜诚这会儿不光是腿肚子打颤,心尖儿都在打颤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 林清薇继续说道,“还有昭昭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她的一些事?她是我们家领养的,性格一直有些小心翼翼,心性敏感,钱二哥不要和昭昭生分了。我和昭昭白日都会去钱家念书,钱二哥你多和昭昭说说话就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可爱的孩子。” 当时昭昭是第一个笑出声的,但是他还记得自家妹妹去拉开昭昭的手,钱镜诚因为紧张,声音发紧,“不会的,其实我晚上话少,主要是我对自己不好意思,没怪别人,在家里的时候,宝儿就笑过我黑得像是炭头。”他清了清嗓子,干脆地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要穿得好一些,这一身是我娘替我准备的,当时我在京都里的时候穿过,那时候应该我挺白的,都说挺……” 钱镜诚差点把自我夸奖的那些话说出口,赶紧咽了回去,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换衣服的时候没照镜子,实在是我自己看镜子的时候都眼睛发直,也不怪昭昭当时听到我的话发笑。” 林清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钱二哥你不介意就好。” 钱镜诚本来觉得下午出了大糗,心都死了大半,在刚刚悄咪咪复苏了一点,现在看着她笑,又被这个笑容给撩拨得心中七上八下。 钱镜诚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刚刚林清薇话中的意思,问道:“薇妹妹和昭昭都在我家念书?” “嗯。”林清薇点点头,“我们三人都是岑夫子的学生,上午的时候她会教昭昭和宝儿,我下午的时候会去过去,另外我念过的书还会和我哥哥一起学一遍,所以……我哥也算是岑夫子的半个学生。” 日日都来钱府,钱镜诚心中记下了这件事,心想着那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林清薇觉得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把手中的画卷递过来,“送给你。” 满脑子都是“定情信物”四个字,钱镜诚一边说着,“这样不好吧。”一边忍不住拿在了手中,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要把腰间上的玉佩送给对方,不过理智阻止了他。 林清薇说道:“这是我在京都里得到的一副画,本来已经坏得不能看了,是我自己修得,我在宝儿那里看到了钱二哥的字很好,这幅画你应该会喜欢。” “薇妹妹还会修画?” 林清薇点点头,“以前无事,又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一点点修画,也算是打发时间,等到后来就很喜欢了,修画也像是和这些古物在交谈一样。”说到了这里,林清薇看着那副画卷,目光是如水的温柔,带着感慨,“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 钱镜诚看着林清薇的眼神,立即说道,“既然是薇妹妹的心爱之物,我不能拿。” “没关系。”林清薇笑着摇摇头,“钱二哥不要和我推辞了,也算是安我和昭昭的心,我刚刚说了昭昭心思敏感,其实我也有一些。” 钱镜诚是直肠子,林清薇也便对他坦诚。 钱镜诚本来就想要这幅画,这会儿就更不推辞,恨不得对天发誓自己没有生气,不会与林家生分,等到上了马车,钱镜诚更是小心翼翼地拿着画卷,似乎生怕被碰坏了。 钱宝儿好奇地说道,“姐姐和你说了什么话?” “小孩子家家,别乱打听。” 钱宝儿撇撇嘴。 无论是林家人还是钱家人在知道了林清薇赠画都没有多想,实在是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穿着浅色衣衫的“壮士”和盛装的林清薇,没人想到般配两字上面去。 钱宝儿留在祖父母那里,叽叽哇哇说着林清薇脸上胎记遮掩得有多好,林清薇有多漂亮。 钱镜诚则是回到了房间里。 他打开了字画,就被林清薇的手笔给惊到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画作,居然是温芾的,而且就算是林清薇说了,他一开始也没看出来哪儿是修补过得。 仔细去看才发现了修补过的痕迹,能发现还和他本身擅长写字有关,能够从字那里发现一点违和感,不像是原本的笔锋,如果要是直接把这幅画作给他,说是没有人修复过,他也是相信的。 钱镜诚摊开了宣纸,看着这山水图也来了兴致,干脆也仿写了温芾的字。 写完之后,钱镜诚想到了下午的初遇,夜晚里的对话,一时间有些痴了。 36、两件功德 钱镜诚昨天穿错了衣服, 第二天就老老实实了,清晨穿着短打行了一套长拳,洗漱之后换了一身靛青色带着暗竹纹的直缀, 头发也没用玉冠, 而是简单束着浩然巾,看上去反而要比昨天顺眼得多。 “我还以为你没有别的衣服穿。”钱老太爷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一身就挺好。” 钱宝儿捂嘴偷笑,周老夫人也弯了弯嘴角, 显然昨晚上小姑娘已经把哥哥的糗事说了一遍。 钱镜诚眼角一抽,原来都知道他皮肤太黑了,颜色不相符, “等我白回来, 再穿那些衣服。”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 钱镜诚赞道:“这鸭蛋腌得不错。” “这是林家送来的。” 昨天钱镜诚晚上食不知味, 今天早晨吃饭才吃出了味道。 鸭蛋腌制得咸香, 尤其是蛋黄最为可口,金黄色的蛋黄油,蛋黄在口中是沙沙的口感, 伴着略咸的蛋白,十分下饭。 肉沫烧饼是文火烘出来的,只是轻轻刷了一层油, 在炎炎夏日里不会太过于油腻, 却又保持了酥脆爽口的口感。里面的肉沫似乎是用了这里的做法, 不像是北方那样是咸口的,而是带着淡淡回甘味道的甜。 这个时候的笋有些老了,于是厨房里做菜只要笋的尖尖,用高汤煨过玉笋, 这样一来,玉笋片带着本身的清甜爽口又有高汤的绵长味道,配着蕨菜,别提多美味了,鲜美得几乎吞掉舌头。 钱镜诚昨晚上吃的不多,今天早起打了一套长拳,吃着爽口的饭菜,胃口一开,吃到了九分饱。 钱宝儿说道,“哥哥昨晚上吃饭不专心,其实昨晚上的菜要比今日好。” 钱镜诚说道:“宝儿说的是,下次我好好尝一尝。” 一家人吃过了饭,钱镜诚去马厩里准备给雪影洗马,这匹马儿十分通灵性,钱镜诚只要是有时间的时候,都会自己给马儿洗刷。 昭昭下马车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了钱镜诚撩起了袖子,衣服都扎了起来,弯腰洗马。 “昭昭来了。”钱镜诚和林昭打招呼。 昭昭跳下马车,好奇地看着雪影,钱镜诚已经把雪影给洗刷得差不多了,原本泥地里滚出来的马匹恢复了它原本的颜色,通体雪白,是昭昭见过最漂亮的一匹马,过去的马都是低着头的,这匹马像是会看人一样看着昭昭, 雪影还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把钱镜诚面前的水桶给打翻。 钱镜诚无奈往后退几步避让开水桶,看着昭昭,对她说道:“雪影很喜欢你。” 马对于小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尤其是雪影是塞外过来的马,腿长而身子矫健俊美,比寻常的马更高一些。 昭昭在原地好奇地站着,但是不敢上前。 钱镜诚把手擦干净,放下了衣袖,走到了小姑娘的旁边,把人轻松给抱入到了怀中。 昭昭被林鹤抱过,但她还没有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抱过,下意识地搂住了钱镜诚的脖颈。 钱镜诚稳稳把小姑娘托在手臂上,冲着昭昭笑着说道:“你可以摸摸雪影的脑袋,要是喜欢马,等到洗干净了,我带你骑马。” 昭昭侧过头看钱镜诚,昨天因为下雨光线不好,加上钱镜诚穿着的是浅色衣衫,皮肤黑得让她忽略了他的五官,现在她距离钱镜诚只有一臂之距,足以把钱家二哥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眉形比钱宝儿更为上扬,斜飞入鬓,眼睛和宝儿一看就是兄妹,是难得的丹凤眼,若是寻常男子生了这样的眼,配着山峦一样的鼻峰与薄唇会显得或是风流,或是薄情。钱二哥因性情爽朗,这样清俊的容貌,更多了一分奇异的洒脱来。 昭昭想着宝儿说的话,难怪京都里许多位姐姐想要做宝儿的嫂子。 “我有些怕。”昭昭小声地说道,“它太大了。”不过当昭昭被钱镜诚抱着,或许是因为视线变得高了,马匹就不那么大了,昭昭心里头的害怕也削减了一些。 “马虽然大,但是只吃草不吃人。”钱镜诚笑着弯腰抓了一把干草,放在手心里,雪影温顺地吃着主人手中的草料。 马儿的睫毛弯儿长,它的眼睛也很温顺,昭昭又被稳稳地抱入在钱镜诚的怀中,看着白马,心中痒痒的,“钱二哥可以让我喂马吗?” “当然。”钱镜诚给了一把草料给小姑娘,昭昭把草料递到雪影的嘴边。 昭昭等到喂完了草,发现雪影还拱了拱她的手。 马儿只是吃草的动物,虽然大一点,加上现在这样亲昵,昭昭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笑了起来,还用手指头给马儿捋捋毛发。 钱镜诚和昭昭说了几句话,就发现了她和宝儿的不一样。宝儿咋咋呼呼的,昭昭温顺而柔软。 雪影除了他之外并不亲近别人,却对昭昭很亲近,还拱了拱小姑娘的侧身,显然想要驮着人。 钱镜诚拍了拍雪影,无奈地说道:“她还有功课呢,晚点你再载着人。” 钱镜诚把昭昭给放到了长廊上,“你要喜欢雪影,等会下午就可以带你还有宝儿出去玩。我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就不过去了,你去上课吧。” 昭昭点点头。 上次和宝儿想要骑马结果因为路上的泥泞,最终没有骑成,昨天虽然也下了雨,但是雨并不大,加上也不骑宝儿的小马,钱镜诚一人载着两个小姑娘,在郊外里骑马。 从京都过来的周朝坐在马车里,正好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看着两个小姑娘不由得笑了笑。 郧河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现在看到了故乡的人,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 昭昭看着周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就一直瞅着他。 而周朝看着短发小姑娘看着他,也对着她挥挥手。 昭昭这一下就知道是谁了,这人是周家人。 昭昭再看那马车,对着宝儿说道,“宝儿,这马车和你家的比如何?” 宝儿不清楚,不过钱镜诚很清楚,这马车是轩辕车行出的,价格可不便宜。 看到了周朝的容貌昭昭就猜测他和周旗沾亲带故,现在知道了车是出自轩辕车行,更证明了她的揣测,这是周家真正当家做主的大老爷或者是二老爷回来了。 昭昭顿时没有心情玩乐,想让钱镜诚先把她给送回去。 她还记得后来小红尾让她看到的梦境,桐花村的村民一直惦记周家应当赔的银子,要是周家这位大老爷不愿意赔钱怎么办? 钱镜诚听到了昭昭的话,就驱马赶在了周家马车行的前面,先把昭昭送回了县衙。 不过,昭昭要白操心一场。 周朝这次不光是准备赔银子,看到了家里来信说要的金额,没有一丁点的生气,反而很高兴。甚至周朝打定主意,干脆把郧河县内所有的河堤都给修筑了。 这不是因为周朝得了失心疯,而是这笔银子如果不给郧河,就要落入到汪家手中,周旗当时的来信可以说是及时雨。 周朝和周维兄弟两人积累下了大量的银钱,他们就这样做生意,日子也松快,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不想替自己找靠山,却有人送了靠山过来,还是不能让兄弟两人拒绝的靠山。 周家从未想过走皇商的路子,却有人给他们兄弟两人搭梯子,就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得到皇商的资格,周家兄弟两人都知道,他们周家底子薄弱,在朝中也没有人脉,定然是有哪家贵人看中了他们兄弟两人,想要借他们两人的路子,一进一出好多赚一些银子。 其实这也是常理,和谁做生意不是做?有个靠山也不错。 但是要给他们靠山的是汪家,周家兄弟两人觉得这是烫手的山芋,根本不敢接。 且不说汪家本来是屠户出身,因为生了一个女儿花容月貌,当了贵妃之后可以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汪家本就毫无底蕴可言,一开始在京都里行事还谨慎,现在行事霸道起来,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不少人都猜测,贵妃是想要扶持亲生儿子到帝位上的,所以在朝中开始结交大臣,如今炙手可热的户部侍郎卫大人就是汪家一派的人。 就算是没有夺嫡这事,牵扯到汪家也不是说笑的,今年年初汪家人就把一个小少爷的腿给打断了,连带牵连那人的父亲,在京都里做了许久的老翰林都给贬谪到去做县令,只怕此生都难以回京都。 而事情的起因很是荒谬,对外说是得罪了汪贵妃的嫡亲弟弟,实际上不过是得罪了汪家少爷……的小厮。 汪家的行事太霸道了,要是让汪家做了靠山,他们周家恐怕连皮带骨都得被生吞了。 周家可不敢参合到这样的汪家里,就算是汪贵妃圣眷在身又如何?汪贵妃的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指不定让他们兄弟两人奋力摇橹,等到利用的干净,就把他们周家给推入到水中喂大鱼。 周朝和周维两人正为了这桩事头疼不已,得到了三弟的信笺,简直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火! 三弟的这封信直接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可以不得罪人就推辞了皇商这件事! 他们周家做错了事得赔钱啊,赔款的初步方案三弟已经签了,还按了手印,那契子不光是放在郧河,还被送到了建安府里,甚至送到了布政司那里。 既然周家要赔大笔的银子,那么发卖一些家业补漏洞也是常理之中不是吗?而且都已经开始卖产业筹银子了,还做什么皇商?他们周家没能力做皇商! 周家两兄弟痛快把弟弟的信通过茶楼等地散播出去,让人知道他们周家不做皇商是没钱了。 周家大兄把手里能用的钱全部带回郧河县,周家二兄处理其他的产业,打算直接把京都的产业弄得七七八八,脱离开京都这里的浑水。 临近了郧河县,周朝的心中就很是轻松,觉得这故乡果然是保佑自己的。 周朝踏入到了周家大门,周旗惴惴难安地跟着爹娘的身后,至于说周旗的媳妇,周旗不让媳妇出现,妻子有孕事,他怕大哥打得太用力,让媳妇操心。 周朝在进入到正厅的时候就看到了缩头缩脑的三弟,他笑着上前拍了拍周旗的肩膀。 周旗被一拍,几乎要跳起来,脸色比哭了还难看,“大哥。” 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些当家老爷的模样,在看到了大哥的时候,双腿颤颤,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朝哥儿啊。”老太太表情有些纠结,她递给了大儿子一根棍子,“你打轻一些,打累了就好好洗漱,三子现在懂事了不少,你就……先出出气吧。” 周朝哭笑不得地接过棍子,看到了三弟弟更是畏缩了一下。把棍子一丢,周朝把三弟弟一搂,大笑出声,“行了,怕什么,我不打你。” 周旗并没有觉得安心,反而脖子缩得更厉害了,低头去把棍子给捡起来,不住地把棍子塞给大哥,“大哥,你要不打我吧,你这样我怪害怕的。” “行了行了,真不打你,我和二弟都说,你这件事不说办得好,但是解了咱们周家的局。”周朝笑着说道,“我这次回来也不准备走了,我等会洗漱之后去拜访林县令,商讨一下赔款的事,我这次回来带了十万两,剩下的等二弟回来,再给林县令。” 周旗一愣,“哥,您打算给多少?” “郧河县的河堤全修还有桥全修了,最后算出来是多少,就给多少。” 周朝要解释个中原因,就让其他人出去了。 周家人本来还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做,等到听到周朝说了汪贵妃的事,就明白了,难怪周朝并不生气,要赔银子反而是好事,彻底离开了汪贵妃的视线。 老太太有些高兴,三子的行为也算是阴差阳错了,还救了周家,免得上汪贵妃的大船。 周旗经过那个梦境之后成熟了不少,他还有些担心这样做会得罪人,“大哥,汪贵妃既然行事霸道,咱们家这样会不会得罪了她?” “汪贵妃手里的人毕竟很少,”周朝说道,“还多是京官,这地方大吏汪贵妃发作不了。而且汪贵妃的行事太过于猖狂,朝中有人看不惯,咱们周家不想赔钱,御史也会盯着周家给补上这篓子,不让汪家有钱袋子。再说了,你二哥还在京都里,他留着就是去打点剩下的事,会让这件事干干净净的,汪家也没必要犯许多人的忌讳来动周家,咱们家银子只要真的给出去了,还上了地方的册子,就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只要给汪家一点小甜头,表示他们周家其实也不想这样,但是三弟惹了祸事,只能够挥泪和皇商告别,只要操作得当绝对不会得罪汪家。 周旗看着大哥一脸倦色,引着他去洗漱,在路上和大哥保证,今后行事会谨慎,还说了妻子有孕,他应当担起责任云云。 “行,看你现在懂事了不少,我就安心了。”周朝很在意家人,揉了揉三弟的脑袋,笑着说道,“其实就算是没汪贵妃的事,我也不会打断你的腿,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家人更重要,毕竟掘河堤的又不是你,你最多是用人不察而已。” 周旗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问道:“哥,我是打比方,如果要是桐花村因为咱们家一时拿不出钱闹了起来,家里人出事了,你还会给银子吗?” “那得看闹成什么样子。” “如果……”周旗咬咬牙,直接说道,“倘若要是有人带着孩子人没了呢?” 周家大哥一愣,这可是指得三弟妹,于是说道,“那要看你是什么想法了。” 周旗想,如果要是真的他那天跑了,然后从建安府回来以后发现妻子孩子全没了,父母受了伤,他非得发疯不可,他会让哥哥上汪贵妃这条船。 想到了这里,咽了咽口水,周旗的心中狂跳,“如果我想报复,投靠汪贵妃……”他的后背起了一身凉汗,再看看大哥的脸,如果他执意为妻子报仇,确实是有可能发生。 周朝尚且不知道先前的事,哭笑不得说道,“行了,你脑子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哥。”周旗握住了大哥的手,“咱们千万不能上汪贵妃那一派。” 周家大哥没好气地抽出了手,手指敲在了三弟的脑门正中心,“行了行了啊,刚刚只是个假设,朝中那些事本来就和咱们没关系。” 周朝回到了郧河的时候,就让人给县衙送了拜帖,洗漱完毕就立即去了县衙。 当昭昭在门口听到周朝来了,她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当天晚上昭昭看到了爹爹红光满面,林鹤解释了缘由之后,林家人都很高兴,周家要把郧河修河堤的钱全部包揽下来! 昭昭是带着笑容进入到梦乡的,晚上沾枕之后,梦到了小池塘,而小红尾上次尾巴只有一条金线,现在有了三条。 小手摸了摸漂亮的金线,昭昭不管第几次看,都觉得这金线让人无法挪开眼睛,“真好看啊,小红尾会不会以后叫做小金尾?” “多做功德之事,会变成小金尾的。” 那最近做了什么好事? 昭昭掰着指头和小红尾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找到了孙峥这位神医,在河堤边撒上了药粉,好像听爹爹的意思,确实蚊虫少了许多,桐湖村没有要生病的迹象。 “这算功德!”小红尾还没有说话,其他的小鱼就叽叽喳喳地说道,“水患多是和疫病连在一起,现在桐花村没有人生病,没有人死亡,是功德。” 昭昭笑了起来,面颊上的梨涡浮现出来,很是可爱,“那太好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还有哦。我一个个告诉你们。” 小鱼儿们听着昭昭说起来孙峥制作好了胭脂,昭昭的姐姐可以遮住胎记,还有林晟彦的腿也恢复有望。 这件事不算功德,不过小鱼儿们知道林家人对昭昭的重要性,都恭喜昭昭,林昭面上的梨涡就没有消退过。 最后林昭说了今晚上的事,周家真正的当家人周朝回到了郧河县,要把整个郧河县的河堤都修筑一遍,还要给建造三座桥。 “这个就是第二件功德了。” “这样郧河县的百姓们日子就会过得更好。” “是的呢,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功德。” 昭昭抿唇笑着,一会儿戳戳这条小鱼,一会儿戳戳那条小鱼。 37、祁明萱 昭昭做了一个好梦, 白日里念完书,傍晚的时候遇到了从神医谷回来的孙峥。 孙峥是在晚霞漫天时候出现在林家门口,昭昭当时看到了孙峥的时候, 觉得他像是踏云而来的英雄。 “孙神医!”昭昭跳了起来。 孙峥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我过来是说一声,药已经配备齐全, 就定在明天上午。”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万里。这一天是晚霞, 代表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而晴朗的日子光线好,是很适合动刀正骨的。 房间里的瓦片都被拆掉, 换成了大块儿的琉璃瓦, 屋子里的窗扉也是如此, 是用大块的透明琉璃瓦, 这样可以隔绝住风, 有让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孙峥发现了琉璃片的各种作用,还用镜片把外面的光引入到了房间里,对着光放着大张雪白宣纸, 外面的光引入到屋子里,床榻这一块儿照得亮堂堂又明晃晃的。 林家人都在房门外等着,林鹤都难得告了假, 来回踱步, 偶尔念念叨叨求神佛保佑, 只需要透过琉璃窗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但是谁也不敢去看。 到了夏日,天气是有些炎热的,昭昭主动握住了柳氏的手, 柳氏亲眼见到巨石滚落,从头到尾都觉得小女儿命中带福,握住小女儿的手,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屋子里,孙峥用麻沸散让林晟彦昏睡过去,用烈酒烧过的刀滑开了肉,断骨重新接上骨头,这一步就用了很久的时间。 等到一个时辰以后,再用细细的羊肠线缝合刀口,孙峥缝合的手法和绣娘学过,接口向内,等到愈合之后,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 孙峥敲了敲窗户,告诉他们已经好了。 他人并不出来,而是隔着窗户说道,“这几日不要太多的人进来,只让墨烟陪着就好。” 以前的孙峥很少用给人动刀的方法,在孙宝珠去世之后,他在军中做了军医一段时间,这个办法是和军医学得。 这个方法也有坏处,如果要是伤口发炎,就很麻烦,他们用了不少办法,防止伤口发炎,例如用烈酒消毒,少和人接触,保持室内的干净,两日之后要保持通风,这些手段都有助于伤口的愈合。 等到林晟彦醒来,双腿腿骨又是久违的疼痛,他的脸色苍白,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经历了不能站起来这种打击,有时候疼痛也是一种幸福。 孙峥坐在不远处,“你要是难受了让墨烟喊我,我就在旁边看书。” 整整一天一夜,伤口都没有积液和发炎,等到三天之后,就可以开始用药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家的宅院里有浓郁的药香味挥之不散,甚至衙役也慢慢习惯了这股药味。 一个方子是给林晟彦的,另一个方子则是给林清薇。 想要根治林清薇脸上的胎记,还是需要动刀,但是夏天这个季节并不太适合在脸上动刀,于是孙峥要做的是每日给林清薇针灸,把脂粉里糅入了药粉,每日给林清薇早晚一次针灸。 这样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她的肌肤红色胎记也褪色了一些。 在郧河的夏天远不如京都炎热,林清薇出汗不多,靠着孙峥的脂粉,基本把脸上的胎记遮得严严实实,从没有露出过一丁点的痕迹。 半个月的时间,林晟彦的腿也好了不少,他甚至也能够短暂站起来,而在他能够站起来的这一日,唐老夫人决定在家里热热闹闹吃火锅作为庆祝。 千里之外的京都,要比郧河热得多,按道理这样的时候不适合吃火锅,却也有人在雅间里摆了场,是周维做东宴请汪德全。 京都既然很热,想要吃火锅就有讲究了。房间里放着冰盆,屋子的四角都用窗扇,丫鬟们拉着绳子,窗扇一张一合,把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扑在人的身上,这样吃火锅来的痛快,又不至于身上太过于黏腻。 周维用公筷给汪德全夹了一筷子片得很薄的羊肉片。 汪德全享受别人给他的服务,评价说道:“够味道。” “汪大人果然是个老饕,”周维笑着说道,“没想到跟着汪大人有福气了,能够在这里吃饭。” 这样吃火锅的主意当然是周维一点点启发汪德全的,只是最后功劳是要归功于汪德全身上。 汪德全十分得意,“我也就是根据你说的,有了一些想法,你也吃。要说起来,现在能够吃到这样的辣味,都是你大兄的功劳。” 吃火锅离不开极其重要的一种味道,那就是辣,周朝在西域行走带回来的种子就有辣椒,有了辣椒这火锅就有了不一样的风味。 周维说道:“大兄喜欢收集这些,也算是阴差阳错,能让火锅增味一点罢了。远不如汪大人的奇思妙想,竟然能够在炎炎夏日里也能够享受火锅的美味,还别说,这样吃起来还当真是畅快。” 汪德全被吹捧的高兴,大笑起来。 这一顿饭是周维最后一次宴请,汪德全心中十分可惜,好不容易看中了钱袋子,能够替姐姐做点事,结果周家的两个大一点的是好的,那个叫做周旗的人也太不成器了,眼皮子忒浅,就为了一点良田挖河堤的泥。挖了也就挖了,造成决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被一个小县令给拿捏住了,得赔钱修河堤还有石拱桥。 汪德全不知道郧河的河堤与石拱桥难修,只当这些银子是有些讹周家人。 但是周旗已经被哄住了,都已经送到了建安府,周朝和周维两个兄弟也只能够一个先回去,另一个继续把京都里的产业一抛,也回郧河县。 汪德全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可惜,那什么郧河县也太远了一些,倘若是近一点,直接打个招呼,让国库出银子,周家的这笔钱就名正言顺落入到他们汪家手里了。 汪德全长吁短叹,从长远来看,少了周家,就少了给三皇子源源不断的银子,从短处来看,少了周家,现在就少了一些进项,“若是少了你,这京都里可就没有什么好玩意了。” 周维是跟着海外行商,有什么好玩意都会往京都里买卖,汪德全是直接拿好东西,从周家的铺子里拿了不少好东西送入到姐姐那里,但随着周家兄弟的离开,今后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汪大人您客气了。船队就停在港口,这什么时候出海返回,就什么时候会带回来好东西。” 汪德全有些气闷,但是现在船只是属于沈家的,现在沈家可动不得,谁知道这沈家不是读书人嘛?怎么忽然出了一支嫡系要经商,实在是让他想不通。 周维看出了汪德全的郁色,没有就这个话题说很久,最后一顿饭务必要把汪德全给伺候好了,等到汪德全离开之后,周维轻松了不少,因为沈家接手了一部分周家铺子,让他可以快速离开。 汪德全坐在马车上,他哼着小曲儿回到府中,只是进门之后看到了一个孩子,破魂几乎都给飞了出来,“我的小祖宗,您怎么来了?” 那孩子大约十岁年龄,身子比同龄人高挑,腰背挺直,眼神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沉郁,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肖似极了汪德全的姐姐——汪贵妃。 这位赫然是汪贵妃心尖尖上的宝贝,天家三皇子赵昶安,他旁边还跟着一位姑娘,若是钱镜诚在场一定认得出来,这位正值妙龄的丰腴姑娘赫然是卫侍郎的千金。 明日就是三皇子的生辰,卫雪霏是陪着娘娘说说话,然后替自家父亲给三皇子捎上生辰礼物,但是不知道三皇子怎么和汪贵妃说的,最后卫雪霏出宫的时候,带上了三皇子。 “娘娘让我给您捎个口信,明日就是三皇子的生辰,让您做舅舅的陪着三皇子逛一逛。”卫雪霏的任务就是送三皇子,等到把三皇子送入到了汪家,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等到离开了之后,卫雪霏松了一口气,她的后背已经是濡湿一片了,三皇子是汪贵妃的心尖尖,要是有一点损伤,她只怕命都没了。 卫雪霏叹了一口气,觉得三皇子实在是任性,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出宫,出宫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跟着她?!害得她生生出了不少汗,感觉身上的汗臭味和香粉味道形成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卫雪霏因为身子发胖,夏天最不爱出门,今年本来以为可以嫁个如意郎君,结果钱镜诚跑得一无所踪,卫雪霏被气得少吃了不少饭,身子还算是消瘦了一些,和其他女孩子相比,只是略有些丰腴罢了。 卫雪霏把马车的帘子撩起,忽然之间见到了祁家女眷,连忙就放下帘子。 她父亲卫淞走的是汪家路子,曾经的元安公主的驸马祁赟之也走得是汪家路子。 按道理她们女眷也应该走得近一些,只是目前所有女眷都对祁家的女眷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各家若是有些什么阴私的事可没有像是宋氏一样闹在明面上的,宋氏人品有问题,其二就是宋氏是通房丫鬟出身,和她相交降低格调。 其实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祁赟之就算是和元安公主和离,也没有必要娶宋氏,毕竟宋氏的身份实在太低了。 近来父亲卫淞和祁赟之走得近了,以前他们家女眷是绝对不和祁家女眷交往,现在目前似乎也松动了,唯有卫雪霏还是不干,刷得一下拉下了帘子,当做没看到齐家女眷。 宋氏本想要和卫雪霏招呼,看到她拉帘子的动作心中一梗,而祁明萱握住了娘亲的手,“娘,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宋氏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确实不重要,女儿说的那些话应验了,难道等会真的会见到三皇子? 以前宋氏就觉得女儿聪慧,自从元安公主大闹之后,丈夫走了汪贵妃的路子和元安公主和离,就算是和离,宋氏知道祁赟之从来没有想过要娶自己,祁赟之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似乎准备找到再娶的夫人。 是女儿祁明萱敲了书房的门,两人长长一下午的交谈,过了十天之后,祁赟之就把宋氏扶正了,那之后祁赟之告诉她,女儿祁明萱有些不凡之处,让她万不能委屈了祁明萱。 具体有什么不凡,祁赟之没有说,只是用沉郁的眼神凝视宋氏,宋氏忙不迭点头应了下来。 祁明萱只是个孩子,但是宋氏作为这个孩子的生母,从来不敢小觑了她,今天丈夫不在,女儿在午睡了之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喊她出来,说是等会会遇到卫家小姐,她们要去的是汪家,三皇子就在汪家。 宋氏心里头有一肚子的疑惑,还是听女儿的话坐马车离开了家,路上遇到了卫家小姐,等会难道真的会遇到三皇子? 等到宋氏和祁明萱到了汪家门口,正好遇到了汪德全带着三皇子出来。 两人对着汪德全与三皇子行礼,祁明萱对着三皇子含笑说道,“我姓祁,名字叫做明萱,明天的明,萱草花的萱字。我应当怎么称呼您?” 38、京都府尹 祁明萱是重活一世之人, 在重生以前,她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是祁赟之的养女,小时候因为八字和嫡女祁明昭不对付, 于是被养在宋氏名下, 宋氏对她还算是不错,等到了岁数, 世家女都去女院读书,她因为只是养女, 又记在姨娘名下,女院自然是和她无缘的。 祁明萱有些委屈,也可以理解, 能被养在公主府里已经是全部的福运了, 还怎能奢求去女院读书? 但是祁明萱心中还是觉得难过, 在祁明昭去女院的那一日, 她躲在宋姨娘的衣柜里哭了很久, 哭得昏了过去,最后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祁明萱永远记得那一日, 宋氏带着哭腔说道,“能不能想想办法,萱儿也是你的女儿, 我看到她那样闷闷不乐的模样, 心都在滴血。现在只是个女院, 就要委屈了萱儿,她成亲的时候又如何?能够选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父亲祁赟之安慰母亲宋氏,“明萱是我的头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心疼她?我现在的官职尴尬, 只能够做一些闲职,看之后会不会好一些,你且宽心,明昭有的,明萱都会有,从名字上来看,你就知道我一碗水是端平的,定然是为明萱找个好夫婿。” 祁明萱听到了宋氏和祁赟之的对话,她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并不是养女,而是祁赟之和宋氏的亲女。 知道了她是祁赟之的亲生女儿,原本那点小委屈在心中陡然扩大了起来。 明明都是祁赟之的孩子,为什么祁明昭可以去女院读书?而且父亲明明更疼爱她,为什么祁明昭拥有一切。 祁明昭今日里和都督府的嫡女相交,明日去参加御史家嫡女的赏花宴,祁明昭是公主之女,京都里的贵女都与她相交,她还得了高僧的批语,说她福如山岳,贵不可言。 至于说祁明萱,那位高僧不过是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好像她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自从知道了身世,那些不平总是在心中发酵,原本祁明萱觉得元安公主性情温和,后来就觉得她是个伪君子。明明都已经答应了把自己记在她的名下,凭什么祁明昭一生病,就说她们八字不合,不愿意把她记在元安公主名下,而是改为记在宋氏的名下。 这样一个改变,就让她命运截然不同。 而且父亲那个时候说过,定然会为她找个好夫婿,结果呢?她被定了清贫的书生,还被说是烧了高香,而且姨娘也让她认命。 祁明萱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觉得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所以她在重生了之后,让宋氏下定了决心,使用计策把祁明昭弄丢了。 被人拐走,凭着祁明昭的模样,她就不信了,祁明昭在泥泞之中,还能有福如山岳,贵不可言的批语? 只可惜之后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明明元安公主应当是与父亲白头到老的,为了祁明昭居然和离了,要不是父亲及时走了汪贵妃的路子,只怕直接被元安公主给斩了。 走汪贵妃的路子有一点不好,这是一条逆她所知的路线,需要扶持三皇子上位,需要改变很多事情。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在她死之前,汪贵妃都是当今圣上心尖尖的人物,甚至因为遇刺病恹恹的三皇子,圣上还是动了心思想要废掉现有太子,立三皇子为太子,如果要是三皇子的身体康健,那么是不是三皇子就是未来的储君? 祁明萱想到了这里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她前世太过于关注祁明昭,视野多是局限于宅院之中,关于朝堂里的大事只有一些特别重要的记得住,其他的都已经忘了。 就如同三皇子的事,她只记得有这样一场危机,具体的日子已经不记得了,今天中午睡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这是三皇子生辰前一日的事,连忙催促母亲宋氏过来,想要通过救下三皇子,彻底入贵妃娘娘的眼。 赵昶安刚说了假名,就看到了祁明萱叹了一口气,他的眉微皱起来。 祁明萱看着赵昶安的模样,连忙摒开了其他念头,含笑说道,“汪少爷一身贵气,只是您若是这般出去十分不妥当,您这长衫面料是从南边送来的,产量十分稀少,您身上的这块儿玉佩就更难得了,没有一丁点的杂质,还有您的靴子也是如此,侧边用了绿宝石,这是今年才从海外运来的。” 汪德全本来想要把祁明萱给赶走,结果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嘴巴叭叭叭就说了这些门门道道来。 祁明萱继续说道:“您若是想要散散心,穿成这样是不成的,得穿一些寻常的衣裳。” 陌生的小姑娘这样一说,汪德全就觉得自己这样直接带三皇子去逛街不妥,开口说道:“你是哪家的?” 宋氏对着汪德全行了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汪德全对祁赟之当然有印象,既然是自己这边的人,就直接说道,“那就一起到屋子里吧,祁小姐说话怪伶俐的。”搓了搓手,对着三皇子说道,“殿下,您看小姑娘都瞧见了不妥,咱们换一身衣裳好不好?” 赵昶安看向了祁明萱,后者对他甜甜一笑,他的眉头狠狠皱起,他只是想要散散心,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忽然觉得怪没意思的。 他只是看到了太子能够跟着小舅舅出宫,还给他带了糕点,结果母妃毫不犹豫地打掉他的糕点,不许他吃这些。他觉得皇宫里憋得喘不过气,马上要过生日了,才提出这个请求,没想到本来只是想要逛一逛,结果遇到了祁明萱,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需要换上没有浆洗过的成衣,只因为这成衣看不出来他的贵气;他喜欢的那枚玉佩被她小心翼翼收入到了绣囊里,美其名曰替他保管好,等到结束了之后,舅舅不记事,她也似乎浑然忘了她替他保存的玉佩。 穿着的这身衣服让他身上发痒,偏偏因为在外,他又不能伸手去挠。这次出宫,也什么都不能吃,似乎在祁明萱的眼中,这个有毒,那个也有风险,本来舅舅汪德全是无所谓,但是因为祁明萱慎重的态度,让汪德全也觉得小心一些为好。 赵昶安觉得,自己浑身发痒还有这个无趣的姑娘家陪着,实在糟心到极点,等到了回宫的时候,他竟是长舒一口气。 赵昶安要上马车的时候,看着祁明萱似乎忘了他的玉佩,语气不好对着祁明萱伸出手,“我的玉佩。” 祁明萱这才恍然,“抱歉。”她直接把绣囊取下来,直接一起递给了三皇子,“三殿下。” 赵昶安把自己的玉佩一拿,也不去看祁明萱,把空绣囊给丢掷在地上。 祁明萱如果要是个孩童,只怕要被三皇子的动作给气到爆炸,现在祁明萱心情很好,因为刚刚陪着赵昶安出去玩,让三皇子按照她的想法换上了低调的衣服,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而祁明萱给汪德全了建议,让找了男童穿着三皇子的衣服,在原定要去的地方转了一圈,结果那个孩子被捅了一刀。 曾经的三皇子被捅之后,那是有最好的药材替他保命,现在那个孩童哪儿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过是一会儿就直接去了,这件事把汪德全吓了一跳,坚持要送三皇子回宫,等会还要和姐姐说这件事。 祁明萱想到了这里,眼睛弯弯。就算是赵昶安不喜欢她,她就凭着刚刚的提议足以入汪贵妃的眼。 她把绣囊捡起来,毫不在意地对着三皇子挥挥手。 宋氏还以为祁明萱会发脾气,看到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含笑捋了捋她的头发。 汪德全小声说道,“三殿下,咱们走吧。” 赵昶安板着一张小脸,等到上了马车看不到旁人了,才挎着脸说道,“舅舅,这一身衣服我穿着难受。” “我的小祖宗,你可不知道,这一身衣服是救了你的命!”汪德全在看到了那个男童的尸体,三魂七魄都要被吓得出了体,他当然感谢那个祁明萱,只是感谢的表情不能太流露出来,不然岂不是让那个小姑娘蹬鼻子上脸了? 幸好祁明萱还是笑盈盈的,汪德全对祁明萱的表现也是满意的,小姑娘被三皇子甩了脸色,也不生气,汪德全对自己的小外甥反而有些意见,小姑娘不过是忘了玉佩保存在她那里,至于这样甩脸色吗?她可是救了他的命! 于是汪德全认真地和三皇子说道:“祁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记住了,那块儿玉佩就算是给她了,你母妃也不会说什么。” 捏着玉佩,赵昶安没继续说话,他觉得那个祁明萱的心思并不纯正,刚刚其实是想把玉佩拿走的,只是这话没根据,他知道说了舅舅也不会相信。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宫里的侍卫看到是汪德全,一边让人去通传,一边让这位和三皇子在屋子里歇歇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侍卫总觉得三皇子的脸上有些红。 当太子赵翊林也回宫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了三皇兄发红的脸。 汪德全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视线,往前半步挡住了自家外甥,“太子殿下,这屋子里热,我是因为临时过来,需要让人通传一声,三殿下陪着我呢。” 赵翊林说道,“三皇兄不必在此陪着你,不如和我一起回去吧,我看他似乎是有些热。” “不碍事不碍事。”汪德全阻挡着,一个劲儿表示不碍事,还让太子先走。 太子看了一眼自家三哥,虽说觉得不对,也只能够先回去了。 赵昶安抿了抿唇,他和太子的年岁相差不大,以前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是在太后那里养着,感情颇为不错,太后崩后,四弟被立为太子,母妃升份位为贵妃,两人就渐行渐远。 赵昶安一直到现在也都并不讨厌这位四弟,偏偏无论是母妃还是舅舅,都防备着太子,他刚刚看出了四弟的关心,赵昶安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又没有四弟的天分,也从未想过那个位置,只是母妃…… 心中难受,他更觉得勃颈处瘙痒,本来还忍得住,这会儿更难受了,直接用手挠,那种钻心的痒在挠过了之后就好了不少,只是挠了一会儿,痒意略略纾解,却有些疼了。 而等到侍卫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脖颈长长的血印,“三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平乐宫里兵荒马乱请了太医,这才知道是三皇子身上的衣料惹的祸,这种成衣售卖的时候为了让看起来笔挺,都会刷上一层浆糊,在薄薄的浆糊干后悬挂起来的衣裳不用费劲儿打理。 穿上这样的衣服,三皇子一开始就觉得不舒服,但是祁明萱看出了三皇子的不舒服,也不让他换,说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穿的,三皇子生生忍耐了下来。 而在祁明萱离开之后,赵昶安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再次和汪德全开口要求换衣服,偏偏汪德全觉得这一身衣服救了外甥的命,又让他忍一忍回宫再换。 汪贵妃在看到了儿子脖颈的伤,操起杯子就往弟弟的脚旁边扔去,把汪德全给吓了一跳,直接扑在了姐姐面前,“娘娘,实在是没提前准备好,所以才会出了这样的篓子,这人到底是没事,我跟您说……” 汪贵妃的胸膛起伏不定,在听到了后面的话,细细眉头一搅,道:“此话当真?那孩子死了?是有人行刺?” “倒也不是行刺。”汪德全挠挠脑袋,解释说道:“就是衣服太富贵了,觉得可以抢,然后又不想让人追,直接就冲着胸口就是一刀子。” 汪贵妃看着汪德全,“你说说看,当时那祁家小丫头怎么说三皇子的衣裳?” 汪德全自个儿记不住,但是他身边的下人记得清清楚楚,汪贵妃侧过头,询问三皇子的奶嬷嬷,今儿是不是这样穿的,听完了之后汪贵妃才叹一口气,“本来看他怪可怜的,想着也不碍事,难得一次生日让他转一转,免得看着那个谁,心里头羡慕。” 汪贵妃当真是难得心念一起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很感激祁明萱,只是看到了儿子满身的红疹子,还有的脖颈上的抓痕,就对祁明萱的感激有些淡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穿的。 但是她的昶安是普通孩子吗? 汪贵妃弹了弹指甲,“算了,先这样,你若是没别的事就走吧,等会圣上就要来了。” 儿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哪儿能不同圣上说?汪贵妃想着,正好京都府尹的位置是不是可以借机挪一挪,不管怎么说,儿子差一点就出事了。 汪贵妃的美目流转,呷了一口蜂蜜水,想着等会见到圣上的说辞。 只是今日只怕注定汪贵妃要失望,皇帝那里得到了一封邸报,是钱家送来的,那其中叫做千里眼的一物可以窥见很远之物,用在战场上最是合适。 钱家送宝有功,正好这京都府尹也到了时限,想了一下,便把钱镜诚二伯父的位置挪一挪,从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挪到正三品的京都府尹位置。 用了印之后,皇帝到了贵妃的宫殿,他看到了三儿子的红肿伤口也是心疼,但是听到了贵妃说那京都府尹一职,直接说道,“爱妃不必担心,原先的王大人确实已经到了告老的年龄,现在换成了钱鹏,他为人中允,性情板正,自会肃清京都风气。” 汪贵妃听到位置已经有了安排,只觉得儿子白白受一场罪,没讨到什么好处,神情都有些倦倦的。 39、郧河县修路 千里眼最早是林晟彦折腾出来的, 他却没有勘破其中的奥秘,等到有了放大瓶,两者在一起, 是孙峥发现了放大的原因在于琉璃镜片的弧度上。 也是孙峥觉得这个千里眼不仅仅只可用于玩乐, 就让人继续打磨出来了不同弧度凸起和凹陷的镜片,再用上了金属筒壁, 长短伸缩组成了千里眼。 而做出来了新的千里眼,孙峥少不得要送给钱宝儿, 钱宝儿在用千里眼玩闹看远方的景致时候,被钱老太爷看到了。钱老太爷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千里眼的另一种作用,在烽火台上可以用千里眼观敌, 看敌人的异动。 这种国之利器走林鹤的路子一级级呈报花费的时间太久, 走钱老太爷的路子最好, 好让千里眼早早用在战场上。 等到呈上了千里眼, 无论是钱家人还是林家都已经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 所以在收到了钱家那边的消息,钱宝儿的二伯升官了,钱家都给惊着了。 这信里也提到了孙峥, 林晟彦之名,圣上也不吝啬,对着两位给了金百两。 赏金到了建安府, 知府潘曾毅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向来是拖后腿的郧河县出了这样一桩政绩, 最后带着赏金亲自到了郧河县。 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位文气的林鹤比上次相比健硕黝黑了不少,说话谈吐也不像是先前一样带着虚劲儿。 林鹤显然是对郧河的事情上了心,对郧河之事如数家珍, 潘曾毅在进城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郧河的变化,对着林鹤的话频频点头。 原本破旧的城门修缮一新,城门的牌匾也透露出朝气,就连城外的一小大段路都正在铺路,还把过去的官亭重新翻新了,好让往来的人可以在这里小坐。 修路可不是小钱,这些钱并不是周家出的,而是隔壁翔安县的一个大户出的钱,为什么翔安县的李家会出钱?这和七夕赏花灯时候昭昭与林鹤做的一件事情有关。 前段时间七夕赏灯,昭昭和宝儿凑热闹,花灯节上有汉子拉着一个妇人,直接说是他家的媳妇,说是媳妇不顾家,要拉着媳妇回家,上来就是给了那位年轻的妇人几个巴掌,打得对方说不出话来,是昭昭不管不顾,速速让衙役来,让人去县衙请爹爹过来主持局面。 那妇人的身份文牒丢了,又说不出话,人群里闹哄哄的,七嘴八舌议论,都觉得林鹤应该让男人带着妇人归家: “都说了是他家媳妇,连腰间的红痣都说得清清楚楚,这还有假?” “这个女人的眉眼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脸皮子抽肿了还在给人抛媚眼,县令老爷您就别多管闲事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务事。” “平素里我是最为赞同林县令,只是这一次我不得不说,林县令的事情做的不妥当,这夫妻之间的事官府插手做什么?” “我最瞧不起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穿得妖妖绕绕的,还偷家里的银子,恶心!我呸!要我说也不用把人带回去了,直接就地打死的好。这种人要是在我以前的宗族里,是要被浸猪笼的!” 没过多久不知道是谁领了孩子过来,那孩子嗷嗷大哭扑在妇人的怀中,不停地喊,“娘,我和妹妹会很乖的,您别走。”“娘,您别不要我们,呜呜呜,和爹爹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肯定会乖乖的。” 而昭昭看到那妇人摇头更厉害了,因为说不出话,一直摆手示意不认识这些人。 不光是来了孩子,还又来了一位老婆子,那老婆子冲上来抽了妇人一巴掌,让衙役拦住了还撒泼,说是官府欺负人,这让身为男子的衙役束手束脚,幸而钱宝儿的丫鬟有武艺在身,可以制住那个老婆子,免于妇人继续被踹被抽耳光。 在孩子和婆子出现了之后,这场闹剧到了顶峰,已经这么多人证明了妇人的身份,那位汉子也承诺了不会打死妇人,只是绑回去让妇人安心过日子,衙役应该速速放开汉子,钱家的丫鬟应该把婆子放开。 钱宝儿懵懵懂懂的,她的两个丫鬟虽然制住了婆子,但事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想要劝昭昭,这样继续坚持,会连累她爹爹的官名,百姓们说话太难听了,甚至有人在嚷嚷这有了孩子的妇人姘·头就是林鹤,要不然干嘛林鹤护着那位哭啼啼的妖娆妇人。 在场面乱到不行的时候,是昭昭破的局。 她把手圈起来放在唇边,试图让声音尽量大一些,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到。 林昭因为着急,额头上一头的汗水,她当着众人面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若是拐卖的人多,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带走她? “当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她喊救命,说自己不认识他,现在因为被抽肿了脸不能说话,加上身份文牒也没在身上,所以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我爹爹不是不放人,只是要查清楚,那句救命是不是误会。” “如果要是她真的不认识,被拐走之后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怎么办?不是人人都如我一样好运,可以遇上爹爹。” “她现在说不出话,又不能写字,等到可以说清楚自己的来历,才能安心,若是万一他们都是一伙的,最后查明了这妇人其实与他们不认识,直接被拉走了,难道大家就能安心?我爹爹查明真相,是想要让所有人求个心安。请给我爹爹一点时间。” 昭昭说话太过于用力,她应当是想到了自己也是在花灯节上被拐走,哭得格外难过,替妇人说话也格外卖力。 昭昭年岁小,在明晃晃的灯下可以看到她玉雪可爱的面颊,她的额头上是汗水,小脸都是泪水,哭得太过于难过,加上一直嘶吼着,嗓子到了最后都有些劈了音,这让不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林鹤抓住了一瞬间的安静,在这个时候彻底镇住了百姓,“让衙役暂且看着这一行人,现在是夏日,一夜里睡在公堂也不打紧,这些人今晚上都在公堂里待着,公堂的大门就对外打开,也不必担心我林某人会与他们有些什么纠葛。我认识一位医术很好的大夫,明日就会回来,到时候让大夫医治这位妇人,看能不能让妇人开口说自己的来历。倘若妇人与他们不认识,那就是拐卖,应当按照律法处置!倘若是妇人与他们是一家人,我林某人亲自送这户人家回家,赔付白银百两,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记住我林某人这句话,银子我会在公堂上亲自送给他们。” 这妇人穿得不错,但是汉子、老婆子还有孩子都是穿得衣衫褴褛,一大家子一年下来嚼用十两银子就冲破天了,要是弄错了百两银子的赔付可以说是很有诚心了,所以百姓们当即不说什么,甚至还有人想着,只是在县衙公堂里待上一夜时间,就可以拿到百两银子,实在是很好。 那位老婆子却还是不干,嚷嚷要立即带人回去,“这就是我家儿媳妇,哪儿有在外过夜的,家里头还有个小的,不行不行,这肯定不行,到了公堂,那就说不清了。” 这会不用林鹤开口,就有百姓反过来劝说,“要是真是你家儿媳妇,那不是更好了,就等一夜,明天把事情查清楚,林老爷白白给你们百两银子,那可是百两银子啊!都可以买地了!娃儿都可以读书,娶媳妇,干啥都不缺钱了!” 汉子嚷嚷着:“谁知道说话算不算数?!官老爷就是张口一说,我就不信了,要是弄错了,你还真能赔钱?!” 这话一出,就有百姓反驳说道,“你难道是外乡人,桐花村那边决堤那么多的银子,每一厘银子怎么花得都算得清清楚楚,林县令在银钱方面向来是算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么多人感激林大人,他也从拿人东西。我现在觉得小姑娘说得对,万一要是真的不认识这户人家,那现在放走了人可就是作孽了。” “那可是百两银子,你们要是一个劲儿要走,那我也觉得有问题了,是不是故意的,只要在公堂住一个晚上,白送的银子都不要?难道你们真的是一伙的,是人拐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户人家只能够同意留下,要不然百姓也觉得他们是人拐子了。 林鹤当时会说出百两银子是有原因的,他在侦破案件上也算是有些心得,那位妇人一直摇头摆手,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更是不住推搡孩子,一直在试图表示自己不认识孩子。 而男人直接打肿了女人的脸,后来婆子也试图踹女人的肚子,让她彻底不能说话,另外还有人群里一直嚷着“家务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人。 短时间里林鹤无法和百姓解释清楚这些,就直接用百两银子镇住了人。 而且效果明显,在百两银子的诱惑下,还是想要带着妇人今晚上离开,百姓们都觉得这里头有些门门道道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等到孙峥回来,先等到了翔安县的衙役,还有翔安县的李家下人。 李家下人一看到这位就哭了出来,表示这是他们家的出嫁了的姑奶奶,两个丫鬟大清早被丢到了李家门口,把李家人吓了一跳,连忙出来找人。 而两个丫鬟也说明了,为什么李氏会出现在郧河县,原来翔安县的李氏是嫁给了襄西县的人家,郧河在襄西与翔安中间。李氏得知了夫家在外养外室,就准备回娘家告状,让她的家人来替她讨公道。 李氏的丈夫拦不住李氏,心中发愁,李家家境好于他家,李家行事霸道,要是让李氏回家,那袅娜外室就保不住了。 那外室想了个主意,若是折辱了李氏,李氏还能够强硬得起来? 在软语之下,李氏丈夫同意了这个计策,让一行人一路跟着李氏,李氏带着两个丫鬟因为遇到了花灯节,正好在郧河县待了一阵,就在这里把李氏和丫鬟分开,两个丫鬟按照吩咐在第二日清早丢到李家,另一拨人扣下李氏,让李氏以为自己失了清白,李氏在外待了一夜,他表示不嫌弃的话,那今后李家人对他就会气弱,再不能压在他的头上。 事情的始末一清二楚之后,按照律法惩治了李氏丈夫,而李氏在李家的地位,大约和钱宝儿在钱家的地位差不多,为了感激林鹤的所作所为,李家明明住在翔安县,却要把钱捐给了郧河县,给郧河县修路,修官亭,如果要不是林鹤阻止,他们还准备在郧河县给林鹤修碑立牌坊。 40、林鹤的政绩 潘曾毅刚刚在听七夕花灯节的事, 明白了为什么李家会出钱,只是……潘曾毅捏了捏眉心,想到了翔安县的刘县令, 那位心眼儿小, 以前看到郧河县能够拿钱,就总是找到他哭诉, 这次李家给郧河县拿银子,刘县令只怕又要哭诉: 李家是在翔安县落户, 结果跑到郧河县来铺路,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郧河县,翔安县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诸如此类云云。 想到了矮胖的刘县令, 潘曾毅的眼皮子一抽, 心中有些庆幸自己离开了建安府, 等到回去了也就和刘县令错过了。 潘曾毅又有些好奇那天晚上起到了关键作用的林昭, 正想要问林鹤他女儿的事, 就听到了一个沙哑声音在门口响起,“爹爹,潘大人。” 潘曾毅看过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站在正厅门口,手中捧着漆木食盒。 郧河的夏天并不算热,加上唐老夫人喜欢琢磨吃的, 让人在夏日里也不至于胃口全无, 昭昭没有苦夏毛病, 吃的好睡得足,个子也猛地抽长了不少,原本她要比宝儿略矮一些,现在高出了宝儿半个脑袋, 这让宝儿有了危机感,努力多吃一些,她自觉是昭昭的姐姐,可不愿意比昭昭矮。 昭昭个头高了,乌黑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堪堪及肩,现在不用带帽子了,头发可以梳成略矮一些的双丫髻,因为双丫髻的发包太小,林清薇想了一个办法,用两块儿对称的绣帕裹住,系上发带,现在昭昭的发带和宝儿的是同样的模样,只是颜色不同,绣着玉兔捣药的团案,垂在她的耳廓旁。 林鹤让人进来之后,小姑娘对着潘曾毅行礼,喊他潘大人,然后把手中的漆木食盒打开。 离得近了,潘曾毅可以看清楚昭昭的面容,小姑娘穿着粉嫩衣裙,容色玉雪可爱,让潘曾毅很难想象的出来那天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林鹤到来之前,坚持地护住那位貌美妇人,后来在场面失控的时候,又是怎样嘶哑嗓子喊出心中的想法,让百姓安静下来。 “这是钱家的老夫人让我送来的。”昭昭的嗓子因为压了,这几天说话都很小声,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距离潘曾毅近一些,同潘大人说道,“我在钱家读书,钱家的厨房新做的糕点,特地让我带回来让家人尝一尝,刚刚我去了一趟祖母那里,祖母让我送来给潘大人尝一尝。” 昭昭的声音在哑之前是清亮的,带着点软糯的甜美,就像是龙须酥融化在口中的感觉,现在沙哑的小小的声音,就像是时光匆匆走过了半年有余,她也成长了起来,透露出一种稳重来。她说完话,抿唇笑着露出了面颊梨涡,才让人又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潘曾毅自然是知晓钱家的,郧河虽然穷困,一个钱家一个周家这两家就算是放在建安府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尤其是钱家,宅院都是御赐的,这样的钱家别说是在安居在建安府,倘若当年留在京都,都得住在最为富贵的春风巷。 潘曾毅不得不赞叹,林鹤与周家交好也就罢了,周家愿意出钱把所有的河堤都给修了,居然还和钱老太爷有私交。 作为一县之主,既能与城中的大户保持私交,又能够得到百姓的敬重,林鹤在郧河大有所为。潘曾毅这一次真正把林鹤此人放在了心中,也觉得林鹤的评级可以定在“优”这一等。 七夕花灯节的案子不大,但是从林鹤的叙述之中可以看得出,当时能够坚定下来也是不容易的,成人尚且会犹豫,小小孩童却晓得坚持的道理,潘曾毅对昭昭印象不错,示意让昭昭坐下在堂中说话,“叫做昭昭是不是?刚刚你爹还说起了你。” 昭昭抿唇一笑,无需去问,她就知道刚刚说的事情一定是七夕的事。 这些天她到钱家,以前没见过的一些下人都会好奇地过来看,甚至到宝儿的闺房,那些丫鬟们也笑着挤成一团,还给她送了不少小玩意,就是因为七夕她做的事情,这些丫鬟们觉得林二小姐有勇有谋,能够救下了李氏,很是了不得。 芍药说道:“当时那些坏人说得实在太真了,还有一个孩子抱着那位貌美妇人喊娘亲,还有人自称是她婆婆,当时那个情形啊,要不是因为小姐让我听林二小姐的话,我都只怕都要把貌美妇人推给那些坏人了。” 芙蓉也连忙附和,当时就是她和芍药一起制住婆子的,“可不是?我当时和芍药姐姐一起制住那位老婆子,哎呦,她不停地说,我们是帮凶,帮着荡·妇带着银子逃跑,害她的儿子没了媳妇,孙子没有娘亲,害得他们全家家破人亡,都不给他们一家人一条活路。我当时听着可难受了,心里头翻山倒海的,总觉得自己不应当帮那位貌美妇人,心里头愧疚得不行。后来林二小姐镇住了局面,林大人也发话弄错了要赔一百两银子,那些人还是想要走,我才觉得有些不对。”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当天晚上不是所有人都去看了花灯节,但是第二天去县衙凑热闹的人不少,还有人亲眼见到了翔安县的人过来,看到那貌美妇人说不出话,但是见着真正的家人哭得模样,才惊觉如果不是昭昭和林鹤,只怕花灯节上就酿出了大祸。 等到知道了李氏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桩祸事,百姓都对她原本的夫家唾弃不已,李家强势但是给李氏的丈夫在生意上帮了不少忙,那人居然恩将仇报,毁掉妻子的清誉。 钱宝儿也笑着说道:“事情发生的太快啦,其实从头到尾我都稀里糊涂的,还没反应过来呢。不过我听夫子说的一句话,倘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听昭昭的话。”钱宝儿把昭昭搂得严严实实,大声宣布,“我就知道昭昭又聪明又好,听她的总没错。” 这些天那些夸奖的话不断,甚至这期间昭昭梦到过一池的小鱼,那些小鱼儿们也争先恐后地夸奖昭昭,小鱼儿们的用词夸张,说她是最最最善良,最最最最聪明的人,当时把昭昭羞得脸红扑扑的,手指搅在一起,难为情地把头死死低着。 一想到这些天得到的夸奖昭昭就有些害羞,她的耳根红彤彤的,雪白面颊上也泛起了桃粉色。 潘曾毅看着这样的昭昭,乐得又夸了几句,“我还在想,小姑娘得聪慧到什么模样,我只猜到了小姑娘聪慧,没想到生得也好,雪团儿似的。” 意料之中的夸奖语还是让昭昭有些羞,脸上红的更厉害了,就连眼睛都水汪汪的,宛若是含了春日澜江的水。 潘曾毅刚刚在听到了林鹤的话,确实想昭昭不一般,别说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就算是官员,在那种情况下也顶不住压力,只怕要把妇人当做是男子的家人,给放回去,场面失控的情况下,她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潘曾毅想到了这里,对着林鹤问道,“你家小姑娘这嗓子大夫怎么说的?这些天要怎么养着?” 林鹤:“小女的嗓子不碍事,孙大夫用了几针,第二天就能够说话了,现在就是说话小一些,声音哑一点,但实际上不碍事。” 这一次潘曾毅过来是给林晟彦还有孙峥赏银,潘曾毅听到林鹤解释这位给昭昭看病的大夫就是孙峥孙神医。 话题绕在了孙神医上,林鹤同潘曾毅说道,“先前送去的邸报之中,在决堤附近撒了药粉,能够让洪水泛滥之后灭去蚊虫,桐花村无一人有疫病,后来托孙神医再制一些药粉,在河边撒过之后,整个郧河县入夏以来,无一人有疫病。” 潘曾毅一愣后道,“此话当真?可有依据?” “邸报尚未写完,潘大人还请稍等,我去取来。” 昭昭自告奋勇去替爹爹取未完成的邸报。 拿来了邸报之后,林鹤拿着数据对潘曾毅讲解。 郧河县往年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数据,但是要是百姓生了时疫,是会求医问诊的,林鹤让人去药堂把往年的脉案分门别类整理好,制成了手中的邸报。 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可以说是吓一跳,看起来不起眼的发热等病,每年郧河夏日的死亡人数在百余人,今年发热而死亡的人数只有二十人。还有常见的打摆子、上吐下泻等病症,往年看诊的人数在千人左右,死亡的人数在四百至五百之间,今年这样看诊的人数下滑到三百人,因此而死亡的人更是只有寥寥三十人。 这邸报写了大半,只有往年与今年的数据,却也看得出,只用在水旁边洒上一些药物,就可以避免疫病。 潘曾毅看着数据心潮澎湃,本来就是要把圣上赏赐的赏金带给孙峥,就去见一见这位堪称是神医的孙大夫。 上次决堤的事情也汇报给了上峰,但是上峰不过是看看就罢了,毕竟决堤只是郧河县的事,但是撒了药粉,可以让人少生热病,和打摆子病那就是大事了,这若是呈上去,别说是评定得到一个“优”,官位往上升一升都有可能,他自然地去与孙峥了解一二。 对孙峥而言,他本来就喜欢行医治病,在女儿孙宝珠刚过世的时候,曾想过不再行医,因为有孩子生了重病,那家孩子的母亲对他磕头,磕得脑门正中都青紫了,让孙峥心中不忍,给孩子治病。 孙峥以前他只治疗一些难症,要是找他治简单的病症,他都会收取高额的诊金。他要是在外行医,会刻意打听有什么难症,去一一破解。再次行医之后,孙峥改掉了以前的风格,寻常的病也会治,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神医,就定下规矩让人求上门,对方不方便,他也会和其他大夫一样出诊。 孙峥还给改了不少的药方,用便宜的药材替代昂贵稀有的药材,那些方子每到一个地方,遇到了他看得上的大夫,就会把方子赠给对方。 孙峥现在听到了潘曾毅对他的称赞,失笑着摆摆手,“能用的上就行,也就是遇到了昭昭,若不是她也不会见到林大人,其实去年的时候试着给别人药方,都不成。”不光是不成,还险些被抓了起来,孙峥失望之下,就想护住一个地方,那就是岑薛青所住的郧河县。 没想到在桐花村遇到了林昭,孙峥得以见到林鹤,解说蚊虫的生长奥秘,药粉灭蚊的原理,而林鹤在反复确定了方子不会对水土有碍,就在决堤的地方撒了药粉,后来又在其他地方撒药,并且找到了往年的记录,确定药粉有用。 “其实我只是个很纯粹的大夫。”孙峥的声音很温和,“关键还是林鹤林大人,他对郧河县很上心,林大人在百姓之中的官名也很好。现在修河堤是个事项,李家有捐钱修路,林大人让幕僚算出开销,每一日的开销都会贴在县衙外。” 从南到北,孙峥见过很多地方的父母官,见得多了就觉得像是林鹤这样的父母官十分可贵,他读书读得多,身有正气,却又不自矜,用一种很谦虚的态度做官,还试图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找到适合在郧河种植的价值更高的作物。 郧河修了河堤会少河水泛滥,修了路能够四通发达,就了这些,郧河的百姓可以更为富足。 孙峥的名声潘曾毅也听过,从孙峥这里得到了夸奖林鹤的话,他就很是重视,他本来就准备把从林鹤那里准备的邸报送到上峰那里,再加上孙峥所说,这些都是林鹤本人的政绩。 既然要在上峰那里提林鹤的名字,潘曾毅打算仔细在郧河县里走访一遍,确定林鹤本人官名无瑕。 在县城里还有桐花村里走访,潘曾毅得到的都是夸奖林鹤的话。 甚至准备拿出几十万两银子修河堤的周家,口中也称赞林鹤是个好官。 周家的大老爷回来之后,周旗还是担起了修河堤的任务,他每日里都去建工,整个人晒得黑黝黝的,周旗对着潘曾毅说道,“潘大人,别的不说,对于林鹤大人我是心服口服,前些日子七夕花灯会的事您知道吗?” “我知道。” 周旗笑着说道,“当时我也在场,我陪着妻子在赏灯,当时我就在想,不管那些人怎么巧舌如簧,只要是那个李氏说不出话来,林县令就不会让人把李氏给随意带走。” 潘曾毅可纳闷了,那种情形之下,扛不住百姓的那些流言蜚语让妇人跟着那伙人回去,其实是有可能发生的。 周旗看出了潘曾毅的疑惑,开口解释说道:“潘大人应该知道澜江决堤的事吧。当时我们家下人把河堤给掘了,那个时候是偷偷摸摸掘的,县城里根本没什么人知道,林大人知道了消息,不管已经是凌晨了,天气还有些凉飕飕的,就跑到了我们周家来。当时天气虽然凉飕飕,但是还没有下雨的迹象,而且一路上,都是泥泞很难走,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林县令还是坚持带着人去了桐花村,后来下了一点雨,可是雨也不大,桐花村的人骂骂咧咧的,都不愿意离开温暖的屋子,我当时看着都害怕,生怕林大人的官帽子都不安稳,结果……”周旗深吸一口气,“您看,林县令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坚持的好官!” 周旗想到,也因为欣赏林鹤,他大哥还打算晚点帮林大人看看,那些番邦的种子能不能在郧河县里种植活,让郧河县的百姓富足起来。 坚持两字看似简单,实则很难,潘曾毅在心中琢磨孙峥还有周旗的话,该怎么阐述林鹤,他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41、沈誉 “罗大人, 建安潘知府送来了邸报。” 罗玑正在拨弄红泥小炉里的银霜炭,把煮着山泉水的紫茶壶放在小炉上,擦了擦手, 接过了下人送来的邸报。 罗玑看着这信, 依稀记得先前建安府也送过一份邸报,似乎也是有关于郧河县的, 他让下人去把上次的邸报取来,对比起来一看, 还真是这位林鹤。 林鹤的在前半生的日子乏味可陈,就是每日里翰林院和林府来回,自从儿子得罪了汪贵妃的弟弟之后, 日子陡然一变, 不过这变化可不是变好, 而是变得糟糕。儿子的双腿被敲断, 连他也从翰林院离开, 贬谪到落魄的郧河县。 这郧河县本来就是穷困之地,原本想来林鹤也折腾不出来什么事,万万没想到能够在决堤之前就疏散了百姓, 避免了百姓的伤亡,现在居然能够得到潘曾毅这么高的评价。 罗玑一目十行看着这份邸报,处处都可以看得出来潘曾毅对林鹤的赞赏。 坐在罗玑对面的也是一位年轻人, 他注意到罗玑的拿着邸报笑了。 罗玑想到林鹤也算是与眼前人有些关系, 把手中的邸报递给了对面人, “文新,你看看这封邸报。” 字为文新的年轻人接过了邸报,这邸报里通篇看下来,是建安知府对辖内郧河县林县令的高度褒奖。 邸报的内容是对林鹤为官半年时间所做事情详尽分类叙述: 其一为官中正, 郧河县积累的沉案都翻阅了出来,改判了本应当秋后问斩的一个大案,卷宗附在后面;郧河县里百姓对林鹤的评价很高,在任期间这半年断的大小案件,足有以前三年的案件之多,百姓对他断案的本事信服,人称是林青天。 其二是性情坚韧,行事有主见,一己之力避免了可能会死伤无数的桐花村决堤事件,还有七夕花灯节的拐子案,这两个案件也让郧河这几年都无需建安府特地关照,郧河县里的周家散几十万两的银子到修筑河堤还有石拱桥上,翔安县的李家也花了几万两银子,把官路还有官亭给修筑了。 看到了这里,沈誉看着周家出的银子,嘴角微微翘起。 林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了一件好事,那好事回馈到他的身上,这种事情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尤其是这件是牵扯到了周家,无意之中也算是把汪贵妃那一脉的钱袋子给捅漏了。 心情舒畅的沈誉继续往下看去,林鹤为官廉洁,有周家和李家出钱修河堤修路,县衙所用银子每一分出处都写得是清清楚楚,每日张贴在县衙外。 最后很清楚地写了林鹤最新写得一份邸报,上面的数据经过潘曾毅的走访,确定是千真万确不含一丝虚假,甚至连医馆的脉案都让人抄下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抄录整理完毕。林鹤在整个郧河县澜江边,还有内湖边洒下的药方有灭蚊功效,而蚊虫灭掉之后,能够大幅降低死亡人数。 沈誉原本是靠在黄花梨椅背上,看到了这里,咦了一声,脸色变了,身子也立了起来。 后面的部分其实罗玑没有看完,没想到这位素来笑嘻嘻没有正形的学生,竟是这样的反应,“怎么了?” 沈誉一直看完以后,才开口说道:“罗大人,前面的那些话是对林鹤本人锦上添花的荣誉,后面的东西,可以若是在整个大齐推行开,这可能救了不少的人命。” 关于灭蚊的药方是在后面单独写下的,潘曾毅觉得这一件事很难把它单独归入哪个门类,对林鹤本人而言,或者是在郧河范围里,只能说是一件小事,甚至比不上决堤那件事严重,但是这件事若是放在整个大齐而言,可以说是经世济民的大事了。 罗玑看完了之后,也是深深一叹,“我会把邸报呈给内阁。” 林鹤的政绩足以他往上挪挪位置,可以去建安府做个从六品的同知。但是罗玑想着提到林鹤在郧河的规划,他也想知道要是多给林鹤一些时间,郧河能够做成什么模样。 想到了翔安县,罗玑准备上的邸报之中多写上几句,这翔安县与郧河交接,两县合并倒也可行。 无论是翔安县还是郧河县,每年都是缴纳公粮三万以下,这种三等下县,县令一职是从七品,若是两县合并,缴纳公粮就可以化为中县,品级自然而然就成了正七品。两县合并之后,若是缴纳公粮能够上升到十万,就是从六品的官员。 目前大齐的官员冗杂,内阁一直有做“大县”(把人口少的两个相近县合并成一个)的想法,把目前一些下县进行合并成为中县或者是上县,罗玑觉得,郧河和翔安的合并,是十有八·九的事。 那林鹤在京都里做了十多年的翰林,并无官名,现在贬谪当了县令,竟然还有如此际遇,罗玑在心中想着,若是那些经过了科考的年轻后生,也应当学林鹤,潜心做事,从小处着手,也会有前景。 沈誉看着罗玑的表情,就知道恩师的打算,红泥小炉的水已经沸了,发出了汩汩的声响来,沈誉拎着小水壶,冲泡茶叶,让那蜷曲的茶叶在沸水下舒展开,根根挺立。 沈誉是沈家的嫡出子弟,沈家在大齐可以说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沈誉的祖父曾为先帝之师,先帝也因为敬重这位师父,所以在世时候,把沈家女定为太子妃,等到太子继位成了皇帝,沈家女也成了皇后。 太后还在世时候,圣上行事还不像是现在这般,太后去世之后,身上就改了作风,一味偏宠屠户之女汪氏,力排众议把汪氏立为贵妃。如果不是太后懿旨,只怕当今圣上也不愿立四皇子为太子。 原本沈家还不会这么早站位,两个皇子年龄还小,给两位皇子教习的几位大臣显然都觉得四皇子无论文武都是远胜于三皇子的,有太后懿旨在,文臣武将也都是偏向太子,四皇子继位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是元安公主与驸马祁赟之和离的事,给沈家人敲响了警钟。 元安公主就算是与当今圣上并无血脉联系,毕竟曾是太后宠爱,也是公主之尊,她被祁赟之这般欺辱,还被祁赟之的妾室设计弄丢了女儿,只因为祁赟之走了汪贵妃的路子,竟然能够让圣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罚了几个月的俸禄。 四皇子就算是背靠他们沈家,得到朝中文臣的称赞,甚至还有文臣的支持,但是这个位置真的坐的稳吗? 汪家现在的所作所为惹人发笑,他们笼络了户部郎中把人折腾成了户部侍郎,捏着一个写骈文的祁赟之……但是,话又说回来,汪家现在只有这几个人,倘若继续往下走呢?也幸好是钱家的那位钱镜诚跑了,要不然,汪家的名册上又要加上钱家,这位的分量可远超于卫淞和祁赟之。 沈家从来都是走科举的路子,这件事之后,沈家培养子弟的方向就变化了起来,若是有愿意从军的,可以走武将的路子,而沈誉在读书的时候就可以说是天赋平平,只有算学有些天赋,现在沈家不再拘泥于科举,他就干脆走了商这一条路子。 也是沈誉前段时间把周家在京都里的铺子接下来,沈誉过来的目的是去郧河找周家兄弟。 去郧河县之前先到云州是因为,云州是湖江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所在,郧河县所归属的布政使司就是这里,罗玑是掌管这里的最高品级官员。当年科考,罗玑也是沈誉的主考官,故而在去郧河之前,沈誉先来拜访恩师。 想到了这里,沈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钱家似乎也在郧河县?得罪了汪贵妃的林鹤在这里居然做到不错,只怕要升官?周家因为林鹤直接把京都的产业全部脱手。 京都之外小小的郧河居然能发生这么多事,沈誉对郧河越发好奇起来。郧河县还真是与他有些缘分。 沈誉并没有在云州叨扰罗玑太久时间,乘着马车从云州到建安府,再从建安府往郧河方向去。 在到郧河之前,居然遇到了周家的二老爷周维,两人的队伍并成一个队伍往郧河的方向走。 京都里的生意能够快速脱手,是因为眼前这位沈誉接下了,基本上沈誉想要问些什么,周维会尽数回答。 周维跟着出海的时候很多,大部分都说在海上的日子,以及到异邦做生意的一些心得: “在海上一定是需要镇住船员的,广袤无垠的海上若是乱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生死都在他人的手中。” “以前总是觉得需要带足够的淡水,后来发现,可以用一种蒸水的办法得到淡水,除了带淡水之外,海上最好带一些酸果子。” “为什么酸果子有用,也说不清楚理由,就是在海上久了,一旦出血了血流不止,人的肌肤也容易起各种痘症,用了酸果子就会好很多,越酸越好,这种容易保存,吃不下去可以泡水喝,最后一起把酸果子给吃了,这样之后,就没有受伤血流不止的情况出现了。” “寇国喜欢大齐的笔墨纸砚,还有诗集,又或者说是只要是大齐过去的东西,寇国都喜欢,东西在那边很好卖,不过寇国本身没什么值得带回来卖的东西,一般商人都不爱过去……印国喜欢瓷器,还有大齐的金器,他们那边盛产宝石和香料,通常可以换个好价格……” 沈誉听着周维说的那些,察觉到或许每一次的出海都是在生死之间,周维也是享受这种日子的,他喜欢和人打交道,喜欢做生意,而且按照周维的说法,商人这个行当并不是吸血,让百姓更加穷苦,反而是与之相反,有了商人,可以让本地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销到其他地方,日子过得富足起来。 他们在印国买的那些香料,让不少穷苦人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他们给的价格,要比印国那些贵人出的价格好。 周建说道,“我主要是做海外的一些生意,我哥则是走整个大齐,见到的事情就更多了,在江南的采桑女可以缫丝,这让不少女子也有了一条活路,要不然一看到是女婴,很多人家就会溺死女婴,现在女子也能帮忙赚家用,日子好过了不少,还有一些寡妇也可以缫丝织布过日子。” “还有靠近边城那些羊皮,硝过之后可以卖到其他地方,这些东西在边城可以说是一钱不值,只有到其他地方才能有的赚。” 沈誉想着,若是晚些重整好了商队,可以再请周维,现在请周维他不会答应,而且也容易让周维被汪家视为眼中钉。 周维和沈誉一起入了城,还痛快地邀请沈誉到他们家住下,当时宅院是给两位老人养老用的,所以修筑得很大,客房足够多,容纳得下沈誉。 沈誉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了周维准备给孩子的小玩意,一部分是准备给三弟妹未出世的孩子,另一部分按照周维的说法,“这是我家人特地写信给我,让我给林二小姐准备的。” 沈誉从罗玑那里知道了林鹤阻止了决堤,从周家的二老爷口中知道了,当时林鹤还带着小女儿,这位叫做昭昭的女孩子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周旗差点跑路的事,周家上下都已经知道了,这事不好对外说,怕引起误会,但是周家上下感激林鹤那一日疏散了百姓,更感激林昭在关键时刻点破了周旗,间接避免周家的一场祸事。 所以周维多说去桐花村的那一天晚上林昭是怎么会说话,怎么聪慧,怎么果断又决绝。 沈誉在还没有见到林昭的时候,就已经从周家人的口中得到了她一箩筐的好话。 “我家三弟是幼子,父母最为疼爱,也渴望早早抱上孙子,但是现在好不容易三弟妹怀了孕,阖家上下都希望是个如同林二小姐一样的女孩子。” “说来不怕笑话,我家三弟这个孩子,只怕起名字都要林二姑娘来起。” 沈誉在进入到了郧河之后,郧河上下都在说七夕花灯节的事,沈誉对林昭更充满了好奇。 他在林家没见到林昭,反而是在钱家见到的这个女孩子。 当时林昭正在给雪影梳毛,那匹漂亮的白马不停地用头拱着小姑娘,让她发出笑声,然后用小手抚着雪影的脑袋,另一只手给雪影梳长长的毛发。 42、沈誉送礼 当昭昭听到了轻笑声, 慌慌张张扭头看,就看到了沈誉坐在长廊的栏杆上。 沈誉二十出头的年龄,穿着的是月白色带着竹叶暗纹的澜衫, 头戴玉冠, 倚在廊柱上,皮肤白皙而又气质洒脱, 看上去十分俊朗。 这样的沈誉让林昭想到了宝儿的话,宝儿说过的钱家二哥模样, 更像是说得沈誉,而且巧合的是,沈誉穿得这一身衣衫颜色与钱镜诚的衣服相似, 只是钱镜诚穿得皮肤更显得黝黑, 而沈誉这般斜靠着带着不羁的洒脱来。 昭昭想到了宝儿提到过沈家老爷递了拜帖, 对着沈誉行礼, 喊他沈老爷。 “你给马梳毛是好事, 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 “这不是我的马,它病了,我陪陪它。”昭昭说道。 她一个人过来是因为钱二哥说雪影生病了, 等到上完了课宝儿急匆匆先回房如厕,林昭一个人就过来看看雪影。林昭喜欢雪影,甚至有时候想把雪影给带回家去, 所以才会在听到动静的时候有些心虚, 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了。 “我看这马儿与你十分亲近, 当真像是你养得一样。”沈誉笑着说道,“你是林二小姐是不是?” 昭昭点点头。 “我们说说话。”沈誉含笑拍了拍身旁的栏杆。 昭昭让沈誉先等片刻,她再摸了摸雪影,然后净手敛裙侧坐在了沈誉的旁侧。 沈誉看着林昭, 笑道:“我是和周家二老爷一块儿来到郧河的,暂住在周家,这些天可是不少次听起他们提到你。还有七夕花灯节的事,林二小姐很厉害。” 距离七夕过去有一段时间,昭昭现在嗓子都已经好了,那些当面过来看她是什么模样的凑热闹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昭昭也不再像是那几天一样害羞,她冲着沈誉弯眼而笑,口中道:“只是做了当做的事。” 小姑娘因为乖巧地坐在他旁边,沈誉看着她笑容甜美,忍不住用手拧了一下她的腮。 她的杏眼咻忽瞪圆,惹得沈誉哈哈笑起来。 在林昭看来,钱家二哥一来是黑黢黢的,二来处处体贴温和,一点也不像是宝儿口中的外人称赞君子如玉,实则是有些跳脱匪气。反而是沈誉像是宝儿口中的钱二哥,无论是容貌还是现在的性情都对上了。 两人就在长廊处说着话,昭昭提到了哥哥书读得好,就听到沈誉说道,“家父与松林书院有些交情,你家哥哥可要进书院读书?我可以去递帖子,若是过了试,可以去松林书院读书。” 林昭一愣:“这样合适吗?” “可以的。”沈誉笑着说道,“我去过一趟你家,也见过林少爷,看得出他读书不错,当时我也不好开口,正好与你说到这个。与我而言不过是顺手的事。若是没有门路,只怕要等上一年的时间,我觉得若是有心科举,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沈誉的祖父曾为帝师,做过两江巡抚,一共做过三次秋闱的主考官,可以说是座下门生无数,沈誉的外祖父包括父亲,也都曾做过考官,基本上在各地的书院都认识一些人。 沈誉顺手带着林晟彦去书院见一趟山长,对他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沈誉看来,林晟彦口中的那位岑夫子确实有些本事,只是一来男女有别,这样通过林清薇学习长久下来还是不妥当;二来岑夫子到底没有真正进行过考试,松林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并且还坐落在云州,是最适合林晟彦的。 林昭也很清楚哥哥入学的问题,先前因为腿脚不便,错过了松林书院招学生的时机,也感慨错过了松林书院的招录时间。 昭昭仰头开口问道:“沈老爷,如果若是走了您的门路,我哥哥入学会不会挤占了别人的机会?” 如果要是挤占了机会,那哥哥还是等一年好了,毕竟原本家里人就没准备今年让哥哥入学。 沈誉看着小姑娘刚开始没说话,还在好奇她在想什么,没想到居然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本想要揉小姑娘的脑袋,注意到她的发髻是用帕子包裹住的,想到了她是半长的头发,最终手指在她的脑袋正中弹了弹,“小孩子家家的这么爱操心,不过还真不会挤下去别人,只是去多个考试的机会,松林书院入学是需要考试的,时间就定在一个月以后。” 林昭点点头,笑着同沈誉道谢。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开口说道,“沈老爷不如在我家住下罢。” 林晟彦得了圣上的赏金,这足有百两的金子都给了父母,以前林家囊中羞涩,有了这笔钱,县衙后院以前没有修的地方就可以修缮了,周家的院子虽然大,但是现在住的人也多,沈誉住下也不方便,而县衙有一个单独隔开的客院,还开了一个小门,可以直接不用经过正院就可以进出。 林昭说了之后,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说是双赢的好事,用手指在空中画了家里布局图,笑道:“您也说了我哥哥的书读得不错,您要是可以指点一二就再好不过了。” 林昭是听宝儿说了这位沈家四老爷的经历,虽说他自谦书读得不好,但是当真是书香门第,见识不凡,如果要是哥哥一个月后去云州读书,这段时间若是和沈誉交流一二,也是好的。 沈誉看着林昭画得布局图,还当真是有些心动,周家虽然宽敞,但是现在周朝和周维都回来了,确实是有些乱,沈誉已经答应了周家,也不好现在离开周家去住客栈,倘若是住在林鹤家中就不一样了。 在林家住下,林家应当也是乐见其成的,但现在开口的只是昭昭,而不是林鹤,故而沈誉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让昭昭问过了之后,再做决定。 昭昭开口就想过这件事父母会答应,和父亲林鹤说过这事之后,沈誉就从周家搬出,暂且住在了县衙的客院。 林晟彦刚开始跟着岑薛青学是合适的,但是随着书读得多起来,多多少少和妹妹林清薇在读书上擅长和薄弱的地方不一样,每次通过妹妹间接跟着岑薛青学习,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并且也会给林清薇带来负担。 他原本想的是明年再去书院入学,现在忽然有了机会,是一件好事,但是林晟彦多多少少有些紧张,考试时间就定在一个月以后,他有些发愁自己能不能通过开始,这松林书院的名声很盛,是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的。 林晟彦以前在大伯娘家学习从不憱考试,现在认真读书了,反而害怕起来,一听到考试,下意识就想到了以前自己的胡闹,对自己十分不自信,甚至觉得今年就去正儿八经读书是不是太快了,现在这样也挺好,他进度慢一点就慢一点。 林晟彦吞吞吐吐地说道:“真可以吗?这考试……好快。” 沈誉说道,“以前松林书院还收过不认识字的,现在名气大了,就读的人多了,为了教对应的学生,才有了考试,这考试的目的只是为了区分进度,还有判断学生的心性,倘若要是直接妙笔生花,有状元之才,也不用去书院了,是不是?”一口气说了这些,沈誉继续补充说道,“说来也是巧合,我来郧河县之前,去了一趟松林书院,我这边还带上了去年的考题。还抄录了去年最好的文章。” 这些东西是给他的太子外甥赵翊林准备的,赵翊林的年龄要比林晟彦小,但是两人读书的进度细论起来差不多,没想到这些东西赵翊林还没有用到,先让林晟彦用上了。 林清薇听到了有去年的试题,眼睛一亮,开口道:“每年都是一位夫子出题吗?那试一试就知道水准了,也可以知道这位夫子的喜好,猜测他怎么出题的。” 昭昭看着姐姐的模样,就知道姐姐其实也想试试,说道:“可以当做考试,哥哥姐姐都做一份答卷,让爹爹来判卷子。” 林鹤也是一路考过秋闱、春闱还有会试,不然也不会留在翰林院,做了十几年的翰林,他看着林清薇,“薇儿也想试试?” 林清薇确实也想试试,如果要是林昭没开口,她还不好意思说,现在昭昭开口了,便说道,“女儿想要试一试。” 林晟彦对着沈誉笑着说道,“我妹妹的书读得很好,尤其是写得好八股,以前她明明更更擅长诗词那些,跟着岑夫子学习了之后,反而喜欢这些。” 林清薇的脸上一红,小声说道,“哪儿有啊。” 43、近水楼台 钱镜诚不敢相信地问道:“沈老爷就住在你家里?” “嗯嗯。”昭昭点头, 眼睛明亮起来,“而且他这次出来,在一路上给他的侄子带去了不少的书和卷子, 现在我哥哥都可以抄录一份, 最近岑夫子给我姐姐上课,用的都是沈四叔带来的书, 每天晚上我哥哥姐姐都和沈四叔讨论学问。” 沈誉的书是带给太子的,只是对外说是带给族中的幼辈。 在昭昭看来, 沈誉说自己没有读书的天分是谦虚之语,他只是不大擅长死记硬背,也不太喜欢写八股文, 因为不喜, 所以写出来的八股文干巴巴, 读起来自然就少了一气呵成的韵味, 看着就是拼凑制作。 但是他本身文章写得很好, 林昭看过一篇沈誉的文章,骈散结合,笔锋犀利, 文情并茂,读起来让人齿颊留香。 钱宝儿没什么反应,钱镜诚的手脚一下都冰冷了起来, 忍不住对着昭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林昭笑着说道, “现在周三叔家中人太多了。我们家的话, 前段时间得了圣上的赏金,用修了客院,正好沈四叔可以住下。还有单独的小门,很是方便。” 钱镜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 沈誉居然没有住在周家,而是住在林家,那天沈誉穿着月白色澜衫拉着昭昭的时候,他心里头就觉得别扭,现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一下想通了些什么,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别扭了。 虽然林清薇在他家中读书,但因为男女有别这四个字,他不好多同林清薇说话,两人见面,最多是林清薇对他行礼,喊他一句“钱二哥”,他微微颔首也回礼喊一句“林大小姐”,等到无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欢喜情绪来。 他总觉得,郧河县特别小,钱林两家交好,两家往来频繁,他不疾不徐行事便好,冷不丁沈家的四老爷出现在了郧河县,现在又住在林家,让他后悔先前的徐徐图之。 他觉得自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出现了一个更近的,便觉自己处处不如那位沈家四老爷。 细想起来,每次林清薇对他笑笑,他就心中欢喜,但只是徒然欢喜,阖家上下似乎没人想过他之心事,越想越觉得丧气,尤其是自家妹妹还觉得沈誉住下这件事,昭昭做的很好。 钱宝儿现在就眉飞色舞,“二哥,昭昭让沈家四老爷住下真的特别好,因为沈四老爷认识松林书院的人,直接写了信给山长,替林哥哥讨要了一个入学考的名额。” “还有啊,沈四老爷一路上收集了不少书,说是要送给侄子当礼物,因为前段时间阴雨连绵的,书有些霉了要晒书,让姐姐看到了,姐姐不舍得这些书,姐姐把其中一本旧书给弄都簇新一样,沈四老爷很高兴了,这些宝贵的书都可以让林家人看呢!因为这些书都是为科举准备的,要知道连各地童生试的答卷都有,就连昭昭也在抄录。” 昭昭补充说道:“里面很多文章很有趣,尤其是有童生试和后面秋闱试卷的对比,读这样的文章很有趣。”就像是通过文章去了解那个人的平生一样。 沈誉离开之前其实是想给外甥带各地新鲜玩意回去,谁知道赵翊林知道他要到处走,提出来的要求是让他带各地的科举试题,还有和科举有关的书。 身为皇子自然是不用科举的,只是科举是选拔人才的手段,赵翊林有时候会好奇倘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他要走科举之路,能够做到哪一步。 赵翊林自幼便得先皇的喜爱,也跟着皇祖父潜移默化学了不少东西,他用一种上位者的心态去学习,做好准备在将来履行职责。 沈誉还挺清楚自家外甥小大人一样的脾性,这次到了郧河,阴差阳错住在了林家,让他有个念头,去县衙里抄一抄林鹤判下案子的案宗。 林鹤是头一遭做县令,为官时间也就半年多一点,他的政令、所办案的卷宗给赵翊林去看也算礼物,要是学治国之道,这治县之道也算是个参考。 所以沈誉住在了林家,除了觉得舒心之外,还发觉自己准备的那些书被林清薇仔细打理过一遍,还能够去县衙抄录案卷,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钱镜诚不知道沈誉住在林家舒心,还决定多停留一段时间,但是想到日日晚上都有交谈,流露出一些酸楚的表情来。 钱宝儿滔滔不绝,没有注意到自家二哥失落的表情,林昭注意到了,等到今天要走的时候,特地牵住了钱镜诚的手,“我不想坐马车回去,钱二哥可以骑马送我吗?” 钱镜诚挺喜欢昭昭的,自然是点头,结果等到了把人送到了林家,小姑娘直接不让他走了,口中振振有词说道:“钱二哥上次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在我家吃饭,留下吃顿饭吧。” 钱镜诚哭笑不得,昭昭仗着年龄小,把他的胳膊一搂,让他动弹不得,仰着头说道,“上次钱二哥在我家没有吃好,这次留下吧,也可以和哥哥姐姐们说说话。” 林清薇正从外面回来,看到了昭昭把钱镜诚的胳膊一抱,忍不住笑了起来,“昭昭,你快放开二哥。” 林清薇的声音很软,她难得见到昭昭如此耍赖,加上心情很好,说话的时候轻飘飘的,最后二哥两个字尤其是带着一些甜意。钱镜诚听到了林清薇的话,一下就僵住了手脚,耳根都红了起来,“我……” 他想到自己的要多与林清薇说说话,开口说道,“你这是出去做什么了?” “我去买了一些大漆。”林清薇笑着说道,“修补的时候用的上。”看着昭昭已经松开了钱镜诚,继续说道:“钱二哥留下吃饭罢,今儿有菌菇汤,是我祖母熬制的。” 钱镜诚本来已经动摇,林清薇一开口自然是应了下来。 林昭不用牵雪影,只对着马儿招招手,马儿就跟着她往前走,她对着下人说道,“我哥哥还没见过雪影,劳烦去请我哥哥来。”一边说着,还一边摸摸雪影,这雪影也十分亲近昭昭,把脑袋主动蹭向昭昭的手心。 林晟彦也去过钱家,只是从未见过雪影。他现在腿好了,见着这白马,心中十分喜欢,只是这马儿也就是在昭昭面前亲近,等到他要近身的时候,直接身子侧过去,马尾巴对着林晟彦,尾巴一甩一甩要不是林晟彦往后退一步,差点就甩到了脸上。 钱镜诚拉着林晟彦走到马的侧边,人对着马身后是危险的,“雪影认人,它就是对昭昭很亲近。” 林晟彦在京都的时候和一群纨绔子弟戏在一起,他虽然马术不精但是骑过马,现在看着雪白的神驹,饶有兴致地绕着转了圈,想着晚点去了云州能不能赚一些银子,今后也养一匹马。 林晟彦自从腿伤好了之后,还有妹妹的脸现在也能够被脂粉遮盖得严严实实,甚至爹爹以前在翰林院修书很好,但远远抵不过在郧河的日子,还有祖母、母亲……若是一年前,他都想不到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变化,拧了拧昭昭的面颊,“讨喜的小丫头。” 昭昭忽然被哥哥拧了面颊,有些无辜地捂住脸,钱镜诚也笑了起来。 钱镜诚到了林家,林家阖家上下都很高兴,唐老太太一个劲儿地说道:“前段时间不是下了雨吗?雨后不少菌子,集市上卖的菌菇可好了,你可尝一尝。“ 钱镜诚上次在林家吃饭是食不下咽,自然也无心去尝味道,现在吃了之后,发现唐老夫人的手艺要比钱家厨房得好。 明明这母鸡菌菇汤在家里也吃过,就是少了这里的香味,鸡肉一抿就骨肉分离,鸡皮下的鸡肉都有汤汁的味道,肉很紧实饱满地带着汤汁的味道。 剁椒鱼头是湘地的做法,剁椒的呛香味道,配合鱼头与鱼身处细腻的雪白鱼肉,让人胃口大开;爆炒猪肝,把猪肝切得脆薄,用的是不辣的青椒,用浓郁的酱汁勾味,配着白米饭让人忍不住多吃一碗饭;砂锅煨蹄筋,不知道用高汤炖了多久,出锅的蹄筋软糯糯的,饱饱满满带着高汤的浓郁味道,在口中一抿,感觉蹄筋就要化开了;佛手金卷通体是一致的金色,外皮被炸得酥脆,内里的芯子咬一口饱满的肉汁汤水就要爆出来。 三道素菜是:清炒木耳菜、蒜蓉茄子和手撕包菜。木耳菜只有在这个季节才有,叶尖和叶片脆而爽口;蒜蓉茄子似乎不能说是纯粹的素菜,里面是有肉沫的,浓郁的蒜香味道霸道地和肉沫混合在一起,占了这道菜的头一味;手撕包菜的大块叶梗都去掉了,只留下了爽口脆生生又油汪汪的包菜叶片,调味简单,但是火候用得很好。 还有两道凉菜,其中一道菜是凉拌三丝,粉丝被提前煮过,恰到好处的劲道口感、火腿的咸香还有黄瓜丝的爽口,这三丝被清爽地搅拌在一起;另一道是凉拌裙带菜,这是唐老夫人结合了本地的特色,凉菜里带了一些糖,醋也是她自酿的,独特的酸、辣、甜形成了繁复的口味,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次是抱着享受美食的心态,加上唐老夫人最近天天心情都很好,没事就下厨,所以钱镜诚吃着每一道菜都觉得很好。 钱镜诚等到吃完了饭,才问着昭昭,“怎么没有见到沈老爷?” 沈誉客住在林家,早餐和午餐却不在林家吃饭,客院有单独的小厨房,他带的侍从都是会这些杂事,只有晚上这顿饭会在林家吃,顺便对林家兄妹两人指点一二。当然,若是中午这样煲了汤,或者是做了糕点,都会让人送过去。 昭昭解释完了之后,握住了钱镜诚的手,“钱二哥,沈四叔只会住上一段时间,二哥就是二哥!” 昭昭也记得那一声月白色的澜衫,她都尚且觉得沈誉有些像是宝儿描述的二哥,是不是二哥有些失落,觉得大家都更喜欢沈誉? 在昭昭看来,沈誉确实很好,但是他只是个过客,钱二哥要比沈誉重要得多,钱二哥也是独特的,不用担心被取代。 钱镜诚刚开始还有些感动,到了后面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是觉得自己被沈誉取代,就是有些隐蔽的担忧,林清薇样样都好,那位沈誉也是如此,两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会不会有些什么。只是昭昭还是个孩子,他那点心思怎么能对个孩子说。 幸好昭昭最后又说道,“我哥哥很快也要考试了,钱二哥你在书院读过很久的书,钱二哥要是方便的话,晚上指点我哥哥的功课好不好?” 其实沈誉提供那些书还有答卷就很好了,关于在云州的松林书院山长是什么性情,在过去的两天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沈家四爷确实不喜欢八股文,如果要是钱二哥愿意过来和哥哥交流是最好的。 昭昭觉得,钱二哥觉得失落,肯定是因为走动不够多的缘故,就像是自己倘若是抛下了宝儿,去周家,或者是拜访那位李姐姐,宝儿都不会醋。 钱镜诚瞬间就为这个主意心动了,“你哥哥姐姐是不是都是晚上一起读书的?” 昭昭点点头。 那他也可以说是近水楼台了!钱镜诚本想要说会不会太不方便,最终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松林书院,不过书院肯定相差不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个月后的考试,能够帮上忙,真是再好不过啦!” 44、去云州 沈誉在当天晚上就发现林家的读书小课堂上多了一位钱镜诚。 对科举文章并不感兴趣, 沈誉反而对人感兴趣。 于是沈誉就发现了钱镜诚的心思,钱镜诚的皮肤虽然黝黑,看不出是不是脸红, 但是和林家大小姐说话的时候, 刚开始的声音都带着一丁点的颤音,有些紧张。 钱镜诚喜欢林家小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林家阖家上下都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让沈誉觉得有趣的是, 钱家人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按道理钱老太爷他们并不是讲究门户之见的,而且若是论起门户来,林家也不比钱家差, 只能说林鹤这一房偏弱一些罢了。 沈誉和林昭套话之后, 才知道为什么两家人迟钝的不曾发现, 现在钱镜诚白皙了一些, 但是黑黝黝偏偏穿着月白澜衫的记忆太过于深刻, 林清薇一开始就喊人“壮士”,所以林家的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 沈誉想到了钱镜诚被称呼为壮士,一想到就觉得有些有趣, 低低笑了起来。 昭昭听到了沈誉笑声,连用手捂住了沈誉的嘴。 “沈四叔,你说过不能笑的。”昭昭的腮帮子鼓起来, 表情有些气恼。 沈誉清了清嗓子, 连忙收敛了笑意, 还和昭昭保证,“是我的错。你放心,你刚刚说的话,我不会在你姐姐还有你钱二哥面前流露出来一点取笑的意思。” 昭昭看着沈誉, 看着沈誉严肃的脸,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主要是当时沈誉说不喜欢被排除在外,加上姐姐喊钱二哥壮士的事,不少人都知道,所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昭昭就告诉了沈誉,还特地叮嘱了,不要再往外说。 沈誉其实一直答应的是不在林清薇和钱镜诚面前表露,但是可没答应不往外说。 在离开了郧河县之前,沈誉特地拜访了钱老太爷,临末了,就把自家的猜测往两位老人这里一丢。 这消息如同是惊雷一样,钱家老太爷被吓了一跳,和周老夫人相视一眼,然后道:“文新(沈誉的字)这件事,你说出来了吓了我们老两口一跳。” 周老夫人很快就意识到了钱镜诚居然喜欢林清薇,她的表情雀跃起来,“好事啊,我怎么没想到!” 她一拍桌子,想到钱镜诚现在还黑黢黢的脸,嘴角一抽,“不过也不知道林家什么想法,看不看得上诚哥儿。” 钱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提示自家夫人,还有外人在场。 沈誉呷了一口茶,拨弄手上的玉扳指,并不去看两位老人的表情,听到没有声音了,才抬眼说道:“我小住林家一段时日,林大人并不关心这些,宅院之事都是交给老夫人和柳夫人,只是那两位似乎也从未想过。” 周老夫人快言快语,“最开始诚哥儿像是个黑炭头一样,连马匹都脏兮兮的,他懒得刷洗。后来第一次去林家……” 老太爷清了清嗓子,周老夫人才讪讪笑道,“我想说的是林家没想到是常理,毕竟林家两个孩子也是好不容易医治好。” 关于林晟彦的腿沈誉很清楚,现在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是不能跑,只能够缓缓走着,每日里需要靠墙半蹲早晚各两刻钟。不过另一个要医治的人是谁? 如果是林家大房的事沈誉或许会更清楚一点,林鹤本人以前在京都里实在是不起眼,加上不曾刻意打听,不晓得林家女面上的胎记。 涉及到林家的阴私,沈誉并没有多问,直接说道,“晚辈明日一早准备离开,可有需要捎带的?两位还请放心,婚事成与不成,晚辈都当做没听到这件事。” “不用写信,就麻烦文新替我们两个走一趟,直接和我那爱操心的儿媳妇说。”周老夫人看着自家丈夫还想阻止,把对方的手一拍,“是你会做媒?还是我会做媒?得让儿媳妇来,她儿子的婚事,她得看一看。” 钱镜诚的父母俱在,婚事不能这样定下,钱家两位老人就算是再喜欢林家闺女,也没有越俎代庖的习惯,更何况这件婚事若是成了,八成是到京都完婚,林清薇日日与儿子、儿媳妇打照面。 周老夫人不想给未来的孙媳妇多些障碍,造成婆媳不和的局面。 沈誉的意思是带上书信,反而是老太太摇摇头,爽朗一笑,“你到时候登门,直接与我儿子儿媳说,这样更好一些。写信的话,我们两个都是粗人,有时候也怕有什么表述不好的地方,文新你也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看到什么说什么就是。” 钱老太爷刚开始似乎不太赞同,到了后面听到了媳妇的话,便也说道,“还是写几句话,剩下的都麻烦文新了。” 钱家人只劳烦沈誉去钱家,至于说东西没让沈誉捎带,沈誉这一路要带的东西不少,没必要去给对方增事。沈誉拜访了钱家,再回林家,因为明天一早赶路,很早就休息了。 入夜,林昭的呼吸均匀,小小的胸膛起伏规律,大约几个呼吸之间,意识下沉,梦境从黑黝黝陡然开阔起来,林昭梦到了自己到了池塘边。 上次在七夕花灯节之后,因为救了李氏,而后李家捐银子修路,让池塘更大了一些。里面的荷叶在昭昭出现的时候,微微摆动,水面也因此泛着涟漪,水面上泛着淡淡氤氲白雾水汽,昭昭甚至在想,倘若是继续积累功德,会不会若是城池一样大。 昭昭小快步往前走,等到了池塘边,小鱼儿们欢快地往上跳跃。 “昭昭来啦。” “小红尾大哥,别睡了。” 小红尾也从池塘底部摆着尾巴浮了上来。 小红尾上的金线又多了一条,昭昭很喜欢摸小红尾的金线,总觉得摸一摸身体都会暖洋洋的。 小姑娘坐在了大青石上,认真地和一池小鱼们说话,上次沈誉给了松林书院的山长写信,早已经收到了回信,哥哥在十日以后就会去松林书院参加考试,而且沈誉要送给赵翊林的书也帮了林家良多,如果说以前哥哥对考试只有一两分的把握,做好了明年再来的准备,有了沈誉的书,一两分的把握成了八·九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可以顺利入学。 昭昭叭叭叭地把这些事告诉了小鱼儿们,小鱼儿们给她出主意,让她准备一些礼物送给沈誉的侄子。 昭昭从夫子那里得了不少花笺,她都偷偷地把这些纸夹在里面,还按照小鱼儿们的办法,做了一种叫做叶脉书签的好物,一共做了好多的叶子书签,还写了一封书信附赠到其中。 明天沈誉要和哥哥一起离开,昭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鱼儿们。 “昭昭也去。”小红尾跳跃了出来,对着昭昭说道。 “我?”昭昭指了指自己,唇一抿,小声说道,“哥哥是去考试,我去不太方便。” 犹犹豫豫说完了这些话,昭昭立即想到了一些什么,就问道,“小红尾,是有需要做的事吗?” 如果要是小红尾说的有事,昭昭就一定要去了,就像是那时候救下了巨石滚落的柳氏一行人,还要避免了决堤的事,对昭昭而言,她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小红尾对着昭昭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昭昭记住了之后,就在梦里憋着气,黝黑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睁开了。 她怕自己这样跑到父母的房中,让父母着急,忍着困意,每当有些犯困了,就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处。 夏日的天亮得早,看着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看到天色亮了,昭昭就掀开了被子起来了。 “怎么起这么早?” 林清薇心里头装了事,毕竟哥哥要去云州考试,她听到了昭昭的动静,点了灯。 “等会去见娘。”昭昭说道,“我也要去云州。” 林清薇也想到了昭昭做出来的事,“爹爹不去,可以吗?” “嗯。”昭昭点点头,“娘带我一起就好。” 林清薇松了一口气,爹爹毕竟是县令,不好离开郧河,娘能去云州就好。 林清薇还想到了一件事,现在昭昭日渐大了,哥哥得到的赏金不光用于修缮客院,还把其他的空余的房间也给修缮了,因为今后不需要攒钱给自己治脸,哥哥治腿,钱财积累下来不少,林家手头宽裕了不少。 等到昭昭独自住一个房间,也要有她自己的丫鬟,或许是时候让娘亲在云州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丫鬟。想到了这些,林清薇说道,“我跟着你一起,正好和娘有话要说。” 姐妹两人洗漱,林清薇上好妆,便去了主院,因为是儿子要去云州考试的日子,柳氏本来就有些担心,听到了自己带着昭昭一起去云州,瞬间就为这个主意心动了。 于是,等到沈誉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林家原本是让林晟彦带着墨烟去云州,现在多加了三位女眷——柳氏、昭昭还有春桃。 沈誉看着昭昭,她的眼下有些青色,看上去似乎是比柳氏还要困倦,强撑着睁开眼,倦倦地看着他,眼皮都要耷拉下来,然后猛地一惊,眼睛又瞪得大大的。 沈誉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他注意到了昭昭偷偷塞进去的花笺,叶脉书签,还有送给外甥的信,只是当做没看到,原封不动地夹在书中,他也有些好奇,赵翊林看到了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反应。 “那就一起吧。”沈誉含笑说道,也没多问为什么柳氏和昭昭也要去,早些上路,也好让小姑娘在马车里打个盹。 林昭上了马车,马车的帘幕掀起来,她伸出脑袋对着家人摆摆手。 45、高僧批语 昭昭几乎是坐上了马车就睡着了, 柳氏让昭昭枕在双腿上,给她身上披了薄薄的一层毯子。 昭昭的眼睛合拢,扇形的睫毛下笼着淡淡的青色, 让柳氏不由得满是怜惜得把毯子给往上掖了掖。 听昭昭说得那些事, 大约是有人落水了,帮人从水中捞起来人;有人被打断了手骨, 导致无法读书……事情琐碎,都是又不涉及到郧河县里的自家事, 生怕扰了他们休息,昭昭又怕自己睡着了,硬生生地晚上没睡觉, 所以这会儿才困得不行, 和人告别了之后, 脑袋就一点点的。 这孩子可是……傻得可爱。 柳氏缓缓地放下帘幕, 让马车里的光线暗下来, 好让昭昭能够睡个好觉。 昭昭在摇晃的马车里睡着的时候,钱宝儿的眼睛瞪大了,她已经从林清薇的口中知道这段时间得一个人学习, 也有些纳闷,怎么昭昭也不说一声,若是说了, 她也可以去云州。以前她也是一个人读书, 只是认识了昭昭, 两人处处黏在一起,钱宝儿颇为不适应,连带表情都有些落寞。 “昭昭托我给你带个信。”林清薇勾了勾钱宝儿的手心,等到宝儿跟着她出来, 才开口说道,“她说你还记得和你说过的岑夫子的事吗?她说让只有你也好,正好与夫子说一说,宝珠是怎么想的,你可以好好劝一劝。” 林清薇不知道昭昭打得什么哑谜,只是把昭昭的话给复述了一遍,没想到钱宝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没错。”宝儿的手敲在另一只手心里,喃喃道:“我可以在昭昭回来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做好。” 还有几日就是霜露,岑夫子也要告假回去给孙宝珠扫墓,当然孙峥也会过去。 自从孙峥坦明了身份,岑夫子与孙大夫都不曾打过照面,钱宝儿跟着昭昭一起,从孙峥那里知道了不少事。 岑薛青与孙峥都觉得钱宝儿像孙宝珠,昭昭问钱宝儿,“倘若你是宝珠会怎么想?” 钱宝儿想过这个问题,倘若她是宝珠,应当后悔自己的调皮,后悔自己说了谎,那些都是她自己的问题,爹娘疼爱她的话,她应当是希望爹娘还在一起的。 昭昭和宝儿是孩子,所以格外觉得孙峥与岑薛青断了可惜,她们尚小不懂情爱之事,只能够从“倘若我是孙宝珠,会怎么想?”从这个角度出发,两人都觉得若是孙宝珠定然不想看到眼前的局面。 钱宝儿只是代入想一想孙宝珠,眼泪珠子就往下落,那段时间也对钱镜诚很好,惹得钱镜诚说自己起了鸡皮疙瘩,让钱宝儿万万不要如此,让钱宝儿气得捶打了哥哥一顿,这才结束了伤感。 先前昭昭与宝儿两人怕惹恼了夫子,并不曾多做些什么,现在没有了昭昭,只剩下了宝儿,也就是最合适的机会。 林清薇不晓得昭昭这话里有什么玄机,不过看到了钱宝儿的情绪好了,就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正好看到了钱镜诚走过来,她走了过去,对着钱镜诚行礼,喊一句二哥。 大约是因为初见加上第二次见面,“壮士”的模样牢牢记住,就算是知道钱镜诚是在京都的书院读书,心中也总把他当做是武夫,一直到前段时间一起读书,这种武夫的感觉才渐渐褪去,觉得眼前人文武双全。 钱镜诚从祖父母那里知道了沈誉要离开,心情松快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日开始,祖父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钱镜诚素来心大,想不通的事也懒得去想,直接抛诸脑后。 昭昭提议一起读书也有一桩好事,现在林晟彦去云州考试,他还是可以用读书的名义和林清薇论书,便说道:“昨个儿晚上,我做了一篇文章,林弟去了书院,晚上一起论书也多有不便,不如就在白日里如何?文章我已经带过来了。” 现在的钱镜诚做文章远要比在书院里还要费心尽力,而听到了他的话,林清薇欢喜地笑了,“好的呀。” 钱镜诚清了清嗓子,觉得晒黑了也是有好处,他臊得耳根通红也没人看得出来。 耳根通红的钱镜诚看着林清薇认真地看着自己写的文章,想到自己为了写文章拽了不少头发,右侧鬓角一小块儿头发都有些稀疏了,也是值得的。 五日之后到了云州府,云州府自然是要比建安府大得多,加上马上要到了松林书院考试的日子,云州府里有不少带着青巾的书生,城里各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到了此处,沈誉也与林家人分开,能不能进入松林书院需要靠林晟彦自己的本事,他不会搅入过多,再次拜访一次恩师罗玑,沈誉就准备回京都。 从周家那里学到了不少为商之道,在林家的日子则是用了银子把郧河整理好的卷宗都给抄录了一个遍。他一路上买的书籍,有些潮湿发霉的,全部被细心的林清薇给处理得干干净净,书里还有小姑娘林昭悄悄塞进去的花笺,叶脉书签还有一封信。 沈誉因为在郧河县的收获,见到罗玑之前,头发丝都透露出愉悦来。 和沈誉分开了之后,林家一行人就去城外松林书院的山脚下农户家中安置了下来。 因为过来考试的人很多,不少学生在书院里读书,家里陪读的人就住在山脚下,这个小镇也由于书院的存在热闹非凡。 过来考试的人太多,客栈就不够用了,家家户户的宅院空出来的都会作为租赁使用,林家人租赁的就是这样的小宅院,隔出来的单独厨房可以开火。 松林书院附近还有一个叫做灵霞寺的庙宇,在租赁下宅院的时候,当家的妇人就热络地建议他们去添一炷香,灵霞寺的香火很旺,还有状元及第之后,不急着返乡,而是回到这里还愿。 家里人安置了之后,一行人就去了灵霞山。 这里的台阶也是香火很足,寺庙的和尚修筑的,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拾级而上,石阶上都没有杂草。 等到入了山门,这里就更热闹了,有商贩带着香过来,看到他们已经带着香,就去下一户人家那里兜售。 几人在香火炉前点燃了香,除了昭昭期盼的是哥哥能够考上松林书院,柳氏与林晟彦两人求的是保佑昭昭此生无忧,最好能够归家。 柳氏闭着眼睛,想的要比林晟彦远,希望那户人家依然富贵,还想着昭昭,昭昭归家依然能够富贵荣华,倘若没有这富贵荣华,那就一直在林家好了。 心中给昭昭归家加了一系列的设定前提,才睁开眼对着神佛慎重拜了几拜。 拿出了十两银票,放入到了功德箱里。 众人要离开的时候,功德箱旁边守着的一个小和尚说道,“施主,今日是燃灯古佛圣诞,施主可以请一只签,旁边有师父解签。” 凡是捐了香火钱的,今日可以不出钱就请一只签,柳氏让昭昭去摇签筒。 啪嗒一下,一只签掉在了地面上,那小和尚见到了签一愣,“施主且等一等。” 昭昭一惊,怯生生地说道:“是签不好吗?” 小和尚笑着说道,“施主中的是签王,若是得此签,可得主持解惑。” 这灵霞寺大部分都是外地过来的,也少有几个人知道主持的本事,上前握住昭昭的手,想要沾沾福气。 昭昭听闻她有福气,连忙先握住了哥哥的手,先把最多的福气留给林晟彦,才和其他人握手。 不多一会儿小和尚就返了回来,他的目光里有淡淡的羡慕,“诸位请随我来。” 如果是平日,自然是得主持的解惑,今日里这几位有了好运气,居然遇到了云游的虚云大师,那虚云大师听闻有人得了签王,直接让小沙弥把人引到这里来。 等到林家人到了后院了,一眼便见着虚云大师,或许这便是天生佛相,眼色如绀青相,耳轮垂埵,唇色光润丹晖,这般庄典模样让人想到那庙中的金佛,让他们下意识的呼吸都放得轻一些。 虚云大师见着了昭昭,也是有些惊讶,“可是这位小施主中了签王?” 这般贵不可言的面向,也只有她能够抽的中签王,只是林昭本不应当在此出现。 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敬答道:“回大师的话,正是这位小施主。” 虚云大师细看林昭与柳氏两人,看出了端倪,开口说道:“我观小施主的面向,本不应当与这位女施主有子女缘。” 柳氏心中一惊,没想到遇到了真正的高僧,居然看得出昭昭非亲生,连忙说道:“这位大师,可看得出昭昭的来历?” 虚云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开口温言:“女施主不必担忧,虽说小施主本不应当命中有此劫,却也阴差阳错,得了机缘。” 昭昭看着虚云大师,那双眼宛若是看遍了沧海桑田,带着了然的悲悯,他的手拂过昭昭的脑袋,含笑说道,“小施主灵台清明,功德在身,女施主所愿之事会实现的,她此生福如山岳,贵不可言。”其实不光如此,或许是因为早些出现的一劫,原本她只是福泽己,因有了机缘,泽润他人。 这些是不可言说的部分,虚云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其他人包括昭昭也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虚云大师最后看了一眼柳氏又看着林晟彦,“时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种善因得善果,且这般行事,自得福泽。” 46、丫鬟听雨 柳氏等人跟着小沙弥出来的时候, 柳氏离开了庭院,还忍不住回头去往刚刚出来的方向,“刚刚那位师父是?” “是云游的虚云大师。”小沙弥的眼中是羡慕不已, 不过昭昭能够抽中签王, 也可以说是她的福运了,每月只有一日才会把签王这根签放入签筒, 一年之中也最多中一次,以前最多是住持解惑, 他们居然运气很好见到了虚云大师。 柳氏就算是少与人交际,也听过虚云大师的名头,她摸了摸昭昭的面颊, 眼睛弯弯而笑, 等到走回到了大殿, 几人与小沙弥告别。 “虚云大师的名声很大。”柳氏在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 “我当时在闺中就听过他的名声。” 柳氏又忍不住想到刚刚那位天生佛相的虚云大师, 也看不出他的年龄,想到了这里,忍不住双手合十, 念了一句佛号。 昭昭拉着的是春桃的手,仰头看着哥哥,露齿一笑, “那哥哥可以放心啦, 我求的就是哥哥能够考上。” 林晟彦看了一眼母亲, 后者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没说自己求的是什么,林晟彦的声音沙哑,“那就太好了。” 林晟彦的声音在一个月前开始低沉起来, 昭昭最开始还以为哥哥嗓子有什么问题,后来才知道,这是哥哥长大了的标识,林晟彦原本脸型与林清薇也很相似,现在下颌的线条不再那般柔和,而是硬朗了起来。 昭昭弯眼低下了头,继续认真踩着石阶下山。 上午去拜佛,下午的时候留着林晟彦在宅子里温书,三人去了牙行。 一踏进牙行,就见到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女子对着人在磕头,那位被磕头的人说道,“行吧,你别借印子钱,这些还不上,晚些若是晚些有人要厨娘……” 被磕头的人注意到了柳氏等人猛地收音,往外一走,对着柳氏笑道,“这位夫人,是家里想要添置个什么人?” 因为刚刚磕头的声音很响,昭昭忍不住去看那个人,她正好抬起头来。 磕头的女孩子和姐姐差不多的年龄,五官生得秀美,额头上因为磕头用力留下了青紫,最漂亮的是一双眼,有些像是七夕花灯会见过的那位李氏,是含情的桃花眼,这会儿噙着泪惹人怜惜,唯有一点,她的脸皮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损坏了她的容貌。 “有没有年岁十岁左右,签死契的女孩子。”柳氏也忍不住多看那位破相的女孩子一眼。 磕头的女孩子看着有人来了,也不开口,对着牙行的嬷嬷点头,转身出了牙行,昭昭拉着春桃的手往门外的方向看,那个青衣的女孩子就站在门口。 牙行的嬷嬷听到柳氏的要求,就知道是要给林昭选丫鬟,一边让人去拿册子,一边引着几人入内。 大约是林清薇也曾有皮相之苦,昭昭看到了柳氏也有些在意那个女孩,就开口问道:“嬷嬷,刚刚的女孩子是要做厨娘?” 牙行的嬷嬷对昭昭解释了那人的来历,“刚刚那位是我邻居的孩子……” 事情说来也简单,那个女孩子本身是卖得活契,是在厨房里帮佣的,因为貌美被人看重想要她做姨娘,她显然不愿意,自己用剪刀划了脸。主家因为她划了脸,直接把人给放了出来。 当年她是签了十年的活契,因为主家管得严,一年当中也就外出一趟,这次被放出来,发现父亲已经去世了,她的母亲因为生得秀美,和一个行商人看对了眼,把房子一卖,以前的儿子也不要了,直接跟着人走了。她弟弟本来就身体虚弱,没人照顾了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她现在就想要用卖身银安葬弟弟。 “要说起来,她一直很聪明,毕竟也是在大户人家帮佣,规矩都是现成的,其他的女孩子是需要教,她的话是不用的,而且今后也不嫁人,可以一直跟着小姐。”牙行的这位嬷嬷显然还是有些良心,知道了他们不是本地人,眼中对那人还有怜惜之意,就推销起来刚刚的女孩子,“她不光是厨艺很好,还识字,以前她爹爹也是位童生老爷。品性的话,我也可以担保,绝对是个好孩子。” 听着今后不嫁人,柳氏心中生了怜悯之意,但是这丫鬟是要跟着昭昭的,私下里确定了昭昭也不介意,便把陶听雨喊了进来。 就像是牙行嬷嬷说的,陶听雨的谈吐和规矩都是好的,每日里用青盐漱口,牙齿也是洁白如贝,见过了陶听雨,再看其他小丫鬟,就有些看不上了。 昭昭觉得这样就挺好,听雨也会凫水,暂时要这一个也就够了。陶听雨这个名字也不错,也不用再取,干脆沿用了下来,喊她听雨。 带着听雨去云州府衙落了契,同时也给了官府收尸银。听雨的弟弟身子不好,以前听雨在主家攒下的银子都给弟弟买药,最后一次银子是被母亲拿走带着再嫁了,听雨的弟弟断了药,住在街头,才去世了。他是由官府收的尸,如果听雨拿不出钱,就会由官府用席子一卷把人统一葬到乱葬岗。现在听雨凑足了银子,官府用还不错的棺木,甚至出人手替听雨安葬下幼弟。 听雨解决了家事,心中解决了一桩大事,对着昭昭很是照顾。 对听雨而言,弟弟的尸身一直放在官府,再过些日子就要发臭了,甚至如果要是再无法卖身出去,她就只能去由着弟弟葬在乱葬岗,等到之后有钱了再回来安葬弟弟。 她甚至准备去京都找母亲,想去质问她为什么会这么狠心,现在林家心善行事,让她心中重新平静了下来。 京都女院 祁明萱正一个人吃着饭,卫雪霏闷闷不乐地拿着食盒坐在祁明萱的身边。 祁明萱上次让三皇子免于被刺伤,但又让三皇子身上起红疹,汪贵妃对她的感激之情淡了,但因为自家弟弟的提醒,最终给了祁明萱一个恩典,让她可以去京都的女院。 卫家人看到了祁明萱有这个资格入女院,卫淞也让卫雪霏进入到了女院之中。 祁明萱进入到女院之中,因为她的出身,没人愿意和她往来,就连中午吃饭,也没人和她一起,卫雪霏也看不上祁明萱,她试图想要加入其他人的团体,只是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她拎着食盒转了一圈,最终只能够坐在祁明萱身边。 经历过几次打击,卫雪霏一开始的兴奋也淡去了不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开女院。 祁明萱心态很好,她地用筷子夹了一片叶子菜,慢条斯理吃着饭,虽然女院的饭菜远不如家里的,但是她就觉得舒心,谁让没有了祁明昭,她能够进入到女院之中。 祁明萱对卫雪霏上串下跳的行为也看不上,在女院的日子长着呢,她们又是走得汪贵妃的路子,总要等到晚些才能够被这些贵女接纳。 祁明萱从没想过自己不会被接纳,她自觉读书不少,现在又有上辈子的记忆,怎么都不会比现在差,无非是现在这些小姑娘眼皮子还浅,祁明萱想到了秋日落水的贺家女,或许她有这个机缘,让贺家娇女和她交好。 “你还吃得下。”卫雪霏看着祁明萱的嘴角甚至微微上翘,眼睛阴沉了下来,总觉得祁明萱在嘲讽她。 “日子长着呢。怕什么?总是会有机会做手帕交的,再说了,还可以凭诗词呢。”祁明萱把自己记得那些诗词提前抄录了下来,目前这些诗词她这个年龄段还做不出来,她不能着急,已经入了女院,她在等等放出这些诗词,她可以让这些诗词成就她的才名。 “你是日子长,所以不操心。诗词哪儿有那么容易。”卫雪霏有些不满,祁明萱在女院之中还可以学好几年,她的话已经满了十四,也就是最多待到十六岁。 卫雪霏一想到嫁人的事,嘴巴往下压了压,一想到钱镜诚,就觉得心碎,倘若是和钱镜诚订了亲,这女院不来也罢,哪儿用来这里受气? 祁明萱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也想到了钱镜诚来,不知道那位钱镜诚有什么好的让卫雪霏记挂着,对了,钱镜诚还因为在云州那边考试,还被卷入到了后面的舞弊案。 想到了云州舞弊案,祁明萱眼睛一亮,终于又想起来一件大事,祁明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会准备用笔记录下来。 没办法她上辈子太在意祁明昭,记得祁明昭与谁家小姐交好,对方是什么来历,最后会嫁个什么夫婿,关于朝堂之中的大事记得特别少。 不过就算是很少,想起来一桩是一桩,起码舞弊案可以想办法让太子卷进去,三皇子已经没有底子受伤,用她所知不多的事给太子增加麻烦才好。 上次救了三皇子的事,父亲祁赟之夸她做得好,她还得了一匣东洋过来的宝石。 宝石的颜色全部都是碧翠色的,那是汪贵妃喜欢的颜色,等到几年之后,因为汪贵妃喜欢这种颜色的宝石,加上周家不出海了,海外来的宝石价格飞涨,这种颜色的宝石更是涨了不少。 卫雪霏看着祁明萱不说话,然后飞快地吃饭,她心中有些不高兴,等到祁明萱离开的时候,更是沉着脸,什么人啊,连句话也不愿意说,小心眼的卫雪霏决定有机会给祁明萱好看! 祁明萱看不上卫雪霏,也不会管卫雪霏怎么想,她已经回到了房里,很愉快地把云州舞弊案的关键记录了下来,今天或许对祁明萱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想起来了舞弊案,还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是云州来的叫做听雨的厨娘。 她实在很好认,脸上有一道疤痕。 祁明萱记得她是想要找自己的娘亲,结果一路上饿晕了过去,正好倒在了汪德全的面前,当时汪德全还以为是自己伤了她,被吓了一跳,觉得她在讹人。 这位听雨有一手好厨艺,在汪家做得一手好吃的,因为三皇子出宫尝到了她的手艺惊为天人,听雨后来入了宫,在三皇子开府了之后,还跟着三皇子到了他的府上。 她如果没有记错,事情就应当发生在重阳节这一日,祁明萱准备在汪德全之前捡到这位听雨,等到明年春天的牡丹会,可以让听雨展示厨艺,满足三皇子或者是汪贵妃的胃口。 捋了捋散落下的碎发,祁明萱看着特地模糊写得颠三倒四未来信息笑了起来,苍天给了她这个机遇,她定然会好好利用这些,让自己的日子锦绣荣华。 47、第一名 林家人觉得唐老夫人做菜已经很好了, 没想到真正吃到了听雨的菜,才知道什么叫做鲜得几乎要吞掉舌头。 听雨的眼明手快,手还很稳, 一会儿就可以把绿豆芽掐头去尾只留下了杆, 关键是用时也不长,倘若是慢慢处理, 豆芽梗脱水也就少了那种多汁的风味,听雨很快能够处理好豆芽杆, 用清油和蒜苗去炒菜,食材本身的味道就让人赞不绝口。 还有做的蒜蓉茄子,用的花刀手法不一样, 听雨还会用筷子夹着茄子在油里不同方位压着去炸, 最后让茄子饱满地被炸透, 沥干了油之后, 再用热油淋上佐料, 那是和在郧河县不一样的风味。 “要是祖母见到你,肯定很高兴。”昭昭拉着听雨的手,她的手不像是珊瑚和石竹那样, 她的手指茧很厚,还有不少地方都有伤口。 听雨闻言笑了笑,这几日的相处下来, 她发现那天能够进入牙行, 卖入到这家是老天爷的眷顾, 虽说没有见过唐老夫人,能够为了自己的儿子孙子离开了京都的宅院,去到了郧河县,还能够在家里下厨, 这位老夫人和以前的主人家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老夫人,都说是慈悲心怀,实则是绵里藏针,不给她选择的余地。给她鎏金发簪,让她簪着发簪回到厨房,被人瞧了一路,听雨那个时候装聋作哑,装作不知,结果隔了一些日子,在各种言语声音小了起来的时候,老夫人又送了翠玉耳铛。 从鎏金发簪,到碧玉耳铛,老夫人见着她总是笑眯眯的,说是喜欢她,把她夸得宛若是天上有地上无。 最后明明看出了她的不愿,还同旁边的嬷嬷说道,“我一见着听雨就觉得小姑娘生得好,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瞧着这双手,虽说菜做得好,饱了我的口腹之欲,我心中还是觉得可惜。现在终于有两全法了。听雨,你也不用回厨房收拾你的那点东西了,以后专心服侍三爷,老太太我也不求你感恩报德,你啊,今后好好伺候三爷就是了。” 听雨当时身子都抖了起来,她早早便把自己是活契这句话挂在口边,也说了父亲替她定了亲事,在这些富贵人的心中,妾室要强于百姓平头家的。 老夫人是三角眼,笑起来的时候勉强可以看出一两分的和善,这会儿虽说笑着,可眼底没有和善之意,听雨也就熄了反驳的话语,说多了,不光是连累自己,还连累掌事嬷嬷。 她浑浑噩噩出来的时候,跟着她的嬷嬷还火上浇油:“你先前素来装聋作哑,还想瞒过我?你那爹已经去世,娘也已经再嫁离开,你那个病秧子弟弟只怕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你生的这副模样,在外面还指望能够做个平头娘子?说不定哪儿就被扣在了麻袋里,被卖到肮脏地方去了。这是老夫人菩萨心肠,见你孤苦伶仃的,给你的泼天造化了,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连她家的事都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甚至隐含威胁之意,听雨仍是不愿意做妾,妾室就宛若是个物件,甚至还可以赠给别人做为一桩风雅事,而府中的三老爷确实做过这样的事。在听雨看来,在外就算是日子过得寥落也比府中强。 听雨惦记自己的弟弟,惦记那个清贫却困顿的家,时间因为太短,听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装作跌落到剪子上,等到嬷嬷进入到了房中,当着她的面取下了嵌在肉里的剪刀,慌慌张张地说道,“嬷嬷……” 听雨的一只手还捂着脸,血往下滴落,那可怖的模样把人吓个半死,等到嬷嬷去给老夫人回话,都还心有余悸,后来更是长久吃斋念佛了许久。 听雨的手段太过于果决,加上容貌毁了,确实也没有牵累到院子里的其他人,给听雨出了药钱,就把人给放出去了。 听雨先前家里替她说了亲事,不过只是口头婚约,她父亲病故,母亲再嫁,就连家中的房子都卖了,流落到街头的陶至俭也病故了,这婚事自然就罢了,加上听雨脸面上的伤口,那家更是闭门就差放狗去咬人了。 听雨很快就甩开了思绪,慢慢鞣制肉干,要是少爷考试过了,就需要束脩,按照古礼其中包括有十条肉干,这镇上就有卖的,不过既然听雨会做,加上她的厨艺也好,就让她做肉干。 家里忙着给林晟彦准备拜师礼的时候,他正要考试,这松林书院是在山上的,早晨他起得很早,柱着拐杖上山,免得太过于劳累,累着了腿。 “你这腿脚不便,也来读书?”一个身材略有些发胖的人好奇地问道。 林晟彦解释说道:“就是腿上有些旧伤,用拐杖可以省一些力气。” 那胖人叹了一口气,“若是有挑夫就好了。” 林晟彦想着,若是有挑夫,他也更愿意自己慢慢上山,伤了腿之后才知道双腿能够行走的可贵,如果要是挑夫不小心把人摔出去了,他后悔也迟了。 不过林晟彦也知道,这位是因为怕热,所以才希望有挑夫。 “你是哪里人?”章凯鑫说道,“我就是云州府的,你应当是别的地方来的?” 章凯鑫的目光毒辣,林晟彦说话不带本地的口音,反而带着点京腔,衣衫不算华贵,看着气度非凡,活脱脱像是话本里的才子。 “建安府郧河县。” 两人互通了姓名,章凯鑫是云州府人,等到入学考的时候,见着瘦长脸的,告诉林晟彦对方是个什么成绩,又见着一位耳垂长的,说是这位的书画一绝。 听着章凯鑫滔滔不绝,就到了开书院的时辰。 因为入学考的人多,松林书院所有的学堂都腾空了出来,让人按照先后顺序进入到考堂里。 坐下之后,考卷就在信封之中,外面敲了钟,须发皆白的老者宣布开始答题。 林晟彦研磨好了墨之后,心就沉了下来,拆开了信封之中的试题,说来也巧合,有一题他做过,前段时间和钱镜诚的探讨有一题是原题了,林晟彦对每一次的相互出题都是认真思索过如何答题,还会与钱镜诚讨教一二,如何把文章做得更好,现在那些准备在这一次的答题就起到了作用。 林晟彦就算是做过一遍,还是现在草纸上写出了文章,简单修改一二,重新写入到了答卷上。 考完之后,章凯鑫垂头丧气走得很早,林晟彦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去守山门的书童那里拿回他的拐杖。 林晟彦拿着拐杖准备下山的时候,就有一个青衫的学子站在他面前,“林少爷,我来背你下山。” 林晟彦一愣,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妹妹到云州府来一共做了两件事。头一件事是让会凫水的听雨救下了被挤下水的孩童,第二件事就是救了眼前人,避免他手骨被人打折,还有他姐姐当时护着弟弟也挨了几板子,要不是及时用了药,只怕会一命呜呼,眼前人就是第二件事里救下的那位书生。 叫做秦一悯的书生说道,“林少爷,您就别同我客气了,前几天要不是您和夫人,只怕事情还很麻烦,我刚刚在山下还看到了夫人小姐就在山下候着,天色也晚了,您别嫌弃,我力气还算是稳当。” 林晟彦的腿伤确实尚未全好,上山的时候还撑得住,这拐杖一开始就是预备着下山用的,现在听到了家人在山下等着,上了秦一悯的背,双手圈住了对方的脖颈。 秦一悯是松林书院的学生,在考完试了之后可以入山门,能上山去把人给背下来。他的脚程很快,不多时下了山,林晟彦看着秦一悯的姐姐在和家人说话。 “哥。”昭昭跑了过来。 林晟彦把手中的拐杖给了墨烟,“多谢秦兄。” 秦一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多说什么,就和姐姐一起离开了,要是林晟彦考上了松林书院,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交谈。 昭昭仰着头对着林晟彦笑道:“哥哥,好不好看?” 林晟彦刚刚就看到昭昭的头上簪了一朵绒花,此时含笑点头:“这是秦小姐送你的?” “嗯。”昭昭点点头,她的怀中还有几朵到时候带回去,分给姐姐还有宝儿。 “很好看。”林晟彦抚着昭昭的绒花,一边和家人缓缓走向住所。 柳氏一直没有说话,林晟彦主动说:“娘,我感觉考得不错,应当是十有八·九可以入的。” 夕阳的霞光笼在柳氏的脸上,衬得她的笑容格外秀美,“那很好啊,听雨正在烘肉干,今晚上你也尝一尝,味道很不错。” “我中午的时候尝过一些。”林昭仰头笑着说道,“味道确实好,哥,今天考的是什么题目?” “说来也是巧合,其实要是昭昭去考试指不定也不会差。”林晟彦说道,“钱二哥出过一道原题。” “杀鸡为黍而食之。”这是《论语》的一段:“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 昭昭的记忆力不错,还记得当时哥哥的切入点走偏了,不如钱二哥的破题来的精妙,后来哥哥又重做了一遍,甚至在连续看了许多天的书之后,最后一日还重新把过去的文章修改了一边。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到了住所,要是原本不止林晟彦考试的成绩,几人只怕晚上都辗转反侧,因为知道这次考了原题,三日的等待也不算什么。 三日之后,松林书院这一次入学考的排名出来了,林晟彦为第一。 48、回什么礼? 大部分人是在山上等的, 像是林晟彦这样腿脚不便的,还有那天在考院外认识的丰腴的章凯鑫都是在山下等的。 章凯鑫在听到了消息的时候,手中的折扇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要知道, 他当时口口声声说的是另一个人应当可以拿到第一名,没想到得了头筹的, 居然是自己身边这位林晟彦。 “恭喜林兄。”章凯鑫这一声让人意识到头一名就是这位,其他人也同林晟彦恭喜。 章凯鑫还着急自己有没有过考试, 最后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等到看了名字,险险挂在最后一名, 他庆幸自己过了。 两人互道一声恭喜, 章凯鑫就准备上山去拜师, 今天早晨出门之前, 拜师礼就已经带上了。 林家人就租住在镇中, 并不急着去拜师,而是吃过了午饭之后人少的时候再去,吃完了之后, 柳氏、昭昭并林晟彦三人慢慢上了山。 等到了内务堂,里面残留着浓烈的肉干味道,柳氏就让昭昭在门外等着, 免得熏着她了。 昭昭站在门外, 看到有人正把肉干给抱了出来, 雪白墙头有一只碧眼的猫儿卧着,它似乎是闻到了肉干的味道,抖了抖身上黑色的皮毛,不过这猫儿对肉感毫无兴趣, 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踏雪一样的四足往前一跃到了屋檐处,像是想要远离这股味道。 “我就说你这束脩礼改一改,连这猫儿都不想闻到这股味道。”昭昭听到了声音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人是为老者,穿着的是一身锦服,脸上含着笑,只是见到了昭昭,忽然就没说话了。 旁边的那人说道,“也是遵循古礼,再说了,这肉干也都给学生们吃了……廖大人?” 那位老人快步到了昭昭这边,蹲下了身子,“小姑娘,你是陪着家人来的?” 昭昭看出了他的激动,对着老者迟疑地说道,“您是?” 廖峰那天带着孙儿一起去赶云州的集,孙儿跑得太快,不多时就没见到人影了,他正着急地往前去寻走,结果没曾想,孙儿是掉入从桥上掉入到了水中。 有人看到了水中掉入的孩子,入水把人给捞了出来,廖峰当时心疾犯了,捂着胸口,还是眼前这个小小孩童在他的胸膛穴位按压,让他及时服了药丸,才缓了过来。 孙儿落水,他犯了心疾,家里的下人匆忙之下也没来得及问恩人的名字。 廖峰还记得小姑娘的头发应当是不长,梳成双丫髻,现在见到了昭昭一眼就认了出来。 廖峰说道:“在云州内城河的桥边,你家下人救了我的孙儿,你当时帮我拿捏,还记得吗?” 当时的廖峰花白的头发都散落开,整个人蓬头垢面,加上泛心疾,嘴唇泛着青色,脸色也是灰败,故而昭昭没有认出来。 “原来是您。”昭昭想到了旁边那人的称呼,小声说道,“廖大人,您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您的孙儿,没有生风寒吧。” 昭昭还记得那个落水的孩子,身子有些瘦弱,当时听雨把他从水中捞起的时候,应该呛着了水,把人背着放在膝上,昭昭还卖力地拍着背上的穴位,才把他呛的水拍出来。 “他没事,就是被吓到了。”廖峰说道,“你是陪着家里人来交束脩的?” 旁边跟着廖峰一起的那位也走了过来,他说道,“既然肉干都是从这里送出来的,那就没错了。小姑娘,怎么称呼?” 昭昭说了自己的姓氏,对着第二人说道:“您是刘山长?” “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奇道。 “沈誉沈家四老爷写了一封推荐信,多要了一个考试名额,是替我哥哥要的名额。”昭昭解释说道,“沈四老爷当时住在我家,说过一部分您的事。” 刘山长听到了昭昭的话,恍然之后肯定说道:“你哥哥是建安府郧河县的林晟彦。”旋即对着廖峰说道,“说来也是巧了,他的那篇文章,我刚刚还给您看过。” 刚刚才看完的文章,廖峰有些印象,文章有些稚嫩,不过文章的立意不错,字也有些不足之处,看得处功底不深,不过有一点难得,并没有少年人暴躁的脾性,是很沉得住气的人。 刘山长说过了林晟彦的事,对林昭充满了兴趣,“小姑娘,你还会给人看病?” “不太会。”林昭说道,“还在跟着学,医术不精。当时廖大人的下人身上带的有药,我做的只是帮他平心顺气,让廖大人咽下药丸。” 哥哥的腿可以治好,姐姐脸上的胎记也只等秋日就可以治疗了,但是林昭还是坚持学医。 自从孙峥到了郧河县,岑薛青还是教林昭医书,只是每学五日,都会让昭昭自行去找孙峥,随着林昭的医术渐长,岑薛青早晚不够教林昭,都要由孙峥继续教下去。 刘山长与廖峰两人就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跟着林昭说话,等到廖峰见到了柳氏,对她郑重行礼,柳氏都已经忘了这件事,她这些日子想着的都是儿子的入学考试。 “不必如此,正好丫鬟会水,只是做了当做的。”柳氏真心实意觉得,这件事说来是昭昭的功劳,倘若是谁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都会管上一管。 不光是柳氏,林晟彦也觉得如此。 而昭昭没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在她看来,小红尾告诉了她什么,她便做什么罢了。 这样的姿态更让廖峰高看一眼,他与刘山长是旧友,想着林晟彦在书院之中读书,多拂照一二,林晟彦的字不好,他字还算是不错,可以指点一二,还有家中的藏贴也可以赠给这位。 因为救了秦一悯,在松林书院林晟彦认识了一位“地”字班的师兄;因为与廖峰结了善缘,想来在松林书院也不用担心林晟彦的腿脚出什么问题。 柳氏与林昭暂且还在云州郊外的小镇上住着,因为这里租房至少要住上一个月的时间,而柳氏干脆多租了一段时间,打算等到休月假见过一次儿子,再回去。 虽说岑夫子不在眼前,林昭在离开郧河之前,还是带了书本和功课,她每日里会划出时间读书,剩下的时间才会与邻里玩。 林昭的性情好,懂得多,很快就成了这个小小镇子里的孩子王,昭昭也跟着玩了不少有趣的游戏。 甚至以前在郧河县,并没有什么机会去采摘蘑菇,去爬树摸鸟蛋,在这里,她捡过很漂亮的山鸡的羽毛,尝过红彤彤但是毫无味道的蛇儿果…… 这一日,林昭在和隔壁女孩子一起跳格子的时候,京都里的赵翊林得到了小舅舅一箱子的礼物。 赵翊林的五官细看与沈家人相似,而他因为面颊有些嘟嘟肉,偏生喜欢板着脸,让沈誉觉得有趣,最喜欢捉弄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外甥。 赵翊林被沈誉给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他本来见到了小舅舅有些高兴,这样被抱着就忍不住拍着小舅舅的胳膊,让他放他下来。 沈誉看着赵翊林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姿,忍不住笑着说道,“我都离开了三个月,可想我不想?” 赵翊林本来是有些想念的,被小舅舅这样一转圈就不怎么想了,既然没那么想,赵翊林干脆跳过这句话,“小舅舅,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黑吗?”沈誉摸了摸脸上,“也还行,比钱家的那个好多了。” “钱家的谁?” “钱镜诚。” 赵翊林略想了一想,他对钱镜诚有些印象,“我记得应当风姿俊秀,见之忘俗。”赵翊林也知道卫家小姐看上钱镜诚的事。 “那是以前。”沈誉想到了钱镜诚被人称呼为壮士,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揉乱了外甥的头发,“先不说他。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沈誉拉着赵翊林的手,直接打开了箱子,“你看都是给你准备的。” 赵翊林信手拿出来了一本,最上面的就是最晚放进去的书,正好是在云州松林书院抄录的一些文章,赵翊林高兴起来,响亮地说道,“谢谢小舅舅。” 他再往下看,忽然注意到了角落里藏了一个东西,把书挪开,捞出来一看,是用结绳打得猫儿样式的玩偶。 “这是什么?小舅舅,是你买的?怎么放在书里?” 赵翊林手中拿着的是一只猫儿模样的玩偶,这是林昭从孙峥那里学了草编的手艺,按照草编的方式用络绳编成了小玩意。 沈誉想着最后的时候昭昭的动作,笑着说道:“这肯定是昭昭送的。” 赵翊林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昭昭是谁? 低头看着这个小猫玩偶,这显然是昭昭很用心编的,两只眼睛都用的是猫儿石,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不同的光线。“她是谁?” 想到了在里面夹得信,沈誉笑着说道,“林县令的二女儿,林昭。我在她家小住一段时间,给你带来的这些书先让他家看过,不少还抄录过一份,这小姑娘心思细腻,觉得得感谢你,所以编得东西。” “她多大啊,我收是不是不合适。”赵翊林的眉皱着,想要把玩偶放回去。 沈誉被外甥的话给逗笑了,林昭还真真是个小姑娘,才丁点大,牙都没换完,有段时间中间缺了颗门牙,小姑娘害羞得那段时间说话都用唇包着牙齿。 赵翊林面颊上的嘟嘟肉都还没有褪去,这会儿还发愁是不是合适,让沈誉觉得好笑,用手搓了搓他的脸,在外甥发恼的前一刻松开了手,“你放心,还没换完牙的小姑娘,估计就七八岁的样子。别说是给你送东西了,你们往来信件都没事。” 最早昭昭在拐子那里吃不饱穿不暖,看着瘦瘦小小的,让人觉得只有五六岁,等到养了一阵,林家人就觉得不应当是五六岁,应该是六七岁。最后还是孙峥给断的,年龄应当是七岁多,尚且不足八岁,钱宝儿也是这个年龄,两人交好,就干脆生辰也并在一起,都当做七岁半来养。 听到只有七八岁,赵翊林放下心来,继续看着这只编得猫儿,小心地用手指摸了摸这猫儿的尾巴。 要说起来赵翊林收过用整块儿翡翠雕刻的奔马,收过足有龙眼大小的浑圆无暇的东珠,收过难得的珊瑚树。但是都没有这个不起眼的小猫儿来的震撼。 因为太不值钱,这定然是自己编的,也不知道她花了多久的心思,起码赵翊林是不擅长这个,看着上面复杂的纹路,就觉得麻烦。 沈誉没想到外甥挺喜欢这编出来的猫儿,笑着说道,“这次不光是给你带了你要的那些书,你看这边。” 沈誉翻了翻,给了外甥一份关于今年开年没多久的委任书,里面写的就是林鹤去建安府郧河县为县令。 “林县令以前是在翰林院点卯,从没做过旁的事,这是头一次做县令……你看看啊,还有这个。”沈誉又翻出了那次在云州府看到邸报,“这是林县令的上峰,建安府的潘大人写给罗大人的,你看,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能够得到上峰的交口称赞。这里面他为县令是怎么做的,我都给你抄录了下来,他破了几个案子,怎么修河堤,怎么修路里面都有。” 沈誉送的物件可以说是送到了赵翊林的心坎上,林鹤以前是纸上谈兵,从未有过治理一县的经历,半年多的时间迅速成长。 治理一县与初为国君有异曲同工之妙,赵翊林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这里面的案宗对赵翊林而言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赵翊林是带着小舅舅的箱子回宫里的,回去了以后就把从小舅舅这里拿到的书全部都摆到书架上。 他不让别人插手,自己摆弄这些书,很快就发现其中一本格外厚,里面夹着东西,这本书里夹得正是昭昭送的花笺,还有一封信。 赵翊林拿着信,好奇地坐回到了书案边,拆开看了起来。 昭昭写信感谢了他,表示自己送的花笺纸是夫子送他的,她不止一套,就送了一他一套,还有编织也是她自己做的,希望他可以喜欢。 她似乎觉得这封信太过于短了,后面还写了林府的宅院格局,为什么会留下沈誉住在府中,写了姐姐林清薇帮忙把书都给打理了一遍,她也有帮忙清理一本书。 看着这封信,得了编织物的那种新鲜感更重了,在一个叫做郧河县不大的地方,有个小姑娘认真地挑选出她觉得适合男孩子用的花笺,还给他编织了她最喜欢的动物。 低头看着书案上放置的猫儿,好像是猫儿活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在心尖挠动了一下。 小舅舅的话浮现在心头,她的年龄很小,两个人就算是书信往来也不要紧。 这样一想,赵翊林就直接丢下了收了一半的书,准备写信。 “奴才来。” 李姓的小太监熟练地在砚台之中兑上水,细细研墨,然后检查了一支笔,仔细看看了笔尖有没有劈开的贼毫,再递给赵翊林。 赵翊林想着自己宫中的东西,下意识地要送回礼就是砚台、东珠、手串等物。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却不大用心,赵翊林想了想,拿到了自己先前得适合印章的石料,有一块儿是难得的寿山石石料,有一个芙蓉冻蝶恋花的款式,比较适合给小姑娘。 赵翊林用笔蘸墨,开始给林昭回信,说起自己收到了她的信,他会在京都里找一些比较难得的花笺送给她,寿山石芙蓉冻蝶恋花的印章款式送给她,今后要是有了字,就可以雕刻上她的字。 写到了这里,赵翊林暂且停了笔,把林昭提到的林清薇修复的书,还有林昭自己修复的书都给看了看,然后转回到书案边,夸奖她修复得很好,不亚于她的姐姐,夸奖她心细。 昭昭可以写林府的一些事,赵翊林却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再说了皇宫如何也不适合和她说起。 那该写什么? 很快赵翊林就有了主意,写自己在京都的所见所闻,他见过在集市上有人胸口大锤,看过有人能喷火,还有在沸腾的油里捡铜钱。 他越写越高兴,还在信中写着可以让她思考一二,他会把答案都在最后一页。 胸口锤石头的石有问题,还有喷火的话用的是一种骨粉,沸腾的油其实里面加了一层醋,这样看起来沸腾了,实际上温度并不高,从里面捡起来铜钱一点事也不会有。 写完了满满几页纸,赵翊林觉得好像是多认识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好友。 他把信放在书案上铺展开,继续去收拾刚刚收拾了一半的书,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林昭的信中夸奖沈誉,因为沈誉是他的小舅舅;而小舅舅抄录了不少关于林鹤的治县经验,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他应当把手中关于郧河县的东西都看完,了解了林鹤之后,也在信中夸一夸她的父亲。 想到了这里,赵翊林又回到了书案边,郑重其事写下了自己应当继续做些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翊林在看林鹤如何治理郧河县的,里面还抄送了林鹤的一本札记。 这里面又提到了林昭,让赵翊林觉得虽没见过林昭,小姑娘活脱脱在他眼前似的。 林鹤治县的经验,也让赵翊林大开眼界,同样是有昭昭参与的桐花村决堤事件,七夕花灯节拐子案给他的印象最深刻。 听太傅教书,会告诉他为臣子应当有什么样的品质,赵翊林聪慧,在学过一遍之后就可以背诵下来,但是那些话在他心中还是空泛的,看着林鹤所做,就直接简单在他面前勾勒出,为官应当怎么具体去做。 赵翊林看着这写记录,甚至在学历史上的那些政令,都会忍不住代入去想,这里会遇到什么阻力,如何继续推行下去。 在赵翊林看县志的时候,沈誉则是给钱家递了拜帖。 郧河县里的信是五日之前到的,当时钱家人在看到了老太爷的信就已经坐不住了,尤其是钱镜诚的生母郭氏。 什么叫做他们相看了一个姑娘家,觉得与钱镜诚堪称良配,什么叫做钱镜诚自己也喜欢,具体什么事情可以询问沈家四老爷沈誉。 在听闻了沈誉回来,郭氏恨不得立即就冲到沈家去,等到收到了拜帖,当天晚上更是没睡好觉,郭氏的眼下都是淡淡青色。 郭氏基本上没给什么寒暄的时间,就直接问道,“我在几天前就收到了信,说是老太爷替诚哥儿相中了人家,具体什么情况都没写,让我问你。” 郭氏快言快语,显然很操心儿子的婚事,沈誉便说了对象是林家二房的嫡女林清薇。 郭氏的眉头皱起来,因为她想到了林昭和钱宝儿交好,因为林家二房在郧河老家和老太爷走得近,郭氏觉得女儿多个玩伴挺好。 以前打听过林家二房的事,她很清楚林清薇的面上有胎记,甚至还有人取笑林清薇去了郧河县,只怕要不做老姑娘,要不就要嫁给农户,现在冷不丁居然自己的儿子看中了林清薇,她心中难免觉得林家是不是做了什么。 沈誉也是回京了之后,先简单打听了一下林家二房的事再过来的,打听了之后,才晓得钱老太爷的用意。 他是小住在林家一段时间,亲眼见到林清薇的品性,郭氏有什么疑问,他直接负责解答这样更好,倘若是直接在信中大夸特夸林清薇,只怕会让郭氏对林家还有林清薇不喜,觉得林家是不是品性有些问题。 于是,沈誉笑着说道:“郭夫人,我在郧河县住过一段时间,今日里时间也长,我细细从头说起来,您看可好?” 郭氏点头,于是听着沈誉说起了林家发生的一些事,他初见林清薇的模样。 郭氏忍不住问道:“脸上什么印记也没有?” 沈誉点点头,“我也是回到京都之后,才知道林大小姐脸上的胎记,当时一丁点都看不出来。这之后我住在林家,也不曾发现林大小姐脸上的痕迹。” 郭氏倒不是嫌弃林清薇脸上有胎记,只是怕林家二房别有所图,继续听着沈誉的话,当听到了沈誉发现猫腻,私下里询问林昭当时发生了什么,说了“壮士”之事,眼角忍不住一抽。 知子莫若母,她几乎在瞬间就想象到了儿子是什么模样。 郭氏甚至都替儿子觉得丢脸,耳朵都红了起来。 沈誉还继续说了不光是城门口被林清薇认为是下人,在洗漱了之后,还换了一件月白色的澜衫,显得更是皮肤黝黑,那天晚上钱镜诚都没有吃好饭。 49、收到信 郭氏绣鞋里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手也藏在了衣袖里。听着自家儿子做的事,郭氏实在是忍不住替他尴尬,替他觉得丢脸。 等到喝了一口茶, 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郭氏的心情才渐渐平静起来。 郭氏替儿子丢脸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同情, 倘若喜欢一个女孩子,结果被人认为是侍从, 之后也摆脱不了“武夫”的感觉,那可真不够好。 郭氏送走了沈誉,在心中还琢磨着他的那些话, 等到丈夫回来, 就和丈夫钱筇说了今天的谈话。 钱筇正在换皂靴, 脱去了黑色皂靴, 扯下了里面的白袜, 脚趾舒展了一下,伸入到了木盆之中,被热水一趟, 他嘶了一声,才说道,“那就去, 左右你也不放心宝儿, 正好去郧河看看, 要是过去了以后,能把诚哥儿的婚事定下,那就更好了。” 钱筇对两位老人的想法隐隐猜到,等到听了妻子把今天钱镜诚的表现全说了, 心中就已经全清楚了,其实钱家老人是非常满意林清薇的,他们也觉得这个女孩子好,所以才想让郭氏去一趟郧河,亲眼见一下林清薇再定下这婚事。 郭氏坐在了丈夫旁边,轻声说道:“当时拒绝卫家,说的是诚哥儿不适合早定下,若是看中了,岂不是打了卫家的脸?” “管卫家作甚?”钱筇想到了卫淞,不过是摇摇头,极其看不上他,“有道是好女百家求,诚哥儿喜欢,你要是也看重了,你直接定下就是,免得反复折腾,最后错过了,反而觉得可惜。” “会不会得罪了那位……”郭氏努努嘴。 郭氏指的是汪贵妃。 钱筇摇摇头,“我们家总归是看不上卫家,结亲的事是两姓之好,难道按头让人同意不成?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说是两人是天定良缘,说她是难得好八字。只要你不觉得林家女面上有瑕,心中不愿就好。” “不会。”郭氏的性格说风就是雨,直接给拍板过几日就去郧河县。 倘若是和沈誉说的一般,脸上胎记就算是除不去也没关系,在父母心中,女子的皮相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的品性。 赵昶安发现了,最近每日太子都会出宫。 赵昶安那一日出宫了之后,因为浑身起了大大小很痒的疱疹,对出宫没了执念,但是老看着四弟出去,又有些好奇太子出去做什么。 很快赵昶安就知道了,赵翊林是在收集花笺。 赵昶安到了太子的书房,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书案上有一个编织的猫儿,他拿起了起来,他一下就被这只白色的小猫儿戳中了,他其实很喜欢猫儿,但是母妃担心猫的爪子挠人,不愿意养,他看着这个摆件,心中十分喜欢,尤其是猫儿的眼睛是用猫眼石做的,还会随着光线流淌光彩。 赵翊林看着赵昶安的模样,就知道他的这位三哥哥喜欢,要是在外买的,送给三哥也没关系,此时清了清嗓子,委婉说道:“这是一位小友送给我的。” 赵昶安把东西放了回去,他就算是喜欢,也不会从四弟这里带回去,他身边的人会把东西交给母妃,越是喜欢,越是可能直接被搅碎。想到了这里,赵昶安小声说道,“很好看。” 赵翊林看着三哥沉默了不少,心中有些叹息,三哥的性子本不是这样,这两年越发沉默了。 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他这些日子买的花笺。赵翊林发现其实练字就可以用他喜欢的花笺,因为下意识的想要在纸上留下足够好的字迹,可以让字进步很快,此时大方地递给了赵昶安一个匣子,“这位小友送我的东西很花了心思,我也想回赠她礼物,我这些日子在京都的书画铺子里买了不少的花笺纸,送你一份,可以用花笺练字,会练字更好。” 赵昶安并不是很想收下,看到了四弟含笑的眼,最终还是拿下了,刚到了手里,旁边的小宋子就说道:“让奴才来。” 从赵昶安的怀中拿过了这个小匣子。 赵昶安在三弟的书房里并没有待太久,等到回去,他发现小宋子已经携那匣子花笺不见了,等到了母妃的寝宫,刚踏进去,就见着装花笺的匣子已经打开,母妃的手中拿着剪子,直接把一张张的花笺给剪碎了。 雪白的笺纸纷纷扬扬往下落,正好有一只是猫扑蝶的图案,咔嚓一下,猫儿的脑袋被剪掉,直接落入到了纸篓里。 赵昶安闭了一下眼,有些庆幸四弟没有送给他那只猫儿玩偶。 汪贵妃看到了儿子过来,放下了手中的小银剪,看到儿子的神情不好,上前抚上了儿子的面颊,“同母妃置气?” 赵昶安的语气淡淡的,“没有。” “还说没有。”汪贵妃捏了捏儿子的面颊,就算是儿子生气,她也容不得这些东西,在她看来这些不是花笺,而是折辱人的东西,想要花笺,她自然可以拿到整个大齐最好的货色,“我刚刚听小宋子说了,这些东西在京都里满街都可以买到,四皇子实在是过分,这般折辱你。” 赵昶安想到了书案上放着的编织小猫儿,猜测是一个小姑娘送给太子的礼物,所以四弟才会费尽心思想要送一些用了心思,但是并不贵重的礼物。 或许缺什么就会在意什么,母妃出身不高,最不喜就是这等不贵重的物品,谁若是送他就觉得在折辱人。赵昶安可以感觉到当时四皇弟赠花笺的好意,但是显然母妃不这样觉得,在汪贵妃看来,就是太子故意用一些便宜货给儿子。 汪贵妃见着儿子兴致不高的模样,问着儿子喜欢什么图案,单算让皇商给定制一批花笺。 “没必要。”看着母妃大动干戈的模样,赵昶安更是觉得没意思,硬邦邦地拒绝,“我不要。” 赵昶安拒绝了,但是汪贵妃可不准备照做,看着儿子兴致不高的样子,仍然决定去让人做花笺,在汪贵妃看来,儿子要什么东西都得是最好的。 想到了刚刚太子送过来的有什么红梅、腊梅、各种菊花的图案,汪贵妃有些嫌弃太子的眼光,既然是儿子用,应该是用翠竹,松柏,这种图案。 汪贵妃等到儿子离开了,就让人吩咐出去定制一批全是翠油油图案的花笺。 此时的赵翊林送走了赵昶安,去母后所在的长宁宫请安。 儿子过来请安的时候,沈岚正坐在躺椅上,轻轻摇着玉骨扇,看着皮影戏。 如果说汪贵妃是怒放的牡丹,带着明艳灼灼的美,沈岚的五官不那么明艳,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美,有些像是写意的山水图,自有一股舒展的怡然感。就连没什么形象歪在躺椅上,也让人想到了不羁的魏晋风流来。 在做太子妃的时候,沈岚就看透了,任皇帝身边莺莺燕燕,甚至到后来偏宠汪贵妃,她都稳坐钓鱼台,许是因为心态好,细看起来她的肌肤要比年岁小一点的汪贵妃更好。 “快来。”沈岚看到了儿子行礼,对他摆摆手,“正好在拍皮影戏,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宫人搬了椅子到皇后的旁侧,沈岚把儿子一搂,塞入到了座位上。 赵翊林跟着看了一小段,母后是眼泪汪汪,还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赵翊林眉头微皱,“这是祁大人的家事?” “别喊他祁大人,他算是哪门子的大人?直接喊他名字。”沈岚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越想越替元安不平,本来驸马就没有入朝为官的道理,因为当时元安,祁赟之才能做官,结果呢?” 前朝的驸马都是从普通的百姓家中选,或者是父亲的职位较低,因为做了驸马就等于是做了只领俸禄的闲职,不得参与朝政,本朝这规矩一开始就松了,先前就有驸马另做了闲职,等到了元安公主,加上祁赟之的骈文写得好,就彻底改了这条规矩。 沈岚想着祁赟之做出的那些事就觉得气闷,尤其是这位居然还投靠了汪贵妃,一时动不得他。 沈岚动不得祁赟之,也想要恶心一把对方,“我越想越气不过,便写了话本,让人做成皮影戏。” 赵翊林知道,母后与父皇貌合神离,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父皇会宿在坤宁宫,其他的时候,大半都是点汪贵妃的绿头牌。父皇对汪贵妃的偏宠看得母后牙疼,也从未想过对汪贵妃做些什么,母后身上有一种朴素的正义感。 只是让赵翊林没想到的是,母后居然写了话本去讽刺祁赟之。 不过赵翊林转念一想,母后看不惯祁赟之,写话本嘲讽他,能够让他不好的名声再往后传一传也是情理之中,赵翊林自己没见过那位叫做祁明昭的表妹,母后是见过的,说那孩子冰雪聪明生得又是玉雪可爱,母后心疼元安公主的际遇,心疼那位丢了的表妹,所以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关于自己的话本沈岚并没有说太多,反而是问道:“对了,这些日子你总是出宫做什么?也没去找你舅舅?” 赵翊林说道:“我买了一些花笺,打算送给林二小姐。” 夹带的那封信沈岚看过,甚至赵翊林的回信她也看了,她觉得林昭这孩子写的信天真烂漫,而自家儿子的信…… 想到了里面大段写怎么发现骨粉可以在天热的情况下燃烧,什么叫做鬼火,沈岚一阵沉默,很难想象林昭收到信是什么反应,含蓄地说道对方是女孩子,写什么鬼火似乎不大合适,于是赵翊林遗憾地删除了鬼火那一段,其他内容还是照旧。 沈岚最终还是决定顺着儿子的心意,没用鬼火之类的话吓到人就好,两地相距甚远也不知道通信能够持续个几次,指不定对方收到了这封信,就再也不会回信了。 “刚刚送了三哥一匣子花笺。” 沈岚听到了儿子提到了赵昶安,在心里头摇了摇头,知道那一匣子的花笺只怕是保不住了,不想说关于赵昶安的事,沈岚说道:“有没有送我的份?” “有的。”花笺不贵,赵翊林要收拾花笺每一种款式都买了不少,身后的小李子上前呈上了檀木匣。 打开木匣,沈岚看着里面的花笺,想到她还在闺中的时候也喜欢收集花笺,长睫颤了颤,感慨说道:“翊林有心了。” 虽说没有嫁给一个好夫婿,能有一个懂事的儿子,也算是值了。 赵翊林说道:“母后,明天是休沐日,我出宫把东西让小舅舅替我寄去郧河县?” “好。” 沈岚把儿子送的花笺和过去收藏的那些放在一起,拉着儿子的手一起去正厅吃饭。 第二日一早,赵翊林带着一箱子的东西去了沈家,当时沈誉看到了赵翊林居然准备了一个箱子的东西,有些好奇说道:“这些都是什么?” 里面最开始只放了一些书,还有几卷画,然后就是他准备的印章,还有花笺,还有自己做得两幅画,一幅画是街头卖艺图,他把那次赶集见过的情形给花了下来,另一幅画则是把元宵花灯节他见过的情形给花了下来,那一日圆月悬空,万家灯火点起,有不少人聚在河边放花灯,有些人则是凑在摊位面前准备猜灯谜。 沈誉没看信的内容,让他放心,晚点就让人把东西给送过去。 当赵翊林这一箱子的礼物送出了京都,昭昭也与镇中认识的小伙伴们依依惜别过了。 林晟彦入学考试是因为讨了巧,做到了做过的题目,所以得了第一,第一次黄字班的考试则是成了第三名,这还是他有廖大人送了字帖,师兄秦一悯给他查漏补缺才有现在的成绩。 “娘,我会好好努力的。”林晟彦说道,“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我会写信的。” “嗯。”柳氏对林晟彦第三名的成绩很满意,低声吩咐他在书院里注意身体。 昭昭对着林晟彦挥挥手,要不是因为小红尾说的那些话,她和母亲也不会到这里来,对于昭昭来说,多一个多月的相处时间已经很好了,离别的时候也没什么难过与悲伤的情绪。 柳氏也同样是如此,有刘山长的示好,有秦一悯的感激,还有性格活络的章凯鑫拍着胸脯表示他和林晟彦就是兄弟,她似乎没什么放心不下的,收拾了家用,对着林晟彦摆摆手,就踏上了郧河的路。 几日之后回到了郧河,因为现在昭昭有了听雨这个丫鬟,先前家里已经收拾出来了屋子,当天下午林昭就与林清薇分开睡。 在松林书院下的镇子里过得很开心,但是对昭昭而言,闻到熟悉的充满淡淡香气的被褥,她才睡得更为安稳。 睡醒之后,昭昭揉了揉眼睛,刚喝了一口水就发现房门被推开,听雨弯腰搬进来了一个箱子。 “这是沈家四老爷的侄子送你的。”珊瑚探了脑袋,对着昭昭挥挥手,“二小姐,你先看送了什么,我一刻钟之后再过来。” 林昭想到了自己塞入书中的花笺,还有信笺,有些好奇箱子里是什么,首先看到了赵翊林的信,林昭细细看了起来。 赵翊林的字很好,是略有些板正的那种好法,想到沈家的家世,林昭想他肯定读书很用功,在林昭看来,赵翊林的信也不像是自己写信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写的有些散落,赵翊林的书信直接按照一、二、三、四这样起落段,段落和段落的长度、结尾的韵脚都要保持一致。 里面絮絮叨叨说了她送的东西,那只玩偶放在了书案上,花笺拿来练字很好,也建议林昭这样操作,表示这样练字进步神速。 林昭笑了起来,想到了宝儿那里的花笺,那都是舍不得用的,按照她的说法要一直藏下去,林昭觉得,自己可以试试看赵翊林的做法。 赵翊林在信中用了最大篇幅说爹爹的政令,与沈岚想得不一样,昭昭很喜欢他的书信,觉得赵翊林是一个很用心的人。 林昭一边看信,一边对着信看着对方送的东西。信中提到送了花笺,昭昭就打开了花笺的匣子,看到他说送了两幅画,昭昭就打开了画卷。 第一幅的内容和他写的破解集市的秘密对应的上,第二幅画昭昭打开来之后,就愣住了,正是京都的元宵花灯节图。 她的脑中宛若出现了京都元宵花灯节的情形,高高挑起来的各式花灯,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不少人往河边走,河边有人在放花灯节,有人欢快地笑着,宛若是一串银铃,“嬷嬷,真好看……” “小姐。”昭昭眨眨眼,感觉到了自己滴落的泪水被人接住,透过朦胧的视线是听雨的面颊。 “小姐怎么了?”她小声询问,用帕子接住了昭昭滴落的泪水,不让眼泪掉到画作上。 昭昭从听雨的手中接过了帕子,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心里头难受的。” 昭昭想到了刚刚脑中出现的画面,眼底掠过一丝难过,低头用手摸了摸这幅画,“沈少爷画得太好啦。” 昭昭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拐那一日也是有很多的花灯,说不定就是元宵的花灯节。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再次涌出来的泪水,轻声说道:“真的特别好。” 这房间是独属于她的,昭昭喜欢这画,就想要把它挂起来。昭昭四处张望,然后指着一处说道,“这幅画挂在这里。”又指了一个地方,“这幅画挂在这里。” “好。”听雨答应了下来。 昭昭擦了擦眼泪,把赵翊林的这封信小心收好,里面剩下的书和画都是给林清薇的,就让听雨搬过去。 昭昭是觉得赵翊林的信很好,他的画作也很好,选择的礼物也都用了心思,在钱宝儿看来,看到了赵翊林的那封信,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如果要是沈岚在场,一定会觉得这个表情很是熟悉,因为两人的表情是相似的。 “对了,在你去云州的时候,我做成了一件大事。”钱宝儿特地来林家,是为了说更重要的一件事,因为看到了林昭墙壁上挂着的画,才会询问这是谁的画作,才会引到了赵翊林身上。 “什么事?” “岑夫子和孙大夫重新在一起了。” 林昭离开郧河的时候走得太匆忙,没时间去和钱宝儿说清楚的,想到钱宝儿会难受,只是想让钱宝儿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做,可万万没想到钱宝儿当真能让这一对破镜重圆。 “真的?” “对!”钱宝儿小声说道,“我厉害不厉害?” 昭昭点点头,“厉害的。”软声求着宝儿,“宝儿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宝儿笑眯眯地摸了摸昭昭的头发,叽叽喳喳和她说了她提前去了神医谷,去找了孙宝珠当时的小伙伴,让岑夫子和孙大夫一起给孙宝珠祭拜,说了最关键的话,“昭昭同我说,岑夫子当时不嫌弃我淘气,收我为学生是因为我像宝珠姐姐,孙大夫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草编,也是因为我像宝珠姐姐。……我若是孙宝珠,我是不愿意让父母分开的。” 钱宝儿说道,“当时夫子哭得好厉害,哭得昏过去了,幸好有孙大夫,用针扎了扎,夫子就醒了。我还在想,完了,我这样做得太差了,谁知道后来夫子就与孙大夫走得近了,每天过来钱家,离开钱家,都让孙大夫接送。” 钱宝儿的眼睛弯了起来,“后来呢,就有一日夫子让我去她家里吃饭,那一顿饭是孙大夫做的,孙大夫告诉我,他们已经再成亲了。” 昭昭听到了这个消息,抱着钱宝儿跳了起来,“太好了。宝儿姐姐好棒。” 钱宝儿得意点点头,“对了,晚上我要和你睡在一起,我已经和祖父母说过了。” 现在林昭有了单独的房间,钱宝儿留宿也不用担心会打搅到林清薇,林昭自然应了下来。 50、未来婆婆 “这个头花好看。” “是秦姐姐送的。”昭昭说道, “我只用了这一个,你挑三支,我送姐姐三支。” “这支好看。”房间里的镜子是新买的, 钱宝儿坐在镜子前, 拿着一朵头花在头上比划。 昭昭也捡了一支,“这支呢?”她把花放在宝儿的耳朵旁, 凑到了镜子旁边,歪着脑袋说道, “也很好看。” “那这一支也归你。” 两个小姑娘笑笑闹闹地选好了头花,系好了发带之后,在林家吃了早餐, 把花给了林清薇, 两个小姑娘早早出门, 也不坐马车, 手拉着手往钱家走, 听雨留在林府里,宝儿的两个丫鬟跟在不远处。 到了秋日,天渐渐亮得晚了起来, 加上早晨郧河降了浓雾,在太阳出现之后,浓雾被蒸得淡了起来, 朦胧的水汽之中太阳呈现出温煦的金色 两人在路上见到了孙峥与岑薛青的马车, 宝儿偷偷笑了起来, 用手肘撞了撞昭昭,昭昭攥着宝儿的手,“岑夫子,孙大夫。”两人行礼。 “昭昭回来了。”岑薛青用手抿了抿耳畔的头发, 模样有些不自在,“个子长高了。” 钱宝儿好不容易长高了一些,没想到昭昭个子也抽长了,还是要比她高,幸好长高了个子,昭昭还是乖巧给她做妹妹,大部分的时候喊她宝儿,偶尔也是会甜甜喊她一句宝儿姐姐。 昭昭行了礼之后说道,“先前走得匆忙,来不及去和两位告别……” 孙峥想着真是一物降一物,宝儿跳脱得厉害,遇到了昭昭就被制住了,看着昭昭一板正经的模样,他笑着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他一下就把昭昭头上簪的那朵绢花给蹭得歪了,紧接着有些心虚地收回手,看着岑薛青。 “你啊。”岑薛青笑了起来,伸手扶正了昭昭头上的绢花,扭头对着孙峥说道,“我去给两人上课,你先回去吧。” “昭昭和宝儿还有薇丫头晚上都到我家来吃饭。”孙峥笑着说道,和先前相比他似乎年轻了不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我去集市买点好吃的。” 等到课间林昭从钱宝儿那里知道,她觉得孙夫子看着年轻了不是错觉,是因为两人住在了一起之后,钱宝儿有看到孙大夫吃调养身体的药,岑大夫也是如此。 两人青梅竹马,又做过许多年的夫妻,分开了一段时间,终于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现在带着小心翼翼地磨合与试探,但是总得而言,一切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孙峥的手艺不如唐老夫人,更不如听雨,但是林昭看得出,岑薛青比先前在哪儿都自在一些。这个宅院里,因为有了孙峥,日子又仿佛回到了过去。 等到孙峥与岑薛青两人重新住在了一起,岑薛青的丫鬟小铃还给钱宝儿送过她用自己月钱买的糕点,小铃跟着岑夫子已经很久了,一直到孙峥和岑薛青重新在一起,才知道两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 柳氏和昭昭回来之后,给林清薇驱除胎记的日子也就提上了日程,在下午钱镜诚和林清薇一起读书的时候,他就问道:“定在什么时候?” “什么?”林清薇刚刚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了钱镜诚的手指了指脸上,才意识到钱镜诚说的是什么,“就定在后天。” 其实她也是紧张的,现在一直用的是孙峥做出来的胭脂,她注意到颜色最浅的胎记褪去了一些颜色,她一直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不用那么重的脂粉遮住胎记,等到真的时候到了,又有些怕。 钱镜诚说道:“我和宝儿一起去好不好?” 林清薇下意识地抚着面颊,低声说:“很难看。”宝儿见过她面上的胎记,还有钱家两位老人也见过,眼前的人并没有见过,她下意识地不想给他看,“还是不要。”林清薇很少拒绝别人,她的耳根都有些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琉璃窗被人敲了敲。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是一位妇人站在窗边笑着招呼。 钱镜诚霍得一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和林清薇介绍这人是谁,“这是我娘。” 林清薇连忙站起身来,跟着钱镜诚的身后,之前她就从两位老人那里知道郭夫人的姓氏。 郭氏到了这里,先和两个老人招呼一声,甚至没顾得上女儿,听闻了儿子在西边厢房,还和林清薇在一起,直接风风火火过来见儿子。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人坐着说话,她就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现在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郭氏的眼角一抽,当时钱镜诚一路上就没有坐过马车?还在路上去了几个大的城池耽搁了一阵,他等于暴晒了足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到了现在,黝黑的颜色也还没有褪干净,哪儿有在京都里斯斯文文的模样。 郭氏甚至怀疑,倘若是现在的钱镜诚救下了卫家女,卫雪霏也不会芳心大动。 相比于钱镜诚宛若是武夫一样,而林清薇就是她见过的名门闺秀模样。 穿着的是雨过天青色的马面裙,绣案是层层叠叠的浪,似乎用了一些若隐若现的银线,这种巧妙的绣案让她行走的时候宛若是水波流动一样,上身是简单的半臂,头发上带着的碧翠的玉环。年轻的姑娘要不是有雪白的肌肤最好不要选择这样的装扮,而林清薇显然有一身雪肤,加上气质温柔娴雅,很适合玉饰,她的耳铛也是滴水状的翠玉。 林清薇肤白貌美,气质娴雅动人,最重要的是,林清薇就像是沈誉说的那样,脸上一丁点都看不出胎记。 “娘。”“郭夫人。”钱镜诚和林清薇两人一起见礼。 林清薇看到了在不远处的昭昭和宝儿拉着手,宝儿松开了昭昭的手跑了过来。 郭氏顾不上和宝儿说几句话就过来了,就是想看看林清薇和儿子的相处情形,现在宝儿跑过来撒娇,一把抱住了郭氏的腿,让她动弹不得,“娘,你一过来就只想看二哥,都不疼我了。” 昭昭跟在身后,站在姐姐旁边,“郭夫人。” 郭氏把女儿的身体掰正,一边和两人招呼:“薇丫头?昭昭?别这么客气,喊我一声郭伯母就好。” 林家的两位姑娘家依言称呼郭氏为伯母,郭氏又看着昭昭,小姑娘与宝儿的关系显然是很好,刚刚两人手拉着手一起跑过来,头发上都用了相似的头花,就连身上的衣裙都是相似的。 “我先前老想着宝儿念叨的昭昭,昭昭是什么模样,这会可算见着了。” 钱宝儿连忙解释,自己的信中说了许多郧河的事。 郭氏笑眯眯地听着,一边摸着女儿的面颊,以前女儿在京都里总是病恹恹的,个子也比同龄人矮小,性格被养得很娇气,从不爱练字,现在写了那么多的字,字工整了许多,就像是两位老人说的,遇到了合适的朋友,她也优秀了起来。 郭氏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来的,但也是真心思念宝儿,欢喜之意都从眼中流淌出来。 “娘,我们不和你说了,得去孙大夫家中。”钱宝儿说道。 林昭看到了郭氏表情一瞬间的错愕,连忙说道,“宝儿,郭伯母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今晚上你们一家人好好庆祝,我等会过去的时候和夫子还有孙大夫解释。” 林清薇也轻声说道,“宝儿,下次我们在一起去孙大夫家中好不好?过几日他也要到家中给我治脸的。” 提到了治脸,郭氏看了一眼林清薇,后者对她腼腆一笑。 宝儿这才答应了下来,把林家姐妹送走了,郭氏就没有好气地拧了一下女儿面颊,“你就这样不想和我吃饭?” 钱宝儿把娘的腿一搂,笑着说道:“娘,我错了,刚刚我是没有想起来您刚来,我是老记得孙大夫和岑夫子要请我吃饭,所以我就忘了……” 听到了女儿利落地认错,郭氏再次感慨女儿真的不一样了,把女儿抱了起来,“臭丫头,原谅你了。” “娘,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热络是因为岑夫子和孙大夫本来是夫妻,他们和离了,还是我撮合在一起的。” 郭氏哭笑不得,“你这还做了红娘?你才多大啊,简直胡闹。” “才不是胡闹,我可是得了别人的谢银,我做的是好事!”宝儿反驳,“娘,晚上我和你慢慢说。” 换了个换题,钱宝儿搂住了母亲的脖颈,“娘,你怎么来郧河县了?” 钱镜诚也想知道答案,结果冷不丁的母子两人的目光对上,钱镜诚总觉得母亲的眼光锐利如刀。 “娘……”钱镜诚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母亲面前一览无余。 “你怎么晒这么黑。”郭氏没好气地说道,“当时我在外面好险没认出来你。” “已经白了不少。”钱宝儿笑嘻嘻地说道,“二哥哥最开始更黑,像是黑炭头。” 钱镜诚也有些心虚,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晒那么黑,也不会在进入郧河的时候出糗,连忙求饶说道:“娘,我错了,我应当听你的,确实是从京都过来郧河一路都晒着,后来已经小心避开了太阳,现在也没办法完全恢复,估计等到冬天之后,就差不多了。” “好,你晓得道理了就行。”郭氏捏了捏眉心,这样也好,她还是想要看看林清薇是什么样的品性,既然两家都还没有牵线的心思,这样阴差阳错也不错。 “娘,你还没说,为什么来郧河。” “前几天不是重阳节吗?家里一直惦记你祖父母,再加上我也想你了,就过来了,结果你的个小没良心的,第一顿饭都不愿意和娘在一起吃,还要去外面吃。” 钱宝儿的腮帮子鼓起来,哼了一声:“骗人,如果是想我,刚刚还过来找哥哥,都不见我。” 钱镜诚听到了这里,心里头一突,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 郭氏没看儿子,而是对女儿说道,“听你祖父说他在和人一起读书,我就过来看看,本来就打算看完了你哥,再去找你的。” 钱宝儿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刚刚她一心想要和昭昭一起去孙大夫家里吃饭,这会儿被母亲搂着,一直说着话,那种迟来的暖意在心中散开,那是很思念母亲的情感。 她想要黏在母亲身上,想要把在郧河县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 钱宝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昭在离开之前,把她悄悄拉到了角落里,“郭伯母很想你,很想很想,晚上想要和宝儿姐姐一起吃饭,宝儿姐姐,你陪着郭伯母吃饭更重要一些,相信我。” 因为这股情感爆发,钱宝儿把母亲的脖颈搂得更紧一些。 郭氏忍不住说道:“宝儿,你快让我喘不过气来。” 钱宝儿松开了母亲,冲着二哥伸手,“哥,你抱我。” 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里,而二哥的怀抱忽然让钱宝儿想到了爹爹,她有些想爹爹钱筇了,很想很想。 林清薇治脸这一日天气很好,清晨甚至连薄雾都没有,太阳把整个县衙宅院都照得亮堂堂又明晃晃的。 按照上一次的办法改了屋子,在院子里郭氏也坐着,她先前看到了林清薇面颊上的胎记。 因为已经认识了小姑娘几天时间,郭氏亲眼见到了她的优秀,性情温柔,所以这会儿手指搅着帕子,替里面的人祈福,希望林清薇这一次可以彻底治好面颊。 林家上上下下都在院子里等着,听雨抚摸自己的面颊,其实之前柳氏问过她,愿不愿意让大夫医治,她拒绝了,现在看到了孙峥给大小姐医治,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昭昭本来就心烦意乱,又不敢去看孙峥动手,注意到了听雨的动作,就干脆去找听雨说话。 “我娘和我说过,你暂时不想医治脸。”昭昭说道,“孙大夫要是在郧河的时候,你要是想治脸,可以随时同我说,可以让孙大夫治脸。” 昭昭有过被拐卖的经历,大约猜到听雨的心思,脸如果没有毁,再来一次,许是也没有勇气毁掉,但是已经毁掉了之后,现在的日子又过得去,也并没有勇气再让脸恢复。 容貌给听雨带来了麻烦,她并不想恢复,也担心恢复了之后又会有麻烦;在看到了姐姐有希望恢复容貌的时候,又难免心中波澜起伏。 “听雨姐姐,你别怕。”昭昭小声说道,“我问过孙大夫,他那边祛疤的方子是让疤痕淡一些,最后是再用胭脂遮住,不急的,你可以慢慢想,到时候可能我也学会了孙大夫的本事,我也可以帮你。” 听雨回头看着动刀的那个房间,轻轻应了一声。 敞亮的屋子里,林清薇沉睡着,孙峥手中的刀片很薄,轻轻在她面上一压,皮肉翻卷开,有血渗了出来。 这是一条最大的口子,孙峥的手很稳,娴熟地切开之后,割掉了多余的胎记,用羊肠线缝合起来。 林清薇脸上的胎记大,孙峥一共顺着肌理动了五刀,才结束了这一切。 在秋日里背上出了不少汗,衣服都黏腻在身上,孙峥结束了之后,林清薇睁开了眼。 其实到了后面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知觉,她可以感觉到有针线在脸上动作,她心中有些怕,最终动也不动,由着孙峥动作。 孙峥从妻子那里知道这位女学生的耐力,但是真的看到她睁开眼,心中还是佩服的,“已经好了,你别说话,这几天脸不能动。” 林清薇点点头。 当时给林晟彦治腿,孙峥是留宿在林家的,现在给林清薇治脸,他依然是留宿一晚,等到第二日见着伤口没有丝毫的发红或者是有积液,才离开。 钱镜诚好几日都没有见到林清薇,心里头急得不行,在林清薇表示不愿意用伤脸见人,他也不好强求。 一直到了立冬前一日,林清薇过来上课,他才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先前没有动刀的时候,可以用脂粉遮掩一二,现在需要伤口透气,是不能擦其他东西的,钱镜诚看到了面颊上残余的一些红色印记,还有几条刀口。 “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还有一些残留的红色胎记不需要割掉,直接用针灸,让它慢慢化掉的好。” “没有。”钱镜诚想也不想说道,“就是觉得很疼,你很不容易,我听昭昭说,你后来缝针的时候醒了。” 钱家上上下下,只有钱镜诚没见过她有胎记的模样,按道理她这样怎么都比有胎记之前好,但是过来钱家的时候,林清薇一直是心中狂跳,现在看到了钱家二哥的眼神,里面没有嫌弃,她心中才稍微放松一些。 林清薇笑着说道:“就是有点吓人,感觉得到在缝针,但是其实还是有药效的,并不算疼。” “什么时候可以用脂粉呢?” 林清薇的笑容一顿,低着头说道:“大概差不多要过年的时候。” 钱镜诚看着对方的模样,急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感觉女儿家很在意自家的容貌,就是……就是你可以早点用脂粉,我觉得你会高兴一些。” 深秋时节,钱镜诚急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你这样也很好,真的真的,就是一点的痕迹,很好看的。” 林清薇听出了钱镜诚的着急,抿着唇抬起头,“钱二哥,谢谢你的安慰。” 大约是前面一直用脂粉,胎记遮得很严实,在每次上妆的时候她都是闭着眼睛,有时候自己也忘了她的模样,而孙大夫动刀了之后,她照过镜子。先前面颊有些肿胀,有些花了的铜镜里看得出弥散开的胎记,就算是现在,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五个刀口,孙峥已经尽力让针脚疏密有致,还用了最细的针,但是这个痕迹是会留下的,还是得靠着脂粉才能够遮盖住。 林清薇低声说道,“已经到时辰了,我得去上课。”她轻快地越过钱镜诚的身侧,留给他的是淡淡香气。 林清薇会调香,她身上的香气复杂多变,唯一不变的是给人的感觉,总是清淡而又隽永的,宛若她这个人一般。 钱镜诚呆呆立在原地,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后脑勺。 钱镜诚看了过去:“娘。” 原先有胎记的时候不愿意让年轻男子见到,郭氏很是理解,她一直等到林清薇来钱家这一日,特地想看看儿子的反应。 “薇丫头的脸你看过了吧。”郭氏故意说道,“你啊,别嫌弃,这已经是好了很多了。” “我没嫌弃。”钱镜诚刚刚是对林清薇迫不及待解释,对母亲则是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我怎么会嫌弃呢?” “我刚刚听了一点,你好像是让薇丫头用脂粉遮一遮。” 钱镜诚表情更是颓丧迷茫起来,无力地解释,“不是的,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女孩子爱美,她以前在京都因为胎记就不爱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了孙大夫,孙大夫不光是有治脸的本事,还有脂粉的遮盖能力也很厉害,已经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结果现在又像是回到了京都一样吧。” 他更多的心情是心疼,觉得她一直渴求的就是之前肌肤无瑕的日子,他也希望她早些能够回到那种状态。 以前收到了妹妹的信,他去打听了一下林家二房的嫡女。 当时听过这样一句话,“天生花脸,话都不爱说,整天低个头,性格也是无趣的很,不知道能够找个什么人家。” 在当时钱镜诚只是觉得话有些侮辱人了,让他心中不太舒服,到了现在则是有无力的愤怒,脸上有胎记又不是她愿意的,凭什么这般被人折辱。 “我问过孙大夫,淡色的胎记差不多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够真正的褪去,还有脸上的刀口,时间也会很长。”郭氏叹息说道,“好好的女孩子,这样还真是可惜。” 钱镜诚低着头不说话。 郭氏心中已经猜到了儿子的心情,这会儿干脆下了重药,“也不知道能够找个什么夫婿。” 51、往来信件 钱镜诚听着这些话, 打心底觉得难受,尤其是母亲还在继续说道,“就算是用胭脂遮盖, 晚上总是要卸下妆容的, 毕竟是动了刀,怎么都会留下一点痕迹, 不可能完全褪干净。” “不是所有人都以貌取人,娘, 你刚刚也说了刀口会不明显,还有胎记也并不明显,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化开……” 钱镜诚开始说的时候, 没有注意到郭氏已经不再说了, 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一下就停了下来, 郭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打趣说道:“你不在意就可以。” 郭氏在看到林清薇用了脂粉看不出来, 容貌这一块儿外人可以忽略,但是就像是她说的,不完美的外貌其他人可以不在意, 林清薇的枕边人是一定看得到的。倘若是儿子觉得这样的容貌不堪,早早斩断情丝的好。 钱镜诚因为母亲的话愣在原处,脑中空白, 嘴唇动了动, “娘……” “我这次过来郧河, 一来是想宝儿,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你的事。”郭氏没想一直逗弄儿子,手指在钱镜诚的脑门一弹,“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两家都没想过你的事,还是沈家的老四说了你的心思,你祖父母让我过来相看人。” 在郧河县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林清薇脸上要动刀,她和林清薇接触并不多,不过和昭昭基本上日日是有相处打照面的。 从昭昭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林家把女儿教养的很好,要不是因为昭昭被林家收养了,郭氏还想把林昭也给收养下,现在宝儿也要在郧河县,两个小姑娘都养在一起,倘若是等到了十二三岁,都一起接到京都去,凭着这孩子的好心性,定然给她找个好人家! 听着母亲的话,钱镜诚的心被高高抛起来,心都像是没有个着落,悬在半空之中,“沈誉说的?祖父祖母都知道?” 他的心思都被捅破了,想到了这里,钱镜诚的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一样,忐忑不安地说道:“我……” 他没想到沈誉等同于做了红娘,又有些担心目前只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她若是不愿怎么办?鬓角处都有了汗水。 看着儿子的模样,郭氏有些心疼,用手帕给钱镜诚擦汗,一边说道:“我看孙神医的医术很好,他手里有美容养颜的方子,你先吃上。” 钱镜诚本来还在忧心别的事,听到话题冷不丁到了让自己美白养颜,被母亲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会白回来的。” “是啊,上一次是见到了沈家四老爷,他虽然没定亲,不过没想过这事,你也得庆幸,林家薇丫头尚未动心,但是没有了沈家老四,说不定还有何家老三、吴家老五。” “上次是不是建安府的潘知府过来了?听说很是赞赏林大人,若是他想要结成儿女亲家呢?” 沈誉已经离开了郧河县,但是钱镜诚还记得那段时间的着急,还是因为昭昭才有了契机,与林清薇一起读书。 “我吃,我养肤。”钱镜诚求饶一样地和母亲说。 林昭并不知道关于这样一场关乎姐姐婚事的谈话,对她而言重要的是,她再次收到了赵翊林送过来的一箱子礼物。 昭昭说道,“听雨姐姐,我先洗漱,等会我在罗汉榻上看信。” 听雨端来了水,昭昭洗过了手和脸,松了松头发,挽成一个单髻,把箱子拖到了罗汉榻旁边,伸手打开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满满当当都摆了上去。 等到摆满了之后,昭昭脱去了绣鞋,穿着白色的罗袜上了罗汉榻。 上次赵翊林来信了之后,昭昭准备了很久,才给赵翊林厚厚一叠的信,当然也准备了一些礼物送给对方。 对方送来的书和画卷,姐姐很喜欢,花笺的分量不少,给了夫子、姐姐宝儿之后还有多的。赵翊林用心,昭昭自然要送的礼物,也会尽她的心意。 昭昭给赵翊林送去的东西,包括了祖母腌制的松花蛋,晒干的笋与海菜,还有一些是她自己炮制的药材。她在松林书院的镇子上,跟着孩童一起上山,采摘过灵芝、冬虫夏草还有野山参,都把这些东西邮寄给了赵翊林。 赵翊林收到了这些,居然又给她回信还有寄东西,刚刚摆弄赵翊林的礼物,昭昭心中欢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她有一个神交的笔友。 林家的本家在京都,这两年她应该是没时机去京都,以后若是去了京都可以见一见这位沈家少爷。 林昭就这样趴在罗汉榻上读赵翊林的信,赵翊林送她的东西,摆了一榻,每当读到了某个地方,就会去看他提到的东西。 房间里生了炭火,林昭的双腿交叠,脚趾在罗袜里愉悦地动了动,这封依然被皇后觉得无聊透顶的信,林昭看得趣味横生。 赵翊林送给她的有自制的沙盘,这是他按照舆图制作出来的,郧河县的连绵山脉,还有奔腾不息的澜江都在其中,还有几个位置特地标注了出来,那是昭昭提到过,周家要修桥的地对方。 送了她一本李太医的行医札记手抄本,林昭爱惜地摸了摸簇新的封面,心中想着明天就带去找孙大夫。 送了她一套行医的针灸,收到这个让昭昭有些羞赧,她距离可以行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昭昭送的松花蛋,赵翊林觉得味道古里古怪,并不大喜欢吃,打算夏天的时候,再按照昭昭的方法试一试,或许到时候会喜欢上。 【现在不喜欢吃,到时候也肯定不会喜欢吃。】昭昭就这样趴着写字。写完了这一句,搁下笔又继续看信,她现在用的是炭笔,中途停下也没关系,也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送炭笔给沈少爷。】昭昭又连忙把这一句给加上,到时候送给赵翊林新的礼物,要有炭笔。 除了笔之外,她还能够送什么? 昭昭已经看完了信,想着要送什么给赵翊林,首先想到的就是郧河砚。 郧河砚是修河堤的时候,新采得山石,既然想要让郧河县改变困顿的模样,必须是要有些独特的,区分与其它地方的好物。 周家大老爷的眼力见很强,认为新采的山石可以雕琢成砚台,最后证明,他的眼光果然很好。最后制出来的郧河砚是少见的极品。 对于砚石来说,最重要的是下墨和发墨两者。郧河砚发出来的墨亮如油,在砚中生光,是市面上少见的精品,不过发墨好就要以下墨的速度慢为代价,不过在林昭看来,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郧河砚是好砚,只是目前没有任何名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林昭就把关于郧河砚卖不出去的烦恼写在了信中。 【周大老爷做生意很厉害,虽然现在郧河砚没有名气,但是价格也不能低下去,说是奇货可居的道理,现在天冷了,等到明年开春准备找大家雕琢砚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卖出一个好价格。我送你的这些都是没有雕琢过的郧河砚,可以寻到名家雕琢后使用。】 未来价格很高,但是现在还没有开卖的郧河砚,林昭大大方方就往巷子里多放几块儿,几乎沈家的读书人都可以人手一块儿了。 这一次除了送郧河砚,林昭送了一张养发方子,她自己的头发并不浓密,现在学医有一段时间,就试着琢磨方子,她嫌自己头发不够黝黑,不够浓密,反复权衡做了养发的方子,询问了孙峥之后,方子无害,她就开始尝试起来。 林昭觉得新生的发茬多了不少,这是她自己做出来的方子,送人是没关系的,林昭的双腿一边欢快地交叠,一边写下了方子,她还备注下,里面用到的需要是炮制好的何首乌,若是首乌没有炮制好,是有毒性的。 郧河砚、养发方子,林昭想了一下,打算再给送一只她勾线的锦鲤玩偶。 第一次送的是猫儿,第二次没有送编织物,这次送的是小红尾的模样,昭昭还用了金线在玩偶的尾部,等到做好了之后,林昭一瞬间有些舍不得送给赵翊林了,最后摸了摸鱼尾巴,放入到了箱子里。 箱子加上了昭昭厚厚的一封信,林鹤托人送往京都里去。 当赵翊林在听到了说郧河县的箱子过来了,立即就放下了笔,让人把箱子给送进来。 皇后沈岚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赵翊林手中拿着一块石头。 京都里正纷纷扬扬下着雪,汉白玉的栏杆上都落了一层雪,宫里头的侍者在不停地扫雪,起码贵人们要行的路上不能有丁点雪,免得走路打滑,还有屋檐上倘若有冰柱,也要及时敲掉。 沈岚的红狐皮,还有鬓发上沾了几片雪花,在进入到了银霜炭烧得旺旺的屋子里那些雪花就成了细小的水珠。宫女安静地脱去她身上裹着的红狐皮,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的头发。 沈岚往前走了几步,入眼看到的是一箱子的石头,她不由得挑挑眉。 “这是郧河砚。”赵翊林说道,“林二小姐送我的。” 听到了郧河两个字,沈岚就意识到了是沈誉结识的那位林家小女,沈誉替钱家走了一趟,钱家大房的郭氏离开京都去了郧河县,而自家儿子居然和一个小姑娘书信往来。 沈岚看着里面的郧河砚,发现是砚台而不是她以为的石头,“这砚都没有雕琢?” “郧河砚是新采石觉得合适制砚起的名字,现在尚未在外卖,等到来年找到了合适雕琢师傅,这研雕琢了之后,打算卖个高价。” “高价?”沈岚拿了一块儿,托在手中,“看上去平平无奇。” “林二小姐说研发墨很好,待儿臣试一试就知道了。” 有一块儿是雕琢过的,是林昭拜托爹爹林鹤雕的,雕琢很是简单,却是错落有致的山,配合原本的石头纹路,宛若是有彩云在其中流淌。 “这块儿雕工还算是不错。”沈岚在外透过琉璃窗,还以为儿子拿着的是石头,仔细看才发现雕琢质朴,十分雅致。 “是林二小姐的爹爹林大人雕琢。” “做过一段时间翰林许是都这样。”沈岚笑着说道,“翰林院好几位翰林都颇为喜欢金玉之器,自己喜欢刻章雕琢。” 让人在砚中注水,研磨墨条,等到出墨了之后,赵翊林请母后先是试用。 沈岚看着里面昭昭说着砚台发墨好,果然就如同是小姑娘说的那样,墨色香浓。 “上次听你舅舅说,等到年后就让郧河与翔安合并,林鹤这刚权力大了些,就有了郧河砚,也是他的时运。” “我想,时运不仅仅如此。”赵翊林难得露出了窘态,“儿臣想要帮一帮这郧河砚扬名,只是……儿臣心中又有些犹豫。” 沈岚一愣,继而笑着摸摸儿子的面颊,“你若是想做就去做何至于犹豫?” “儿子是不是太任性了?因为与林二小姐有通信,所以就帮郧河砚走了捷径。” 沈岚失笑着说道,“你想的太多了,你说这砚好不好?” 赵翊林点点头,自然是因为好到了极点,他才不忍让这样的好砚淹没。 “若是没有你,这砚想要卖个好价格,只怕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路。你若是把砚台送给朝中的几位文臣,这郧河砚立即就要扬名了。” 这也是赵翊林犹豫的地方,林昭送过来的砚不少,足够他把这些给送出去,一旦朝中的重臣都用了这种砚,自然而然就会风靡起来。“为什么一定要卖高价。我看林二小姐的书信之中提到,这种石头颇多。” 沈岚笑着说道,“石头再多也是有限的。总有用完的一日。而且这砚目前好于最好的砚,那价格就低不下来。如果有一天低下来了,自然就是因为这价格就应当下来了。” 赵翊林的表情有些困惑,诚实说道:“母后你说得我不懂。” 沈岚说道,“这部分关于行商的价格之类的事情你可以问问你小舅舅,他同我说过,就像是一只无形之中的手,会自然而然调解价格,我想一个例子,譬如说汪贵妃现在极其厌恶绿色,这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了之后,绿宝石的价格就会下跌。” “物以稀为贵,如果市面上特别容易就买到了郧河砚,价格自然而然就会下跌。若是郧河县品质不够好,就算是一开始被太傅用过,被国子监祭酒用过,最后价格还是立不住。” “无论是绿宝石还是这等较好的砚台,其实与百姓的干系不大。价格都太高了,寻常的百姓买不起。若是有干系,那就是对郧河县有好消息,若是郧河砚卖出了高价,文人追捧这种砚台,当地的百姓也会富足一些。” 听沈岚这样一说,赵翊林点点头,等到更多的关于行商的事可以问问小舅舅。不过他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贵妃娘娘极其厌恶绿色?” 沈岚想到了这里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道:“她让人制了一批花笺纸给三皇子,里面用的图案是竹、兰还有松柏等物,全部都是绿色,因为花笺纸很多,那段时间他所有的纸都是这种花笺,前段时间不是说你三哥病了一场吗?就是因为见着了绿色的花笺,他就觉得难受,若是见活物还好,一见着和花笺那样的绿色死物,就反胃难受。” 赵翊林想到了一件事,似乎是三哥的书都是用这种花笺抄的,入眼的绿色,三哥病了,许是厌恶上了绿色,连带汪贵妃也不喜绿色。 赵翊林觉得三哥有些可怜,他也学着母后捏了捏眉心。 对赵昶安的处境是爱莫能助,沈岚只能够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小姑娘还给你送了什么?” 赵翊林把所有的郧河砚归拢到一块儿,然后拿出了不少炭笔。 “这炭笔颇为有趣。”沈岚顺手抽出一支,想到了可以用来直接给绣样打底子,这造价要比眉黛便宜许多,按照小姑娘信中的说法,等到晚些时候开杂货铺,这炭笔就是其中贩卖的一种商品。 紧接着沈岚看到了生发方子,尤其是里面写的是林昭本人用过,还当真生出了发茬,不由得心动说道:“小姑娘的本事这般好?” 沈岚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父皇万事不操心,只是一味偏宠汪贵妃,头发十分浓密,赵翊林随了她,头发不算厚重。 “让太医署的人验验方子,若是可以,过几日你和我一起试试看。”沈岚说道。 赵翊林有些不愿,连忙说道:“母后若是想要生发,用这方子就是,儿臣不必……” “你可记得艾大人?” 赵翊林一下就想到了叫做艾隋的这位大人,当时艾大人的翅帽被勾掉之后,露出了中间稀薄的头发,艾大人自从被戳破了头发秃了的事实,索性就发髻梳的更松一些,按照艾大人的说法,这些发苗本来就不易,若是再拽紧一些,只怕都要纷纷扬扬落下了。 艾隋还写了一首诗,把落发比作了秋日的叶,而年轻时候黑色浓密的秀发就是春日的叶,诗词之中对春日依依不舍之情从头贯彻到尾。 想到了艾大人的头发和诗词,赵翊林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母后,我不会的。” “防范于未然。”沈岚忍不住摸摸儿子的脑袋,少年哪儿知道发珍贵?他难道觉得不想秃就可以不用秃了? 林昭年龄也不大,也是个聪明孩子,既然她细软的头发可以生出新发茬,赵翊林也可以! 这样一想,沈岚说道:“我看你头发本来就不多,你现在年龄小不爱脱发,等到成年之后,开始脱发了,这头发就越来越少。再说了,这也是林二小姐的心意,你若是用了,也好与她回信是不是?” 这两条理由加在一起,最终赵翊林应了下来。 这信本来就要给母后看的,母子两人就一起看了来自郧河的这封信。 小姑娘的信写得妙趣横生,让沈岚宛若见到了林昭,听到了她温声细语的说话声,还有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串串银铃晃荡,里面也提到了,这几年应当不会回京都,倘若是回了京都可以结识一二。 她儿子的信当真是很无趣,第一次用一半的篇幅解释集市上各种神奇秘密,第二次的书信则是写了怎么制作沙盘,让沈岚看得只打哈欠,没想到林昭兴致勃勃的,觉得她儿子的信笺有趣。 自家儿子居然能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结为笔友,沈岚也没打算禁止两人通信,只是每次需要看一看这里面送的东西和信笺,不得走偏了。 看过了信,沈岚拉着儿子去她宫里,“今儿天气冷了,我让人准备了鹿肉,等会用薄薄的炭火一烤,也让人调了料汁,再用炕好的火烧馍一起配着吃,想想就觉得通体舒畅。” 赵翊林点点头,想着等会要是吃得好,晚些时候可以写信告诉林昭,她提过唐老夫人还有新得的丫鬟听雨都很擅长厨艺,也不知道他们家里会不会有这样的吃法。 两人往长宁宫方向去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扫雪的侍者头帽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见着了两人近了就连忙行礼。 两人据是裹着火狐皮,让人起身之后继续往前走,忽然之间,见到了站了赵昶安。 目前因为临近过年,课业已经暂且停了下来,赵翊林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见到三哥了。 相互见了礼,赵翊林注意到三哥的身上瘦得厉害,他的面颊都凹陷了进去。 “三哥还请注意身体。” 赵翊林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就有宫女匆匆走了过来,是汪贵妃身边的人,来请赵昶安去吃饭,说是圣上也在。 沈岚一丁点都不稀罕皇上,她的儿子也通透,可以用沈家舅舅和外甥的情意替代掉稀薄的皇家父爱。 “走吧。”沈岚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拉着儿子的手,“咱们去吃鹿肉。” 52、正七品 鹿肉是现切的, 御厨房里已经把肉摆在了案上,在长宁宫里来了人,立即切好了之后送来。 每一块儿鹿肉都是连肥带瘦切得薄薄的, 涂好了酱料之后, 被炭火一卷,滋滋啦啦油就滴在了炭火上。 融化的油基本上把剩下的红色瘦肉部分都给浸润了, 鹿肉上打着细小的油泡,料汁在炭火与油脂的作用下, 入了味,这样的鹿肉单独吃很好吃,若是有些腻味了, 就可以夹在火烧馍里。 火烧馍的外壳焦脆, 里面是蓬松的白面, 本身沾上略带着一丝甜味的辣酱, 就饱腹而又解腻。 夹了鹿肉之后, 鹿肉的汁液留在白面之中,让鹿肉的味道淡了下来,吃起来不如刚开始那般霸道, 又带着一点绵长的回味感。 赵翊林觉得这个味道不错,想着一定要写给他的小笔友。 在长宁宫里皇后与太子吃着东西的时候,祁家也在吃饭。 女院的课业已经停了, 祁明萱在家中, 正值休沐日祁赟之也在家中, 今天下雪天,祁家为了保暖,也是凑在一起吃着火锅。 此时宋氏的小腹微微隆起,她先前因为把祁明昭卖掉这件事, 导致了公主与祁赟之和离,若不是有个好女儿,别说是给祁赟之当妻,只怕直接被发卖了,先前在家中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她怀了孕,女儿斩钉截铁说着一胎是男孩儿,让宋氏的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在饭桌上也一改过去闷不吭声,热络地给女儿还有丈夫夹菜,当然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儿,自然得让孩子生得健硕才好。 此时祁明萱说到了绿宝石,最近首饰铺子的价格略略下跌,祁明萱打算买上一些。 宋氏用了解腻麦子茶,含笑说道:“萱儿觉得好,我这边也有一些钱,都让萱儿去买绿宝石。” 祁明萱就是宋氏的宝贝疙瘩,祁明萱要买绿宝石,她立即就可以出钱。 祁赟之看着祁明萱,她在家中梳着是单髻,几缕碎发勾勒在面颊上,明明是孩童模样的脸,因为那双眼睛沉稳,还有这几缕头发,已经有了豆蔻少女的雏形。 宋氏能够勾得祁赟之坏了规矩,她自然是生得妩媚袅娜的,祁赟之能被点为驸马,也是人中俊杰,两人生下的祁明萱也是美丽的。 祁赟之放下了酒杯,搁下了筷,“现在价格略下跌了一些,但是总体而言,还是较贵的,等到开了年,商行的人去海外,带回来了新的珠宝,这价格就还继续下跌。” 海外的东西的波动,是跟着越洋商行的出海而波动的,当越洋商行的大船回来了,许多重复的东西价格会跌一些,然后在之后的日子慢慢上涨,一直等到来年越洋商行再次出海。 祁明萱说道:“开年之后越洋商行确实出了海,还带了许多的珠宝和香料,只是他们没办法把这些珠宝和香料带回来,已经过了寇国,就只差几日可以回到大齐的时候,海上的风浪真大啊,于是他们都沉了。” 宋氏本来很愉快地在吃菜,听到了这里,有些食不下咽。 一艘大船沉了,上面不光是有宝石和香料,还有许多的人命,就这样去了,女儿说起来语气好像是遗憾的,但是她的神情却不是如此。 祁赟之却很欣赏女儿这模样,笑了笑,“因为这一场风浪,越洋商行就不再出海了?” “也没有,这一次当家人不在船上,只是损了一些钱财罢了。”祁明萱说道,“只是这之后,越洋商行就有些不顺似的,每年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宝石的价格不断攀升,一直到越洋商行的其中一位当家人也去世了,这越洋商行后来就到了汪老爷的名下。” “再看看。”祁赟之手中的钱财不多,“你先用你娘的钱买一些,剩下的等到越洋商行出海了之后,价格跌到了低点再买。” 目前为止,女儿说得话都应验了,祁赟之自然也相信祁明萱,而且他的这个女儿气度确实不一般,现在在女院除了卫家小丫头,女儿一个好友都没有认识到,她还是沉得住气。 越洋商行的当家人去世,那岂不是沈誉去世了?想到了这个,祁赟之忍不住喝了一杯酒,他是跟着汪贵妃这边的,太子背靠沈家,沈家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其实对祁明萱来说,她知道的事并不是全部应验了,上次想要找到听雨,结果那个破了相的瘦小姑娘一直没有见到,她也只能够罢了,听雨有些作用,但是其实还是汪德全送到宫中最好,他们祁家来送,也缺点意思。 找了三天听雨,祁明萱没找到就算了,她更在意的是绿宝石的价格波动,现在绿宝石价格越低越好,等到汪贵妃喜欢上了这种宝石,她就越能卖成好价格。 祁明萱还记得在上辈子汪贵妃过生辰的时候,有商人买下了许多的绿宝石,用金缕把绿宝石给网罗成了宝石珠帘,让汪贵妃十分喜欢,还让人写了诗。 祁明萱给母亲夹了一筷的肉菜,她这个弟弟出身的时候像是猴儿一样,先天不足,虽说聪明但是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一场并不算太严重的风寒,硬生生久久咳嗽不曾好,缠绵病榻几个月后就去世了,后来生出来的二弟身体倒是不错,却不如大弟弟聪慧实在是可惜。 祁明萱想替这位弟弟补一补,最好生下来身子康健,今后入朝为官能够好生辅助好三皇子。 祁明萱用手中的茶杯碰了碰父亲的杯,冲着父亲一笑,祁赟之也是意气风发,就算是与公主和离了又如何?萱儿才是他真正的宝物! 有祁明萱的那些预知,他可以想到自己的官路亨通,甚至还可以再多想一想,他可以做国丈,那可不比做驸马强得多。 做驸马的时候,世人皆以他为元安公主的驸马,他是公主的附庸。若是做国丈,朝堂之中皆是他之下。 祁赟之吃着热锅子,浑身的血液也好似沸腾的锅子一样,让他心潮澎湃。 京都里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郧河这里则是下着一场冻雨。 钱家的花园里有些长青的树,绿色的叶片掉下来不少,叶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等到叶片的重量承受不住水汽,在叶尖凝成一滴水悄然落下。 钱宝儿站在长廊下,手中捧着手炉,对着林昭说道,“这里的冬天真不好,居然都不下雪。京都里大雪纷飞,可美啦。” “不知道沈少爷会不会作画。”昭昭托腮说道,“我想要看一看。” 在林昭看来,赵翊林的本事很大,她姐姐因为胎记的原因,读过很多很多书,但是赵翊林明明比林清薇的年岁小,懂得的东西比姐姐林清薇还要多。 钱宝儿也知道林昭与赵翊林成了笔友,她对这个笔友敬谢不敏,信笺可真无趣,对着昭昭说道,“那也不好做画,怎么画出来呢?宣纸是白色的,雪也是白色的。啊!可以留白。”钱宝儿忽然想到了办法,手一拍,“还是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京都看一看。” 林昭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站在这里冷不冷?”路过的郭氏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面颊,冷冰冰的,“还是到房间里,等会中午的时候吃火锅。” 虽然没有下雪,冻雨还是很冷的,中午的时候一起热闹地吃饭很好,郭氏有些发愁,留在郧河或许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她胖了。 钱家的厨子跟着林家的唐老夫人取经,做菜的水准提高了不少,她本来是秋日过来的,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暑气,本来就是胃口大开的时节,菜做得好,加上心中也满意未来的儿媳妇,放下了心事的郭氏感觉面颊圆了一圈。 郭氏只要不下雨,就没事出门,和柳氏也走得近一些,就是想让自己重新消瘦下来。 这样吃的好,动的多,郭氏的肌肤都白皙盈润了起来。 “吃菜。”郭氏用公筷给林清薇夹了一筷子的菜,后者小声道谢面上微红。 林清薇原先是没有想过和钱镜诚的事,等到郭氏到来之后,很多事情她就算是没想过,也往那方面去想,而且最重要的是钱镜诚以前皮肤黝黑,脸红也看不出来。孙峥的方子实在是很管用,在很短时间里他就白了不少,白了之后,再一脸红就很明显。 钱镜诚明明红了脸,下次还是抱着书来找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京都的时候,她不敢去想这些事,甚至从未想过自己定亲的事,她一想到要被对方评头论足,连带父母也被人嫌弃,她就觉得这件是最好越晚来越好。 等到这件事临近了,对方又是钱家,林清薇的心中泛着是窘迫与一丝丝甜来,如果是钱家,必定是不会有她所料想的那些担忧。 郭氏看着林家长女开窍,便去和林家人说破,柳氏私下里询问了林清薇,得到她含羞点头之后,在立春这一日,林晟彦回来之后,两家人交换了庚帖,婚事也就定下了。 钱宝儿在知道的时候还很是不可思议,她明明还撮合了孙大夫与岑夫子,结果轮到了林姐姐和自家二哥,她却是最后知道的。 郭氏听得好笑,捏了捏女儿的鼻尖,“你还真以为你是红娘?你能够让孙大夫与岑夫子重归于好已经是功德一件了。” 昭昭也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发生了这一切,不过她看到了姐姐的眼睛,还有钱二哥的眼睛,就知道两人都心中欢喜。 成亲确实是两个家族的事,钱家和林家交好当然很好,不过首先也是两个人的事,姐姐和钱二哥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让昭昭有些小小纳闷的是,哥哥林晟彦似乎有些气闷,明明以前和钱二哥很要好,忽然就疏远了。幸好这样的时间持续不长,两人又和好了。 林家交换了庚帖之后,林鹤还给老太爷写了信,因为现在北方在下雪,路上不好走,所以信还没有邮寄出去。 郧河县的这个冬天过得很暖,两家人给钱宝儿和林昭一起庆贺了生日,等到春风来了,郭氏也得离开了。 郭氏看着女儿红了眼眶,但是不像是之前离开京都的时候大哭大闹,现在懂事了不少,但是这样红着眼眶哭着,反而更让她心疼。郭氏悄悄别过脸,用手帕擦了眼泪之后才转过身来,“好了,说不定晚点我又过来了。” 郭氏说的是洒脱,等到马车上,看到了女儿悄悄塞给她绣的绣囊,忍不住哭了一场,身边人安慰她,郭氏说道,“道理我都懂,就还是难过舍不得。” 钱宝儿也掉了许多眼泪,一连过了两天心情才平复下来。 在送走了郭氏之后,林家迎来了一位意外的人,那是建安府的知府潘曾毅还有布政使大人罗玑。 林鹤的岁考得了优,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带过来的消息是郧河县与翔安县两县并为一县,今后合称为郧安县,而他为郧安县的县令,原本是从七品,现在就做了正七品。 虽说正七品的职位还是比不得以前在翰林院的俸禄,但是治理一县的成就感是不能比的。 落魄的郧河或者说现在得叫做郧安,已经在过去一年里有了很大的改变,并且在新的一年,已经播种下了希望,等到今年许是就可以出成果。 春寒料峭,罗玑身着官服,身上披着的是鹤氅,等到入了府衙,脱去了鹤氅,露出了官服。等到说完了公事,对着心情激荡的林鹤说道,“你家小女儿在不在?我记得叫做昭昭。” 林鹤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罗玑提到了林昭。 “文新是我的学生。”罗玑解释说道,“先前潘知府的邸报里没提过你女儿,是文新在这里住过一阵,他同我说你家小姑娘颇有急智,我便想要见一见。” 休沐日昭昭没有进学,林鹤让人去请林昭来见客,没多时昭昭就出现在了罗玑和潘曾毅的面前。 昭昭的头发已经到了胸口处,新生出来的发茬比较短,要用不少的桂花油才能把头发梳得齐整。 她的仪姿是岑夫子教出来的,举手投足大方得体,见人含着笑,让人心情愉悦。 “是个齐整的小姑娘。”罗玑问了昭昭几句话,就对着林鹤说道,“带上你家小女儿一起,我们这两日在郧安县转一转。” 等到上了马车,首先去的就是桐花村。 周家的三老爷也在,在石拱桥一日没有修好,他就每天都过来监工,看着罗玑和潘曾毅的官府,对两人行礼之后,介绍起来这石拱桥的做法。 桥面的拱高比以前要低,这样可以让桥面的坡度小,有利于人和车辆的往来,在大拱左右两侧,做了几个小拱,可以分担称重,还可以起到防洪的作用,当雨季来临的时候,可以从这里分流一部分的洪水。 周旗咧嘴一笑:“我两位哥哥都是走南闯北,见得很多,这一次修桥别看花费的银两比以前少不少,承重绝对不成问题。” 桥边立了石碑,表示这桥是周家修筑的,本来周家人不愿,是林鹤表示必须要立下,周家修筑的桥,百姓要感激,需要感激周家。 周家花了大钱修河堤与桥,不光是这一出,还有其他地方,周旗带着几位去了其他修桥的地方,各处都已经开工,因为其他地方的桥不如桐湖村这里的宽,反而修筑起来更为容易,不少地方都已经修好了。罗玑注意到,修筑了石碑的地方,还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香,显然是时不时有人过来添一炷香的。 林鹤说道:“先前这里都没有通桥,周家修了桥,让往来方便,所以百姓感激周家。” 周旗的脸上有些通红,连忙摆手:“这本来就是我家应当做的。都是多亏了林县令。” 看过了修到一半的河堤,还有各处的桥,罗玑含笑说道:“这样今年夏天不用担心洪涝了,我听潘知府说你准备种一些新的作物,定下种什么了吗?” “定下了。”林鹤笑着说道,“划了几块儿不同的田地,地都划得比较大,打算试一试哪种更好。” 按照地的品质不同,还有距离城池的远近程度种植作物,靠山的阴地按照孙峥大夫的建议,种植了几种不同的价格中等的药材,普通的土地种的是油茶、棉花等物,而靠近了城里的地方种的是花卉。 至于为什么划地比较大是因为只有大一些才能知道这作物好不好卖,种好作物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打开销路。 “为什么会选择种花?”林鹤的选择可以说是罕见,让罗玑不由得问道。 “靠近城里,这地方的土地算不上多肥沃,往常都会多浇粪水,这样的话,入城的时候就有一股浓烈的味道,换成是花了之后,要赏心悦目的多,往来的人可能会入城歇歇脚。而种出来的话,花瓣本身也可以试着做成胭脂,可以沐浴养颜使用。” 这些都是周家兄弟往来的经验,按照周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说法,就算是没有当地的户牒,只要是人员往来多,那个地方就会有无限生机,林鹤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得通。 只是正好郧河县的路修了,还有学堂、河堤、拱桥……这两年他都可以用来做试验。 林鹤的想法行不行得通,罗玑并不知道,不过看修其他地方的情况,不管行不行得通,他相信林鹤一定会记录的详尽,最终找到合适的作物。 “晚点再去翔安县看一看,两个地方要一视同仁。”罗玑说道。 “是。” 原本是一县之主,现在管理两个县的大小,林鹤也很高兴,这样的话起码两三年里他的位置不会挪动,他正好试试看能够把这两个县做到哪个程度。 罗玑看着林鹤,此人的精神面貌当真像是刚刚入朝为官的毛头小子,一股冲劲儿,他笑着勉励他几句,甚至潘曾毅也说,自己告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到时候可以让布政使大人直接把位置让林鹤来做。 林鹤连声谦逊表示不敢当此重任,却没想到一语成箴,等到潘曾毅告老之后,他直接由郧河县的县令去做建安府知府。 在回去的路上,见着了官亭,官亭里有一个碑,里面的头一条就是周家修筑河堤还有桥的功劳,紧接着就是翔安县的李家修路功劳,这里只要入城就可以看得到,所以之后钱家出钱修学堂、云家出钱修养济院,这县城里大户做出来的贡献都留在官亭的石碑上,百姓们把它叫做功德碑。 罗玑看着功德碑前的香火,与潘曾毅说道,“你们建安府当真是多了一员大将。” 潘曾毅也抚须颔首。 林昭裹着红色的披风,她一路都拉着父亲林鹤的手。 “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罗玑看着林昭,忍不住问道。 “不会。”林昭脆生生地答道,“很有趣,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到郧河……郧安越来越好。” 这个冬天,林昭都没有梦到过小红尾,问了孙峥才知道答案,鱼儿在冬天会觉得冷,有时候会沉入到深处。 郧安现在越来越好,百姓的日子过得富足,小红尾的尾巴是不是会多一些金线?现在已经开了春,或许不就之后就可以见到小红尾了,想到了一池塘的小鱼,林昭的笑容灿烂。 而且她的笔友赵翊林也对郧安一直很好奇,还说若是有机会过来看一看就好了。 想到了赵翊林,林昭想到了送给对方的一箱子砚台,连忙说道,“对了,刚刚爹爹有一件事没有说,今年春天,还打算请人雕琢郧河砚,现在得叫做郧安砚了,这个砚很好,如果要是能够卖出去,县衙里就会有更多的钱,不管是修筑郧安城里的路,还可以修村子里的。” 先前林昭给赵翊林写信说这是郧河砚,现在郧河与翔安合并,叫做郧安,那砚也自然而然要改名字。 罗玑问道:“郧安砚?” 林鹤解释这郧安砚是什么来历,打算开了春之后找匠人雕琢,现在没有雕琢过得,直接送两位上峰一些。 因为郧安砚不值钱,罗玑就带了一箱子回去,等到罗玑还在想郧安砚什么时候能够对外卖出,结果发现,整个大齐里,文人都推崇起来这郧安砚来。 而罗玑在听人说郧安砚有多难得的时候,想到自己一箱子的郧安砚,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53、砚中极品 “欧大人, 还请留步。” 欧旵(chǎn)是礼部尚书,兼任太子太傅,听着太子唤他, 便停了下来。 “我近日得了好砚, 出墨要比先前的红丝砚还要好,无论是写字还是作画都是极好的。”赵翊林从旁边的内侍手中拿过了砚台, 递给了欧旵。 “殿下多礼了,微臣领殿下心意, 这砚就不必了。”欧旵没有守礼的意思。他性情极为中正,是清流之首。欧旵是单独给太子授课的老师,汪贵妃曾经和圣上开了口, 意思是让他一视同仁, 三皇子也一起跟着太子上欧旵的课, 欧大人气得手中奏折差点都给揉搓了, 甚至表示一头要在金銮殿上撞死。因为欧旵带头, 其他几位朝中大员附和,汪贵妃试图加塞三皇子的行为才落得一场空。 欧旵此人对如今皇太子十分满意,心中觉得皇后不愧是世家女, 教出来的太子进退有度,读书与见识都不错,尤其是对方细细研究了郧河县的政令, 这个切入点让欧旵大人很赞赏。 治理一县与治理一国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旵在并县的政令上还出了一份力, 林鹤既然有治理郧河县的才能, 他也希望林鹤能治理好一些这新的郧安县,给太子起到参考的作用。 “这是学生自己雕琢的。”赵翊林知道欧大人的节气,把砚从匣中捧出,好让欧旵看得清楚, “这砚是郧安砚,用的是郧安石,因为尚未出名,目前还没有售卖,是友人送我的一些,我特地挑了一块儿,雕琢好了之后想要送给欧大人。” 欧旵很快就被赵翊林手中捧着的砚吸引了目光,就像是太子说的,上面的雕琢痕迹很重,显然是新手雕琢的,不过因为这石头的纹路生得好,配合起来有一种质朴的天然感。 云中松柏,飞鹤掠过,也是他喜欢的意境。 欧大人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把砚捧在了手中,凑上去细细端详。 欧旵回过神之后,清了清嗓子,把砚放回到了匣中。 “奴才替欧大人拿着。”内侍笑着说道。 欧旵看到是太子殿下雕琢的,便决定收下此砚,点点头,“你刚刚说这是郧安砚?新出的砚?” 赵翊林点点头,当时林昭的那封信称之为郧河砚,他在收到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郧河与翔安县的合并事情,等到圣旨刚刚发出,他就自然称呼此砚为郧安砚。“是,原本的郧河县修河堤还有石拱桥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的石头,适合做砚,只是世人只知道四大名砚,并不知晓郧安砚,这等好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被世人注意到。” 欧旵把装砚的匣子捧到了手中带了回去,等到试用了这砚之后,惊为天人,直接把赵翊林手中的砚讨了过来,他有喜好雕琢的好友,让友人雕琢之后,这郧安砚就由欧旵给了朝中的文臣。 而作为礼部侍郎的林汛书画皆是不错,在京都里都以得到郧安砚为荣的时候,他手中却没有这砚。 他的上峰是欧旵大人,欧旵觉得林鹤是郧安的县令,这砚数量有限,就没给林汛,林汛说起来还是林鹤的兄长,想来也不缺这一块儿砚。 林汛听着人说郧安砚,一天下来耳根子都已经听得要磨起茧来,心中十分不快,等到回去了之后,妻子元氏伸手取下了他的官帽,手指解开了他的系带,替丈夫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青衫。 “旭哥儿(林汛长子)最近的书读得很好,上次县试与府试过了之后,说是压一压,没考院试,这一次不是打算下场吗?只可惜现在换成了钱家那位做府尹,只怕他不喜旭哥儿的文,他更喜欢质朴一些的文章。” “若是换成祁赟之做府尹也好,我就是担心旭哥儿的文被主考大人看不上。他素来是这样作文章的,只怕不讨喜。” “祁赟之此人虽说人品堪忧,但是着实写得一手好文章。” “对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祁赟之的女儿,他的女儿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般的品貌。祁明萱这个小丫头真的是惊到我了,那首《唤春》天真烂漫,又让人想到无限的春光。你不晓得,黎家姑娘念叨其中的一句简直是要着魔,说是她想了这一句,许是念叨得太多了。” 元氏絮叨了很久,才发现丈夫没开口,她停止了念叨,“怎么了?”看着丈夫的神色,眉心也皱了起来:“有什么不顺的?” 林汛深吸一口气:“是二弟的事。” 元氏自从林鹤离开了京都,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她是高门嫡女,虽说婆婆唐氏不怎么为难她,但是她还是嫌弃公公要么就不要续弦,怎的选了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渔女。而婆婆的眼光也不怎么好,千挑万选的二弟媳妇是个小官之女,生下的林清薇天生脸上带胎记。 元氏在林晟彦得罪了汪德全的人时候,心中暗喜,尤其是等到丈夫不出手,林鹤也被贬谪做了县令,唐氏也跟着一起走了,更是心中舒畅。 林家虽然没有分家,现在也和分家差不多了,元氏冷不丁听到此人的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 “二弟怎么了?”元氏想到了今天还收到了一封信,开口说道,“要说起来,二弟还有一封信,是寄给公爹的。” 听到了有信,林汛精神一震,“只有一封信,有没有托人带回来东西?” “没有。”元氏奇道:“郧河县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现在已经不是郧河县了,而是郧安县。”林汛说道,“郧河县旁侧的翔安县两县合并,称为是郧安县。” “岂不是升官了?” “从七品升到正七品。” 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元氏还是瞧不上林鹤,笑道,“倘若是升到了知府,我还是要高看一眼他。”说到了这里,自己都觉得可乐,“哪儿有那么容易。” 元安见着丈夫还是兴致不高,便说道,“怎么了?他升做了七品官员,也与我们干系不大。” “最近京都里追捧一种砚,叫做郧安砚。正是他那里产的,欧大人不知道从哪儿手里拿了一批郧安砚,还请了昭苏先生雕琢,现在京都里谁都以拿到这郧安砚为荣。” 元氏听到了欧大人还有昭苏先生,眼睛先是微微睁大,语气不可思议,“他怎么结识的欧大人?难道是想要走欧大人的门路回京都?” 欧旵是朝中的清流,又是太子太傅,可以说是地位超然,他也是坚定与汪贵妃对上的人。 当时林鹤的贬谪说到底是因为林晟彦得罪了汪家,倘若是走了欧旵的路子,林鹤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林汛说道:“欧大人是从太子那里拿到的郧安砚。” 林鹤怎么通到了太子那里?元氏的疑问也是林汛的困惑,他一时想不通,开口问道,“你说的信在哪里。” 元氏很快就把信笺拿了过来。 “我去找父亲。”林汛说道。 林鸿恩为了给长子挪位置,退了下来,告老之后孙辈尚未成亲定亲,府中没有曾孙一辈,林鸿恩多了垂钓的兴趣,现在乍暖还寒时候,河上的坚冰不少都开裂了,鱼儿开始冒头,是最好收获的时候。 林鸿恩今天掉了不少鱼,都让人送去了厨房,他已经洗过手了,但是身上还是有淡淡的鱼腥味。 林鸿恩从林汛的手中接过了信笺,拆开之后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用手反复摩挲着信笺,才轻声说道:“是好事。” “因为二弟升到了正七品的官员?”林汛还是有些计较郧安砚的事,林鹤就是郧安县的县令,竟是不知道托人捎带回来一些砚。 林鸿恩虽说告老,但是朝中的消息还是关注的,他甚至在林汛之前就知道林鹤升职的事,现在听到了长子语气之中嫌弃,皱起了眉,原本欢喜的神色也淡了起来。 林汛在看到了父亲表情之后,立即就后悔了,他从未在父亲面前提起二弟,偶尔听元氏,听元家人还有母亲娘家人说起林鹤离开,他们都觉得是好事。 林晟彦根本就是烂泥一样,他大了之后迟早要惹出麻烦,现在不良于行,还有花脸的林清薇离开,二房的人离开干净,反而对长房有利。 原本林汛是对二弟的贬谪有些愧疚的,时间久了后,也渐渐和他们一样的想法,现在看到了京都里风靡郧安砚,而弟弟就是郧安县的县令,居然不知道把砚带一些回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埋怨,现在看到了父亲的表情,才意识到,二弟的心中有怨气,父亲也有心结。 林汛也看不上唐老夫人,但是唐氏确实是父亲的续弦,明媒正娶的嫡妻,他也得唤一声母亲。 摆正了心态,林汛立即说道:“我只是有些感慨,以前好歹是在京都翰林院里为官,现在就算是这郧安县公粮交的多,成了上县,也到底不如京官,想要回京都只怕很难。” 林鸿恩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当时是想要留下林鹤的,只是那就需要用林鸿恩现在的三品官位来换,别说是林汛本人就流露出不愿的意思,还有元家,包括林汛生母的娘家,透露出来的意思都是:弃车保帅。 最终林鸿恩只能够由着林鹤被贬谪,而林汛擢升为礼部侍郎。 想到了这些旧事,林鸿恩觉得对不住二儿子,叹息一声说道,“你二弟信中说的是别的消息,薇丫头定亲了。” “定亲?” 林鸿恩把信给了林汛,他一目十行,看到里面轻描淡写说了寻了大夫给林晟彦治好了腿,给林清薇脸上胎记已经不明显了,还捡了一个小姑娘,名字叫做林昭,林清薇定亲的人家是钱家大房的嫡次子钱镜诚。里面根本没有提到林鹤的官职,甚至他们过得如何,全部都没有提到。 林汛看着信笺,眉心皱了起来,他意识到刚刚自己的不妥是一回事,二弟这种公事公办象征性的回信又是一回事。 都是一家人,现在还和他置气? “爹。”林汛脸阴沉沉的,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您给他回信,让他带一些郧安砚回来。” “不。”林鸿恩说道。 林汛的心情有些烦躁,“爹,我们多给二弟一些钱,买下也行,现在满京都的文人都在打听郧安砚,我们自己拿不出砚,丢人现眼。” “那你现在辞官吧,把礼部侍郎之位让出来给汪德全运作,你二弟就回来了。” 林汛被这话一惊,身上的冷汗都出来,“这……!”他没来得及开口,就对上了父亲含怒的双眼。 “父亲息怒。”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年,怎么冷不丁又提到了让他挪位置的事。 “你是否帮了你二弟?直接促成了他去郧河,连银子都不肯给他,全部用来运作你的位置,你二弟心中有怨很难理解?怎的,当时连多一分的银子都不肯给你二弟,你现在觉得郧安砚好,他不给你,就成了不敬你这个长兄?” “若是想要敬你这个长兄,很简单,你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甚至也不让你完全没有官职,与祁赟之换一换如何?汪贵妃吹一吹风,你弟弟今年就回来。” 林汛的背上汗涔涔的,主要是这个操作实在是可行,谁不知道祁赟之走了汪家的路子,祁赟之现在是正五品,而林汛在父亲告老之前也是五品官员。 “爹……” “汛儿,我知道你好面子,若不是为了你的面子,我宁愿去郧河县。” 林鸿恩终于吐露出了实情,又或者说是在过去的一年,孤枕难眠的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会续弦。 对外说的是因为唐氏对他有救命之恩,实际上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见着了唐氏的笑靥,她的眼宛如新月,“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就是那般肤浅看重皮相之人,知道了她尚未定亲,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同她相依为命的爹爹求娶了唐氏。 其实但是在任上他们恩爱过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回到了京都,她大字不识一个,与京都的交际圈格格不入,他也时常被打趣娶了一个渔女,昔日里的感情就淡薄了下来。 他对林鹤不公,让唐氏彻底对他冷了心,所以才会和林鹤一起赴任,林鸿恩总是会想到妻子,甚至有一种冲动跟着林鹤去现在的郧安县。 但是他要是去了,就等同于一巴掌扇在长子的脸上,哪儿有跟着二房的道理?元家人会对他的行为不满,原配的娘家也是,甚至还会影响到林汛的前途。 所以林鸿恩为了长子,只能够告老,为了长子的面子,只能够在京都里。 林汛不能理解,那郧河县可是一等一的差地方,林鸿恩怎么会过去?那几乎半只脚就踩在泥地里,于是干笑着说道:“爹,您说笑了。” “我没必要和你说笑,我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林汛这才意识到父亲不是说笑,身上汗如雨下,要是林鸿恩跟着二房的弟弟去郧安,他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定然是被攻讦不孝,那他的官名…… 他直接跪在地上,三魂七魄都给吓得飞出驱壳,膝行到父亲面前,“爹,您在这府里有什么住得不舒心的?孩儿不孝,您若是看不顺眼孩儿,用马鞭抽孩儿就是,倘若是娘还活着,也会狠狠揍孩儿一顿。” 林鸿恩看着儿子,林汛每次都这样说,而不管套路老不老,当他的这个长子这样说,他都无法。 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似的,林鸿恩说道,“汛儿,我总是尽力为你想,你看看你,左也想要,你觉得你是兄长,弟弟得孝顺你;你又不想做好兄长,当晟彦这孩子明明是因为宸哥儿而被人生生打断了腿,你也不愿意为二房出头,也不愿意出力,由着你弟弟被贬谪到了郧河县。” “汛儿,你是我儿子,生母又去世,我觉得对不住你,所以可以满足你的一些期望,但是鹤儿是你弟弟,你又不想要这个弟弟,关键时候又还想要从弟弟身上拿好处,哪儿就这么好的事?” “现在郧安砚卖的很好,若是这是他的私产,你是不是觉得这还应当并入到林家里?不得有他的私产?” 林汛臊得脸上发红,这话直接说到了他心中隐隐所想,既然没有分房,怎么都是林家的族中的家私。 林汛脸红还因为他已经是三品大员,许久没有这样被训斥,就连板正的欧大人也不会这样直白训斥。 “你若是但凡稍微留心一下,便会知晓他虽然只升了半级,但是……”其实林鸿恩想说的是,林鹤被建安府的潘曾毅看重,倘若是潘曾毅退下,他就会接手建安府,潘曾毅的年龄已经大了,只怕要不了五年的时间,林鹤就可以擢升为正四品的知府。潘曾毅写的那封邸报,甚至入了太子的眼,林汛看不上的弟弟,甚至有可能比他更有造化。林鹤一心为公,毫无私心,周家那么多的银子一分一厘都用到了实处,郧安砚卖得好,定然也是官银。 林鸿恩闭上了眼,他是想要说这些消息,但是林汛摆明了不想听,也听不进去,那么说又有什么用? 林汛等了半天,结果只等到了父亲说道,“不说也罢。你觉得鹤儿是郧安县令,不送你郧安砚,太过于落了你的面子是不是?” 林汛磕头,苦口婆心说道,“父亲,您不知道,礼部本来就是清雅之地,而欧大人更是朝中清流之首。这郧安砚是太子赠与欧大人,欧大人还请了昭苏先生雕琢,可以说都是无价之宝。欧大人上次推崇王真人的画作,让王真人的画作从无人问津到千金难求,这郧安砚接下来定然是京都里人人议论的,弟弟是郧安县令,这本来就是他那边出的,只怕还有不少人要同孩儿来讨要。” 林汛自觉自己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补充说道,“若是拿不出郧安砚,不是落儿子的面子,也是整个林家的面子。” “那就分家吧。”林鸿恩说道。 林汛一愣,没想到父亲竟是说到这个,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结果看到了林鸿恩摆摆手。 “你先不必反驳,你去问问看你媳妇,还有你岳父岳母,二房在离开京都之前该带的也都带了,最多是嫁娶的时候,公中替两个孩子……三个孩子吧,还有一个收养的林昭,出嫁娶的礼金。” 林汛得到了父亲的话,和妻子元氏一说,元氏几乎是立即就同意了,若是分了家,总不至于老太爷还让自家丈夫让出如今的官位,加上这几乎都是他们大房的,尤其是寸土寸金的京都里这宅院就值不少钱,所以公中给出三个孩子的礼金,拟定了每人千两银子,一共再出三千两银子,就算是大房二房彻底地分家了。 林家分家分得很快,这一分家几乎让别人也意识到,郧安砚林汛手中也没有了。 祁赟之本来想问女儿,绿宝石的涨价还需要等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先买郧安砚,这郧安砚尚未扬名之前,可以说是一钱不值,现在有了欧旵和昭苏先生,直接超过了市面上的红丝砚,成为砚中极品。只是正好女院开课,祁明萱去了女院,等了两天之后,祁赟之就懒得问了,就当做是祁明萱忘了这件事。 现在祁明萱与人交谈,也说了郧安砚,她含笑应下,心中只是纳闷,郧安砚是什么?她上辈子明明死之前最好的砚还是红丝砚,并没有什么郧安砚。 祁明萱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放下了,她在今年用一首《唤春》入了诗社,结果黎家小姐说着两句她很熟悉,早就想了出来,只是没有续上下句。 这件事才让祁明萱真正的担忧,她清楚的记得那些诗词,也记得扬名的时间,本来想要徐徐图之,现在打算早点塑造出才女之名好了,免得也有其他的诗词如同是黎家小姐一样,其实已经做了出来,暂未公布出来。 54、满城修 京都里因为这郧安砚而掀起了风浪的时候, 林昭打了一个哈欠,躺在床榻很快就睡着了。眼前一黑之后亮起,林昭意识到今天梦里可以见到小鱼, 双手捂着胸口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冬天过去, 池塘的占地更广了,足足有以前两个大小, 而水面上的荷叶也更多了,各色的荷花有的是舒展开花瓣, 露出金色花蕊,还有娇羞打着朵,在游鱼经过的时候, 荷秆微微颤颤。 空气之中暗香浮动, 清水之中游鱼欢快, 只是…… “这是谁啊?” “为什么会有人过来?” “看着有些眼熟……” “尾巴摆摆, 鱼鳍摆摆, 快想起来,忘了什么。” 其中一尾小鱼高高跳起,它的尾巴上有细细的金线, 那是小红尾。 林昭握住了手帕,嘴巴瘪起来,露出了娇态, 她对着那条鱼说道:“小红尾, 我是昭昭啊。” 小红尾跳在荷叶上, 鱼鳍摆了摆示意林昭上前,它向着林昭跳过来,“想起来啦!是我们养的人,叫做昭昭。” 它并没有像是过去一样跳入到林昭的手心, 而是从荷叶上扑通一下跳入到了池塘里。 水面很清,让昭昭可以看得到小红尾一会儿用脑袋碰碰这个,一会儿用尾巴甩甩那个,很快就又跳出了水面。 昭昭慌忙伸出手,托住了跳起来的小红尾,小红尾身上的水珠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入到了池塘里,荡起细小的涟漪。 小红尾碰到池塘的里小鱼,它们的记忆也复苏了。 “想起来啦,还是小红尾大哥厉害,我都想起来啦。” “我刚刚就觉得眼熟,觉得昭昭也熟悉,原来昭昭是我们养着人类,怎么可以忘掉!” “明年就好了,小红尾大哥现在的修为上升,今年可以记住更多的事,到时候就不会忘掉啦。” 昭昭松了一口气,她已经晓得鱼儿们的记忆不太好,但是还是怕它们忘了她,左手的手心托着小红尾,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小红尾的脑袋上摸了摸。 昭昭看着手中托着的小红尾,“这个冬天都没有梦到你们,我听孙大夫说,冬天的时候,鱼儿都会沉到水底下,不怎么爱动?是不是?” “是的,冬天冷,越往下越暖,所以我们都沉在最下面。” 小鱼儿的记忆复苏之后,七嘴八舌地问昭昭过去的情形: “昭昭过得怎么样?” “昭昭从头开始讲起,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好几个月了,一定有很多很多事情发生,昭昭漂亮啦。” 昭昭稚气犹在,只是漂亮的杏眼不再是懵懂,而是带着清澈如许的辉光,像是十五时候的满月,带着如水温柔。 林昭弯腰把小红尾放回到水里,笑眯眯地说道,“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点点和你们说,只是……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过的那些人吗?” 小鱼儿们表示是记得的,本来只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但是碰触过小红尾之后就可以想起来。 林昭收敛了裙摆,坐在了池塘边的青石上,她娓娓道来整个冬天的事。 哥哥在书院里,除了章凯鑫之外还认识了几位好友,哥哥的字进步了很多,今年的童生试要在的云州考试,应当是可以过的; 姐姐脸上的胎记颜色又淡了,孙峥当时动刀的手法很好,现在只剩下了浅浅的痕迹,普通的脂粉就可以遮得住; 宝儿的母亲郭氏居然过来是替钱镜诚相看的,原来姐姐和钱二哥定亲了,交换了庚帖,等到及笄之后成亲; 布政使大人从云州过来,告知了郧河县和翔安县合并的消息,现在得叫做郧安县了…… 昭昭双手托腮,“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爹爹做了那么多的事。” 昭昭知道山脚下的地要种药材,还是她从《药经》里选出来的种类,最后得到了孙峥的肯定;昭昭也知道城门口要种花,再过一段时间,应当就可以看到花开烂漫;昭昭也知道城门外的功德碑。 以前这些事是时不时增加一件,爹爹做好了会告诉她,那次跟着罗玑还有潘曾毅一起,林昭才发现郧安县的改变真的好大。 小鱼儿们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从水面上跳起来,短暂地停留在昭昭的手中。 等到昭昭醒来的时候,听雨发现一清早二小姐就咕噜咕噜喝了很多水。 “是昨天的饭菜做得咸了?” “不是的。” 昭昭开口了之后,听雨还发现小姐的声音还有些哑。 “我没事。”昭昭清了清嗓子,再喝了水之后,嗓子就清亮了起来,坐在梳妆台旁边,由着听雨给她梳头,“就是有点口渴。” 听雨发现林昭的心情很好,不光是听雨发现了,就连宝儿也发现林昭的心情好,走路的时候轻轻跃起,绑着头发的发带都飘了起来。 林昭其实一直是有些担心再也见不到小鱼儿们的,昨晚上梦到了小鱼儿们,她才格外高兴。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是因为夜里有小鱼儿们陪着她说话,才度过了那段时光,她想要在未来的生命里,偶尔做梦可以和它们说说话。 京都里郧安砚的风靡终于消息传到了这个静谧的郧安县来,周家的大老爷要不是因为三弟妹要生了,打算在家多待一阵,不然就打算去孟州请霖邱先生来雕琢这一批郧安砚,现在还没来得及去请人,结果就知道了这郧安砚已经有商人来打听了,出的价格还有要的份数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头一批过来的商人不愿意说实话,只说要大量购买郧安砚,周朝是做生意的老手,可不会被忽悠,这郧安砚开出来的时间不过是短短几个月,还大肆购买,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不知道。 周朝打听了一番之后就知道了太子那里得到了郧安砚,走了礼部尚书还有昭苏先生路子,让郧安砚名声大噪,有了砚中极品的评价。 既然是砚中极品,那价格定然是要定在红丝砚之上的,周朝虽然不知道怎么走了太子的门路,先卖郧安砚是正经,于是重新定价,价格恰好比红丝砚贵上一两银子。 定下了价格,周朝忙碌起来,几乎每日就要见一次林鹤,两人需要定下招募开采郧安石的人手,负责打磨的人手,每日里忙着和那些商人打机锋。 在拿了一千两的订金之后,郧安砚的开采提上了日程。 在郧安县里招人去开采郧安石,还要请经验丰富的老人过来教学徒,让这批人掏箱底自然是要出高价的。这一千两花得精光,勉强交了第一批郧安砚,得到了剩下的九千两银子。 九千两银子缓解了燃眉之急,林鹤有条不紊地安排下新的项目,翻修原先翔安县和郧河县的集市,把集市的地面修得平整,开凿出排污水的沟渠,新建了两地的集市。 郧安砚的意外扬名,林鹤最终分析应当是女儿给沈家少爷的砚起了作用,那位沈少爷和太子赵翊林是表兄弟,所以砚才会到了太子的手中,最终辗转到了欧旵的手中。 林鹤心中想着,下次沈家寄来东西,要多准备一些好东西给捎带过去,好感激这位沈家少爷。 林鹤让周家两兄弟忙着郧安砚的事,他每日里清算了银两,几乎是银两到手了,第二日转手就花了出去。 以前的郧河县落魄,翔安县要强得多,那只是因为少了洪涝罢了,翔安县百姓的日子也并不富足,而随着官府花出去了这些银子,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林鹤要做的事情不少,因为修筑集市、翻修护城墙,需要的人手不少,整个新的郧安县里青壮都通过给官府出力,赚了不少银子,林鹤注意到,集市上买肉的人比过去多了不少,县城里轮到饭点,饭菜的香气比以前更胜,那是多了油水的滋味。 以前郧河县每年的人口是迁出的多,而现在因为需要招工让人开采郧安砚,河堤都还一直在招人修筑,需要的青壮多,盘点下来,人口增长了不少,有异乡人失去了土地,四处迁徙,看到了此处需要的人多,也不排外,招工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干脆把旧户迁到此地。 林鹤自从郧安砚开采以来,一直忙着县中的各种庶务,已经一个多月都不曾有过休沐日,在城外桃花开的时候,林鹤难得闲下来,在休沐日的时候与母亲妻子女儿一起在外赏花。 原本郧河县的城外种下了大片的花,在阳春三月,这些花都开了,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别说是原本郧河县里的人,周遭临近的几个县里的富户也喜欢到这里踏青。 在临近官亭的地方栽了许多的桃树,此时落英缤纷,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宛若是仙境一样。 就像是周朝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百姓就容易富足。在这里做生意,也不用交什么费用,要做的就是带上一个桶,不要的东西得扔到桶中,离开的时候,得把自己的东西带走。 这里的摊位都热热闹闹的。 有人端着熬得香浓的糖汁在这里摆摊卖糖画,有小姑娘拉住了母亲的衣袖,“娘,我要这个,要这个糖画。”还有生得圆嘟嘟的男童哭嚷着要买糖画,等到父母买了之后,霎时间就收了音,哪儿有哭过的痕迹? 有人卖麦芽糖,叮叮当当敲着,不少人闻到了其他的香气,舍不得花钱买太多东西,就花几文钱买一些麦芽糖,用油纸包好抄到衣袖里,饿了的时候,口中含着一小块儿麦芽糖。 还有人卖肉夹馍,炉子上熬制着卤汁,咕嘟咕嘟地冒出小小水泡,每当有了客人,用筷子夹出一块儿肥瘦相间的肉,在案板上切成碎肉,另一只手拿出炊饼,刀在饼上对半剖开,两三下把肉沫均匀夹在里面,最后浇上一点卤汁,吃这种肉夹馍要很小心,不然汁水会不小心弄到身上。 柳氏的眼睛很明亮,看着摆摊的人,他们身上的那种生机是她去年进城的时候看不到的。 林昭注意到了一个摊位上的人一直看着他们,用手摇了爹爹的衣袖,“爹。” 林鹤顺着看了过去,愣住了。 彭勤是林家老仆,林家在京都分好了家,总需要有人知会这个消息,就是让彭勤过来的。 他到了郧安县,本来想一口气进城,结果老远就听到了这里热闹的叫卖声,宛若是集市一样,不光是有歇脚的地方,景色也好,彭勤就停了下来。 他吃的是臊子面,碱面筋道,淋上了厚厚的一层哨子,味道香浓,吃的人额头冒汗,浑身都暖和了,他正是在这个情况下看到的林清薇,有些不确定是她多看了几眼,结果林鹤看了过来。 拿出了五枚铜板,彭勤连忙过来问好。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唐老夫人看到了彭勤就没了好心情,看着彭勤拖拖拉拉猜到他要说的消息应当是分家的消息,直接说道,“没空听你在这里磨磨唧唧。” 彭勤苦笑着,老夫人虽然并不识字,但是十分聪慧,显然已经猜到了他过来的用意。弓腰对几人行礼,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这是老太爷让我送给二爷的。” 林鹤从彭勤的手中接过了信封,刚拆开就看到了几张银票。 柳氏握住了丈夫的手,林鹤说道:“我没事,早已经料到了。” 唐老夫人也看着林鹤,见着从里面抽出了已经到官府里备过案的分家契书。 原本在离开京都之前,林家二房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家产都已经分好,现在给的银子可以说是意外了,林鹤看到了这些银票挑了挑眉,“大哥大嫂知道这些银子吗?” “知道的。”彭勤说道。 “那就好。”林鹤简略看过一遍,放入到了怀中。 唐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表情就像是看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开口问道:“林昭的名字入了族谱吗?” “已经入了。”林鹤笑着说道,用手拍了拍小女儿的脑袋。 林昭的眼睛瞪大了,而林清薇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在林家二房这里入族谱的事情不重要,但是在世人眼中是重要的,她真切是林家人了。 “你先回县衙,我这段时间难得陪家人走一走。”林鹤差人和彭勤一起进入县城。 彭勤应诺一声,等到离开的时候,看着林鹤说了什么,弯腰把那个叫做林昭的女孩子给抱入到了怀中,而老夫人笑着啪嗒一下亲在林昭的脸上。 老太爷每次笑呵呵地去钓鱼,只是夜深的时候,总是会坐在床榻上长长的叹气,难掩寂寞神态。 彭勤在这一次出发之前,特地和林老太爷说道,“这一次我过去送东西,顺便把老夫人接回来。” 林鸿恩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摇头说不必。彭勤说着京都肯定比郧安县里好,现在二房的日子已经步入正轨,老夫人也不必留在郧安县,林鸿恩的表情就有些犹豫了。 彭勤当时继续说道,“可见着世间一饮一啄都有定数,要不是离开了京都,也不能治好了少爷和小姐。老夫人就算是当时有些怨气,现在也应该消了,再说了,现在分家又不是和离,老太爷和老夫人本来就应当在一起。” 想到了信中说林晟彦的腿好了,林清薇订了亲,林鸿恩神色舒缓。彭勤见着老太爷松动,更是说着自己会劝老夫人回京都,最终让林鸿恩也开始期待起来唐氏回来的情形。 彭勤他在来的路上,还想着说辞,劝一劝老夫人一起回去,现在林晟彦的腿已经好了,林清薇也订了亲,二房再次回到了正轨上,老夫人也不必在小小的县里受苦。 但是看到了老夫人与那个叫做林昭的女孩子亲近,他心中忽然有一个感觉,就算是他开口了,老夫人也不会跟着他去京都。 彭勤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在他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唐老夫人是摇头,等到他最后要走了,老夫人依然没有半分松动。 “老太爷自从告老之后,在府中并不愉快。”彭勤没办法,只能够说了林鸿恩的状态,“你要是回去了,老太爷的状态起码也会好一些。而且老太爷手中本来就有一些告老的银子,您若是在京都,老太爷百年之后还有二房的份。” “他若是不愉快,那就多做一些让自己心情愉悦的事。再不然让他来郧安县?” “老夫人您说笑了,现在已经分了房,老太爷是跟着长房的,要是来到郧安县,指不定旁人怎么想,许是要笑话大爷。” 旁人怎么想? 她太清楚了,她不识字要被人笑话,挑选的儿媳妇家境寻常要被人笑话,孙女儿天生有胎记要被笑话,可是她本身有什么错呢? 唐氏想到了年轻时候,明明当时在任上的时候,林鸿恩待她很好,等到了京都里,旁人笑话得多了,她就好像在他的眼中真的上不了台面了,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待她也少了昔日里的温和。 现在儿子靠着自己的能力得到百姓的敬重,不到一年时间升了品阶,郧安砚卖得红红火火,儿子还说替她挣一个诰命,唐氏实在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林鸿恩给以前的亡妻求过诰命,或许是她不认识字,不值得林鸿恩去挣诰命。 昔日里对林鸿恩的情一点点消磨干净,不过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唐氏还是给了建议,“他若是来了郧安,鹤儿绝对会孝顺他,这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差。” 彭勤哪儿敢替老太爷答应,一个劲儿推脱。 唐氏笑了起来,“所以他做了他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选择,他选择了长房,我选择跟着鹤儿。我是不会跟着长房的,鹤儿到哪儿任职,我就去哪儿,哪怕明天说他要去边城,我也立即收拾东西,去边城住下。” 彭勤忍不住说道,“老夫人,我知道您是有怨气,可是要不是阴差阳错二爷出了京都,也不会遇上神医。” “我孙女儿告诉我的一句话。”唐氏的表情不变,叹息一样说道,“‘不要感激苦难,苦难就是苦难。’因为二房被放弃了,所以还要感激当初的放弃?彭勤,没有这个道理的,能够遇到了神医,是有很多的美丽巧合,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了,是因为在面对苦难的时候,二房一起抗了下来,如果没有呢?” 唐老夫人还记得昭昭当时说的话,“如果我在原本的家里过得不好,人贩子拐走了我,我运气很好,来到了林家,但是我要感谢人贩子吗?” 很显然林昭不会感谢人贩子,唐氏自然也不会感激大房当年的绝情。 在春风细雨的四月,彭勤一个人回来,并没有带回来唐老夫人。 其实林鸿恩隐隐有过预料,只是彭勤说的太动人了,让他以为或许真的唐氏可以回到京都。 看着彭勤的欲言又止,林鸿恩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也好,在京都里,她一直不大自在,是我对不住她,她跟着鹤儿我也放心。”林鸿恩缓缓说道,“郧安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同我说说看。” 郧安是什么地方?彭勤首先想到的就是城外烂漫的桃花,热闹的小吃摊位。 等到在县里走动,到处都在动土,许多青壮扛着原木、青石在路上走,林鹤有一个“满城修”的美称。 从郧安砚里赚了钱,立即就用来修路,城里的路都修过一遍,就去修官道,去修从各个村通往县里的路。 因为修筑的地方太多,别说是郧安县了,整个云州都知道这里缺青壮,缺人修路。 彭勤说道:“整个郧安县都热热闹闹的,随处可见年轻人。” 林鸿恩有些难以想象,林鹤以前在翰林院喜欢埋头看书,俸禄都用来买书了,他在翰林院里给人的印象从沉默的“小翰林”到“老翰林”。 只是一个郧安县,居然折腾出来了郧安砚,还能把整个县里都修筑一番,户籍册子厚重了不少。 55、林昭治病 林家老宅的事对林家而言并不重要, 对林家人而言现在重要的是林晟彦的考试。 今年二月林晟彦过了县试,现在准备参加四月的府试。 这一次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的是孙峥还有钱镜诚。只是回去的话,就只有孙峥陪着两个小姑娘。 钱镜诚到了云州, 和林晟彦碰头之后, 就会回京都。 他最开始离开京都就是为了避开和卫家的亲事,现在亲事已经定了, 郭氏回京又有一段时间,钱林两家的婚事该知道的已经知道, 他现在回去,正好准备今年的秋试。 林晟彦的同窗看着钱镜诚,用手肘拱了拱林晟彦, “这就是你未来妹夫?” 钱镜诚吃了孙峥开得调养方子, 整个人快速变白, 到了现在已经比他在京都里的还要白一些, 所谓是“一白遮三丑”, 这话放在男子身上也一样。白了的钱镜诚,加上抱着要见小舅子的心情,格外慎重, 所以风姿尤胜。 林晟彦的同窗看着钱镜诚,如此评价。“你未来妹夫看上去很不错。” 林晟彦心情复杂点点头。 林昭看着哥哥的模样,兴致并不高, 等到私下里的时候, 孙峥问起原因, 林昭半晌才咬着唇小声说道,“哥哥是不喜欢钱二哥吗?” 事情涉及到了钱家,她不好同宝儿说,加上也没有梦到小鱼, 满腔的烦恼无处诉说。 孙峥只是一想就明白了昭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其实并没有不喜欢。” 林昭说道:“去年哥哥回来的时候,就怪怪的。现在又是这样。” “因为你姐姐要嫁给钱家小子。” 不等着昭昭开口,孙峥就说道:“你是想说就算是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昭昭点头。 孙峥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温声说道:“你现在年龄小,加上和宝儿都住在郧河的老家,若是日日想见,都很方便,若是回到了京都,只怕十日才能够见到一次,有时候还不适合走动频繁,几个月才能见到你姐姐,你会不会想她?” 林晟彦舍不得林清薇,对于她要嫁人,所以刚见到钱镜诚,心中总是会别扭,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克服这种别扭的心理。 “那么久?”昭昭一惊,瞬间想要说,那就再也不要去京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 好像她要是不去京都,会有遗憾。这话在心中想一想就难受。 林昭歪着脑袋,在心中想着,难道是因为她十分想要见到赵翊林?要不然这种感觉怎的来的如此强烈。 孙峥给云州的大户看病,所以带来了两个小姑娘也不用住在客栈。直接就住在那一户的客院。 孙峥带上昭昭,除了是因为云州是林晟彦考试的地方,也是因为知道医治对象是女子,如果他不好动手,可以让昭昭动手,没想到昭昭真的是要第一次出诊了。 这云州的大户姓氏是甘,要治病的是甘小姐,她的名字也犹如是她的人一样,笑起来的时候极其甘甜,只是甘小姐的樱桃小口时常是抿着的,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刀尖一样,怎么笑得起来?只有坐在的时候才会舒展开眉头。 甘小姐正值豆蔻年华,前段时间踏青之后,脚底就很难受,让女大夫看过了之后,说是生了胼胝。 那位女大夫给甘家姑娘挖了那一块儿的胼胝,结果流了不少血不说,让甘小姐难受的是,旁边又生出来几个新的胼胝。 “这是跖疣。”女大夫等到把人的脚底板给挖得血淋淋才恍然大悟,她诊断错了。 那位女大夫又换了方法,只是开了方子,都不见好,反而在她医治的时候,又多生了几个。 甘小姐疼得没办法,家里人请了云州府的老大夫把脉,给开了方子,没有再生出新的跖疣,原本的跖疣需要多喝药方调养,一直到自然褪去。但是原本的地方还有新生的跖疣让甘小姐苦不堪言。 跖疣想要好得快一些,最好是用艾灸,但是女儿家的脚不好给大夫看,甘家人也信不过先前的那个女大夫,于是四处打听,到郧河请了孙峥过来给甘小姐看病。 孙峥把脉之后,就让甘小姐脱去鞋袜,把脚给昭昭看。 甘小姐把用香胰子洗得喷香的脚放在昭昭膝上的时候,心中还是说不出的别扭,昭昭实在是年龄太小了,让她有一种在欺负人的错觉。 甘露玟看着罗汉榻小几上摆放的水果,有心想要给昭昭吃,只是对方还捧着她的脚,于是甘露玟只能够强忍着羞赧,侧过头去看窗外,当昭昭低头仔细去看她的脚心,她才盯着对方浓密的黑发。 昭昭看完甘露玟的脚,甘小姐立即就让人把水端过来。 “甘小姐,不必如此的。” 甘露玟拉着她的手,拿着香胰子把昭昭的手的指缝间都给打了一遍,“需要的。”她的长长睫毛垂下,也给自己洗手,用起了细小泡沫的手握住了昭昭的手,“辛苦你啦,你刚刚摸过我的脚,我就不请你吃东西了。” 甘小姐实在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家,昭昭看着她还要出门送她,连忙把人按住,“甘小姐在这里等着就好,我需要和孙大夫说一说病症的。” 甘露玟这才点点头。 给甘小姐看病,涉及到干小姐的阴私,钱宝儿和丫鬟待在房间里,钱宝儿默默地做功课,而林昭则是在纸上用炭笔勾勒出了甘小姐跖疣的位置。 “你怎么看?”孙峥等到林昭描述完了之后,开口询问。 林昭想了想,“这是多发跖疣,之前的老大夫方子开得好,但是不适合常吃,我注意到甘小姐的鬓角有痘了。” 女儿家的容貌重要,尤其是甘小姐正值花期,要相看夫君,就格外重要了。 现在治脚上的跖疣也是同样的原因,足底生了这东西,走路疼痛,不好外出相看,要是一直托病也不是办法,会让人觉得甘小姐先天不足,是个病秧子。 如果要是停用那位老大夫的药,脚下的跖疣会立即再生出新的来,现在脚下的跖疣已经让甘小姐无法走路,更遑论继续多生;要是不停用,随着天气一天天转热,就是不知道是甘小姐的脚先好,还是脸上的痘症先停下。 “原先那位女大夫用了刀子,挖的地方比较深,不太适合用艾灸,怕留疤,我想用针送点药进去,针灸就是麻烦了一些,会比艾灸疼,但是效果还是很好的,也比较适合甘小姐的状况。” 听到了昭昭的方案,孙峥点点头。 在孙峥看来,想要让甘小姐快点好起来,最好的方法是由林昭动手。 看着丁点大的昭昭,甘家主母面露迟疑之色,她还是更愿意让孙峥出手,“能不能开方子?” “开方子比较慢,先前大夫的方子,药力比较足,如果再我这边再开方子,前一种方子还留有药力,加上新的方子,尊小姐恐怕会生痘症。” 甘露玟可以不在意鬓角的红彤彤的痘,但是她在意的是,额头上隐隐有小小的丘疹,就像是孙大夫说的,继续喝药恐怕头上的丘疹都要发成痘症。 甘露玟比母亲要更有决断的多,对着昭昭说道:“麻烦这位小大夫了,名师出高徒,再说针灸也没那么疼,试试吧。我实在是有些怕艾灸。” 甘小姐当时不愿意让那位女大夫医治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方手重,并且现在还有血痂,听到用艾灸有可能会留下疤痕,她就想再看看其他的大夫。 现在林昭的年龄虽然小,但是能够主动提到这样可以避免留疤,加上刚刚小姑娘认真捧着她的脚,虽说是为了治病,还是让甘露玟心生好感。 甘露玟既然这样说了,她娘亲只能够应下了。 这病最好不耽搁,因为药性冲突,停药三天之后才能针灸。 停了药的第三天,甘露玟鬓角的痘瘪了下去,让甘露玟痛苦的是,脚下又多生了两个小小的跖疣。 听雨拎着药箱跟在林昭的身后,看着林昭找人要了小凳,坐在甘露玟的面前。 林昭看着甘露玟的手搅着帕子,表情难安,一边点燃了火,用火烤银针,一边说道:“甘小姐放心,我给自己针灸过,穴位认得很准。” 甘露玟看着明晃晃的银针,就觉得眼晕。 她已经提前沐浴过,丫鬟褪去了甘露玟的罗袜。 林昭说道:“两条腿的中裤也麻烦姐姐卷起到膝盖这里。” “什么?”甘露玟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治脚还要在腿上用针?”不过话这样说着,她还是让丫鬟把裤腿卷起。 “会有点疼。”昭昭说道,“我需要在甘小姐您的腿上施针,不然针刺在脚底,怕是您会疼的蹬我。” 甘露玟失笑,“不会的。”昭昭看上去和她堂妹差不多大小,她就算是再疼,也不会蹬对方。 林昭抿唇一笑,有时候疼起来是顾不上这些的,因为是她第一次独立给人施针,孙峥特地嘱咐了她记得给甘小姐的腿上用针。 昭昭的小手在捏着甘小姐的腿,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给人看病,摸准了穴位之后,在她的腿上用了针。 甘露玟看着腿上的几根细长银针,她的腿动了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昭昭把针扎入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林昭拧开了一个小玉瓶,用镊子夹出了一直放在里面的金针。 “甘小姐,忍着点。”她一只手握住了甘小姐的脚,另一只手送入了金针。 随着银针带着药送入到了跖疣处,甘露玟的小腿下意识地想要一蹬,在还没有用力的时候,力气就卸了下来,她的眼睛瞪大了,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腿上的银针,原来是这样的作用。 林昭的一只手控住甘小姐的腿,“这几个穴位用了针之后,就卸了力,甘小姐忍一忍。” 昭昭一根根地从瓶子里夹出金针,每根针都扎入到了甘小姐的皮肉里。 甘露玟在昭昭把金针扎入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脚趾都蜷缩在一起,更是带着哭腔说道,“是不是出血了?” 林昭摇摇头,旁边的丫鬟也说没出血。 大大小小的跖疣一共用了十根针,当甘小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昭用手捻着金针一转,又开始了疼痛。 每半刻钟,林昭就这样捻动一次,大半个时辰下来甘小姐的后背都已经湿了。 林昭取下了针,听雨收拾好了药箱,林昭说道:“两个时辰不要碰水,明天我再来施针。” 甘露玟等到昭昭离开了房间,才不顾是不是和规矩,把脚掰到自己的面前来。 “刚刚疼死我了,居然看不到一丁点的痕迹。” 甘露玟只有在最大的跖疣看到了一个红点,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痕迹。 甘露玟的丫鬟用手帕给小姐擦擦额头,“疼才说明好的快,要是用艾灸,烧得更疼呢。” 甘露玟一想到接下来好几日都要如此,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十分难熬。 一连五天的时间,甘小姐虽说觉得这个方法让她痛的厉害,但是肉眼可见最大的那个跖疣缩小了一圈,而旁边零星的两个更是直接消失了,甘露玟知道林昭的哥哥要参加府试,还特地在那一天打算和他们一起。 钱宝儿看着甘露玟,有些惊艳地眨眨眼,如果说林清薇是一种温润如水的美,让人想到江南的细雨,温柔缱绻;那么眼前人让人想到的是浓烈的工笔美人图,尤得上天的眷恋,看上去灿若芙蕖,灼灼其华。 不过钱宝儿等到甘露玟开口之后就发现,生得明艳逼人,她的性情很是温柔。 “你叫做宝儿是不是?”甘露玟抿唇一笑,“我先前腿脚有些不大方便,都没有见过你,不过我听昭昭提过你。” 钱宝儿的眼睛一亮,“昭昭说我什么?” “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甘露玟眨眨眼,“情如姐妹。” 钱宝儿笑了起来,“没错。”她把昭昭一搂。 甘露玟这才发现两个小姑娘穿的衣服都有些相似,不过接下来的时间甘露玟发现,钱宝儿的性格和昭昭是南辕北辙,两人一动一静,也算是互补。 “我哥哥在松林书院读书。”林昭说道,“他得和书院的人一起。” 在考院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人说道,“松林书院的人来了。” “在哪儿?” “看到了没有?人群已经分开了,这还是属于童生试,领头的是上一次县试的头名。” “是头名?还真是个英俊的后生。” 上次的县试第一是林晟彦,昭昭的手握住了宝儿的手,她试着踮起脚,“是哥哥!” 宝儿的两个丫鬟都会武,把两个小姑娘给抱了起来,原本她们什么都看不到,霎时间就看得到松林书院的行伍。 领头拿着考篮的青衫学子正是林晟彦。 “哥,这边!” “林哥哥,这边!” 林晟彦听到了声音看向了昭昭和宝儿的方向,宝儿的手用力挥舞,而昭昭也难得不像是平时那样矜持,两只手圈成了圆形,冲着他的方向喊着,这让林晟彦觉得好笑,也冲着妹妹的方向摇手示意。 甘露玟没见过林晟彦却听过他的名字,上一次踏青的时候,侯雅茹对她说过,“这一次在云州府里考县试的头名姓林,只可惜他没有来,他可以说是气度非凡。” 甘露玟不知道怎么气度非凡,现在看到了林晟彦似乎明白了,确实看上去十分稳重,与旁人不同。 其实林晟彦所谓的气度非凡是因为他为了养护腿,走路格外注意,这样以来显得少年老成,格外受到长辈们的喜爱。 甘露玟想到了侯雅茹接下来的话,“只可惜他配不上你,他爹爹别看在云州府里出了名,许多人都笑话他,太傻气了,那么好的郧安砚,赚了那么多钱,结果……” 甘露玟想着,原来林晟彦是林鹤的儿子。 林晟彦的成绩在松林书院是排第一位的,而松林书院都是首先入考场的,所以林晟彦对着林昭等人招手之后就上前由差役检查。差役用考棍轻轻拍在人的身上,检查了是否有夹带之后,就让考生入内。 林晟彦这才第一个拎着考篮进入到了考场里。 林晟彦二月考了县试,现在的府试驾轻就熟地落了座。 他因为县试得了头名,这次的位置靠近主考官,此处的考官是云州府的知府,他对着林晟彦微微颔首,上次林晟彦的答卷他有些印象,这位又是得到了廖峰的青眼,在考试之前见过林晟彦,还给他看过自己曾经写过的文章。 林晟彦以前在京都里不知道科举的这些门门道道,现在才知道,大伯娘看似公允,把他也送到了族学里,但之后堂哥堂弟皆是有人指点,而他没有人指点。 当时的林晟彦觉得没什么,现在才知道有没有人指点,效果是天壤之别。 林晟彦很快收回了思绪,活动手指,为了答题做准备。 四月的天不冷也不热,不像是二月里的县试,在考房里冷得必须得把手搓热才能够答卷。 林晟彦基础功底现在已经不错,在拿到了考卷的时候,略思索便开始在草纸上打腹稿,等到写满了草纸,才誊抄到答卷上。 林晟彦在草稿纸上答卷的时候,就注意用的是馆阁体,这是廖峰教他的一个小技巧,用这种方式答卷,会持续状态在答卷上写得更好。 中间饿了就吃白面馍,林晟彦带了水却尽量不喝,考场里的茅厕味道太冲,按照夫子们的说法,能不用就不用。 县试连考五场,而府试只考一场,若是过了之后,会紧接着考院试。院试分为正场和复试。 等到傍晚时候,林晟彦拉动身边的小铃,会有衙役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匣内,林晟彦注意到了知府大人对自己微微颔首,他拱手行礼之后,踏着霞光出了考院。 “哥。”林昭首先扑了过去。 “孙大夫。”林晟彦单手搂着昭昭,对着孙峥行礼,同时和宝儿招呼,手中的考篮由听雨接过去。 “你累不累?”宝儿叽叽喳喳地说道,“我看好多人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我记得当时我二哥也说一场考试下来,皮都要脱一层。” “许是沾了两位妹妹的福气,今天天气不冷也不热。”林晟彦自觉问题不大,同两位妹妹说笑,“难熬的是第一场县试,二月处进行,京都又比较冷,笔尖都要冻住了。还有院试是在六月,天热的时候,也较为难熬。” 林昭一直仰头看着哥哥的表情,她的小脸也放松了不少,让孙峥觉得好笑。 林晟彦问道:“上午的时候,我记得跟着昭昭身边的还有一位小姐。” “那是甘小姐。”钱宝儿说道,“昭昭给她看病呢。” 甘露玟的跖疣已经好了大半,但是走路时间久了还是会疼,她早晨走了考院一遭就回去了,而孙峥带着宝儿和昭昭在云州府里逛了逛,品尝了美食,才掐着点回到了考院这里等林晟彦。 旁边有一位小姐听到了这话,耳朵一动,她原本足尖是对着考院的,这会儿转变了方向,对向了这群人,悄悄听着他们的话。 宝儿的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心中记住了这位小姐,她的衣衫并不名贵,看着家境应当是寻常的,五官也远不如那位甘露玟小姐,只是这位眼下一滴泪痣,让她五官生动了起来。 林晟彦笑着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昭昭可真厉害,都会给人看病了。” 钱宝儿笑着说道,“林哥哥,那你怎么不问问看昭昭有没有治好?” 林晟彦听宝儿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治好了,加上早晨都见到了甘小姐,定然是治好了甘小姐才会出门,但是这会儿林晟彦还是配合地问道,“小神医,第一次给人出诊,可给病患解决了苦楚?” 昭昭羞得捂住了脸,露出了通红的耳根,“才不是神医。” 林晟彦笑着说道:“昭昭真的是厉害了,哥哥比不过,我猜小神医肯定是药到病除。” 钱宝儿的两个丫鬟注意到听到了这里,那个面有泪痣的女子表情一下就阴郁了下来。 说来也是巧合,昭昭放下手抬起脸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位面有泪痣的小姐。 那位小姐注意到了昭昭的神情,更是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了,别过了头大跨步离开。 昭昭回过神,对着哥哥小声说道,“差不多快好啦,哥哥,我们吃饭去,甘小姐先前就帮我们定了酒楼雅间。” 56、蔷薇花开 林昭才吃饭的时候, 还在想着那位小姐的泪痣特别让她在意。 等到哥哥把他们送到甘家的时候,忽然之间想到了那人是谁。 那是甘小姐提到的,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欢快, 因为坐在窗边, 阳光透过窗棱落在她的鎏金发簪上,因为金簪用的是蝴蝶模样, 还微微颤颤地动着,“我有一位好友叫做侯雅茹。十分有才气, 她的眼下有一点很特别的泪痣,见之忘俗。”她还用手摸了摸发簪,“这是她送给我的。” 林昭或许是想的太认真了, 被哥哥用手指弹了一下脑袋, 她才注意到宝儿站在孙峥的旁侧, 她笑眯眯捂着嘴, 对她摆摆手。 林晟彦对听雨说道:“听雨你也进去吧, 我带着昭昭走一走,会把她送回来的。” 听雨低声道是,打算就在侧门处候着。 林晟彦看着昭昭小脸我的小脸闪过一丝迷茫, 对着她伸出手,“难得来云州,我们在护城河边走一走。”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 林昭把手递给了哥哥, 冲着他一笑, 等到往前走了两步,才开口说道:“哥哥,我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 林晟彦早就看出来了林昭的心不在焉, 所以才想和妹妹走一走:“昭昭在想什么?” 林昭摇摇头:“没想什么,哥哥能具体说一说考得怎么样吗?回去了以后我可以告诉祖母、爹娘还有姐姐。” “松林书院会有人整理出试卷,我回去了以后把答卷的思路默一遍,你带回去就好。” 昭昭点点头。 林鹤已经很努力在满城修,但是对于云州府,郧安县的基础太差,远不如云州的街上热闹。 在郧安县,虽然还没有入夜,不少人已经往回收拾东西,而在云州,有人把灯点燃,显然晚上还要做生意。 走到了秦楼楚馆的地方,林晟彦直接把妹妹抱在怀中,一只手还不忘堵住她的耳朵,免得那些在外招揽客人的娇笑传入她的耳朵里。 过了这一处,林晟彦才把妹妹放下来,两人继续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林晟彦刚开始没有问出来的答案,现在终于撬开了小姑娘的口,林昭在意的是那位小姐。 林昭下定了决心一样说着,“她瞪我。” 此时河边有人放着莲花灯,星星点点的灯火亮在昭昭的眼里,宛若是浩瀚的星。 林晟彦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小姑娘受不得委屈,安抚林昭说道:“没关系的,那位侯小姐做的不好,昭昭不要与她计较,以后只怕也见不到的。” “不是的。”昭昭急急忙忙解释,“我们在说给甘小姐治病的时候,她听到了话,她知道是我给甘小姐治病,她瞪我。” “你怎么知道她听我们的话?许是就站在旁边。毕竟人比较多。” “芍药姐姐还有芙蓉姐姐说的。”芍药和芙蓉两人是钱宝儿的丫鬟,林晟彦也知道她们两人的本事。昭昭紧接着说道,“她脸上这里有一点泪痣,很好认,我听甘小姐说过,她应该是甘小姐的手帕交侯小姐。” 林晟彦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奇怪,如果只是瞪人,还好说,但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是甘小姐的手帕交,结果医治好了,反而恼怒起来…… 林晟彦垂下眼想到了以前在京都里那些“朋友”说过的话。 不少女孩子之间是勾心斗角,人前你好我好,人后就说起对方的坏话,甚至其中一个还说道,“你不知道,我有一次看到我妹妹在扎小人,把我吓了一跳。” 想到这些旧事,林晟彦问道:“甘小姐与侯小姐是手帕交?关系很亲密?” “嗯。”林昭肯定地说道,“甘小姐用的一只鎏金蝴蝶发簪就是侯小姐送的。因为是鎏金,带得多了,金色会磨损,甘小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金匠镀色。” 甘家坐落的院子是在布政使大人得宅院旁边,虽然不晓得甘家的底细,却可以看得出甘家日子富足,既然愿意带好友送的鎏金发簪,可以说是感情很深。 林晟彦说道:“甘小姐的病……” “不能说的。”林昭摆摆手,不等着林晟彦的话说完就说道,“哥哥,这个不好告诉你的。” 林晟彦听言笑了起来。 这一笑,刚刚紧绷着的气氛舒缓了下来。 林晟彦安抚小姑娘:“我不是问她什么病,我是想问问看,她得病之前,是不是和侯小姐在一起?” “是。” 林昭说道:“这个病的话,倘若是身体不好的时候,是能够被感染的。” 甘小姐踏青的时候,脚崴了一下,当时是侯小姐让她脱鞋子检查一下,让丫鬟在旁边守着,不让其他人进来,后来甘小姐总觉得鞋子让她有些不舒服,回去了才发现里面有小石子,石子和脚反复摩擦,才有了跖疣,最开始被女大夫误认为是胼胝,也是因为胼胝的产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跖疣的产生是身体不太好的时候,加上接触到了不合适的东西才会生出来。甘小姐自从开春以来,就总是身体有些不太舒服的地方,总是睡不好。林昭并不想把人往坏处想,但是她实在是太在意侯雅茹的神情了。 林晟彦想了想说道,“还要在甘家住上几天时间,先打听一下甘家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位侯小姐。” 林昭点点头。 林昭没想到在第二天就见到了侯雅茹。 侯小姐与甘小姐两人面对面坐着,侯雅茹在看到了林昭进来的时候,先像是怔住,继而笑着说道,“原来是你。” 甘露玟问道:“怎么了?你认识昭昭?” 侯雅茹含着笑,没有一丁点昨个儿见得的戾气,她坐在光下,她头上带着的一根金钗是甘露玟送的,在光下粲粲然,“昨天我在考院外见过这位小大夫。” 林昭以前在郧安县,接触的人都很简单,她从没有见过像是侯雅茹这样的女孩子,明明昨天瞪了她,这会儿解释成了当时心情不好。如果昭昭性格不那么敏感,又没问过芙蓉和芍药姐姐,或许在热情的侯雅茹面前,当真以为自己是错觉,现在她面对侯雅茹的示好,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昭不想太过于失礼,凡不用开口的时候就不开口,倘若是侯雅茹一直问自己问题,就回答一两句,但是她是绝对不会抛问题给侯雅茹的。 甘露玟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就笑着说道:“我这边脚还没有完全好,等到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侯雅茹离开甘家的时候,表情立即就淡了下来。不过是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孩子,居然这么难以讨好。 侯雅茹还想着等到林昭离开了之后,再和甘露玟修复与好,没想到林昭直接越过了甘家主母,找到了甘露玟祖母那里。 甘家祖母的头发已经半是银丝,头发梳拢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用的抹额正中心是一块儿祖母绿,旁边绣着祥云纹,耳朵上也是小小的碧玉色耳铛,她面容冷峻,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透露出严肃来。 要是常人一看这样的老夫人,只怕要紧张起来,昭昭利落地行礼之后,在对方让她坐下的时候,还捧着茶杯对着老夫人一笑。 裘老夫人看着昭昭的模样,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这让她的神色都柔和了起来,“林家小姐,我听玟儿说过你,你的医术很好。” 昭昭放下了杯子,认真地和裘老夫人说着话,寒暄过后,就说了侯雅茹的可疑之处。 林昭打听了侯雅茹的家世,打听出来了两人如何交好,最后在哥哥的建议下,把事情直接告诉甘家的长辈。 林昭越过甘小姐的母亲是因为对方的性情太软了,在打听了裘老夫人的行事作风,就直接找到了裘老夫人。 林昭说一句,裘老夫人表情不变,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 林昭说完了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明天府试就放榜了,她把侯雅茹的事情一说,也就要离开了。 裘老夫人让人送了林昭离开,对着嬷嬷说道:“刚刚那个小丫头的话,你信不信?” 胡嬷嬷说:“三小姐的身体一直很好,这段时间睡得不好确实蹊跷。不过……” “不过什么?” 胡嬷嬷说道,“侯小姐的话,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总觉得不应当如此。” 差不多七八岁开始,甘露玟就和侯雅茹玩在一起,侯雅茹是甘家的常客,甚至甘家还动了心思把侯雅茹收为干女儿。 “其实我一直觉得当时侯雅茹救了玟丫头有些奇怪,之后两人处处玩在一起,要不是有玟丫头,有谁会搭理侯雅茹?”裘老夫人转动手指上的玉扳指,“这揣测就是在我心中转一转,毕竟侯雅茹年岁也不大,今天听到了林小姐的话,让我又在意起来这些旧事来。” 胡嬷嬷从不知道老夫人还有这样的心思。 “那……”胡嬷嬷想着,还是分开自家三小姐和侯雅茹的好,只是……“三小姐和侯小姐的关系很好,三小姐的脾气看似温和,实际上有些执拗,要是和她直说,只怕三小姐恐怕也不会相信,毕竟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说到底只是猜测。” “不用告诉她,让她们分开一阵。”裘老夫人说道,“让玟姐儿去京都,讨一个女院名额,让她过去。”裘老夫人一锤定音,直接把人塞到京都里去。 说完了这个之后,又想到了昭昭一口气把话说完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昭昭这孩子倒是很有趣。”裘老夫人对胡嬷嬷笑着说道,“可惜了。” 若是在云州还可以拂照一二,她马上就要回郧安县了,也不知道那样漂亮的小姑娘及笄之后花落谁家。 四月十五这一天,府试的成绩出来了,林晟彦拿得是头名,再接下来的院试是两个月以后。参加完了院试之后,倘若是过了,就可以参加秋闱。 秋闱三年一届,正好今年的秋天就有秋闱。 不过林晟彦就算是两个月后的院试过了,也不会选择今年下场,反而是秦一悯会在今年下场。 那天昭昭帮了的秦一悯,距离三年前的小三元只差临门一脚,在松林书院里公认秦一悯的功课很好,水准是三年前小三元的水准之上的。 林晟彦在送走林昭的时候说道:“家里不必担忧我,我在书院里万事皆好,还有秦兄照顾。” 秦一悯不爱说话,性子很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林昭抿唇,压住了眼底的依依不舍,“麻烦秦哥哥了。” “我能帮得上一定会帮。” 秦一悯内心深处很是感谢林家,本来以为如果没有林家出手,他就是打断手,结果发现因为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对方是想要拿捏住他的,想要毁了他科举的门路。 秦一悯到现在也想不通,把自己的科举之路毁掉了有什么好处,不过心中还是提防起来,按照林晟彦的建议,借了李家的钱,把原本租的院子给退租了,新的宅院就坐落在府衙旁边。 林昭依依不舍和兄长告别,一行人踏上了回郧安的路。 而在此时甘露玟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要去京都,去女院读书。 甘露玟的娘亲文夫人眼眶噙着泪,很是舍不得女儿,“也不知道你祖母怎么想的,要是去女院,怎么不早些去。” 甘露玟有些不甘心,她并不想去京都,去求见了祖母,结果知道了这一次是祖母跟着她一起去京都的。 文夫人舍不得女儿,但是听到了老夫人的话眼睛一亮,老夫人在京都里认识许多贵人,如今的清平侯夫人是她的手帕交,清平侯夫人可以说是京都里一等一的人物,京都比云州府肯定有更多英杰。这样一想,文夫人恨不得立即把甘露玟给送到京都里去。 “可是……”甘露玟还是不愿意,“我在这边认识了……” “好友也就是雅茹那个孩子。”裘老夫人说道,“我知道你平时多帮衬她,只是总不能帮衬一辈子,她也十四岁了,也有她的际遇,你总不能一直陪着她。” 甘露玟也知道这个道理,加上她也知道祖母的性子强硬,这事已经成了定局,用自己的私房钱母亲还补贴了一部分,买了一套最好的头面送给侯雅茹。她要是去了京都,只怕会错过侯雅茹的及笄礼,这头面不如早些送给她。 只是没想到告诉侯雅茹的时候,对方如遭雷劈,表情一下扭曲起来,“你说什么?” 甘露玟因为这个表情而愣住了。 侯雅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用手帕擦泪,低头说道:“太突然了,我没想过会和你分开。”她的手都有些颤抖,原本的计划都因为甘露玟的离开而崩塌。 “你就不能留下吗?”侯雅茹抬头看着甘露玟。 甘露玟还沉浸在那个眼神里,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摇摇头。 侯雅茹还是太年轻,她一瞬间失望又含着恨的眼神再次流露出来,被甘露玟注意到了。 甘露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着,等到离开的时候,在马车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之间想到了林昭来。她觉得自己刚刚和侯雅茹的交谈,就像是那次林昭见着侯雅茹一样。 林昭回到了郧安县,等到见过了长辈回到了房间里,就看到了摆在最显眼处的箱子,珊瑚笑盈盈地说道,“小姐,沈家少爷的箱子在你一离开就到了。” 这箱子到家里至少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林昭连忙洗手开启了赵翊林送的箱子。 两人相互送东西已经成了一种惯例,林昭和过去一样,一边把玩送的礼物,一边看信。 赵翊林首先就写到了,他按照娘亲的建议,跟着小舅舅学了生意经,里面关于价格的波动很有意思。价值与价格的波动,赵翊林几乎用了好几张纸来解释,林昭看的时候还不忘做笔记,里面不懂的东西打算晚点去请教周家三老爷。 除了生意经之前,赵翊林还写了自己跟着昭苏先生学了雕刻,这一次他还学艺不够精,怕浪费了料子,按照昭苏先生的安排,半年之后,他就可以出师了。 赵翊林还写了春日的各种情形的,这一部分是让昭昭最喜欢的,摸着信笺纸就仿佛想到了京都的春日,她打算回信的时候,也好好说一下郧安的春天。 离开郧安之前,城门外烂漫开着的花是桃花,她回来的时候,开得最好的是蔷薇。 淡黄飞白,浅粉恬淡、云蒸霞蔚……蔷薇花开得大片又簇簇,这些花可以用来做脂粉,还可以做香胰子,听说还可以吃,目前祖母和听雨开始试着折腾一种叫做蔷薇饼的食物,打算用蜜和蔷薇花瓣一起试着做出饼来。 目前虽然没有做出来,但是听珊瑚姐姐说,前一段时间,家里都是一股馥郁的蔷薇香气,十分好闻。 昭昭想的入迷,她的唇儿翘了起来,双腿交叠晃动,甚至哼着从云州听来的小曲儿,一边想着,一边把玩赵翊林送过来的笔筒,这是赵翊林自己做的。 赵翊林把箱子托人送到了郧安县,就盼着林昭回信,眼看着到了四月底还没有消息,赵翊林开始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的信写得太无趣,所以对方不想回信。 他等了半个月,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于是忧心忡忡找到了母后。 沈岚搁下了炭笔,对着儿子说道:“你当时就不应该写太多的关于价格那些事,小姑娘看着多无趣,所以才拖一拖时间,甚至不给你回信。” 赵翊林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岚只是说笑,见着儿子的模样,立即说道:“我说笑的,林二小姐素来和你纸上说的来,没及时回信应该是有事,说不定不在郧安县,我想想看……林家二小姐指不定是去了云州。” 赵翊林:“云州?”随即意识到是林家二房的林晟彦要参加府试。 当时小舅舅沈誉还和林家人结伴,柳氏和林昭一起去了云州送林晟彦去松林书院念书。 他算一算日子,确实是有可能自己的东西到了林家,她正好去了云州,所以错过了,想到了这里他的眉舒展开来。 不过母后说他的信笺无趣,上一次的信笺确实更侧重于行商,指不定林昭当真觉得无聊。 赵翊林不想失去这个笔友,就和母亲探讨如何丰富信的内容,“母后,你觉得如果我写得信无趣,那你觉得应当写一写什么?” 沈岚回想儿子的几封信,觉得第一封信应该是那个叫做林昭的女孩子最喜欢的,便说道,“多写写京都的事情吧,之前你不是参加了诗会,可以把一些诗词抄给对方。” 京都里发生了什么?赵翊林首先想到了的就是关于价格的一桩事,因为汪贵妃不喜绿色,从海外送过来的绿宝石价格越来越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开始买入绿宝石。 赵翊林让人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居然是祁家人在买宝石,因为祁家人买的不少,让原本不停下跌的绿宝石价格有了些许提升。 祁赟之应该很清楚汪贵妃现在讨厌绿色,居然花了不少钱买绿宝石,让赵翊林觉得很奇怪。 想到了祁赟之与元安公主和离的事,最后居然还把那位挑拨的妾室扶正了,赵翊林觉得,或许祁赟之是失心疯了。想到了祁赟之,又想到了最近风头很盛的祁明萱来。 赵翊林见过一次祁明萱,她看似谦逊,下巴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赵翊林甚至在想,一个至今融入不了女院圈子的祁明萱怜悯自己什么?那个眼神让赵翊林把祁明萱给记住了。 “翊林?” “母后。”赵翊林回过神来,“我刚刚还是想到了行商的事,想的是绿宝石的价格。” 沈岚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给你出个主意,林二小姐摆明了很喜欢你的画作,你可以多画几幅画。” 赵翊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又开始了满京都打转,开始作画。 此时的祁明萱拿着家里的钱,对着父亲说道,“父亲你放心,价格已经跌到不能再跌了,很快就是越洋商行的船被巨浪卷走,等到这个消息传到了京都,宝石的价格就会上涨。” 57、避开海难 “这金线是因为一条船没有在海上被卷走。” 昭昭的指尖拂过小红尾的金线, 上面每一条的功德金线,昭昭都很清楚是怎么来的,小红尾的尾巴忽然多生了一条金线, 她就询问小红尾。 “什么船?” “最近是不是下了雨?在海上雨就下得更大了, 本来应该有大船在风浪里沉下,因为昭昭的原因, 所以不沉船啦。” 林昭的表情一下就呆住了,“我从来没有去过海边, 我也不能呼风唤雨,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红尾高高跳起,林昭下意识地把小鱼捧在手心之中。 小红尾让林昭把它贴在额头, 林昭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似乎是在大半年以前, 周旗那一次也是这样。 林昭把小鱼儿贴在了眉心, 一圈圈的无形涟漪扩散开来, 和外面细细密密的雨水一起扩到了周家。 巧合的是,上一次做梦的是周旗,这一次涟漪扩散开, 做梦的是周家二老爷周维。 周维觉得很稀奇,自从越洋商行转给了沈家,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很在意, 觉得在海上披荆斩棘的日子让他怀念, 怀念在陌生的国度里, 观察其他地方的人谈吐举止,找到商机。但是时间久了,回到了郧安县的日子安定,大哥负责郧安砚的开采售卖, 他负责的是采摘各种花瓣,试图做成胭脂,结果意外做出了充满馥郁芬芳的花油,只需要一滴甚至是半滴花油就可以做胭脂,他正在努力折腾,看看能不能把花油宛若是香料一样调好,直接可以让女儿家熏衣服用。 他看着熟悉的郧安县一天天变得好,父母笑呵呵的,三弟也成熟稳重了不少,一家人其乐融融,他都已经把以前在海上的日子都给忘得差不多了,居然今晚上又做到了这样的梦。 漆黑的夜里,水面看着平静,但是让嗅着海上的味道,让周维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这个梦太真了,宛若就真的发生了一样,甚至无法让人区分开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可以嗅到船上淡淡的海鱼味道,海风湿漉漉地吹在他身上,甚至他的肌肤都被海风吹得发皱,手心里也有淡淡的瘙痒,是因为在海上的时间太久了,会起得疹子。 周维转回身,看着船舱里的东西,里面有不少的狗头金,还有宝石。 怎么会有狗头金? 周维的脑袋一痛,忽然很多的记忆涌入到了脑中,他这一次在海上是因为用低价骗到了狗头金,宝石是抢来的,这些狗头金和宝石需要及时带回去给汪德全,汪德全是为了三皇子敛财的。 三弟妹不是活着吗?怎么会死了;不是郧河县与翔安县合并了吗?怎么还是郧河县?不是…… 混乱的记忆让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事是真的,满是鲜花的郧安县反而是虚假又美丽的混乱记忆,那才是一场梦。 想到周家投奔了汪贵妃,还因为带上了汪德全的人,那个叫做樊保山的人根本就不讲任何的规矩,这哪儿是做生意,分明是做强盗。 “周二老爷。”樊保山晚上放水的时候就看到了周维表情痛苦地站在船舱里。 樊保山顺着周维的目光也看着狗头金,所谓是无商不奸,不知道周维做生意为什么还要讲究诚信。 这些狗头金是连哄带骗拿到的,还有宝石直接在开船的前一天晚上抢了宝石铺子。他们抢走了东西之后,贿赂了码头的人,连夜离开。海上茫茫,看那群番邦人怎么到海上追他们! 樊保山想不通的是,周家三老爷这般痛苦,这都快到大齐了,居然还这副死鱼脸作态。 樊保山心中不屑,不过口中还是要安抚周维的,拍了拍周维的肩膀,“你放心,在贵妃那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地船身一抖,让樊保山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 因为樊保山缩舌头及时,只是咬到了舌尖,就算是这样,他也蹲在了夹板上,眼泪都要出来了,等到船身稳定了下来,樊保山心中要骂开船的人怎么弄的。结果又是一个大浪,船舱里挂着的灯从钉子上脱落下来,整个船舱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船仓门猛地一下打开,湿润的海风涌入,周维抓住了扶手,忽然感觉到了脸上有海水。 眼前忽然一亮,是一道闪电,平静的海水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海水滚动翻卷。 闪电过后没多久,就是轰隆隆低沉的雷声,没听到了这一声,樊保山停止了咒骂。 他的舌尖有些痛,现在说话都含糊不清,“是不是要下大暴雨了?” “嗯。”周维应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海水,发现和泪水混在一起。 这是遇上了大风暴,只怕这艘船扛不住。 他是做生意的,行商是买低卖高,沟通南北海外,做差价生意,但是他不是抢劫的,或许这一场大风暴就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周维闭上了眼。 船身猛地一个翻滚,狗头金从箱子里掉了出来,把樊保山的腰给一撞。 “哎呦。”樊保山发现混乱之中,他抱住了周维。 樊保山被狗头金一撞,疼得眼泪又渗了出来,看到了闪电听到了雷声,他也有些怕了,顾不得舌头的疼痛,开口说道:“周老爷,怎么办啊,这么大的风浪,应该怎么操船?箱子也没有盖紧了。周老爷,您去外救救场,我来把宝石还有放狗头金的箱子盖给盖上。” 船舱的门开合,让周维又看到了一道闪电,这一次的闪电停留时间很长,让他看到了远方的一道线。 “周老爷?”樊保山也就着闪电的光看到了周维奇异的表情,他的眼角含着泪水,嘴角却高高翘起。 樊保山被这个表情吓到了,不过周维的经验丰富肯定有办法的,他想着,不管周维是犯了什么毛病,现在都得哄着他,“周老爷,咱们商行里这么多人都在船上,您看都是拖家带口的,您的家人也在什么郧河等您呢。” 樊保山顾不得舌头的疼痛,继续说着,“您要是不想出海了,回去了以后我跟着我们老爷说,我在老爷面前还是有一些薄面,到时候越洋商行还是归周家……” “没用的。”周维开口,“看到那边了吗?” 樊保山顺着周维手指方向看过去,他也看到了那一条长长的黑线,很快闪电熄灭,船舱里又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那是什么?”樊保山问道。 “那是巨浪。”周维说道,“高达十丈(三十米高)的巨浪。没用的,这艘船会被巨浪给直接打到海底。” 樊保山的身子一抖,在外面闪电再次亮起来的时候,连忙到了装狗头金的箱子面前,里面几个小的狗头金已经滚落了出来,他费劲儿地倾倒出来里面的宝石和狗头金,准备整个人都缩在箱子里。 周维动也没动,樊保山不知道,当巨浪过来的时候,所有在海面上的东西都会被直接被打入到海底,这个时候有没有浮木都没有用,因为会直接被拍在浪下,根本就无法保持口鼻在海面上的。 船身的一边翘起来,随即周维在船舱里翻滚,他进入到水中的时候,听到了啪得一声,是船身整个被巨浪拍成了两半。 周维猛地坐了起来。 他旁边的妻子听到了动静,也醒来了,在黑暗之中开口问道,“怎么了?” 很快就有守夜的丫鬟点燃了灯,周维的妻子应氏看到了周维额头上都是汗水。 那丫鬟连忙出去喊人去厨房端水来给二老爷擦身子。 周维的声音有些沙哑,“三弟妹就要生了,是不是?” 应氏说道,“是啊,稳婆都候着。” 三弟妹还活着。周维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我们是在郧河县对不对?” “这说的不对。” 在周维心跳加速的时候,就听到妻子笑着说道:“都叫做郧安县很久了。”她用手帕擦去了汗水,“还没习惯改口?” 周维想着那既然是梦,郧安城外定然是开着烂漫的蔷薇。 “明天我带你去赏花。” 应氏沉默了着,在周维问到怎么了,应氏才说道:“你没听到?现在都还在下雨,花瓣只怕都被打落了。” 周维细心一听,果然听到了外面簇簇的雨声,雨落在了青瓦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细小的水流从沟渠离开。 或许是因为下雨了,才让他梦到海上的事,梦到了滔天的巨浪把船都裹到了船底。 想到了越洋商行,周维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适合出海,他都告诉了沈誉,包括海上有哪些荒岛,遇到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宁愿在荒岛上搁浅几日,也不要抢着行路,在梦里也是因为有樊保山,抢了人的东西,匆忙离开才会有这样的事情,正常的行商,哪儿有去抢东西的道理? 想到了这里,他也放松了下来,等到丫鬟送来了水,简单擦洗过之后,再次沉沉睡去。 在周维醒来的时候,林昭也从梦中醒来,她捂着胸口,还记得梦里滔天的巨浪,真的就有十丈之高,在面对巨浪的时候,船就像是小小的蚂蚁,根本无力挣脱开。 “真吓人。”昭昭摸了摸小鱼儿们的背部。她的手指很快就是一顿,忽然想到了沈誉来,“沈家老爷不会有事吧。” “昭昭放心,是因为有人抢了狗头金,抢了宝石,所以才要连夜逃跑。” “是的是的,周家二老爷把海图都给了沈家四老爷,正常做生意,不会出事的。” “小红尾大哥尾巴有金线,就说明没有出事。” 林昭松了一口气,沈家四老爷洒脱又有趣,还有一个很好的侄儿,是她的笔友,她一丁点都不想让沈老爷出事。 林昭问完了金线之后,又和小鱼儿们说了几句话,就从梦境之中醒了过来。 听雨的手脚利落,推开了窗,让林昭看到了雨后的院子,所有的尘埃被洗去,叶尖泛着让人心痒的绿意。 她单手撑腮侧头看着窗外,感觉听雨一下又一下地梳着长发。 洗漱好之后,和姐姐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唐老夫人信誓旦旦表示,关于蔷薇饼,她昨天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这次肯定可以做出来,今天下午的时候,让昭昭早些回来,把宝儿也带上。 “其实之前做得蔷薇饼也不错。”林清薇在马车上和妹妹说道,“里面的鲜花馅儿很好吃,就是饼皮有些油了。” “祖母既然说有办法,肯定有办法。”林昭坐在窗边,带着水汽的风吹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唐老夫人距离她心中理想的蔷薇饼只剩下临门一脚,她觉得因为昭昭回来了,她的小福星归位了,她就知道怎么处理饼皮了。 中午宝儿特地少了一点饭,吃完之后就和林昭一起过来找唐老夫人。 厨房外放着两个小绣凳让女孩子们并排坐着,钱宝儿和林昭两人膝盖上放着小碟子,里面盛着蔷薇饼,因为是刚出炉的,还有一些烫。 表皮膨胀的均匀,带着一点淡淡的焦黄色,看得到层层细小酥皮,因为表皮过于酥脆,还有一些酥皮脱落在碟子里。 两人拿出来了之后,试探性地小小咬一口,连忙用小碟子把蔷薇饼给接住了,里面的内馅儿流了一些到碟子上。 在咬开之前,花香已经是若隐若现,在咬开了之后,馥郁的香气霎时间就涌了出来,酥脆的外皮并不油腻,伴着半流动的花酱,让在有些烫的情况下,两个孩子飞快地吃了下去。 唐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听雨捧着碟子,里面还有好几个,“还要吗?” 宝儿吞咽下了蔷薇饼之后,利落地说道,“还要!” 在吃蔷薇饼之前,满香楼的如意糕是她最喜欢的,等到吃了蔷薇饼,霎时间其他糕点都远不如这蔷薇饼了。 58、宝石的价格 “并不是所有的花都可以吃的, 只有一部分的品种可以吃。需要先腌制,十天之后,再不停地加入糖, 差不多要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吃的品种用盆装好, 一并送入到京都里。” 这一次要带的有盆栽,是林昭和宝儿一起在城外选的最好看的一株花。 从上一封信中, 赵翊林说的自己把郧安砚送给了太子,然后太子给了欧旵, 才有了郧安砚的风靡。光是这个举动,就让林家感激万分,也是唐老夫人主动提出直接把新制出来的蔷薇花酱的方子送给赵翊林。 赵翊林是在端午节的时候收到的蔷薇花。 林昭特地选的是花苞打得多的蔷薇, 送过来的时候, 花枝簇簇, 送入到宫中的时候, 赵翊林特地把花摆放在书房里, 沈岚还过来看了一下,觉得蔷薇花挺好看,还能够吃, 也让人在长宁宫里种下了蔷薇花。 蔷薇花酱也立即让人去做,等到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做出来了花酱, 还做成了蔷薇饼。 酥酥脆脆的外皮, 花酱带着花的芬芳, 两者完美糅合,让本就喜欢吃甜食的人很喜欢这款蔷薇花饼。 最喜欢吃蔷薇饼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从海外回来的沈誉,“先前还有松花蛋, 这次又有蔷薇饼,而且蔷薇花酱除了做饼,还可以做其他的菜色。” 赵翊林想也不想说道:“这是林二小姐给我的方子,自家吃一吃也就罢了,用来卖钱不合适。” 沈誉笑着说道,“你不是还把郧安砚给了欧大人吗?我听人说郧安砚现在卖的很好,林县令今年的考评又得是个优。” “郧安砚是好砚,就算是没有我,这砚也会扬名。砚和方子不能混为一谈。”赵翊林说道,“蔷薇花酱的方子,林家人大方给了我,我却不能用方子敛财。” “那不如这样。”沈誉摸了摸赵翊林,还是很欣赏外甥这种公允的性子,“盈利分出一成给林家,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用。毕竟蔷薇花需要栽种,需要人做饼,需要售卖,你看如何?” 赵翊林记得林昭提过,唐老夫人会不少这样的拿手菜,如果这样倒是不错。 “走。”沈誉笑着说道,“带你去看看我这边带过来的好物。” 从沈家的宅院出来之后,一路往东走,再一拐之后,就到了一个狭窄的胡同,这里是越洋商行的宅院,从海外过来的东西全部都放在这里,等到分拣之后,就会在前面上货。 沈誉是昨天刚回来的,足足睡了六个时辰,今天吃饭的时候还一个又一个哈欠,一直到尝了赵翊林亲自送过来的蔷薇饼,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铜兽口下拉着铜环在门上撞了撞,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见到了沈誉,喊他当家的,听闻是沈誉侄子,喊他小公子。 赵翊林在宫外行走的时候都自称是沈家少爷。 进入到了院子里的时候,沈誉说道:“东西都还有些乱,随意摆着的。” 院子里摆放了不少方方正正的箱子,现在都已经打开了,里面不少为了防止碰撞,放置了稻草,稻草因为在海上水汽比较大,现在散发出来淡淡的霉味。 第一个箱子里拿出的是宝石,里面有各种颜色的宝石,唯一缺了一种颜色,那就是绿色。 “小舅舅,你应该还是带一些绿宝石回来的。” “那个人不喜欢,弄得绿宝石不好卖,我这次就特地没在海外买绿宝石。”沈誉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汪贵妃了。 “但是有人一直在收购绿宝石,现在铺子里估计也快没有存货了。”赵翊林说道,“要是带了可以卖给祁家人。” “祁家?” 沈誉离开之前就知道祁家在买绿宝石,现在他回来了,居然把铺子里的绿宝石买的半空了? 沈誉摸着下巴,想不通为什么祁家人格外青睐绿宝石。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答案,沈誉最后说道:“算了,我再给你看看,这次在海外,遇到了一种很特殊的矿石,如果要是产量比琉璃大就好了。” 沈誉拿出了几个盘子,这让赵翊林怔住了,因为这个看上去就像是琉璃盘子。 琉璃是青铜器铸造过程的副产物,因为颜色多种多样,还有一个说法是“五色石”。而眼前的玻璃质地看上去和琉璃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玻璃的颜色更为均一,可以是通体绿色的,或者是通体红色的,而不像是琉璃制品,通常是一个物件上就有两种以上的颜色,偶尔遇到了无色的琉璃,价格更是斐然,差不多就和东珠一样贵了。 “这是一种矿砂制成的,不像是琉璃一样珍贵,当地人叫做玻璃,我这次买了不少,我还带了矿砂回来,如果要是可以找到这种矿砂就好了。” 想到了走南闯北的人,沈誉第一个反应就是再去一趟郧安县,去找周家兄弟,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这种矿砂,另外还有孙峥,说不定他见过也有可能。 如果要是能够找到矿砂,能够做成玻璃器皿,甚至可以在各个学堂里都安装上玻璃窗户,这样可以让读书的房间里亮晶晶的。 沈誉带着外甥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一箱子的宝石;许多箱子的玻璃制品,从盘子到杯子,还有各种玲珑小巧的动物摆件;各种各样的香料,还有古怪的作物种子。 等到看完了之后,沈誉带着赵翊林从宅院里到了商铺之中。 刚掀开帘子,赵翊林与沈誉一眼就看到了有人在和掌柜交谈,那人是祁赟之的女儿,祁明萱。 祁明萱身上还穿着女院的统一衣衫,她正在和掌柜的说话,她看到了赵翊林还有沈誉,开口说道,“那位是不是店铺的东家?” 掌柜的一看松了一口气,让祁明萱稍等片刻,自己走过来。 沈誉开口:“怎么了?” 掌柜的说道:“祁小姐一直不相信商船回来了,反反复复问我。” 祁明萱本来在女院上课,忽然之间就有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越洋商行的船昨天就回来了。祁明萱立即请了假,到了越洋商行,现在她居然在越洋商行里看到了太子。祁明萱不记得越洋商行的真正东家是谁,但是有一点她记得是清清楚楚,这家是汪家的前篓子,怎么都不应该是太子和东家亲密地站在一起。 “祁小姐。”沈誉笑着说道,“让人送一杯茶过来,祁小姐看着身子不大舒服。” 原本祁明萱是焦急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在看清楚了赵翊林之后,脸色一下惨白了起来,身子还微微一晃。 祁明萱喝了茶之后,脸色稍缓了一些,然后询问起来,这一次既然是从海外回来,会不会有什么新鲜东西? 眼前的人年龄不大,心眼挺多,还是不相信从海外回来的。 沈誉不喜祁赟之,但是不会因为那些厌恶延伸到祁明萱身上,虽然眼前人有点心眼,沈誉还是用一种宽容的态度说道:“东西都搁在后院,祁小姐可以随便看一看,齐家之前买了不少绿宝石,只是这一次我没带多少绿宝石。” “麻烦沈四爷了。” 祁明萱跟着到了后院,可以说是心中一凉,带着淡淡霉味的稻草,还有海水的味道,加上这些香料,许多香料的成色一看就知道是新货,这绝对是刚下了船没多久的。 祁明萱的心中大乱,如果找不到刀疤脸的丫鬟是第一件事,那么越洋商船归来这件事的改变太大了。 越洋商行虽然一次比一次寥落,但是本身是给汪家出了钱的,怎么都不应当这样。 等到离开了越洋商行之后,祁明萱就让人打听,越洋商行是什么来历。 祁明萱以前一直没有留意,到现在才知道,这是由周家易主给了沈家的。如果要是周家,那就和她记忆里的事情对上了。周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大老爷,越洋商行是二老爷当家,一个很重要的人在这次海难里死了,对了,还有汪家的下人,几年之后才是周家大老爷也死了。 现在已经既然是沈家收购了商行,自然汪家的下人也没有出海,是她大意了。 祁明萱深吸一口气,“周家人为什么会忽然卖掉商行?” 祁明萱再次打听,又和一个叫做郧安县的地方有关,周家的三老爷挖河堤决堤了,周家人需要出钱修河堤还有石拱桥,所以干脆就发卖了京都的产业,大老爷和二老爷全部都回了郧安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这个地名,她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想着都是这个地方与她不对付,所以才坏了她的事,如果郧安县不出事情,越洋商行还是周家的产业,她的那些就会预测准。 祁明萱想着,自己今后不能完全依仗她知道的前世,她改变了一件事,可能会有其他小事发生,会导致她预测的大事被阻碍。 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越洋商行的人回来了,绿宝石的价格还会按照她的想法一样飞涨吗? 而绿宝石她先前一直笃定会涨价,在绿宝石价格低了以后大肆购买了不少,现在祁明萱也让人去打听具体的消息,为什么汪贵妃现阶段不喜欢绿宝石。 打听出来的结果让祁明萱绝望,因为三皇子讨厌绿色,所以汪贵妃现在最厌恶的也是绿色。 如果要是汪贵妃继续不喜欢绿色,那绿宝石还当真卖不出一个高价。 事情还是得从汪贵妃身上着手,得让汪贵妃喜欢上绿宝石,重新让价格高起来才能够让事情回到正轨上。 59、花露 “老爷回来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 宋氏的心情有些紧张,祁明萱看着母亲笨拙地站起来走动,她连忙说道, “娘, 你不用担心,我来和父亲解释清楚就行了。” 宋氏看重肚子里的孩子, 也看重祁明萱,今天祁明萱直接没回女院, 而是待在家中,她就听了一点,是关于绿宝石价格的, 心里头就害怕。她现在还是不想离开, “我在这里也能够帮帮你。” 祁明萱没耐心继续哄宋氏, 她心中觉得宋氏没读过什么书, 什么都不懂, 直接挥挥手让人先把宋氏给带回房中,自己去迎接父亲。 祁赟之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看到了祁明萱, 一边取下了官帽,一边说道:“你去了越洋商行?” “是。”祁明萱伸手接过了父亲取下的官帽,“我看到了商船回来了, 发现忽略了一件事, 现在商行的人是沈誉。” “有什么不对?”祁赟之一直知道是沈誉, 还期待沈誉的死亡。 “我打听了一下,去年的时候是周家,周家把产业卖给了沈家了,所以行船的时间变了, 所以才会错开海难。在我的记忆里,商行最终是落入到汪家的手中,如果是沈家是背后的东家,这不太可能。” “会不会是越洋商行经营不善,最终被汪家收购了?” “越洋商行毕竟卖的是舶来品,因为出过海难,他们家的东西反而卖的更贵,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直卖的很好的,怎么都不会经营不善以至于发卖。” 祁赟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喷出了浓郁的酒气,“所以你的那些预知也会不准?” 如果要是没有救下三皇子,看到了这样的父亲,祁明萱还是会有些害怕,但是救下了三皇子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女儿想着,许是不少事情会存在微小的变数,只是大势是在我们这边的。就像是三皇子的事,您看对嘛?” 原本气势汹汹的祁赟之,气势陡然一泻。 祁明萱看着父亲的样子,低头掩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说道,“其实也改变了不少事情,所以有微小的细枝末节改变,也是没办法的。起码,本来我是不应该去女院,还有卫家女,因为改了三皇子的命数,才有了我们两家的机缘。” 祁明萱得以入女院,还让卫家感激,卫家给了祁赟之一副古画,包括一方难得的郧安砚,也是卫家送的。 祁赟之投入了大半的钱去买绿宝石,想着还是有些难受,捏了捏眉心,“以后你记得清楚的事情,全部写下来告诉我,前后有什么不一样,要及时发现。” “女儿也是这样想的。”祁明萱说道,“按道理应该分析出来的,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越洋商行最终是给了汪老爷的。现在已经入了沈家,怎么不应当是到汪家。” 有丫鬟送来了解酒汤,祁赟之一饮而尽,等到接受了事实之后,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越洋商行是周家的,事情才说的通,“去年事情就偏差了,如果是周家的产业,落入到汪家是顺理成章的事。” “女儿让人打听了消息,周家本来可以一争皇商之位,因为家里出了事,周家老三在郧安县里挖掘了河堤,导致决堤之患,周家才把京都里的铺子全部卖掉,女儿一查才知道,原来那么多铺子现在都改成了沈姓。” 祁赟之深邃的目光里倒映出女儿的倒影,“你觉得怎么办?” “三皇子还是需要钱袋子的。”祁明萱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册子,对着父亲说道,“我已经努力回忆,记下了这么多事情,父亲看看哪些可以用。” 这里面直接看是看不懂的,祁明萱故意用了很复杂的写法,需要配合《论语》来破译。 祁赟之最在意的就是祁明萱提到三年之后的舞弊案。 祁明萱也低头笑了笑,目光闪烁:“到时候可以……” 两人尽在不言之中,祁赟之说道,“你这个册子,我先收着,关于绿宝石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祁明萱仰头,“女儿想着,既然汪贵妃能够喜欢上绿宝石,就说明现在还是有一些可能性会喜欢上,为什么不从此做文章。”祁明萱还想让汪贵妃重新喜欢上绿宝石。 祁赟之说道:“这和花笺有关,我和你说……” 祁赟之还是很清楚为什么现在汪贵妃讨厌绿色的,当时因为太过于相信女儿的预言,觉得汪贵妃早晚会喜欢上绿宝石,所以才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购买绿宝石。 现在来看,在原本的命运线里三皇子会受重伤,也不会有汪贵妃逼他用花笺之事,所以也不会因为三皇子讨厌绿色,恨屋及乌,现在三皇子的命运已经改变了,汪贵妃的喜好自然也会有小小的变化。 从元安公主那样性子软的人为了祁明昭发疯,祁明萱就知道,原来母亲居然能够为孩子做到这个地步,汪贵妃疼爱三皇子,自然三皇子的喜好也和汪贵妃息息相关。 心中一叹,祁明萱想到了自家买的绿宝石,还是有些心疼,“就没什么办法弥补损失?”如果没人要绿宝石,这批货生生就砸在手里了。 “先不考虑这个,等到时候再想办法。”祁赟之说道,“你还是早些回女院。” 祁明萱应了下来。 在祁明萱缺席的这一日,女院的班上多了一个学生叫做甘露玟,等到祁明萱在恢复了课业发现班上多了一个甘露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怎么会在这里? 要说起来,甘露玟本应当是几年之后才过来的,当时她已经嫁了人,原本甘小姐因为多病,耽误了花期,是低嫁的,找的是一位清贫书生,没曾想那位书生本来才学也不算出众,因为云州的舞弊案,一大批的考生成绩作废,甘露玟的未婚夫成绩反而成了前列,能够参加春闱。 甘小姐好像是苦尽甘来,谁知道她的未婚夫嫌弃她有恶疾,与她断了婚约,最后听说那位未婚夫是走了妹妹的路子,攀上了侯府小姐…… 甘露玟对人的视线很敏感,注意到了祁明萱一直有意无意地目光投向自己,深深皱起眉头。 如果要是甘露玟和赵翊林有交流,就会发现,他们两人都讨厌祁明萱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深情。 京都的五月底就开始热了起来,空气黏腻的让人难受,不过今年的这个时候,就算是空气黏腻,诸位姑娘家还是喜欢去买热乎乎刚出炉的蔷薇饼。 云香楼撤掉了以前卖掉的几种糕点,专门卖蔷薇花酱和蔷薇饼,当然还卖松花蛋。 松花蛋可以用来拌豆腐吃,点上一点香油、香醋,味道让人想一想就知道夏天吃着凉快。 而蔷薇饼烘出来,轻轻咬一口,馥郁芬芳就散了出来,姑娘家们喜欢吃这种饼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吃过了之后,说话都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于是她们不光是买饼,还买蔷薇花酱,用来在家里做各种其他的糕点。 蔷薇饼、蔷薇花酱还有松花蛋的风靡,让祁明萱有些迷茫起来,她的上辈子真的有这些东西吗? 等知道了云香楼是沈家的产业,祁明萱就释然了,周家折腾不出来这种小吃,不代表沈家不会。 沈誉也是走南闯北的人,或许是从哪儿得到的方子,她不应该那样一惊一乍,她应该注意的是甘露玟。 上辈子祁明萱没有进入过女院,她也不知道甘露玟有没有到女院之中进学,只是有一点,甘露玟似乎并没有不足之症,她的身体看上去很好。 祁明萱考虑这些东西,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头发都脱落了不少。 而祁明萱头发大把减少的时候,林昭正抱着一个软趴趴的孩童。 红彤彤的皮肤,软趴趴的肉,骨头都还是软的,林昭怀中的孩子本来是哭着,结果到了林昭的怀中,她嘴巴动了动,就不再哭了,而且还打了一个哈欠,握着的小手动了动,让旁边满腔父爱的周旗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周旗才不管什么男子不应当进产房的规矩,妻子生产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也是他让孩子生下来之后,妻子见过了孩子之后,就提出让林昭抱一抱。 在周旗心中,他一直觉得林昭是他们周家的福星,他的女儿能生下来更是因为林昭的原因,所以孩子出生之后,就想让昭昭抱一抱这个孩子,他觉得她们之间有不一样的特殊联系。 林昭抱了一小会儿就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周旗,周旗是特地学过怎么抱孩子,而林昭自己还是个孩子,力气不够大,本身也不敢抱这样软趴趴的婴孩。 周旗小心翼翼地从林昭的怀中接过了女儿,他的动作熟练,一丁点都看不出是新上任的父亲。孩子在他的怀中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哭,只是眉头皱着。 林昭松了一口气,“周三叔,您去外面报喜,我在这里继续等一等。” 毛氏有一点出血,她按照孙峥先前开好的方子给毛氏送服了,但是还是再等一等确定不再出血了才觉得安全。 林昭先是跟着岑薛青学医,岑薛青与孙峥两人在一起之后,就跟着孙峥学医,这一次也是学过了一些产科急救的知识,所以守在产房之中。 周家其他人在外候着,见过了孩子都夸着生得好,钱宝儿看着皱巴巴的孩子,可没看出来哪里好,而沈誉揉了揉钱宝儿的脑袋,“等到孩子大一点就会长开,就更好看了。” 沈誉这一次过来是为了请教周家是不是见过矿砂,还带了玫瑰花酱等物卖出的盈利银子。因为恰逢周家三夫人生孩子,沈誉就在这里等着。 沈誉又等了一刻钟,林昭换了一身衣裙,洗漱一番之后,来见沈誉。 沈誉在林昭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很馥郁的香气,那是蔷薇花的味道,和蔷薇花酱有些相似,只是蔷薇花酱的香让人想到的就是食物,这股味道混合了其他的香料,更像是调出来的香。 “这是周二老爷做出来的蔷薇花露。”林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只用里面的小签挑了一些液体抹在沈誉的手腕上,让沈誉低头去闻。“这个很香,沈老爷闻到的味道是因为花露融入到了香胰子里,所以我的手上都是这个味道。” 沈誉笑了起来,“那看来又可以做一桩生意了。” 沈誉有一种预感,这蔷薇花露,只怕要比郧安砚还要让人难以忘怀。 60、玻璃窑 “这居然卖了这么多钱?”唐老夫人在沈誉送来银票的时候, 第一个反应就是推辞。 “您拿着就是。我那个外……”沈誉改了口,“侄子说了,一码事归一码事, 他还说让你们别怪我们自作主张, 直接售卖了蔷薇饼。” “怎么会?也就是在京都可以卖一卖,咱们郧安这个地方, 也不大好卖。” 蔷薇花酱制作需要的时间长,等到最后做饼, 也需要的时间长,成本高昂,价格也就很难低下来, 郧安这个地方能花钱买蔷薇饼的, 是少数, 也就是做了自家吃, 还可以让林鹤把一些花酱送人。 “我这边还有其他的方子, 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唐老夫人笑着说道,“还有我想既然这个蔷薇花能吃,肯定还有其他的花能吃, 我琢磨桂花也可以,晚点有了方子,我都让昭昭写信给沈少爷的时候带上去。” 沈誉笑着说道, “那就太好了, 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着能够在云香楼里卖出什么糕点。您要是有什么方子, 直接托人送过去就是,您是没在京都里,不知道这京都里谁家生意都比不上云香楼的生意。” 云香楼的蔷薇饼好到汪贵妃还托人买了,赵翊林还注意到三皇兄说话的时候, 都带着淡淡的蔷薇香气。 唐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吗?”她在郧安县有了下厨的机会,就对下厨的事情乐在其中,其他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老夫人听着这个消息就觉得高兴。 “真的。”不光是汪贵妃,他有一次还见到了林家老太爷的下人去取饼,不知道老太爷要是知道这蔷薇饼是自家夫人最开始做出来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糕点的生意是他过来的一部分原因,不过沈誉更在意的是制作玻璃的矿砂,结果制作玻璃的矿砂有了眉目,最重要的,在周家的时候,他还发现了蔷薇花露。 蔷薇花露的制作成本要比沈誉猜想的高出很多,不过要比龙涎香还有降真香便宜得多,最重要的是蔷薇花露可以稀释使用,倘若是装在了玻璃瓶里,那些夫人小姐们只怕要为小小的一瓶花露而疯狂。 想到了这几样东西,沈誉想着,这郧安果然是他的福地。第一次因为郧安,让周家人转铺子,让汪家的谋划落空;第二次带回去了让他古板的小外甥的礼物,让外甥多了一个笔友;这次还收获了制作玻璃的矿砂,还有蔷薇花露。 沈誉这一次从京都过来,还带上了矿砂,这种矿砂在周家大老爷那里得到了确认,大齐境内果然有这种矿砂,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矿砂就在郧安县的上游,叫做达英县的地方,盛产这矿石和矿砂。 “其中达英县石山这里有许多这样的石头,也被称为是英石。”周家大老爷让沈誉稍等,很快就拿出了一块儿石头盆景,下面是英砂,立着一块儿英石,下面的矿砂就和沈誉手中的一样。“沈老爷,您拿来的东西,应当就是英砂。” 沈誉打算晚点去采英砂,就在郧安县的窑洞里试试看,能不能烧出来玻璃。如果要是玻璃能够制成,沈家的那些铺子足以做真正的皇商。 沈誉这次还是住在林家的,上次抄写了林鹤的政令,这次还打算续抄,结果林鹤这里直接就有现成的,说是林昭委托他抄写的。沈誉也就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去了达英县。 达英县这英砂随便拉,根本不值钱,沈誉不过是花了几十两银子,就拉了几条船的英砂到郧安县来。 沈誉发现,林鹤对郧安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县里一共多少窑洞,都清清楚楚,所有的匠人都重新造册,直接找到合适的窑洞,让沈誉买下了窑洞,再请几个老师傅,就可以开始折腾玻璃了。 沈誉就在窑洞附近找到农舍住下,他虽然知道玻璃用的是:英砂、石灰石还有火碱。 但是具体的比例是不清楚的,应当用多少的炉火也不清楚,沈誉能做的是让人不停地调试。 巧合的是,在林昭和宝儿过来沈誉这边的时候,就遇到了其中一个老师傅奔了过来,“老爷,烧出来!” 沈誉本来在和两个小姑娘下棋,这会儿差点掀翻了棋盘,沈誉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两个孩子,回过身说:“走,一起去看一看?” “好!” 玻璃窑里真的很热,加上又是夏天,她们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热浪,甚至空气之中都有扭曲的感觉。 林昭从腰间拿出了折扇,这提醒了宝儿,她也从腰间拿出了折扇,刷的一下扇子打开,宝儿替昭昭扇风,昭昭也替宝儿扇风。 林昭本想要把手中的扇子递给沈誉,但是沈誉根本无心,他对着两人说道,“等会我会把东西拿出来。”说完之后,就打开了窑洞门,直接钻了进去。 “哇,真的好热。”钱宝儿拉着林昭的手,“我们到那边去。” 林昭点点头,两人就站在树下。 树上蝉鸣聒噪,宝儿扇风说道,“不知道有多像琉璃。” “可能第一次会有很多杂质?”林昭猜想,就像是第一次烧出琉璃肯定也不是顺利的,不过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后面肯定会烧出来好看的玻璃。 “都有琉璃了,玻璃也没什么用。” “琉璃很贵的。”林昭扇着扇子,轻声说道,“咱们用得起,很多百姓还是用不起的,就像是孙大夫行医,很多时候也会去找一些名贵药材的替代品。” 钱宝儿乖巧地点头,“说的也是。” 两人说着话,就在外面等着。 而沈誉等到玻璃磨具里的玻璃凉透了,亲自把东西端了出来,看到了两人在树下,对小姑娘们摆摆手,自己上前去。 因为这英砂不值钱,所以窑洞里的存量很多,发现配比成功了之后,里面的匠人就烧制了更多的玻璃液,放在事先做好的模具里倒入,等到用水凉却了之后,是一个个的方块形状的玻璃块儿。 现在沈誉蹲下身子,直接在地上倒出了这些玻璃块儿。 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块让两个小姑娘的嘴巴都张大,林昭喃喃说道:“真好看啊。” “确实好看。”钱宝儿也凑上前看,“比琉璃还好看。” 琉璃很难直接作出这样的颜色,大部分都还是有颜色的,需要工匠做成不同造型,偶尔有没颜色的,价格贵了不少,而现在第一批用模具做出来的玻璃块儿就很漂亮,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部分玻璃里面有气泡。 沈誉进去了一趟,他的身上已经汗湿了,看着林昭笑着说道:“昭昭还真是小福星!” 要不是身上都汗湿了,他会抱着小姑娘,现在看着两个小姑娘挑挑拣拣说那块儿好看,就开口笑着说道:“喜欢吗?这些你们都拿去。” 林昭笑了起来,“沈四叔,等到您都做好了,再送给我和宝儿吧,这些留着肯定有用。”她看到了那位跟着的老师傅目光都黏在玻璃块上,想着这一批玻璃肯定还用的上,就这样说。 沈誉顺着林昭的方向也看到了那位老师傅,笑着说道:“昭昭真是体贴人。” 沈誉做成了玻璃之后发现,玻璃不像是瓷碗,如果瓷碗破了,就需要重新塑胚子,而玻璃像是琉璃一样,可以再次融化,重新塑形。在温度下降的过程中,玻璃是半浓稠的固态,可以用各种磨具,或者是火钳来摆弄玻璃的形态。 沈誉在这里直接待到了秋日,在中秋之前,才把几船的玻璃器皿给载着一起去京都,里面有玻璃杯、玻璃碗、玻璃盘、玻璃摆件,当然还有用细长玻璃瓶装得蔷薇香露,桂花香露。 61、惹眼的生意 太阳初升的时候, 越洋商行的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直到了路口。 赵翊林看着这个架势,微微怔住了, 几个月时间没有见,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低沉和沙哑, “小舅舅,怎么这么多人?” 在制作成功玻璃之后, 沈誉去了一趟达英县,光是达英县的矿石与矿砂就可以足够整个京都的人用,而且玻璃器皿碎了之后, 还可以进行折价回收, 再次造出玻璃来。 而且看了英砂之后, 沈誉还请教了孙峥, 按照孙峥的说法, “这种矿砂的质地,我在其他地方也见过。”孙峥主要记载的是药草,并没有记录过矿石, 但是他确定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而且矿产量都不亚于达英县。 沈誉综合考虑了之后,玻璃制品的定价并不算高, 只是比普通的瓷碗价格高上一倍, 普通百姓咬咬牙也可以买上一套使用, 所以才有现在排队的热闹情形。 “走,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沈誉拉着外甥从旁边的角门进入。 里面不少人在买玻璃器皿,为了方便购买,直接用的是匣子分装好, 一匣子规格不同的玻璃盘、玻璃碗、玻璃碟、玻璃杯等。定下了之后付了定金,让人给送出去。 这样的分装方式还是昭昭给提议的,分为大中小三种型号,小型号的玻璃器皿足够两人使用,中型号的足够三四人使用,大型号的足够五六人使用。器皿数差不多是九件、十八件到三十六件。 第一次购买的人,下人会推荐直接用这样的方式买上一套,之后缺了哪种大小的盘子或者是碗直接单独过来买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外面的队伍虽然排得长,但是队伍购买东西的速度也足够快。 “还要点别的吗?”早晨的时候下人的声音清亮,到了下午的时候通常会沙哑下来,这个时候就会换一批下人,在买了日常器皿之后,会引着人进入前面屋子,“前面的屋子还有一些玻璃摆件,可以进去看看,若是没有喜欢的,可以晚些人少了再过来买。” “那就去看看吧。”绝大部分的人不会拒绝这个建议。 玻璃摆件的价格自然是要高于目前的器皿,所以引人进去看了之后,可以让过来购买的人心中无负担地去看。 原本后院是住人的,现在越洋商铺的位置不够,就改成了一间间销售的屋子。 有三个屋子是放玻璃摆件的,还有屋子是售卖香露的。 沈誉带着外甥见过了玻璃器皿,又带着他去看里面的摆件,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五色玻璃珠、玻璃制作的通透透明的树、玻璃制成的盆景……价格直接用炭笔清楚地写出价格,黏在摆件的置物架上,这些要比玻璃器皿贵上不少,不过远不如宝石等物,咬咬牙买上几件放在多宝阁上,都会让多宝阁透亮起来。 房屋是特地选的光线透亮的,甚至青瓦片都给揭下,换成了通透的玻璃,今天的阳光好,金色的光落在玻璃摆件上,连带青石地面上都泛着细碎的金色斑点。 加上价格也算是友好,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一两件摆件,实在囊中羞涩的,就会选择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珠子,这种玻璃珠适合哄孩子。 若是有人看上了,下人直接弯腰从对应的装好的匣子里拿出来,交钱之后让人检查无破损就交给卖家。 大部分的卖家止步于此,要是过来购买东西的是丫鬟,小厮通常会请人去另外的屋子,再挑上香露,放置香露的方向,一东一西两边分立,只要打开一扇门,里面花卉特有的香气就迎面而来。 站在院子里,就可以嗅到淡淡的香气,让赵翊林的鼻尖都有些的发痒。 “小舅舅,所以你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在折腾这些?” 沈誉点点头,“要是这矿砂在郧安县,我早就回来了,在达英县,我折腾了一段时间。” 玻璃制做成了,需要开玻璃窑,购买矿砂。如果要是在郧安县,林鹤所有的账目都会公开,用到哪里都是一清二楚,但是在达英县,达英县的县令在知道了沈誉的身份,就恨不得双手把英砂给奉上,这让沈誉干脆找到了布政使罗玑,还有建安府的知府潘曾毅,由他们定下价格,既然达英县不想要这部分的收入,直接分成了三份,从县、府再到整个承宣布政使司,采矿的钱直接一分为三入了三地的账户之中。 这样一来,达英县收入的这部分钱,等于也在布政使还有本地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必担心乱用了。 敲定了矿砂的来源,接着就是建正式的玻璃窑。因为林鹤的处事公允,直接建立玻璃窑在郧安县。 郧安县因为建了玻璃窑,玻璃窑也招人,现在不光是整个承宣布政使司都过来这边,还有其他地方的流民过来。在郧安县,只要是有把力气就可以卖力气过活。 在沈誉离开之前,他注意到整个郧安县新增的户籍数足有原本人数的一半。 玻璃窑建立在郧安县,本身也很方便。达英县在郧安县的上游,直接用货船把矿砂运到郧安县的玻璃窑。 制作好了的玻璃制品,从这里运送到京都,先走水路,然后最后一段走陆路。 这样运送玻璃制品的路程之中,沈誉还去了路上大一些的府州,现在手里没钱去购买店铺,晚点货物从郧安运出,可以直接在路途中间就卸货贩卖玻璃制品。 这样一耽搁,沈誉回到京都的时间就很晚,明明是五月底就出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再晚一点,北方的运河都要上冻,商船难以行进。 赵翊林看着沈誉说起做生意,整个人神采飞扬,能够在大齐里走动也好,其实母后嘴上不说,对沈誉做出海的生意一直是放心不下的,现在光是玻璃还有花露,就足够沈誉忙碌了。 尤其是玻璃,质地与琉璃相差无几,很快就可以实现,在京都里所有的房间都安装上玻璃窗,事实上,这一次沈誉就带了整块的玻璃回来,打算在放假期间,把书院所有的纸窗都给换成这样的玻璃窗。 说过了玻璃,沈誉再说花露,花露别看就丁点大的玻璃瓶装着,就手心大小,足足要卖二两银子。 “看看这次卖的如何,要是卖得好,明年郧安县会种更多的花卉。” “粮食会不会不够?”种花卉可以赚银子,但是在赵翊林看来,定然是需要种粮食的,所谓是民以食为天,做什么都不能少了粮食的供给。 “也不会。”沈誉说道,“郧安县准备开山,用山上的土地种花木。粮食的话,应该会再试试看海外一种叫做的玉麦的植株(玉米),这种玉麦我在海外见过,产量看上去是要比水稻大,之前在郧安试着种过一些,味道还算是不错,可以作为主粮。” 赵翊林放下心来,倘若是一味为了赚钱,而缴纳公粮不足,是他不愿意见到的,赵翊林虽然没有去过郧安县,通过小舅舅捎带过来的政令,对郧安县十分上心,不愿意林鹤为了赚钱走了偏路。【注】 沈誉想着,若是能够再找到高产的主粮就好了,两人在庭院里说着话,忽然有冰凉的雪花落在面颊上,仰头一看,是下雪了。 “好了,替我同娘娘问好,已经下雪了,我就不留你了。” 赵翊林离开越洋商行的时候,生意还红红火火,队伍蜿蜒延伸到远方。 在祁家,祁明萱一只手拿着着玻璃瓶,无色的细长瓶子里有粉色的液体流动,拧开了之后,上面带着一个玻璃小棍,直接用和瓶盖黏着的小棍在手腕上点上一点,馥郁的芬芳就扑鼻而来。 祁赟之眉头皱着,“这就是越洋商行卖得东西?也太香了一些。” “别看只一小瓶,可以用很久,一次一滴就够了。”祁明萱捏了捏眉心,“这个明显是花做得香料,应该是郧安县过来的。” 祁赟之更在意的是玻璃,家里也用上了玻璃盘,剔透的玻璃盘很是漂亮,沈家靠着玻璃赚的是盆满钵满,让祁赟之看到了越洋商行的状况,鼻尖都冒出了红色的痘症。 因为越洋商行的生意好,让汪德全十分气不顺,觉得错失了商机,这些天祁赟之的日子也不好过,汪德全的火气都发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祁赟之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宋氏这一胎补得太过,导致生出的孩子太胖,按照大夫的说法,宋氏不能再生育,实在是让祁赟之难受,他本来就气不顺,看到了越洋商行的玻璃,更是急得冒火。 “女儿确定,不应该有玻璃的。”祁明萱的眉头皱起,“还有之前的花酱,蔷薇饼,现在的两种花露,这些都不应当有。这些都和郧安县有干系。” 祁赟之说道:“郧安县的县令是林鹤” “林鹤是个什么来历?” 祁明萱听闻是林晟彦得罪了汪德全,连带林家二房都被贬谪,她记得前世也有这件事,这位林鹤似乎并无什么官名,只能够揉了揉眉心。 “爹爹有没有办法让他去个差一些的县?” 祁赟之扯了扯嘴角,“这县已经很差了。你有所不知,一开始这县是叫做郧河县,因为周家漫天撒银子,把县里的河堤全部都修一遍,林鹤本身又像是福星拂照一样,得到了翔安县的一户人家资助修路,还有做了几件事,具体我不清楚了,似乎是工部、户部还有兵部的尚书都对郧安做的事情有些赞叹,所以才把两县合并,成了郧安县。以前是下县,现在也不过是中县。” 祁明萱的眉心皱着,“岂不是这小小的林县令,还入了几位大人的眼?” “可不是。一时动不得,动了礼部的欧大人就要……”想到了礼部尚书的行事,祁赟之扯了扯嘴角,这位还是太子太傅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礼部的尚书这般关注小小的林县令,动了的话,这位要吹胡子瞪眼,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位的拥趸不少,而且都是动笔杆子的文人,欧大人移动,只怕那些文人都要闹腾,写文章讽刺汪贵妃。 祁赟之算是尝够了被人讽刺的滋味,不知道是哪个文人把他的事情写成了话本,让祁赟之气得牙痒,只能够当做不知,只有等到三皇子继位之后,再让那些话本称为禁本。 “两年半后秋闱下手。送他一场青云路,让他去做云州知府。”祁赟之冷笑着,最妙的是的,女儿还知道当年的题目,没有舞弊案,也让这一场舞弊成为定局,最好再让太子也在这舞弊案里污了名声。 或许是这个郧安县总是破坏了她的好事,让祁明萱也十分讨厌,想到了就生厌,听到了父亲的安排,点了点头。 这个冬天,整个京都注定因为两种花露,还有各种玻璃器皿而喧闹。 富贵人家都订购上了大块的玻璃用在书房里,不少人发现用了这个,寒冷的天气房屋紧闭的情况下,屋子里也亮堂堂的,原本只是用在书房,后来就有人把家里的每一处都安装上了玻璃。要是嫌弃太亮了,直接做上布帘,把帘子拉上就好。 原本有些阴郁的冬天,因为玻璃窗而明亮了起来,女人们做绣活都不用担心伤了眼睛,可以既享受屋子里的暖,又能够清楚地看清楚细细的针;读书人觉得方便,可以读更长时间的书,而不用担心看不到;就连老太太们也喜欢,屋子里亮堂堂的,少了阴暗的感觉。 价格不算昂贵的玻璃销售量一直很大,而看起来不起眼的花露,也是让沈家赚得盆满钵满。 有人发现这种花露本身也可以调味,可用上其他例如丁香等味道,萃取后调出复杂的香气。原本的蔷薇花露或者是桂花香露,只是简单的浓郁花香,和其他香料调香之后,会形成繁复的香气,所以包括现在女院的调香课,都用上了这种香。 这让祁明萱最为反感,打算开了春,就再也不选调香课了。 甘露玟在手腕上撒了一些自制的香露,对着旁边的黎小姐说道,“你嗅嗅看。” 黎芷蔓用手扇了扇,“这个味道,不适合在这里,要在外面。” 正好是下学的时间,甘露玟就被黎芷蔓拉着手到了外面。 “是了,这样味道才对。”黎芷蔓轻声说道,“你这香调得真好,是雪后的寺庙香火,花田烂漫,偏偏又带着暮鼓晨钟的肃穆,带着一点冰凉的冷意,很独特的香气。你想家了?” 甘露玟点点头,“我收到了友人的信。” 黎芷蔓说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对了,你信中写了什么?” “写了女院之中的一些事。” “那你别写了。”黎芷蔓直接说道,“你也说了,你的那位手帕交,也没办法来京都。” “可是……”甘露玟表情为难,“她似乎很想知道。” 黎芷蔓干净利落地说道:“那也不写,难道你有办法让她过来读书?多写一写别的事,一直绕着女院算是什么。这事情我有经验,我家祖母养过旁支的族里人,当年也是反复询问我,其实说白了还是想要来女院,在暗地里使劲儿呢。” 甘露玟听着黎芷蔓一说,也觉得对方的书信太过于迫切,就说道,“那就说说看花露好了,可以告诉她这边是怎么调香的。云州应该也可以买得到玻璃和花露。” 黎芷蔓是被祁明萱抢走了诗词那个,她一开始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见着了祁明萱就心中难受,还是甘露玟开解了她,“古人都曾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若是难受,应当多想想,如何写出更多的诗词。” 黎芷蔓也就放下了这一节,打算多看多想,古人也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思多想早晚会有妙句。 而京都里新出的玻璃,还有花露,都给了她新的灵感,在心中比不上《唤春》那一首,也足够精妙,念起来齿颊生香。 当看到了黎芷蔓与甘露玟走在一起,祁明萱的嘴角扯了扯,她注意到的是卫雪霏还是找了上辈子的婚约对象,想来很快就会见到她提刀上青楼的情形,卫雪霏简直就是个醋坛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容貌,什么家世,安安稳稳做好正妻不好吗? 祁明萱的单手撑腮看着窗外,刚开始觉得在女院读书是圆了心心念念的梦,等到了这里之后,就觉得以前祁明昭的眼光不好。 她说黎芷蔓有才华,自己觉得黎芷蔓疯疯癫癫的;她说顾文清很清高,这个倒是没说错,鼻子都朝天去了;她还说简华珍性格温柔大方,在祁明萱看来简华珍性格无趣干什么都只会说好。 祁明萱靠着黎芷蔓的《唤春》,简华珍的《凝玉》,顾文清的《无题》,在女院之中得到了这些女孩子的橄榄枝,祁明萱会参加诗会,但是她还是觉得无趣,为了头花好看不好看,为了那支花更漂亮争来争去,她总觉得无趣地让人打哈欠,那些未来的俊杰,现在也都是孩子。 祁明萱在心中想着快快长大,等到豆蔻年华,身姿窈窕,而三皇子也能够参加这些聚会的时候,事情就会有趣起来。 十一月底的时候,因为河面上了冻,加上陆路也不好走,做好的玻璃制品大半都送到了临近的一个府州,像是云州等地,京都这边只能能到开春才能够运过来,京都里的人唉声叹气,只能够早早交了定金,等到明年开春有了玻璃,立即用上。 十二月的京都是柳絮一样结成团纷纷扬扬落下,郧安县也飘起了细小的雪籽,林昭脚下穿着的鹿皮小靴子,手中的长鞭犹如是灵蛇一般飞窜出去。 因为一直在动,她穿得很单薄,额头上却有汗水,小脸也红扑扑的。 “昭昭,下雪了。 林昭回头看着说话的宝儿,歪了歪头,手中的长鞭把稻草靶子的脑袋给带得掉落到了地上,让钱宝儿侧过头去问芙蓉,“昭昭练得怎么样?” “很有天分。”芙蓉笑着说道。 “昭昭干什么都有天分。”钱宝儿想着。 “你也活动一下。”林昭把鞭子收到了腰间,凑到了钱宝儿的面前,她的眼睛弯弯的,对着钱宝儿笑着,让钱宝儿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林昭继续说道:“不然你夹着马腹,双腿都无力。” 钱宝儿被林昭气得跳脚,后者因为每日里习武,现在个头比她多了半个脑袋,让钱宝儿气得恨不得跳起来去打昭昭的脑袋,最好是把她打得矮小一些才好,这才是妹妹应该有的模样。 “才不会无力。”钱宝儿吸了吸鼻子。 “你生了风寒。”昭昭身上还热乎乎的,她拉着钱宝儿的手,发现对方拿着手炉,指尖都还是冷的。 林昭搓了搓宝儿的手,一边说道:“你想要练什么?我陪你一起就好。” 钱宝儿的眉皱了皱,“就是不喜欢出汗。” 昭昭笑着说道,“都可以立即洗漱的,怕什么,你看我今天这一招是不是很厉害?差不多一丈以内的物品,我都可以抽到。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不如先在屋子里做八段锦,这是孙大夫教我的。” “再等等。”钱宝儿磨磨唧唧地说道。 热水早已经备好,林昭利落地把头发盘起来,衣服脱下之后就到了水里。 芍药趁机说道,“小姐,你看林二小姐的腿多长。” 林昭是今年秋日里开始和芙蓉学长鞭的,当时林昭看到了孩童跌倒,有些来不及去扶起来,是芙蓉直接用长鞭轻轻一带,就把孩子给拉到了旁侧来,这让林昭羡慕不已,倘若是有了长鞭,就像是多了一丈的手臂,取下长鞭,手上一抖就可以救人。 不过林昭从秋天学到现在,也就现在抽稻草人抽得准了一些,距离想要做到举重若轻,用鞭子扶起来人而不伤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真的吗?”钱宝儿刚刚没看到,现在林昭已经整个人缩入到了水中。 “真的。”芍药说道,“你看,林二小姐是不是面颊都小了一圈,个子也高了许多,现在看着就比小姐大半岁,到时候再练练,看起来就要大一岁,你得喊林二小姐叫做姐姐了。” 钱宝儿一听就有些急了,“不行不行,我是姐姐。” 林昭趴在浴桶边,悠悠笑着,“若是宝儿喊我姐姐,也好。” 钱宝儿把林昭的腮一拧,“才不许。”她原地转了一圈,去拿了一面手镜,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林昭,发现她的面颊确实是肉鼓鼓的,林昭的面颊有了点线条,林昭本来就早熟,这样来看,当真外人以为林昭是姐姐,她是妹妹。 钱宝儿大急,“我明天就开始练!不对,从今天就开始。” 林昭笑着,等到出了浴桶的时候,特地只穿白色的中衣站在钱宝儿的身边,把自己的腿一比,到了钱宝儿的腰处,让钱宝儿恨不得现在立即就开始跑起来,让自己的个子压过林昭。 钱宝儿除了骑马之外,其余爱出汗的活动一律不喜欢,现在难得开口要学八段锦,林昭直接穿着中衣就比划起来。 林昭说道:“你看我动作。” 钱宝儿跟着林昭比划,旁边的丫鬟瞧得偷笑起来,钱宝儿的霸道性格偏偏在林昭这里成了绕指柔,林昭喊钱宝儿姐姐,实际上两人之中做主的都是林昭。 62、寒冬腊月 京都的运河上了冻, 澜江在细小的雨里还是水面平静,不复夏日的浪奔浪涌,在深冬时节, 游鱼都沉入到了水底, 江边也鲜见绿色。 林晟彦是做客船回来的,沈誉为了在郧安县的玻璃窑, 出钱拓宽了这一段的河道,并且修筑了码头。郧安县里不光是卖出了郧安砚, 今年还多了两种花露,林鹤就直接拨钱修筑了这一段的路。码头修好了之后,多了不少往来的客船与商船, 整个承宣布政使司都因为澜江串联了起来。 船身微微一震, 这是靠岸了, 林晟彦和船上的友人告别下了船, 走在陌生的路上, 虽说是隆冬时节周遭没什么景色,但是这码头的人还真不少,不少人穿得单薄, 往远方跑过去。 林晟彦在坐船的时候就听过,沈家的玻璃窑设在这里,能够穿得这么薄, 定然是在玻璃窑劳作的。 林晟彦裹着大氅大跨步往前走, 扑面而来的风像是细刀子一样, 并没有在风里走多久,就看到了候着的牛车。在这里只要花几十个铜钱,就可以几人拼凑坐牛车,从这里回县城。 这一船的人很快就凑足了八个, 牛车上都分到了一个小凳,往县里方向驶去。 “这路可真漂亮,是林大人修筑的吗?” “是的,每次修的路都会刻碑,用了多少人力,多少石头,多少钱,都写得清清楚楚,林大人真是好官啊。” “我最佩服的就是林大人了?他才在郧安县做了多久?要知道比云州府的码头都气派!” 听着两人的交谈,林晟彦想着云州府的码头要大得多,不过修筑的时间长了,确实不如簇新的郧安码头看着要好。 有妇人带着孩子,从船上下来,襁褓之中的孩子不过是砸吧了一下嘴,还是没有醒来,这位穿着厚厚衣服的女人操着外地口音冲着两人问道:“两位大哥,都说没有土地,在郧安也能够卖力气讨生活,是不是?” 瘦小的那人生得是长脸猴腮,笑着说道:“这位嫂嫂,郧安确实缺人,可以说是遍地是金,只是……您这样还是不大方便卖力气的。” 妇人踮了踮怀中的孩子,开口解释:“我是来投奔我家汉子,他托人给我送信,就是我这心里不大安稳,我打听了一下,以前这里还叫做郧河呢,咋就成了郧安?我听别人说,这里是个小县。” “是因为现在的县太爷干得好,过去叫做郧河的时候确实不行。以前的翔安县和郧河县合并了。咱们这里的郧安砚开出来卖到京都、云州那些大地方,这砚说是好得不得了。县老爷卖出去的钱,都用在了百姓身上,现在的郧安县修得可漂亮了。县里的路、学堂、养济院都修过一遍了,你看着码头那边,是不是有个玻璃窑?光是玻璃窑明年就要招上千人,郧安县这里只要有力气,就可以了!” “嫂子,您是过来的不是时候,春天的时候您到城门口一看,乖乖的,那可真叫做一个漂亮,红的白的粉的,一片一片的花,不少其他地方的人都过来看花,漂亮着呢,今年码头也修了,估计明年人更多。” “我家亲戚是做客栈的,说是客栈都修得好一些,明年估计能做不少生意,这行商的人也愿意过来看看。这里有玻璃窑、郧安砚还有花露呢。” “我家闺女也喜欢城外的花,说是蔷薇花漂亮得不行,什么品种都有,今年还要种更多的花。” “花肯定是要种的,可以做花露,赚了钱,林青天都不留着,都给了百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郧安的改变,林晟彦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清澈的眼格外明亮,他现在已经一丁点都不像是在京都里胡闹的那个人了,只怕就算是一起厮混在一起的纨绔子弟也认不出现在的林晟彦。 临近过年,加上知道林晟彦要回来,林家装饰一新,等到角门那里听到少爷回了,就有守门的嬷嬷喊着,跑得最快的林昭迎了过去。 林昭长手长脚,跑起来的时候火红的披风扬起,让林晟彦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他没有再抱起小姑娘,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大半年了,小姑娘的个头又抽长了不少,要注意男女有别了。 “哥。”林昭的眼睛弯起来,欢喜看着哥哥。 紧跟着过来的是唐老夫人,老夫人的感情不像是年轻人那样含蓄,她直接把林晟彦给一搂,“终于见到了咱们家的小三元,比你爹还出息!” 四月的府试得了头名,在六月的时候,林晟彦参加了院试,再次夺得头筹。县试、府试、院试,这三个头名在一起,就是小三元了。 小三元的名头压在身上,林晟彦在书院里感觉到了沉甸甸的担子,他读书和文章都不是院内最好的,偏偏比他好的因为不在一个地方考试,都没有拿到小三元。 这小三元是荣耀也是责任,让林晟彦读书不敢松懈,这半年来读书犹胜于先前。 林晟彦被祖母这样抱着,有些不大好意思,从祖母的怀中挣脱,恭敬行礼,“孙儿这小三元受之有愧,只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自家人不用这么多虚头巴脑的礼节。” 说了一会儿话,林晟彦发现没看到娘亲和姐姐,问道:“娘还有姐姐呢?” “你娘一早就守着鹿蹄筋,你妹妹也在厨房里帮忙,我就闲下来了。”唐老夫人笑眯眯地,她已经足足一年没见过孙儿了,怎么看怎么欢喜。 今天还不是休沐日,林晟彦没问爹爹在哪儿,从牛车上的对话就知道,爹爹如今很是忙碌,这郧安县缴纳的是中县之粮,新入户籍的人多了不少,人多了,自然不少地方都会有小摩擦,偏偏府衙还是中县的设置,衙役数不够,林鹤可以说是在县中来回跑着,不得停歇。 不过林鹤估计儿子回来的时间也就在这一两日,加上临近年关事情少了不少,在中午的时候也回来了。 林鹤看着儿子,情绪难掩激动,表达一腔父爱的办法是用公筷给儿子夹好吃的,“瘦得厉害,读书累着了,多吃一些。” 林晟彦道:“儿子在松林书院读书,师长慈严,同窗友爱,万般皆好,反而是父亲消瘦了。” “为父这是精干,精神头足着呢,以前还有伤风,偶感风寒身体有恙,今年入冬,身子好着呢。”林鹤笑着说道。 “好好好,都瘦了。”唐老太太笑呵呵的,一会儿给儿子夹菜,一会儿给孙子夹菜,“一个做官,一个读书,都辛苦了。” 父子两人都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父子两人说不出的相似,让林清薇也抿唇笑了笑,林清薇看着哥哥的饭碗里已经堆出了尖尖,就没再给哥哥夹菜,现在沈家在京都卖蔷薇花酱,还有蔷薇饼,秋日里又多了桂花酱和桂花饼,还有零碎的一些吃食,分一成盈利给林家,这些银子很是可观,林家宽裕了不少,不像是过去一样捉襟见肘,但是节约惯了,做饭做菜都不爱剩。 林清薇用汤勺舀了砂锅煨鹿筋到昭昭的碗里。她对着昭昭说道:“集市里难得有卖这个的,也算是赶巧了。你尝尝看,娘一直注意让鹿筋不要糊底了。” 听到了妹妹说话,林晟彦也打量起来林清薇,过了十四,明年就要及笄,林清薇的五官越发柔美起来。 孙神医当时割胎记的动作很是精细,刀口在没有上妆的时候就不大明显,现在涂了淡淡的胭脂,芙蓉玉面更是一丁点都看不出痕迹。 以前微微佝偻的背挺直了,眼里也少了那种怯懦的神情,见着他的目光,冲着她笑了笑。 昭昭是个爱笑的孩子,许是林清薇和她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笑起来有些相似,都是鼻头先轻轻皱起,然后眼里荡漾出笑意来。 林晟彦也撩起了衣袖,给林清薇也夹了一筷子的菜,“你也多吃一点。” 等到饭席之后,林鹤又去忙碌,钱林两家交好,岑薛青也是林晟彦的半个夫子,他就去钱家拜访。 “宝儿还是老样子。” 林昭听到了这话笑了起来,“哥,宝儿要不高兴了。” 钱宝儿上次看到了林昭的腿长,就觉得自己不能太懈怠,也要长高才好,现在听林哥哥言下之意就是她不够高,小嘴撅得可以打酱油。 林晟彦自觉失言,笑着说道:“宝儿最近学了什么?” 林昭的进度和宝儿还是差不多的,林晟彦和两位老人还有宝儿说过了话,就去了学堂里找岑薛青,听夫子的指点。 63、石拱桥竣工 在林晟彦回来之前, 林家已经开始准备起来过年的年货,等到他回来了,也到了郧河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是最适合做腊肠、做熏肉的。 用锯木碎屑还有松柏枝熏肉, 用麻布裹住大筒,闷住里面的烟气, 里面的杆子上用钩子挂着鸡、鸭还有香肠,如果要熏鱼需要格外注意, 只能够熏的时间压在两刻钟左右,要是熏得时间长一点,很容易鱼肉就松散起来, 直接掉在火堆里, 浪费了食物。 林昭和钱宝儿两个人挤在一起, 要是看着火大了起来, 就抓一把锯木碎屑压一压火, 要是看到火小了,就用火钳拨弄火堆。上面挂着的烤肉偶尔会滴落下来油水,滋啦一声让火苗一下就窜起来。 钱宝儿要是冷了, 就把手往炉膛方向伸,等到拿着肉出炉的时候,让老夫人觉得好笑, 因为宝儿的指甲不知不觉成了黄色, 还带着烟熏的味道。用了好几遍香胰子, 再滴了香露到手上,才压住了这味道。 让手指都染了这样的味道,钱宝儿本身赌气说是不要吃这肉,等到吃了之后, 那种特殊的烟熏味道,就折服了宝儿。 这熏肉之中,她最喜欢吃的半干不干腌制过的烟熏五花肉,用刀片切肉,里面的肥肉都成了透明状的,加上烟熏的时候,肥油都滴落了不少,瘦肉不干不柴,肥肉不腻,用蒜薹去炒,只用单给蒜薹一点咸味,就是舌尖上的享受。 钱宝儿的模样让林昭又给她夹了几筷子的菜。 跟着的芍药忍不住弯唇,以前宝儿还能够照顾一番林昭,现在越发像是林昭的妹妹了。 郧安县去年冬天没有下过雪,只是飘了一些淅淅沥沥的冷雨,伴着冷风吹在人脸上,像是刀割一样。今年的腊月要比去年要冷,偶尔几日还下过雪籽。 现在课业已经全停了,林昭和宝儿还是一起读书,八段锦宝儿在林昭的鼓励下,坚持了下来,到了腊月底,已经没那么怕冷了。两人甚至还会裹着大氅骑马去码头,码头那里的玻璃窑火很足,不少人在不下雨的时候都喜欢过来,因为站在窑洞不远处,就觉得暖洋洋的。 因为常来码头,两人除了骑马之外,还会在河边钓鱼。大约是冬日里,沉在河底部的鱼儿们又不会睡得那么死,在遇到了鱼钩上的喷香鱼虫,就咬了钩。 腊月二十五这一日,两人没有钓鱼,而是跟着家里人到了桐花村。 桐花村那条跨越澜江的石拱桥终于已经建好了,今天是正式通桥的日子,周家人全过来了不说,甚至毛氏都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福福。 福福还不会说话,现在生了两颗小小门牙,在看到了昭昭的时候,就冲着她露出两颗小门牙还有光秃秃的粉色牙龈,福福的口水都流了出来,让毛氏身边的嬷嬷连忙去擦。 福福冲着林昭伸手,咿咿呀呀地让她抱自己。 “毛夫人。”林昭笑着,露出编贝一样的白牙,“我现在力气大,我来抱一抱福福吧。” 毛氏把孩子伸向林昭,林昭不像是第一次那样手足无措,用手臂稳稳地托住孩子,另一只手则是护着孩子。昭昭很稳地抱着孩子,福福没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福福到了林昭的怀中,这会儿笑得更高兴了,口中咿咿呀呀的声音更大,带着银手镯银铃铛的小手也试图去抓林昭的发带。 钱宝儿用手挑开了林昭的发带,免得福福把林昭的头发给弄乱了,从腰间的绣囊里掏出了玻璃小猴儿,以前她喜欢的是小金猴,自从有了玻璃之后,她就喜欢上了玻璃摆件儿。 福福本来眼睛只看林昭,宝儿实在是很卖力地拿着玻璃摆件去逗她,让她葡萄一样的眼珠就向着宝儿看去。 钱宝儿直接把小玻璃猴儿塞到了福福的手中,这个时候,福福举着手要把玻璃猴儿往嘴里送。 “我来。”毛氏只是让林昭抱一下女儿,林昭就算是个头抽高了不少,在她眼中也是孩子呢,不会让林昭抱太久,同时,旁边的嬷嬷试图从福福的手中拿出来那个玻璃猴儿,钱宝儿笑着说道:“我看玻璃猴儿比较大,不容易送到嘴里,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 毛氏点点头听闻是玻璃,也知道这东西不贵,笑着说道,“福福谢谢宝儿姐姐。” 嬷嬷还是拿出了福福手中的玻璃猴儿,她心细,必须检查过玻璃没有裂纹才能让孩子拿着。 福福被从嬷嬷的手中夺走了玻璃猴儿,嘴巴瘪了瘪,眼睛正好看向了宝儿,又笑了起来,钱宝儿捏了捏孩子肉乎乎的小手。 林昭很清楚钱宝儿是有些护东西的习惯,等到走远了,对着钱宝儿说道:“等到时候沈四叔过来了,我再去问问还有没有玻璃猴儿。” “不用。”钱宝儿以前是有护东西的毛病,在遇到了昭昭之后,或许是两人投缘,她大方地和林昭分享,现在护东西的毛病就已经好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找沈四叔要了好多个。” 玻璃本来就不贵,做成了模具之后,更是直接开模,价格很便宜,弄坏了直接可以再换一个。 林昭笑了起来,故意打趣宝儿:“我还以为宝儿你当真大方了起来。” 钱宝儿详装生气去拧昭昭的面腮,“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送了你小金猴,我哪儿小气了?” 其实钱宝儿的性子与其说是小气,更应当用霸道这个词来形容,她被家里宠得太过,性格有些娇横,因为林昭,骄横成了娇蛮,现在成了娇俏,让人觉得她有些娇气,看得出来是家里头千娇百宠,因为天真烂漫又懂礼数,让不少人反而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林晟彦则是和林清薇在说话,他看到了毛氏抱着的孩子,问道:“那是周三老爷的孩子?” “是的,都已经半岁了,哥,你不知道啊,这孩子的乳名都是昭昭起的。” 林晟彦哭笑不得,“昭昭都给孩子起乳名了,叫什么?” 林清薇抿唇一笑,“周三老爷一直说福福和昭昭有缘。对了,乳名就叫做福福。其实说来确实是的,每次福福只要看到了昭昭,都要她抱,连爹娘都不要了。” 林晟彦:“还真是缘分了。”林晟彦也注意到了林昭刚刚抱着福福。 兄妹两人就这样聊天,当林晟彦听着林清薇说接生的时候,林昭还在产房,他的眼睛都瞪大了。 男人还有未婚的女子是觉得有不妥当的,当时林昭说要在产房里陪着生产,唐老夫人和柳氏是最早同意的,而林鹤和林清薇都有些犹豫,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是不是会对林昭有碍。最后还是唐老夫人说服了他们两人。 林清薇解释当时的情形,“也不用她动手,只是她会一些止血的技巧。万一要是毛夫人有什么状况,昭昭可以及时止血。当时岑夫子也有了身子,闻到了血腥味会难受,要不然也用不上昭昭的。祖母说,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昭昭的作用就是毛夫人的定心针。” 林晟彦看着林昭不知道在和宝儿说什么,笑得头上的发带都微微颤颤。她这样和宝儿嬉笑着,让林晟彦觉得她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想想她以前做的事,去做毛氏的定心针也不奇怪。 林晟彦轻叹一口气,他这个妹妹真是了不得。 林清薇看着林晟彦的模样,笑了起来,“哥,这样的日子真好。” 想到郧安县的巨变,妹妹脸上的胎记除掉,自己去松林书院读书,林晟彦也点点头,含笑说道:“是啊。” 林昭和宝儿在一起,林晟彦和林清微一起说话,而唐老夫人、柳氏还有钱家的两个老人则是一起说话,等到开了年之后没多久就是林清薇及笄的日子,虽然是在郧安县,也打算好好操办一下。 唐老夫人和柳氏都觉得宝儿的娘亲没必要过来,而钱家两位老人都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要放炮了啦!” “要放炮啦!” 桐花村的孩子们看到了周旗搬动一盘盘的炮仗,尖叫着跑了起来。 林昭也和宝儿连忙跑了起来,负责喊散落在不同地方的哥哥姐姐、长辈们看通桥的仪式。 毛氏抱着福福也往桥边走去,按道理等会放炮仗烟气很重,但是无论是周旗还是毛氏,都觉得应该让女儿福福也见一下通桥的情形。 这是周家修得最后一座石拱桥,是花得时间和功夫最长的,也是周家最开始犯错的地方,也是让周旗后怕不已的地方,如果要是他跑了,就没有了毛氏和女儿福福。 周家全家人到了,林鹤也带着衙役在这里,等到说吉时到的时候,他掀开了石拱桥旁边的红色绒布。 “好!”桐花村的村长带头鼓掌,他手上啪啪啪地用力,脸色都涨红了,其他村民也大声叫好。 去年夏天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差点就让不少人失去性命,这石拱桥断了之后,去县里也不方便,总是要绕路。 一开始村民们对重修石拱桥是不抱希望的,这实在是花费太多银子了,没想到这么难架桥的地方,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就建成了。 周旗取出了打火石把挑好的鞭炮给点燃了,噼里啪啦的声响让孩子们尖叫着,不少孩子们相互看着,摩拳擦掌准备等到硝烟没有了之后,就准备在地上捡哑炮。 桐花村的村长本来是想让林鹤走一遍这个桥,谁知道放了炮仗之后,就有一个村子里淘气的大孩子飞一样地奔跑起来,一口气就跑到了对岸去。 “这孩子……” 林鹤笑着说道,“桥通了就好。” 64、春景 过了正月十五以后, 林晟彦离开了郧安县,再次回到松林书院读书,一直到妹妹的及笄礼, 再回郧安。 林清薇满了十五岁的生辰, 注定是和以前的生辰不一样,因为这一日钱镜诚的生母郭氏也会到郧安来, 正式替儿子下定,钱林两家确定两人的婚期, 所以除非是正好遇到了考试,不然林晟彦准备请假来参加妹妹的及笄礼。 郭氏和沈誉一道过来的,刚一下船, 郭氏见着码头就有些惊讶。 早春的风吹开了冰冷的土地, 蛰伏了一个冬天的野草迫不及待钻出来, 在春雨之后, 一丁点嫩绿化成了绿浪, 欣欣向荣绿浪之中偶尔还夹着不一样的花骨朵。 郭氏惊讶的不是这样的春,而是青石砖的地面延伸到远方,郧安县的码头居然修得这么漂亮。 这样好的砖都可以修城里的路了吧, 郭氏还记得之前过来郧安县的落魄。 沈誉在郭氏后面一点,让人搬着东西去玻璃窑,他的侍从还让人去赶马车过来。 郭氏本来在看着周围的景色, 听到了这里说道, “玻璃窑就在这附近吧, 沈四爷您先去忙,我看前面就有牛车,包个牛车过去就好。” 沈誉笑着说道,“玻璃窑就在这里, 也不会跑。我跟您一起去吧,我拜会完老太爷,再把我侄子托我带过来的东西给林二小姐。” 在来的路上,郭氏就听说沈誉捎带了侄子送给林昭的东西和信笺,这两位小笔友你来我往相互通信捎带东西,一年时间相互往来的书信在七八次的样子,这会儿就带了一个箱子要送去林家。知道不耽误沈誉的事,郭氏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我就怕耽误您的事。” 沈誉:“郭夫人您客气了。” 以前还有人觉得沈家做生意是世风日下,当沈誉出钱把京都的书院,还给教蒙学的私塾学堂提供了玻璃,另一种声音就传了出来,说他叫做儒商。 “要是别的商人,这玻璃看上去比琉璃还好,能卖这么便宜的价格?也是沈家人读书读得多,做生意很公道。” “花露贵?花露再贵比得上那些香料贵?再说了,这花露还不用其他的香料,就用上一丁点就可以涂在身上,多好的东西啊。算起来还便宜了。” “沈四爷虽然是头一遭做生意,做得很好。人多读书,就连做学问都比普通百姓要好。” 郭氏想到了京都里的那些话,对着沈誉笑着说道,“等到晚些时候得空了,我也要好好看看玻璃窑,我们家早早都装了玻璃,屋子里可真是敞亮,就是有时候看到下雪了,在屋子里都觉得有些冷。” 沈誉:“当时在海外的时候,我看到了和琉璃质地差不多的玻璃,价格也不算贵,心中就想着能不能找到矿砂,拿着东西来请教人,结果就在郧安县的上游就是这英砂。” 郭氏:“是沈四爷的福运到了。” 沈誉说道:“其实是我占了郧安县的福气,许是这里的风水好。” 郭氏想到了上次见到的女儿,也笑着说道:“确实如此。” 这一次郭氏带来的东西不少,沈誉直接让人赶了两辆马车过来,他和郭夫人同坐一辆马车,为了避嫌,两侧的帘都高高卷起,马车的车帘也都卷了起来。 春风灌入了进来,郭氏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女儿,心情都被着春风吹得柔软起来。 郭氏很快就发现了,这官道上有不少人,修得很阔,马车轻快地超过了牛车,又被更快地马车追上。那马车里应当是有年轻的姑娘家,笑声清越宛若是银铃作响。 郭氏:“真是热闹啊,有点府州的意思了。可不像是中县。” 沈誉笑着解释:“靠近城门附近的花开了,不少人过来踏青,别说是建安府了,只怕在云州府都没有这么热闹。” 云州府是整个宣称布政使司最大的府,户籍人数最多,各种学堂也是最多,更何况这里还有松林书院,只是那郊外踏青的地方,也不如这郧安县来的漂亮。 去年的花田还不算多,今年郧安的花田才叫做一个壮观,花更多了加上路也修好了,来踏青的人就更多了。 制作花露赚钱,看上去明艳艳的花不光是中看还中用,让人更上心地伺候着花田,在秋冬的时候,特地烧了秸秆与泥土混在一起,等到了春天,就在花田里均匀地铺上一层这样的土。 郭氏看到了不同颜色和品种的蔷薇花,还有打着朵儿的桃花,让郭氏不由得喃喃道:“真漂亮啊。” “不少人回来这里踏青。”沈誉说道,“林大人还雇了一些老人在这里看花,不让人攀折。” 开采郧安砚,修路在玻璃窑里劳作都是需要壮年的,不过家里头有老人的,又没有一门手艺能够摆摊,可以通过看花田来讨生活。 “冬天的时候因为种了红梅,腊梅,也很热闹。”沈誉说道。 郭氏的心情本来就很好,看着在金色光芒下生长的花,心情就更好了,她不住地点头。 很快就看到了城门,城墙分段重修,在去年整年已经修好了,这城墙筑得高大又气派,褚色的大门,牌匾悬着“郧安”两个大字。郧安现在发展得好,就连衙役都带着一股不同于过往的精气神。 街道也与先前相比焕然一新,让郭氏不由得感慨是大手笔。 沈誉画画只是寻常,还特地请了岑夫子画了整个郧安县的面貌,他的那位外甥直接把这幅画给悬在了书房上,按照赵翊林的说法,每当有不想读书的念头,就看一看郧安的变化,就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又有一些压力,又有一些动力去继续好好读书。 到了钱家,钱宝儿和林昭两人各自在抄书练字。现在岑夫子的身子已经很重了,生产日子就是这个月,她就没有过来了,两人一天怎么安排都是林昭负责的。 林昭正好抄完这一页的字,她抬头看了出去,看着长廊外站着丫鬟。 算一算日子就知道郭夫人要来了,林昭对着丫鬟用手指向了还埋头写字的宝儿,那丫鬟点点头,林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林昭也做出了知道了的口型,她像是猫儿一样走在宝儿的身边,看到她正好写完了一段,用手挡在了宝儿的面前。 宝儿手一抖,墨都弄到了林昭的手背上,“呀,你怎么不出声啊,弄脏了手。” “弄脏了手,总比你要重抄得好。”林昭拿开了自己的手,“郭夫人来了。” 钱宝儿的眼睛亮了起来,放下了笔,“真的吗?”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手都捏成了拳说道:“太好啦。” 林昭洗干净了手,跟着钱宝儿的身后,她不光是看到了郭氏,居然还看到了沈誉。 宝儿行礼了之后,就被郭氏搂入到了怀中,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郭氏嗅着女儿的味道,等到眼眶的热意削减才开口说道:“都这么大了,和昭昭一样,都长大了。” 或许是活动量大了,宝儿在冬天吃肉吃得多,原本比林昭矮小半个头,现在追赶上了林昭,因为生长得太快,夜里还腿疼过,结结实实喝了许久的骨头汤。 钱宝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娘,爹爹好不好?还有二伯……”钱宝儿掰着指头数着。 “你爹好着呢,还给你带了礼物。家里人也都好。” 郭氏和宝儿有说不完的话,林昭就和沈誉说着话。 林昭一开口问得就是越洋商行玻璃器皿卖得好不好,让沈誉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誉看着林昭的模样,摆摆手笑着说道:“昭昭,你是这话让我想到了我侄子。” 当时赵翊林也是这般开口询问,恨不得还想要核对越洋商行的账务。 林昭上一封信挤出去已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好几个月都没有笔友的音讯,她的双手放在膝上,“珉珣过得怎么样?” 珉珣是赵翊林的字,甚至林昭为了雕刻印章,也让林鹤给自己起了字,叫做明衍,这个字是从昭字含义延伸而来的。 “挺好的。”沈誉说道,“每天就是读书,写写文章,参加骑射,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张弛有度,个子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到了这里。”沈誉比划了一下赵翊林的个子。 赵翊林在宫中的日子如果说是有张有弛,无论什么课业都可以得到赞叹,那么赵昶安的日子可不算好过,听说还要一边蹲马步一边背书,他见着那孩子就觉得可怜。 不过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赵昶安终于有了出宫的机会,沈誉见到过一两次,只是赵昶安的眉总是无法舒展开,像是有无尽的心事一样。 65、超累的三皇子 赵昶安当然有心事, 他本身课业就很重了,又不如太子赵翊林聪慧,而祁赟之对舅舅说, 不光是要学课业, 还应当在外走一走,了解大齐是什么模样。太子有太子太傅教导治国之道, 三皇子没有这个条件,所以需要创造条件, 多看多学多思还会体察民情,那么三皇子定然是要比太子优秀的。 这些话当然是祁明萱提醒祁赟之的,想要让三皇子登基, 不光是得其他人替他谋划, 三皇子本人也应当方方面面都优秀才行。 于是三皇子的课业很重, 还要学体察民情, 而跟着哪些人学?跟着祁赟之、卫淞等人。 卫淞没什么本事, 全靠着给汪德全拍马屁,得到了官位的升迁;祁赟之生得俊美,还有圣眷在身, 科举也是状元郎,他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汪贵妃自然就把儿子托付给了祁赟之。 赵昶安获得了能够出宫行走的机会, 但是跟着祁赟之学东西, 他总是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尤其是一开始,祁赟之很是严肃地和他说,要学“五常”,也就是仁义礼智信。 学仁?祁赟之毫无仁爱之心, 偏宠妾室宋氏,弄丢了嫡女祁明昭,行为不端;学义?元安公主让祁赟之可以为官,祁赟之却怎的对待发妻?学礼?婚前与宋氏行房,诞下祁明萱还装作是朗朗君子;学…… 赵昶安抱着抵触的心理跟着祁赟之学习,同时回宫了,自己的功课还要加倍努力,他怎会不累? 如果说赵翊林张弛有度,那么赵昶安的弦不断被绷紧,让他整个人透出疲惫与紧张。 当沈誉知道了汪贵妃的野心,知道了他们笨拙地准备培养三皇子,自然也就明白三皇子为什么皱眉,为何满是疲态。 三皇子的处境他很清楚,在长宁宫的沈岚也很清楚,但是能做什么?和汪贵妃说破,只能让汪贵妃逼得更紧,暗示的话,也没什么用。唯一的方法是让赵翊林不那么优秀,把皇位拱手让出。 赵翊林之后的帝位,合乎道德与法律,没有拱手让出的道理,所以对于三皇子的境地只能够当做不知道。 沈誉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林昭,甚至外甥赵翊林也不清楚,此时沈誉只是呷了一口茶水。 郭氏在下船的时候,就发现了郧安的巨变,等到县城外的桃花开了,那漫天的桃花,纷纷扬扬得很是好看,就像是沈誉说的那样,云州府都有人坐船过来赏花。 来不及回去的旅人在郧安县里住下,因为去年的生意不错,客栈趁着过年的时候装潢扩大了规模,现在生意是财源滚滚,连带郧安县的商户们生意都好了不少。 最大的玻璃窑在这,林鹤请岑夫子做花样,给了玻璃窑独特的模具,只有在郧安才能买到一些造型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玻璃摆件。 这样的做法果然很有用,孩童会用篮子装着大大小小的玻璃摆件,看到了穿着绫罗绸缎的旅人就会上前兜售:“郧安县有大的玻璃窑,小姐/夫人/老爷,要不要看看有没有样式,在郧安买得摆件,其他地方没卖的呢。” 每一款玻璃摆件的价格都是定好的,没有糟心的被坑钱的经历,不少人对郧安的印象不错,回去看到了多宝阁上的摆件,就会想起来这一段经历,脑中浮现出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这里的吃食价格不贵,住得也舒心,左右有码头也方便,等到秋日还可以过来赏菊花。 在这样的日子里,林清薇的及笄日到了,而在她及笄日之前,林晟彦也从松林书院回来了。 正厅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岑薛青生了孩子还没有出月子,只有孙峥过来了。 随着赞者唱喏,林清薇跟着柳氏进入到了正厅里,她的长发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摆动,到了正中的时候跪在软垫上。 柳氏落了座,看着请来的全福夫人一下又一下给女儿梳头,眼睛飞快眨动,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里落泪。 最后,丫鬟捧着红案,上面放着黑色的绒布,绒布上搁着的是一套翡翠头面。 这是一套历经了许多岁月的翡翠头面,是当年郭夫人掌家的时候,婆婆给她的,现在当着婆婆的面,给了林清薇。 全福夫人说着吉祥话给林清薇带上了头面,扶着她落了座。 到了这里之后,就是各家送上及笄礼,最后到了郭氏这里,里面放着的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她笑着说道:“林小姐的头面便是我们钱家传给长房儿媳妇的,这头面已经传了很多年了,也算是咱们钱家的传家宝,再送薇丫头及笄礼都比不上头面,我干脆就把下聘的礼单放进去了。”钱镜诚家里这一房是长房,钱镜诚在这一辈的嫡系之中排第二,但是在长房之中是长子。 林清薇本来微红的面颊因为郭夫人的话满是嫣红,就连钱宝儿也是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钱宝儿的笑声让其他人也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郭夫人笑着把林清薇一搂,“刚刚看到薇丫头,我的眼睛都直了,可真漂亮。我这个人就是直肠子,有话直说,我们家老太爷、老夫人都中意你,我也喜欢你,还有我家诚哥儿也是。” 钱家老夫人看着林清薇脸都要埋到臂弯里,笑着上前,故意说道:“你啊,可别把我孙媳妇给吓跑了。” 郭夫人也不继续打趣了,“老夫人说的是,免得吓走了我的儿媳妇。” 林清薇放下了袖子,因为刚刚的打趣,满脸绯色就连眼睛也是潋滟如波,宛若是盛着秋水一样,这让钱宝儿不由得有些呆了,她当然知道林清薇漂亮,只是这股羞态让她觉得此时容颜最盛,一直到二哥娶了林姐姐,被挑开盖头的时候,钱宝儿才觉得那个时候林姐姐才是最美的一刻。 郭夫人这样说,是表示钱家人对林清薇的看重,正厅里的宾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不是说林清薇生得好,就是说她的品性好。 到了这里,及笄礼就算是完成了,宾客散去,接下来要议的是林清薇的亲事,她本人还有林昭与宝儿都被屏退了。 林清薇干脆就和两个小丫头一起去见岑夫子,一直到走出了宅院,她的面颊犹带着晕色,就算是早早知道自己的事情和钱镜诚已经定下,在被人打趣的时候还是羞涩的。 孙峥笑着说道:“你们夫子要是见到你们一定很高兴,尤其是薇丫头,她今天在我出门之前还念叨着你呢。” 林清薇:“让夫子挂心是我的不是。” 孙峥龙行虎步,女儿出生之后,他鲜少离家那么久,整个人恨不得绕着妻子女儿打转,让岑薛青有时候想要把孙峥给轰出去给人看病。 岑夫子在有了这一胎的时候,是很有些迟疑的,生过了孙宝珠之后,她就再无身孕,没曾想现在年近四十,居然又有了身子。 岑薛青从未想过孩子的事,觉得自己和丈夫破镜重圆也就罢了,怎能再生一个孩子?然后当天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居然梦到了许久不曾梦到的孙宝珠。 不信鬼神的岑夫子也因为那个梦而有了期盼,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宝珠又投胎过来的,等到月份大一些,断出来是女儿,岑薛青更是觉得指不定就是宝珠。 生出来的孩子小小一团,胎发乌压压的,等到要起名字的时候,宝珠、念珠这两个名字已经到了口边,岑薛青又犹豫了,孩子重新投胎也是要饮孟婆汤的,这孩子是不是孙宝珠的投胎,叫做孙宝珠,或者是孙念珠,都对这个孩子不公平。 红彤彤的孩子,小手紧紧攥着,眼睛也不曾睁开,岑薛青的眼泪落在孩子的身上,最终起的名字叫做孙宝珍,孙宝珠和孙宝珍任谁一听就知道是两姐妹。 孙峥回来之后,净手净脸了之后就抱起来了宝珍,宝珍本来在睡觉,被父亲一抱就醒了,她熟悉孙峥身上的味道,冲着父亲笑着。 只是笑了一会儿,宝珍眼睛一转,看到了林昭之后,就不要抱她的爹爹,冲着林昭呜呜叫。 钱宝儿看着林昭熟练地抱着宝珍,开口说道:“我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昭昭。” “是啊。”林清薇也笑着说道,“昭昭真是讨孩子喜欢。” “不是的。”林昭抱着孩子还不忘替自己解释,“宝儿,你忘了前几天去赏花,我帮着一个嫂嫂看孩子,那个小姑娘就不要我!只有两个!”林昭在这里强调说道,“一个是福福,一个是宝珍,只有她们两个特别喜欢我。” 岑薛青看着林昭抱着孩子,心中想着如果是没有林昭,只怕她与孙峥不会破镜重圆,也不会有这个孩子,所以宝珍粘着她。 岑薛青也觉得,周家三房的福福也是如此,或许这两个孩子与林昭有千丝万缕的缘分,所以才会格外亲近这个小姑娘。 钱宝儿也抱了抱宝珍,她抱着周家福福的时候,那孩子总是哇哇叫着,要不就是扭动,小脸蛋还会皱起来摆明不喜欢钱宝儿抱,但是轮到了宝珍,宝珍这个孩子对钱宝儿也很亲近,偎在钱宝儿的怀中,不是露出无齿笑容,就是冲着对方吐泡泡,按照钱宝儿的说法,“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宝字!这个是三妹!” 林昭是她钱宝儿的二妹,和她有缘分的连牙都没有的宝珍成了三妹。 林清薇当时还忍俊不禁,假装生气,“那我呢?”让钱宝儿慌忙改口,怀中的宝珍从三妹降格到四妹。 66、腾出知府位置 郧安在今年春天的时候, 播种的是从番邦过来的玉麦,这种作物的叶片宽大,需要的水分很多, 而郧安县恰巧是不缺水的。有澜江穿流而过, 河堤在开春之前已经全部修筑得固若金汤,没有洪水泛滥, 加上气候适宜,所以今年的秋天, 郧安丰收了。 原本翔安县和郧河县合并了之后,缴纳的粮食是在四万石,去年粮收是五万石, 已经临近上县的标准, 今年秋天直接达到了六万七千石, 已经是可以说是一跃成为了上县。 郧安的丰收让潘曾毅感慨万千, 现在的建安府下辖共有五县, 原本翔安和郧河是缴纳粮食最少的,两县合并缴纳粮食也是在整个建安里排最末,现在直接成了整个建安的上县了, 排在了第二。 李典吏看着自家上峰偶尔面露惆怅之色,等到潘曾毅手书结束了,给自家大人递了一杯水。 李典吏看到了告老书三个字, 手中的茶水差点泼在潘大人的书案上, 双手都有些颤抖, “大人,您这是要请辞?” 李典吏的话犹如是在沸油锅里落入了水,霎时间就炸开了,各房典吏纷纷开口: “潘大人, 您怎么就请辞?” “是啊,潘大人,难道是有什么糟心事?是下面的县令做的不好?哪个县捅出来了篓子。” “吴典吏,这几个县有哪些问题,难道是郧安县?” 潘曾毅摆摆手,他这一动作,其他人就停了下来,他说道,“如果郧安县有事,也是好事,种主粮的亩数比去年削减了一部分,但是单亩田地的产量增多了,直接达到了上县的线。” 李典吏想着去年郧安缴纳的粮食数字,吃了一惊,“如果要是上县那就是过了六万石?去年我记得是五万。” 潘曾毅点点头,语气难掩激动,甚至握住了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六万七千石!” “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刚刚潘大人也说了是好事,这一增产,林县令也就升官了,正七品升到了从六品,潘大人,既然是好事,您干什么要请辞?” 潘曾毅:“其实他的官位还是压了压,本应当升得更快一些。先前他上的除蚊方子,整个大齐的死亡人数都下降了,这就是一个大功。先前去郧安那一次,圣上给了赏金还记得吗?赏金是给林县令的儿子,也可以算作是林鹤的一功。那东西叫做千里眼,以前一直是绝密消息,现在被探子偷了东西给小国,蛮夷小国也有了这千里眼。” 大齐是大国,总有蛮夷小国从小就给自己的子民洗脑,让他们潜伏在大齐之中做探子,这些探子会试图收买大齐的军民,千里眼在保住了一年多作为绝密之后,现在其他小国也有了仿制的千里眼,现在千里眼的存在就不再是绝密的消息了。 想到了这里,李典吏不由得叹道,“潘大人,说来惭愧,我先前一直觉得这林县令是有些福运,他做县令的第一年就恰巧让决堤了却无百姓伤亡,还遇到了厚道的周家,倾家荡产发卖了所有的产业也要修河堤,然后就有了两县合并的好事,自己升了官。从七品到了正七品。” 不少人纷纷附和李典吏的话,或许是周家捐的银子太多,林鹤其他做出来的事情反而没那么起眼了,只让人见到了那么多的银子都去修河堤,那是建安府都拿不出来的银子。 李典吏继续说道:“现在来看,其实林县令的官位还是被压了压。不过,大人,林县令要升官,与您要告老并不相干啊。” 潘曾毅看着李典吏说道:“其实,光是之前的那些事,就足以让林县令去云州府做个五品的文官,还是因为罗大人压了压林鹤的官路,打算让他继续掌郧安县,才有了翔安县和郧安县合并的事,两县合并,他切实改变了这个县,做到了人口增长,百姓富足,所以现在最适合林鹤的就是建安府知府这个官位。我想,无论是户部还是吏部,甚至还有兵部都想看到林鹤掌实权,而去一个其他地方,都不如建安府好。” “其实我年龄大了,精力也不够,现在退了以后在家养养花,教育一下子孙辈,也挺好。” 同样品阶的官员是有区别的,同样是从四品,承宣布政使司里的参议就是从四品,建安府的知府也是从四品。别看潘曾毅到了云州府,见到了参议要敬重,那不过是卖参议面子,真正能够掌权掌握钱的,才是更好的官职。 林鹤既然能够让郧安县增产,给郧安县了细水长流的两个大产业,那么如果做到了建安知府这个位置,是不是也能惠及整个建安?潘曾毅也最多提前了一两年告老,索性做出个人情,也算是与林鹤接下善缘,今后指不定还有求到林鹤的地方。 听到了这里,在场的官员都沉默了下来,林鹤要是下一任的建安知府,那可都是他们的上峰,只是……三年的时间从七品到从四品,这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潘曾毅笑道:“行了行了,只是先写了告老书,等到交接还有些时间,林鹤我见过好几次,他为官中正,性情很是平和,你们若是与他公事便晓得了,就是他有些认真,事事都要求留下备份,事事弄得清明,可不像是我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 潘曾毅这是提点下面的人,李典吏有些本事,就是喜欢脑子记事,不爱落在笔上;吴典吏有些贪图小恩小惠…… 林鹤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会给下面留一点口子,但是总体要比他严。 宋典吏忍不住问道:“潘大人,您就这么肯定,他会接任建安府知府?毕竟是连升四级,他当时还是得罪了……总之应当是很难的。”含糊带过去的是汪贵妃三个字。 潘曾毅也知道林鹤得罪了汪贵妃的事,不过他更知道,林鹤那郧安砚就走了太子的路子,就连礼部尚书欧旵都对林鹤的印象不错,更遑论因为千里眼,兵部尚书会有助力;因为灭蚊之事,还有现在的玉麦几乎是水稻两倍的产量,户部尚书本来就是沈家老太爷的学生,只怕更是会推崇林鹤。加上他告老主动挪出来位置,林鹤几乎是九成九要连升四级。 此时的潘曾毅只是微微一笑,含蓄对诸位典吏说道,“诸位平日里事务冗杂,好不容易轮着了休沐日,只怕也少有踏青赏花,郧安现在的菊花和桂花正是好时节,诸位若是有空,可以去郧安看一看。” 潘曾毅去郧安本来只是公干,因为恰逢桃花开的时节,当真是被落英缤纷的桃花给镇住了,后来郧安的码头建好之后,他还带着孙女儿去赏菊花。 繁盛的花,热闹的县城,百姓笑容洋溢,潘曾毅久久不能忘怀那一幕。 潘曾毅愿意现在告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亲眼见到郧安的变化,他本来就是建安府的人,他已经年迈,希望整个建安府有一个更好的父母官,能够让建安府发展得更好。 潘曾毅的这一封告老书很快就到了罗玑的手中,罗玑与潘曾毅私下里谈过一次之后,一封折子送到了户部来。 户部衙门里,上好的银霜炭烧着,卫淞红着脸,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他现在才是正七品,直接升到了从四品,这不是胡闹吗?” “卫侍郎,现在可不是正七品,应该是从六品了,刚刚我同管尚书说了,这郧安县缴纳的公粮是六万七千石,按照标准,是从六品的官员。”说话的是黎嵩,他是分管湖江清吏司的郎中,黎嵩喜欢踏实做事的人,以前卫淞是户部郎中的时候两人就不对付,现在卫淞是他上峰,黎嵩依然是直言不讳。 卫淞的额头已经冒汗,“好,就算是从六品,也万万没有到从四品的道理。这是连升四级!” 旁边笑着的蔡岘慢条斯理说道,“卫侍郎,您可别上火,看您这脸红脖子粗的,让人还以为这林鹤得罪了您呢。” 户部衙门里有人发出了闷笑声,慌忙捂住了嘴,埋头偷乐不让卫淞瞧见。这户部衙门里谁不知道卫淞是汪贵妃的人,而林鹤当年得罪了汪德全,所以这会儿卫淞上串下跳,就是想要压住林鹤。 卫淞假装没有听到那偷笑声,朗声说道:“我毫无私心,今年只是风调雨顺,郧安增产了,不足以让林鹤升到如此地步。” 黎嵩寸步不让,他虽说不认识林鹤,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从未见过,但是光凭一点,林鹤是从翰林院贬谪为正七品的县令,还是大齐最差的郧河县,林鹤却能脚踏实地,让他都听过郧安县,他心中对林鹤是十分赞赏的。 黎嵩觉得,一个郧安县不过是短短两年时间,林鹤就做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做了知府,是更好的让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刚刚还说了,这郧安这两年学堂翻了一番,去松林书院读书的,往年只有寥寥数人,今年竟是可以送了十几人,林鹤教化有功;还有郧安的户籍数,增长数字放在整个大齐都是第一,最重要的是这些很多都是青壮,新生的婴孩也多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先前林鹤贡献灭蚊之方有功,当时是没有褒奖,此次数功并赏,我以为,林鹤当得了这建安知府!” 黎嵩的话是掷地有声,其他清吏司的人对林鹤升官不升官都是无畏的态度,只是看到了卫淞吃瘪,心中有些暗爽。 卫淞扫视一周,心中发凉,只能够对上峰说道:“大人,此例不可开,我认为若是林鹤要升,最多就是正六品,做建安府的通判!” 户部尚书管溧珜只是慢条斯理说道:“卫侍郎不必这般急切,刚刚黎郎中提到了林鹤教化有方,不如把这折子给礼部的欧大人看一看,欧大人还是太子太傅,定然有他的见解。” 67、成全林鹤 卫淞从户部衙门离开的时候, 甚至都可以听到旁人的轻笑声,他快速走向外面,等到了外面, 才发现下了雪。 “卫大人, 你小心点冷。”卫淞不过是停下了半步,就感觉到了一支伞撑在他的头上。跟着出来的是淮云清吏司的廉主事, 这也是汪家这一派的人,他发现了下雪之后, 就等着卫淞,就算是在这里等着,还险些被卫淞甩开。 廉主事小声说道:“刚刚汪老爷来了消息, 晚上接您在春风楼吃饭。” “好。”卫淞想到了林鹤之事, 想着晚上就给汪德全说这件事, 他就不信了, 汪德全能够容忍得了林鹤做到那个位置。 想到了晚上就可以称心如意, 卫淞的脚步放松了不少。 春风楼里玉暖生香,进入到楼里就有巧笑嫣然的姑娘家脱去了卫淞的披风。 卫淞换下了官服,里面穿着的是一套靛青色如意暗纹锦袍, 龙行虎步到了汪德全旁边,对着他拱手见礼。 汪德全搂着一位花娘,从她的手中吃了一枚腌制蜜果, 随意对着卫淞点点头。 祁赟之已经到了, 他对着卫淞拱手见礼, 然后打量着卫淞,含笑说道:“卫大人今日里看着兴致不高。” 跟着卫淞身后的廉巽说道:“今儿卫大人被黎郎中给驳斥了一顿,实在是落得个没脸。” 祁赟之想着廉巽口中说的黎郎中,他的女儿黎芷蔓做的那首《唤春》被祁明萱给用了, 幸好祁明萱用的快,不然黎芷蔓就要完整地自己做出来《唤春》了。 祁赟之坐了有一会儿,还陪着汪德全喝了不少酒,此时一拍桌子,“那位黎郎中真是给卫大人没脸,得让咱们汪老爷给做主。”然后冲着汪德全说道,“汪老爷,是不是这个道理?” 汪德全听到了是要说正事,在花娘脸上亲了一口,说了几句暧昧话,挥挥手让她下去了,“黎郎中的话,是……” 祁赟之很清楚汪德全连官员的品阶都弄不清楚,开口说道:“以前卫大人就是这个位置。” “正五品!”汪德全靠着自己回忆起来,一拍大腿,奇道,“那你是正三品啊,这个五品小官在你面前上串下跳?” 祁赟之如今是京都的府丞,现在是正四品,只差一步就可以做府尹,谁知道被钱家人抢了个先,那次错过了机会,祁赟之就还是这个位置,他一直想要进入六部之中,尤其羡慕卫淞,居然直接做了户部侍郎。 祁赟之在心底是有些瞧不起卫淞的,又有些羡慕嫉妒他的官位来得轻松。现在听到了五品官员可以瞧不起三品的卫淞,他觉得是因为卫淞没本事,所以镇不住下属,心中忍不住想到,倘若是他做了卫淞的位置,肯定会比卫淞强得多。 祁赟之想要升官想疯了,喝了点酒,酒气翻涌,让他觉得有些热,松了松领口。 卫淞说道,“今儿也算是一桩奇闻了,黎郎中呈了一封折子,说是湖江布政使罗大人送来的,里面提到了郧安县的林县令教化有功、户籍人数增长,把他给挪到建安府知府的位置,这直接从六品到从四品,可以说是一飞冲天。” 不知道为什么,冷不丁听到了郧安县,祁赟之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起来,很快就想到了这位就是和女儿议论过的,那个让周家丢了皇商位置,把商铺卖给了沈家,最终导致他白费了囤积绿宝石的银子。 想到了家里头那些绿宝石已经生了灰,祁赟之也是下意识想要打压林鹤。 不对,祁赟之很快就想到了一年前女儿给他的那本册子,得让林鹤再往上走一步,用捧杀之术彻底让他没有前途可言。 此时汪德全开口问道:“这黎大人是不是清流?我记得那个户部的管大人也是清流。” 汪德全一拍桌子,“好哇,我单以为是咱们升官没什么规矩,这清流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可以参一本!” 卫淞正高兴着呢,谁知道祁赟之开口说道:“不可。” 卫淞犹如是一盆冷水被泼在了热炭上,滋啦一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祁赟之,“祁大人可能记忆不够好,这位林县令叫做林鹤,有个儿子叫做林晟彦……”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祁赟之比平时说话更不客气一点,“我知道,林鹤就是咱们汪老爷出手整治的第一人,从翰林院给赶出去,做了从七品的县令小官,原本是叫做郧河县,那个县还是我给林鹤挑的。” 说什么林鹤、林晟彦,汪德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祁赟之直接说他整治得第一人,汪德全立即就有印象了,他的手指摩挲下巴,“那就更不应当让他升官了。” 祁赟之说道,“这位林县令是早早就入了太子那边人的眼。” 卫淞在户部被自己的下属给驳斥,现在汪德全面前,他又是被不如自己官阶的祁赟之给驳斥了,脸色很是不好看,“按照祁大人的话来看,也应当直接卡住他的升迁。” 卡住是简单,祁赟之觉得,太子一派只怕已经看重了此人,晚点还是会提拔此人,难不成处处卡主? “我恰巧也知道林鹤做了什么事,现在同汪老爷您仔细说说看。汪老爷,您想,那帮清流自诩清高,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林鹤是做出了一些东西,入了那帮人的眼。” 汪德全觉得说的有道理,微微颔首,“你说。” “首先千里眼这东西您应当知道的,这就是林鹤的儿子和一位大夫折腾出来的,当时给了赏金。”一说起这件事,祁赟之心都是痛的,林鹤那边没拿到什么好处,但是钱家人可是拿到了好处。 汪德全对这些事并不在意,不过千里眼他把玩过,继续问道:“然后呢?” “还有一个灭蚊的方子,洒在水边,就可以让蚊虫生得少,整个大齐都因此少死了不少人,这是他那边呈上的。” “郧安砚您应当知道?就是从太子手中给了欧大人的,郧安县能够好起来,就是因为这郧安砚的扬名。” “沈家的越洋商行有两种东西卖的最好,一个是花露,一个玻璃。花露是沈誉和郧安县官衙买下的,而玻璃的话,郧安的上游是达英县,那里盛产玻璃的矿石,沈誉在郧安县建立了容纳几千人的玻璃窑。” 听着这些,汪德全有些吃惊,这还真是做了不少事。 祁赟之看着卫淞还是沉着脸,就问廉巽,“户部今天那个折子,提到了教化有功,当时是怎么说的?” 廉巽看了一眼卫淞,又看着汪德全兴致勃勃地模样,就算是得罪了卫淞也只能回答祁赟之的问题,“回祁大人的话,因为翔安县修筑了许多的学堂,读书的人多了,去书院里读书的人都多了许多。” 祁赟之想也知道,最能够得清流喜欢的,自然是兴学堂,于是说道:“汪老爷,您看,是不是这种人很得清流的喜欢,所以若是娘娘不阻拦,这林鹤便会连升四级。” “没错。”汪德全痛快地说道,“所以为什么娘娘不阻拦林鹤升官,你最好给我一个答案。” “汪老爷,您应当知道什么叫做捧杀。就是凡事只说好的,让人飘飘然,等到飘到最高点的时候,给他一个杀威棒,让他再也起不来。” “给一个小小的县令,用捧杀?”汪德全有些好笑,此时卫淞更是冷笑着说道,“祁大人,对一个小县令用什么捧杀,太好笑了。” “他升官生得这么快,这样急,总是会出错的,没有错的话……也可以有错。”祁赟之笑道,“这人要是犯错了,那可是清流推荐的人,只要拿着这件事,就可以真正的打压清流那一派,到时候老爷就有话说了,看看清流推得人居然是这般的蛀虫……” 汪德全耳朵一动,显然是为祁赟之的主意心动了。 卫淞坐在位置上喝闷酒,看到了汪德全的耳朵,他就知道祁赟之的话入了汪德全的心,他心中十分不睦。 祁赟之今晚上彻底是要得罪卫淞了,因为他继续说道,“咱们现在得小小设难一下,就让卫大人在朝堂上反驳没有这样的先例,到时候等到林鹤犯错了,才更显得汪老爷目光长远。” 卫淞又惊又怒,这祁赟之是让他丢脸! 祁赟之其实也知道卫淞小气,平时就有些看不惯他,总觉得这人没本事运气还好,今晚上反正已经得罪了卫淞,干脆就得罪到底,让卫淞来做朝堂上的跳梁小丑。 “卫大人,不应当这样说,您今天其实在户部也表示不喜林鹤,这事不成规矩,无非是在朝堂上再说一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祁赟之端起酒杯,“咱们都是给汪老爷做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卫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汪德全看着在,卫淞能说什么?他今晚上不光没为自己下午丢脸的事情讨回公道,祁赟之居然还给他下绊子,让他在朝臣面前也要丢脸,心中怒火丛生,却只能够挤出一个笑脸,“看汪老爷怎么想的。” 汪德全挺看重祁赟之,祁赟之的女儿变相救了三皇子一命,还提出了让三皇子学为帝之道,他此时点点头,“行,就让这个林鹤暂且连升四级,去做什么……” 廉巽补充说道:“建安府。” “对,建安府的知府吧!” 说完了这些,汪德全说道,“祁赟之,你到时候得负责把这个人给拉下来。” “我已经有想法了。”祁赟之点了点脑袋,笑容神秘,“只是现在不好告诉汪大人,时间太久容易生变,我到时候同您说。” 卫淞的五脏六腑都被祁赟之气得挪了位置,这还光明正大要和汪德全建立私交,卫淞的眼眸是说不出的暗沉。 68、连升四级 卫淞从春风楼出来以后,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春风楼让杂役扫了一段路,铺上了红绒毯, 卫淞等人跟在汪德全的身后, 他们这一干人是朝中的大员,在面对白身的汪德全很是恭敬。 汪德全的马车走了, 卫淞的头发上已经是沾了一层雪。 卫淞是户部侍郎,三品官员让他是第二个离开的, 等到登上马车之前,祁赟之喊住了他,“卫大人。” 祁赟之对着卫淞做了长揖, 虽说刚刚肯定得罪了卫淞, 能够少结仇, 他还是想要少结仇的。 “刚刚的事, 还请卫大人不要介意, 咱们都是给汪老爷做事,在外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卫大人,若是有空了, 过两日请卫大人吃饭,还请卫大人赏脸,到时候我好好同卫大人赔不是。” 卫淞的嘴角扯了扯, 看着祁赟之灿烂的笑容也不能说什么, 微微颔首, 给了他一个面子,“我喝酒喝得有些头疼,得回去休息了。” 祁赟之让开身子,颇为谄媚地说道, “卫大人,我扶着您上车。” 卫淞不过是虚虚扶着祁赟之的手臂上了马车,等到上了马车,就用手帕使劲儿擦了擦,而祁赟之等到上了马车之后,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他确实看不上卫淞,而且盯上了卫淞户部侍郎的职位,要是运作的不错,让人卫淞在户部被人瞧不起,到时候他可顶替了对方的位置。 卫淞回到了卫府,就听到了角门的婆子说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去年给卫雪霏订了亲,在今年秋天把卫雪霏嫁了出去,嫁人之后自然不用去女院了,卫雪霏和夫君甜蜜了几个月,就闹出了不少事,只要两人吵架,卫雪霏就会回娘家,她的这一行为让卫淞很是头疼。 卫淞想要避开女儿,打算先去书房,结果还没到书房门口,就被卫雪霏堵住了。 长廊里悬着灯,卫雪霏的眼眶通红,还眼泪汪汪,“爹爹,您要为我做主啊!” 卫淞听到了这话就头疼,或许是今天一切都很不顺,对平日里疼爱的女儿,卫淞现在有些懒得搭理。 卫雪霏身后跟着妻子,她看着卫淞的表情有些难看,连忙说道:“雪霏别闹了,你爹爹不舒服。” “不,我一定要说。” “不就是你的那些事?”卫淞捏着眉心,脸色沉了下来,“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我刚喝完酒,明天或者是后天,还要上个很重要的折子,别闹了。” “不是晏河的事。”晏河是卫雪霏丈夫的字,卫雪霏说道:“而是祁明萱,她欺人太甚!” 卫雪霏说到了祁明萱,身子都微微发抖了起来,她的眼神因为有怒火在燃烧,烧得格外明亮。 跟着卫雪霏身后的妻子连忙把雪霏的嘴巴捂住,她这样一动手,嬷嬷就上前制住了卫雪霏,等到卫雪霏被制服住了之后,卫淞的妻子说道,“雪霏你胡说些什么,都说了,你爹爹和祁大人是一条线上的,你别胡闹,那些事情都是晏河做的,祁家小姐哪儿招你惹你了!” 卫淞看着女儿涕泪交零的模样,忽然想到了自己,他刚刚被祁赟之摆了一道,女儿也被那个祁家小姐给羞辱了? 长廊外雪花结成一团团的,飘若柳絮一样落在他身上的鹤氅上,卫淞捏了捏眉心,“雪霏,你别闹,你等会好好说,你就跟着我进入书房,你做的到吗?” 卫雪霏被捂着嘴不能说话,只能够忙不迭点头。 卫淞对着妻子说道:“行了,松开她,让厨房送醒酒药,还有给小姐送燕窝。走吧。” 卫淞走在前面,踏入到了书房之中,而卫雪霏被人松开,想要跟着父亲的时候,被母亲拉住了。 “你爹爹喝了点酒,有点头疼,你等会好好说,别闹。” 卫雪霏点头之后,紧跟踏入到书房里。 卫淞喝了醒酒汤,看着卫雪霏也擦干了眼泪,喝掉了燕窝,情绪好了不少,才开口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原来,今儿卫雪霏在外买东西,无意之中听到了祁明萱和崔嘉佳的对话。 祁明萱当时的语气卫雪霏记在心中,现在直接复述了当时祁明萱的语气。 “卫雪霏根本就没有长脑子,一开始见着了钱镜诚就走不动路,直接被人发现了心思,要是早些定下,哪儿有现在的事。” “就她这个夫婿还觉得是个香馍馍呢,我看着就觉得好笑,卫雪霏实在是不长脑子。” “你且看着吧,卫雪霏就这样闹腾,她的日子一定越来越糟糕。连卫大人也会被卫雪霏连累的。” 卫淞当然知道女儿不着调,但是谁也不能这样背地里说人,卫淞的手指张张合合,对着女儿说道,“你当时和她对峙了吗?” “没有!”卫雪霏声音里带着哭腔,“爹,我当然知道您和祁大人都是一边的,祁明萱那就算是这样折辱我,我也忍了下来,就想着告诉您,凭什么呢?她一个贱……” 卫淞瞪着眼,卫雪霏的声音就小了下来。 “行了,诋毁之言少说。” 卫雪霏有些不甘心,“明明是她先辱我。” 卫淞说道:“和一个丫鬟肚子里钻出来的……”他冷笑着说道,“你放心,爹爹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卫雪霏看着卫淞的眼神,忽然打了一个寒噤,父亲是认真的,旋即又高兴了起来,反正能够惩戒到祁明萱就好。 在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尚未参加朝政的赵翊林从欧旵的口中知道了林鹤升迁的事。汪贵妃那边的人就让卫淞反驳一二,事情最终还是成了定局。 欧旵对着赵翊林说道,“等到开了年,圣旨就会到郧安县。” 赵翊林看着恩师面上带着笑容,满是对林鹤的赞赏,期待他能够让整个建安府更好。 欧旵也知道赵翊林与人通信的事,沈誉第一次带回来了郧安县改变的图之后,每次都会请岑薛青作画,大多数时候岑薛青会画不止一张,随着林昭和赵翊林书信的往来,现在积累到赵翊林的手中已经足有二十多张画了。 欧旵也可以说是看着郧安县的改变,身为礼部尚书,他确实对教化有功的林鹤欣赏,但是实际上最欣赏的行为还是规划田地,种植了玉麦的事。 可以适当用一部分地来种植花卉,制作好了花露贩卖出去,用这部分钱反哺郧安,而剩下的土地根据田地的好坏来耕种,种植这种番邦过来的粮食,让整个郧安从中县成了上县。 “这番邦别看是小国,还是有些好东西的。”欧旵感慨说道,“对了,那个玻璃是不是也是从番邦拿到的矿砂?” 赵翊林点点头。 “玻璃也是好东西。”欧旵一想到玻璃就想到了家家户户都换了纸窗为玻璃窗,屋子里头亮堂堂的,让读书的时间可以延长,也不必担心坏了眼睛。 欧旵想着,还是让工部也多做一些大船,可以深入更远一些去看看,能带回来什么能吃的粮食。 赵翊林恭送欧旵离开,他裹着披风,去长宁宫。 赵翊林到长宁宫的时候,沈岚正在和一个宫女说话,不知道那位宫女说了什么,沈岚笑得花枝乱颤,看到了赵翊林,等到他行礼之后,就把儿子拉到了自己的旁侧,“你也听听看这个消息,太好笑了一些。” 赵翊林等到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是怔住。 现在正在说是祁赟之的事,祁赟之与他因为喝多了,昨晚上宿在卫家,结果喝多了祁赟之,竟是把暂在卫家小住的一位姑娘给轻薄了,那位姑娘家闹着要给祁赟之做正妻。 赵翊林想着,难怪卫淞早晨匆匆忙忙的,恐怕欧旵也不知道卫淞回去处理家事。 “那位娘娘生得似乎是长得不大好,又被耽搁了花期,而且只是卫家的旁支,但是……祁赟之还是要娶的,左右现在那位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妻子。” 沈岚看得很清楚,卫淞这是故意算计祁赟之的,这事情太巧,而且那位姑娘头上绑着白纱,还在祁家门口闹着,若是他不娶,就直接吊死在祁家门口。 “你若是有功夫也可以去看看。”沈岚笑着眨眨眼,她很不喜祁赟之,一想到他满头包,就觉得有趣,只可惜元安公主不在京都之中,不然也可以凑一凑这个热闹。 赵翊林在接下来,果真关注了一番祁家的事,那位姑娘甚至还找到了祁赟之的父母那里。 在加上卫淞也对汪德全说一些话,推动了祁赟之不得不娶她: “其实祁大人一直有些对不住元安公主,圣上就算是因为娘娘,还算是看重祁大人,再把宋氏娶为妻子,太过于不着调了一些。” “祁家那个小姑娘当然是不错,我也知道有些急智,我在想,是不是以前元安公主教导的好,宋夫人的品性教导祁小姐,是不是不太够。” “现在这样也是好事,让祁大人的宅院清明。我也知道祁小姐不错,不如这样,我劝一劝我那个侄女,到时候把长女还有那个小儿子都给记在她名下,都是嫡女嫡子,您看怎么样?” 汪德全本来就不算什么聪明人,加上宋氏有硬伤,卫家姑娘怎么都是正经姑娘,又是祁赟之犯错在先,于是就去敲打一下祁赟之,宋氏本来就应当做姨娘,让他娶了卫家姑娘,他的一双儿女还是记做嫡出。 祁赟之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被卫淞算计了?但是在汪德全面前说被算计了,汪德全不会相信,只能咬牙给应下了要娶这位卫家姑娘。 祁明萱在女院之中,只觉得很多人最近偷偷笑,等到休沐日的时候,母亲宋氏抱着她哭,让祁明萱才知道家里的巨变。 “爹,怎么会这样?” 祁赟之沉默了一下,想到了后来卫淞的话,他冲着女儿说道:“你在上个月三十那天,是不是说了卫……卫雪霏的闲话。” 祁明萱想到了那天因为吃烤鹿肉,需要配上梅子酒才够味,特地喝了点酒,她好像确实在和崔嘉佳的对话里,提到了自己看不上卫雪霏。 “爹……”祁明萱的脸色有些白,“崔嘉佳也不喜卫雪霏,她不可能告诉卫雪霏的。” 祁赟之见过女儿的册子,在看到了卫家给卫雪霏定下的人家,确定女儿册子里的消息都是符合事实的,他目光阴沉,“是卫雪霏自己听到的。” 祁赟之觉得或许是女儿飘飘然了,才会在外也泄露出这种情绪,他得敲打一二。 其实祁赟之觉得,自己被卫淞报复,主要原因还是那天在汪德全面前折了他的面子,再加上又有了祁明萱的事,才导致卫淞做出这样的举动。 祁明萱果然被祁赟之给镇住了,觉得卫淞这次针对父亲,就是因为她自己犯下的错。 祁明萱本来是想替母亲宋氏讨公道,结果最后反而她被数落,等到宋氏出来的时候,眼巴巴看着女儿,祁明萱摇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宋氏的心中说不出的失望,甚至有些悲愤,当时女儿说她这一胎要好好养,结果吃的太多,导致生产的时候困难,更是没办法再生孩子,长子也似乎并没有祁明萱说的那样机灵。宋氏还觉得,自己是祁明萱的母亲,因为女儿还有嫡女的名分,就不顾她了。 祁明萱陷入到自己的情绪里,她的眉死死皱着,她的后娘肯定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在思索的祁明萱根本没有看到宋氏含恨的眼,许多的危机就在此时埋伏下。 因为卫淞的操作,整个祁家都成了一盘散沙,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林昭不知道因为上峰看重爹爹,爹爹即将连升四级,在京都里惹出了一些风波,她正在和潘曾毅说话。 林昭自从去年已经好几次都见到这位笑容和蔼的潘知府,还见过潘知府的孙儿,只有五岁,面颊上肉嘟嘟的。 “多谢昭昭。”潘知府现在也不喊她林二小姐,而是喊她的小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我家孙儿给你的信。” 那个胖小子跟着潘知府赏花,因为好奇地跑来跑去,结果被人一撞,整个人往火炉跌去,是林昭用鞭子一扯,把小胖子给拉开,不过林昭的鞭子技巧不够好,让小胖子的手上当时都被抽肿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潘家人都很感激林昭,当时火炉正在换炭,上面的火旺旺的,煮沸的茶叶蛋就放在旁边,无论是跌入到火炉上,还是跌到茶叶蛋里,都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潘家小胖子那个时候黏了林昭一路,等到听沈誉说林昭交笔友的事情,也要认真练字,好给林昭写信。 刚开始写的字都很大,往往捎带过来厚厚的一叠,第二次信就缩减了不少,到现在已经是正常字体大小了。 潘曾毅笑眯眯的,以前孙儿沉不下性子去练字,现在自觉地读书练字,性子稳重了不少,而且看着林昭用长鞭,也嚷嚷着要和人习武,他原本吃不了苦,只用说一句,林家二小姐也这样练过,他就擦一擦眼泪继续蹲马步。 当珊瑚在去提热水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昭在和潘曾毅说话,她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厨房方向走去。 听雨在厨房里帮忙,这个丫鬟最终选择了治脸,现在脸上有一条红色的疤痕,不过她不愿意继续用胭脂遮住,觉得这样正好。 听雨坐在炉子前,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珊瑚过来,她笑了笑,“珊瑚,是要打热水,我来吧。” 灶上总是备着热水的,给听雨分了一壶,水壶里的水也空了,听雨就撩起厨房搭着的厚重被帘,去水井里打了一些水上来。 “谢啦。”珊瑚笑着说道,她拎着水离开了厨房。 听雨就守在厨房的灶旁,煨鹿筋这道菜离不开人,用鸡汤熬着,时不时需要翻滚一下鹿筋,免得粘锅。 听雨在打开瓦罐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浓郁的芬芳扑出来,让厨房里的小丫鬟咽了咽口水,“听雨姐姐,你做菜越来越厉害了。”因为吞咽口水,她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听雨笑了笑。 听雨在来林家之前做菜技巧就很好,现在小丫头觉得她做菜厉害,其实是从唐老夫人这里学到的,那是技巧以外的东西。 她的菜比以前相比,少了匠气,多了一种家的味道。 听雨很喜欢林家。 在林家的日子比她想的更好,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很穷,有一段老路的青石早就已经碎裂了,凹凸不平,还有青苔的痕迹,许多人都要绕着走,还要埋怨这里的路已经好几十年没修过了。 旁边就是养济院,冬天偶尔可以听到老人的呻·吟,夏天的时候会有莫名的臭味。 云州府那么漂亮的地方,也有脏乱差的角落,但是在郧安,她见过新修筑的养济院,还在冬天的时候修了火炕,好让老人和孩子们能够过一个安然的冬天。 养济院的男孩子可以读书,女孩子也可以。让听雨想到了以前自己在云州认识的朋友,对方很聪慧,并不爱和她做跳格子之类的游戏,更喜欢跟着她学认字,用树枝在地面上画出比划,可惜听雨后来卖了活契,就和昔日的好友再没有联系了。 听雨盖上了瓦罐的盖子,她能做得不多,也就是做些好吃的,好让林家人过得舒心一些。 珊瑚拎着水在路过的时候,林昭已经出来了正厅,刚刚爹爹是去衙门里拿些东西,她就陪着潘知府说说话,现在父亲和潘曾毅说话,她就干脆跟珊瑚一起去姐姐那里。 林昭过来的时候,林清薇正在窗边站着,她的面前有一张湿漉漉的画,用很细的蟹爪笔沾了清水,一点点地清扫眼前的一卷画。 也不知道赵翊林是从哪儿收集的这些画卷与书,这次带了一大箱子过来,让林清薇又喜又忧。 喜得当然是又可以修这些画卷与古书,忧则是替这些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古物叹息。 这些是赵翊林让詹事府开了库房,特地去翻找那些老物件,折腾了一大圈,当真是找出来了不少疏于打理,或者是打理的时候已经被书虫蠹了的古籍。 里面特别名贵的部分给了欧旵,让欧大人那段时间眼下都是发青,折腾这些的被毁了的古物。还有些不太知名的画,欧旵一来实在是精力不够,二来也比不上欧旵自己的藏品,于是赵翊林让詹事府直接勾掉了这一批物件,他转赠给了林昭。 林清薇等到放下了笔,林昭伸手捏在姐姐的腰侧,这让林清薇哎呦了一声,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不能这样弯腰。”林昭说道,“这样太费腰了,你身子挺得更直一些。” 林昭的手又拍在林清薇的肩颈处,刚开始林清薇缩着脖颈,有些不习惯这种亲近,身上有些发麻,等到揉捏开了之后,原本有些硬邦邦的地方,感觉都松弛了下来。 林清薇等到林昭捏完了肩膀,给她揉手,“潘大人是自己过来的?” “应该是有正事,潘大人只问我读书读了哪些,问我的练武如何了之类的话。” 只是林家人也不知道潘知府的正事居然是连升四级,从现有的官职直接擢升到从四品的知府——建安府知府。 唐老夫人手中拿着杯子,啪得一下就落在了地面上,柳氏的眼睛也是发直,而林清薇和林昭相视一眼,看着林鹤,“爹爹,真的吗?” 从六品一跃到从四品,林家人根本不能想象,而且从四品的官职,直接超过了以前林鹤在京都翰林院的官职了,更何况这还是掌握实职的地方官。 “应该是十有八·九的事,还说了特地找了一个清正之人来接任郧安,让我不必担忧郧安的事。” 因为关上了门,并没有让下人在场,所以林鹤也不担心这消息提前透露出去。 “我就是有些担心,怕辜负了潘大人的好意,也怕辜负了……”林鹤的手也有些发抖,尤其是潘曾毅是为了他主动告老,还听潘曾毅的意思是,六部的几位尚书很欣赏他,这一切都让林鹤宛若是做梦一样,他何德何能,入了这些大人的眼? 林鹤觉得,自己就是在郧安做了一些自己应当做的事罢了,怎么就忽然潘大人要告老替他腾位置,还有六部的尚书欣赏他。 林鹤在翰林院太久时间,习惯被人忽视,他总是被人称呼是林汛的弟弟,外人眼中只看得到林汛,他头一遭被人看到,还是那些赫赫有名耳熟能详的大人们。 林鹤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有些诚惶诚恐,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自己,想问问自己,能行吗? 林昭站了起来,她蹲在父亲的面前,握住了父亲的手,她的眼睛分外明亮,“爹爹,不用担心,就算是建安府的知府,您也可以做好的。就和郧安县没有什么分别的,还是多种一些玉麦,或者找到更好的主粮,种花卉,咱们郧安的花露一直都供不应求。还有我沈四叔说,现在都没办法卖到其他地方去,因为跟不上。对了对了,还有玻璃,如果要是您是知府了,还可以多建几个窑,可以不光是让郧安过得好,还有其他县也可以呢。” 林昭不用去看小红尾尾巴上那些细细金线,光是从郧安县的改变就知道父亲这个官做的很好,等到做了建安知府,只会造福更多的百姓,有更多的功德。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他做过的事,林鹤心中也安定了下来,其实他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例如现在主要种的是花卉,其实在山脚下种的药材也不错,赚的钱也不少,因为郧安县地就那么多,还必须要分大部分的田地种粮食,药材的产量都没办法增产。 在其他县还可以种药材,只要有了钱,可以修城、修县和修各条道路。 这样想着,林鹤感觉身子都在发烫。他抬头看着家人。 唐老夫人点点头,而柳氏的双目含泪也是颔首,林清薇站起身来,“爹,昭昭是咱们家的小福星,她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唐老夫人也笑着说道,“没错。”她把林昭一搂,以前这孩子只有她的腿高,现在已经快到胸口了,“鹤儿,你在郧安就做的很好,潘大人既然特地过来提前知会你这件事,只怕建安府的那些官员也都心中有数,你也不必担心。” 柳氏说不出话来,她含泪笑着,眼睛一眨,泪水滚落,她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众人为林鹤的擢升而高兴,但是又有些遗憾,只可惜林晟彦还在读书,尚未回来。 69、新县令 红豆提前浸泡过, 红豆的颜色让整个锅里都是诱人的红色,米被煮开了花,粥很是粘稠, 小火慢炖, 粥的表面冒着一个个的小小水泡。 养济院里的老人们很喜欢腊八粥,这粥熬得很软, 不用担心消化不良,吃上热乎乎的一碗粥, 然后再回到火炕上,睡觉都能做个好梦。 孩子们更喜欢吃咸鸭蛋配着的粥,打开了咸鸭蛋, 里面金黄色的鸭蛋油要流了出来, 慌慌张张地一吮, 不浪费一丁点的鸭蛋油, 咸香的蛋黄配着软软的腊八粥, 今年又是一个好年。 当唐老夫人等人从养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晟彦。 料峭的寒风之中,少年郎裹着一件红狐裘, 他的鬓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毛茸茸,长眉入鬓,眸亮有神, 不笑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风雨不折的风姿, 只是对着家人笑起来的时候, 那稚气又浮现了出来。 他走过来对着唐老夫人还有母亲柳氏请安,和两个妹妹也见了礼,“昭昭都长得这么高了。” 林昭生得高挑,只怕及笄的时候要比林清薇还要高, 她是几人之中穿得最薄的,甚至连披风都没有披,就是穿着厚一点绒比甲,让林晟彦忍不住问道:“你冷不冷?” 林晟彦坐船回来,行舟在澜江上都觉得冷得慌,看到了林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林昭瞧着好笑,听着哥哥这一句,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从祖母到母亲再到钱家两位老人的关切,她摇摇头说道:“不冷,我天天挥鞭子,蹲马步,老觉得热。” 林昭最后笑眯眯地说道:“哥,等回去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晟彦点点头。 等到真的听到了昭昭说的是什么,和那天的祖母一样,听到了这个消息,惊讶得手都是一抖,要是他拿着杯子,只怕也得打碎杯子。 “这可真是……” 林晟彦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继而也浮现出笑意,“真是太好了,估计等到年后出圣旨?” 林鹤搓了搓手指,“应当是吧。” 到了腊月二十八,林鹤也开始了休沐,他难得和儿子喝了点酒,林晟彦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喝了点酒,眼睛格外灼亮,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准备做些什么事情。 “建安府一共下辖了五个县,达英县的话,地质环境和郧安差不多,也可以种花,种草药。” “花露目前只有郧安有,但是这花露太赚钱了,我其实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过来打听花露,毕竟是背靠郧安,只是一个小县,之后我就算是做了建安知府,在这么多钱财面前,只怕还是会有人不断试探怎么制作花露,迟早有一天,其他地方应当也种鲜花,做花露。花露不像是玻璃,除非是汪家,一般都不会去碰这个产业。” “要多划一些地方种药材,这一次襄西还有蕲乐都是在建安里,我想,让整个大齐的行商都来这边买药材。只要在这里买药材,就绝对不会以次充好,炮制的药材一定是到位的。” 林晟彦和林清薇一起读书的时候,初窥了八股的魅力所在,他知道了那些看似平淡的圣人之语应当怎么去读去思,知道了圣人为什么是圣人;在松林书院,他幸得名师指点,知道了字的韵律,哲思,知道了什么叫做书画合一,多了许多的兴趣爱好;而和父亲…… 林晟彦想着,他见到了读书的最终目的,读书人所追求的大道,那就是当官为民做主。 林晟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浑身都在发热,筷著敲在碗上,唱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林鹤已经醉了,听到了这话,身子也直了起来,他荒腔走板地唱道:“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少陵野老的诗在这种情况下格外动人,让林晟彦眼眶里的泪水落入到了杯子里。 旁边偏厅里,隔着帘子就听到了这荒腔走板的腔调,老夫人忍不住笑道:“昭昭还没听过你爹爹唱歌吧。” 林昭点点头,“是头一遭。” “当时你爹爹考试过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哦对了,还有一次更高兴,那是知道我定下了你们娘,当时就醉着唱歌,别提多闹人了。” 柳氏一下就红了脸,看着一对女儿看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老夫人,说这些做什么。” 林昭和林清薇偷偷笑了起来。 老夫人忽然冲着林昭说道,“你姐姐定的亲事就是她喜欢的,到时候给咱们小昭昭找夫婿,也要找个得你心的。” 刚刚害臊的是柳氏,这会一下霞光满面的就成了林清薇了,林昭倒是不害臊,姐姐及笄和下定的那一日,她还和小鱼儿们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尾巴上有不少功德金线的小红尾告诉她: “昭昭,今后一定要找喜欢的。要过一辈子,两家家世相当很重要,相互喜欢也很重要,毕竟要扶持携手一辈子呢。” 昭昭当时本来有些害羞,耳朵都红扑扑的,结果小红尾跳起来,用冰凉凉的尾巴拍了拍昭昭,“不要害臊,有时候害臊来害臊去,就不知道关键信息了。” 其他小鱼儿七嘴八舌地说道:“就是就是,这件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昭昭不要担心,要是记得住信息,还可以让小红尾大哥去查一查功德簿。” 林昭奇道,“功德簿?这是什么?” 功德簿就是记录这个人一生之中的功过是非,按照小鱼儿们的说法,昭昭能出现在池塘,就是和它们有缘,在相看人家的时候,小红尾可以去查一查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林昭想到了她到时候夫婿还有小红尾大哥帮忙把关,此时冲着老夫人甜甜一笑,“等我定亲的时候,一定要和姐姐一样,挑个称心如意的。” 林清薇羞得拧了拧妹妹的腮,“也不害臊。” 林昭笑着偎在姐姐的怀中,“就不害臊!” 唐老夫人笑呵呵的,一个劲儿说好。 其实没给林晟彦定亲的原因也是这个,他表示这两年想要专心在书院里读书,等到考取了功名之后,再定亲。 林晟彦既然能考一个小三元出来,保持这样的劲儿读书,应当通过秋闱也不难,所以林家人也就尊重林晟彦的想法,不急着给他相看。 柳氏没说话,她想到了一桩旧事来,成亲的时候,林鹤喝多了似乎也这样唱歌。 只是当时唱的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柳氏本来听着婆婆提到旧事就觉得脸上臊得慌,现在更是耳根发红,低头把手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林晟彦是腊月二十八回到郧安的,这个时间实在是有些晚。 有俗语说的是:过了腊八就是年,现在都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距离除夕就只有两天,松林书院的课业再重,也不会留着学生到腊月二十八,那样离得远的学生除夕夜恐怕都无法到家。 林晟彦耽搁的原因是因为秦一悯的姐姐成了亲,秦一悯在去年参加了秋闱,今年开春参加春闱,只可惜今年的春天倒春寒,秦一悯不大适应这样的冷,当时入考场之前已经开始发热,考到了一半更是昏厥了过去,无法继续作答。 不过就算是这样,秦一悯的优秀也被国子监祭酒看重,让他不必去叙职,让他留在京都里三年之后再考。 秦家姐姐不愿去京都,她不想连累弟弟,已经定了亲事,本来婚期更晚一些,遇到了男方家中出了点事,提前举办了婚事,林晟彦正是参加了这一场婚事,才耽搁了下来,他先前托人送了信回来,一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才姗姗归来。 腊月二十八回来,过年期间,钱林两家每年都是相互走动的,等到正月十二,秦一悯和姐姐、姐夫也乘船到了林家过来拜年。 秦氏的丈夫是秦一悯的同窗,家境也是不丰,因为休沐日的时候会和秦家往来,一来二去就对秦氏动了心思。 胡文铮的读书远不如秦一悯,过了院试之后,自觉过不去秋闱,便打算在云州府做个夫子,教幼童们读读书。 “太客气了。”柳氏对着秦氏说道,“你们婚事,我们也没参加。” “因为我娘病了,所以提前了。”胡文铮解释说道。 当时胡文铮的娘看着实在样子是不好,所以和秦一悯商议之后,提前了婚事。 结果因为秦氏嫁人了之后,胡文铮的娘反而挺了过来,大年初一就可以下床了,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觉得这个儿媳妇是命中带福,在知道秦家姐弟两人要来郧安县拜访恩人,干脆也让胡文铮一起过来了。 柳氏问过了胡文铮娘亲的状况,知道没事了,口中一直说道,“没事了就好。” 林昭看着秦家姐姐,她嫁人嫁得顺心,婆婆现在也喜欢她,坐在那里眉目舒展就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欢喜来。 秦家人和胡文铮只在郧安留了一日,就要回云州过正月十五,而林晟彦也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次去云州。 林昭说道:“等到爹爹的事情定了,再给哥哥你写信,地址也要换一换的。” 林昭觉得爹爹升迁很好,唯一不大好的是,她就要离开熟悉的宅院了,还有钱家和宝儿也在郧安,还有岑夫子与孙大夫,熟悉的街坊邻居们……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伤感。 林晟彦手指点了点林昭,他觉得妹妹不用太操心,去建安府居住又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周家都在建安府买了宅院,钱宝儿那般黏着昭昭,别的不说,周家和钱家肯定是会搬迁过去的。 现在朝廷的委任文书尚未到郧安,说的多了不合适,林晟彦说道,“别想那么多,现在水路都很方便。一家人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林昭想着也是,一开始哥哥去松林书院读书,家里少了林晟彦,也觉得空荡荡的,但是知道他在书院里安心读书,就觉得知道他过得好就好,离得远一点也不算什么。 林昭对着哥哥挥挥手,看着林晟彦微微颔首,最后对着长辈们行礼,登上了客船。 钱宝儿托腮说道:“林哥哥走了?” 林昭点点头。 钱宝儿不喜欢送人的悲伤情绪,去年娘亲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有相送,这会儿看着林昭,对方果然兴致不高,“咱们去骑马吧。” 结果刚出了门,就看到有人吹吹打打,还有回避、肃静等牌子,显然是要去县衙。 “你先回去。”钱宝儿说道。 林昭点点头,骑马很快到了家里,她骑着的是一匹白色骏马,是属于林昭自己的马。 林昭去年遇到这匹马的时候,是马商准备丢弃了这马,因为它的腿上有很大的脓疖,身子枯瘦如柴,旁边还有蚊虫一直不停地绕着它的腿,马尾驱赶蚊虫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甩着尾巴。 也正是因为这马显然要救不活了,所以马商准备把马留在这里。 林昭本来要给马商银子,说自己是个大夫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治好这匹马。 结果这位马商操着不熟的汉语说道:“不用不用,小姑娘,送给你了,如果你要是治好了马,那就说明这个马就是属于你的!” 他摸了摸那匹马,用番邦语言说了一句,“希望天神保佑你。”然后还把这匹马一直送到林家宅院里才离开。 这匹马只有一岁,相当于人的五岁年龄,虽然消瘦得厉害,脓疖也很严重了,林昭还是希望能够救活这匹马。 人用药和马用药肯定是有不同的,林昭想了一个办法,按照马的体重和人体重的比例去制作药,药的用量是人的三倍。 林昭用烧好的小刀给马放脓血,每天去给溃烂的地方敷药。 花费了很久的时间,这匹马也终于好了起来,林昭带它出去的时候,甚至不用牵缰绳,这马就会跟着林昭走,它性情很是温顺,时常去拱林昭,有它在的时候,也不许别的马亲近林昭,要是遇到比它强壮的马,它见着赶不走,还会发出可怜兮兮的嘶鸣,让另一匹马离开。 现在林昭回到了县衙后院,她把缰绳一丢,这马就不黏着林昭,自觉去马房。 林鹤正好在整理往年的文书,此时听闻布政使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过来的是罗玑还有一位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 经由罗玑介绍,这位山羊胡须中年人正是要接替林鹤位置的臧翔运,这位中年人以前是承宣布政使司的都事,是从七品的官员,任为郧安县的县令也是升迁,因为现在的郧安县是上县,是从六品的官职。 最重要的是,此人是郧安本地人,受惠于林鹤政策,加上性情中正,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罗玑就上了心。 林鹤听到了罗玑的介绍,对着他行礼,感激罗玑的安排,罗玑这样安排,就让郧安的发展得以延续,不至于走回头路。 罗玑笑着说道:“不必,臧县令本来就是郧安人,这会是落叶归根。” 臧翔运笑着说道:“我这几年每次回来郧安探望娘亲都会觉得此地变化甚大,我不及林大人万一,今后林大人觉得我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只管吩咐就是,我只望郧安能够一直这般百姓富足,往来商客如云。” “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林鹤谦逊说道。 不急着让林鹤与臧翔运交接,开始宣读朝廷的委任书,林鹤叩首接下了委任书,便是建安府的知府了。 “这官印我也给你带来了。”罗玑是先去了建安府,这潘曾毅告老干脆,吏部便让潘曾毅任了从三品的职,还赏赐了他妻子从三品的诰命,等到潘曾毅再做三年再告老。 收好了官印,林鹤便和臧翔运做交接,罗玑看着直接交接文书,便笑着说道,“不如四处走走,也好让臧县令听着林知府说一说做了哪些事。” 臧翔运说道:“在下官职在云州,每次也就是逢年过节还有节日回来,这两年每次回来都发现变化很大,但是来不及细看就要回云州了。我确实对郧安很好奇,罗大人这般安排可以说是妥帖之极,有谁比得上林大人对此地熟稔?” “别说是你了,我也好奇。”罗玑笑着说道,“上次我过来的时候,带着潘知府过来郧安,到处挖得都是泥,乱七八糟的,这会儿过来,当真是吓了一跳,修得太好了。” 臧翔运:“现在尚且冷,这会儿腊梅谢了大半,迎春又尚未绽放,若是罗大人有空当属春日过来,这里的花很美,有时候过来赏花,在下宛若误入桃花源了。” 罗玑笑道:“我虽然没有在花开时节过来,不过我认识几位友人都来过,我看过画作,还有一些玻璃摆件,林知府心思细敏,让人称赞。” 林鹤老说不敢当之类的话也不合适,这会儿每听到两人夸赞一句,便是笑一下。 罗玑继续说道:“对了,臧县令,林知府断案也是一把好手,回头点案宗的时候可以再看看。” 臧翔运:“罗大人,我就是郧安人,几件离奇的案子我都听人说过。” 罗玑笑道:“是了,我竟是忘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到处走走。” 几人离开县衙的时候,就看到了在石狮子处站着的林昭,林鹤表示要和女儿说几句,罗玑摆摆手,直接招手喊了林昭过来。 小姑娘一路小跑就到了几人面前,挨个见礼。 罗玑问道:“可愿意一起在郧安县转一转?” 当时罗玑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就由着林昭作陪,罗玑这最后一次也想喊上这位小姑娘。 林昭本身记忆力就很好,一见着罗玑的模样就想到他是谁,笑着说道,“若是罗大人不嫌弃,我就跟着一起。” 罗玑对着臧翔运说道:“这是林鹤的小女儿,先前郧河与翔安县合并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我这次见着她,就觉得有些缘分,就喊着一起。” 林昭冲着臧翔运一笑,“臧县令,我对郧安县也很熟悉,有些事情您也可以问我,我也晓得不少事情。” 臧翔运是郧安人士,当年林鹤带着林昭挽救了桐花村人性命的事,在郧安里传得是神乎其神,后来还有救了一个差点被抢走的妇人,有不少人还说,这林二小姐是仙童转世。 臧翔运不相信什么仙童之说,不过这会儿看着林昭,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说。 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的是杏色上襦,配着毛茸茸的绣海棠花的鹅黄色比甲,下身则是嫩红色褶裙,用了金线掐边,行走的时候粲粲然,露出足尖绣鞋上的玻璃小鱼儿,看上去活泼俏丽。 “林二小姐一起便是。” 等到时候罗玑问林鹤问题的时候,臧翔运便问林昭问题,林昭对爹爹的政令记得相当清楚,她还会与笔友赵翊林谈讨郧安的政令,所以臧翔运刚开始听到了林昭说得这么详细,还被吓了一跳。 “这些你都记得?” 此时正好在桐花村,桐花村的河岸是最早开始种玉麦的地方,村里也有不少地方种了药材,林昭笑着说道,“这里有一小块儿还是我种的,尤其是药材,我还帮着炮制一二。” 林昭指着何首乌、丹参、黄芪,一一告诉臧翔运一亩药材炮制过后能卖多少钱。 臧翔运从怀中拿出了炭笔和一个小本子,这是在云州府的越洋商行买的,这种炭笔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外也可以记录下一二,等到回去誊抄很是方便。 注意到了林昭的视线,臧翔运解释说道:“我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好。”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林昭笑着说道,“关于药材的产量,我也是抄过好几遍才记住的。” 这孩子不光是生得好,还十分机敏,臧翔运想着难怪罗大人让她过来,而且原本以为有这个孩子,得顾着她,没想到这孩子的体力也很好,关键是对郧安很是熟悉,可以让罗玑与林鹤问话,而臧翔运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林昭就可以得到答案。 臧翔运要担任郧安县的县令问得很细,而罗玑不需要问得那么细致,既然林昭足以应对臧翔运,罗玑一边看着一边问林鹤怎么管理其他几个县,有没有什么章程,听着林鹤的打算。 罗玑听着林鹤已经有了章程,心想着晚些时候就不去建安府了,开年诸事繁多,加上云州也有人员调整,还需要各做安排。 罗玑过来的时候,声势浩荡,加上委任书也是当着衙役的面前送的,这郧安县小半天的时间里就知道了林鹤要离开郧安去建安府做知府了。 70、林知府 当外地的行商进入到了客栈里, 就被里面的气氛吓了一跳。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是先帝薨了,不少人都红了眼圈在说话, 还有人飞快地吃自己点的肉菜, 直接把点的酒对着酒壶口一饮而尽。皇帝薨了,是需要禁肉和酒的, 不赶紧吃掉就浪费了。 那位商人刚想问哪位薨了,就看到了有人眉飞色舞, 用筷子捻了一粒茴香豆,口中哼着曲调,还给呷了一口酒。 小二还在送菜, 托盘上是一道炖的喷香的肉菜, 如果要是天塌了, 绝对不敢这般上菜。 行商想着, 这样就不是上面的人薨了, 那是什么事? 行商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招招手喊来了小二,点了菜之后, 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着大部分人哭着如丧考妣,还以为是天塌了, 结果……” 他旁边坐着的人正是在吃茴香豆喝酒的那人, 此时用手执壶柄, 酒壶之中倾倒而出酒液注入到了酒杯里。听到了行商的话,他放下了酒壶说:“结果您看到我在笑?在喝酒?” 行商颔首:“没错。” 吃茴香豆的人说道,“他们难过是因为本地的林县令要离开了,我高兴的也是林县令的离开。” 行商当然知道林鹤, 他去年春天是过来买玻璃器皿还有花露的的,结果到了郧安县,被开得簇簇花给吸引了,他小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往来外地人很多,但是对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小商贩开得价格都是一样的。 听那卖东西的孩童说道,“这都是林县令定下的规定,要是谁不按照这个价格卖,要宰客就不能继续在这里卖东西了。” 行商喜欢郧安开得簇簇的花,喜欢这边公平的价格,喜欢这边路修得好,知道衙门赚了不少钱,林鹤每一分每一厘用在什么地方都公开得清清楚楚,而这样的县令要离开了? 吃茴香豆的人似乎是看出了行商的难过,开口说道:“林县令是高升,还是朝廷之中罕见的连升四级,再说了,升官之后还是管着郧安县,你们担心什么呢?这是大好事。” 行商听着这话,心中大震:“管着郧安县,莫不是你说的是建安府知府?”行商走南闯北,所见的事情很多,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神童连升三级,有一段时间一年给挪一次位置,不过是七年时间就做到了正三品,但是轮到了本位皇帝继位,尚未有过这般的提拔,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甚至觉得吃茴香豆的人算错了,“这……是连升五级吧,而且,似乎这几十年中,并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去年岁考,郧安缴纳的公粮是整个建安排第二,已经是上县了,所以林大人是从六品升上去的,建安府知府是从四品的官职,从六品到从四品,这样来算,林大人是连升四级。” 旁边一位消瘦的老者问道:“你说得是真的吗?要是建安府的知府,那还管着郧安!不过以前的知府呢?我记得是……哎,有些记不住了。” 旁边有人立即提醒道:“是姓潘,潘知府年龄有些大。那潘知府岂不是告老?还是擢升?按道理他那个年龄是不会懂得。” 吃茴香豆的人:“不错,原本的潘知府挪了位置去了湖江承宣布政使司,所以林县令升为建安府知府,还是管着郧安县。还不光是如此,我在城门口看到了,这一次要做郧安县令的人是臧家的,他是跟着布政使大人一起到郧安,特地来取经,怎么把郧安给治好。” “臧?莫不是说的是之前在湖江承宣布政使司任职的臧翔运大人?” “没错。” 消瘦老人神情激动,他霍得一下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那是咱们郧安本地人,他娘老子就是咱们隔壁,我看臧家小子回来的时候,他娘老子常和他念叨现在的林县令有多好,臧小子一直颔首,还说为官当如此。” 客栈里气氛原本是有些哀切的,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好的父母官,眼见着郧安发展得很好,百姓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结果冷不丁听到了林县令要走,谁不难受? 现在听到了瘦高老人的话,那股难受劲儿就消退了,一来林县令是高升,二来按照这人的说法,即将任命的臧大人也是好官?郧安的日子还能继续红火下去? 瘦高老者一丁点都不藏私,“臧小子人不错,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好,而且又是咱们郧安人,哪儿能不盼着家里好?” 吃茴香豆的人笑着说道:“郧安发展得很好,朝廷都看在眼中。”他对着天拱手,继续说道,“朝廷有考量,特地这般安排。” 以前的潘大人官名也不错,不过郧安本地人最信服的还是林鹤林大人,现在听闻林鹤擢升之后还管着郧安,正厅之中再没有之前的哀切,都欢天喜地了起来。 钱老太爷很早的时候就收过京都的信,里面就写了关于林鹤擢升之事,还写了因为林鹤的事,而汪贵妃那一派而生得各种风波,包括祁赟之和卫淞两人隐隐分裂之事。 钱家私下里找到了孙峥与岑薛青,郧安现在虽好,却不如建安府热闹,于是两家商议过后,都已经在年前添置了建安的房子,而钱宝儿本来还闷气自己和林昭分开的事,结果就听闻了家里的决定。 她的小嘴张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旋即,钱宝儿就捂着嘴偷笑了起来,这样真是——太好了,虽说她知道两人终有一别,这一日来得越晚一些越好。 在正月二十这一日,林鹤与臧翔运交接结束,臧翔运搬入到了郧安县衙,而林鹤带着辎重离开。 当林鹤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半个县城的人都出来相送,还有从各村里赶过来的村民。 人很多,却很有秩序,让开了一条道供林家人离开,也让臧翔运可以相送。 臧翔运跟着林鹤走遍了郧安,他以前就知道郧安的变化很大,但是没想到林鹤居然这般用心,等到了官亭处,他竟是直接冲着林鹤跪下。 林鹤连忙上前扶起了臧翔运,“臧县令折煞我也,万万当不起您这一跪。” 臧翔运被林鹤扶起,拱手说道:“下官定不负所托。”他转过身,对着郧安的百姓拱手,“自当以林知府为我辈楷模,励精图治,不负林知府所托。” 百姓大声叫好,掌声雷动。此时有人抬出了一柄大伞,各家出一小块儿布料绣上各家的姓氏,缝合成斑斓色彩的伞面,让工匠精心打磨了七十二根伞骨。 这柄沉甸甸的大伞就是万民伞,岑薛青看着这一幕,在心中勾勒出画卷来,等到了建安府她就会做下这一幅画,这辈子万民伞恐怕也见不到几次。 岑薛青为了作画,留在人群里,而钱家的车马在前面几里外等着,等到看到了林家的马车,林昭就下了马车,和钱宝儿并排骑马。 正月里风带着冷意,悄悄钻入衣领、袖口之中,赶马车的车夫缩头缩脑,但是林昭和钱宝儿并不怕冷。两个小姑娘骑着马你追我赶,偶尔路上的人见着了感慨一下还是孩子不怕冷。 两人骑了小半个时辰,才坐回到马车上,林昭在路过了以前的小山头时候,还特地给钱宝儿指了指,“如月庵已经没了,有两位师太是去了新的庵堂,有几位师太是嫁了人……” 在如月庵的日子住得并不长,林昭的记忆却很深刻,她刚从拐子窝里离开,是惠安师太握住了她的手,告诉她不用再怕,她有好多东西都不会,甚至还不会用柳枝刷牙,是惠安师太告诉她怎么咬开柳枝,用里面的细毛去刷牙。 钱宝儿以前对人的情绪是懵懵懂懂的,现在知道能做的是握住好友的手,两人偎在一起,把自己的温度传给昭昭。 林昭说了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静月,她早早还了俗,头发已经很长了,背上背着一个篓子,里面装着她的孩子,她的手中还牵了一个孩子,她正在和人讨价还价,忽然注意到了马车。 静月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居然是林大人的车驾。” 静月在还价的时候,忽然听到卖包子的人感慨,“林大人以后就是知府了,算了算了,今天心情好少收你一个铜板,走吧。” 手中的小娃娃看着静月手中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娘……” 静月心不在焉把包子掐开,一半给了手里牵着的,一半递给了身后的孩子,静月吃着包子,本来是难得高兴,今天是她生辰,可以吃点好的,一想到那个小尼姑居然做了知府千金,手中的包子都不香了。 静月因为拿了周家的银子,又没办法把小尼姑昭昭给周家,把先前的银子都给赔了回去。后来是郧河和翔安县合并,静月看到了有衙役把其他师姐妹给安置好了,想要还俗的,给上银子给安排了,不想还俗的,帮忙安置到其他庵堂,只有她是无人管的,嫁给了琉璃匠,谁知道郧安出了玻璃,他丈夫屯的琉璃原料都一钱不值,丈夫喝得醉醺醺的,先前不出现的衙役,这会儿倒是出现了,问她是不是要和离。 女人没有了丈夫,岂不是平白被人欺辱?静月当然拒绝了,这会儿看着林鹤做了知府,离开了郧安,她心中又百转千回了起来,她不喜林鹤,觉得他们坏了她的好事,也不喜林鹤为什么扶持什么玻璃窑,让做琉璃的没了活路,但是她也要承认,林鹤是个公允的好官,这次林鹤走了,以后应当再也不会有衙役过来了。 静月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坐在了地上,甚至觉得,是不是当时和惠安师太一样,对林昭好一点,也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林昭不知道静月烂泥一样坐在地上,她正在和钱宝儿小声说静月师姐的事。 两县合并之前,爹爹管不着如月庵,等到两县合并了之后,那小小的如月庵是静月做主并不清明,爹爹就把这人不多的小庵堂拆了。 愿意嫁人的,那些军户是缺媳妇的,想办法相看凑成对,不愿意嫁人的,就安置到更大一些的庵堂,还有一些先前在静月牵线下还俗的,也一一走访,看日子过得如何。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林昭都很清楚,也知道静月的日子过得不好,其实玻璃横空出世了之后,是有劝琉璃匠人去做玻璃,只是静月的这位夫婿并不愿意,也劝过是否愿意和离,郧安现在新来的人多,静月虽然生了孩子,也可以再找,但是她似乎并无此意。 钱宝儿歪了歪脑袋,“她既然不愿意和离,该问的也问过了,也够了。” 林昭也点点头,她也这般觉得的。 马车碾在原翔安县的街道,继续往前走,一直是往建安府方向去。路上一共用了两天,这一行人是第二天申时进入的建安。 刚一进入建安府,头一个感觉就是大,路当然不如郧安新修的路好,但是足够宽敞,四驾马车并驾齐驱都还绰绰有余,街上的人也要比郧安的人要多,往来的商客不断,现在的郧安虽说不错,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远不如管五县的建安府气派,大部分的行商,还是会选择走大一点的府州做生意。 等到了建安,两个小姑娘从城门口就下了马车,骑在了马上,林昭的手摸一摸爱马,对着马儿说道:“以后就是住这里了。” 这从郧安过来的几户人家,选择的宅院都是靠近府衙,以后串门就更方便了一些,知府衙门规格也要比县衙大得多,门前的石狮子都显得更为威严,林家的马车到了后宅,已经有衙役在那里候着,帮忙卸下辎重。 大齐的知府是按照前朝一样设置的,用的是中央六部之制度,不过这六部不叫做户部、吏部,而是叫做户房、吏房等。此时六房各有一位典吏在这里候着,至于说同知、通判等诸位大人,是在前面的府衙候着的。 李典吏的眼睛尖,看到了那柄万民伞,眼珠子都黏在了上面。 他连忙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吴典吏,语气激动,“那可是万民伞。” 吴典吏被李典吏一撞,也看到了那像是乞丐伞一样的万民伞。 见着要把万民伞拿入后院里,李典吏上前一步说道,“这是郧安县百姓的心意,咱们府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万民伞,等会大人交给在下,我是户房的李典吏,可以把万民伞拿去给几位大人看看。” 潘曾毅先前告诉过林鹤一些府衙官员的性格,林鹤想了想便说道:“那就劳烦李典吏了。”他一拱手,直接说道:“诸位不如在府衙候着,我换身官服,便去衙门里。” 后宅宅院早已经收拾妥当,这里的宅院也要比以前县衙大不少,而林鹤换了从四品的官服,正衣冠之后就去了衙门里。 林鹤一一与诸人见礼,一边观其神色,一边想着潘曾毅说过的话: “韦同知,韦荣,脾气和性情都很随和,他不怎么管事,所以基本上知府衙门你拟定章程推行就好,他虽说不管事,但是在朝中或者是在承宣布政使司里都有些人脉,遇到了难事,你请教他往往有意外收获。” “盛通判,盛德翃,负责粮运、水利等事物,按道理也要负责诉讼,只是建安府目前的推官本事有些欠缺,先前的仵作退了之后,没有新仵作,说来惭愧,我年岁大了,有几个案子我觉得有些疑难之处,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仵作,案件还需要你来侦破,这人暂且收押在牢狱之中。” “六房之中,户房李典吏,性格最为活络,有些钻营不过你相处久了便知道了,他这人生性好热闹。刑房吴典吏,性格有些倨傲……” “管理一府乍一看与管理一县没什么区别,只是事物是管理一县的数十倍,还要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管理的人与事物都多了,一开始你恐怕要磨合一二,而且也不能像是管理郧安县那样,凡事亲力亲为,需要下放一部分权利。等到后面找到了自己处事的办法就好了。” 林鹤觉得潘曾毅的那些话很有道理,记在心中。 李典吏带来了万民伞之后,在林鹤过来之前,府衙里的各位官员都被震住了,看里面不同的布料,不同人绣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字,感觉得到这把伞沉甸甸的重量。 就算是再不爱管事的韦荣也对林鹤肃然起敬,因为做了太久这个位置的官员,见过不少行事风格的知府,韦荣觉得无力改变一些事情,才这样随波逐流,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够有这样一个上峰。 林鹤微微一笑,“今日里我第一次来,我之前来潘大人是请我在盛德楼吃饭,不知道如今是不是盛德楼还是建安府最好的酒楼,我想请诸位一起吃个饭。” 盛德楼自然还是建安府最好的酒楼,倘若不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纠正,于是众人纷纷道,没有让林大人出钱的道理。 林鹤说道:“说来惭愧,我自己身无长物,但家母与人合作做生意,赚了一些银两,宴请诸位的钱也拿得出,诸位莫要与我推辞,若是这笔银子花不出去,晚些时候家母还要忧心忡忡。” 林鹤说话风趣,惹得众人一笑。 林鹤等到笑声停歇,对着诸位笑着说道:“今日里实在是有些来不及,之后请诸位同僚到我府中做客,这一次请诸位到盛德楼一聚,诸位莫要与我推辞。” 府衙后院的正厅也足以摆上三桌,可以容纳下目前的官员,林鹤便主动请诸位吃饭,以前他第一次做县令,并未请人吃过饭,后来与衙役熟悉了,才知道刚开始的吃饭喝酒是很重要的。在宴席上觥筹交错,与人交谈,等到吃的尽兴时候,似乎防线都松弛了,可以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一次做县令,林鹤有许许多多的不足,这一次在府衙,则是弥补了过去没做到的事。 林鹤的酒量还算是不错,不过女儿从不让他喝太多的酒,甚至还给他准备了带有机关的小酒壶,给别人斟酒的时候是浓香的酒水,至于到林鹤的则是掺了不少水,有酒的香气却没有酒的浓烈。 林鹤在席间与人狗筹交错,他极其注重凝听,关于自己想要做的事也是徐徐图之,并不打算一次都说清楚。 不知道是哪家也在宴请,素手芊芊勾着琴弦,软语呢喃声偶尔会传到这个雅间里,林鹤看着众人神情放松,他面上笑着,心中一直在记着关键信息,这建安府里的大户也都略知一二。 林鹤装醉上了马车,等到与人告别之后,松开手指,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哪儿有刚刚的醉态?等到回到了院子里,柳氏笑盈盈地送来了醒酒汤,说着家里的安排。 林昭在郧安已经是自己一个房间了,现在更是如此,点燃了玻璃灯,林昭在给赵翊林写万民伞的事,还写了静月师姐的事。 或许是月光太美,林昭和这个素未谋面的笔友交流的时间太多太长,有了一点吐露心思的欲·望。 “当时我和钱小姐坐在马车里,我看到了静月师姐,她和过去改变其实很大,她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我是有些坏,当时看到她的模样,我觉得她的日子过得不好,真是太好了。好像是知道她过得不好,我才高兴。” 林昭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好像是把自己不好的心思都展露到赵翊林的面前了。 她贝齿咬着唇,虽说这话或许显得她有些恶毒,她最后还是没有扔掉这张信笺,只是往后写了一下静月让她饿肚子,想要把她卖给周家做童养媳的事。 林昭最后写道:“与你说这些,我心十分羞愧,但却也不想删改,万望莫要与我生隙。” 当春光明媚的三月里,赵翊林收到了这封信,非但没有要与林昭生隙,反而觉得她实在是心软,她身上的这种品质与他截然不同,也是让赵翊林第一次意识到,与他通信的不光是一个交谈甚欢的小伙伴,而是一个心思有些细敏的女孩子。 三月的金阳璨璨,把清晨的薄雾都蒸腾得轻薄了,缓缓流淌盘旋分散到了上空里,让万物都清晰起来,这样的春光之中,赵翊林也因为这封信,而心情格外好。 71、京都花宴 赵翊林还没想到怎么给林昭回信, 玉衡大长公主的赏花宴就到了。 玉衡大长公主是如今圣上的姑母,叫做赵娴浚,她并不喜欢热闹, 也鲜少准备赏花宴, 不过一旦她开了赏花宴,各家闺秀都会抢破了头, 因为她是抱着目的开赏花宴,她的花宴就是男女相看的地方, 总是会请家世不错的年轻男女齐聚一堂,说不定就可以在这样的花宴遇上有缘人。 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人距离定亲的事也不远了,玉衡大长公主就开始办赏花宴了。 她眼睁睁看着皇兄给如今的圣上选的沈氏, 这位皇侄不喜沈氏, 等到先皇驾崩之后, 圣上就彻底偏宠汪氏, 把这个屠户之女一步步抬举到了贵妃之位。 赵娴浚一想到汪贵妃就头痛, 想到皇后沈氏就心痛。她可不愿意再耽搁那些小姑娘了,就像是当年的沈氏,多好的小姑娘啊, 才貌双全还有一颗剔透玲珑心,这在外给人当正头娘子宠在心尖尖上不好吗?结果一朝做了太子妃,后来做了皇后又如何?圣上不过是每月按规矩去点卯罢了, 也幸而是沈氏自己看得开, 性子也好, 换个人只怕得郁郁寡欢。 还有圣上觉得自己喜欢汪贵妃,那祁赟之对宋氏也是如此,竟是还给了祁赟之一条生路,按照玉衡大长公主的想法, 就应该直接把祁赟之给流放到千里之外去,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玉衡大长公主就想着,提前让人相看一番,免得到时候造就了怨偶,现在虽说两个孩子也不急,不过也可以认识一番京都里的女孩子了。 抱有做媒的目的,玉衡大长公主修缮了她京郊的别院,挪了不少漂亮的花儿到她的别院里。 说起来,自从云香楼卖这种时令鲜花的饼,这京都里种花的人就多了不少,当数量上去了,总是会出精品,玉衡大长公主手中阔绰,遇到了好看的就会买下来。 现在她的别院里花枝簇簇,别家怎么都比不上。 准备好了别院和花,紧接着就是洒金贴了,玉衡公主的别院足够大,京都里家世过得去的年轻未婚男女都给了帖子。 整个城因为玉衡大长公主的帖子而沸腾,甚至不少定亲过的年轻男男女女也会过去凑个热闹,大家都以收到这洒金贴为荣,但是钱镜诚显然并不准备如此,他手中有一份帖子,却不准备去。 他准备参加明年的秋闱,后年的春闱,娇妻已经定下,只等着他有了功名之后,就可以迎娶娇妻。原本岳家有些薄弱,现在林鹤已经是从四品的官员,钱镜诚心中很是有危机感,未来岳父的官路亨达,他不想被人认为是吃软饭。 春光明媚的三月,赵昶安与赵翊林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等到快到别院的时候就已经放慢了。 两人下了马车,赵翊林出皇宫的时候,车驾是在前面,而三皇子是在后面,等到下了马车时候,三皇子也是落后半步,态度十分恭敬。 汪贵妃太在意一些事,总想让三皇子压过太子,反而让赵昶安起了逆反心理,他虽是太子兄长,却处处以太子为先,这让汪贵妃气得够呛,要是骂儿子的时候,赵昶安总是冷冰冰甩一句,这是规矩。 赵翊林看了一眼消瘦的三皇兄,信步走在前面。 这里不少女眷也在此驻马,赵翊林往前走的时候,听到了女子玉佩相撞的声音,女儿家擦了淡淡的香露在手腕上,在耳畔,随着走动浅浅散发出香气来。 没看这些早到的姑娘家,他们走得很快,等到了门口已经有人迎着了,玉衡大长公主过来迎接两人。 “皇祖姑母。” “不必多礼。”玉衡大长公主笑着说道,“都长得这么高了。” 自从元安的那个叫做昭昭的孩子丢失,玉衡大长公主对皇帝说不出的失望,直接在江南之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因为今年她要满六十,她总得过一次生辰,才从江南回来。 她已经几年没见过这两个孩子了,现在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都是好孩子。” 她今日里也难得是盛装,头发抿得一丝不苟,还带着碧翠耳铛,看着眼前两个孙侄,赵昶安和赵翊林个子看着差不多,但是要比赵翊林看着瘦多了,衣衫在他身上有些空。 哎,玉衡大长公主也知道三皇子的功课被安排的太满,要不是先前病了一场,现在只怕也不得消停。 过于繁重的学习任务,终于在去年过年期间击垮了这个孩子,他高烧不退把汪贵妃吓得连带都瘦了许多。 至于说为什么会发热,太医含蓄说出原因,三皇子思虑太重。 思虑太重怎么办? 就连圣上也疼惜三皇子,让太傅不要布置太多的功课,汪贵妃加上也被吓坏了,就让赵昶安松快一段时间,就连卫淞、祁赟之两人给三皇子的教学都暂且给免一段时间。 功课少了不少之后,三皇子的个子猛地涨了不少,原本是矮四皇子整个脑袋,现在只矮上一点,加上三皇子很瘦,乍一看反而是三皇子更显得高一些。 想到了这一节,玉衡大长公主更疼惜这个孩子,“今儿就好好玩,可不许想功课什么的。” 赵翊林也知道三皇兄病了的事,笑着说道:“本没有想到功课,皇祖姑母这样一说,就想到了。” 赵昶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孙侄听命。” 玉衡心中一叹,招招手说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说话。” 今天可以说是赏花的好日子,天气不冷也不热,层云恰巧遮住了金阳,而太阳又不甘寂寞地给层云镶了金边。 海蓝色的天空,大朵大朵形状各异的云,偶尔风吹走了层云,让太阳露了出来,下一刻又被新的云给遮住了。 一只蔷薇花不知道怎么躲过了花匠的剪刀,像是与人招呼一样,粉杏色的重瓣花半开半拢地伸出来,宛若是无声询问,它生得好不好? 玉衡大长公主对着丫鬟勾了勾手,对方拿出了花剪,本想要剪下花,后来公主又说道,“算了,就让它留在枝头。”用手指指腹推在花的杆径上,把它给推入到了其他花朵旁边,指尖还在花瓣处点了点。 收回了手后,玉衡大长公主侧过头看着赵翊林:“我在江南不是住了一段时间吗?那边的花也好看,我还以为我这赏花宴,怎么都比不上江南那边的,没想到京都里的花儿也养得这么好。” 赵翊林看着这朵蔷薇花,答道:“因为小舅舅云香楼里最早卖的就是蔷薇花酱,还有蔷薇花饼,所以京都里种这种花的人多了。种的多了,品种也就多了。” “一板一眼的,一丁点也不可爱。”玉衡大长公主摇摇头,“我看到你母后的宫中也种了蔷薇花,你认得出那一盆是你母后送过来的吗?” 或许京都这里的土壤很适合这种花,不怎么需要费心,就生得烂漫,这种太好养活的花汪贵妃不喜欢,她喜欢一切名贵的东西,而沈岚喜欢这种开得簇簇的蔷薇,长宁宫里是各种各样的蔷薇花,甚至还凑热闹拿了一盆蔷薇花送过来。 赵翊林点了点头,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从我这里分得花。” 那花是林昭最早送他的,一直悉心养着,而且花形很美,赵翊林在分盆之后给了母后,还有沈家。 “呀。”玉衡大长公主笑着说道,“没先到翊林还会种花。” 想到这是从郧安县捎带过来的,赵翊林目光柔软起来,“是别人送我的,最好看的还是我那盆。” 赵翊林和玉衡大长公主说话,而赵昶安落后半步,看着这里的花木,心中在缱绻的春风里放松了下来。 母妃宫殿里种的东西很杂,而因为名贵的花很难伺候好,赵昶安知道,凡是养死了花会飞快地再栽种下新的花,母妃总是以为花被养得很好,而赵昶安知道,这些名贵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不喜欢那些可怜又脆弱的花,像是这样的蔷薇多好。 “昶安也喜欢我这儿的花是不是?” 赵昶安冷不丁被玉衡大长公主点名,他表情再次拘束了起来,“回皇祖姑母的话,您这里的花很好。”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三皇子也是没办法,当时太后还在的时候,她们还经常逗两个孩子,赵翊林从小像是小大人一样,赵昶安爱笑爱闹的,哪儿曾想现在变成这样。 赵翊林的脾性依旧,反而是赵昶安身上像是压着重担。 “我这里也做了各种花饼,你是不是很少吃这些?等会好好尝一尝。” 赵昶安点点头,恭谨依旧。 这花饼是从云香楼开始售卖的,这是沈家的产业,就算是赵昶安现在常常出宫,也不曾吃过云香楼的糕点。 赵昶安其实相比于各种肉,他更喜欢这种鲜甜的味道,咬开之后,口腔之中充斥馥郁蔷薇香气,他吃了第一口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赵翊林不怎么爱吃糕点,但他看着三皇兄喜欢吃,便刻意吃得慢一些,一直等到三皇兄连吃三个,不再拿了,才三两下吃完了这枚蔷薇饼。 赵昶安注意到了太子的动作,他可以感觉得到太子的体贴,他以前还试图和母妃辩驳,得到的只是冷笑: “你真是太天真了,在皇家哪儿有什么兄弟情?戏文里都说了,当时那个什么李什么民,直接把他哥哥都给杀了。” “你信不信,要是现在我闹着你父皇,让他立你为太子,皇后得把我生剥活吞了!” “昶安,你性格多善良,不像是我,我要是做了皇后,我可容忍不了沈氏,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是做了太子,肯定会对你的四皇弟好的,而且肯定更为真心实意。” “你母妃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也不用你多做什么,你好好跟着学东西,尤其是跟着两位大人学。” 当时母妃滔滔不绝的时候,赵昶安只是在心中一一反驳母妃的话,如果要是皇后娘娘不够宽容,哪儿会有他赵昶安的存在,若是立他为太子,根本轮不到皇后来反对,只怕宫中的那些太傅要血溅当场,表示不能废了规矩,太子甚为贤德,有名君之相。 其实赵昶安想,不光是那些朝臣这样觉得,他自己心中也觉得四皇弟要比他优秀。很多时候,他可以和朝臣们侃侃而谈,能够让这些朝臣频频颔首,轮到了自己,偶尔也能够得到“不错”的评价,但是赵昶安知道,这些不过是客套之语。 他自己说的东西只是复述书中的原话,他远不如太子赵翊林。 “好了,我这个老太太不耽搁你们了。”玉衡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用手驱赶两人去院中逛一逛,“今儿天气也好,你们到处走一走。” 两人并行走着,等到了园中自然就散开了,赵翊林要与沈家人在一起,他还见到了欧大人的幼子,这些朝中肱股之臣的嫡子们凑在一起,而赵昶安也有他的去处。 等到赵翊林被表哥拍了拍肩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三皇兄那边,他与那群人有些格格不入。 “我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欧清祎……” “我知道。”赵翊林对着他颔首,“恩师幼子,恩师与我说过,你擅长九章算术,学问很好。” 欧清祎涨红了脸回道:“殿下谬赞,家父常感慨殿下是人中龙凤,学问很好。” 欧清祎还记得父亲是这样感慨的,“若是太子殿下生在寻常百姓家,只要是家里愿意出钱让他读书,殿下绝对会脱颖而出。” 欧清祎当时问道:“是因为太子聪慧吗?” 欧旵:“天资高,还愿意下功夫,很难得。” 赵翊林和在场的人一一见礼,其实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只是不曾见过。 众人说话的时候,就有人喊着,“来了!” 赵翊林看了过去,那人指的是垂花门方向,是女眷们要过来了,不少人都下意识正了正衣冠。 赵翊林的表哥沈峤臻也是如此,这让赵翊林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有表嫂?” “等会指给你看。”沈峤臻小声说道。 给沈峤臻定下的姑娘家是秦家姑娘,只是让沈峤臻失望的是,他并没有见到这位秦家姑娘,反而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到了他快速走了过了。 “殿下,沈公子。”祁明萱对着两人行礼,之后让沈公子借一步说话。 赵翊林看着祁明萱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她不知道和表哥说了什么,表哥点点头,最后还塞了他什么东西。 祁明萱再次对着赵翊林行礼,便往前走开了。 祁明萱到现在越发觉得在女院读书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刚开始的课业她还觉得轻松,只是忽然有一天,她好像就是上课的时候被玻璃窗外的飞鸟给吸引了注意力,等到回过神来就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了。 女院是有课业评级的,祁明萱现在生母又成了妾室,她要是学得太差,会被人耻笑,而且汪贵妃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的,祁明萱为了维护自己的才女名声,也只能够花费很多的时间在课业上。 课业太重,让她无法与三皇子进行偶遇,所以今天难得赏花宴上可以见到三皇子,祁明萱不打算在沈峤臻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沈峤臻前世是和秦家女在一起的,两人伉俪情深,有不少的小故事她还听过。 沈家和秦家这样的两家联姻了,对三皇子不利,所以很早的时候,祁明萱就结识了秦家女,为的就是今天。 她倒是想要留下看自己的成果,只是想到三皇子那边,最终还是放弃了凑热闹的心思。 赵翊林问道:“怎么了?” “说是秦姑娘忽然有些不舒服,便没过来,只在凉亭里小坐。”沈峤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过去看看。” 赵翊林刚刚注意到祁明萱给了沈峤臻什么东西,开口说道:“她刚刚给了你什么?” 沈峤臻更不好意思了,在表弟锐利的目光下,下意识地说了实话,“这是秦姑娘托她给我的绣囊。”说完了之后,沈峤臻害臊得耳根子通红。 赵翊林还是看着沈峤臻,刚开始沈峤臻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他的眼睛越来越大,语气里也是不可思议,“你不会想要看吧?” 赵翊林点点头。 如果是其他人给的绣囊,他不会这样要求,只是祁明萱此人让他很是在意,他从小笔友林昭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倘若是有了怀疑,就应当去小心求证。 林昭当时觉得那翔安县的女人是被拐的,不管多少人闹着,还有人觉得林鹤行事不公,都坚持把一切朗朗于青天白日之下。 他就是对祁明萱身上那敌意很在意,所以赵翊林坚持要看绣囊。 表弟是太子殿下,沈峤臻打不能骂不能,央求他的小表弟,只可惜这位小表弟还是板着脸。 沈峤臻不情不愿,只能够拿出刚刚才到手的绣囊。 赵翊林毫不犹豫地就把绣囊给打开了,里面放的是香料,他直接把香料抖了出来。 这让沈峤臻心疼得不行,看着赵翊林把香料都包在了手帕之中,还放在鼻尖闻了闻,应当是香料的气味浓郁,太子一直皱着眉。 赵翊林侧过身子,“这宅子上有大夫,请大夫过来看一看。秦小姐不是说也不舒服吗?” “那可能只是女儿家的托词,殿下,你究竟想要作什么?”沈峤臻捏了捏眉心,心情很是糟糕。 赵翊林把绣囊和锦帕都揣入到自己的怀中,他的眉心隆起,“表哥,我只是信不过祁小姐,总觉得她让我不怎么安心。” “祁小姐能有什么问题?”沈峤臻摇摇头,“这绣囊还特地是用匣子装好送过来的。” 赵翊林说道:“表哥,秦小姐可知道你洁癖的毛病?” 沈峤臻不说话。 “应当是不知道的。”赵翊林说道,“那为什么祁小姐不碰这个绣囊?好似从哪儿知道你有洁癖一样,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从哪儿知道的。” “可能秦小姐知道一点。”沈峤臻说道,“算了,你就是想太多。“ 沈峤臻看着太子亲自收了绣囊和绣帕到他自己的怀中,而不是交给小太监,也就认了。 他有些洁癖,他身边的下人都是要反复洗刷干净,他知道表弟爱洁,但是不知道表弟身边的内侍是不是干净,所以东西还在表弟手中就好。 一边让人去请大夫,赵翊林与沈峤臻两人往庭阁方向去,中间赵翊林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痒,他停了下来。 “表哥,似乎我们可以不用过去了。” 沈峤臻有些无奈:“又怎么了?” 等到沈峤臻看到了赵翊林胸口的点点红斑,恶心地吐了出来。 他根本不敢看赵翊林,吐得手脚都发软,“殿下,你这……” “这里有什么?”赵翊林把绣囊丢过去询问太医。 玉衡大长公主的身体不好,加上赏花宴里的宾客多,这里光是太医就备下了两位,还有几个药童,听到了太子不舒服,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 这东西也太奇怪了,他手上碰到了,沈峤臻的手也碰到了,都没有事,反而是胸口起了疹子。 但是他只是把绣囊和香料纳入到怀中,还隔着中衣,这是怎么做到的? 赵翊林胡思乱想,甚至想着晚点要请教一下林昭,通过这样的方式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的手去挠胸膛。 “殿下胸口这疹子,像是桃花疹。” 有些人在春天的时候,遇到了花开得簇簇,反而是会起这种红疹,如果是因为桃花开而起的疹子,就是桃花疹,以此类推,若是因为荷花而起的疹子,就是荷花疹,也有一种称呼是叫做花疹,自从有了千里眼之后,太医署的人发现,不是花引起的疹,而是花蕊上的细粉引起的。 赵翊林听着表哥还是可怜兮兮的声音,就对着太医吩咐:“刘太医,你去给表哥看一看,能不能给他止吐。” GET /u/167/167913/60122301.shtm HTTP/1.0 Host: m.147xiaoshuo.com X-Forwarded-For: 66.249.66.20 X-Real-IP: 66.249.66.20 Connection: close AMP-Cache-Transform: google;v="1..8"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Linux; Android 6.0.1; Nexus 5X Build/MMB29P)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Mobile Safari/537.36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72、脚臭 沈峤臻摆摆手拒绝了太医的诊治, “殿下,我没事,这毛病没法治。要是有些山楂丸之类的, 等会舌根下压一丸便好。” 内侍趋步到了赵翊林旁侧, 弓着腰:“殿下,玉衡大长公主在外面。” 太子垂眼对着沈峤臻说道, “表哥,皇姑祖母到了, 你也不必在屋子里守着,和皇姑祖母说一下状况吧。” 沈峤臻心惊,转过身子, 结果目光还没有落到太子的胸口, 就再次作呕。 赵翊林也没什么办法, 他胸口的疹子是花疹, 太医是为了赏花宴备下的, 过来之前就提前准备了一些药膏,这其中就包括治花疹的药膏,这是一种透明样式的膏体, 涂在胸膛的疹处,看上去黏黏答答,表哥本来就有洁癖, 更受不了这样的场景。 沈峤臻侧过眼, 避开太子的胸膛, 但是脸上还是惨白一片,“我怎么和大长公主说?” “实话实说。”赵翊林坦然道,“说清楚所有的事,我知道你忧心那位秦小姐, 但是这事瞒着皇姑祖母不合适,你放心,皇姑祖母性情宽厚,这事大抵又与秦小姐无关,你按照实际状况说了就是。” 沈峤臻脚下发虚飘了出去,赵翊林知道这是因为他吐了,又是因为等会要见公主心虚,又觉得连累了秦小姐,这应该是祁明萱的算计,与秦小姐无关。 那绣囊惹得太子犯花疹,现在已经用小剪刀剪开,刘太医用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千里眼看,最后得到的结果也很简单,这个绣囊里的香料没事,但是整个绣囊是有花粉的,只是这是哪种花的花粉,一时判断不出来。 从绣囊沾上的花粉来看,太医说道,“应该是直接把绣囊整个浸入到花粉水中,等到干了之后,再浸润到花粉水里,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这绣囊乍一看看不出来里面有如此多的花粉,但是随意抖一抖,桌面上就会有细小花粉落下,甚至在千里眼下,可以看到部分花粉挤入到了绣线与布料的间隙里。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把这样的绣囊揣入到怀中,虽然里面还穿了一层中衣,胸口处还是起了花疹的缘故,这绣囊的花粉着实不少。 赵翊林坐在窗边,等到表哥吐成那样,大概猜到了祁明萱是要做什么。 如果没有猜错,那位秦小姐应当是会对某种花起花疹的,而且只怕是花疹犯得厉害,到时候脸上起了一脸疹子,表哥对着人吐了出来,这两家的婚事只怕就难了。 想到了自己因为留意了一个心眼,就坏了祁明萱的事,赵翊林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这会儿笑起来,才宛若是十三岁的少年,还带着点得意洋洋的稚气。 玉衡大长公主在从沈峤臻那里听闻了事情的起因之后,也微微颔首,先让沈峤臻到旁边的偏屋候着,让人去请了秦小姐过来。 秦兰珂本来正在庭阁处等着,等到时间越来越长,她就有些坐不住了,甚至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闻玉衡大长公主有请,她的脸色惨白了起来,甚至懊恼自己的举动,本来已经与沈公子商议亲事,何必多生波折,若是有机会与沈公子交谈也就罢了,何必托人送绣囊? 玉衡大长公主见着秦兰珂,就看到了小姑娘惴惴不安的神情。 呻之一笑,拉着小姑娘的手,缓缓问着问题,问到了一大半的时候,冲着身边的一位嬷嬷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秦兰珂有些坐立难安,等到嬷嬷要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嬷嬷还请留步,大长公主,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祁小姐也是好心,是我……”她的眼圈都红了,艰难说出几个字,“是我不知羞。” 说完这句话,她脸上有白得可怕,身子还微微一晃。 刚刚玉衡大长公主的吩咐很简单,是让人先去找到祁明萱下人,支开人,把她备用的衣裙给剪了,然后再让人湿了祁明萱的衣裙。祁明萱没有备用的衣裙,身上的衣服又脏了,自然无法参加花宴。 “傻孩子,快擦擦眼泪,别这样说自己。”玉衡大长公主见着她的模样,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看着小丫头怔怔的,赵娴浚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会起花疹?” “只有在冬天会起。”秦兰珂说道,“小时候应该是没有的,去年才开始有的。” “祁小姐可知道?” 秦兰珂摇摇头。 “你是怎么发现有花疹的。” 提到了那次花疹,秦兰珂心有余悸,“当时我手碰了梅花,没过多久,我就觉得脸上越来越热,然后我母亲都被吓坏了,脸上都是红疙瘩,然后我抬起手,手指尖到手背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水泡。” 这就对了。玉衡大长公主听着沈峤臻吐了一地,就知道他见不得这种东西,只怕是祁明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来的消息,算计两人。 玉衡大长公主点点头,“你可知道,你让祁小姐送来的绣囊里,就有花粉,太子因为总觉得祁小姐来送东西很古怪,所以把绣囊从沈公子的手中拿过来,太子把绣囊揣入到怀中,结果胸口起了一圈的花疹。在太医给太子看病的时候,沈公子看到了花疹就受不住,吐了出来。” 话说到了这里,秦兰珂的脑子一片空白,也不再拦着嬷嬷了,这事牵扯到了太子。 秦兰珂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会儿想的是自己真的有花疹,不能碰梅花,一会儿想的是,事情闹得这么大,所有人都知道她要送沈公子绣囊怎么办?自己的花疹很严重,如果要是沈公子带着绣囊来见自己,她是不是会像之前一样,浑身都起红疹,沈公子也会吐?那他们两家的婚事……为什么祁明萱要这样做? 秦兰珂哭起来的时候是无声的,眼眶一红,眼睛一眨,鼻尖微红,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她的双手抓着衣裙,表情又是无措,又是难过,还隐隐有些绝望。 玉衡大长公主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小姑娘本来就生得好,哭起来得时候更为动人。 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赵娴浚哄着小姑娘说道,“别哭了,多大的事啊。” 年轻的时候,总是为了许多事情发愁,为了自己丢脸哭,为了那一些命运的不公而哭,等到年龄渐长,回过头去看,有些事情发生了并不代表天塌了,只是小小的挫折罢了,放在一生当中实在是个很小的事。 玉衡大长公主想着,自己看透了,这个小姑娘只怕还没有看透这些,所以天塌了一样哭泣着悲伤着。 玉衡大长公主就如同太子说的那般,是个脾性很温柔的人,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别担心,这事,不会再往外说。” 要说这事秦兰珂有错吗?若是仔细去算,那还是有一些的,错在她轻信了祁明萱,倘若是真的想送些东西,只要走丫鬟的路子,让两家父母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中规中矩绣个兰草绣囊,或者是打个扇坠络子,也算是一桩雅事。 走祁明萱的路子,就多了不好对外人语的暧·昧,若是事发了,祁明萱是清清白白,反而秦兰珂一头包。 倘若是沈峤臻佩了这绣囊去见秦兰珂,最终让秦兰珂起了一身的花疹,沈峤臻会不会当场吐出来? 两家本来就是在议亲阶段,真的发生了这事,秦兰珂被沈峤臻瞧见了丑态,她自己可能都不愿这桩婚事,只怕还要央求祁明萱去把绣囊给要回来,最后把绣囊一烧,稀里糊涂没了这桩婚事都不知道原因是出在谁的身上。 这事错便是错在祁明萱身上,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眼儿是怎么生得,居然知道秦兰珂有花疹的消息,还知道沈家那孩子的洁癖,利用了这两点,蛊惑秦兰珂绣东西,还拿到了这枚绣囊,祁明萱把绣囊浸入到花粉水里,有了今天的事。 现在梅花早就凋谢了,祁明萱的手里却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花粉,心思当真过于深沉。 玉衡大长公主不愿意为难哭成这样的小姑娘,秦兰珂最多是傻了点,而祁明萱是真的恶毒。 等到嬷嬷过来了之后,秦兰珂看到了嬷嬷欲言又止,显然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于是站起身,“大长公主,我先出去避开一二。” “不必,你在这里等着我。”赵娴浚跟着嬷嬷出去,结果听到了祁明萱做了什么,忍不住摇摇头,这丫头不光是算计秦兰珂,还试图攀附三皇子。 因为丫鬟弄湿了她的裙子,在三皇子面前,祁明萱没说什么,等到无人的时候,直接甩了两个耳刮子,在看到了自己的衣裙被剪烂的时候,更是一瞬间沉下了脸,用嬷嬷的话来说,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用刀在剜人。 玉衡大长公主:“祁家这个,我记得比昭昭大一些年龄,也就是现在才十一二岁?要不是她当年太小了……” 要不是因为祁明萱几年前太小,赵娴浚甚至觉得是她出主意把昭昭弄得拐卖。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赵娴浚沉声道:“找个时机让三皇子看到丫鬟脸上的伤。” 汪贵妃的性格强势,赵昶安并不喜这种女孩子,只要让他看到了祁明萱身上跋扈的一面,就足以让赵昶安厌恶祁明萱。 再还可以让祁明萱忙碌起来,玉衡大长公主许久不曾回京都,但是人脉和能力都还在,低声吩咐了几句,就敲定了这事。 赵娴浚听了祁明萱的事之后,又叮嘱了秦兰珂几句,这件事牵扯到了她的闺誉,明面上不好多给祁明萱做些什么,私下里让她长点心。 秦兰珂自然是应下,甚至还主动说晚上会告诉母亲这件事。 “这才是对的,你爹爹和你娘亲,不会害你的。”玉衡大长公主摸了摸秦兰珂的脑袋,这孩子要比昭昭要大,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她离开京都也是因为不想总是想起那个孩子,年龄小的时候,无非是吃些苦,昭昭生得好,现在大了又在哪儿呢? 玉衡大长公主不想往坏处想,却总是忍不住去这些方向去想。 祁明萱期盼了很久的赏花宴,就这样结束了,她没有衣裙,总不能夺丫鬟的衣裙穿到外面去。于是,正午的饭席缺了,下午的诗会也缺了,等到宾客散尽,她的那条衣裙才姗姗来迟。 那可真是一条漂亮的裙子,祁明萱一看样式就知道是沈家的凌轩阁出的,这是从番邦来的染料,染出来的颜色是呈现一种奇异的蓝,绣娘用劈得细细的银线穿梭,这裙子子在烛火下像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祁明萱扯了扯嘴角,她能说什么?只能道一声谢谢。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把她那条换下来的裙子浆洗干净还能够烘干,而宾客散尽了之后,才从来新的衣裙,用意可想而知,就是不让她参加花宴。 在等待的时候,如果说一开始祁明萱有焦急有愤怒,到了后来明白了用意,所有的焦躁都已经化开,她的眸光暗沉,甚至还让人取了一本话本来打发时间。 祁明萱刚开始没有看进去,到了后来被话本的内容吸引,看了进去。 写下这个话本的笔者叫做:三风先生,这位话本的笔者因为写过她家的事情,被父亲破口大骂,祁明萱是没有见过这本书的,手中拿着的三风先生的新作,里面写的是一位闺秀除妖的故事。 那位叫做丽娘的女孩子,家里有个姐姐私奔了,等到后来才知道,这位姐姐是做了宫里头的娘娘,但是对丽娘来说,她宁愿姐姐是中规中矩的,那一场私奔让他们家的女孩子都很难嫁人,于是为了让家中清明,女孩子们的对规矩的重视要胜于过往任何时候。 丽娘最为恪守规矩,谁知道就算是这样,她家刚要给她下定的时候,男方的母亲去世了,本来已经成了婚约出了状况,对方说丽娘的八字不好,要退亲。 故事是从丽娘被退亲,夜里准备悬梁自尽的时候开始写起,她被一个道士救了下来。 接下来是丽娘跟着道士除妖的故事,里面遇到了冷血无情妖媚的狐妖,遇到了说话慢吞吞从未害人性命却被采了所有枝叶的树妖,遇到了已经是鬼还怕鬼的女鬼。 也在这个过程里,慢慢写到了丽娘过去的事,还有道士的事。 在看的入迷的时候,裙子送来了,还有一个严肃的嬷嬷告诉她可以走了,祁明萱觉得讽刺又好笑。 “祁小姐,这边。”领路的嬷嬷侧过身子,示意祁明萱可以离开。 天空之中有了一丝夜幕的黑,颜色近乎是幽蓝的深色,空气中那少女盈盈笑声已经消去,也没有了她们身上各种花露的香气,只剩下各式花的味道,整个别院没有了白天的喧哗,安静了下来。 走在路上,祁明萱嗅着这股花香味道,心中的愤怒火焰再次燃烧了起来,等到看到了玉衡大长公主,怒火中烧的祁明萱还是压着火气,完美对着对方行礼。 玉衡大长公主主持这个赏花宴,听了不少诗词,还见了不少小姑娘,她年龄大了,这会儿也有些倦了,吩咐说道:“鲁嬷嬷送你回去,也好同你家长辈解释一二。” 祁明萱憋住火气对着玉衡大长公主行礼,而赵娴浚等到人走了,对着旁边的人轻笑了一声,“她还不服气呢?” 这天已经暗淡了,玉衡大长公主还是看到了祁明萱的眸子,怒火把她的眸子烧得格外明亮。 这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心肠太过于歹毒,一想到这个,赵娴浚就想摇头,好歹也与秦小姐交友许久了,难道一丁点的真心都没有?非要坏了别人的姻缘? 想到最后祁明萱不服气的眼神,赵娴浚轻轻笑了。 祁明萱不服气又如何?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压着她,让她像是被掀翻的乌龟,手指压住了腹部,四肢翻滚,这么使劲儿都没办法翻过身来。 被人看做是乌龟的祁明萱回到了祁府,她的嫡母卫氏在门口和鲁嬷嬷说话,“多谢鲁嬷嬷,我还在担心萱丫头,天都这么黑了,别是出了什么事。” 祁明萱对于卫氏的话,清了清嗓子。卫氏一开始对她敌意很大,等到后来被父亲敲打过了之后,态度热络了起来,但是这位实在不是个聪明人,表示关切说话也让人觉得怪怪的,哪儿有当着鲁嬷嬷的面这样说话的。 等到鲁嬷嬷走了,卫氏看着祁明萱的裙子,赞叹说道,“真是漂亮。” 祁明萱讽刺一笑,“是啊,为了这条凌轩阁的裙子,什么赏花宴都没看到。” 卫氏听到了凌轩阁,一个劲儿地说凌轩阁的衣裙好,别人赏花宴都是要花钱,祁明萱还能够赚一条裙子回来,十分划算。 祁明萱听着卫氏的念叨,心中觉得不耐烦,她穿着另一条裙子去赏花宴,回来多了一条裙子,但凡是有些心的人都不会这样反应,卫氏可真是脑子有坑。 一开始她和父亲都觉得卫氏入门这是卫家设的局,等到卫氏进门了之后,又开始有些怀疑,这卫氏确实是脑子一根筋,十分不聪明,说不定还真是卫淞说的那样,那天卫氏瞧见了之后,她自己跟上,做了人生之中最聪明的一次选择。 祁明萱挥了挥手,表示让卫氏等着,她有话要和父亲说,卫氏笑盈盈的,等到祁明萱进入到了屋里,她的笑意依然不减,转身自言自语说道:“我去厨房端一盅燕窝来,赏花宴上,肯定没吃好,老爷也担心乖女呢。” 卫燕只是卫家的旁支,她感激卫淞医治她的娘亲,给了她和娘一条活路,就替卫淞做事,她没读过多少书,不过因为寡母带着她长大,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撒泼,什么时候应该装憨,嫁给了祁赟之后,她便一直装憨,好消除他的疑心,时间久了,也多少有些效果。 祁赟之在去年冬天领了一个叫做吴昌海的人回来,那吴昌海宛若是有点金手一样,把原本祁家的一个小铺子,做成了日进斗金的大铺子。 卫氏总觉得祁赟之和祁明萱有些奇怪,为什么祁赟之对女儿很好,那种好似乎不能用慈爱来形容,更像是想要与女儿交好,而祁明萱也安然接受。 还有这个吴昌海根本不是京都人,祁赟之是怎么精准地把他找到的?并且找到了就把铺子交给他做掌柜?这吴昌海还犯了一些罪,明明应该被流放的,祁赟之居然是用了自己官职之便,把吴昌海更改了身份文牒。 卫氏觉得很多事情透露出古怪,她把这些消息都传给了卫淞,卫淞都暗自记下,尚未有行动,只让她继续留心。 卫氏觉得,赏花宴只怕也有些蹊跷,所以才想要端着燕窝进去,看看能不能听到一言半语。 不过卫氏和祁家父女的过招显然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她进入的时候,两人似乎什么都没说,只是祁赟之让她今后功课更勤勉一些。 谁知道,祁赟之本来只是看到了外面卫氏的影子,随意说的一句话,却一语成箴,在今年年底的时候,为了给玉衡大长公主庆祝,让女院的几个姑娘跳舞,其中就点了祁明萱。 祁明萱听人说恭喜,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只让秦兰珂远远看着就打了一个寒噤,别开了眼。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她花疹的事,但是赏花宴的事让她被娘亲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幸而婚事没有受到影响,她是真的有些害怕这样的祁明萱。 祁明萱浸泡过的绣囊害了赵翊林,他却没什么兴趣关注祁明萱。 那一天他虽然起了一胸口的花疹,但很快就拿出了绣囊,加上敷了药,等到回宫的时候就不怎么痒了,只可惜一点,他因为下午的时候还是有些痒,都没怎么看赏花宴的情形,只是简单花了上午走过的地方,让他觉得甚是遗憾,不能让他的小笔友见到这样的盛状。 等到在建安府的林昭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清明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院子里,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芭蕉树,芭蕉树叶上积满了水,在承受不住的时候,猛地的一弯,哗啦啦的雨水都浇在地上。 这建安府的府衙看着平平无奇,住人的宅院修得却颇有一些雅趣,讲究的是一步一景,站在同一个位置从不同方向看去,都有不同的景色。 林昭拉着钱宝儿,走遍了每个角落,这建安府的后宅对两个孩子都是陌生的探险,最奇妙的发现莫过于那个和假山长在一起的瓦罐。 这个瓦罐打开了之后,里面居然是一小坛的金银,最奇妙的是上面居然还是前朝的戳,这是百年前的金银了。 里面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当时倒出银子的时候碎成了两半,钱宝儿遗憾不已,结果后来林昭用手帕包住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姐姐说她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恢复原本的模样,于是林昭就把满是铜绿的碎钥匙给了姐姐。 她在收到了赵翊林的信笺之前,已经把这些觉得有趣的事给写了上去,现在林昭就在看赵翊林给她写的信,里面提到了一只咬人小狗,她的这位笔友写信着实有趣—— 【当时我看着那只小母狗嘴巴一咧,心中就有了提防,想着你判断出有异,就应当提防的话来,我对这只小狗就是如此,把它当做是咬人狗。只是我那表哥傻头傻脑,还准备拿肉包子喂它。说那时迟那时快,我用脚一挡,那小狗没有咬到我表哥,反而是把我的鞋子咬了一个洞,还把我的袜子给咬开了,露出了脚趾。我家下人制住了这只咬人的狗儿,把它丢到远处去,这狗儿没有咬到我的表哥,实在是因为你的告诫,甚是感激。】 【那狗儿也讨不到好处,得为了咬破我的靴子付出代价,那就是它得被我的臭脚熏一熏,熏得它今后见着我便知晓,我有一只臭脚。】 林昭看到前面就觉得好笑,到了后面更是忍不住笑出声,为了一只狗还这般勾心斗角,还埋汰自己的脚臭,会臭到那只狗儿。 林清薇过来的时候,正好看着妹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 把滴着水的伞放到一边,林清薇用帕子擦了擦手,就给妹妹揉肚子,“看什么笑成这样?肚子痛不痛?” 73、夏与秋 林昭仰着头, 偎依在姐姐的怀中,把手中的信递给了林清薇看。 林清薇看了这一段,她觉得赵翊林似乎是在用狗来做讽刺, 里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一直让赵翊林觉得有些不对, 这次终于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 林昭在姐姐看信的时候,拿着姐姐做出来的这枚钥匙, 刚刚林清薇过来的时候顺手放在了桌子上,这钥匙与一般的钥匙不大一样, 长长的一条带着许多的长短交错的齿,像是是鲁班锁的钥匙。 林清薇放下了信,坐在了听雨拿过来的凳子上, 对着林昭说道:“这是我把钥匙的铜绿洗掉了之后, 做出来的钥匙。要是你和宝儿找到了宝物, 就可以用这把钥匙打开了。” “谢谢姐姐。”林昭甜甜一笑收好了钥匙, 不过觉得找到所谓的宝藏应当是难之有难的, 当时坛子里有一个发臭的黑黢黢的一个小卷,因为瓦罐里进了水,那材质应该是动物的毛皮已经发臭了, 林昭和钱宝儿都怀疑是藏宝图,没了藏宝图,去哪儿打开宝藏的锁?于是钥匙只是留着好玩罢了。 从箱子里捡出来一本话本, 林昭把话本递给了姐姐, “这是三风先生的新作。” 三风先生的话本最早就是赵翊林托人带过来的, 后来每次出了新话本,就会捎带几本给林昭。 姐妹两人就在淅淅沥沥的下雨的午后一起看书,林清薇看得快一点,林昭看得慢一些。 也不知道三风先生读过了多少书, 她对很多东西都是信手捻来。 “凡是真龙行走处,山势屈曲翻腾,起伏若叠嶂,两边有迎、送、夹、护的山体随行。” “《五雷玉书》之中,如何咒请元始天尊符令五方之雷神听令。” 这些内容让人当真怀疑,这世间是不是有狐女解忧,有鬼女望愁,那个充满想象力的瑰丽世界让人沉迷,许多东西又和这个世间之物对应上,就连岑夫子也觉得,这位三风先生读书读得多,写文也写得好,应当是位世间少见的奇女子。 岑薛青又想着,若是有生之年见一见这位就好了。 岑薛青想应当是有机会的,林鹤的官升得快,钱宝儿早晚也要回京都,到时候她想办法见一见那位三风先生好了。 钱宝儿对这些都不算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里面的情感线,拿着书用手肘撞了撞林昭,小声说道:“我觉得丽娘会和道士在一起。” 林昭奇道:“这不是丽娘的师父吗?” “你看哦,最开始的时候,云道士就没有承认。”钱宝儿说道,“这人眉心一点红痣,却又生得清俊而冷,看着就是丽娘的夫君。” 林昭觉得钱宝儿的猜测没有道理,偏偏在到了夏日的时候,她一边吃着冰碗,一边看着话本,当真是丽娘和云道士成亲了。 当林昭看到了云道长说是要与丽娘白首的时候,手中的勺一下就掉落在玻璃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会?” 钱宝儿凑过来,她看得比林昭要慢,看到了这里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可以让自己多吃一份冰碗。” “说的对也不可以多吃。”林昭合拢了书卷,说道,“晚上你会肚子疼,就这一碗。” 钱宝儿吃了一口杏子牛乳冰碗,香得让她眯起了眼睛,这冰碗是唐老夫人做的,用杏仁捣碎和牛乳一起煮除掉腥味,然后再让牛乳结冰,结冰的时候不停地搅动,这样做出来的冰碗,就不会硬邦邦的,吃在嘴里软绵绵的。 唐老夫人还在里面加了果仁碎、山楂片、枣干、葡萄干,这些和杏子牛乳在一起,繁复的味道削减了夏日的闷热。 这方子照例是送到京都的云香楼,凡是吃过唐老夫人冰碗的,都不怀疑一件事,这个夏日冰碗一定会卖掉很好。 想一想用剔透的玻璃碗,装上乳白色的杏子牛乳,软绵绵冰沙里面是各种果仁碎还有各种甜的干果调味,要比过往的任何一种冰碗都要来的好吃。 唐老夫人折腾出来这种新的冰碗,和用冰自如有关,因为冰价减了,而为什么冰价会降低,又和越洋商行分不开。 原本夏日里冰是难得的,需要早早准备下冰,得存在冰窖里,而越洋商行现在发现了硝石制冰,冰价就下来了。百姓们可以选择买硝石,利用硝石制冰,也可以选择直接花几个铜板买上一小块儿的冰,丢在酒水里就成了沁人心脾的冰酒,要是丢在绿豆汤里,老人小孩也觉得吃了暑气全消,格外舒服。 硝石制冰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硝石在溶于水的时候会吸走热,如果要是用两个套缸,外面一层放得是水和硝石,里面放上水,这内缸的水渐渐上冻,就成了冰。 建安真可以说是好地方,建安府就有硝石矿,现在整个湖江布政使司都用上了硝石制冰,夏日里房间里放着冰盆,再由侍女打窗扇,让凉飕飕的水汽消解暑气。 过往的湖江布政使司里哪儿敢这样用冰,那价钱也就太贵了,现在任意一个县衙都可以这样用,只要有硝石,就可以源源不断制作出来冰,凉气扩散,让夏日里办公不再难熬,效率提高了不少。 当罗玑在写公文的时候,感觉到了凉气笑了笑,想着林鹤此人可以说是福运临门,建安府产硝石,这些银子又可以用于让他折腾修路了。 现在的建安府就像是曾经的郧安县,到处都开始修路,先前青壮落户到郧安县的毕竟还是少数,建安是府州,与小小的不知名的郧安相比,更愿意在这里定下来,建安府增加了不少户籍人口。 罗玑看着其他几个知府,对林鹤羡慕不已,这人官运通达,还总有好运在身,有了硝石矿,建安知府做个几年肯定是要继续往上挪一挪的。 这个夏日,整个大齐都有了硝石不再难熬,就连宫里头的汪贵妃也难得觉得沈家做了一件好事,汪贵妃因为对沈家有了丁点的好感,就让人也买了最为风靡的杏子牛乳冰碗。 吃了这云香楼的冰碗,她才知道云香楼的东西被追捧是有缘由的,这里的东西确实是在别人家买不到。 其他家的冰碗,不是做的送入到口中都还带着冰渣子,要么就是有的地方滋味浓一些,有的地方滋味淡一点,只有云香楼的冰碗,牛乳的味道并不腥,里面带各种山楂、干枣、葡萄干等物,十分对汪贵妃的胃口。 汪贵妃对沈家的那点好感,很快就随着祁明萱的一句话而打消了,祁明萱说的是: “想一想越洋商行还有云香楼,当时都是周家的,原本周家是可以做皇商的,可惜了。” 祁明萱那样悠悠长长的叹息,就让汪贵妃想到了和沈家的新仇旧恨,冰碗都不香甜了。 是啊,如果还是周家的产业,那就是她的钱袋子,就是她昶安的东西,那该有多好啊。 祁明萱想要挑拨汪贵妃和沈家,最好能够动手夺下沈家的产业,沈家的生意做得那么红火,只要给他们祁家一小部分,就可以让吴昌海点石为金,让祁家赚更多的钱。 不过祁明萱只怕想错了,汪贵妃与沈家不睦,但是要做些什么,她还是不敢的,起码现在不适合。 一来是,皇后没对她儿子做出什么来,她要是做了,两位皇子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汪贵妃当然会担心自己的昶安的安全,身为一个母亲,太清楚孩子就是自己的软肋,现在的沈岚不争不抢,但是一旦碰到了底线,她会化身为母狮子,把人生吞活剥了;二来就是,她要是主动做了什么,朝臣会对她群起而攻之,她万一要在史书上被记做妖妃怎么办?她的昶安就算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只怕也要血淋淋的,她的昶安过于心软,她不想让孩子这么快就去面对这些。 汪贵妃以前看自家的父亲杀猪,那都是要把猪给逮住,帮在条凳上,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想要让昶安当太子,也得诸事必备,得把猪儿绑在条凳上才行,总不能猪儿还在乱跑的时候就动刀子,那说不定会被猪拱到粪坑里。 汪贵妃没读过书,也不认识什么字,她的出身也不高,但她有属于自己的市井之中成长的智慧,现在她的昶安总是没有自信,觉得自己不成,也没有去争夺帝位的野心,幸而三皇子还小,她还可以再等等,给三皇子找个有力的妻族。 到时候宫闱之中有她,她有圣眷在身,在外面有汪德全,有卫淞、祁赟之等人,再有一个妻族,定然是会让昶安有信心。 祁明萱离开了汪贵妃的宫殿,还遇到了三皇子,只是那次言笑晏晏,明明已经看到了赵昶安的笑脸,现在赵昶安又恢复到了冷冰冰的一面,轻飘飘从她身上路过,看也不看她一眼。 祁明萱等到在马车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牙齿咬破了的嘴唇。 这辈子明明她做了许多的事,除了成功地赶走了祁明昭,似乎一事无成。 夏日傍晚的风还带着燥热,祁明萱靠在车窗,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喜欢什么胭脂?只管拿去。”忽然听到了吴昌海的声音,祁明萱掀开帘子去看,吴昌海的眼睛不大,这会儿更是眯成了一条线,手里搂着一个妙龄的女子,那女子一看就是烟花之地的人。 “还是爷好。”女子娇滴滴地说道。 祁明萱连忙放下帘子,不让吴昌海看到她,明明祁明昭用此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好色这个毛病,怎么到她这里了,吴昌海就是这副鬼德行。 祁明萱的伤感只是一时的,一想到了祁明昭指不定也被养在哪家的花楼里,她就精神满满了起来,玉衡大长公主最多只是一时的,算计秦家与沈家的婚事落败了又如何? 等到三皇子继位,沈家没办法辉煌多久,就像是这样的落日,看着粲粲然,实际上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热得她心烦气躁,才会有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明明日子还是变得好了…… 夏日的太阳日薄西山,还是会升起来的,而且前一天傍晚有晚霞,这第二天太阳就会格外好。 炎热的建安府里,林昭和钱宝儿又学会了一项技能,那就是凫水。 建安府知府的院子里有引入活水,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到了晚上让丫鬟守着,林昭和钱宝儿两人在这里凫水。 林清薇有些害羞,她的身子已经有了少女的曼妙,不愿意穿那羞人的衣服,从水下到水上的时候,衣服会贴在身上,露出她的曲线来,所以只有林昭和钱宝儿凫水。 这两人胸脯还是平平,甚至声音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子猛地长了不少,从水里钻出来,衣服贴在身上,两人也不知羞,依然是笑嘻嘻的。 这湖水里有养锦鲤,林昭在水下睁开眼,可以看到游鱼摆着尾巴。她双腿并拢,脚下一蹬,长臂舒展,整个人就向前滑去,手臂碰到了游鱼,人体的温度让游鱼猛地甩尾离开,林昭在水中笑着,冒出了汩汩的泡来。 林昭在水中往前游去,钱宝儿在后面追,她在读书上比不得林昭,习武也比不上林昭,但是凫水比林昭要厉害。 钱宝儿很快就赶上了林昭,脑袋钻出水面,冲着后面的林昭笑。 林昭也笑了笑,两人游小半个时辰,就会上岸。 岑夫子告诉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林昭在梦里有那个小池塘,但是因为没人教她凫水,出了事小鱼儿们也救不了她,她从来没有试图在梦里凫水,而在这个夏天,她学会了凫水,在入梦以后,就可以和小红尾它们一起。 小红尾甩着尾巴,惊讶地说道:“昭昭真的会凫水了。” 林昭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少,她梦里的这群小伙伴们身体长大了不少,说话还是过去一样,甚至在每年冬天过后,春天来了,总是要靠着小红尾的提醒,才会恍然大悟认出她来。 其他的小鱼儿们不像是府衙宅院里的鱼,那些鱼林昭一碰到就会慌慌张张游开,一直到游远了,才会放松下来,甚至好像忘了刚刚为什么游得那么快。现在这些小鱼儿们在她的面前跳跃,甚至会停驻在她的手边,跳到她的肩头。 林昭很快发现,她不光是在水下可以睁开眼睛,甚至在水下也可以说话,说话会冒出泡泡,她甚至大胆用鼻子呼吸了一下,水也不会呛着她,这个池塘真的好神奇。” 外面世界的鱼是不能说话的,这里的鱼能够说话,或许这就是此间的不凡之处,林昭的脚往后蹬去,她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凫水,也应该可以在池塘里游动起来。 在水下似乎和在岸边没什么区别,她要是想往下,双腿往下走,就像是踩在无形的台阶上一样,缓缓往下,想要往上了,还是双腿做出往上走的模样,就会上来。 她在外面凫水比不上钱宝儿,在这个池塘里却可以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动作。 林昭双手伸在前面合拢,整个人像是一个陀螺一样旋转,其他小鱼儿也看着林昭的模样,纷纷这样模仿。 林昭还可以身子往后仰,直接一个后空翻,她的手中虚虚做出了鞭子的模样,结果好像是手心里真的有一条鞭子,她挥舞这根鞭子,水中有一条水鞭一样,震开了水。 小红尾尾巴上的金线已经连成了一小片,金光闪闪的煞是美丽,它也很喜欢摆动尾巴,这会儿就跳在林昭的脑袋上,“昭昭应该早些下水的。”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下来。”林昭浮出了水面,她上了岸。“我学会了凫水,才敢下水的。” 她身上倒是还有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但是地面上又没有水印,好像是掉落的水直接到了池塘里一样。 从头上取下了小红尾,林昭把小红尾放回到了池塘里,她在池塘里跟着鱼儿们凫水了很久,天也快亮了。 果然不多时,天就亮了,林昭动了动手和脚,在梦里凫水了一夜,身子没有一丁点的酸疼。 她洗漱完了,透过玻璃窗,忽然注意到芭蕉叶有一片焦黄了,这是芭蕉树有些要死了吗? 林昭很快就发现,不是芭蕉树要枯死了,而是因为不知不觉之中,秋天已经到了。 这个夏天有杏子牛乳冰碗,有凫水,房间里可以摆放冰盆降温,让她都忘了夏天有多热,一直到一场秋雨哗啦啦地倾斜而下,她才恍然秋天真的到了。 下秋雨的时候,树枝里藏住的一些枯黄叶片被雨水冲刷下来,还有一些叶片虽然是绿色的,已经不是春日的嫩绿,夏日的翠绿,而是一种年迈的沧绿。 这种看上去就垂垂老矣的叶片从树上脱落,黏在地面上,等到天晴的时候,会被丫鬟们扫开。 秋收时节是最怕下雨的,要是稻田里沾了水,在打稻谷的时候就容易发霉,幸好老天爷并没有下太久的雨,就开始放晴。 金色的太阳一出来,很快就把泥地的水分给蒸干了,各个村里的路又好走了起来,过去卖粮食,收粮的路不好走,总是需要好多天,现在林知府修了路,秋收的时候好处就显露了出来。 建安府的改变是一点点的,因为建安府的路又宽敞,面积又很大,修筑建安府是一个需要点耐心的事,也持续了很久,总是见着叮叮哐哐,还有人背着石块儿,一直到现在,许多人才发现,建安府的改变可不算小。 不过从春天到秋天,建安府这个历史悠久的城池散发出了新的活力,像是本地的父母官林鹤扫去了它身躯上的沉重部分,让它再次轻盈了起来。 在五个县统计粮食产量的时候,林昭和钱宝儿正在悄悄看着跟着沈誉的姑娘。 她灿然一笑,冲着两人说道:“你是林昭?你是钱宝儿?我听沈誉说过你们。” 她说话落落大方,衣着是汉人打扮,看神情更像是番邦的女子,而且皮肤也是晒出来的均匀蜜色,这颜色并不难看,她审美很好,穿得衣服并不显黑,反而透露出生机和活力来。 最妙的是她的两个发辫,小小的鞭子是用金线编出来,保存了一点异域风情,又十分好看。 这位年轻的姑娘是沈家四老爷的夫人。 她和沈誉的相遇,宛若像是话本一样,沈誉去塞外行商的时候,夜里遇到了狼群,沈誉的护卫已经被咬死了大半,狼群折掉了好几只,这狼群像是认出了沈誉皮肉更嫩更好吃,拖走了其他人的尸体,还是守着沈誉。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箭头淋了火油,点燃之后咻得一下射在头狼的尾巴上,让头狼哀鸣打滚,这狼群就散了。 “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她当时冲着沈誉问道,“没人告诉你们这里有狼吗?跟着我来。” 这位汉名叫做苏琳绛的姑娘就这样让沈誉上了心,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苏琳绛救了他,让他觉得那一刻的苏琳绛美极了。 在草原的这一段时间,沈誉跟着苏琳绛,最终让苏琳绛答应嫁给他。 苏琳绛是汉女,她的母亲当年不愿意带着女儿守寡,于是她逃了出来,继父是草原上的,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两种语言都会。 沈誉成亲了之后,没把妻子留在京都,沈家人不在意,不过他不喜别人用贬低的眼神看苏琳绛,就带着她做生意,苏琳绛也喜欢走南闯北,她最开始在沈誉求娶很犹豫就是因为,她看过了草原的宽广,不愿意进入到狭窄的宅院里,幸好成亲之后的日子,比她想得还要好。沈家人很好,就连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她离开了京都,跟着丈夫一起。 钱宝儿一直看着苏琳绛的头发,用金线串着小辫,亮闪闪的很是好看,“你们想要编头发,我可以给你们编。” “好啊。”林昭首先答应了下来,钱宝儿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苏琳绛在草原长大,马术相当精湛。当钱宝儿看到她骑马的模样,彻底被她折服,钱宝儿不像是林昭一样沉得住气去学习,她早早就沉迷于各种话本,这会儿见到了苏琳绛,悄悄和她说,想要以她做女主角来写个话本。 苏琳绛笑了起来,还和钱宝儿说了不少她自己的事,同时表示很期待她的话本,若是出了话本,她要给阿爹阿娘还有弟弟们看。 74、漂亮的政绩 钱宝儿在立志要写话本子的时候, 却遇到了难处,她看了不少话本子,尤其是喜欢三风先生的话本, 轮到自己去写, 要么写的干巴巴的看上去毫无精彩之处,要么就是依葫芦画瓢学得像是别人的东西, 而不是她的话本。 钱宝儿急得挠头。 林昭刚开始没发现钱宝儿这个毛病,等到发现她急了就拔头发, 连忙阻止了她的举动,“你想要头秃是不是?你忘了我先前头发少的时候,还想办法让头发茂盛一些。” 钱宝儿当然不想头秃, 只是改怎么写话本, 她毫无头绪, 她对着好友倾诉自己的烦恼: “我还试图去把别人的话本拿出来, 只是这样写, 岂不是成了抄袭?” “明明觉得苏夫人的故事很精彩,就是写不出来。” “我以为看过了很多话本,还有些话本远不如三风先生的精彩, 我以为自己写达不到三风先生那般,也应当还可以的,不会太差。” “我觉得你不如请教三风先生。”林昭总觉得赵翊林送来的三风先生的话本是不同的, 装帧格外精致, 赵翊林应该认识写话本的笔者, 宝儿可以写一封信由赵翊林转交。 林昭和钱宝儿解释了自己的猜测,紧接着说:“写一封信,说清楚自己的疑惑,看看能不能得到答复。” 钱宝儿就把自己的困惑写成了一封信, 这个时候练字的好处显露了出来。倘若是没有练字,宝儿不好意思写信给外人,现在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钱宝儿在给三风先生写信的时候,字迹端秀,她觉得比不过林清薇的字,也比不过林昭的字,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在中秋之前,赵翊林看到了捎带的这封信。 他挑挑眉,没看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反而是把寄给三风先生的信笺送给了母后。 沈岚自从写了祁赟之的话本,写出点意思,她本来看的书多,在宫中也是无事,她又不喜牌九、马吊等打发时间的玩意,就干脆继续写话本。 弟弟沈誉生意越做越好,其中还买了书社,沈岚让儿子赵翊林给配上绣图,印了这些话本。 如今这三风先生也算是有些名气,一些迂腐子不喜她的作品,但是未出嫁的闺秀还有妇人很喜欢。 不过收到信,对沈岚来说还是头一遭。 她本来正在罗汉榻上看书,听闻儿子带了信过来,立即把书给放下了,看着信封,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是钱家那个小姑娘写的信?” 钱家嫡系里生得都是麒麟儿,郭氏表示一直想要个女儿,不少人还觉得郭氏矫情,这嫡系都是儿子,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京都里还有不少妇人会假意路过钱家,摸一摸钱家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想要沾一沾福气,自己也生下麒麟儿。 最后郭氏还真的生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叫做钱宝儿,并且倍得各位长辈的喜欢,可以说是众星捧月长大,这钱宝儿因为体弱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京都里的贵夫人都晓得这位宝儿姑娘,甚至怀疑这位姑娘早晚会被钱家的男人们给宠坏。 沈岚手中翻着这封信,并不急着打开,反而对儿子问道:“林家不是搬去了建安府吗?钱家是在郧安县,还是在建安府?” 赵翊林说道:“钱家随着林家一起搬了建安府。” 赵翊林的声音低沉,已经不复孩童时候的清朗,他面部的线条也硬朗了起来,眉形浓密起来,英挺上扬,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果决来,像是饱满拉开的弓弦,等待时机射·出长箭。 钱老太爷当年那么执拗不肯留在京都,硬是要回到故里,结果遇到了孙女宝儿,立即就在建安府买了宅子,住了许多年的宅院直接搁置了下来,一齐搬到建安府。 沈岚想着,钱宝儿小时候体弱多病,又这样被这样宠爱,性格恐怕不太好,结果看到了信笺,挑了挑眉,钱宝儿的字和信笺内容显然不是如此。 她应当练字还是挺扎实,只有在一段结束的时候,笔端会有些跳脱,用词也很恭谨,并不见跋扈。 赵翊林看着母后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说道:“林二姑娘的性子很好,林大姑娘也是柔中带刚,钱小姐和两位在一起,性情也算是不错。” “那钱小姐遇到了诤友了。”沈岚笑着说道,“要是林二姑娘性情不好,也不会与你这么多书信的往来。” 赵翊林几乎把那位小姑娘引为了知己,到了现在沈岚也不曾阻止两人通信,是心里头隐隐有了个主意,若是两人一直这般,便有空见一见那位小姑娘,要是品性可以,赵翊林又难得喜欢,做太子妃也是行得。 只是现在说这些尚早,林二小姐还是个孩子呢,而且连汪贵妃都还没替三皇子找皇子妃,事情还不急。 沈岚说道:“等你半个月以后寄信的时候,我再把回信给你。” 钱宝儿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写不清楚,沈岚准备晚点梳理自己写话本的心得,再回信给这位钱宝儿。 沈岚看过了信,赵翊林也回到了书房里看信,里面照例是有建安府的各项政令。 在郧安县任上,林鹤做事是亲力亲为,而在建安府里,林鹤则是知人善用,许多事情必须拆分开了给六房的人去做,如果全部都继续揽在林鹤身上,□□乏术也做不完。 先前在郧安的政令是沈誉让人抄的,现在涉及到一府,东西是林昭亲眼所看,再落笔为文字,更多是整理性的文字。 赵翊林还从林昭这里知道了林鹤知人用人的小技巧,他还跟着表哥参加了几次集会,通过这样的方式,结交下来了他看重的人,林鹤通过这样的方式,有了他的班底,他现在尚未听政,笼络那些大臣反而被他们小觑了,倒不如先看看京都里的世家子。 欧大人教他治国理政,林鹤算是他另一个师长,教了他许多具体去做事的细节。 赵翊林想,倘若是他以后掌政,这样的人是要调回来的。 因为林鹤,他还格外关注了一下林家大房的林汛,先前林汛的名声要比林鹤强得多,在赵翊林看来,林汛做事远不如林鹤,那位林老太爷告老也是对的,他确实有些糊涂了。 中秋一过,再有半个月时间,就是玉衡大长公主的生辰。 在清晨落了霜的时节,元安公主从岭南之地回来了,玉衡大长公主一见到魏长乐,就心中一紧,对方尘满面鬓带霜,看上去生生老了十岁。 见礼之后,赵娴浚问道:“去宫里了吗?” 魏长乐点点头,“皇后娘娘还请人给我把脉,开了一些安神的方子。皇后娘娘还是老样子,看上去很不错。”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魏长乐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便说道:“皇后娘娘确实如此,你用了太医的方子,好些了吗?” 魏长乐:“昨晚上睡得不错,眼下青色好了一点。” 赵娴浚看着魏长乐眼下肌肤的松弛,还有她眼尾的细纹,摇摇头说道:“你要是这样,昭昭还没有找到,你人就要倒下去了。” 魏长乐:“这次回来,我就暂时不离开了,就像是您说的,我先养养身子。” 赵娴浚一愣,“你说真的?” 魏长乐看着皇姑母,淡笑着点点头。 这让玉衡大长公主放心了不少,多久都没见到她的笑了,又有些奇怪为什么心境改变,便细问这些年她的经历。 京都这等繁华之地,要卖孩子多是卖到云贵等地,魏长乐就去了那边,没有找到昭昭,但救下过不少被拐的男童女童。其中这里就有大户,要不是元安公主百般阻拦,只怕就要给她立生祠了。 她在那边待了很久,还遇到了一位云游的老道人,那老道人穿着破破烂烂,被人说是疯子,但是他的眼睛异常清明,他当时对着她的眼,忽然笑了,口中竟是唱着调子: “世间有荒唐事,逆转倒那乾坤,若她行好事,自是福运绵长。叹叹叹,本有慧眼一双,却行蝇营狗苟之事。” “万物一饮一啄,自有无形之手,拨乱反正。福运绵长,国运昌隆,自始有升平之相。” 这唱的是祁明昭的事?赵娴浚觉得不像,当时魏长乐也是听得稀里糊涂,只是那声音振聋发聩,乍一听没什么调子,只听过一次,之后怎么都忘不掉。 魏长乐:“我也听得稀里糊涂,便问那位道人,那人大笑说唱的是旁人的事,不过我的孩子命中带福,也是天道拨乱的一环,那福源会让她再次回归正轨。让我多行善事,会在京都再续子女缘分。” 当时道人说得很快,她正在想着道人的话,谁知道一转眼道人就不见了,再问问身边侍从和丫鬟,也都表示没有注意的时候道人就消失了。 那条路并无分叉口,最前面也无路,那位道人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嬷嬷说许是仙人,想那时候道人的眼神,魏长乐也觉得像是仙人。 她已经在外很久了,若是昭昭回来,与她女儿错过了怎么办?所以魏长乐回京都了,并且也不准备离开。 赵娴浚想着,行善事挺好,在京都等着也挺好,于是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听一听老神仙的话。” 魏长乐点点头,温声说道:“让您担心了。” 赵娴浚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 赵娴浚想着,那位祁赟之当真是没有眼光,魏长乐生得好,性情又温柔,偏偏他喜欢一个年龄比他要大,大字不识一个且性情恶毒的丫鬟。 现在就算是魏长乐一脸疲惫之色,也远远强于那位丫鬟。 两人说了话,魏长乐还留着吃了一顿饭才回到公主府。 等到了公主府里,她换下了一身宫装,钗环全部取掉,轻手轻脚进入到了佛堂里,对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叩首,然后一粒粒捻动佛珠。 赵娴浚让祁明萱给她跳舞祝寿,让她生生练了小半年的时间,结果临末在元安公主回来的时候,轻飘飘托人带一句,祁明萱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元安公主要是没回来还好说,她现在回来了,看到你岂不是心里难受?还是避让开的好。” “好了好了,其他几人过来吧,缺了祁小姐,这舞得改一改。” 祁明萱含笑应了,听到了旁边忍不住的噗嗤笑声,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变,手指却忍不住掐住了手心,生生掐出了几条血印。 不过就算是魏长乐没赶回来,玉衡大长公主也没准备让祁明萱大放异彩。 赵娴浚只要消磨她的时间,让她忙得陀螺转,却没想过让她出头,没有元安公主这个原因,也会找个其他原因打发掉祁明萱的。 玉衡大长公主的寿辰是在重阳过后,设宴的地点依然是上一次的那个庄子,只是时间改成了傍晚。 天空之中的红霞笼着这青砖红瓦的庄子,元安公主到的时候,车辆有序地进入离开,她的车驾直接驶入在门口,等到没过多久,宫里的人也来了。明黄色袍子的赵桓,身侧是难得盛装的帝后沈岚,后面跟着的便是太子赵翊林,紧接着皇子,还有公主。 众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帝王让人起身,入屋坐下,先是吃饭,等到吃过了之后,便是到处都点燃了玻璃灯,让整个别院都亮若白昼,有戏班子开始唱戏。 台上的人唱着的是仙姑拜寿的曲目,最后会讨一个吉利,由打扮成仙女的人送福禄果子给各位。 这节目结束了之后,便是女院的祝寿节目。 今日里各家闺秀也来了不少,看到了节目并无祁明萱,偷偷笑了起来,这祁明萱的身份不高,偏偏有点邪性,像是知道许多不知道的事一样,不少人猜测她是不是会些邪术,有些怕祁明萱,现在看到没有了祁明萱,都还挺高兴,就像是这样的场合并不应当有祁明萱一样。 三皇子注意到了台上并无祁明萱,谁让上次宫里头相遇,祁明萱还特地提到了自己要给皇姑祖母拜寿跳舞。 赵昶安面无表情想着,没有就没有,他一丁点都不想见到祁明萱。 本来在赏花宴上,对祁明萱还有些好感,觉得她说话还算是有趣。 结果不过是丫鬟弄了水到了裙子上,她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只是很快就压住了。 那个眼神一下就让赵昶安想到了母妃,汪贵妃也是这样的,若是在父皇面前,有下人坏了她的事,当着圣上的面,她温柔地说着,“下次注意一些。”等到父皇离开了,立即就让人赏下人板子。 赵昶安在看到了那个丫鬟脸上发肿,一丁点都不意外,这祁明萱就是和母妃一样的人。 赵昶安思绪翩飞的时候祝寿到了尾声。 宫里的人先回去,其他人也渐渐散了,其中玉衡大长公主捏了捏眉心,其实她对祝寿这事也没什么兴趣,兴师动众的,帝王因为只能带皇后,而不能带汪贵妃,表情总是有些倦倦的,让人扫兴得很。 而赵昶安坐在马车之中,看着宫门开,马车依次进入到夜色里巍峨的宫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感,今天还算是过得不太一样,但是等到明日又会恢复到那种麻木而又相似的同样一天。 赵昶安觉得日子过得缓缓慢慢,赵翊林却觉得日子不够用,在玉衡大长公主生辰宴之后,他厚厚一叠信笺还有一箱子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再次往建安方向去。 立冬吃饺子这一日,林昭收到了从京都过来的箱子。 “昭昭,祖母喊包饺子了。” 林昭刚要打开箱子,听到了姐姐的话,就直接去准备包饺子。 现在全家都会包饺子,林昭因为习武,力气是最大的,她负责揉面,把雪白的面揉得筋道,最后由听雨擀面皮。她的手一直都是那么巧,把面搓成长条,用刀咔嚓咔嚓就给切成了大小一样的小面团子,用擀面杖一旋,就成了圆溜溜的面皮。 饺子馅是唐老夫人调的,用的是难得的鹿肉,每个人都凑到桌子边包饺子,双手一拢,一个元宝状的饺子就包好了,可别提多热闹了。 水煮沸了之后的,倒入到每个人的碗中,轻轻一咬,汁水就溢了出来,在有些冷的立冬这一天,吃上一碗饺子,浑身都暖洋洋的。 到了立冬这一日,衙门的公粮已经都统计好了,进行上缴,农忙一过,林鹤的日子轻松了不少,所以有空和家人一起包饺子,吃饺子。 去年因为提前知道消息,林鹤还在任郧安县令的时候,就提前规划好了整个建安府怎么开垦农田,等到今年赴任之后,就立即开始了务农这一项的工作。 整个建安府的人口增长比去年多了一成半,粮食产量也是如此,因为新增了硝石矿,建安府的库银没动的情况下,光是用硝石矿赚的钱就修了整个建安府的大大小小路段、养济院、学堂等。 潘知府在交接之前,留给他的难题是关于陈年积案的,林鹤托往来的行商,用高昂的月银请了新的仵作,把先前的案子给破了,后来的案子也一一捋顺,就连陈年的案卷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林鹤今年交给湖江布政使司的是一份漂亮的政绩。 在小年这一天,林鹤再次宴请诸位同僚,到酒楼里小聚。 先前这些官员在林家吃过饭,知道唐老夫人的手艺很好,不过没有一直劳累唐老夫人的道理,现在在酒楼里吃饭才是常态。 韦同知进入到了雅间里,才发现这一次居然有潘大人在,连忙行礼,“潘大人。” 潘曾毅笑着应了下来,见礼过后,说道,“韦同知好久不见啊,你这肚子小了下来啊。” 以前的韦荣是有些胖的,现在已经是冬天了,看着比以前消瘦了不少。 “林大人这知府做的好,我跟着跑来跑去的,别说我这肚子了,就连两条腿都跑细了不少。”韦荣虽说口中说着自己的劳累,但是一直是笑着的,显然在林鹤手下做事,做得不错。 做同知这个位置,跟一个好的知府很重要,林鹤就是官员之中的佼佼者,韦荣跟着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因为做了实事,切切实实看到了建安府的变化而有成就感。 韦荣是第一个过来的,紧接着盛通判、李典吏等人也都来了,一一与潘曾毅见礼,还埋怨林鹤不早些说潘大人也在。 今年建安府的政绩好,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言笑晏晏的,因为潘曾毅与林鹤两人交接的好,这些建安府的旧人们和林鹤共事了一段时间,就熟悉了他的行事风格。 “我这也是赶巧了。”潘曾毅笑着说道,“其实也是罗大人看着林知府这一年的政绩漂亮,特地让我提前回来,见见建安的大变化!我正在逛街呢,可巧就遇到了林知府在陪着他女儿买东西,于是今晚上的宴席,我就腆着脸过来了。” 林鹤在郧安的时候,跟着周家的大老爷渐渐学会了酒桌上的交际,等到了建安府,酒桌交际越发熟稔,此时恭维道:“潘大人说话太过于客气,您是前辈,又是在建安府做过许久的,巴不得今晚上听您的指点,有什么不足的,您直接说就是。” 韦荣笑道:“林知府说的是,潘大人您看看这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只管说,不过,要我说,说出什么不足的可难了。” 其他人也附和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不知道潘大人进城的时候,有没有被吓一跳。” 潘曾毅大笑,“确实被吓了一跳,修得真好,而且今年建安府的政绩漂亮,当时罗大人可以说是看了又看,罗大人那爱不释手的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坐坐坐。今晚上不醉不归。” 提前已经定好了菜,很快酒楼的小二就上了菜,吃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细雨,雅间里面一直是酒杯相碰的声音。 75、林老太爷跑了 第一次林鹤在盛德楼宴请几位宾客, 是用了阴阳壶,他喝得酒有限,今天则是不同, 他是真的高兴, 加上还有以前的建安府老知府的肯定,他喝得有些多了。 在郧安县, 所有推行的政令,他都是带着探索目的, 幸而郧安砚的横空出世,给了他摸石头过河的底气。 种植鲜花,制作花露;种植药草, 炮制药材;建立玻璃窑, 修筑码头……一桩桩在郧安做的事, 林鹤觉得, 自己对治理一县有了底气, 现在成功能够在整个建安府推广郧安的方式,他还是看到了一条他自己为官的路。 倘若是没有硝石矿,林鹤觉得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建安府发展得更好。硝石矿的发现, 大大推进了他的动作,所以今年秋收整个建安府就焕然一新。 林鹤是真的高兴,他执起酒杯的手有力, 瞳眸里是坚定的光, 这让他的眸如同夜空之中明亮的星子。 潘曾毅与他碰杯, 心知下午林二小姐吩咐别喝多也没用,林鹤还是喝多了,潘曾毅也可以理解,倘若是他治理出这样的建安府, 也要大喝一场,不醉不归。 “林大人,我真是佩服你。”潘曾毅也和林鹤碰了杯,原本他以为林鹤会继续多种鲜花,结果其他地方也有了花露,而且云贵之地,有一城池被唤作春城,四季如春,制作出来的花露比这里更便宜,光是郧安花露还卖的出去,要是整个建安府的花露,只怕就有些难以售卖了,幸好林鹤一早就有准备,建安府的其他几个县侧重于种植药材,那些药材都统一送到药王谷,炮制好之后官府让人检查没问题,再对外售卖。 林鹤折腾药王谷这一成效喜人,他在云州请平安脉,特地问了大夫,整个云州府都用的是药王谷炮制的药材。那位大夫对药王谷炮制好的药材是赞不绝口: “虽说价格略贵了一些,但是炮制的药材绝对没有问题,用着放心,也不用自己费时间炮制药材了,要知道以前给人看病,总是要花费很多的时候给判断炮制的如何。” “以前其他地方当然有卖炮制好的药材,但是像是我们这种大夫是不敢买的,要知道不少药材没有炮制好服用下,那是有可能会出人命的,就拿何首乌来说,炮制好的何首乌才能够固发生津,若是没有炮制好的反而是会损伤人的根本。” “我自己培养的药童,他们炮制的药材我也要一一去看,一个弄不好就是人命的事,现在好了,有官府直接把关,是不是炮制好的,直接给了官府的戳子。” “就我所知,云州府大半的大夫都喜欢用药王谷出的药材,只有一些少数必须自己炮制药材的不肯去买,还秉承老一套,不过就我来看,早晚得用药王谷的药。” “咱们这药王谷的药材,早晚得卖到大齐每一个角落!药王谷已经存在很久了,也就是现在的林……林知府!对没错,就是从郧安县过去的林知府光大了药王谷!真好啊!” 潘曾毅想着这药王谷在整个大齐都有名气,又有官府的戳子,这种炮制好的药材确实方便,早晚会整个大齐都会卖建安府的药材。 而且整个大齐的用药量就大了,潘曾毅想着,按照罗大人的意思,先从临近建安的县开始,也可以种植药材,直接售卖到药王谷,也是让整个湖江改变的契机。 潘曾毅想到了这里,又给自己斟酒,此时李典吏连忙阻拦,“潘大人,我来。” 潘曾毅笑着想要拍李典吏的肩膀,结果眼睛有点花,拍了一个空。 李典吏连忙凑过去,“潘大人,您喝多了。” “是喝得有点多,不过我没醉。”潘曾毅的脸红彤彤的,就连眼眶都是红的,他说话的时候口中也喷出浓烈的酒气,“小李啊,我是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李典吏也是建安府人,谁不希望家乡越来越好呢?因为建安府修得路漂亮,现在集市都比以前热闹了,李典吏感觉至少比以前多一倍的人。 有人耍龙狮,有人表演喷火,还有人表演上高凳的杂技,这些人一般一年来一次建安府,更愿意去大的府州去表演,现在因为建安府的百姓有钱,今年开春以来还没到过年就来了足足三次! 李典吏想到了他家孩子看得目不转睛,眼角因为激动都有了泪花,他的声音也激荡起来,“潘大人,我知道的,我也高兴,我敬您一杯。” 从韦同知,到盛通判,还有各房的典吏都觥筹交错,一直等到吃了足足有一个半时辰,才乘马车回去。 林鹤脸红彤彤,耳根也红红的,勉强送潘大人上了马车,自己放了心,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林鹤睁开眼,看着扶住自己的是林晟彦。 因为天气冷,他穿着的是狐氅,面颊旁是毛茸茸的红色狐毛,少年人的目若朗星,一年时间他身上最后的稚气褪得干干净净,刀削斧凿般线条利落的面庞,让林鹤被儿子扶起之后大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露出了一抹傻笑来。 林晟彦看着这笑,还有爹爹口中喷出的浓烈酒气就知道他醉了,搀扶爹爹,对着剩下的众人说道,“诸位大人,家父醉了,我先送我爹爹回去了。” 韦荣是第一次见到林晟彦,少年人面若冠玉,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此时自然是颔首,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与半靠在儿子身上的林鹤道别。 等到林晟彦扶着林鹤上了马车,众人议论道: “那位就是林知府的爱子?看着真是一表人才。” “吴典吏,你有所不知,这位是在松林书院读书,先前考试在云州考得,得了个小三元!” “哎呦,这我就不晓得了,居然还是小三元,那可真是了不得?今年多大了,可曾订了亲?” “林知府的意思是,这位麒麟儿有想法,打算看一看秋闱的成绩再定,林知府本来就是京都人,在京都还有家业,倘若是秋闱过了,今后可能是在京都里定下人家。” “原来如此,男儿家先立业再成家,也是一桩美事。” 林晟彦或许是有太多人议论,他打了一个喷嚏。 林鹤本来坐在马车上,眼睛眯了起来,听到了儿子的喷嚏,睁开眼关心地问道:“可是生了风寒?等会回去喝上一点姜汤。” “儿子的身体很好,指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林晟彦笑道。 林鹤在上了马车之后,马车不急着始动,林晟彦取出了一个小壶,里面装的是林昭准备好的醒酒汤,林鹤喝下了之后,才让马车始动。 林鹤因为这个喷嚏,还有醒酒汤的作用,意识清醒了过来,这个时候想到了那醒酒汤,“醒酒汤是昭昭让你带上的?” 林晟彦笑着说道,“是,她和我说,爹爹今儿只怕要喝醉。”因为一年见一次,大妹林清薇变化不大,大抵每次见到只觉得更漂亮了一些,而小妹妹林昭就不一样了,她每次个子都长得飞快,这次声音也有些变了,声音多了女儿家的柔。 半大不大的林昭忧心忡忡说爹爹只怕要喝醉,那模样让林晟彦想着就觉得好笑,还忍不住捏了捏妹妹的腮帮子,当她愣住瞪大了眼睛,又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了起来。 林晟彦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明明他还是一脸颓唐地靠在床上,双腿动弹不得,忽然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就悄悄地出现在窗边,他让墨烟把人放进来。 想到了那个时候的见面,林晟彦忍不住笑了起来,“昭昭也长大了,她现在还跟着孙大夫学医呢?” 林鹤点点头,“偶尔还会和孙大夫一起出诊,孙大夫不方便医治的,昭昭也给人诊过脉。”林鹤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下午的时候,昭昭还吩咐我,少喝些酒。” 林晟彦笑着说道,“因为她猜到了爹爹肯定忍不住多喝,才会这样叮嘱吧。” 林鹤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心中高兴。” 林晟彦想着,倘若是他是爹爹,也定是要高兴的,他在松林书院就频频听到建安府,以前的郧安县太小了,就算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湖江的其他县都不一定知晓,换做了建安府就不一样了,湖江的人都知道,甚至临近湖江的地方不少人也晓得建安府。 林晟彦自从得了小三元,在书院里每年来了新生,若是见到了他,会有人说,“看,那就是前年在云州考试,得了小三元的林案首。” 而现在遇到了新生,则是换了一个说辞,“看到了没有?他爹爹是建安府的林知府。” 林鹤看着儿子回来了高兴,林晟彦看着爹爹这官做得好也是高兴,父子两人随意说着话,一年未见的生疏感褪去得干干净净,父子两人都为彼此高兴。 林昭的醒酒汤味道并不难喝,效果也很好,林鹤等到了宅院的角门,身上的酒气还在,酒意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了。 只是,晚上等到妻子柳氏给他擦身子的时候,林鹤的身子再次热了起来,浓烈的酒意好像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眼睛都被酒意灼得发亮,把柳氏一搂,声音低哑喊她一声“好娘子”。 柳氏惊呼一声,耳根都烫了起来,羞得绣鞋之中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丫鬟们在听到了柳氏的那一声,悄悄退了出去,而等到丫鬟退下之后,房中自是迤逦风光。 去年过年是在郧安县,今年是在建安府,不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是热热闹闹。 当年选择跟着儿子一起的唐老太太,原本头发是有些霜白的,现在日子过得好,头发复黑不说,还浓密了起来,她常念叨着,“昭昭的生发方子真好。” 唐老夫人看着年轻了不少,走路都风风火火的,而柳氏走路和过去没什么分别,只是眉眼之间含着一抹红,那是因为阖家都好,夫妻和美而生得如意红。 这边林家二房过得好,京都里林家大房则是有些冷冷清清,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样?”元氏迎了上去。 “不用担心,他是去了建安府。”林汛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表情说不出的恼怒。 元氏连忙问道,“你是收到了信?” “他已经到了云州,通过官驿给写得信,很快就要到建安了。一路平安。” 听到了这里,元氏松了一口气,旋即眉头皱起,心中对林鸿恩有些埋怨,这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闹离家出走!真是让人又担心又不好声张,真是为难死了。 林家在今年年初知道了二房居然官路通亨,全家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林汛的心中有些酸溜溜,他能够升官位那么快,是因为林鸿恩提前告老,腾了位置,老二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够让建安府的知府告老给他腾位置。 从六品的县令小官,摇身一变竟是做了从四品的知府,这可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升职最快的一人了。 林汛刚开始是觉得林鹤走了好运,而且以前不怎么关注弟弟的事,现在关注起来,发现他这位分出去的二弟自从离开了京都,一改过去的风格,竟是做了不少事,而且福运绵绵,总是遇到不少好事,让他官路腾达。 在郧安县,能够好运地挖到适合做砚台的郧安砚,一下成了各砚之首;交好沈家人,能够让玻璃窑设在郧安,让郧安多了不少青壮过去落户。 现在到了建安府,这才第一年!竟是又发现了硝石矿,今年夏天什么卖的最好?一是冰二是硝石,各个衙门里因为硝石,做公务都舒爽了许多,尤其是胖乎乎的曲侍郎,几乎是一屁·股坐在位置上的时候,就要念叨一下沈家还有建安府。 以前林汛与林鹤站在一起,旁人只看得到他林汛,现在林鹤都不在京都里,所有人都念叨着林鹤。 甚至不少人还打趣他,这分府分得不划算,还有人觉得林鹤与大房相冲,人一分出去就飞黄腾达了。还有人觉得是他林汛过去是不是打压了弟弟,等到分府了之后,林鹤才发出了自己的光芒。 林汛想着,过去林鹤哪儿比得上他?这些话简直是瞎胡说,他的生母是名门贵族,而林鹤的生母大字都不识一个,要打压也是继母打压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反过来去打压林鹤。 林汛刚开始试图和人解释,只是旁人认定了事实如此,他解释了对方也是神秘一笑,并不把他的话当真。等到林汛不解释了,旁人更是觉得林汛心虚。 整个夏天林汛都是憋屈的,等到了秋日,建安府的邸报呈到京都来,那就更热闹了,各个数字都是拔尖,按照这样的粮食增产来算,就算是吏部不提拔林鹤,这建安府都从下府升到上府!等同于林鹤从四品的官位没几年就会自动成为从三品。等到了从三品,那真是距离他的官职只剩下临门一脚了。 林汛又羡又嫉,怎么沈家就忽然发现了硝石制冰这一原理,怎么建安府就产硝石?就算是个傻子做了建安府的知府,也怕是会青云直上。 林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流露出这种情绪,让父亲在意了,生气了,所以表示要去建安府过年,刚开始他还以为林鸿恩是说笑,没想到某一日林鸿恩当真是走了,甚至就带了一个老仆,带上了文牒,带了点钱走了。 林汛一直让人悄悄去找父亲,他又不敢声张,不想让外人看他林汛的笑话,又担心父亲,若是父亲在路上生了万一状况,他就得丁忧! 林汛现在看到了父亲的信,好歹是心中稍安,“年后你就去建安府,把父亲接回来。” 元氏一听可不乐意了,这会儿丈夫黑着脸,也不好反驳,先应下就是。 京都里的林家一团乱的时候,林鸿恩正距离府衙不大远的地方,他手中拎着药,刚到云州的时候,彭勤就有些发热了,等到了建安,这会儿烧的昏昏沉沉,林鸿恩等到了建安,心中又泛着踌躇,不大敢去找儿子林鹤,于是干脆就先住入到了客栈里,请了大夫给彭勤看病,他现在就是出来抓药,只是拿着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府衙,就这样看着府衙的宅院。 当林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鸿恩。 林鸿恩穿得很是寻常,花白的胡子垂着,看上去很是文气,他的眉皱着,让林昭上前询问,“老伯,您是有案子要找衙门吗?这里是后宅,衙门在前面。” 林鸿恩听到了人说话,转过身见到了林昭。 林昭刚从孙家回来,以前在郧安,岑夫子一个人住所以院子狭窄,而现在和孙峥重归于好,家里又添了孩子,在建安府的宅院就大了起来,读书的位置就不再是钱家,而是改到了孙家。 不过现在已经过年了,林昭倒不是去孙家读书,而是去陪着孙宝珍玩了一会儿,现在回来吃饭。 她头上梳着单螺,因为临近过年,用的发带是海棠红色,也难得用了红宝石发簪,就连身上披着的披风也是绯色的。 她笑盈盈看着林鸿恩,这绯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雪白如玉,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也是貌美,可惜脸上有一条淡淡的疤痕。 林昭 忽然之间这个名字就跳了出来,林鸿恩心想着,这位就是林鹤收养的女儿吧,按照辈分,应当喊他一声祖父。 76、近乡情怯 当林昭看到林鸿恩的正脸时候, 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在对方失神的时候,她猜到了他是谁。 父亲林鹤没有提过, 但是唐老夫人提过林鸿恩, 手指在脸上一点,“他与你父亲容貌乍一看不大相似, 细看有些像,眉心有一点痣。” 细看容貌有些相似, 还有眉心的一点黑痣,林昭看着他手中拎着的药包,对听雨吩咐了几句, 听雨点点头, 先进入到了角门里。 而林昭灿然对着林鸿恩一笑, “您是不是不舒服?我会些医术。” 林鸿恩把林昭带到了客栈, 停了下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怎么就稀里糊涂把人给带到了客栈。 林昭已经走在了掌柜那里,她拎着药包, “按照这上面的方子煎药。” 掌柜地应了下来。 林鸿恩叹了一口气,把人领到了房间里,房门打开并没有关上, 房里的店小二拿了林鸿恩的赏钱之后退了出去。 林昭看着床榻上的彭勤, 她的记忆力很好, 认出了这位嘴唇起了皮的人她见过。撩起袖子,手指搭在彭勤的手腕上,病症和刚刚的药方是对的上的,她收回了手。 “你……”林鸿恩刚想要问林昭要不要喝水, 结果就听到了林昭喊他祖父。 林鸿恩被呛了一下,脑子里一时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难怪一开始喊他老伯,后来都掠过了称呼,她是认出了彭勤吗?但是彭勤上次过来已经很久了,最后林鸿恩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祖父。” 客栈用的是玻璃窗,冬日里冷白的光拢入进来,落在林昭的面颊上,林鸿恩冷不丁觉得林昭有些眼熟,她很快笑了起来,刚刚那个念头就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用弯爪尖给勾走。 林昭:“您和父亲有些像,我也认识彭管事。” 林鸿恩想,那是因为林昭没见过林汛,他的两个儿子,林鹤更肖似唐老夫人,而林汛则不然,与他像极了。 “坐下说话。”林鸿恩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府衙的宅院里什么都有。”林昭说道。 林鸿恩有些不自在,对方明明是个孩子,他却感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笑了笑,“我想等着彭勤养养身子,哪儿有带着病气拜访的。” 林昭想着,唐老夫人偶尔会说起祖父,有些失神,她对祖父有些怨气,又有些在怨气以外的情,那些情像是交织在一起的细网,太多的情绪都网罗在其中,但总归有一点,是带着些林昭尚且不懂的情愫。 尤其是知道了沈誉和生苏琳绛的事,林昭从未清楚地感觉到,唐氏是有些意难平的。 林昭最好的参谋就是小鱼儿们,想要知道真相可以试试看酒后吐真言。 林昭请教了听雨之后做了一种酒酿蜜饯,让祖母多吃了几粒,不胜酒力的唐老夫人絮絮叨叨了许多。 当年林鸿恩本不欲再续弦,确实与唐老夫人有情,两人才会结为夫妻,那些感情在京都里又被消磨了,唐老夫人见到苏琳绛才会格外感慨,苏琳绛与沈誉两人有些像是她当年与林鸿恩,不同的是,林鸿恩当年比沈誉还年岁大一些,却不如沈誉有担当。 “或许也有可能和沈家有关。”有些清微酒意的唐老夫人说道,“沈家的家风好,要不然先皇也不会特地点了沈家女作为太子妃,沈家啊……要是我家昭昭……”后面的话唐老夫人没说,她想到了林昭的那个笔友,若是能嫁入沈家,绝对是一桩很好的婚事,光从沈誉这里就看得出。 当时林昭一度以为唐老夫人已经哭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这样使小技巧,谁知道凑过去的时候,冷不丁被祖母揉了揉脑袋,她用脑袋顶住了林昭的脑袋。 少年人的体温高,而年老人的体温要低一些,两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让林昭觉得自己的身上都有一种奇异的暖感。 “昭昭,我没醉。”唐老夫人笑着,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就是有些遗憾,这些话一直装在心里很久了,我直接说有些难为情,就吃了点你做的酒酿蜜饯,这样有点上头了,才好说这些。酒酿蜜饯很好吃,是听雨教你做的?” 林昭小声说道:“祖母,您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唐老夫人把小姑娘搂在怀中,“就是有些遗憾,总觉得或许还能更好一些,又觉得已经是一把年龄了,我是太贪心了,现在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 “贪心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林昭小声说道,“有谁不贪心呢?我也有自己的贪心啊。” 林昭贪心什么,唐老夫人很清楚,因为被拐的高烧忘了过去的记忆,现在有人疼爱,但是肯定还是想要找到亲生父母。 唐老夫人摸了摸小孙女儿的鬓发,“当时那位虚云大师也说了你福运绵绵,我的昭昭定然会得偿所愿。” 第二天唐老夫人并不再提起那天晚上酒酿蜜枣的事,不过好像心中开阔了不少。 林昭在想事的时候,一直是看着林鸿恩的,这把林鸿恩看得心虚起来。 他本身就对不住二儿子林鹤,就算是二房日子过得好了,又凭什么接纳他呢? 林鸿恩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京都,林汛心态失衡,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知道林鹤日子过得好不就行了?干什么要听进去那些话,干什么又见到了沈家小子才娶的妻子,勾起了心事,他和唐氏的事都是老年历了,他过来反而是给二房平添许多烦恼。 林昭忽然说道:“祖父,您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我爹爹出任郧安县令,不对,应该说是郧河县令的时候。” 林鸿恩不自觉身子往前倾,他也很想知道关于小儿子更多的事,“为什么这样说?” “郧河县的上一任县令并不怎么会断案,基本就是胡乱打板子,所以百姓都不愿意告状,当时任职有一段时间,县衙的边鼓从来没有敲响过。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爹爹很意外接到了一桩案子,是丢瓜案。” 那些事情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在林昭的心中历久弥新,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遇到钱宝儿,见识到了岑夫子的本事,也是爹爹第一次断案。 林昭的面颊抿出了两点梨涡来,继续说道:“以前爹爹是在翰林院任职,从没有断过案子,甚至断案的话本都没看过,当时爹爹也是这般忐忑,后来就直接到了村子里,直接去瓜田仔细看,找出线索来,最终破了这案子。” 林鸿恩听着小姑娘的话,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林鹤模样,遇到事情有些迷茫,有些紧张,却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林鸿恩又有些懊恼,他错得更多了,林鹤外放为官成了定居,他起码应当给他送一些为县官的经验册子。林鸿恩没做过县官,不过是做过知府这一职位的,也给人断过案子,要是花上一些时候梳理好经验,也好给林鹤一个参考,这样一想,林鸿恩更是羞愧,当时那些事情发生得太急太快,像是一个梦一样,留给他诸多遗憾。 林鸿恩听明白了林昭的用意,这是让他勇敢去面对,他都已经到了建安府,肯定是要去林家,只是…… 林鸿恩的喉结滚动,对着小姑娘用了哀兵政策,“昭昭啊,你祖父我有些怕,就是近乡情怯,你能说说看这些年,家里的状况吗?” 在家里,爹爹从未提过祖父,只有小年那天喝高了,似乎是提到了父亲,说的是想让祖父见一见他的成就。 林昭想着,自己医术有些小成也愿意让家里人见证,父亲应当也是如此,当是还有孺慕之情的。 77、林鸿恩的示好 林昭并没有说太多关于二房的事, 等到祖父见到了人,他自然而然就会知晓。 药很快就煎好了,林昭用手搓了搓彭勤的耳朵, 用这种方式缓缓把他唤醒。 彭勤的眼神还有些没有焦距, 听着小二的吩咐靠在软枕上,一勺勺地喝下了苦涩的药, 等到喝完了之后,很快被扶着重新躺下。 林昭看着林鸿恩有些担忧, 开口说道:“就是累着了,等到喝完药就会好的。”在来建安府之前,彭勤心里头悬着, 病拖了一段时间, 加上到了建安府一下子松懈下来, 就看上去病得有些严重。 林鸿恩应了一声, 先前那位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询问林昭,“你学医?” 林昭点点头。 “你继续在这里候着。”林鸿恩吩咐小二,自己裹着一件厚氅和林昭走出了客栈, 准备再次往府衙方向去。 林鸿恩在来建安府的时候没有太留意这城池,和林昭一起走的时候发现,一侧的路都是新修的, 马上临近过年, 街上依然是热闹的。 两人说话, 主要是林鸿恩在问,而林昭在答。林鸿恩发现这个个头高挑的女孩子颇为早慧,而这样一问一答之中,林鸿恩也发现自己被这个孩子套走了不少话。 不过林鸿恩对说出这些事也浑然不在意, 或许是想要透过林昭,把他所想所思告诉林家二房。 “昭昭。” 林昭听到了声音之后回头,而林鸿恩也扭头过去看,这一看,他心都要跳出胸膛,此人正是他的二子林鹤。 林鹤今天穿着的是一声绛红色的圆领袍,因为临近过年难得穿得喜气一些,腰间系着玉带,身形挺拔的模样与过去在京都里全然不同,以前的林鹤是随和的书生气质,现在一看便知道是行事果断的官员。 “爹爹。”林昭小跑过去,她发簪上的连珠因为跑动而晃晃荡荡的,发出细小的碰撞声,等到近身了之后小声说道,“那是祖父。” 林鸿恩与林昭两人背着他,一开始林鹤确实没有认出来,等到林鸿恩转过身,他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林鹤对着林昭点点头,向着林鸿恩行来。 林鸿恩看上去有些干瘦,身上更是透露出的和过去不太一样的畏缩来。 林鹤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曾经那位意气风发的父亲,确实是有些局促不安。 林鹤并没有打量太久,虽说有太多的疑问,此时只是拱手见礼,“父亲。” 林鸿恩越发觉得二儿子和过去不一样了,以前他的目光是温和,刚刚的目光是带着锐利的审视,像是他曾经在都察院的同僚,目光审视、判断,嘴角微翘,只有眼神是出鞘的剑一样。 林鸿恩脑子里也转过了许多念头,最终上前一步,扶住林鹤,“鹤儿,许久不见。” 林鸿恩忽然出现在建安府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林昭是最早遇到林老太爷的,就被唐老夫人、柳氏等人给围了起来,询问她是什么状况。 “我从孙大夫的家中回来,就看到了祖父站在不远处,他看着宅院方向,我刚开始以为他是要找府衙,找错了位置。” “祖母和我说过,眉心这里有一点痣,眉眼也有些相似,我就认出来了。” 柳氏的语气多少有些怨气,“若是你见着了你大伯,才知道他们更为相似。”说完了之后,又觉得不合适,唇一抿不再说话。 不管怎么样在冬日里能够离开京都到建安府,老太爷只怕在京都的日子过得不大好,现在说这话,就显得她刻薄了。 唐老夫人说道,“说的是,确实大房的和他更像,昭昭是没见过她大伯。” 林昭继续说着林老太爷透露出的一些讯息,这让唐老夫人的心情最为复杂,林鸿恩是在乎二房的,这让她的心中稍起了波澜,只是很快那点波澜就被她自己压住。 她确实在意林鸿恩,他用红绸牵着她,拜堂之后见过了不一样的世界,他们确实有过一段很愉悦的时光,她还有了鹤儿,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些年轻时候的记忆太过于美好,让后面那些不愉悦的事在年老的时候回首好像都淡忘。但是那些事情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能因为现在鹤儿过得好了,孙儿也有一个好前途,就忘了之前他在京都顺从大房,放弃二房的事。 唐老夫人的眼神再次淡漠起来,“总归是鹤儿的父亲,先把屋子收拾出来,再把彭管事接过来吧。” 林昭看着祖母,忽然想到了孙峥与岑薛青的事来,其实刚开始见到了祖父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像孙大夫。 当年孙大夫与岑夫子两人对立约莫也是如此,宝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去了一趟云州回来,两人就去了衙门办了文书,重新在一起。 林昭觉得自己应当去和钱宝儿取取经。 而林鹤、林晟彦陪着对方在正厅里说话,林鸿恩从先前的信中就知道林晟彦便好了,现在听着他得了小三元,更是不住点头。 见过了林晟彦,之后便是见林清薇,这孩子的面颊也像是信中说的那样,根本就看不出一丁点的胎记。 那封信他翻来覆去读过了许多次,现在林鸿恩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了林昭一开始就不愿意说太多关于家里的事,她当时笑着,那双漂亮的杏眸弯了起来,“您应该自己问,爹爹现在如何,母亲如何……” 林鸿恩觉得看着二房都好,心中有些高兴,只是看着他们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他心中又有些失落,但是他很快压住了自己的失落,告诉自己,能够看到二房都好,就已经够了。 等到彭勤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林家了,有个手脚利落的丫鬟伺候他。 小丫鬟快言快语说道,“彭管事,您好好歇着就是,这里是府衙宅院,老太爷一切安好,您好好养病。” 彭勤喝了药已经好了不少,起码不再是脑子浑浑噩噩,现在是头重脚轻还有一些鼻塞。 小丫鬟利落地给彭勤被子里的汤婆子给取出来,倒了已经有些温的水之后,塞到了彭勤的手侧。 彭勤摸到了烫乎乎的汤婆子,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是已经进入到了宅院里。 “老太爷安置在哪儿?” “西跨院,是老夫人住得主院。” 彭勤放下了心来,脑子又是一阵晕眩,很快再次睡下去。 林鸿恩被安置在了主院,下午的时候却没睡觉,表示去外面转一转,林昭就表示陪着他,毕竟老太爷忽然从京都过来,家里其他人都反应有些古怪,林昭她自己从未见过老太爷,她是孙辈陪着长辈也说的过去。 唐老夫人也没选择待在屋中,她索性去了厨房,撩起袖子做饭,看到了水盆里养得鳜鱼,本来这是留在除夕那一天的看菜,现在用手碰了碰那鱼,那鱼有些懒洋洋的,被养了两天已经没有之前的活泼。 今晚上就把这道菜给做了。 唐老夫人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这个念头。 这条鱼应该再留一留,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手去戳鳜鱼的脑袋,它还是懒洋洋的,只是鱼尾巴的甩了甩。 “晚点去码头那边看看,重新买一条鱼。”老夫人说道,“贵一点就贵一点,也不拘是什么鱼,草鱼黑鱼也都行。” 越要到过年,鱼的价格也就越贵,现在林家二房有钱,但是二房的行事风格还是节约。这条颇大的鳜鱼本来是要留在除夕,现在提前做了,就需要买价格贵不少,还不一定好吃的鱼。 只是……今晚上唐老夫人就想要做一道鱼菜。 这道鳜鱼被做成了鱼片粥,林鸿恩在入座的时候,眼睛就黏在这道菜上。 当年林鸿恩落水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一顿饭就是,唐氏做的滚烫的鱼片粥。 那时候林鸿恩并不喜欢吃鱼,他被鱼刺卡过,见到了鱼片粥就皱起了眉头。 年轻的唐氏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容很是灿烂,“我的刀工可好了,所有的鱼刺都顺着纹理剔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鱼刺。” 他犹犹豫豫吃了第一口,雪白的鱼肉就像是她说的那样,鱼骨被取下,细小鱼刺被剔得干干净净,那第一口鱼片粥打开了他的胃口,他在很短的时间就把一整碗粥给吃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林鸿恩吃了第一口,就察觉到了这并不是草鱼,而是本身就没有什么刺的鲈鱼,林鸿恩并没有吃过唐老夫人做的鲈鱼片的鱼片粥,却在吃这一口的时候,直接意识到这是她的手艺。 当年他在任上的时候,娶了唐老夫人作为续弦,唐老夫人做饭的时候节省惯了,要是做鱼片粥也不嫌麻烦,都是用的最便宜的草鱼。后来到了京都,倒是吃过鲈鱼做的鱼片粥,味道和手中的这碗粥是不一样的。 林鸿恩晚上没怎么吃其他的菜,主要是盛着鱼片粥在吃。 唐老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丈夫,心中怪别扭的,就一直待在林昭的房间里,等到很晚了才回去,她一进门,是林鸿恩给她开的门。 唐老夫人心中觉得古怪,在林鸿恩说鱼片粥很好吃的时候,还给她倒水做了丫鬟的活时候,她恍然发现,他们两人的模式反了过来。 以前林鸿恩从衙门回来之后,她总是迎着门,会问他吃了什么,说着今儿在家里干了什么,现在林鸿恩似乎是在小心翼翼讨好她。 唐老夫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不用这样。” 林鸿恩当然知道,他们之中是隔了一层的,二房对他敬重依旧,却少了亲近。 有些事情他做错了就是错了,尤其是彭勤病了之后,让林鸿恩意识到,他自己也不年轻了,他都已经离开了京都,想做什么都做了,又何必在意自己的那点面子,或者是其他的事。 “这样会让我心里舒服一点。”林鸿恩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唐老夫人很不习惯这样对话,“不说这个。” 林鸿恩笑了笑,不提那些对不对不住的话,“鱼片粥是你的手艺是不是?还是那么好。”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菜。”唐老夫人忍不住说道。 “是哪道?” 唐老夫人并不回答。 林鸿恩猜测,“蟹黄豆腐?粉丝汤?卤肉?”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明明那道菜就放在他面前,都没尝出来。 钱宝儿在知道了林昭要和她取经,就摩拳擦掌,准备出意见,结果周老夫人阻止说道:“可别胡闹,这次不一样。当年孙大夫和岑夫子中间是只隔了一个人的,林老太爷和唐老夫人隔着的东西比较多。”隔着的是林鸿恩偏向大房多年,还最后让林鹤从翰林院离开。 林鹤现在自己做出了名堂,不代表当时林鸿恩这样做是对的。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两人交好,就算是没有小辈那么多的纠葛,也算是了解当年林家的事。 按照周老夫人的看法,林鸿恩这种不值得,只是当林鸿恩过来的时候,她又有些动摇,没办法,主要是林鸿恩在建安府的表现太好了一些。 林老太爷到了这里,没试图去强行拧那种敬重有足而亲近不足的局面,他并不端着架子,反而是和林鹤说了一些当年为知府的经验,也会指点林晟彦的字,还会带着林昭去钓鱼,就连钱宝儿也跟着去。 林昭明明比钱宝儿耐得住性子,只是她洒下鱼饵,怎么都钓不起来,而爱动的钱宝儿收获颇丰。 钱宝儿把自己的“风水宝地”让给了林昭,林昭依然是钓不上来,而换了位置之后,钱宝儿的收获比之前更多了,这让钱宝儿咯咯笑着,“昭昭啊昭昭,你也有不会的!” 林昭在想,或许是因为她有那个梦,会梦到一条条的锦鲤,她和鱼儿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所以她自己是钓不上来鱼的。 这三个人钓鱼最好的当然还是林鸿恩,林鸿恩的钓鱼是在京都里练出来的,这里不如京都冷,鱼要比京都好钓很多。若是钓的鱼太小,老夫人会把鱼给炸的金黄酥脆,撒上椒盐,连带骨头一起吃掉;若是中等大小,会和豆腐一起,炖成奶白色的汤;若是再大一些,就会去掉所有的鱼刺,做鱼片粥。 林鸿恩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是制止过唐老夫人做菜的,而在建安府,他一句都没有提过,还笨拙地给唐老夫人打下手,认真地给已经杀好的鱼褪去鱼鳞,或者是拿着小夹子,看到鸡身上那一块儿的毛没有褪干净,就给夹下来。 周老夫人过来小坐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老太爷的手上刮了一道口子,林鸿恩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笑呵呵地说道,“没注意让鱼刺给刮着了,不碍事的。” 这位林鸿恩当年可是状元,这种文人不是信奉的君子远庖厨吗?林鹤也不曾下厨,他居然还给唐老夫人打下手? 周老夫人私下里询问唐老夫人,唐氏别扭地说道,“他笨手笨脚的,让他不用来,嘴里答应着,下次还是要动手。反正就是在厨房里怪碍事的。” 周老夫人看着好友这个模样,觉得夫妻两人破镜重圆也应当不远了,看着这样的林鸿恩,晚上睡觉的时候,周老夫人忍不住和丈夫说道,“你说这是何必呢?当年只要不那么偏重大房那个不就好了。” 钱老太爷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是因为他笨。” 周老夫人一想也是,若是不笨,也不会这样了,想到了林鸿恩做的事情,推了一把丈夫,“那你能不能也笨一把,我看林老太爷可诚心着呢,明明什么都不会,还给在厨房里帮忙,你说啊……我绣花你能不能给分分线?” 钱老太爷立即发出了夸张的呼噜声,表示他没听到已经睡着了,这让老夫人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学学林老太爷?” “我又不笨,学他干嘛,咱们不是怪好的嘛,睡觉睡觉。”钱老太爷心中想,他又不像是林鸿恩,得罪了妻子还得讨好二房一家人,他又不需要这样做。 林鸿恩这样的示好举措也是有用的,林鹤最早软化了,他的表现是会主动和林鸿恩说自己对建安府的规划,还把表示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送林晟彦去云州松林书院。 柳氏是为丈夫不平,丈夫都已经释然了,她自然也没意见,林晟彦与林清薇也是如此,唯一还别扭的就是唐老夫人。 林鸿恩还是笑呵呵做着告老的老太爷应当做的事,他没觉得妻子是给自己冷脸,或者是妻子继续这样是蹬鼻子上脸。 林鸿恩只觉得一切都比他想的要好,林鹤是个好孩子,妻子替鹤儿选的妻子也很好,他当时为什么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妻子眼皮子浅呢? 跳出了京都那个环境,跳出了那个怪圈,林鸿恩真正考虑跟着二房一起,不再回京都了。 京都 在过了元宵之后,林汛催促妻子去接老太爷回京都,元氏推脱了几次,一直到了二月初,眼见着无法搪塞过去了,元氏和丈夫爆发了,“都已经说了一个年了,你没看到我都不想搭理你吗?” 林汛愣住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妻子:“你在说什么?年前不是说好了吗?过完年就把人给接回来。” 元氏说道:“那是因为马上要过年了,所以顺着你说一说。公爹又不是没腿,他要是想回来,会自己回来,哪儿还用我接?” 林汛被这话气得脸色铁青,“他是我爹,是长辈,晚辈当然需要孝顺!而且都已经分了家,爹是跟着我们长房的,这样去了建安府,我的面子朝哪儿搁?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就说那边的风水好,想要养身体,之前用什么理由,就用什么理由,就算是分了家,难道不还是林家?二弟难道不是爹的嫡亲儿子?老太太也在那边,过去也正常。”元氏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是在外人看来,也没错。” 林汛要是在其他的部都还好说,偏生他在礼部,他只觉得这段时间同僚们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迫不及待想要让妻子把人给接回来,让一切步入正轨,结果妻子这意思是不接了。 林汛气得头都有些晕眩,盯着元氏,眼珠子都有了血丝,“你是去还是不去?” 娘家就是元氏最大的底气,元氏本来想要顶嘴,看到了丈夫的眼珠子,话到了口边,就改了口风,“我是真没办法,今年春天我还打算给宸哥儿相看,哪儿有时间耽搁?还有瑜儿的事,难道不花功夫?下半年又是秋闱,我是□□乏术,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看,哪样可以耽搁?我怎么去建安府?” 元氏与林汛有两子一女,长子的年龄比林晟彦要大一些已经定了亲事,元氏确实打算在开春了就给小儿子相看闺秀,还有玉衡大长公主今年的花会要比去年更多,她得带着女儿去参加,得给女儿相看人家。 不过说到底其实去接人也花不了多少工夫,但是元氏可不准备去建安府,到时候她去了是看别人的脸色,她才不愿意,而且她也觉得林老太爷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非要自己找罪受,说不定没多久就灰溜溜自己回来了。 元氏这样一说,林汛就气弱了不少。 元氏继续说道:“要我说,公爹也就是赌气,你写封信,给公爹一个台阶,他就自己回来了,建安府到底是小地方,哪儿比的上京都。要是实在不想回来也没关系,信里可以给公爹两个选择,也可以在建安府先住一年的时间,对外也可以说是二房要孝顺公爹。等到今年事情都七七八八了,到了年尾公爹还没有回来,再请人回来。” 林汛心中还是觉得应当把林老太爷接回来,如果他自己没有官职在身,肯定是直接去接人了,现在只能够让元氏去,元氏执意不肯,他最终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够按照元氏的想法,写了一封信寄去建安府。 78、功德金光 这封信花了林汛很久的时间, 他想要写出来京都的好,建安府的不好,大房今年有许许多多的安排, 要给两个孩子相看人家, 上半年春天要准备小儿子的院试,下半年长子要准备秋闱, 家中是急急切切需要老人坐镇,并且倘若是老夫人回来, 也是好的。 林汛花了好几天写出来的情深意切的信,让元氏看了又不满意,唐老夫人算是什么正经的婆婆?她心中只承认一个, 那就是林汛的生母。 “后面这段再改改, 倘若是真的嫌弃建安府不好怎么办?” “回来也可以, 就是都在议亲的阶段, 她要是说什么不得体的话, 也耽搁了两个孩子的亲事。” 林汛本来对这位继母也就淡淡的,心中不大瞧得上她,元氏觉得这封信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就要改写,里面对林老太爷情深意切, 却得不带上唐老夫人。 等到林汛终于写好了这封信的时候, 玉衡大长公主的别院里又是花儿打着朵, 只等到一场温度再高一些的春风,把含苞的花儿给吹开。 长宁宫里沈岚正坐在蔷薇花架下,这京都实在是很适合蔷薇花的生长,后来又选了一些容易生得花种, 爬满了整个架子,形成了花墙,现在上面打了不少小花朵,等到天暖了,可想而知会有多好看。 沈岚听到了声音,连忙起身,看着穿玄衣的赵翊林,前襟是四爪蟒,腰间悬着两组金玉龙纹玉佩,他身姿挺拔,个头已经比她还要高了。 今儿日子特殊,是太子第一次上朝的日子,沈岚的眼眶有些发红,“怎样?” 赵翊林微微颔首,“万事有章程,春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和欧大人说的相差无几。” 赵翊林从欧旵那里学到了行事章程,从林鹤那里知道开春了之后整个知府衙门的六房是怎么运作的。知府衙门本来就是仿照朝中的六部设置,赵翊林是个举一反三的,虽说从未上朝,心中也早已经知道这些,今日里上朝,没觉得朝堂有多严肃,反而觉得这样的过场,反而不如建安府六房运转来得高效。 沈岚本来是有些激动的,看着儿子这样的反应,心中的激荡也减少了不少。 “不过,三皇兄只怕有些不适应。” 赵昶安也是第一次上朝,他要比赵翊林拘谨得多。而后兄弟两人被一起教到了御书房,赵桓亲自点拨两人。 太子看得出来,父皇是想要抬举三皇兄,只是皇兄答非所问,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今日朝堂之事,也并无应对之法,三皇兄答不出,赵翊林心中有答案,看着父皇单独留下了三皇兄,他当时在门口还回看了一下。这样的点拨,三皇兄并不觉得是福分,反而是觉得沉甸甸的负担,赵昶安的身上总是背负一些东西。 面对母后,赵翊林向来是坦诚,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知道了不少东西,对三皇兄敬重依旧,多少也是带着点观察和审视在里面的。 他的母亲是皇后,他是大齐的皇储,还有读得那些书,思考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为了继位做准备。 他坐在这个位置,也不会挪位置出去,这样想似乎有些对不住三皇兄,不过赵翊林觉得,目前这样就很好。 赵翊林觉得好,赵昶安也觉得好,他不想听那些朝堂上的事,心中想着诸人的表情,把思绪放空,想着的是如何做一幅画。 赵昶安的画和其他人不一样,现在的画作讲究的是写意,赵昶安从太子那里拿到了炭笔,发现用这种硬笔可以比水墨更为清楚地表现出明暗,他喜欢用炭笔作画,做出来的画作与时下不同,是十分肖似贴近实物的。 赵桓拍了拍三皇子,“走吧,去你母妃那里吃饭。” 赵桓不喜沈岚,对赵翊林也淡淡的,他内心更喜欢三儿子,赵昶安的五官肖似他与汪贵妃,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的,汪贵妃的心思他知道,不过赵桓看来,三皇子的脑子并没有肖似自己,而是更像汪贵妃,并不是为帝的料子。 赵桓觉得这样挺好,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性情都是宽厚的,赵桓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错,只怕很久之后才会让太子继位,而继位之后,太子也会宽待几位皇子。 赵桓想得很好,但是汪贵妃不满意,她现在越发想要给儿子找个好一些的助力,好让儿子更靠近那个位置。 在玉衡大长公主开了赏花宴之后,汪贵妃就开始踅摸起来,未来的三皇子妃得是什么人。 那个不讨玉衡大长公主喜欢的祁明萱,汪贵妃还算是满意,尤其是她给了挑了一位不起眼的姑娘,但是对三皇子颇有助力。 娄家姑娘是寄住在鸿达侯府的,她的父母双亡,原本是定了亲事,谁知道她的那位未婚夫在踏青的时候,失足掉了下去,让婚事不成了,娄姑娘更是心中一时接受不了,现在住在了庵堂里。 玉衡大长公主刚开始十分不满意祁明萱的提议,但是祁明萱很快就安抚了她。 娄家姑娘有好两个好处: 其一,这位娄姑娘的生母是个财神爷,而且娄姑娘的父亲虽然不在了,她的祖父是在京都的,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地位不亚于欧旵; 其二,这位娄姑娘容貌美丽,年龄又比三皇子大一些,性情十分端庄,看似命数不好,实则她的命贵不可言。 祁明萱仗着自己早就把那个叫做昭昭的妹妹打发走,今生不会有慈云大师批命,就直接把上辈子听说的祁明昭的命数都给了娄姑娘。 而娄姑娘的面相也确实很好,祁明萱还记得当时娄姑娘事发之后,常感慨一句话,“娄小姐生得可真好,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娄小姐的鬓发线是心形状的,正中的美人尖并没有给她增添过分的艳丽感,而是配合她略下垂的杏眸有一种无辜的悲悯之相,她的鼻梁小巧线条柔和,她的唇瓣是微微上翘的,宛若是含笑一样。她的耳坠要比常人大,更是因为生得好,并没有扎耳洞,听说小时候在集市上穿了一身白衣服,还被人乌压压跪了一地。这位娄小姐还有一个别称,叫做“赛观音”,而她出事以后,就成了“毒娘子”。 祁明萱会选择娄姑娘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位娄姑娘心系一位男扮女装的庵堂之人,更是与他颠龙倒凤,两人情意绵绵,所以一起害了先前那位娄姑娘的未婚夫。 娄姑娘表示未婚夫去世之后,她要青灯古庙,于是她就在慈念庵住下了,如果不是因为娄姑娘后来怀了孕,让所有事情曝光,只怕所有人都以为娄姑娘清白无瑕,是个一等一的好女子。 祁明萱自己是想要做三皇子妃的,但是她年龄太小,自然就得找个不能成事的人顶在她前面,确定了娄姑娘的未婚夫死了,她现在在庵堂里住着,就准备让娄姑娘去做三皇子妃。 汪贵妃托弟弟打听了一下娄姑娘,容貌果真如同是祁明萱说的那样,容貌十分清贵。 她心中想着,这不正是原本的未婚夫担不起这样的福气所以去世了,而她的儿子是龙气在身的三皇子,所以肯定没问题。 于是,汪贵妃准备在今年三皇子的生辰过了,就给他定下这门亲事。 这个时间自然也是祁明萱提议的,等到太早了,等到太早了,要是娄姑娘对三皇子动手怎么办?若是太晚了,娄姑娘的事情就暴露了,所以选择秋日最好,很快天就冷了,等到冬天过去之后,娄姑娘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赵昶安不知道他的皇子妃已经定下,只是沉默地吃着饭,而有圣上在的时候,汪贵妃所有的注意力都会在皇帝身上。她精致的眉眼弯起,语气有些娇蛮地和赵桓说着话,她下次也想要参加玉衡大长公主的赏花宴。 赵桓有些犹豫,因为他很清楚,皇姑母因为元安公主的事,并不大喜欢汪贵妃。 汪贵妃说道:“其实我看中了一位姑娘家,我想去看看。” 赵昶安本来是神游天外,听到了这话,忽然就是一愣,看着母妃。 汪贵妃并没有看他,而是手指点在赵桓身上,她能够圣眷在身是因为她把皇帝当做她的丈夫,而显然圣上很吃这一套。 赵桓问道,“哪家姑娘?” “先不说。我想先去看看,毕竟若是不够好,我就要在给昶安选一个。” 赵桓握住了汪贵妃的手,笑着说道,“那你便去吧,我和皇姑母说一声就是。” 当着三皇子的面,赵桓还有话没说,私下里对着汪贵妃说道,“还是得选他喜欢的姑娘家。” 汪贵妃口中应着,心中不以为然,昶安要是太子,选定太子妃当然可以像是沈岚一样,可以选个他喜欢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倘若是有喜欢的,可以等到继位之后,想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广开后宫也可以。 赵昶安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那天跟着去玉衡大长公主的赏花宴,他注意到了母妃总是目光追随娄家姑娘,赵昶安猜测,娄姑娘就是替他选的的皇子妃。 娄清韵十六岁的年龄,她生得很好,不少女孩子都围着她说话,她虽说父母亡故,却得姑父姑母疼爱,娄老爷子本想要离开京都,也是因为孙女留在了京都。 赵昶安看着娄清韵微微上翘的含笑嘴唇,如果要是他自己认识的,或许不会厌恶这位娄姑娘,只是一想到母妃看重她是因为她的家世,心中就有一种浓郁的倦怠感,虽说不至于厌恶,也下意识地不想见到她。 赵昶安的心思放在了盛开的烂漫蔷薇花上,皇姑祖母的下人把这些花打理得很好,这些花更为烂漫了。 京都里的花宴再好,在林鸿恩看来,也远远不及郧安的花。 林鸿恩先是去送了林晟彦去读书,之后在桃花开的时候,几家人包了一艘大船在休沐日那天到郧安来赏花,用上几个时辰,在正午的时候就到了郧安码头。 林鸿恩知道这里是二儿子林鹤发迹的地方,他一路用心看着,看往来的人,看修筑得很好的官道。 等到看到了烂漫的桃花,林鸿恩还是被震住了,难怪只是一个并不大知名的县城,会有人咏诗赞叹。 在去年,林鸿恩听到了那首诗,并且京都也因为这个原因,修了一大片的桃林,林鸿恩看到了这里的桃林,才明白这种浩浩荡荡连成一大片的桃花,落英缤纷的时候有多美。 林鹤的休沐日太短了,他是没有过来的,除了林鸿恩与钱老太爷之外,这次过来的都是孩子和女眷。 林昭牵着周家三老爷的嫡女福福,钱宝儿拉着的是孙宝珍。 福福在吃了桃花饼,她觉得好吃,咬了一口就要把饼子递给林昭,“昭昭姐姐吃。” 林昭就着吃了一口,钱宝儿说道,“我的呢?” 福福的眉头皱起来,有些不舍地说道,“宝儿姐姐只吃一点点。” 钱宝儿低头正要吃,结果被孙宝珍一拉,“宝儿姐姐吃我的!”孙宝珍把自己的手举得高高的,钱宝儿就吃孙宝珍的,这让福福松了一口气,连忙缩回藕臂一样的手,继续吃自己的桃花饼。 瞧着这一幕,林清薇抿唇一笑,而毛氏看着林清薇,笑着对柳氏说道,“大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清薇本来就生得好,褪去了她身上因为胎记而有的懦弱,在建安府的时候,林清薇走在外面,让人看到了她未婚的发饰,总有人打听她定了人家没有,知道已经定了,不少人扼腕不已,家中还有小的,就看中了昭昭,拐弯抹角来探柳氏的口风。 柳氏暂未想过要给昭昭定亲,因为慈云大师的话,她心中总有一个念头,这孩子的亲事应该由她的亲生父母来定,于是她只是搪塞说孩子还小,还没个定性。 柳氏笑了笑,“福福也生得好,我还以为这次你不出来呢。” 毛氏与周旗成亲多年没有孩子,生了福福之后又有了身孕,那孩子现在不足一岁,柳氏还以为毛氏会留在建安府。 “正好给他断了乳。” 周家是请得起乳娘的,只是福福刚出生之后身体不太好,按照孙大夫的说法,最好是亲生母亲喂养孩子,于是无论是福福,还是现在叫做安安的孩子,都是毛氏亲自喂的。 “那也好。”柳氏笑着,“免得孩子看到你,就忍不住。” “是啊,我也难得陪一下福福,等到明年了,两个孩子就都可以带上了。”毛氏笑了笑,在生下安安之后,她最担心的就是家里更在意安安,因为他是男孩子,幸而周旗也疼爱福福,夫妻两人早早就通了气,福福有什么,安安就有什么。 周家搬到了建安府之后,就再次开始做生意,以前是周家两位大一些的做生意,这一次是三兄弟一起,因为和现在越洋商行的沈誉也熟稔,还准备晚些时候再盘下一条大船,一起出海。 毛氏有时候会有一种不切实的不安感,觉得日子过得太好了,宛若是梦境一样,等到抱住了福福,嗅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她才觉得脚踏实地,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郧安过了愉快的一天之后,回到了建安府,正好收到了林汛寄过来的信。 林鸿恩直接把信给了林鹤。 “我看合适吗?” “没事。”林鸿恩直接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父子两人关系恢复了之后,又与京都之中不同,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林汛的这封信件,成了父子两人亲近的破冰石。 林鹤这才知道,其实林鸿恩一直关注他外放之后的那些事,也早早就判断出来了他升职的定数,而大哥林汛又是羡慕他,又是嫉妒他,还总觉得他是走了好运。 知道自己被父亲肯定,林鹤感觉自己的心尖儿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给轻轻碰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异,却并不讨厌,甚至想要让猫儿爪给再碰一碰。 让林鹤高兴的是,林鸿恩确实还继续说着这些肯定的话,让林鹤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翘,手指在不知不觉之中捏成拳,耳垂都红了起来。 这些话装在林鸿恩心中已经很久了,一直也没找到机会和林鹤说,现在借着一封信,林鸿恩说得诚心,“我很清楚,你做的这些不是靠着虚无缥缈的运气,是因为你当得起这样的升职,你是一个很好的官员。” 林鹤的耳朵已经不是红了,而是烫得厉害,又有些无措,明明这些话不少人都说过,有他曾经的上峰潘曾毅,有现在的上峰罗玑。 他以为自己听到了这些话,可以谦逊地说自己没做什么,又或者说一些其他的客套话,没想到林鹤说的是……“我离开郧安的时候,得到过一柄万民伞,您想看看吗?” 林鸿恩没说话,这让林鹤又有些后悔,他开口说道:“其实我也……” “我想看。”林鸿恩的声音有些急切,“万民伞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没见过,我也当过许多年的知府,无论是自己,还是下面的人,我都没见过有谁拿过接过万民伞。我非常想看到那柄……属于你的万民伞。” 林鸿恩一开始没说话,是因为他这才注意到了林鹤的耳朵红,林鹤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林鹤是因为他的话而不好意思,而且儿子还想要给他看那柄万民伞。 林鸿恩在还没有分清楚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立即同意了,他同意了之后,才想着,林汛这封自大又贬低建安府的信还是有意义的,他失去的那个二儿子,重新回来了。 林鹤那点微妙的变化,很快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林昭宛若是游鱼一样,和小红尾们一起在池塘里凫水,她笑着说道:“当时因为你们都在冬眠,所以没有办法和你们商量,我自己想的。” 她觉得二房的日子过得好,就是还是缺了点什么,当时认出了林鸿恩,能够让祖父留下,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昭昭真聪明。”小红尾甩着小半已经金灿灿的尾巴说道。 林昭用手戳一戳小红尾,“你会变成小金尾吗?” 其他小鱼说道: “小红尾大哥会变成通体是金色的。” “没错,小红尾大哥可以跃龙门。” “如果要是越过了龙门,那是不是就是金龙了?” 以前小红尾是尾巴上有细细的金线,随着功德越累越多,已经连成了一小片,而这一次冬眠之后,小红尾的背鳍也有了金灿灿的细小金线。 林昭的手指碰了碰漂亮的金线,“你会变成金龙吗?” “不知道。或许可以成为金龙,传说之中金龙可以呼风唤雨。”小红尾摆一摆尾巴,它的语气有些向往,因为预知灾祸,像是它知道哪些地方有旱灾,哪些地方会有水灾,但是这些祸,最多只能够像是桐花村决堤一样,让人员疏散,但是还是百姓们有损失的。 如果要是成为了呼风唤雨的金龙,小红尾想着,到时候旱灾了可以直接下雨,水灾了可以让雨停下。 林昭听出了小红尾的向往,或许鱼跃龙门就像是读书人想要做状元一样。 林昭想到了哥哥想要秋闱再得佳绩的决姓,摸了摸小红尾,“希望你早日可以跃龙门。” 小红尾已经是一条很厉害的锦鲤,它可以预知灾祸,如果要是呼风唤雨,那就更厉害了。 等到林昭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还在想着小红尾身上的金线,有没有办法能够再创造一些功德出来去做。 只是林昭很快就发现,这样是不合适的,创造出来的功德,其实是假功德。 林昭遇到的那位游方道人,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笑着对她说道:“莫要急功近利,一切随心。” 林昭从那位道人那里知道了,什么叫做放生,例如这放生,其实很多时候都不能算作是功德。 有的鱼是海鱼,怎么能放入到河水里,没多久就会死;有的蛇是带毒的蛇,放生了之后咬人怎么算? 如果要是救了蛇,蛇咬了人,那反而损功德。林昭的心砰砰直跳,她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我要是救了不应该救的人怎么办?” 道人笑着说道:“那你救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啊?难道你还要把人推下去不成?是好还是坏,不是你当判断的,是你爹爹的事。你只需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就像是积累功德一样,只是需要去做一点一滴的小事,那功德自然而然就会累积,就像是这位道人眼中的这位小居士,功德金光让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宛若以为见到了那璨璨日光。 79、秋闱考官 春日花开簇簇, 终有花落之时。 等到天气一日比一日暖,等到街上的女子换上了轻薄的衣裙,手肘挽着的披帛都是轻纱材质, 让人恍然发觉这夏日是到了, 再看看那些春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已经凋落得干干净净,嫩绿色的叶芽早已经换成了郁郁苍苍的绿色。 胖一些的人早早就在家里用了冰盆, 再次感慨越洋商行的硝石,要不是有了硝石制冰,这冰价可贵着呢。同时又开始期待起来, 越洋商行这一次回京都, 能带来什么好东西?只可惜那建安府的码头修好了之后, 越洋商行的海船直接从入海口改走, 有什么新鲜东西先送到建安府, 而不是送到京都来。 此时的林昭与钱宝儿正在林家宅院里,看着一各个箩筐的东西摆在面前,这些东西是直接从越洋商行的海船上送过来的。 这些编织篓子里, 不少是直接用简单的花盆装着植株,因为在海上颠簸,加上淡水有限, 基本没给浇过水, 不少植株已经枯黄了, 还有一些小匣子里装着的是种子,当时的玉麦就是这样来的。 在海上很久的时间,让里面的稻草都有些发霉了,钱宝儿捂着鼻子, 林昭说道,“宝儿,要是味道不好闻,你在外面等一下。” 钱宝儿摇摇头,“不要,我要一起帮你找。” 小红尾一直是预知灾难的,这一次可不大一样,头一次和她说,越洋商行这一次带过来的粮食,有一个快发霉的根茎状的主粮,那个植物还没有完全死掉,早点找到了之后,培育出来可以达到粮食增产。 林昭过来就是要找那种小鱼儿说的主粮,沈誉听两个小丫头说要看粮食的箱子,这些东西在海外并不值钱,里面随意丢了一个册子,写着里面的植物叫什么名字,作用是什么,他看林昭催的急,直接把装有这些东西的几个箱子从船上运到了府衙宅院。 林昭直接打开了霉味最大的那个箱子,里面不光是东西发霉了,甚至还流了臭水出来,就连上面的册子都生了不少黑色的霉,不少地方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字。 钱宝儿往后退了一步,林昭反而是让听雨把她的衣袖都撸起来,用绳子捆好,用手开始把东西捧出来。 钱宝儿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来。” 林昭再次嘱咐:“一定要小心一点。” 几个丫鬟也开始整理这箱子。 林清薇是在整理其他箱子里的植物果实与册子,林昭因为学医,经常会和药材打交道,她会种植药材,也会种这些主粮,林清薇让人把里面箩筐的东西弄好了之后,按照相似的习性,摆放罗列好,晚点等林昭把东西给种植起来。 林鸿恩远远看着那边热火朝天的干活,对着林鹤说道,“当时玉麦也是这样来的?” 林鹤点点头。 父子两人自从收到了林汛信之后,两人关系突飞猛进。 “海外果然不少好东西,去年那个叫做番茄的东西也好。” 番茄是在去年从海外送过来的,这种红彤彤的果子生得太过于艳丽,过去的行商还以为这是什么毒物,结果番邦人用袖子一擦,就直接开始吃,行商见着本地人无事,然后这种植株就从海外带回来了。 去年带了不少番茄植株,只可惜在路上还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几株被林昭小心翼翼伺候着,夏天里得了不少番茄,唐老夫人很喜欢用这个新菜调味。 用番茄和鸡蛋炒在一起,酸甜可口;甚至和鱼也可以一起煮,番茄鱼的味道鲜美清爽,又可以压住鱼本身的那种腥味,还同时保留了番茄特有的爽口酸味;还有一种吃法,那就是把番茄洗净,切好之后撒上糖,孩子们最为喜欢糖的味道,夏日里吃了暑气全消。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种番茄皮太薄不经碰,要是在本地种植,去其他地方贩卖,路上磕碰只怕就得损掉一半。 唐老夫人本来想要晒成干,发现这种植株水分太足,晒成干不好吃,后来就和鲜花一样,琢磨制成了番茄酱,做了这番茄酱之后,就又有新菜式了。 这种番茄酱酸酸甜甜,和其他的肉酱相比,不太下饭,但是配着口味重一点肉菜,倒是有一种奇妙的滋味。用五香粉裹着的一层面粉,丢入到油锅里炸得金黄酥脆,配上这种番茄酱,风味十足。根据钱宝儿的意见,还用这种方式做了糖醋里脊,松鼠鳜鱼,这种少见的菜式,吃过的一次的人都会被惊艳。 今年建安府就用不少地种植番茄,这些番茄到时候会被制成酱,通过云香楼卖出去。 云香楼原本只是京都的一个食肆,因为有各种的鲜花酱,鲜花饼,还有松花蛋等风味小吃,各个布政使司所在的府州都设的有云香楼,这番茄酱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应该很受欢迎。 林鸿恩也是到了建安府才知道,二房得的是云香楼的利钱,而这些钱居然都是妻子唐老夫人攒下的,林汛总觉得二房穷困,但实际上二房可以说是这两年赚的钱,就等于他大半辈子的积蓄,最主要的是这些钱还在不断增多。算一算,今年年底大概就足以在京都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上不错的宅院了。 林鸿恩的目光落在钱宝儿的身上,钱宝儿今年过完生日之后,按照高僧的批语,要回京都了,他开口说道:“我在想,你要不要在京都置办产业。让昭昭那孩子住到京都里去。” 其实这个念头,林鹤与柳氏都想过,只是他们两人都在这里,单单把林昭安置在京都,又舍不得这个小姑娘,但每当一想着不去京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些可惜。 林鹤问道:“为什么要单单让昭昭去京都?” “我和钱老太爷说起过昭昭,我们两人都觉得她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似的。我去过的地方,是在南边,然后大半的时候是在京都,而钱老太爷要么是郧安县,要么是在打仗的,我们两人交际过得地方就是京都。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只是……倘若万一呢?” 听到了这里,林鹤精神一震,连忙说道,“你们都觉得眼熟?” “有点说不清。”林鸿恩说道,“因为并不是那种很眼熟的感觉。” 林鹤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与人之间觉得有眼缘也是如此,可能只是五官之中因为部分相似而产生的错觉。 林鸿恩知道,林昭这孩子的事是林家人的心事,他说道:“另外就是晟彦这孩子的事,秋闱若是过了,也会到京都里备考,还有清薇丫头也要嫁人,不如索性备下宅子,在京都里一阵子,免得清薇丫头一个人在京都里,她也难免惴惴,柳氏若是在京都里,清薇丫头心中也能安定一些。再则是女院也会卖我个面子,昭昭可以和宝儿那丫头一起去女院读书,若是京都里遇到了合适,就在京都里选个夫婿,若是没有,去了一趟女院,名声也好听一些。” 这样做唯一有个缺点,那就是淡淡留着林鹤一人在这建安府了。 两人忽然注意到,钱宝儿似乎是对林昭说了什么,两个孩子伺弄起来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因为隔得远,有些看不清。 “看来是找到了东西了。”林鹤笑着说道,想着女儿说的那能够亩产千斤的主粮,总觉得有些不太现实,但心中又有期待。 “是不是这个?”钱宝儿用手帕找到一个充满霉味的块茎,上面有发黄的嫩芽,整个块茎都带着点霉味。 “是的。”林昭小心翼翼地捧过来这个块茎,笑着说道,“宝儿真厉害。”钱宝儿的动作很小心,在挖到了块茎之后,没有碰伤一点地方。 林清薇的手很巧,她小心翼翼打开了黏在一起的册子,对应上了之后说道:“这是叫做番薯。” 块茎类的,能够生出这样黄色芽的,也就只有这个,而且还叫做番薯,这就和小红尾的话对应上了。 林昭仰头冲着林清薇笑道:“谢谢姐姐。” “其他的植株我都已经分好了,晚点你处理好了这个,其他的也可以种下去了。”林清薇手里捧着沾了不少霉的册子,“这个我得回去整理一下,重新抄录一本给你。” 林昭点点头。 林昭捧着东西回到了房子里,让宝儿先洗漱,她自己则是伺弄这块茎主粮。 林鸿恩和林鹤远远看着孩子离开,林鹤忽然想到了夫婿之事,其实沈家小子一直和女儿通笔友,若是两家人有意…… 如果是沈家,就算是没找到林昭的亲生父母,给定下这样的人家也是不错的。就算是没有,能够入女院……想到了这里,林鹤说道,“入女院的事,行得通吗?” 林鸿恩笑着说道:“以前是没有先例的。不过现在的女院的山长并不强势,之前让祁家的那个女孩儿进去过,还有卫家的姑娘也是中途去的,这口子一开,就有些松了。” 以前是年龄到了八岁入学,没有中途转入的道理,汪贵妃横插一手,加上现在的山长性格温顺,女院想要进去便不大难。 “昭昭是个聪明孩子,在里面学什么不重要,就是有个名头也是好的。” 林鹤觉得也是,到时候也可以让妻子小住京都一段时间,而且今年秋闱过后是长女出嫁,原本是打算由这里送入到京都,现在来看,直接买现成的宅院,可以直接在京都里出嫁。这样一来,也就只有自己去不了京都,家里其他人都去京都了。 林鹤一想觉得自己有些寂寞,旋即想到,这样安排才是最合适的。 到了这个时节,建安府是因为越洋商行从海外捎来的东西而忙碌,京都里则是要为三年一度的秋闱做准备了。 乡试是三年一科,因为是在秋天进行,也被称为是“秋闱”。而主持乡试的官员是主考官,都是礼部拟定名单,圣上圈定人员。各布政使司的主考官都是京官出任,拟定一正一副,而再本地选一位负责阅卷的同考官。 祁赟之既然知道湖江这个地方要出舞弊案,头一个想法就是,过去的两个考官得是他不对付的人,而林鹤就在这个地方,那个本地的同考官就定为林鹤。等到秋闱公布名次有人觉得不对,朝廷让人去查舞弊案的时候,再把太子给推上去。 按道理,这一次推举沈家那边的人比较好,但是自从卫淞让他多了一个卫氏为妻子,他就有一个想法,这一次的主考官就打算推卫淞过去。 副考官定为都察院的卓都事,这位卓都事做出了一件事,把那个什么三风先生骂他的那本话本一共买了几百本,免费送给了书院,这让祁赟之一直暗恨此人。 卫淞在知道祁赟之要推他去做主考官,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好事。 只是还是觉得不保险,特地想办法联系了卫氏,想要看看私下里祁赟之是什么口风。 卫氏表示,祁赟之私下里也是这个态度,这是对三皇子有利的好事。 卫淞想来想去,这去做考官,是一个赚钱的机会,担任乡试考官,一来会有户部拨“程仪”,按照路程远近,最远的地方可以达到两千两,而去湖江,差不多也有一千两银子,等到了湖江之后,地方官员也要孝敬银子,湖江这个地方,他打听过行情,一般在五百两左右。再则是做了考官就是座师,那些学子中举之后也会感谢送上“贽仪”,按照往年来看,少则是两三百两,多则又是千两银子。 卫淞眼馋祁家的产业很久了,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推举,还是想要去做湖江的主考官。 不过,关于副考官的人选,他觉得用都察院的人不妥,那岂不是让他被监管的严了?说不定去了湖江就没有影子,反而自己要倒贴银子。 这话让又闹矛盾的卫雪霏听到,她说道,“爹爹,其实还有一个人也需要银子。” “是谁?” “三皇子啊。” 卫淞的面颊一抽,“这不是瞎胡闹嘛!” “我可没有胡闹!”卫雪霏直接说道,“不和规矩又怎么样?汪贵妃吹吹枕边风就好了,再说了,我先前看到三皇子,总觉得他郁郁寡欢的,说不定散散心更好。” 其实卫雪霏是不想让三皇子在京都里,她也知道三皇子妃八成是落在娄姑娘身上,卫雪霏总觉得祁家推娄姑娘是有私心,那位娄姑娘都是老姑娘了,比三皇子还年龄大,是不是和娄姑娘达成了不可言说的协议,等到祁明萱年龄大一些,侧妃就定为是祁明萱。 一想到这个,卫雪霏就心里头不痛快,她总觉得自己的婚事被祁明萱笑话了,就算是父亲报复了回去,她还是觉得不够,不想让祁明萱那么顺利,才会提出这个方案。 卫雪霏继续说道:“而且太子交好了不少学子,都已经开始笼络人了,三皇子可还没有。再说了,爹爹不是老担心是不是祁大人有什么阴谋吗?倘若是带上了三皇子,任他有什么手段,难道不会顾及三皇子?” 卫淞瞬间心动了,为了这副考官的人员找到了汪德全。 汪德全本来正在搂着美人吃葡萄,听言被葡萄给噎得两眼翻翻,旁边的美人连忙又是捶又是顺气,才让汪德全缓过来,他的眼睛都瞪大了,“你说让昶安去湖江做副考官?” 80、捏鼻子认了 汪德全在听到了卫淞的话, 一瞬间以为不学无术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三皇子若是有了官身还好说, 他才十四, 哪儿就能做副考官了呢? 卫淞连忙解释了缘由,“汪老爷, 您还记得为什么祁大人推选我吗?” 汪德全挥了挥手,给他喂葡萄的女子下去了, 汪德全说道:“还不是为了昶安,你要是乡试的主考官,你都是那些学生的……座师, 是这个词吧?” 卫淞笑着恭维:“汪老爷, 您的记忆真好, 确实是为了三皇子。我这样提, 也是想要真正让这批人才落入到三皇子的手中。” 卫淞拍马屁拍得汪德全很舒服, 他的眼睛甚至眯起来,双腿也交叠翘在旁边的空凳子上,云纹黑靴晃了晃, “那你怎么会让三皇子去湖江?” “我上次见到三皇子,说句大不敬的,三皇子也太瘦了一些。” 汪德全的腿不晃了, 三皇子还是太子的兄长呢, 结果现在个子要比太子矮一些, 人也瘦得像是麻杆一样,这让汪贵妃很苦恼,汪德全自己也看着心疼,也太瘦了一些。 “不光如此, 三皇子似乎心中郁结,有些不大喜欢住在宫中,似乎还想要早点开府……”但是想要开府的三皇子偏偏又不喜欢要定下来的三皇子妃,可以说现在三皇子和汪贵妃矛盾重重。 汪德全想着,这可不光是如此,为了三皇子妃,昶安也和贵妃娘娘生分着呢。想到了这里,彻底不晃腿了,有些不太高兴,“有事说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让人糟心。” “汪老爷,我提议让三皇子当副考官就是这个道理,一来,主考官是我,我肯定在路上把三皇子伺候的好好的,二来,离开了京都,看看这大齐,三皇子也能第一次知道,这大齐是什么模样。三来,就是也可以让三皇子散散心,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是远香近臭的道理,娘娘许久不见三皇子,到时候见到三皇子岂不是想念的很,而三皇子走一遭,也许会发现娘娘的用心良苦。” 卫淞一口气说的话让汪德全沉默了,为了三皇子妃的事情,母子两人拧着呢,听说太子在朝堂上很有见地,而三皇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这样来想,好像真是个出处。 卫淞看着汪德全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意动,连忙继续说道:“若是让三皇子做主考官,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只是个副考官,凭着贵妃娘娘的恩宠,应当是可以求到的。而且也不必告诉别人,只需要娘娘求到就行,倘若是求不到,再选个咱们这边的人。” 汪德全说道:“我记得当时说的是都察院的一个……” “汪老爷。”卫淞搓了搓手指,“倘若是都察院的一起,岂不是坏了事,还是咱们的人好。我得承认祁大人说的有理,喊个清流在一起,这样让圣上放心,只是……我也有我的一点私心,我这根基不深,小儿子又要定亲,所以……” 汪德全笑着拍了拍卫淞,挤挤眼说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没问题,而且你说的有道理,我晚些时候去见娘娘,我看十有八·九是三皇子去做副考官,倒时候你可得护着点。” 卫淞的心情激荡,扶持三皇子,那位可就是未来的帝王,他跟着走一遭,不也算是简在帝心?卫淞甚至准备让赵昶安见过权利的作用,做到了那个位置,当真是可以随心所欲,想要做什么,就是什么。 汪德全很快就见到了贵妃娘娘,而汪贵妃在听到了汪德全的理由,表情有些松动,汪贵妃心里头转了好几个弯,最终叹息一声说道:“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平白让我操心。” “昶安还小,娘娘自然是要多费心。” “不小了,都还准备给他定下皇子妃,哪儿小了?他真是胡闹。”汪贵妃有些头疼,她看着沈岚也没怎么管赵翊林,赵翊林的功课明明也不少,怎的就文武双全,还能够对朝堂的事有见地?而她的儿子愣是不行。 汪贵妃不愿意承认这里有自己的原因,轻叹了一声说道:“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是个乡试的副考官,要到了之后,让他去看看一个湖江都有多大,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 汪贵妃觉得,他那般排斥三皇子妃,不如让他跟着卫淞长长见识,卫淞说的一句话最戳中汪贵妃,让三皇子看一看这大齐有多辽阔,只有为帝,这些都是属于他的,或许走一遭可以勾起三皇子的野心。 她的昶安也不差,只是心思不在这个上面,要是能够勾起野心,就好了。 “不过,护卫得挑好,还有让卫淞给护着点,如果要是……也行,得找个清白的,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带回来。”汪贵妃甚至愿意给儿子一点甜头,尤其这一次可以让他们经过十里秦淮的金陵,让他长长见识,不过那些女人可不能碰。 汪德全笑着说道:“娘娘放心,甚至我也可以跟着走一遭。” 卫淞还说了一件事,那周家现在就在距离云州不远的建安府,听说生意又做起来了,看看能不能过去打秋风,汪德全想着,若是自己去,定然可以护住三皇子的。 汪贵妃瞧了一眼弟弟,虽然弟弟不着调,不过肯定知道护着三皇子,“也行,你也跟着。” 汪贵妃觉得,不过是地方秋闱的副考官,她偎依在赵桓的怀中,勾勾手指头就可以手到擒来,结果赵桓出了一身冷汗,当真不敢应下。 这科举制度是国之根本,哪儿有让三皇子去做副考官的道理,更何况若是三皇子去了,那太子置于何种位置? 汪贵妃泪水潋滟,轻声说道:“那您问问看昶安,这孩子当真是满腹心事,我想着也是让他散散心,这秋闱重要我当然知道,可是也不是让他当主考官,而是副考官不是吗?还有一个主考官呢,对了,不是还有本地的官员,做什么同考官吗?就是挂个名罢了。” 听到只是挂个名,赵桓就有些松动了,再等到汪贵妃反复说了几次,赵桓甚至亲自问了一下三皇子。 赵昶安想到要是去湖江,岂不是离开了京都?离开了皇宫?他的心跳有些快,像是被关了许久的金丝雀,如今牢笼终于对他敞开了一线,或许飞出去的时候,还是带着脚镣,起码能够松快一段时间。 “父皇。”赵昶安跪在了赵桓的面前,他祈求着可以飞出牢笼,去做副考官,他只做挂名,万事都以主考官为主。 赵桓没错过三皇子眼底的光亮,想着汪贵妃的撒娇,三皇子自己也愿意,赵桓就允了。 当这个消息在朝堂上公布,最震惊的不是清流,而是祁赟之,等到私下里找到了卫淞,对方笑着说道:“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要和三皇子一起做考官,卫淞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甚至希望那湖江人杰地灵,最好多几个人能够在春闱里榜上有名,那他就是这些学子的恩师,都是将来的人脉。 如果没有舞弊案,那当然是好事,现在要是有舞弊案,牵扯到了三皇子身上……祁赟之打了一个寒噤,那可是舞弊案,要是真的发生了,三皇子岂不是名声也受到连累,还怎么去问鼎? 祁赟之甚至后悔自己想要去坑卫淞的举动,现在弄成了这样,他怎么说未发生的事,只能够想办法看看怎么避开这舞弊案。 这舞弊案的发生,其中就包括一点,试卷在云州知府宅院里被盗了,而祁赟之现在为了让舞弊案不发生,必须得让这一行人避开云州知府,最好不要住在云州知府的宅院里。 祁赟之的头都要想得炸裂了,湖江的学子无论如何都是在云州考试的,考官素来都是住在云州知府宅院的,怎么避开?原本想的是把林鹤扯到这舞弊案里,现在倒好,得让他们的试卷不被云州知府的儿子调换,怎么做?怎么让他们不住在云州知府的宅院,不接触云州知府的儿子,也得让云州知府自己也没有私心?还有,同考官换了其他人,怎么保证他不泄题? 祁赟之当初明明答应了汪德全要捧杀林鹤,在林鹤升得高高位置时候摔落,他想要利用的就是这一次的湖江舞弊案。 但是现在三皇子搅入到其中,就不能坑到林鹤了,他还没办法和汪德全说清楚,要不然他任由舞弊案发生,岂不是坑到了卫淞?无论是汪德全还是汪贵妃都不会允许他为了一己私心,去害他们这一派的官员。 祁赟之的嘴唇都起了一圈的泡,距离卫淞交接手中的事务,启程去云州也就只有半个月,他必须得相处十全的办法来。 而祁明萱在知道了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也是瞠目结舌。她所知道的舞弊案,首先是因为知府的儿子偷盗了试卷,那人卖了卷子,然后就是云州知府自己作为同考官,也卖了试卷,弄得许多人都知道了试卷,还找到了一个学子提前去准备好文章,那位学子又把他那里得到的题目给透了出去,这湖江的试卷被泄露得干干净净,出了很多的雷同试卷,根本瞒都瞒不过,所以才闹得格外大。 湖江的舞弊案她印象深刻,就是因为牵扯到的人非常多,这湖江的考生直接所有人的成绩都作废,三年之后才能再考。 这一次秋闱试卷的保管,只怕很是单薄,很容易被窃取,他们怎么做到保密这一份许多人惦记的试卷,确保舞弊案不发生? “只怕还是得让清流得到好处。” 祁赟之心中不甘心,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够让云州知府的那个儿子提前犯错,最好牵扯到三皇子的身上,直接为了三皇子的安全,换一个住所,要么就是布政使罗玑的住所,要么就是干脆离开云州去建安府住下。 祁赟之对湖江其他的知府并不了解,这位林鹤既然能够得到清流的青眼,到时候三皇子住在他那边,也更安全,这位罗玑是沈誉的恩师,也是清流一派。 思来想去,祁赟之因为卫淞的横来一笔,必须得花费不少银子去谋划这件事,最后他自己完全没好处,让卫淞得到了三皇子的亲近,又给了清流好处,他实在是不甘心。 祁赟之也因为这件事,再不能算计自己这一派的人,卫淞他不喜欢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接下来还有地动、疫病等事,只能坑清流的人,而万万不能像是这次这样了! 81、救命之恩 “你听说了没有?咱们湖江的考官定了。” 赵翊林本来在厢房里收拾东西, 听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推开了窗。 松林书院的学子住得厢房是品字型,中间种的是郁郁苍苍的松柏, 这松柏已经生了许多年, 华盖如云在炎炎夏日里挡住了阳光。 说话的是章凯鑫,年少的时候有些胖, 现在个子抽高了不少,他的嗓门很大, 这样一说话,立即就有其他人推开了窗,对着他询问:“章胖, 咱们的主考官是谁?” 不过章凯鑫在瘦下来之前就得了章胖这个绰号, 瘦下来了以后绰号名不副实, 还是这样喊着。 章凯鑫说道:“主考官是户部侍郎卫淞, 副考官的来头可就了不得了, 你们肯定猜不到是谁。” 章凯鑫这关子没卖多久,其他人就知道他的性子,故意不去搭理, 还有人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而林晟彦笑着说道:“快说,你要是再不说, 晚上又要讨打了。” 章凯鑫笑着说道:“林兄说的是, 这一次咱们湖江的考官可不一般, 副考官啊是了不得的任务!是三皇子!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就惊呆了。” 沸腾的油里倒入了水,哗啦啦的霎时间就乱了套,这一个厢房里就住了四个学子,加上临近的厢房, 不少人或是探出头,或是直接走出来,议论考官的事: “怎么可能,就算是副考官不重要,也得是进士出身,要说是大皇子,我还相信,三皇子才多大,都没有开府。” “三皇子和我弟年龄差不多,十四岁,哪能做副考官,难道朝中就无人反对?” “章胖,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准不准啊?怎么觉得你这个消息不大对。” 三皇子? 林晟彦手中的动作停顿,如果要说是太子做副考官,他是不信的,倘若是三皇子……他的手抚摸了一下膝盖,当年不过是得罪了汪家下人,就险些毁了他的一生。 或许不应该这样说。 如果没有那一次得罪了汪家的下人,或许他还是读书读得七零八落,瞧不起别人读八股文,自视甚高偏偏什么都没有,或许还看中了哪家姑娘,结果又被人瞧不起。 林晟彦的指腹擦过膝盖,想着这些改变与他而言并不是坏事。 如果是三皇子,凭着汪贵妃圣眷在身的模样,是极有可能的。 章凯鑫还在继续,“这事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我是从山长那里偷听到的,只怕要不了几日,整个湖江都知道了。” 章凯鑫忽然注意到了林晟彦的表情,他们两人是好友,他最清楚林晟彦膝盖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忽然意识到,三皇子做副考官,会不会给林晟彦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林晟彦看着章凯鑫的模样,对他摇摇头。 这会儿人太多了,有什么事情晚些时候再说。 等到晚些时候,章凯鑫想要让林晟彦写信回去求助,林晟彦反而想通了,以前是他得罪了汪德全的仆人,那时候他自己性情张扬,现在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而且他为了备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道还能被人找麻烦不成? “再说了,我爹爹那边早晚也会知道。”林晟彦说道,“只怕,他们知道了之后,我祖父会过来,现在不急着写信,不要自己慌了阵脚。” 章凯鑫还记得林鸿恩送林晟彦到书院里,那位笑呵呵的老人是从都察院里告老的,这都察院的人脉也都还在,又是科举这等大事,就算是想做什么应该也会顾及一些吧。 章凯鑫挠了挠脑袋,也没多想,就像是林晟彦说的,人都还没过来,不必要自己先慌了阵脚。 消息是最早到布政使司和云州知府那里,紧接着是考生最多的松林书院,旋即从云州散开,传到建安府。 消息传到建安府的时候,林昭正在她的一小片花园里忙碌。 建安知府宅院的花木不少都是林昭伺弄的,她会在秋日里收集烧过的草木灰,和泥土混在一起,等到沤上一个冬天,这种黑泥用来种花,种药材或者是现在的番薯都是很好的。 林昭那天把发了霉的番薯最终养得苗成了青色,就种在她的小院子里,这里除了草药与这些番邦的植株之外,最多的是蔷薇花,那蔷薇花顺着墙角开,春日里的时候最为漂亮,等到夏天的时候,还开了一个小口,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假山流水,里面种了一些碗莲。 林昭正在用小铲子松土,把杂草根的土松一松,连根拔起杂草,她的手上戴着姐姐做得绸缎手笼,林清薇看着昭昭不是伺弄草药就是番邦来的植株,特地给林昭做的贴合她手掌的手笼,免得妹妹的手心生了茧子。 等到都清理好了之后,林昭才脱下了手笼。 林昭的头上还带着遮阳的幂蓠,等到了阴凉地方取下了帽子,露出了白玉一般的面颊来,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歪着脑袋问着说消息的珊瑚,“要是三皇子做副考官,会有什么影响吗?” 珊瑚的眉眼发愁:“不知道会不会对少爷有影响。” 林昭想了想,“指不定考试会更公平一些,免得出了什么差错都会影响三皇子殿下的名声。” “可是,三皇子哪儿有什么名声啊。”珊瑚咕囔着,“汪家人行事那么霸道,这一次三皇子过来,会不会那个什么汪老爷也过来。” 一想到汪德全,珊瑚的眉头皱起,更是含着忧虑。 林昭微微一怔,她竟是忘了这一茬,她虽说有小鱼的那个池塘梦,但是也知道不能全部仰仗小鱼的梦。被珊瑚这样一说,顿时就担心起来哥哥,尤其是这考前,还要投行卷。 所谓投行卷就是这批要考试的学子,把自己的诗词文章在考前呈送给主考官。 这副考官是三皇子,主考官也是汪家那一派的人,哥哥那边…… 林昭捏着小铲子,思来想去说道:“我要不住在云州好了。要是有什么,许是可以避开。” 林昭说了之后,越发觉得这是个办法,她把东西往珊瑚的怀中一塞,就准备去找爹爹。 这投行卷相当于是有门路的学子一桩事,如果要是与三皇子不睦,不投行卷也成,只要最后考官判卷公允就好。 这公允两字,会不会有什么差池?林昭皱着眉头,换了一身衣服之后,骑着自己的马去郊外找爹爹和祖父。 自从唐老夫人离开京都之后,林鸿恩无事可做就去钓鱼,钓回来了鱼让厨房做成各式的鱼,他在京都吃的不是唐老夫人手艺,尚且没有吃腻,来到了建安府,钓鱼的兴致不减,这鱼都是唐老夫人做的,每次林鸿恩是吃的最多的。 现在的林鸿恩就坐在树下钓鱼,旁边坐着林鹤,林昭下马之后,无需拴着马,就跟着她走。 林昭行礼之后,林鸿恩招招手让她坐在小凳上,“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珊瑚说,这一次湖江的主考官是户部侍郎卫淞卫大人,副考官是三皇子。” 父子两人交视一眼,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林鸿恩收拾钓鱼竿,而林鹤则是问道:“珊瑚是从哪儿听到的?” “云来客栈。”林昭说道,“刚刚我路过客栈,还问了那位行商,他是从云州松林书院过来的,他家有人在书院读书,说是这消息最早就是传到书院的。” 对于考生而言,秋闱这种考试打听考官是谁很重要,要看阅卷人的喜好,所以如果消息是从松林书院出来,那就对上了。 “我左右也没事,”林鸿恩说道,“我去云州小住一段时间,与罗大人吃些茶,再看看还在云州认识哪些人,不求投行卷让考官记挂住,起码判卷的时候,得得个公允两字。” 他好歹是从都察院告老的,就算是罗玑也要给他卖几分面子。这一次三皇子是副考官,应当就是个摆设,在林鸿恩看来,要故意使坏不至于,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一次林晟彦被打断了腿没有讨回公道,这一次若是再护不住孙儿,他自己都觉得无脸继续住在建安府。 林昭听着祖父的话,心中一松,口中说,“祖父,先前孙神医带着我去甘家,给甘家小姐治病,这应当也可以算作替哥哥说话一二的人罢。” 林鹤也说道:“罗大人为人甚是公允,还有潘大人也尚未告老。”这两人都是欣赏他的,想到林昭救下的人,还有一位廖峰廖大人,连忙补充进来,“还有廖大人。” 罗玑是左布政使,而廖峰是右布政使,这一左一右,两位从二品的官员,加上零零散散其他的关系,似乎想要判卷得公允两字,也不大难了。 林昭放下心来,不过她还是想要去云州,这副考官到底是三皇子,她有些不放心,“那我和祖父一起去。爹爹,这样好不好?” 林鸿恩失笑,他觉得林昭过去没什么作用,反而是林鹤说道,“这样也好。” 在林昭开口之后,林鹤就觉得,若是女儿去了他会放心,不算桐花村决堤的事,这些年林昭救下来也有十几条人命了,而且若是那个番薯当真是可以亩产千斤,更是功德无量之事。 林鹤觉得昭昭是带着福的,若是她去云州,家里人也都会放心,自然是会同意的。 林鸿恩尚且不知晓林昭的本事,惊讶说道,“昭昭过去的话……” 林昭摇着林鸿恩的手,冲着他粲粲然一笑,这一招是和宝儿学得,宝儿这样央求钱老太爷,就算是前一刻钱老太爷再生气,也会妥协。 现在的林老太爷也是如此,被小姑娘用清凌凌的眼睛一瞧,不等着其他理由就说道,“要是去云州,孙大夫岑夫子那边的功课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我先前去过云州,功课都不会拉下。”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宛如新月,面颊上的梨涡也像是盛着蜜一样,这让林鸿恩妥协了,“那行,回去和你祖母、你娘还有你姐姐说。” 柳氏这次倒是想去,只是秋闱放榜之后没几日就是女儿的大婚日子,她和丈夫商议之后,这期间让女儿林清薇在家中准备绣件,她和老夫人一起去一趟京都,买下二房的宅院,要是去云州住上一段时间,在京都添置宅院还有家具等物时间就不够了,就算是这样,时间也紧得很。 钱宝儿这时候也不能离开,她要写上一共百九十九日的经书,这是当时那位大师交代的,这样的档口,任由钱宝儿怎么会撒娇,钱老太爷和老夫人都不会松口。 钱宝儿也晓得这个道理,她并没有央求祖父母,而是笑着送走了林昭,等祖母打趣她的时候,钱宝儿说道:“等到过了生辰,就一起住在京都了,以后日子长着呢!” 钱宝儿想着自己要嫁人定然是留在京都的,到时候让昭昭也找得也是京都就好了,只可惜他们钱家没有和林昭年龄合适的,不然她还打算悄悄做一回红娘。 周老夫人瞧着孙女儿的模样,觉得好笑,“也好,也是你们两人的缘分。” 两人在郧安县认识,跟着一位夫子读书,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而且还能够继续一起去京都,周老夫人觉得也是孙女儿的福分,倘若是没有林昭,这孩子指不定被宠成什么模样。 林鸿恩和林昭这一次去云州,并没有坐船,反而是走得陆路,因为林昭这一次出去的时间长,得带上她的马儿。 这马匹如今神骏非常,甚至还有人看中她这马儿,想要和林昭买下,林昭就算是缺钱,也不会卖掉这与她心意相通的马儿,更何况唐老夫人阔绰得很,这次林昭贴身的衣服里就封了小兜,里面装了有零有整足足三百两银子。 走陆路从建安到云州,期间住了驿站,而林昭在这驿站里梦到了小鱼。 刚一入梦就听到了小鱼儿们的呼唤声,七嘴八舌地呼喊她: “昭昭,出事了。” “昭昭快来池塘,小红尾大哥有话要说!” 林昭恍然之中又回到了桐花村决堤的时候,她的心砰砰直跳,连忙平定心神,不让此时梦醒,往池塘边去了之后,听小红尾说要救的人,距离此处不远的山边,因为他被护着不让近身,反而失脚踩在了石块儿上,倒着栽了下去。 林昭入梦以来,根据小红尾说的话,救过不少人,这一次不过是一个人,远不如桐花村那次人多,为什么小鱼儿们急急忙忙的。 小红尾给了林昭答案:“因为这一次的人不一样,他若是死了,会死很多人。” 林昭恍然,原来要救的是大人物,她点点头,“我记住了。” 林昭没问小鱼儿们那人是什么身份,因为问了小红尾也不会知晓,过去的时候都是这样,小红尾可以清楚地说时辰、地点,却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林昭第二天醒来之后,便和祖父说了要往山上走,“祖父,那里有人要救。” 林鸿恩原本是不知道林昭的事,而出发之前,林鹤和他说了,刚开始林鸿恩还不大相信,失笑着摇摇头,“哪儿有这样的事。” 见林鹤的表情不便,依然是慎重点头,他就有些动摇了,再听唐老夫人也是这样的说辞,他将信将疑点点头,“好,如果要是昭昭要说走哪儿,就走哪儿。” 林鸿恩现在听着林昭说要去山边的竹林,就点点头,“也好,那里的风景不错。” 到了林鸿恩这个年龄,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是已经烧了大半的蜡烛,就连好奇心也几乎被燃尽了。只是,忽然改走满是竹林的山间,还是让林鸿恩起了好奇心,不过他并不急着去询问,等会看看发生了什么就知道了。 要上山的话,赶马车并不好走,于是林昭和祖父一人一匹马,其他的丫鬟侍从都留在了驿站里,彭勤只觉得有些不安心,问那个脸上带疤的听雨,“这样能行吗?老太爷的身体不那么好,怎么忽然就想要赏景?” 听雨想着林昭腰间的一柄长鞭,轻声说道:“彭管事,您放心,就是小姐想和老太爷走一走,没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小姐的骑术好,还带着鞭子呢。” 彭勤也知道林昭使得一手好鞭子,鞭子宛若是她的长臂舒展一样自在,可以轻巧地把远处的人给勾过来。 彭管事叹了一口气,想着老太爷兴致勃勃说是要看竹林,他觉得老太爷在建安府要比在京都愉悦得多,干脆就在驿站里等着老太爷。 因为山间里有一大片的翠竹林,远远看着的时候就觉得笼罩了一层薄雾,等到进入了里面之后,翠绿色的竹叶绿得让人心痒,偶尔微风吹过,竹海松涛声响让人心弦一松。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林鸿恩缓缓走着,一边赏景。 林昭的手中拿着小铲子,她带上了姐姐送她的手笼,除了赏金之外,这种地方有时候会遇到难得药草,林昭特地带了小篓子采摘。 很快他咦了一声,这竹林似乎还是有个八卦阵。 “你要去一处涯边,你可知道怎么走?” 林昭点点头,小红尾昨晚上还用了几根功德金线,抽出了功德金线的时候,它整条鱼都萎靡不振,那金线闪闪入了她的眉心,林昭就晓得阵法怎么走了。 “这边。”林昭跟着孙峥行医,这药经里也不少都用到了《周易》,对于阵法她不算精通,不过也略知一二。 “祖父,我们得走得深一点,是要救人,也不想让他们误会。” 这是林昭过去救人而得到的经验,有时候知道了要救人的讯息,也不能干坐着等,这样容易被人误会是他们设得圈套。 听到了林昭的解释,林鸿恩觉得越发有趣,“那你知道要救得人身份吗?” 林昭摇摇头,“只知道一些事,其实……救不下来,也是有的。”她以前一直为没救下的那位孩童而难过,后来遇到了那位游方的道人,才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尽力而为,求问心无愧就好。 总体而言,林昭从未觉得小红尾的预警是她的负担,她在最难的时候有小鱼儿们陪着她,还靠着小鱼儿们救了柳氏,还救了那么多人,林昭已经很知足了。 林鸿恩本想要开解林昭,结果看到林昭自己已经想通了,他笑了笑,继续按照林昭的方位走着。 走出了竹林之后,到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山涧,有嶙峋山石还有流水淙淙,林鸿恩本想要坐在一块儿大青石上,结果林昭摆摆手,用手猛地发力,这山石就滚落了下去。 “这里很多地方都不稳,”林昭说道,“祖父您到那边去坐一会儿。” 林昭指在下首地方,而林鸿恩看着林昭明明第一次过来此处,居然走得出阵法,而又能够发现山石稳不稳固,心中已经信了林昭的奇特之处。 林鸿恩心中有些惭愧,二房其实本还是应当命途多舛的,若不是因为有这福运娃娃一般的林昭,只怕莫说两个孩子伤的好转,林鹤升职,只怕还要为桐花村的事问罪。 林鸿恩因为昭昭的事,心中有些沉甸甸的,等到坐在了青石上,心中还是想着事,一直到听到刀剑相碰的声音。 他霍得站起来,再看看林昭,他几乎要被这个小姑娘给吓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是走了料峭的山石那边,她正在一个小崖的下边,听到了动静之后,就往上爬。 林鸿恩因为在烛火下读书,他的目力并不大好,这会儿他有些后悔自己离得太远,因为林昭的衣服是绯色的,所以看得到那红色的一团。 林昭是正好看到了不少难得的红绒草,平时能够遇到一株已经了不得了,这里竟是有七八株,林昭摘得尽兴,一直听到了上面的动静,就往上爬。 等到上了之后,看到了一行人往后退,被护着的那位穿着一身锦袍,头戴玉冠。 “后面不能走了。”林昭往前一步,托住了那人的背部,“小心掉下去。” 锦袍少爷忽然背后被人一托,他的身子一僵,听到了是女孩子的声音,忍不住侧过头去看,正好看到了脸上沾了点灰的林昭,林昭冲着锦袍少爷一笑。 有人往这边狠狠地丢过来一枚匕首,林昭的一只手托在那位少爷的身上,另一只手已经抓着鞭子,看到了飞过来的匕首,直接把锦袍少爷一搂,闪到旁边的位置,而林昭的长鞭一卷,直接把匕首给勾到了面前来。 82、樊保山伏诛 那边赵昶安的侍从已经止住了扔匕首的那人, 用绳子利落捆好,再用提防的目光看着林昭。 林昭的手已经松开,既然是小红尾说了这锦衣少年的命与其他人息息相关, 她把鞭子灵巧收回, 哐当一声,匕首落在了面前的一块儿石头上, 她也往侧边走了一步。 林昭让开了几步之后,询问赵昶安:“这位少爷, 没事吧。” 赵昶安在林昭搂着他的时候,身上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骨子里头都是酥酥麻麻的, 等到林昭松开了他, 这种感觉才如同潮水一般消退。 她救了他第二次。 想到了这个, 赵昶安对林昭的提防也随着刚刚古怪的不自在消退了, 对着林昭点点头, 简明扼要道:“多谢,我没事。” 而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匆匆赶过来, 跑得最快的那个人个子瘦小,头上已经满头都是汗水,见着锦袍少年无事, 扑通一下给跪下了, 哭嚷嚷地说道:“殿下, 您没事就好,奴才、奴才刚刚真是吓到了,这是什么破林子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一路跑过来, 脸上也涨得通红,他的话也让林昭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林昭对赵昶安行了礼,“三殿下。” 这位应当就是三皇子了,难怪小鱼儿急急催促,汪贵妃能够为了三皇子求圣上让他做湖江秋闱的副考官,要是赵昶安出了事,还不知道汪贵妃会发疯成什么样子。 “你是谁?”那瘦不伶仃得人听到了林昭的话猛地抬头,发黄带着红血丝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林昭,“是不是也是要行刺我们殿下的。” 那人冲着身后的人嚷嚷,“把这个丫头给拿下!” 林昭素来得到的都是善意,这样被人用杀人的目光盯着还是头一次,她忍不住往后推了一步。 等到退后了,林昭又觉得这位瘦不伶仃的人有些眼熟,林昭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也是奇怪了,这人明明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她怎么会见过? 赵昶安脸色一沉,“混账!你吓着人了,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赵昶安竟是对着林昭行了大礼。 林昭发愣的时候被行了礼,慌张避让开并连忙摆手,“您客气了。”她哪儿受得住三皇子的礼? 她还偷偷看樊保山,三皇子的人她怎么都不应当认识,所以猜测难道是她被拐之前认识的?总不能是梦里见过。 梦里见过? 这个念头一出,林昭就呆住了。确实是梦里见过的这位,因为时间有些久,她都已经忘了,此时再次浮现出梦里的情形来。 当时是小红尾说她避免了一桩海难,然后让她入的梦,梦到了在一艘晃晃荡荡的海船上,就是这个瘦不伶仃的人和周家的老爷在说话,听周老爷的意思,这位在番邦行事不端,不顾天气提前返航,导致了整艘船在狂风骤雨之中沉了下去。 樊保山注意到了林昭的视线,他被三皇子刚刚警告了,不好再说狠话,此时依然是用眼刀剜着林昭,鼻腔里出着气,像是会喷火一样。 林昭看着樊保山的眼睛,那黄色有些不大对,她迟疑地说道:“这位……管事,您是不是身体不大好。” “你这臭丫头咒谁呢!”只是樊保山刚站起来冲着林昭嚷嚷,就被人给踹在了腿弯,他双腿一曲,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林昭的面前。 林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一步再抬头,看到了一张笑得很是谄媚的脸出现在眼前。 此人正是汪德全,要说起来现在这事就是樊保山惹出来的,他这次太过了,在京都也就算了,在陌生地方居然还犯了色心,惹得这几人尾随报复,刚刚他和卫淞因为跑得慢一些,偏生这个竹林很古怪,就眼睁睁看着三皇子往后,那后面可是一个小断崖,要是掉下去只怕是没死半条命也也要去了,汪德全看到了冷不丁有人钻出来,先是吓得半死,后来发现竟是扶住了三殿下,他松了一口气。 之后用鞭子卷走匕首他也瞧在眼底,幸好三皇子的油皮都没破,光是让三皇子受惊,他回去都免不了受到汪贵妃的责问。 汪德全在竹林里急得汗水都糊到了眼睛里,他和卫淞的动作慢一些,惹了事的樊保山跑得速度快一点,这樊保山惹出了现在的事,还对林昭这样态度,直接让汪德全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 汪德全的眼底甚至滑过一丝暗芒,这樊保山是留不得了,先惹出了这样的事,刚刚更是在人前喊着殿下,直接喊破了三皇子的身份。 卫淞此时也气喘吁吁地出来了,他用手扇着脸解热,看着林鸿恩的方向,对着林昭说道,“小姑娘怎么称呼?那位你可认识?” 林昭顺着卫淞手指方向看过去,点点头,“那是我祖父,免贵姓林,看到这里的竹林好,过来走一走,顺便我还采了一些药材。” 林昭把后背上的背篓取下,给众人看。 卫淞和汪德全过来了之后,主要是他们两人说话,赵昶安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拿出了一方手帕,他看到了林昭的面颊上有些灰,伸手把帕子递给她。 “不用。”林昭摇摇头,她怀中也有帕子,利落地拿了出来,拒绝了赵昶安的手帕,但是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冲着他一笑,“三殿下,我的脸是哪块儿脏?” 赵昶安很少接触女子,这一路上他多看未婚女子一眼,小舅舅汪德全就恨不得判断对方是不是良家女,是可以做侧室,还是养成外室,他先前在京都接触比较多的两人,一个是娄家姑娘,一个是祁明萱。 娄姑娘年龄要大一些,她笑不露齿,只是眼睛弯一弯嘴角动一动,旁人说她是大家闺秀,赵昶安觉得娄姑娘的笑里也带着些冷;祁明萱年岁和眼前人差不多,她笑起来的时候倒是很灿烂,只是那笑容总是让赵昶安想到了冰冷的蛇,甚至觉得口蜜腹剑就是形容祁明萱的。 眼前的林昭笑起来与他所见不同,是纯然的高兴,就好像是为了天气很好,便要笑一笑,心情舒畅,也要笑一笑。 “这里。”赵昶安的眉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松开,他用手指了面颊的一处。 林昭利落地用帕子擦了擦,“干净了吗?” 赵昶安点点头。 林昭收好了手帕,看着祖父方向,这地面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林鸿恩走得比较慢,林昭对着卫淞问道,“我能过去扶我祖父过来吗?” 卫淞笑道,“林姑娘不用那么麻烦,让人搀扶过来就是。” 汪德全听到了卫淞这样说,挥挥手,就有人过去搀扶林鸿恩,林昭也没说什么。 这次过来行刺的一共有两人,侍从怕这些人说了什么不当说的,污了三皇子的耳朵,早早就把那些人的嘴巴也堵住了,此时的汪德全在卫淞说话的时候,直接让人捆住了樊保山,而后者被捆之后,竟是青衫都湿了,一股子尿骚味传来,他的声音也带着颤音,“老爷,求您了,殿下,求求您……”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原本行刺的两人还在挣扎,看到了樊保山也被制住,便不动了。 汪德全注意到了林昭的视线,看了一眼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樊保山,冷笑道:“这刁奴惹出来的这些事,刚刚跑得恁快,就是想要求殿下宽恕,只是……我这里断断容不得他。”说完之后,对着侍卫挥挥手,这是示意先把樊保山拖得远一点。 这石头上,还有黄色的液体,卫淞嫌弃地看了一眼,伸手往旁边一比,他们这一行人也挪了个位置。 侍卫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林鸿恩搀扶过来,卫淞觉得有些眼熟,“这位……” “三皇子殿下,卫大人,汪老爷。”林鸿恩对着几人行礼,“免贵姓林,犬子林汛任礼部侍郎。” 卫淞和汪德全都松了一口气,显然这次正好是碰巧了,而不是另一波的行刺。 “原来是林老太爷。”卫淞笑着说道,“刚刚心里头还在想,怎么看您眼熟,您怎么在这里?” 林鸿恩解释了二房的林鹤要在云州考试,他们是提前过来的,这样一说,汪德全就想到了这两人的另一身份来,一个是林鹤的父亲,一个是他女儿,他似乎还为了樊保山打了林鹤儿子的腿,好像就一个儿子,现在能考试了,应该也不怎么严重。 汪德全挠了挠下巴,他看着林昭这个小姑娘,总归是救了他外甥的,于是笑道:“那林少爷定然是少年英才,这次肯定可以考个好成绩的,对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投……” 卫淞还记得因为林鹤擢升之事,当时被祁赟之按着头在朝堂上唱反调,脸面都丢尽了。 只是看一眼三皇子,他长舒一口气,也算是阴差阳错,给林鹤一点脸面也可以,谁让若是没有这位小姑娘,汪老爷还能够保住性命,他卫家阖家只怕都要掉脑袋。 卫淞此时听到了汪德全的话,连忙说道:“晚些时候应当是住在云州知府安置的宅院之中,可以将诗文投至我和三殿下这边。” 汪德全点点头:“没错,卫大人是这一次的主考官,三殿下是副考官。” 说完了这些之后,两拨人就散开了,倘若不晓得林鸿恩的身份,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放两人离开的,但是既然知道是朝中官员,皆是心知肚明,是没胆子做行刺之事。 林昭背着篓子,和祖父走入到了竹林里,他们清晨过来,竹林里缭绕着淡淡薄雾,这会儿太阳升起来,薄雾就被蒸腾掉了,林昭在竹林里看到了草药,用小铲子去摘药。 而林鸿恩看着林昭的背影,彻底相信了这位孙女儿的神奇之处,原本这一次来云州是为了林晟彦的事情而操心,接下来无需再做什么,卫淞与汪德全便不会压着孙儿的成绩。 等到下了山,一直到了马车里,两人才再说起刚刚的事。 林鸿恩在与孙女汇合的时候,樊保山已经被绑了起来,现在就询问起来,樊保山是犯了什么事。 这位樊保山,林昭没见过,林鸿恩还记得他是让孙儿断腿,儿子贬谪的罪魁祸首。 “可能行刺的人是他招来的,除了侍卫一直护着三皇子,他是跑得最快的。还生怕孙女儿也是行刺的人……” “……是樊管事说漏了嘴,喊他殿下,我才晓得这位是三皇子。” “……我注意到,本来行刺的人在挣扎,发现樊管事被捆了之后,就不动了,他们似乎恨得是樊管事,其实想要杀三皇子,就是为了让樊管事倒霉吧。” 林鸿恩在听林昭说这些讯息之前已经猜测的七七八八,听言之后证实了他的揣测,目光欣慰,“这样很好,那位樊保山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林昭的眉皱着。 林鸿恩以为林昭这行救人之事,心性过于悲悯,便说道:“这位樊管事叫做樊保山,他先前在京都里,就做了不少坏事,死不足惜,你不必同情他。”犹豫了一下,林鸿恩说道,“你哥哥的腿就是他打折的,要不是遇到了孙大夫,这辈子都站不起了。” 林昭倒不是怜悯樊保山,而是想着,倘若是只救好人,不救坏人就好了,这樊保山就是坏人。旋即又想到了那位道人的话,这人的好坏,她没资格去断定,就算是小红尾,也从不去断定人性的好坏。 她眉头松开,想着自己阴差阳错让樊保山活了下来,他坏事做尽到底还是去了,或许这就是那道人说的,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像是周家有功德,所以会给一线契机,让他们周家人得以保全,而做了坏事如同樊保山那样,早晚也会因为罪行而伏诛。 想通了这一点,林昭抿唇一笑,朗声说道:“我不同情他,就像是祖父说的,他应得的。” 83、羊肉粉丝汤 建安府的官路是常看常新的, 每次行马车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一段路已经翻新重建了,而云州的路, 还是曾经修筑的那样。 马车的车帘卷子起来, 林昭看着云州的景色,远处有层云滚滚, 这样的天色看上去似乎是很快就要下雨了。 如果不是坐着马车,会有些热, 林昭的双手撑在窗棱上,偶尔她的马会追上来,用嘴巴拱一拱她的手, 若是拱到了, 就会发出长嘶声。 因为看着要下雨了, 免得马车陷入到泥水之中不好走, 所以车程很快, 终于在堪堪下大雨之前,住进了客栈里。 林昭在房间里就听到了哗啦啦的雨声,听雨手脚利落地擦着桌子, 整理床榻,这次马车里还带了铺盖,掖着被子整理好铺盖等物, 甚至听雨还点燃了带着的香。 这一场雨从下午下到晚上, 夏日里本来夜晚是姗姗来迟的, 因为这场绵密不停歇的雨,入夜很早。 林昭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嗅着熟悉的香沉沉睡去。 意识陡然一黑,之后就是开阔的视野, 林昭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了现在大了不少的池塘。 因为知道这池塘里也可以呼吸,林昭直接跳入到水中,她几乎是一入水就看到了小半尾巴是金色的小红尾。 “小红尾,我还以为今晚上梦不到你们呢。” 小红尾摆摆尾巴,绕着昭昭游动,小鱼儿们絮絮叨叨问起林昭白天发生的事。 虽然水下可以说话,林昭一开始兴致勃勃试了试,后面还是更喜欢在水边说话。 光洁而又平台的大青石,她坐在上面,绣鞋可以点在水面上,还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荷叶,要是兴致来了,其实她还可以跳在荷叶上。 林昭原本以为是池塘的水不一样,后来发现是她人在这个梦里不太一样,她轻飘飘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还可以走在荷叶上。 就这样和小鱼儿们说着话,说起了樊保山大约是要死了。 小红尾甩着尾巴,“他也做了一些坏事,让我尾巴还掉了金线呢,也好。” 能够让小红尾的功德削减,樊保山肯定是犯了不少罪过的。 林昭听这这句话,问道:“小红尾,这是你头一遭功德削减吗?” 小红尾点点头,“所以他肯定是坏人。” 小鱼儿们说: “就是就是,能够削减功德,他的手里有人命嘞。” “应当是不止一条人命。这种坏人早就应该被收啦。” 林昭其实想着,樊保山还得她哥哥瘸了腿,但是在京都里怎么横行霸道,祖父没有告诉她,她心中还悄悄想着,若是樊保山死了,她高兴是不是不大好,虽然对祖父说他是报应,心中多少还有有一点小疙瘩,觉得自己不大良善,现在听到小鱼儿的话,彻底丢开了这件事。 “那他真是坏。”林昭说道,“就是因为他娘亲救过汪贵妃,所以才能够一直安安稳稳活着。” 林昭又忽然想到一桩事,“小鱼儿,因为救过樊保山,可以知道他有没有积累功德,那么三皇子呢?” 在林昭心中,汪贵妃是妖妃,不是好人,按道理三皇子被偏宠也应当是如此,只是今日里她摸过那个少年的腰身,好细啊,像是没有好好吃饭一样。 林昭觉得他的眼睛也很清亮,虽然带着点愁,但是一眼可以望到底,并不大像是什么坏人。 小红尾:“刚救了三皇子,他现在还没有做什么事,倘若是有了功德的增减,我会告诉昭昭的。” 小红尾只能够预知祸福,但是如果要是林昭救下了人,那人就与小红尾有了缔联关系,可以通过小红尾来判断那人心性如何。 倘若像是救下这人,多行善事,小红尾身上的功德金线就会增加;如果要是活命的人如同樊保山这样的,小红尾的金线还会削减。不过大部分情况,功德金线是不大会增加也不会减少的。 林昭点点头,又和小鱼儿们说了一些话,她从这个梦里离开。 听雨在看到林昭醒了,就让小二端来水,等到林昭换好了衣服,敞开了窗,雨后清新的风就灌入了进来。 客栈里的吃食很是寻常,既然到了云州,肯定是要尝一尝云州的美食。 听雨以前就在云州帮工,她本来就是在厨房里做事,她又有灵敏的鼻子,几乎是一嗅,便知道这家做的好不好吃。 清早林鸿恩带着林昭吃得是羊肉粉丝汤,这里的高汤用的是羊骨和鸡架一起熬制的,粉丝提前已经浸润好,在滚烫的沸水里烫一烫,再倒入到碗中,用筷子夹上几片切得薄薄的羊肉,用葫芦舀上高汤,哗啦啦地浸润住粉丝与薄羊肉片,倘若是喜欢吃葱花的,再给加上一点葱花,粉丝浸润在高汤里,因为烫的时间恰到好处,吃起来不软也不硬。 除了粉丝之外,这羊肉粉丝汤里还有切得细细的嫩豆干,这豆干是一直被高汤浸润着的,轻轻一咬口中就是汁水溢出,让人品尝到羊肉汤的鲜美。 吃了粉丝和豆干,再要用勺子舀上羊肉汤送入到口中,滚烫的汤让人身上出了薄汗,昨个儿因为下过雨,今儿天气还有些微凉,吃这样的汤格外畅快。 无论是粉丝还是豆干,都不大饱肚子,这里还有炕过的火烙馍,有人习惯用手把火烙馍揪成小块儿,饱满地沾了羊汤这样吃,也有人喜欢单独啃烙馍。 最外面一层是焦脆的,里面则是蜂窝状的软芯,口味繁复味道很好,林昭注意到,还有人带了番茄酱,用火烙馍蘸番茄酱吃。 去年因为番茄太少,只是自家吃,还送了交好的几户,今年种的多了,现在这番茄酱已经卖到了云州。 那人注意到了林昭的目光,笑着说道:“这叫做番茄酱,是云香楼的新品,小姑娘要不要试试看?这样还怪好吃的。” 云香楼的东西并不算很贵,不过当出现了新品的时候,因为产量有限,价格还是会略略上浮,就有人笑着说道:“吴老三,这番茄酱你怎么就给小姑娘尝,不给我尝尝看?” 吴老三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你吃得少了?”然后看着林昭。 林昭笑道:“多谢您的意,我吃过番茄酱,我觉得这里的火烙馍还是配着羊肉粉丝汤最好吃。” 摊铺的主人因为生意好很是忙碌,不过听到了林昭的这话还是说道,“我就说了,不需要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烙馍配着羊肉粉丝汤最好,最开始有什么蔷薇酱的时候,也是这般吃,你看看不过是一时新鲜,现在有还这样吃?” 吴老三哼哼,“这番茄酱不一样。”本来想说着酱是甜的,想到了各种花酱也是甜的,就说道,“这酸甜的味道开胃,伴着这个火烙馍,我都可以多吃一个。” 林昭弯眼咬着火烙馍,想着旁人喜欢吃这番茄酱就再好不过了,建安这个地方还是很适合种番茄的。 想到了番邦的植株,林昭又想到自己委托给孙大夫的番薯来,希望等到秋天的时候,那番薯就像是册子里说的那样,可以长出许多的小番薯。 当赵昶安经过这个摊位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昭弯眼咬着饼子吃,她很快注意到了赵昶安,飞快地放下饼,提醒了祖父。 卫淞与汪德全昨晚上喝了酒,两人早晨还是宿醉,只有赵昶安并不想在宅院里吃饭,而是打算在外看看有什么吃的,结果遇到了林昭与林鸿恩,他本来要去的是前面的食肆,看着林昭吃得香甜,此处人又多,就起了兴致,想要尝一尝这摊位上的食物。 他还从未这样吃过,难得离开了京都,约束他的小舅舅也还萎靡不振地宿醉中,这样一想,他大跨步往摊位里面走。 “少爷。”侍从额头上的汗水都要出来了,紧紧跟着赵昶安试图劝说他,“还是到前面满香楼这个食肆,这里摊位不干净。” 铺子的主人有些不大高兴,但看了赵昶安一眼,这位小少爷一身衣裳看着贵气,就连脚下的皂靴都用的是好料子,怕得罪人,此时不悦地咕囔着说道:“我这里干净着呢,指不定比前面的满香楼还好。” 那位吴老三笑着说道:“少年人,你得管管你家侍从,这样说可不妥当,太得罪人了。刘来这里的羊肉粉丝汤是一绝,每天高汤都是夜里熬制的,东西从来不过夜,放心吧,比前面的满香楼还好,味道没话说,也干净得很。” 其他人听到了吴老三的话,也纷纷附和说道: “就是,满香楼的东西都是忽悠外地人的,咱们云州的都喜欢吃这一家的羊肉粉丝汤,今儿天气也合适,吃一碗羊汤,舒坦!” “刘来的东西很好,他家卖东西从来都没有剩下来过,干净着呢。” “这位老爷子和小姑娘看着也是金贵人,可以吃的,还有啊,咱们吴老三也是家财万贯啊,你看都是在这里吃饭。” 听到了后面的话,摊位上的人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赵昶安很少接触这些市井的东西,之前在京都里,他虽然可以出宫,总是被约束着,今日里当真有被松开了禁锢的感觉。眼睛微亮薄唇也翘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就在这里吃。” 赵昶安与林家祖孙两人坐在一桌,他们两人本来就是刚吃上,此时吃的更慢一些。 赵昶安等到撒了葱花的羊肉汤上来,用筷子夹着粉丝吃,等到吃完了之后,还不忘对着林家祖孙含笑说道,“果然很好吃。” 84、租赁房屋 赵昶安的仪姿很好, 或许是因为汪贵妃自个儿出身不高,不大认字也不会什么礼仪,在皇帝心中, 汪贵妃是真性情, 十分质朴,汪贵妃自己是有些自卑的, 所以在教导儿子礼仪方面下了大功夫。 林昭看着赵昶安的动作,又是恍惚了一下, 觉得有些眼熟。 上次见着樊保山她觉得眼熟,那这次呢? 林昭仔细想了想,小鱼儿点她的眉心入梦中梦一共有两次, 两次都是周家人, 三皇子的动作这次让她觉得眼熟, 应当是和她被拐以前的记忆有关了。 或许她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仪姿? 这样想着, 林昭对三皇子有些亲近之意, 就去旁边桌子拿了辣椒油、醋还有另一个小碗来,“你要试试看加这些的味道吗?” “好。”赵昶安扫视一周,点头同时对林昭道谢。 赵昶安先试了试醋, 加一点醋可以压住羊肉特有的膻味,但是也导致了高汤少了那种浓郁的鲜,醋味太重遮住了其他味道, 辣椒的话, 汪贵妃是不爱吃的, 她吃了之后,脸上起过痘症,就不爱吃这些,导致赵昶安是第一次吃辣。 用小碗盛的羊肉粉丝汤, 淋了辣椒油之后又是一种风味,辣椒油的喷香和羊肉汤本身的鲜美糅合在一起,一下就让赵昶安喜欢上了。 因为第一次吃辣,他白净的面颊迅速红了起来,仔细去看眼眶里还有些湿漉漉的,这一下柔和了他身上的那种疏冷感觉。 “是不是太辣了?你不习惯吃辣?”林鸿恩担忧地问道。 “我很喜欢。”赵昶安抬起头,眼睛发亮,“就像是刚刚那位说的,这里的粉丝汤很好。” 林鸿恩经历过的事情多了,不至于因为孙儿腿伤的事情记恨这位三皇子,不过对他也是亲近不足,现在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一想,十五都没到,也是个孩子呢,加上刚刚林昭给他拿个东西,都还会道谢。 林鸿恩心中一叹,很难对三皇子生出什么恶感来。 辣椒油是从别桌拿过来的,赵昶安既然喜欢这个味道,就多用了一点辣椒油,才把素白瓷罐还给别桌。 这羊肉粉丝汤本来就是发汗的,他有加了不少辣椒油,鬓角都有些湿漉漉的,等到吃完用帕子擦了嘴,唇瓣宛若是涂了口脂,面颊上泛着如桃花一样的粉色,他这般清俊秀美,足以想象那汪贵妃是什么模样,难怪一直圣眷在身。 吃东西的时候,赵昶安是不说话的,等到吃完了之后才询问起来他们的打算。 林昭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每月的初一二,十五十六是休沐日,还有三天时间,我和祖父先去一趟牙行,定下靠近贡院的屋子,然后再去书院找哥哥。” 赵昶安若有所思,“我能一起吗?我还没见过牙行。” 林昭听到了这话,看着祖父,林鸿恩问道:“汪老爷还有卫老爷会不会有些担忧?” 赵昶安知道这事就成了大半,微微颔首,“没关系,我出门之前交代过了下人,再说了,我带得有护卫,还有林小姐的身手很好。” 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姑娘偏生搂着他的时候力气很足,他还记得林昭舞鞭子的模样,那赤色鞭子宛若是赤链蛇一样蜿蜒上前,迅如闪电。 林昭笑着说道:“那就一起。” 赵昶安从未去过牙行,湖江承宣布政使司就设在云州,这里有最大的码头,官路也是湖江范围内最宽阔的,所以这里负责租赁房屋的牙行也是人来人往,可以说是宾客如云。 赵昶安颇有兴致地看着展开在他们面前的册子,上面用蟹爪笔勾勒房屋的格局,下面写了房屋配备用什么东西,大致的价格,要是选定了,就由牙行的人直接带着去看房子。 这里人多,却忙而不乱,自有一种充满生机的活力。 掮客说道:“现在要租赁房子,价格都会贵上不少,至少也要租赁半年时间。” 林鸿恩点点头,现在林家根本不缺钱,圈定了三处房子准备出发。 很快就选定了一家不大的宅院,但是这宅院里设有水井,附近还有坊市、穿小道走一刻钟就是贡院,最妙得是这房子是对着一个路不通巷子末尾,不会有马车经过,这样林晟彦在家中备考也算是清幽。 松林书院到现在已经可以回去备考了,除非是住得太远了,不喜路上奔波,绝大部分考生都会离开。 到了即将考试的时间,师长也教不了什么了,这一阶段考生们主要是调养身体,秋闱虽说带着一个秋字,但是除非遇上了瓢泼大雨,不然贡院里都是闷热得很,要是遇到了秋老虎,那就更是难受了,不少人继而连三被抬出贡院,最凶狠的时候还有人去世。 林鸿恩与林昭已经到了这云州,租赁房子就要考虑是否适合读书这个问题。 赵昶安刚刚在看册子的时候,也留意住所,看着林家祖孙两人定下了房子,开口对着掮客说道:“莞香巷的那个宅院,也带着我去看看。” 这话一出,林家人与赵昶安的下人据是一愣,唯有掮客倒是很高兴,莞香巷的房子租金是册子里最贵的,“这位少爷好眼光,那莞香巷的房子宽敞又舒适,里面东西都是齐全的,直接就可以住进去。” 林昭看着赵昶安,后者对她笑了笑,“定下院子方便一些,我并不大想住在别人家的宅院里。” 林昭点头,唯有林鸿恩眼角抽了抽,汪德全住在知府宅院里,这云州知府是要给不少银子的,而且这莞香巷的宅院不错,那也只是相对于他们租赁的房子而言,这房子比不上他们在建安的宅院,恐怕更是不如现在住的地方。 林鸿恩想到了这里,委婉提醒道,“汪少爷,要不要和长辈商量一下?” “不。”赵昶安的唇抿了起来,“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再说了,卫老爷若是想要住在哪儿都没关系,小舅舅想与我分开住也好,我就想……”他就想自己做主。 赵昶安在皇宫里,总是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出了宫也是如此,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母妃安排的,他刚开始以为这次离开了京都,事情会变化,结果还是没什么不同。 樊保山以前他在京都接触的时候,并不觉得他过于跋扈,这次在路上,樊保山屡屡让他觉得不妥,那姿态让他觉得不舒服,但是小舅舅不过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说着,“保山就是这样的性子,我和他说一声别胡闹了。” 这样说了,樊保山好似收敛了一下,但是能够惹出两人追杀,只怕只是在他面前遮掩一二罢了,还是仗势欺人。 要不是他险些殒命,樊保山最多是得到训斥罢了。虽然不知道樊保山为什么惹出了追杀事,赵昶安猜想事情肯定是不小的,要不然小舅舅也不会斩杀了樊保山。 等到斩杀之后,汪德全又不把这条命放在心上,但是赵昶安总是可以想到樊保山当时在竹林旁瞪大含着哀求的眼神,还有地上的一滩黄水。 赵昶安想到了这里,眼睛闭了闭,其实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会觉得他适合最高的那个位置,他真的不合适。 一想到那个位置会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他就受不了,一两个人的生命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许许多多人的性命? 林鸿恩没有注意到了三皇子的表情,林昭却没错过,看到祖父还想说什么,用手指扯了扯祖父的衣袖。 林昭:“这样也挺好,也花不了多少钱,起码租赁下来的房子,自己说了算,在别人家的话,自己说了不算。” 赵昶安回过神来,下意识对着林昭一笑,“正是如此。” 掮客本来就巴不得做成这笔生意,卖力说着,“这位小姐说得好,租一个大屋子,这都是自己说了算!” 莞香巷的宅院明显要比林家选的大,价格也贵上不少。 赵昶安便也让下人出钱,定下了这个宅院。 赵昶安想着,他在京都里处处受人约束,这已经离开了京都,也不想到宅院之中住着,干脆租赁屋子就好,这里距离云州府衙的位置不远,又是独立住所,要比住在知府宅院里好得多。 赵昶安确实有很多事情不懂,不过没关系,这里距离林家很近,他可以去询问林昭。 上午除了租赁房子之外,赵昶安也知道了林昭的一些事,他不像是自己,对物价一窍不通,什么地方应当买什么东西,怎么去租马车,怎么看契子,她都会,而这些是卫淞和祁赟之觉得没必要教他的。 小姑娘还独立行医过,胆子也很大,也并不像是京都里那些姑娘家,在这个年龄段开始讲究男女大防,而是说话行事落落大方。 赵昶安觉得,自己有机会请教一二,她不会为难的。 这样定下了屋子,就到了中午,赵昶安便和两人告辞,回了知府衙门。 “三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汪德全和卫淞两个人都迎了出来,汪德全更是一边迎着赵昶安,一边说道,“这在外不比在京都,早晨邹夫人都已经备好了饭菜,你是没尝到,那味道可以说是鲜得让人吞了舌头。” 因为一大清早三皇子就出去了,知府的人看着有人跟着三皇子,不敢派人跟着,等到卫大人和汪老爷醒了之后,汪德全急得跳脚,就让人在外等着,他听祁明萱的叨叨多了,也觉得三皇子的身家性命是最重要的。 于是知府的下人都在外等着,看到了三皇子,脚下生风跑回去通报,才有了现在迎过来的一幕。 清晨还残留昨天下雨的凉意,这会儿到了正午已经热了起来,昨个儿汪德全急得上火加上喝了酒,现在鼻子上有一个通红的大包,他因为这样热的天气,还有鼻子的大包,语气有点不耐烦,话里透露出一个意思:这样出去是不对的,应当留在府中,要在府里吃饭。 其实以前小舅舅不是这样的,自从卫淞和祁赟之教导他,他们不愿意让他在外吃东西,久而久之,小舅舅似乎也是如此。 “不用。”赵昶安说道,“邹夫人的好意心领,不必如此麻烦。” 邹夫人也在,因为远远就有人看到了三皇子的,她也跟着迎了过来,看着赵昶安的态度,忽然心里一突,明明今儿天气很好,她不知道为什么,昨个儿冷冰冰的三皇子,忽然像是有了温度一样,不过这样的温度不是她想要的。 “我在外已经租赁好了屋舍,再叨扰一日,便和舅舅去那里住。” 看着众人已经呆住,赵昶安继续说道,“卫大人若是需要,那便一起,这宅院足够大,倘若是卫大人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这……”汪德全有些着急,他感觉自己的鼻子更痛了,“怎么忽然租房子,昨个儿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卫淞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忽然有这样的说法,悄悄看向了邹夫人,心中想着是不是怠慢了三皇子。 邹夫人几乎要哭了出来,谁知道这位三皇子就是祖宗?甚至原本准备给儿子成亲用的聘礼都给开了库房,用在三皇子的房间里,当真是不敢有一丝一毫委屈三皇子。 “没有说好。”赵昶安态度强硬了起来,“舅舅,只是你心里这样想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 赵昶安的执拗,让汪德全只能够暂且妥协下来,而卫淞更是会跟着两人,三皇子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一行人离开了知府衙门,邹夫人还像是做梦一样,这里唯有一个瘦小的仆人松了一口气,祁大人吩咐让不要住在云州知府的宅院里,似乎他不用去做什么,就已经达成了目的。 那可是千两的银子,现在全是他的了。瘦小仆人的心跳加速,用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唇瓣。 85、相互拜访 夜色黑了以后, 院子里点燃了灯,林昭在院子里练五禽拳。 这院子本来就是空的,给了钱立下了契子, 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交给了林家人。 中午吃完饭忙碌了许久, 现在已经腾了出来,林昭也帮着打扫, 身子骨都有些酸胀,等到吃完饭半个时辰后, 就在院子里舒展身子。 夏日的晚风舒适,白日的燥热一扫而空,把江边的水汽带来, 清凉舒适。 林昭最后做完了动作之后, 也没出汗, 她坐在了摇椅上, 仰头看着天。 夜空里繁星点点, 那是在梦中池塘见不到的情形,鼻尖可以嗅到草药的味道,这草药是林昭带来的, 下午收拾好了就在院子里烧上了,可以驱赶走蚊虫。 忽然一阵风传来,林昭看过去, 是林鸿恩拿着蒲扇对她扇风。 “祖父。”林昭起身。 “你躺着就是。”林鸿恩笑着说道, 他的旁边也搬来了摇椅, 他看着天,“真是漂亮啊。” “是啊。”林昭复又躺了下来,侧过头看林鸿恩,“祖父累不累?” “不累, 活你都干了。”林鸿恩看着林昭,小姑娘的眼睛真是明亮,她的眼底有灯火在跳跃,还有远方的星子。 林鸿恩漫无边际和林昭说着话,心中想着,希望林昭与沈家小子能够在一起。 冬日林鸿恩到建安的时候,林昭与赵翊林的通信已经停了,等到春风吹绿了嫩芽,林鸿恩还在想着相熟的人哪家孩子合适,结果就知道了赵翊林和林昭的通信。 送了两匣子的围棋子,黑白两色的棋子都是他亲手磨得,送了好几卷的画,林鸿恩看得出来画工很好,而且赵翊林送的最早的两幅画一直在林昭的房中挂着。 沈家是不是也等着那孩子开窍? 林鸿恩看着林昭亮晶晶的眼睛,就想到了她的婚事来,“昭昭也大了。” 林昭不知道祖父想着是她的婚事,笑着点头。 晴朗了一天之后,连续两天都是阴雨连绵,本来还担心再下雨不方便出门,结果就放晴了。 坐上了马车去往松林书院,当林晟彦看到了两人当即愣住了,收拾了书去和夫子告假,林晟彦随着祖父与妹妹下山,他没问为什么过来,自从知道了考官的消息之后,他就猜测家里人回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只是林晟彦没想到的是,他还担心秋闱的时候麻烦,想着不投诗文到考官那里,谁知道身为这一次主考官的卫大人就站在他们租赁的院子门口,手中拎着东西过来拜访。 卫淞在知道三皇子租赁院子有林家祖孙两人的原因,就想着什么时候过来拜访,打听到了松林书院的休沐日,就特地选了这个时间过来。 卫淞看着林晟彦,对方穿着圆领袍,看不出一丁点瘸腿的痕迹,也难怪可以参加科举,卫淞觉得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他被打断了腿,只怕还在京都里胡闹。 卫淞笑道:“这位就是令孙?当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听到提到了自己,林晟彦下意识就是一笑。 林鸿恩:“卫大人客气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卫淞主动与林晟彦要诗文,还说了住在莞香巷的院子,让林晟彦准备好了之后可以投过去,提到莞香巷,卫淞说道:“这个地方,您还记得吗?” “记得。”林鸿恩笑着说道,“三殿下好眼光,当时牙行的册子里最好的屋舍就莞香巷的那个屋舍,家具当时看过也都是好的。” 当时林鸿恩可觉得三皇子有些自作主张,但是现在当着卫淞的面,就换了一种说辞。 卫淞也笑着说:“三殿下的眼光很好,什么都是现成的,距离府衙也不远,当真是难得。” 因为今天要接林晟彦回来,听雨早早就熬着高汤,中途要看火候,就会打开瓦罐盖,那浓郁的香气时不时传来,让卫淞早早就闻到了馥郁的香气。 卫淞过来拜访,林家自然是要留他吃饭,卫淞笑着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刚刚就闻到了味道,定然是色香味俱全。” 卫淞在闻到汤的味道,就猜到中午的菜不会差,但是入口了之后才更是惊艳,这菜的味道可以说是让人惊艳。 参芪炖白凤,是卫淞嗅到的味道,这是一道药膳,汤清鲜淳香不油腻,同时还可以补血益气,鸡肉轻轻一抿就脱了骨,用的是走地鸡,在炖了许久以后,还保留有紧实的口感。 梅干菜扣肉,梅干菜是唐老夫人做好带来云州这里的,梅干菜饱满地吸收了肉汁的味道,而肥肉部分被蒸的要化了,入口即化并不会让人觉得肥腻。 腊味合蒸里的腊肉也是特地带过来的,就好让林晟彦尝到家里的味道,腊肉、腊鸡、腊鱼三种腊味,用鸡汤清蒸而成,腊香浓厚,入口柔韧而又保留一丝嚼劲儿。 鱼头豆腐的汤汁是奶白色的,鱼的味道就是一个鲜,而豆腐是听雨用这宅院里的石磨自己做的,要比市面上卖的豆腐更嫩。 除了荤菜之外,还有四道素菜,让卫淞难得吃得有些发撑。 要是论起来,这里的菜色最让卫淞惊艳并且头一次吃到的就是糖醋里脊了。 选用的是上好的里脊肉,挂好了面糊之后,用油炸成金黄酥脆,再把炸好的里脊肉条与糖、番茄酱一起炒至鲜红色。 这让卫淞第一次吃到酸甜的肉,这味道一般是用来做甜品,偏偏在林家就成了一道肉菜。 卫淞离开的时候,甚至带走了这个糖醋里脊的方子,当然他会承诺,这方子不会外泄。 等到卫淞离开了之后,林晟彦看了一眼林昭,他刚开始还担心卫淞是假热情,后来在对话之中知道是因为妹妹救了三皇子,他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祖父,如果这样的话,其实没必要住在云州。” “就当做是散散心。”林鸿恩笑着说道,“中午吃好了吗?” 卫淞毕竟是主考官,就算是林家的菜鲜得让他几乎吞掉舌头,也要偶尔与林晟彦说话,考校他的学问。 林晟彦摸了摸肚子,“这不光是吃的好,还有些撑,听雨的手艺很好。” 卫淞过来送了礼,为表不失礼,几人商议带上一些东西去登门拜访。 林昭特地装了一些熏蚊虫的药草,她的年龄小,里面加上这些既显得诚心,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市侩。 傍晚霞光满天,赵昶安看着先前救他的小姑娘站他面前,霞光透过她的长睫落入她的眼中,还有揉碎的是她盈盈的笑意。 86、给汪德全治病 在莞香巷这宅院里的, 还有知府之子于琨,他看着林昭,眼中滑过一丝惊艳, 这位林小姐的年龄小,身段却似及笄了一般高挑, 肌肤如冰似雪, 面容也是柔美清丽,含笑的唇因为停留了霞光, 恰似抹了口脂似的,只可惜身子实在挺得太直,让她身上的秾艳都削减了不少,加上穿着的是齐胸襦裙, 那平坦坦的胸,加上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天真, 除非是喜孩童之人,不然还是少了几分味道。 于琨在见到了林昭落后半步的女子, 眼睛微微眯起,没想到这里居然又见到了那位听雨。 和当年相比,她的身段更为妖娆有致, 容貌更盛,当时因为她不愿意从他三伯,面颊生生划出了口子, 皮肉翻卷。 说起来三伯会动心思,还是因为他顺口说了一句话, 让三伯心动想要收用这个叫做听雨的丫鬟,于琨当年还觉得可惜,他也喜欢这个美貌的丫鬟, 没想到三伯先准备收用了。 后面事情的发展就更让于琨想不到了,那丫鬟居然是用剪刀划了脸,皮肉都翻卷开,看到血粼粼的口子,让老太太给吓得病了,直接把人给放了出去。 于琨看着听雨,就想到了这桩旧事来,他舔了舔唇,眼睛眯了眯。 听雨下意识抖了一下,往林昭的身后靠了靠。 林昭注意到了听雨的动作,再看到了于琨,也往前一步,开口说道:“三殿下,这位是?” 赵昶安没注意到这些波涛涌动,他还想着刚刚的画面,回过神来就见到了林昭灿烂的笑容,“这位是于知府之子,于少爷。” 于琨手中有一柄折扇,敲了一下手心,与林家几人见礼。 卫淞中午吃得太好,下午睡了许久,这会儿匆匆赶过来,再加上一个面颊高高肿起的汪德全。 汪德全注意到了林家人的视线,开口说道:“刚开始是鼻子这里生了痘,没想到鼻子的痘破了,这里又生了一个更严重的。” 大夫一味让他清热解火,汪德全能做的就是少吃喝酒,多吃一些素菜,但是脸上这大包不见好,反而似乎是越长越大,按照大夫的意思是,这是因为天气炎热,肝火旺,恐怕得需要一短时间去调整。 因为脸上这大痘,汪德全的语气倦倦的,没什么兴致,因为说话语气稍微激动一些,就会牵扯到脸上的这个痘,这一处肿胀又疼痛。 此时的三皇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而汪德全因为难受,皱着眉头兴致不高,卫淞还困倦着。 林昭注意到于琨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听雨身上,一般而言林昭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但是这于琨的目光让人不舒服。 这种目光像是盯梢的冷血野兽,等到猎物松懈的时候,他就会扑上来。 会不会他觉得林家就是软柿子可以捏一捏,所以才这样目光大胆,林昭想着,那边让他知道,他们这里老的老小的小,也是满是刺的海胆,让他不能随意去动。 林昭抬眼看着汪德全:“汪老爷,您这脸慢慢好是一个办法,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您最多难受几个时辰,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汪德全一愣,上下打量着林昭,干笑着说道:“林小姐,我问过别的大夫,可没这样的法子。” “我曾跟着一位神医学过医术,您看我哥哥的腿当时在京都里,多少好大夫都束手无策,现在也全好了。” 赵昶安本来在想自己要做画的细节,听到了林昭的话,回过神来,她说起了医术的时候,那模样让他忽得想到了四弟,他的那位太子弟弟在侃侃而谈的时候,便是这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林昭是女子,声音要比四弟柔美,而她的动作也是,只有亮起来的眼和略快的语气表明了她的自信。 汪德全本来是觉得一个小姑娘会医术简直是胡来,现在听到了林晟彦的腿,他就想起来樊保山惹出来的祸事。 此时的林晟彦笑着,他的目光毫无一丝的阴霾,还走动了几步,“幸得神医医治,已经好了,要不然也不能参加科举。” 要说林晟彦恨眼前人吗?原先是有的,但是并不浓烈,他更恨的是自己,而他的变化都是腿断之后而有的,现在不至于对汪德全生出感激来,但是恨是没有的,而且他很清楚,倘若是流露出了一丝一毫的不愉,吃亏得是自己和家人。 所有的罪都在樊保山身上,林晟彦这样告诉自己。 少年人的目光朗润,让汪德全笑了起来,他因为笑起来的时候扯动了面颊上的大痘,这让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用手抚着面颊,抽了一口凉气说道,“那神医确实医术高明,对了,先前断了你的腿的樊保山已经死了,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林昭是最早知道的,此时没什么神情变化,而林晟彦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汪老爷您说的是,本来也就是那樊保山的错。” 汪德全满意点点头,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他本来就没和林家二房成死敌,这样就挺好,开口问道:“林姑娘,今晚上就可以治好?” 林昭点点头,“药箱也带来了云州,现在就可以,等会汪老爷吃饭的时候也不会痛,也不用清热降火,多吃些肉也可以的,不过还是不要喝酒了。” 喝酒了之后,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林昭并不喜欢。 汪德全点头之后,林昭就让人去取药箱,在汪德全的脸上落了几枚占了麻沸散的短短金针,脸上还露出金针尾,汪德全就觉得脸上好了许多。 云州府的大夫用的方子是清热解毒,理顺汪德全旺盛的肝火,而林昭的方子是相反的,她现在用的金针还有麻沸散是止痛,另一个作用是让里面的毒血行运更为旺盛。 给汪德全吃的药也是如此,都是活血的作用,汪德全吃了药之后,觉得脸上不疼,只觉得皮肤发涨。 因为听雨在,卫淞先前推崇林家的糖醋里脊,晚上特地加了这一道菜。 在场的几人都很喜欢,尤其是汪德全因为被大夫吩咐忌口,吃肉少了不少,现在听着林昭说要多吃肉,他的筷子就没停过,而卫淞看着汪德全的脸,都触目惊心起来。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他总觉得这汪德全的脸上的大痘又肿了一些,心里头犹如是天人一样交战,等到了汪德全去放水的时候,私下里同赵昶安说道:“三殿下,您刚刚瞧见了汪老爷的脸吗?” 三皇子擅长丹青,作画最讲究的一点就是观察细致,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关键,点头道,“看到了,和先前相比肿胀了三分。” 卫淞搓了搓手,“那是不是让林小姐继续医治不合适,这要是汪老爷出了差池怎么办?” 赵昶安那天和林家祖孙两人一起吃了一碗羊肉粉丝汤,加上小姑娘提到行医眉飞色舞的模样,赵昶安是相信林昭的本事,再说了,舅舅觉得这包又涨他也是知晓的,而自从林昭落针之后,舅舅说话都自然了不少,显然林昭的针灸本事是不差的。 不过舅舅当时提到了林晟彦的事……想到了这里,赵昶安说道,“你不必担心,对了,我想要问一下,为什么舅舅与林家少爷忽然提到了樊保山。” 樊保山伏诛之后,自然也不再称呼一声樊管事,而是直呼其名。 卫淞没想到三皇子居然不知道,便简单说了樊保山先前打断了林晟彦的膝骨,除了宫里头的太医之外,京都里的其他大夫都看过了,都是没办法。 不过关于顺便贬谪了林鹤这事就没和三皇子说。 赵昶安笑了笑道:“那你就更应该信那林小姐,那位神医的医术高明,她是神医学生,也不会差的。” 要是神医,卫淞自然是信的,这神医学生,他就觉得这就不算什么了…… 卫淞干笑着说道:“三殿下说的是。” 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在太阳的余晖之中可以见到一些较为明亮的星子,风也教白天大了一些,吹得院子里的枫树五角树叶摆动,卫淞叹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这样了,他也和三皇子通了气儿,卫淞只能够等到林昭给人医治了,不求治好汪老爷,只求别生出别的事便好了。 于琨也没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是要给汪老爷治病,他凑热闹留了下来,倘若是没治好,那个听雨晚点弄到手就是了,要是治好了,他因为听雨而起的火气就要发泄在别处。 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了医治。 林昭在房间里点了许多灯,房间里亮如白昼。 在汪德全吃了药之后,那痘就继续发大,到了现在,林昭估摸差不多已经好了,用手指轻轻捻了捻,感觉到了里面的波动感,林昭再凑近了去看,从哪儿下针。 选定了位置后,林昭说道:“请汪老爷闭上眼。” 等到林昭让汪德全闭上眼,就落了一枚她药箱里最粗的针。等到把针一拔,白中带血的脓血就喷射而出。 汪德全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原本这发痘的地方又涨又疼,等到林昭给他第一次用针,疼痛没了,就光剩下涨的感觉,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的皮肤会被撑破一样。现在在林昭用了针之后,他的眼睛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飞溅在他的眼睛上,而起大痘的地方,那种肿胀感立即就消失了,说不出的畅快。 “别睁眼。”林昭用提前准备好的温热帕子擦了汪德全的眼睛,擦干净之后才说道,“好了,您若是想看,可以睁眼了。” 汪德全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青石地面上那直线状的脓血,下意识地想要抚脸,没想到一个脓包里居然这么多的东西,难怪脸上又涨又疼。 “还没有结束。”林昭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又是几根烤过的金针落在汪德全的脸上。 林昭一边插入新的针,一边捻动几个时辰前落下的针,随着这样的动作,原本消退的痛感再次涌了出来。 不过和先前不一样,以前那种胀痛带着瘙痒,疼得让人觉得发热,现在就是单纯的疼而已。 自从脓血飞溅而出,赵昶安就转过身子,他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场面。 卫淞一直是盯着的,尤其是看到汪德全表情尚好,就心中一松。 林昭不停地取针又落下新的针,随着她的动作,脓血继续汩汩而出,而等到她取下了先前所有的针,脓血就停了,一一捻动面颊上的针,最后用了细小的镊子,从最开始的小孔拉出了一些什么,林昭就点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药,取下了针。 “尽量不碰这个地方,不过碰到了也没关系,明天一早就好了。” 汪德全点点头,先前有过痘症,但是没有这么严重的,以前就是里面的脓血排净了之后就好了。 “林小姐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汪德全这会儿说话也不难受了,他笑着对林昭比划了一个拇指,等到晚上更是亲自送林昭登马车。 于琨抬眼看了一眼明月高悬,开口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他想着明天一早再来看汪德全脸上的痘症如何了。 等到一夜之后,汪德全面颊只剩下一些残留的红肿,最开始的小孔结了硬皮,脸上已经不疼了,有些微痒但是可以忍得住。 汪德全在治脸的时候是不需要忌口的,但是现在好了之后,林昭反而嘱咐让他吃得清淡一些,“要是想吃荤腥也没关系,这一天多走路两刻钟就好了。” 两刻钟的时间不长,汪德全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他看着林昭宛若是看着稀罕宝物一样。 87、贡院冰盆 汪德全甚至在一瞬间想着, 这林昭和祁明萱差不多的年龄,祁明萱是冲着三皇子侧妃位置去的,这林昭是不是也可以等到年龄到了做个皇子侧妃? 只是汪德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妥, 等到晚间,下人买了三风先生的话本, 准备给他念话本的时候, 汪德全知道为什么不妥了,是因为三风先生的一个故事。 三风先生虽然变相骂了祁赟之, 可里面没涉及到汪家,他就继续乐呵呵地看,谁让三风先生的话本不同于市面上的才子佳人话本,里面的故事足够有趣。 汪德全想到的是, 三风先生一个关于破案的话本: 里面有个恶毒的妇人,就是用了食物的相生相克的办法, 给丈夫吃这种食物,让他生不出孩子来。 汪德全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忙抚了抚,他外甥的命多宝贵啊,还是罢了。 汪德全打消了这个主意, 所谓是远香近臭,林姑娘这样的美人愿意嫁谁就嫁谁,反正与他们不干系, 长舒一口气,“继续念话本。” “是。”丫鬟捧着书, 就着烛火读三风先生的新作。 卫淞等人是七月处到的云州,刚开始下了雨还不大炎热,等到后面一天比一天炎热, 而三皇子偶然登门到林家,发现林晟彦读书的时候,竟是紧闭门窗不说,连冰盆都没有放。 这是林晟彦在模拟在贡院考试的情形,还给自己点了一炷香,连答卷的桌凳都是与贡院相似的。 赵昶安听说是林晟彦正在模拟答卷,便让他好生答题,不必出来了。 “这样岂不是会热得中暑?”赵昶安等到了正厅里,才询问道。 林昭说道:“毕竟是在八月考试,到时候贡院里人很多,答卷的屋舍又很小,一样会很热,这是哥哥说的,要提前熟悉。” 林昭何尝不心疼?秋闱是要考三天的时间,吃住都在贡院里,此时的林晟彦已经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一天多,还有一半的时间要在房间里度过,这是林晟彦第二次这样做了,上次出了房间的时候,哥哥的脚下发虚,从脉象来看,也是伤了元气。 刚调养好身体,林晟彦就开始了第二次模拟,他还自虐似的,专门挑热的时候进行答卷,林昭瞧着难受,她能做的也就是好生想一想药膳,等到哥哥考完了,及时补充元气。 “那会不会有人受不住?”刚刚打开房间的一瞬,热气扑面而来,林晟彦的额头都是汗水,青衫都带着湿气,赵昶安想想看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三天,就咋舌不已。 林昭点点头,“每年都有,听说最严重的时候,还有人去了。”她想到了人命,嘴唇抿了抿,小声说道,“所以不少考生们都希望这一日能够下点雨,若是下雨了,就不会热。” 在冰价昂贵的时候,他的屋子都是整个皇宫里最凉快的地方,看着林晟彦居然在闷热的小屋里奋笔疾书,想着普通百姓真是难,赵昶安叹了一口气,一想到了人命,他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求着今年天气不要太热。 林昭看着赵昶安,和初见相比,他胖了一些,以前过于消瘦,身上也有一股沉郁的暮气,自从租赁了房子,他那暮气削减了不少,而且或许很习惯云州的饭食,还长胖了一些。 林昭和赵昶安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不过一些很寻常的小事,就会让他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些傻气的稚来,这让林昭莞尔,甚至觉得赵昶安比自己还小。 他实在是个很好懂的人,若是气闷了,就不说话,若是说了什么,定是他想要做的事。 甚至林昭也看出来了,这位三皇子心善,汪德全还笑着说过带三皇子去赌场长见识,看斗蟋蟀还好,看到斗鸡,三皇子险些要吐了出来。 还有前些时候替汪德全引流面上的脓痘,三皇子就避开了眼,而现在只是听到有人命,他也面露悲悯之色…… 想到了这里,林昭若有所思看着赵昶安,把三皇子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低头看着青石地面,像是地面上有花一样。 林昭忽然开口:“其实三殿下可以做些什么的,说不定还可以救人的性命。” “我?”赵昶安的表情有些疑惑,流露出一丝迷茫来,“我能做什么?” “以前贡院从未添置过冰盆是因为冰价昂贵,现在冰价并不贵的,三殿下您要是开了口子,让贡院里放置冰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林昭说到了这里,眼睛弯起,语气也是卖力地继续说起这其中的好处,“您看我哥哥这般答题是不是特别热?我哥哥的身体尚且算是好的,大约就是热的掉两斤肉,出了考场以后补一补就好了,若是体弱的,只怕要大病一场。” “要是有了冰盆放在每个考舍里面就不一样了,一下就凉快了下来,没人生病,也不会有人命了。这不就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功德无量? 赵昶安并不求什么功德无量,只是想到了林昭说偶尔天热的时候会有人死,读书多不容易啊,或许他可以开这个口子。 赵昶安最终点点头,“我同卫大人说。” 林昭原本就笑着,听到了三皇子的话,眼睛弯得宛若是新月一般,就连她的梨涡都好似盛着如蜜的笑意,这让赵昶安慌慌张张地别开脸,又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别开眼。 当天晚上,赵昶安就与卫淞说了冰盆之事。 刚起了一个头,卫淞眼睛一亮,“三殿下仁心!”他来回走了走,心中越想越激动,右手捏成拳在左手手心里敲了一下,“可行!” 汪德全有些不大明白,不过往年的定制,忽然这样改了,是不是不好?于是开口问道:“以前都没有用冰盆,三殿下这副考官朝中就有许多人不满,再开了这样的口子,是不是不大合适?” “这正是有三殿下,才能有的革新!”卫淞的眼睛闪闪发光,比烛火还亮,“汪老爷,您想啊,以前是因为冰价贵,要是贡院里用冰盆,那银子可得花不少,户部也拨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现在不同了,都是用硝石制冰,价格就下来了。” “本朝科举立身,能够参加乡试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倘若是过了考试就是举人,就可以为官,若是没过,也能给人代写书信,写状子,或者是当时私塾先生,是读书人,那都是人中龙凤。” “我那年秋闱就有人去了,每年都有不少人是走着进贡院,抬着出来的,若是三皇子能够改革这贡院,让人都用上冰盆,这是功德一件。” “学子们有了冰盆进行考试,知道以前炎热,现在是因为三皇子开口有了这冰,岂不是人人都晓得了这三皇子的功德?” 一口气说这些,因为情绪激动,卫淞额头上都有了汗水,忍不住从丫鬟手中拿过扇子猛地扇动,而汪德全也是被这个主意惊到了,喜得嘴巴高高咧起,“你说的是,咱们加急请奏,今年秋闱还有一点时间,来得及!” 赵昶安急急说道,“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林家小姐提的。” 林小姐? 汪德全想到三风先生的话本,一想到林昭如此聪慧,更是害怕,那就和三风先生的话本一样,打了一个寒噤,“没事,就当做是你的。” 赵昶安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执拗地说道,“别人的主意,怎能当做是我的?” 卫淞连忙说道,“三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卫淞虽然能力不足,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看出了三皇子的抵触,表示借一步说话。 卫淞与三皇子说起来这不是夺了小姑娘的功劳,林姑娘指不定就是异想天开的一句话,这事只有三皇子做得成,倘若是三皇子心中还过意不去,等到圣上的赏赐到了,给小姑娘一些玩意好了。 赵昶安表情有些松动,卫淞趁热打铁说道:“您想一想,林小姐也是心疼哥哥,所以提出的这个建议,林少爷能够在考场之中用上了冰盆,只怕林小姐就喜笑颜开,哪儿还有什么不满意?感激您都来不及。” 赵昶安想到了林晟彦,终于点点头,“云州没什么太好的东西,回京都了再送东西,便见不着她了。” “这有什么?”卫淞笑道,“一来可以这次就在里面捎带信笺,让贵妃娘娘给准备好东西,直接送过来,二来您回到了京都,也可以直接捎东西到建安府就好了,等到林少爷考完之后,他们也是要回建安府。” 赵昶安这才点点头,不过他不准备把事情告诉母妃,宁愿迟一些回到京都他自己去准备东西。 事情说定了之后,当天晚上卫淞就拟定了折子,直接八百里加急给送到了中书省。 这中书省负责的各府州送来的折子,再由天子审阅,七月的京都要比云州热得多,这里都摆放着冰盆降温。 中书省的书官正在分拣奏折,这个位置就是给中书侍郎和中书令分拣奏折的,当看到了这是云州府卫淞呈过来的奏折,立即就呈给了上峰。 甄景来当看到了奏折,霍地一下站起来,“八百里加急?”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立即就带上了官帽,整理了官服往宫里去了。 看着上峰走得急急忙忙,就有人冲着书官说道:“这是什么奏折,连封都没开,甄大人就出去了。” 书官说道:“从云州府过来,八百里加急,我当时看到了手都是一抖,心里都是乱跳。” “云州府怎么了?” “你傻不傻啊,你忘了,三皇子是去湖江做副考官,湖江的考场设置在哪儿?就是云州啊!” 第一头说话的那人猛地用手拍了自己的脑袋,“我的天,那岂不是说的是三皇子的事!” 中书省的人尚且因为这封奏折胡思乱想,生怕三皇子有什么不好,更遑论是宫里的人。 正午时候,赵桓正宿在汪贵妃这里,听着人说了从云州过来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连忙说道,“去御书房……” 他话还没说完,汪贵妃就惨白着脸抓着他的衣袖,“圣上……” 汪贵妃是真的害怕,在一个月以前,她还做过一个梦,梦到有人行刺三皇子,侍卫是奋力护住她的昶安,但是昶安因为害怕往后退,结果后面就是乱石多的山崖,她的昶安就往下落,后脑勺落在了石头上,地上是一大片的血。 因为那个梦,汪贵妃好几日都睡不好觉,一睡着,就会想到满地的血,一直到收到了云州的来信,他们已经顺利入了云州,才放下心来,她还记得那个地方是在云州之外。 现在是八百里加急,汪贵妃又冷不丁想到了那个梦,白惨惨的脸看着赵桓,难道到了云州还有危险? 赵桓看着汪贵妃的模样,心中一软,说道:“让人送过来,就在这里看。” 汪贵妃不识字,皇帝看奏折,她就只能够看皇上的表情,一开始皇帝就说,“昶安无事。”紧接着往下看奏折,刚开始是皱眉,继而舒展开,更是笑着频频点头,看完了之后说道,“昶安出息了!” 汪贵妃早就等着圣上看完,此时软语央求着皇帝。 赵桓最吃她这一套,就和她说道:“昶安这一次在云州府认识了一个书生,那书生在家模拟贡院的状况,大热天里紧闭门窗,三天三夜都不出门,热得一身汗,脸色白惨惨的,于是昶安就动了心思让贡院里用冰。” 汪贵妃对这些事情不大明白,有没有冰有什么重要的?那些读书人她一丁点都不喜欢,但是从赵桓的表情来猜测,这对昶安是好事,于是娇声问道:“圣上,您为什么一开始皱眉,后面又高兴,这不是昶安的仁心吗?” 赵桓说道,“乡试都是定在八月,这是定制了,也从未有过用冰盆的先例。这要是设立冰盆,就是改了定制。” 赵桓看着奏折,笑了笑,“不过昶安说的有道理,这最开始不设冰盆是因为冰价昂贵,现在有了硝石制冰,何必折损我大齐的文人。” 汪贵妃还是觉得文人可以折损一下的,不过,这事可以成就三皇子的仁心,便笑道:“今年秋闱就改了吧,让人都晓得,这是昶安提议的。” 赵桓没什么不允的,点了点头。 为了怕耽搁昶安的事,汪贵妃推着皇帝快去御书房拟折子,等到之后心中想着,这样的话,他的昶安也应该在文人之中有些名声了。 88、想见林昭 到了夏天, 沈岚也慵懒起来,就算是有冰盆,她也不爱在炎炎夏日里奋笔疾书, 也不想看书,躺在摇椅上, 听着人念游记。 一直到有人传了汪贵妃那里的消息, 沈岚听完之后,便说道:“让人去请太子过来。” 赵翊林今天穿着的是一声雨过天晴色的圆领袍, 乌发用一枚玉冠束着,眉目清俊,少年的轮廓也不像是儿时圆润,已经初见分明的棱角。 沈岚让赵翊林坐得近一些, 用冰帕子给他擦汗,“出了一身的汗, 你去找你小舅舅了?” 同时,沈岚低声吩咐让人去上解暑的凉茶。 赵翊林点点头, 看着宫女扇风的力度都大了一些,“母后唤我来是因为中书省的八百里加急奏折?” “嗯。”沈岚应了一声,简单说了赵昶安提议要在贡院里设冰盆的事。 “那也好。”赵翊林笑了笑, “三哥提的话,父皇定然是要允的,也省得各位学生们受罪了。” 父皇总是说祖宗规矩不可逾矩, 但实际上,多多少少为了汪贵妃还有三皇兄让路。 赵翊林自玉衡大长公主开设花宴之后, 结交了不少人,这一次要下场秋闱的就不少,赵翊林早早就知道秋闱之苦, 只可惜父皇在任上,他是劝说不动的,只能够另行一桩事,至于说贡院里用冰盆,等着自己继位的时候改革,没想到三皇兄推动了这件事。 沈岚看着儿子的模样,眉眼里还含着笑,用手点了点儿子的眉心,“你就不急?” “八成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赵翊林并不担心,“我倒是想过贡院里添置冰盆的事,只是若是我去提,之后就算是三皇兄再提,恐怕父皇也不会允诺。” 沈岚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中宫嫡子,在法理上占了嫡子,而且也得朝臣人心,偏偏那位眼盲心瞎,宠着那位。 赵翊林看着母后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难得看到通透的母后生气,许是天气太过于燥热了,让人心烦。 从宫女的手中拿过扇子,赵翊林替母后摇一摇,等到凉茶上了,更是让母后先用。 “母后不必担忧,儿子心中有数。诸位朝臣心中也是有数的。” 沈岚本来是有些急切的,看着赵翊林的模样,心中又释然了起来,急也没用,赵桓现在身体不错,且行且看了,汪贵妃得宠又如何?他们沈家也不是软柿子,可以让她随意把捏。 “你是去给林家小姑娘寄东西?” 赵翊林摇摇头,“母后忘了,她去云州了,就算是写了也不好收到,这段时间就罢了。” “是了,林家二房的那位也要乡试了,到时候倒要见见。” 沈岚觉得这孩子也有些传奇,原先在京都里的名声可不算好,医治好了之后,竟是摇身一变,文章还让翊林称赞。 赵翊林让林昭寄过林晟彦的文章,这位经历过不少事,年龄虽不大,文章之中自有一股锐气与丘壑,赵翊林还拿着文章请教过欧旵,这位礼部尚书也显然很欣赏林晟彦,只要秋闱不出什么差池,明年春天应当就可以见到了。 赵翊林又忍不住想到,若是与他书信往来的林昭是男儿便好了。 赵翊林私下里请教过御医,林昭这个年龄学的东西可以说是超出寻常大夫许多,她还不光是会医术,还会写文章,作诗,舞鞭与骑射。赵翊林常想,这样的天分,若是做男儿,只怕状元都考得出。 “你叹气做什么?” 沈岚发问之后,赵翊林才发现自己叹气叹出了声,便道:“我刚刚在想,若是明衍(林昭的字)是男儿便好了,那样定然可以参加科举,我便可以与她早早见面。” 沈岚的眼角一抽,若是男儿,她也不用起两人是否般配的心思,呷了一口凉茶,不再说话,听着儿子的话,想着撮合两个男孩儿,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其实赵翊林还想说,倘若是男儿,便可以彻夜长谈,甚至于抵足而眠,真真可惜是个女子,想要抵足而眠是做不到了。 秋闱的时间已经很临近了,在批阅了奏折之后,天子更是在心中打了腹稿,补充了几条,想着若是朝臣不同意贡院用冰,当如何反驳,难得三皇子提出这般好的事,赵桓偏心赵昶安,不光是自己喜欢三皇子,还想听人称赞三皇子。 朝仪开始时候,天子端坐在金銮宝座上,看着诸位官员,心中得意,又可惜昶安不在,先前上朝昶安表现平平,今日里要出息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在朝堂之中,恐怕也不会有这封奏折。 赵桓没让人请奏,直接开口说道:“朕昨日里收到了来自云州府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是户部侍郎卫淞请奏,请奏之事是今年秋闱在贡院用冰之事。” 朝中并没什么声音,天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是三皇子的建议,他见天气炎热,一位林姓学子在闷热的房中奋笔疾书,他大汗淋漓,却又不肯用冰,三皇子心中奇怪,问了这位学子的家人之后才知道,这是为了即将的秋闱做准备。经过一番询问之后,三皇子才知道秋闱定在八月,这个时节若是不下雨,气候炎热,很多考生都受不住,要么备上解暑丸,要么是要提前适应一下的。于是三皇子为了这些学生,奏请上书,想要改了过去的定制,让每个考舍里都用上冰盆。” 听到了林姓学子,林汛的耳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脑中浮现的是林晟彦的面容。 旋即呻之一笑,林汛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林晟彦在元家族学什么表现他是最清楚的,可以说是烂泥扶不上墙,秋闱更是无从谈起,这位林姓学生八成是别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林晟彦。 礼部尚书欧旵上前一步,天子心中一震,想着反对之声来了,结果欧旵行了大礼,叩拜说道:“天子圣明,此举乃万民之福,万万学生之福。” 欧旵跪拜之后,紧跟着的是太子赵翊林,他也是深深叩首,说的是父皇圣明,此举是乡试学生的福分。 随着这两人的叩拜,其他的朝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那山呼万岁之声让人动容,赵桓又有些郁卒,这明明是三皇子提议的,是因为太子在场,所以不好说三皇子之恩? 其实是因为欧旵知道,所谓学子要吃消暑丸,这些消暑丸是怎么来的?是越洋商行免费发放的,显然太子觉得无法直接进言增添冰盆之事,沈家也不缺钱,直接凭着要考试的学子可以直接领取消暑丸,为了确保药效,自从入了伏就可以一个月领取一瓶。 欧旵因为这件事而感动,觉得沈誉果然是儒商,先是有了玻璃,让人读书看得敞亮,后来硝石制冰也是价格不贵,让人缓解酷暑之热,现在更是为了学子,免费给消暑丸。 有太子珠玉在前,三皇子的进言只是圣上听得进去罢了,所以这群文臣一口咬定是圣上仁心,而不是三皇子仁心。 三皇子本来就是妖妃之子,备得圣上的宠爱,不能再让圣上的一颗心偏向三皇子了,他们这些臣子得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所以欧旵才会想也不想,压根不提三皇子。 圣上还试图想要把功劳挽回到三皇子圣上,见着如此清新,他想到了御史大夫。 “还没有人有意见?毕竟是改了祖宗的定制,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他的目光落到了都察院的那帮御史身上,平日里他们都是刺头,动不动就是“臣有本有奏!”“圣上万万不可如此啊!”“圣上,还请三思!” 王御史往前一步,圣上精神一震还想着终于来了,心中想着怎么替三皇子说话,没想到这个刺头直接说道:“太·祖圣贤,当年秋闱没有用冰是因为冰价昂贵,那时候国库空虚,一切从简。而现在有了硝石制冰,冰价低廉,贡院里考试可以用冰是圣上贤明,是圣上体恤!有明君如此,是万民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之后又是旧事重演,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了一地,仍然是归于圣上贤明。 这朝仪结束了之后,汪贵妃本来还想着等听到朝臣对三皇子的褒奖,结果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皇上圣明,这感情是一丁点都没有她昶安的事? 汪贵妃的手指掐在手心里,险些掐破了她皮肉,脸色更是铁青,心中一会儿恨着欧旵,一会儿恨着王御史。 “娘娘。” 宫女掰开汪贵妃的手,汪贵妃深吸一口气,心中骂一句欧旵这老匹夫,胸膛剧烈起伏,更是记恨下了这两人,早晚要他们好看。 而长宁宫的沈岚也知道了朝仪之事,她乐得难得在酷暑之中开了胃口,比平时多吃了不少东西。 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话当真是一语中的,若是汪家行事收敛一些,指不定还有朝臣附和一二,汪贵妃得道,他汪家鸡犬升天,闹得京都鸡犬不宁,还想着有人帮说话? 沈岚的心情很好,心中一动,本来炎炎夏日里懒得写东西,忽然就起了兴致,准备写个这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本。 这一次秋闱可以用冰的消息传到了云州的时候,已经快要临近考试了。 章凯鑫还特地跑来与林晟彦滔滔不绝说起这事。 他因为少年的时候发胖,现在虽然瘦下来了,还是怕热的,现在听到了秋闱可以用冰,喜得跟什么似的,还说林晟彦先前在酷暑之中来了三次演练是白费功夫。 林昭笑眯眯地没说话,这怎么是白费功夫?三皇子有感的林姓学子就是她家哥哥。 89、梦到舞弊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到了秋闱的时候,已经连续好几天没下雨,早晨出门的时候, 就有些热。 这样的天气里,林昭穿得是纱衣, 纱衣颜色很浅, 层层叠了起来,颜色像是在暗室里刚培育出的芽, 绿中带着一点嫩黄色,这种颜色,但凡有些黑的姑娘家是决计不敢穿的,而林昭这一身飘逸纱衣衬得她肤白胜雪, 头上带着幂蓠,腰间仍然是别着她的红色长鞭, 长鞭折拢收好,若是不细看, 还以为是造型别致的绣囊。 幂蓠的纱罗安静地垂下,林晟彦看着这般的林昭,恍惚之中觉得她长大了不少, 不再是孩童模样,而是有了少女的窈窕。 行走的时候,纱罗微微扬起, 偶尔可以见到她精致眉眼,还有小巧挺直的琼鼻。 因为距离贡院足够近, 他们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直接往贡院方向走去。街坊邻居早就知道这一户的林家郎君要考试,见着了林晟彦,便祝他高中。 林郎君闭门不出安心读书, 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毕竟他们家丫鬟每日里都会去买最新鲜的水果和的蔬菜,还会去屠夫那里剁肉。 叫做听雨的丫鬟有一双巧手,每天林家的菜色都不同,那味道香的让人流口水,大人还忍得住,孩子们通常被这个味道馋得不行。 因为听雨的手实在是很巧,而巷子里的孩子被馋得厉害,干脆听雨就会做不少的小零嘴,有腌制青梅、烘小虾干、烘小鱼儿、猪肉脯等等。 每天约定在傍晚的半个时辰,给上门的孩子们一些小零嘴。 这群孩子们因为林家的这些小零嘴,都不会在林家附近玩耍,而有了林家的小零嘴,在饭点嗅到林家的吃食,就会用小零嘴来解馋。 孩子们的爹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林昭这个时候会笑盈盈地摸摸孩子们的脑袋,“没关系,做得有多的,我们自己也吃。我哥哥最近在读书,小宝要是方便的话,不到宅院附近玩就好啦。” 这样的要求自然是一口应下,等到林昭离开了,孩子父母耳提面令抓着孩子们的耳朵,“还想吃东西不?记住了,林家郎君是要考试的,可不许过去闹,要是闹了,别人就不给你东西吃了,知道不?” 孩子们自然是点头,而当爹娘的捻一根小鱼干,这林家厨娘的手艺也太好了一些,而孩子们急急忙忙护住剩下的那点零嘴,不管听雨姐姐做得是什么,都很好吃。 不去林家附近玩耍,是孩子们一致约定好的。每当有新来的孩子在跑动的时候快到了林家,就有人连忙拽出那孩子,“林家郎君要考状元,不可以去玩耍。” 新来的孩子眼馋林家门口的位置,“那边有一大片空地呢!” 大一点的孩子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油纸包,今天装的是猪肉脯,忍痛给新来的孩子吃一片。 新来的孩子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味道,被炉火烘过,肉的味道浓缩在这一小片里面,考虑到吃猪肉脯的大部分是孩子,并没有烘得太干,是有韧劲儿却又不至于过于难嚼,猪肉脯是用了一点蜂蜜的,咸甜的味道立即蛰伏了新来的孩子,眼巴巴看着大一点的孩子,还想要继续吃。 大一点的孩子可就这么丁点的猪肉脯,可不愿意再给出去了,于是说道:“还想吃不?” 小一点的孩子自然是点头。 大孩子道,“这就是林家的人给的,要是不过去闹,就有这些可以吃。” “那我也要!不去林家了!”于是小孩子不闹了,就算是玩捉鬼这样需要跑动的游戏,都是快到林家宅院的时候停下。 林晟彦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备考,心中感激家人因为他考试而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很快就到了贡院门口,林晟彦深吸一口气,拎着考篮去列队。 不少不耐热的学生额头上都有汗水,但脸上都带着笑,皇恩浩荡,他们是第一次能够在乡试里用冰的学生,吃的有越洋商行送的消暑丸,这群考生们就等着在紧接着的考试里一展抱负。 天气过于炎热,林晟彦带着的干粮都是听雨细心准备过的,有烘得很干的煎饼,这样的话,虽说难嚼了一些,但是三天的时间不容易变质。有干煸肉丝,听雨还把肉丝浸润在油中,当然也有适合第一天吃的,蓬松柔软的馒头,把可以夹进去的炖得软烂的五花肉还有素油炒得青菜夹在里面。 贡院门口的衙役一一翻检考篮里的东西,林晟彦这吃食直接放在玻璃罐里,让衙役笑道,“您这倒是方便,省得我们翻检了。”衙役只用稍微晃荡一下,就可以看得出里面有没有夹带。 林晟彦笑着点头,“都是家人费心。” 除了翻看考篮,勘验信息,再用夹板从上到下一一敲打,还让考生跳动,看看有没有夹带。等到勘验完毕,就给了林晟彦号牌可以进入到贡院里了。 一进入贡院就觉得凉沁沁的,冰盆已经放置好了,等到入了号舍里,里面也放了冰盆,还有大小都一样的蒲扇,若是热得很了,可以猛地扇两下解暑。 林晟彦先前得了小三元,他的位置较为靠前,偶尔有考生经过,都可以看到他们面露激动感激神色,若不是因为这里是考场,只怕要高声感激了。 章凯鑫特地从林晟彦面前经过,他高高挑起的嘴唇,含笑的眉眼无一不表现出他的惊喜来,等到后来考官过来贡院里,表示皇恩浩荡的时候,章凯鑫的声音是最洪亮的。 作为副考官的赵昶安也含着笑,当时在消息出来,说是所有人都表示皇恩浩荡,有意无意忽视了他这个三皇子,小舅舅一蹦三尺高,都没心思出去喝酒,而赵昶安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并不想要任何的名声,并不想要给自己增加夺嫡的筹码。 叩谢圣上之后,就是所有的考生对着考官作揖,唱喏考生的身份,再次核对之后,学子们入了号房,等待分发卷子。 乡试与先前的考试相比,时间陡然长了起来,一共是要考三场,而每一场都长达三日,这不光是考学识,其实也是对人意志力的一种考察。 这乡试像是鲤鱼跃龙门的龙门一样,若是越过这门,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免除徭役、见到官也可以不必下跪,还有了做官的资格。既然是龙门,也便会设置的格外难一些。 林晟彦在拿着了卷子之后,先是在草稿上捋清思路,再一笔一划用馆阁体答题。 先前在元家族学那些时光不论,在郧河县的时候,他和妹妹林清薇一起读书,平心静气下来了之后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在松林书院读书,不如在郧河县里有趣,并不是所有的课业林晟彦都是喜欢的,但是他认真听着每一堂课,珍惜读书的时光。 那些读书的积累在考场上有了作用,林晟彦看着题目,脑中就出现了应对的答案,只需要默写在草稿上,再誊写就是。 八股文章对现在的林晟彦也不难,破题的几种方法,明破、暗破……等等方法了然于心中,只待他选一个最合适的方法,怎么把题破得更深一些,怎么样做出最好的文章。 贡院的学子们埋头苦思冥想,上首的赵昶安这个副考官就当真只是副考官而已,他甚至没有如同卫淞一样巡场,只是手中托着茶盏。 碧绿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叶片,根根半悬在水中,舒展自如,赵昶安认真地品茶,偶尔还会拿书出来看,丝毫没有看学子们的意思。 卫淞看着赵昶安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贵妃娘娘这一次的安排又白费了,三皇子确实是毫无野心,这样的场合都不愿意巡场,给学子们留下印象,只是品茶。 说赵昶安对这一次秋闱不上心也不对,这位三皇子直接把上了封条的考卷安置在他的房间里,就卫淞所知,其实不少地方的同考官对卷子是起码能知道一两道大题的,而三皇子这样一做,湖江是完全没有一丁点透题出去,别说是同考官了,就连卫淞自己都不知道题目是什么。 于知府这几天表情很是憔悴,卫淞想着,这位只怕往年也靠着这个赚钱,结果今年路全部堵死了,不光是如此,期间他儿子于琨还试图潜入三皇子的房间,结果被侍卫打得半死,要不是最后说自己是知府之子,只怕会当场打死。 在于知府找过来的时候,汪德全的脸色沉沉,说话满是锐气: “于知府,你知道上一次因为三皇子的事死的人是谁吗?是贵妃娘娘奶嬷嬷的独苗樊保山!樊保山以前是汪家的管事,他抢了人的传家宝,弄了别人家的闺女,最多打一下他的板子,咱们汪家替他赔银子,替他擦屁·股。这些都不算什么,贵妃娘娘也不会在意,但是他犯了错,引了人来刺杀三皇子,这是绝对的不允许,我把人给杀了,等到回京了,贵妃娘娘也会说我做得对。” “三皇子就是贵妃娘娘的命根子,贵府公子是什么原因潜入我都不管,是看着您的面子,才给了留了一条命。” 卫淞还记得当时于知府难看的脸色,这一次的同考官也由云州知府,换成了布政使司的潘曾毅。 其实于琨当真是不敢碰三皇子的,他是冲着考卷来的,在花娘那里夸下海口表示会知道题目,而娇娇花娘偎依在他的怀中,温声细语表示想看看,才有了于琨偷偷潜入三皇子房中的事。 于琨因为花娘的撺掇被打得半死,花娘怎么会得好? 这位惹事的花娘由原本的清倌做了流莺,割了舌头,断了手筋,让她说不出话,不能写字,只要是给钱就能用,务必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行当。 而这位花娘为什么打听考题,其实是为了自家的竹马,今年心上人(侯家郎君)要参加乡试,所以为他去打听的,所以不光是花娘被砍头,牵扯到其中的那位侯少爷也直接被打断了腿,再也不能站起来的那种。 不光如此,牵扯到此事的还有一位侯姑娘(侯雅茹),听说似乎她私下里与花娘说的这件事,让花娘动了心,因为还有几分容貌,干脆喂了药,一辈子无法生育并且做了于琨的通房。 想到了这桩事,卫淞摇着扇子感慨,倘若这副考官不是三皇子,只怕就让于琨拿到了试题,这湖江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动荡。 卫淞在贡院之中反复踱步,心中想着,这些考生们可知道,今年湖江的题目差一点就在于琨的手中泄了出去。 于知府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还有自己的乌纱帽,大半的家产都给了汪德全,所以也就是汪德全、卫淞还有三皇子几人晓得险些露题之事。 卫淞感慨三皇子的功德无人知晓,而其实考场外的一人晓得这一切,晓得三皇子所行好事。那人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湖江的乡试因为舞弊案而生得所有风波。 做着梦的人自然便是林昭,在梦里小红尾的尾巴碰触到林昭眉心的时候,特地收敛了一部分的能力。 过往这样的梦宛若是无形的涟漪扩散开,缓缓地让其他人也做到了相同的梦,这一次牵扯的人太多,小红尾的金色尾巴摆动,无形的涟漪像是碰到了墙壁,反弹了回来,这样一来就只会有林昭做梦。 林昭的身体下坠,眼前先是一黑,继而视野又亮了起来。 90、金色尾巴 林昭和先前做梦一样, 她是悬在半空之中的,身体好像有颜色,却可以轻飘飘地穿过门廊, 穿过柱子,而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她。 刚开始出现的画面, 是两个女子在说话。 其中一人衣衫穿得华贵, 身上不是轻纱软罗,便是绫罗绸缎, 头上带着的幂蓠,等到见到另一个姑娘的时候会拨开纱罗,露出姣好的面容来。她大约是十六七岁,面上淡淡的胭脂, 既不秾艳逼人,又不会寡淡, 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娇媚感,而她似乎又为眉眼之间的娇媚而自卑, 总是会下意识露出怯懦来。 另一人则是让林昭觉得有些眼熟,她刚开始没认出来,很快就想起来这位穿得寻常一些的女子是甘小姐曾经的手帕交——侯雅茹。 侯雅茹与几年前相比, 因为用了脂粉,容色更好看了一些,她笑着喊另一人“如意姐姐”, 虽然喊得亲密,但是有时候言语之中却有些轻蔑, 对方也不以为意,因为“如意姐姐”就是青楼女子,她为出身自卑, 侯雅茹还愿意亲近她,已经足够她欢喜了。 两人对话,侯雅茹说得多,如意说得少,而侯雅茹常提到的就是她的哥哥,勾起如意的心思,让如意觉得,若是她能够赎身便会与侯家郎君再续前缘: “如意姐姐,我哥哥心中有你,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他在书院之中……哎,不提也罢。咦,如意姐姐想知道?那我就说说吧……” “倘若姐姐家当年没有出事,也许就是我的嫂嫂啦,对了,其实如果要是如意姐姐能赎身就好了,那就可以……你说赎身没那么容易?其实如果我哥哥的身份再高一点就好了,如果是举人的话,作为举人老爷,给如意姐姐赎身应当不难吧,举人那就是官了,就算是老鸨儿也得给举人一些面子。” “如意姐姐,我哥哥读书虽然勤勉,但是天分不够,倘若是能够知道策论的题目就好了,那可以提前琢磨润笔,找到好的切题点,定然可以中举,只要是中举,一切都会好的,没有钱,也会有人送钱过来啊,还有如意姐姐你这里肯定有些钱,凑一凑就可以赎身了。” “如意姐姐,你最近是不是陪着于公子,不不不,如意姐姐,你别哭,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询问的意思是,今年是不是于知府是同考官。上一次听人说……如意姐姐,我是心中把你当做嫂嫂才和你说的,你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三年前就是于知府做同考官,听人只要给了足够的银子就可以从于知府那里拿到考题,于少爷是于知府的嫡子,他那里定然是可以知道考题的,如果要是有考题,就算是我哥哥的学问差一点,那也可以金榜题名!” “如意姐姐你放心,若是有了考题,肯定不会泄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就天打雷劈,我哥哥还是勤勉的,可以拆开了题目去问别人怎么破题,多琢磨,多做几篇文章,勤能补拙,肯定不会让人知道他这里泄露了考题。” 如意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是侯雅茹越说越动心,终于在侯雅茹磨了她几天之后答应了下来: 她同意去从于琨那里去拿考题,就算是让于琨占便宜也没关系。 林昭跟着于琨,看到了他轻易地拆开了考题,不耐烦抄题,直接偷了一份出来,卷子给了花娘,还给了于琨另一个狐朋狗友,秋闱尚未开始,湖江的试卷已经暗地里在少数人之中流通开来。 于琨泄露出去的那封卷子,花娘如意知道了,全部都给了侯雅茹,侯雅茹的那位哥哥果然如同侯雅茹说的,并没有找人去做题目,而是自己拆解了题目,一人去请教一点,然后把文章拼凑出来。 除了侯家人得到了卷子,还有其他人得到了这份泄露的卷子,这些人就不如侯雅茹哥哥做的精细,他们是找人做文章,好几个人找到了同一人,那人到后来偷懒,直接用了同一份文章。 许多人写出同样的文章,这就成了震惊朝野的湖江科举舞弊案,圣上勃然大怒,让人彻查湖江的舞弊案。 林昭听着里面提到的一个个名字,判下的都是斩立决,就连家中的亲眷都没有逃过被处罚的命运,不是被流放千里之外,就是男子为奴女子为婢。 按道理这里很多亲眷是不应当被连累的,他们本不必判得这么重,但是因为湖江的副考官是三皇子,汪贵妃觉得都是这些人连累了三皇子的名声,才会央求圣上判得格外重。 这过重的处罚,让这个梦里的情形都蒙上了一层血雾,让梦境朦胧扭曲起来,不过就算是这样朦胧而又扭曲的梦境,还是让林昭注意到,其中有人逃脱了处罚,那就是侯家兄妹两人。 侯雅茹撺掇如意去从于琨那里套题目,他们兄妹两人掀起了这湖江舞弊案的血色,侯雅茹的哥哥却金榜题名,没人觉得他的功名来得不对,因为死了太多的官员还有学生,侯雅茹的哥哥平日里学得一般,金榜题名也没人觉得有问题……毕竟排在前面的很多都斩立决了。 林昭从小鱼儿幻化的梦境里出来的时候,心还是砰砰直跳,最后的血色梦境可怖而又扭曲,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想吐的冲动,林昭觉得自己幸好学医,跟着孙大夫见过更恐怖的情形,不然只怕在那个梦里都要吐出来。 小红尾跳跃到林昭的手心里,它的尾巴软软地扫着林昭的手心,“昭昭,你的脸好白啊,是不是害怕?” 其他的小鱼儿听到小红尾这样说,也纷纷过来安慰昭昭: “昭昭不要怕,那个是梦,已经改变了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小红尾大哥让你看这个梦,是因为已经确定避开了,没有舞弊案的发生,湖江这一次的秋闱平平安安。” “是的是的,因为昭昭救下了三皇子,还提醒了三皇子,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试卷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有泄露出去。而且作恶的人,也受到了处罚!” 林昭的心跳得太快了,她甚至觉得梦境都有些不稳,她收敛心神,梦境重新稳固下来。 手指碰了碰小鱼儿们,松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提醒三皇子,一定要保存好这一次试题的卷子,而三皇子就把试题收入到了他的房中,所以才让试卷没有泄露。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梦里林昭没梦到哥哥林晟彦,倘若是湖江的卷子泄露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哥哥,毕竟哥哥在松林书院读书很好,会不会有人故意过来问题,让哥哥间接知道了考题? 林昭一想到这个就心慌慌的,后怕不已。 林昭想到了小鱼儿们的话,连忙问道:“你们刚刚说作恶的人受到了处罚,指的是侯小姐他们吗?” 留给林昭印象最深的就是侯雅茹了,她悬在空中,可以把侯雅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侯雅茹根本就看不起那个“如意姐姐”,也没想过让对方做自己的嫂子,只是为了套题罢了,一边瞧不起人,一边利用人,等到最后哥哥真的中了,更是想办法直接毒死了如意,没让湖江舞弊案牵扯到侯家兄妹身上。 小鱼儿们回答林昭的问题: “对的,侯家少爷也受到了处罚,他坏,不好好读书,就想走歪门邪道。” “没错没错,还有侯家小姐也坏坏的,她根本就没想过让如意做她嫂嫂,她心里头瞧不起如意呢。” “还有那个叫做如意的,还有于琨……” 这桩本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处罚结果,林昭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还是很让林昭松了一口气的。 或许不知情的人觉得对侯小姐也太残忍了一些,好端端的姑娘家成了没名没姓的通房,而且还跟着的是几乎成了废人的于琨,但是林昭想到她撺掇如意的情形,而且如意真的被劝说动了,也让于琨有了行动,如果不是林昭的提议,三皇子保管了试卷,这一次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林昭一想到这个,就觉得侯雅茹落到这样的境地是应该的。 青楼的花娘如意也并不可怜,她有她的私心在内,娇软缠着于琨去要题,而直接偷题的于琨也是有罪的,这些被处罚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林昭甩开思绪,不再去想这件不会发生的舞弊案,她的手指戳了戳小红尾的尾巴,它现在不应当叫做小红尾,应当叫做小金尾才对。 这段时间一共发生了三件大事,让它尾巴剩余的部分都布满了功德金线: 第一件事是三皇子的命被救下,少了汪贵妃的大动干戈; 第二件事是冰盆在秋闱的使用,今后在考场里中暑,甚至因为中暑而死亡的考生就没有了; 第三件事则是提醒三皇子保管秋闱试题,避免了湖江舞弊案的发生。 林昭看到小红尾的尾巴,笑着说道:“以后叫你小金尾好不好?你看看功德金线应满了整条鱼尾巴了。” 小鱼儿们纷纷附和,小红尾的尾巴现在金灿灿的,身上还有几条金线,在水中游动的时候,宛若是流金一样,煞是好看。 小红尾却说道,“人不能忘本,鱼儿也是。就叫小红尾!对了,你们先游开,我有悄悄话要和昭昭说。” 等到其他鱼儿游开之后,小红尾悄悄说道,“改名字了,它们记不住的!” 林昭偷笑起来,“记忆力就这么差吗?” 小红尾叹了一口气,“每年它们都还记不住昭昭,需要我点拨呢!” 小鱼儿们也常常说了这句,忘记那句,只有小红尾的记忆一开始有些不大好,随着功德金线的增多,现在越来越好了。 这样一来小红尾的名字虽然名不副实,仍然是叫做小红尾,其他的小鱼儿们也是照例叫它“小红尾大哥”。 等到醒来了之后,听雨给林昭穿衣服,看着小姐的神色,笑着说道:“刚刚还听到了喜鹊在叫,小姐也红光满面的,少爷一定考得很好。” 林昭不知道哥哥考得好不好,不过,没有舞弊案,考生们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实力,这才是最好的。 林昭拿过杯子,在口中鼓着淡盐水,一会儿左边的腮鼓起来,一会儿一边的腮鼓起来,她吐了盐水到盆子里,用帕子蘸了蘸嘴角,“嗯,哥哥只要正常发挥,就不会有什么差池。” 乡试的最后一场是在十四日进场,再等到了三日之后,林家人接了龙行虎步的林晟彦出来。 因为有冰盆,这一次的乡试没人被横着抬出来,不过考完了这三场,一共九天时间,许多人还是萎靡不振,少有像是林晟彦这样,宛若是去郊游了一样。 林晟彦对祖父说道,“我觉得我考得还不错,师长也在关心这一次的乡试,今晚上我打算把剩下的答卷默一遍,明天我就回书院。” 每三日考一场,每次考完了之后,林晟彦都会在家中默写出来自己的文章,这些林鸿恩都已经看过,而现在最后一场看林晟彦的模样,知道也答得不错。 现在他们林家非但没有和三皇子一脉结仇,反而是结了善缘,自然不怕名落孙山,按照林鸿恩的估算,得个案首都有可能。现在林晟彦在松林书院读书,各位师长也都关心他的成绩,孙儿是时候回书院和恩师们的禀告了。 林鸿恩点点头,“我和昭昭就在这里等放榜。” 林昭想着哥哥就要中举,甜滋滋冲着他一笑。 于是林家郎君回到了松林书院读书,不过听雨还是照例做梅子、肉脯等小零嘴,分给巷子里的孩子们。 孩童们的爹娘有些不好意思,这都考完了,哪儿还有拿东西的道理?不过林家总说他们自家也要吃的,还是要塞给他们的孩子,而且孩子的嘴馋,根本忍不住诱惑,林家小姐一给他们,他们相互看一看,就羞答答接过来了。 拿了林家的东西,孩子们的父母觉得手软,于是街坊邻居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说林家的好话,变着花样吹嘘林晟彦: “我家亲戚说了,这里风水好,小郎君在这里读书认真,定然会榜上有名!” “我堂姐夫的小舅子会看面相,说林家郎君的红光满面,定然是有好事发生,而额骨微突,眉长而上扬,这是文曲星下凡之相。” “我最近就看着喜鹊儿往咱们这个巷子里飞,这鸟儿都知道要报喜讯儿呢。” 91、高中头名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林昭就醒了。 点燃了灯坐在镜子前, 她一下又一下地梳拢着头发,她现在的头发浓密,打理麻烦一些, 但是梳发髻好看。 听雨要给林昭梳头,她摆摆手, “时候还很早, 我自己打发一下时间。”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林昭睡不着, 现在出去有担心打搅了家人,干脆就只点一盏灯,对镜梳头发。 浓密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地梳开,发尾上了融了油的蔷薇花露, 这会让发尾不会分叉打卷,也更容易梳开。 这林家小院其他房间的灯火也三三两两在晨光微熹之中亮了起来, 东边金红色缓缓扩开,白云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 林昭也没继续梳头发,而是简单盘起了头发,换了一套轻薄的衣服在院子里打一套拳。 九月初的早晨清晨要比夏日里凉了不少, 露在外的肌肤都有些冰,等到活动开,才会蒸腾出汗意。 林昭打完了拳之后, 身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再看到哥哥和祖父也都出来了之后, 她就开始练鞭。 这长鞭能够救了三皇子,林昭就练得更起劲儿了,红色长鞭会发出破空的噼啪声, 活动开的身子也会在空中拧出不可思议的角度,最后足尖轻巧落在地面上,刚刚还凌厉的长鞭霎时间柔顺地垂在她的身侧。 林鸿恩的年龄最大,晨练的时间最短,也会去洗漱了,而林晟彦虽说年轻又是男子,但是膝上受过伤,还是多做养护膝盖的马步,他现在也已经起身,一边帕子擦汗水看着小姑娘。 舞鞭结束的小姑娘扭头冲着他一笑,刚刚那种锐利感陡然成了温驯。 林晟彦无论是多少次看林昭晨练都觉得有趣,明明是两种相反的特质在她身上糅合了起来,不过也就是这样,造就了他独一无二的小妹妹。 “哥。”林昭把鞭子缠在手腕上,朝林晟彦走来,“有点冷了,你应该回房去洗漱。” “我也刚刚才结束。”林晟彦说道,“刚刚膝盖热乎乎的,我就多练了一小会儿。” 兄妹两人到了各自的房间就散开了,洗漱之后,聚在一起吃了早饭,就往贡院的方向去了。 贡院旁边的茶楼被松林书院给包了下来,林晟彦等人来了,除了见到书院的山长,还见到其他的夫子们。 若是夫子们见到了其他人便只是简单相互见礼,而轮到了林晟彦,直接把林家人留了下来。 书院的夫子们也觉得,按照林晟彦默下来的答卷来看,应当是头几名的,除了林晟彦之外,还留了几个学生,都是夫子们觉得有希望能够得头名的。 到了茶楼里,林昭取下了幂蓠,她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现在他们笑着相互锤着对方的肩膀。 他们笑容很是轻松,就算是没有得头名,心中觉得也是可以中的。 林昭是第一次见他们,她觉得熟悉是因为前几日在梦里见过。 在血色扭曲的梦境的里,刚开始他们的笑容也是这般轻松的,一直到后面在监牢里被判了斩立决,他们因为在监狱里受了刑,身上血粼粼的,表情灰败,他们确实阴差阳错看了卷子,所以不光是自己没有了功名在身,要被斩杀,还连累了家人。 他们觉得自己冤屈,根本不知道那是这一次湖江的科举试卷,但是又说不清,因为看过那一张试卷,这么多年读得书付诸流水,还让家人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了那些情形,林昭的心都跳得快了起来,她的手指垂在桌下,缓缓画着小红尾的模样,想着小红尾的尾巴都成了满是功德的金色,这才心中安定了下来。 茶楼里的人越来越多,人多之后反而比先前更安静了下来,而等到邻近放榜还有一刻钟,不知道是谁抽泣了一声,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就有人开始抖动,有人开始低声念佛,还有颠三倒四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茶楼里嗡嗡响动着。 林昭所坐的这一桌倒还好,大部分都是书院的夫子们,他们关注的是这一次书院统共可以中举几人,解元是不是花落松林书院,他们的神色平静。 “来了!” 忽然外面传来声音,从这里可以看到贡院的大门打开,是衙役出来张榜了,凳子在青石板上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哐当一声,这是动作太大直接让凳子倒地了,但是谁也没心思去管什么凳子。 衙役熟练地涂着浆糊,等到张榜了之后,人群就涌了上去,有人喊道:“林晟彦,解元!” 林昭耳朵尖,手指搅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但是很快就有人再次高声喊着,“建安府林晟彦,解元。” 这就没错了,确实是她哥哥。 轰得一下,松林书院的人都看着林晟彦,他涨红了脸,眼睛亮闪闪地同人拱手,再别人道喜的时候,他回礼称谢。 书院的夫子们微微颔首,这一次秋闱的解元是他们书院的,他们心中也高兴。 等到林家人离开茶楼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知晓,那位年轻的后生就是这一次的解元,而且三年前他是得了小三元,加上这一次是湖江的解元,已经是连中四元了。 在林家人还没有回租赁的宅院时候,刚到了巷子口,已经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林解元来了!” 不知道是谁早已经准备好了鞭炮,在听说林晟彦过来了,就噼里啪啦地点燃开始放鞭炮,孩子们吃了林家不少零嘴,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甜。 “林哥哥,恭喜恭喜,我娘说您连中元元,明年您要考状元呢。” “林哥哥,早晨我听到喜鹊啾啾,您是第一名!” “哥哥,我爹爹说今后让我也学您,好好读书,不能贪玩。” 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邻居们有人拿鸡蛋、有人拿酒,还有人手里抓着大白鹅要塞入到林家,推辞不掉的,就直接往林家院子里一放,那大白鹅也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在院子里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乱飞。 林晟彦笑得脸上都要僵硬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除了林昭稍微好一点,林鸿恩也是如此,最后院子里也堆了一地的米、青菜、水果各种糕点,还有那只大白鹅啄着院子里的葡萄藤,这些东西根本分不清是谁送的,只能够晚些时候再给邻里们回送一些礼物了。 林晟彦捏了捏眉心,看着妹妹已经捉住了那只大白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妹妹林清薇在第一次和他说八股文的时候,告诉他的道理: 哥哥,我觉得读书是一件最不会辜负的事,懂了就是懂了,学会了就是自己的东西。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连中四元,林晟彦心中也是愉悦的,脸上的笑容压根就止不住,他也不想止住,对着妹妹说道:“其他东西我不知道,不过大白鹅是知道谁家的。” 林昭眼睛一弯:“我也知道,我现在还给他家去。这样好的大白鹅吃了可惜。” 这样神气活现还会看家的大白鹅,就是巷子口胡家的,本来听雨要去送,林昭摆摆手,用手摸了摸大白鹅的脑袋,“它力气有些大,等会挣脱了还不好抓,我去吧。” 其实林昭对这只大白鹅可以说是印象深刻,她小时候怕狗,到现在个子长了不少,除了巴掌大的小奶狗,其他的狗还是害怕,不过鹅是不怕的,林昭甚至常想,要是人人都用大白鹅看家就好了。 拎着大白鹅的林昭到了巷子口,还没敲响胡家大门,就见到了三皇子。 赵昶安也见着了她,小姑娘拎着大白鹅,那鹅本来生得很大,被林昭这样拎着,像是林昭欺负这鹅一样。 他笑着翻身下马,“怎么拎着鹅?” 林昭看着赵昶安似乎想要摸鹅,利落地用手捏住了它的喙,这才递过去让赵昶安去摸,“它啄人会痛,少爷小心些。” 赵昶安这才摸到了鹅,听着林昭说道,“我哥哥中了解元,胡家把他家的鹅送过来了,我是还给他们家。” “还没有恭喜你哥哥。”赵昶安很早就知道解元是谁,对着林昭笑了笑,“送过来了鹅,你要还回去?” “街坊邻里们热情,送了不少东西,其他吃食收了也就算了,这大白鹅可以看家,但是大白鹅和狗有点像,是认人的。送到我家只怕不会给我家看家,还会啄人,这样的话就只能吃了,这样的大白鹅吃了可惜。”林昭其实也可以现在丢入到胡家,这鹅会飞,也不会摔到,但是最好还是和胡家人说一声,莫要宰杀了大白鹅。 正说着话,胡家的大门打开了,林昭便说道:“汪少爷,您等我一等。” 话音刚落,胡家大门完全打开,一个小姑娘揉着眼睛,她一看到了大白鹅,就喊道,“大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昭知道这鹅通人性,就放下大白鹅,那鹅嘎嘎扇了扇翅膀,这大白鹅也是欺软怕硬的,知道林昭它啄不动,就对赵昶安嘎嘎扇翅膀,做出了攻击的模样。 林昭侧步挡在了赵昶安前面,大白鹅的翅膀僵硬在了空中,继而收拢了下来,黄色的喙啄了啄羽毛,身子摇晃冲着胡家小姑娘叫,然后摇摇摆摆走到了她身边。 小姑娘蹲下身子,不停地摸着大白鹅,大白鹅嘎嘎冲着小姑娘叫着。 胡小姑娘的爹爹也冲了出来,“铃儿。”冲出来了之后看到了林昭,搓着手说道,“林小姐,这鹅您怎么还回来了,大白吃的都是蚯蚓,每天也不拘着,走来走去肉质紧着呢,正好给解元郎补补身子。” 林昭看着那个叫做小铃的女孩子把大白鹅搂得更紧了,眼泪汪汪的。大白鹅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大约是被搂得不舒服,嘎嘎叫着似乎是让小铃放开它。 “大白跟着小铃好,在巷子里走来走去也有趣。”林昭笑着说道,“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看小铃也离不开大白,都给它起名字了……” 赵昶安看着林昭与胡家人说话,此时微风起,他可以看到她头上扎着的发带轻轻飘动。林昭在同龄人之中是属于较高的,从背后来看,宛若是已经及笄的少女。 她这个时候摸了摸小铃的脑袋,轻声细语和胡家汉子讲道理,这让赵昶安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件事,不知道宫里从哪儿跑来的一只野猫,他偷偷地喂,结果被母妃发现了之后,那只猫儿就不见了。 当时宫女和他说的是,“贵妃娘娘把猫儿送给汪老爷了,您放心。” 很久之后,他问过舅舅家的下人,下人说道,“老爷从来不喜欢这些。”“你说猫儿?我可以确定老爷从未有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养过猫。” 那只猫儿最后去了哪儿?赵昶安从来不敢去想。 现在听着林昭温声细语说道,“要是大白一直是圈着养起来,就是为了吃,那小铃儿也不会倾注那么多的感情,现在要是吃了岂不是伤她的心?让大白陪着她也好,遇到事了,大白还能护着她呢。这大白比看家的狗儿还要中用。” 赵昶安忽然就想到了那跳跃到他面前的狸花猫,那只猫很灵活跳在他面前,似乎连撒娇都不会,叫声像是在砂纸摩擦一样,为什么母妃不稍稍考虑一下他的心情,那只倾注过他感情的猫儿,为什么就不能妥善安置呢? 林昭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了赵昶安站在那里,他似乎是有些失神,向来淡漠的神色有些难过。 林昭想着,是因为刚刚的大白鹅勾起了什么心事? 风卷着叶片落下,林昭伸手接住了那叶片,用手帕擦了擦,吹着一支小曲儿,等到赵昶安的神色恢复,并不提他刚刚的感伤,而是无知无觉一般弯眼笑道,“汪少爷,您有没有空?今儿我哥哥得了榜首,您若是有空,到我家吃饭可好?先前您应当听卫老爷说过,我家厨娘的手艺很好,今儿是放榜,她一早就在家里忙着做菜。” 先前哥哥在考试,卫淞是主考官,三皇子是副考官,再有走动十分不妥,林昭十分感激三皇子收好了秋闱试题,避开了这一场湖江舞弊案,故而想要请他吃饭。 赵昶安看着林昭的笑靥,她笑起来的白净面容都仿佛晕了光一般,于是点点头。 “好。” 赵昶安知道糖醋里脊肉是学着听雨的手艺,不过等到吃了听雨的饭菜知道,难怪那一日卫大人回去了以后还吃了消食丸,就像是林昭说的,听雨的手艺很好。 92、高产主粮 祁明萱不知道兜兜转转, 这三皇子又吃到了听雨做的菜。 她这会儿翘首以盼等着父亲回来,她今天在外就让人打听到了,湖江这一次乡试的卷子还有名次会抄送到京都来。 这舞弊案会不会再发生, 会不会牵扯到三皇子身上,就看今天了。 祁明萱坐立不安, 她的眼下是淡青色, 面颊上有痘痘,头发也是枯黄, 是她两辈子最丑的时候,她也完全顾不上了,她的一颗心都在湖江舞弊案上。 因为缺少睡眠,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一直在跳, 让她的唇瓣都泛着白色。 自从三皇子离开了京都之后,她就一天天晚上做噩梦, 一会儿梦到三皇子被行刺,一会儿梦到湖江的科举舞弊案。 无心学习的祁明萱眼下是淡淡的青色, 精神不振,到了现在她在女院之中除了做几首诗之外,已经泯然于众人, 祁明萱和父亲商议之后,干脆称病离开了女院。 也没人怀疑祁明萱是装病,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白天总是神思恍惚,头发脱落了不少, 脸色也是蜡黄色。 与祁明萱症状相似的是祁赟之,不过他没有亲历可怖的科举舞弊案,只是心中惶惶然罢了, 看着女儿太过于紧张,他的办法是干脆不去看女儿,但是难免还是被祁明萱带得心潮波动。 祁明萱没办法像是父亲一样坦然,她知道舞弊案死了很多人,这次如果舞弊案再次发生,为了三皇子的名声,只怕会死更多的人。 祁明萱从早到晚都没有吃饭,一直等到祁赟之回来,就迎了上去,“爹爹。” 祁赟之已经去了礼部看过了答卷,他的心中落下大石头,没有重复文章的答卷,再看看祁明萱就格外不满意,“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爹爹!”祁明萱的眉头皱起,“到底怎么回事?” 卫氏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祁明萱的这句话,她手中托着红木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上前一步蹲着礼,把红木案放在了桌上。 “我和萱儿说说话,你就不必留在这里了。”因为卫氏一直没有生事,现在的祁赟之对她也渐渐有了些感情,说话都温和了不少。 卫氏低声说到一声事,等到离开了书房之后,她在夜风之中站着,想着就算是现在这样,父女两人还是有事情瞒着她,不过让卫燕高兴的是,卫淞要回来了,而且这一次陪着三皇子一起是有收获的。 卫燕想着,看不破祁家父女两人的秘密也没关系,日子还长,总是可以找到时机的,另外还有宋氏在…… 她脚步轻快起来,悄然离开了书房。 等到卫氏离开了之后,祁赟之才对着祁明萱说道,“我回来既然有心思关心别的,你就应当知道没有任何的差池。” 祁明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祁明萱看着父亲的神色不好,再次替自己解释,“爹爹,你不知道我总是梦到死很多人的情形。” 祁赟之说道,“行了,已经过去的事情那就不提了,你看看你的样子。” 其实祁赟之也留了人去让同考官变人,祁赟之很早就知道换成了布政使司里潘曾毅,但是女儿过于忧虑的态度,也让他忐忑难安,等到亲眼看到答卷没问题,祁赟之又觉得女儿太大惊小怪,连累他也没怎么休息好。 祁明萱心中一松,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祁赟之捏了捏眉心,女儿现在真真是应了黄毛丫头这几个字,还有这脸色,和面上的痘痘,现在别说是给三皇子做侧室,他觉得汪贵妃都会觉得看着祁明萱就眼睛疼。 “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祁赟之正色说道,“明萱,你已经没有了女院这一重仰仗,莫要弄得更丑了。” 祁明萱点点头,“是。” 回房以后祁明萱按照父亲的吩咐掌灯仔细看自己。 祁明萱仔细看着镜子她惊呼一声,直接打翻了烛火,还烧了一小段头发,要不是丫鬟及时扑灭火,险些烧到她的脸,就这样还是绞断了不少头发,祁明萱彻底不能出门了,她现在要是出去,只怕会被认为是出家做尼姑。 不过就算是没有烧到头发,祁明萱也没脸出去了,她本来就心高气傲没有什么手帕交,现在脸上可怕的模样,还有剪掉的头发,让她咬了咬牙,打算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家中静养。 礼部侍郎林汛也看到了湖江的卷子,这一次他的儿子没有中举,反而是不成器的林晟彦中举了,他当时一瞬间看到建安府林晟彦,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礼部尚书欧旵在看着林汛不敢相信的眼神,低笑了笑,让人抄录下林晟彦的文章,晚些准备给太子看,在欧旵看来,这林晟彦的文章颇为有趣,这位湖江解元尚未参加会试,就已经入了礼部尚书的眼。 林汛仔细去调阅林晟彦的卷子,结果发现,林晟彦之前在云州考试竟是中了小三元,加上这次的解元,竟是连中四元。 林汛回府的时候神思都有些恍惚,看到了妻子迎接过来,忍不住说道,“你说,是不是元家的族学不够好,让两个孩子的基础没有打牢。” 元氏宛若是踩到了尾巴的猫儿,冲着丈夫嚷嚷,“你胡说什么啊!元家的族学哪儿不好了?” “当时二房的林晟彦在元家族学很不成器。” 元氏冷笑,“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林汛打断了元氏的话,“彦哥儿连中四元。” “怎么可能!”元氏的眼睛瞪大了,她紧接着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丈夫,“你莫不是诓我?” “我也希望是诓你的。”林汛说道,“今天是湖江的答卷送到礼部,我整理的时候看到的,建安府林晟彦,其父建安府知府林鹤。” 林汛是用一种羞愧的情绪说出来的,他多想整理的是自己儿子的答卷,看着上面写着,其父礼部侍郎林汛!京都与湖江之地不同,解元没那么容易,那么中举也行,怎么就榜上无名呢? 林汛有一种颓丧感,他向来是自诩远远强于林鹤的,林鹤做了许多年的老翰林,他已经擢升到了礼部侍郎,林汛觉得自己还年轻,机会还很多。 谁曾想,被贬谪的二弟林鹤,居然遇到了县合并的好事,直接就升了官,之后更是因为犹如鸿运当头一样,官路走得顺顺畅畅,这就直接从四品了。 林汛尚且不知道,他的这位二弟正在写折子,那折子呈报之物将要撼动天下,那边是一种番邦过来的食物——番薯。 如果说一亩田地在风调雨顺的时候,产的粮食月末是两百到三百斤,种植的主粮改成玉麦,那么产的粮食是四百多斤,如果要是更暖和一点的地方,甚至五百多斤都有可能,但是这个番薯格外不同。 如果是种植番薯,那么直接是十倍数字之多,至少一亩田可以产量达到…… 一开始算的数字是三千到四千,这个数字实在太过于吓人,让林鹤反复斟酌,还往少了报,按照最低亩产两千五百斤来算,也就是说,如果种植番薯,能够养活的人数可以陡然扩大十倍。 在林晟彦回到了建安府,为他的解元这个成绩庆祝一番之后,林鹤反复拉着林昭核实番薯的事。 这奏折很快就到了湖江承宣布政使司罗玑的手中,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继续往上呈送,差不多这封奏折到京都的时候,也恰巧是卫淞、三皇子等人回京的时候。 93、擢升三品 去的时候有樊保山, 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樊保山的一缕头发。 汪贵妃本来是听闻樊保山死了,有些发愁地皱着眉头,毕竟这是奶嬷嬷的独子。 等到听到樊保山是怎么惹出了祸事, 让人跟着刺杀三皇子,而三皇子真的险些倒退着跌落山崖,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脸上的发愁也成了惶恐,对樊保山的死也毫无怜惜。 汪贵妃想着那个让她好几天都没有睡好的梦, 大片的血色从儿子的身上晕染开,凌乱的山石…… 手指掐着手心,手心里的微微疼痛让汪贵妃表情扭曲,“是什么时候?” “什么?”汪德全没反应过来。 “我说那天是什么时候!” 汪贵妃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吓了汪德全一跳, 连带他的心都扑通扑通乱跳,立即说道, “是七月十五,我记得很清楚, 当天晚上入的云州府,正好是灯会,热闹着呢。” 时间对上了, 汪贵妃做噩梦的时间也是圆月,从不信神佛的汪贵妃忍不住念了一句,“老天保佑。” 幸好老天保佑, 若是她的昶安出了事,她得让许多人都给他的昶安陪葬! 汪贵妃的表情太过难看, 让汪德全往前一步,捧着茶盏送到了汪贵妃的手中,“娘娘, 您喝点茶安安神。” 汪贵妃喝了热茶水,神色略略平静。 汪德全这才说道:“娘娘,你放心,什么都没发生,我刚刚说了,正好有人救了三皇子呢。” 汪贵妃放下茶盏,“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刚刚也是因为诧异。”汪贵妃的手指摩挲瓷杯光洁的表面,叹息一声说道,“德全,我问你日子是因为我那段时间做了噩梦,梦里就是有人行刺昶安,侍卫护着他往后退,结果他一脚踩空……” 汪贵妃自从入宫之后,她在除了皇帝之外的人面前落泪就是假哭,从未真心实意落泪,现在一想到那个差点成真的梦,泪珠子直接落入到了茶杯之中。 这杯水便不能喝了,汪贵妃顺手把杯子放到旁侧。 “我夜里就这样做梦,梦到昶安满身是血睁开眼看着我,白天眼皮子也一直跳,一直等到你们送过来的平安信,才放下心。” 汪贵妃原本觉得那梦是无稽之谈,现在猛然发现,如果不是汪德全说得有就救了昶安,那梦就是真的会发现。 汪德全也是瞪大眼,两人再一对细节,汪贵妃梦里的事情和实际发生的都对的上,更是惹出了汪贵妃的更多泪水来,她的声音到后面都有了鼻音,“那个救人的小姑娘,没问题吧?” 汪德全知道贵妃娘娘担心三皇子,一拍胸脯说道:“娘娘您放心,没问题,当时只是碰巧了,她和祖父一起过去赏竹林,小姑娘的身手不错,就顺便采摘草药于是碰上了,而且小姑娘的祖父曾经是都察院的官员,两个嫡子一个是京官,是一个建安知府林鹤,当时他们过去,是因为二房的少爷在云州考试,最重要的是,卫大人当时就见过林老太爷,当时就确定没问题。” 汪德全把林昭的底细说得清清楚楚,务必让汪贵妃放下心来,而汪贵妃果然眉舒展开,想到了樊保山,咬牙说道:“樊保山死的好!” 对于樊家人,汪贵妃也也不会放过,差一点就连累了她的昶安,这些年樊家因为汪家日子过得很好,现在全部都剥夺了,他们不少行事都有偏颇,直接让汪德全把人交给京都府尹,让他家中处理。 樊家人做了不少龌龊事,昔日里因为汪家出钱不少都给压了下来,现在显然是要翻旧账了。 汪德全当时能斩了樊保山就是因为知道,就算是有天大的恩情,那也抵不过他亲外甥的一根头发丝,所以此时应诺了下来。 “对了。”汪德全想到了一件事,对着汪贵妃说道,“其实那位叫做林昭的小姑娘,还做了一件事,当时卫大人不是上了折子,奏请贡院里秋闱用冰吗?这不是三皇子的主意,是她的想法。” “不是昶安的主意?”汪贵妃的语气不可思议,这件事满朝堂的都说是皇恩浩荡,把汪贵妃气得半死,没想到现在汪德全居然这样的说辞,这事居然还不是昶安的主意。 “还当真不是,因为抢了这小姑娘的功劳,三殿下闷气了许久,等到后来听人说是皇恩浩荡,圣上英明,才放开这件事。” 汪贵妃本因为儿子安全而安心,听到他这般不争气,表情又难看了起来。 算了,也才平安归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对了,既然是那位小姑娘的功劳,这般用了,她会不会……” 汪德全笑着说道,“娘娘您放心,刚刚不是说了,林家二房的少爷在云州考试吗?这小姑娘的哥哥就是秋闱的考生,她一个小姑娘提了这注意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咱们三殿下奏请圣上才有用?而且,也因为这些事,她哥哥提前投了诗词文章给卫大人,林小姑娘可不会有什么怨言,她哥哥这一次还考了湖江的头名。” 这样一说,汪贵妃就放下心来,如果是她自己,可不会去管别人有没有什么怨言,涉及到了昶安,她总是要多想想。 汪德全想到放榜的那一日,林昭还留下三殿下吃饭,别的不说,起码林小姑娘与三皇子殿下是交好的,那可是林家的家宴,都请了三皇子,他难得看到皇子外甥吃得发撑呢。 汪德全笑嘻嘻地说了这件事,汪贵妃说道,“怎么不把那位厨娘给讨过来。” 汪贵妃得宠之后,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三皇子喜欢林家的厨子,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厨子得要过来。 “娘娘,您也知道三殿下心善,我当时动过这个念头,就是担心惹三殿下生气。而且后来林家给了厚厚一叠食谱,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汪德全说到了这里忽然有点小声,主要是涉及到了沈家,他的语气心虚,“其实不少东西,是用云香楼里卖的东西做的。那个什么糖醋里脊,是用新出的番茄酱做的,我吃着也觉得好吃。” 听到了云香楼,房间里有一阵沉默,汪贵妃还是讨厌沈家,只是想到了儿子差点没命,还是沉默了下来,“罢了,昶安喜欢,那食谱就让宫里头的人用上吧。” 汪贵妃把林昭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还有林昭的父亲林鹤,细问之后知道此人是清流,不过林昭救了三皇子,又请她的昶安去家宴,这清流是不是也可以拉拢过来?虽然不是京官,但是她的昶安继位,做一个在外的肱股之臣也可以。 汪贵妃心中想着,既然林鹤之女救了她儿子昶安,二来给了昶安一个不错的名声,若是有什么机会,便让林鹤的官位再升一升。 汪贵妃只是没想到,很快就从赵桓的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赵桓眉开眼笑心情很好,而汪贵妃问道:“圣上怎么这么高兴?” “天佑我大齐。”赵桓大笑着说道,“有官员呈折子,从番邦带回来了可以亩产两三千斤的粮食!” 汪贵妃表情有些难看,带个番字,定然是从越洋商行来的,那就是沈家的一份功劳,而这官员八成是与沈家走的很近的。 汪贵妃心中不愉,面上含笑,“是哪儿呈的折子?” “是建安府。”赵桓笑道,“建安知府之前就呈过玉麦,没想到今年是从海外植株里分出来了番薯,听说还是他家小姑娘给细心取了霉,后来生了芽,分出来了不少藤蔓种出来了番薯。” 汪贵妃听到了建安府,眉头重重一跳,一个府州的知府、知州就只有一人,那定然就是建安府的知府——林鹤。 汪贵妃此时笑起来就带了几分真心,偎依在圣上的怀中,“皇上,这位林知府的女儿,是不是叫做林昭?” 奏折里是不会记载这样的小事,不过因为番薯的发现意义重大,还另外的附送了布政使罗玑的手书,里面写了林鹤所有的履历,林鹤二女儿是林昭也是记载在其中的。 “是的,有两个女儿,是小女儿林昭给伺弄番薯的。”皇帝搂着汪贵妃,奇道,“爱妃怎么晓得这桩事?” “前些日子不是昶安他们回来了吗?德全进宫和我说了之后,我才知道昶安竟然遇了一桩险,当时不是正好被人救了吗?救人的就是这个林家小姑娘了。” 汪德全进宫的那一天正是十五,赵桓是宿在长宁宫的,后来偶感风寒,汪贵妃就一直还没有和圣上说三皇子的事,现在偎依在皇帝的怀中,说了此事,勾起皇帝对昶安的怜惜。 “我对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好奇。”汪贵妃笑了笑,“她爹爹林鹤既然能够种番薯,不如提拔他做个京官,正好让他们阖家回京,我也想见见这位小姑娘呢。”她的手指在罗玑的奏本上点了点。 赵桓有些犹豫,“爱妃有所不知,这林鹤升得有些快了。” 汪贵妃嗤笑一声,娇声说道,“皇上,以前主粮种植,一亩地可以收获多少粮食?” 除开玉麦不算,只有两三百,这一次直接是翻了十番,赵桓心想,别说是升官了,封个爵位都是可以的。 目前建安府是从四品,倘若是种植了番薯,那就直接从下府到了上府,官职就是从三品,再往上升一升…… 赵桓的想了想,这户部有左右两侍郎,卫淞这次在湖江也算是做得不错,做个左侍郎,而林鹤便顶了先前卫淞的位置——户部右侍郎,拥有入朝堂议政资格的三品大员。 94、平平无奇 “太子。” “三哥。” 赵昶安与赵翊林相互见礼, 两人便行在一起,赵昶安在京都里缺的那些肉在外长了回来,现在便显得丰神俊朗起来。 两人本来岁数就差不多, 一眼看着便知是兄弟,细看两人轮廓也类似, 只是赵翊林的更为线条硬朗一些, 一人得了贵妃上挑的桃花眼,一人得的则是皇后那里的凤眼儿。 两人据是穿着大红色圆领袍, 太子的衣领领口是用金线做图案,前面的补子也是四爪蟒,而三皇子的袍子领口是素白色,四爪蟒要比太子的小一圈, 汪贵妃看着不舒服,让人把日月云的图案绣的更大一些, 反而不如太子衣衫的绣案错落有致。 两人若是从背后来看,便也分得出, 太子行路要大一些,走得是虎虎生风,而三皇子的步伐也似他的性子, 温吞一些。 “三哥,我先前都不知道你遇到了危险,昨个儿才从母后那里知道的, 你可身上有碍?” 赵昶安:“让皇后娘娘挂心了,当时得人相助, 毫发无损,反而是让父皇、皇后娘娘担心,是我的不是。” 赵翊林也是昨个儿知道了居然是他的笔友救了三哥, 甚至有心想要问一问林昭的模样,“三皇兄的那位贵人,可好与我说一说?” 赵昶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是很快就藏在了心底,那笑意闪得太快,让太子都没有瞧见。 三皇子不大愿意和其他人说林昭之事,便只是说道:“就是个寻常小姑娘,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手脚怪伶俐的。” 赵翊林可不觉得林昭如同三哥说的那样普通,不过看着三哥不愿意多谈,而正殿又快到了,已经见着了在外候着的内侍,便不再多言。 只是赵翊林心中可惜,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林昭,以前赵翊林只是在收到了林昭的信时候会想要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笔友,在听到了三哥见过之后,陡然好奇了起来。 这位叫做林昭的笔友,是生得高挑,还是消瘦? 赵翊林很早的时候问过小舅舅,小舅舅说过她生得玉雪可爱,眸光灵动,但是许久没问了,加上后来林昭学武蹲马步,还能够救下大她几岁的三哥,赵翊林觉得,林昭应当早已经不是玉雪一团,就像是他的伴读一样,生得健硕才对,这样才能够蹲的稳马步,救得下人。 因为母后的话,他昨晚上甚至还梦到过一个姑娘舞着鞭子救下了三哥,他想要凑过去看看小姑娘的面容,结果越是想看越是看不清楚,最后梦醒了之后,高矮胖瘦也不记得了。 赵翊林想到了昨晚上的梦,能够从刺客手中护住三哥,林昭应当是神勇的,大约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壮士?倘若是女壮士,三哥怎么都不应当说她寻常。 哎,赵翊林想着,能与他通信的笔友,怎么会是寻常的小姑娘呢? 让赵翊林没想到的是,等会朝仪上的消息,陡然把时间提前了起来,只怕就是这一两个月就可以见到林昭。 建安知府林鹤,献主粮番薯有赏,擢升至户部侍郎,赵翊林也清楚林家二房的构成,二房两位男丁,一个是林晟彦要回京考明年的会试,一个是林鹤,也要回京为官,那林家二房的女眷也没有留在建安的道理,也要回京都了。 赵翊林听着这消息,准备朝仪结束之后去找小舅舅,他记得林家两房已经分家,那没有住在现在宅院的道理,只怕要新置办宅院,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院。 在听到了林鹤升了官职,这满朝堂里最愕然的不是别人,而是林汛。 二房的林鹤有升官了,而且竟是直接擢至三品大员?最关键的是,还是掌实权管银子的财神户部,不像是他这礼部侍郎的位置,来得要空泛得多。 先前林鹤连升四级,林汛便心中酸得冒泡,觉得林鹤走了好运才能够得到如此的擢升,又安慰自己,林鹤只有一子林晟彦,那是个不成器的,结果呢?今年的秋闱林晟彦高中解元,现在林鹤更是一跃成为三品大员,林汛现在巴巴等着其他人反驳,结果无论是清流还是汪党都没人反对,林鹤升官的事情就成了定局。 上次反对林鹤擢升的卫淞,这会儿笑眯眯的,他也得以再进一步,从右侍郎成了左侍郎,心中十分满足,加上也清楚林鹤为什么会有这官位,怎么会反驳?这林鹤升官可是有林昭的缘故,和他们三皇子有关。 而清流之中…… 林汛看着没人出头,他到底和林鹤都是林姓,若是他跳出来说不合适,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满京都都要拿林家的事情说当。 朝仪散了之后,林汛忍不住问到欧旵,“欧尚书,林鹤是我二弟,先前在京都翰林院为官并未见有才干,这才做了建安府的知府没多久,现在就又是连升三级,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林汛可以说是越算越心惊,照这样的升官方式,岂不是很快就要入阁了? 林鹤何德何能? 一想到林鹤说不定晚些时候官升得比他官职高,或者说现在两人同为三品侍郎,他的官职虚,林鹤的官位实,实际上已经比他高了,一想到这个,他五脏六腑都烧得慌。 欧旵说话向来是慢条斯理,猜到兄弟两人有隔阂,此时看着林汛,温声说道:“许是令弟一开始便适合外放为官,他的功勋是实打实的。这次也没连升多少级,那番薯作为主粮,足以让建安府成为上府,那也就是从三品,从三品到正三品,也不过是寻常升迁。” “这番薯尚未种下。就算是明年春天种下,那也是明年秋天之后才是上府。” 欧旵笑了笑,“林侍郎,一事论一事,光是番薯耕耘之功,就足以让他擢升至此,你的心别被蒙住了。” 摇摇头之后欧旵离开了,现在太子每日里来朝仪,进度与过去相比一日千里,他给太子上课的时间改成三日一次,今儿不用给太子上课,他准备约人去喝酒。 这舶来的番薯当真是神物,而且林鹤为官屡屡建树也让欧旵啧啧称其。 种鲜花、种药材、种玉麦、种番薯……前两样是惠及湖江的一小方子民,而后两者则是惠及整个大齐。 这户部侍郎林鹤,欧旵心中十分好奇,想着晚些时候定要见一见这林鹤。 此时的赵翊林在见过沈岚之后,也到了沈家。 先前舅母有了身子不易行路,等到月份稳了小舅与舅母两人就回到了京都,出生的孩子正一个月大小,沈誉新做了父亲,不急着去建安,就专心留在府中陪着妻儿。算起来沈誉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去建安府了,听到了赵翊林的话,笑道,“倘若是宅院,林家已经买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要在京都里买宅院了?” “就算是没有林知府擢升,几个女眷也准备先行到京都里来,一来是给林大小姐送亲,二来是林少爷也要明年春闱了。”沈誉笑着说道,“这样还是正巧了,他们宅院买的也颇大,这次恐怕就都搬入到京都里了。” 赵翊林来之前是想要来问问看林昭生得什么模样,结果他说林昭生得健硕把母后给逗笑了。 当时沈岚笑得弯了腰,“好了啊,你私下里猜测也就罢了,这男儿家生得健硕是好事,女儿家生得健硕,林小姐听着这话可要哭了。” 后来沈岚更是说,“再则应当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有人习武身材消瘦,人与人是不同的。”在沈岚看来,若是林昭当真是因为练武满脸横肉,只怕林家人也不会让她继续练下去了。 现在的赵翊林还是很难摆脱林昭是女壮士模样的心理,不过按照母后的意思,他也不问小舅舅了,左右也没多久就可以见到她了。 赵翊林猜想的不错,林家本来已经收拾了要上京的用度,连车都已经雇好了,结果冷不丁收到了擢升的圣旨,林鹤这个建安府的知府瞬时间就到了头,要去京都里做户部侍郎了。 林家人是又惊又喜,他们是从京都出来的,现在林鹤高升回京,也算是锦衣而归,林昭的心更是扑通直跳,总觉得到京都会有好事。 本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再次扩充了一些箱子,车队也再多一些,等到林鹤与新的知府交接好没几日,林鹤便赶路去与家眷汇集,而他的家眷已经先行一步,等快到金陵之地会面之后,这林家人便一起上了京。 95、母女相见 或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太过于炎热, 加上孟兰节那一日元安公主还做了噩梦,梦的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元安公主醒来之后, 发现大半枕头都已经湿了。 那之后,一连几天, 元安公主都为那个梦惊扰。 七月是鬼月, 加上孟兰节也叫做中元节,是鬼门大开这一日,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魏长乐憔悴的模样,果断说道:“你这样不行。” 她强行压着魏长乐去了文德寺小住,听着规律的木鱼声,还有念经的声音, 魏长乐心情平静了不少。 在文德寺住够了七七四十九天,山上的枫叶已经被秋风吹得染了红色, 等到秋雨过后,玉衡大长公主又拉着魏长乐去别院里小住, 她那个别院不光是花儿开得好,还有温泉。 这样一番操作,玉衡大长公主终于见着魏长乐的面颊肉鼓了起来, 所谓是秋日适合养生,这夏天虽然有冰盆,但是三伏天还是让人热得吃不下饭, 秋日里最适合滋补,这满怀心事的元安公主不就被她养起来了吗? “我听人说祁家小姐已经从女院退出去了, 你看看想得如何?不如去给人讲书,好歹也可以打发时间。” 元安公主在听够了佛经之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她也不想让人一直担心,此时含笑说道:“她当时不是为了那个女院资格,眼里的迫切都藏不住,怎么从女院里退了出去?” 魏长乐虽说笑着,但是提到了祁明萱,眼里并无笑意。 “听说是身体不大好,面颊都消瘦了不少,眼下也是黑色。便从女院里退了出去。”玉衡大长公主靠着窗帷,她自己喜欢诗文,祁明萱的诗她读过,对方作诗不多,一共是四首,首首动人心弦,风格又大变,她总觉得有些违和感,不像是一个人做的。 在打听了祁明萱的功课成绩之后,玉衡大长公主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应当是祁赟之给女儿请了人做的诗,为的是成就祁明萱的才名。 女院的考试祁明萱最后一次是缺考了,先前也错过了一场,但是最开始两次她是考了,第一次成绩斐然,第二次有一个明显下滑,玉衡大长公主还特地看了两次的答卷,像是别人都在飞速进步,一开始祁明萱还不错,后来是原地踏步,就成绩落后了。 若是从第一次小考成绩来看,觉得祁明萱天资聪慧,再结合后面的成绩,还有询问女院的夫子,就觉得,第一次的小考成绩,像是祁明萱提前准备了许久,后面因为天资有限加上勤勉不够就跟不上了。 她不像是娄家小姐,精通乐理,能够轻盈跳舞;也不像是黎家小姐,平时不大言语,但是出口的都是好字句…… 祁明萱的天资可以说是平平,就算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也落不到既不努力又无天资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请的人,这么好的诗自己不留着。”赵娴浚喃喃自语,旋即摇摇头,对着魏长乐说道:“算了,不说她了,你看上次诗会,有没有适合太子的姑娘家?” 魏长乐想着那些年轻又娇美的姑娘,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各个都好,只是皇后娘娘似是不大热衷,是不是已经有了想法?瞧中了哪家姑娘?” 京都里的这些姑娘们,或是娇美,或是活泼,或是才情横溢,魏长乐有时候看着这些女孩子,就会想到她的昭昭,倘若是她的昭昭也这般被人收养了就好了,除了祁明萱之外,魏长乐很难对这些姑娘生出恶感,透过这些姑娘家,会想着她女儿的模样。 因为祁赟之的事,皇上赏了她不少钱财,魏长乐看着玉衡大长公主今年主持花宴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在考虑要不明年春日的时候,她来办赏花宴,这一次花宴男子并不大多,毕竟要准备秋闱,等到明年可以定在会试放榜以后,说不定还能给几家牵红线。 “我晚些时候劝一劝她,”赵娴浚说道,“汪贵妃都给选了娄家姑娘,想着让三殿下与娄姑娘处一处。这要是给太子选太子妃,也最好有个时间去处一处。” 魏长乐正想要说话,忽然风猛地一吹,把马车的窗帷给高高扬了起来,马车的窗帷下面是挂着玉来压帘布的,结果这玉石一下就撞到了赵娴浚的头上。 “没事吧。”魏长乐连忙把窗帷挂起来,想要看看玉衡大长公主有没有事,手指去轻轻碰触刚刚撞过的地方。 “听着响是不是?”赵娴浚笑着说道,“就是撞到了发簪。” “那就……”魏长乐本想要说那就好,只是话到了唇边收了音。 而赵娴浚看到了元安公主变了神色,怔怔地看着窗外,她的手抓着窗棱,是那样的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在看什么? 赵娴浚也往窗外看了出去,这是快要到城门,可见着蜿蜒的车队在等着受检入内,她们两人车驾速度也慢了下来,可以看到许多的人。 有人三三两两凑着聊天,有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哄着哭闹不休的孩子,还有妙龄少女凑在一起,幂蓠的纱罗掀开,说话的时候笑得腰弯着。 赵娴浚很快也知道魏长乐在看什么了,谁让一个裹着杏色披风绣折枝梅的女孩子声音清脆地喊着,“昭昭,看着没有,前面就是城门了!这就是北大门!” 昭昭这个小名实在是让赵娴浚一听就想到了元安公主丢了的女儿,她顺着杏色披风女子喊着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女孩子骑着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头上只簪了一朵要坠下的花,另外就是单螺上系着发带,她身上裹着的是海棠红的披风,披风上用银线绣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光下泛着宛若流水的一样光,还有一只身体是红的,身上有些金线,尾巴却是金色的小鱼儿,小鱼高高跃出水面,带出了烁着光的水滴。 “停车!快停车!”玉衡大长公主看着魏长乐想也不想就要下马车,赶紧喊停了马车。 元安公主跳下马车,往前急急走着,她的眼中蓄了泪水,声音更是劈了一样喊着,“昭昭。” 这一声喊了之后,她生怕林昭听不到,一直冲着她喊着,“昭昭、昭昭!” 元安公主身边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而元安公主身边的嬷嬷开始喊:“昭昭!”这一下,就是起此彼伏的喊着“昭昭”的声音。 “一起喊。”玉衡大长公主也下了马车,冲着身边的人说道,“声音拧在一起。” 林家女眷这次本来是要和钱宝儿一起离开建安府,后来临时收到了林鹤升官的圣旨,钱宝儿还是和林昭一行一起走,看着快到了京都,钱宝儿一路憋得厉害,就喊林昭下来绕着城骑马。 而林昭头上那朵快要掉下的花,也是钱宝儿簪上的,她正要和钱宝儿说话,就听到了若有若无喊她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喊我?” “你听错了吧。”钱宝儿笑嘻嘻地说道,结果刚说完,那些丫鬟们的声音就拧成了一股,让钱宝儿也听到了,她连忙改口,“是有人……” 她还没有说完,就看着林昭的手拍了拍身下的白马,那马儿就往元安公主的方向去了。 元安公主身边的嬷嬷见着林昭过来,就连忙让人别喊了,元安公主忍不住往前一步,看着着红色披风的女孩子利落下马。 在看到了林昭在马上的时候,元安公主心中还滚烫着,等到看到林昭下马走过来,当即心就凉了一大截。 原因无他,林昭习武,要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此时因为已经是深秋了,她穿得厚,若是夏天见着她胸前平坦,或许猜得到她的年龄,此时穿得厚实,看上去宛若是十三四的姑娘,与元安公主丢得昭昭年龄对不上。 若是夏日虚弱的时候,这样忽喜忽悲指不定元安公主就要晕过去了,现在她没有晕,不过身子还是晃了晃。 林昭忍不住上前扶住了魏长乐,“您没事吧。” 林昭忍不住去看元安公主,心中觉得她可亲,一会儿想着为什么她这边的人喊她昭昭,一会儿又想着,现在看她的表情似乎并不大高兴,是认错了吗? 林昭的心也忽上忽下的,她抿着唇,她看着元安公主的打扮,她身上的绣纹精致,就连领口也有服帖的佛门八宝纹,耳上挂着耳铛是绿得让人心痒的帝王绿,通体无暇,一丁点的杂质都看不到。 跟着元安公主的嬷嬷摆摆手,不让侍女上前,她也在看林昭,一会儿觉得眉眼有些相似,又如同公主一样,觉得年龄略大了一些,心中想着指不定是巧合,小名也叫昭昭。 只是就算只是巧合,嬷嬷也一直看着林昭,宛若透过她去看公主的女儿。 钱宝儿骑着马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元安公主,然后目光落在了林昭身上,她翻身下马,小声开口说道:“昭昭,怎么了?” “我没事,谢谢你。”元安公主听到了这一声昭昭,又是眼皮子一条,嘴唇动了动,“你叫做昭昭?” 如果是平时,林昭会说,她叫做林昭,这昭是日为偏旁,带一个召字。 这会儿她心跳得很快,唇一抿,把贴身带着的宝玉拿了出来,心中一横,直接挑明自己是被收养的身份:“我名为昭,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这宝玉上的字,昭如日月。爹爹当时从拐子手里救下我的时候,看到了我带着的这块儿玉,就起了这个名字。” 林昭也是在赌,她问不出口这人是不是丢了叫做昭昭的孩子,只想着倘若是认得这块儿玉,或许就是…… 所以这块儿玉还带着林昭的体温,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塞入到了元安公主的手中。 元安公主下意识地一看,那玉字的部分对着她,篆书写着“昭如日月”四个字,旁边用花草纹绕着这小字,这块玉她太熟悉了,这是她选的,这四个字还有下面的纹路都是她亲手雕的,所以纹路很是简单,这块儿玉和女儿一起失踪已经许多年了,而现在这块儿玉是暖的,带着眼前这个叫做“昭昭”女孩子的体温。 元安公主的眼眶再次盈了泪水,泪水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都看不清眼前人了。 她用手背一擦眼泪,看着眼前女孩子忐忑又带着点期盼的眉眼,用足气力把人重重搂入到怀中,颤抖着手抚着她的头发,带着哭腔喊道,“我的昭昭。” 96、“娘” 元安公主的失态让钱宝儿愣住片刻, 连忙骑马去找林家人。 在听到了钱宝儿话,林家人立即有了决断,留着管事负责进城, 搬东西等事物,林家人除了早和友人一起上京的林晟彦, 其余诸人都乌压压地聚了过来。 双方碰面, 玉衡大长公主知道昭昭应当过得不错,好歹是个体面人家收养了, 而且林家更是看到了金丝楠木做的车驾,元安公主抱着林昭瞧不出衣着,但是后面那个华发生的老夫人,看着气势十足。 双方判断了家世之后, 不约而同看着啜泣的魏长乐与林昭。 柳氏看着林昭被抱着,想到了当时慈云大师的批语, 心中有些后悔,应当早早带着昭昭回京, 看着元安公主的模样,柳氏也禁不住落泪,都是有儿女的人, 只是设想一下林清薇丢了,心都空落落的一块儿,而那贵妇人的鬓角都是白发, 显然这么多年一直挂心着丢了的昭昭。 等林家人过来了之后,玉衡大长公主便提议去她的别院。那里距离城门口不远, 也足够大。 玉衡大长公主才发现,收养昭昭的这林家,居然就是最近被人热论的林家二房。 二房老爷林鹤几年前从翰林院贬谪出去, 从七品县令开始做起,竟是在短短时间里步步高升,成了三品的户部侍郎,可以说是风光回京。 而林家人也才知道,丢了孩子的是不怎么在人前出现的元安公主。 当年元安公主丢了孩子的事情弄得是沸沸扬扬,但是当时林家二房上下忧心的是林晟彦断腿和林鹤贬谪的事,偶尔听人议论,基本上那些话的走向就是——猜测公主之女已经死了: “这可是出动了不少人,基本上六七岁的孩子都给看了一遍,硬是没找到。只有一个情况下找不到人,那就是死人。” “我觉得也是,把京都都翻得是底朝天,破了多少陈年老案,结果都没找到,我觉得八成是凶多吉少。不对,应该说是九成九。” “嘘,这话元安公主可听不得,她要是听到了这话,估计得发疯,可别说了,先前李瞎子都因为这件事被抓起来了,就是因为他说算到了这女孩子是在水中,还说是与石相伴,意思不是被人杀了之后用石头绑住,直接给扔到了水里嘛。” 林家因为这些话,就觉得元安公主之女应当是已经死了,更从未想过昭昭有可能是元安公主之女。 玉衡大长公主听到林家解释,也说道,“也是因为昭昭的事,我也才知道这年年岁岁都有孩子被拐走。你们想不到也是常理,能把昭昭养得这么好,我们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此时魏长乐眼中含泪说道:“是的,其实我一直这样想,要是她能过得好就行了,回不回到我身边,都没关系,我就是怕她在外委屈了。”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魏长乐的眼眶里还有泪水打圈,忍不住故意活络气氛,笑着说道:“最开始元安还不敢认呢,毕竟十二岁的小姑娘能生得这么高,实在是少见。” 钱宝儿素来话多,在马车上得了林清薇的嘱咐,也知道活络气氛。 这会儿笑着站起来,原地转了一个圈,钱宝儿笑道:“我和昭昭同岁,我也高!因为昭昭会练武,她又很是勤恳,所以最开始她高过我,我赶紧也跟着蹲马步,这才长高了。一起练武了之后,我们两人的个子就差不多了。” 钱宝儿指了指林昭的腰间,冲着元安公主说道:“看!她腰间还别着软鞭呢。昭昭可厉害了!这鞭子救过好几个人。” 钱宝儿想着,这元安公主既然这么心系林昭,她便要多说说看林昭有多好。 元安公主笑着,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看着女儿轻声说道,“原来昭昭这么厉害啊。” 魏长乐这一路上不是搂着林昭便是牵着她,另一只手攥着那枚玉,就算是坐定了,也不想松开,这会儿终于缓缓松开了,让两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果然是个头差不多的。 松开没多久,魏长乐还是觉得心中惶惶,复又对着昭昭招手。她自己往里靠着椅背坐,不等着林昭坐在她留下的空位置,就有侍女送来了与椅子平齐的高凳,这样就可以让林昭紧挨着魏长乐坐了。 林昭得了生母的夸奖,耳朵根都是红的,她的眼眶也有些红,侧过脸对着魏长乐说道:“晚些时候可以舞给您看。” “昭昭会的特别多。”钱宝儿往前一步,卖力地说着,“她还是一位神医的学生,还会医术。她读书也读得好,大姐姐,您说是不是?” 林昭捏着拳锤了钱宝儿一下,钱宝儿笑嘻嘻地接住了好友没什么力气的拳头。 林清薇也笑着说道,“是的,当时昭昭刚到家里的时候,个子有些矮,我们家都以为她五岁左右,后来个子长得高一些,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她多少岁,毕竟她都不记得了。” 魏长乐很想问,怎么会都不记得了,但是忍住了冲动,听着林清薇继续说。 柳氏补充说道:“昭昭认识的那位神医,医术很好,看她的牙齿,还有其他的脉象之类的,说她是七岁左右。” 钱宝儿接过林清薇的话:“我那时候也是七岁,所以我就是姐姐,昭昭是妹妹!” 这就解释了林昭的身高与年岁问题。 林鹤也是心细,先等着把身高年龄这些问题说清楚了,再把这些年的经历从头说起:“我是最早遇到昭昭的,当时事情发生是在翔安县,现在是叫做郧安县,我……” 最早的拐卖这一桩案子当时还记在翔安县的案宗里,现在过去查都查得到,这也算是昭昭身世的一个佐证。 魏长乐最恨的就是拐走女儿的人,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拐子早就被判了斩立决,心中垂泪暗恨。 林鹤说起这些旧事,魏长乐就算是知道女儿安好在怀中,也被过去的这些事情牵动。 魏长乐听到了女儿当时发烧,丢了记忆,想办法装哑巴留下了这一块儿玉,听着她受得这些苦就忍不住落泪,只是看到女儿现在生得好,不想弄得场面太过于悲情,悄悄用帕子擦着眼泪。 林昭坐在魏长乐的怀中,此时握住了她的手,小声说道,“就吃了那一小段的苦,前面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林鹤很清楚魏长乐的心情,她一定很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始末,于是也不嫌麻烦,尽力把所有事情说得很细: “当时我自己一个人孤身赴任,拐子收监之后,本想要安置把昭昭安置在翔安的慈孤院,因为遇到了惠安师太,加上昭昭当时剃光了头发,宛若是个小尼姑,惠安师太觉得她与佛有缘,就安置在庵堂里。” 林昭接过话来,“惠安师太教过我很多,我当时不太会说话,是师太教我的,还有我也不会刷牙洗脸穿衣。”以前锦衣玉食的祁明昭怎会这些?全部都是惠安师太手把手教的。 “再后来就是她下山,遇到了我和清薇。”柳氏接过了话来,继续往下说,“我和夫君都觉得昭昭的出身应该不错,只是她的话是后学的,她没有记忆,也无法通过口音判断是哪里人,就一直当女儿养着,也没办法替她去找家人。” 玉衡大长公主想着,这一切也都是阴差阳错,不过幸而有个不错的结局。 当时在城门外,林清薇当时在听说妹妹找到了生母,特地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箱子,里面的画都是岑薛青和林清微作的,等到所有事情都说完,让人抬进来了这箱子,打开了里面的画卷。 “这两个箱子里的画,都是我们的一位女夫子画的。我也作过一些,还有爹娘哥哥的像,都混在一起。” 翻到最早的画卷,里面是昭昭和宝儿两人凑在一起看书,昭昭在画中还是光头。到了后面就生出了绒绒碎发,个子也抽长了起来。 有两人一起手拉手笑着的,有两人跳格子的,还有昭昭和宝儿读书的情形。 岑夫子的丹青很好,寥寥数笔就看的出画中人的神韵来,以前孙宝珠死之后岑薛青觉得关于女儿的画作太少,因为这个缘故岑夫子常常作画,把觉得美好的人与事物都留在画中。 能够找到昭昭已经是惊喜,看到画卷了又等同于是意外之喜,魏长乐的手摸着画卷,仿佛是透过这些画看到了错过的那些时光,“画得真好……这位岑夫子现在在郧安县?还是在建安府?” 周家这次到了建安府,不再准备离开,岑夫子与孙大夫两人表示之后有可能会来京都,但因为女儿的年龄小,孙宝珍舍不得同龄的小伙伴,暂时就安定在建安,等到晚些时候再带着女儿到京都小聚。 听着见不到岑薛青,元安公主说道:“那当真是太可惜了。” 说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加上有岑薛青的画像佐证,这林昭便是当日的祁明昭,剩下的就是与皇家禀明,许是还要去见一见帝后两人,那些诸多杂事魏长乐自会安排。 林家车马劳顿,钱家人也翘首以盼宝儿的回去,一行人便先入了城把钱宝儿送回去,玉衡大长公主与元安公主两人并林昭送林家人回去,再驾马车离开。 看到了马车离开,林家人恍若做梦一样,少了一人,心中一下就有些空落落的,林清薇笑着说道:“这对昭昭来说是好事,也幸好没在建安府就给昭昭定亲,要不然可麻烦着呢。再说了,都在京都里,今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柳氏也笑了笑,“当时慈云大师也说过,昭昭的福运绵长,我所求之事也会应验,我当时想着就是,她要是能找到生母就好了,没想到一回京就应验了。元安公主这些年也太苦了一些。”最后一句似是叹息一般感慨。 换位想想,倘若是旁人都说她丢了的孩子已经死了,只是稍稍一想,甚至不敢代入自己心尖儿就泛着疼。 “旧燕归巢,本就是人世间的喜事。”林鸿恩说道。 林鹤也点点头,“先进去吧。” 此时的魏长乐也搂着林昭,和脸上有疤的听雨说话,“等会筱凝和你一起去厨房,你在厨房里想用什么就用什么,你来指挥。就准备三个人的饭菜就好。” 魏长乐想着,既然林昭喜欢吃听雨的饭菜,今儿晚上就让听雨做饭,尝尝看听雨的手艺。 玉衡大长公主含笑说道,“可不必如此了,我也累了,自个儿回去。你们母女两人难得说个悄悄话,就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再送了玉衡大长公主之后,马车里就只剩下母女两人了,元安公主这会儿一肚子的话,最终成了一句,“你累不累?” 林昭倒是不累,只是看着魏长乐情绪骤然起伏,只怕是有些熬不住,就说道,“娘想午睡吗?我和娘一起罢。” 魏长乐是不困的,不过听着昭昭的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发红的眼里都漾着笑,“好。” 她等这一声的娘,足足等了一千七百个日夜。 97、讳疾忌医 林昭看着乌木底烫金的牌匾, 元安公主府那几个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魏长乐让人开了正门走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昭昭, 是昭昭回来了。” 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依然是不厌其烦和人说着,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明珠。 尚未与祁赟之和离的时候, 圣上本应该要给昭昭封号,只是阴差阳错耽搁了下来, 现在下人称呼一声小姐,而不能喊乡君,或者是县主诸如此类的称呼。 林昭在看到了公主府的花木,不由得步调放得慢了下来。 这里是一步一景, 就算是深秋,用的是常青的树木, 还有不同颜色的菊花。 林昭看得却不是这些,而是熟悉的景致。 “怎么了?”元安公主搂住了林昭, 她用帕子擦拭女儿眼角的眼泪,猜测林昭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发问。 以前魏长乐很清楚女儿的情绪, 母女两人很是默契,甚至可以猜到昭昭下句话要说什么。 隔了一千七百个日夜,魏长乐就无法判断女儿的情绪, 她是不喜眼前的景色?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事? 林昭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仰起头, 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她的长睫上沾了泪水,因为这阳光斜斜拢入, 在光下她的瞳眸都清浅灵动了起来。 跟着元安公主身边的何嬷嬷激动地捏了一下手,这模样像极了曾经的元安公主。 林昭说道:“我第一次去宝儿的祖父家中,就觉得景致有些熟悉。” 筱露、筱凝两人公主身边最为得用的人,筱凝去了厨房交代事情,而筱露行了礼,及时开口说道:“这是李问简师傅修筑的园林,他还去过郧河给钱老太爷修过园林。所以小姐觉得眼熟。” 元安公主看着筱露,“她叫做筱露,记忆很好,若是我忘了什么事,她都会提醒我。” 林昭点点头。 “确实布局很像。”林昭攥着元安公主的手,她和听雨还有马儿一起住在公主府中,是有些局促不安的,甚至心里头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来,会不会弄错了,她拼命地压下这个念头,只是压下葫芦起了瓢,不多时又会漂起来。 现在看到了熟悉的景致,她想着,自己儿时应当在这院子里跑来跑去,甚至有可能捉迷藏,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这样一下,心中就安定了下来。 元安公主说道:“你若是喜欢,郊外的庄子晚些时候也请这位师傅修筑。” 林昭笑着说道,“好。” 中午吃饭自然是来不及由听雨掌勺的,不少菜已经提前准备了,中午吃的是元安公主常吃的菜色,也就是京菜。 林昭最喜的便是蟠龙菜,这道菜讲究的是“吃肉不见肉”,是一道宫廷菜,用的是鱼肉做的,摆盘讲究,宛若是盘起来的龙,不油不腻,香嫩可口。 如果说在院子里魏长乐还不大看得出来昭昭的情绪,这会儿看着她看蟠龙菜的模样,一下就猜到了她喜欢这道菜。 “你原先就喜欢这菜。”魏长乐笑着用公筷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一些。” 中午小憩的时候,林昭沐浴的时候,何嬷嬷忍不住和公主说道,“小姐长得和公主一模一样。” 元安公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用手抚着面颊。 她一早便觉得那位道人像是仙人一样,要不然也不会信了对方的话回到京都,这个时候她后悔自己夏日里太过于忧心,看着十分憔悴,她拉着昭昭在外,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祖母拉着孙女儿? “嬷嬷还记得我小时候?” 何嬷嬷笑着说道,“刚开始不大敢认,越看越像,然后我就想起来,好似公主小时候也是一夜之间抽条了不少,只怕小姐也是这样。” “她的个子真是高挑。”元安公主笑着说道,“都有我高了,估计还要长。” “后面长得就不多了,现在个子就挺好。”何嬷嬷笑呵呵的,她一直看着,刚开始看也和魏长乐一样觉得林昭太高年龄对不上,后来仔细看,便也看出了小姑娘其实胸脯都还是平的,没什么起伏,确实尚未到豆蔻年华。 林昭抿唇笑起来露出梨涡的时候,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再有就是,要是公主不那么憔悴,何嬷嬷在心中给两人换上相似的衣裙,任谁一看就是母女两人。 找到了昭昭,何嬷嬷就一直打量林昭,也在心中补全她小时候的模样。 两人中午是在元安公主的床榻上安置的。 林昭乌压压的长发披散下来,如云浓密长发衬得林昭面颊小巧,这样垂着发,加上白色的绸缎中衣勾勒出身形,就看得出,虽然个子高,还是个孩子呢。 这无法衬得她如玉的肌肤,此时似雪一般白皙,因为才沐浴过,唇瓣带着点水色,让人想到含露的蔷薇,这样子就和魏长乐想象之中的一样。 看着昭昭的头发,魏长乐摸了摸她的长发,就连发尾都是润泽而没有一丁点的分叉,“这个不大像我,昭昭的头发真是浓密。” “我会生发膏,可以给娘把脉,调整方子就可以用。”林昭早就想要给魏长乐把脉,这会儿就委婉提了出来,悄悄看着魏长乐,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眼前的昭昭与她记忆之中的女儿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以前的昭昭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小昭昭说话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往她身边凑: “娘,我想要吃山楂糕(如意饺、升龙菜、冰镇酸梅汤)” 倘若是她说不许,女儿接下来会撒泼打滚,就是求着要吃那些东西: “呜呜呜呜,娘,我就再吃一点,再吃一点好不好?这太少啦,娘,我还要嘛。” “娘,我就再吃一丢丢,真的就一丢丢。” “娘,求求你啦,你是整个大齐最好的娘亲,对昭昭最好的娘亲,昭昭最喜欢的娘亲。” 元安公主通常是拗不过女儿的,会再让昭昭吃一点。 昭昭闹腾的厉害,不过绝大部分时候,吃一点也就会露出餍足的笑容,面颊露出两点梨涡。 那个时候昭昭的个子不高,坐在椅子上双腿都够不着地,小姑娘一口口吃着筱凝送到唇边的食物,见着她的目光,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撒娇,“娘,你最好了。” 昭昭还会忽然一个飞扑,就跳在她的怀中,搂着她,小小声地说话,说话的热气喷在耳廓上,让她都缩了缩脖颈,无奈对女儿说道:“别闹了。” 昭昭说的是什么? “娘,我不喜欢萱姐儿,她有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好吓人啊,好像是想要把我吃了一样,就像是娘故事里的坏人。” 林昭看着元安公主有些失神,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娘,我是个大夫呢,给您把脉,我才放心得下来。” 林昭的唇一抿,心中一横,就算是元安公主不喜,她也想要给对方把脉,凑过去撒娇说道:“您就让我看看,要不然我会担心的。” 似乎不大习惯说这些,林昭下意识地低头,她让撩起来的头发散落到身前,这样的话就可以遮住耳朵。 魏长乐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点过去的模样了。 柳氏私下里和她说过,昭昭因为被拐卖的经历,心性十分敏感,刚开始什么要求都不愿意提,到了后面性格开朗了起来,不过一直到现在都是心细而又有些敏感的。 想到了这里,魏长乐心疼的想着,小姑娘要什么,都会给她。 不过……把脉的话…… “晚些把脉吧。”魏长乐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我再养养身体。” 玉衡大长公主总是会请太医给她诊脉,每次看到了诊脉结果,就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看着她,以前的魏长乐是无所谓的,只是一想到女儿会如此,又是懊恼,又是下意识地想要推迟诊脉时候。 魏长乐看着林昭那双清亮的眼睛还看着她,一只手轻轻去阖上她的眼睛,一边说道,“晚点一定让你给我诊脉。” “什么时候?”林昭拉下了魏长乐的手,还是用水润清亮的眼睛看着母亲。 魏长乐看着林昭执拗的眼神,哭笑不得说道,“一个月时间?”其实她是想说半年,就是看着女儿的目光,感觉说出口像是在欺负女儿一样。 “太长了。”林昭摇头不肯。 魏长乐把被子往林昭身上一拢,快速说道:“我困了,那就半个月时间,说好了,就半个月!” 林昭从前就听孙大夫说过,有些人会讳疾忌医,她或许因为给人治病的时候少从未遇到过,没想到这次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居然还是自己的生母。 林昭哭笑不得,看着魏长乐闭上了眼,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林昭也只能够躺下。 元安公主应当是有定期把平安脉的,那就半个月后她再给娘调养身体。 林清薇在林昭离开之前,还给她塞了调制的安神香,林昭刚刚已经点上了,在熟悉的淡淡香气里,她闭上了眼睛,元安公主拉着女儿的手,心中说不出的踏实,今日里情绪大悲大喜地起伏,她也疲倦了,没多时就睡着了。 城外元安公主还有下人一声声的“昭昭”自然吸引了人的注意,后来元安公主抱着一个姑娘家恸哭,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再后来就知道了,哦,原来这城门口上演的是母女相认的事。 自城门口就扩散开消息,元安公主的嫡女昭昭找到了,还是被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给带到了京都的,这消息一传出,立即大街小巷就议论起来了。 京都是大齐的国都,不少人会到京都里来讨生活。这么多年过去,来来去去了不少人,这不少新来的人就有些迷茫,语气不可思议:“元安公主是皇家人吗?” “是的。” 新人的语气更加惊讶了,“这皇家的公主女儿还能够丢了?” 知道过去事情的老人就说起了元安公主的身世,说起了当年找孩子找得恨不得把整个京都给翻过来,也说到了祁赟之如何走了妖妃的路子,留下了性命不说,还在京都府衙门里当差。 这一段故事宛若像是话本一样,曲折离奇,也让新来京都里讨生活的人立即想到了,好像三风先生有个话本就是这样的故事,难怪有人说话本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 新人又有了疑问,“这么多年不见,直接就喊昭昭,居然就认出来了。” 京都里的老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顺口就说道,“那是因为母女之间心有灵犀,远远瞧着就认出来了!” 京都里的人不知道明细,但是有人知道底细。 玉衡大长公主就在和皇后与太子说起这件事的经过。 和百姓的揣测差不多,赵娴浚笑着说道:“我问了元安,她就是远远瞧着那个红披风的小姑娘,眼睛都挪不开,大约就是母女连心吧。我当时看着她愣住的模样,还到处在看,一直试图找到她在看谁,因为是在城门口,人实在太多了,后来就听到了一声清亮的,‘昭昭’,我顺着那个人喊得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骑白马裹红披风的昭昭了。” “她个子都到了太子这里。”赵娴浚比划了一下赵翊林的高度,“当时昭昭下马的时候,元安都愣住了,只怕是心里觉得太高了,感觉和丢了的女儿年龄对不上。” “我心中也是在琢磨,是不是又是一场空欢喜,就看着第一个骑马的小姑娘又喊了一声‘昭昭’。” “许是小姑娘也觉得眼前人有可能是的,直接从怀里掏出了玉来。”说到了这里,玉衡大长公主冲着太子一笑,“当时那块儿玉,还是太子加进去的。” “我?”赵翊林都已经不记得了,他当时的年岁太小了。 沈岚有些印象,对着玉衡大长公主说道,“是不是元安自己雕了那块儿玉,给女儿随身带着?”看着赵娴浚点头,她笑着说道,“哎呦,那还真是巧了,这再看一看玉,就是的了,收养昭昭的是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收养昭昭的是林鹤。” 赵娴浚还没说完,赵翊林就忍不住说道,“什么?” 他正好也认得一位昭昭,父亲就是林鹤,也是这段时间回京。 沈岚奇道,“怎么了?” “母后,”赵翊林有些迷茫,“林鹤便是最早去了郧河县,后来两县合并,做了郧安县的县令,再之后是建安府的知府,现在擢升至户部侍郎。您应当记得,我与林大人小女一直有书信的往来。” 沈岚也惊讶了,“居然这般巧?” 赵翊林正色起来,林昭与他通信可从未提过她是领养的,就与皇姑祖母掷地有声地说道,“会不会弄错了?林昭的笔名叫做明衍,我与她通信多年,从未听说过她提到这件事!” 沈岚这里还有最早沈誉送过来的东西,差人去取过来,看过之后沈岚就笑了,“这些等会可以拿给元安,她也用的上,我那个弟弟正好查过林家。” 这可是几年前就查过的东西,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京都的林家二房林鹤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林昭是后来在翔安县里领养的。 赵翊林的面皮上有些火辣辣的,而沈岚对着儿子说道,“林家小姑娘不是也不晓得你的身份?再说了,被拐子拐走了难道是好事?还要昭告天下不成?” 赵翊林面上的红这才消退,“是儿子着相了。” 玉衡大长公主失笑着摇摇头,“查清楚了就好,就是刚开始太子的话吓了我一跳,后来仔细想想,就猜到小姑娘只怕是没说领养的事。” 98、公主府里的晚饭 赵翊林接下来在听皇姑祖母说经历的时候, 心中就有一种奇妙的自豪感。 在高烧失去了记忆的情况下,能够迅速做出决断,藏起来最后证明身份的玉, 还装作了哑巴,在当真忘了说话的情况下, 遇到了林鹤求助。这事情也就是他的明衍能够做的出来! 一想到这般机智之人是他的笔友, 赵翊林每根头发丝儿都透露出来畅快。 尤其是后来赵翊林意识到,明衍已经到了京都, 他很快就可以见到了她了,不用听三皇兄说她是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可以亲眼看到她是什么模样。 紧接着赵翊林又有了新的烦恼,他倒是有心想要用沈家少爷这个身份与明衍相交, 只怕元安公主带她进宫,若是继续瞒恐怕瞒不过。 其他女孩子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生气, 明衍与他神交已久,应当不至于如此吧?他的隐瞒也是有理由的。 不过赵翊林还是怕她有些生气, 以前想过要送她雕琢的发簪,因为发簪的花朵纹路太细,他断断续续一直在雕琢, 耗费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做好了,本想要今年过年前送给她,不如亲自送给她? 赵翊林一边想着, 一边听皇姑祖母的话。 玉衡大长公主说了小半个时辰后,最后说道:“因为时间太紧, 林家也是车途劳顿,剩下的很多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赵翊林的下巴微微抬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只怕是元安公主都不如他知晓得多。 沈岚看着儿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自从参加朝仪后,少有看到他这般的模样,当真是有趣,这也是沈岚想要撮合昭昭和赵翊林的缘由,少有看到儿子与人这般交好,提到了昭昭的时候,赵翊林的表情都会生动一些。 等到儿子离开了,沈岚特地和玉衡大长公主轻声说了,“原先你不是问我有什么盘算吗?我想着的就是这位昭昭了。” 玉衡大长公主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很快意识到的就是赵翊林相看的事,她微微怔住了,本想要说这是魏长乐之女,后来就意识到,这魏长乐是姓魏的,好像没什么不妥。 沈岚说道,“我也没想到居然是元安公主的女儿,不过也不打紧,原先就是想让两人见一见,看看能不能行。翊林的性子有些自傲,他瞧不上很多人。昭昭能够与他通信几年时间,两人说得来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又没有眼缘。” 玉衡大长公主想着这长宁宫与冷宫也没什么分别,元安公主也是备受乱点鸳鸯谱之苦,想着便点点头。 元安公主之女归来这消息在长宁宫里说的详细,而圣上知道这个消息是在平乐宫中,只是说了今儿在城门口母女两人相认,目前人已经带入到了公主府上。 汪贵妃捻了一块儿切得小小的带着白霜的柿子,投喂到圣上的口中,自个儿也捻了一块儿吃,吃过之后说道,“居然还找到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元安公主终于得偿所愿了。” 赵桓侧过头看着汪贵妃,说道:“爱妃想要见见……”想到了昭昭尚未给个封号,现在怎么称呼都别扭,就含糊带过,心中想着这次进宫还要顺便给个封号。 汪贵妃摇摇头,娇声说道:“还是算了,那孩子只怕没见过什么世面,规矩什么的也都不大懂,给圣上磕个头也就好了,也不枉费圣上那些日子的操劳。” 汪贵妃可没觉得昭昭是会被朝中官员收养,更未想过这位是她感激过的林昭,只觉得能是小门户收养就已经不错了。 在汪贵妃看来,祁赟之是自己这边的人,这元安公主之女回来了,只怕不少人又会想到祁赟之的那些旧事,还是希望风波早些平定,能少折腾一些便少折腾一些罢了。 不光如此,汪贵妃的意思是,先前一直也没有给她封号,不如这次给了她封号,此事也算是了了。 “还是爱妃思虑周全。”赵桓笑道,他本就想要给元安之女一个封号,汪贵妃这样一说,等于正好说中了他的心里。 于是傍晚的时候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明日朝仪之后,元安公主带着昭昭进宫。 元安公主听着人传来消息,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梳拢昭昭的头发,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除非现在要面圣,不然天大的事也不如给女儿梳头重要。 给女儿的发髻之中簪了一根簪,魏长乐说道:“进宫了也不必怕,万事有我。” 林昭点点头,她也抿唇一笑,她见着了元安公主第一眼,心中就有一种亲近和安定的感觉,好像是雏鸟终于回到了雌鸟身边。 所以……明天元安公主当然会护住自己。 林昭现在最想要的是时间快快到晚上,她想要告诉小鱼儿们她找到娘亲的消息。 林昭抬起眼,就看着面前水晶镜清楚地照出来她愉悦的表情,她现在就算是抿着唇,两眼也是自然弯起来,倘若是强迫自己不弯眼睛,那么嘴角又会偷偷流泻出来笑意。 这种愉悦是发自心里,藏也藏不住的。 林昭能够清楚地看清楚自己的表情,也和这镜子的构造有关,她面前的这面镜子并不是一般人用的铜镜,而是水晶镜,这是在建安府的周三叔制成的,在大块的玻璃后面镀上一层平整的银膜。这镜子是秋闱之后制作出来,这种可以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一开始售卖,就供不应求。 这种镜子与普通的铜镜相比,买的时候要贵一些,但是平心而论要说贵也不贵,因为只要小心保护这镜子,不让它被打碎,不用像铜镜一样去找人磨镜,这样节省了磨镜子的钱。 倘若是买不起大的镜子,也愿意买一面合拢在掌心里的小小手镜,有了这镜子,上妆都更容易一些。 元安公主听着昭昭竟然知道这镜子,就笑着说道,“你和周三叔怎么认识的?罢了,明天再说好了。” 起床之后已经说了小半个时辰,明天又要面圣,元安公主担心说的太多,让林昭的嗓子哑了。 “没关系,我会医术的,我的嗓子今儿再说两个时辰都没事,若是三个时辰只怕就有事了。”林昭仰着头,她的头上被魏长乐簪了一枚宝石流苏发簪,这妆台靠着窗边,夕阳的光停驻在她的发间,细小流苏穗子折射的金光在地面上荡漾开来。 “那就好。”元安公主可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如出一辙的笑,两人眼眸弯起来的角度都相似。 下午起来之后,魏长乐发现女儿早已经醒了,只是看她尚未起床,就一直安稳地窝在她的怀中。 元安公主觉得又是高兴自己能够抱着女儿醒来,又是明白了柳氏的那句话,“您要是和昭昭相处了就知道了,她乖巧得让人心疼。” 现在魏长乐便是如此,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星星是摘不下来的,她能做到的就是让库房里所有的首饰都拿出来,一个个比划,甚至带了不少到林昭头上去,林昭也很配合,由着元安公主打扮。 她想着是钱宝儿,宝儿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喜欢拿着各种首饰打扮她她,林昭这个时候都会配合。 “娘,明天去了皇宫以后,我们可以逛一逛,再选一些布料,宝儿说京都里最好的布料是锦衣阁在卖对不对?” 现在林昭穿得的衣裳自然是林家准备的那些,因为林昭中午那会儿累了,在沐浴的时候,公主府的下人已经用她换下的衣服量尺寸,去做衣服了。 不过公主府里定的是用的库房里的料子,和女儿一起逛街买东西又是一会儿事,元安公主眼睛一亮,继而又有些懊恼,这锦衣阁是不是卖布料最好的地方她不大清楚,侧过头看了一眼筱露,后者微微颔首。 明儿一早筱露就会出去打听,这京都里最好的布料是在哪儿,最好的吃食是在哪儿,旋即会领着公主和昭昭过去。 试了好几根发簪,最后还是选定的一开始的那根,元安公主拉着林昭的手去正厅。 一边说着这里的格局,偶尔林昭灵光一闪,能够想起来自己在哪儿玩过,更多的事情却记不清楚。 不过就算是这样,元安公主也格外满足,陪着林昭说起过去的事情,短短一小段路,走了差不多三刻钟。 厨房的菜已经重新热过了一次。 元安公主笑着说道:“让我尝尝看,昭昭喜欢的菜。” 听雨跟着林昭一起到公主府,在这样的地方,听雨也不愿意给林昭丢脸,一下午案板都是哐哐哐的,那斩鸡的架势还让不少小丫头们探头探脑地看,感觉听雨看起来瘦瘦弱弱,这力气还睁大。 听雨在中午的时候就处理好了猪肚还有鸡,她要做的煲汤是猪肚鸡,她也瞧得出元安公主面容憔悴,她也懂得一些药膳,这山药猪肚鸡汤,再用一些白芷、参须红枣等物,吃着益气补血。 除了汤之外,还有两道大菜,一道是肉丝炒雪里蕻,这雪里蕻是公主府里腌制的,听雨尝了尝,稍微有些酸,不过也可以开胃,用清水泡了一下午,用了猛火快炒,肉丝嫩滑和切得细碎的雪里蕻在一起,形成了繁复的口感。 听雨炒菜的时候,会保留食材本身的特点,雪里蕻的清脆,肉丝的爽滑,用勺子舀一勺,十分下饭,听雨还多炒了不少,留在灶上给公主府的下人们加菜。 这肉丝炒雪里蕻是小菜,还有两道小菜是油泼豆腐、蒜泥青菜。 另外还有两道大菜一道是砂锅煨鹿筋,一道是清蒸鳜鱼,这两道菜都是清淡滋补,既适合大病初愈之人,也适合思虑重的人。 蒸鱼讲究的是鲜,等到两人到正厅的时候开始蒸,刚动筷子不过每道菜尝了个味,就送来了清蒸鳜鱼。 “这刀工很厉害。” 鳜鱼上刀口均一,最后淋上热油烹出香味来,魏长乐笑着说道,“难怪你长得这么高,这丫鬟做菜很好。” “我祖……” “你喊祖父、祖母就是。”元安公主说道。 “是。”林昭说道,“祖母也擅长做菜,有时间的话,可以让祖母做菜。” 元安公主一愣,怎么都没有让主人家下厨的,更何况唐老夫人还是长辈。 林昭笑着解释说道,“祖母很喜欢做菜,听雨的菜细致,祖母更擅长做家常菜。画卷里没有,但是当时祖母到了郧河县第二天就带着我揉面,教我做了窝丝饼。” 林昭还记得唐老夫人是怎么抻面,把细细的面丝组成了面丝团,用手拍上面粉,手掌一压,就成了扁平的窝丝饼。 “祖母说,这种酥饼要用猪油做才好吃,不能用素油。”林昭笑着说道,“那是我第三次吃撑。” 她第一次吃撑,是林鹤把她从拐子身边带过来,当时吃的是葱花面,林昭还记得她吃得呼噜噜的,把头都快要埋在碗里,一碗不够,林鹤有买了一碗拨了一半到她的碗中。 第二次吃撑就是救下了柳氏一行,她在那个小小的茶寮里吃的肚子鼓鼓的。 第二次吃撑了之后,之后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 元安公主从一卷卷的画卷里就可以看得出女儿过得很好,筱露还服侍女儿沐浴,她虽说学武,身上也毫无伤口。 元安公主笑着,“要是可以的话,把林家也当做另一个家。” 他们把孩子养得很好,而且让魏长乐没想到的是,女儿还上了林家的族谱,魏长乐想,昭昭是她的孩子,也是林家二房的孩子。 99、太子殿下 魏长乐在黑暗之中睁开眼, 鼻尖是昨个儿下午闻到的安神香,房间里还是黑暗的,她身子稍微动了动, 就有守夜的丫鬟捧着一盏灯过来。 魏长乐没开口,怕惊扰了睡在旁侧的小姑娘, 她抬起手指了指, 让人把灯放在床尾,她等会再起夜, 想要先看看她的昭昭。 就着昏黄的灯,魏长乐侧过头,入眼是个眉眼精致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发盘成了道姑髻, 只有几缕散落在腮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她的唇瓣扬起,面颊上显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小时候魏长乐守着女儿睡觉的时候, 总是会用手指去戳这梨涡,当时何嬷嬷总是哭笑不得试图阻止她,“公主, 您要是这样做,等会小姐就要哭了。” 她常常说道:“没事,我看昭昭睡得香着呢。” 小昭昭通常是睡得香甜, 嫩生生的唇砸吧一下,并不理会她的手指, 有时候戳得重了,小昭昭的眉头皱起来还闭着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那样子反而是会逗得魏长乐笑起来, 不过魏长乐不会真的戳醒女儿,往往这个时候就收手了。 现在的魏长乐就明白为什么当时嬷嬷阻止她了,女儿睡得这般香甜,让人瞧着就心中柔软一片,哎,当年她真是不懂事,干嘛折腾女儿? 魏长乐的手指距离那梨涡已经很近了,最终只是虚点了点,不舍得让女儿睡得不好,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去如厕,等到自己的身体暖了起来,才在被子拱了拱,靠得离昭昭近一些,再握住了她的手,而且还是先握住林昭的一根指头,看着她没动静,才继续握住了她的手。 魏长乐摆摆手,丫鬟执灯离开,捧着灯到了她休息的小榻边。 元安公主猜测女儿做了一个好梦,事实上林昭确实在做一个好梦,她梦到了现在已经浩瀚见不到边的池塘,还有她的小鱼儿朋友们。 爹爹关于种番薯的折子呈上去了之后,小红尾身上金线没有多,但是好像所有的金线都更亮了一些。 以前它的身上的金线是黄金的颜色,需要在阳光下像是流淌的金光,而现在把小红尾放在荷叶下,它也像是会发光一样。 除了小红尾本身的变化之外,最大的变化就是池塘了。 池塘一下就变得浩瀚无边了起来,甚至让林昭怀疑是不是有一个县那么大,或者比一个县更大。 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除了有亭亭而立的荷花,荷叶,还有一个八角亭,八角亭的檐兽空白着面容,显然是等到功德提升,才会勾勒出面容来。八角亭的南北两侧都还有一些石柱,上面有许多的仙鹤雕塑,也和檐兽一样,雕琢得并不精致。 林昭以前会坐在岸边的大青石上,现在则是更喜欢坐在八角亭里,这里甚至还有一些带着莲花香气的风,有些像是莲花香,又有些像是佛前的香,但寺中的佛前香有些干,这里的香则是灵动带着渺渺湿漉漉水汽的,像是蕴含无限的生机一样。 这池塘因为浩瀚无边,远方蒸腾起朦胧的雾来,林昭甚至好像看到了山的轮廓,至于那边是什么,小红尾也说不清。 现在小红尾听着林昭说起元安公主的事,它在水中游了游,它的记忆确实不太好,但是如果有提醒这种触动,应该可以想起来。 小红尾一会儿和这条鱼碰碰脑袋,一会儿和另一条鱼摆摆尾巴尖,还有时候是上下重叠,背鳍和对方的腹鳍相碰,最后小红尾从水面跃出。 小红尾的语气肯定,“公主府我们都没有见过。” 小红尾说完了之后,其他的小鱼儿也争前恐后说道: “刚刚都相互提醒,大家都想了想,没有见过公主府。” “没有见过公主,也没有听过提起何嬷嬷。” “筱露、筱凝也都没有见过。这都是才听昭昭提起的。” 等到其他小鱼儿说完了之后,小红尾慢吞吞地说道,“大家的记忆不好,不过有一丁点的提醒,还是可以想起来,公主府没有印象,应该是拐卖之后与昭昭结缘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除非有更新的讯息,不然小鱼儿们也想不起来。 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了,林昭笑着说道,“那你们还真是我的福星。”在她最惶恐害怕,被拐卖的时候入了她的梦。 有鱼儿和她说这话,让她么那么害怕,最终遇到了林鹤,从泥泞之中挣脱而出。 林昭和小鱼儿们说了许多,到了她寻常起床的时候,小鱼儿们纷纷和她道别,林昭反而有些犹豫,“我娘应该没醒,我应该多陪陪她?要不我再睡一会儿。” “这样不对的。”小红尾说道,“既然是一家人,昭昭就不应该把公主当做是外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的,是的。和以前一样比较好,也可以让公主放心。” “小红尾大哥不愧是咱们之中最聪明的鱼,脑袋都比我们要大。” “昭昭起来吧。” 明亮的视野黯淡下来,而林昭很快就睁开眼。 深秋时节天色亮得不那么早,林昭小心地撩开了被子,就有侍女托着灯绕过了屏风,照亮了林昭的视野。 林昭穿着软底鞋绕过了屏风,昨个儿晚上守夜的是筱凝,按道理她这个资历是没有必要守夜的,但是小姐刚找到,四个一等丫鬟这些日子轮流守夜,务必让小姐在公主府里住得舒心。 筱凝轻声说道:“您起得真早,小姐需要现在洗漱吗?” “我平时就是这个点起来,我动作会轻一些,等会你在房中候着母亲。”林昭的声音也很低,还凑到了筱凝的身边,近乎是耳语。 筱凝点头,“听雨在外候着,让她进来伺候吗?” “好。” 只是昨晚上林昭睡在元安公主的房中,她的东西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听雨也在属于林昭的院子里休息的,清早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林昭平时穿得练武的衣服过来了。 长发自中间分成左右两边,因为头发浓密,单个的发髻练武容易散落 ,于是这样分开用红色的布裹住,再用发带和木簪牢牢固定住。 林昭低声和筱凝吩咐了一些什么,也没走远,就在主院长廊上活动手脚,身子很快就热了起来,等到天色从蒙蒙亮成了大亮,林昭的鞭子柔顺垂下,侧过头对着魏长乐一笑。 魏长乐早已经洗漱好了,她醒来的一瞬间发现身边空了,巨大的恐慌让她立刻想要爬起来寻觅,结果筱凝就执灯过来连声说道:“小姐已经起来了三刻钟,洗漱好了,正在院子里练武呢。” 元安公主慌乱的心还是难以安定了下来,她的单手抚着胸口,抬头去问,“昭昭她当真在?” 筱凝高声让人点灯,霎时间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还有丫鬟撤去了屏风。 元安公主的屋子里用的是通透的玻璃,没了屏风的遮掩,透过亮起来的灯,可以清楚地看到长廊上一抹身影正在练武。 脸上的惶恐褪去,被喜悦和满足替代了,元安公主赤着脚奔到了窗边,目不转睛看着林昭在练五禽拳。 这五禽拳本来就是养生的拳法,就连林鸿恩也可以练,元安公主看着林昭慢腾腾却又有韵律的动作,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得来。 天色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完全亮,但是主院的灯亮堂堂的,目的就是让醒来的元安公主可以立即看到昭昭,安下心来。 这洗漱自然也挪了位置,变更到了窗边,元安公主一边用青盐漱口,一边听着筱凝说道,“小姐说她自从开始习武之后都是这个时辰开始练的,已经好几年了。也是小姐和我说,让我在旁边候着您,等公主醒了之后别因为找不到人而恐慌。” 元安公主点点头,“晚点把院子改一改,起码要给她练武的地方腾位置,她还喜欢医术,得让人打药柜,还有书房也备下……” 筱凝笑着说道,“事情一桩桩来,反而是一件事,您看看怎么办?” “什么事?” “小姐去不去女院?” 洗漱过后,有人端着水给元安公主洗了脚,更换了一身衣物之后,她坐在了梳妆镜前,大约是睡得好,元安公主透过镜子,觉得自己头发丝儿都透露出满足来。 元安公主说道,“我问问她。” 如果要是以前没有汪贵妃衡插一手,也不用烦恼能不能去女院,因为没有中途去女院的道理,自从祁明萱开了口子,家世强悍一些,就在女院山长那里有了底气,都可以中途去念女院了,也因此女院的屋舍都扩充了不少。 要是元安公主来看,她是不想让昭昭去的,毕竟距离及笄也不到三年时间,就算是及笄后多留她两年,也没多少时间,如果去了女院,吃住都是在女院,只有休沐日可以回来,这样便见不到昭昭了,她心中舍不得。 只是看着昭昭的身影,她又觉得女儿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不想拘着她。 “晚点我问问她,对了,还有林家人,看看他们什么想法。钱家姑娘也回到了京都……”说到了这里,魏长乐笑了笑,觉得还是会去的,说不定两人在建安府都已经约定好了,钱宝儿自然是可以入学的,而昭昭就算是没有认她,也是户部侍郎之女。 “那就去吧。”元安公主这样想着,之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林昭练武,等到林昭收了鞭子,上前给女儿擦汗,“水已经烧上了,现在时间还早,洗漱吃完饭之后再去宫里。” 洗漱之后再吃早饭,早饭也是听雨张罗的,两人换了一身衣裳上了马车,便到了宫门口去。 此时正好是朝仪结束,朝臣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元安公主与一个裹着披风的小姑娘站在一起,立即就让人意识到这身边的小姑娘便是她失而复得的明珠。 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想要看一看林昭,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见着元安公主见着起风的时候替小姑娘带上兜帽,还理了理小姑娘的头发。 此时因林鹤尚未到户部赴任时间,只有个别消息灵通的知道元安公主之女是谁,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 只是,当户部左侍郎卫淞喊着,“林二小姐,您怎么在这?”让不少人耳朵都竖了起来,脚步更慢了。 这卫淞居然认得元安公主的掌上明珠?这女孩子先前被养在什么人家。 “卫大人。”林昭认得卫淞,对他行礼。 元安公主也有些奇怪,女儿是怎么认识卫大人的。 元安公主开口道,“卫大人,这是小女。” 卫淞一愣,立即想到林昭不应当是林二小姐了,那是祁小姐?或者是魏小姐,这样好像都有不妥,虽然是深秋,额头上都有了汗水,心中后悔自己的鲁莽。 林昭笑道,“现在喊我林二小姐也没错,我身份文牒上是如此,尚未改好。卫大人,我是跟着母亲来面圣的。” 卫淞干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那便不叨扰公主与您了。” 以前林昭是他晚辈,他用不着敬称,现在不知道怎么称呼林昭,干脆这样含糊。 卫淞急匆匆退下就被人给围簇了起来,有性子急的直接问道,“为什么你喊她林二小姐,哪个林家?” “是新任户部侍郎林鹤收养的幼女。”卫淞说道,“他应当是还没有到户部赴任,所以诸位尚且不知晓。” 诸位臣子哗然,更是不少去问礼部侍郎林汛,今后这林侍郎就有两个了,还有人说,干脆一个叫做林侍郎,一个叫做林二侍郎。 林汛的脸发黑,他昨天确实见过二房,还试图让林老太爷跟着大房住,结果二房现在买的宅院居然比大房的宅院还好,林鸿恩更是不愿意挪位置,林汛可以说是诸事不顺,昨晚上气得都没睡好,结果今儿一早又遇到了这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说?林鹤提到收养的小姑娘居然是元安公主之女?! 这会儿面对同僚的热情,头疼的林汛直接快步走到了卫淞面前,“卫大人怎么认识我二弟的?他这几年都是外放为官。” 卫淞说道,“在云州见过,林鹤侍郎的嫡子在湖江考试,林老太爷还有……那位小姐一起去了云州。” 林汛眼珠子都是红的,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到了林鹤那里?! 他现在还尚且不知晓这位林昭还救了三皇子,要不然更是得嫉妒得肝疼。 等到朝臣们尽数而出,林昭便和元安公主一起进入了巍峨的宫殿之中。 深秋虽然天气冷了下来,但是有太阳的时候是不冷的,宫中摆了不少菊花的花盆,还有一些并不高大的两人高的小树。树木要是太过于茂盛容易藏人,宫里是不许有太高的树的。 鸽群从青瓦上空飞过,林昭看着红墙的漆有些地方已经斑驳了,元安公主说道:“内务府会在腊月时候翻修,还有些地方可能砖也松动了,都是腊月的时候修。” 林昭点点头。 尚未到长宁宫,意外见着了太子殿下。 林昭看到了赵翊林,行礼之后注意到他似乎是一怔,很是惊讶,继而他从汉白玉的台阶上下来,相互见礼之后,林昭总觉得太子频频打量她,似乎待她十分亲昵的模样,还要与她行在一起。 难道是小时候他们是玩伴? 想着自己没有记忆,不记得小时候的玩伴,林昭冲着赵翊林露出了一个颇为讨好的笑容,因为笑得刻意,她面颊的梨涡也都显了出来。 100、封为郡主 赵翊林知道元安公主与林昭要来, 因为在御书房里耽搁了一会儿,还想着会不会见到这两人,结果在长宁宫门口的台阶上, 听到了动静回首一看,见着了两人。 他在认出了元安公主之后, 那么身边的林昭是什么身份自然就昭然若揭。 自从知道三哥被林昭救了, 他心中就很是好奇想要见到林昭,这点好奇像是火星遇到了绒草, 噌的一下就成了大火,可以说是烈火燎原,等到了昨天的时候,好奇心攀登到了极点, 甚至他昨晚上还梦到了一个健硕的女子,那是他心中的明衍的形象。 现在的见到了林昭, 他自然是忍不住去打量她,被林昭注意到了, 他便与她走在一处。 要说起来,刚开始瞧着林昭,赵翊林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出入很大, 她既然擅长舞鞭,又日日勤勉蹲马步,还能够救下三哥这样的男子, 定然是健壮的,结果林昭个头很高, 她的个头乍一看上去不大像是十二岁,差不多快有元安公主个子高了,但是并不健硕, 只有行走的时候背脊挺得很直,还有步伐也有力才看得出练过的痕迹。 多看几眼,再想着她的信笺,又觉得她应当是如此,他的明衍应当是这般秀美。 刚开始在宫门外等着,林昭是裹着披风带着兜帽的,这会儿已经取下了兜帽,露出她的脸来。 额前是绒绒的碎发,眉心带着的是绿宝石分心,随着她的走动晃晃荡荡。 绿宝石因为汪贵妃不喜的缘故,京都里价格并不贵重。这种绿宝石听母妃说,很难衬得肤色好看,所以京都少有人佩带,而林昭的肌肤却被宝石衬得如雪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赵翊林看着她笑了,像是有些惴惴不安,露出了两点梨涡。 明衍居然有梨涡,赵翊林心中这样想着,也对着她笑一笑。 林昭见着赵翊林不开口,主动说道:“太子殿下,我们小时候是见过吗?我先前被拐的时候生过病,都已经记不得过去的事了。” 赵翊林说道:“妹妹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不怎么来宫里,我们没见过。” 林昭松了一口气,只是那赵翊林为什么又看着她。 赵翊林眨眨眼,含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明衍,你也可以唤我一声珉珣。” 林昭脚下一个踉跄,因为赵翊林就在她旁边,他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林昭有些窘迫,“多谢太子殿下。” 脑子里满是一个念头:他怎么就是珉珣呢? 赵翊林眼看着褚色大门就在眼前,松开了林昭的手,快速说道,“先前我一直自称是沈家少爷,同你抱歉瞒了身份,晚些时候再同你细说。” 林昭点点头,这会儿她忍不住去看赵翊林,后者对她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了一开始赵翊林频频看她的动作,原来是这个原因。 现在知道了他是与她通信多年的笔友,两人互换的礼物都可以堆满一个房间,她见着了赵翊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要说起来,林昭和赵翊林的感觉有些相似,第一感觉是,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心中的珉珣似乎应该更想法跳脱,而不是举止有度盛誉在身的太子,旋即又觉得,他本应当是如此的。 元安公主尚且不知道笔友的事,心中念着明衍、珉珣这两个字,想着晚些时候再问昭昭。 林昭进入到了正殿里,行礼之后,被安置坐下,她这才看到皇后沈岚。 沈岚穿着的是靛蓝色的宫装,妆容雍容华贵,裙摆绣得是大朵的牡丹花,腰间挂着串珠,容貌明艳,在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明艳感削减了不少,眉眼让林昭想到了沈誉,立即就感觉对皇后亲近起来。 沈岚招招手,“让我看看。” 元安公主在林昭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别怕。” 林昭上前就被沈岚给拉住了,首先说的是,“小姑娘身上香喷喷的,昭昭这是用的什么香?” 林昭说道:“我不大清楚,是我大姐姐调的。”顿了顿又说道,“就是新任户部侍郎林鹤长女。” 沈岚听着林昭还称呼林清薇为大姐姐,眼睛一直弯着,拍了拍林昭的手,“好孩子,其实我一直想过要见你,我听我四弟提过你。” “您说的是沈四老爷啊。”林昭说道,她是事后才知道姐姐的婚事媒人是沈誉。 “沈四老爷还是我大姐姐的媒人呢。”林昭笑着说道,在订婚之后说出沈誉也是一桩趣事,若是没有成,便会隐藏不提。 沈岚的眼睛弯得更厉害了,“他是头一遭做媒,那之后他还和翊林说,想继续给人做媒,要不是京都里正好生了事,只怕他这个媒人还继续做下去了。” 沈誉凑成了一桩婚事,还跃跃欲试继续给人做媒,结果就出了一桩案子,有人婚事不畅妻子要与他和离,那人就砍了媒人。 别说是沈誉了,那段时间京都里要请媒婆做媒,价格都要厚三分,媒婆还要看这家人性情好不好,才决定要不要做媒。 众人说这话,气氛很是活络,林昭还记得信中的珉珣总是写厚厚一叠信,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不怎么说话,偶尔两人视线相对,他倒是有礼一笑。 正说着话,赵桓过来了,众人跪了一地,皇后沈岚也从主位上下来恭迎圣上。 赵桓是特地把位置定在长宁宫,他听汪贵妃猜测林昭是小门小户出身,这会儿见着林昭的气度倒是愣住了,旋即说道,“你便是祁明昭啊。” 昨日公主府里都只称呼林昭为小姐,从头到尾都避开了这个名字,现在赵桓直接喊了出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而元安公主更是因为这个名字,心中一颤。 林昭笑了笑,“回圣上的话,这个名字让我有些愣住了,我还不大习惯,身份文牒上一直写着的是林昭。” “嗯。”赵桓应了一声,“晚些时候改过来就好了。” 元安公主首先不想让女儿姓祁,更不想要这个明字,当时祁赟之先给祁明萱用的中间的明这个字,之后又把昭昭的名字叫做祁明昭,按照祁赟之的说法,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姐妹。 元安公主膈应那祁明萱,都已经和祁赟之和离了,怎么还会愿意要女儿有这个名字,更不愿意与祁明萱的名字相似。 此时沈岚笑着开口,“元安公主都与祁大人和离了,祁大人已经再娶了继室,我记得还是和卫大人做了亲戚,这再姓祁,只怕有些不妥,平白还让人想到过去的一些事。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如让昭昭跟着元安公主姓魏好了。” 沈岚也知道赵桓的心在汪贵妃身上,她也不屑于去得赵桓的宠,不过夫妻多年,也知道赵桓是怎么想的。若是林昭改姓氏为祁,只怕介绍的时候,都会让人联想。 沈岚看了一眼林昭,继续笑着说道,“也不用叫做明昭了,不如直接单字便好,这小姑娘有了字,叫做明衍,应的就是昭字,也一直习惯了单字,直接叫做魏昭,利落又清爽。” 赵桓可有可无点了头,姓什么叫什么都是小事,元安公主没有闹腾就好。 而且提到了明衍这个字,等会封号也直接不用想了,直接就封如今的魏昭为明衍…… 倘若是昭昭举止局促一些,显得小家子气,这封号就是明衍县主,此时昭昭眉心的绿宝石动人,她还噙着一抹笑容,两点梨涡笑得让人舒心,加上元安公主也没提那些糟心的旧事,赵桓便干脆给了明衍郡主这个封号。 101、明衍妹妹 进宫一次定下了爵位, 也彻底摆脱了明昭这个名字,这让元安公主十分舒心。 魏昭,这个名字一听便知道是她的孩子, 至于说明衍这个字,也是从昭这个字的含义延伸而来。 等到送走了圣上, 沈岚留下两人中午在长宁宫里吃饭。 此时更是留下元安公主与她解惑, 总得解释一番她如何知道明衍两字,还有自家儿子与魏昭通信之事, 至于说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也让翊林与他的小笔友解释为什么笔友不是沈少爷,而是东宫太子。 “翊林, 你带明衍妹妹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赵翊林颔首,他起身身子朝门方向却回过头, 等着昭昭过来。 名字改成了魏昭的小姑娘往前趋行几步,眉心的绿宝石分心微微晃动, 跟在赵翊林的身后。内侍与宫女再落后两人约莫十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而沈岚看着两人的背影,更是忍不住一笑, 心中越发觉得她那个念头许是可以成的。 沈岚面上浓郁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让元安公主心里打鼓,像是对方瞧中了她的宝物一样。 元安公主很快就甩开这个念头,皇后就算是不得圣眷, 但是她背后有低调不失强势的娘家,手握后宫大权不曾松开, 儿子赵翊林得了太后懿旨,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太子又在朝臣之中颇有好名, 就等着今后继位。 她手里哪儿有什么宝物值得皇后惦记? 等到看到儿子带着魏昭出去,皇后回过头对着元安公主笑道,“其实翊林是头一次见昭昭,不过两人书信往来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 元安公主看着敞开的褚色大门,表情升起疑惑来,太子与昭昭,他们两人怎么会有通信? 想到刚刚在走台阶的时候,太子刻意落后半步与昭昭说着什么,元安公主听到了只言片语,此时满腹疑惑都写在脸上,魏长乐向皇后娘娘说道,“还请娘娘解惑,我当真是纳闷,明衍这个字我也是才知道的。” “明衍这个字,其实我知晓也有一两年的时间,还是你家姑娘写信告知我翊林的。” 元安公主听着沈岚娓娓道来,赵翊林如何看到昭昭所送的礼物,如何给她写信…… 元安公主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想着那位道人让她回京,那位神仙的意思应当是,让她更留意身边人吧。 倘若是她多与皇后往来,与皇后交好,许是早早就知道那林鹤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叫做林昭,她会不会因为林昭这个名字而心生好感,去郧安县过去看一看? 倘若是她多去走动一番,与钱家走动一番,钱家把钱宝儿疼得像是眼珠子一样,定然从钱家人那里也可以知道林昭的消息。 如果不是皇姑母见她夏日里忧思过度,拉着她去别院散心,或者又错过了刚回到京都的昭昭。 元安公主的心湖宛若是落下了一片叶子,一点点的涟漪荡漾开,想着老神仙唱的曲调,心中带着波动的宁静。 沈岚是有些愧疚的,林家二房当时诸事冗杂不大清楚元安公主的事,但是她弟弟沈誉也从未想过昭昭的来历,此时说道:“我家四弟还查过林家,只知道昭昭是领养的,并未细致打听过……” 魏长乐不等着沈岚说完,就握住了皇后的手,摇摇头诚恳地说道:“皇后娘娘,您应当知道一些我的事,当时我去京都府尹那里查过案宗,每年丢的孩子都有几十,多的时候甚至可以上百,还有些人家丢了女儿还不会报案,而且这只是京都丢掉的孩子,每年竟是会丢失这么多的孩子,想不到是常理的。” 魏长乐的眼眶有些热,只是想到那个锦衣华服带着绿宝石分心的昭昭,眼眶的热意就蒸腾了。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现在已经很好了,只消珍惜之后的时光便好。 “事情已经过去了,若是有机会我还要请沈家四老爷吃饭,毕竟他还撮合了一桩好事。”魏长乐笑着说道,“林家把昭昭当做亲女一样,那林清薇便也是我的女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一些事,能够嫁给钱家少爷,这婚事很好。” 皇后见着元安公主目光清明,也心中放松了不少,也一样继续笑着说话,“他也就牵了这一件婚事,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吧。” 魏长乐点点头,说过了林清微的婚事之后,又提到了刚刚圣上定下名字的事情:“对了,刚刚还多谢您,我还在想着,若是要叫原先那个名字,要长跪在御书房外,求圣上改变旨意。” 沈岚嘴角翘起,竟是露出了俏皮的神色,“倒也不必,以前我也不大会这些,渐渐就知道怎么做了。不过圣上直接封昭昭为郡主,还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 元安公主眨眼,也故意逗趣,“其实我听林家人的意思,我昭昭是带着福气的,得郡主这封号,我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元安公主的话让沈岚一愣,沈岚自己不怎么信神佛之说,不过昭昭带福这个事,仔细一想还当真是如此。 林鹤这么几年时间就能从外放的县令小官做到三品大员,林晟彦的腿当时说是治不好了,却有可能遇到神医,腿好之后居然还连中四元,这林清薇面颊上的胎记也除掉了,得了如意夫婿。 就连昭昭自己的话,她模样生得好,本来拐子是要把她卖到脏地方,结果能够被林鹤救下,回京了之后也遇到了生母,按道理也不应当封郡主,赵桓就直接给了明衍郡主这个封号。 沈岚不信神佛,也觉得太子妃是个有福气的姑娘是个好兆头,她笑着继续和元安公主说话,她想要昭昭这个儿媳妇,还是晚些再和元安公主说,毕竟要是现在说了,只怕元安公主看她儿子的目光便得带着点警惕的审视了。 此时赵翊林也带着魏昭入了御花园。 昭昭听着赵翊林开始说话,就觉得眼前的人与通信的少年对应了起来,心中放松了不少,侧过头对着赵翊林说道,“在长宁宫台阶上,殿下唤我明衍,吓了我一跳。” 赵翊林看着魏昭,“还望明衍多包涵,倘若是写明了身份,林大人也多有不放心,先前我舅舅一直和你说我是他侄子,便将错就错了。” 昭昭只是从未想过笔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赵翊林解释之后,她觉得这理由也说的过去,他并不是有意哄骗。 要是一开始知道了对方是太子,只怕是多有顾忌,更不会一年往来多次信笺,要是失去了这个笔友,便十分可惜。 从郧河县到建安府,周遭的事物变了许多,无论到哪儿都可以收到他的信。 昭昭素来想得通,此时侧过头笑看着赵翊林,“难怪我常常觉得珉珣……殿下的见识很广,就是似乎不怎么读八股文章,反而是眼界很广,原来原因是在这里。” 昭昭以前还总是在想,珉珣读杂书是好,与她也有话说,只是花费太多功夫在这个上面,若是考试不过怎么办,原来竟是无需考试的。 想到了这里,昭昭笑得梨涡都显了出来。 赵翊林想着难怪小舅舅说昭昭玉雪可爱,现在果真如此。 他初见她觉得个子有些高,宛若及笄少女,这会儿笑起来软糯可爱,性情脾气也好,倒是更像个小妹妹了,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常被长辈揉脑袋,摸脸,昭昭已经习惯了,还好脾气冲着对方笑了笑。 这深秋的御花园也没什么好逛的,赵翊林绕着一处略高一些的六角亭,带着昭昭坐下。 少年的五官俊朗,凤眸若是不笑的时候带着点冰冷的审视,若是笑起来就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现在赵翊林便是笑着的,他看到了魏昭的鬓发落了一片叶子,伸手替她摘下,“不用叫我殿下,我年岁比你早,私下里唤我一声珉珣……”补充一句,“珉珣哥哥。” 他早就听昭昭一口一个殿下不适应,本想要让她喊自己珉珣的,后来鬼使神差改成了哥哥。 “不太妥当吧。”昭昭的表情露出一丝踌躇。 赵翊林忽然拧了一把昭昭的面颊,这个动作把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脸,结果把赵翊林的手贴到了她的脸上。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少女手则是纤弱柔软,林清薇就算是妹妹伺弄花草都得让她带丝绸手笼,更何况是舞鞭的时候,昭昭的手一直很软。 赵翊林刚刚揉了脑袋,看昭昭没反应,心中就蠢蠢欲动,想要捏一把她的脸,已经晓得她脾气好了,就干脆这样做了,拧了昭昭的腮之后笑着说道,“明衍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还说过,你若是男儿家,我得带着你喝酒呢。” 他一喊明衍,就与太子无法生分起来,昭昭笑着说道,“若是要喝酒,只怕珉珣哥哥是太子殿下,我娘只怕也不许我与你多往来了。” 珉珣这个字,父皇记不住也懒得记,多半是喊他太子,翊林两个字是太后起的,母后更常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珉珣只有欧大人叫过,他通常是带着百感交集喊这一声,而昭昭则不同,把这个字喊得带着点软糯清甜的感觉。 两人并没有在亭中坐太久,秋日寒冷,若是让明衍妹妹生了风寒就不好了。 回到了长宁宫以后,吃过饭元安公主就带着昭昭离开。 沈岚对着儿子说道,“你这位笔友可好?可有因为你瞒着身份的事情怪你?” 赵翊林的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很是为笔友骄傲,“明衍妹妹的性子温和,晚些时候我还约她踏青。” 沈岚心想着这就叫上了明衍妹妹,忍俊不禁笑道:“那便好。” 元安公主与昭昭原本说是要逛街,只是今日里是来不及了,见过了帝王和皇后之后,还要正式去见玉衡大长公主,晚饭又是在大长公主府邸吃的。 赵娴浚还说了一桩事,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这个月二十是个好日子,我那儿的那些菊花都还开着,让人打理一番,摆个秋宴割点鹿肉吃好不好?” 元安公主忙说道,“若是设宴,我来设宴便是。” 赵娴浚笑着说道,“你要是感兴趣,来帮帮我写帖子,还有昭昭也一起来。这次还是我来,下次你若是想摆花宴,你再来。” 下帖子本来就是对京都里贵女们有个初步印象,这魏昭如今也有了封号,总得让人知晓这明珠归来之事,赵娴浚说道,“明儿就拟定帖子,你看可好?” 距离二十号就没有几天,但是若是时间再推迟一些,只怕花都要凋谢了,所以这花宴就选了最近一次的休沐日。 102、郡主的华服 玉衡大长公主一年会开两次花宴, 一次是春,一次是秋,这两个季节不冷不热, 不会因为太冷让闺秀们生了风寒,又不会因为太热而让人糊了妆容。 这秋日里已经开过了一次花宴, 冷不丁又开了一次赏花宴, 当在女院的学生们收到了这洒金贴,在休息时间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这花宴秋日里已经开过了一次, 怎么又开一次,而且时间来得匆匆?” “是啊,好奇怪,问过送帖子的人没有?” 打听了之后, 就知道了这次深秋的赏花宴是为了明衍郡主开的。 郡主是元安公主的女儿新的封号,她被拐之后好运被户部右侍郎领养了。 现在明珠归位, 玉衡大长公主借着这场花宴也是让郡主重新入社交圈,而且女院的学生都请了, 目的昭然若揭,这是为了让明衍郡主去女院读书做准备。 甘露玟恹恹的听着人说话,自从收到了昔日里好友的一封信, 上面泪迹斑斑,恶毒的字让甘露玟觉得难道是侯雅茹得了失心疯不成?家人帮她打听了侯家发生了什么事,甘露玟知道了之后, 沉默下来。 云州知府之子想要潜入三皇子的房间,结果被抓个正着, 查明是青楼的花娘蛊惑那云州知府之子,而花娘背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侯家兄妹两人。这侯家兄妹两人自然落不得好, 而侯家的那位姑娘正是她在云州的手帕交——侯雅茹。 侯雅茹的这封信不少字迹都有些张狂,像是写信的人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甘露玟因为侯雅茹的信,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对侯雅茹哥哥没什么情意,这侯雅茹在信中颠三倒四说的是自己嫁给她哥哥,是她嫂子,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哥哥应该金榜题名,而她也应该有一个好归宿,还可以做什么侯府夫人。 甘露玟因为那封信心慌意乱的,旁人都说侯雅茹已经疯了,加上云州知府侄子性子残暴,这封信写完没多久,侯雅茹就已经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甘露玟隐隐觉得这事是真的,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应当是侯雅茹的嫂嫂,这个念头让她犹如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心中总是不能绕过这一节。 “收养明衍郡主的人就是现在户部右侍郎林鹤,最开始的时候是被外放做了七品县令,谁曾想竟然会步步高升,这才几年的时间,就做了正三品,还是户部侍郎,真真是厉害,不过我觉得林大人这官路来的正,就等着明年番薯的产量了呢。” “明衍郡主跟着林家也算是好事,她现在跟着元安公主姓,姓魏,单名一个昭字。” “不知道以前被林家养着叫什么?现在冷不丁换了名字会不会不习惯?” “听说还是这个昭字,被拐的时候,留住了玉,这玉上刻了字,林家就给她起名林昭。” 甘露玟默默念着,“林昭?!”她浑浑噩噩的脑袋尚未清醒,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她声音冷不丁大了起来,语气更是不可思议。 “咦,甘小姐是从云州过来的,那是不是以前见过明衍郡主?” “那也有几年了,还记得吗?” 甘露玟还当真记得,那位小姑娘把她的脚捧着做针灸,要不是给她的小腿卸了力气,她还会蹬到对方。 想到了这里,脸上一红,她当年就为小姑娘捧着她的脚治病而羞怯,现在想到当年的事情还会羞赧。 池瑶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她性子最为活泼,忍俊不禁说道,“你们看看,甘小姐这般模样是不是活脱脱像是提到了情郎?” 黎芷蔓其实在甘露玟红了脸的时候,也有这个感觉,这会儿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甘露玟的脸臊得更厉害。 “才、才不是。” 池瑶拧了甘露玟的面颊,“逗你乐呢,肯定不是啊,就是你怎么认识的明衍郡主,咱们都好奇呢。” “林……明衍郡主当时跟着一位神医行医,因为孙神医是男子,是明衍郡主给我施针的。” 这一下让女院的诸位闺秀们热闹了起来,就连素来不爱闲聊的黎芷蔓也忍不住放下了书本听众人说话。 “这孙神医是不是就给林二侍郎的长子治腿的那个?” “对了,我听说林家二房长女林姑娘的脸也好了,还定了钱家少爷。” “那还真是应了神医之名,都说名师出高徒,这位明衍郡主是不是也是医术高明,倘若是不好请大夫,是不是可以让她帮忙看一看?” “小呆子,对方是明衍郡主,就算是学了医术也是打发时间罢了,难道还如同一般的女大夫一样抛头露面不成?” 众人叽叽喳喳的说这话,又不停地问甘露玟问题。 甘露玟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当时自己生了什么病没说,其他知道的消息都给说了。 池瑶笑着说道:“原来这情郎不是明衍郡主,而是明衍郡主的哥哥。”她这话里指得就是林晟彦了。 甘露玟哭笑不得,去拧池瑶的腮。 闹腾起来了之后,甘露玟松快了不少,她忽然想起来,当时昭昭给她看病,病好了之后她就离开了云州。 如果她留在云州,是不是就做了侯雅茹的嫂嫂? 想到了这里,甘露玟心结忽得解开了。或许她要是在云州指不定会有与侯家有纠葛,事情在三年前就已经变了,祖母强硬地让她离开云州到了京都,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加上侯雅茹已经死了,与侯家毫无纠葛,何必去在意信里的那些话。 女院里的闺秀们说着明衍郡主的事,这个时候又有些遗憾祁明萱不在了,不能让她们去瞧她的热闹。 祁明萱刚开始的成绩卓然,加上诗作优秀确实糊了一些人,但是这事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时间长了,祁明萱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如今在女院现在说话的这些人,都是在“紫微班”的,自然知道祁明萱的几斤几两。 这女院分班是按照星宿来分的,一共分为三个档次,初入女院,年龄十岁以下的都是入“天市班”,第二等则是“太微班”,而年过十四,成绩卓然者入的是“紫微班”。 这祁明萱在入学的时候是天市班,因为一开始表现亮眼,等到满了十岁就去了第二等的太微班。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冷眼瞧着,若不是祁明萱今年称病,只怕还是要留在太微班里,甚至要不是因为女院没有往下念的规矩,要是按照其他书院的规矩,得回到入学的班次里去。 这些“紫微班”的闺秀们也揣测祁明萱是有代笔,年长者或许会觉得这是小姑娘为了才名想的抄近路的心思,有些人会看得比较淡,觉得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不暴露出来,毕竟谁也没有证据是不是? 但是这在年轻的有才气的姑娘心中,格外不喜这种代笔,倘若是祁明萱有一丁点的才华,或者是努力她们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揣测,谁让祁明萱代笔了几首好诗,她自己却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让闺秀们觉得她格外可恶。好不容易求得女院名额,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当真是可惜。 甘露玟说道,“祁小姐就算是在,大长公主也不会邀请她。” 这让池瑶又忍不住拧甘露玟的腮,这甘小姐生得绝色,偏生性子软糯的很,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把。 入住了公主府之后,魏昭的行程可以说是满满当当,第二天去宫里面圣,下午去玉衡大长公主的府中,第三日在赵娴浚那里写准备邀请人的洒金贴,第四日则是回了林家,第五日是逛街买了一些珠宝首饰,还顺带去钱家拜访吃了饭,第六日…… 这期间昭昭早晨的练武不会放下,看书等功课也是照常做的,还要安抚一下入住的不大习惯的腾云。 魏昭救下的那匹白马就叫做腾云,意思是腾云驾雾,取得是行动迅速之意。 何嬷嬷看着魏昭忙忙碌碌,忍不住对公主说道,“小郡主这也太累了一些。” “她乐在其中呢。”元安公主笑着说道,“这让我想到了曾经皇后娘娘也同我说过,太子学东西也是这般。” 三皇子学功课看似勤勉,实际上并不大认真,看得出来功课是负担,而行四的太子则不同,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要不是在马车里看书太晃眼,只怕在马车里太子也会手不释卷。 想到了太子与女儿做笔友的那段经历,魏长乐笑了笑,有这样一段缘分,谁也不敢欺辱昭昭,她的女儿比她有福气,如今的圣上可不会替她做主。 魏昭在练字的时候,魏长乐就绣花,她在漫长的时间里,抄过很多卷的佛经,也用过几年时间去绣佛经。 现在女儿回来了,她准备等到花宴结束之后带着女儿去大大小小的庙堂与庵堂里还愿,现在魏长乐是在给女儿绣帕子,先从一些小件儿开始绣起,魏长乐还想着晚些时候再给女儿绣嫁衣。 明儿就是赏花宴了,今儿昭昭难道早早放下了笔,裹着披风与母亲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昭昭现在仍然是和母亲住在一起,她的那个院子现在正在大修,把旁边的一个搁置杂物的院子都给重新圈了进去。 玉衡大长公主秋日里的第二场花宴,老天爷还是很给昭昭面子的,这些天无风无雨不说,这一日更是金灿灿的阳光暖在人的身上,让人心情舒畅。 眉心点了花钿,难得盛装,对着镜子魏昭都觉得认不出来自己,不过她很清楚,今天这一场花宴是为了她办得,所以就算是有些的别扭,不大习惯还是认真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要是有什么不妥须得及时说。 房间里灯火通明,魏昭面前是一水的首饰盒,最终选了一套金莲花红宝石样式的头面,金步摇的金珠垂在耳畔,发饰用的繁复,耳朵就只带了小巧的宝石耳环,细细的金爪牢牢勾住圆形宝石。 宝石的颜色均一毫无一丝杂质,腰间悬着的碧玺珠串也是最好的成色,越洋商行是沈誉经营的,当他知道这位屡屡见到的小姑娘竟是元安公主之女,就算是元安公主一再表示没什么,他心中也是颇为愧疚,倘若他多问几句知道昭昭身上的那块儿玉石,再主动问问看元安公主玉石的事,岂不是更好?也免得元安公主饱受思女之苦,尤其是现在沈誉有了孩子,那软绵绵一小团的孩儿冲着他笑,心都要化了,更能明白元安公主在女儿丢后的痛苦。 于是,越洋商行里成色最好的宝石、大小均一的东珠还有名贵的香料都是一匣子一匣子送到公主府上。 元安公主不跟着去,那就要在打扮上给女儿下最大的功夫,衣裳都是选的最好的面料,让绣坊的绣娘日夜点灯赶制出来的,这八幅裙上面绣着的花瓣是用至少三十种颜色的绣线,花瓣的小尖是白中透微粉,到了中间也是不同色调的粉色,就连花蕊的黄色都用了五种黄色。 大大小小的花瓣在她的裙摆绽开,随着魏昭走动更恍若是纷纷花雨坠落一样。 当钱宝儿看到了这样的魏昭,小嘴微张,难免觉得昔日好友华美贵气得有些陌生。 昭昭看着好友的样子,有些不大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喊道,“宝儿。” 钱宝儿看着昭昭笑起来,那股陌生感就消退了,她笑嘻嘻地对着魏昭行了一个万福礼,“郡主万福。” 103、郡主万福 钱宝儿这个万福礼让魏昭哭笑不得, 把钱宝儿的手一拉,“不许这样,还是喊我昭昭。” 郭氏上前对着魏昭见礼, 然后说道,“还请昭昭多照顾我家宝儿, 免得她冲撞了人。” “还有大姐姐呢。”魏昭见着郭伯母私下里还喊她小名, 冲着对方弯眼一笑。 有林清薇她自然是放心的,郭氏再见着林清薇, 回来看傻儿子,就觉得他十分有福气。 魏昭是先来接钱宝儿的,然后两人再一起去接林清薇。 钱宝儿本来就爱美,不过也晓得不能喧宾夺主的道理, 特地没选自己最喜欢的那套衣裙。 不过看到了魏昭衣裙的绣纹,钱宝儿觉得自己的打算白做了, 这翩跹灵动的花瓣,只怕耗费了许多的功夫, 她最好的衣裙也比不过这绣活的精致。 魏昭看到了钱宝儿的表情,扯了扯身上的八幅裙,小声说道, “为了这身裙子不少绣娘熬得眼睛通红,我还送了一些纱布药材包过去。以后要定衣服,也不能这样急急忙忙的, 太折腾人了一些。” 绣娘的一双手还有她们的一双眼都是最重要的,魏昭看她们熬夜, 就特地送了补眼的药物过去,只用在煮汤的时候丢上药材包,就可以尽力补上这几日的亏空。 昭昭的面上的妆容太好, 让钱宝儿不忍心破坏,她只能够抓着昭昭的臂膀,“你怎么这么好呀。” 魏昭笑道,“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我学了一身的医术又不能正经去开医馆,能够帮人调养身体,也觉得自己没白学了。” 这就是钱宝儿不懂的地方,明明也没什么开药铺的机会,魏昭依旧是勤勉如往昔。 很快就接到了林清薇,林清薇穿得不如两位小姑娘衣着华贵,但是因为读书多,有一种温柔的书卷气,先见着昔日里的妹妹也先唤一声明衍郡主,等到行礼之后,复又叫她昭昭。 林清薇这样装扮也是有原因的,她与两人不同,昭昭和宝儿都是要融入这些未婚的贵女圈,而林清薇即将嫁人,这样的衣裙也是昭示她定亲了身份。 今儿女院是休沐日,已经到户部赴任的林鹤也休息,这会林鸿恩、唐老夫人、林鹤、柳氏甚至还有林晟彦都到了,可以说齐齐整整地来见昭昭。 林晟彦因为会试在即,去了书院读书,先前林家人来了京都时候,他没在,等到元安公主带着昭昭回林家他也没在,一直到今天,才见到了这个已经改了姓氏的妹妹。 “有空回来坐坐。”林晟彦笑了笑,还用手指弹了弹昭昭的脑袋,“还是我妹妹,赶明儿要记得春闱出成绩的时候,还要与家人一齐等我放榜。” 这一生之中重要的几场考试,她正好都陪着哥哥参与了,昭昭笑着说道,“那是肯定的,这次别说是我了,宝儿也要来的。” 钱宝儿甜滋滋一笑,“是的,我也要去。林哥哥,还等着你状元及第游街呢,到时候我们看着你游街。” 林晟彦本来是有些难受的,听到了钱宝儿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说笑道,“那岂不是把我妹夫的状元给抢了?” 明年春闱也是钱镜诚下场的日子,因为林鹤这么短的时间就擢升至建安知府,而林晟彦的文章章法越发成熟,让钱镜诚压力倍增,这次秋闱竟是做了京都的解元。 钱家的这位少爷因为得了解元,还有不少人扯了卫雪霏的事情出来,这卫家姑娘是好眼光,只可惜当年钱家这位少爷跑了,让林家人摘了桃子。 卫淞一时间对林家二房的态度也很是复杂,一会儿觉得林鹤那次擢升让他丢过脸,一会儿觉得林鹤抢了他的如意女婿,一会儿又觉得林家收养了一个元安公主的女儿,魏昭救了三皇子就足以抵消一切。 卫淞的长吁短叹林鹤猜不到,他还是恭敬地喊对方一声卫大人。 左侍郎和右侍郎都是正三品,此时林鹤可是整个大齐炙手可热的人,见着林鹤恭敬有礼,卫淞心情又干脆忽略了以前对他的不喜,也是温和待他。 林清薇听着哥哥的话,脸上红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昭昭,我们走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马车始动,林晟彦对着离开的方向笑了笑。 有钱宝儿的插科打诨,他又轻松了起来,无非是把妹妹当做提前嫁人了,觉得也还好,虽然昭昭不说,但是丢了孩子哪儿有不想回去的?更何况元安公主也找昭昭很久了。 大妹妹林清薇在京都里,二妹妹也是常住京都,或许他再应当努力一下,会试之后争取殿试可以登在甲榜上。若是在甲榜上,就可以留在翰林院,可以留在京都。 接到了林清薇之后,马车轻快地始动,钱宝儿刚回到京都的时候顾不上去看街景,一直想着昭昭的事,这次和熟悉的大姐姐还有魏昭一起,让人打起了窗帷。 云州府的路已经很是宽阔,建安府的路则是新修筑的,但是这两处大路都远远不如京都。 魏昭还记得入城的时候,高高的城墙,看似苍老却每年都会进行加固修缮,光是偌大的门就给人一种万邦来朝的气派。 现在的街道也是如此,这石料用的是最好的石料,车子的木轮只会把这路碾得更加结实,这道路宽阔到足可以通过十几辆马车并行而过,只是虽说宽阔,城中是不允许奔马的,若是有守卫见着了,是要被收监牢中。 偶尔还可以听到别的车里有女孩子娇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也要去参加这一次的花宴。 街道的阁楼鳞次栉比,门庭若市,甚至钱宝儿还看到了金发碧眼的番邦人,要不是魏昭拉着,她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 看够热闹了之后,又提到了这一次的花宴。 玉衡大长公主本来是打算这花宴请的有男有女,因为元安公主提到了想让昭昭去女院,这女院的学子们算上,就有大几十人了,要是再请男子人太多了,容易出乱子。于是这次的花宴干脆就改了过往的规矩,直接都请的是闺秀们。 很快就到了别院门口,第一次停马车有些乱,后来这条路就修了一下,同时有青衣侍女在此引路,让各家女眷的马车可以直接把人放在门口,再往前走绕过一圈,可以把马车停进去。 魏昭准备下马的时候,心中有些紧张,在钱宝儿的鼓励下,又看着姐姐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她就微微一笑,搭在钱宝儿的手上,下了马车。 玉衡大长公主旁边站着的是一位让昭昭很眼熟的姑娘,赵娴浚对着昭昭招手,然后说道:“这位是甘小姐,她在女院读书,念得是什么……就是最好的那个班次,甘小姐的性情很好,有次我险些跌倒,小姑娘冲得最快,整个人都垫在我身下,脸上都擦得厉害。” 那一次甘露玟伤得很重,而且伤在脸上,甘露玟喜欢在女院读书,就裹着纱布在女院读书,但是她的婚事却也耽搁了下来,因为谁也不知道甘小姐会不会留疤。 玉衡大长公主让人给甘小姐最好的药,她脸上的疤痕终于在今年夏天结束了之后全部消退。 这一年的夏天,虽说忙着元安公主的事,但赵娴浚也记得甘小姐的婚事因此耽搁,想要替她找个称心如意的,上次的秋闱似乎没有相中的,等到明年春天是春闱结束,她甚至还可以让人打听琼林宴的青年。 赵娴浚准备让甘露玟带着魏昭等人入贵女圈。 要是别人,许是昭昭还有些紧张,钱宝儿和林清薇两人震惊着看着昭昭直接上前,握住了甘小姐的手,“甘小姐还记得我吗?” “小神医。”甘露玟也笑了起来,刚开始看着昭昭,还有些认不出来,等到走近了才认出来,结果没想到昭昭直接对她眨眨眼,先她一步认出了身份,“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可让我糊涂了,”玉衡大长公主看着甘露玟,“怎么认识的?” “我以前住在云州,先前身上不大舒坦的时候,有人请了大夫过来治病,请的大夫就是明衍郡主的师父孙神医。当时还是明衍郡主给我扎针。” 钱宝儿和林清薇两人都想起来了这件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玉衡大长公主觉得有趣,“昭昭还有这样的本事啊,甘小姐到京都可有……” “有三年了。”甘露玟补充说道。 “是啊,都三年了,你还记得?” 魏昭点头,“我记忆力不错。” 钱宝儿素来是活泼的,先前就知道赵娴浚的脾气好,此时也直接说道,“昭昭天赋好,还努力,背得医书都有厚厚的好几本,还不停地往里添加新东西呢。” 玉衡大长公主笑着摸了摸昭昭的脑袋,“那真好,你们小姑娘一起去玩吧,今儿院子里也不用担心冲撞了人,跌入到了水里也不怕,都没有男子的。” 想要让昭昭融入到京都的贵女圈,不是强迫那些骄傲的闺秀们低头,而是表现出对昭昭的重视,能够交到哪些朋友,就靠着昭昭自己了。 玉衡大长公主听到甘露玟与昭昭的对话,心中想着,无论如何还是有个好起点。 忽然又想到了一桩事来,林家二房的林晟彦好像尚未婚配,看着甘露玟拉着昭昭的手,倒也可以试试看撮合一番。 女院“紫微班”的闺秀们一共就二十人,少了甘露玟一个,还有一个身上不大舒服,就不来吹风了,目前还有人没来齐,一共就来了八个人,她们占了一个凉亭,看着甘露玟领着魏昭等人过来。 众人对着魏昭行礼,这位明衍郡主不过是回京不到十日,十二岁的年龄个子如此高挑,看着肌肤如雪,眼眸明亮,指若葱根,就知道养父母一家待她很好,而她也带来了养姐林清薇,两人说话之间很是亲昵。 还有钱宝儿,钱家疼宝儿可以说是京都里出了名的,还有人写了段子,许多人都觉得钱家人会宠坏钱宝儿,现在看着钱宝儿活泼一些,但是她似是很听昭昭的话。从这里又看得出,这位年龄不大的明衍郡主,在为人处世上也有一套。 这会儿都没有熟悉起来,人也没到齐,自然不可能游戏,便绕着魏昭聊天。 “先前就听说明衍郡主给甘小姐治过病,不知道明衍郡主的医术如何?” 若是自谦的答法通常会说自己是学着玩的,左右不过是认得几个药物。 魏昭不愿意这样,她实话实说,“还不错,我师父常说,要是多累计一些经验,再过两年也可以开医馆了,现在开不了医馆,常见的一些病症,也是会治的。” “郡主肯定是好本事。”忽然一人说道,“所谓是名师出高徒,师父都可以把天生胎记的姐姐给治好了,郡主也可以给人看诊,不如大家都让郡主把脉看一看,若是有什么病症,说不定不用请大夫,直接郡主就给诊治了出来。” 说话的这人扭头一看,是林家大房的林虞湘。 当时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家的时候,按道理收养林昭,昭昭序齿应该是行三。但因为二房当时不愿意与大房多做交谈,直接按照二房的序齿来算,后来分了房之后,就更不用管大房的序齿了,所以那个时候昭昭一直被喊做林二小姐。 这林虞湘本来是觉得大房处处强于二房的,结果一会儿因为老太爷的离开而争吵,一会儿又因为林晟彦得了解元而父母总是说他们不如二房的林晟彦。 好好的一个家闹成这样,偏生叔叔婶婶他们收养的女孩子居然还是元安公主之女,这也就罢了,既然都是做过林家人,这会儿巴巴带着林清薇,怎么不理睬她这个姐姐? 林虞湘的不喜摆在脸上,才会这般说。 “虞湘妹妹。”林清薇招呼说道,“这是伯父的嫡女,闺名唤作虞湘,你也喊她一声虞湘姐姐就是。” 两人见礼之后魏昭笑着说道,“我确实会看一些病,今后要是谁身上有些不舒服,不好意思同人讲,可以找到我,我都可以给看诊的。” 魏昭一丁点都不讨厌林虞湘的这番话,等于直接可以让她这边可以给女院的学生们看病了,所以昭昭脸上还带着甜滋滋的笑容。 不过魏昭不讨厌,钱宝儿直接哼得一声,不大理会林虞湘。 这人越来越多,难得没有课业,又没有男子在,闺秀们刚开始还有些扭捏,很快就放开了,玉衡大长公主也不在,只要不落水不出事,侍女们安安静静地候着,绝对不会开口说什么不体统之类的话。 深秋的别院里,满是银铃一样的笑声,很是快活。 这魏昭、钱宝儿还有林清薇,也各自与人在说话,总不能三人一直说话,那就辜负了玉衡大长公主的好意。 甘露玟的性格温柔和林清薇说的来是可以想象的,池瑶性格活泼正对了钱宝儿的路数也没错,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开始呛声的林虞湘居然在和魏昭说话,而且还被魏昭说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这笑出声了之后,林虞湘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嘴想要严肃起来,只要让其他人瞧见了,就觉得那模样有趣。 谁让林虞湘的年龄也不大,一开始说话确实让人觉得不妥,这会儿稚气的模样,又让人无法对她生厌。 林虞湘明明比魏昭大两岁,结果无论是个头还是表现,都让人觉得她像是个妹妹,再看看钱宝儿,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活泼话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钱宝儿,就特别听明衍郡主的话。 众人也觉得,都说这魏昭有福气,这被拐卖了还是和天之骄女不大一样,明衍郡主的性情温和,心思要比“紫微班”的女学生们还要心细,哪儿像是十二岁的女孩子。 不过众人也放松了下来,这明衍郡主不难相处就好,起码不用担心在女院里惹到了她,结果回头就被她上眼药。 魏昭动能骑马、投壶、捶丸……而静也可以作画、吟诗,她让人想到了水,是包容万千,同时也是多变的,一会儿可以春风细雨,一会儿是狂风骤雨,还能够化成料峭的冰花。 最后别说是让林虞湘喜欢上了她,魏昭的表现还得了好几个紫微班学生的青眼,钱宝儿大约是要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太微班或者是太市班,明衍郡主只怕很快就会到紫微班来,她们含蓄地对魏昭示好。 林清薇的才情也让人忘俗,这次魏昭还让人放了林清薇修复的画卷在别院里,直接让这群闺秀们开了眼界,林清薇竟然可以把那被书虫蠹坏的画卷修复出来。 林清薇这一手露出了之后,池瑶的眼睛是出奇的亮,她知道林清薇将嫁给钱宝儿的哥哥,嘀嘀咕咕和钱宝儿说了许多话,大意是她淘气,以前给自家祖父收藏的画作做了不少破坏,到时候需要林清薇修复。 这一场都是女儿家的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魏昭这里忽然有丫鬟知会她,说是门房处有三皇子候着。 魏昭连忙去了门房处,因为别院里都是女院,赵昶安让人把房间的帘幕都给拉上,房间里只点燃了灯。 他本是静静坐着的,在房门开的时候就站了起来,看着魏昭笑了起来,“明衍郡主。” 先前他在云州面颊已经鼓了起来,现在到了京都再次消瘦了下来,眉眼与昭昭的笔友肖似,笑起来的时候却又给人感觉不大一样了。 104、三皇子 赵昶安是今天才知道这元安公主丢失了的女儿居然是林昭。现在不应当叫做林昭了, 而是魏昭。 当时知道了以为不会见面的人居然到了京都,赵昶安想也不想就想和她见面。 结果汪德全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汪德全搓了搓手, 眼珠子左右乱瞟,“三殿下, 等到晚些时候她去了女院, 您私下里见她好了,最好不要让元安公主见着。” 说完之后, 汪德全还是觉得不妥,“罢了罢了,三殿下咱们和明衍郡主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为什么?” 赵昶安平日里并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但是这件事反复盘问,务必求个清楚, 结果就知道了祁赟之的事。弄丢了魏昭的,是宋氏, 也就是祁明萱的生母,最后还因为祁赟之求了舅舅,他母妃吹了枕边风, 保住了祁赟之的命不说,官位反而不降反升,也就只罚了几个月俸禄。 汪德全看着三皇子一下难看的脸, 心中有些不忍,三殿下难得与那小姑娘交了好友, 只是…… 汪德全只能劝说道:“三殿下,元安公主肯定是有怨的,明衍郡主多少也有。” “贵妃娘娘那边知道了, 也不会让您多与明衍郡主相交,如果要是和明衍郡主打交道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明衍郡主的不是。” “三殿下,看您的样子,应当不想连累明衍郡主,什么君子之交什么的,反正就见面点个头,您这边也要定亲了,和明衍郡主走得近了,也多生风波,反正贵妃娘娘那边肯定会有想法,到时候会有一堆事。” 汪德全想着,贵妃娘娘还同他说了,早知道有这样一桩事就不给林鹤升职,既然兜兜转转这样的关系,这林鹤肯定不能为她所用,就应当留在外地。 “因为祁赟之的事情,和元安公主这仇是没法解开,她姑娘回来了,也不会记我的好,我倒是宁愿元安公主找不到她女儿。”汪贵妃当时正在让人给她涂指甲,一边看着右手涂得好不好,一边说道,“这给林鹤升职,太亏了些,哎,刚升了职,再弄走也不好办。只等着晚些时候再说吧。对了,这段时间还要看看祁赟之怎么做,明衍郡主回来,他只怕是最揪心的,听说他手下有个人很擅长商贾之道,原先总是不肯给,这次看他是不是变了想法,要是变了也好,昶安就有银子了。” 贵妃娘娘也不在乎昭昭能不能回生母身边,对她而言,觉得昭昭回不来才是最好的。 汪德全这点上,稍稍和贵妃娘娘不同。他自己其实挺感激魏昭的,他觉得卫淞也是。 那天魏昭托着三皇子的举动,还有最后搂着三皇子,用鞭子给咻咻抽飞了匕首。多紧急的状况啊。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他就没办法讨厌明衍郡主。 就算是和元安公主结了仇,要是明衍郡主遇到了点什么事,汪德全也愿意帮一把。 汪德全觉得,自己尚且如此,被救了的三皇子肯定更是不愿意和明衍郡主生分。 所以汪德全在看出赵昶安暮气沉沉之后,便说道,“这样吧,我听说今儿在玉衡大长公主别院设宴,你见一见那位明衍郡主,咱们以后就不和她打交道了,今儿的事,我也不和贵妃娘娘说。” 于是汪德全在外马车里等着,赵昶安就在门房里坐着,等着昭昭过来。 魏昭的院子还有差不多十多天才能修好,她这些日子都和元安公主住在一起,本来是准备一口气多说一些自己过去的经历,结果元安公主不许这样。 “一天说一点过去的事情,佐着岑夫子的画作说,我想慢慢听。” 从春天的风,说夏天的雨,昭昭原本觉得自己记忆力不错,结果发现自己还是遗忘了许多的事。 那些美好的回忆就藏在深处,她往记忆深处里松松土,这些记忆就再次茂盛地生长,像是会攀藤的凌霄花,霎时间绿意满了整个墙壁,更是簇簇开着花。 昭昭现在刚说完郧安县经历的所有事情,刚说到建安府的时候,所以这今年的事情尚未与母亲说。 元安公主不主动说祁赟之,昭昭也没问,不过昭昭还是私下里从何嬷嬷那里知道了,宋氏做的事,那位庶女是祁明萱,也知道了祁赟之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我晓得啦。”昭昭当时这样对何嬷嬷说的。 昭昭现在看到了三皇子,第一念头是对比他与太子的相貌,第二个念头就是想到了这件事,她就救下了三皇子,娘亲不会说什么,不过若是与三皇子深交,只怕娘亲会难过。 赵昶安没错过她的表情,笑容不减,请魏昭坐下,替她斟茶,“不用担心元安公主为难,我今日里和你说说话,你好歹是我救命恩人,到了京都总是要见一面,” 魏昭也坐下了,“三殿下客气了。” 要是三皇子不是三皇子,她或许不介意多个朋友,只是三皇子的身份,天然决定了两人无法深交。 昭昭想法成熟,但是到底还小,十二岁的年龄只觉得不能深交就远离,而三皇子本想要和明衍郡主说说话,这样的氛围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觉得对方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线,本来想着人来到京都里是好事,现在竟是想法一瞬间和汪贵妃一样:倘若是林鹤一直在外为官就好了。 汪贵妃这个念头是理直气壮,而赵昶安则很是为自己的念头羞愧,虽然昭昭被林家收养生活不错,但肯定也思念生母,对方救了他,他的想法却这般不好。 想到了这里,赵昶安甚至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说道:“我这里原先是想买些东西送给你,现在不大方便,不如就直接送你银子罢。” 昭昭本来并不想接下,结果看到是百两银票,面额并不大,于是迟疑地接过来,“多谢殿下。” 拿了三皇子的银子,自然也不用他的礼了。 赵昶安笑了笑,小声说道,“若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可以托人捎信给我舅舅。我知道还在摆花宴,就不与你多说了,我舅舅在外等着。” 魏昭起身说道:“我和汪老爷打个招呼。” “也不用了。”赵昶安这会儿的笑容苍白了起来,他垂着眼,让昭昭觉得自己宛若是恶人一样,“祁大人当时就是走得我舅舅的路子,还是不要见了好。” 魏昭就站在门口,看着赵昶安离开,心中想着他像是夏天的暴雨,咻忽得来,咻忽地走。 105、逛集市 三皇子走得及时, 几乎是他们两人的车驾刚走,元安公主府里另一辆乌木青帷马车就停在了别院门口。 “元安公主。”下人们行礼。 魏长乐瞥了一眼,发现门房的帘幕是落下的, 侍女正在扯开里面的帘幕,让屋子里再度亮堂堂起来。她顺口问道, “刚刚是有人在里面?” “三皇子来了, 因为知道别院里都是姑娘家,让人落下了帘幕, 就在这里等着人……” 三皇子怎么来了?是要找谁? 原本魏长乐只是漫不经心听着,结果就听到了侍女继续说道,“等的是明衍郡主,明衍郡主与他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三皇子就离开了。” 听到了这里,元安公主脊背挺直起来, 目光灼灼看着侍女,“明衍郡主刚走?” “往这个方向去了, 绕过假山快走几步应当可以看到郡主。” 元安公主走了三两步就慢了步子,看着嶙峋假山,缓缓摇头说道, “罢了,我还是不去找她了,我先去见皇姑母。” “刚刚两人说了多久的话?”元安公主问道。 “一刻钟不到。” 元安公主思绪翻腾了许久, 最终想着,还是当做先不知道这件事, 等回去了再问女儿。长舒一口气,便去找玉衡大长公主了。 等到找到玉衡大长公主的时候,对方正在喝茶, 她坐在美人榻上,腰后垫着软垫,等见到了魏长乐,才直起身,对后者招招手,“小姑娘们闹着呢,估计结束还要一段时间。” 魏长乐点点头,也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 赵娴浚让人给元安公主倒了茶,她努力了许久,也才让元安公主不那么憔悴,而明衍郡主一归位,这怏怏的花像是被放到了水中,枝干饱满地汲取水分,再次吐露花蕊舒展枝叶。 看着元安公主恢复了过往七八分的容色,赵娴浚笑着说道:“你啊,也不必担心昭昭,这孩子机灵着呢。刚开始林家大房的小姑娘还有些不服气,要与她起争执,不过是三两句,就把她那位虞湘姐姐哄得还想约她去逛街。” 元安公主无心喝茶,只是捧着茶盏等着玉衡大长公主的后话,听着她的昭昭还贴心地和皇姑母说了林虞湘的事,口中说着,“虞湘姐姐就是有些不服气,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女儿家的口角。她这样一说,对我来说也有好处,我其实一直想给人看病,到时候去了女院里,说不定还可以当个小大夫。” 赵娴浚学完了魏昭的话,乐着说道:“真是个好孩子。” 年龄大的人就喜欢一团和乐,昭昭这种捋顺了林虞湘毛的做法,让赵娴浚很欣赏。 不过林虞湘要想约昭昭,赵娴浚可不看好,她觉得林虞湘性子还好,无非像是钱宝儿一样被宠得骄纵一些,这种人有时候说话太过于直白,性子是不坏的,她们直来直去的,行事说话坦荡荡。但是林虞湘的生母元氏恐怕是面慈心黑。 当时在京都里,林晟彦跟着林家大房两个孩子在元家族学读书,大房的两个屡屡被褒奖,而林晟彦就和纨绔厮混在一起,也得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头。结果呢?等到离开了京都,这林晟彦就散发出了光彩来,还得了湖江的解元。 这事怎么让赵娴浚看,都觉得元氏有她的私心在,说不定故意给林晟彦下绊子。 赵娴浚甩开脑子里的思绪,继续说着花宴的事,“原先这里面的主心骨是孟小姐,活络气氛的是池小姐,还有甘小姐是负责圆场的。而昭昭这三者都可以做,因为女儿家人多,孟姑娘考虑不到的地方,她就托一把,还有活络气氛的时候会拉着钱家那个小姑娘,当然也没忘了林家大小姐,让人看到了她的本事。” 提到了林清微的本事,赵娴浚又说道:“别说小丫头们有淘气的,我的库房之中恐怕也有保管不当的画卷,到时候找到了,还要麻烦林大小姐。” 元安公主多年礼佛,手腕上有一串被盘得发亮的绿檀佛珠,一想着昭昭在与人交际,便想要去见见,但是她一颗颗捻动佛珠,压住自己的冲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老实说我今儿在家里就不舒坦,还在佛前拜了很久。恨不得立即赶过来。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呢,不过一想到小姑娘们拘谨,就还是陪皇姑母您喝喝茶好了。” 在公主府的时候,好几次元安公主已经离开了蒲团,就想到了女儿坚定的笑容,最后又还是回到了佛堂。 这一次的花宴,得靠着女儿自己去结交好友。 玉衡大长公主笑道,“多陪我喝喝茶,小姑娘们闹腾着呢,感觉这没有男儿,姑娘家们闹着欢腾着呢,我好几次都觉得要把我这屋子都给掀了。” 因为皇后的话,她还用太子妃的标准去看昭昭,结果是让她满意的,才十二岁就这般的表现,要比当年的沈岚更胜。 赵娴浚也答应了皇后,也先不戳破皇后的心思,且看两个孩子相处的如何。 元安公主点点头,“等会快结束的时候,我去招呼一声。” 玉衡大长公主继续笑着说道,“是这样的,要过去昭昭生活的地方,云州可能热闹一些,但是云州她不久住,大半是住在建安府还有郧安县的,这两个地方到底小了一些,家世上差不多,性情差不多的姑娘家不多,昭昭也就和宝儿玩得好一点。” 两人说这话,又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这花宴结束了之后,我打算去带着昭昭还愿。”元安公主自从认回来了女儿,礼佛的时间大大减少,摸着手中的佛珠,还愿的事情她一直惦记着不敢忘掉。 “那位开口的老神仙是道人,也莫忘了道观。” “这是自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一直到太阳要下山了,才准备出面结束这一场花宴。 深秋难得这样好的天气,等到了傍晚金云绕着红灿灿的太阳,都没有遮挡住太阳,所有的景致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元安公主就是披着霞光出现在诸位闺秀们的面前,她对着女儿招手,等到昭昭上前就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刚刚在做什么游戏,女儿的额发有些耷拉在面颊上,脸上的脂粉淡了不少,肌肤的红润透了出来,魏长乐拿出帕子擦了擦女儿鬓角。 “哇。”池瑶低低喊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嘴,等到出来之后甘露玟询问为什么当时发声,池瑶说道,“元安公主的神色好温柔。”柔得像是所有的怜惜都给了昭昭一样,也让人侧面窥见了当年丢女之苦。 此时的元安公主给昭昭擦过了汗,笑着说道,“目前事情有些多,距离过年也就没两个月了,等到年后昭昭与你们便要做同窗,还劳烦你们多照顾一二。” 这些人自然称是。 踩着霞光,这场只有女儿家的花宴就散场了。 元安公主并未与昭昭同坐,而是单独乘着马车,等到把林清薇、钱宝儿送回去了之后,才和女儿坐在一起。 晚上母女两人交谈的时候,元安公主这才问起了三皇子的事。 “其实本来早早就想娘说,因为认识三皇子是在云州认识的,就是今年的事,娘亲说顺着时间说,我就暂时没提。” “说说看吧。”元安公主说道。 魏昭便说了如何在竹林里见过三皇子,如何救下他,接着还给汪德全的脸上除了一个红疖。 元安公主早就知道昭昭的奇特之处,还特地和林家人说了,这件事再也不要往外说,但听到凭着虚无缥缈的梦能够救下三皇子,心还是砰砰直跳。 平心而论,她确实不喜汪贵妃、汪德全,毕竟祁赟之因为走了他们的路子,轻飘飘地只罚了几个月的俸禄。 但是元安公主也没想过三皇子的死,倘若是三皇子死了也不说会掀起多少风波,她就算是不喜汪贵妃也晓得对方会痛苦,元安公主自己经受过差不多的痛苦,就格外见不了别人也受这样的苦。 元安公主亲近皇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皇后从未想过对孩子下手,就算是知道汪贵妃想要扶持三皇子,也并没有取三皇子的性命。 想到了这里,元安公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这样救人也太危险了一些。” 元安公主想着,女儿用惯的听雨算上,还是得给女儿找的侍女会点功夫才好,“我也像是钱家一样,给你找个身手利落的侍女。” 现在元安公主处处与女儿在一起,她的四个筱字开头的丫鬟,给着昭昭在用,至于说听雨,先忙碌厨房的事,给主厨教会昭昭爱吃的菜色,其余的时候跟着不出去的侍女学规矩。 明衍郡主的规矩差一点没关系,但是她的侍女规矩不能差了。 说过了救下三皇子,不过关于梦里险些发生的湖江舞弊案是没办法说出来的,昭昭只能委婉说道,“幸好三皇子是副考官,他为了答卷的安全,都收在他的房中,所以,湖江的秋闱顺顺利利的,林哥哥才能够考得好成绩。” 元安公主听着女儿还说了请三皇子吃饭等事,心中有些犹豫两人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就听昭昭说道,“其实我要是林家二小姐,和三皇子往来也没什么,不过……我早就从何嬷嬷那里知道,关于祁大人的一些事。” 魏昭说到了前面快速带过之后继续说道,“我与三皇子走近了不大好。今天三皇子来别院找我,也是想全一下在云州的缘分,以后就应当不打照面了,对了,他让我有事可以去找汪老爷。” 元安公主听得出女儿对三皇子的印象不错,她对三皇子了解不多,如果要是三皇子是别的身份,她定然不拦着,汪贵妃的心思她也清楚,不打照面是对的。 想着女儿丢了一个好友,元安公主心中到底有些愧疚,同时心中想到了另一人来,女儿与那人相交好了之后,就更知道不与三皇子相交是对的。想到了这里,魏长乐说道,“对了,每月的二十五是有集市的,可热闹了,你与太子殿下既然是笔友,若不然那一日你与太子殿下一起逛一逛集市?” 昭昭还记得太子的信,头一封信太子便说了什么胸口碎大石、瓶中美人之类的杂耍,还告诉了她杂耍的机密,她在郧安县和建安府都见过杂耍,不过见得不全,相比技术也定然不如京都的好,听到了这里,心中当即有些神往。 旋即,她又有一个想法,“娘,我到时候穿一身男装好不好?” 元安公主正担心女儿因为三皇子的事情失落,此时一口就应了下来,“好,筱思的手最巧,到时候让她给你装扮。” 106、牵手 筱思生得很美, 是和听雨一种类型的美丽,腮若傅粉。 只是听雨努力让自己的那点美藏起来免得招惹了祸事,筱思则是明媚张扬, 她是元安公主的侍女,张扬自己的美丽, 也没人会招惹。 筱思喜欢妆容, 凡事京都里出了什么新鲜的妆,她都是头一个学会的。有了水晶镜之后, 按照筱思的说法,她是如虎添翼,能上妆上得更好。 现在的筱思就坐在魏昭的对面,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 冲着公主笑道,“公主, 您看如何?” 魏昭也站起身来,刚刚筱思给她化妆的时候, 她就刻意做了表情,笑起来的时候不让眼睛弯起来,而是扯一扯嘴角, 这样就不大像是姑娘家。 此时魏昭更是对元安公主行了拱手礼。 魏昭穿着一身贵气男装,眉画的粗一些,加上筱思在他的眼角、鼻梁扫了点东西, 就看着和平时不一样了,多了一些英气。 再把绒绒的碎发给梳上去, 任谁去看便会觉得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元安公主也笑着,“这样很好,我都认不出来了。” “儿子明天就这般穿。”魏昭说道。 别说是元安公主了, 就连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还是少开口。”元安公主忍着笑说道,“一开口就露馅了。” 魏昭的身形尚未张开,她的声音已经变了,清亮又不失温柔。 “这个不怕。”魏昭笑着从妆台拿出了一个小瓶,“这是女儿做的药,吃上一粒,可以管一个时辰,声音会变得低沉起来。” 不等着元安公主询问,魏昭就说道,“这不算是药,所以没有三分毒。娘放心。” 第二日穿上了这一身锦服,魏昭就到了沈家宅院来。她是一个人骑马来的,因为晚些时候和赵翊林见面了,自有赵翊林的人护送她周全,就不用带上丫鬟或者是侍从。 敲了沈家的角门,守门的婆子看着魏昭一愣。 魏昭说道:“我是和太子殿下约好的魏昭。” 魏昭的声音也是低沉,让守门婆子更是无从判断她是男还是女,揉着眼睛,干笑着说道,“还莫怪,郡主身上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 毕竟十二岁的年龄,喉结尚未生出也是有可能的,魏昭就拿出了身上的玉来。 魏昭吓了这门房的婆子一跳,更是把赵翊林与沈誉两人吓到了,沈誉一时也认不出,反而是苏琳绛笑着说道,“这一看就是昭昭,你是怎么做的?这声音还能恢复吗?” 苏琳绛是在草原上长大,但也爱美,乍一看认不出来,仔细看一看就认了出来。 魏昭笑道,“早知道我便先晚些吃药了,也免得你们认不出。”她不再刻意做男儿的姿态,笑起来眼弯弯而露出梨涡,就看得出魏小姐的模样了。 因为集市最热闹的是上午,便不耽搁两人各牵着一匹马出来,有两个明面的侍者各自骑着马跟在两人身后,剩下的暗卫是不露面的。 等到快到集市的地方,留下一人看马,魏昭与赵翊林两人一起步入到了坊市里。 还是十几个人可以通行的大街,在外面马车还可以走,在这个坊市里虽说也可以走,但是速度还不如走路来的快,这里熙熙攘攘繁华非常。 赵翊林在一路上就老是忍不住去看魏昭,她等到把马给了侍者,开口对身边人说道:“还是觉得我像是男儿?” “对。”赵翊林仍然是看着魏昭,她这会儿笑着也只是挑眉,不露梨涡就不会露馅,心中想着的是《木兰辞》,“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样也挺不错。”其实赵翊林好像一直是想要明衍是个男儿的,这样也算是达成了心愿。 无论是在最开始郧河县,还是后来在建安府,林家都没有拘着她,她行事洒脱,此时穿着男儿装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的情形,也不违和。 这条繁华看不见头的街道许多的人在摆摊子。 其中一个叫做三炮响的吃食,魏昭扯了扯赵翊林的袖子,说道:“先前在郧安县门口,也有这样的摊位,他还说他这是头一分,看京都也有!” 豆粉、糯米粉还有红糖汁裹在最里面,切好了白团子要重重扔到一块儿铜篾子上,最后落在竹篾里,沾上一圈糖粉,这个糕点通常还会发出巨大的声音,就叫做三炮响。 赵翊林点点头,他的记忆力不错,“许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我先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摊位。” 看了一眼许多孩子凑在这个摊位上,这种食物不管好不好吃,首先吸引的是孩子,再说了,只要有糖,什么东西会不好吃? 所有的集市占了最多摊位的就是吃食,从红糖糕、如意八宝粥、糖画等物,到龙抄手、鱼面、炸金团等等,赵翊林本来不吃这些,看着魏昭吃了一些,又有些吃不完,也跟着吃了一点。 刚吃了辣,她的唇颜色艳丽起来,就连眼也带着湿漉漉的水意,像是先前他在皇家园林避暑时候见着的那一汪明泽湖,这会儿就更像是女孩子了。 赵翊林说道:“要是这会儿见着你,我肯定认得出来,不会像是在小舅舅那里愣住了。” 魏昭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早晨特地没吃东西,现在吃了不少集市上的东西,心情很是愉悦,笑得时候就一时忘了收敛笑意,露出了梨涡来,“我知道珉珣哥哥会认得出来的。”这一声清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 魏昭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做的药丸子失效了,我再吃上一粒,过上一会儿就好。” 赵翊林知道昭昭会医术,饶有兴致说道,“我要是吃了,会更哑一些吗?” “嗯。”昭昭说道,“等会用完了,我这里做的有多的,晚点你带回去玩就是。” 零碎吃了五六个摊位,魏昭已经饱了,再往后走,就是杂耍区。 杂耍区有特别多的孩童,他们跑来跑去,险些撞到赵翊林,魏昭看着比赵翊林瘦弱,实际上马步蹲得很稳,把太子的手一拉,“咱们走这边。” 她的手扣住太子的手,三两下穿在人群里,这让旁边的人发出了抱怨声,但是很快就没有抱怨声,人群的结构松散了起来,这是靠近了前列,毕竟凑到最前面的等会要给赏钱,很多人看杂耍又不舍得掏钱就是在后面挤。 赵翊林低头看着,魏昭还扣着他的手,这会儿握着她的手,更觉得她的手柔软而小,他下意识地捏了捏,真的很软,难怪形容美人有这样一句“柔弱无骨”。 魏昭感觉到了赵翊林的动作,眼神露出一丝窘迫来,“珉珣哥哥。” “嗯。”赵翊林应了一声,但是没松开手,反而是攥着她的手严肃说道,“这里人多,免得挤着了。这就是胸口碎大石。” 这个时候正好其中一人喝一声,然后擂锤子重重落下,石板就碎成两半,旁边的人大声喝彩,“好!” 魏昭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以前她是拉着宝儿,宝儿也喜欢捏她的手,现在赵翊林无论是拉手还是捏手,好像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只是……这个理由有点说服不了她,毕竟宝儿是女孩子,她虽说穿着男装,到底也是女儿家,这样拉着手是不是不合适,拉一下也就算了,一直握着手,总是觉得怪怪的。 越想越怪,就连胸口碎大石都看不进去,而此时赵翊林松开了她的手。 魏昭感觉到了被松开手,松了一口气,侧过头,冲着对方一笑,紧接着隔着衣袖拉住了对方的手腕,“这样就不怕丢了。” 她的头发全部用玉冠束起,就连耳洞也细心用什么东西堵了起来,看不到耳洞,赵翊林正是看到她的耳根一点点变红才松开她的手。 这个时候赵翊林又愤慨起来,为什么是女儿家呢?倘若是男子,他拉着她的手也不算什么,有什么好羞的,她有一双手,我也有一双手。 把魏昭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敲开,反手隔着衣服握住了她的手腕,“你的手太小了,握不住。” 大概是隔着衣服,魏昭本来就没什么迤逦心思,就继续看下面的杂耍。 此时胸口碎大石表演完了,正好有人过来讨银子,魏昭看着别人给了多少钱,自己掏出了绣囊,拿出绞得约是半两重的银子丢在铜锣上。 这会儿赵翊林再次看她的手,她的手又和他不一样,纤细匀称不像是他的骨节分明。 好像这种手又只有女儿家才会有的,这样一想,好像又是做女儿家得好。 一共在这里看了五个表演,胸口碎大石、吞剑、转盘子,上高凳,吐火,其中最热闹的自然是吐火了。 魏昭就算是从赵翊林的口中知道了吞火是怎么做到的,她看着火焰从口中吐出的时候,还是吓得心直跳。 “小心一些。”赵翊林拉着昭昭的手腕往后退开,或许是昭昭每次给的钱不多,但是给了好几次,这火焰直接吐向他们两人,赵翊林当然不愿意火落在他们身上,就抓着昭昭避让开。 魏昭反应过来了之后,也知道身边的人重要,一个巧劲儿就挣脱了赵翊林的手,反而把他给搂着往后退。 那艺人见着他们害怕往后退,也往后退了一步,换了个方向喷火,其他的孩子们想要凑热闹,笑着拍着手。 “没事吧。”魏昭松开了太子。 赵翊林道,“你先前就是这样抱着三哥?” 三哥这个称呼让昭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说的是三皇子,“嗯,差不多吧。” 赵翊林想着,这一双手臂看似纤弱却有力,三哥说寻常,平平无奇,果然都是错的。 107、魏双沐 “珉珣。” 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赵翊林看着这人头都要大了。 来人是江泽侯府世子戚耀祯,不像是赵翊林与魏昭两人,担心在这里被窃了, 身上都简单,这位江泽侯世子可以说是叮叮当当, 连头发丝儿透露出“我有钱”三个字, 还可以清楚看到他右边的一个扇袋被人剪了。 为什么知道是扇袋被人剪了?因为戚耀祯要把自己手中的扇子往里塞的时候,发现没办法塞, 扇袋不见了。 “幸好别的东西没丢。”戚耀祯往身上一看说道,大大咧咧地直接要往魏昭身上倚,“这位小兄弟眼生的很。” 赵翊林见着戚耀祯就头皮发麻便是因为他不拘小节,连忙把魏昭给拽过来, “别动手动脚的。” “这么护着啊。”戚耀祯笑着说道,“走, 去茶楼里喝茶去,带上你这位……” “免贵姓魏。”魏昭本想用魏明衍做自己的假名, 但是明衍郡主许多人都应该知道,尤其是这位看着就富贵逼人,能与赵翊林相交只怕也是勋贵子弟, 看到了赵翊林,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直接说道, “魏双沐。” 直接把林字一拆,起了一个谐音, 反正她年岁小,没有字也是正常的。 魏双沐这个假名让赵翊林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掩住了眼底的笑意, 赵翊林对着戚耀祯道:“这是我沈家表弟。” 戚耀祯才不管魏昭是谁,直接把赵翊林一搂,对着魏昭笑道:“走走走,难得遇到你出来,咱们热闹一下,魏小弟一起。” 魏昭眼睛一亮,险些笑容过大而露出梨涡,连忙收敛了笑意,巴巴看着赵翊林。 赵翊林瞧着好笑,把魏昭拽上。 “走吧。” 对魏昭而言,她多少有些好奇,男子之间交友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听着赵翊林答应,侧头喊了一声,“多谢表哥。” “谢你表哥作甚?”戚耀祯差点又要靠在魏昭身上,赵翊林把他的臂膀一拦,这才让他没动了。 戚耀祯看了一眼赵翊林笑着说道:“这么护着你的小表弟?” 赵翊林黝黑的瞳眸看着戚耀祯说道,“这是自然。” 这是他带出来的人,他不护着,谁护着? 戚耀祯本来还想说一些打趣的话,看着护犊子的太子殿下,噤了声。 等到了茶楼里,除了戚耀祯之外,还有大理寺卿嫡幼子嵇珩之,刑部郎中之子丘昇,还有一位是太常寺卿之子钟世杰。 几人看到了赵翊林都喊他珉珣,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本想要去戏院里看戏,赵翊林不同意,而魏昭还想去凑凑热闹呢,私下里拽着赵翊林,表示之后也没人认得出自己,她过完年要去女院读书,赵翊林最终还是松了口。 在换地方的时候,魏昭注意到钟世杰的下人大包小包拿着不少东西。 嵇珩之解释说道:“这是为娄小姐准备的,听说娄小姐身体不好,他在集市里买了些难得的玩意,送给娄小姐。” 魏昭刚开始还以为娄小姐是钟世杰的心上人,结果是娄小姐本来与钟世杰的哥哥钟世朗有婚约,结果钟世朗因故去世,她因为钟世朗去世要青灯古庙,在庵堂里住下。 这婚事因为钟世朗的去世而不成,但是钟家仍是把未婚的娄小姐当做他们家的人,听闻娄小姐病了,所以这些东西是特地送过去的。 戚耀祯还和魏昭说了一件事,“这娄姑娘病只怕和即将到来的赐婚有关,她心中只怕有些郁郁,还尚未从钟大公子的事情里走出来,希望完婚的日子晚一些,也好让娄小姐心中舒畅一些。” 说完了时候,戚耀祯唏嘘不已,还和魏昭说了不少关于钟世朗的事情,例如这钟世朗生得风度翩翩,才高八斗尤其是好琴,在京都闺秀里想要嫁的人里,他算是榜上有名。钟家的家风好,和钱家一样,是不纳妾的。 魏昭听着戚耀祯的话,这几人各有性格,而戚耀祯是里面性格最为开朗活泼的,他也像是个万事通,京都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晓得。 魏昭问道:“要赐婚给谁?” “三皇子,差不多都知道了,就等吉日下旨。” 魏昭听到了这个赐婚,心中多了一件疑问,汪贵妃应该很是看重三皇子,这娄姑娘是有过婚约的,甚至心中还念着那位早逝的未婚夫,汪贵妃怎么会给三皇子选这样一门亲事。 汪贵妃看重儿子从梦里就可以窥见一二,倘若是三皇子在行刺的时候去世了,掀起的血色风浪十分吓人,不然小鱼儿们也不会焦急地让她去救人。 赵翊林看着两人贴得近,就把魏昭再次提溜到自己的身边,“说什么呢?” “说三皇子要赐婚的事。”魏昭又想到了一件事,三皇子和太子的年龄相差无几,是不是太子也要赐婚了。 赵翊林看着魏昭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别说是魏昭了,其他的好友都问过他这个问题,“我母后是要凭我的喜好,我不急。” 因为说起皇后娘娘,赵翊林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昭昭的耳边,这让魏昭的耳朵都有些痒痒,用手挠了挠,结果碰到了他的唇。 “对不住。” “不碍事。”赵翊林说道,“其实娄姑娘自然是有娄姑娘的好处,所以汪贵妃选了她。” 起码娄姑娘作为正皇子妃,她因为有过一桩婚事天然就弱气一些,再给三皇子选侧妃,她便底气不足。再说了娄姑娘本身就是个聚宝盆,还有她祖父那边的影响力,还有她未嫁入的钟家也等于要和三皇子绑定在一起。 戚耀祯忽然插话,“另外,娄姑娘生得很美,有赛观音的绰号。” 魏昭心中好奇,“赛观音?那岂不是生得很美?” 戚耀祯笑嘻嘻地说道,“说句不当的话,如今最漂亮的推崇是女院的甘小姐,倘若是甘家小姐与娄小姐站在一起,眼里只会见到娄小姐,而根本看不到甘小姐。” 魏昭认得甘露玟,甘露玟生得美不说,还说话温柔,她心中有些好奇娄小姐模样。 魏昭想着自己即将要陪着母亲去各个庵堂还愿,指不定还可以见到娄小姐,问道,“娄小姐住在哪个庵堂?” “慈念庵。” 说着话就到了戏楼,这听得戏是《单刀会》,这听戏女子也可以入,只是多是在雅间里,而听戏在雅间里就没意思了,只有在大厅里,听到热闹的时候叫一声好,才最为有趣。 他们一行人过来的时间也算是巧了,第一折和第二折已经唱完,正在唱第三折,戚耀祯说道:“这里最好看的就是第三第四折。” 第三折就是关羽不听劝,带周仓一人单刀赴会去了,而第四折则是直接表现了关羽英雄气概,如何在宴席上智斗。 那扮关云长的人唱出了曲辞壮丽,屡屡得到打听里的叫好声,赵翊林平时看戏从未叫过好,今儿看着魏昭的小脸通红,也跟着瞧出了一些戏曲里的豪情来,难得也跟着鼓掌。 戏楼的小二开始唱着这各人的赏钱,“凤飞巷汪老爷赏银百两,请孟小东笑纳。” 这凤飞巷一出,谁都晓得这是那位富贵闲人汪德全,这汪德全是坐在雅间里的,他搂着一位衣衫不整的花娘走了出来,赵翊林连忙捂住了魏昭的眼,不让她去看。 其他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纷纷打趣赵翊林这个表哥做的好。 赵翊林把人的眼睛一捂,感受到魏昭的长睫轻轻刷过他的手心,酥酥麻麻的。 魏昭在被赵翊林捂住眼睛的时候,刚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听到人说什么花娘,头牌,小桃红什么的,就知道这是汪德全了。 在云州的时候,猜到了汪德全好色,因为三皇子在场克制一二,现在到了京都,自然是犯了老毛病,魏昭就乖巧的没动,一直等到赵翊林松开了她,才对着他一笑。 丘昇说道:“虽说双沐年岁小,今后也会有这样一遭的,看一看也没关系。” 结果说出口了之后,就被嵇珩之给撞了撞胳膊,对他摇头,丘昇也就不继续说,等到从戏院出来,得了空去问嵇珩之,而后者小声说道,“我猜魏双沐怕不是殿下的表弟,而是表妹。” 嵇珩之看着丘昇震惊的脸说道,“其实我也拿不准。” 丘昇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惊讶你也拿不准。” 嵇珩之是大理寺卿之子,他自幼跟着父亲,他还断过几个案子,平日里把那宋慈的《洗冤集录》、佚名的《折狱龟鉴》等书背的是滚瓜烂熟,这位光是看一个泥脚印就能断出人,居然不能断定魏双沐是男还是女。 嵇珩之是从赵翊林的态度上觉得有异来断定的,只是每每转到魏昭本人上,又觉得不大断的准。 嵇珩之倒是想要私下里问问“魏双沐”,就是看着太子殿下与那人走得近,不好多问,也就和丘昇、钟世杰说一下,倘若是和江泽世子说了,他性子咋咋呼呼的,只怕什么都瞒不住了。 和钟世杰说了之后,钟世杰听闻也微微一怔,几人商议就当做不知好了。 无论是吃茶还是听曲,都没什么干系,也不算逾矩。 这三人心中怀着事,在吃饭的时候就试图从魏昭吃多少来断定她是男还是女,结果魏昭因为练武,吃得当真不少,就连嵇珩之自己又开始摇摆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看得错了,这食量委实不大像是女孩子。 再就是这四人送赵翊林与魏昭离开。 魏昭的白马看着机敏,根本不用人牵着,见着了魏昭就嘚嘚过来,还会屈膝让魏昭方便上马,等到昭昭坐好了之后,这白马就站好。 江泽侯世子看这一幕,眼睛都直了,等到太子与魏昭离开,还看着两人方向,揉了揉眉心说道,“下次定要问问那位魏小弟,这马是怎么调·教得这样好。” 钟世杰和丘昇看着嵇珩之,嵇珩之叹息一声,他更是无从断定魏昭是男还是女。 这三人心中藏着这件事,看着无知无觉的江泽世子,竟是有些羡慕起来。 踏着晚霞而归,赵翊林回到了长宁宫里,还没和母后说起坊市的事,反而是沈岚先说道,“你三皇兄的婚事定下了,是那位娄小姐。” 这一日正是汪贵妃早早算好的黄道吉日,赐婚的圣旨三皇子收到了,那慈念庵堂里住着的“赛观音”娄小姐也收到了。 元安公主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不过和沈岚不一样,沈岚是先说的这件事,而元安公主是笑盈盈等到女儿说完了今日的事情,才说了圣上赐婚的事。 108、媚色撩人 从二十六这天开始去寺庙还愿, 就算是阴天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停下。这一行为表示不因为寺庙或者庵堂的大小而区别对待。 《江南春》有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京都的寺庙没有四百八那么多,但是零零碎碎没有荒废掉的寺庙也有百来个。 大部分的寺庙是小小的只有僧人几人的, 他们还记得元安公主,这些僧人是最清楚元安公主想要找到孩子的事, 得到了这一次的还愿钱, 功德箱里哐当地一下扔入银子,他们感激元安公主的善心, 更是为一个孩子找到了家而由衷高兴。 其中去了一个小小的霞光庵,当时因为天气已经很晚才过去的,庵主有夜盲症,点着灯凑了半天才认出来元安公主, 听闻了来意,庵主更是试图要去看清楚昭昭, 念叨着说道:“真好。” 魏昭知道这夜盲症并不难治,给庵堂的主人把脉之后, 确定没有其他的毛病,先开了一个药方,让她能在半个月内恢复视力, 再让庵主平时多吃一些素油炒胡萝卜。 这位庵堂的主人已经很老了,她的手背干燥满是褐色的斑点,让昭昭想到了惠安师太。 “我能摸摸郡主的脸吗?”她在元安公主与魏昭要离开的时候, 提出了请求,“我有些看不清, 又想要知道郡主什么模样。” 昭昭把脸凑了过去,她的手首先捧住了小姑娘的面颊,然后手指从她的额头到眉眼, 一直到下颌骨,最后还捏了捏昭昭的手,捏手的时候,这位师太笑得特别高兴,甚至昭昭看到了她眼角的泪。 “半个月之后我再过来。”昭昭说道,“到时候师太晚上也看得到我了。” “好孩子。”师太温柔地说道。 “真好,真希望所有在外的孩子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她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对着元安公主颔首,“我眼睛不好,就不送两位了。” 等到魏昭离开,才从元安公主那里知道,这位师太当年出家就是因为丢掉了孩子。 丢了孩子的人甚至不敢奢望孩子能回来,他们求得是他们视若珍宝的孩子能够被好好对待。 “不说这个了,”元安公主不想说太多这些让人伤心的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明儿就去慈念庵了,听说赐婚之后,她就继续住在庵堂了,说是在佛前许愿了,一直等到过年才回,明天说不定可以遇到。” 她们还愿先是去的京都里的寺庙和道观,按照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名册明日就要去慈念庵,慈念庵是位于萧山上的,这京郊是连绵小山包,不说每个小山头有寺庙,但是起码三个山头里至少有一个是有寺庙或者是庵堂的,只有有寺庙或者是庵堂的山头才会起名字。 慈念庵正是在清幽僻静之处里立着的一个小小的庵堂,原先也很是落魄,娄家小姐喜欢此处,她出钱修缮这庵堂多次。 城内的寺庙走完了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小雪,今日天气不大好,清早的时候是淅沥沥的小雨。 筱思给魏昭利落梳了双丫髻,看着外面的天气,开口说道:“今儿指不定要下雪。” 魏昭的眼睛瞪大了,侧头一扭,让筱思惊呼了一声,连忙松开昭昭的头发,要不然差点扯到她的头发。 看着郡主要侧过头看窗外,她就这样给魏昭束好发带,才忽然想起来,郡主只怕没见过雪。 “郡主没见过雪?” “没有。”昭昭说道,“宝儿和我说过,还说雪是甜滋滋的,像是蜜糖一样。” 筱思见过钱宝儿,当昭昭的院子建好了之后,钱宝儿还过来住了一个晚上,听到了这话,想到了钱家小姐的活泼模样,她笑着说道:“钱小姐逗您呢。这雪是没有味道的,就是冰冰凉凉的,若是把冰块儿给打薄了,就是雪的模样。” 等到昭昭看到了雪花,就觉得筱思说得不大对,这雪花不像是打薄了的冰,它是片片不同的六棱形,刚开始是细碎的雪籽,被寒风吹开了之后就是雪花,到了后面下的大了,就在空中结成了团。 昭昭本来是想要看到雪的,想到了林清薇很快就要出嫁,又希望这雪还是就下这一天就好了,要不然到时候抬轿子都不方便。 因为忽然下了雪,今天的礼佛就只去慈念庵。 平时的马车帷帘是卷开的,因为明衍郡主喜欢看街景,雨雪天气的时候是放下的,马车里生了银霜炭,元安公主有些怕冷,她的手里捧着手炉。 到了约定的日子,元安公主终于给女儿诊脉了,脉象显示她忧思过度甚至有了心疾,元安公主一度以为女儿哭了,结果发现她红了眼眶,唇抿成一条线,但是没哭。 吃养心的药膳,每十天泡一次药浴,练五禽拳,元安公主这段时间面色更为红润,虽说冬天还是怕冷,已经比去年好了很多。 车辙出了郊外之后,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声音,魏昭猜测这是马车碾在雪上的声音,等到下了车,踩在雪上,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多跳了几下。 她身上的披风都因此抖动了起来,绯色发带也是如此。 元安公主就这样等着女儿,等到魏昭不跳了,才拉着女儿的手,两人缓缓上山。 “娘,我们今天就只来慈念庵,走慢一点就是。” 幸而这路娄小姐修过,青石台阶修得宽敞,还打理得很好,没有一丁点的青苔。 这慈念庵里,娄清韵正在跳舞,庵堂里四角都生了银霜炭,房间里暖烘烘的,一位凤眸生得英俊的男人正在拨弄琵琶,因为房间里很热,他敞开了衣襟,赤足盘膝而坐。 娄清韵则是衣衫轻薄,或者说只穿了一层纱,里面的小衣带子是用金链打造的,衬得肌肤如雪一般,这小衣几乎兜不住身体,是秦楼楚馆常用的款式。 她的长发用带着银铃的发带束好,每当她行走的时候,银铃就清脆作响。 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可见着娄姑娘上身的小衣几乎兜不住玉团,纤细的腰肢若是背对着人,可以看到两点腰窝,再往下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这脚踝处用红绳系着金铃。 娄清韵转了一个圈,头上的银铃和脚下金铃同时响动,而此时男人的琵琶放在一边,他等到娄清韵转了一个圈,转入到他的怀中。 手放在娄清韵的腰间,听着娄清韵轻轻哼了一声。 “别人可知道娄小姐这般妩媚撩人,可要比春风楼的小桃红还要放荡不羁?”男人的鼻子蹭了蹭娄清韵的,他的声音并不像是其他男子一样低沉,反而是略有些清亮,若是隔着屏风不去瞧她的模样,说是女子也有可能。 “你知道就好。”娄清韵的手指负责男人的胸膛,手指撩拨。 男人握住了娄清韵的手,他本是南风馆的,是被楼里培养出来伺候男人的,结果阴差阳错被娄小姐赎身,这位娄小姐也是手段了得,直接把他安置在庵堂里。 先前娄小姐就借着礼佛的名头过来,自从未婚夫去世以后,娄清韵更是干脆直接住在庵堂里。 两人正要擦枪走火,情浓意切的时候,被人急急敲响了门。 因为时间太紧,那个丫鬟直接闯了进来,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背过身子,止不住地面红心跳,“有人来庵堂了,等会要礼佛上香。” 娄清韵的眉头皱起,表情不悦:“扫兴,是谁啊,不是下雪了吗?居然也不消停,竟是来这小小庵堂。” “是元安公主与她的女儿明衍郡主。”丫鬟说道,“因为明衍郡主找回来,所以两人要到佛前还愿。” 109、摸脖子 九思便是男人以前在南风馆的花名, 他本姓成,爹娘没正经给他起名字,以前身份文牒上起得名字是成九四, 含义就是九月四号出生。 等到卖到南风馆里,老鸨听着九四这个名, 想到了相近读音的九思, 就给用了九思这两个字,取得是“君子有九思”之意。 后来娄小姐替他赎身之后, 嫌弃九四这个名字过于土气,依旧还是叫九思,他的名字就成了成九思。 娄清韵喜欢成九思的皮相,喜欢成九思讨好人本事, 她看似温柔端庄,其实行事大胆, 于是就生出了养成九思的心思,把他当做男宠。 在娄小姐看来, 这世间男儿能够养外室,她的母亲给她留下了不少钱,她凭什么不能养男人?这成九思就是她的掌中玩物。 成九思是南风馆里出身, 所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见过,娄清韵觉得自己身体生得美,在别的地方不能展露自己的美, 但是在成九思这样的下九流面前就可以,有谁的身份能低贱得过伺候男人的小倌呢? 成九思在南风馆里学得就是取悦人的技巧, 原本他需要取悦的是男人,现在换成了女人,他使出了十二分的技巧来, 让娄清韵离开不了他,他并不想要再伺候男人了。 这慈念庵原本已经破败了,她买了下来,把成九思安置在这里,以前尚未嫁人的时候,就时不时借着礼佛的借口过来与成九思相会,一直到被钟世朗发现。 这成九思既然是南风馆里培养出来的小倌,好南风的客人们喜欢的是白皙幼嫩,成九思虽然不至于断脚缠足,从儿时开始也是裹住脚不让脚生得太大,皮肤更是养得细腻,加上声音也不似一般男儿沙哑,这钟世朗无意之中撞见了两人,还以为成九思是女子,娄清韵和女人有磨镜之好。 就算是磨镜之好,钟世朗还是觉得自己的头顶绿油油,而且说出去别人恐怕都不信,哪儿有未婚妻和庵堂的师太搅合在一起的,钟世朗幸而收到了娄清韵约他见面的信,大意是可以让他如愿。 钟世朗有什么心愿?就是与娄小姐解除婚约,于是钟世朗赴约,他以为娄小姐要主动退亲,结果那次送了性命。 娄小姐本来以为钟世朗死后,她可以清闲个几年,最好是晚些时候做个摆设正室就好,到时候再借口礼佛散心,可以再次住到庵堂里,丈夫如果外放为官那就更好了,可以直接把成九思接到宅院。 谁曾想居然成了三皇子妃,实在让娄小姐头疼不已,倘若是那三皇子健硕一些倒还好,体验过阴阳调和个中滋味的娄小姐觉得三皇子太过于瘦弱,恐怕不能让她尽兴。 再就是既然是上了皇家玉牒,行事定然不如现在方便,只怕还有暗卫,只怕婚后也要小心谨慎,不能露出马脚。 所以娄清韵对三皇子妃这个职位十分不满,恨不得大喊一声谁爱当谁当。 做了三皇子妃已经成了定局,以后只怕不能这样荒唐,所以这一段时间,娄清韵格外缠着成九思。 也幸而三皇子似乎对她不怎么看重,不像是钟世朗那个时候常常来看她,才让她漏了馅儿,现在三皇子根本就不出宫,让娄小姐乐得轻松,厮混在这里,身子越发妖娆了。 这成九思已经跟着娄小姐到了京都,见着京都繁华,他又在萧山的庵堂里男扮女装,只等着娄清韵垂怜,心中就起了不应当有的心思,于是,他常让人打听京都里的消息,好为自己今后做盘算。 京都大大小小的事他都知道,这元安公主之事,他也就很清楚了,也晓得两人是来还愿的,既然到庵堂还愿,定然是要见庵主的,他就和偎在他怀中的娄小姐说了这件事。 说完之后,成九思把脚踝带着金铃的娄小姐扶了起来。 “我得换一身衣服去见见两人,好歹我也是慈念堂的庵主。” 娄清韵心中不愿,噘嘴索吻之后,才对着丫鬟勾手,让服侍她洗漱更衣,对方是元安公主和明衍郡主,娄清韵等会对方礼佛结束了之后总是要见一见,在庵堂里带这些金铃总归是不好的,娄清韵还准备把自己打扮得病弱一些。 此时的魏昭正在给母亲擦拭手,这功德箱里不知道有什么,蹭得元安公主手上黏糊糊又脏兮兮的。 两人既然是还愿,丫鬟和侍从都在山下候着,魏昭用帕子擦拭母亲的手。 慈念庵很小,就一个居士,现在跑开了,只有元安公主和魏昭在,不知道哪里有水,魏昭看到了树枝上积的雪,让母亲在大雄宝殿里等着,自己离开了正殿。 用长鞭轻轻一勾,并不伤枝叶,三两下就扯了不少雪下来。 “好厉害。”当成九思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样的魏昭,她似乎很是为自己高兴,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开口。 魏昭注意到了他的时候,侧过头捧着雪笑着说道:“师太好。” 这应当就是明衍郡主,成九思双手合十对她见礼,这一句师太让他回过神。 他确实是被娄清韵赎身不用伺候男客,只是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成九思也确实觉得难受。 等到入了大雄宝殿,魏昭把雪捏成团子,给娘亲擦手,刚刚已经用帕子擦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擦不到,在没有水的时候,用这种捏起来的雪团最好擦拭。 魏昭因为上香,穿的是蓬松的袄裙,身上裹着披风也不是带着动物毛的斗篷,而是内里用蚕茧拉开的蓬松而又保暖披风。披风上绣着的是狮子绣球图案,旁边用银线勾勒出宝相纹。 她在挥舞鞭子的时候,神采飞扬,在给元安公主擦手的时候,又是小心翼翼的孝女模样。 看腻了娄小姐那种自骨子里的妩媚,成九思觉得看这种真正的大家闺秀觉得身心舒畅,不自觉带着笑来,开口说道:“后堂里有温水,还有香胰子,我领着您两位去净手。” 元安公主的手指张合,已经觉得舒适多了,不过能有香胰子是更好的,“劳烦师太了。” “这边请。” 成九思走在前面,魏昭很快就觉得这位慈念庵的庵主格外不同,不过想到这位是居士,与其他庵堂不一样,他是代发修行也就暂且放下了这件事。 这要用香胰子,是去娄小姐的厢房里用的。 当魏昭看到了娄清韵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就有满室生辉之感。 娄小姐身上并没有什么钗环,只是简单用青色发带束着如云长发,额心有美人尖,她的面容有些憔悴,往前走得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魏昭连忙扶住了她,只是握住了这位美人的腕子时候她愣住了。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滑圆,若珠滚玉盘之相。 这分明是有孕的滑脉之相,只是脉象很浅,让魏昭有些摸不准,难道真的是怀孕了?可是这位娄小姐尚未嫁人。 “怎么了?”娄小姐的声音也是温柔,低头看着魏昭握住她的腕子。 魏昭很快收敛了情绪,松开了娄清韵,摇摇头说道,“娄小姐的身子很是轻盈,这冬日适合进补,不适合在庵堂里久住,还是吃些滋补的肉食好。” 娄清韵最喜把房间里的火盆点得很多,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起舞,她就是因为跳舞多了,才身子轻盈,眼前这姑娘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这样的身材是恰恰好。 娄小姐带着一点笑说道,“多谢郡主关心,我最多也是在这里待一个多月了。” 一想到与成九思快活的日子就这些天,今日里难得来了兴致,只怕今日就要来葵水了,这两人真真是扫兴,害她不能再行事。 或许因为魏昭的年岁只有十二,娄小姐就流露出了那一丝的嫌恶来。 魏昭把这丝神情记了下来,再打量这庵堂里的厢房,多宝阁上摆的是满满当当,她还看到了钟世杰上次送的东西,就直接摆在多宝阁上。 墙壁上有各种的画,这房间里还有淡淡的熏香,香料也并不便宜,这屋内的屏风,所用的物件,都很是精致,只除开钟世杰送的那些东西。 “我才发现披风上也沾了一些。”元安公主取了披风,无奈地对着昭昭说道,刚刚没注意到也就罢了,见着了她就不愿意用这件披风了。 昭昭自己耐寒,而元安公主不耐寒,便说道:“等会娘用我的披风。” “这可不行。”元安公主不愿意女儿生了风寒,“还不如向娄小姐借一件披风,晚些时候再送一套过来。娄姑娘,您这里是否有多的披风?” “公主说的是,借一件就是,这天气谁生了风寒都不好。”娄清韵笑着说道,“我这里就有现成的,公主若是不嫌弃,用我的就是。” 或许是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娄小姐,魏昭刚刚就觉得这房间有些违和,在娄小姐打开了衣箱的时候,陡然意识到为什么觉得违和了。 这里不像是庵堂里的厢房,而像是娄小姐闺房,娄小姐打开的衣箱之中,光是穿在外的带毛的斗篷就有好几件。 像是元安公主与她过来礼佛都是避开了带毛的斗篷,而此时的娄小姐抖开了一件白狐裘,“公主您要是不嫌弃穿这件吧,这一件是今年新制的,我尚未穿过。” 元安公主似乎也一瞬间的诧异,最后还是笑着说道,“多谢娄小姐,晚些时候我再定一件送到侯府上。” 娄清韵并不缺钱,她只是笑着说道:“元安公主您客气了。” 借了一件披风,昭昭自己抱着母亲换下披风,悄悄捻了一捻,这是荤油的味道。 有孕的闺阁小姐,不像是佛门中人的居士,宛若是闺房一样的暂住厢房。 魏昭看着领先半步的成九思,垂下眼。 成九思到了台阶的时候止住了步子,双手合拢,“还请两位慢走,雪天路滑。” 元安公主往下走的时候,魏昭忽然之间回身去拽成九思的袍子,“师太。” 成九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人捻了一把。 魏昭摊开手,让成九思看到了她手心里一枚叶片,轻声说道,“刚刚看到了师太脖颈这里的叶片,得罪了。” 这是除开娄小姐的第二个姑娘家摸他的脖颈,成九思甚至露出了失态的表情,等到看到了明衍郡主手中的叶片,还有她略显得稚嫩的神色,笑着说道,“多谢郡主。” “昭昭?”元安公主停下了脚步,轻声喊着女儿。 魏昭对着师太点点头,她的手把那叶片都给碾碎了,那位“师太”的脖颈处这样去看是看不出来,但是要是摸一摸就知道,那里有一枚喉结。 110、嵇珩之 这会儿天已经晴了, 不再下结成絮一样的雪团,偶尔一阵寒风吹过,会把停留在树枝上的雪吹下。 “娘, 您仔细走路。”魏昭的左手揽着脏了披风,右边的手则是握住了娘亲的手, 那片给成九思看的叶子早已经碾碎扔了。 “没关系, 现在路不难走。”元安公主说道,“只有天气再冷一些, 这些的被踩得发硬的雪冻成了冰,才会难走。” 魏昭是没这个经验的,听着娘亲说着冬天的事,她还是想着娄小姐和成九思。 她心中一会儿想着娄小姐浅浅的身孕, 一会儿想着那庵堂的九思师太是男人。 这慈念庵的厢房布置得宛若是女儿家的绣房,还有娄小姐给慈念庵捐了不少的功德银子, 那定然是娄小姐主动住下的,就是两人愿意这般在一起? 可是, 倘若是这样,岂不是对三皇子失了公平? 也不是,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通晓人事的丫鬟。 如果要是三皇子有通房丫鬟, 那么娄小姐有通房少爷,是不是也是对等的? 这样似乎也是不对的…… 魏昭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 询问母亲,“娘, 先前您来礼佛的时候,这慈念庵的庵主也是这位师太吗?” 元安公主摇头,陷入了回忆。 “刚开始是另一位师太, 年岁已经很老……”说了以前慈念庵的事,元安公主一边回忆一边说,她的语速很慢。 “到后来某天,慈念庵修缮过,也换了庵主,现在就是这位师太了,我记得看过僧录司的册子,里面提到这位师太入庵堂应该是两年到三年的时间。具体时候,得回去查一下册子。” 昭昭问道:“娄小姐是什么时候到京都的?是不是也到了京都两到三年时间?” 元安公主对这些事都不大清楚,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差不多,等会可以问一下筱露。” 筱凝和筱露两人的记忆力好,平时是负责记京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关键时候提醒元安公主。 魏昭想着,僧录司的册子还没有看,或许晚点可以看看僧录司的册子,是不是成九思与娄清韵一起到的京都。 只是—— 倘若是一起到的,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让人平生一些猜测,猜测是几年前就这般行事,或者是现在才有的。 是“师太”诱了娄小姐,还是两人主动在一起的? 想着娘给功德箱捐钱,结果弄了一手的荤油,这是把功德箱当做了……扔东西的篓子。 那大雄宝殿里的香气寥寥,他们怎么就在这庵堂里行这样的事? 想着母亲靠着礼佛寄托哀思,那位霞光庵的老师太也是如此,而这两人却在这样的地方行苟且之事,昭昭心中忽然就升腾起来怒火来。她的面颊红润起来,眼睛也明亮得像是有火焰在跳跃。 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让魏昭明白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柔得像是春风细雨,魏昭下意识地不想让元安公主为这件事烦心。 该怎么解决?应当找谁?她应当再看看是什么情况,再想一想。 萧山下公主府的马车候着,听雨见着了魏昭手中捧着的披风,就连忙接过来。 “披风脏了。”昭昭说道,“娘,您先上马车上暖一暖,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我有些热。” 元安公主不耐寒冷,先上了马车,魏昭让人取了僧录司的名册出来。 魏昭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这慈念庵现在庵主是在两年半以前登载在册,这一上册了就有娄家捐了功德银数千两,是娄小姐的丫鬟带着印章去捐的,这些银子将萧山的青石板路面新拓宽了,还有整个庵堂修缮一新。 魏昭把册子还了,并没有直接问筱露娄小姐的事,她已经问得足够多了。 叮铃铃。 魏昭听到了声音抬起头,这是马车四角系着的铃铛作响,这样的天气竟然有人要经过这里? 取下兜帽看了过去,见着了马车缓缓驶来,那边的马车慢了下来,首先下来了一位裹着鹤氅的少年,这是钟世杰,他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又喊了一人下来,两人对着魏昭行礼,还对元安公主见礼。 魏昭装作不认识两人,颔首后准备上马车,而嵇珩之在魏昭上马车之前表示想要借一步说话。 “魏双沐,魏兄弟?” 嵇珩之这话一出,魏昭倒还好,钟世杰直接吓得差点跌倒。 魏昭看着嵇珩之,刚刚他的语气肯定,可不是胡乱猜测的。 不过魏昭没打算这么快承认,笑得露出梨涡来,“你在说什么?” 她那一身装扮可以说是筱思的得意之作,加上还用了药丸压低声音,怎么都不应当露出破绽才对。 钟世杰一会儿看看魏昭一会儿看看嵇珩之,说话都有些磕巴,“你说明衍郡主是魏双沐小兄弟?” 嵇珩之说道:“郡主应该是在这里,这里……” 魏昭看着嵇珩之要点破她上妆的位置,连忙说道,“别说啦,我承认就是。” 钟世杰啧啧有声,“认不出、认不出,再让我多看几眼也认不出魏双沐是明衍郡主。” 钟世杰旋即笑着对魏昭说道:“郡主是不是也很诧异,居然被珩之认出?” 魏昭笑着说道:“嵇少爷洞悉力很强,观察很是细致,那日太子殿下见着我都是一怔。” “珩之是有家学渊源的,靠着泥地里的一双脚印就能够判断出这人高矮胖瘦。”钟世杰笑着说了嵇珩之的本事,“我想嵇大人当年恐怕也不及珩之,魏……明衍郡主,当时珩之就猜测你是女儿家,我与丘昇两人看来看去,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不过你当时装扮得也好,珩之自个儿也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魏昭本是笑着,听到了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先不说这个,钟少爷过来是……” 钟世杰看往萧山方向,似乎想要通过层林看到上面的庵堂情况:“今日忽然下了雪,我娘担心庵堂里炭火不够,特地过来送炭火。”他小声说道,“应当是够得,先前就送了银霜炭过去。不过架不住我娘担心,我娘对娄小姐总是有些愧疚……”说到了这里猛地噤声,不再往下说。 嵇珩之:“我就是陪着他过来送东西,也不上去,现在就准备回城里的。” 魏昭想到钟世杰的话,为什么钟家夫人会觉得愧疚? 现在不大适合打听,看着看着萧山方向,“我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娄小姐看着一切均好,对了,我想问问,娄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京都?” “两年半以前。” 魏昭便不再多问,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嵇珩之示意再要与魏昭私谈,等到撇开了钟世杰,单刀直入说道:“明衍郡主,是有什么不对吗?在提到了娄小姐的时候,你似乎总是不自然,是娄小姐有什么事吗?” 魏昭想着,嵇珩之果然敏锐,不答反问道,“我想先问一桩事,为什么钟家夫人对娄小姐愧疚?” 嵇珩之摇头,利落说道:“抱歉,这些不适合与你说。” 魏昭本以为可以得到答案,听到这句也不失望,反而略一沉吟问道:“嵇少爷可曾上过萧山?去过慈念庵?” 嵇珩之再次摇头。 “那……”魏昭笑容有些古怪,这让嵇珩之打了一个寒噤,“嵇少爷不如一起上山,许是见一见如今的庵主就知道了,如果要是可以的话,最好也同娄小姐说说话。” “这是……”嵇珩之本想要为什么,看着魏昭的模样,就干脆说道,“好。” 嵇珩之应了下来,不过还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而等到上山之后,见着了成九思,当即就明白了为什么明衍郡主会这样说。 如果单看成九思,没有魏昭的提醒,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恐怕也无法断定成九思的身份,但是有了魏昭的提醒,他一下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嵇珩之的背后汗涔涔的,这让钟世杰以为炭火太足,“娄小姐的体虚,她用炭火用的多。” 嵇珩之这一身哪儿是热汗,根本就是一身冷汗,这庵堂的主人竟然是男子。 这样的情况下,娄小姐留下很是不妥,而他邀请娄小姐下山去住,刚开始娄小姐是笑着拒绝了,等到说得多了,提防和疏离直接写在了脸上。 娄清韵知道这庵堂主人是男儿身,就算是知道,她还是不愿意下山。 嵇珩之陡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嵇珩之跟着父亲断案多次,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偏生钟世杰不明白他的忧心忡忡,反而在下山的时候说他刚刚鲁莽了,娄小姐愿意在庵堂里散散心也是好的。 嵇珩之不敢把这事直接告诉钟世杰,先把钟世杰送回去,紧接着去了元安公主府。 角门候着的婆子有些为难,“嵇少爷,您先稍等,公主和郡主刚要吃饭。” 嵇珩之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劳烦了。” 角门婆子看着嵇珩之一身贵气,最终还是让人给通传了一声,没想到的是明衍郡主亲自走了过来。 “实在是打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公主与郡主用餐就是。” 魏昭想着,嵇珩之应当是勘破了庵堂的秘密立即赶了过来,连饭也没有吃。 她笑了笑,主动邀请说道:“下了雪的日子正适合涮锅,我和我娘也刚坐下,才把一些难熟的丸子丢进去。嵇少爷若是不嫌弃,便一起吧。” 嵇珩之越发后悔自己饭点来了,但也知道主人家也无法这样晾着他,于是只能够跟着魏昭往正厅方向去了。 魏昭在让人取下了嵇珩之的鹤氅之后,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些碎发紧紧贴着,只怕出了一身汗,然后匆匆赶过来的。 “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会吃了饭,我们找个茶楼慢慢说。你也不想我娘看出来吧,这件事改怎么办,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有章程了。” 嵇珩之上次没认出来魏双沐是女儿身也是因为如此,她的年岁很小,却有一种沉稳。 嵇珩之净手了之后,尝着公主府的火锅。 滚烫的锅子里用八卦的图案分成了两个锅底,一个是喷香的红油,在里面涮肉片,吃的人身上冒汗,好像随着发汗了,背负的沉重东西不翼而飞;另一边则是澄清的锅底,锅底是用猪骨、羊骨熬制出来的,带着的淡淡的鲜,这种高汤最适合涮着吃冬日里的青菜,还有菌菇等干货。 提前泡发跟随这汤底一起熬煮的菌菇饱满地吸收了汤汁,也把菌菇特有的香味浸润在了汤汁里,两者汇融了起来,嵇珩之注意到魏昭是很喜欢这边的清汤锅的。 她吃的鼻尖都有些汗水,时不时会用帕子擦掉,额前的碎发在氤氲的热气里有些软塌塌的。 公主府上的厨子手艺很好,嵇珩之最喜欢的一道是自制的肉丸。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和自家做的肉丸多了筋道的口感,这种筋道不是用肉筋做到的,这肉分明是碎成了泥状搓成了丸子状态,却能够保持这种筋道,最妙的还是肉丸的芯,须得轻轻咬开不然里面的汤汁会烫着舌尖。 “这是捶打出来的肉丸,如果要是剁碎,就会失去那种筋道口感,只捶打成肉泥,才能保留这种独特的味道,别看就这么多的丸子,其实还很废了一些功夫。” 嵇珩之吃完了之后,坐在偏厅里候着,没等多久,魏昭就与元安公主说清楚了,与嵇珩之一起离开了公主府。 就吃饭的这一会儿功夫,扫了雪的路径上又落了雪,空中也飘飘荡荡着雪花。 嵇珩之看着魏昭情绪不高,问道:“姑娘家都应当很喜欢雪?我家中的两个妹妹每年在下雪的时候,都乐得要发疯。” “我姐姐要成亲,我怕路滑不好走。” 嵇珩之本来还在想着明衍郡主哪儿来的姐姐,旋即就想到了户部侍郎林鹤来,应当是林鹤之女。 “不怕的。”嵇珩之说道,“有一种防止打滑的钉靴,套在靴子上了之后,走路走得重一些,就可以让细齿卡在冰里,就不会打滑了。” 魏昭笑道:“居然还有这个办法,我竟是不知。” 嵇珩之道:“明衍郡主应当是没有留心,雪天出门下人都会带上这种钉靴,以防止路面结冰打滑。明衍郡主你先前生活的地方不下雪,所以不知道这些,也是常理之中。” 魏昭听着下雪天出行也有办法,不会耽搁林清薇的婚事,复又高兴了起来,其实下雪也比下雨好,要是成亲的时候下雨,新娘下轿的时候盖头都会湿了。 而新娘子穿得是红色,明艳的红色在雪地里很美,这样一想,昭昭又希望姐姐成亲那一日最好夜里下了厚厚一层雪,像是天地之间盖上了白毯。 吱呀一声,角门婆子在看到两人连忙开了门,门口站了一位内侍正要叩门,见着门开了,内侍身后的那人上前,是赵翊林。 111、铁券丹书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增加了1500多字,可以回过头看一下。 2、嵇青林的名字改了,改成嵇珩之。 3、这一章有话要说是放置在文章前面的,所以就明天再感谢投地雷票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112、围剿慈念庵 诰命服与铁券丹书都是老太君住在哪儿, 就带到哪儿的。 封老太君很快就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一品诰命服,头带点翠金冠,两侧的珍珠流苏垂在肩上。 她没用脂粉, 只让人用螺子黛给她的眉涂黑,眉形上似出鞘宝剑, 加上炯炯有神的双眼, 浑身上下透露出凌厉非常的气度来。 身为男子的嵇珩之等在外间,魏昭带着流光看着封老太君有条不紊让人取了她的御赐龙头拐杖, 她在画眉的时候,摸着龙头杖,对着魏昭说道:“铁券丹书等会可以捧在手中用,这龙头杖则是要是谁不听, 我就抽他。” 魏昭点头,“您考虑的周全。” 刚刚说了关于娄小姐和成九思的事, 尤其是说了娄小姐有身孕之后,王嬷嬷哭嚎一声, 受不住地昏厥了过去,而封老太君还有心思放下手中的拐杖,只是克制地用手捂脸。 因为屏退了其他人, 魏昭看过了王嬷嬷,走到了老太君的身边,担心地问道:“老太君, 您没事吧。” “我没事。”封老太君用满是皱纹的手擦了擦眼,她的眼睛虽说红着, 里面却一下充满了亮光。 魏昭还是给封老太君把脉,不过就像是她说的,老太君的心矫健有力地跳动。 等到魏昭把脉结束, 老太君顺势握住了昭昭的手,“明衍郡主,你很好!” 这慈念庵钟世杰每个月至少去三回,不说次次见到那位假师太,至少一月之中见过一次的,包括往来的送物资的下人,全部都没有发现假师太的不对,只有明衍郡主发现了,而且如果没有明衍郡主的提醒,像是嵇珩之这样观察细致的人也轻易不会上慈念庵,那样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发现娄小姐的秘密。 封老太君格外感激明衍郡主,正好眉画完了,她站起身,摸了摸魏昭的面颊,“好孩子,我多谢你,别的话不多说,我老太太活着一日,就念你一分情!这次去萧山,我定然护你周全。” 封老太君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红了眼,很快她甩开这股情绪,握着魏昭的手亲自去取铁券丹书,还让魏昭捧着铁券丹书。 出了房间,两个沉默而健硕的壮汉已经垂手候着了,这两人的祖父是封老太君的父亲救下的,他们只听封老太君的话,那娄清韵是三皇子妃的身份,手捧圣旨的情况下,说不定也会有人起心思而投向娄清韵。 在换上诰命服的时候,封老太君有条不紊地让人去请这两人,去准备马车,而她带着魏昭与嵇珩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欧旵。 欧旵打量气势十足的封老太君,眸色一沉说道:“老太君这是要去面圣?” “那是第二步。”封老太君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我要先拿下娄清韵,直接把人带到圣上面前,把这件事捅破天!” “有证据吗?” “有。”封老太君说话掷地有声说道,“只是娄清韵的身份特殊,如果不立即去做,汪贵妃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我怕她为了三皇子的体面而遮掩住这些事,我心中不能接受!我不允许我的朗哥儿带着污名,连他爹娘都觉得他不名誉!” 提到了钟世朗,封老太君的眼圈一红,她就是要把这件事捅破,让人知道娄清韵恶毒地害死了人,养着小情人男扮女装养在庵堂里。 欧旵:“老太君,我也跟着一起。” 封老太君目光灼灼看眼前人,坦言道:“欧大人,这娄清韵得了圣旨,是三皇子妃,这娄清韵所做之事道德败坏,我这样行事定然是要让汪贵妃记恨的,您还是不要参与到其中。” “我身边的这两人,一位是明衍郡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她,所以她需要和我一起,我事后也定然倾尽所有去护她,能给她的我都会给她;这一位是嵇珩之,他父亲是大理寺卿嵇大人,嵇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只为会了嵇珩之出面而欣慰。欧大人,你则是不同……你要是参与到其中,没有必要。” 刚刚王嬷嬷关于庵堂里的事没和欧旵说,但是说了钟世朗死得不名誉的事,想到了这里,欧旵眸光闪过一丝伤痛,“老太君,您忘了我的一个身份,我是贵府大公子的座师。” 想到了钟世朗,欧旵也是悲从心来,“我先前不知道这事,现在知道了,怎么允许他这般不名誉的死去?铁券丹书,龙头拐杖,还有一品诰命服是有用,但是何妨再加上一个太子太傅、礼部尚书的大印!” 欧旵以前只以为弟子是生了疾病去的,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之后,也不信钟世朗会做出这样的事,所谓是一个弟子半个儿,恐怕他是最清楚钟世朗品性的人。 那娄小姐就算是再明媚动人,媚色倾国,她已经是钟世朗的未婚妻,钟世朗只会敬她重她,不可能会这样故意喝酒去轻薄娄小姐。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一次去萧山的人就多了一个欧旵。 一行人上了马车。 既然欧旵要一起,自然要和欧旵解释来龙去脉,这马车上都是亲近之人,直接也说了太子知道这事。 “太子殿下已经回了宫,他会装作不晓得此时。” 欧旵微微颔首,太子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参与其中。 欧旵看着封老太君神色很好,甚至比之前下棋更有精神头放下心来,也终于有机会打量明衍郡主。 明衍郡主的双腿并拢,她的旁边就放置着铁券丹书,小姑娘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冲着他一笑。 欧旵说道:“嵇珩之我是知道的,他要是敢在这个事情上犯怂,他爹爹都会打断他的腿。反而是明衍郡主……你怕不怕?” 魏昭摇头,声音清脆:“欧大人,我不怕。” 魏昭觉得,她是最不怕这些的,毕竟她亲眼见过小红尾身上宛若流金一样的功德金线。 她很清楚一件事,这功德之事都可以化为小红尾身上的金线,这世间做的好事坏事自然都有天地悄然记录。 钟世朗的死亡有疑问,便应当查清楚,魏昭说道:“总不能让家大公子白白死掉,不可以的,总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欧旵对着嵇珩之笑了笑,“我看明衍郡主这话正对了你爹的路子。”然后再看着魏昭,“嵇大人若是见着明衍郡主只怕会引为忘年交。” 嵇珩之说道:“等到此事了,只怕家父也会再三询问我,到时候家母给郡主下帖子,还请郡主赏脸。” 魏昭自然是应下,而他们说话的功夫,封老太君并没有开口,她的手摸着龙头拐杖,心中想着事,虽说有铁券丹书在手,能不能要到军士,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尤其是要围剿的是慈念庵所在的萧山,这京畿兵马指挥司的总指挥是汪贵妃的人。 欧旵道:“老太君不必担忧,走一步算一步,还有我等助你。” 封老太君微微颔首。 说话的功夫到了京畿兵马指挥司。 刚下了车,就听到了里面如雷的喝声,那是里面的人在练兵,封老太君下了马车,守门的士兵一人就挺直了身子,另一人急急忙忙去里面请大人了。一品诰命服他们认得出,这人不认识,但是肯定是有事的。 京畿兵马指挥司的朱长秩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他听闻有人穿着一品诰命服过来,连忙放下翘起来的腿,匆匆跑去迎接。 朱长秩这个官是靠着汪德全的路子而上的,他别的不行,但是知道一件事,他知道自己不行,这指挥司的事都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说。操练士卒、分配伙食、每日的任务都是比照过去的惯例,只是有一点,他既然是总指挥,天大的事都得让他点头过目才能去做。 朱长秩花了不少钱升到这个位置,他自然得把这些钱给讨回来,于是从饮食上克扣出来,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捞回了本。 在朱长秩看来,京畿有京都府衙门,下面的军士们照旧训练,宫中还有御林军,他只需要投靠了汪老爷,给汪老爷办办事,就能舒服拿银子,这官实在是很好当。 朱长秩还找了家族里最为机灵的年轻后生,这位远房侄子叫做朱友佺。朱友佺的记忆好,把这满京都值得记住的人都给记住了,然后在朱长秩旁边提醒。 眼前这几人朱友佺可都认识,凑到了朱长秩的耳边说了这几人的身份。 朱长秩心中不知道这是要发生什么事,一一上前给见礼。 封老太君打开了铁券丹书放置的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抚着这铁券丹书,直接开宗明义:“朱指挥,我要借您五百兵马。” 朱长秩啊了一声,脑子当即直了,下意识地说道:“这……老太君,这事不成,整个指挥司的兵马万万不能出动,要么有圣旨,要么有军令牌才行。” 说完了之后,朱长秩觉得自己说得对,腰板停止了起来。 欧旵不适合开口,他是礼部尚书,这事当然不能这样做,于是他并不开口,只是站着原地。 年岁最小的明衍郡主从老太君的手中接过了铁券丹书,笑盈盈地说道:“朱大人,您看看这是上面都是忠恒王爷的功勋,老太君借兵马是为了防止人跑了,要是普通的地方,哪儿用的上军士,直接找衙役就行了。为什么不去京都府尹,是因为等会要围山,要的人有些多,整个京都府都没有五百衙役。” 朱长秩低头一看,就看到了弧形的铁券,说的是丹书实际上并不是丹色,而是代表皇权的金灿灿的颜色,这光正好耀了他的眼,他本来腰板直了,看到了这金字,腿又软了下来,要不是旁边的朱友佺扶了一把,他只怕要跌倒。 欧旵看着朱友佺似乎要说什么,所谓是人老成精,他当即知道怎么做了,笑着上前扶住了朱长秩,隔开了这两人,“朱指挥,小心一些。” 朱指挥擦了擦汗,“明衍郡主,可是这不合规矩啊,咱们兵马指挥司的兵卒调动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而且这是国度,万万不能用这兵的。” 眼前的朱长秩让魏昭想到了汪德全,她在云州和这位汪老爷相处过,这位汪老爷很容易顺着人的思路走,只需要避重就轻就可以达到目的,魏昭下意识想到,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一招来说服朱长秩。 想到了这里,魏昭手伸向后面,对封老太君那里摆摆手,她脆生生地开口。 “朱指挥,等会用兵的时候,您若是想要跟着就跟着,不想跟着可以让副指挥之类的跟着。” “我们只去一个地方,是东郊外的山头,从这里到东郊我们可以走城边,不从城里大路走,免得惊动了旁人,等到去了把人抓到了,这兵卒就可以回到指挥司,一共就用两到三个时辰,最多不会超过四个时辰。” “封老太君用了兵马之后,就会面圣,您看欧大人也在,倘若是封老太君没有面圣言这罪,还可以让欧大人参封老太君一本。” “朱指挥,您若是放心不下,还可以提前让封老太君写一封手书放在您这里,出了什么差池,老太君一力承担。” 魏昭先把这件事说的简单,再说清楚了用的方式,时辰,还愿意留下手书,当即就让朱长秩有些松动了。 此时的欧大人也笑呵呵地补充说道,“朱指挥,您看看这铁券丹书,上面夸得是封将军忠君爱国……哦,不对,后来是王爷,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心思?而且老太君也是可以留书的,是不是? 封老太君说道:“明衍郡主与欧大人说的是,我现在就可以写下手书,贼人抓到了之后,私调兵马之事,我会向圣上请罪!” 嵇珩之插不上话就看着事情的走向,看着在魏昭说完了之后,朱长秩的神色松动,到后来已经半是允诺,他此时明白为什么太子看重这明衍郡主了。 这里说服朱长秩的关键就在于魏昭。 最妙的是,朱长秩得了老太君的手书,他似乎长舒一口气,根本不管旁边那个类似参谋角色的朱友佺的暗示,笑着让人去请了一位姓铁的副指挥来。这位铁指挥看着面相就是坚毅之人。 “铁指挥,就麻烦你了。等会你别的就不用管,只用听老太君的指挥,咱们的军士就是负责围山,抓人!刚刚封老太君说了,差不多就是不到十个人,把人抓住之后留下二十个兵看管贼人,紧接其他人就可以回来了。” 这铁指挥浓眉一皱,声音如雷,“朱大人万万不可,兵马指挥司乃是重地,头一条就是只有圣旨和虎符才可以调兵……” 朱长秩平时就不喜铁指挥没有眼力见儿,现在见他驳斥,更是耷拉下来脸,直接说道:“铁指挥,这兵马指挥司的头一条规矩就是听总指挥的。其他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你只需要听我的吩咐就是!” 铁指挥听到了这里,表情虽说不情愿但是改成了肃穆,说道:“是。” 朱长秩得了这封老太君的手书,觉得罪过都不在自己身上,对方可是捧着铁券丹书的封老太君,她亡父被称为是大齐的脊梁骨,他一个小小的指挥,对方只是抓贼人,只是借几个时辰,借了就是。 再说了,这铁指挥行事一板一眼,脑子根本就只有规矩两字。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五百兵马只能够用于围山抓人,不会出什么篓子。 朱长秩弓着腰送人离开,旁边的远房侄子说道:“大人,您这样给了五百人,到底有些不妥。” “你当我想给?”朱长秩没好气地说道,“人就在我面前,捧着这铁券丹书,我哪儿拒绝得了,要不是在我面前,我呸,能给他们兵卒?” 朱长秩后悔自己没有提前离开兵马指挥司,倘若是在外面,只要没亲眼看到铁券丹书,他有的是法子拖延时间,自然也不会给封老太君兵卒。 朱家侄子总觉得不妥,“大人,这要是……” “给都给了,不说这些丧气话,再说了,就围山抓贼人,能有什么事?再说了那个铁头就是个铁疙瘩,你以为我刚刚为什么要喊他去,肯定只能封山、抓人这两件事,能出什么篓子?难道山里还藏了一个大宝贝?”朱长秩有些不耐烦了,抖抖手中的书信,“走,去找汪老爷,这么大的事总得知会汪老爷一声。” 朱家侄子也不再多说,两人去了汪德全那里,汪德全知道了借兵卒围山之事,顺口问道:“要抓什么人,是什么人得罪了封老太君可知道?” “当时老太君哪儿给机会问啊,明衍郡主就说是要围山抓贼人,京都府的衙役不够,所以就借到咱们头上来了。” 朱长秩抱怨道:“汪老爷,您是不知道,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给,凭什么给他们那些人做白工?只是……明衍郡主一个小小年龄的丫头,那般说着,还抬了已经过世的老将军压我,我实在没办法,主要是明衍郡主这个……” 汪德全本来正晃腿,听到了明衍郡主四个字挺直了身子,再朱长秩继续抱怨的时候,直接把旁边的引枕丢入到他怀中,让朱长秩的话戛然而止。 汪德全摸了摸面颊,最近吃得好,先前在云州魏昭治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疼,太医给开了方子,连吃几天好了一点,但是还是疼,不如那次在云州魏昭治得痛快,当天就直接不疼了。 汪德全还想让魏昭给他治脸,只是心中又有些犹豫,这明衍郡主的娘可和他们贵妃娘娘有仇。 汪德全愁眉苦脸的,不过就算是不找魏昭,他也懒得听朱长秩说人坏话。 “行了啊。”汪德全不耐烦地说道,“说事就说是,拗不过封老太君就直说,可别抬着明衍郡主。” 朱长秩挠挠脑袋,明明是明衍郡主……罢了,不提就不提。 汪德全摆摆手,准备把人打发走:“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朱长秩笑着说道,“汪老爷,这天冷了正好吃烤鹿肉,滋补着呢,我请您……” “去个屁!” 汪德全听到滋补就觉得脸犯疼,“没看到我脸上生疖子吗?我喝粥,不许说这些,你先回去罢,反正明儿要是没说这事,你就去奏一本。” 朱长秩离开了如意巷的汪府,心中想着自己被借了五百兵卒,这会儿还得了汪老爷的训斥,长吁短叹一番,拔腿往春风楼的方向去了,他心情不舒适,只有花娘可以慰藉他。 而封老太君一行人从兵马指挥司带走了足够的人,就顺着城墙绕行赶赴慈念庵。 这兵马指挥司是在北城门附近,慈念庵是在南边,要不惊动其他人,只能够绕着城墙根快行。 这铁指挥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借兵,但是领命之后,骑马一骑当先,领着士卒行进的速度很快。 五百士兵在战场上不算多,但是要在京都里可就很稀奇了,就算是他们顺着城墙走,也让不少百姓议论纷纷,好奇这兵马指挥司要做什么。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入到了京都的各家人耳中,只可惜领在铁指挥前面的马车并没有什么标识,谁也猜不透是什么状况。 都察院的人听闻动了兵马指挥司,立即就去找了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傻了眼,他根本没有收到消息。 都察院的御史眼睛一亮,他们可清楚,这京畿兵马指挥司现在是汪贵妃的人,这被拿住了错处,可以参他一本! “走。”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振袖说道,“现在就进宫,参那朱指挥一一本!” “是。”其他人也都应了下来,当下带着吃馍馍垫肚子的兵部尚书一起,浩浩荡荡进入皇宫。 而五百兵马已经到了萧山山脚下,封老太君和欧旵并没有上山,他们两人若是上山反而拖累了速度,魏昭与嵇珩之两人,一人拿着龙头拐杖,一人捧着铁券丹书,领着铁指挥上山。 铁指挥闷头行进,等到见到了成九思,明衍郡主说是让人压下就压下,让绑起来塞口,就塞住了口。 魏昭与嵇珩之相互看了一眼,这铁指挥如此按照规矩办事倒也简单,他们两人一人拿着铁券丹书,一人拿着龙头杖是白拿了。 而正在院子里披着毛茸茸裘衣赏雪的娄小姐,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丫鬟们惊呼出声,然后小院的门轰然倒在地上。 “什么人?”娄小姐手里抱着暖炉被吓了一跳。 铁指挥的人直接像是老鹰抓鸡崽子一样,直接把站在院子口的丫鬟给绑住了,给塞住了口。 娄清韵在看到了拿着铁券丹书的魏昭时候,牙根痒痒,“是你?!” 她看着铁指挥大跨步过来,顾不得说呵斥魏昭的话,直接急急说道:“我是圣旨册封的三皇子妃娄清韵,还有几个月就要与三皇子成亲,我看谁敢动我?” 这位铁指挥听到了娄清韵的话,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一丁点的犹豫,直接大手把娄清韵的胳膊一扭,亲自给她塞了嘴绑了手脚。 娄清韵的身份不一样,魏昭说道,“流光,你管着他。” “是。” 铁指挥很快就把这个庵堂给扫荡得干干净净,他的浓眉拧着,看着魏昭,“就是这些人?要压到官府去?” 魏昭摇摇头。 “既然是贼人,那就应当由衙门来断,要是衙门,要么是刑部,要么是大理寺,其他地方我不送。”铁指挥的声音可以说是铿锵有力。 “皇宫呢?”魏昭开口。 “什么?” “我的意思是压着人去皇宫。” 这位铁指挥自从领命以后,表情都是一样的,就算是听闻了娄清韵的身份,也没有一丁点的变化,现在却露出了诧异神情。 魏昭说道:“封老太君要告御状,这贼人自然是要被压入到皇宫里。” 刚刚只是诧异的神情,现在铁指挥的神色竟是一点点崩裂,露出了难以言说的震撼来。 113、告御状 跟着上山的两人, 一个十二,另一个也才十四五的模样,两个人还是孩子呢, 告御状这不是说笑吗? 但再看看龙头杖还有铁券丹书,还有封老太君和欧旵, 铁指挥的眼角抽了一下, 恐怕还真是告御状,而且带上这东西明显是冲着娄小姐来的。 倘若朱大人在场, 为了这位娄小姐恐怕还要周旋一阵,毕竟娄小姐是三皇子妃,铁指挥面上表情回到了肃穆,心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圈。毕竟军令如山不是吗?他总归是听朱指挥的令。 铁指挥没理会不停对着他眨眼口中发出呜呜声的娄清韵。冲着魏昭询问:“人全了吗?” 魏昭说道:“主要就是九思师太还有娄小姐。” 要抓的就是假师太还有娄小姐, 其他人跑了问题不大,更何况连这两人都来不及跑, 更遑论其他丫鬟。 娄清韵被牢牢捆着,她从来不是轻易死心的人, 只是想着逃脱的办法,一会儿就会怨恨起来魏昭来,她还给元安公主了裘衣, 她怎的就恩将仇报,而且她也是第一次见明衍郡主,怎么就得罪她了? 铁指挥的拇指食指圈成一个圆, 一个响亮的口哨响彻在慈念庵,听到了这声音之后, 四角也有哨声,涟漪一样散开,显然是鸣兵收罗的讯号。 这些士兵快速上山, 呈现一种包抄的姿态,快速扫荡了一下小小的山坡。 五百士兵齐聚之后,各个小队的领头向铁指挥汇报没有其他发现。 铁指挥微微颔首,整理队列,他昂首走在最前,五百士卒列队跟在后面。 “九思师太”是男子,由封老太君带来的人看管,娄小姐则是流光看管。 下台阶娄清韵的动作很慢,魏昭侧头看她,在她看到了成九思的时候,眸光流转,似乎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把娄小姐背着,送下去。”魏昭对着流光吩咐。 听到了魏昭开口,娄清韵扭头去看她,眼里噬人的目光让嵇珩之都吓了一跳。 嵇珩之看了看魏昭,对方又吩咐让人背着九思师太下台阶。 嵇珩之走到了魏昭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魏昭摇头,她对着嵇珩之笑了笑,“我们快些下山吧。” 幸而天色尚早,天边还有迤逦一丝光,也因为这太阳并未下山,可以看清楚台阶,也不至于在台阶上打滑。 山下的封老太君龙头拐杖给了出去,她就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往山上的方向看。 她算的时间是大约要花一个时辰,结果在大半个时辰的时候,听到了整齐行军的声音。 封老太君在看到了娄小姐的一瞬间,额头的青筋都快速跳动了一下,接过了嵇珩之的龙头拐杖,她对着铁指挥郑重行礼,“多谢铁指挥。” 铁指挥连忙避让开,“老太君客气了。” 娄清韵在山上尚且可以告诉自己,告御状说不定是明衍郡主胡说的,现在看到穿着一品诰命服的老太君,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只可惜这会儿不光是口中塞着帕子,她的眼睛也用一条帕子覆盖住了。 到了这里就可以分兵,这从兵马指挥司里借来的兵卒越早还回去越好。 留下了二十兵卒,铁指挥也跟着这二十人一起去皇宫方向。 当马车往回走,帝王正在会见这御史大夫们与兵部尚书。 京畿兵马指挥司的地位与其他各地卫所不同,当时汪贵妃听了一耳朵,发现这管指挥司的是她的人,心中骂那朱长秩不愧是姓猪,听着就蠢笨得很。就连她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也晓得这里的兵卒不能动,平日里不过是练练兵,也没什么大事,倘若是动了,那就是天大的事。 汪贵妃心中舍弃了此人,自然不会和赵桓求情,而因为汪贵妃没有求情,心中一暖,世人都觉得汪贵妃不过是个杀猪女,有谁晓只有在她这里,他才能放松一二,在关键时候,汪贵妃更是从不和他为难。 赵桓等这些御史说完了后,捏了捏拧成川字形的眉,开口说道:“让御林军的人去押兵马指挥司的几个指挥都过来,如果要是朱长秩没有跟着,就把他给朕找来。” 内侍应诺,倒退着行了几步后才转身趋步去传讯了。 “诸位爱卿请坐。”赵桓的声音泛着冷意,“朕也倒要看看,是谁能动了这京畿的五百士卒?!” 四位御史再加上兵部尚书,这到宫里的五人相视而看,起码这朱长秩是可以从这个位置上撤下,换上清流的人。 也不知道这是谁用了兵马指挥司的士卒,难道是汪贵妃的弟弟。 这几位大人被赐了座,正等着御林军去拿下朱指挥。而朱指挥尚未押解入宫,就有内侍匆匆过来禀告:“圣上,一品诰命夫人封老太君、礼部尚书欧大人、明衍郡主等人求见。” 赵桓下意识地就想要说不见,忽然意识到封老太君的身份,说道:“几位爱卿且在这里等着,朕去见一见封老太君。” 几位大人刚称是,就听到内侍说道,“回圣上的话,封老太君说几位大人来觐见是为了参她的,她希望几位大人也留下,留下做个见证。” “你说什么?”赵桓的语气不可思议,他霍得一下站起来,这动作让内侍一抖,直接跪在了地上。 “封老太君……她还说……” “说什么!”赵桓的眉头皱起,任他想也想不明白封老太君要五百兵卒做什么,偏偏这小太监不好好说话。 内侍的额头上的汗水因为弯腰滴落在波斯长毛地毯上,他的声音本下意识地弱了下来,但是想到自己是在汇报封老太君的事,就声音尽力大了起来。 这声音一大之后,足以让几位大人听得清清楚楚。 “封老太君说,四百八军士已经回了指挥司,只留下了二十人还有一位铁指挥,他们负责押毒·妇娄清韵进宫。” 娄清韵三个字内侍说起来都带着可怜的颤音,汪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丫鬟和宫女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娄清韵是已经下了圣旨的三皇子妃,竟然被老夫人一口一个毒·妇称呼,内侍的脑子都是糊的,现在直接说了出来。 娄清韵三个字一出,几位大臣尚未明白过来,而赵桓勃然大怒,在五位大臣进宫之前,他正在和汪贵妃说三皇子的婚事,汪贵妃一口一个清韵,他怎么会不知道娄清韵是谁? “大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娄小姐是朕看中的三皇子妃!” 赵桓扔出砚台,啪得一下砸在小太监的旁边,墨汁淋了他一声,他抖得像是淋雨的小鸡,砰砰地给赵桓磕头。 “封老太君就在宫门口这样说的,守宫门的御林军还有其他内侍都听到了。” 当时在宫门口,封老太君直接把捆得严严实实的娄清韵压着跪地,她自己也笔直地跪着,高高举起了铁券丹书,就说了小太监传的那些话。 这话总是要有人传给圣上听,于是这可怜的十三岁的豆芽菜一样的小太监就被逼着传话。 赵桓其实是要把砚台往小太监头上扔的,失去了准头不小心扔在他的身边,现在又抓着笔山正要扔的时候,兵部尚书往前一步,挡住了小太监。 “圣上还请息怒,这位公公应该只是传话,封老太君为什么这样说,圣上不如让这个小公公快快去把人请进来,免得在宫门口闹着也不好看。” 兵部尚书就等于御史与圣上的中间人,他悄悄比划了几个御史方向,让赵桓一下动作就停下了,要是当着四个御史面前把小太监砸得头破血流,明儿要是有个脑子拧得直接血溅朝堂,他在史书上也要得到一个暴戾的评价。 赵桓感觉自己的肺管子被气炸了,单手撑着桌子,“还不快去把人请来?” 赵桓看着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他坐在了椅子上,刚刚他捏眉只是有些烦,这会儿当真是有些头疼了。 很快浩浩荡荡的人就进来了,赵桓看着穿着诰命服手捧铁券丹青的封老太君,感觉头更痛了,“老太君,您这是……” 如果要是其他人,他早早就让人松开娄清韵了,他替儿子选定的三皇子妃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布,眼睛也被蒙着,皇家一丁点的体面都没有了。 只是这人是封老太君,大齐唯一异姓王的独女,也正是因为这老将军只有一位嫡女,家族的荣耀不会继续传承下去,所以封老太君这一人地位超然。 封老太君捧着铁券丹书,“皇上,我调用兵马指挥司的军士们是因为担心拖久了,事情会身边,没有了证据,我怕我孙儿的死永远无法真相大白,我捆住娄小姐正是因为是她害死了我的嫡长孙。” 封老太君何尝不想哭?只是她深知泪水要在关键的地方用,现在就是哭个痛快的时候。她的声音哀切,深深俯下身子,额头叩在冰冷的铁券丹书上,一声声喊着: “我可怜的朗哥儿,祖母当时不知你的冤屈。” “祖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相信你死了,你知道吗?王嬷嬷都觉得你可能是少年春心萌动,才想要做出不合适的举动,你爹娘也觉得你死得不名誉,对外只说你是急病去了,但是祖母都不信的。” “朗哥儿,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那些事情你不可能做,祖母真是后悔,为什么当年要同意给你定这门婚事。” “朗哥儿,祖母今天豁出去了,当着圣上的面,我要戳穿这个毒·妇的真面目。” 这一幕让五个大臣都大为撼动,再看看礼部尚书欧旵,这位身兼太子太傅职位的欧大人也用袖子擦拭眼泪。 兵部尚书和几位御史坐得有点远,他不知道封老太君的嫡长孙是谁,听到欧大人开口,他才恍然,原来他们指的是娄小姐先前的未婚夫——钟世朗,而钟世朗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欧大人的学生。 封老太君先前是哭着替孙儿喊冤,她现在声音已经哑了,却仍然撕心裂肺地喊着:“圣上,我在外说娄小姐是毒·妇其实不够准确,她不是毒·妇,而是荡·妇!” 毒·妇这个形容词可以说对父母不孝顺,对公婆不恭敬,对兄弟无友爱,甚至夫妻之间拌嘴都可以说是毒·妇,而荡·妇直指娄小姐的人品,这个词对女子要羞辱得多,赵桓注意到,娄小姐的身子都是一颤。 赵桓的头越发疼了,这老太君每说完一句,就对着铁券丹青叩首,把额头深深贴着皇祖父的赏赐,让赵桓实在没办法让封老太君住嘴。 “这把小刀是圣上允许我随身携带,是我亡父去战场之前赠与我的礼物。”封老太君想到了亡父,泪水越发汹涌,父亲一直庇护着她。 封老太君拿出了这柄小刀,“我为什么说娄小姐是个荡·妇,我现在就证明给圣上看。” 当封老太君停在成九思的面前时候,众人才意识到,这还抓了一个出家的师太。 这成九思绑住眼睛的系带被隔断,他的睫毛颤了颤,在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师太。 当封老太君用小刀直接割开成九思的外袍,两位御史慌忙别开眼,而官位最高的左都御史更是直接站起来,他和另一位御史背过身去,呵斥说道:“胡闹,胡闹!欧大人,你是礼部尚书,你就看着老太君欺辱一个出家的师太?” 谁知道左都御史没有等到欧大人的回答,而听到了圣上倒吸一口凉气,兵部尚书本来也别开了眼,听到了圣上吸气,悄悄看过去,他表现得更夸张,直接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听到了动静,其他两个御史也睁开了眼,看到了平坦胸膛的成九思,他们先是怔住,就说道:“牛大人、童大人,两位可以转身,这不是师太,是男子。” 那两位御史看着成九思的脸,又看着他的胸膛,似乎很是不敢相信。 成九思闭着眼睛,他本来就是贱籍出身,只当自己就是一块儿肉。 封老太君继续说道:“两年半以前,慈念庵堂的换了庵主,换成了现在的成九思,而也是这个时候,娄小姐捐出了一大笔的功德银修缮慈念庵。这些都可以在僧录司里查到。” “娄小姐在与我孙儿定亲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这庵堂小住。这成九思是男子,她一个未婚姑娘家为什么屡屡来这里?” “她知道成九思的身份,就这般与他苟合。娄小姐许是觉得我长孙碍着她了,就给我孙儿下套,所以才让我孙儿死得不名誉。” 赵桓自从看到了成九思露出的胸膛,心中就从偏向娄小姐,改成偏向封老太君了。 此时封老太君把遮住娄小姐眼的布条隔断,露出了她的容颜来。 这娄清韵鬓发凌乱,眼睛也有些发肿,还是可以窥见她的绝色来。娄小姐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刚开始忽然恢复了视线,她不适应地眨眨眼,然后她眼中含泪冲着圣上焦急的眨眼。 赵桓疼爱汪贵妃便是因为她生得绝色,还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汪贵妃已经老了,这娄小姐抵不过当年的汪贵妃,却胜于现在的汪贵妃,此时美人落泪,帝王当即有些心软,“封老太君,朕看娄小姐似乎有话要说,您看……” 封老太君利落地扯掉了娄小姐口中的帕子。 娄小姐剧烈咳嗽两声,声音小声而又沙哑,“圣上垂怜,可否给我喝杯茶水润润嗓子。” 等到喝完了水后,娄小姐含着泪,说话声音楚楚可怜,“我并不知晓九思师太的事……” 她闭着眼睛,甚至露出了窘迫来,“封老太君,您若是觉得我是荡·妇,那便是荡·妇吧,是我识人不明,没有认出来这人是男还是女。” “当年钟大公子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但是不能说是我害他的,分明是他起了不好的心思,是他自己喝了不应当喝得东西,当年钟家都已经查明了,而且还告诉我,不要往外说。” “老太君,我敬重您,但是得说这事您太偏心钟大公子了,要是真的我害他,难道钟大人不会发现?还有您的儿媳妇?老太君,您待我太坏了一些。” “我为什么长住庵堂里,就是因为当年明明是钟大公子轻薄了我,你们钟家全家人让我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有我今天上午才见到了钟家二少爷,他还给送银霜炭。” “满京都说钟家待我好,可有谁知道我的苦?你们钟家人其他人都心虚想要补偿我,唯有老太君,您对我太狠了一些,您还要倒打一耙!” 她的泪水汹涌得落下,柔柔对着圣上叩拜,却因为手臂被绑住失去了平衡,直接倒了下去。 嵇珩之想着,倘若不是知道此人已经怀孕,只怕这会儿也因为娄小姐的话动摇了。 赵桓开口:“朕首先问一句,当年钟大公子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朕记得当时说的是急病去了。” 封老太君此时泪水止住,把当年对外的说辞,还有钟家内里得出的结论都说了一遍,还有她当时的状况。 “这是我醒了之后儿子和我说的,娄小姐,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妥?”说完之后,封老太君看着娄小姐。 此时的娄小姐双手被解开了束缚,因为知道她腹中有孩子,流光还特地在绳子内侧加了软巾免得伤了她。 那成九思还是被捆着,而娄小姐已经落了座,她轻轻活动手,听老夫人的话觉得没问题,再回想了一下,再三确定没问题就说道,“大体是这样。” 封老太君说道:“娄小姐,你说你没有害我孙儿,也不知道九思师太的真身份,那你是不是可以对天起誓,并未与其他男子有过肌肤之亲。” 娄清韵连忙说道:“我发誓,要是与其他人有过肌肤之亲,让我五雷轰顶,让我爹娘死不瞑目。” 封老太君带着眼泪笑了,“圣上,我问完了,请圣上宣几位太医来。” 娄清韵一下白了脸色,手也是一抖。 封老太君余光一直瞥着娄清韵,和赵桓请求了之后就直接盯着娄清韵:“娄小姐,你看着纸是保不住火的,你口口声声和九思师太毫无干系,现在怎么怕成这样?” 娄清韵是个聪明人,立即猜测是不是要把脉断她是不是有孕。 心中想着自己葵水推迟了几日,只是冬天太冷,她素来都是会推迟的,这个不算什么。她最近胃口很好,还吃了烤鸡,她记得当时就在大雄宝殿吃的,吃完了还顺手把鸡骨头还有不爱吃的鸡皮扔在了功德箱里。 烤鸡、功德箱…… 她目光一凝,看向了并不说话的明衍郡主。 元安公主因为给了功德银,碰到了黏腻的油污,然后九思就把她们引到她这里吸手,当时没有站稳,魏昭握住了她的手。 是明衍郡主断出她有孕? 可是,明衍郡主年岁不大,怎么可能会断得出? 娄小姐惨白着脸汗涔涔的,那几位御史大夫相互之间说了几句,还没等大夫过来,就已经断定了“荡·妇”这个词用的没错,而等到太医过来了,娄小姐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开,然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赵桓,“圣上……” 赵桓的脸色发青,如果要是娄小姐清清白白,娄小姐是他最疼爱儿子的未婚妻,自然会维护一二,而娄小姐的反应让他知道有蹊跷,说道:“把娄清韵捆住把脉,嘴巴也塞了。” 他也不想听到此人说话。 娄小姐的月份很浅,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可能怀孕,可能就忽略了这点脉象,一共交了五位太医,其中一位说自己断不准,可能月份太浅了,剩下的都表示娄小姐有了身孕。 正在这个档口,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后面的侍卫拦都拦不住,闯入的是朱长秩。 被捆住的朱长秩痛哭流涕,他被捆得结结实实,此时动弹不得,就在地毯上蠕动着朝赵桓行进,“皇上,臣冤枉啊,当时臣确实是同意了出五百士兵,是因为封老太君穿着诰命服,手捧着铁券丹青,她逼我的啊。” 朱长秩说得太激动,想要忠心耿耿看着赵桓,结果口水都流了出来。 “压下去。”赵桓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朱长秩,看他的样子觉得恶心,“记得堵住嘴。” 朱长秩再被堵住嘴之前,还说道:“臣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陛下!” 断出了有孕,刚开始娄小姐的表情很是狰狞变化,到了后来又平静了下来,她对着圣上眨眨眼示意要说话。 赵桓再次让娄清韵说话。 此时娄小姐说道:“民女行为失当,犯下淫污之罪,只是民女手中并未有人命。钟大公子的死,确实是他自作自受。” 说到了这里,娄清韵甚至轻轻笑了起来,可以说是说话如同温风细雨一般,“老太君,您一直说钟大公子的死是我做的,或者是说,我与人合谋做下的,可是说这话要凭证据的,您没有证据。”她甚至还叹了一口气,“我就算是要死了,这位成九思也要死了,我们也万万没有认下不相干命案的意思。” 封老太君闭上了眼,果然,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她想到了魏昭私下里提醒她的话,“娄小姐当时手段了得,她能够让钟家上下都觉得大公子的死与她无关,是大公子自己失修,犯了色心,自作自受。那么指出了娄小姐有孕之后,她恐怕还是不会承认自己杀人了。” 当时封老太君没有想到这个可能,震惊地说道:“她怎么能这么狠毒?” “她要是不狠毒,可能早就与令孙成亲了。”魏昭说道,“太老君,您需要想的是,如果她不承认,令孙已经去了有一年了,可要开棺验尸?” 封老太君心中大乱,私下里又找嵇珩之问了一些关于验尸的事情。 如果可以,封老太君也想让自己的长孙入土为安,但是娄小姐不肯承认杀人,她就只能够扰了孙儿的安宁,如果要有报应,封老太君愿意都报应在自己的身上。 想到了长孙含笑温和的面容,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那孩子性情温和,骨子里却又有一种韧劲儿,要不然也不会被欧旵记做弟子。钟世朗也不愿意死后那些污名还留在他身上吧。 封老太君痛苦地哭着跪下深深叩首,她这一次嗑得很重,明明是磕在绒毯上,却让人觉得好像是重重磕在青石板面上。 “既然如此,我请求圣上断当年我孙儿的案子……”沉默了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开棺验尸。” 114、转移仇恨 外地过来的行商走入到了茶楼里, 他首先就被满堂的人给镇住了,这是什么状况?外面不是还下着大雪?按道理应当不愿意出门,这茶楼里怎的这么多人?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店小二, 就听到了说被定下来的三皇子妃被抓了,现在就在天牢里关着。 以前就算是不知道三皇子是汪贵妃所出, 今年的湖江秋闱之事也让人晓得了三皇子的生母。现在外地商人听那些话心惊肉跳的, 连忙和过来招呼的小二说道:“这人胡乱说,涉及到三皇子啊!你们茶楼还不快快阻止!” 小二还没开口, 旁边的青衣汉子笑着说道:“您一看就是外地人,是今儿刚来京都吧。”语气带着疑问,神情却是笃定的。 “是。”外地商人说道,“但是三皇子的生母是贵妃娘娘, 这牵扯到三皇子妃的名声,怎么能这样议论?也不怕忽然就冲入了人, 来抓人?”这茶楼里生得炭火很足,加上紧张的缘故, 商人额头冒汗,他用帕子擦汗,摇头说道,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小二笑着说道:“所以这位贵客才说您一看就是外地过来的,您把心收回肚子里, 这不光是咱们这里的茶楼在说这件事,所有茶楼都在议论。” 旁边有人端着茶杯, 显然是哪儿有热闹就凑到哪儿,手摸着短须,“这天多冷啊, 才下完雪路也不好走,茶楼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就是因为在讨论这件事。” 小二说道:“您看要不在这里拼个座,给您送一壶茶,这位贵客给您说说这封老太君是如何拿下未来三皇子妃,还要替自己的孙儿讨回公道呢。这事闹得太大,贵妃娘娘就算是觉得没面子,也没办法阻止人讨论,更何况三日后的正午就要给死去的钟大公子开棺验尸了,满京都的人都等着呢。” 外地商人听小二的话觉得太稀奇了,他叫了一壶茶坐下,听着青衣汉子讲故事。 听着封老太君如何借兵,如何压住了成九思与娄清韵,如何在六位朝中重臣前证明了娄清韵行为不端,点出未出嫁的女子居然怀有“假师太”的孩子。 外地商人听得是如痴如醉,这当真是比话本子还要波澜起伏。他甚至拍了一下大腿,“那为什么还要开棺验尸?这样一说,肯定是和当年的娄小姐有关啊。” “哎呦,你不知道当时娄小姐说了什么,我学给你听!” 青衣汉子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娄清韵的话: “……只是民女没有沾染人命。钟大公子的死,是他自作自受。” “老太君,钟大公子的死……您没有证据。” “我就算是要死了……万万没有认下不相干命案的意思。” 外地商人捂着胸口,这钟大公子和他不相干,听到这话都气得够呛,当时的封老太君得听着多难受。 “这就算是没有证据,应该肯定也是那个毒妇做的,直接打她板子!” 青衣汉子说道:“您刚刚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这六位朝中重臣里有四位都是御史大夫,御史盯着呢,你说能滥用私刑?” “这些御史太古板了一些!”外地商人愤慨地说道。 相似的话也从左都御史的母亲口中说出,她从外探亲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埋怨儿子太过于古板:“你啊,也太古板了一些。那个娄清韵都这样说了,肯定是她做的。给她上刑啊!看她开口说不!” 老太太是吃斋念佛的,这凡是念佛的人都格外容忍不了娄清韵的行为,居然未婚养男人,还装扮成女子养在庵堂里!简直是亵渎神佛,这种毫无敬畏心的人,加上后面的话,老太太相信就是娄小姐杀的人。 左都御史对母亲解释说道:“我也觉得是娄清韵做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她就咬死了不肯承认,这得上刑才能让她开口,我们都是考虑过给她或者是成九思上刑,但是行不通。” “怎么就行不通了?”老太太有些着急。 “太医说她身上有孕,上刑的话,恐怕身体绷不住,事实上,那天明衍郡主不点破她有身孕的事,她这一胎也很麻烦,太医说的意思是这孩子现在不能落胎,不然娄清韵会有性命之忧,得养着这胎,等到肚子里孩子大了又不好打,只能等着生下来,所以这事情很麻烦。” “再说说那个成九思,他吃过虎狼之药,要不然也不会个子不算高,容貌也面若好女,太医推断,应当是养在南风馆里的,这人也是短命之相,上刑轻了他不会说,上刑重了他可能就直接死了。” “还有丫鬟,现在抓得丫鬟都是新换的,那个当时闯入的丫鬟已经死了,也就是知情者就是成九思与娄清韵。” 老夫人想着,那就更像是娄小姐做的了,丫鬟都给杀了!连忙问道:“就只能够开棺验尸?” “是啊。”左都御史想到那天封老太君叩首的事,他也是叹息,封老将军是他心中的英雄,那天见着封老太君叩首请求开棺验尸,他也是于心不忍。 左都御史的眼角都有些湿了,“当时封老太君说了,可能开棺也找不出罪证,她也认定这个结论,还请求所有的罪过都降在她身上,求圣上给恩典,让大理寺卿断这一桩案子。” 念佛的老太太连忙说道:“不会的,这不是侮辱钟大公子,而是还给他一个公道。不过……钟家其他人怎么看?这开棺验尸可不是小事。” 当时六位重臣都陪着封老太君去了一趟钟家,这开棺之事,原本以为钟家或许会有阻力,却不曾想他们都赞同开棺,其中钟世朗的母亲直接哭得昏厥了过去,她和王嬷嬷是一样的心理,后悔自己信了娄小姐的话,当真怀疑儿子走了歪路。 老太太也落了泪,心中想着这些天为钟世朗念念佛经,让上天保佑大理寺卿嵇大人破了这案子。 整个京都因为案子而沸腾,祁家的书房里也在议论这一件事。 祁明萱因为秋闱的事情养了身体很久,自安定心了之后,刻意堵塞了自己的耳朵,什么消息都不听,免得忧思过度让她的脸复发毛病,于是一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弄丢了的祁明昭回来了,现在叫做魏昭,并且还是明衍郡主。 祁明萱捂着胸口,终于知道为什么好几件关键事情上,总是拐了个弯儿,她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是因为昭昭。 “此生福如山岳,贵不可言。” 虚云大师的话又浮现在她的耳边,那带着悲悯却又视她无物的面容也出现在她的眼前。 上辈子她那般好命,这辈子找了的拐子早早让人把她送出城,居然还能够被官员收养,被林家人视若珍宝,她上辈子也就是祁乡君,这辈子居然直接做了明衍郡主。 想到上辈子昭昭就是做了太子妃,都说是她荣宠加身,太子洁身自好,据说连晓事的丫鬟都不曾有,更是不准备立其他侧妃…… 难道她昭昭就是天生好命,她就算是重来一次,也不能扰了她的青云路? 福如山岳,贵不可言。 这个八个字反复出现在祁明萱的脑中。 “萱儿?”祁赟之看着女儿,“你是想到了什么?” 不能说! 祁明萱头一个念头就是高僧的批语不能告诉父亲,如果要是知道了明衍郡主有这样的批命,他们还试图逆天而为,父亲会不会退缩? 魏昭也是他的孩子,祁赟之还有退路,而她不同,她的生母是宋氏,元安公主不会容忍宋氏。祁赟之想要走昭昭那边的路子,定然会彻底舍弃宋氏、她还有弟弟。 祁明萱心念急转,抬眼看着父亲,轻声说道:“我就是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昭昭她竟然回来了,就是她也有些绝情了些,怎么姓魏?” 祁赟之一听到昭昭的姓,脸色一黑,前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受,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现在她又大大出了风头,竟然戳破了成九思的身份,还让三皇子妃的不妥提前暴露了出来,这些天众人的讨论里时不时就夹杂着明衍郡主四个字。 祁赟之想到这些日子的不自在,黑着脸说道:“不提了。倒是你当时提议娄小姐做三皇子未婚妻的事,不知道贵妃娘娘会不会多想。” “可以用巧合做解释,毕竟有谁想得到娄小姐是那样的人?爹爹您也是将信将疑的,”祁明萱说道。 祁明萱想的是好,觉得和她无关。 只是事情的走向注定会让她失望,此时的汪德全就是在安抚气得生了病的汪贵妃。 汪贵妃不允许三皇子名声有毁,一想到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妃竟然是这样的毒货,她气得肝疼,身上发热,就连眼睛都发红。 这满腔怒火总是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封老太君她动不了,欧旵也是如此,汪贵妃觉得她待魏昭已经足够好了,让她的养父回到了京都,她还有了郡主这一封号,她竟然给自己的三皇子没脸! 汪贵妃咒着魏昭,似乎因为大动肝火,她不光是发热,还有些牙疼,这会儿就是和弟弟说,觉得那明衍郡主就是扫把精。 汪德全脸上的肿疖最终还是去找了明衍郡主给治了,这治好了之后可以说是神清气爽,天也蓝了,胃口也开了,这会儿见着贵妃娘娘的模样,怎么都没办法说明衍郡主的坏话。 灵光一闪汪德全有了主意。 “娘娘,我觉得咱们还是得感谢明衍郡主。” 汪贵妃本来是身子半伏在白狐裘的软榻上,听到了汪德全的话直起身子,表情不可思议。 “你说她把这件事捅出来,她陪着封老太君胡闹,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昶安的未婚妻是这样的荡·妇。你说我还得感谢她?” 汪贵妃的声音到后面很是激动,都破了音,“我要是早知道她是元安公主的女儿,就不应该让她养父回京都,最好去最穷的地方,做一辈子的县令!她也嫁个泥腿子,我才快活!” “娘娘,话不能这样说。”汪德全说道,“您还记得吗?那个娄小姐那么恶毒,会不会害了三殿下。” “她敢!我儿当然和钟大公子不一样,我儿是皇室之人,是……”汪贵妃后面的话没说,但是汪德全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汪德全说道:“但是她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让人以为这孩子是三皇子的……最后这孩子真就成了三殿下的孩子,贵妃娘娘您想一下,倘若是一过门,这娄小姐有了身孕,您说不定还觉得是好事。” 这种手段并不难,娄小姐生得好看,就连圣上那天也一度偏向她,如果要是昶安呢?会不会中了圈套,稀里糊涂有了无皇室血脉的孩子? 汪贵妃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胳膊,听着汪德全说道:“我觉得,这事咱们得感激明衍郡主,娄小姐就住在庵堂里,根本不下来,她怀孕了,肯定是她那边自己人知道,外人都不知道的。她要是一旦发现自己怀孕,还发现这孩子不能落,那肯定会想办法栽赃到三殿下身上的!” 为了不让明衍郡主得贵妃娘娘的恶感,汪德全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智慧。 汪贵妃想着,果然是如此,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就在这个时候汪德全又说了,“娘娘,这娄小姐我记得当时并不是娘娘第一考虑的人,应当想想看,是谁撺掇娘娘的。” 汪德全很清楚贵妃娘娘的性情,肯定是要找个怨恨的对象,她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错,于是汪德全就这样说。 是谁呢? 涟漪荡漾开,汪贵妃想到了一个面颊还有些稚嫩,语气却很成熟的小姑娘来。“娘娘,您有没有想过娄姑娘。我仔细给您说说看……” 汪贵妃一开始当然是看不上娄清韵的,这位可是有过未婚夫的,她觉得娄清韵配不上她的昶安。 是祁明萱侃侃而谈,说起娄清韵的好处。到了最后,祁明萱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她,“这样来看,三皇子妃定为娄小姐,真是再合适不过。” 而汪贵妃点头之后,那小姑娘笑得甜滋滋的,活脱脱像是三皇子妃是自己一样。 汪贵妃被弟弟劝说,毕竟现在昶安最多别人笑话一下,说他差点带了娶了荡·妇,但是到底没有娶,如果要是娄小姐当真是揣着孩子嫁给了三皇子…… 汪贵妃打了一个寒噤,瞬间对明衍郡主没那么恨了,又因为弟弟的话,瞬间记恨上祁明萱了, “是祁明萱那个臭丫头。”汪贵妃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我当时看中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姓娄的,我嫌她年龄大了,未婚夫还死过,嫌晦气,是祁明萱反复和我说,娄小姐有很多好处!” 汪贵妃越想越恨,如果不是祁明萱提议,她怎么都不可能点娄清韵为三皇子妃! 汪德全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忘了祁明萱是谁,反正不记恨魏昭就行了。 等到汪德全离开了房间,就有内侍趋步过来,“汪老爷还请留步,三殿下想要送您离开。” 汪德全就在这里等着,很快裹着鹤氅的赵昶安出现在他面前。 在云州的时候,赵昶安面颊有了气血,后来回到了宫里,他身形又薄弱了下来,而到了现在,汪德全眼见着外甥更为瘦弱了。 “走吧。”赵昶安轻声说道。 宫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汪德全走在赵昶安的身侧,听着三皇子开口问道:“母妃还在怪罪明衍郡主吗?我之前劝说过,但是我多说两句,母妃似乎更为恼怒了。” “现在没有了。”汪德全一听是问这事,反而笑了起来,“三殿下您放心,当时那小姑娘救了你,也给我治了病,我在贵妃娘娘那里替她美言了几句,现在贵妃娘娘不怪她了,其实应该是有点感激,不过娘娘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真的吗?” “三殿下,我骗谁也不会骗您啊。您放心,比珍珠还真。” 赵昶安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样就挺好,他既没有了婚约在身,他的婚事可以缓两年再说,外人的取笑和议论他倒是不放在心上,他和娄小姐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记得她生得美,如此而已。 反而是他一想到母妃若是记恨上了魏昭,他就心中着急,听闻舅舅入了宫,就让人守着舅舅出来。 “我跟你说,她之前不是给我治过病吗?我可能最近吃的上火,又复发了,太医开得方子太慢了,我偷偷让人请了明衍郡主出来,让她给我治病的。” 这个档口汪德全肯定不会对魏昭落井下石,他还想他无法忌口,万一下次再发了,还得求到明衍郡主那里去。 总之,明衍郡主,他会护着的。 赵昶安的嘴角翘起,也想起了小姑娘说起行医时候神采飞扬的表情,眼里含着笑意,她这样很好,看着舅舅起码是会护着她。 赵昶安原本心是提着的,现在终于缓缓落了地。 “那母妃现在恨着谁?”赵昶安显然也知道汪贵妃的性格,她自己一定是没错,错的都是别人。 “祁明萱。”汪德全说道,“就是祁大人的女儿。” 汪德全忽然尴尬起来,他这会儿想起来祁明萱是谁了,其实要说起来,祁明萱好像也算是三皇子的半个救命恩人。想到了这里支支吾吾地说了,“祁家小丫头,你第一次出宫的时候见过的,你有印象吗?” 当然有。 赵昶安本来就不喜祁明萱,加上认识了昭昭,更不会喜祁明萱,此时说道:“那就好。” 汪德全刚刚完全没想起来,祁明萱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这会儿挠了挠头,其实他已经快把祁明萱忘完了,现在看着三皇子不介意,还是问了一句,“殿下,您真的觉得好?这是不是给祁小姐挖坑了。” “不碍事的。”赵昶安神色淡漠,“那位祁小姐很是讨母妃的喜欢,现在听说是在养病,说不定等到病好了,三言两语就哄好了母妃,再说了,她父亲是祁大人,最多母妃气一阵,让祁大人最近不大顺,以后总还是会用的。等到用上了,这祁明萱是祁大人的亲女,难道还一直恨着?” 汪德全频频点头,“还是三殿下考虑事情周全,这样一想,还当真是好用。” 如果要是祁明萱能够没花多久时间就哄好贵妃娘娘,下次还可以用她。 汪德全素来都是不操心的人,已经算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护着魏昭,就笑着说道:“三殿下,等到这事过了,我送你两个漂亮姑娘?” 汪德全想着,倘若是自己,要知道险些娶了这样毒·妇,定然是需要小美人来治愈,需要抚平他的慌张,于是笑容暧昧,打算让他外甥开开荤。 赵昶安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本来就想借此机会暂时摆脱订婚之事,垂下眼说道:“舅舅,我不想碰任何一个女人,娄小姐的事情让我恶心。” “这毒妇可是万里挑一!一般不会出现的。” 三皇子没兴趣给舅舅去解释成语用的不对,摇摇头说道:“舅舅,别提了,您说这个,我中午只怕就吃不下饭了。” 汪德全连忙不敢继续说,外甥已经很瘦了,看着宫门在即,他说道:“三殿下,您好好保重身体,让太医帮您调养一下。” 赵昶安还以为舅舅会说,如果调养不好,可以让明衍郡主试试看,结果把舅舅送了出去,他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沉闷的天空分不出天幕与云,自从知道订下了未婚妻,压在他心头的云却是散了。 开棺验尸…… 赵昶安想,希望嵇大人能够断出来当年是怎样的事情发展。 满京都的人都等着在钦天监算出来适宜开棺验尸的那一日,大理寺的官员们开棺验尸,勘破真相,于是大理寺官员的压力自然与日俱增。 大理寺里灯火通明,这段时间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官员这段时间全部没有回家,都有了分工。 有人快马加鞭,去从周遭其他地方请仵作过来;有人手中快速翻动陈旧的案宗,凡事涉及到验尸尸体在一年左右的案卷全部都翻找了出来,好给嵇大人做参考;还有人提前去找当年的大夫、钟家人反复询问一些细节,试图找到当时娄小姐疏忽遗漏之处。 随着开棺验尸的时间越近,这群官员的脸上都出现了颓丧来,从查找的细节来看,当年钟世朗的死因确实符合吃了那种脏药,气血翻涌而导致的亡故。 钟世朗是钟家嫡长子,他的遗容甚至不是下人经手,而是太常寺卿钟大人一点点地擦拭干净,亲手替他穿上了中衣,再由钟大人之妻管氏亲自给他一点点梳洗了头发,束好发冠,穿上衣服。 钟世朗是他们夫妻两人疼爱的嫡子,他们的动作是很仔细的,就算是时隔一年时间,也记得当时的情形,反复思量之后,两人均表示,钟世朗的身上并没有伤口、淤青或者是任何痕迹留下。 因为身体毫无痕迹,当年从钟世朗房中找到的好几册的春宫图、淫诗还有女子的画作都已经烧得干干净净,想要从那些东西里试图找出来漏洞也是不可能的了。 钟家二公子还找到了大理寺来,他还痛苦地说了一件事,其实有些画作当时家里试着留下来,把它们当做是哥哥的遗物,是他听了娄小姐的话,直接把那些画作都给烧了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娄清韵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她似乎也笃定了这一点,才会那样和封老太君说话。 嵇大人还去过天牢,这位娄小姐只说让他们找罪证,她只犯了通奸之罪,不肯承认杀人。 娄小姐甚至还淡淡笑着,“嵇大人,我读过律法,通奸之罪应当是罪不当死的。” 在嵇大人为明日的开棺验尸愁得掉头发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下人禀告,明衍郡主来了。 115、开棺验尸 嵇阮大跨步去迎魏昭, 注意到领先明衍郡主一步的居然是个青衫的中年男人。 明衍郡主穿得并不厚重,裹着的裘衣似乎要比一般姑娘家轻薄,而那位青衣男人更是着得像是秋日一样, 让人见着就想要询问他难道不冷吗? “这是我师父,孙峥, 他是一名大夫。”魏昭笑着说道, “我师父的医术很好,说不定可以帮到您。” 如果要是别人, 嵇阮理都不会理,魏昭只是握住了娄清韵的手腕就断的出人有孕,要知道那几个太医,当时还有太医不能确定娄清韵是否有孕。 所谓是名师出高徒, 魏昭的医术好,孙峥自然更是如此。 嵇阮拱手说道:“多谢郡主的好意, 我不胜感激。” “孙大夫请坐,时间太紧, 明天就要开棺验尸,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关于这桩案子您应当也听明衍郡主说过,我不再复述。我就把这几天大理寺官员办案的方向和您说一下, 案卷都在这里,看需要哪些东西,或者需要见那些人。” 大理寺官员手中都有一块儿木牌, 在破这起案子之前,都可以无视宵禁、城禁可以自由出入。 孙峥点头说道:“昭昭把她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我想重点看看大夫的诊断,还有询问记录,还有关于钟大人、管夫人所述细节。” 嵇阮一口应了下来。 为什么孙峥会出现在京都, 要说起来和魏昭有些关系。 旁人不知道大理寺办案的细节,魏昭从嵇珩之那里知道的清清楚楚,钟世朗体表无淤青等伤痕,死亡表征符合服用了如意合和丸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开棺验尸,能有作用吗? 魏昭心中也着急,似乎是她太过于焦急,在梦境之中影响了小鱼儿。 其他的小鱼还是沉入在水底里,小红尾则是懒洋洋地甩动尾巴,魏昭小心翼翼把小红尾捧在手心里。 它大大的眼睛也是半阖着,似乎时时刻刻都要睡着了。 “昭昭别担心。”它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孙神医他们很快就要来了,我帮你催一催。” 说完了之后,小红尾就化作流光消失在昭昭的眼前,她有些担心小红尾的状况,更不知道小红尾怎么帮她催? 结果就在三天后见到了孙峥、岑薛青还有孙宝珍。 孙宝珍扑入到了昭昭的怀中,她这个年龄说话还有些不太清楚,抱住了魏昭,喊着“鱼鱼”。 魏昭穿着洒金锦鲤戏莲子图案的裙子,这让岑薛青笑着说道,“宝珍,别看鱼鱼了,先喊明衍郡主。” “还是喊我昭昭。”魏昭笑着说道,她心中想着,这鱼鱼恐怕指的是小红尾。 小红尾应当是没事吧,希望春日快快到来。 孙宝珍住惯了云州,但是到了冬天的时候,她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京都会下雪,就闹着要来京都。 夫妻两人本来也不急,在北上的路上,遇到了各个城池就入城去小住几天,白天赏玩景致,而岑薛青总是会在晚上画下一幅幅的画卷。 谁知道前几天孙宝珍闹着不许在其他城池住,要快点去京都,夫妻两人就不再其他地方耽搁,直接入了京都,两人险险在开棺验尸前一天到了京都里。 元安公主府在当时修女儿院子时候,顺便也按照林家宅院的设置,把客院的院门调整了位置,也划出了方便人进出的角门。 这种客院给了客人方便,孙家人推辞不过元安公主,就住在了公主府。 孙峥和岑薛青两人入城的时候,皆是听说了封老太君的事,他们两人都注意到,这事里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就是昭昭,此时就问起这件事。 昭昭要说的东西自然比京都里传得消息多,也说了大理寺官员的烦恼。 “其实开棺验尸本来就不是次次都会有成果。”魏昭说道,“钟家人包括封老太君都可以接受没有结果的事,但是百姓们还有圣上是希望有个结果的,尤其是……师父,您若是见过娄小姐就明白了,在场的人都觉得她杀了人,但是仗着做得好不肯承认,而且封老太君……” 岑薛青自从与孙峥复合之后,心情格外柔软,这会儿落了泪,魏昭也有些哽咽,等到平复好了心情才说道:“师父,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她用很细的针扎入了对方的死穴里,所以体表无伤,又可以造成气血翻涌的状况,所以钟家人发现不了他的问题。” “确实有这个可能。” 昭昭的年龄太小,跟着学医的时间也并不长,她只是对死穴略有涉猎,这方面懂得不多。 岑薛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对着丈夫说道:“你就陪着昭昭走一趟,明天就要开棺了,能给大理寺的人出点力就出点力。 孙峥站起身来:“走,如果要是运气好,指不定还当真可以帮上忙。” 故而在孙家人还没有来得及去钱家、林家拜访,孙大夫只在元安公主府小坐,就出现在了大理寺。 这案宗很是详细,孙峥看了许多之后,还翻看了过于仵作解剖的卷宗,眼见着时间已经快要到宵禁,先让魏昭回去了,孙峥留在大理寺里,没多时,嵇阮带着孙峥与几位仵作在夜色里匆匆离开大理寺。 第二天的清晨,走街串巷的更夫敲着锣鼓,而整个钟家在听到了动静之后,就开始洗漱忙碌起来。 这些天,凡是路过钟家的,都可以闻到烧纸的味道,今天早晨也不例外,而那烟火的味道更浓厚。 烧纸过后,钟家人齐齐整整穿着白色麻布,走出了钟家大门。 本来外面不少人等着凑热闹,看到了领头拄拐杖的封老太君,瞬间人群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着,“今天开棺验尸定然可以定娄清韵的罪!” 这一声让人群也都发出了呼喊声,封老太君郑重对人行礼。 走出了胡同口,大理寺、钦天监的官员还有嵇珩之、魏昭也在场,那流光现在已经成了魏昭的丫鬟,她拱手而立,沉默地站在一边。 祁明萱带着幂蓠,透过纱罗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魏昭,和上辈子相比,她似乎更高了一些,其他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 魏昭没看到祁明萱,她看的是人群里的母亲、岑薛青还有钱林两家人。 钦天监官员穿着礼服,手中捧着日晷,旁边跟着另一位官员,手中捧着厚厚算好时辰的册子。 人群也因为这样的肃穆环境而不约而同安静着,就在此时祁明萱心中一震,猛地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人群里才发出了小小的骚动。 等到那声音近了,才知道是长长一串的僧人过来,领头的那人耳轮垂埵,唇色丹晖,是天生佛相的虚云大师。 他的手中轻敲着一块儿木鱼,那木鱼与其他僧人的皆是不同,发出的是金玉碰撞之声,这让祁明萱听到了声音就想到了虚云大师。 他怎么来了? 难道又要给明衍郡主断命,说她“福如山岳,贵不可言。”想到了这八个大字,祁明萱的手指掐着手心,深深折断了指甲。 虚云大师领着法决寺的僧人一起到了这里,这娄清韵辱佛门清净,佛门中人也希望陈年旧案可以破获。 他们是僧人,现在过来的目的是让棺椁之中被扰了的钟大公子魂魄安宁。 太常寺卿钟闰在六位御史到他家中时候,妻子哭得背过气,他没有落泪;一次又一次陷入当年的回忆,叙述如何整理儿子的遗容时候,他也没有哭;在看到了这一大串的僧人,钟闰直接给这群僧人跪下了。 这虚云大师只看他的面相还有袈裟和木鱼就知道他独一无二的地位,钟闰同意开棺验尸是想要给儿子清白,他的心中是有怒火还有后悔的,同时还有隐忧就是怕儿子已经去了,他的魂灵不得安眠。 此时这群高僧的到来让他心中一块儿大石落了下来,嚎啕哭着,“谢谢大师。” 随着钟闰跪下,钟家人也都跪了一地,哽咽对着虚云大师叩首。 钦天监的常大人认得其中的虚云大师,毕恭毕敬地行礼,他是去请了法决寺的僧人,那些僧人说最迟开棺的时候会过来,万万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来了,而且还是虚云大师领头。 法决寺的人不敢轻易答应,就是因为主持算到了虚云大师会来,但是虚云什么时候会到京都里,他们也摸不准,所以说了最迟过来的时间。 法决寺的僧人到了,正好也是钦天监看准的吉时,长长的队伍行进。 原本钟家人请的哀乐队也用不上了,法决寺这一次大半个寺庙都空了,队伍最后的是一批年龄不大的僧人,他们奏乐,伴随着木鱼声、唱经声形成了神圣的哀乐,跟着行进的百姓,双手合十走着,口中也跟着念经。 城门口的守卫在远远看到了这队伍就维持好秩序,让他们能够顺利出城,很快就到了钟大公子的坟墓。 钦天监自从虚云大师来了之后,就不再看时辰,而是由虚云大师来主持仪式。 虚云大师跪在坟前,恰巧云开而日出,那金光落在坟前,百姓们见着金光开,惊呼出声,而虚云大师正好停下了敲木鱼,“时辰到。” 大理寺请的人动作有力而又快速,等到铁锹碰到了棺椁,动作就小心翼翼了起来,绕着棺椁多挖出了供人站立的位置,四人绑好了棺椁的四角,示意让上面的人抬棺,同时小心翼翼地护住棺椁的底板,免得下面腐朽,尸骨直接落在坑中。 管氏别过头,不忍心去看棺椁里的儿子,而封老太君通红的眼珠子就没有离开过这棺椁,当年她因为病得昏昏沉沉,孙儿入敛的时候她都没有看到。 虚云大师再念了经书,有僧人送来他的禅杖,金色的禅杖上九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钟家人祭拜。” 等到钟家人上前拜后,便是开棺时候。 四名壮士分立四角,手中铁锹早已经伸入到棺盖之下,重重一撬,就听到了钉与木分裂的声音响起,棺椁开了。 刚开始只是淡淡的臭味,等到棺木完全开了,恶臭味萦绕在所有人的鼻尖。 带上了遮掩口鼻的三角巾,口中含着香丸,五位仵作上前检查钟大公子的尸体。 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钟世朗的尸体白骨化,但是肉也溃烂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薄薄的一层黑皮,仵作时不时需要别开眼,免得眼睛被熏得不适应。 验尸的过程是用白布圈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跟到这里百姓,到了法决寺的僧人那边,要么磕头,要么跪拜,等这边仵作出结果。 仵作初步勘验完毕之后,孙峥也上了前,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第一次见这种尸体,他似乎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与那些仵作交流,并且在尸体上点一点,得到仵作或是摇头,或是点头的答案。 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白布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是孙峥。 魏昭一喜,林清薇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应当妥当了,钱宝儿尚且没明白,结果昭昭附耳说了几句,她的眼睛弯了起来,捂着嘴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而那边封老太君也一直在留意魏昭的模样,此时柱着拐杖走过来,而封老太君这样一动,钟家人一串儿都跟在她身后,老太君的目光灼灼,“是不是你师父有好消息?” 昭昭点点头,“应当是有发现,师父的脚步挺轻松的,就看嵇大人怎么看了。” 钟家人干脆没有移动位置,而是和魏昭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一边死死盯着白布。 就在这个时候,嵇大人从白布后走了出来,而孙峥和五个仵作就跟在他的身后。 百姓们也骚动起来,念经的声音并没有停顿,只是为首的虚云大师睁开了眼,手持禅杖走了过来。 嵇阮说道:“幸不辱命,在五位仵作的勘验下有了成果,钟世朗并不是死于药物,而是人为致死。” 这具体的手法不在此处叙述,审娄清韵案子的时候,自会在公堂上公布。 这一次娄清韵的杀人方法除了让仵作开了眼界,知道一定的医理有助于仵作验尸,也让嵇阮想要进宫面圣,改变这一次公堂断案参加人,这案件的审判只怕不能直接对所有人公布,若是有人模仿娄清韵断案,便为不妥,这次是请了这么多仵作,还幸得神医相助,之后只怕不会那般好运。 上午开棺验尸,到了正午濯洗焚香过后,嵇阮进宫面圣,对圣上言明娄清韵的手法。 赵桓允了嵇阮的提议,于是这公堂审案,改了过往的规矩,参加的人是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 贴好了告示,百姓们发现以前是人人可以围在衙门口,现在不能如此。 “为什么这样啊,岂不是没有热闹看了?我还想着占个好一点的位置,看看那个娄小姐是不是当真‘赛观音’。” “她哪儿是什么‘赛观音’,分明就是毒娘子,不过我也好奇,那娄小姐生得如何花容月色。” “只有朝中大员看也好,当年钟大公子死得不明不白,他这死后运气好,找了那么多仵作,听说还请了神医,要是其他人被毒娘子这样的人害了,只怕还不明不白呢。” “想要见娄小姐还不容易?到时候这案子断下来了,她肯定是斩立决,在囚车里也会看到。” “这倒是,上次家里有鸡蛋臭了一个,本来打算扔掉剩下的鸡蛋,不如都留着,到时候扔她!” 百姓们虽然不能入衙内,但是也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热闹的情形,穿着官服的大员们鳞次栉比入了内。 他们那儿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大臣?对着穿着礼服的官员指指点点: “户部侍郎是三品,这户部右侍郎也来了,他就是林鹤啊。你说林鹤是谁?他捡过一个孩子,把养女养得好着呢,这位被捡的孩子就是明衍郡主。” “那边是礼部尚书,欧旵,果然是生得就看着腹有清华之气,听说还是太子太傅。” “看到了没有,御史也来了,都是他们弄得一定要开棺验尸,这次又请了御史,会不会也无法断定是娄小姐杀人?” “不会的,上午的时候那么多的法决寺的僧人念经保佑呢,最前面的是佛子!有人问虚云大师,他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不就是可以破案的意思?” “居然是虚云大师,我还想着这样晦气的事情就不去凑热闹了,失算了,要知道是虚云大师,我应当上午凑凑热闹。” “原本可能有些晦气,但是有大师的加持,哪儿会晦气?我上午去了,哎呦,虚云大师身上都是金光呢,我听着那些念经的声音,感觉身体都轻松了,我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我多吃了两碗饭,感觉浑身都是劲儿,你没去当真是亏了。” 当最后一位官员入了内,褚色大门关闭,衙役肩并肩站在台阶上,右手虚抚在钢刀上,看架势让人便不敢硬闯。 娄清韵与成九思再次被提审出来,成九思看着憔悴了一大截,而娄清韵头发略有些凌乱,并未太过于憔悴,考虑到她腹中有孩子,娄清韵恐怕是天牢里待遇最好的女囚犯。 娄清韵的祖父也来了,而鸿达侯府,她的姑姑、姑父等人没有来。 娄清韵的祖父腿脚不太方便,之前为了撬开娄清韵的最,他也被请到天牢里的,娄清韵在面对娄岷的时候,总是异常的乖巧,她的眼眶里含着泪: “祖父您相信我,我只是贪玩了一些。养成九思是我不对,杀人我哪儿敢?” “您和姑姑说一声,我知道姑姑耻于见我,当真是对不住姑姑与姑父了,还有我的表妹。” “祖父,您别逼我,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杀钟大公子,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啊。” 娄岷憔悴了许多,一会儿觉得应当相信那些御史,他们人品中正不会骗自己,一会儿又觉得,可能当真不是娄清韵,如果不是她,他还想要保住她的一条命。 嵇阮也知道娄岷的名声,再看着这位老人,心中叹息,看着娄清韵如此两面三刀的模样,便没有继续折腾这位不出世的大儒,总归他也无法从娄清韵这里问出真相。 堂审很快就进行到了开棺验尸的结果这一步。 娄清韵原本轻松而又笃定的神色不见了,她的祖父娄岷闭上了眼,其实他当时就隐隐有了猜测。 娄清韵当时说,“祖父,您要是不信,我可用爹娘的名声来发誓。”那种语气少了对父母的敬重,只有想要洗白自己的自私。 此时嵇阮不疾不徐说着话: “人体的‘分水穴’是在肚脐上一寸,这里快速扎三到五针,就有致死功效,人在死之前还有片刻意识,只是说不出话来,脉象表现的就是气血翻涌。这会和如意合和丸的表现相似。” “这一次大理寺复查此案,根据卷宗里的记载,钟闰大人亲自给死者钟世朗洗漱躯体,体表无伤口,唯有分水穴这一处有些许肿胀,还有一个红点,当时因为是夏天,钟大人以为是蚊虫叮咬所致,所以没有放在心上,但同时因为这个红点是在正中位置,所以还记得。” “这种死穴上扎针导致的气血翻涌,和如意合和丸不一样,如意合和丸,不至于让人脑内出血,死后尸骨无异常,而钟世朗的尸骨查验之后有三处异常。” “钟世朗的头发剃掉了之后用丝绵擦拭,会有挂丝现象,普通的气血翻涌并不会有此现象,这是验尸异常的表现之一。” “顶心骨朝太阳的方向看,可以看到囟门挂丝的部位会有一滴似水滴的红色部分,这是异常的第二处表现。” “钟世朗的门牙有两处红色点,这是异常表现的第三处。” “查阅了过往的卷宗,在大理寺目前存档的案卷里,有分水穴致死案件一桩,重新检查尸体后发现这三种现象,死者钟世朗的状况与此现象相符合。” 那天晚上,查到了相似的案宗。一行人匆匆赶赴死者的家中,出了高额的银子,让家属答应再度开棺,所以今天才可以又快又准地找到证据,证明是针刺分水穴导致的死亡。 当时娄清韵是与钟世朗独处,从时间上判断,只有她可以对钟世朗动手。 嵇阮终于可以说出那句他很早前就想说的话,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娄清韵说道:“娄清韵,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116、午门斩首 祁明萱这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她从上午的时候就等着钟家人离开宅院,到虚云大师主持开棺仪式,再到现在三品官员都入了衙门, 她从头到尾都跟着一起百姓们一起。 她想要看什么?明明有上辈子的记忆,事情发展到现在, 已经显而易见了。 祁明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什么, 她就一直跟着队伍,现在就在府衙门口站着。 没有吃饭没有喝水, 冬日里的凉意顺着地面,从她的鹿皮小靴的底传到了她的脚,再到她的身体,她揣着手炉, 这温度最多暖了她的指尖,手心里是冰凉的。裂了的指甲撒了药粉, 还隐隐透出一些血色来。 “来了,来了!”百姓们及挡起来, 祁明萱也抬起头。 褚色大门打开,首先出来的就是都察院的御史大夫们,所有观堂审的官员都在后面。 左都御史一马当先, 朗声说道:“娄氏清韵承认杀害钟世朗,此案了,娄清韵于明日午时斩首。” 百姓有人悉悉索索地讨论, 其中一人高声喊着,“那个‘假师太’呢?” “没错, 假师太怎么了?” “成九思经查与钟世朗之死无关,此人犯通奸之罪。当庭杖刑一百,流放至古林, 终身不得归京都。” 听到了成九思的判刑,就有百姓议论了起来,“这判得实在太轻了。” 也有人很快解释,“这通奸之罪规定就是如此,甚至有的只对男子杖刑,并不会判流放,在通奸之罪里,成九思已经重判了。” “所以才要开棺验尸,证明娄清韵是杀人者,不然娄清韵也是如此,最多是判流放。” 说完了这句,旁边就有大嗓门的衙役说道:“都让开、让开,让各位大人们先离开,等会衙门会贴公示,有什么疑问,自己看告示,娄清韵认罪了。” 等到三品以上官员离开,衙役也张贴了公示,百姓们也终于知道了一桩事。一定要开棺验尸,而不是严刑逼供。不是因为御史反对,而是两人一个有孕一个体弱,用刑会有性命之忧。 百姓之中有脱口大骂御史之人,现在才知道,不是御史做得决定,而是大理寺卿考量两人身体之后所做决定。 关于成九思的罪行,聪明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这成九思身体不好,杖一百以后,他能不能活着到古林都不好说,大约等同于又折磨了人,又注定让他活不长。 等到百姓少了一些,祁明萱也到了张贴告示面前,细细看着她记忆里完全没有的衙门告示。 前世这娄清韵并没有再订婚的事,她是在明年春天的时候露馅,她怀孕的事被钟世杰发现,钟世杰提刀杀了娄清韵和成九思。钟世杰一身血从慈念庵上下来,在城门口就被抓入了监狱,后来被判斩首。 娄清韵被称为是毒娘子,是因为钟世杰口口声声说着两人和奸,谋害他哥哥,后来这消息也在京都里沸沸扬扬,但是从未有关官府的证实。 而因为钟世杰所为,封老太君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因为受惊过度直接去世,钟大人被贬谪,而管氏也病了一场,或许是钟家自己就一团糟,也有可能因为封老太君死了,没有这铁券丹书,上辈子是没有开棺验尸这件事的。 亲眼看到了这份告示,祁明萱觉得自己想的是合理的,太久没有进水进食让她脚下一软。 “小姐。” 祁明萱被丫鬟接住了身体,跟着祁明萱的丫鬟很瘦小,有些受不住祁明萱的身体,让她的腿横在了地面上。她的幂蓠也脱落了,露出了较好的容貌来。 魏昭与钟家人是最后一起出来的,因为钟家人想要与娄清韵私谈询问一些事,而娄清韵表示要与钟家人交谈的前提是,她要见一见明衍郡主。 所以他们耽搁了一阵才出来,他们出来的时候,凑热闹的人群都已经散了大半,魏昭本来看着的是母亲方向,因为祁明萱的踉跄,她连忙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魏昭蹲下身子,刚想要握住祁明萱的手腕,结果啪得一下,被重重拍开了手。 元安公主也过来了,看到了祁明萱的动作,眉头一皱,再看她的脸,顿时明白了。 把女儿拉了起来,元安公主揉了揉女儿的手背,“你不用管她,祁小姐显然防备着呢。小人之心防君子之腹。” 昭昭刚开始没明白祁小姐是谁?很快就想到了是祁赟之的另一个女儿,年岁大她一些的姐姐,也就是害她被拐的宋氏之女。 昭昭看着祁明萱,原来是她啊…… 风扬起了魏昭的火红披风,她居高临下看着祁明萱,这让祁明萱的手再握了起来,这动作让劈了手指甲再次受伤,她的脸色一白,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恍惚之中,这样一幕似乎出现过,上辈子昭昭叫做祁明昭,人称祁乡君,当时自己就是这样,而对方皱着眉头打量自己,是看她有多落魄吧。 祁明萱还没说话,就忽然听到了虚云大师的声音,“魏施主。” “虚云大师。”既然祁明萱用不着她,魏昭也就不再理会惨白脸的祁明萱,对着虚云大师行礼。 钟家人更是感激这位虚云大师,要给香火钱到法决寺。 柳氏也在,等到钟家感激完了,才抽空与虚云大师说了一句话,“多谢虚云大师当年之语,昭昭果然是有福分的。” 她牵着林清薇的手,看着昭昭的方向,其实一开始昭昭离开是有些不习惯的,按照唐老夫人的说法,就连吃饭都不那么香了,只是…… 元安公主这朵即将凋零的花,在女儿回来了之后,迅速地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柳氏觉得这样就很好,笑着说道:“多谢您。” 虚云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他说道:“种善因得善果,魏小施主自然福运绵长,若山岳一般。” “福如山岳,贵不可言。”柳氏笑着说道,“当时您是这样说的。” 在看到了虚云大师的时候,祁明萱就想到了这句批语,身子不由自主轻颤了起来,甚至带着点恨意看着虚云大师,为什么还是扭转到前世一样的事上了。 虚云大师忽然笑起来,他绀青色的眼忽然停留在祁明萱的身上,祁明萱甚至有一种自己所为对方都被对方窥见的错觉。 她掩面侧过身子,无名指的指甲再次劈裂,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流过她的手指,滴落在她的白兔裘上。 虚云大师什么都没有,回收了视线之后对着魏昭笑了笑,“魏小施主,下次再见。” 魏昭扭过头看到那滴血,也收回了视线,她抬眼看着虚云大师,“大师,我们还会见面?” “你与我佛有缘。”虚云大师笑了笑,在元安公主明显紧张起来的时候转过身离开。 众人看着虚云大师手持禅杖慢慢远去,等到看不到踪影了,才开口说话。 元安公主其实很怕那句话,听人说,与佛有缘,下一刻就要带走女儿怎么办?幸好虚云大师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开了。 封老太君经历了太多事情已经是一脸倦色,她和钟家人一齐先走了,而元安公主看着钱宝儿似乎有些想找女儿玩,就轻声说道:“让昭昭休息两天,晚些时候再找宝儿好不好?” 钱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娘亲的胳膊上。 郭氏笑了起来,拧了一把女儿的腮,“看你淘气,你不晓得你昭昭妹妹累了?”然后对着昭昭说道,“昭昭也辛苦了,估计一直揪着心,没事,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有的热闹呢。” 她看着林清薇的方向,还有几日就是钱镜诚与林清薇的婚事了。 林清薇涨红了脸,不过也知道因为钟家的事情,气氛有些沉重,虽说有些羞涩,却主动说道,“到时候宝儿、昭昭都要过来陪我。” “这是自然。”钱宝儿笑了起来,一扫刚刚的尴尬,活泼说道,“晚上我们三个睡在一起,姐姐嫁过来了,还可以睡在一起。” 郭氏笑着对女儿说道,“万万不要让你二哥听到这话,不然他要和你急了。” 林清薇已经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这话,羞得耳根通红。 这样一说,诸人也都笑了起来,娄清韵谋害钟世朗这沉重的案情带来的沉闷感,慢慢散开。 这世间之事怕得是不能还一个公道,倘若是讨回了公道,就像是戳破了脓疖一样,早晚会愈合伤口。 这些天最热闹的一日还是娄清韵死的这一天,这位绰号“赛观音”的娄小姐也让百姓们啧啧称奇,不少人看着她穿着白色的囚衣,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囚车后慢慢地走。 这人就是娄岷,他原本头发原本还有一些是黑色,这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沉默地跟着囚车后面。 旁人问道:“娄老太爷,您这是……” “她是我娄家的女儿,她爹娘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总得给她收尸。” 娄岷没办法把这样的孙女儿葬在祖坟里,甚至也没办法给她准备上好的棺木,他能做的,就是买上棺材铺子里最便宜的棺材,把人给送到乱葬岗入土罢了。 娄清韵的姑父姑母觉得娄清韵毁了他们鸿达侯府的名誉,娄岷也因为孙女的事情痛苦,但他还记得儿子的吩咐,总得给娄清韵一个全尸。 娄清韵是毒妇,但偏偏她祖父可以被称一声当世大儒,加上见着此时头发已经全白了,有这样一位糟心的孙女儿,准备好臭鸡蛋的也不好砸了,怕失手砸到了这位老人身上。 这娄清韵就这样清清爽爽地到了刑场,等到入殓之后,这离奇的案子也就此了结。 117、姐姐的大婚 “小心一些, 别乱了小姐的鬓发。” “没看到这里都是人嘛?别挤了、别挤了。” “再去厨房的催一催,昨个儿吩咐做好的福饼怎么还没有好?” “冰呢?等会小姐绞面结束了需要用冰水,这冰赶紧让人送过来。” 这让魏昭咋舌不已, 她很清楚家里早早就开始准备,结果这一日当真到来, 明明清早已经起来了, 还是忙碌得要飞起来。 林清薇坐在水晶镜前,嬷嬷熟练而又快速地拉动两根细细的绳子, 这样就可以绞掉面颊上细小的汗毛。 此时她是素面的毫无妆容的,露出了一丁点的红痕还有细小的疤痕。 如果要是没有水晶镜,无法照得纤毫毕现,那么林清薇还会有些担心, 这些疤会不会在别人眼中很明显,有了这种水晶镜, 她便不会有此担心。 绞面之后,脸上通红, 珊瑚就小心翼翼地用冰帕子给小姐镇一镇肌肤,等到脸上完全不红了,就可以上妆。 钱宝儿本来就爱美, 眼珠子根本就黏在了林清薇的身上,而林清薇显然是有些紧张的,拉着钱宝儿的手, 时不时和她说话,只有在给她上口脂的时候才不开口说话。 魏昭则是哄着哼哼唧唧的孙宝珍, 她昨个晚上就说要早早起来,第一个看到新娘子,结果真到了早晨, 勉强睁开眼穿上衣服,到了这里之后,根本就醒来不了,直接是被岑薛青给抱到林清薇房间的。 魏昭给孙宝珍捏一捏,让她尽量在人更多之前多少可以眯一会儿。 柳氏根本就没有停歇过,一会儿去看看去催的厨房东西好了没有,一会儿在看看凤冠有没有什么不妥,一会儿还会用铜勺去在把裙子烫得更平整一些,务求女儿的婚事尽善尽美。 现在在林家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因为新娘子起得太早,那个时候宵禁都还没有开,所以一些人提前住在林家,等到天色大明,又有其他人也到了新娘子的闺房来。 幸而起得足够早,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慌乱。林清薇面颊已经上了一层脂粉,遮住了胎记和疤痕。 到了这个时间,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来了,元安公主来了,林家大房的人自然也来了。 魏昭是第二次见这位元氏,她依然是高傲的,似乎觉得和昭昭多说几句话,就有攀龙附凤的嫌疑似的。 只可惜这一次元氏的高傲在女儿林虞湘那里就溃不成军,谁让林虞湘见到了明衍郡主,就喜不自禁。 林虞湘上次在赏花宴上,直接被昭昭使得一手好鞭子给折服,这林虞湘喜欢偷偷看话本,就觉得明衍郡主是脂粉英雄,她倒是想要和明衍郡主亲近,只是对方年前要礼佛还愿,加上又出了娄清韵的事,便在没有和魏昭见面。 一想到娄清韵的事,林虞湘恨不得要缠着魏昭仔仔细细再说说看那件事。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林虞湘问了昭昭也不会提,林虞湘的性子说起来和现在的钱宝儿有些像,还是知道轻重的。 元氏不好对着林虞湘发作,想要努力让自己高兴一点,只是嘴角上翘的弧度几乎看不出来。 柳氏以前对这位大嫂有些发憱,觉得对方家世好行事气度好,现在大约是日子过得好了,就看出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事来,觉得大房和二房分开挺好,明明大房打心眼里看不上二房,又总是想要瞧他们这里有什么。 也幸好二房与大房都已经分开住了,大嫂又自诩是名门贵女,怎么都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太过于失态。 这些人到了之后,再就是女院的几个姑娘手挽手过来了,房间里暖香味道浓郁,少女的声音也如同银铃一样,这让孙宝珍揉着眼睛醒来了。 “还不谢谢昭姐姐。”岑薛青看着女儿醒了,就抱起了孙宝珍。 “客气啦。”昭昭弯眼一笑,倘若不是宝珍,孙峥与岑薛青两人只怕还要耽搁几天,那就误了钟家的事了。 孙宝珍等到洗了脸,她回到了屋子,眼睛就瞪大了,“好美。” 新娘已经换上嫁衣,正在小心翼翼地带着凤冠。 昨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透过玻璃窗,屋里明亮,那凤冠就更显得华美。 林清薇已经妆容好了,又换上了嫁衣,此时带着凤冠羞涩一笑,让满屋子的人都惊艳了,等到在新郎挑开了盖头的一瞬,钱镜诚更是心跳如擂,慌得丢了手中的喜称,这又是后话了。 新郎的队伍很快就到了,这闹着让人多做催妆诗的就有钱宝儿,她的声音比谁都大,幸好钱镜诚猜到了妹妹的举动,早就准备了不少催妆诗。 钱镜诚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念催妆诗的时候,都带着颤音,让书院的同窗取笑他。 钱镜诚在看到林晟彦背着他的新娘入轿了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笑容来。 本来略有些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就连凑热闹的百姓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露玟看着林晟彦,他生得并不如钱镜诚健硕,力量却不小,因为昨天下了雪,他背着妹妹,一步步脚下踩得很稳,把人送上了花轿。 林晟彦把人送上了花轿的时候,活动手腕的时候对上了甘露玟的眼,他微微颔首。 甘露玟脸上一红,想着玉衡大长公主和自己说的话,又忍不住悄悄看了过去。 钱镜诚接到了心上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种得意劲儿就算是今儿没有穿着喜服,也会让人觉得,这位只怕是有人生四大喜事。 踢轿门、牵红绸、厅堂里进行三拜在月老面前定下契约,再就是送入洞房了。 林清薇的红盖头终于被撩开,露出娇美容颜来,钱镜诚手忙脚乱去接喜称的模样让人发笑,紧接着他同手同脚坐到喜床上就更好笑了。 赵翊林只第一眼看了一下林清薇,紧接着目光就落在魏昭身上,因为姐姐成亲,她也穿得很是喜庆,正专心看着两人喝交杯酒,听着喜娘去问:“饺子生不生?” 林清薇涨红了脸说着生,那钱镜诚下意识地就去挠头,钱宝儿挽着魏昭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而昭昭也是弯着眼,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侧过头对他也露出了笑容来。 婚礼到了现在,就要去前面的宴席了,钱镜诚招待好了宾客后,才能再回新房。 赵翊林表示想要在外走一走,喊上了魏昭。 只要跟着太子,元安公主都是放心的,沈岚看似温和随性,但是太子是她的逆鳞,她也把太子保护的滴水不漏。 “还有多少寺庙没有去拜?” “剩下的不多了,差不多年前就可以走完。” 钱家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树干上的雪也都摇下来,此时在外面,是到脚踝处高的雪层,踩着吱吱呀呀的,就宛若是那一日去慈念庵。 想到了慈念庵,就算是大喜的日子也难免有些失落。 赵翊林的手指弹了弹她的眉心,唤回了魏昭的思绪,“你觉得流光好用吗?” “她的手脚很利落,功夫很好。”魏昭说道,“我娘本来已经有了中意的侍女,见着流光,就觉得还想着要不明年再看看。” “我把流光留给你用,可好?” “啊?”魏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也是皇后娘娘为您准备的人吧。应该是耗费了很多的心力培养的。” “留给你用吧,免得你莽莽撞撞的,我不放心。”其实这个主意在把流光给了魏昭之后,他就有了,只是就像是魏昭说的,这些人是母后为他培养的。 没想到问过了流光事情发生的经过之后,母后竟是主动说起让流光跟着昭昭的事。 赵翊林先前也想让魏昭好好休息,一直到今天林清薇的婚礼,顺便提了流光的事。 “莫要与我客气。”赵翊林说道,“她以前是暗卫,也不好嫁人,若是跟着你,她遇到了喜欢的人,成亲后还是可以帮着你,甚至嫁人之后……” 本想要说嫁人之后也可以做陪房,话到了嘴边就咽了回去,“总之跟着你挺好,这件事我母后知道。” “那就多谢……”魏昭见着四下无人,“珉珣哥哥。” 赵翊林因为这一声,忽然想到了刚刚在新房里钱镜诚有些傻气的动作,新娘子不过是说了生,他就要挠耳朵。 现在赵翊林知道为什么想要挠耳朵了,就是因为有些发烧,有些痒,又有些无措,想要找些事去做一做,才能让自己安心。 不过赵翊林到底没有挠耳朵,他有其他的举措可以缓解那种痒意,用手揉了揉魏昭的头发,“乖。” 118、太子旧事 昭昭在回门这一日, 她也是作为林清薇的娘家人待在林家二房的。 昭昭揣着手笼,看着钱镜诚县试利落跳下马车,然后又是拿踩凳, 又是小心翼翼扶着林清薇的手,让她好下马车。 林清薇下了马车就看到了昭昭, 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松开了丈夫。 这些天宝儿就常常这样看他, 钱镜诚耳根一红,讷讷说道:“下雪天路滑……” 为了迎接新人回门, 地面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哪儿会滑?林清薇看了丈夫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别站在风里了, 咱们进去吧。” 昭昭低头看着绣鞋上的珍珠,她要是笑得太厉害, 只怕等会两人更要尴尬,往前走了一步, 主动握住了姐姐的手。 林清薇也回握住了妹妹的手,昭昭的手很暖,拉起来和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林清薇的脚步轻快,拉着妹妹,侧过头就可以看到钱镜诚的面颊。 这一天的林家满是欢笑声, 尤其是钱镜诚提到了,让妻子住对月。 所谓是住对月就是留在娘家住, 这通常是丈夫表示对妻子娘家的亲近,才会如此做决定。 “这样好。”唐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对着钱镜诚说道:“你好好准备春闱。” 这样安排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来年二月就是春闱, 距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这一次秋闱过了的学子定然要把精力放在明年的春闱上。 林清薇的回门结束了之后,魏昭再次和母亲一起去礼佛还愿。 京都的冬天要比建安府冷,不然雨水也不会凝成冰雪,但是某种程度而言,京都又要比建安府暖。 屋子里生得是热乎乎的炭火,就连地龙都烧得很热,晚上睡觉的时候,昭昭竟是只能用薄薄的蚕丝被芯子,不然热得要蹬被子。 元安公主府往年都是随意凑个热闹,今年从昭昭所住的院子开始修,到了年前硬是整体翻修了一遍,就连现在的鎏金牌匾都是重新贴了金箔,在日头下金光闪闪的,也让昭昭想到了那尾灵动的小鱼儿。 大年三十,宫里里放了烟火,元安公主搂着昭昭,闭上眼睛许愿,她在京都的时候每年参加晚宴,看到了烟火都会许愿,这一次终于让她得偿所愿。 元安公主在和玉衡大长公主公主说话的时候,昭昭则是在看皇后娘娘。 注意到了昭昭的视线,沈岚对着她招招手,等到昭昭上前,也不等着昭昭行礼,就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耳坠,“个子又高了一些。” 其实不光是个子长了,魏昭发现,她以前平坦的胸脯成了小笼包,早晨练武的时候都要注意一些,不然碰到了会有些疼。 “太子哥哥也高了一些。”在人前,魏昭并不称呼他为珉珣。 汪贵妃被赵桓的话给逗笑了,正在笑着,忽然看到了自家儿子看着的是皇后那边,她顺着赵昶安的方向也看到了魏昭。 昭昭正好扭头,与汪贵妃的目光碰个正着。 今儿是是她第一次见到汪贵妃,这位杀猪户里出身的美人,任谁也想不到她是不识字的。汪贵妃是昭昭见过的那种少有的明艳美人,尤其是有一双灵动的眸子,对着圣上笑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她对着旁边的人是含着情的,又带着些崇拜。昭昭在想,或许这就是她圣眷再身的原因。 汪贵妃看着魏昭笑起来,扭头不去理会,就算是有弟弟汪德全的开解,她对这位还是喜欢不起来,只要明衍郡主站在皇后身边,就甭想得到她的好脸色。 汪贵妃的不喜赵昶安注意到了,他本来还想在晚宴结束之后与明衍郡主说说话,此时看到母妃的模样就只能够罢了,等到后来知道太子送元安公主与明衍郡主离开,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感觉,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明衍郡主,两人仍然是渐行渐远。 正月的十日之前,街上的店铺都是紧闭大门,等到十日之后,这街道再次热闹起来,而正月十五热闹非凡。 这天的花灯节,魏昭拉着元安公主去逛花灯节。 元安公主自从女儿丢了以后,最怕的就是元宵这一日的花灯会,而挽着女儿的臂膀,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惶惶然就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昭昭还和她说了,怎么在类似的花灯节上,救过当时还叫做翔安县的一位妇人。 “翔安县的县令还来找我干爹。”在灯火下,女儿的笑容灿烂,“他和干爹哭穷,想要拿这笔银子去修翔安县,要是干爹刚到郧河县,指不定稀里糊涂就给应下了,刚做地方县令,干爹还惶惶然,不大清楚要做什么,到了后来就很清楚,一门心思让郧河发展得更好。” “在建安府做知府,干爹也很关心郧安县的状况。现在到了户部,也念叨着建安府。” “番薯的种植就定在整个湖江承宣布政司,等到春天的时候种下,今年的秋天就应该可以看到丰收的情形了。” 湖江的主粮作物目前分为三种,原本的黍米、后来增加的玉麦,现在又增加了番薯,这番薯在大范围的种植下,能够收获多少,就靠今年证实了。 想到了那是女儿长大的地方,元安公主笑着说道:“那今年秋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这样合适吗?”魏昭说道,“不是要在女院念书吗?” “又不用考状元,加上规矩已经坏了,不碍事。” 魏昭小声说道,“娘,还是再看吧。”她的眉心皱起来,她跟着岑夫子与孙峥学习,都是屡屡受到表扬,倘若是在女院考得不好,她觉得自己还是缓一缓,“我怕跟不上功课。” 她皱着眉头烦恼即将到来的功课,这让元安公主笑了起来,觉得错过的那些时光宛若回来了。 元安公主笑道:“没关系的,上次你在花宴上就表现可以,那个漂亮的甘小姐,不是还夸你吗?” 甘露玟长相甜美,笑容甜美,加上这个姓,念起来就让人觉得心中也甜了起来。 “娘,那不可以当真的。”昭昭跟着岑夫子,岑夫子是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手好丹青妙绝,林清薇就不用说了,昭昭分心学两样,一开始是比钱宝儿好,到现在两人差不多的水准。 上次的花宴摆明了就是为她准备的,没人会在那个档口说她有什么不好,一想到这个,昭昭发愁地看着灯,这灯火都不够好看了,她还从没有和这么多女孩子一起念书,要说期待肯定是有的,但也有些害怕,有时候觉得回到建安府那时候的简简单单日子就很好。 在魏昭矛盾的心情之中,到了正月二十。 魏昭与钱宝儿两人在这一日交了束脩银子,侍女整理床铺等物,第二日从家里再来女院就好了,那之后就要长住在女院了,对此钱宝儿期待已经很久了。 看着宝儿万事无忧,昭昭想着自己水准与钱宝儿差不多,好歹也有人作伴,若是比其他同窗差,那就再勤勉一些就好,于是魏昭在还未入女院的时候,就把要好生努力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钱宝儿和魏昭两人年龄一样,又是一起入学,两人也住在一个舍间里。 从女院回来了之后,中午魏昭先是去了钱家,留在钱家吃饭,到了晚上则是宝儿过来在公主府吃饭,魏昭把钱宝儿送了回去,见着流光捧了匣子来。 “这是什么?”昭昭好奇地问道。 “这是太子殿下送您的。” 昭昭打开了之后,发现这是一套文房四宝,看着是旧物,昭昭没急着去看这些东西的来历,直接取出了赵翊林的信,这些东西的来历,赵翊林肯定会在信中写明。 自从到了京都,两人往来的信笺都已经停了,有什么话当面都可以说了,这会儿魏昭摸了摸匣子,有些怀念过去通信的日子,不急着看信,对流光问道:“你可以送信到宫里吗?” 流光点点头,“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让您不必今晚回复,等到信和往常写得差不多了,我再送过去就好。” 魏昭捏了捏手中信的厚度,她有些哭笑不得,以前给赵翊林的信最少的一次也花了三天写好,她在女院之中还要分神给功课,不知道得花多久的功夫。 “好。”魏昭说道,“只是女院是半个月一休,我若是提前写好了,怎么送过去?” 流光拿出了一枚银哨,“郡主可以用此哨联系我。” 这哨子与其他哨子不同,是只有气流声,听不到声音的,但是流光等人有办法可以听到里面隐藏的声音,教了魏昭用法之后,昭昭把这枚哨子收入到了绣囊里。 打开了赵翊林的信,里面首先说得就是他第一次入学的忐忑,然后他入学的时候,就带着这一套文房四宝,这文房四宝要说起来还是沈老太爷送他的,他当时带着这一套笔墨纸砚,在第一次小考的时候有如神助的,便把这套已经用不上的文房四宝送给了魏昭,希望她能有好成绩。 为什么赵翊林入学会忐忑,是因为他落后三皇子一年半的时间入学。 至于为什么落后一年半,是因为他那时候因为出了痘症,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长宁宫里都是封闭的,那个时候没有其他人可以教他念书,只有沈岚。 因为提到了痘症,赵翊林就说了这一段往事,那段时间也是他与母后最为艰难的一年。 这痘症就是天花,在爆发期的时候满脸甚至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如果这个时候去挠,就会留下疤痕。 得痘症的时候会很痒,那个时候只有六岁的赵翊林生生忍住了这股痒意,他甚至不敢哭得太用力,怕因为用力而导致痘破了,留下了疤痕。 皇后沈岚亲自照顾赵翊林,一点点地用丝绵饱蘸盐水轻轻替儿子擦拭,试图缓解瘙痒。 那个时候也是太子之位最为危险的时候,如果要是宫人被收买,只要多戳破几个疱疹,那赵翊林就算是扛过了天花,也定然会被认定是体貌有瑕,太子之位另择一人,这所谓的另择一人,落到谁的头上,是可想而知的。 皇后只能够冒着自己得天花的风险,让人每天都用浓醋熏染屋子,她自己遮住口鼻,所有的衣服都是长长地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靠着这个方式,心惊胆战地照顾赵翊林。 幸而赵翊林一直以来的身体不错,熬过了这一次的天花,沈岚没有得天花,但长宁宫里后来又有一位宫女和一个太监得了天花,这天花也在三个月的时间里长宁宫再没有人复发,但是圣上还是让人关了长宁宫剩余十个多月,还是因为快要到新年了,不能再关下去了,才选了良辰吉日让人开了长宁宫的宫门。 那时候工部还特地给造出了两条轨道,一边高一边低,倘若是长宁宫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人把东西给放在小车上,从高到低溜到长宁宫的宫门,而里面的人需要送什么东西出来,例如整个长宁宫的恭桶,就用这样的方式给送出来。 一年的时间没有跟着其他人读书,沈岚就自己教儿子,所以才会有赵翊林第一次入学的忐忑,不过他在信中也写道,欧大人似乎觉得他板着脸气质沉稳,殊不知他当时心中慌张急了。 看着赵翊林写得尽力轻松,魏昭却看得出其中的凶险和步步惊心。 也幸而熬了过去,也没有落下疤痕。 赵翊林这一次的天花很是凶险,他扛过了之后,也从中受益,首先得到的益处就是,这得过天花的人不会再得第二次,这在前朝就有前例,因为扛过了天花,得到了太子之位,这件事给他坐稳太子之位多了筹码。 第二件受益的事情则是他的心性迅速成长,他过于在太后那里,有太后护着,万事顺利,从未觉得有可能太子之位旁落,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其实平静的波涛下暗流涌动,父皇也没那么疼爱他,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已经好了,要入学的年龄,生生封了长宁宫一年多时间。 长宁宫解封了之后,皇后也第一次露出了她的雷霆手段,这次害人的并不是汪贵妃,而是新得宠的一位昭仪。 皇后沈岚的手段也让汪贵妃这之后彻底熄了心思,太子就是皇后的逆鳞,碰不得。那段时间汪贵妃也胆战心惊,自己明明没有害太子,生怕被皇后清算,连累了她的昶安,要不然汪贵妃就打算和沈岚鱼死网破,幸好皇后并没有牵连的意思。 灯火在玻璃罩里跳跃,昭昭叹了一口气,倘若这天花能够治好该有多好。 不过说到了天花,这倒是提醒了昭昭一件事。 她撩起了衣袖,露出白玉一样的手臂来,左手小臂的正中有三个小坑,她的手指摸了摸,这倒是挺像天花的痘坑。 信已经看完了,魏昭收入到了怀中,就跑去找了娘亲。元安公主刚刚沐浴完,筱露用软巾把她的头发擦干,先用魏昭送来的药液细细按捏揉入到头上,这段时间生了不少新的乌黑发茬,给元安公主梳头的时候,都得注意一些,得用发油让这些碎发不至于过于凌乱。 见着女儿来了,魏长乐就不让筱露给她继续按捏,头发随意地挽一个结,“怎么来了?” “收到了一封信,想到了一件事,怕明儿一早事情太多忘了,就干脆晚上过来问问娘亲。” “什么事?” “娘,我有没有得过天花?” 元安公主摇头,“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昭昭撩起了袖子,对着母亲说道:“那封信是珉珣哥哥送来的,信里说他曾经得过天花,让我想到一件事,我这是不是天花的痘痕。” 元安公主一惊,仔细去看这痘痕,喊来了何嬷嬷来看,“何嬷嬷,您看看。” 在何嬷嬷仔细打量的时候,元安公主说道,“何嬷嬷有个侄子,当时得过天花,后来好了,在几个月之后,何嬷嬷回去见过侄子,所以知道天花的痘痕是什么样的。” “是很像。”何嬷嬷说道,“不过我侄子坑坑洼洼比较多,不像是郡主这样,只有三个小点。” “要是照顾的比较好,也是有可能只留一些痕迹,或者是完全不留痕迹。就像是太子就没有脸上留疤痕。”魏长乐说完了之后,只是……又有了一桩疑问,她抬眼看着昭昭,奇怪地说道,“你在京都的时候没得过,是不是在林家得了?” 魏昭摇摇头,“没有。” 元安公主的手指摸了摸这三个小坑,“你小时候身上没有这个,要是生了痘症,那就肯定是丢后生得。” 这样来算生了痘症就只有一个时间,那就是拐子拐走她的时候,只是这也有一个疑问,若是拐子发现了孩子生了病,按照元安公主的经验,拐子们会直接丢掉孩子,根本不会给孩子医治。 “估计是和天花比较像。”元安公主的心狂跳,一想到女儿虽说高烧失去了记忆,但是到底人好了,不然拐子会直接丢掉重病的孩子,甚至活埋了孩子。 元安公主见过太多拐卖孩子的罪恶,旁人总是说拐子可恶罪该万死,其实在元安公主看来,买孩子的人也是如此,倘若是没有人买孩子,拐子拐来孩子又有什么用处? 昭昭看着母亲的唇色发白,连忙用手她的胸口穴位。 “娘,您别担心,是我莽撞了。” 元安公主摇摇头,“我没事,你说的是,今晚上说挺好的,要是你明天一早说,我只怕得好几天都心揪着你这事。你要不晚些时候问问孙大夫?他只怕马上也要离开京都了。” 本来正月二十就可以离开,只是因为两人的学生昭昭要入女院,就再留一阵子,等到第一次休沐日以后再离开。 “真的和天花很像吗?” 何嬷嬷用手指捏了一个圈,把三个痘坑给圈了起来,“看上去一模一样!” 昭昭点点头,在心中记下了这件事,要说这一个病症很难有两个几乎一样的痘坑,估计得像是娘亲说的,得请教孙大夫。 这天花是很容易传染的瘟疫,倘若是一个村里发了,通常得封村,死小半个村的人才能够平息这场瘟疫,而这种病症,魏昭是从未接触过的,也并没有从孙峥那里学过。 说过了天花,昭昭还把信给了元安公主。 元安公主询问:“我看合适吗?” 魏昭笑着说道:“一开始我还当珉珣哥哥是沈家子,第一次他送过来的信还有东西都是让爹和娘亲看过了,因为没什么问题,所以才能够往来那么久。” 虽说喊珉珣哥哥有些过于亲密,想着只是私下里也没什么,元安公主看着信,她看着信的想法是和沈岚一样的,信的内容夹杂了大量有些晦涩无趣的知识,她看着就觉得有些无趣,而就是这样的无趣信笺居然贯穿了好几年? 魏长乐询问:“你觉得太子殿下的信有趣吗?” 魏昭点点头,笑着说道:“很有趣。” 元安公主想着,若是觉得有趣,那就一切照旧,她从未想过约束女儿,告诉她这些不许,那些不允。 “我好多了,不用捏了。”元安公主拉着女儿的手,不让她继续按捏。 正月二十一是晴天,柔和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撒入到了学舍里,昭昭与钱宝儿两人都是入第二等班——太微班。 这太微班上都是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昭昭是和钱宝儿一起来的。 林虞湘笑嘻嘻地跑过来,对着魏昭眨眼说道:“坐我这边,好处多着呢。” 魏昭有些好奇是什么好处,等到看到了林虞湘在课上偷偷看三风先生的话本子,忍不住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的好处。 魏昭读书很认真,钱宝儿本来一会儿和这个说说话,一会儿和那家闺秀说说话,像是老鼠掉入了米缸一样快活,结果看到了昭昭那么用功,就只能够按捺下来她跳脱的性子。 教琴课的夫子年岁很大了,她看着钱宝儿的模样,还微微颔首,对她表示赞许。 钱宝儿的琴音很有灵性,而魏昭的琴音是让夫子大为皱眉的,评价是并未有情绪的融入,匠气太过。 这一堂课结束了之后,就有人冷笑着说道:“毕竟明衍郡主是在小地方长大,没怎么碰过琴吧,这就是常人说的土包子,就算是穿着锦衣也是土包子。” 这人魏昭没见过,应该是发了帖子,那次花宴没有去的,林虞湘和她咬耳朵,这人是京畿兵马指挥司朱长秩之女,朱蓉儿,她家是靠着汪贵妃的,那花宴是为了明衍郡主设的,她就没去。 朱长秩的指挥职位直接被撸了,而顶替朱长秩的职位的,成了那一次带着围剿萧山的铁指挥。 朱长秩在家里是借酒消愁,这开棺验尸结果偏向钟家人,他当时做得是就成了好事,只可惜当时当着御史大夫的面前,他喊得太快,直接推卸责任,导致他自己被都察院的御史参得没了官帽,还看着昔日里最不喜欢的下属成了指挥。 朱长秩愁啊,那种情绪就给了家人,自然也就包括朱蓉儿。 父亲没有了官职,按道理朱蓉儿也应该退学,只是朱蓉儿硬是对山长的劝退当做不知道,反正现在的山长耳根子软,脸皮薄,朱蓉儿赖也要赖在这里。 按道理,朱蓉儿还想着留在了女院,定然要与人交好,只是看到了魏昭被夫子批评,她就忍不住出声讽刺对方了,巴不得看到明衍郡主被挤兑得退学。 119、学堂大战 昭昭知道了朱蓉儿的身份之后, 笑着说道:“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朱家小姐,怎地朱大人现在没了官职,闲赋在家就教你学这些歪话?”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吵架, 通常说的是: “你以为你弹琴弹得有多好,我听着就是难听得要死。” “我弹琴不好, 但是我姐姐可厉害了, 你有本事和我姐姐比。” 很少有人这样直接点名了爹爹的官职,还把人比作饶舌的妇人, 诸人愣住了之后,都偷偷笑了起来。 以前的朱蓉儿脾气大,祁明萱还在的时候,两人算是班上的双煞, 后来祁明萱离开了,她还是上串下跳的, 堪称是女院太微班上的一霸。 朱蓉儿被这样一讥讽,把娘亲的那些叮嘱完全抛之脑后, 朱蓉儿的娘亲说的是——已经失去了贵妃娘娘的眷惜,让她倘若是可以留在女院就留在女院,万万不要和人起冲突。 “还不都是你害的。”朱蓉儿红了眼眶, 抓起了砚台呼呼地朝着魏昭扔去。 女学生们发出了惊呼声,更有人捂住眼,不敢去看。 林虞湘的眼睛则是瞪得大大的。 扔了之后, 朱蓉儿就后悔了,因为她本来是往人的身上扔, 结果手上一扬高,看着就飞向郡主的脑袋。 魏昭倒是可以躲开,只是躲开了只怕就要砸到其他人了, 魏昭用腰间的鞭子利落地把砚台改了方向,此时垂直落在了地面上,啪得一下就裂开了,浓稠的墨飞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没事吧。”钱宝儿问道。 魏昭摇摇头。 林虞湘看着这一手漂亮的鞭子,心中有些痒痒的,想要舞一舞这鞭子。 而钱宝儿看着人没事,霍得一下站起来,直接把手中的砚台给扔到了朱蓉儿的身边,砰得一下砚台直接碎了,里面的墨扬起,临近朱蓉儿的人纷纷避开,唯有朱蓉儿的衣摆被墨汁给弄得脏了。 这还不算完,钱宝儿直接跳到了桌子上,一个从高往下跳,就把人给压到了地面上,朱蓉儿的面颊上都沾染上了墨汁。 其他人都没有见过这样打架的做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上次在花宴上明明见着钱宝儿只是有些活泼,怎的都没有想到她如此凶悍,直接这般把人恶狠狠地压在地上。 魏昭看着钱宝儿的手已经高高扬起了,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宝儿手腕,“好啦。” 这会儿钱宝儿气着呢,若是不拦着,钱宝儿当真会直接扇巴掌。 那朱蓉儿尚未哭,钱宝儿委屈地掉眼泪,朱蓉儿一见到钱宝儿哭,她心中才委屈呢,捂着脸抽抽搭搭的,她迟钝地意识到,今儿因为是开年第一次课,她穿得是最喜欢的衣裙,这衣裙就这样被污了。 林虞湘连忙说道,“夫子要来了。”说完了之后,一溜烟回到了位置上,其他人也赶忙回去了。 琴课的夫子还没走远,见着太微班的女学生跑过来,快步往回走,就见到了这一团乱象。 尉夫子冷着脸把人揪出来,先询问三人有没有受伤,这三人之中唯一没哭的就是昭昭了,她对着肃穆脸的夫子说道,“一共扔了两方砚台,都没有碰到人就是衣裙落了墨。” 听着没人受伤,尉夫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又冷笑着说道:“能耐了,这是学堂,居然早就在这里打架,尤其是郡主与钱小姐,第一天来女院就闹成这样,倘若是不想要念书,当时何必来女院。” 说完了这里两人,又说道,“朱小姐,我说明衍郡主只是琴意上差了一些,若是与你相比,郡主还是强于你,你先是出口讥讽,又是向人身上扔砚台,当真是能耐了。” “你们三人等会的课也不用上了,直接回家去将你们娘亲请来。”最后对着魏昭说道,“就算是请来了元安公主,有些话我也是照说不误。” 钱宝儿流着泪,她自己是跳着压在朱蓉儿的身上,说她没问题,但是连累了昭昭,她就不干了。梗着脖子,都顾不得哭了,她手上也有墨,往脸上一擦就是两道黑痕,“昭昭没有打架!是朱蓉儿先挑拨,又是扔砚台,我气不过先是把砚台砸到她的脚下,再就是准备要揍朱蓉儿。昭昭不仅没动手,还阻止我了。至于说朱蓉儿……她就和她姓氏一样,是一头猪。” 太微班的女学生们偷偷打开了玻璃窗,这会儿笑了起来,还连忙捂住嘴,免得尉夫子听到了。 朱蓉儿在扔出了砚台之后,心中就后悔,在夫子过来了,她低头不说话,心中七上八下的,又指望钱宝儿多说几句,最好只钱宝儿一个人请娘亲过来一趟就好。 昭昭余光看到了山长来了,直接开口说道:“其实别的不说,我就有一桩疑问,这女院的设置,当时设立之初就对这入学的女学生有要求,朱小姐的父亲已经不是京畿兵马指挥司的总指挥,这朱小姐似乎也应当不要继续念书了才是。” 朱蓉儿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魏昭,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笑容,只是用一种很平淡,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这个眼神让朱蓉儿想到了汪贵妃,当时娘亲带她入了宫,对方听闻她想要入女院,就是这般的神情。 朱蓉儿的身子一抖,她这个时候再次涌出了泪水,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不让她去招惹明衍郡主。 杜山长都已经快要走过来了,她听到了这话恨不得要掉头离开,当然知道这朱蓉儿的父亲已经没有了官职,只是她信奉的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汪贵妃的手里人太少了,倘若是晚些时候朱大人又起复了呢?又或者是朱蓉儿嫁的好对象,会不会记恨自己赶走对方。 这好像这是明衍郡主开的口。 杜山长陡然一个激灵,那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于是笑着说道,“明衍郡主说的是,尉夫子,您也不用担心,这朱小姐晚些时候离开了女院,也就没有了争执。” 朱蓉儿也就十二三岁的年龄,刚刚是硬着不愿意在同龄人那里求情,现在真的要被赶走了,一下腿脚就软了下来,半跪在地上求情说道:“杜山长,我不想离开,我想继续在女院读书。” 杜山长对着朱蓉儿看了一眼魏昭的方向,意思是让她去求魏昭。 朱蓉儿注意到了,倘若是过了及笄年岁,又或者多一点挫折,她恐怕也就求了,这会儿背后是太微班,不少人探头悄悄在看,朱蓉儿只是捂着脸哭着,什么都说不出。 魏昭注意到了杜山长的目光,她心中想得是另一件事,若是有机会,这书院的山长能不能换一个人当? 这杜山长让昔日里的女院没有过去严明的规矩,按道理朱蓉儿还有祁明萱都是不够格进入,更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卫雪霏也不够格。魏昭那天随意听母亲一数,这杜山长放的人就有十一二个之多,目前这女院独特的地位已经削减了一二,那之后会如何? 魏昭只在心中记下了这件事,她没理会哭得要背过气的朱蓉儿,拉着钱宝儿的手与尉夫子与杜山长告辞,她要换一身裙子,也要给钱宝儿洗洗手。 刚刚顾着钱宝儿的情绪,昭昭没当着其他人说宝儿,私下里总是要与宝儿说清楚,知道她的好意,但是不能人前表现出来,免得会被人疏远。 这在杜山长看来,就觉得明衍郡主性情凉薄,一个女孩子的前途都抵不过她的裙子,而尉夫子却难得弯了弯嘴角,她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对方的琴音收敛,并不泄出情绪,明衍郡主外在的表现是行事坦荡荡,但是她心中怎么想,并不爱流露出来。 她看着笑容甜滋滋的,又软糯糯的似乎脾气很好,但是内里十分坚定,倘若是她认定的事,旁人说情或者是别的事,都不会动摇。 尉夫子大概在这一次的冲突里瞧出了明衍郡主的性情,也在之后教书的过程中佐证了自己的猜测,明衍郡主确实是柔中带刚的人。 朱蓉儿的位置空了下来,太微班上的女学生一时有些害怕魏昭与钱宝儿,钱宝儿行事太过于“虎”,而魏昭行事太过于“冷”。 只是钱宝儿依然是笑嘻嘻无忧无虑的模样,加上后来她直言,“那头猪说的难听都没什么,没轻没重地动手,要不是我昭妹妹会鞭子,直接被砚台磕了头,怎么办?要不然,谁会这样揍人。” 至于说魏昭没有求情,原因也很简单,“要原本我与宝儿是无法入女院,杜山长开的口子有些松,我们才能中途进来,那朱小姐原本也无法进入,现在离开也不算什么。再说有一说一,前面饶舌就算了,她的砚台是冲着我的脑袋过来的。” 所谓是日久见人心,尤其是魏昭在学业上很是勤勉,除了第一日,丁点都看不出身为郡主的架子,没几日,魏昭的口碑就好了起来。 太微班上还有一个姑娘来了葵水,魏昭直接把自己的披风给对方裹上,完全不在乎那件披风有多贵重,这样一来,在第一次休沐日到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融入到了太微班,习惯了在女院的生活。 元安公主的车驾就在山下等着,见到了女儿与人告别,放下了心来,朱蓉儿是被她女儿赶下来,元安公主有些担心女儿无法交到朋友。 此时看着昭昭认识了其他姑娘家,握住了昭昭的手,“唐老夫人说是又制了新的酱菜,说是下面很好吃,等会回去就吃这个好不好?” 昭昭自然是点头。 面用了一点碱,带着特殊的劲道口感,只用清水汤下面,烫几片青菜叶子,加上浓浓的酱,别提味道有多好。 120、牛痘与山长 孙峥走南闯北, 他的医术高名气大,求医问诊之人不少,也积累下来了不少钱财, 倘若是他想要在京都里定居,这宅院也是买的起。 只是, 孙宝珍在每年的夏天与秋, 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曾经的药王谷,孙峥与岑薛青觉得这是小女儿和长女之间的若有若无的缔联, 两人既然要久住建安府,现在就是时候离开了。 等到饭席之后,孙峥听闻昭昭要问手臂上的痕迹,他仔细打量着, “你这个痕迹,让我想到了牛痘。” “牛痘?” 孙峥陷入到了回忆里:“当时我见着那个牧童, 还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得了天花, 谁知道,那个村里有几头牛生了这种病,那段时间又是春耕, 家家户户都离开不了耕田的牛,于是村里很多人都得了这种病。” “我后来发现,就像是牧童说的, 这牛痘并不严重,没有人会死, 我当时还觉得开了眼界,因为牛痘与天花的症状都是一模一样。” 岑薛青听到了这里,眉头拧了起来, 冲着孙峥说道:“你都分不清这是天花还是牛痘,就敢多停留在那个村里,还觉得开了眼界?” 孙峥和妻子求饶,好脾气地说道:“以后万万不会如此,有你与宝珍,我去哪儿都和你说。” 那个时候孙峥还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甚至还自暴自弃觉得,倘若是真遇到天花,那他也不再离开,就死在这个村子里好了。幸而老天爷让他活了下来,也有了现在与妻子破镜重圆。 话题再次转回到牛痘上,按照孙峥的说法,这牛痘与天花的症状很相似,像是弱化版本的天花。 “我还用银针挑了一部分牛痘种在自己的手腕上,也生了那样的疱疹,发了几天热,因为没有碰疱疹,没有留疤。” “之后再次换了一头牛挑破痘放在自己的手腕,就再也生不出牛痘。” “牛痘这一点也很像是天花,得过了一次之后再也不会再得。” 魏昭想着,她要是真得了天花,拐子早早就扔了她,估计就是与病牛接触,生了牛痘,所以才会发热,忘了京都里的事。 昭昭放下了袖子,有了孙峥解惑,也算是明白了当年为什么自己失去记忆,这里的三个小坑是从何来的。 孙峥和岑薛青这一家人再离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见了,孙峥是把自己多年一来的行医札记都给重新整理了一遍,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就不能继续考校昭昭了。 休沐日一共有两日,一日送了孙峥一家人,另一日则是去了郊外的庄子里,等到看到了庄子里的农田,昭昭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带她过来。 魏昭曾经在建安府伺弄番薯,现在眼前的正是细小的番薯藤。而且从分量上来推断,只怕是留在京都的那些番薯,全部都种植在这别院里。 番薯在生了芽之后,按照折子上的办法小心分好了芽,这番薯就像是折子里说的,是很容易生长的,现在细小的藤上的叶子在风中微微晃荡。 元安公主握住了女儿的手,“我和圣上说了,这番薯既然是你最早开始种的,这庄子里就找了最好的一块儿地,把那些番薯都给种上了。” 曾经的魏长乐很少提要求,她总是柔软地为人着想,先帝说驸马好,她便点头下嫁;驸马有喜欢的通房,她就把通房接到公主府里,还给纳了美妾;宋氏带回了丁点大的小姑娘,她就干脆让“心善”的宋氏养着,就当公主府多了一个女儿;明明不喜欢那个小姑娘,祁赟之给她起名字也用了明字,她也忍了下来。 魏长乐甚至在想,倘若不是女儿与祁明萱屡屡犯冲,那祁明萱恐怕就记在她名下了。 魏长乐在女儿回来了之后,或许是为母则强,再和玉衡大长公主讨教一二,就懂了如何去与皇帝要好处,这番薯就是她要来的。 魏长乐自己的这一生也就罢了,她总得为女儿谋划好将来,让女儿嫁得如意郎君。 这次讨要番薯,就是因为这番薯整个大齐的六部都惦记着呢,等到秋日番薯收获的时候,她要让圣上记住,这番薯最开始是女儿昭昭一点点伺弄生出绿芽,养了出来的。 原本毫无野心,柔弱到似菟丝花一样的元安公主,因为女儿而刚强了起来。 昭昭还是在看细小的苗,再看看种田的老农,魏长乐找的是种田好手,他的手指甲里都是泥土,手掌也结了厚厚的一层老茧。 老农很喜欢这番薯苗,笑呵呵地说,“这苗一看就好养活,而且我看得出来,结得果子不会少。” 昭昭仰头看着娘亲:“娘,您真好。” “我不疼你,疼谁?” 昭昭笑着与元安公主说了番薯的滋味:“番薯当时烤过一个,揭开了皮之后,里面的芯子软糯的很,吃下去绵软软的,那股子甘甜味让人难忘。” 因为番薯难得,所以整个林家就一共选了三只番薯来烤,当在炭火里烤过之后,昭昭还记得炭火发出了细小的霹啵声,那是因为番薯烤过了之后,内里的一丁点的番薯油浸了出来,被炭火烧得发黑,故而发出了声音。 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昭昭挽着元安公主的臂膀,轻声说道,“娘,这番薯是在咱们这里种的,肯定会多分一些给我们,最后可以烤着吃。” “好。” “还得分给大长公主……”昭昭一个个掰着指头数着,魏长乐都应了下来。 说过了红薯的事,晚上昭昭则是给母亲看了她要给太子的回信。 这封信早已经写完,本来也可以吹哨子让流光送到宫里,最后昭昭还是扣下了这封信,等到母亲看过了之后再寄。 当年在郧河县,林鹤与柳氏就是这样做的,现在她回到了母亲身边,这件事自然是由生母来做。 元安公主慢慢看着这封信,女儿写的都是女院发生的事,也让她清楚地知道了朱蓉儿的事是怎么样的,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折好信还给了昭昭,“你想要换个山长?” 昭昭点点头,“娘有办法吗?” 魏长乐已经努力去改过去的习惯,她缓缓开口,“这件事我记下了,晚些时候我问问看大长公主。” 短暂的休沐日过去,昭昭再去了女院,而元安公主有事无事则是陪着玉衡大长公主,与她说了现在女院的杜山长。 朱蓉儿明明就是她犯错在先,而且按照女院的规矩也不应该继续留下,现在被赶走了,私下里还传小话,意思是她昭昭赶人出去。 原本魏长乐对女院的山长是谁,毫无干涉的意愿,在听闻女儿也说杜山长不好,就起了更换的心思。 昭昭的信中提到了女院的几位夫子: “琴课的尉夫子,她的功底很好,每日里至少要用两个时辰练琴,多的时候还会念四个时辰。” “调香课的云夫子总是笑眯眯的,她很喜欢用最时兴的香露,她还自己折腾出来了橙花香露,味道好香啊,原来这种水果竟是也可以做成香露。” “杜山长总是用很多的时候吹嘘自己,讲课的时候总是爱说她家的事,这满京都的门门道道都清楚,就是感觉她自己没什么本事……” 这女院的其他夫子,女儿都很喜欢,单单一个杜山长没本事,就起了更换的心思。 “我倒是有个想法。”玉衡大长公主笑着说道,“不如让封老太君去做山长,这样规矩很快就立了起来。” 自从娄清韵那事发生之后,因为封老太君的举措和钟家勇于开棺,钟家的声望空前,常人在想,若是知道了嫡长孙受到那般待遇,钟家定然上下都是萎靡不振,结果钟家并不是如此。 像是彻底割去了腐肉,钟家人的脓疖的根被拔除,他们的面貌焕然一新。 过去他们总是会想,为什么钟世朗会做出那样的事,他们又觉得对不住娄清韵,现在终于甩开了这个包袱,虽说清瘦,精神面貌是盎然的。 魏长乐愣住了,“那封老太君适合教什么?她不是武将出身吗?” “你恐怕不知道,封老太君下得一手好棋,欧大人还喜欢和她对弈。”玉衡大长公主笑着说道,“再说了,封老太君应该挺乐意管这些事的,她本来就一身正气,原本是因为长孙去了,干什么事情都懒散了,现在你若是去说,她八成是会应下的。” 就如同是玉衡大长公主所预料的,封老太君摸着她的玉质拐杖,含笑应下了这桩事。 原本她是什么都懒散了下来,现在心中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她也该用她的龙头拐杖,去敲一敲手伸得太长的某人。 121、豆蔻之年 京都的春到的要比建安晚, 到了二月,还到处都是冻土,上了冻的河水倒是可以常常听到刺啦的细小声音, 这个时候的冰河就算是冰看上去再厚,也不能上去, 因为很容易崩裂开。 这满京都除了常青的树枝叶还是沧绿色的, 红梅与腊梅是簇簇的开着,其他的花还见不着花骨朵, 到处都透露出一股子萧索的气息。 女院里却很热闹,这热闹是因为杜山长的离开,换成了封老太君而升起的热闹。 女院重新定下了严明的规矩,目前还留在女院的学生还是照例不变, 等到今年夏天要进行考核。今后倘若是想要插班进来,也保留目前的方式不变, 但是多了考试这一关。 以前女院里有几个小姑娘,因为家里背靠汪贵妃, 在女院里不服管教,平时也不见好好学习,偏偏最后考核的时候成绩都很好, 不少人都猜测是杜山长给她们透了题,现在的话,有封老太君做新山长, 是骡子还是马,那几个人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不过从这里来看, 那几个人的成绩果然是有些水分的,不说是萤囊映雪苦读,上课的时候要比过去的时候认真得多, 显然是怕半年后的考核直接被赶了出去,在女院里的行事也收敛了许多,不敢做太过于过分的恶作剧。 封老太君的铁券丹书还有龙头拐杖都不是说笑,那娄清韵怎么都是被下了圣旨的三皇子妃,被封老太君指了五百兵马团团围山抓了下来,破了陈年旧案之后,封老太君是请罪,皇帝就算是对封老太君有一些不满,也不能真的降罪给她。 整个大齐的人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封老太君已经很老了,禁不住他的任何处罚。 封老太君到了女院就镇住了这帮富贵乡里的小姑娘,女学生们还知道了封老太君居然下棋很好,原本是与欧大人不相上下,经过钟世朗的事之后,现在要胜于欧大人了。 女院因为更换了山长,日子有些变化,又变化不大,就如同是水中扔了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之后又恢复到了平静。 只是那天市班里有个女学生,悄悄躲在被子里流了好几次的眼泪,那几个人收敛,她也终于可以不被欺负了。 二月的会试很快就到了。 三年一度的秋闱京都里很热闹,而同样三年一次会试乍一看不如秋闱热闹,实际上许多人家都因为秋闱而牵动。 考生忙着进行最后的温书,要么就是给主考官投诗文,家里没有考生的也试图替家中的女儿/侄女找到如意郎君,相互含蓄试探着,大约等到公布了成绩,就可以试探了。 林鹤是去年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建安府知府擢升至户部侍郎,就算是林晟彦胡闹一些,也是不少人心中的佳婿,更何况……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真是有道理的,这林晟彦竟然连中四元了。 因为林晟彦闭门读书,不少人都不曾见过他,那一次钱林两家的婚事,看着少年郎背着妹妹跨出门槛,不少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知道林晟彦在家苦读,不好来打搅林家二房,大部分人都跑去林家长房那里,元氏不堪其扰,而林汛同样是如此,最让他感觉到尴尬的是,父亲与继母都是住在二房的,也就过年的时候连同二房的人在长房过年,只待了一天时间,又回到了二房里。 林汛板着脸每日里拉长着脸,元氏干脆躲回了娘家,这时间一长,京都里的人也就品出了味来,兄弟两人分房之后,这家也算是彻底散开了,二房的事大房做不来主。 也有人知道二房的事是二房做主的,那就是玉衡大长公主,她看着昭昭被教得好,在听闻林晟彦没有婚配之后就动了心思,特地和柳氏说了甘小姐的事。 既然是在云州就曾见过,甘小姐的心性也好,也算是两人的缘分。 甘露玟生得好,那一日穿着海棠色的衣裙,在雪地里俏生生立着,也确实让人见之忘俗。甘小姐大概猜到了玉衡大长公主的意思,羞涩地笑了笑,面颊也红了起来,而林晟彦也因为那红而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林晟彦很快就摒开了其他念头,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春闱。 二月九日、十二、十五日,每场三天的时间,林晟彦进入到了贡院里答题。 炭火很足,不会让人生风寒,林晟彦在到了吃饭的时间,会把带来的火烙馍烤的里面也蓬松柔软起来,掰开之后,涂抹上一样烤热的肉酱,吃的唇齿生香。 连考三场后,等到最后交了考卷,就等着会试放榜了。 会试放榜那天,还是倒春寒,裹着白色狐裘,昭昭的整张小脸几乎都埋在了毛茸茸的皮毛里,她偶尔会探出头去看茶楼外的人头窜动。 这是都在等着放榜结果,林晟彦并不急,自从他出了考场就觉得自己这次成绩不会差,应当是可以榜上有名的。他答题并没有偏,所做的文章自己满意,也问过昔日里一起到京都里考试的书院好友,都觉得不错,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自己的名次。 林晟彦觉得自己应该是榜上有名的,但是在知道了自己中了会元的时候,还是愣住了,甚至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没有醒的错觉。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林晟彦,悉悉索索议论起来: “现在户部侍郎林鹤的嫡子,我听说先前就是连中四元。” “连中四元?那这次岂不是连中五元了?要是殿试再夺魁首,便是连中六元了。” “只要殿试没大错,只怕圣上也要推一把,成就他连中六元。” 有连中六元的可能性,雪花一般的帖子都纷纷到了林家二房的宅院, 其实柳氏本想要等一等,可是在连中六元的可能性下,林晟彦的婚事再拖下去,不确定因素就会太多,于是在休沐日的时候,让林晟彦陪着她去郊外走一走。 柳氏像是无意之中遇到了甘小姐的祖母与她,四人便在城外的河边走着。 前段时间一声春雷伴着绵柔细雨,让种子破土而出,冻了一个冬天的土里钻出了幼细的叶片,河边的柳枝也抽出了新绿的叶与梢,像是美人的手一样,轻轻撩拨水面,只有偶尔一阵大一些的风吹过,会把柳枝高高抛起。 这位当时果断送孙女来女院的老夫人,现在正笑眯眯地和柳氏说这话,甘露玟救了大长公主,结果孙女儿的脸上有了疤痕,老夫人心中急得不行。 现在看着玉衡大长公主竟是牵线的男方是炙手可热的林晟彦,她心中想着的话是:好饭不怕晚。 柳氏看着脾气就很好,和她交谈后也是如此,倘若是做了孙女儿的婆婆,也是孙女儿的福气。 无论是林晟彦还是甘露玟,两人也都知晓家中的意思,由林晟彦在春风之中说着自己的一些事,轻声询问甘露玟的事。 巧合的是,魏昭远远就见着了心不在焉的林晟彦,拉着赵翊林的手连忙往旁边躲。 昭昭很快就松开了赵翊林的手,十三岁的年龄正是豆蔻年华,胸前那鼓起的小包还有隐隐的疼痛提醒她和过去不一样了。 两人躲在了一处高树后,赵翊林顺着河边的方向见着了甘露玟与林晟彦。 甘小姐生得好,又是相看这样的特殊日子,如雨水一样涟漪的流苏垂在耳边,她的小巧耳廓微红,低头抿唇一笑,偶尔侧过头看林晟彦的目光有些羞涩的晶亮,再看看林晟彦,他似乎也有些紧张,像是当年的小舅舅沈誉。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林晟彦也到了成亲的日子。 想一想也是,倘若是真的中了六元,他的父皇指婚,林家反而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在殿试前定亲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避免被那边的人看到,两人就这样站着,赵翊林忽然开口:“你很高兴?” “啊?”魏昭先是一愣,才说道,“是啊,我刚刚看到了干娘了,弄不好我哥的婚事就要定了。” “你今天一直很高兴。”赵翊林指了指她的眼,“时不时就很高兴。” 昭昭想着,昨晚上她梦中池塘再次热闹了起来,金色小锦鲤游来游去的,还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因为杜山长的更换,换成了封老太君,避免了一个小姑娘会自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昭昭的眼弯着,对着赵翊林说道,“每次做梦的时候,我都会很高兴。” “难道是梦到了锦鲤?” 昭昭因为他的话,眼睛瞪大了,撞到了赵翊林的下颌。 “对不住。”魏昭连忙用手去揉赵翊林的下颌,轻声询问说道:“疼不疼?” 本来就没那么疼,赵翊林本想要摇摇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他低头看着给自己揉下颌的小姑娘。 她今日里梳着的是单髻,只用了一根发带垂在脑后,发髻怕太过于单调,簪了一根珍珠簪,他从上看到下,看到她的长睫宛若是扇子一样笼着眼,春日的光落入到她的眸子里,让人看得清她的担心情绪。 因为一直练武,她的个子要比寻常少女更为高挑,现在到了春日,褪去了沉重的冬装,似乎……也有了少女的韵味。 她好像长大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翊林就笑了起来,忽然用手指弹在昭昭的眉心,后者捂着脑袋。 “我没事。”赵翊林说道。 “那你怎么会猜到我梦到了锦鲤?”昭昭很是好奇,毕竟她主动开口,都说不出她的那些梦。 赵翊林靠在树干上,笑着说道:“你衣服上绣的就是。” 赵翊林想着,她还小呢,能够为做个好梦就欢欢喜喜的。 拧了一把她的腮,不知道为什么,与第一次拧着她的腮相比,入手似乎更为细腻柔滑,似乎更想要拧得更久一点,又老担心是不是拧疼了她,赵翊林手指拂过,最后在她的面颊上一弹,“看你老看着这条鱼,就猜你梦到了锦鲤。” 122、开府风波 昭昭听到了赵翊林的答案有些失落, 她还以为是其他的原因。 她看着他,赵翊林今天穿的是的靛蓝色圆领袍,领口绣着的是银色流云纹, 头发用的是一顶玉冠,他的长眉入鬓, 瞳眸黝黑晶亮, 容貌俊朗,最难得是他身上那种笃定淡然的气度。当自己与太子走在一起的时候, 总是有女子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赵翊林的身上。 赵翊林的容貌要是与赵昶安相比,赵昶安更为精致一些,毕竟三皇子的生母是汪贵妃,赵昶安得了那双美人眼的神韵, 得了汪贵妃的饱满欲滴的唇,淡色的唇色消融了他身上的那种艳丽感, 也让他的神情有些淡淡的疏离。 只是赵翊林与赵昶安两人站在一起,昭昭不知道别人是如何, 她一定是注意到太子的。 那种风雨不移的气度,昭昭在知道了他儿时的经历,就晓得为什么会如此了, 就像是皇后与汪贵妃一样,纵然汪贵妃很美,昭昭也更喜欢那神色淡然的皇后。 “在看什么?”赵翊林问道。 魏昭摇头, 绕过树探头一看,这会儿那边已经走远了, “我们走吧?” 为了避免等会再遇到,干脆换了个方向走。 “对了,过些日子是我三哥的生辰, 三哥要开府了,我今年应当也会开府。”赵翊林提到了自己开府的事。 三皇子妃的旨意毕竟已经下了,现在就算是那三皇子妃成了笑话,这三皇子府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在外面的话,出入就方便得多。”赵翊林笑着说道。 而赵昶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此时母妃和他说,再晚些时候开府,他霍得一下抬头,“不,生辰那一日就开府。” 汪贵妃说道:“昶安,开府本来是为了你大婚做的准备,现在出了娄毒·妇的事,就没有必要开府了。到了我这宫中,还可以日日见到你父皇。” “已经说好了的要开府,我的年岁也到了,不适合再住在宫中。”赵昶安坚定地要开府住,他在去云州之前,就觉得皇宫时常让他觉得难受,等到从云州回来,更是常有被摁住了脖颈的窒息感。他可以说是数着日子等开府,现在母妃这样说,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汪贵妃:“你莫要如此,本来就是成亲了之后再开府,你现在住在外面,百姓可都要议论你的事,你难道想要被人议论?被人看笑话?” 赵昶安笑了起来,“有谁敢当着我的面儿取笑?别说了是普通百姓了,现在就连钟家人也不会再提起娄清韵。” “别提她这个名字!”汪贵妃的声音尖锐。 “您看。”赵昶安说道,“从来介意的都是您,我并不介意娄清韵小姐曾是我的未婚妻。” 他甚至有些感激定的未婚妻是甘露玟,他可以松口气松两年时间,或许等到他再年岁大一些,就有脱离一切的勇气。 屏退了其他宫人,汪贵妃听到了这里,气得发抖,手指着儿子说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我事事为你打算,你能不能为我省省心?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倘若是你离开了宫里,你到外面住,你想干什么?你说,你究竟想要闹什么?” “我想,摆脱这一切。” “赵昶安?!你怎么这么自私?” 赵昶安站在原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母妃,宛若是在无声询问,他自私在何处。 汪贵妃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她这会儿神情狰狞,眼角的皱纹明显,一丁点都没有平日里的优雅。 “你以为是谁给的你这条命?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儿肉,因为你,我没办法再生其他的孩子,我这辈子就你作为指望,赵昶安,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知道孝字怎么写吗?你的书都读到了哪儿去了?” “赵昶安,人活在这个世道上,每个人都不是独立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可能一辈子这么顺心如意,总是要对一些事情妥协的,就像是你父皇,如果可以给他选择,你觉得沈岚还会是皇后吗?当皇后的一定是我!而你是什么身份!那就是太子。” “我是你娘,我会害你吗?你就总是想要摆脱这一切,你别忘了,就像是我说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也是我应得的,你是我的儿子,你难道不应该孝顺我,替我完成这些事?” 赵昶安在心中一条条地反驳: 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投胎到普通百姓家中;圣人都有言语,一味的顺并不是孝;为人父母不了解子女,自然也会坑害的儿女;还有…… 赵昶安忽然想到了在云州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在除夕那天晚上他就见到了她。 她的母亲元安公主注意女儿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就算是和人交谈,也总是有意无意去寻找昭昭。也在那天晚上直接和圣上说,她的昭昭是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须得昭昭喜欢才好。 赵昶安想着,而他的三皇子妃却只能是指定的,他的母妃把他当做附属物,所有的一切都由她来做决定。 “你说话啊!”汪贵妃实在是怒极了,怒意高涨的人最最厌恶的就是另一个人不说话,还面露嘲弄的眼光。 “你读了书,念了几个字,就瞧不起我了是不是?觉得我没念书,所以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和你说话呢,你平时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现在更是直接这样了?” 正说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铃声响起,这是外面有人要来了,扯动的铃。 汪贵妃迅速地收敛自己的神情,最后瞪了儿子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 赵昶安大跨步往前走,此时汪贵妃发出了惊呼声,她还没有整理好仪容,而赵昶安看到了赵桓即将要进入这里,快步往前走,直接跪在了赵桓的面前。 等到汪贵妃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赵昶安被内侍拉起来,他的额头因为用力磕头而迅速肿了起来,地面上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打理干净,让赵昶安的额头有了擦伤,血水从他的额心流下。 汪贵妃拿出了镜子就发现了自己眼角的皱纹,连忙用手拍一拍,简单补了妆容才出来,没想到出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你还在闹什么?”汪贵妃的声音尖锐。 “儿子只是求父皇准许儿子生辰后开府。” 赵桓刚刚也被赵昶安吓了一跳,他过来就直接砰砰砰地磕头,听着那声音,他就觉得有些重了,让内侍把人扶起来,就看到了赵昶安把自己的额头伤成这样,他甚至说话都带着喘音。 赵桓的脸色一黑,几个儿子之中他确实最喜欢三皇子,因为三皇子是汪贵妃的亲生儿子,他与三皇子相处的时间也是最多的,现在听着三皇子的话心中就不舒服了起来。 这是在威胁朕吗? 汪贵妃一看到赵桓的脸色,就有些慌了,她与三皇子的立身根本就是圣上的宠爱。 此时就算是不愿意让儿子开府,也只能够顺着儿子说道,“皇上,刚刚臣妾同昶安说笑呢,没想到昶安当真了,他都这个年龄了,肯定是要开府的。” 赵昶安太过于用力地磕头,这会儿头有些晕眩,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母妃的意思,刚刚死也不肯松口的母妃改口了,愿意让他开府。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找到了一条路,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脚下一软,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汪贵妃因为这一事故,连忙喊道:“皇上!” 她眸中含泪,喊的是百转千回,而他们两人的儿子闭着眼睛,赵桓心中一软,“传太医。”又对着抱着三皇子的内侍说道,“先把三皇子送到榻上去。” 汪贵妃的宫殿里因为三皇子的昏厥忙忙碌碌,长宁宫里的沈岚正在看重新手抄了一遍的话本,取材就是钟世朗与娄清韵的案子,不过这案子切入的角度不同。 事情开始的时候是从山体滑坡导致了一位师太的棺椁被冲开,让外出断案的狄大人看到了尸骨,把尸骨想要送回去的时候,结果发现了怪事,尸骨是男子,而这却是一位师太的坟墓。 沈岚觉得自己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好梦到了这样的角度,就写了这样的案子,她正好以前也写过一个狄大人断案录,就让狄大人来断这一桩假师太的案子。 沈岚听到了汪贵妃那里发生的事,问道:“三皇子还好吧。” “太医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而且三皇子的忧思过重。” 沈岚合拢了书卷,想到赵昶安过于淡的唇色,心中替他怜惜,希望他能够在宫外日子好过一些,沈岚常常在想,可惜了那孩子投入到了汪贵妃的肚子里。 123、状元游街 钟世杰在大哥还在世的时候, 万事都以哥哥标榜,他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哥哥身后,因为看着哥哥每日里练字, 他还没到开蒙的时候,就缠着哥哥, 是由哥哥手把手给他开蒙认识字的。 钟世杰本来也对娄清韵的印象很好, 因为哥哥提到了未婚妻的时候,面上总是会露出淡笑来, 哥哥很期待与娄小姐的婚事,所以钟世杰也早把那个“赛观音”的娄小姐当做嫂子来对待。 再后来就是哥哥忽然死了,钟世杰一想到从哥哥书房里收出来的淫邪话本,可以说是泣不成声, 为什么他崇拜的哥哥竟是会这般去做? 曾经多喜欢哥哥,那个时候开始, 钟世杰就有多厌恶哥哥,也觉得对不住娄小姐, 毕竟他们钟家为了哥哥名声,让娄小姐吃了哑巴亏,而娄小姐也因为哥哥的事, 直接常住在庵堂里。 一个年轻女孩子,竟是有了青灯古庙之志,整个钟家都觉得对不住娄小姐, 再然后就是……忽然知道了小住在温泉庄子上的祖母直接请了铁券丹青去拿下娄清韵与成九思,那位师太是假女人, 真男人…… 钟世杰还知道当他们钟家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母亲直接昏了过去,要不是下人死死按住了他, 他只怕冲了出去。才回过神才发现,因为这个消息,他红了眼手里直接攥了一把刀。 钟世杰毫不怀疑,就算是在皇宫里,他见着那两人也会忍不住去杀人。娄清韵不是什么“赛观音”,她是毒得不能再毒的“毒娘子”。她这个贱人,害死了他哥哥,还让他蒙受污名。 当时几位御史,还有兵部尚书来到他们钟家,询问是否愿意开棺验尸,钟世杰是第一个开口的:“必须开棺验尸,哥哥当年什么都没有做,他是被构陷的。” 钟世杰看着父亲没动静,还生怕父亲不同意,给父亲磕头,谁知道母亲也和自己一样,对着父亲跪下,求父亲开棺验尸,而父亲让人扶他们起来,“如果要是老天爷有任何的责罚,请怪罪与我。”父亲对着东方叩首,“是我愿意开棺验尸,扰朗哥儿的清幽。” 钟世杰看着手中的话本,又想到了这些旧事来。 里面狄大人开棺验尸,首先验的就是假师太的伤势,提到了他是被人刺死的。话本是与生活不同的,也不知道这位三风先生是怎么写的,竟是写身为弟弟的人,捅了里面的两人,这案子就算是开棺之后,证实死者是被杀害的,还诬陷了名声,人们对他的感慨后面总是会加上一句,“他那个弟弟也太冲动鲁莽了一些,直接提刀杀人了,弄得有理也没理了。” 钟世杰的手指拂过刚刚捏皱的扉页,他深吸一口气,他在看到三风先生的话本时候,觉得写到了心底里。 这是赵翊林给他的话本,他明白太子的意思,让他行事今后务必冷静一些。而钟世杰品味出来的更多,他有一个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美好得像是梦境一样,而话本子上的事更像是真的。 放下了话本,钟世杰才发现外面吵闹得厉害,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试成绩已经出来了,现在是状元游街。” 钟世杰发现自己都忘了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好友们刻意没有相邀,毕竟当年他大哥的学识很好,倘若是还活着,大约也是去年秋闱,今年参加会试。 想到了哥哥,钟世杰笑了笑,抚平手中的话本,慎重地收起来,“去凑凑热闹吧。” 钟世杰带着人去看状元游街,结果这人群渐渐要散了,显然是刚刚状元才行过这一段,继续往前走了。 他正好看到了明衍郡主等女眷都站在一起,明衍郡主似乎是在和两个同龄姑娘在说话。 这两位姑娘一个是钱宝儿一个是林虞湘。 林晟彦连中五元,皇帝也确实如同百姓猜测的那样,只要他的文章不太差,就会成就连中六元的美事,林晟彦便成了这大齐头一个连中六元的学子。 他生得面若冠玉,骑着高头大马让不少女子都往他身上丢手帕等物,也有不少昔日里的纨绔子弟,唉声叹气地看着林晟彦,旁边的母亲揪住了耳朵:“你看看林晟彦,当时和你一样玩得凶,现在沉下心来学习,是不是也考了个状元,娘不求你考个状元,起码中个举人吧。” “先前与你说的婚事,别人听着是你,女方家长都摇头,你若是有林晟彦的本事,喜欢什么姑娘,不都可以?” 也有其他姑娘家遗憾失去这样的乘龙快婿,怎么就被外地为官的甘家给捡了便宜。 林家二房自然是高兴的,林家大房现在连面子都不愿意做了,既然林虞湘喜欢和昭昭玩,直接让林虞湘就做了大房的代表。 林虞湘认识昭昭与宝儿,刚开始她有些不自在,但是二房怎么都不会为难她这个小姑娘,加上和宝儿与昭昭都是同窗,叽叽呱呱说这话,等会听说还要去尝祖母的手艺,眼笑得弯弯的,看的唐老夫人也是莞尔。 唐老夫人本来怎么都不喜欢元氏,对元氏之女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这孩子让她想到了钱宝儿,也是个好孩子。 在钱宝儿和林虞湘说话的时候,昭昭注意到了钟世杰。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她准备去和钟世杰招呼一声。 钟世杰与第一次见面相比,清瘦了不少,对着魏昭行礼,魏昭旁边的流光他注意到了,这人他正好见过,询问魏昭:“这是太子殿下先前的人?” “嗯。”昭昭点点头,“那次在萧山用了她,后来太子哥哥就留给我了。” 提到了萧山旧事,钟世杰笑道:“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娘娘选的,很是得用。” 昭昭笑了起来。 钟世杰想着,倘若是现在昭昭再装作魏双沐,只怕是瞒不住了。今日里她穿得是嫩杏色对襟上襦,用繁复的针法绣片片杏叶,下身是宝蓝色湘裙,掐着银线边像是流银一样,头发梳得是单髻,难得盛装打扮,蜀锦腰带掐出了她纤细腰身,就连身段也称得上是玲珑有致。 魏昭似乎是看出了钟世杰的所想,面上笑容不变,钟世杰哪儿晓得筱思的能力呢。 “流光有流光的好处,听雨也有听雨的长处,晚点太子开府的时候,她还要一展手脚。” 流光的得用和听雨是不一样的,听雨擅长记住人和事,而流光则是办事牢靠,可以潜伏得像是一只猫儿,很适合去办一些私密之事。 三皇子开府的日子就是几日后,等到下个月初就是太子开府。钟世杰想到了这里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确实说这次开府要请私宴,说是味道不会差,没想到竟是请你的丫鬟。” 听雨先前在公主府里已经张罗过不少次的饭席,听闻要在太子府里张罗,心中还是紧张,毕竟那一次的饭宴是私宴,但是里面却有皇后娘娘。 钟世杰见着魏昭点头,笑了笑,“那便可以尝一尝你家丫鬟的手艺了。” 魏昭笑着说道:“最早的时候,她便是和我祖母一起折腾了不少花样出来,那些花酱现在都在云香楼里卖得很好。” 因为听雨的本事,家里人也询问过听雨愿不愿意成家,或者是不愿意成家立女户也是好的,谁知道她一直摇头,愿意一辈子不嫁人,就这样做明衍郡主身边的丫鬟,等以后年龄大了就做嬷嬷。 魏昭与钟世杰没说太久的话,因为家人还在那边等着,她脚步轻快,小跑起来的时候衣裙扬起,这让钟世杰想着,倘若是这样鲜活的小姑娘陪着赵翊林,倒是合适。 以前几人说笑的时候,常打趣赵翊林,他难道想要找个天仙不成?现在来看,用不着是天仙,明衍郡主便是正好。 “刚刚你说话的是谁?”钱宝儿好奇地看过去,只觉得那位少年对魏昭毕恭毕敬。 “是钟家二公子。” 钱宝儿立即想到了钟家的事情来,她喜欢三风先生的话本,最新的话本当然也看过了,“呀……”钱宝儿看着和钟世杰离开的方向,“早知道是他的话,我也想去见一见。” 这进士游街结束,钱林两家也就散开,而元安公主和女儿一起去了林家二房的宅院。 林晟彦在宫中吃的是琼林宴,林家二房吃的是唐老夫人张罗的家宴。 元安公主也不是公主的身份,而是作为林家的干亲,她最喜欢的就是老夫人做的窝丝饼。 按照昭昭的说法,这酥脆的窝丝饼当时是让昭昭安心的食物,也是让唐老夫人开始做菜的第一道菜,之后她折腾了许多菜色,也才有了和沈誉合作给云香楼提供食谱,让林家二房不再囊中羞涩。 元安公主不是第一次到林家二房吃饭,而林虞湘是第一次吃到唐老夫人的菜。 这香蕉居然可以用糖浆做成拔丝香蕉,本就浓郁香甜的水果更带着清甜; 糖醋里脊是林虞湘吃过的最好的一次,香酥薄脆的外壳,轻轻咬开了之后,里面的肉鲜嫩带着番茄特有的酸甜味道; 蒜薹炒香肠,浓郁的熏香肠味道和蒜薹糅为一体,而香肠本身是肥瘦相间,淡淡的果木熏香逼出了大半的肥油,让瘦肉没那么干柴,轻轻一咬,还带着汁水…… 林虞湘吃过了之后,回去到了女院还和昭昭与宝儿说道,“吃过了那般的饭,居然还吃的下女院的堂食?”那几天林虞湘挑嘴的让元氏恨不得要打她。 124、预言倾盆大雨 祁明萱以为娄清韵的事情和自己无关, 毕竟她这算计的办法太过于迂回,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怪罪她。 按道理汪贵妃也是不会怪罪祁明萱的,但谁让里面穿插了一个汪德全呢?汪德全为了给明衍郡主说话, 就把祁明萱给坑了。 眼见着往宫里头递了帖子,贵妃娘娘不愿意见她, 而三皇子开府那一天, 她去了之后,贵妃娘娘也不愿意搭理她, 祁明萱与父亲祁赟之终于明白,这汪贵妃确实不喜祁明萱了。 “你好好想一下记忆里,这两年有什么事情能够直接给三皇子和贵妃娘娘带来益处的。”祁赟之一边说,一边出汗, 他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年还真热。” “爹!” 祁明萱冷不丁大声喊人, 让祁赟之吓了一跳。看着女儿晶亮的眼睛,他的声音轻柔, 生怕惊动了女儿的灵感,“你想到了什么?” “干旱,大雨。”祁明萱颤抖着声音说道:“六月六, 这一天会有大雨。” 这天气这么热是因为自从入春下了一场雨,立即就热了起来,但是又不止用上冰盆, 这一场干旱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六月六这一天, 因为这个数字吉利,才让祁明萱记住了。 想起来了这个日子,祁明萱理清了思路, 开口说道:“这六月六之前,一直是干旱的,甚至差点起了蝗灾,幸好六月六这一天午后下了大雨,才让今年的大旱过去,但是,因为春日里的大旱,秋日里是有粮食减产的。” “今年的蝗灾没有来,但是那些蝗虫留下了许多的虫卵,在明年会化成铺天盖地的蝗虫,这些蝗虫见什么吃什么,甚至在京都里那段时间流行做天棚。” “所谓天棚就是用一层幔纱把整个宅院都给笼罩起来,这样可以不让蝗虫入内,公主府里就是这样的布置……” “因为京都这边的蝗灾不严重,但是西南那边很严重,不少人都做了流民,他们还集结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这些后面的事情,祁赟之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前面这么关键的事情,女儿都已经忘记了,而且在叙述的时候,说的是公主府多么富贵,其他地方都没有建天棚,偶尔蝗虫落在人的身上,又恶心又可怖。 天棚之事根本不是重点,重点的是缺粮还有流民造反的事。 祁赟之揉了揉眉心,努力念了平心静气的佛经让自己平定心神,自从得了汪贵妃的厌恶,让祁赟之焦急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对祁明萱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嫉妒。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这样机遇居然会给了这样一个……蠢货。 没错,祁赟之在内心深处觉得女儿祁明萱是蠢的。 祁明萱记得流行什么妆容,大家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xx家的姑娘嫁给了xx家的少爷,知道他们有没有纳妾,夫妻是不是顺遂,知道在什么时候,京都里会开一个新铺子,新铺子的布料样式好。 这些在祁赟之看来无用的东西塞满了祁明萱的脑子,关键很多信息都不知道,例如不晓得番邦有制作玻璃的方子,不晓得番邦过来的番茄,不晓得番邦过来的玉麦与番薯……这些才是真正让人升官的政绩,没看到那林鹤能从七品县令短短时间到了三品户部侍郎,就与这些分不开。 三品的户部侍郎…… 祁赟之有时候得念佛经才能平定心神,不然他都会嫉妒这个幸运的蠢货,明明老太爷给了她那么多好处,她总是阴差阳错什么都做不好。 现在已经上了汪贵妃的大船,还对三皇子有救命之恩,汪贵妃却不喜欢她,还得想办法去讨汪贵妃的喜欢。 祁赟之甩开这些思绪,让祁明萱做三皇子妃这件事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他收敛了心神,再次询问:“你可以确定是六月六日吗?” “可以的。”祁明萱连忙点头。 祁明萱确实不属于聪明人,不过对情绪的敏感度很好,她知道父亲有些不耐烦了,大概是从汪贵妃不搭理他们家开始的。 他们祁家现在的立身根本就是汪贵妃,三皇子对她兴趣缺缺,汪贵妃恨不得用眼刀子甩她,让父亲有些急躁了,心中生出了许多的其他念头。 祁明萱抿着唇坚定地说:“其他事情可能不准,但是天气肯定是准的,您还记得我说的吗?那次的成西小地动,是不是对上了?” 成西的第一次小地动是开始,从今年开始,每年都有小地动,一直到那一次的大地动,造成了许多人的死亡。 “好。”祁赟之说道,“这次的机会非常难得,我会找人疏通,你进宫一趟,记住了,这次不要说后面的事情,你只说一句话,一直到六月,京都没有一滴雨。” 祁明萱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汪贵妃是在三日后见到的祁明萱,因为三皇子在外虽说开府了,每日里朝会结束还会在这里吃饭,和过去也没什么太大分别,让汪贵妃心情好转了不少。 汪贵妃拨弄长长的指甲,漫不经心开口:“你父亲找了我弟弟,说是你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 “是。”祁明萱说道。 “说吧。” “从现在到六月,整个京都不会下一滴雨。” 汪贵妃又等了一会儿,发现祁明萱再也不开口了,就奇怪地说道:“你就是要说这个?与我有什么干系?” 祁明萱叩首说道:“娘娘,民女只有此句话要说,娘娘日后想要见我,传唤我入宫就是。” 汪贵妃挥挥手,就让祁明萱离开了。 祁明萱当真是只来说这一句话的,这让汪贵妃有些摸不着头脑,把人给打发回去了,而到了五月中旬还未下雨的时候,汪贵妃就渐渐品出了一些东西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赵桓说道,“这段时间天天折子都是这些东西。” 汪贵妃想到了祁明萱的话,轻声说道:“要是一直到六月还不下雨呢?” “基本上整个春耕都废掉了。”赵桓说道,“不知道这粮食会不会出问题。” 幸而有了那番薯,赵桓想着,上次听太子提过,他去元安公主的别院去过,京都里的番薯藤蔓还是生得很好,只希望那番薯当真在秋天可以丰收。 汪贵妃心中激动,小声说道,“是不是可以作法祈雨什么的?” 赵桓笑着拧了一把汪贵妃的面颊,“是有的,只是有这等道法的人太少,那可以说是天佑之人了。” 汪贵妃原本是懒洋洋靠着的,听到了天佑之人直起了身子,手指更是动了一下,“那要是真有天佑之人会怎么办呢?” 赵桓觉得这问题问得好笑,把汪贵妃给一搂,笑着说道:“大半时候是很多人觉得圣上失德,要下罪己诏来自省。” 汪贵妃立即说道,“圣上贤德,才不用下什么罪己诏呢。”她还用手去捂住赵桓的唇。 赵桓拉下了汪贵妃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就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随意做做就好了,老天爷来定能不能下雨,哪儿和皇帝有关了?也就是一些百姓,让他们心底有个寄托。” 汪贵妃想着,祁明萱既然能够提出来,是不是代表着就可以召雨,她就一直等着,等到了五月底,树枝上蝉鸣聒噪,这天热得堪比三伏天,她迫不及待地让祁明萱进了宫。 汪贵妃屏退其他宫人后,立就对祁明萱说道:“你上次进宫里说了六月之前都不会下雨的事情,那你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吗?” 祁明萱对着汪贵妃叩首,“娘娘,如果要是三皇子殿下主持祈雨,求来了这雨,是不是三皇子就是天命之人。” 汪贵妃的心中砰砰直跳,脸上却做出了淡然的神情,“谁知道这祈雨能不能求来雨。” 祁明萱说道:“别人不能,我是可以的。” 汪贵妃说道,“为什么这样说?” “民女有时候会有夜中梦话,有预言的作用,娘娘,六月六日午时过后,将有天降大雨,解了这连绵旱灾之苦。” 汪贵妃仔细问了几句预言是什么,这个时候就问道:“你既然有预言,为什么要提到娄清韵?” 祁明萱一想这事来了,此事肯定是要在今日里解释清楚的,对着娘娘叩首说道:“娘娘,只怕是民女误解了预言的意思,娄清韵确实心思机敏,聪慧无双,只是她这聪慧没有用在正道上,当时民女只是在梦中问那位神仙,京都里未婚的女子谁最聪明,性情稳重,神仙告诉我是娄清韵的。” 汪贵妃脸色一黑,“神仙怎么会这么说?” “娘娘您想啊,若不是聪慧,怎么会做出藏匿假师太的事?若不是气度沉稳,也不会进入了天牢也不肯松口,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害死了钟世朗。”祁明萱说道,“娘娘,当时是民女没有问好,只想着三皇子妃应当是聪慧的,沉稳的,万万没想到还有其中这样的变数。” 汪贵妃还是表情有些不大高兴,不过祁明萱的话也可以解释的通,结果听到祁明萱说道,“娘娘,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当时我第一次见面就让三皇子换了一身衣裳,因为当时梦里的神仙告诉我,因为行刺,三皇子会被刺中,那之后就伤了肺腑,病恹恹的。” “大胆!”汪贵妃脸色一沉。 祁明萱连忙跪下,“娘娘,这些都是梦中神仙同我说的,您若是不信,那便罢了,只看六月六那一日会不会下雨,您就知道民女说话是真还是假了。” 125、电闪雷鸣的暴雨 如果祁赟之要是贵妃之位, 有个儿子是三皇子,这一次的祈雨肯定是让三皇子去进行,好获得天佑之人的名声。 而汪贵妃心砰砰跳了许久, 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在下定决心的时候,还和汪德全长谈一番。 当时宫女全出去了, 汪德全只能够自己打扇, 他手里拿着团扇呼呼啦啦地给自己扇风,一边用冰帕子擦拭掉汗水:“娘娘, 要是祁小姐早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早些说?” “也可以理解,这样的能力肯定是想自己用。” “而且按照祁明萱的说法,这个问神仙到底是虚无缥缈不好强求, 更有神仙的想法和我们不同,会导致出偏差, 就像是娄清韵的事。” 汪贵妃和弟弟说了娄清韵的事情,让汪德全咋舌不已, 听着姐姐继续说道:“现在告诉我,也是因为把他们给逼急了,看我似乎是想要把祁赟之给调离京都, 急了眼呗。” 说到了这里,汪贵妃的语气有些得意,要不是她动了这个念头, 只怕祁家还打着隐藏这件事的主意,还是她现在这样好, 逼一逼,就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来。 汪德全手中的扇子停了一下,他开口问道:“娘娘, 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 汪贵妃手里攥着茶杯,用的力道很足,几乎要把茶杯柄给捏断了,语气也有一些不平稳:“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倘若是祈雨成了,昶安就是天佑之人。” 一想到这个,汪贵妃就有些激动,目前的太子有什么?他最大的依仗是皇后嫡子身份,占着祖宗规矩,得到群臣的支持,倘若是三皇子可以唤雨,那就是老天爷站在三皇子这边! 只是……汪贵妃不是自己见神仙,对祁明萱没那么信任。 想到了这里,汪贵妃就语气平静了下来,如果行这一步当然是有好处,但是倘若是清流那边的伎俩,彻底拉下她儿子怎么办? 汪贵妃也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才会犹豫。 汪德全很清楚,他姐向来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人替她把思路给捋一捋,此时肯定还有其他想法,所以才会喊他过来,于是说道:“应该还是有不妥之处,才让娘娘思虑重重。” 果然,不用汪德全继续说,汪贵妃就叹了一口气,“是啊,当然是有顾虑的,首先就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我。” 汪德全嗤笑了一声,“祁家哪儿有那个胆子。” “但是万一呢?”汪贵妃说道,“万一让我儿成了笑话,又或者是想用什么法子坑害昶安怎么办?毕竟祁赟之也做过元安公主的驸马,他女儿现在风头正盛,万一明衍郡主还想认这个爹呢?” 其实汪德全觉得魏昭肯定是不会认祁赟之的,不过这个时候说道:“那就再等等。” 汪贵妃抿着唇,“错过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可惜。” 这也是汪贵妃一直犹豫的原因,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汪德全扇了扇风,“娘娘,既然是神仙,肯定不止灵验这一次,不如看看是不是有神仙再说吧。” 汪贵妃深吸一口气,其实她心中也是这个想法,听到了弟弟的话,最终应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做出了这个决定,她的心中还是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机会似的。 汪德全看着汪贵妃的模样,笑着说道:“娘娘且放宽心,倘若是没事,我便先行告退。” 汪贵妃看着弟弟热得够呛,她自从生了昶安,伤了身体,夏天里宫殿之中冰盆摆放得并不多,“那你就走吧,倘若是缺了什么,送信到宫里头。” 汪德全笑着说道:“娘娘,只要您好,家里万事都好,您不用担心。” 汪贵妃的决定让祁家人很是失落,祁赟之还好一些,祁明萱是最失望的,失望之中又有一些焦急,“我对气象这一块儿是最不关注的,下雨的事只记得这一件了。” “那也没办法。”祁赟之说道,“这事原本就是看贵妃娘娘的心思。” 汪贵妃到底不是祁赟之,也不是祁明萱,没办法如此笃定那梦中神仙的预言。 六月六日那一天,白天的时候还艳阳高照,一丁点都看不出要下雨的即将,汪贵妃觉得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中午吃着两三粒的米,忽然就一阵风吹来,把没支好的玻璃窗给猛地吹开,撞到了墙壁上,哗啦啦地玻璃碎了一地。 要是平时汪贵妃就要生气了,宫殿里的小宫女们跪了一地,身子还微微颤抖。 汪贵妃忽直接放下筷子,蹬蹬得走到了门边,把门一打开,就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万里晴空不再,而满是乌云了。 乌云被风吹得行进很快,甚至有一种压过巍峨宫殿的逼迫感。 哗啦啦地又是一阵风,吹得让汪贵妃后退一步,若不是有小宫女挡住,只怕汪贵妃就要跌倒了。 汪贵妃的呼吸急促,眼神也发亮,“昶安,昶安!”汪贵妃呼喊着儿子,让他快快到自己的身边来。 赵昶安也放下了碗筷,虽然不明白母妃高兴什么,走到了汪贵妃的身边,看着乌云密布扯了下嘴角,“下雨了挺好的。” 这下雨了天气就凉爽了下来,也不必担心继续旱下去,不过赵昶安觉得母妃不是关心民生的人。 “这本来应该都是你的功劳。”汪贵妃看到了真的下雨之后,心中就有些后悔了,当时为什么不能信祁明萱呢?倘若是信了,这会儿只怕百姓都会感激她的昶安。 赵昶安觉得这话没头没脑,他淡淡笑了笑,“母妃说笑了。” “真的!”汪贵妃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既然梦里的神仙灵验了好几次,这次的大雨也证明是真的,那就是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边,“这是老天爷保佑你,保佑我们母子两人!所有人都离开!” 汪贵妃一声怒喝屏退了其他人,而她上前握住了儿子的手,快速说了祁明萱的事。 “不可当真。”赵昶安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再次听到了祁明萱这个名字,想到了自己对舅舅说,她早晚会得母妃的心,没想到应验在了这里。赵昶安垂下眼,“只是碰巧。” “不,她就是有这个本事,你的事情也是她避开的。” 忽然之间一声惊雷,汪贵妃下意识地看着窗外,乌云更低了,像是怒涛疯狂的翻转,而在瞬间,天地变色,银蛇般闪电刹那间窜出,劈亮了天地之间的暗沉。闪电过后忽然就开始下雨,夏日里的雨点刷得一下落下。 汪贵妃本想要激动地说这就是祁明萱的神奇,结果抬头看到了儿子的脸。 这是怎样的表情?带着一点淡漠,带着倦怠,像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入不了他的心。 破掉的玻璃窗,小宫女们已经快速从库房里拿出了玻璃,但是因为她下令下得急,玻璃就放在地上,窗户还是破的,外面猛烈的风就顺着小小的窗口灌入了进来。赵昶安穿得是广袖,那风把他的广袖灌得满满当当,甚至让汪贵妃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下一刻她的儿子就会羽化升仙。 她的两只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正好风停住,衣袖慢慢放下,而赵昶安的眉头皱起,“母妃,您的力气有些大。” 汪贵妃的心砰砰直跳,她再次看着儿子,昶安的眼太过于通透,那些情绪依然留在他的眼底。 火热的心像是遇到了大雨一样,刺啦就浇灭了,汪贵妃甚至踉跄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种悲伤的感觉,为什么她的昶安处处都好,就是不肯多替她考虑一下呢? 汪贵妃没有松开儿子,而是轻声说道:“昶安,母妃就算是铺好了所有的路,你也不愿意踏上,是不是?” 赵昶安先是一愣,继而说道:“母妃,我不适合,我很早就和您说过了,我不适合您说的那条路。而且我知道,皇后不会允许,太子的性情虽然温和,但是也不会允许的。” 汪贵妃的心中有许多的念头,像是汩汩的开水冒着泡: 你的母妃是贵妃,又是多年圣眷在身,凭什么觉得圣上百年之后,新皇还会待你好? 沈岚的手段也很厉害,你当年年龄小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沈岚的手段,只要她想,可以像是捏死蚂蚁一样捏死我们两人。 母妃都已经为了准备的好好的,还有神明相助,你为什么不能懂懂事,就挪动你的腿往那边走走呢? 这些念头在她的心中沉沉浮浮,很快就泯灭了,她不要继续说了,继续说反而只让昶安反感,她要做的是,推着他走上那条路,早晚他会知道,她替他选的那条路是对的。 于是汪贵妃笑了笑,“我们吃饭吧。” 赵昶安看着母妃,他本想要看出答案,后来想想,他说了在母妃那里也不管用,只要他继续这般做就好了,于是他也打开了宫门,让宫女进来伺候。 汪贵妃想着,那祁明萱还年龄小了一些,只需要把祁赟之的位置再挪一挪,祁赟之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也会留下祁明萱。 第一任的三皇子妃是娄清韵,第二任的三皇子妃就是祁明萱,要让祁家人知道,若是能够让神明为她儿子所用,祁家便是有风光无限! 祁家人也在等这一场大雨,等到正午的时候电闪雷鸣,祁赟之在衙门里露出了笑容来,而祁明萱也多吃了一碗饭。 此时的昭昭正在别院里,她昨晚上也梦到了暴雨将至,连夜就离开了公主府,带着人住到了别院里,让人把别院的沟渠堵口给疏通了,她在梦里,梦到了小红尾告诉她有大雨,而因为沟渠被人堵住引水,让忽如其来的大雨冲刷了这一块儿田地,不少番薯藤都被直接冲走了。 昭昭难得休沐日,这第二日本来是和赵翊林有约,现在不放心这别院里的番薯,就在这里守着,她让流光去通知消息,没想到赵翊林直接过来了。 昭昭看到了赵翊林过来,连忙伸手取下了他披着的蓑衣,还用帕子擦了擦他的面颊。 她的手指擦过他的眉骨,擦过他的面颊,甚至还无意之中小拇指的指腹揉过他的下唇。轻柔的呼吸也喷在他的脖颈处,让赵翊林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那是和宫女服侍时候不一样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腿软。 等到热水被下人端过来了,她抬头璨璨一笑,“珉珣哥哥,您先洗洗脸吧。” 126、心中波澜起 刚刚只是感觉腿软, 这会儿当真是踉跄了一步。 赵翊林被昭昭扶住了,她的眼里写满了担心,“您没事吧。” 她的手要去摸他的手腕, 赵翊林连忙收回了手,“我没事。”他不愿意被她摸到平安脉, 怕她摸出来了如雷的心跳声。 看着昭昭抿了一下嘴唇, 赵翊林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别担心, 我才请的平安脉,我没事。” 昭昭点点头,她从听雨的手中接过水盆,捧在赵翊林的面前。 “让听雨拿着就是。”他让听雨接过水盆, 快速地洗过了手与脸。 “您怎么来了?”昭昭的眉心蹙起,看着外面的雨很大, 风猛地一吹,白花花又雾蒙蒙的水汽萦在天地之间, 啪啪啪地雨水落在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像是一支支水箭利落地泥地里,在地面激溅出水花, 然后与其他的水滴迅速地汇成小小的水流。 这样大的雨视线不好,并且很快土地就会成为泥地,十分不适合马车出行, 车夫容易看不清,这样就格外容易陷入到泥泞之中。 “没关系, 我不急着回去。”赵翊林扬眉一笑,“你忘了,我现在开了府, 若是来不及,不回宫中也是好的。” 这开府之后最大的便利就是如此,他还可以骑马去看日落,去郊外看星子,若是兴致来了,还可以去看郊外大片的油菜花田。 昭昭想着当时开府皇后的笑容,那似乎是替儿子高兴,皇后是暂且无法摆脱深宫大院,而赵翊林则是不同,他开了府,现在有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昭昭想到了这里,对着赵翊林笑道:“那确实不用担心了,您吃了没有?” 赵翊林自然是没有吃的,昭昭让听雨去多炒两个小菜,与赵翊林一起吃饭。 听雨在这里炒菜很简单,只用摘上最新鲜的丝瓜,去掉了外面的皮,和鸡蛋就可以做一个丝瓜鸡蛋汤。掐下豌豆苗,用开水焯过,就可以做凉拌豌豆苗;还有红彤彤的番茄,这个也适合和鸡蛋一起炒;庄子里还有自制的番薯粉,把这种干干的粉再次用温水煮的饱满吸收水,和肉沫、豆豉一起,番薯粉带着自身的弹加上豆豉与肉香,还带着一点红油,别提多美味。 赵翊林上次开府的时候就尝过听雨的手艺,还让詹事府的厨娘去了元安公主府上,跟着听雨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厨娘的手艺到底不如听雨,加上这里用的是刚掐下的菜,格外鲜嫩。 赵翊林吃着小菜,加上倾盆大雨消了暑气,比平时都多吃了一碗饭。 吃过饭了之后,这也不方便走动,昭昭走在长廊处,带着赵翊林去看了这个别院。 “这个番茄是我娘自己种的,她还做了一些番茄酱,让我带到学堂里去吃。以前学堂的饭菜不够好。” 以前不够好,那么现在呢? 昭昭的眼睛弯弯,“现在封老太君做了山长,重新定了规矩,饭菜也好了起来。” 原先这女院的学生们纤腰细细,现在就魏昭所知,不少人都还要克制一二,免得太胖了。 不过魏昭自己倒是没有这个烦恼,只是有一点,似乎羞人的胸脯长得快了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继续长了,原先的兜衣是兜着小腹,免得着凉,现在是要搂住那胸脯,实在让她生羞意,不过就算是很羞,昭昭也没想过要佝偻肩背,那样实在太丑了一些。 昭昭想到了这个,耳根有些发红,甩开了思绪继续与赵翊林说话:“这里种的是葡萄。”昭昭指着葡萄藤还有下面的秋千,“公主府里也是这样装扮的,就是挪过来了。” “你在家里会打秋千吗?” 昭昭靠近了太子,小声说道:“其实并不太喜欢了,但是不好辜负娘的好意,有时候会坐一坐。” 她靠近的时候,赵翊林心中有些紧张,不自觉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又有些怅然若失。 绕着长廊行走的时候,风雨渐渐小了下来,只听得到沟渠里哗啦啦的水声,偶尔是高高的树木上积累的水啪嗒一下落在青石瓦片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因为上次好像记得水渠堵住了,这些天也没下雨,就没说,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怎么都放心不下。”昭昭笑着说道,“所以只好与珉珣哥哥说一声抱歉失约,先来这里了。” 魏昭小时候可以直接和林家人说她做梦的事,后来也和母亲说过,那之后,就不曾和其他人说过了,虽与赵翊林相交多年,此时也是用了一个借口。 赵翊林看着沟渠里的水,“也幸好是你过来了,不然淹了番薯苗就不好了。” “是啊。”昭昭说道,“今年本来春天就没有什么雨水,只怕艰难的很。” 赵翊林想着先前的旱灾,开口说道:“幸好下雨了,不然还有一个麻烦事。” “什么事?” “蝗灾。” 在干旱的年份里特别容易生蝗虫,或许是因为和土地板结有关,这一场大雨就缓解了继续的干旱,不过赵翊林猜想,明年只怕还是有些困难。 “我还特地请教了小舅舅,这番邦是怎么治理蝗虫的。” 如果要是和其他女子,赵翊林说到了这里,就不会继续往下去,无论是蝗灾引起的原因,又或者是怎么治理蝗灾,都不是姑娘们喜欢的话题。 昭昭很认真地听着,这番邦对蝗灾也是束手无策,与大齐不同的是,番邦会吃这种蝗虫,但是也提到了,如果一旦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蝗灾,那么这种蝗虫就吃不得了,会有毒素,就连蝗虫的体格也不太一样。 昭昭从未听闻过这个,特地到了书房里,让赵翊林画了下来。 赵翊林自从有了炭笔之后,更擅长用炭笔作画,不需要讲究毛笔的写意,只需要干净利落的线条,就可以勾勒出物品和人物的轮廓,只是这一点不可以在欧大人面前表现出来,不然要挨手心板。 赵翊林用寥寥数笔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蝗虫。 如果说普通状态下的蝗虫差不多是小指长度大小,蝗灾时候的成虫会到手掌大小,惟妙惟肖的图案让昭昭打了个寒噤。 “是不是很麻烦?”赵翊林叹了一口气,“今年应该是不用担心了,这一次大雨,应该会淹死不少,但是明年的话,如果要是多雨水还好,要是干旱只怕就要闹蝗灾。” “多雨水的话,庄稼也容易烂根。”昭昭擅长种药材,这药材若是长久泡在水中容易烂根,而粮食只怕也是如此。 赵翊林点点头。 昭昭看着两种蝗虫,开口询问:“如果要是长大的不能吃,中间阶段的呢,还没有飞的时候呢?能不能让鸡或者是鸭去吃?当时住在郧河县的时候,我和祖母一起去买鸡,里面就有人提到,他们家的鸡就是吃虫子长大的,这种鸡还生得好,味道更为肥美。” 赵翊林说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只怕只能吃一部分。” 昭昭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的灭杀在虫卵的阶段。”这里也有多宝阁,昭昭从多宝阁上拿出了一枚千里眼,笑着说道,“珉珣哥哥还记得蚊虫的灭法吗?当时是我孙师父提出来的,他发现蚊虫的幼年阶段生活在不流动的水中,这样在容易积水的地方撒上药,就会少了蚊虫滋生。” 少了蚊虫之后不光是免于人们被叮咬之苦,更好的是连生一些高热、打摆子的病都少了。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赵翊林的眼睛亮得出奇。 魏昭旋开千里眼,含笑说道,“这往远处看,可以看到敌人的烟火,可以看到敌军的行进,若是要是往小处一点的地方看,也可以看到蚊虫的卵,这蝗虫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赵翊林只知道林鹤还有灭蚊之功,因为千里眼当时的应用还属于是机密消息,解密了之后他也就没有关注,并不知道这样一件事。 他的手拂过千里眼,赞叹说道,“这当真是一件好物。” 昭昭和他说了千里眼这镜子的凸面曲度调整,就有不同的功效,赵翊林点点头,打算回去再仔细和小舅舅商讨一下。 以前沈誉是与周家兄弟商讨,因为他们见多识广,现在见多识广的成了沈誉,赵翊林也喜欢去找小舅舅询问其他地方有什么办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也是通过小舅舅才开阔了视野。 赵翊林想到了三哥曾经去云州,做了湖江的副考官,他能不能也有这类外放的事物,也让他见一见这其他地方的风光。 127、筹措灭蝗 这一场雨似乎要把前段时间缺了的雨水给补足, 正午的时候是声势浩荡地下雨,到了后来是温柔缱绻地飘雨。 此时的赵翊林正坐在琴旁,点燃了别院里放的香, 他的琴音铮铮,宛若是的让人看到了厮杀的军队, 看着战鼓起, 硝烟起,尘土因为行军而高高卷起。 以前听着夫子奏的风花雪夜的曲调, 魏昭觉得自己很难从中共情,而听着赵翊林的曲调,听出了不一样的激荡情感。 魏昭从墙上取下装饰用的宝剑,这剑离开了剑鞘, 露出了里面淬着寒光的剑芒来。 她脱去了在室内穿着的是木屐,此时提剑只着白色罗袜踩在地面上。 随着赵翊林的琴声急促, 她的步伐也急促,宛若是行军的战鼓, 剑破空也发出了尖锐的啸声;而琴声缓泻的时候,她也可以动作凝滞,像是前锋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军情。 赵翊林自从抽出的剑声起, 他更是凝神奏琴,看着昭昭似乎没有尽兴,一首接着一首, 一直到铮得一声,这琴弦断裂。 赵翊林头一个反应就是站起身去接起舞的明衍妹妹, 这琴弦裂得突兀,魏昭正在旋转,脚下收紧, 斜斜往下倒去,而看到赵翊林过来,生怕手中的剑伤了人,直接掷出,也因为这个动作,身子更是倾入到了赵翊林的怀中。 “没事吧。”两人同时发问。 昭昭活动了一下脚,“我没事。”只要是没有崴着脚踝就没事,她的目光一凝,看到了太子手背上的血痕。 那琴弦显然抽在了他的手上,形成了一条血线,这会儿血缝里的血往下低落,已经在地面上落了一滴血花。 “疼不疼?”魏昭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这个时候她想要站直身体,结果发现发簪的梅花花瓣勾住了他的衣襟,让她无法抬头,以一种别扭地的姿势偎在他的怀中。 “别动。”赵翊林想要替她解开,结果魏昭解开了发带,再就着太子的衣襟,直接把发簪留在他的身上,乌压压的长发霎时间流泻披在她的身后。 用发带简单束了头发,魏昭侧过身子去喊听雨去拿自己的药箱,而太子伸手取下了那枚发簪。 这是一枚银簪,造型很是简单,梅花枝干作为发簪的簪体,簪头则是大大小小的梅花簇成独特的形状。 太子取下了发簪之后,就给了站在一边的流光。 下人取了热水,魏昭用干净的棉纱擦拭了血,再拧开了药粉的软木塞,手指点在瓶颈处,药粉就洒落在了血痕处。 赵翊林自从是把她揽入到怀中的时候,心中就犹如是蓬松绒草遇到了火星,一下就成了熊熊烈火,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 她的腰很细,让人怀疑是不是没有吃饱,轻轻一掐就要折断了,胸膛也不像是过去那样平坦,有了柔软……脸上一红,连忙转开了注意力,看着明衍妹妹垂下眼认真地上药。 从她的眼挪到唇,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当真是书中诗文写的那样,豆蔻一般可爱,好像在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魏昭只是把药粉给涂得均匀,并没有用棉纱裹住,这已经到了夏日,伤口透气一些得好。“都怪我不好,别院里的东西放得时间有些久了。不应该弹琴的。” “哪儿怪你。”赵翊林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失笑着揉了揉魏昭的脑袋,她的发带本来就只是系在长发上,因为拨动了长发,发带再次散落开。 赵翊林连忙伸手抓住了那发带。 魏昭本来被抱住,又碰触到赵翊林的手都是当做寻常,这忽然他抓住了发带,送了过来,她的心弦忽的就被这样的小动作拨动了。 魏昭想到了姐夫钱镜诚,当年是不是她就是这样抓着姐姐的发带? 耳尖咻忽一红,匆匆拿下了自己的发带,疾步往前走了几步,她的长发缓缓垂落在身后,她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再次踩着木屐,昭昭看着场外,不知道跳舞跳了多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宽阔的芭蕉叶聚了一大滴的雨水,叶片渐渐撑不住雨滴重量,啪得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昭昭把发带给听雨,扭过头对着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您先在这里等一等,我梳拢了头发再过来。” 赵翊林往前几步,也走到了窗边,就像是魏昭说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一碧如洗,高远澄亮得没有一丝白云。 他低头用手指抚了抚伤口,旁边的位置微微有些肿起,明明这里有些疼,他竟是觉得疼痛都像是泛着甜一样。 她很快就重新梳了头发回来,赵翊林注意到她似乎没有用上原本的那根发带,而是换了金沙色的绸带,里面用了金线,倘若是在光下就像是碎金流动,等到她骑马而归的时候,赵翊林总是目光会落在这流金一样的发带上。 这一天下过了雨之后,接下来像是老太爷要把前段时间缺了的雨给补齐,清晨醒来的时候都是淅淅沥沥的雨,这雨通常到了下午的时候会停歇。 停雨之后,街边的摊铺迅速地会收拢遮雨的棚,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妇女们也慌慌张张地用傍晚和夜风去吹干衣裳,要是留到了明天,又有新的衣服要洗。 赵翊林朝会时候,穿着不沾水的长靴,由下人撑着伞,等到了宫门处就接过了伞,与其他朝臣一起进入到高高的宫闱里。 每当下雨的时候,赵翊林常会想到她当时迎接时候,用帕子擦过他的面颊,那种酥麻又温柔的情感总是让他眉眼里都忍不住带了一丁点的笑意,那种有些雀跃的小小心思萌动,时刻能够让人回味,犹如是酿酒,这一次次的酿造,香味就越纯粹。 赵翊林现在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带着千里眼到了户部。 把伞给了下人,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这户部里其他无缘朝会的人纷纷对着太子行礼,看着太子手中的千里眼,猜测他的来意。 户部尚书管溧珜也起身,听闻太子的来意让人去请了林鹤来。 户部是掌大齐的疆土、土地、户籍、税赋、俸禄等事物,从土地这里延伸至民生相关事物也都归户部管,这六部里,只有战时的兵部事物与人员要多于户部,其他时候户部都是六部里的人数之首。 卫淞虽说也是户部侍郎,官职要高于林鹤,不过他负责的是税赋、俸禄等事物,而林鹤管辖的范围也正是民生事宜,加上他也是汪贵妃那边的人,不过是过来见过太子,就先回自己的位置上忙碌去了,不过卫淞还是挺希望知道太子是过来做什么的,处理公务的时候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孤上次与明衍郡主说过蝗灾之事,她与我提到了林侍郎曾写过折子,言明这千里眼的作用,当时折子是送到兵部的,正是用了千里眼,才断定了蚊子的幼虫生活在水中,出了房子灭蚊。” 管溧珜很快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太子殿下,您是想要同千里眼看蝗虫的幼虫?” “是也不全是。”赵翊林抚着千里眼说道,“想要看一看这不同的镜片曲度能不能有什么其他妙用。” 这林鹤有一位叫做司琅的下属,手中一颤,差点把茶杯给打破。 林鹤还好,管溧珜一瞥,把司琅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鼓足勇气说道,“下官司琅,家父是木工,正好做过玻璃镜,倘若是太子想要询问是否有其他妙用,家父许是能帮上忙。” 管溧珜看着赵翊林,赵翊林点头说道:“做过许多的玻璃镜?是否方便把令尊请到此处来。” 司琅的心砰砰直跳,其实父亲早就发现了这些作用,只是目前工部尚书性情守成,所有的事物都压了下来,司琅觉得倘若是送入到了工部,自家不能再用,若是记在了册子里,自家也不能再用,便压住了呈送之事,现在太子过来,则是他父亲的机会。 司琅在林鹤与管溧珜点头之后,迅速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匆匆离开了房间,其他人询问,他便说道:“我还有事情,等会再谈。” 司琅正在攒钱给弟弟攒彩礼钱,平日里十分节俭,现在竟是花钱记账借了马车,匆匆赶回家去。这让人咋舌不已,不过也由此猜测,能够让司琅出血乘坐马车,定然是大事。 等到了家里,司琅让父亲把所有的关于玻璃镜的东西通通都搬到了马车之上,也让父亲坐上了马车。 司琅的父亲一支腿被砸烂,现在走路都一拐一拐的,听闻要见户部尚书、户部侍郎还有太子,他完好的那支腿不停地抖动,唇色都有些发白。 “爹,您别怕,太子的风评很好,您若是能这些东西立了功,肯定不会少了赏赐的。您想想看,这样就能够筹到弟弟的彩礼钱了。” 提到了儿子的彩礼,司父的腿不再抖动,心中想着他幸好没事的时候琢磨这些东西,只要能够贵人们手中漏出来一些,就足够他吃喝用度了。 在司琅与司父过来之前,太子先问了司琅的身份,是未入流的典史,早些年家里用了继母的嫁妆买入到的这个职位,所以在弟弟成亲遇上了困难,他也是拼劲全力想要给弟弟攒下彩礼钱。 问过了司琅的身份之后,赵翊林也猜到了他缺的是钱,心中有了计量,再和两位说当年灭蚊之事,还说了海外治理蝗虫的一些心得,倘若是大齐有了这样的危机,应当如何灭蝗。 128、镜片的妙用 司琅的父亲叫做司大石, 他的手指尖都覆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看面相也是憨厚之人,再给人行礼的时候, 给户部其他大人都是行大礼,在见着了太子的时候, 更是结结实实磕了头。 赵翊林让人起身坐下之后, 看着带过来的东西开口道:“老丈不必紧张,这做出来的玻璃片有什么作用, 你一一讲解便是。” 司琅站起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家父不善言辞,下官代为讲解一二, 倘若是想要知道个中细节,再询问家父, 这般如何?” 司大石不住地点头,他满是老茧的两只手都握在一起, 露出了拘谨的笑容来,“贵人们,我, 我不大会说话,我儿子可以替我说。” 赵翊林微微颔首,而管溧珜说道:“那就如此安排。” 司琅首先呈上的是一个玳瑁玻璃架, 玳瑁边框包裹住两个圆溜溜的镜片,司琅把东西给了司大石, 他带上了之后,眼睛都显得小了起来。 “先前这千里眼出来了之后,家父就想过一件事, 倘若是镜片不往凸出,往里凹陷,是会不会有妙用。”说到了这里,顿了顿说道,“家父以前是做微雕的,这就是家父的作品。” 司琅从手中捧出了一个核桃微雕来,这核桃是被雕成了赏月图案,里面有棋盘,棋盘上的小棋子都看的到,其中一人对棋子苦思冥想,另一人站在树下,手背身后望月。花草、树木、树上结得硕果,还有滚落在地面上的硕果,人物的表情,细致之处都看的清清楚楚。 赵翊林自己不喜这等耗费眼力之物,不过他知道不少文人是喜欢的,不用听司琅的解释,也知道这种微雕很废眼睛。 赵翊林跟着小舅舅知道不少事情,例如木匠之中最费眼睛的就是这种微雕,女工之中最费眼睛的是绣活,在年轻的时候还好说,年龄大的时候,站的远一点,人的脸都会模糊。 此时司琅写了一个字,隔的远了,司大石就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清,而带上了玳瑁玻璃镜就可以看得到了。 “如果要是不大严重,就可以用曲度平一点的镜,要是很近的距离都无法看清楚,就需要这里的凹陷更厉害一些。” 司琅从里面取了一个单独的玳瑁玻璃镜递给了太子,“太子殿下,您若是视力很好,就用这副镜,大约就是可以感觉到,会清晰一些,也不会损伤您现在的视力。若是有些晕眩是正常的,因为会不习惯这种清晰的视线。” 管溧珜笑着说道:“那我试试吧,我听欧大人说,太子的目力很好,我年少的时候贪书,是有些看得不大清楚的。” 管溧珜先用了曲度很平的玳瑁玻璃镜,还不是太明显,等到司大石用一个办法,左右换了两个镜片,管溧珜就不由得沉默了起来,他带着这副玻璃镜,发现昔日里看得不太清楚的事物全部都清楚了起来。 他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雨滴打在窗扉上,推开玻璃窗,以前朦胧的视野都清晰了起来。 管溧珜良久才把玳瑁玻璃镜取下,用手指摸了摸玳瑁边框,低声感慨说道:“当真是好东西。” 他有时候会觉得看书有些费劲儿,倘若是有了这玳瑁玻璃镜,坐下来看书应该会舒服很多。 太子用过最浅曲度的玳瑁玻璃镜,只是觉得更清楚了一点,但是晕眩很明显,让他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再试试看管溧珜用的这副,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林鹤是和太子一样的感受,只是看着管尚书的模样,就知道这玳瑁玻璃镜是对他而言十分好用的。 太子说道:“欧大人的目力也不大好,晚些时候还请老丈替孤的师父做一份这样的玳瑁玻璃镜。” 司大石自然诚惶诚恐应承下来。 赵翊林想的更多,询问了更多制镜的细节甚至有一个想法,这饱受看不清痛苦的人其实是有不少的,若是开设这样的一个铺子,可以让人看得清。 既然要开铺子,赵翊林首先想到的就是小舅舅的生意,现在也有其他家采集矿砂,可以制作出来玻璃,但是越洋商行的玻璃器皿还是整个大齐最好的。 越洋商行也因为玻璃生意在大齐的各府州都有店铺,可以像是唐老夫人提供食谱给云香楼,就有一定的分成给她,现在这玳瑁玻璃镜可以按照一样的办法,定期整理账务,直接分出一部分利润给司家。 除了玳瑁玻璃镜之外,另外就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仪器,下面可以点火烛,能够看到切得薄薄的木头片的组成,这木头片像是一小个个的小空格,把小薄木块儿拿到了太阳下,又只能够看得出是一个小木片罢了。 不光是木头片,还准备了其他东西,例如把叶片的一层薄膜撕下来,可以看到里面有绿色的液泡在移动,甚至司琅还挤出了一滴血涂抹在玻璃片上,也可以看到红色的不同的小圆泡。 “此物,不大同寻常。”太子说道,“让工部的人看看,能够看出些什么来。还有可以给太医署。” 赵翊林再想到的是那位孙峥大夫,不知道能不能请他到京都来。这叫做“显微镜”的物件,像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带着人进入不同的世界。 显微镜是司琅给它起的名字,在东西送到了工部之后,沿用了下来,至于说玳瑁玻璃镜,因为玻璃框架不管是可以用玳瑁制作,还可以用铜丝、铁器来制作,就叫做了眼镜,这眼镜卖出之后与司大石分利钱。 越洋商行本来就卖不少的玻璃器皿,养了很多的雕琢师傅,弄清楚了怎么配镜之后,赵翊林首先带着礼部尚书欧旵配了一副眼镜。 欧旵和管尚书一样,一带上了这眼镜儿就觉得眼前清晰了不少,此等物件正是他们读书人喜欢的,而欧旵认识不少喜欢读书的人,都受这眼力不强之苦,他立即给相交的众人下帖子,带着这些文人来配镜。 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平衡左右眼,让两边的眼睛看得差不多一样清晰,以前看不清的字咻忽就清晰了起来,无法品鉴的字画也再现了细节出来。 “好好好!”尤其是喜欢雕琢的邵苏先生,他的眼睛已经很不得用了,早些年还能够面前雕琢一二,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够没事钓钓鱼,他心中是不平衡的,偶尔还是试图在太阳底下读书,只是一会儿就头昏眼花,让他的夫人哭笑不得,有时候想要说丈夫,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他是那么喜欢书,现在却因为目力不强,看不成书了,也无法雕刻,只能够钓鱼作为兴趣爱好。 现在邵苏先生带上了眼镜之后,视野重新清晰了起来,刷得一下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深深对着的太子行礼,这眼镜本来就很重,差点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用手接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小心翼翼重新带上了眼镜,昭苏先生对着欧旵说道:“蕴之,你收了一个好弟子。” 其实不光是好弟子,这般行事也是大齐之福。 就邵苏先生知道的,像是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都是年少苦读时候留下目力不强的根子,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为了看清楚,只能凑得近一点去看,之后眼睛就越看越近,等到看不了书,心中就十分痛苦。 沈誉做生意一部分是为了太子赚银子,另一部分也知道,越洋商行背后是沈家,整个大齐的百姓都晓得,所以越洋商行只能做儒商。 做儒商的头一条就是,利润要有限,不能太贵,这一次的眼镜也是如此,价格也定的不贵,普通百姓都用得起。 邵苏先生也是因为这价格而赞叹。 欧旵并不常带那副眼镜,他身上有个专门的绣囊,把眼镜儿就这样收入到其中,等到要用的时候就取出带上。欧旵此时笑呵呵地说道,“可不是。” 文人带上了这眼镜,旋即是纨绔子弟,只是他们大都眼力好,用不上这眼镜,倘若是觉得有趣,可以用并无曲面弧度的眼镜,这东西带上去很重,没多时这些纨绔子弟就不爱带了,不过也有些觉得这是读书人带的,仍然是喜欢带着这眼镜,还用了细细的链子挂在边侧作为装饰。 紧接着就是富庶的百姓也试着配镜,有自家祖母早年做绣活已经看不清人的,有年轻的夫人还在做绣活的,因为价格不贵,他们不少人都配上了眼镜,倘若是看不清楚的时候就带上一带就能够让视野清晰起来。除此之外,还有爱读书的文人,需要雕刻微雕的木匠,甚至还有一部分的孩童先天目力就不足,用了眼镜之后,就可以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光是眼镜之事,就可以说是做了功德无量的好事。 不过越洋商行在卖出这眼镜的时候也叮嘱众人,不能因为带了眼镜就继续费眼,那样后续还要更换眼镜,视力更差。 这半个月的变化,让从女院出来的女学生们吓了一跳,见着不少纨绔子弟竟是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儿,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摇啊摇。 魏昭在看到了赵翊林还是没戴眼镜,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见着你,也会带一副眼镜。” 赵翊林说道:“欧大人的眼睛不大好,时常提醒我,不可用眼过度了,这么多年下来,我的目力还算是不错,故而我也用不上这眼镜。” 魏昭想着里面还有几个不爱读书的纨绔,笑着说道:“那眼睛很好的人,我见着也是带着眼镜。” 那些人平时不爱读书,现在带着眼镜,或许是眼镜太重,就有些斯文人的模样了。 “其实已经停了一段时间,只怕是因为女院休沐日又带起来了。”赵翊林说完了之后,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求偶的孔雀来,这些纨绔子弟特地带上了眼镜,就如同是求偶的孔雀打开了尾羽一样。 只是赵翊林的笑容很快凝滞了,倘若他们是公孔雀,那他呢?他似乎也是特地换了一身衣服,脚下踩得的是流云纹靴,身上挂着的是平日里不会带上的玉,就连头上带着的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顶玉冠,用了一根通体无暇的羊脂玉发簪。 赵翊林很快想到,自己来见难得休沐日的明衍妹妹,再慎重也不为过,不过……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的是银丝轻纱衫,下身是缕金纱裙,这种常人穿着有些艳俗,她偏生穿出了一身仙气的装扮,好似也比平时更慎重打扮了一些? 129、等他的果实 “怎么了?”昭昭小声说道, 她的面颊也有些微红,这一身衣裙是新制衣裙里最好看的一身,娘亲说她穿这一身很好看, 衬得肤色白皙,昭昭在选衣服的时候犹豫了很久, 最终选了这一套。 昭昭还配上了同色的钗环, 发簪里含一枚金铃,也不知道工匠是怎么做的, 细小的铃动声旁人听不到,只有挨得近了才能够听到一下又一下的声音。 赵翊林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忽不定,“挺好看的。” 说完了之后, 涨红了脸,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当, “明衍妹妹,我这次寻你是有事。” 魏昭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情, 赵翊林带了一架显微镜过来。 在下方透镜对着的隔板上,滴了一滴雨水,小小的雨滴里自成一个世界, 里面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它们行进的方式是用旋转的线。 “所以水一定要烧沸了再喝,这种虫子就没有了。”赵翊林说道。 “是要联系孙大夫吧。有这个显微镜, 只怕是对孙大夫说不出的蛊惑。”摸了摸这台显微镜,魏昭干脆说道, “我晚上就给孙大夫写信。” 昭昭觉得,喝生水容易拉肚子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没有烧沸的水中有这种微小的虫子, 赵翊林把它叫做“微虫”,太医院的人意思是,这种微虫似乎还有许多种类,不同的习性。 “这显微镜我可以带回去吗?就用两日的时间。”魏昭说道,“我想多看几个东西,更好与孙夫子写东西。” “这是自然。”赵翊林让人把东西装入到了匣子里,还上了一个精致的铜锁,再把锁的钥匙递给昭昭,“到时候你用完了再给流光就好。” 这显微镜并不名贵,现在所有人对它的了解是看到微小的世界,但是看到能有什么用,还不清楚。 无论是赵翊林还是魏昭两人都有一定的敏锐度,尚且不知道这显微镜能有什么功效,却也要作为机密的物件。 昭昭拿过了钥匙,低头塞入到腰间的绣囊里。 低头时候,发簪尾的金铃发出了细碎的响动。 今日天气晴朗,赵翊林听到了铃声响动之后,伸手碰了碰的,小小的金铃滚动,像是发出无辜又欢愉的声音。 昭昭抬起头,他的手指随着她的动作迅速落下,食指指腹顺着她的额心到曲线姣好的鼻梁,恰恰好停留在她的唇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昭昭愣住了,更是让流光等人品到了不一样的暧昧,听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流光在后背上捏了一处,她的嘴唇张开了却说不出话来。 流光自从被给了明衍郡主,心中就猜到了皇后与太子的心思,反而是听雨一直到刚刚才意识到不妥。 赵翊林看着手指方向,她的唇瓣很软,还带着点湿漉漉的热意,让人身体滚烫起来,似乎想要做些什么,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合适。 赵翊林放下了手,“对不住。” 魏昭也有些慌乱,长睫颤得像是翻飞的蝶,慌张看着四周,跟着赵翊林的内侍低垂着头,流光与听雨同样是如此,她才小声说道,“没、没什么。” 赵翊林:“你不是说要去林家吗?我送你。” “好。” 好像一切如常,只轻轻撩动了琴弦,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听雨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够跟着流光行事,流光不说破,她也是沉默着。 魏昭坐上了马车,以前娘亲说着家里的马车有些小了,她还不觉得,而现在赵翊林的车驾明明比公主府的要大,她却陡然觉得这马车都有些小了。 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个子高,长手长脚,而她恰巧也是如此。 这次和赵翊林对坐,偶尔两人的膝会轻轻碰一下,她浑身都绷紧了,这才觉得这马车格外小。 几乎是迫不及待下了马车,昭昭抬起头看着留在马车上的太子,面颊红扑扑的说道,“殿下,我先离开了。” 她穿得的层层纱裙,得到了他的点头后,她就翩然飞向了林家大房的褚色大门。 看着昭昭的背影,赵翊林笑了笑,放下了马车帷幕,让车辆继续行驶。 如果说之前只是心思萌动,在刚刚的事情之后,想要什么豁然开朗。 想到了自己的心思,赵翊林反而压住那些绮丽的心思,她年岁太小了。 虽说不少世家在十一二岁都会给自家女儿定亲,还有尚未及笄十三四就嫁人了的,或许有人喜欢这个年龄的女子,赵翊林并不会,因为当年出痘和母后一起被幽禁在长宁宫,见过一个被幸了的小宫女。 那位小宫女是在长宁宫关闭之前临幸了的,生孩子的时候约莫就是及笄年岁。因为长宁宫被关闭,她生孩子的时候,并没有接生婆子或者是太医。 倘若是皇后或者是赵翊林病了,这太医能不能进入尚且未知,更何况还是个没名分的小宫女。 宫里有过生孩子经验的只有母后,还有母后身边的嬷嬷,不忍心看着小宫女这样死,就只能够硬着头皮去给小宫女接生。 长宁宫就那么大,他就听着那个小宫女刚开始是哎呦哎呦地叫着,母后与嬷嬷在里面说着: “不行,太小了,根本就没有长好,生不出来。” “胎位好像不正,是不是首先应该得让胎位正下来。” “胎位问题不大,还是年龄太小了,真是作孽,这么小的岁数就不应当生孩子。” 等到后来,那位小宫女就不再有声音了,他被母后抱住了,母后带着他往门口走去,“翊林,你怎么来了?” 母后带着他离开,他往后看了一眼,还记得有人匆匆用白布裹着小宫女抬了出去,小宫女的手就在这个时候落下,也有一滴血就这样落在了地面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生命是如此脆弱,可能先前还是羞涩捧着肚子笑,下一刻就是白布下滑落的手。 小宫女生不出来是因为年岁小,所以赵翊林从未想过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早早成亲,早早生下皇太孙,站稳太子之位。 魏昭就算是因为有被拐的经历,心性要比一般小姑娘成熟,但是到底只是恰恰豆蔻年华。 这枝头的柿子就挂在那里,他只需要无事去看看那柿子没人采撷便好,他有时间和耐心等着青色的柿子转红,等到柿子红了,入口是细密而又绵长的甘甜。 此时的昭昭到了林虞湘府中,她不过是刚入了内,就被林虞湘握住了手,笑盈盈地说道:“咱们走吧。” 元氏秉着大妇的风范,态度说不上热络,不过是与魏昭说了几句话,就让女儿和魏昭一起去钱家。 现在林家大房无论是林汛还是元氏,都与林家二房亲近不起来,偏偏有些面子上的事情又得去做,就正好由着林虞湘去做了。 元氏本来想训诫女儿,后来想想这事总是要有人去做,就干脆由着林虞湘了。 到了钱家,见过钱家的长辈,就和宝儿一起去见林清薇。 林清薇现在已经满三个月所以才把这个消息扩了出去,提到了怀孕,林清薇有些羞涩地笑了,小声说着自己的状况,她没有孕吐,不过现在口味怪得吓人,前一刻要吃云香楼的花饼,下一刻就要吃全聚楼的烤鸭,因为主意变来变去,也不好意思让别人去,就推搡让钱镜诚去。 “其实嫂子本来也不愿意告诉我。”钱宝儿捂着嘴笑,“我正好看到我哥哥骑着马去买了烤鸭回来,嫂子也不用筷子,直接洗了手就开始吃,过了一会儿才问我喜欢不喜欢吃。” 钱宝儿还记得当时林清薇的表情,一下就涨红了脸,有些不舍地看着烤鸭,半晌才问道,“宝儿,你想要吃一些吗?” 林清薇也觉得丢脸,烤鸭哪儿什么时候不能吃?她平时最多吃一两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钱宝儿在旁边,就觉得手中的烤鸭格外香甜,多吃了两口,才眼泪汪汪地开口。 林虞湘笑了起来,而昭昭也笑着说道:“姐夫是去买烤鸭了吗?” 正说着话,钱镜诚一溜烟地回来,他的手中拿着的一个小罐子盐渍青梅,这不是去云香楼买的,而是去了一趟林家二房,唐老夫人给准备的。 所谓是人老成精,许久没有见到林清薇,就猜测她是不是有了身孕(此地风俗是前三个月不对人说怀孕的事),唐老夫人等到钱镜诚过来道喜,就给了不少的小零嘴,其中腌制盐渍青梅林清薇最喜欢,所以唐老夫人腌制了一大罐,现在就是钱镜诚去取了这青梅。 魏昭捻了一粒,滋味繁复用盐去掉了涩味,又和本身的酸味糅合,用了一些蜜,加上时间的作用,成了味道层次十分繁复的梅子。 130、求偶 “吃了青梅开了胃, 姐姐吃了很多东西,也像是宝儿说的那样,有点护食。那天看着姐姐脸越来越红, 她很不好意思。”昭昭坐在池塘的湖心亭里,她双脚都踏在栏杆上, 抱膝的方式搂住了自己的双腿, 她的手心里是整条尾巴都是金色正中也有一些金线的小红尾。 “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肯定要多吃的, 不光是人要多吃,就算是小鱼儿们也要多吃一些。”小红尾说道。 其他小鱼也跳出了水面,激烈地讨论着,所谓生孩子这件事, 涉及到了种族延续,在小鱼儿们之中也是很重要的: “昭昭的姐姐怀了宝宝, 东西都应该给她吃。当时昭昭就不应该吃了。” “不是昭昭吃的,刚刚说了是林虞湘吃的。” “不对不对, 也不能吃得太多,吃得太多了,也不好的。生娃娃的时候也会困难。” “一般都吃不下去才对, 能吃下去就应该多吃一点。” “你们都说的不对,咱们小鱼要是生鱼宝宝,那肯定是要多吃的, 怎么会吃多了不好?瞎说。” “可是昭昭的姐姐又不是鱼,怎么可能和鱼一样?” 小红尾看着说得乱七八糟, 自己高高跳起说道,“昭昭是大夫,昭昭最清楚姐姐的状况, 别吵啦。” 这么多年鱼儿们陪着她,随着昭昭的年岁长大,小鱼儿们和过去相比,说话更为伶俐一些,好像聪明了一些,但是性情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或许是因为说话更流利了,所以它们现在说话比昭昭小时候还要热闹。 魏昭把小红尾放入到水中,她的足尖一点,也轻轻跳在了水面上,她信步走在水面上,手指拂过水面上新生出来的雕塑,“小红尾说得没错,我是大夫,我摸了姐姐的脉象,脉象很好。” “人还是和小鱼儿们不一样,不能吃得太多的,她前段时间吃不好,这几天难得开了胃口,所以有点馋。” 这胃口还是因为唐老夫人的盐渍青梅而打开的,老太太心念一动,干脆把这种盐渍青梅摆在云香楼里售卖,还别说,正对了孕妇的胃口,这种青梅的售卖不错,不光是怀了身子的妇人,就算是胃口不太开的老人,也挺喜欢这种青梅,滋味很足,慢慢抿着吃,让人胃口很好,又不会酸得倒了牙。 昭昭走过了雕塑,到了荷叶上。 以前她喜欢在荷叶上一跳一跳的,假装自己是一只呱呱叫的青蛙,而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尤其是有了胸脯之后,便喜欢凌波微步,假装自己是下凡尘的仙女。 幸好她做什么,小鱼儿们也不会奇怪,它们都是轻快地在水中摆动尾巴,会跳出水面和她说话。 现在昭昭到了荷叶上,又开始扮仙女了。 她的头发随心而动,飞快地拆开成了繁复的飞仙髻,甚至在眉心凝成了一粒菡萏造型的宝石,就算是没有阳光照射,也会发光。 随着她走路,宝石微微晃动荡漾出漂亮的光华来,身上也换成了层层叠叠的纱裙,手臂还挽着披帛,披帛轻轻飘起来,足尖上的绣鞋,还是她上次在姐姐成亲时候见过那种,上面一样是镶嵌了漂亮的宝石,发着幽幽辉光。 小红尾虽然不懂人族的装扮,不明白昭昭这一身是不是好看,不过它迟钝地品味出来了一点东西。 小红尾察觉昭昭心中又有些羞涩的情感,它尾巴激动地一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小红尾终于明白昭昭改变的原因:“昭昭是想要交尾了。” 昭昭刚开始没有明白小红尾说的交尾是什么意思,很快就从其他七嘴八舌的小鱼儿们那里知道,这是求偶、找对象、嫁人的含义。 “没错没错,有好的仪表才能让对方喜欢,咱们小鱼就是这样。不过算是打扮得好看还不够,还得准备漂亮的巢穴,好让另一半生产鱼宝宝。” “虽然我们不用找对象,我记得我的兄弟当时就是这样的,它当时都会把自己的鳞片打理得干干净净,还会找到很漂亮的贝壳,我拿了它一颗贝壳,它大发雷霆,气死了。” “哇,人族是叫做成亲对不对?昭昭是有了心上人,要成亲了。” 昭昭是有了心上人,要成亲了…… 这话犹如是九天玄雷一样炸开在魏昭的耳边,昭昭的脸上通红,忙不迭地摆手,“没有的事,才不是的!不是的。” “没关系的。”小红尾跳在荷叶上,它的金色尾巴尖儿点在叶片上,神气活现地说道:“昭昭年龄也大了。” “当真是没有的。”昭昭哭笑不得,她手指虚点,身上的妆容换了回去,“我还小,我娘说了,及笄后也不急,要再留我两年。” 她抿唇一笑,露出了两点梨涡来,“所以你们当真是误会了,倘若是我要嫁人,那肯定先要定亲,我会同你们说的。” 刚刚穿着这衣服那种甜蜜而羞涩的情感…… 小红尾的弹射到昭昭的面前,尾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眉心,“昭昭暂时不成亲,但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吗? 昭昭首先想到的就是赵翊林,在女院里和她交好的钱宝儿、林虞湘自然是没有开窍的,但是这太微班上已经有人订了亲。小姑娘们凑在一起羞涩说着自己的未婚夫,说的眼睛泛着光,还会羞涩地跺着脚。 昭昭总觉得这些事情里自己好远好远,此时咻忽就近了起来,她想到了他的手指无意之中擦过时候感觉,当时只是面红心跳,等到事后想着的时候,又是心慌又是意乱,慌乱地手抖眼挪,只想要快快逃开。 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池塘、荷花、小鱼都成了飘忽的虚影。 “昭昭冷静一些。” “没错,昭昭,你要是心跳得再快一点,就要醒了。” 小鱼儿们的话让昭昭平静了呼吸,而且也意识到了她的心事,这种激荡的心情是骗不了人的。 小红尾看着昭昭低着头红着脸,它又不明白人族的情感和行事了,倘若是喜欢,就应当在一起才对?小鱼儿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昭昭小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她用手比划出一点距离。 坦诚了之后,梦境就稳固了下来,魏昭没有清醒的迹象了。 小鱼儿们的脑袋碰在一起,生娃娃是传承大事,但是人族要比它们鱼多一个步骤,需要先成亲。昭昭这件事在它们看来是大事!于是严肃地一会儿用尾巴碰碰对方的,一会儿用鱼嘴啄一啄其他鱼。 “只要一丁点的喜欢,是不是家世合适就可以订婚?” “对,就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昭昭说她的哥哥和嫂子就是这样,婚都已经结了吧。” “好像感情也不错,是不是也和林姐姐一样,要生小宝宝了。” “都成亲了,要生小宝宝是很快的事。” 小鱼儿们说的是林晟彦与甘露玟的事,在殿试之前两家已经互换了庚帖,就在上个月已经成了亲。 昭昭有些窘迫,如果要是和其他人说,她都会羞于开口,或许是因为和鱼儿们,情感上并不相通,所以可以很坦诚地谈及对方的身份,谈及那人是谁…… 当说了是太子身份之后,所有的小鱼儿们都没有说话了。 “怎么了?”昭昭猛地有些发慌,心里头甚至会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小红尾说道:“太子的话,他影响的是这个大齐的国运。昭昭要与他如何,我们便不知道了。” 其他小鱼忽然在这个时候都不说话,只有小红尾摆出了大哥的姿势,“昭昭高兴就好啦,若是喜欢就嫁给他。” 魏昭哭笑不得,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八字还没有一撇。” 魏昭整个人跃入到池塘的水中,她的头发散开,现在宛若是海藻一样在水中蓬松得舒展。 “太子是在小红尾这里代表了将来的国运,在大齐也很重要的。”昭昭在水中旋转着,与小鱼儿们嬉戏,她的心也渐渐放松了许多,“总归还早着呢。” 她距离及笄尚有两年时间。 “对了,也不知道孙夫子收到了信没有,什么时候会过来。” 显微镜等于说是推开了一扇新的门,原来叶片的表面居然是这样的形状,原来人的血液里是有红色的小圆球,原来喝生水容易拉肚子是因为里面的微虫。 只要是作为一个大夫,都无法抗拒显微镜的魅力,据昭昭所知,整个太医署都为了显微镜而疯狂,不少人眼下都是浓郁的黑色,他们看了很多的东西,光是这段时间的记录就已经记录了好几本册子。 “孙夫子就要来啦。”小红尾笑嘻嘻地说道。 等到昭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冰盆的冰已经没了,房间里有些闷热,而她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梦,身上很是清爽。 魏昭看着钱宝儿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头发黏在了脸上,有些可怜兮兮地皱着眉头。 林虞湘的睡姿不如钱宝儿,她搂着被子,一只腿翘在卷起的被子卷上,还砸了一下嘴,似乎梦中睡得很是香甜。 魏昭就着微弱的光,换了一身衣服,很快就去取了冰来,重新放入到了房间里的冰盆里。 等到给房间里增加了冰,魏昭这才拿着鞭子走到了空地处,新的一天对她而言就是这样开始了。 通常在半个时辰之后,舍友们也会迷迷糊糊醒来,魏昭则是先洗漱一番,差不多和舍房里的人同时收拾妥当,再和舍友们一起去吃饭。 131、巡察御史 先前半个雨的连绵雨水把整个京都涤荡一清。 青色的琉璃瓦片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在阳光下泛着灿烂的光华来,偶尔一阵风吹过,会送来清清淡淡的花香来, 琉璃瓦、墙壁还有每一片树叶,都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也就是在早晨, 这些叶子还精神抖擞, 等到中午时候,叶片就会被晒得怏怏的。 魏昭抱着书, 说说笑笑与人到了学堂里。 学堂里也有冰盆,怕热的小姑娘早早就到了冰盆附近,她们的手中拿着扇子,不停地把凉风扇向自己。 略有些发福的王姑娘见到了魏昭进来, 开口说道:“还是和明衍郡主一间屋舍好,昨个儿热得够呛, 我热醒了想要冲个凉水澡,顺便领一些冰回去, 结果正好看到郡主在领冰呢。” 林虞湘愣愣说道:“我还以为我们屋子里的冰格外经得住融化呢。” 她这才发现了早晨不热的原因所在,她原本还觉得今年的夏天的晚上,都比过去睡得好, 是因为换了屋子,可能比较背阴。 钱宝儿笑着说道:“虽说昭昭没说,不过我猜到了, 别人都是热醒的,偏偏我们屋子里总是凉飕飕的。” 林虞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觉得自己果然笨,这个道理都没有想通。 林虞湘看着魏昭,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嘴角含着一抹明媚的笑容,她总是这样欢喜地笑着,像是散落在水雾之中的霞光,带着蓬松而又如雾的光彩。 母亲元氏不喜魏昭,只是林虞湘看着昭昭,就很难对昭昭生出一丝一毫的恶感。 她是这般的美好,要不是自己的亲二哥不怎么争气,还想着若是这样的女孩子给自己做嫂嫂就好了。 众人七七八八地说着话,等到窗边的林虞湘说道:“夫子来了。”所有人才坐回到了位置上。 先前已经考试结束了,就等着今儿放了榜,就可以一连休息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等到一个月之后,才是秋日的新一年的学年。 女院的考试先考得是策论还有辨义,其他的杂课还有琴、棋、书、画、数、调香等,因为小姑娘们感兴趣的科目不一样,琴棋书这三门课是所有小姑娘必修的,其余的诸多科目只用按照自己的时间一人选上两门。 宣布课业成绩的时候,其中划了一道线,前五名是可以去紫微班的,钱宝儿松了一口气,她是险险在第五名的,而林虞湘则是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是在太微班上的中间成绩,本来就喜欢玩,也是因为近朱者赤,才努力一些,没想到好友交了半年,她们都要离开太微班了。 林虞湘像是霜打的萝卜一样,依依不舍送别了好友,而紫微班有几个人正式离开了,其中就包括了甘露玟。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坐在位置上,看到了昭昭来了,含笑拉着她的手。 黎小姐用张开的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弯眼一笑:“可惜明衍郡主好不容易过来了,你却走了。” 旁人打趣说道:“幸好兜兜转转还是一家人。” 谁人不知明衍郡主与林家二房联系的紧密,甘露玟也算是当了明衍郡主的嫂子。 没嫁人之前甘露玟有些羞涩,现在把昭昭的手捏了捏,没过去那么羞涩了,“是啊。” 这一次分班之后,魏昭头半年在女院的日子就落下了帷幕。 下山刚出了山门,魏昭见着了母亲与孙峥。 “孙夫子。”“孙大夫。”魏昭与钱宝儿一齐喊道。 甘露玟听两人喊也认出了这是几年前给他看病,最终由他的弟子出手医治的孙峥神医。 明眼人见着孙峥就可以发现他是风尘仆仆赶路过来的,胡子好像是在进城前随意刮了刮,匆忙之下还在下巴留了血痕,头发的鬓角也没有修过。 疲倦写在了孙峥的面颊上,写在了皱纹里,带着血丝的眼眸里却格外光亮,像是有一捧火在跳跃燃烧。 钱宝儿等人不明白,魏昭很清楚孙峥为什么会这样的表现,那捧火就是显微镜。 于是她也并不耽搁,直接翻身上了她的白马,与孙峥一起去往太子府。 到了太子府,太子并不在此而是在宫中,内侍说道:“明衍郡主直接进来就是。” 魏昭看着孙夫子失望的表情,开口解释说道:“这位是孙大夫,我需要用显微镜。” 这等物件已经是加密物件,而魏昭担心太子不在,暂时无法使用,她心中一叹。 内侍躬身含笑说道:“太子府里就有一架最新的显微镜,先前太子就吩咐过,倘若是郡主来了,直接用就是。” 孙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看着魏昭,而昭昭冲着夫子一笑,随即对着内侍点点头,“那就劳烦公公了。” “郡主客气了。”内侍的态度很是恭敬,作为太子的身边人最知道太子早早就与明衍郡主通信,还把流光给了这位郡主,他们都猜测指不定太子妃之位就落在这位头上。 魏昭是第三次来太子府,这里还有一小方的地种了番茄,红彤彤的番茄挂在藤蔓上,煞是可爱。 太子府的花园构造最独特的就在于此处,里面有一小块儿耕田,这块儿地等着明年的时候会种植番薯。 孙峥自从跟着魏昭到了太子府,心中多少有些惊讶,再从内侍的态度可以窥见自家徒弟居然还和太子关系匪浅。 孙峥只是分了一缕神去思索这两人的关系,等到内侍打开了上锁的匣子,他的眼中就只有黄铜显微镜了。 孙峥急切地看着昭昭,问道:“这就是显微镜?” 魏昭也在迷茫呢,因为这显微镜的构架和她先前所见不一样,小心翼翼询问内侍:“这位公公,这是显微镜?” 以前的显微镜只有一个筒,是单眼凑上去看的,现在这个显微镜显然改变了。 内侍解释说道:“最开始的显微镜是单筒的,太医署和工部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在原有的基础上,把单筒的显微镜换成了这种双筒的显微镜更方便让人观察,这里做了不少的调试,工部至少有七八个人在研究这种显微镜,不停观察记录东西,并且还做出了改进。” 内侍用手拨弄两个靠近眼睛部分的镜筒。“这里可以调节人的视线,还有两只眼睛目力也是不一样的,这样旋住此处就可以调节了。其他和之前的区别不大。郡主您要试试吗?” 魏昭摇摇头,“孙大夫用就好。”说完对着侧边的孙峥说道,“夫子,您试试看吧。” 内侍很快就拿了几杯水、叶片,木片等物,仔细和孙峥解释怎么用。 孙峥一边听,一边点头。 孙峥当时在收到了魏昭的信时候,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因为他当年在发现了蚊子在水中的幼虫之后,也试图想要看到了更微小的东西。后来破解了是因为镜片的弧度可以起到放大的作用,他也试图用凸起的镜片去观察,结果什么都看不到。 现在看到了昭昭的信,怎么会相信里面的内容?人的血液怎么会看到一个个的小红球?水中会有不同的长毛的微虫?还有树木的切片居然是一个个蜂窝状的小房子?! 但是信是魏昭写得,她不会无的放矢。 岑薛青看到了这封信,对他笑着说道:“你去就是了。” 孙峥抱了抱女儿,就离开了建安府,他先行水路,之后骑马赶赴京都。 他开始用内侍说的办法,一点点地去看微小的世界,甚至还捉到了苍蝇,把苍蝇的翅膀用镊子取了下来,放在显微镜的载片上观察。 昭昭就在一边坐着,只是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朝会应该已经散了,为什么太子还在宫中呢? 赵翊林在宫中的原因很简单,今天·朝会的时候,太子得了一个差事,说是西南地区每年送来的粮却不太够,让太子去看看西南之地纳粮不够的缘由。 这个差事还有一个别称——巡察御史。 太子若是能够巡察大齐,在各地有了声望,这对他的继位本来就是很大的帮助,按道理这事应当是清流提出来,而汪党反对,最最奇怪的事情就在于此了,这是汪贵妃那边的人推动的。 “她想要干什么?”沈岚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奇怪,“这西南之地虽说穷困了一些,但是这范围给圈得有些大。” 整个大齐一共十三个布政使司,现在就直接可以去三个地方,西南之地也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在那边得了官员的认可,也是太子继位的筹码,而沈岚对这几处地方的布政使也有一定的了解,性情上略有些迂腐,性格是中正的,这纳粮少实在是因为这三地各有各的缘由。 祁贵之地多山多雨,耕田范围有限,夏日暴雨还有泥石流,往往会埋没整个村子;云滇之地地高,瘴气重,而又多其他族的百姓,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与云滇接壤的广越之地也是如此,广越因为有港口,是这三处最繁华的地方。 “汪贵妃想要做什么?” “儿子也不明白。”赵翊林刚刚在过来长宁宫的时候,还遇到了汪贵妃,汪贵妃还笑得真心实意,对他还说恭喜。 如果要是汪贵妃想要在路上对赵翊林动手,那么应该规定他带的随从,规定出行的时间,但是这方面也十分宽松,甚至到了父皇的御书房里,父皇的意思是,他小舅舅若是放心不下,也可以一起去,现在也不急,甚至还可以让两位武将陪着他南下之行。 赵翊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有这个机会,他并不想错过,这随行的武将他当然是要的,这是他的班底,也是他安全的保障,赵翊林怎么都不会让自己落到三皇子那样,险些被人逼得掉下山崖,还阴差阳错被昭昭救了。 沈岚看着赵翊林,就猜测出了他的想法,心中有些舍不得儿子的离开,毕竟古语有云: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确实是个好机会。 “就是……”赵翊林有些吞吞吐吐地,这让沈岚有些奇怪,儿子是有什么隐秘的事情要说,结果…… 他是有心魏昭,只是觉得对方尚小,加上三皇子也没有定下三皇子妃,并不想此时定下,只是又有些担心,会不会她被其他人定下。 因为赵翊林尚未进学就经过天花之事,他心性早熟,少有这般的模样,这让沈岚觉得新鲜有趣,又不敢过于打趣他,只是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那小姑娘很合适,没想到你也上了心,放心吧。” 沈岚笑眯眯地,“一直替你留心着呢。” 132、蝗灾重地 赵翊林一下就被这话给惊住了, “母后?” 沈岚笑着说道:“你们开始写信很久之后,我就觉得你们有些合适。” 她的儿子是少年老成之人,在宫中虽有太子之位, 那位置却总是被圣眷在身的汪贵妃盯着,可以说这些经历让他思虑缜密, 行事周全; 元安公主的女儿昭昭少时被拐失去了记忆, 虽有林家真心待她,她心思还是细敏而温柔。 两人都是心性早熟之人, 明明距离有千里之远,却能够通信多年,说明两人也聊得来,在沈岚看来本就是佳配。 沈岚缓缓说了她的心思, 还笑着说道:“玉衡大长公主也晓得我的心事,她与元安公主相交甚密, 所以你可放心了?” 赵翊林有些不大好意思,红着耳根应了一声, 觉得自己那一声太小,担心母后没有听到,开口还说了一句“嗯。” 沈岚实在是觉得这样的儿子可爱得紧, 甚至笑着拧了一把他的腮。 长宁宫里言笑晏晏,汪贵妃那里气氛也不错。 赵昶安自从开府了之后,觉得身上无形的枷锁松了不少, 再就是朝会的时候看到了太子要拦起巡察御史的职责,还以为母妃这边终于放弃了, 知道太子才是正统。 他现在与汪贵妃聊天,就透露出他的心中轻松来。甚至还说了,太子不上朝的日子, 他打算暂时也不朝会,去外面走一走,只可惜这一条是被汪贵妃否决了。 赵昶安本来就是试试,母妃否定也没在意,之后就离开了。 汪贵妃等到儿子离开了,脸就沉了下来,一直抚着胸口,她哪儿放弃了?她就是准备在明年坑到太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没想到她的儿子直接还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想要去游山玩水,连朝会都不参加了? 从屏风后钻出了一个小姑娘,若是赵昶安还在,一定会认出此人正是祁明萱。 祁明萱用手给汪贵妃推揉,汪贵妃嗅着祁明萱身上的香露味道,心中放松了不少,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我没事。” 祁明萱乖巧地立在旁边。 汪贵妃身边的宫女给祁明萱递了绣凳,祁明萱等到汪贵妃点头之后就坐下来。 自从六月六日之后,祁明萱在汪贵妃的心中陡然重了起来,她光明正大地让祁赟之往上走了一步,也时常把祁明萱给召入到宫中,把祁家牢牢贴上她汪贵妃的标签。 祁明萱梦里有神仙,汪贵妃肯定不会让祁明萱投靠到太子那边,只等着让明年祁赟之再往上走一走,而祁明萱年岁再大一点,就让三皇子与她定亲,在及笄那一日就会让祁明萱的名字写在皇家玉牒上。 “你果然有吃我给的那个方子。”汪贵妃的手在祁明萱的脸上摸了摸,“比原先滑嫩了许多。” 祁明萱真心诚意地说道:“贵妃娘娘的药膳方子很好。”连她自己也觉得早晨起来的时候,皮肤都像是泛着光一样。 因为汪贵妃的药膳都用的是最好的食材,在外只怕拿银子都买不到,汪贵妃直接开了库房,把自己的东西分了一些给祁明萱。 汪贵妃要让祁明萱做昶安的正妃,好歹也得让祁明萱生得美艳一些,才更容易让昶安动心,而去年过于操心的祁明萱显然在汪贵妃这里有些看不上,所以汪贵妃很是费劲心力调养祁明萱的容貌。 不光是给了药膳,汪贵妃可以说是手把手教了祁明萱不少变美的小诀窍。 短短的时间里,祁明萱从以前的清秀佳人有了绝色佳人的影子。 汪贵妃也特地叮嘱了祁明萱,这些日子不要出现在赵昶安的面前,只有合适的时候用最得体的妆容,才会一击则中。 祁明萱都应了下来,汪贵妃的重视让祁明萱有些飘飘然,甚至心中还有些后悔,要知道汪贵妃会这样待她,她还不如早早和汪贵妃说梦里有神仙的事。 汪贵妃微微一笑,当年她虽说是杀猪户之女,但是父亲很是疼爱她,加上住的邻居曾是出宫了的嬷嬷,就会一些变美的小诀窍,告诉了汪贵妃,汪贵妃很早就会这些: 例如用洗米水洗头,她的头发乌黑亮泽宛若黑色瀑布;例如每日清晨咬着竹子对着镜子笑,笑起来就会带着烂漫的纯真;例如每日里清晨用眼睛从近看到远,再由远看到近,就会让眼神灵动…… 当年圣上微服私访对她一见钟情,总觉得她当年是清水出芙蓉,用布巾裹着头发,发丝散落的模样很是清丽可爱,又哪儿会知道,汪贵妃早早就知道自己这样是美的,时常这样装扮外出呢。 汪贵妃自己是靠着容貌征服了陛下,后来又靠着她的一点小性子让陛下有家的感觉,现在就把第一招交给祁明萱。 此时的汪贵妃被赵昶安气得胸口疼,看到了祁明萱,才好受了不少,“三皇子总是不开窍,幸好有你。” 祁明萱:“贵妃娘娘,您为三殿下思虑颇多,三殿下的心情纯真,所以从未用坏想法去揣测太子,三殿下这样也有他的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不争气……”汪贵妃摇摇头,“恨不得把路铺在他的面前,他都不肯走。” “咱们有神仙的指点,那到时候就推一推三殿下。”祁明萱温声细语地说道,“三殿下现在性情纯真,等到越往后,就越知道您的用心良苦了。再说了,也是太子殿下没露出什么狰狞面容,等到三皇子看到了太子的野心,看到了太子狗急跳墙,就会知道,其实他才适合那个位置。” 汪贵妃听着祁明萱的话,心里很是舒坦,点点头,“对了,你刚刚也听到了,这西南的三地已经定下来了,我刚刚还去了一趟御书房,应该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出发。” 这蝗虫按照祁明萱的记忆,今年秋天就有了迹象,只是因为过了冬暂时消停了下来,所以云滇往朝中是在年底报的,也并没有引起户部的重视。 没想到第二年的时候,这三地直接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吞噬了一切,不光是吃了粮食,甚至蝗虫飞过的时候,就连树皮都啃光了。这股蝗虫从西南地区开始飞跃,一路北上和其他各地本身的蝗虫汇集起来。 这一路当然是有灭蝗的措施,只是形成了蝗虫群,只能够扑杀一部分,加上本地的蝗虫也汇入到蝗虫群,族群就一直没有小过。 这三地本来就穷困,加上蝗灾也是最厉害的,百姓们直接要活不下去了,也是从西南这三地开始有匪徒起义,闹得鸡犬不宁。 现在让太子去这三地,就是让太子与这三地绑定起来。明年只要发生了蝗灾,就可以第一时间把太子推到这三地,到时候匪徒起义,就有好戏可以看了。 最好的结果是,这帮匪徒直接冲到县衙里,把太子给斩杀了。如果要是差一点的结果就是太子逃了,但是受了伤,无缘这帝王宝座。最差的结局是太子没事,还会到了京都。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是这样,汪贵妃也可以掀起舆论,让人觉得这蝗灾是因为太子去了西南之地而生的,而且还有匪乱,皇帝只怕也会觉得太子不称职。 汪贵妃还特地让在户部的卫淞去打听一下,今年京都还有周遭的地方是不是蝗虫更多了一些。 在得到了肯定的大案,加上气象大旱确实容易生蝗虫,汪贵妃就有了今天这一出的安排。 汪贵妃刚刚被儿子气得够呛,听着祁明萱的安慰,还有想着即将到来的蝗灾,心中安宁了不少。 133、求问灭蝗 祁明萱离开了汪贵妃所在的宫殿, 她带着帷帽,白色纱罗覆住了她的面容,等到了宫门口, 正好遇到了太子翻身上马。 透过朦胧的纱罗祁明萱去看着赵翊林,如果说三皇子是俊美无双, 太子赵翊林是丰神俊朗, 带着一种傲视天下的锐气。 前世昭昭就是嫁入到了东宫,其实如果不是元安公主因为昭昭丢了发疯, 一切没有了昭昭公主府里的日子还是照旧,祁明萱更愿意嫁给太子。 太子的位置多稳固,皇后虽然不得圣眷,但是太子得过天花, 加上朝臣也拥护他,如果要是嫁给太子, 她就是太子妃,从太子妃到皇后是最为顺畅的路, 也是前世祁明昭走过的路,是祁明萱想要抢过来的路。 只可惜祁明萱低估了一个母亲在女儿丢失后的疯狂,看到了元安公主要把京都整个都翻过来的疯狂模样, 她也是心中反复权衡了许久,让父亲投奔了汪贵妃。 也幸好当时及时走了汪贵妃的路子,不然只怕父亲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之罪。 选择了汪贵妃这一条路, 祁明萱就很清楚,她定然与太子无缘。 上辈子的祁明萱看着祁明昭, 心中 她想要日子过得比昭昭好,定然是要推三皇子登位的,只是祁明萱自己也没有想到, 三皇子竟是对那个位置一丁点的欲望都没有,让她还得多算计。 现在看着蜂腰猿背的太子,祁明萱心中还是有些惆怅,总觉得本应当是自己的掌中之物没了。 赵翊林忽然回头,明明隔着一层轻纱,祁明萱却总觉得那锐利的目光刺穿了纱罗,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等到半晌偷偷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翊林已经骑马离开了。 祁明萱抚着胸口,心中想着,难道是因为太子的气势强悍,所以三皇子要避其锋芒? 原地站了一会儿,祁明萱才搭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让祁明萱没想到的是,父亲祁赟之居然在马车里候着,穿着的是三品的官服。 礼部、户部、吏部、兵部、刑部、工部,这六部之中,前四个想都不用想,毕竟汪贵妃是想要给祁赟之铺平道路,让他做到六部衙门的尚书之位,前四个衙门,汪贵妃的手没办法伸到那么长。 剩下的两个衙门里,按照汪贵妃的想法,是更愿意让祁赟之去工部,祁赟之自己透过女儿表露了想要去刑部的意愿,于是现在的祁赟之是刑部侍郎。 祁赟之也知道自己最终位置是刑部尚书,他现在头发丝里都透露出顺心如意来,祁明萱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光鲜夺目,这祁赟之也是如此,他既然能做驸马,这祁赟之本就是面容俊朗之人,此时与刑部下属去喝酒,那些花娘往祁赟之身上甩帕子都要多一些。 “爹爹?”祁明萱取下了帷帽,轻声询问:“您怎么在这里?” 春风得意的祁赟之看着女儿也漂亮了起来,得到了贵妃娘娘的重视,这会儿祁赟之的目光更是温和,“在等你,今儿怎么样?” 祁明萱笑道:“爹爹,您也知道的,贵妃娘娘现在待我很好。” 如果可以选择,祁赟之是不愿意告诉汪贵妃这些事,现在告诉了之后,没想到反而日子过得更好,祁赟之想着,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贵妃娘娘待你温和,你也万莫忘记礼数。” 祁明萱点点头,祁家的荣宠都系在汪贵妃身上。 祁明萱侧过头,看着父亲:“爹爹是因为朝会的事过来的?” 等到父亲点头之后,她继续说道:“太子要离京的事情定下了,不过贵妃娘娘还是为了三皇子而有些闷气,三皇子当真是……娘娘没有表现出来,是想要等蝗灾发生了以后再推三皇子一把,现在就只能够忍了。” “爹,你可知道?三皇子居然能够说出既然太子离开了京都,他是不是也没什么必要参加朝会,想要游山玩水。” 祁赟之听着女儿的话,眼角一抽。他并不想用扶不起的烂泥来形容,不过他当真觉得他若是三皇子绝对不会如此。 祁赟之很快甩开了思绪,沉稳地说道:“贵妃娘娘按兵不动也好,蝗灾这事毕竟从户部的数据来看已经有了苗头,不会出什么差错。贵妃娘娘有没有说,太子要带谁去这三地?” “应该是尚未定下,贵妃娘娘说太子去长宁宫找皇后了。” 父女两人简单说了一会儿话,祁赟之新官上任,衙门里事物颇多,是特地算好了时间来找女儿的,现在还要回刑部衙门。 此时的赵翊林也骑着马到了太子府,府邸开了门,等到一路行到了马厩,就看到了魏昭的那匹白马。 白马打了一个响啼,赵翊林下意识地就笑了起来,脱下了手笼,让人取来了黑豆,亲手喂了一些,摸了摸白马的鬃毛,对着内侍说道:“郡主什么时候来的?” 他本以为今儿是女院放假的日子,她定是要回家的,没曾想居然直接离开了女院就到了太子府。 内侍说了时辰之后,还说道:“郡主是和孙峥大夫一起过来的,正在用显微镜。” 原来是孙峥来了。 赵翊林一边解下了披风,一边往正厅里走去。 孙峥正如痴如醉地看着显微镜下的微小世界,而魏昭本来单手托腮,见着他进来了,眼睛亮了起来,她快速迎了过来,声音有些小,里面含着喜悦似的,“太子哥哥。” 孙峥也抬头对着太子行礼。 “孙大夫不必多礼,继续用显微镜就是,我和明衍郡主先说说话。” 孙峥从已经猜测两人关系不错,此时也不客套,继续看着显微镜里的事物。 赵翊林在长宁宫里与母后说起离开京都之后的安排很是羞涩,现在面对魏昭却没有这种羞涩,“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也没想到。”魏昭说道,“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太子哥哥在府中。” 赵翊林:“朝会上有一桩大事,朝会结束之后父皇与我谈了一会儿,然后我再同母亲说了离开京都之后的安排。” 魏昭圆溜溜的杏眼瞪大了,“您要离开京都?”她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赵翊林笑了笑,“是户部侍郎卫大人提议的,说是西南之地纳粮少,一共圈定了三个地方,让我去探探一二。” 孙峥本来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听到了这里忍不住说道:“是哪三地?” 魏昭先前就和赵翊林提过,在与岑薛青破镜重圆之前,孙峥大夫走南闯北,此时直接说道:“祁贵、云滇和广越。” 听到了这三处,孙峥毫不犹豫地说道: “祁贵多山,村与村之间的距离很远,加上夏日多瘴气多雨,气候不好,人的寿数不大长,而且还多有灾害,往往会有直接整个村子就被淹没的情况出现。青壮不少都离开了祁贵,青壮少了,这田地自然就种得不多。” “云滇之地村子倒是很多,只是这里过去叫做百越,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族人,整个大齐对这些人的征粮都是最少的。” “广越之地是这三个地方最为繁华的地方,只是……这也是相对而言繁华一些,大体是与云滇差不多的。” 说完了之后,孙峥又说道,“这三个地方的布政使,我当年并未听说有什么不足之处,这纳粮少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 赵翊林说道:“孙大夫高见,只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去走一走这三个地方,在时间上,父皇给得充足,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也让我随行带上两位武官,还有太医等人,可以一应俱全。” 孙峥想着太子的身份,这去三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点点头说道:“这些地方多瘴气,太子殿下确实是需要带上随行的太医,不要饮用当地的生水。” 赵翊林含笑说道,“孙大夫,有了这显微镜之后,只要是见过两者的区别,都会选择饮用烧开了的水。” 孙峥也笑了笑,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一件事,“云滇之地有些特殊,谁烧开了之后似乎是有假沸的现象,在其他地方茶叶用沸水泡很快就会舒展开叶片,云滇这个地方有些不太一样,就算是多烧一会儿的水,茶叶舒展开的速度还是慢上一些。” 或许是因为云滇这个特性,许多的汉人过去都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甚至有时候是致命的,这云滇纳粮少也与此有关,只能依靠的是当地的百姓,云滇的汉人是不足的。 孙峥想到了当年的事,很快就跃跃欲试了起来,当年没有办法破解云滇让人水土不服的秘密,现在有了这显微镜,是不是可以找到缘由?是不是水中的微虫无法杀干净,才让人有了水土不服的表现。 学医之人就没有不喜这显微镜的,见到了微小世界,有太多的猜想去一一证实。 赵翊林见着孙峥的模样,含笑说道,“孙大夫若是方便的话,与我同去可好?这次我至少会带上两个随行的太医,您也可以与这两位太医探讨一二。实不相瞒,这次明衍郡主给您写信,是因为我希望您过来一趟,有件事希望您能出力。” 孙峥有些疑惑的时候,赵翊林继续说道:“我希望您能帮忙想办法灭蝗。” 孙峥说道:“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这蝗灾我并未亲眼见过。” 赵翊林:“在六月六日之前,京都干旱了许久,我一直有些忧心会不会有蝗灾,幸好连绵一段时间的雨水。只是……户部的卫大人让林侍郎多留意这田间蝗虫情况,林大人让京都及周遭的官吏去走访之后,皆是证实今年的蝗虫要比往年多。” 134、鸭吃蝗 魏昭开口说道, “干爹还查阅了很早之前的蝗灾记录,在形成飞蝗之前,确实是有蝗虫增多的现象。毕竟干旱是控制不了的, 今年春天就旱了一次,现在蝗虫多, 蝗虫的虫卵肯定也多, 如果要是再干旱……确实是有蝗灾的隐忧。” 孙峥知道昭昭口中的干爹是林鹤,林鹤在郧河县的表现, 在建安府的作法孙峥都是亲眼看到的,听到了这里孙峥表情严肃了起来,同意了一起去西南。 在孙峥也同意一起去西南之后,这一次太子离开京都的人就定了下来。 同行之人除了孙峥之外, 有都察院的一位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兵马指挥司的两位同知, 太医两人,剩下的就是兵卒与护卫。 还没上名册的是孙峥与沈誉。 沈家人当然也不放心太子去西南之地, 那里夷人多,沈家不能接受万一之差池,于是现在走南闯北的沈誉, 提前出了城,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太子等人。 这名册一出,汪贵妃撇了撇嘴, 觉得沈岚等人当真是防得滴水不漏,不过也随他去了, 她本来就没准备在路上动手。 之前孙峥还觉得现在就开始考虑蝗灾,太子考虑得太远了一些,结果这一路上因为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挖掘一些土壤带上, 从显微镜下来看,蝗虫卵的数目在随着南下,数量是渐渐增多的。 本来太医署的王太医与胡太医是准备多看一些其他的微小世界,现在因为蝗虫卵多的原因,也全心全意开始想办法灭虫卵。 上一次灭蚊就是通过给灭杀蚊虫的卵来实现灭杀蚊虫,他们下意识地就想要通过同样的方法实现灭杀蝗虫。 此时赵翊林也想明白了汪贵妃的谋算,猜测她网罗了能人,光是从京畿之地的蝗虫增多就可以远远断定西南会有蝗患? 按道理就算是这虫卵增多,也不能说明就会发生蝗患,但是有汪贵妃要推着他去西南,赵翊林心中觉得只怕是这三处只怕已经有蝗患的隐忧了。 他在心中记下这件事,准备回京了之后找到这位能人是谁。 这一次西南之行,除了佥都御史之外,赵翊林带过来的都是亲信,现在一路南行蝗虫卵不断增多的现状,让所有人都在想着一件事,有什么办法可以灭蝗。 首先想的法子还是灭虫卵,王太医首先出了一个方子。 “不成,”孙峥摇头否定了王太医的方案,“这土地里的蝗虫卵也看到了,是在根系处这里藏着,这是在荒草之下的,如果要是灭杀,这剂量是不够的。” 胡太医也赞同地说道:“王太医,确实不行,还得把整个草地给翻过来,不像是灭蚊那么简单。” 王太医叹息说道,“只有这个法子可以灭杀虫卵,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若是这个都不行,我觉得直接放弃灭杀虫卵的准备。” 孙峥看着王太医的模样,捏了捏眉心,“是的,这灭杀虫卵确实行不通。” “我觉得还是得用番邦人的法子。”胡太医开口说道,“是不是在蝗虫还幼小的时候,可以让家禽去吃这些蝗虫。” “西南这粮食都少,只怕养家禽更是困难。”赵翊林摇头否决了这个发,对着的孙峥询问说道,“有没有办法毒杀幼虫?” 孙峥摇头,“这蝗虫与蚊子都是遇到了药物可能就直接逃走了,这种灭杀的效果很快就会扩散开,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蚊子还有办法驱赶走,蝗虫目前驱赶走,又会在其他地方聚集在一起。无论是幼虫还是成虫都没办法。” 王太医说道,“当真不能用番邦人的法子?” 沈誉认真地解释,这家禽能够吃蝗虫,他手下去海外的人只是听说,并没有亲见,现在西南的事情已经在眼前了,现在也没办法带人去番邦找办法灭蝗。 此时佥都御史看了一眼沈誉,忽然说道:“西南本来就穷困,他们自己是出不起钱去养家禽,但是沈老爷可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誉身上,沈誉看着佥都御史,干笑着说道:“于御史,您说笑了,我做生意赚得也不多。而且刚刚也说了,这用什么家禽,我也不确定,怎么让家禽吃蝗虫,可能还要想办法,没有那么容易。” 于御史笑道:“沈老爷,您不必谦虚,我也不是来算您的越洋商行能赚多少的,只是……猜测您有一些钱。至于说养什么家禽,我倒是知道,买一大群鸭子就可以了,可以用鸭子来吃蝗虫。” 赵翊林奇道:“于御史何处此言?难道于御史去过海外?” 于御史摇摇头,“回殿下的话,在下并未去过海外,只是在下幼时家贫,娘亲咬牙供我读书,这读书的钱从哪儿来,是我娘养鸭子一点点攒出来的钱。” “很多人并不爱养鸭子,觉得鸭子的翅膀能飞得高,如果剪掉了翅膀,这母鸭就不爱生鸭蛋了,还得日日去小河里游泳,要喂食也麻烦。喂养得多了,还会吃光河中的小鱼小虾。大部分人都是喜欢养鸡的。” “我娘觉得,鸭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生得肉多,价格卖得更高,我娘就试着在旱地养鸭子,她像是放牛一样,把鸭子赶到了山上。” “山上什么多,也就是这种蚂蚱、蝗虫多,我娘养的鸭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些,刚开始我娘养的少还不觉得,后来我娘的鸭子群养得多了,村民都觉得就连虫子都少了不少。而且吃够了这些虫子,鸭子偶尔下水嬉戏并不会吃鱼和虾。” “放鸭和放羊有些像,只要找到里面的头鸭,控制住,驱赶鸭群就可以了。我在休沐日的时候,都会给娘减轻负担,正好也放过鸭子,所以我也很清楚,这鸭子只要不给吃别的东西,赶到了农田里,它就会扑棱着翅膀过去吃蝗虫了。” 说到了这里,于御史笑着说道:“沈老爷不必谦虚,若是买上……数万只的鸭子,从祁贵入内就开始吃蝗虫,一路再去广越,在去云滇,差不多就够了。” “而且其实沈老爷也不是只进不出,只需要出一次钱买上鸭子,这鸭子去了农田里自己会吃蝗虫,产下粪便百姓们还高兴,而吃虫子的鸭子格外肥美。最后再把鸭子宰杀卖掉,岂不是正好?” 王太医看着于御史的模样打了一个寒噤,这位佥都御史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想到的主意居然是这个风格,按他的说法这鸭子才做了大贡献,转眼就把鸭子给吃掉…… 反而是沈誉是商贾思维,若是买鸭子只需要买幼鸭,一路赶着去了西南,这样一路吃,还当真可行。 “于御史有兴趣做这买卖吗?”沈誉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这边倒是直接买鸭苗也可以,不过几位若是想要出一些银子跟着买也可以,这鸭子买了多少只,最后一只卖出去多少钱都算入到其中。” 一只幼鸭价格很便宜,差不多十几文钱就可以买一只,一次性买上万只鸭子,只怕还不要十文钱,等到鸭子这样吃蝗虫长大了,变成了成鸭,就是二十几文钱一斤,一只鸭子可以卖上百文钱,若是按照于御史的说法,这鸭子还会比一般的鸭子更重,说不定两百文钱一只成鸭都有可能。 于御史立即说道:“沈老爷,能不能赊账?在下囊中羞涩,可也不想错过这样轻松而又赚钱的买卖。” 轻松? 众人本来不解,听着于御史的意思,这鸭子越多越容易结成群,根本就不存在鸭子乱跑,而且当鸭群扩大,还会有野鸭子融入进来,差不多现在这个时候就可以买上一些鸭子,一路走,这些鸭子就可以吃已经生出来的蝗虫。 “这种赶路的鸭子淋了雨也不怕,并不会容易生病。” 于御史借款了一百两银子买鸭,其他人少到三两银子,多则五十两银子,也都参与了进来。 定下了买鸭的计划,到了长江流域的时候,差不多见着蝗虫已经开始乱蹦,沈誉就开始买鸭。 基本去一个地方,沈誉就把这个地方的鸭苗给买的干干净净。 大鸭子带着后面小小的鸭子一路吃着已经生出来的蝗虫,等到了西南之地,这鸭群已经达到了十万只,而这个时候,不少人都增加了钱财的投入,就像是于御史说的,吃了蝗虫的鸭子也长得太快了一些! 浩浩荡荡的鸭群过来,让已经接到了圣旨的祁贵布政使傻了眼。 在一片绿头鸭里,他的表情困惑到惶恐,这真的是太子一行吗? 135、熏鸭和鸭绒 从长江流域开始买鸭苗, 一路上要赶鸭子过来,太子一行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这嫩黄嘴的鸭苗叽叽喳喳叫着,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扑棱着翅膀去荒地里, 在田地里啄吃蹦着跳的蝗虫。蝗虫的两折长腿尚未发育好,它们的翅膀也先天不足不足以飞上天, 幼小的蝗虫就这样被扁扁小小的鸭嘴给啄着入了腹中。 刚开始不少百姓还有些担心鸭子吃地里的粮食, 等到沈誉头一个村子给了钱,让鸭群大快朵颐, 不光是没有坏庄稼苗,还留下了不少白色的鸭粪,就让其他的村子也愿意让鸭群去啄一遍自家的庄稼田。 倘若是鸭子少一些,聚不成群, 吃了自家的庄稼蝗虫,其他家的又会跳过来, 就也没什么作用。只有当这鸭子成群结队把整个村子里蝗虫吃的干干净净,百姓们发现, 就连吵人的蝈蝈声也没了。 太子队伍里的人也看出了于御史说得不错,这吃了蝗虫的鸭子长得格外快,刚开始还是尖尖细细的叫声, 很快就是嘎嘎的声音,这声音还诓了不少的野鸭加入到了鸭群里。 鸭的羽毛铮亮,不少孩子喜欢这种羽毛, 只是他们的爹娘不让他们去碰鸭子,“这鸭在吃坏虫子。可不许祸害, 等会去捡羽毛就是了。” 当鸭子队伍离开的时候,孩子们才会去捡落在的一根根亮得出奇的羽毛,那段时间, 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有捡油光水量的鸭羽。 太子一行不疾不徐地走着,这些鸭群顺便就吃掉了蝗虫,也让两位太医和孙峥都放松了下来,开始用显微镜看其他的东西。 他们是让鸭子吃光了一个村的蝗虫再往前走,这走得自然很慢,而祁贵布政使生生等得瘦了一大圈,眼下都是青黑色。在收到了圣旨之后,他就在估算一行人过来的时间,按道理差不多十日内本应该见到太子一行,生生等了两个月的时间。 相互见了礼之后,祁贵布政使就问道:“怎么带这么多的鸭?” 祁贵布政使还记得当时这话一问,所有人眼中都带着点莫名的笑意,就连那位看上去有些严肃的于御史都笑着说道:“宋大人,您很快就知道了。” 祁贵布政使确实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会带着一群鸭,为什么会在路上耽搁那么多的时间。 祁贵布政使觉得那一幕在他今后的人生之中都无法忘怀—— 小鸭子们迈开步子,冲入到了田地里,它们吃着嫩一些的蝗虫,而大鸭子则是扑棱着翅膀飞着捉住了要逃跑的大蝗虫。 这样一来,幼小弹跳能力不强的蝗虫就被幼鸭吃掉,而大一些的成虫就被成鸭吃掉,还能够存活下来的,只怕就是藏在深处的虫卵了。 祁贵布政使看得是瞠目结舌,让人觉得他深思都恍惚了起来,喃喃说道:“还能有这样的办法?” “鸭子得多一些。”于御史看出了祁贵布政使的心动,开口说道:“这一次过来就是为了纳粮之事,西南既然多虫,晚些时候看看祁贵、广越、云滇哪儿适合养这种鸭子,可以让农户养鸭子过活,要是遇到了蝗灾之始,就可以像是现在这样赶鸭子吃虫。” 沈誉刚开始以为赶鸭子是个很赚的买卖,等到鸭群扩大到十万只,他就觉得这生意虽说可行,却也不容易持续,这次应该是气象真的不够好,又开始干旱了起来,蝗虫的卵孵化的很快,鸭群没有遇到什么雨水,自然也不容易生病,而因为干旱蝗虫生长得很快,给了鸭群养料。 如果要是雨水多一些,尤其是阴雨连绵不断,只怕这些鸭子就要接二连三死去了。 祁贵布政使自然是应下,因为当务之急是解决另外地方的蝗虫,在祁贵的蝗虫被吃得七七八八之后,鸭子队伍就去了广越。 广越布政使早已经收到了祁贵布政使的信笺,啧啧称奇地看着这鸭子队伍,在队伍离开的时候,他还找沈誉要了一对长得肥硕的鸭子养在县衙里,这可是灭蝗英雄,打算这鸭子养到老了,也不会吃掉,羽毛也会放在衙门里。 “我家孙子也喜欢这鸭子。”广越布政使看着绿头鸭,其实不光是他孙子,他也喜欢这绿头鸭。 而云滇布政使的反应与祁贵布政使的迷茫,广越布政使的新奇都不一样,他是眼泪掉了下来。 云滇布政使哭得时候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鸭子把蝗虫扫荡一清,等到鸭群离开了这个村子,他看着没有一丁点的蝗虫,而庄稼苗都保存得完好,双腿一软竟是直接给太子跪了下来。 “宁大人,不必如此。”赵翊林伸手扶起了云滇布政使,“蝗虫都是鸭子吃的,法子是用的于御史的方法。” 于御史见着云滇布政使又要给他磕头,直接躲在太子的身后。 “宁大人,您这般可是折煞我也。”他干笑着说道,“这鸭子是沈家四老爷买的,坚持可能有蝗患要治理的是太子,这法子也不能说是我想的,是番邦的想法,我因为家里养过鸭子,给提了微小的意见。”于御史用拇指与食指比划出了一个间距来。 这让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肃穆的情绪一扫而空。 这鸭子所有人都投了钱,没钱的沈誉垫付,晚点不用利息给算银子,等于白送给这些人钱财,这里借款额度最大也就是于御史的一百两,于御史一想到自己百两银子翻到几百两,后面一路都无法严肃取来。 云滇布政使要比祁贵布政使更为消瘦,他的花白胡须都有些脱落了,“于御史,您不知道……这云滇气候暖,所以总是多虫,不是蝗虫,就是螟蛉,有了这样的鸭子,百姓的日子就可以好起来。” 云滇布政使作为云滇地区最大的官员,其实隐隐感觉到了百姓之中的那种躁动,尤其是今年的蝗虫太多了,让他有些担心。只是云滇布政使在上折子之前,就有衙门里的左参政拦住了他: “宁大人,这蝗灾各种害虫年年都有,不必如此担忧,这么多年都这样过去了,加上云滇的纳粮本来要求也不多。” “您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明年就要告老,若是有什么隐忧,就让新的布政使大人头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这样,您在折子里提一下蝗灾的事,不过只是蝗虫多一些,也没有形成蝗祸。” 云滇布政使现在见着蝗患的隐忧被掐灭,今后还能够用鸭子防虫,心中的那些惶恐也就消失了。 云滇这个地方其实种粮还是有优势的,这里因为气候热,可以一年两熟,但是因为虫子多,而产量不高,今后留下传统用鸭来灭虫,粮食的产量定然会增多! 这鸭子从长江流域在进入到最后的云滇,到了最后已经超过了十万只,就算接下来打算绕路去其他地方让鸭子吃蝗虫,但是成鸭也不需要那么多,毕竟在路上不用买,就会有野鸭群融入到鸭的队伍里。 用不了这么多鸭,沈誉在当地请了百姓来宰杀鸭子,同时也雇佣百姓,把这批杀了的鸭子做容易保存的熏鸭。 这些鸭子要是全部在云滇卖掉,价格就起不来,做成烟熏鸭,再返回京都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卖可以卖出一个较高的价格。 云滇地区要比大齐的其他地方都要高出一截子,加上这里前朝还叫做百越国,这里风土人情有别于其他地方,当地百姓还从未吃过这种熏得干瘪瘪的食物。 因为鸭太多,那段时间常可以闻到浓郁的鸭腥味,还有烟熏的味道,这让百姓们觉得不大好闻,更是觉得其他地方的汉族人很奇怪,为什么喜欢吃这种黑黢黢而又干得很难咬的熏鸭。 百姓们还感慨的是这吃了虫子的鸭可生得真好,撅着肚子走路一拐一拐的,至少比平时养得鸭子给重上一半。这么好的鸭子,全部都做成了熏鸭,实在是可惜。 大概是闻得多了,也有百姓好奇,就买来尝一尝。 熏鸭的魅力就在于此,是刷了调好的酱料在日光下风干,风干一段时间再用柏枝去熏烧,鸭子的肥油滴落在树枝上,刚开始觉得这种味道怪里怪气的,时间长了,品味出来一种不一样的熏香味道。再买来一尝,这鸭是很适合下酒吃。 因为这鸭肉很肥,烟熏的时候特地只是熏掉一部分的油脂,还是会留下不少的油,这个时候和豆子一起蒸着吃,连青豆都是这种味道,熏鸭肥而不腻,瘦又不僵,色彩是鲜红色的,味道让人回味。 云滇的百姓本来没有吃熏鸭的习惯,因为沈誉宰杀了鸭子做熏鸭,他们也开始买了一部分鸭子。 这吃了四个月蝗虫的鸭实在是肥美,随便抓一只,都至少有七八市斤重,这种鸭可以用来煲汤喝,可以用来烧菜吃,还有人百姓们觉得这鸭肯定生出来的崽子也好,买回来做种鸭。这样就卖出去了一万只左右的鸭子,熏鸭也差不多有一万只,加上留下了鸭苗两万,剩下的鸭子做成了熏鸭有五万只,赶着剩下的鸭子再绕路一路往东走。 东边多雨,这蝗虫就少了不少,不过田地里还有其他虫子可以吃,但是东边多雨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让鸭群生病。 沈誉当机立断把剩下的鸭子全部宰杀,干旱的地方不生飞蝗,东南之地是很难有蝗祸的。 等到把鸭子给处理得干干净净,他们也回到了京都,此时京都飘然下了团团若柳絮一样大雪,这一行人穿着的衣服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却一丁点都不感觉到冷。 因为这一次宰杀的鸭子太多,长羽是没什么用的,但是那鸭子的绒羽让云滇之地的绣娘有了主意,这鸭绒蓬松而柔软,是不是可以放入到被褥里? 把鸭绒暴晒之后,去掉了鸭绒的腥气,这种鸭绒做成的被褥很是温暖,后来往北走,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太子一行冬天的衣服里都用了鸭绒,此时他们穿着的衣服都是用了鸭绒,要比过去轻薄不少,却又十分保暖,稍微活动一下,还会觉得身体的热气全部被鸭绒给兜住,有些热得受不住,不能再用火盆烤着了。 看着城门口鎏金的大字,守城的人听闻是太子的队伍回来,连忙开了门,让这只离开了京都已经半年有余,甚至错过了春节的一行人进入到城里。 136、性情可爱 马蹄都裹了马蹄铁, 踩在早已经扫净的地面上发出了哒哒声响。 等到队伍行进到了元安公主府的时候,车队的行进速度就放得慢了下来。褚色的小门打开了,从里跑出了魏昭来。 自从入了城, 除了实在是怕冷的于御史,还有两位太医, 其他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 这里唯一没有穿鸭绒衣裳的就是赵翊林了, 这鸭绒虽说暴晒过,在天气好的时候, 会直接铺在马车的顶棚,但是这鸭绒的味道却很难除掉。 等会赵翊林要直接见父皇,倘若是身有异味极其不妥,在入城前的最后一夜, 用熏香包括内里的中衣都熏过一遍,此时披着淡香的鹤氅落了一层雪花。 魏昭迎过来的时候, 赵翊林正翻身下马,鹤氅上的雪花因为他的动作如同蓬草一样飞了起来, 旋即又轻柔地落在少年的长眉上,还有的落在他的长睫上。 魏昭穿得是一身海棠红斗篷,因为下了雪, 脚下也穿得是鹿皮小靴,这会儿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发现恍然之间她又有了一些变化。 去年的时候, 她的面颊还有些圆润,现在下巴尖尖, 就连唇形也更为饱满欲滴了起来,个子没有了变化,就是从内到外散发出那种蓬勃而又向上的少女感, 过去像是盎然的幼草,现在是娇艳的花苞。 魏昭距离赵翊林近了,也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香气,那熏香霸道地裹挟住了她,加上他往前走了一步,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被他抱住。 魏昭面颊微红了起来,就在此时眉心被他弹了一下,赵翊林挑挑眉,“叫我什么?” “珉珣哥哥。”昭昭小声说道,“终于回来啦。”说到了回来,声音里满是欢喜。 赵翊林应了一声,这次耽搁这么久的时间他自己也很意外,不过幸好是有收获的,一切都很值得。 魏昭小声说道:“在西南之地一切顺利?” 赵翊林方才嘴角就是微上勾的,这会儿漆黑眸子都像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嗯,晚些时候和你说。” 当时明明就只离开小半年的时间,结果这太子上了折子,表示时间不够,圣上大手一挥,直接表示一年时间也可以。赵翊林没有用一年的时间,在二月下暮雪的时候回来了。 冬天的时候,池塘里所有的小鱼儿们都沉入到深处睡着了,魏昭的担心无处去述说,甚至母亲也知道了她的轻微焦躁,还让她进宫了几趟,和皇后娘娘说说话。 太子那边只是会报平安,但是做了什么是一片空白,这个不同寻常的表现让皇后多少也有些不安心。 沈岚不安心的时候喜欢做的事情是写东西,也就是那个时候魏昭才知道,皇后娘娘居然是赫赫有名的三风先生。 沈岚在说起写书的时候,才高兴了起来,对着魏昭眨眨眼,“这个消息没多少人知道,昭昭要替我保密。” 于是三风先生还没有出来的书,魏昭可以先看了,还能够校正一些别字。 魏昭想到了这些时候的事情,就说道,“珉珣哥哥,您先回皇宫,晚些时候得了空,我们再聚一聚。” 赵翊林也并没有耽搁,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翻身再次上马。 刚刚在路过沈府的时候,他的外祖父、舅舅姑母等人也在府外候着,他们也知道进宫面圣更为重要,也知道太子不能停留,但是还是想要在太子经过的时候看他一眼。 赵翊林坐在高头大马上,对着魏昭微微颔首,队伍往前行进,而旁边等着的嬷嬷等到赵翊林远离了,才连忙说道,“郡主,该进去了。” 魏昭点点头,这才入了内。 元安公主昨个儿有些发热,现在也见不得风,房间里火盆烧得很旺,等到女儿进来了,她问道:“见着太子了?他气色如何?” 魏昭的耳根有些红,她听到了声音就往外跑,等到近了身只记得他圣上的香气,因为心里有些羞,她顾不得去看他的气色,这会儿小声说道:“挺、挺好的。” 倘若元安公主没有生病,或许从此刻就看出了女儿的端倪,她身上还有些难受,听到了昭昭的话之后闭上了眼睛,“那就好。” 昭昭伸手从旁边的水盆里荡了荡巾子,拧干了之后叠好放在娘亲的额头上。 “不用。”元安公主感受到了额头上的冰凉,睁开眼对着女儿说道,“我就是有些倦,已经好了大半了,你也休息去。” “女儿不累。”魏昭利落地说道,“在这里陪陪您。” 赵翊林一行已经到了宫门口,宫门大开,这些西南之行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赵桓之前看过折子,里面提到了太子灭虫增粮,正是因为灭虫,所以才会耽搁了许久。 汪贵妃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还并不知道这虫就是包括了蝗虫在内,还是以为是和先前那孙峥灭蚊一样,就是灭一些让人拉肚子的虫子。 汪贵妃巴不得赵翊林不务正业,所以当时赵桓本因为折子生气,想要下旨让赵翊林回来,汪贵妃说道: “太子也不容易,上次昶安去湖江的时候,当时看着太子就有些兴致不高,只怕太子也想要做一个地方的副考官呢。” “也难得请到了一个什么神医,太子想要折腾就让他折腾。他年龄小,而且万事都有陛下您呢。” “陛下您的身子康健,行事更是英明,您看,昶安也是仗着有您任性,太子也是这样,还小呢。毕竟都没有定亲。” 赵桓好大喜功,喜欢听汪贵妃的这些话,心想着就算是朝臣觉得太子贤明,到底还没成亲,是个孩子呢,这万事还是得有他兜着。 于是赵桓难得对太子有了点父对子的疼爱,就让太子在外继续游玩。 接下来这三地送来关于太子的折子,他都懒得看,赵桓在心中认定了太子贪玩,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赵桓就觉得这些人在拍马屁,心中有些失望,撂开折子不看。 此时赵桓见着太子归来,随意问了一些,就让他去见皇后了。 其他官员也懒得一一过问,让武将回指挥司叙职,太医署的两位太医直接休息,佥都御史也是回都察院去。 赵翊林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赵昶安,他的这位三哥刚从汪贵妃的宫殿里出来,准备回皇子府。 “太子。”赵昶安的礼数总是很好,对着他行礼。 “三皇兄。”赵翊林说道,“三皇兄务必要保重身体。” 赵昶安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神色看上去不大好看。 赵昶安并不是病了,而是他一直到过年的时候才知道,母妃已经定了他的皇子妃的人员——祁明萱。 赵昶安本想要说,随意给他指任何一个皇子妃都好,他不要祁明萱,只是那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赵昶安自己反复思量,难道他心中是有了皇子妃的人选?所以才排斥母妃的提议。 他此时想到的竟是明衍郡主,这个念头一起,让赵昶安心中像是被火烤过一样,如果是明衍郡主,别说是母妃了,只怕小舅舅也不会同意。 明衍郡主揭穿了娄清韵的面目,到底让汪贵妃记住了,虽说不至于对明衍郡主做出什么,但是那种浓厚的不喜扑面而来。 赵昶安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心事,辗转难眠,这也让汪贵妃不再提祁明萱,他就以为母妃已经放弃了,只是三皇子妃的事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痕迹。 他一会儿想着,明衍郡主性情可爱,若是母妃了解了,定然是会喜欢的,一会儿又想着那祁赟之靠着母妃步步高升,明衍郡主怎会心悦于他? 137、献祥瑞 到了长宁宫里, 沈岚就迎了过来。 宫女上前松开太子的系带,抖下鹤氅上的雪花,衣服被挂了起来, 沈岚握住了赵翊林的手,顺口问道:“怎么耽搁了?你父皇留了你?” “不是, ”赵昶安摇摇头, “我遇到了三哥,他看上去状况不大好。” 想到了赵昶安, 沈岚想着他确实很难,对着儿子说道:“娄清韵不是已经斩了吗?只怕汪贵妃又想到了三皇子妃的事情,三皇子就与他母妃生分了。” 赵翊林想着三皇兄游魂一样的神情,摇了摇头, 心中多少有些可怜他的那位哥哥。 不过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倘若是汪贵妃与赵昶安拧成一股绳, 只怕可怜的就是自己了。 两人并不深想,撇开汪贵妃那边的事, 沈岚捋了捋儿子的头发,含笑打量着儿子,长舒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在外定然会瘦,结果没见着瘦,又长高了一些。” “和小舅舅同行, 怎会瘦?”赵翊林失笑着解释。 他这边带着的士卒不多,但沈誉那边差不多动用了越洋商行里几十人跟着, 可以说吃喝等人与物一应俱全,刚开始操心蝗虫的事情确实消瘦了一些,自从用了于御史的办法, 买了不少的鸭苗,不用操心了,就胖了起来。 既然说到了灭蝗的事,赵翊林就与母后具体说了,当时是如何采买鸭苗,如何赶鸭的。 沈岚听着儿子的话,眼前浮现了一大群鸭子跟着他们身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这鸭子呢?” “吃了。” 沈岚的笑容立即僵硬了下来。 她刚想到了毛茸茸幼嫩的一大群鸭子,还觉得这画面想一想就可爱,谁晓得直接被儿子不解风情地说吃了。 赵翊林没注意到母后这点表情僵硬,他兴致勃勃说着鸭肉的美味。 一路吃蝗虫的鸭子肉质首先是肥美,加上一路是跟着众人赶路的,肥美的肉质里有带着紧实,加上最长也就活了半年多的时间,尚未到成鸭年龄,肉质还又很是幼嫩,带着柔韧的嚼劲。 赵翊林那段时间都没有吃腻这种虫养出来的鸭子,现在想着都还是回味。 赵翊林可以说是眉飞色舞:“母后,这鸭肉确实好吃,现杀的鸭子会取血做成鸭血粉丝汤,用的是金陵的做法,那大厨都说比金陵的鸭血粉丝汤还要好喝。鲜得让人几乎吞掉了舌头,小舅舅准备在京都也养一些这样的鸭,到时候让母后也尝一尝。” “这么多的鸭子肯定现杀卖掉有些来不及,小舅舅请了当地的百姓宰杀鸭子,还请人做成熏鸭,熏鸭就可以保存的时间更长,可以在其他地方售卖。” “刚开始云滇地区是没人吃过这种熏鸭的,他们还觉得这样的方法浪费了鸭子,后来买了吃都觉得好吃,似乎还有人家改了方法,用蜜腌制再烟熏,又是一种风味。” “母后,这鸭子可以说浑身是宝,小舅舅还带了不少的鸭绒,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出去鸭绒的味道,这鸭绒充入到被褥里,要比目前的被子轻很多,还十分保暖,若是穿在身上也是如此。晚些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除掉味道,您若是用了这鸭绒定然会赞叹暖和的。” 沈岚本来还觉得鸭子为了灭蝗出力,转眼就被吃掉有些可怜,听到后面就觉得这鸭也算是死得其所。 沈岚清了清嗓子,等到最后还是提醒儿子两句,还是莫要在明衍郡主面前说这些。 赵翊林的眼中闪现了一丝迷惑,“为什么呢?” “你别把毛茸茸的鸭子说得太过于可爱,女孩子家家的心肠软,刚听着你说鸭子可爱,接着就说什么鸭子的各种做法,鸭绒还可以用来保暖,心中只怕会难过。” 赵翊林想着,倘若是其他女子,例如是沈家表妹,或者是好友的妹妹,那确实是有这样无谓的同情心,但是魏昭不会。 他想到了魏昭,想着她藏在乌压压长发里通红的耳尖,笑了笑,“明衍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这母子两人的谈话此时就转到了魏昭身上。 魏昭在秋日里入了紫微班,约莫一个月里会进宫一次,这些日子她基本是埋头学习,成绩在进入到了紫微班里依然是佼佼者。 沈岚是顺着时间说的,等到说到了秋日的时候,沈岚说了另外一个消息:“这番薯的产量,当真是高得吓人。” 赵翊林低头思索,想到了先前看过的邸报,“亩产两千五百斤,我记得是这个数字,是实际产量有两千斤吗?” 沈岚眉眼都是舒润的笑意,“不止。” 赵翊林真切地愣住了,事实上两千五百斤已经是多得让人不敢想象的数字,比这个更多,他甚至不敢猜测。 他看着母后这般高兴,试探性地说道,“三千斤?” 沈岚捋了捋儿子的头发,肯定地说道:“多达三千五百。” 听到了这个数字,赵翊林的心中一颤,如果要是别人说这个数字他是不会信的,但是母后说的,他就自然是信的。 原本是坐着的,赵翊林霍得一下站起身来,他绕着椅子转了几个圈,然后走了母后面前?声音有些颤抖,“一亩地产三千五百斤?这是元安公主府别院的数据?” 沈岚想着,她的儿子比赵桓要有福气,这番薯的产量是原本主粮亩产的十多倍,可以养活更多的人。 “元安公主府种的番薯是最好的,亩产达到了三千八百,我说的三千五是云州送来的数据。云州之地最多亩产是三千五,因为种番薯的地方还有一些是贫瘠之地,这部分最少也有两千四百斤,不好不坏的中田,差不多产量就在两千八百左右。” 赵翊林想着那时候看到的绿油油的藤蔓,眼睛亮得出奇,听着母后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明衍郡主与户部林侍郎的关系,当时昭昭在收获的时候,在掘了一小块儿地之后就觉得番薯生得好,没让庄子的汉子继续挖下去,去请了林侍郎过来。” “林侍郎带了小半个户部衙门的人过来挖番薯,在挖掘了不到三分地,户部的人扫了番薯上泥土称重,这数字就吓了一跳,连忙请了管尚书去看,而管尚书听闻了数字,请了其他五部的尚书同去别院。” “在称重数字达到了了一千斤时候,几位尚书就没有继续往下挖了,六部尚书一起去了皇宫里献祥瑞。当时我正好听到了祥瑞两字,还觉得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有谁敢骗六部尚书?” 祥瑞? 大部分时候祥瑞是送难得的石头,可是在赵翊林看来,这世间的石头千千万万,只是恰好生得有些独特,算不得什么祥瑞,沈岚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而番薯亩产三千八,这种主粮堪称是大齐之幸,是最大的祥瑞了。 沈岚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殷红色唇瓣高高翘起,瞳眸里也是粲粲然,继续说道,“在听闻了一亩地会产三千斤以上,你父皇当即就出了宫,让朝会的官员全部都到了元安公主的别院里。一亩地的番薯被挖得干干净净,里面甚至带上虫眼的番薯也算了产量,最后得到的数字是三千八百零一斤。” “整个户部衙门的人都拿着算筹,在称过了一箩筐的番薯,内侍高声承诺的时候,就噼里啪啦拨动算筹,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会压过其他声音。” “是户部衙门所有人一起算出三千八百零一斤,当时念这个数字的时候,听昭昭说,就算是隔得老远也可以听到。” “三千八百零一斤的番薯,你父皇分了元安公主百斤,剩下的给了各位大臣一人十斤,就连刷掉泥土,把番薯装入到笼里,负责搬运、称重的小吏,也都得了赏钱,还有一斤的番薯。” 这里再次提到了魏昭,沈岚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当时昭昭同你说过,先前在建安府种番薯,番薯丢在炭火盆里,烧得棕色的皮都成了焦黑色,番薯里面的油浸润了出来,滴落在炭火上发出霹雳吧啦的声响。” 赵翊林当然记得,他甚至还记得昭昭说番薯滋味的模样,“揭开了皮之后一定要吃得小心一些,很烫的,那番薯肉烤的十分绵软,里面的甘甜味道让人觉得它应该叫做甘薯。” “记得。” 沈岚说道,“我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刚刚听说你回来了,就已经让人烤上了,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你来尝尝看。” 皇后在太子进入宫门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把番薯埋在火盆里烘烤,现在说话的功夫,已经烤好了。把番薯拨弄出,尚未揭开皮,就闻到了那股甘甘甜甜的味道,等到拨开了之后,就像是魏昭说的那样,金灿灿的肉,用勺子舀下来,吹得稍微凉一些送入到口中,第一个感觉就是它的绵软、甘甜还有温暖。一团金黄色的番薯顺着喉咙往下,甚至让人觉得身体里胃囊也都暖了起来。 “现在是又下雪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就我知道的,建安府的番薯送了一大半到京都里来,这番薯在大街上就有卖的,价格也不贵,三到五文就可以买一小个。” 赵翊林一边吃着番薯,觉得倘若是他今后登那位置,这番薯就要改名叫做甘薯。 听着母后说的这些,他的口中一直泛着甜,说不清是番薯本身的味道,还是因为这种祥瑞而心生的愉悦感,他觉得这番薯就应当如同昭昭说的那样,叫做甘薯才对。 138、打边炉 上好的银霜炭烧着锅子, 这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坐了这样几个人。 江泽侯府世子戚耀祯,和先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发丝儿透露出“我有钱”三个字。 大理寺卿嫡幼子嵇珩之, 他穿得是褚色的圆领袍,乍一看容貌是平平无奇, 甚至一双眼也觉得寻常, 任谁也想不到他堪称是目光如炬,现在在大理寺做一名提刑官, 为官时间并不久,就已经有了一些名声。 刑部郎中之子丘昇,他少年老成,头发丝都往后梳拢, 头发总是绑缚得很紧,让魏昭甚至想要问他, 这样会不会有些疼?总觉得他额前的碎发都有些稀疏了。 太常寺卿之子钟世杰,他和初见相比宛若是两人, 经过了娄清韵的事情成长了不少,石青色的玉鞓带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过去他的面颊是有些微微丰润的, 眼中也是含笑,现在沉稳了下来,那双眼睛在遇到了魏昭的时候, 会有淡淡笑意,宛若是初春的雨。 这几人都与赵翊林是好友, 在太子回来了之后,自然是要相聚的,另外一个特殊的人则是魏昭了。 她穿的是烟灰色锦缎圆领袍, 就连领口处也绣着的是银光色竹叶暗纹,头发是用的玉冠,却并没有刻意让筱思替她装扮成男人,她的五官依然是女儿家的秀美。 元安公主并不爱拘着女儿,甚至也允许她在外喝一点酒,只是万万不能喝醉。 在赵翊林离开之前,魏昭酿了一壶酒到太子府之中,现在魏昭的面前就放着这样的一小壶的酒。 她用竹刀破开了一层层的封纸,那股酒香就慢慢浸了出来。 这酒的酿造还是林清薇给她的灵感,唐老夫人因为林清薇害喜,给她做盐渍青梅,而魏昭就想到了酿酒,在太子离开之前埋下,等他回来之后就可以喝了。 “好酒,好酒。”江泽侯府世子戚耀祯不住地嗅着,让人想到了小动物在闻食物的香气。 这模样让钟世杰笑了起来,在娄清韵出事之前和他最为交好的是嵇珩之,他拍了拍钟世杰的肩膀,刻意笑道,“戚世子,莫要让郡主看笑话了。” 戚耀祯笑嘻嘻地说道,“郡主怎么会笑话我?明衍郡主性情好又睿智,这满京都里只怕就郡主不会笑我。” 魏昭用一个小竹筒伸入到了里面,舀了出来一部分酒液,她用筷子蘸酒尝了尝。 这坛子酒一般是酿造半年的时间就足够了,现在已经足足酿造了大半年了,魏昭尝酒是怕这酒坏了。 用筷子尝了没什么问题,再取了一个小酒盅来,澄澈的酒液注入到其中,江泽侯府世子的表情更夸张了,似乎下一刻就要上来抢着试试看酒盅了。 魏昭并不善饮酒,不过这酒是她酿造的,她得确认有没有问题,于是低头喝了一小口。 酿酒时间超出时间,一般而言是有两个后果,第一个后果是酒坏了,去品尝酒水,会带着难以言喻的酸味或者是苦味;第二个后果是酒酿得陈,酒香更为醇厚,也更容易醉人。 现在魏昭喝了一口,就觉得原本应该是略有些甘甜的酒水带着微辣的感觉,正是第二种酿得更沉的现象。 “可以喝的。”魏昭说道,“就是不能喝得太多,酿得久了,喝多了容易醉人。” 魏昭以前喝酒就是喝一些梅子酒、桃花酒等度数不深的酒,现在这也是梅子酒,对她来说酒力有些大了,她的面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 戚耀祯就等着魏昭这句话,听闻了这酒可以喝,没等着魏昭放下小竹筒,就从她的手中拿过了小竹筒,往酒杯里倒入了一小盅,迫不及待一饮而尽,“好酒好酒!” 赵翊林自从看到了戚耀祯的手擦过魏昭的手,漆黑眸子就是一沉,没好气地说道,“你少喝一些,才说了这酒酿得容易醉人。” 戚耀祯嘿嘿一笑,“不碍事,我千杯不醉。” “这话你可敢当着侯夫人说起?” 一提到了自家母亲,戚耀祯的表情顿时就讪讪了起来,“珉珣……” 赵翊林不过是因为不高兴刚刚戚耀祯的动作,不会真的告侯夫人,他从戚耀祯的手中拿过了小竹筒,也如法炮制尝了酒,“这酒味道很好,不过有些容易醉人,以你的酒量,最多喝三杯。” 戚耀祯听到了被限定了酒量,小声抱怨,“这才多大点。” 赵翊林不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戚耀祯,后者讪讪一笑,躲避前者的目光,“挺好挺好,三杯不会喝醉,也足够我喝个痛快了。” 魏昭看着江泽侯府世子耍宝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而她笑起来的时候,赵翊林的表情也松了一些,那漆黑的眸子似乎都没了刚刚的锋利如刀。 钟世杰听到了两人的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来。 他的祖母封老太君现在是女院的山长,祖母本来就很喜欢昭昭,自从做了女院的山长之后,对昭昭的喜欢不减,还念叨一件事,想要给明衍郡主找个如意郎君。 这话忽然最近不怎么说了,只让他不该问的别问,明衍郡主已经有了她的缘法,但是具体是谁,封老太君没有说,现在钟世杰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着赵翊林,只怕这个缘法就应在了太子身上。 在同龄人之中,钟世杰佩服好友嵇珩之,但是对太子可以说是顶顶膜拜,他甚至难以想象,哪家闺秀可以做太子妃,现在看到了明衍郡主,心中豁然开朗。 如果太子应当有什么样的太子妃,或许就是明衍郡主这样的。 铜火锅早里面的高汤早已经沸腾了起来,把银霜炭的火盖住一些,里面高汤汩汩的泡就小了不少。 “既然酒是好的,就用这酒来庆祝珉珣归来。”戚耀祯说道。 他说完了之后,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几人高高举杯,白瓷杯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就犹如是少年人的笑声一样清越,意气风发。 魏昭在品酒的时候,面颊就有些泛红,现在喝了第一杯,她不光是面红了,黑亮的眼睛里也有淡淡的雾气。 “你要是不能喝就别喝了。”赵翊林低声对着魏昭说道。 他是附耳到她身边,口中的热气缓缓呼在魏昭的耳廓上。 魏昭的手拿着酒杯,以前她总觉得好酒有些辣口,不知道为什么众人总是喜欢酒水,现在她喝着自己酿造的酒,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还有从西南之地好不容易回来的赵翊林,璨璨一笑,“不碍事的,我今天很高兴,珉珣哥哥你回来了。” 她这样一说,赵翊林感觉自己的耳根发烧,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的感觉,眼前是沸腾汩汩冒着泡的高汤,他的心中也好像是煮沸了一样,一个个愉悦的泡往外冒。 “那就少喝一些,若是喝多了,下次你娘也不会允你出来了。”赵翊林给魏昭用漏勺舀了手打的丸子,“你要是想喝酒,可以吃点东西垫一下。” 赵翊林一想到魏昭不能再这样出来,只是一想心中就难受,现在就唤人去煮醒酒汤,煮的浓稠一些,等到吃好喝好直接灌一碗,整个人就会清醒。 魏昭点点头,乖巧地捧着碗,用筷子在丸子上戳了一个洞,用绯红的唇去吮里面的汤汁。 赵翊林连忙转过头,不去看魏昭,他低头呷了一口酒。 戚耀祯笑着说道,“珉珣,你可别喝闷酒,我们碰一杯。” 赵翊林就与戚耀祯碰杯之后,再慢慢吃了一根青菜,“让你们担心了,我这次在外是……” 赵翊林和眼前几位说的是治蝗的历程,在说到了鸭子的时候,下意识地按照母后的交代,不说那鸭子是多可爱,在后面说了吃鸭子的时候,魏昭头一歪,“好不好吃?” 赵翊林心中想着,不亏是他的明衍妹妹,她就是这般的性子。 “好吃。”赵翊林笑得更高兴了,这会儿他的眸子已经弯得像是新月一样,长眉更是高高挑起,笑着说道,“这鸭只有晚上停歇,白天都跟着我们一边吃蝗虫一边赶路,这鸭子的肉肥美又筋道,鲜嫩美味。” “只可惜到了东边,虫子倒是不少,但是总是连绵多雨,要是一直不杀鸭子,鸭子也要病倒,所以最后那些鸭子都做成了熏鸭。也一直是用冰保存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蒸好的熏鸭就上来了,魏昭看着熏鸭满是油光,红褐色的鸭肉看着让人食欲大开,她咬了一口,那种浓郁的香气充盈在口中,就像是赵翊林说的,这鸭死得其所,当真是十分美味。 139、情窦初开 说过了在西南之事, 众人的话也转到了番薯上来,此时的铜锅下的银霜炭用一些新炭覆盖住,只让高汤缓缓地烧着, 这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偶尔来了兴致在锅里夹一块儿菜。 丘昇说道:“家父当日里也去了元安公主的别院, 还亲手挖了番薯。” 看着不断从土地里挖出来一连串的番薯, 户部的小吏们浑然不顾才下了雨地里都是泥泞,直接就蹲在泥地里挖掘, 还有的用手背擦汗,满脸都是泥污;兵部的小吏负责搬运番薯,一筐又一筐一丁点都不嫌累;还有称重的内侍,他们的声音总是激荡地高昂, 就算是到了后面声音都已经沙哑了,还是高亢地喊着称出来的重量。 丘郎中的心情激荡, 他是官员里头一个忍不住的,撩起了袖子在田地里挖番薯, 他的举动带动了其他五部的官员,他们纷纷跳入到田地里,不顾身上穿着的绣了飞禽走兽的官服, 笨拙而又小心地挖着番薯,生怕碰坏了这宝贝疙瘩。 魏昭听到这里,搁下筷子说道, “原来第一个跳下去挖番薯的是令尊,我当时看到了, 之后不少官员都跳入到田中去挖番薯。” 丘昇笑道:“让明衍郡主见笑了,我父亲说是实在忍不住,看着番薯的产量惊人, 很想要摸摸这祥瑞,亲手给它们称重。” “没有没有。”魏昭连忙说道,“当时看到了丘郎中的举动,还挺震撼的。” 那之后六部的官员都不顾体面,接二连三跳入到田中,笨拙地去挖掘番薯。 魏昭觉得,那一幕自己只怕很难忘怀。 这些细节是母后没有说的,赵翊林听着他们说着话,可以想象的到当时的情形,如果要是他在场,只怕也忍不住要跳入到田中亲手挖掘这祥祥瑞。 戚耀祯正吃一块儿熏鸭,他的左边面颊鼓了鼓,紧接着右边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吐出了骨头才说道,“要是珉珣在京都里,那肯定也要跳入到田中的。当时几个皇子也都在,不过都没人跳。” 众人笑了笑,没说其他皇子的不是,不过话里的意思是,这体恤百姓之事还是太子做的好。 魏昭听言,想到了梦中的事情来。 在秋天的时候她确实挺担心太子的,还会进宫去和皇后说说话,等到了冬天,小红尾即将冬眠之前,让她入了一个梦,就对赵翊林放下了心。 圣上延长赵翊林在外的时间,是因为他正在用鸭子吞掉蝗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得走,耗时很长,所以过年之前没办法赶回来。 魏昭通过梦里,见到了毛茸茸走路摇摇晃晃的绿头鸭,大大小小的鸭子是怎么扑棱翅膀啄着蝗虫吃,还看到了怎么宰杀鸭子,怎么熏鸭。 云滇的百姓因为这种鸭子的好吃,而云滇本来就多虫,不少人决定养鸭,在沈誉这里低价购买了大大小小的鸭子,要在今后的日子里也养殖家禽。 可以预想得到,云滇百姓的日子会富足起来。 因为这是赵翊林做的事,与魏昭的干系不大,小红尾的身上并没有新增功德金线,但是所有的鱼儿们都欢呼着,从大大的池塘里跃出水面。 小红尾摇头晃脑地说道:“功德金线当然好,但是能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是最好的。” 想到了小红尾的话,魏昭笑得面颊梨涡盛着甜滋滋的笑意,那笑一直是冲着赵翊林的,让他有些面红心跳的同时,又难免有了一个隐忧,难道她不胜酒力,喝多了? 魏昭很清楚自己没有喝多,她此时执起小酒盅,慢悠悠呷了一口酒,或许是今儿很开心,以前觉得不怎么好喝的酒也有了滋味起来。 到现在已经没人动筷子了,赵翊林让人撤下了铜锅,提议换到茶室去,“喝喝茶醒一下酒,也散散身上的味道,免得让长辈操心。” 撤掉了铜锅,一行人也到了茶室,还难得打了一会儿叶子牌。 这里几人打牌,只有戚耀祯不算牌,每次打牌都是乱出,偏偏老天爷疼这种人,他手中常常是一手好牌。 他牌运好,其他几人会算牌。这样一来,几人轮流坐庄打牌,几枚银锞子转来转去的,硬是差不多打了个平手。 这让戚耀祯觉得有意思了,“真稀罕,平时都是我赢得比较多。” 见着戚耀祯兴致来了,赵翊林看了时间之后说道,“等会明衍就要回去了,再打最后三圈。” 元安公主同意了魏昭外出,但是昭昭也不会踩着娘亲的底线,来之前就说过,晚饭前会回去。 这些都是饭前说好了的,戚耀祯觉得有些可惜,还是搓了搓手,决定要好好赢几把。 结果最后硬是魏昭把把牌运好,加上她还算牌算得好,糊的是天糊。 流光把醒酒汤送来,手臂上还圈着熏过了斗篷,好等到郡主除了房间,就给她披上。 “我送送明衍。”赵翊林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戚耀祯刚想要说什么,就被钟世杰踩住了脚,他倒吸一口凉气,就听到了嵇珩之开口说道,“珉珣,你送送明衍郡主吧,我们就在这里摸会儿叶子牌等着。” 戚耀祯等到两人离开了,抱怨着说道:“刚刚踩的我脚好疼。”然后还对着嵇珩之说道,“我还想着出去透透气,也顺道送送明衍郡主,你刚刚一开口,就让我不好说话了。” “你还想要送明衍郡主?”钟世杰没好气地说道,“你没看到当时你摸了明衍郡主的手,珉珣脸都黑了。” 戚耀祯一蹦三尺高,被这话吓得够呛,“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摸了明衍郡主的手!” 丘昇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当时开酒的时候,明衍郡主还没有放下竹筒,你就直接抢着去尝酒了。” 戚耀祯嘿嘿一笑,“还别说,明衍郡主酿造的酒还挺好喝。”他身子一挺,立即嚷嚷:“你看,丘昇也说了,我哪儿摸了明衍郡主的手,那是要拿竹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丘昇慢慢说道:“你当时可以不用那么急,再等等的。” “确实可以等等,不过那不是明衍郡主酿的酒太香了嘛,让我一时没有忍住。”说到了这里,戚耀祯说道,“这才是对明衍郡主的褒奖!说明她的酒酿得好。” 嵇珩之翘着腿笑了出来,“世杰,对戚世子这种,就得一丁点的弯都不能拐,直接说了吧,太子殿下心悦明衍郡主,就是因为看出来你要跟出去,才阻止你。” “不可能!”戚耀祯梗着脖子说完了之后,发现没人附和自己,原本笃定的语气顿时就转了个弯,“不会吧,我可当真一丁点都没有看出来。太子心悦明衍郡主?”他的语气到后面越发不可思议,往上拐着弯。 戚耀祯看一个人,那人就点头,一直到看了三位好友,他们都是点头,戚耀祯这才相信不是故意捉弄自己,他手指摸了摸下巴,说道,“你们是怎么看得出?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们认识太子多少年了?珉珣这次回京都,除了经过沈家,紧接着就是元安公主府。” “其实珉珣应该认识明衍郡主的时间更长,他们两人一直保持通信,今天提到了鸭子吃蝗虫,还说了熏鸭有多好吃,明衍郡主的眼睛一直很亮。到最后说番薯,我们说太子在京都里,一定会跳入到田中,当时我注意到明衍郡主一直冲着太子笑,而太子的耳朵尖都红了。” “我祖母是女院的山长,她一直很感激明衍郡主,尤其是做了山长之后,更是觉得明衍郡主优秀,想要给明衍郡主牵线,结果忽然有一天不做这事了,意思是明衍郡主有她的缘分,她不用做什么。” 丘昇、嵇珩之还有钟世杰三人依次说话,而钟世杰的话让所有人都看着他。 钟世杰微微一笑,“我本来也不知道是谁,今天也是注意到了戚世子的手碰了明衍郡主的手,当时珉珣脸色一黑。太子耳尖红我没看出,但是明衍郡主冲着太子笑,我倒是看到了,笑得很甜。” 戚耀祯大呼后悔,自己没注意太子的神情,不过他也不敢再来一次,故意去碰明衍郡主的手,所谓是无知者无畏,知道了赵翊林的心思,他也不敢去故意试探。 这四人手里拿着叶子牌,都扣在面前,根本无心去打牌,而是议论走了的两人。 赵翊林一直是把魏昭送入到公主府的,披着斗篷的小姑娘身形闪入到了角门里,忽然又探出了头。 他本就站在原地,冲着她一笑,而魏昭被这个笑容弄得一下红了脸,连忙转过身子,快速往里走。 幸而这天气太冷,冷风很快就把她面颊上的热度给裹挟走。 昭昭侧过头,看着院子里枝头的红梅簇簇,意识到自己的心也像是这怒放的红梅一样,开得绚烂。 这一日的相聚之后,很快女院再次开学,日子又好像回到了正轨里,与过去没什么分别,只是魏昭很清楚,自己心中有一个想法破土而出。 那个想法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也像是树木一样,在心中招展着嫩绿色的枝叶,哗啦啦地晃动着。 昭昭在梦到了小鱼时候,先和它们招呼,之后昭昭的心跳快了起来,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在和小鱼儿们打了招呼之后说道:“其实我要是与珉珣哥哥定亲,还是很不错的。你们觉得呢?” 昭昭的心跳得很快,面颊红得像是涂了胭脂一样,这些话不好意思同钱宝儿讲,也不好意思同姐姐林清薇说,更不好意思同娘亲倾诉。 她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了这一群鱼。 140、蝗虫没了? “珉珣哥哥是谁?” “你来碰一碰我的脑袋, 你就全部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珉珣哥哥,那是太子呀,太子好, 太子很好的,上次蝗虫的事情就是他解决的, 哇, 太子很好哦。” “对对对,如果要是太子的话, 下次太子做了什么,小红尾就有功德金线了。” 池塘里的小鱼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小红尾反而高高跃起,示意让昭昭接住它。 小红尾金灿灿的尾巴拍在了昭昭的眉心处, “昭昭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冰凉带着水汽的尾巴拍在她的眉心,魏昭的精神陡然一清, 她听着小红尾示意让其他的小鱼安静。 “就是,就是和他很说得来, 和他通信了很久。觉得挺合适的?” “如果、如果和他在一起了,刚刚小鱼儿们也说了,你身上也有功德金线了。” 昭昭支支吾吾地说着, 就算是小鱼儿们不懂人类的情感,说出这些也让她羞涩,最后用功德金线为借口, 让昭昭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可以。” 小红尾说完了之后,魏昭一愣, 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我是不可以和太子哥哥在一起吗?” 她想到了最近看过的一个话本,那是个悲剧故事,里面的人相知相恋, 结果发现是亲生兄妹,两人双双殉情。 昭昭甚至慌张地想道,难道他们也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翊林是皇后沈岚与当今圣上赵桓所出,自己是元安公主魏长乐与祁赟之所出。 她的心砰砰直跳,咬着嘴唇,表情流露出一丝委屈来,“小红尾为什么这样说?” 小红尾说道:“不能因为有功德金线就觉得在一起挺好,这是不对的。” 昭昭听到了这里放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我、我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原因。” “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可以!”小红尾很严肃地说道,“不能让昭昭走偏了。要是昭昭这样做,就不理你了。” 其他小鱼儿们挤在一起,它们议论纷纷: “真的要不理昭昭了吗?都很多年陪着她了。” “你忘了我们是……,说了得听小红尾大哥的。” “是的,是的,虽然舍不得昭昭也要听小红尾大哥的,再就是,只要明年小红尾大哥不碰我们的脑袋,就记不住昭昭了。” “没错。” 魏昭听到这些话,心中发慌的同时还忽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她当时肚子太饿了,饿得想要吃这些小伙伴,当时小鱼儿们纷纷逃窜,就表示不要她了。 她现在顾不得羞涩,连忙说道:“我不是为了功德金线,不是的,不是的。” 小红尾本来要跳回到水里,现在听到了昭昭的话,转过身子,“那是什么。昭昭不可以骗鱼。” “其实还是喜欢。”昭昭飞快地承认,“就是这种喜欢不想直接说,总想要隐藏在其他语言之下。” “为什么呢?”小红尾询问。 “会不好意思,会觉得羞涩,好像自己喜欢了人不知羞。如果要说自己是为了什么,反而会觉得更自在。” 小红尾示意让昭昭把它放回到水中,小红尾重新游在水里,一会儿尾巴碰一下这条鱼,一会儿脑袋撞一撞那条鱼。 最后小红尾从荷叶下钻了出来,“真的吗?” “真的。”昭昭越发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当时也是急切而又真诚地求着它们原谅,此时昭昭说道:“我、我以后都说真话,刚刚只是我有些不好意思。” 小红尾跳了起来,用尾鳍拍了拍她的手心,“昭昭说真话,很好的,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鱼要是喜欢谁了,还会大大方方求偶。” “没错没错,我在修炼以前,就喜欢过一条很漂亮的雌鱼,要不是因为它最终选择了别的鱼,我可能就不会修炼了,我大概早就死了。” “人族就是麻烦,明明喜欢就可以在一起。” “就是就是。” 魏昭用手指摸了摸小红尾,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要么不开口,就算是在对待感情上,开了口的话还是要坦诚一些。 魏昭做梦梦得香甜,而汪贵妃有些睡不着,户部的卫淞说,今年春天的蝗虫还不如去年多,马上又要下雨了,这一丁点都看不出蝗灾的苗头。 汪贵妃从三月勉强等到了四月,在四月进入到了梅雨季节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把祁明萱请到了宫中,“你当时说,老神仙说的是今年四月开始就会有蝗灾了?” 祁明萱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而且她很清楚贵妃娘娘的操心,也不敢妆容,就这般憔悴地出现在汪贵妃的面前。 祁明萱知道的比汪贵妃还要多,她和父亲一起去了田间,还询问了百姓,百姓笑呵呵地说道: “去年确实有些蝗虫,今年好啊,尤其是今年要改种一部分的番薯,这番薯实在是太好了,咱们京都这个地都亩产三千八!今年的收成一定很好,贵人您说蝗灾?怎么可能?咱们这里的气候很好。” “京都这肯定是没问题,不可能发生蝗灾,要是别的地方过来,是有可能。” “从别的地方过来也不可能!我亲戚就是川府的,说是去年灭蝗了,今年蝗虫刚生的时候就捉走了,根本不可能会有机会生蝗灾。” “嘿嘿,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有趣的做法,居然用鸭子去吃蝗虫,哎呦,那些鸭子吃了蝗虫,生得各个都肥的不得了,听说还很好吃,让云滇都开始吃熏鸭,家家户户好像都养鸭子,在鸭子上做个记号,几个村子的村民把鸭子汇集起来,然后轮流几个村子吃一边虫子,根本就不会生蝗患了。” 无论是祁赟之还是祁明萱在听到了这话之后,好几天都在反复推敲,想着如何应付汪贵妃,让汪贵妃意识到这蝗虫已经没了,根本不可能发生蝗灾,更是没办法把蝗灾之祸推到太子身上。 想到了进宫前父亲的交代,祁明萱深吸一口气。 “去年神仙是告诉我今年五月,按道理是今年四月就应该有不少蝗虫了,但是……”祁明萱小声说道,“是不是太子去年去了西南之地,这事情有了改变。” “蝗灾怎么改变?”汪贵妃的语气充斥着不敢置信,“好端端的蝗虫就在那里,神仙都说要发生蝗灾了,蝗虫居然没了?” 祁明萱因为这件事,甚至在心中有一瞬间小小的怀疑,难道这太子是真龙附体,连蝗灾这样的事情都能逆转? 后来又想到了湖江舞弊案,才平定心情。湖江舞弊案的避开是因为考卷放在了三皇子那里,三皇子的戒备言明,自然就捉住了想要盗窃答卷的人,湖江舞弊案就避开了。 祁明萱按照父亲的说法说道,“先前三皇子也是有龙气附体,他改变了湖江舞弊案,是不是这太子殿下也同样是如此,做了一些事情改变了必生蝗虫的格局?我父亲还有我一直在反复猜想,可能就是这样。” 听到了龙气两字,汪贵妃焦急的心情有了一种甜,她某些程度上和赵桓很像,都是喜欢听好话,得顺着毛捋。 “我就记得去年的时候,西南那边给了折子,说是太子在治虫……”汪贵妃漫不经心地说到了这里,自己就顿住了。 难道这虫就是蝗虫? 汪贵妃的身子一僵,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居然是蝗虫,还以为像是蚊子一样,是治理臭虫之类的。 自古以来,所有人都面对蝗患都是束手无策,根本没有人躲得过那遮天盖地的蝗灾,怎么就忽然治好了?而且什么人不能治好?偏偏是太子! 一想到这个,汪贵妃的心情就像是被蚂蚁啃噬过一样,不过她还得想办法确认,她多少不甘心,甚至觉得这不可能是太子的功绩。 汪贵妃打发走了祁明萱,自己让人去打听西南的事,还央求了圣上去看了当时的折子,里面写的就是灭虫,让庄家免于被啃噬。 赵桓笑道:“怎么忽然想到要看去年的东西?” 汪贵妃不识字,他亲自给自己的贵妃念了折子的内容,还用手摸了摸她细嫩的面颊。 “我就是听说了一件事,听萱丫头说了,今年农田很好,没什么蝗虫。忽然就想到了去年太子的事。” “哦?”赵桓来了兴致,“难道今年蝗虫少还与太子有关?” 汪贵妃听到了圣上的语气就知道坏了,原本圣上只怕没想过这件事,因为她提起了之后,只怕会让人把事情弄清楚,于是笑容很是勉强,偎依在圣上的怀中不说话。 汪贵妃果然了解赵桓。 赵桓询问了于御史,那位于御史把太子的治理方法说的很好,还可以在整个大齐推广开来。 赵桓心想着,本以为太子不务正业,没想到居然还做了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他微微颔首,给了太子赏赐。 汪贵妃听到了圣上对太子的赏赐黑了脸。 好端端的蝗虫没了?太子居然还入了圣上眼! 141、寿礼 蝗虫没了怎么办? 汪贵妃再次召了祁明萱, 她低声说了太子做的事情,捏了捏眉心,然后询问:“你再问问看老神仙, 这蝗灾还能不能发生?” 祁明萱不用问就知道答案,都没有了蝗虫, 怎么发生蝗灾?但是这话要是直接对汪贵妃说, 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于是祁明萱小声表示自己要回去问问老神仙。 祁明萱记住的大事到现在已经用了一半多了,所以她对汪贵妃描述自己梦里的老神仙并不是时常在的, 要是不拖时间立即就回答了,她也不记得更多的事,只怕很快就会在汪贵妃的眼中失去价值。 她刻意拖着时间,从芳菲四月拖到了夏天已经到来, 在她过了十四岁生日之后,才对着汪贵妃说道:“贵妃娘娘, 老神仙说了,蝗虫都已经没了, 这自然就没有蝗灾。” 汪贵妃的身子前倾,流露出关切的神情,“老神仙还说了什么吗?” 祁明萱摇摇头, 秉着多说多错的想法,简单说道:“老神仙还有些生气,似乎是觉得我问的不大好。” 汪贵妃有些慌了, “那老神仙还会出现吗?” “应该会的。”祁明萱说道,“我不停地磕头, 后来就听到了云间有长长的叹息,他只说天机本来就不好泄露,让我下次不要再问这种话。” 汪贵妃其实已经猜到了, 但是心中还是不甘心,现在叹息一声,“下次确实得注意一些,不能惹怒了神仙。” 这蝗灾多难得啊,只要发生了蝗灾,怎么都可以把屎盆子扣到赵翊林身上。倘若是知道让太子去了西南之地,就让蝗虫被吃得干干净净,她怎么都不会让太子有西南之行。 这个时候,汪贵妃终于把心中的遗憾说了出来,闷闷地说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太子去西南,要是他留在京都里,到时候蝗灾来了,直接让人在京都里造势,说因为他不贤德才有了这灾祸该有多好!” 自从发现京都里没有了蝗虫,汪贵妃的心中常常有的就是这个念头,第一次老神仙告诉了六月六大雨,她错过了,不肯让赵昶安祈雨,第二次是蝗灾,她倒是行动,偏偏把事情推向相反的方向。 这老神仙在梦里能管用多久?谁也说不清,谁也不知道,所以每次浪费掉一个机会,汪贵妃就觉得格外可惜。 “怎么就能治蝗虫?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没人去治,怎么就轮到了他,忽然之间就想要治理蝗虫?” “这好端端的蝗虫非要赶尽杀绝,一丁点都不给它们一条生路。这人还没有心,鸭子还帮它吃了蝗虫,可以说是大功臣了,他倒是好,还把鸭子给吃了。” “吃就吃了,还非要在云滇吃,还让西南那三地都喜欢吃熏鸭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非要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祁明萱没说话,她知道汪贵妃只是发泄而已。 西南之地因为太子的举动开始养鸭,那边本来就气候就湿热多虫,养鸭很容易养得肥美,再制成熏鸭,这熏鸭易于保存,很容易售卖到其他地方去,而且因为这样的养殖方式,鸭子的味道好吃,肯定不愁销路。这样一来,云滇的百姓就富足了。 云滇富足不富足本来和汪贵妃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但是云滇是因为赵翊林而富足的,这就有了关系,所以汪贵妃才会心烦地发泄。 赵翊林先是找到了灭杀蝗虫的办法,再替云滇百姓找到了致富之路,只怕史书上都要留下重重一笔,云滇之地的地方志会永远记住这件事。 汪贵妃怎么能不焦急?怎么能不忧心?怎么能……不后悔? 祁明萱非常理解汪贵妃,她觉得这次的事就像是先前湖江的事,父亲本想要坑一把卫淞,结果忽然横来一笔三皇子也去了云州做副考官。他们父女两人那段时间都是心惊肉跳的,生怕湖江爆发舞弊案彻底污了三皇子的名声。而这种隐忧完全不能告诉别人,在其他人看来,只能够做副考官,这是皇帝对三皇子的重视。 现在汪贵妃就是发泄她的那种遗憾,扼腕错失了机会,和当时他们父女两人是一模一样的。 那段时间他们父女两人就常常想着,要是没有坑卫淞就好了,那肯定也就不会有三皇子去湖江的事,这样就可以坑一批朝中的清流。 往事不可追,一想到湖江的事,祁明萱心都是痛得,尤其是她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三皇子在云州遇到危险,居然还是被魏昭救了。 祁明萱在知道了那个消息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 上辈子昭昭叫做祁明昭,嫁入到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刚开始她与太子还是相敬如宾的状态,后来…… 想到了上辈子的事,祁明萱掐住了手心,不让自己继续往后想,不想回忆那些属于祁明昭的荣光。 而这辈子她叫做魏昭,她救了三皇子,还提前让娄清韵的事情暴露了出来,祁明萱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昭昭无论是叫做祁明昭还是魏昭,都是老天爷偏爱的孩子,难道就算是这样,老天爷还是在给她铺路,让三皇子妃没了,让魏昭做三皇子妃?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祁明萱整颗心都是揪着的,她一丁点都不愿意这种情况的出现,她觉得老天爷不公平,明明魏昭什么都有了,这辈子还是明衍郡主,怎么又要和她争三皇子? 祁明萱的胸膛里有火焰在燃烧,因为不愿意让魏昭过得比她好,她拼命地不让自己犯一丁点的错,利用她编制出来的神仙谎言,加重她在汪贵妃心中的分量。 汪贵妃絮絮叨叨了很久,还看着祁明萱安安静静地听着,心中一暖,对着祁明萱招招手。 等到祁明萱上前了,汪贵妃用手指抬起了后者的下颌,仔细打量之后说道:“憔悴了。” “毕竟老神仙先前明明说了蝗灾的事,结果京都里没什么蝗虫,我心中慌慌的。” “你好好养一下身体。”汪贵妃说道,“马上就是圣上的寿辰了,你到时候一鸣惊人,我让圣上下旨指你做三皇子妃。” 今年正好是赵桓的四十有五生辰,每五年都会大办一场。 三皇子妃这个位置,祁明萱是志在必得,若是刚开始说起,她还会有些羞涩,现在心中已经波澜无惊,不过还是憋了一口气,让面颊浮现出自然的红晕,宛若是害羞了一样。 汪贵妃又和祁明萱说了几句话,打发她离开了宫中。 祁明萱出了宫之后,没曾想在宫门口遇到了要进宫的赵昶安。 对方看了过来,祁明萱的心跳加快,只是很快赵昶安很快就挪开了眼,像是看到什么无关痛痒的人一样。 祁明萱一直是带着帷帽的,她想着,或许她尚未撩开纱罗,所以没让赵昶安动心。 祁明萱当然比不了汪贵妃的天生丽质,不过有汪贵妃的滋养方子,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就等着万寿节那一日一鸣惊人,好让赵昶安的心中只有她。 祁明萱想着自己的水袖作画,定了定心神上了马车回府。 祁明萱的日子几乎是绕着汪贵妃打转,剩下的时间都是琢磨万寿节的献礼,而魏昭此时正在跳舞。 她的脚踝踩着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手中贴了银箔的木剑随着她的起舞,可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滞留在空中。 常年累月的锻炼让她对身体的操控能力很强,腰身可以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轻巧下腰之后,无需借力就可以靠着腰肢的力量直起身子。她的体力也充沛,不停地旋转,飞跃,舞剑,让女院里的学子们交头接耳小声说着。 林虞湘的怀中抱着琵琶,她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琴弦,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此时又有人敲着扬琴,叮叮咚咚的声音与琵琶声旋转在一起,这两者的声音宛若是羽毛一样缓缓降落,就有二胡加入到了其中。 拉二胡的是钱宝儿,她喜欢作怪,琴学好了之后就喜欢拉二胡,不过钱家人也随意她去玩耍,于是这女院里常有她拉二胡的声音。 二胡这种乐器每次一出,配上钱宝儿摇头晃脑的模样,就忍不住让人想笑。 此时轻笑声响起,而钱宝儿手执二胡的弓,很是认真地拉着,听着二胡音像是两军的主帅正在对峙。 一曲演奏完毕,教琴的尉夫子含笑点点头,“很好。” 到此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万寿节是在深秋,在魏昭过了十四岁之后没多久的日子里,魏昭和元安公主一起入了宫门,天边的红霞迤逦,把整个宫殿的琉璃瓦都镀上了一层绯色。 御花园里的花全部都修剪的整齐,各色精致盆栽里种的大多是菊花,这句话开得很美,丝丝缕缕的重瓣包裹住脆弱的花蕊,空气之中有淡香浮动。 因为万寿节是在深秋,番薯也早早从土地里刨出来,称重之后当做是今年的祥瑞送入到宫中,番薯这种神物,只怕要在未来的几年之中都是祥瑞了。 晚宴是摆在凝和宫殿的,正中架起了红色的高台,足够让做得后面一些的人也可以看到正中的情形,宫女与内侍井然有序地端着红色漆盘给每位大人布膳。 来参加这寿宴,讲究的是礼数,这里菜虽然好,但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够烫,再等一会儿就有些凉了,所以来参加寿宴的人都提前在家中吃过。 首先是六部挨个给赵桓祝寿,礼部是欧大人敲编钟,呈上祝福;户部的祝寿众人很早就知道,那就是用番薯的产量来祝寿;兵部请了几位精壮的士卒,他们在高台上行拳可以说是虎虎生风,还表演了投壶的绝技,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手中十二支箭直接扔入到箭壶智之中…… 这六部之中,最好看的应当是刑部郎中丘大人的祝寿节目了,他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短褐,有一位大人敲着大鼓,丘大人一边在上面行拳,一边用手作画,等到他打完了一套拳,直接也做好了一幅画。 其他人看得是目不转睛,只有祁赟之与祁明萱的表情很难看,尤其是祁明萱,她频频看向了汪贵妃。 汪贵妃看着丘郎中打拳作画,脸色也不太好看,没办法,现在丘郎中做的事情与祁明萱的冲突了。 祁明萱要做的就是跳舞,一边挥舞水袖,一边作画,而现在有了丘郎中的祝寿在前,等会她跳舞就没那么让人惊艳了。 祁明萱低声对着父亲说道:“爹,我要是不跳了……” “别胡说!”祁赟之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快去换衣服,这是无意之中撞上的。” 祁明萱没办法,只能够去换衣裳。 原本她是准备一鸣惊人,此时一下热情就被浇灭了大半,甚至在她商场的时候,还险些跳错了,一个踉跄之后,祁明萱心中一慌,手中的笔直接落在屏风上落下重重一笔。 嗡得一下,祁明萱的脑子几乎炸开。 怎么办? 她放下了笔,轻轻随着音乐旋转,一边试图弥补那重重的一笔。 她作画的本事只能说是平平,所以才会取巧边舞边画,这两样都不用做到顶尖,就可以让人眼前一亮,没想到居然和刑部的祝寿冲了,现在更是落下了不可弥补的差错。 祁明萱做的本来是万里江山图,现在只能突兀地加了一个房屋,这屋子像是坐落在山上,但是古里古怪的,怎么都和画风不符合。 祁明萱捧着这幅画下了红色高台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尤其是不敢面对汪贵妃,她不用去看汪贵妃就可以想到后者的表情,一定是觉得她上不了台面。 她下意识地看着魏昭,昭昭换了一身衣裙,此时正和钱宝儿说着话。 要说起来钱宝儿也是祁明萱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数,上辈子谁不知道这位钱宝儿的名声? 钱家因为都生得是男丁,十分疼爱这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子,可以说是宠她宠得不行,她的性子很是刁蛮,甚至还因为喜欢一个生得俊秀的寒门子弟,根本不去管别人愿不愿意娶她,就巴巴地跟着他的身后。听说最后还害死了寒门子弟的妹妹,偏偏最后两人又成了亲,应当是结成了一对怨偶。 具体的事情祁明萱不大清楚,只知道常人提到了钱宝儿都是眼角一抽,感慨说道:“钱家当真是把那个小姑娘给宠坏了,哪儿有这样宠的,性子都给宠得偏了,像个小霸王似的。” “当时就说,起码得跟着一起过去郧河住着,不能这样直接给老一辈养,尤其是老人,疼孩子疼得不行,这不就歪了吗?” 不知道今生变了这么多的事,钱宝儿居然也换了一身衣服,等会显然是要代表女院去给圣上祝寿献礼。 祁明萱又看着三皇子,这一看让她肝胆俱裂,赵昶安竟是认真地看着魏昭,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很是明亮! 强忍着心碎的冲动,祁明萱献礼。 赵桓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看到了突兀的屋子也没说什么,他心中有些可惜,本来还想让她惊艳亮相,没想到居然和刑部的祝寿差不多,加上还犯了一点错误,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汪贵妃很难高兴起来,勉强冲着祁明萱笑了笑,皇后瞥了一眼画作,什么都没说,以她的才学直接看出了祁明萱的画作频频,还有一个遮不住的大失误。 142、再次指婚 赵昶安确实在看魏昭, 事实上,祁明萱那里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她尴尬、她难堪、她下不来台。这本来就是他想要让她得到的。 没错,是他做的。 是他让人去查祁明萱要准备献礼, 是选择了画舞,也是他想办法让刑部的丘大人跳画舞, 正好和祁明萱的节目相撞。 赵昶安让人偷出了祁明萱的画稿, 她的画还有她的字毫无一丝的才情可言,此时的赵昶安也完全不相信, 以前那些作品是祁明萱所做,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才情。 男子跳画舞侧重的是力量的刚,女子跳画舞侧重是如水的柔,虽说都是画舞, 还是有区别的,想要彻底压得祁明萱黯然无光的话, 最好还是女院之中用了画舞。 但是赵昶安舍不得。 自从知道了已经选定了祝寿的人选里面有明衍郡主,他就不愿意让她去接触这些。 他想要看到她们精心准备的祝寿礼。 赵昶安自从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之后, 总是有意无意地目光去追逐她,于是他就发现了,她与太子走得很近, 她认识赵翊林的那一帮好友。 她笑盈盈地和他们在一起,总是走在太子的身侧,她看着他的时候会笑得格外甜, 梨涡里像是盛着蜜糖一样,有时候又忽然有些害羞, 不肯与太子目光相对。 而他的那位太子皇弟看她时候的目光也不太一样,里面泛着点柔情,他像是绕着宝藏的龙, 平时圈着宝藏他的心情很好,但是倘若是有谁敢碰他的宝藏,定然是会发出龙啸声,绝对不允许别人上前一步。 两人在明面上看宛若是友情,在赵昶安看来,还是要比友情再往前一步。 也许……他们尚未定亲,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定亲。 赵翊林是他的皇弟,等到他定亲了,赵翊林就会定亲。 赵昶安得承认,他就算是接受了事实,他的三皇子妃怎么都不可能是明衍郡主,还是被那一幕伤到了。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告诉自己,如果要是明衍郡主嫁给别人,他只怕还要担心她遇人不淑,如果是太子,品性是毫无疑问的,这样也好。 说得多了,好像赵昶安自己也相信了,这样会更好。 他执起水杯,继续看着高高的红色台案。 此时祁明萱献礼之后换了一身衣裳,她并不急着回到位置上,就站在高大的廊柱后,看着正中搭起来的高台,从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也可以看到赵昶安的神色。 她咬着嘴唇,在嘴唇上有刺痛感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她等会还有圣旨要接,她需要让人看到她是优秀而又漂亮的祁明萱,不能让人看出她的狼狈。 祁明萱就这样站着,等女院的学子们拜寿。 咚! 是钱宝儿先出场,她穿得是火红色的舞服,手中的水袖在末端接上了鼓捶,随着她甩开水袖,发出了重重的敲鼓声。她是打着旋上的高台,单腿一翘,裙摆飞舞,坐在了椅子上,从椅子背后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竹板铃在手心里,轻轻一晃,发出了声响。 叮铃铃,锵。 竹板铃一响,又有琵琶声响起,这是林虞湘怀中捧着琵琶轻轻弹奏,一边上了台,与钱宝儿背对背坐着。 两人衣裙是一白一青。 故筝、扬琴、腰鼓……这些女院的学子们慢慢上了台,最后上的则是魏昭。 她像是会杂技一样,双手撑地翻身一跃就跳在最高的鼓上,她的手腕上有金铃,发出了当当当的声响。 赵昶安在看她,祁明萱在看她,赵翊林也在看她,而且赵翊林还带着笑看着台上的人,像是巨龙在欣赏他的宝藏。 她手臂舒展,结成各个手势,一双素手灵巧飞舞,如同春日里纷飞的蝶。舞步踏在鼓面上发出了欢快的鼓声,很快她就跳了下来。由林虞湘开始弹奏琵琶,曲调变调,她从鼓侧边抽出了贴着银箔的木剑,开始了剑舞,而后面钱宝儿的竹板铃也换成了二胡。 等到最后呈上寿礼,赵翊林还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是他的宝藏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甚至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祁明萱这会儿姗姗落座,祁赟之低声说道:“怎么耽搁了那么久?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祁明萱说道,“我就是发现站在那里,看得怪清楚的。”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魏昭在跳舞的时候,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一样,而赵昶安的眼神根本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一直到了魏昭呈送寿礼,才收回了视线。 祁明萱冷笑着想道,就算是有满腔的情愫又如何?他的皇子妃只可能是她祁明萱,和魏昭一丁点干系都没有。 祁明萱本来还多少怀着一点柔情,想着要惊艳赵昶安,让赵昶安为她倾心,现在看到三皇子这样的表现,那些柔情霎时间全部都转化成了恨意。 女院的寿礼就排在最后,等到这个时候,撤掉了台子,外面的烟花放了起来。 “诸位随朕一起去看烟花。”赵桓开口之后,所有人都跟着帝王的身后去看灿烂的烟花。 漆黑的夜幕之中绽放出最美的花朵,而赵桓此时微微点头,旁边的内侍就高声唱喏,意思是,祁明萱的诚心可嘉,秀外慧中,刚刚献礼他十分喜欢,此女堪为三皇子赵昶安的良配,宣旨做三皇子妃。 祁赟之带着祁明萱接旨,而赵昶安清楚地感觉到,原本挂在他脖颈上的枷锁随着他出宫的时候松了松,现在又再次合拢了,他甚至听到了耳旁清脆的咔嚓声,那是锁合拢的声音。 他的胸腔有些难受,甚至觉得难以呼吸,他的身形还晃了晃,只是在夜色之中谁也不曾注意到,只有他身边的内侍注意到了,轻轻扶住了三皇子。 内侍没有询问三皇子是不是不舒服,他只是细若蚊蚋地说道:“三殿下要是不舒服,再等等就好了,等会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赵昶安笑了笑,“我没事。” 瞧瞧看,他的命就是这样。 他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母妃决定的,母妃觉得祁明萱好,就算是祁明萱今天失误了也是秀外慧中,堪为良配,母妃觉得他应该接旨,就算是身子有些难受了,也必须等到一些落下帷幕之后才可以。 赵昶安想到了这里,感觉他脖颈处的枷锁更紧了,像是要勒断他的脖子一样。 赵昶安的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条尾巴翻卷的鱼,鱼就在案板上,怎么拍动尾巴都没有用,因为很快没有水,这鱼就要死了。赵昶安觉得,他就是那条没有水的鱼。 元安公主听到了指婚的消息有些奇怪,等到离开了宫殿,她在马车上说道:“汪贵妃的心气儿那么高,恨不得觉得他儿子天仙也配的,怎么会选了祁明萱?” 有丘郎中的珠玉在前,祁明萱在作画的时候还出了大的失误,怎么都觉得圣上说她秀外慧中很是讽刺。 再加上祁明萱还是妾生女,京都里但凡是消息灵通一些的,谁不知道当年的事? 就算是现在祁赟之做到了兵部左侍郎,也因为旧事,被很多人看不起。 这样来看,祁明萱怎么都不是很好的皇子妃,元安公主有些想不通。 元安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今儿晚上,她的女儿才是最亮眼的。 魏昭笑了笑,“其实我好几次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都见到了祁明萱,猜到了她是要指给三皇子。” 不光是魏昭有猜测,赵翊林也同样与她说了,当时赵翊林是想要找到能够预言西南之地有蝗灾的能人,结果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发现了汪贵妃对祁明萱很过于看重。 汪贵妃是小门小户出身,她未入宫前在家里很是得宠,家里的钱财物资都在她身上,汪贵妃对待自己向来是大方,但是从未有过开内库,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把自己的方子给别人的时候。 汪贵妃对祁明萱大方得让人觉得生疑。 左右分析、观察,汪贵妃特地让祁明萱调养得漂亮,只有让她做三皇子妃这个目的了。 “去宫里也没什么,你不也常去。”元安公主顺口说了这话之后,忽然自己沉默了下来。 “昭昭。”她侧过头看着女儿。 魏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手捏着腰间的丝绦,心中有些紧张,小声喊道:“娘,怎么了?” 魏昭的心狂跳起来,她与赵翊林两人从未说过这些事,反而是皇后直接说过一些,要等着三皇子定亲之后,就给她和太子定亲。 当时沈岚笑着说道:“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还得看你娘亲,她只怕还想着让你嫁人的时间越晚越好,所以也不急的。” 魏昭与赵翊林之间有奇妙的缔联,玉衡大长公主也笑眯眯地看着她,表示赵翊林绝对不敢欺负了她。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女院的封老太君也似乎知道,她摸着龙头拐杖,也说太子不敢欺负自己。 想到了这些事,魏昭的脸红得更厉害,因为当时和梦里小鱼说事情她害羞,还惹出了小鱼儿们觉得她说谎的风波,现在魏昭羞得厉害,也只是颤着握住了腰间的丝绦,头并没有死死垂下,还可以让母亲看到她的眼。 “你……” 元安公主眉头一皱,她仍然没有多想。过去的时候,总是觉得昭昭与赵翊林是笔友,两人相交多年,走的近一些也是寻常,而现在祁明萱屡屡进宫,她被指了三皇子妃,而自己的女儿呢…… 元安公主清了清嗓子,“要不,以后还是少进宫一些。” 魏昭小声但是坚定地说道:“娘,这样不好吗?” 元安公主一愣,心中说不出的感受,原来她意识到的有些太迟了,竟是已经生出了情愫。 魏长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侧过头看着女儿,魏昭显然是羞涩了,在昏暗的灯下都可以看得出面颊红红的,她的长睫还是不断扇动,显然也很是紧张,似乎害怕自己否定或者是其他的话。 魏长乐心中一软,这是她失而复得的明珠,是她的宝贝女儿,她怎么舍得对她恶言相对? “也不是不好。”魏长乐说出了这话,忽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来,其实她对祁赟之并无任何的情愫,先皇说他好,她就点点头嫁给了祁赟之。 如果可以元安公主并不想拘着女儿,只是太子的话…… 元安公主一声叹息说道:“我本来想要让你嫁个低一些的门楣。” “低一些的门楣,也有一些魑魅魍魉的事,并没有所谓的清净,而且,我的婚事,只怕也不会低嫁。” 元安公主失笑说道:“这倒也是,当年祁赟之就是如此。”至于说不会低嫁,女儿说得也是实情,她是品阶最高的郡主,为了皇家的体面也不会低嫁。 “娘……” 元安公主笑着说道,“你别紧张。” 女儿总是很乖巧,外出的时候,就算是和钱宝儿一起出去,也总是会交代一声,若是去了太子府,从来没有耽误过时辰回来吃晚饭。 只是有一点,女儿心悦太子,那么赵翊林是什么态度? “我再想想,别急。”元安公主说道。 她对着昭昭说不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递帖子要见皇后。 元安公主抱着忧心忡忡的态度去了皇宫,谁知道沈岚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来打消魏长乐的忧虑。 “你看啊,很多人还羡慕祁明萱是不是?因为祁明萱做了三皇子妃。只是要我说,三皇子是不如我的翊林。三皇子还有晓事的丫鬟,我们翊林是不用的。” “而且汪贵妃是什么想法,我就不多说了,只怕也要找几个家世不错的侧妃,后院的日子肯定会闹腾。” 所谓晓事丫鬟就是在十五以后,让女子在夜晚陪着人,好让男人在婚前就知道这男欢女爱之事,当年宋氏就是祁赟之的通房。 元安公主说道:“祁明萱作为正妃,如果再有侧室进门,她确实压不住。” 沈岚只是提了一嘴三皇子,此时再次把话扭回到太子身上。 沈岚与元安公主说了曾经冷宫里的那个小宫女的事,“翊林是个很早熟的人,他那个时候就说,只要一个正妻。若是生不出来,总是可以过继一个,他不会纳妾。” “当年毕竟……”元安公主本想要说他年龄小,不成熟,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岚打断了。 “那之后翊林懂事了很多,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心性十分坚定,而且……他也确实没有要晓事的宫女,现在就算是开了府,也从不去秦楼楚馆之地。” 143、穷书生 元安公主看着赵翊林, 就算是沈岚说了不少好事,她看着赵翊林,还是觉得对方像是来拱她家白菜的猪…… 元安公主呷了一口茶,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结果就看到了太子给她斟茶。 他的动作很是熟稔, 显然平日里这种事情已经做惯了。 元安公主想到了皇后说的长宁宫的那些事, 他虽占着太子之位,却并不得圣上的喜爱, 倘若在封闭长宁宫的一年多时间,有了任何的病状,或者是因为天花脸上落了麻子,这太子之位也将不复存在。 想到了这里, 元安公主心中一软,当时长宁宫解封了之后, 她也见过太子,就像是皇后说的, 从那时候开始,太子行事就十分沉稳。 现在回想过来,太子与她的昭昭有些像。 为什么会懂事?为什么会沉稳?是因为不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被宠的无忧无虑, 才会心性早熟,处事妥帖。 如果要是多一些长辈的疼爱,应该更像是钱宝儿那样, 跳脱活泼,行事风格也很大胆。 从这一点来看, 太子与昭昭两人也确实有一些相似点,或许就是这些相似点让两人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殿下,不用说您也知道我的事, 昭昭是我失而复得的宝珠,我想要多留她一些时间。”元安公主琢磨着开了口,一旦说出口了之后,她后面的语句自然了很多,“女子早些嫁人对身子也不太好,所以成亲至少是在十七了。” 这个时间是元安公主考虑过的,十五及笄以后相看人家,到时候找大师把日子算到十六七岁,这样就可以留女儿多一些的时间。 赵翊林说道:“明衍郡主不是曾经跟着孙峥大夫行医吗?很早时候她与我通信,就说过女子应当成亲生育晚一些。还有当年长宁宫的事,母后应该同您说过,我也一直记在心中。”顿了顿,赵翊林又说道:“我可以等。” 孙峥多年走南闯北,还给不少难产的命悬一线的产妇接过生,除了胎位不正的那些,大部分生产困难是因为年岁太小,盆骨尚未打开导致的,这件事昭昭通过书信告诉了赵翊林,而赵翊林想到了长宁宫死掉的那个小宫女,不适宜太早生孩子这一点也得到了佐证。 赵翊林甚至想过,倘若是他做了国君,今后应当定律法,这成亲的年龄要往后顺延,不可在十五之前。 想事情的时候,赵翊林的眼睫微垂敛住了眸。 元安公主的目光顺着少年英挺的眉目落到他的耳廓上,这会儿那里还有些微红。 在这样的打量目光下,赵翊林红着耳朵,说话依然沉稳: “其实我在去年离开京都之前,就让母后替我留意,若是您要替明衍定亲,便替我拦一拦。那时候我尚未表露任何心思,她……还太小了,我也不想让她多生一些烦恼,只想等我回来再说。” “我三哥当时也尚未定亲,故而我也并不着急,我知道您关心明衍,我亦如此,当时确实我与明衍郡主只是笔友关系,并无其他往来。而到现在,与她的信笺都有保存,绝对没有私情可言。” “您应当也看出来了,与明衍幼年便写信往来,我与她是有些相似的,也说得来,她想什么我可以猜到,我想什么她也是如此。” 太子显然想了许多,现在就和元安公主诚挚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从各种意义上而言,太子都是个好对象,只是元安公主还是想在多一些时间,捏了捏眉心说道:“等到过年吧,如果到时候还是这个心思,便请圣上下旨。” 从今年的二月到明年的二月,也有一年的时间,到了明年,她的昭昭也就要及笄了,倘若是还有意,那便让女儿做太子妃。 赵翊林微微颔首,此事便这样定了。 等到送走了太子,元安公主就去女儿的房间里,钱家宝儿忽然来了,两个小姑娘正凑在一起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钱宝儿手捏成拳轻轻锤了一下昭昭。 或许是因为才说了女儿的婚事,不知道为什么,元安公主总觉得钱宝儿也是含羞带怯的,似乎是有了少女的心事。 钱宝儿锤过了昭昭之后,才发现元安公主就站在门口,匆匆站起来对着公主行礼。 “不必如此多礼。”魏长乐笑了笑,示意让钱宝儿坐下。 说了几句话就感觉钱宝儿有些心不在焉,元安公主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我想约着昭昭出去逛一逛。”钱宝儿的面颊羞红着,眼神也有些游离不定。 魏昭也含笑点头,“刚刚正好说到了去买书的事。” 若是不看钱宝儿的表情,单看女儿的,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若看到了钱宝儿的表情,魏长乐心想,果然到了这个年龄了,笑道:“那便去吧。” 魏长乐等到两人走了之后,伸手抚在女儿的梳妆台上,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还有各式的首饰头面,忽然意识到,女儿回到她身边已经有几年了。 钱宝儿拉着魏昭出门,兜兜转转到了一家并不大的书社,里面正有一位衣服已经洗得发白的书生正抱着书与店家说话,他对着书社的主人做长揖。 “咱们……”钱宝儿刚想要拉着魏昭离开,结果那位书生就似乎已经看到了她,大跨步地走了过来。 钱宝儿本想要偷偷带着魏昭来见他,没曾想被撞见给正着,期期艾艾地说道:“贺郎君。” 魏昭看着贺郎君,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位贺郎君生得不错,剑眉星目气质看上去也是清润,不过从衣服上来看,家境十分贫寒。 此人姓名是叫做贺隽升,家里有一位眼睛几乎盲了的母亲在陪着他过活,另外还有一个贺隽升的小妹子,叫做贺梅芳。 两人认识的原因也很简单,当时钱宝儿去外祖母家,返回的时候天降大雨,那雨哗啦啦下得很大,偏生钱宝儿淘气,特地穿得是男装还骑着马,结果被困住了之后,先到屋檐下避雨,而她避雨的人家就是贺家。 当时贺隽升看到了钱宝儿,邀请钱宝儿到家中避雨,还说了家中有一位年迈的母亲和小妹妹,让钱宝儿不必担心。 于是不光是钱宝儿,还有准备冒雨去车行的丫鬟也被留了下来。 那位贺梅芳小姐还给钱宝儿烧水洗漱,甚至还让钱宝儿小睡了片刻,就让丫鬟守着,而钱宝儿心大,也就当真在贺家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钱宝儿看着雨小了,来找马的时候,正好看到贺隽升在给她的马洗刷。 钱宝儿还记得贺隽升亮起来的眼睛,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摘了一些草,不过你的马儿似乎不吃,是它不饿吗?” 钱宝儿马不如魏昭的那匹有灵性,但是要说名贵是更胜于魏昭的那匹,喂得是上好的黑豆,还有专门养出来的草,这种野草她的马儿碰也不碰。 “出门前我喂过它不饿的,要是再吃就有些多了。”钱宝儿笑嘻嘻地接过那些野草,没让贺隽升去喂马,倘若是马儿真吃了,只怕会拉肚子。她和魏昭在一起,性格依旧活泼,却也从对方身上学会了她的委婉和体恤。 她的马似乎当真不爱这些野草,过来拱了拱宝儿的手,似乎在诉说自己的委屈:还饿着呢,根本没吃饱。 贺隽升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马儿,钱小姐一定待它很用心。” 钱宝儿喜欢马,就滔滔不绝说了不少,半晌挠了挠头,“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没有。”贺隽升说道:“钱小姐说这些很有趣,尤其是我还从没有摸过这么漂亮的马,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家境贫寒,家里的开销都用在我读书上,我一直很喜欢马,却从来没有骑过。” 这钱宝儿自然就说,可以让贺隽升骑马,等到钱宝儿要让他骑马的时候,围着家贫的郎君笨手笨脚,还直接从马上摔下来,要不是钱宝儿连忙上前把人给扶住了,只怕要跌在地上。 “让钱小姐见笑了,我笨手笨脚的,就不骑马了。”贺隽升留恋地看了一眼马儿,似乎很是不舍。 钱宝儿冲动地说道:“那我下次教你骑马。” “真的?”贺隽升说完了之后,他耳朵红得要滴血,“还是不用了,太麻烦钱小姐了,而且其实我就算是会骑马了,我也养不起马。” 钱宝儿笑着说道:“所谓是莫欺少年穷,倘若是贺郎君你蟾宫折桂,别说是一匹马了,到时候还要身穿红袍,在街上游街呢。” 钱宝儿说得眉飞色舞,贺隽升似乎有些看呆了,把钱宝儿也看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连忙低头说道:“谢……谢钱小姐吉言,我也想有这样一日,每日里不说是像古人一样囊萤映雪,也是每日里苦读,就想要像是您说的那样……” 他那个时候抬起了头,眼神一样地坚定,“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 144、贺隽升的违和 魏昭在看到了贺隽升就忍不住想到了钱宝儿告诉她的那句诗。 他看上去温和, 很难想 象居然会念出这样充满了一些野心和抱负的诗词。 诗词带着一点浪漫色彩,让人想到了本是徐徐而飞的风筝,因为遇到了一阵狂风, 绕线的轴滴溜溜转个不停,风筝也霎时间高高飞起去追逐青云。 贺隽升怀中抱着书, 对着魏昭行礼, 唤她明衍郡主。 钱宝儿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昭昭?” 贺隽升笑道:“钱小姐与明衍郡主关系最好,我猜测是明衍郡主, 而且明衍郡主这里有梨涡,刚刚好像见到了。”他用手指了指面颊,示意梨涡的位置。 钱宝儿侧过头去看魏昭:“只有笑得时候有。” 贺隽升含笑说道:“说话的时候也会若隐若现。” 魏昭开口说道:“贺郎君的洞悉力很强。” 贺隽升笑着拱手,“多谢郡主谬赞。” 旋即, 他带着两人去了家里。 贺家所在的院子是在一座桥边,这桥是通往城外的一条近路, 小桥弯弯充满了雅趣,而贺家租住的院子也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虽然并不大,但是打理得很干净。 贺梅芳正在河边里洗衣服,她的旁边有一个摇椅, 上面半躺着的是贺隽升的年迈母亲。 老太太的身子很瘦,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宽宽大大的,昔日里贺家应当过得还不错, 老太太衣服看上去很好,现在被磨损了的绣纹依然是精致的。 见着人来了, 贺梅芳利落地把衣服装入到了盆子里,一路小跑回到院子,然后再把老夫人一扶, 贺隽升负责搬摇椅。 贺隽升的家中清贫,却养得有一猫一狗,猫儿是通体雪白的,毛发蓬松,轻盈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它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先是绕着钱宝儿转圈,紧接着冲着魏昭走来,它大大的眼睛缓缓眨动,偎依着魏昭的腿,冲着她软绵绵叫着。 “哇,雪团一见到了你就不要我了。”钱宝儿已经熟练地把雪白京巴狗抱了起来,小狗儿显然还是更为亲近钱宝儿,不停地冲着钱宝儿摇尾巴,汪汪叫着。 钱宝儿:“昭昭,雪团很亲人的,贺小妹子还会给它洗一洗,很干净的。你可以抱一抱。” 魏昭点点头,刚弯腰,这叫做雪团的猫儿就轻盈地跳到魏昭的怀中,叫声越发嗲,让人觉得心底都甜滋滋的。 魏昭小心翼翼用手指揉了揉它的脑袋,这猫儿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从钱宝儿那里魏昭知道了贺梅芳说话磕磕巴巴,她不太爱说话,这会儿腼腆一笑,利落地再次拧了拧手中的衣服,抖落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漂亮的光华,她踮起脚晾晒衣服,魏昭注意到,她晾晒的是贺隽升的中衣。 贺家老太太的眼睛不大好,她慢吞吞站起来,听贺隽升称呼昭昭为明衍郡主,她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试图去找魏昭在哪儿,一边说道:“老太太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见过郡主呢。” “老夫人,您客气了。”魏昭就走上前,看着老太太,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霰,这样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很多东西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老太太干瘦的手抓住了魏昭的,她努力凑近了去看,而这个时候贺梅芳连忙上前。 “老、老夫人,吓、吓到郡主了。”她说话就像是宝儿说的那样很磕巴。 “我没事。”魏昭扶住了老夫人,“您坐下就是。” 因为抓着老夫人的手腕,魏昭还摸到了她的脉搏,年轻的时候底子不错,现在年老了生活应当也过得去,她的脉搏摸上去还是沉稳矫健的。 “老夫人平时都不爱搭理人的,没想到见着你这么热情。”钱宝儿一直抱着狗显然那只小京巴不太舒服,发出了呜呜的叫声,钱宝儿这会儿就把小京巴放到了地上。 贺梅芳在劝阻了之后,用手擦了擦汗,她从角落里搬过来几个小凳子,给昭昭和宝儿一人一个,魏昭双腿并拢,那只叫做雪团的猫儿还是呼噜噜地窝在她的膝头,而钱宝儿抱着那条狗也是绕着她转。 宝儿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锦囊袋子,抛给了魏昭一个。 “这是什么?”魏昭问道。 钱宝儿嘻嘻一笑,“你打开就知道了。” 魏昭打开之后发现这里面是油炸晒得干干的小鱼干,雪团湿漉漉的小鼻子去顶着锦囊,而魏昭就从里面拿出了一小条喂给了雪团。 这会儿贺隽升笑着说道,“每次钱小姐过来,尤其是雪团总是黏着钱小姐,没想到今儿倒是转了性子,黏着郡主了。” 老夫人似乎想要说什么话,最后咕噜噜地也没说出来,因为贺梅芳去端了糕点出来,糕点堵住了老夫人的嘴,她的腮帮子鼓起来就无法说话了。 “狗狗叫做白羽。”钱宝儿说道,“它和雪团都很乖,一丁点都不会挠人。” 魏昭想到了珊瑚,她当年就不大喜欢猫儿,魏昭伸手捏了捏猫儿的爪子,她微微一怔,这猫儿似乎没有爪尖,她再稍微用了点力气,结果雪团忽然一改温顺的模样,伸出爪子对魏昭嚎了一声,叫起来有些凄惨,随即从她的膝盖上跳回到地面上,等到缩在一个角落里,它细细地舔着前爪。 昭昭一愣,她只是稍微加重了一些力度,但是这猫儿就这么凄厉,让她好像觉得是不是把它给弄伤了。 “雪团不、不能出去,它,它心情不好。”贺梅芳说道。 贺隽升正回到屋子里泡茶,此时端着茶盏出来,“怎么了?” 魏昭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一只猫一只狗,洗得很白。” 贺隽升:“这都是芳姐儿做的,她很勤快。” 贺梅芳听闻贺隽升的话,眼睛亮了起来,这让昭昭注意到,她本来就生得很好,只是因为常常佝偻着背,加上晒得有些黑,其实贺梅芳的五官很是秀美。 魏昭和钱宝儿一起在贺隽升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离开之后,钱宝儿就迫不及待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魏昭含笑说道:“你都见了多少次了,我才见几次。” 钱宝儿嘻嘻一笑,“这倒也是,你再看几次就好了。” “知羞不知?”魏昭去捏钱宝儿的面颊。 钱宝儿的脸红彤彤的,她扑在魏昭的怀中,“要是和你说,我就不怕羞。”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魏昭顺口说道:“老夫人的眼睛怎么不治?是因为家里的钱不够吗?” 钱宝儿摇头说:“贺郎君与我说,他当时抄书攒了不少银子,本想要都用在老夫人身上,结果请了大夫来看病,老夫人的眼睛是治不好的。” 魏昭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要是说老夫人不愿意治才对,但是治不好的话,就有些不大对了,这金针拨霰虽然有些难,但是京都里应当也有这样的病人才是,难道是在其他地方治得? “是以前在其他地方请的大夫吧。” “不是。”钱宝儿说道,“除了孙大夫之外,整个大齐肯定还是京都的大夫好,所以特地到了京都最好的药堂,好像是叫做什么福安堂看病的。” 钱家请的是从太医署退出来的老太医定期来府中请平安脉,所以不知道这福安堂,但是魏昭知道,这福安堂光是在京都之地就足足有数百位的大夫,里面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医,还有太医署里退出来的老太医,可以说是底蕴深厚。 “老夫人有其他的病症吗?” “具体就不大清楚了,怎么了?难道孙大夫可以治?”钱宝儿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想摆脱你请一下孙大夫给老夫人看一看,虽然说贺郎君说治不好,但是孙大夫可是神医。” 昭昭点点头,“你放心,我晚点给师父写信。” 自从说到了贺家老夫人的病症,昭昭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和上次那萧山之行的感觉,不过能够庆幸的是,钱宝儿此时大约只是情窦初开,别的心思只怕还没有升腾起。 钱宝儿倒是没有看出来昭昭的心思沉重,还是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的模样。 魏昭等到把钱宝儿送回到了钱家,自己去了京都最大的福安堂,花钱找了最好的大夫,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说了贺家老夫人的症状。 “福安堂的话,可以给人用金针拨霰吗?” “哟,小姑娘可以啊。”老大夫笑着说道,“这么偏的针灸方子都知道?金针拨霰的话,正好整个京都,就咱们福安堂做的好,而福安堂里,以前就是我做的最好,现在不代表我不好了,而是我徒弟负责给人拨白霰。” 他的语气有些得意,今天下午正好人不多,就与魏昭说了不少话,“光是京都里的人前几年大部分的白霰都是我拨的。”他撸起了袖子做出了拨动的模样。“我年轻的时候手可稳了,就这样下去,手再这样一抖,一挑,就全好了。” 一个年轻的后生出来,老大夫连忙说道:“这就是我徒弟,现在的金针拨霰,都是他做得!” 145、“姐妹” 那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汉子, 皮肤黝黑,像是在农田里劳作的庄稼汉,并不像是坐诊的大夫。 老大夫笑呵呵地对着徒弟说道:“边子, 你给这位小姐露一手。”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他一根针。 叫做边子的学徒手一扬, 把空中盘旋嗡嗡飞的蚊子给精准地戳中了翅膀, 手指捻着那苍蝇,侧过头看自己的师父, 像是在询问足够了吗?看着师父点头,边子把它踩死,手中的针擦干净还给师父。 魏昭看着眼睛都瞪大了,难怪可以做金针拨霰, 手眼配合的程度之高让她甚至觉得,倘若是自己的师父孙峥遇到了, 也怕会见猎心喜。 “好了好了。”老大夫让学徒离开,等到徒弟走了, 对魏昭说道:“他看着就像是庄稼汉是不是?” 魏昭略一思索,说道:“是很晚才跟着您学医的?先前是种庄稼的?” 老大夫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他确实种了很久的田地, 当时我去他家给他家人治病,他家里进来了之后,就有苍蝇跟着进来, 他伸手一捉就把苍蝇给捉住了,我当时就觉得他眼明手快。” “结果他家里人还说, 他可以用针把苍蝇、蚊子的翅膀给串起来。哎呦,我当时就想,要是真能这样, 岂不是了不得?特地让他试了试,果然可以做到,然后就不收他们家诊金,他娘老子的病我给直接治了,他拜师做我的徒弟。” “他不认识字没关系,我给出钱请了秀才到家中教他读书认字,不算很有天分,但是针灸之法是做得最好的。。” 所谓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得了这么好的徒弟,加上下午也没什么事,看着小姑娘一脸羡慕的表情,老大夫说的是特别高兴。 他年龄已经很大了,原本就在担心自己金针拨霰的本事传不下去,结果冷不丁收到这样好天分的徒弟。 这愿望满足了之后,老大夫最喜欢和学医的人说他的徒弟,看对方艳羡的表情。 魏昭见着他知无不言,开口问道:“我想问问看,目前福安堂有没有在一年前接诊过一个病人,情况不大适合做金针拨霰的。” 老大夫想也不想说道:“没有。” “您确定吗?”魏昭轻声说道,“会不会有记漏的情况存在,又或者是因为诊金高,而询价了之后就没有治疗。” “不会记漏。”老大夫语气笃定,“刚刚你不是见到了我带的徒弟吗?他以前是种田的,哪儿给人治过病,为了让他练手,去年愿意让他动手的病人,都不收钱就给治眼睛。” 昭昭在和福安堂的这位大夫交谈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这会儿老大夫见着她笑容没了,就说道:“小姑娘是认识人需要做金针拨霰?一般能够治的都愿意治,就算是活的时间不长,也总想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清楚楚地死去。” 昭昭想想也是,她跟着师父也见过不少人家,很多人在生病之前很是洒脱,觉得不过是一条命,等到真的病倒了,会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恢复如常。 想到了这里,魏昭可以笃定:贺隽升在说谎。 一想到钱宝儿灿烂的笑脸,魏昭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原本觉得这诗词充满了烂漫色彩,现在昭昭觉得里面的野心太重了,贺隽升不愿意给老夫人治眼睛,只怕还是瞒着老夫人的,哪儿有人不愿意恢复光明。 这样做肯定是有目的,谋求更深。 贺家家境不够好,而钱宝儿的出身好,是看上了宝儿的家世吗? 昭昭不清楚,只是觉得要与宝儿的长辈说这件事。 以前觉得甘露玟的闺中手帕交不对,昭昭可以直接去对方的祖母,轮到了钱宝儿,她就有些犹豫了。 毕竟当年和甘露玟不算相熟,但是和钱宝儿的话……总觉得她去和钱家长辈说就有点告状的意思。 魏昭烦恼地皱眉时候,听到了有人喊自己。“昭昭。” 魏昭侧过头一看,是赵昶安与祁明萱走在一起。 现在已经到了深秋,两人穿得厚重,祁明萱的身上裹着白狐狸毛斗篷,靠近领口的那一小撮毛格外长,被风一吹,若有若无地撩过祁明萱的脖颈。 祁明萱在汪贵妃各种方子的调养下,皮肤如同白玉一样雪白,就连双眼也更为水润灵动。 而魏昭从祁明萱的脸上很快移到她的身上,看着祁明萱身上的白色斗篷,魏昭忽然就想到了另一只通体雪白的动物来了——那只叫做雪团的猫。 它好像没有爪尖,她发现了这件事,就去捏小猫的肉垫,结果还没有用力,猫儿就凄厉地叫着,紧接着从她的身上跳了下去,缩在角落里不停地舔着刚刚被她轻捏过的前爪。 魏昭一抖,竟是打了一个寒噤。 很早以前珊瑚的话浮现在耳边:“我还以为大部分人家都喜欢养狗呢,猫太机敏了,爪子也很利。我总是怕猫儿会挠人。” 当时昭昭说的是,乖巧的猫儿不会挠人。 不过魏昭后来就知道了,脾气再好的猫儿,也有可能急了眼。 猫儿有利爪、狗儿有牙齿,马儿有蹄子,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若是被折腾的过了确实会有不耐烦的时候,马儿可能会动蹄子,狗儿可能会轻轻咬人,那么猫就会动爪子。 如果不想让猫动爪子,那么就可以拔掉它的爪尖。 想到了这里,魏昭再次眉心蹙起,抖了一下。 “明衍郡主,这里风大。”赵昶安在喊了昭昭之后,就觉得那个称呼不太妥当,换成了明衍郡主,在魏昭第一次发抖的时候还想着去再买一件斗篷,再第二次她又抖了起来的时候,他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只是赵昶安还没来得及取下自己的披风,旁边的祁明萱已经眼明手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一取,直接披在了魏昭的身上。 浓郁的香气一下让魏昭回过神来,她看到了祁明萱皮笑肉不笑的面颊,“明衍郡主,这里风大,您仔细着凉。” 魏昭没风寒,不过因为嗅到了浓郁的香露气息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躲开了祁明萱,取下了披风要把斗篷还给祁明萱,“多谢祁小姐的好意,不必如此。我刚刚想事情皱眉罢了,我并不冷。” 祁明萱笑了起来,她这会儿没了刚刚一瞬间的怒火,加上旁边还站着赵昶安,她怎么都得保持自己的理智,于是笑起来就柔美了许多。 赵昶安并没有去注意祁明萱的表情,而是看着背后阳光下照耀的福安堂这个牌匾,再看着魏昭手中的药包,“你是病了吗?” “是我过来抓药,打算煲药膳。”魏昭晃了晃手中的药包,“我就是想要自己调一点药材。” 有祁明萱站在旁边,赵昶安难得遇到魏昭也没办法和她说话,最后只能够听着魏昭说道:“那就不打搅您和祁小姐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赵昶安说完了之后,又觉得这话说得没道理,祁明萱跟着他当然是母妃软磨硬泡安排的,他捏了捏眉心,“明衍郡主若是有事,自行就是。” 祁明萱嘴角还是微微上扬,就是眼底没有一丝笑意,虚假说道:“我和三殿下也就是随便走走,若是明衍郡主无事,不如一起吧。” 赵昶安听到了祁明萱的话,终于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他微微怔住了,第一次发现祁明萱这般并不遮掩的冷漠虚假。 等到魏昭离开之后,赵昶安说道:“不必这般相邀明衍郡主。” “也可以没事招呼一二。”祁明萱的胸膛里有火焰在燃烧,她未婚夫婿心中有人,她心里头不痛快,难道还要顾及着未婚夫的感受?当真是奇耻大辱!“三殿下,毕竟我和明衍郡主也是血脉关联的姐妹不是吗?这样倒是提醒我了,可以与明衍郡主联系一二。” 祁明萱的眼中是挑衅的实打实的,赵昶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当真要如此?” 赵昶安冷下脸的时候,并不是暴戾,而是一种带着疲倦的冷漠。 祁明萱一下就像是被冷水浇头了一样,她心中有一种感觉,倘若是她执意继续争论,最后痛苦的不会是三皇子,而是自己。 “我说笑的。”祁明萱气弱了下来,带着点笑说道:“三殿下别太在意,我与明衍郡主的那些联系不提也罢,我是想到了明衍郡主曾经救了您一命,想着若是可以的话,也可以试着相处,不过转念一想,我们两人也怕是尴尬。” 赵昶安往前走去,“你知道就好。” 祁明萱的胸膛剧烈起伏,要不是赵昶安的脾气着实是怪异,祁明萱早就同他发脾气了,她还是怕…… 赵昶安本来就对那个位置兴趣缺缺,若是闹得再厉害一些,他是不是会做出其他的事情。 祁明萱觉得现在的三皇子走在一条很关键的路上,她捏了捏眉心,努力让自己不去计较魏昭的事,无论如何三皇子妃都是她的,魏昭这辈子是郡主,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三皇子妃的。 146、夜探贺家 见到了祁明萱之后, 魏昭反而下定了决心要告诉钱家人。 祁明萱现在很低调,她似乎安安静静待嫁要做三皇子妃,魏昭却还记得先前的一件事情。 那是钟世朗开棺之事。虚云大师手持木鱼领着诸多僧人一起, 他们要抚慰钟家大公子的魂灵,而祁明萱就在人群里。 那时候的祁明萱还不太会遮掩她的情绪, 以为带上了幂蓠, 有了纱罗的遮掩就可以掩住所有的情绪,却被魏昭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那是一种绵长的嫉恨, 那种恨意让祁明萱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也让魏昭有些摸不着头脑,从表面上来看,那种恨意是针对虚云大师的, 但是魏昭总觉得,祁明萱恨得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魏昭有些想不通, 是宋氏隐瞒了那么多事,最后祁赟之还通过走了汪贵妃路子, 等于什么事都没有,祁明萱一直都是祁赟之的嫡女,她有什么好嫉恨自己的?现在祁赟之也是步步高升, 到底有什么理由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就连告诉小鱼儿们,它们也不知晓,魏昭最后只能把这件事放在心底。 现在的祁明萱有一点才名, 写过几首漂亮的诗;礼数周全,是宫中放出来的嬷嬷教导她礼仪;肤白貌美, 就连眼神也好像灵动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甜滋滋的,就像是外人见着这样的祁明萱很难生出恶感, 觉得她是知书达理的闺秀。 那么贺隽升呢?是不是也像是祁明萱一样。看着是朗朗君子,私下里是不是也有不妥。 一想到没有爪尖的猫儿,魏昭就很难继续对贺隽升有任何的好感。干脆去书肆里买了笔墨,在茶楼雅间里写了信,让听雨去送信,自己则是点了一壶茶。 听雨到钱家的侧门口,钱家守门婆子在听到了听雨的说辞,有些纳闷地问道:“这是送给我家夫人的?” 听雨点点头,“劳烦您了。” “客气了。”钱家的婆子很快就把信送给了郭氏,郭氏听说是明衍郡主送来的,还叮嘱说不必与旁人说,也是面露诧异之色。 信上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在外茶楼里约着相见,这让郭氏反而有些紧张了起来,所谓是说话越简短,事情越严重。 郭氏换了一身衣裙,在门口遇到了钱宝儿,要是没有魏昭的这封信,她觉得还好,这会儿怎么看女儿,都带着审视的目光,把钱宝儿看得是汗毛都竖了起来。 “娘,我、我先回房了。” 钱宝儿把魏昭送走了,结果贺梅芳追了过来,因为贺梅芳没说话,所以钱宝儿干脆跟着贺梅芳再去了一趟贺家。才从那边回来,钱宝儿看着母亲都觉得心虚,觉得娘亲的眼中像是淬着刀子一样,连忙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郭氏看着钱宝儿,心中咯噔了一下,再想着明衍郡主让人送过来的信,脚下的步子生风一样行得飞快。 郭氏等到了茶楼里,魏昭看到了郭氏额头上的汗水,伸手把茶水递给了她,“郭夫人,这水正好入口,不烫的。” 茶水本来是魏昭倒给自己的,她一直放在手边没有喝,这会儿正好给郭夫人。 郭氏把茶水一饮而尽,看着魏昭道:“你那封信可把我吓了一跳,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宝儿,她见着我就一溜烟要回房,可让我放心不下。” 红泥小炉上水正汩汩地沸腾冒着泡,魏昭伸手斟水,“其实……宝儿最多是刚生起心思,想让我见一见那位郎君,她之前同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同人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那位郎君。” 郭氏犹如被雷劈了一样,她就算是觉得应当是男女之事,可万万没想得到魏昭肯定的回答。 阖家上下就这样一个宝贝女儿,郭氏甚至还起过心思招个赘婿,结果女儿居然有了心上人。 郭氏的心中慌乱,手一抖幸好杯子里没有水,她身子微微前倾,舔了舔干涸嘴唇,“你从头说说看,宝儿是怎么认识他的?” 魏昭就从下雨的时候开始说起,说了钱宝儿说的那些事,最后说道:“那只叫做雪团的猫,按照贺郎君的说法是从小养的,也没出过院子,性格很胆小,但是为什么会没有爪尖?” 魏昭最在意的还是这个,老夫人的眼睛没有治还是有理由可以解释的,可以是贺隽升不想和钱宝儿说那么多,也有可能是贺隽升打心眼里觉得福安堂贵,根本没有去打听福安堂的价格,可是从未出门过的猫儿没了爪尖,这事就让昭昭心中生疑。 她小时候被拐卖前的记忆没有了,可是高烧好了以后的记忆都有的。带着她的拐子吹牛时候,说过一些拐人的“诀窍”: “小孩子的话,是最好勾着拐走的。直接用糖画一勾,一勾一个准。” “要是在花灯节这样的热闹场合,那更是要仔细看了,看到了走丢了孩子,把人一抱,嘴里塞个糖,就肯定是妥了,不过也有孩子看起来精明,这个时候用身上的布一裹,掐狠点一哭,连忙装作哄孩子,就糊弄过去了。” “有的地方杀女婴的习气重,等到儿子大了又没有媳妇儿,也不喜欢提前准备童养媳,就想要黄花闺女,或者是不到二十的年轻妇人,有需求,咱们就得做是不是?这种姑娘有两个法子,一个法子是让人指路,让人帮个忙,到了偏僻地方麻袋一套就好了。”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可以用小奶狗,或者是小猫去勾人,要我说,虽说这世人养狗的多,但是好多人都是喜欢小奶狗,狗儿大一些了就觉得不可爱了,那脾气好的猫就好弄了,让人在她身上弄点小鱼干,饿肚子的猫儿就过去撒娇,基本上套套近乎,就可以把人拐走。” 魏昭自从看到了那只猫儿没爪尖,就想到了这旧事,现在同郭氏说话,更是勾起了丝丝缕缕的担心。 而郭氏听完了魏昭的话,想了想说:“会不会只是剪了指甲?就像是人的指甲,剪一剪也就没了。 魏昭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郭氏,轻声说道:“如果要是只剪指甲,哪儿会疼?更像是从指甲底部这里都给剪掉了,这猫儿和人有时候有点像,这要是人的指甲盖这里全部剪掉该有多疼?” 郭氏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了。” 光是一点,还不足以说明什么,老夫人的眼疾上说了谎,还有猫儿的事,可就当真让郭氏也有些怀疑了。 郭氏先让昭昭别往外说,自己先打听一下贺家几个人的底细,一边让人去衙门里去查户籍,一边还让人去晚上去探贺家的底细。 钱家的侍卫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在夜晚之中行动,轻盈地像是一只夜猫。 巧合的是,白日里见了明衍郡主,这贺家也在讨论钱宝儿与魏昭。 轻轻打开一片瓦缝,贺梅芳缝补衣裳,老夫人的身子前倾,对着贺隽升说道:“怎么还在那个钱小姐身上使劲儿,这不是都有郡主了吗?这郡主都是皇亲国戚了,肯定还是比钱小姐厉害。” “娘。”贺隽升笑了笑说道,“您是眼睛坏了,要是您看到了郡主就会知道,她可不像是钱小姐,只怕打开了胸膛,心上都是心眼子,我看着明衍郡主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可不像是钱宝儿那样。” 老夫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我模模糊糊感觉她抱着猫儿不撒手,应该就是个普通小丫头,怎么会有心眼?” 147、六指孩童 贺隽升以前并不怎么关注明衍郡主, 女孩子有手帕交实在是正常不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女孩子的手帕交上,反而会让钱宝儿横生醋意。而且钱宝儿自己都不大聪明, 手帕交一定也机敏不到哪里去。 结果见到了魏昭的时候尚且不觉察出什么,后面看她行事还有说话处处妥帖, 贺隽升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机敏去应对。 看明衍郡主的用度, 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手若柔荑, 显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会如此机敏? 等到把人送走了,还特地打听了明衍郡主的来历,贺隽升这才知道为什么她行事有度。 魏昭是被拐卖过的女孩子, 所以才会给人的感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 此时贺隽升和娘说了魏昭被拐卖的事,而贺梅芳在旁边听得是当即愣住。 贺梅芳痴痴地想魏昭是运气好, 还能够找得到自己的家,而自己的弟弟还不知道到了哪儿?他年龄那么小, 身上又缝了几百两银子的银票,只怕拐子定然是远远卖走,不是没个被拐卖的人都有明衍郡主这样的好气运。 贺梅芳从魏昭的经历, 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事来了,她娘在生弟弟的时候去世,她爹爹重病之后, 就让她带着弟弟还有家里所有的钱,一起投奔到她的未婚夫家中, 谁知道她不小心居然把弟弟弄没了。 本来银子是藏在贺梅芳身上的,后来无意之中听人说起藏在孩子身上谁也无法发现,就把银票缝在弟弟的衣服夹层。 所以贺梅芳丢了弟弟, 还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弄丢了。 当时老夫人对她是万分不满意,准备把她撵走,觉得她晦气,而她也是万念俱灰,甚至觉得自己应当死,要不是贺隽升劝她,总是要找到弟弟的,她是宁愿自己死掉。 贺隽升说得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能够找到弟弟。所以贺梅芳活着就是为了弟弟赎罪。 老夫人十分不满意她,表示没有什么婚约了,要把她撵出去,幸好贺隽升替她求情,最终她暂且留在了贺家,婚书还有她的身份文牒都一并丢了,目前贺梅芳的身份落在何家,两人对外以兄妹相称。 她其实本名是叫做李梅芳,而贺隽升答应她,等到娶了正妻,贺梅芳就是姨娘,到那时会被人称呼一声李姨娘。 没了婚书,还能够留在贺家,贺家还给了她栖身之地,贺梅芳万分满足,就像是老夫人说的,她本来就是个祸害,害了弟弟。 贺梅芳想到了弟弟,心不在焉的情况下,针重重戳在了她的手指上,她发出了一声惊叫。 老夫人浑浊的目光凝在贺梅芳身上,表情没有白天的和善,“弄什么呢?大呼小叫的!” 贺梅芳身子一缩,而这更让老夫人冷笑一声,“听着明衍郡主,想到了你弟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得,好端端的孩子都能够弄丢……” 弟弟是贺梅芳心中永远的痛楚,立即就掉了眼泪,一声不吭不敢辩驳,确实是老夫人说的那样,是她的错,她是猪脑子吗? 贺隽升等到老夫人说的贺梅芳的眼睛都红肿了起来,才开口说道:“娘,梅芳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别说她了。” 贺梅芳等到老夫人不说了,才把手指含入到口中,吮走了血滴,去把布料上的血洗掉了之后,回来正好听到了贺隽升说道:“娘,别看明衍郡主的名头大,实际上不过是个空架子,她背后有谁?无非就是元安公主,反而是她生父那边的祁大人,倒是个人物。” 贺隽升笑了笑,继续说道:“祁大人的那位长女,居然是三皇子妃。先前湖江的事,我同您说过,汪贵妃在给三皇子造势,当今圣上身子康健,最后这帝位花落谁家还说不清楚。” “钱家从面上来看可以算是清流,但是要是三皇子登位,也不会有反心,事实上,除了礼部的几个稳清流还有沈家,其他官员都可以算是墙头草,哪位皇子登位,都不会影响。” 贺梅芳低头继续缝补衣裳,这些朝中大事她也不懂,只要听贺郎君的就好,贺梅芳很清楚贺家祖上阔绰过,现在虽说落魄了,贺郎君就从过去的纨绔子陡然变成了奋进向上的模样。 贺梅芳缝补好了这一小块儿布料,咬掉了线头痴痴看着贺郎君,心中想着,若不是有贺郎君,她这命早就没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目前日子苦一些,等到贺郎君与钱小姐成就好事,她就可以安稳做个姨娘。 贺隽升正好也看向了她,他曾是纨绔子弟,见惯风月之事,家里出事之后,手中无钱,自然也就没有了女人,白日里见着含羞带怯的钱宝儿,就想要风流一番,但是需要作出恪守的君子模样,现在看着贺梅芳,勾起了心中火。 等到把娘亲送走了之后,贺隽升就抱着了贺梅芳,两人行巫山云雨之事。 这事听到了侍卫说了,郭氏的脸都是青的,甚至有一股想吐的感觉,到了现在基本就知道了贺隽升不是良人,而且显然是又心算计他的宝儿,这事当即就和丈夫说了。 钱宝儿的爹爹名字叫做钱峯,他本来昏昏欲睡的,听是宝儿的事强打起精神,等到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涨红了,整个人一丁点的瞌睡都没有了,到了后来更是被气得跳脚,他来回兜着转,“让我二哥把他给抓起来。” 本来郭氏被气得倒仰,看到了丈夫的模样反而没那么生气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哥确实是京都府尹,可是怎么抓?什么罪名?” 钱鹏是宝儿的二伯,当年因为走了钱老太爷的路子呈送千里眼,被提拔到京都府尹一职,想要查贺家的底细,走钱鹏的路子肯定不会错。 钱峯恨得不行,立即站起身来,“这种人肯定有问题,我立即就去找二哥。” 郭氏眼明手快抓住了丈夫,对着窗户努努嘴说:“已经很晚了。明儿再说吧。” “不碍事,这是咱们家的大事,要是二哥知道我瞒着他,还要生气。”钱峯说完了之后,就让伺候的人进来服侍他更衣,他根本就坐不住,立即得去找二哥商议。 钱峯去了二哥那里,钱鹏本来正在泡脚,让其他人退下了之后,钱鹏直接踢翻了脚盆,哐当一声让钱鹏的妻子听到了微微怔住,她背过身子,当做没听到这一声,既然是特地屏退了她,肯定是大事,低声说道:“谁也不许过去,沧兰你去守着。” 沧兰应了一声。 而房间里,钱家兄弟两人相似的容貌浮现出愤慨来,钱峯郑重说道:“二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钱鹏点点头,“放心吧,这件事总得查个清清楚楚。” 钱峯是武将,现在也是在兵部衙门里任职,而钱鹏刚开始在大理寺任职,时常接触各种疑难案子,现在在京都府尹里,京都里的三教九流之辈也是接触了个遍。看上去也是五大三粗,实际上钱鹏心思如发,说完了贺家事,他对三弟说道:“这是明衍郡主告诉弟妹的?” 钱峯挠挠头,被这个问题给难到了,“我不知晓。” 他二哥笑了起来,“定然是明衍郡主,你放心,我这两天就找时机查清楚。” 第二日钱鹏就把贺家的底细给查清楚了。 他们是一年前到的京都,这贺隽升的妹妹梅芳是后落在贺家的,里面写得很清楚,贺梅芳是被收留的,与贺家人无血缘关系,本自述是李梅芳,还有一个弟弟李兰生,应该是丢了弟弟,这李梅芳不愿意再姓李,户籍上落得是贺梅芳。 涉及到李兰生还是一桩拐子案,故而还详细记录了李兰生的容貌特征,这孩子右手是天生是六指,当年本来要睡成扁头,因为家里出了事,这睡的时候没有睡好,导致扁头没有睡成不说,右耳侧还睡得有些扁了。 贺家本是津冀人士,距离京都也不远,干脆就让人再去户籍地查贺家的事情。 钱鹏一查,就很快就查到了一些不对之处,贺隽升的家里根本没有钱,当时直接到了村子里已经不能住人的老宅里生活,怎么忽然之间就有了银子能够搬离原本的家。 按照邻居的说法是: “贺郎君说他一天忽然觉得自己要有鸿运了,就去了赌坊,用家传的一块儿玉当了之后,那一天就赢了一百两银子。” “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那可是一百两银子!用来娶个媳妇岂不是正好?结果就是要读书,那贺郎君哪儿是读书的料子?不过他模样生得好,用百两银子拾掇自己一番,指不定还可以做个赘婿。” 所谓是十赌九输,一天时间赚一百两银子,这是赌坊对外想要让人去赌钱的说辞,实际上,赢钱超过一定的数额,就会被蹲守把身上的银子打劫走,哪儿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留下这些银子? 钱鹏作为京都府尹,看过不少案宗,知道赌坊使出来的手段,所以这百两银子首先就让钱鹏想到了李兰生。 李兰生和两百两银子一起丢了,然后贺隽升就从赌坊赢了一百两银子能够改善生活,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 钱鹏甚至怀疑,李兰生就是贺隽升弄没了的,只是……如果要是李兰生是被贺隽升所杀,那么他的尸骨在哪儿? 而且这百两银子只怕早已经破开,银票不知道流转到何处去了,也不能证明贺隽升的银子就是李家的银子。 钱家人甚至因为牵扯到了李兰生的事,各房老爷、夫人都凑在一起开了小会。 郭氏想着魏昭说的猫儿没爪尖,开口说道:“二哥,就算是把贺家村子掘地三尺也得去找一找,不如您受累,告假之后去亲自看看那里哪儿适合藏尸,咱们把可能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李兰生的尸骨。能够生生拔了小猫儿的指尖,使出了各种手段和心机,我还是觉得李兰生死了。” 钱鹏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迷茫,什么猫儿爪尖,钱峯说道:“二哥我是忘了和您说了!” 钱峯这才说了猫儿没爪尖的事,能够生生拔了猫儿的爪尖,租住的院子也是雅致,一切都是为了攀龙附凤,那李兰生前脚住在贺家,后脚没了贺家就有了钱,所有事情加起来,这贺家太不对了。 其实钱鹏本来就倾向于去一趟津冀,现在开了家族小会之后无非是确定下来,并且钱鹏自己觉得断案能力不够,想要请已经告老的提刑官终大人和他一起走一遭。 郭氏忍不住问道:“终大人的口风严不严?毕竟还牵扯到了宝儿的名声。” 钱鹏笑道:“弟妹您多虑了,各位官员口风最严的就是提刑官了。” 148、尸骨 大理寺的提刑官见多了人伦惨事, 也窥见不少阴私之事,口风甚是严谨,尤其是现在已经告老, 有时候还会心里头有些痒痒的想要断案,现在终大人听了钱家人的请求, 二话不说等到钱鹏告假好了, 就款款收拾了东西跟着对方去了津冀。 贺家老宅是靠着山坳坳处,现在宅子生了荒芜, 显然废弃掉了,只是还不等着一行人去村中走访询问,当天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地让路很不好走, 加上贺家宅院靠着山,因为下雨恐怕会有危险, 一行人等着天晴再去,第二天一早再过去的时候, 贺家的宅院就被山给埋了。 钱鹏带了不少钱家下人,就说自己让人来挖贺家的宅院,他微微叹息, “还真是不巧,若是早些过来就好了。” 终楠说道:“不碍事,山石没有尽数毁了东西, 无非是费些劲,若是钱大人您的假没了, 我留着这里继续查案。” 钱鹏拱手说道,“劳烦您了。” 终楠哈哈一笑,“绝对说不上劳烦, 能够再断案,我还得谢谢您才是。” 于是钱家人挖掘贺家的宅院,而终大人就在村子里找村民询问当年的贺家的一些事。 终楠是个瘦小的老爷子,须发虽说已经白了,总是笑眯眯精神抖擞模样,一般人看着这样的老人家都愿意多说几句话。 终楠已经离开大理寺很久了,现在有了断案的机会,也不嫌自己口干,一点点询问各种事情很细致,手里还用着是炭笔,这种越洋商行卖的炭笔容易褪色,不过在短时间快速记录一些事情很是有用,要比毛笔方便的多,毕竟毛病在外行走,手一抖就可能是落下墨团,很是不便。 终楠询问出来的结果和钱鹏打听出来得差不多,终楠却发现了一件不太一样的事。 似乎这去赌坊赚了一百两银子,是贺梅芳的说辞,她是跟着贺家一条心的,这银子只怕还和贺梅芳有关。 终楠觉得这案子到了这里有些意思,贺梅芳正好没了弟弟和银子,怎么就没有一丁点怀疑贺家呢? 终楠正在和人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了孩子脚踩着泥巴啪啪啪的声音。 他扭过去,就听着孩子叫自己。 “终大人。”有孩童跑得面腮通红,喘着粗气弯着腰一边说道,“贺家挖出了尸骨,钱大人请您过去。” 霍地一下站起来,终楠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要找李兰生的尸骨,现在居然就挖出来了? 终楠刚要把赏钱给孩子,那孩子摆摆手,“钱大人已经给过了铜板,您快些去吧。” 孩子的脚程快,钱鹏特地找的孩子一边去请终楠,一边让人去本地的县衙里去请官差。 而终楠看到钱鹏正跪下来抚摸尸骨的手,这一幕要是让村民们看着了,只怕会觉得有些诡异,这尸身的手指部分白骨化了一些,其他地方裹着腐肉,味道腥臭难闻,而且人的白骨多可怖,这钱大人竟是握住了手,仔细打量。 “终大人,您过来看看。”钱鹏说道,“是不是这里的指骨不大一样。” 因为尸骨还有一半在淤泥里,为了避免让尸骨受损,钱家下人是整个把一大块儿的淤泥都给挖了出来,只有头面部还有部分手掌露出,旁边人在清理,钱鹏甚至还躺在地上去看尸骨的手掌,弄得头上也有泥泞。 许久没有看到了尸骨,终楠也慢慢俯下身子,用和钱鹏一样的姿势去看尸骨的手,这样是顺着光的,可以看到一些骨头的细节。 “这里是不是被人斩断了?”钱鹏说出自己的怀疑,指了指一处说道。 终楠缓缓带上了眼镜,这京都里的眼镜他时常感慨,倘若是当年早点有这种神物,他也不用告老,有了眼镜之后,他原本模糊的视野再次清明了起来。 “是。”终楠握住了尸骨的右手,对着钱鹏说道,“你看这里浸染的颜色,虽说顺着软骨斩断了指头,这拇指还是指骨太细,符合生了两指的模样,而且这一出明显是受过伤,所以白骨化的程度会更深,还留下了血痕。” 在本地仵作与县衙的县令过来之前,两人已经看过了这尸骨的手骨,还摸过了头骨,头骨的形状也和李兰生的模样对上了。 贺家多了百两银子,李兰生死了,这事情就对上了,十有八·九就是贺家人害得,只要是再找到一些东西,证明是贺家人所为就好。 钱鹏就算是猜到了李兰生大概是为贺家所害,真正见到了这小小尸骨还是心中升腾起来了难过。 钱鹏是比钱峯年龄大的,他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序齿就过世了,后来又有了孩子,这年龄正好和李兰生死的时候差不多大。 钱鹏在发现尸骨的时候,眼泪刷得一下就落了下来,现在听着终楠说这是六指孩童,更是心中想着,倘若是贺隽升直接娶了李家女,那些银子不也是在贺隽升的手中,何苦做这样让人作呕的事情来,花那些银子难道就不亏心? 钱家下人慢慢收拾尸骨的时候,本地县令带着人赶赴过来了,他听闻一个是大理寺退下来的提刑,一个是京都府尹,腿脚都是软的,小心翼翼地问着,“两位大人到荷花村是为了什么事?” 他干笑着说道:“不是说这尸骨与大人有关,只是……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 钱鹏说道:“因为一些原因认识了贺家郎君——贺隽升,贺家不是还把李梅芳记在贺家的名册上吗?正是为了李梅芳丢了的弟弟过来的,按照查阅京都落户籍的册子来看,这尸骨与李兰生是对得上的。” 终楠补充说道:“李梅芳自述弄丢了弟弟,说她弟弟右手天生六指,还有头骨处因为睡头型的时候没睡好,右边有些扁平,这自述的细节与这尸骨都对的上。” 县令说道:“这里有六指?” 仵作连忙上前,握住了尸骨的手,只是县令带过来的仵作也不如终楠专业,而终楠就细细讲解了这里不对。 终楠说拇指分生了第六指,那仵作只是频频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受教了的模样。 倒是仵作旁边的小徒弟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算是没有终大人的本事,也知道这人只怕是有六指的。” 老仵作没好气地说道:“你在逞能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就可以知道?去去去。” 终楠反而笑着摆摆手,“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你知道会有六指。” 仵作徒弟说道:“终大人,您似乎没有去看着尸骨的左手。” 钱鹏与终楠去看那尸骨的左手,此时那左手攥着,只露出了一个尖尖。 仵作小徒弟上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啪嗒一下,手骨发出了声音,落下了东西来。 这是一截指骨。 “我的眼睛不错,所以看到了左手攥得有东西,这应该是被人剁了手指,所以自己握住了手指。” 尸骨此时已经清理出来了大半,这尸骨是简单用草席裹着的,胸口处刀伤是致命伤,头颈部也受过袭击,所以可以想象的出,这是因为孩子下意识地去握住了自己的指头,然后被人戳中了胸口流血而死。 “指头上似乎有东西。”钱鹏说完了之后,捻起了一根丝线,那丝线应该是勾在指头上。 这丝线应该是从杀人者身上勾下来的,钱鹏小心翼翼收好,对着哗啦啦册子的县令说道,“目前贺隽升一家人都在京都里落了户。” 县令连忙说道:“按道理这就算是离开了咱们县,这里也应该留的有底。”他额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钱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来看看。”钱鹏说道,左右翻看之后说道,“是衙役取下的。王大人,您这县衙的户籍管控似乎出了问题。” 王县令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人肯定可以抓出来,单单没有了贺家的户籍底子,这样来看贺隽升八成就是真凶!” 贺家老太太入京都的时候,已经眼睛生了白霰,而根据先前钱家的调查来看,老太太几年前就已经看得不大清楚了,既然看得不大清楚,怎么杀人? 若是李梅芳杀了弟弟,不用这般麻烦,这样来看,能够杀了李兰生的就是贺隽升。 王县令痛快地说道:“钱大人,立即让人去请棺椁过来,直接把人给送到京都里。这案子您来断是最好的。” 钱鹏微微颔首,这县衙既然没有保留东西,贺家人又算是京都人士了,交给他再适合不过。 149、押解到堂 回到京都之前, 首先还是得把津冀这里的事,该弄清楚的事情弄清楚。 一边是官府的人和钱家侍卫继续清理宅院上的山石,把山土和尸骨都运送到京都里去, 同时还上山去查当时尸骨埋尸地有没有更多线索,另一边则是去县衙里弄清楚, 当时是谁把贺家的文书给弄没了。 光是钱鹏这位京都府尹到了这里, 本地县令就得铆足了劲儿把事情给查清楚,现在又是来了大理寺退下的提刑官, 里面还涉及到了人命官司,县令可以说是万分重视! 本地县令把县衙的大门一锁,去年县衙里所有的衙差都给分开关起来,一个个去盘查询问先前的事。 这样的行事风格, 晚上吃饭的时间还没到,就已经找到了人, 还把当初的事情给问得是一清二楚。 这位李姓衙役磕头,声音都带着颤音:“当时我儿子留了个心眼, 让我得留下文书的内容,咱们县里的文书确实没有了,但是让我给官府加了密封的文书都写得清清楚楚, 拿东西应当送到了京都里。”说完了之后,巴巴地看着钱鹏,“钱大人, 您要是回京都了,查一查就知道, 真的,当时这里原本写了什么,京都衙门里就是全的, 里面写得清清楚楚,这还是等于留了底的。” 衙役的汗水啪嗒落在了地面上,涉及到了人命官司,他得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这人可不是他杀得,要是成了他杀人可冤枉坏了。 膝行到了县令那里,李衙役磕头说道:“大人,请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也是被小人蛊惑,京都里的文牒记录了我都可以核对的!我认得出我自己的字迹!” 本地县令听言看着钱鹏,而钱鹏想着难怪贺梅芳那里还详尽写了关于李兰生的事,现在就是县衙里没有了最开始的记载,也没了贺家人关于李兰生失踪的报官文书,也不打紧,这反而证明了贺隽升心里有鬼,不然为什么要消了关于李兰生的事。 钱鹏对着县令点头,县令就说道:“你务必要尽数说清楚,不要再犯错。” “是是是!大人您说的是,到了公堂之上,我定然是照实说,一五一十说得是清楚!” 旁边连忙就有人拿出了刚刚记录的文书,县令看完了之后,递给了李衙役:“你看看,这些事是否属实?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之后也随着钱大人去京都。” 当时不过是喝了点黄汤飘飘然,现在就闹到这个地步,衙役忙不迭点头,仔细看过了记录文书没问题,签字画押后忍不住把贺隽升骂得是狗血喷头。 此时的贺隽升在家里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的贺梅芳连忙过来,“郎、郎君要不要穿得厚一些?”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这租赁的屋子靠着河,湿气很大,像是贺梅芳这样跑来跑去的,身体还算是康健。贺隽升与老夫人去年秋冬就是鼻塞咳嗽,去年含糊一下也就算了,今年认识了钱家小姐,倘若是在她面前流涕十分不美。 贺隽升揉了揉鼻尖,“没事。不像是风寒,反而像是被人念叨。” 老夫人插嘴说道:“指不定是明衍郡主念叨你呢。” 昨个儿是休沐日,钱宝儿被母亲打发去了外祖母那里,是明衍郡主过来知会的,老夫人看着明衍郡主,心中还是觉得明衍郡主要比钱宝儿好,这会儿就忍不住说起了魏昭。 贺隽升让贺梅芳去熬煮姜汤,也不理会老夫人的话,贺隽升觉得母亲眼睛这样也好,要是她眼睛是好的,指不定会从中出不少乱子,起码现在不能乱跑。 头发长见识短。 贺隽升任由自己的眼中流露出轻蔑,也不理睬老夫人。 老夫人的眼睛看不到,当贺梅芳去厨房里烧姜汤,儿子也不理会她,她也就沉默了下来,心想着要不是福安堂的价格太贵了,得省下银子用,她要是能够把眼睛治好了就好了。转念一想,这福安堂的价格再贵,等到钱宝儿做了她儿媳妇,总得出银子让她重现光明,她只要再等等。 老夫人又忍不住想到,要是她看得到,就可以仔细比对一番究竟是明衍郡主好还是钱家小姐好,总得给儿子挑选一个最好的,能够捏在手心里的才好。 贺老夫人注定是等不到如意儿媳妇了,因为衙役在三日之后忽然到了家中,把他们像是赶鸭子一样赶了出来。 贺隽升和老夫人两人被塞了口,只有贺梅芳没有被塞住口还能说话,她惶惶然试图去阻止官差,就听到衙役说道:“闹什么闹,等会要开堂断得案子就是你的案子,你不是丢了一个弟弟吗?” 贺梅芳的眼睛一下子就迸发出了光亮,根本不再理会贺隽升的目光暗示,她扑了上去,“差、差爷!我弟弟找到了?” 那位衙役正在给贺家租住的宅院贴封条,差点被贺梅芳扑个踉跄,“等会你就知道了。” 老夫人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惶惶来,反而是贺隽升想要对母亲使个眼色,这才忽然意识到,母亲的眼睛有白霰,看不清楚他的眼色。 贺梅芳没注意到衙役眼中的同情,心中还想等会就可以见到弟弟,乖巧地跟着一行人身后,而街坊邻居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可不如贺梅芳乐观,贺梅芳丢了弟弟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这会儿看着贴封条,邻居们有他们的看法: “八成是死了。” “不会吧,最多是拐的远远的,按照小芳的说法,这孩子生得好,又是男娃娃,年岁也不大,养一养就熟了,哪儿会杀掉。” 其中一人说道:“把八成给去掉了,我猜得比你更进一步,我猜测不光是人死了,还是贺郎君给杀得。” 这一句话像是在水里投入了巨石,霎时间掀起了千层浪。 “不会吧,贺郎君可是读书人,看着文气,说话也很是和气。” “你肯定是瞎胡说,要是贺郎君杀了人,我能把头给拧下来。” 那笃定是出了杀人案的人说道:“如果要不是有重案,为什么要贴封条?而且你看特地堵了贺家郎君的嘴,只怕就是不想听他胡扯。” 有人觉得不可能是贺隽升,有人觉得还当真有可能,说不定就是读书读多了,脑子有问题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去衙门里的公堂一看不就知道?这邻里们乌压压地都涌出了巷子,准备去公堂看贺家人是犯了什么案子,为什么会牵扯到贺小妹子的弟弟。 150、血溅公堂 自从知道弟弟找到了, 贺梅芳的腰身不再像是过去一样佝偻着,而是挺直了起来,眼睛也是明亮而又璀璨的, 迸发出了光亮,现在才像是个年轻快活的女孩子, 而不像是过去一样, 总有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永远无法挺身。 贺梅芳跟着衙役后面, 浑然不去管为什么老太太还有贺郎君为什么被推搡着,口舌也是塞着的。 她只是快活想着,她的弟弟回来了! 一直走到了京都衙门,看到了巍峨石狮, 贺梅芳激荡的心情才略略平定了下来。 她站在台阶上,回头一看, 才注意到了自己身后居然跟了一大串的人,人群里是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有好事人与不明真相的百姓说着自己的揣测: “上次钟大公子的死亡蹊跷,只让朝中大员观看,这次应该所有人都可以看吧。” “是不是杀人的就是那两个塞住了口的, 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年轻人,应该是年轻人杀人吧。” “可不一定, 说不定两人都有份。” “要么是其中一个人,要么两人都有, 所以差爷们才塞住了他们的口,免得听到哀嚎着喊冤,说自己的苦楚, 谁想知道杀人的人有什么苦衷,没时间也没兴趣听这些。” 贺梅芳耳朵听到了这一句,刚开始还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之后浑身血液都是冰凉的,“你说谁死了?是谁杀了人?” 她的声音甚至也难得没有磕巴,贺梅芳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 衙役看着贺梅芳愣在这里,手中捏着腰刀刀柄,腰刀出鞘发出了清脆刀鸣,“这一次公堂是可以观看的,切莫喧哗,扰了大人断案。”衙役并没有让贺梅芳成功追问,也没解答她的疑惑。 摄于衙役的气势,跟着的百姓不出声,而贺梅芳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衙役冲着她又抽出了一小段腰刀,她知道自己需要往公堂方向继续走,这会儿缓慢地往上挪步子,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脚步轻快。 她心中惶惶的,弟弟死了?贺郎君和老夫人杀得? 越想越有可能,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希望转身逃走,而她的背后有刀柄抵着她的背,提醒她继续往里走,甚至那人不愿意她走得过慢,刀柄在她的背后敲了敲,贺梅芳无法,只能够稍微速度快乐一些,但是还是龟速挪行到了公堂里。 公堂上首坐了官老爷,两侧则是穿着齐整表情肃穆的衙役,此时的老太太与贺隽升两人已经被押到了堂中,而贺梅芳被引着站在两人对侧。 贺梅芳忽然发现了一人从堂后而出,那是明衍郡主。 站在公堂里,贺梅芳觉得自己要发疯,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明衍郡主身上,看着她莲步轻移,身后跟着婢女,那个婢女贺梅芳模模糊糊觉得有些眼熟,应当是叫做流光,生得太过于寻常,让人甚至觉得根本记不住模样,贺梅芳不能确定是不是流光。 贺梅芳的目光从流光挪回到了明衍郡主魏昭身上,有一种感觉,现在的一切都是明衍郡主推动的。 是应该感谢找到了弟弟,还是痛恨毁了现在的生活? 堂审尚未开始,贺梅芳已经有了预感,即将开始的堂审会毁掉自己平静的生活。 钱鹏穿着官服,随着惊堂木的拍动,他喊出了升堂两字,堂中衙役的长棍在青石板地面敲出了清脆声响,气氛陡然肃穆起来,百姓们也沉声听着钱府尹断案。 钱鹏朗声:“堂下之人贺梅芳,原名为李氏梅芳,津冀怀远镇人士,父母亡故,有一幼弟李兰生,年岁五岁,你于去年二月十八日到津冀柳县报案,李兰生被人拐子抱走。可有此事?” 钱鹏等到贺梅芳的肯定答复之后,继续念着李兰生的特征,而贺梅芳应诺之后,心跳越来越快,表情也出现了迟疑的神色来。 惊堂木一拍,贺梅芳的身子都是一抖,听着堂中的钱鹏问道:“李兰生是不是有两处最明显的痕迹。” “是……”贺梅芳小声地说道。 钱鹏得到了贺梅芳的答复,微微颔首,继而说道:“五日前,我与前大理寺提刑终楠大人赶赴柳县荷花村,因恰逢大雨倾盆,荷花村西侧的山滑坡,掩住了贺家老宅,在挖掘贺家宅院的时候出现腐败孩童尸骨一具……” 听到了堂中的钱鹏说有尸骨,还是贺家老宅里挖出来的,人群里陡然发出了嗡嗡议论声。 贺梅芳的脚底心都是发凉的,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耳力好,可以清楚地听到围观人的议论声: “我就知道肯定是死人了,要不然不会在贺家宅院外贴封条。” “幸好过来看了,不然就错过这么大的命案,了不得啊,居然杀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说是被拐卖了,一会儿说是杀人了。” “等会钱大人会说得清清楚楚。” “您说的对!居然真的是贺郎君做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居然就埋在老宅子里,他们是去年夏天过来,和尸体也待了一段时间,难道不会心里慌?毕竟日日和尸骨待在一起。” 贺梅芳听到了这里精神一震。根本不可能是在老宅里,老宅里每一处的青苔都是她除掉的,那些经年累积下来的污垢不知道存在多长时间,都是贺梅芳挑水一点点用鬃毛刷清除的。 想到了这里,她重重叩首,“大人,这事只怕还有蹊跷,那宅院我也住过,我清洗过每个角落,不可能藏住尸骨。” “我有说是宅院里挖出来的吗?”钱鹏反问,不等着贺梅芳回答,就说道,“是了,本官刚刚说的有些不妥,我解释一下,因为我和终大人过去的时候荷花村是阴雨天,前一天晚上雨格外大,把山上的泥土给冲垮了下来,尸骨正好从山里滑落到了贺家垮塌的宅院上方,等到发现了尸骨,本官就与终大人请了当地县令到荷花村,仵作勘验了尸体,这尸骨的情况,由匡仵作来说,匡仵作是柳县人士,当时发现了尸骨之后,是由匡仵作勘验尸首的。” 匡仵作磕头之后,利落地念起了尸骨的状况,推测出生前的年龄、身高,体重,还叙述了他得体貌特征,右手有六指,第六指被人斩断,但是被孩童的左手攥住,还有头颅也如同记载的那样,有一部分是扁下去的。 贺梅芳自从听到了孩童的岁数还有六指等情况,眼泪就开始簌簌地往下落,她呜呜咽咽地绝望哭着,心底又总觉得,是不是还是有希望不是弟弟? 只是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腾,她就很快自我否定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五岁孩童天生六指,透露侧边略扁平,只有李兰生是如此。 想到了这里,悲从心来,视线模糊一片。 这样的场景让不少妇人感慨说道:“造孽啊。”还有人悄悄地抹着眼泪。 匡仵作说完了死因,说了在山上继续搜查,还发现了被掩埋的孩子的衣服,那沾染了血迹的衣服被埋在山更深处。 “呈尸骨!”钱鹏说道。 这穿上了衣服的尸骨抬着出现在了堂中,这情形彻底让贺梅芳的无声啜泣成了嚎啕大哭,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旁边的大婶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拍了拍贺梅芳的背,意有所指地说道:“大妹子别哭了,这里是公堂,青天老爷既然找到了人,总得为你查个清清楚楚,为什么要杀这个人,总得弄明白。” 公堂里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不少人都看着贺隽升和老太太的方向,他们两人的口还是堵着,似乎到了现在,官老爷还是不想让他说话。 老太太的眼睛有一层厚厚的白霰,她瘦不伶仃地被五花大绑捆着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是可怜,而另一人贺隽升呢? 这位年轻的后生也同样被捆着,他说不出话,但是那双丹凤眼看着孩童的尸骨,盛满了忧伤,他明明白白在为那个孩子哀痛,用他的眼神去安抚贺梅芳。 这样两人的表现让不少人倒戈了,觉得他们不可能是凶手,甚至有人大着胆子喊道:“大人,您快些断案,这孩子的尸骨确定了,可还不能说是郎君与老太太所为。他们心里也难受着呢。” 这一声之后有人断断续续地说:“是啊,这样一直堵着口,万一要是冤枉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有衙役走上前,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打开给钱鹏看了一眼,钱鹏点点头,“可确定?” “刚刚终大人看过了,材质是一样的。” 钱鹏问完了之后,惊堂木重重落下,开口说道:“杀人者就是这位贺隽升,贺郎君。为什么说是贺郎君所为,这里呈现的就是证据,刚刚从贺家里搜出来的,拿下去给人看。” 贺梅芳入眼看到了一柄裹着金红两色线的匕首,这匕首原本的黄线脱落了一半,是贺梅芳看到了压箱底的匕首,特地缠绕得红线。 贺梅芳眼中含泪,这竟是杀了弟弟的凶器,忽然想到她弄好了匕首之后,贺隽升曾经露出过奇异的表情,当时就在心中笑话自己蠢吧。 匡仵作喊了他的徒弟上前,两人一起再现了当时的情形。 贺隽升看着仵作师徒,他的眼皮重重一跳,几乎是没差,演出了当时的情形,他怎么剁了对方多余的第六指,怎么捅刀子入了李兰生的躯体,当鲜红的血从李兰生的身体里涌出,他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想要用手去碰对方胸口的血洞,当他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了之后,慌慌张张地拔出刀,随意地用刀子在对方的衣服上抹了抹。这样埋尸不脱衣服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被发现他是李兰生,贺隽升拿出了草席裹住了他,埋葬了李兰生,而衣服则是埋在另一边。 如果要是某天被人发现了尸体,只怕也会以为是没钱买棺材,裹着草席安葬的孩童。 贺隽升永远记得碰到李兰生鲜血的感觉,那感觉一直到了再次断了猫儿的爪尖,他再次沉迷于那种感觉,贺隽升因此还去杀猪了一段时间,一直到他发现自己身上是浓厚的臭味,别说是遇到贵女,一般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捂着鼻子,他才停了杀猪的举动。 贺隽升刚开始还想着怎么反驳钱鹏的话,到了后来看到猫也被抱在堂中,证明他就是无恶不作,在津冀买通的衙役也站了出来,贺隽升知道大局已定。他先前装出来的悲伤神色已经全部消退,成了一种异样的冷漠。怎么样都无法辩驳,又何必装出那种可怜虫的模样。 堂审到结束的时候,贺隽升被塞住的口都没有打开,贺隽升在心中忽然笑了起来,他意识到了钱鹏不会让他开口辩驳,因为涉及到了钱宝儿,不想坏了钱家小姐的名声,生怕他说出不当说的话,而大大小小的证据、佐证都摆在百姓们的面前,而且不同的证据是不同的衙役签字认下的,这案子直接成了铁板钉钉的定局,有没有他的口供都不重要。 而老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失魂落魄的,她知道李兰生的死,知道儿子有些冷血,却不知道那冷血居然也冲着自己来。原来自己的眼睛是可以治的,福安堂的那位老大夫学徒会给免费治疗,而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就是嫌弃她碍事,一直说福安堂也治不了。 众人更多地看着贺梅芳,同情老夫人的不多,更多的人同情这位小姑娘。 带着幼弟和剩余的家产投奔未婚夫,结果未婚夫设局让她把钱财放在幼弟身上,未婚夫杀了幼弟,还把银票破开换成了银子藏在宅院的树下,他一声又一声在夜晚对着贺梅芳耳旁说梧桐树下,让贺梅芳挖掘了银子,还以为有了意外之财,主动想办法把银子给了贺隽升,对外说的是贺隽升去赌坊赢来的银子。 为什么贺梅芳先前笃定屋子里不会有尸体就是因为,她因为发现了银子,怕其他地方也有银子,通通挖掘了一遍。 贺梅芳明明是贺隽升的未婚妻,却被这两人稀里糊涂哄骗得甘愿做两人的丫鬟,家里什么活都是贺梅芳做的,她反过来还要感激贺隽升。 贺隽升的手段让人啧啧称奇,而小姑娘贺梅芳也着实让人同情。 在惊堂木响起,钱鹏说了退堂,所有人要离开的时候,贺梅芳忽然冲到了贺隽升的旁边,她的嘴张开重重咬在他的面颊上,咬下了他的一块儿皮肉。 贺梅芳因为这样的举动,也被当堂拿下,她直接吃下了口中的血肉,不少人都被她带血的笑容给吓到了,刚刚还好意劝说她的大嫂更是忍不住往后退。 贺梅芳刚刚一直颤抖着身躯,但是低头不动,加上她并未害人,衙役也没有拿下她,她就趁着人群要散的时候,直接咬下了昔日里未婚夫的脸。他想要靠着他的好皮相出人头地,如今的贺梅芳就要毁了他的皮肉,这样咬了骨肉,被判了斩立决的贺隽升死后都没有全尸,就算是转世为人,也会相貌不全。 等到吃下了皮肉,被压住的贺梅芳以一种毅然决然地态度重重磕在地面上,她不想把自己的姓氏改回到李氏,觉得无脸去见父母与弟弟,就这样死在公堂上是最好的。 而且贺梅芳知道堂中的大人姓钱,所以可以毫无牵挂地死,忽然想到了堂中见到明衍郡主,那只断了爪的猫儿在堂中展示过了之后,猫儿到了她的手中。 连一只猫都会怜悯,她这个蠢笨之人或许也能够得到明衍郡主的一丁点怜惜,让她和弟弟葬在一起。 151、福星高照 魏昭确实抱着那只猫, 至于说那只狗身体无伤,魏昭想了想干脆让人把狗送到了别院里,这只猫她想再看看, 爪尖能不能恢复一些,之后再送出去, 免得宝儿看着难受。 谁知道钱宝儿在知道了堂审之后, 知道了魏昭的处置,开口说道:“那把狗儿给我吧, 猫儿你养着就是了,和它有什么干系呢?只不过它有些倒霉,正好遇到了贺隽升。” 钱宝儿知道了堂审的事,还带着兜帽去了午门, 看着午门的铡刀落下,砍了贺隽升。 这段时间因为贺隽升的事情, 钱家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反而是钱宝儿没有那么悲伤, 因为她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嫁给了贺隽升,贺梅芳(李梅芳)因为她的缘故跳河了, 她与贺隽升的婚事一开始就背负了一条人命,压得她的梦宛若是笼着黑纱,婚后的日子像是饱满地蘸了苦水。她不快乐, 有点像是现在的贺梅芳(李梅芳),被贺隽升喜怒哀乐而牵动, 贺隽升总是意味深长地看她,说她没有心,说她害了贺梅芳(李梅芳), 说她应当学习其他女子的贞贤两字。 梦中的钱宝儿因为贺梅芳(李梅芳)之死而愧疚着,当贺隽升提起了这个名字,她鬓间悄然生出了白发,明明是双华初过,鬓角已经是花白色的了。 等到梦醒了之后,钱宝儿在床榻上捂着胸口砰砰直跳,总忍不住替梦里的自己难过。 钱宝儿有一个感觉,好像是梦里的自己,和已经寻死的贺梅芳(李梅芳)没什么区别。贺隽升杀了李兰生,反而让贺梅芳(李梅芳)愧疚地当牛做马,而梦里贺梅芳(李梅芳)之死是不是也是有类似的蹊跷,但是梦里的她并不知晓,觉得那一条人命是因为自己而去的,贺隽升想要什么,就给了他什么。 平时去午门看斩首的百姓很少,只有几个需要治痨病的需要滚烫的人血做人血馒头才会去看,但是贺隽升死得时候,法场很是热闹,虽说不及娄清韵之死人群摩肩接踵,也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贺隽升明明杀了未婚妻之弟,霸占了未婚妻家的财产,还让曾经的未婚妻给他们家当牛做马。若不是遇到了明镜高悬的钱府尹,只怕轻轻松松逃脱了罪过。 这案子太过于罕见,而且贺隽升的娘亲明明还活着,也因为贺隽升不愿意给她治眼睛而不肯给贺隽升收尸,所以当时午门处的人很多: “钱大人当真是断案如神。” “终楠大人才叫做厉害,我听说当年就是坏了眼睛提前告老,幸而京都里有这眼镜,才能够让终大人一展拳脚。” “终大人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那叫做一个在理,不过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来那么多事情,我看柳县的仵作就一直说,终大人说的是。” “那位小姑娘最后也是决绝,居然能在公堂上直接把自己给磕死,当时砰得一声吓了我一跳。” “信了未婚夫,结果自己的弟弟被人杀了,银子被人占了,她自己被未婚夫哄得团团转,我跟你说,当时我一听到这个结果,就知道这大妹子活不长久。” “女孩子也应当放得聪明一些,实在是有些傻乎乎的,我就瞧不上这种姑娘家。” “放你娘的狗·屁,再聪明的人,谁会想到未婚夫敢杀人?而且你听到没有,居然是晚上等人睡着了,天天轻声说树下藏了银子,搁在谁身上,谁不觉得这是老天爷显灵?就是那人是毒夫!小姑娘被骗了而已。” “王大娘说的是,你最好嘴上留点口德,那小姑娘也是被骗了的可怜人。” 听着那些议论,钱宝儿也觉得贺梅芳(李梅芳)可怜,在梦里,她死得不明不白,在梦外死得明明白白,就是知道了是未婚夫所为,只怕心中不好说。 钱宝儿现在和魏昭说话,想到了当时的情形,心中有些难受,又有一种无形枷锁被打开的感觉。 看着魏昭有些担心的眼睛,钱宝儿握住了魏昭的手:“也挺好的。要不是他哄了我,恰巧让昭昭你留心了,倘若是害了别人家的姑娘,只怕没有那么好的气运。” 魏昭一想着那位贺郎君清隽的外表,心里头就有些后怕,感觉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替李梅芳觉得可惜。 李家自从李兰生一死也成了绝户,这贺家老太太受了板刑,不愿意给自己儿子下葬,更不愿意给李梅芳下葬。 最后钱家出了银子,买了一块儿风水宝地把李家兄妹两人葬在一起,贺家从李兰生那里拿走的银子,剩余部分都花在李家兄妹两人身上,请人在佛前点了长明灯。 两人甩开这些思绪,说起了即将到来的生辰宴来,以前在郧安之地两人的生辰合并起来过,回到了京都之后,说来也是巧合两人的生辰还是在同一个月份,只是钱宝儿略大几天,两人干脆还是合并在一起过生日,等到明年及笄就不再一起,生辰宴也就错开了。 两个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汪贵妃正在思量一件事。 祁赟之是男人,对祁明萱所说的女子婚嫁之事不感兴趣,例如钱家小姐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他浑然不在意,而汪贵妃不一样。她没事就请未来的儿媳妇入宫,无意之中发现了老神仙还管各家婚嫁的事,还好奇地问了问,这就知道了钱宝儿与落魄书生的事,按道理这落魄书生应当是成功与钱宝儿成亲的,谁知道这命运改了。 当时听着断案的是钱府尹,汪贵妃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 汪贵妃这几天苦思冥想,总觉得那件事很重要,结果当真是在昨个儿晚上忽然就想到了。 那还是刚见过祁家小姑娘的时候,因为祁明萱替昶安避开了灾祸,她想要给祁小姐的父亲一些甜头,当时就想要给祁赟之京都府尹一职。 而她刚开了口,结果皇帝说了什么,说是这位置已经给了钱家人,而她因为昶安发疹子,心情有些不大好,就干脆没给祁赟之好处。 当时就是钱家人做了京都府尹! 如果要不是钱鹏做了京都府尹,钱宝儿就得按照祁明萱梦里老神仙说的那样,嫁给贺隽升。 而钱家人为什么会升官?是因为当时钱老爷子从郧安县呈了千里眼。 而千里眼刚开始是绝密的物件,等到后来周边小国也有了,这千里眼就不再是绝密了,汪贵妃从皇帝那里知道,这是一个叫做孙峥还有如今的户部侍郎林鹤之子发现的。 林鹤…… 汪贵妃忽然觉得很有意思,那个人宛若是福星高照一样。 小时候被人坑了被拐走,结果居然从拐子手里逃脱,被贬谪的林鹤救下,晚点更是被林家收养。 当年的林家二房是落魄户,儿子林晟彦被打算了腿,看遍了京都的好大夫,都没办法重新站起来,居然就能够在郧河县里被治好了,还能做了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林清薇面上天生胎记,就连宫里头的太医也看过,没什么办法,现在是水当当的漂亮,汪贵妃还见过,反正她是没看出来哪儿有印记。最值得称道的还是林鹤了,被贬谪到了郧河县,按道理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现在却做了户部侍郎,比林家大房的那位礼部侍郎还要了得。 林家为什么翻身?因为收养了魏昭,而魏昭因为林家翻身回到了京都,居然又回到了元安公主身边,明明自己应该讨厌魏昭的,却因为她救了昶安,汪贵妃不愿意太过于为难她,最多当做看不到她。 还有萧山庵堂的事,汪贵妃自己最讨厌的当然是娄清韵,也因为这件事有些迁怒祁明萱,但是其实现在回想,心中也是有庆幸的,幸好明衍郡主识破了假师太,让娄清韵暴露了出来,免得昶安当真娶了那位毒妇。 外人不知道这次贺隽升的事,不过汪贵妃却很清楚,贺隽升暴露出来也是因为明衍郡主。 这魏昭自己运气好不说,还似乎很旺其他人,让其他人也可以避开灾祸。 汪贵妃为气运好这件事心动了。 汪贵妃想到这些,在正殿里踱来踱去,而汪德全来见自家姐姐的时候,就被这个步子晃得有些眼晕。 他知道贵妃娘娘肯定是在想事,就咕嘟咕嘟地喝着水,这声音让汪贵妃回过了神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汪德全这才给贵妃见礼,等到起身之后说道:“也就刚到,娘娘,我这边刚买了珊瑚盆景,那可真漂亮,还有一个个大小一样的珍珠,已经让人串成了帘子,您可要看看?” 汪贵妃摇摇头,这让汪德全一愣,挠了挠头,“娘娘,是有什么心事?” 汪德全想着,这最大的事情就是三皇子的婚事,宫里头拿出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些摆件贵妃娘娘嫌弃成色不好,让他在外新买。每次进宫,娘娘都要问他这些,这次进宫,娘娘居然不看他买的那些东西。 “我就想到了一个人,魏昭。”汪贵妃说道,“你不是和她认识吗?说说看这个小姑娘。” 汪德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些担心自家姐姐为难这位小姑娘,想了想说道:“明衍郡主的性情端庄温柔,先前不是您同我说,圣上折子已经拟好了,马上要给明衍郡主赐婚嘛?” 汪贵妃没好气地斜了弟弟一眼,“我是问你事,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说说看当年云州的事。” 其实这些都已经说了,汪德全在贵妃询问的时候再说了一次,说完之后道:“娘娘,我替她说话是因为她给我看过病,我们娘那次腰闪了,她也给帮忙了。” “什么时候腰闪了。”汪贵妃急忙问道,“你怎么不同我说。” “爹说了,要说了打断我的腿。”汪德全摸了摸自己的腿,“娘娘,已经没事了,您放心。” 汪贵妃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没有外人,只有她这个没什么心眼的蠢弟弟,伸手用手指头戳在了弟弟的眉心,说了实话,“我就觉得,明衍郡主是不是有点福气,做了太子妃不合适,更适合我的昶安?” 汪德全被唬了一跳,语气不可思议,“娘娘,您想让明衍郡主做三皇子的侧妃?”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汪贵妃瞪了弟弟一眼,然后才说道,“我就是有那么一点想法,我也知道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自从她护着祁赟之,元安公主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怎么可能愿意女儿嫁给昶安。现在昶安更是有了正经的皇子妃,还是下了圣旨的,堂堂上了玉牒的郡主做侧妃,怎么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汪德全看出了贵妃娘娘眼中的遗憾,奇怪问道:“娘娘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觉得明衍郡主这个人气运不错。”汪贵妃说道。 “祁小姐的气运也好啊。这不是您说的吗?祁小姐和明衍郡主两人是一山不能容二虎!” 汪贵妃没和弟弟说祁明萱梦里有老神仙的事,只说了祁明萱福气好,请了高僧去看面相很好,此时汪德全就这样说。 而且在王德全看来,就算是魏昭愿意做侧妃,那也不可能正妃是祁明萱,两人根本就是无法解开的死结。 想到了祁明萱的气运,汪贵妃说道:“行吧,我也就是忽然想到的,和你随意说说罢了,这祁小姐马上都要嫁给我的昶安了。” 汪德全素来万事不过心,笑嘻嘻地说道:“定然是办得声势浩大!” 152、怪物、灾星 贺隽升的事落下帷幕后, 满京茶楼先是议论着明衍郡主被指婚做了太子妃,紧接每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三皇子的婚宴了。 皇家的婚事有准备不完的事,尤其是涉及到贵妃娘娘最疼爱的儿子, 三皇子府都是人仰马翻,丫鬟和小厮们忙得像是陀螺一样, 谁也不敢偷懒, 生怕有一丁点不仔细的地方,到时候被贵妃娘娘抓住了痛脚给清算出去。 这一次的婚事十分不同寻常, 贵妃娘娘也要观礼,要亲自莅临三皇子府,这里面的丫鬟、小厮谁敢不绷着点?旁人家出了错,最多是打板子, 而三皇子的婚事出了差池只怕是会没命! 这三皇子府忙碌,祁家也是如此, 忙碌地用红绸摆设,采买不同的器皿, 同时祁家还有络绎不绝的宾客带着礼物上门,这些宾客都是汪贵妃的人。 贵妃娘娘这边笼络的朝臣不多,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不少了, 他们绝大部分官位不高,但是有一个共同特点——有钱! 漂亮的珠花、发簪、耳环、璎珞还有各色的衣物,各种珍奇的摆件还有画卷等物如同流水一样送到了祁家。 那些宝物让卫氏看得红了眼, 甚至想要把东西留下,别说是卫氏了, 就连祁赟之看着那些东西,也是眼红。 “这些也计入到礼册里,让萱丫头带过去。”每当祁赟之说出这句话, 心都是痛得,连忙转过身不去看这些宝物,才会平心静气。 祁明萱因为习俗闭门不出,她穿着华服坐在闺床上,家里的地面上用的是上好红绫一层层铺在地面上,因为祁明萱不能再出屋子,还有习俗不能落地,就用最好的绸缎厚厚地铺着,好让祁明萱可以踩在红绫上,也就不算落地了。 地面上的绫罗绸缎就足足耗费百两银子,足以可见祁家的奢侈。 宋氏也难得回来了,她在进屋之前就整个人沐浴过了,带着香喷喷的气味脱了绣鞋进入到了女儿的香闺里。 墙壁上是美人春睡图,挂着有很多盖章的大家写的诗,宋氏也看不懂,多宝阁上的东西琳琅满目,踩在软软的多层红绫上,有一种进入到了仙境的感觉。 宋氏在看到了祁明萱的时候,更是一瞬间有些畏缩,她生疏地喊了一句,“萱儿。” 常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而身有霞帔也气自贵,现在的宋氏看着祁明萱首先升腾出来的是一股自卑的感觉,觉得眼前的人是仙女儿,而不是她肚子里的女儿。 宋氏没了正妻的位置,但女儿似乎没有为她考虑,宋氏是有些恨祁明萱的,而祁赟之重视祁明萱,加上后来魏昭回来,干脆就把宋氏送到了庄子上。 在庄子生活了几年,宋氏有些像是乡下人了。 宋氏从头到尾就知道这个女儿不会过得差,现在看到她的目光,佐证了自己的猜测,宋氏更想念的是自己的小儿子。 祁明萱看着宋氏,她洗漱过了,而且作为她的生母,身上也穿着绫罗绸缎,只是宋氏的精神头衬不起来这衣服,她佝偻着腰背,看上去就是村妇穿着不得体的衣裳。 祁明萱心中一叹,心想着卫氏横插一脚,结果宋氏成了妾室,上辈子宋氏也是妾室,但是雍容华美,而现在则是村妇。 祁明萱小声喊道:“姨娘。” 宋氏冲着祁明萱笑了笑,因为这里到处都金贵,直接找了一个小绣凳坐下,让祁明萱就靠在软枕上不必起身。 宋氏自从没了正妻之位,心中多少有些怨恨祁明萱当时没有替她说话,后来去了庄子更是如此,对女儿的情谊已经很稀薄了。 再说了,祁明萱已经是三皇子妃,哪儿用她这个乡下姨娘操心,她更关心的是肚子里后面生得那个男孩,“你弟弟呢?他现在功课怎么样?怎么没看到他?” 提到了弟弟,祁明萱的表情有些尴尬。 这就是祁家前些日子发生的尴尬事。 祁赟之膝下就只有一子,而这位祁家的独丁和管家之子玩闹,两人一起用下·身去逗鸡,结果只有祁家的孩子被鸡重重一啄,啄出了血,然后哇哇大哭也忘了用手去捂,结果又被重重啄了几口,彻底啄坏了,之后看了大夫也没用,大夫的意思是只怕今后生育很是艰难。 按道理管家之子应当严惩,但是这位管家不大一样。这位管家就是祁明萱先前让父亲寻来的,叫做吴昌海,吴昌海经营铺子很有一手,可以说是点石成金也不为过,他这位儿子也是独子,吴昌海就愿意用所有的家财去保住他的儿子: “又不是我家孩子没脱裤子,两个孩子一起脱了裤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惊怒不已,实在对不住老爷,我愿意奉送这些年所有的分红钱财,求老爷留我孩儿的性命。” 吴昌海在色字上犯过一些毛病,现在就这一个儿子,也很是宝贵,为了儿子,愿意把这些年从祁家得到分红全部送给了祁赟之,就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 祁赟之以前觉得自己是疼爱儿子的,自从看到了这么多钱……他就觉得,他还是比吴昌海强,说不定还能再有一个孩子。 所以吴昌海忙活了这么多年,等于京都里的家财全部还给了祁家,孤身带着儿子离开。 这一次宋氏能够从乡下庄子回来祁家,除了因为宋氏是祁明萱的生母,也是因为祁赟之想要再生一个孩子。 卫氏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宋氏应该是有能力的,虽然宋氏生了孩子,被说是之后子嗣艰难,但是在其他女人那里试过了不行,应当还有元安公主、宋氏两人可以。祁赟之当然不能奢望让元安公主生他的儿子,就只能想在宋氏身上再试一试。 祁明萱在心里转了一圈,不准备和宋氏说弟弟的事。 祁明萱越不说,宋氏心里就越着急,她到了后面直接说道:“萱姐儿,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但是你弟弟也是你亲弟弟,今后也是你帮衬,你怎么都不能忘本!” 祁明萱觉得这话说的有些重,让她听着有些不高兴,而且以后三皇子登基,她是皇后啊,那弟弟就是国舅,只有享福的份儿,哪里能帮衬她了? 祁明萱心里鄙视宋氏,不过学会了汪贵妃的虚伪和装模作样,不会直接发作,此时叹气说道:“姨娘,我不说是有苦衷,弟弟的情况不大好,我说了平白让您伤心。” “你快快说!” 祁明萱这才说了弟弟的事,而宋氏如遭雷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弟弟不能生孩子了?他才多大啊!怎么可能!有没有请最好的大夫?” 一想到儿子,宋氏的心像是麻花一样拧着。 祁明萱说:“姨娘,我爹爹就他一个儿子,岂会不疼惜?甚至还请了宫里头的御医,都说不行。”顿了顿温声说道,“爹爹这次把您接回来,也是因为想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 宋氏可没觉得自己能再生儿子,那时候祁赟之是没见到,她在产房里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还掉了一块儿多余的肉,这么多年,她已经没有了月事,还怎么生孩子? 祁明萱觉得自己点在这里,宋氏如果能够得到恩宠,那自己也就还了对方的养育之恩,说到了这里,她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含义是让宋氏记她刚刚说的话,记挂她的好处。 宋氏听到了这里,抬头去看祁明萱,等到看到了这个笑容,她本来想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有这个笑容。 宋氏看着祁明萱靠在软枕上,她的神色像是有淡淡的无奈,但是并不大伤心和难过,似乎在说和自己不大相关的事情,那是她的弟弟啊!她没有一丁点的怜惜。 宋氏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她现在根本不觉得祁明萱是早慧之人,而是觉得她生了一个怪物。 怪物…… 宋氏越想越觉得祁明萱就是怪物。 当年小小年龄就能想出恶毒的法子,私下里欺辱祁明昭这个妹妹,所以才会有报应,每次元安公主想要把祁明萱记在名下,都会出幺蛾子,后来祁明萱也并没有事事顺心,救了三皇子是没错,但是三皇子一身的疹子,当年可不喜欢祁明萱。 就宋氏自己知道,祁明萱很多主意都落空了,而绝大部分落空都出现在魏昭身上。 是不是老天爷觉得她是个怪物,专门让人来克她,而且克制她的人……就是明衍郡主! 宋氏越想越是这样的道理,祁明萱要送走昭昭,偏偏对方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会到了元安公主身边,被封为郡主,现在祁明萱是三皇子妃又如何?明衍郡主可是太子妃。 三皇子的话,不是皇后肚子里生出来,而是贵妃娘娘生得,连上朝都不大愿意,根本不爱政事,凭什么去和太子去争? 太子不光是在朝臣里有口碑,百姓那里也是有的,能够去了西南之地,灭掉了蝗虫,这可是有利于千秋的大事!听人说史书都要记载的。 宋氏的眼中像是有火光在跳跃,这个怪物想要和明衍郡主打擂台,但是明衍郡主转门克制这个怪物,明衍郡主一定会把怪物克得死死的! 祁明萱被宋氏看得有些不舒服,她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姨娘,弟弟的事情爹爹现在也很烦心,现在都以三皇子的婚事为重,你若是关心弟弟,晚些时候会见到他的,现在只是暂且没住在府中。” “你弟弟去了哪儿?” 祁明萱在宋氏反复逼问下只能够说道:“他哭得厉害,父亲怕他惊了往来的贵人,就先送到了庄子里。姨娘,您放心,弟弟那边好生照料着呢,就是这会儿确实顾不上他。” 当时弟弟还傻不愣登地捂着下·身在街上跑,血滴了一地,京都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把弟弟送走,到时候宾客们见着了,也是一桩笑话。 宋氏有一种想要晕倒的感觉,她好不容易从庄子回到了府里,结果自己的儿子就被送到了那里。 那孩子才在羞人的地方受了伤,本来是锦衣玉食,现在却要住在小小的破旧庄子,分明是已经被祁赟之舍弃了。 宋氏对这个儿子是抱有了很大的期望的,在庄子里她不怎么思念祁明萱,唯一思念的是这个儿子,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伤在了那里,没有了未来可言。 她还想到了一件事,现在没有生育能力就是因为当时祁明萱鼓励让她多吃,因为腹中的胎儿太大才会生产困难,到了后来没有了月事,无法生孩子。要不然她也愿意再生一个,帮衬现在这个可怜的儿子。 祁明萱不光是怪物,还是灾星! 宋氏咬牙切齿,囿于祁明萱是三皇子妃的身份,无法做什么,也不能说什么过分的话,脸涨得通红,翻来覆去说道:“好的很,好的很。” 要是以前的祁明萱,听到了人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一定会怼回去,现在的祁明萱眉心微皱,继而舒展开,“姨娘,我知道你关心弟弟,但是现在家里确实不一般,您冷静一下,这件事发生谁也不想的,我有些乏了,您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祁明萱侧过头,就有看上去步伐像是丈量过一样的嬷嬷说道,“宋姨娘,请。” 宋氏就这样被请了出去。 祁明萱等到宋氏走了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春·宫图,根本无心看下去,本来是想着从嬷嬷这里学习一些本事,现在只要看册子就会想到刚刚宋氏含恨的眼。 李嬷嬷等到送走了宋氏,上前抽出了祁明萱手中的春·宫图,“小姐,我替您按一按?” “劳烦了。”祁明萱闭上了眼睛。 李嬷嬷劝着祁明萱,这宋氏不必忧心,晚些时候她会替小姐走一遭,和老爷说一声,好好敲打一番宋氏。 宋氏算什么东西,就连朝中大元祁赟之都得敬重着点祁小姐,更何况是一个犯过错的妾室。 祁明萱应了一声,闭着眼睛享受李嬷嬷的按捏。 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婚期,祁家是期盼着,祁明萱也是如此,觉得自己的后位之路徐徐铺展开,而这即将成亲的新郎官心烦意乱,尤其是待在三皇子府就觉得烦,干脆没事就待在小舅舅的家中。 汪德全刚开始还顾着三皇子,后来他忙得像是陀螺一样,就干脆不去管赵昶安,只是每天晚上陪着外甥吃饭喝酒。 眼看着大婚的日子就还有两日了,就连舅舅家也不能继续待下去,赵昶安整个人越发焦躁,不像是上次要娶娄清韵的时候,他浑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一想到要和祁明萱拜堂,心中像是被万蚁啃噬。 “三殿下。” 汪德全笑眯眯地,“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些日子晚上汪德全都陪着外甥喝酒,以前的昶安从来不碰这些,现在汪德全觉得外甥年龄大了,也终于知道这酒的好处了。 赵昶安看着汪德全的手中拎着的东西,笑了笑,“这不是酒吗?” 汪德全手中拿着一个小酒壶,这让赵昶安说道,“这些天舅舅您都会带回来,这酒是好酒吧。” 真好,可以在离开小舅舅的府邸前好生喝一场。 “这次的好酒不一样!格外好!”汪德全说完了之后,直接把外甥拉到了院子里,一边让人吩咐在这里摆东西,晚饭不准备在饭厅里吃,而是在开口的庭院里吃。 这是最后一次待在汪家,明天他就需要回三皇子府,后天就要迎娶三皇子妃了,想到了这里赵昶安说道:“这里吃也好,那我要好好尝一尝这酒。” 今天的夜风有些凉,按道理是不应该在外吃饭的,这样很容易生风寒,但是赵昶安也不在乎,他巴不得生病。 不过旁边的侍卫可不愿意了,“汪老爷,这样不合适。” “没关系没关系。”汪德全笑眯眯地说道,“这酒特别烈,喝一点就暖起来身子了。” 他倒出了一点点给那侍卫一尝,那人喝过酒之后微微颔首,显然觉得没关系,这夜风有些凉,但是酒力很足,喝过了酒,并不会生风寒。 “那你退下。”赵昶安让人离开,又对着舅舅说道,“这酒这么烈?” “我好不容易央着明衍郡主,让她给了我一些,她可和我说了,必须得吃了饭才能喝这个酒,三殿下,等会上了饭菜,您尝尝看就知道了。” 听闻是魏昭酿的酒,赵昶安先是一愣,继而笑道:“那我等会要好好尝一尝。我竟是不知道她会酿酒。”最后一句近乎是喃喃自语。 而兴高采烈的汪德全根本没有听到,他此时小心翼翼地把酒放在桌子上,一个劲儿傻笑,显然一直惦记这酒很久了。 饭菜早已经做好了,很快就布好了菜,带了玻璃杯来。 汪德全把酒倒入到了酒杯里,平时喝酒一般是用陶瓷杯,因为酒液是浑浊的,除非是葡萄酒,会出现灵动的绯色,而这一次的酒则是近乎透明的。 赵昶安闻到了浓郁的酒味,正要喝得时候汪德全说道,“一定要小口喝。” 刚刚赵昶安看到了,舅舅那里只带了一部分,赵昶安还是准备多喝一些,不然舅舅就会喝掉这些酒,于是他不听舅舅的,直接一饮而尽。 等到入口,赵昶安才知道为什么刚刚舅舅会这样吩咐,这酒太烈了,入口之后是火辣辣的,酒液顺着食道流淌入胃囊,胃囊也是火辣辣的,他长长地停了一下,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像是酒液化成了火在体内窜动。 “哎哎哎,太多了!”汪德全急得不行,结果他把酒杯弄得波动,连忙就着酒杯喝了一大口,“啧……” 他陶醉地眯上了眼,等到那股劲儿散了之后才说道,“好酒。” 赵昶安放下了酒杯,对着舅舅示意再要一杯。 “不行不行,这酒太烈了,你先吃点菜,再吃几口,我再给你斟酒。” 想到了刚刚入口的辛辣酒液,赵昶安点点头,“小舅舅,你还没说她这是怎么酿酒的。” “这是要给军医用的,说是如果战场上受了伤,可以缝合使用,好像什么灭杀微虫,具体我不清楚,反正怎么酿制现在不能告诉我,我是磨了半天要了这一小坛。” 赵昶安说道:“那舅舅莫要追问。”顿了顿又说道,“也无需告诉母妃。” “你说贵妃娘娘?”汪德全太喜欢这个酒了,忍不住又喝了两三口,这酒太烈很容易就上头,他喝多了就直接说道:“其实没事,你母妃并不讨厌明衍郡主,还想过若是她能够给你做侧妃就好了。” 153、他不配 怎么可能! 赵昶安差点把手中的杯子给摔了, 现在虽说没有摔杯子,现在也是死死捏在手心之中,他心中更是波涛汹涌。 草丛里有蝈蝈擦翅发出了高高低低的鸣声, 赵昶安舔了舔嘴角压住了狂跳的心,现在侍卫不在, 但是若是动静大了就会过来。他定了定神, 伸手给舅舅倒了一杯酒,“真是好酒, 舅舅您再喝一点。” “好好好。”汪德全正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明衍郡主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说这个不合适,三殿下不追问也挺好的, 继续喝酒。 等到汪德全喝得再多一些,他的眼神就惺忪起来, 开始傻笑。 看到舅舅喝醉了,赵昶安就可以开始追问了刚刚说了一半的话。 那天汪贵妃说了什么, 都被赵昶安套了出来。 原来是贺隽升的事情让汪贵妃觉得魏昭是个福星,母妃感慨一般提过要是可以让她做侧妃就好了。 赵昶安想得更多,倘若是没有祁明萱, 那岂不是侧妃,而是他的正妃,她也不会是什么太子妃了。 赵昶安喝了一口酒, 火辣辣酒液下了肚,对侧的小舅舅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而赵昶安酒入愁肠愁更愁。 其实,就算是魏昭是元安公主所出,她与他之间隔着很多,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希望的,要不然母妃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慨。如果他当时努力一些,是不是就好? 现在喝着酒,赵昶安甚至还想过,倘若是自己按照母妃的意思,去坐了那个位置,是不是就可以娶她为正妃。至于说祁明萱,那也好办,只要人没了就好。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转了转,赵昶安就笑了起来。 他真是喝多了,这种念头竟是也敢有? 太子弟弟确实脾气温和,倘若是他也要想那个位置,对方一定会剑指自己。 他万事不如赵翊林,居然也敢去想那个位置。 还有杀了祁明萱…… 赵昶安想着,作为救死扶伤的大夫是最见不得伤害人命的事情出现,如果魏昭要是知道他杀了人,别说嫁给他了,只怕都不愿意搭理他。 赵昶安沸腾的血冷了下来,他看着呼呼大睡的舅舅,拎着酒瓶走到了树边,靠着树对月喝酒。 他的目光越过这高高的围墙,忍不住想着若是可以离开这高墙,飞至月上该有多好。 夜风忽然起了,吹得夜里有了呼呼的风吹声响,侍卫很快就过来了,看到了趴在石桌上的汪德全,还有靠在树边喝酒的三皇子。 侍卫的腰背佝下,“起风了,殿下还请入内。” 赵昶安并不爱为难这些侍卫,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悲,这辈子什么事情都是别人替他做得决定,不会去管他想要不想要,而他有了想要的东西,由畏手畏脚地,总觉得面前横了许多无法跨越的困难。 赵昶安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此时眼睛微微眯起,“我不进去又如何?” 这侍卫立刻跪下说道,“三殿下,请您体恤奴才。若是您病了,奴才们的命就没了。” 赵昶安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有些困难是真的横在面前。就算是没有祁明萱,母妃其实也不会接受魏昭做皇子妃,母妃的那一句就纯粹是感慨罢了,没什么意义。 拢了拢身上披风,赵昶安往前走一步,“让人扶着小舅舅,我不为难你,我现在就回房。” 其实赵昶安还知道一件事,倘若是他不答应,这侍卫也不会纵着他,仍然是会把他送到房中,然后再和贵妃娘娘请罪。 他就是这样被约束了一辈子的人,他这样的人,何必去捞那水中清凌凌的月光,让她一起被困着束缚? 他何德何能,也不配的…… 赵昶安想着,他不配,他处处不如太子,或许比太子多的就是一颗真心,但是真心也没什么用,他的真心太多的束缚,也要压着她在高墙之类,压着她一起被母妃呼来喝去,母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子就算是没有那般喜欢明衍郡主,也应当会尊她,重她的。 赵昶安平日里喝酒,那种微醺的感觉让他睡得很好,今天从舅舅口中知道的事情太过于震惊,他明明酒意翻涌,却无法睡着。 这样一夜躺着,第二日回到了热闹喧哗的三皇子府,他更是有一种厌烦的心理,等到了晚上仍然是睡不着,第三日,就是他与祁明萱大婚的日子。 三皇子府里的灯火彻夜照耀着,院子里已经停了金碧辉煌的喜轿,而天尚蒙蒙亮的时候,祁府里是喜气洋洋,而衣着华美的汪贵妃也出了宫。 今儿是休沐日,圣上无需早朝,但是也不是现在出现,汪贵妃先出了宫,一直等到新郎接到了新娘圣上才会到来。 衣着慎重的汪贵妃在看到了赵昶安的一瞬间就知道,他一丁点都不欢喜这一次的婚礼。 汪贵妃那个时候和弟弟说话,只是一瞬间感慨魏昭的福气罢了,就像是三皇子猜测的,光是元安公主是魏昭的生母,她就怎么都不会考虑魏昭,倘若是这小蹄子跪在她面前,求上个三天三夜,她才会考虑。 现在的汪贵妃本来是兴高采烈出宫,看着儿子的模样,就像是冷水遇到了热炭,刺啦啦所有的兴奋情绪全没了。 汪贵妃强忍着怒气,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裳,“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能不能出现点喜气!” 赵昶安的眉眼抬起,温声说道:“这三皇子妃又不是我选的,我有什么喜气好要表现的。” 这样温声细语格外气人,汪贵妃银牙一咬,表情都狰狞了起来,“你一定要这样气我?” “母妃,儿子不敢。” 两人这样僵持着,旁边的嬷嬷轻轻咳嗽了一声,“贵妃娘娘,大好的日子呢,等会三殿下就要迎亲了。” 汪贵妃没法,只能够对着赵昶安说道,“我什么时候会害你不成?替你选了祁明萱,定然是能助你的!”说完之后,连忙让自己的侍女替儿子装扮,起码要把他眼下的黑色给压下去。 等到了吉时,赵昶安带着早已经停好的队伍前行,有人吹着喜乐报喜,有宫女撒着花,还有人分喜钱,队伍迤逦前行,后面的仪仗高举华盖,抬着各种辎重。 听闻是三皇子娶妻,街上并不算热闹,就算是汪贵妃让宫女给的喜钱多,但是孩子们是不能出来的,他们被父母约在家中: “可不许去胡闹,这是贵妃娘娘的儿子娶妻,了不得,万万不能冲撞了,不然的话,小心你被贵妃娘娘割舌头!” “好好好不哭了,这次不闹了,等到明年太子成亲,那个时候肯定队伍更热闹,贵妃娘娘的热闹不凑。” “才不凑三皇子的喜事,祁家钵满盆满,都是妖……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不许去!没什么理由!就是不许去!” 宫女们含笑撒花,还有人放炮仗,可惜这队伍怎么都有些冷清,热闹不起来,而汪贵妃跟着出来看了一眼,简直被气得半死。 她连忙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回到了三皇子府等着队伍过来。 赵昶安不喜祁明萱,也不准备与她圆房,但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记得给对方体面。 去接新娘有催妆诗,他就慢慢念着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催妆诗,有人闹着取笑,他也不生气,慢悠悠地想要配合就配合,不想要配合就僵着,反正他是三皇子,那些人不敢闹得太过,赵昶安不说话的时候,他们还心中打嘀咕呢。 盖着红色盖头的祁明萱手中捏着苹果,心儿是砰砰直跳的,从盖头下看到了三皇子的龙纹皂靴,心中都泛着一丝甜,老天爷疼她,她终于踏出了逆天改命关键的一步。 等到上了花轿之后,刚开始祁明萱心还是跳得很快,几乎压住了外面的声音,等到后半程就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也太安静了一些。 在街上,女院一帮学子们下了车,还有三两步就到了三皇子府邸,正中围簇的就是魏昭。 她入了紫微班后,短短时间诸女就隐隐以她为首,等到圣上降旨她为太子妃,诸女之中她就成了中心人物。 封老太君做了女院山长,这女院的闺秀家中都是朝中清流,他们都认为太子继位是正统,此时魏昭做了太子妃,自然是敬重她,刚开始还让钱宝儿、林虞湘有些不习惯。 “都没多热闹。” “是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女院的学子们只敢偷偷说几句,唯有林虞湘嘿嘿一笑,“到时候太子成亲肯定热闹。”说完了之后,还用手肘撞了魏昭一下。 魏昭正好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赵昶安,他的表情淡淡的,一丁点都没有娶妻的欢喜,结果冷不丁被林虞湘一撞,哎呦了一声。 赵昶安正要下马,听到了动静看了过来,他第一眼就看到的是正中被围簇的魏昭。 眉心的分心不知道是谁选的,是水滴样式的红宝石,滚动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像是她眉心的朱砂痣一样。 这会儿见着了魏昭,他笑了笑,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淡漠,多了点烟火气儿。 这点烟火气儿在要踢轿门,拉红绸的时候又如同轻烟一样泯灭咻忽没有了。 诸位闺秀一直等到迎亲的队伍进入了正门,才从角门里进去,钱宝儿经过贺隽升的事,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昭,猜到了赵昶安的心意,而魏昭正看着男宾那边。 圣上已经到了,不少人正在行礼,站在皇帝身后的不是赵翊林又是谁?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再看看魏昭不知道与赵翊林有什么目光交汇,面颊微红,忽然看到了她,魏昭脸色涨红,“我们也上前见礼。” 赵桓到了,皇后是没来的。 沈岚在很多小事上并不与汪贵妃计较,汪贵妃有点私心想要让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在二拜高堂的时候坐在上首,她就大大方方地成全了。 赵翊林只与魏昭进行了目光的交汇,两人在三皇子府里却什么时候说话。 定亲前不用那么多的避讳,定亲之后两人的一举一动像是放在了太阳下,所有人都会看过来,一个有些羞,另一个只能够迁就那抹羞意,没办法直接见面,就往来的书信不断。 不过这些书信的内容却从未有过多的风花雪夜,和过去比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却又能够坦荡荡置于日头下。 祁明萱很快牵着红绸和人拜堂,当她知道了汪贵妃坐在上首,嘴角翘起,她就知道她的这位婆婆很是厉害。 祁明萱的好心情在被挑开盖头的时候,就开始一步步的下沉。 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祁明萱把赵昶安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更是觉得他的眼神充满了排斥和冷漠。 两人坐在喜床上,她稍微靠近一些,对方的身子甚至会一僵,还会悄悄往另一边远离,这让祁明萱怒意横生。 “三皇子妃貌美如花,与三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好一对璧人,真是珠联璧合。” “此时应当是赋诗一首,三殿下不如再念一句诗!” 这些话赵昶安早就知道,诗词也已经请人捉刀去做了,而祁明萱的心中一沉,刚刚催妆诗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有些耳熟,现在听着赵昶安的念诗,她彻底知道了,这是请了人捉刀的。 三皇子虽然不爱朝政之事,但是擅长丹青,诗词也算是精通,完全可以提前准备好用心写一写,而现在的赵昶安根本就懒得应付,竟是直接让人捉刀写的这些诗。 154、地动 这一场婚事准备的浩浩荡荡, 结束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与如今的皇子妃是“相敬如冰”, 夫妻两人需要和顺下去,只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两人喝交杯酒的时候, 三皇子身子僵硬不说, 甚至当祁明萱的胳膊碰到了他,他手一抖把酒液泼出来了不少, 险些直接就掉落在地面上。 赵翊林给母后说了这一场别扭的婚事,沈岚心中为了赵昶安叹息。 过去汪贵妃做的事情沈岚都看得透,但是忽然汪贵妃把祁小姐放在了心尖,这是让人想不通的事情, 毕竟怎么看祁明萱的身份都有些低了,这种反常让沈岚把几分注意放在祁明萱身上, 她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赵昶安对祁明萱并无情意,或者应当说, 他很排斥这位皇子妃。 有时候沈岚也想不通汪贵妃,何必非要为难自己肚子里唯一出来的那个孩子。 沈岚更是心中对赵桓摇头,这位觉得当年的先帝枉顾他的意愿, 他现在难道有顾着三皇子? 赵翊林也在想三皇兄的婚事,他手中捧着水杯,想着自己运气好, 太子妃是他喜欢的,她也是喜欢他的, 今后成亲万万不会像是三皇兄那样,就连喝交杯酒都险些把酒杯掀翻。 如果自己要是和太子妃是盲婚哑嫁呢? 若是盲婚哑嫁,素未相识过, 对于寻常夫妻,能够做到举案齐眉就已经可以了吧。 袅袅雾气之中,赵翊林心中朦胧升腾起来一个念头,就算是盲婚哑嫁,两人大抵也会先婚后爱,今后漫长的日子里携手而过。 长宁宫里两人很快就从这一场婚事里走了出来,而汪贵妃被气得生了热。 这点操心才是开始,随即因为两人迟迟不圆房,汪贵妃一边要安抚梦中有老神仙的祁明萱,一边又忍不住和赵昶安发脾气,肝火太盛让她反复发热,发热让她手脚虚软,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 每次进宫的时候,赵昶安看着生病的母妃,听着父皇说他让母妃失望,他心中毫无波动。 母妃总是用这一招,以前他还会担心,到了后面总觉得这是母妃邀宠的手段。至于说现在……看着病中容颜娇美的母妃,他还是觉得母妃在装病。母妃有什么郁结于心的闷气? 晓事宫女是母妃选的,第一任的皇子妃也是母妃选的,第二任也是,他都已经表示过不愿,母妃却还是逼迫他,总说他之后会了解她的用心良苦。 事情都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为什么还觉得他会妥协?还觉得是他不懂事。都催他生孩子了,却又觉得他还是孩子,岂不是悖论荒谬得可笑? 更何况,被按头娶了祁明萱为妻,为什么不是他失望?而是母妃失望? 赵昶安觉得这婚姻没意思极了,之前的晓事宫女两人是决计不敢碰他的东西,但是祁明萱则是不同。这是上了玉牒的皇子妃,她还有母妃的疼爱在身,在他的府邸犹入无人之境。 他作画的时候,她会到他的画室来,打搅他的思路;他不在书房的时候,他的东西会被祁明萱收拾起来,每一卷画都被打开,看的书上做的朱批会被抄写下来。 她总是用奇怪的神情看着他,这神情有时候会让他想到母妃,她也想操控他…… 赵昶安作画的习惯都硬生生改了,也不在书中做朱批,他不想让祁明萱去剖析他。 赵昶安的猜测没有错,祁明萱确实想要增进对三皇子的了解,毕竟已经是三皇子妃了。 本来祁明萱是觉得备受屈辱,甚至有些后悔选择嫁给三皇子,但随着汪贵妃待她更好,后面还有可以做皇后的盼头,她就想着,等到太子在地动之中丧生,这皇位只有赵昶安能坐的时候,他就可以明白,她是天选之人,是他必然的选择。 祁明萱所有的愤怒蛰伏了下来,心中咆哮的野兽平息了吼叫。 她时常进宫,陪着反复发热的汪贵妃说话,一起等着那个重要的地动之日。 此时的祁明萱就陪着汪贵妃说话。 过年之后,汪贵妃身体好了不少,这样带着病,面容并没有蜡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虚弱的苍白,面颊上了一点胭脂,反而比平时的艳丽无双更多了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怜惜。 两人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一直等着祁明萱所说的那个时刻。 等得太久,汪贵妃有些口干舌燥,让人送来了水,刚喝了一口,就是轰隆一声,大地震动。她手一抖,手中的杯子坠落在地上,而多宝阁上没有固定的器皿也直接落在地上。 玻璃器皿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宫殿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声,很快弄清楚了是地动,宫女和内侍们打开门,连忙让各宫的贵人们到外间等着。 外面的小宫女脚步跑得飞快,跑进来就指挥内侍:“快,快把娘娘给抱出去。” 旁侧的大宫女一只手拉着祁明萱,一边说道:“三皇子妃,地动了,还请速速离开宫殿。” 汪贵妃被抱出了宫殿,此时被料峭的春风一吹,整个人的意识清醒了,她侧过头看着祁明萱,而后者微微颔首,汪贵妃低头掩住了自己喜悦的面容。 这是地动之灾,她切不可在人前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祁明萱梦里老神仙的话果然应验了。 二月二十,栾单县地崩,栾单县声震如雷,日间震三次,逐波递减,百姓渐渐回房安睡,三日后夜间发震,其震若巨涛荡而不止,楼阁与村庄皆成废墟,损坏屋舍达九万余间,死亡之人达万人,畜生不计其数…… 栾单县距离京都并不远,约莫是一百五十里,所以祁明萱才会记得这一场地动的时间,而且就连京都都是这样的震感,三日后的夜间震得更厉害,而栾单县又会发生怎样的乱象。 祁明萱还记得,上辈子第一批进去赈灾的官员直接在驿站里就被砸死了,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之后会有河流决堤,还有因为正值春暖花开,那死了的人和牲畜很快就染了疫病,之后的栾单县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最重要的事,这要命的疫病里包括了天花。 太子生过天花,在这一次的疫病里得以存活,圣上得了天花死去了之后,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救治,最后撒手人寰,太子继位,而当年的东宫太子妃也成了后宫之主——皇后。 按照汪贵妃的计策,先让太子去赈灾,等到太子在地动之中丧生,就让整个京都封城,避免掉那一场可怖的瘟疫,没了太子,天花灾难过去,三皇子就是太子了。 155、宋氏反水 这一场地动, 位于京郊的女院自然也感受到了,侍女哐当当把锣鼓捶得骤急,夫子们让学生从屋舍里出来到一大块儿空地上。 不少人的面色惶惶然, 自古以来地动都是不祥之兆,不少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啜泣了起来。 魏昭的神色如常, 前两天还梦到了扩大了不少的池塘, 还梦到了那一群锦鲤,锦鲤们没说这地动的事情, 只是……魏昭心中还装着一件别的事情,小鱼儿们没告诉她地动的事,却另有一人比小鱼儿们还要早说了这个消息。 她和钱宝儿、林虞湘等人一起安抚年龄小的女学生,等到夫子说下山了之后, 也是头一个下山的,下山之后呼哨, 让人知道下山无事,好让后面的女学生也可以下山。 下山之后没有多久, 就见着了她的白马,这是公主府的人送过来的,魏昭等到回去了之后, 和母亲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凤阳路的如意茶楼。 地动过去才堪堪一个时辰,茶楼里根本就无生意, 茶楼的掌柜让小二们先回去了,自己亲自待客。 上了茶水之后, 洗茶、斟头一泡的茶水,掌柜的长臂舒展请两人用茶,旋即把红泥小炉放下, 自己出了雅间。 早已经坐在雅间里的那人此时取下了兜帽,露出了夹杂了不少华发的鬓发来,倘若是元安公主魏长乐在场,见着此人定然会又惊又嫌恶,会愤怒离开雅间,此人正是祁赟之的妾室——宋氏。 而魏昭则不同,她是早被宋氏约在这里的,此时特地来赴宋氏的约。 这一场地动小鱼儿们没和她说起过,却有一个人提前和她说过,那人便是宋氏: “明衍郡主,您菩萨心肠,您心善所以我愿意告诉您一件大事,你或许不信,只需听着就是。” “明年的二月二十,京都会有地动,这地动是从栾单县始发的,而栾单县三日之后的夜里会猛地地动,毁坏房屋无数,而朝廷里派去赈灾的队伍在官驿里丧生。” “因为提前知道栾单县会有大地震,这一次汪贵妃无论如何都会让太子去赈灾。目的就是要让太子在栾单县死亡。” “您或许觉得荒谬,请先听我说完,我还有几句话了。” “后面的事情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一般严重地动会有的后果,栾单县都会发生,而且……应该是会有瘟疫的,因为祁赟之已经开始了布置封城事宜。”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时候,宋氏当时目光灼灼看着魏昭:“明衍郡主,现在二月二十没有到,一切都是虚的,那一日地动后半个时辰后,我会在凤阳街的如意茶楼等着您,您若是有什么疑问,我到时候都会告诉你。” 当时宋氏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是因为魏昭救下了祁明颋(祁赟之和宋氏的儿子),还诊断出了儿子的羞人之症,特地写信给了孙峥,请了孙峥过来给人看病,虽说孙峥过来看了之后,还是没办法恢复祁明颋的能力,却能够用羊肠线和针修补一二,起码让祁明颋那里恢复了一二,可以站着如厕,多了一点身为男子的尊严。 今天真的发生了地动,魏昭想到了和宋氏的约定,下山之后简单和母亲说了几句,就来赴约见宋氏。 魏昭对着宋氏说道:“先前您说的那些,果然应验了。” 宋氏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是啊,毕竟祁明萱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上次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告诉您,这次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您,祁明萱她……生而知之。” 魏昭:“您确定她生而知之?而不是本来就聪慧一些。” 宋氏看着魏昭并未有过惊讶的表情,心想着祁明萱就算是生而知之,这品性也就是这般,远抵不过眼前的人,“其实小时候我也没觉得她多聪明,只觉得很省心,不怎么哭闹很好带,等到生了明颋之后,回过头才发现祁明萱很聪明,加上她诱我把当年年幼的您丢了,还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我想,她应当是生而知之的。” 魏昭听到了这里一愣,母亲恨宋氏就是因为宋氏弄丢了自己,现在按照宋氏的说法,罪魁祸首是祁明萱? “郡主,我这样说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事情已经过了许久,若是您不信也没关系,就当做是听一个故事好了。” 宋氏现在反过来说了当年祁明萱是怎么在关键时候让她滋生野心,最终背着祁赟之做出了弄丢昭昭的布置,然后又说了之后她做的一些事。 “她的生而知之并不是都准的。”宋氏说道,“准的是救下了三皇子,那一次之后就让她入了贵妃娘娘的眼,还有说我肚子里怀了男孩儿,最后我果然生下了明颋,不准的是绿宝石的购买,说是汪贵妃后来应该会喜欢,结果汪贵妃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绿色。” 不知道为什么,魏昭觉得会有这个结局,她似乎并不意外,模糊之中想到了一件事,似乎赵翊林说过,送了绿色的花笺,最后汪贵妃给丢了,因为三皇子喜欢花笺,汪贵妃让人做了不少的绿色花笺,那花笺太多,反而让三皇子讨厌绿色,那之后汪贵妃也不喜绿色了。 “她似乎还找过一个疤脸的丫鬟,说是会一手好厨艺,说是贵妃娘娘很喜欢,结果也没找到。要说起来那丫鬟和您的侍女名字一样,叫做听雨。” 听雨后来治好了脸,用脂粉就可以遮住剩下的痕迹。如果要是没有治,也就应了那疤脸和会厨艺这两项。 魏昭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宋氏的话,心中竟是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关键的几处上,是自己阻挡了祁明萱的预知,而之后宋氏的话佐证了魏昭的猜测,自己阴差阳错坏了不少祁明萱的好事。 宋氏因为由妻成了妾,这中间很多事情不大清楚,只晓得几件大事。 头一件就是湖江的事了,湖江本有舞弊案,是准备用来构陷清流的,结果因为三皇子做了副考官,祁赟之只能够改了计策,还派了人跟着三皇子,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舞弊案的发生。 第二件就是,三皇子的头一任的三皇子妃是祁明萱同汪贵妃提议的,她早知道娄清韵有问题,只是娄清韵的事情不应当是由魏昭发现,而应该是她有孕被钟家二少爷发现,钟二少爷直接应当砍杀了娄清韵和成九思,钟家大少的棺椁也并未开棺验尸,只是后人猜测他是毒·妇所害。 “因为娄小姐的事情,贵妃娘娘觉得祁明萱从中挑唆,一度厌了祁家,这个时候祁明萱用了手段,她表示自己有预知能力,应当是展露了预知能够下雨的能力,让贵妃娘娘相信了她,所以后来才有祁赟之的官职升迁,她明明是京都贵女之中的笑话,却还是做了三皇子妃。” 祁明萱当了三皇子妃一直以来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惑,现在终于豁然开朗。 “对了,祁明萱的生而知之应该业有限,最多也就这几年的事知道,后面的事情她就应当不知道了。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用这么急做出一些事,也不会只盗窃那样几首诗成就她的才名。” 女院之中猜测祁明萱才名有水分的人不少,在这里也得到了答案。 魏昭抬眼,看着宋氏道:“不管怎么样,祁明萱都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这些都告诉了我……”宋氏这样说,基本上把祁明萱的底牌掀得干干净净。 宋氏冷笑着说道,“她根本不是我女儿,她是灾星,也是怪物!她根本没有心,她很早就没有把我当做母亲了。我重新做回了妾室,她就喊我姨娘。再后来就是对她弟弟,她竟是没有一丝的亲情,但凡她要是稍稍怜惜她的弟弟,我都不会这样,把弟弟弄成这样的那人,祁明萱还可惜那个吴昌海离开了,不能继续为祁家敛财!” 这一点是让宋氏最寒心的,祁明颋根本没有了生育能力,祁明萱还想着那个商贾。祁明萱还想等着三皇子继位之后,说不定会让那商贾到户部当官!这是宋氏不能容忍的。 宋氏说道:“我告诉您这些就是因为感谢您但是救了明颋。”就算是不能让明颋有生育的能力,也起码不让他如同过去一样自卑而又怯懦。 宋氏对着魏昭郑重磕头,“再想求您一件事,烦请太子让人查办吴昌海,具体他有什么错处我不记得了,不过应当是私下里手段不清白。” 魏昭得到了宋氏这么多的消息,只是查办吴昌海的事情当即应承了下来。 “您之后有什么打算?”魏昭说道。 宋氏笑了笑,“倘若是您与太子平安回来,再安排我和明颋离开祁家,让明颋跟着我姓宋吧。对了……您是要去吧。” 魏昭点点头。 宋氏在心中这个念头转了很久,现在见到了魏昭脱口而出,这位千娇百宠的太子妃也要跟着太子去那等危险之地,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拿什么和太子这一对去比? 宋氏也觉得祁明萱这位灾星如果要是有克星,那一定就是眼前人!所以她干脆下定决心等他们平安回来,自己就与儿子离开祁家。 魏昭应诺了下来,这点事不用劳烦赵翊林,她就可以做到。 若是栾单县当真是如同宋氏说的那样,她会与太子一起去了栾单县,倘若此行能让百姓们不至于在地动之中丧生,宋氏再提出更多的要求,也都可以满足。 156、共赴龙潭虎穴 魏昭过来见宋氏之前就带着了筱思、筱露两人, 这两个丫鬟在听到了后来忍不住相视一眼,郡主打算去栾单县? 这怎么去?郡主虽说与太子有了婚约,但是尚未到成亲之日。 而筱思的眼皮子更是重重一跳, 猜测郡主带上自己的意思,难道是让自己等会给郡主扮男装?用魏双沐这个名头去栾单县?! 筱思心中祈求不要这样, 结果事情的走向偏偏就是这样。 “你去和娘说清楚刚刚宋氏说的那些话。”魏昭并没有耽搁时间, 吩咐让筱露去和娘说清楚情况,自己则是带着筱思, 让她替自己装扮成男子。 筱露领命去了,而筱思表情纠结地跟着郡主,等到了房里,魏昭开始翻找衣服的时候, 犹豫开口,“郡主, 宋氏的话也不能信。这是不是这是贵妃娘娘那边的手段,到时候好要污了您和太子的名声。就算是真的, 也只需要等会提醒太子一二就可以了,也不需要您一起去的。” “你只管装扮。”魏昭沉声道,“等会我自会和娘解释。” 筱思无法, 只能够按照魏昭的吩咐行事。 屋子里有现成的男装,以前魏昭年岁小,胸脯平平, 现在女扮男装还需要裹了胸,幸而现在春寒料峭, 也不用裹得太狠,略压平一些就足够了。 筱思在魏昭脸上扫粉,加粗了眉, 修了鬓角,魏昭再踩着了黑色的皂靴,整个人就是文质彬彬的年少公子。 只是这样的公子模样打扮,让赶过来的元安公主红了眼,她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上钱一步握住了魏昭的手,声音都带着颤音:“你非去不可?那可是天崩!” “不是天崩,仅仅只是地动罢了,很多危险我还有办法可以避开,您知道的,但是……太子不能有事。”魏昭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安抚娘亲:“娘,您别担心,也别怕,我……冥冥之中自得老天爷的庇佑,我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应当做我应当做的事情。” 元安公主的嘴唇颤抖,她怎能不担心?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去求女儿,就算是太子去了,三皇子继位又如何?他们公主府可以不搅合到这件事里的,女儿就算是一时婚嫁困难一些,也不怕的,她可以一直养着女儿。栾单县不光是地动,还有可能是发生瘟疫,她怎么能让昭昭过去? 只是这种自私、只想要保全自己的话说不出口,元安公主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儿。 当年太后抚养她长大,先帝虽说乱点鸳鸯谱了,只是那也是长辈的一片好心,她还记得被先帝抱在怀中,先帝指着江山舆图,说着对拓展疆土的雄心,说着想要让百姓富足的野望。 元安公主的泪水簌簌落下,太子是最像先帝的人,玉衡大长公主也说过,若是太子继位,不会像是当今圣上一样行事,定然是有中兴之相的。 而且怎能让三皇子继位?此人性情软弱,根本就是汪贵妃手里捏着的没脾气的泥人,只怕到时候大齐成了汪贵妃的手中物,她的野心会越来越大。 “你……定要保护好身体。”元安公主抱住了女儿,强忍着泪水,现在要走已经成了定局,她不想让女儿多担心,忍着泪意说道:“若是当真……,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山崩地裂的事情,指不定还有连绵的雨水,她当然希望老天爷不要伤着昭昭的一根毫毛,只是倘若是真有了万一……希望女儿多想想在京都的她,万万要活着回来。 “娘。”魏昭轻声安慰母亲:“您忘了虚云大师说过什么吗?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过:福如山岳,贵不可言,第二次在京都再见到,说我是功德在身,自得老天保佑,还福泽他人。您放心,我一定会逢凶化吉,福运绵绵。” 魏昭最后抱了一下母亲,一个呼哨让她的白马过来,翻身上了马。 等到魏昭离开,元安公主才痛哭出声,那可是天崩啊,昭昭就算是有福气,那福气在意外到来的时候,真的可以扛得住天地之危吗? 此时何嬷嬷匆匆赶了过来,从筱思那里知道了是什么事情之后,抱住元安公主,轻声说着:“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您若是担心,就在佛前多替她烧香。” 元安公主的头埋在嬷嬷的肩上,哭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嬷嬷轻轻拍着元安公主的背,心中求着老天爷保佑小郡主。 而魏昭骑马离开了公主府之后,并没有去宫门口处候着赵翊林,而是直奔越洋商行,这等赈灾之事,要等着朝中调粮草等物,周期太长,最好的方式还是直接通过越洋商行,就像是那次西南之行,就是如此行事。 等魏昭过来的时候,赵翊林正叮嘱让后面的车马准备粮食、褥子、衣服还有药品等东西,跟着前面敲下去的印记行进。 赵翊林见着了男装的魏昭,匆匆和人吩咐了最后几句,才拉着魏昭到角落里,“你怎么来了?” “你要东行去赈灾是不是?” 这地动是从东边过来的,也就是宋氏直接说了是栾单县,但是朝中的钦天监官员应当尚未确定位置。 赵翊林表情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还知道在这里等着自己,倘若是她再来晚几刻钟,只怕自己的行伍已经出发了。 赵翊林想到了这里,又忍不住想到了临行前母后的泪水,倘若是魏昭哭了可如何是好?此时对方是男装,他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说道:“你不必担忧我,我定会平安回来。” “我还是不放心。”魏昭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赵翊林心中一暖,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别闹了,你若是去了,岂不是让你母亲操心?你放心,我这一路都是走官道,要入住也是驿站,所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道理我是懂的。” 虽说是男装,这一双手是无法伪装的,她的手柔软,握住后难免让他心中一荡,“我定然会平安回来的,你在京都里好好等我。” 赵翊林是面露出了笑容,魏昭的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笑意可言,一想着宋氏说的话,心中发慌,按照宋氏的说法,只要是宿在官驿,那才是一条死路,反握住了赵翊林的手,“我知道一些消息,等到路上的时候同你说,我做你的表弟魏双沐,和你一起东行。” 赵翊林看着魏昭,知道她是认真的,有些慌了神,“元安公主难道允你出行?” 魏昭点点头。 赵翊林此时忽然有些明白了母后最开始的幽怨表情,母后是在怪罪父皇,觉得父皇不应当让他去险境之中,而此时的他也是有些怪元安公主,平日里宠着失而复得的明珠就罢了,那地动中心地带,根本不是闹着玩的。 “别闹了。”赵翊林正色说道,“这件事,我不允。” 把她拉到离人群里更远一点的地方,赵翊林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地动之处是有危险的,可能会出现山脉断裂的情况,你还记得曾经的桐花村决堤吗?如果要是下了雨,这一次的状况肯定会比你亲见的桐花村决堤更恐怖,那是山石松动,直接往下滚落。” 这些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了,恐怕会有动摇军心之忧,只能够私下里和魏昭说。 魏昭仰头看着赵翊林,双手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的,我知道可能在路上就会发生大震,直接颠得房屋倒塌,所有人和马都埋在废墟之中……” 她的眼睛灼亮,“我知道有危险,但是我想,我也必须和你一起去。” 157、万民送太子 长蛇一般的队伍向着城门口出行, 不少百姓们看着最前面的太子,面上是肃然起敬,不知道是谁领头冲着队伍叩首, 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下,磕起了头来, 祈求太子平安归来。 人群里跪着的也有宋氏, 她单手紧紧捏着佛珠,当她看到了青衫的魏昭, 心中放下心来,她是坚信明衍郡主是带着好运的,就是会克掉一切的魑魅魍魉。 怀着这样的心思,宋氏重重磕头, 她磕头磕得虔诚,带动周围的妇人也是垂泪跪拜着, 先前西南之行,不少百姓错过了。只听闻太子如何买了鸭子, 让鸭克制各种虫灾,还让菜谱上多了一道熏鸭这样的美味菜肴,而并未有什么感触, 现在看着太子要去地动之地,百姓们心中撼动,这种太子比话本里的明君还要难得, 居然去天崩之地的危险境地。 “请太子保重。”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劈了声音还高声喊着,所有人都开始呼声震天。 “求太子保重身体。” “太子一定要保重。” “此行平安, 此行大吉。” “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魏昭坐在马上,手执缰绳, 听着这呼喊声,心中想着她一定要跟着的目的就是如此,想让太子避开灾祸,平安顺遂地回京都。 她目前仰仗的是宋氏的话,最迟两日后的晚上,若是真的会有大震,届时鱼儿们会有预警,若是此行没有鱼儿们的预警,那就说明后面的大震不会发生,魏昭想着,这样也好,要不然就算是提前疏散了人群,总是会有人在地动之中丧生。 魏昭垂首,倘若真的像是宋氏说的夜间有地动,等会就要好好和太子说一下行军速度的事情,还有那天如何疏散人群,此外……若是有了地动,会生出什么疫病?她还能够做些什么?只可惜师父不在京都里,倘若是有他便好了。 旋即魏昭又想着,毕竟是地动的中心地带,师父也有了牵挂的妻女,只是预防可能的瘟疫,她也可以的,不应当万事都仰仗师父。 魏昭低头的时候,赵翊林也正好看了过去,他受到万民跪拜,心中生了一些激荡与无穷的野望,他想要登位,最早是因为他是太子,倘若不能登位,自己与母后定然不得善终。 后来从太子太傅那里多读书,就知道要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这些道理他按照欧大人的吩咐记在心中,却没有太深的感触。在西南的时候,得到当地的布政使叩拜,他尚且只是心中有些骄傲,而现在百姓的跪拜,让他终于明白,欧大人说的那句贤明君主爱民如子,而百姓也如同亲子一般信奉君主。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应当视百姓为亲子的心情,百姓们忧心他,望他保重身体,他也想要让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和乐富足。 赵翊林的心中憋了不少的话,等到出了城门与魏昭说道:“当时林侍郎离开郧安县的时候,是不是也差不多?” 魏昭想着当时是新任的郧安县县令跪拜,百姓们送上万民伞,那时候的百姓虽说有不舍之意,却也知道爹爹林鹤有更好的发展,但是百姓们送太子是真的饱含担忧的。 魏昭捏着缰绳,侧过头对赵翊林说道,“差不多,京都里人多更热闹一些。” 赵翊林看着魏昭的模样,她眉心蹙蹙,显然还是担忧地动之处的情况。 赵翊林道:“别担忧,你既与我同行,我万事护着你。” 魏昭展颜而笑,侧过头看着赵翊林,“倒也不必如此。对了,这行路是个什么章程?” …… 祁明萱头戴幂蓠,当众人跪下的时候,她当然不愿意跪下,急急往后走,侧过身子,站在了别人家的屋檐下,避开了跪拜之事。 那户老太太注意到了祁明萱的动作,本来要往地上泼洗脚水,直接冲着祁明萱去泼,她是腿脚不便,要是在人群里肯定是要拜拜太子的,这小妮子凑热闹跑得飞快,等到要磕头了就躲开,这种人就是添乱。 哗啦啦的,一盆水全部都倒在躲闪不及的祁明萱身上。 “哎呦,你有没有长眼睛!”祁明萱身边的一位大丫鬟怒目而视,这人是汪贵妃的得意之人,在祁明萱没嫁人前就占了一等丫鬟的名额。 “凶悍的很!可惜了,这是我家的门口,我想泼水就泼水。” “没事。”祁明萱摇摇头,看着有其他人看来,生怕自己的窘迫被人注意到,也没继续凑热闹,拉着丫鬟往马车方向走去。 等到了马车上,祁明萱气得够呛,她难得穿上的衣服被染上了脚臭味,显然刚刚腿脚不便的老太太泼得是洗脚水。 下了马车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赵昶安,赵昶安素来爱洁,嗅到了祁明萱身上难闻的味道,不至于说些什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本来方向是要回主院的,这会儿直接去了花园。 祁明萱因为三皇子的态度,心中一梗,告诉自己只用再忍几日就好了。 沐浴更衣甚至撒了不少香露,祁明萱这才进宫去见汪贵妃,她没提自己衣服的事情,只说了亲眼见着太子在行伍的前列,还有不少年轻的学子。 “这样也好。”汪贵妃慢慢躺会到软榻上,自从地动之后,她好像去年开始的沉疾不翼而飞,“就等着十日时间。” 三日的时间让太子埋在其中,消息传回来应当是要十日的,汪贵妃在心中盘算着,等到时候还是要装一装,先装出悲切的神情,再和昶安说梦里有神仙之事,封城阻绝瘟疫的功劳需要落在昶安的身上。 那边队伍出发了之后,钟世杰、嵇珩之、丘昇等人一眼就认出了魏双沐的身份,震撼于明衍郡主居然跟着一起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旋即几人心中又难免生出了羡慕来,觉得这不可对外言说之事比话本子里的情爱还要美好。 这种美好,是少年人才会有的感慨,而赵翊林少有感慨这种美好,更多得是替魏昭担心,担心她哪里漏出了破绽,又担心她会不会跟不上行伍。 结果——常年习武让魏昭甚至比钟世杰等人的体力还更好一些,那些年轻的生员咬牙忍住了疼,只在休息吃干粮的时候躲在角落里把腿上缠绕了一层绷带,看着魏昭行走如常,手中拿着干饼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了之后就是咕噜噜喝水,紧接着去了太子旁边,两人到了一处没人的开阔角落里说话。 而魏昭直接在午行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和赵翊林说了要行路快一些,路过官驿只停一下她要吩咐官驿的人一两句,就继续往前走。 赵翊林问道:“你受得住吗?” 魏昭说道:“没问题,行得快一些,早些看看震中地方的情况才好,我还担心会有余震。” “好。” 日行八、九十里路,夜间也会行路三十里,赈灾本应当是要在夜间歇息的,现在太子身先士卒,日夜不歇,众人眼见着路过了驿站,太子旁边的那位魏家表弟进去了一圈,旋即机灵的白马就奔驰到了太子身边,继续加入到大部队里赶路。 在夜的最黑的时候,终于停下了休息两个时辰,这还是算上了支帐篷的时间,很多人在支起了帐篷之后,连忙钻入到帐篷里,行伍之中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剩下一些越洋商行的护卫手边放着千里眼,点燃了篝火机敏地看着周围的情形。 魏昭的帐篷是支在太子的旁侧,她也有些疲惫,等到入睡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池塘旁。 现在这里不应该叫做池塘,魏昭觉得像是浩瀚的海,根本见不到边际,不过目前虽说成了海的模样,旁边还是缭绕厚重的雾气,按照小鱼儿们的说法,这是因为她与太子尚未成亲,所以这部分属于赵翊林积累下来的功德尚未完全转化。 就算是这样,不光是浩瀚如波,其他小鱼身上也都有了细细长长的金线,魏昭还看到远处的水里似乎还有别的生物在底部游来游去,很远处的海面似乎还凭空生了高大的建筑,只是看不清那里是什么。 水面上的莲花芳香沁人心脾,还伴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梵音,让人头脑一清。 现在这里,魏昭称呼为水乡,她在水乡之中轻飘飘落入到水中,通体长了不少,已经金了一半的小红尾到了她的身边。 小红尾有些怏怏的,看上去像是受了伤一样。 魏昭连忙用手托这条大鱼,手指并拢摸着它的脑袋,“怎么了?” 158、龙门和龙宫 “小红尾大哥是为了提前看到栾单县的情况, 所以受伤了。”大头说道。 这条鱼脑袋生得格外大,于是起了名儿叫做大头,以前它话就很多, 自从身上有了金线之后,它比过去聪明了不少, 俨然是鱼群第二。 栾单县。魏昭想着, 果然就是宋氏说的那个地方。 心中一叹,魏昭在第一次听宋氏说话时候, 就觉得她说的是应当真的,从小鱼儿们这里得到了证实,她并没有看人很准得高兴,一想到这背后是沉甸甸的人命, 魏昭宁愿宋氏说了假话,根本不会发生地动。 夜里那么强烈的地动, 就算是通知了官府,只怕还是有人会不听官府的知会。 那一次桐花村决堤, 因为涉及到的人数不多,可以一家家敲开房门,强行把百姓拉出来, 但是这次呢? 数以万计的房屋倒塌,到底会死多少人? 半悬在水中的少女额头轻轻碰了碰小红尾,甩开了脑中的思绪, 看着小红尾,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小红尾的尾巴荡了荡没说话, 魏昭看着它身体的金线宛若是流淌一样,像是再生出金线一样,细细的金色缓缓增长。 魏昭从未见过这情形, 看着那金线,有一种身心都被涤荡干净的感觉,“是功德在增长?” 大头说道:“因为昭昭要去栾单县,一路上和官驿说了这三日要宿在外面,而官驿的人员也在通知周遭的百姓,所以功德在缓慢增长。” 魏昭再次听到了栾单县三字,眼皮一跳,抬眼道:“宋氏说得没错,三日之后会有地动?” 先前陪着魏昭的那些小鱼儿们沉稳了许多,而新生了一些幼嫩鱼苗苗还是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小红尾大哥很厉害,它提前感应到了会有大灾祸,用了功德去开天眼,所以才会受伤。” “是的是的,好像是因为有什么契机。” “不是契机,而是因为宋氏道破天机,在小红尾之前告诉了昭昭,所以小红尾大哥就没事了。” “总之,昭昭不要担心,小红尾一会儿就好了。” 魏昭很早就知道,小红尾的预知是有限制的,一般而言最多提前十二个时辰,后来似乎能力扩大了一些,能够提前到二十个时辰左右。从小鱼们的叽叽喳喳的话语之中,昭昭知道小鱼儿为了预测栾单县的地动受伤,本来应该伤得更重,因为有宋氏的话,宋氏道破天机,让小红尾的反噬没有那么严重。 不多时小红尾就好了起来,“我没事了!”它中气十足的,用鱼鳍拍了拍胸膛。 而大头说道:“幸好这次有宋氏,不然你可就伤得严重了。” 小红尾振振有词说道:“我们入梦就是为了……,是xxx改变了命数,提前说破灾祸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是为了拨乱反正。” 魏昭的手指绕着青绦如意结,小红尾说的那些话,应该是不能被她听到,所以都消了音,就像是昭昭小时候想要把小鱼儿们的存在告诉家人,也是说不出口。 魏昭听着大头说道:“好吧,也许你是对的,好像你身上的功德金线增长得更快了,应该这一次之后就可以化身为龙了。” 魏昭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了这话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身,“你要化龙了?” 她从来都听过鱼跃龙门这个故事,若是越过了天门,锦鲤就会化身为龙,小红尾竟然要做金龙了? “是啊。”小红尾跳到了魏昭的手中,它现在无论是说话,还是游动速度都慢了许多,这次和魏昭解释了,是因为在为跃龙门积蓄力量。 至于说龙门在哪儿? 宽阔的水面雾气散了一瞬间,原先影影绰绰的建筑就是高大而又威严的龙门和龙宫,魏昭也见到了雾气里面的游动生物,是虾兵蟹将还有慢慢悠着滑行的龟。 龙门……和龙宫。 雾气很快又拢了起来,刚刚见到的一幕让昭昭震撼,“那就是龙门和龙宫啊。” 并不像是皇宫一样,修筑得富丽堂皇,就连琉璃瓦片上的璃光都得一样,龙门简简单单伫立在那里,带着浑然天成的古朴与肃穆,而后面的水晶宫殿就是龙宫,等到小红尾越过了龙门,就有属于它的龙宫了。 小红尾缓缓摆动尾巴,它游得并不快,语速缓慢一些,语气却和以前一样,“昭昭不用担心,龙门的话,等到了时机来了,我肯定可以做金龙的。” 其他小鱼儿们也热闹地说道: “不知道越过龙门了之后,是不是就成了长长的金龙啦。” “肯定是的,平日里要好好做功课,到时候才能够用到灵雨。” “不过……倘若是龙宫开了,昭昭只怕就来不了了。” 魏昭一愣,她与这群小鱼儿们有好些年的情谊,倘若是小红尾跃龙门,就无法入梦这水乡? 不过看着小红尾通身的功德金线,魏昭弯眼一笑,“还是跃龙门为重,来不了的话……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先想想看当下之事。”魏昭看着小红尾,“我可以做什么吗?” 小红尾跳了起来,它现在的尾巴很长,或许是知道了它要跃龙门,魏昭觉得这条长了不少的尾都有些龙尾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红尾。 小红尾并没有说话,无形涟漪扩散开,这一圈涟漪笼在了昭昭身上,并没有像是过去一样扩散开,只让魏昭看到了栾单县地动,人间炼狱一样的情形。 猛地发生的地动让房屋垮塌,人被压在屋檐乱石之下,他们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身体,强撑着等人来救自己,只是哪儿官府的人? 偌大的官府衙门也轰然倒塌,县令老爷,各典吏压死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活着的衙役,那些衙役先要救自家人,然后想办法去挖掘曾经的粮仓,那些还活着的地底的人因为无人救援,刚开始还能够哀哀切切呼痛,渐渐就断了气息。 这些还没有结束,等到过来挖粮的人越来越多,谁知道又是地陷了,那一粒粒金黄色的粟米掉入到了深坑之中,哗啦啦地山石又滚落了下来,把这些粮食和挖粮的人掩埋得干干净净。 有人试图离开这样的栾单县,过往让人期盼的连绵春雨现在成了此地百姓的噩梦,地动让山石已经松动,加上一些轻飘飘的雨,这山石就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这一点重量,纷纷垮塌而下。 试图挖开山路而不得,又没有粮食,就有人开始吃死了的畜生,等到春雨停歇,可以从这可怖的地方离开,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们,很快把一种瘟疫散播开——天花! 再往后的事情牵扯到了京都,魏昭猛地醒来,她喘着气,在深夜里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帐篷被人重重扯了几下,“表弟,你可还好?” 是赵翊林的声音,声音里带了些关切。 魏昭捂着胸口,“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我能进来吗?” 魏昭先是点头,意识到外面的人看不到,连忙说道:“进来就是。” 软垫旁边就放着火石,魏昭起身把放在旁边的火烛点燃,霎时间小小的帐篷就亮了起来。 赵翊林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头发有些乱的魏昭,她睡着的时候也是男装,剃了鬓角的头发因为睡了一个时辰略有些凌乱,鬓角处汗涔涔的,再看看她的眼角也是发红,露出了女儿家的娇态。 赵翊林拿出帕子递给魏昭,低头没去看她,只看着朴素的青色被面,耳根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等会就要行军,若不然明日里再多休息一个时辰。” “倒也不必。”魏昭是因为梦里的情形太过于吓人,本来就压着让自己不要从梦中惊醒,大概是看到了京都的事情,目前尚且不能窥视,精神失守的情况下就醒来了。 想到了梦境,魏昭精神一震,双腿一曲,被子从她的身子滑落,露出了外衣衣摆来,“殿下,我梦到的正是栾单县的情况。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再行军?” 赵翊林点头,她因为要说话,距离他更近了,赵翊林下意识就坐的远一些。 她的手捉住了他的衣袖,“殿下,这件事私密,咱们坐得近一些。” 魏昭趁着有半个时辰,就和赵翊林小声说起了这次要跟着过来的原因,等到听完了宋氏所说的话,赵翊林的表情有些奇怪,“你说祁小姐生而知之?” 赵翊林说完了之后,表情忽然又变了。 他想到很早之前就见过祁明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有些让他看不懂的势在必得,后来那神情就变了,成了一种惋惜与居高临下的怜悯。 或许是祁明萱的表情太过于奇怪,让他记住了,这样来说就对上了,在元安公主与祁赟之和离之前,祁明萱瞄准的是太子妃之位,等到元安公主闹了起来,祁赟之只能够投在汪贵妃门下,这祁明萱自然也就想着走三皇子妃的路数。 想要让三皇子转为太子,定然是要用她的生而知之的能力。所以就有了他的西南之行,倘若不是他正好留心蝗灾之事,想法子在蝗患之前就灭蝗,只怕那一遭就是危机之一。 想到了这里,赵翊林心中信了祁明萱生而知之的事,只是还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宋氏会告诉魏昭,“宋氏为什么同你说这些?毕竟祁家小姐是她的亲生女儿。” 魏昭小声说了祁明颋的事情,这让赵翊林怔住之后笑了起来。 先前祁家人用了那些预知之事,想要走上巅峰,结果昭昭阴差阳错坏了不少事情,此时这地动的事情,只怕汪贵妃等人就憋着一股气儿,想着让他丧生在栾单县,倘若侥幸活了下来,汪贵妃也会想办法让人提出封城,因为瘟疫起的事情不让他回京都。 这周密的计划居然是这样被戳破了,估计他们也想不到,居然是他们都看不上的宋氏捅了刀。 159、星辉下的吻 每日夜间最黑的时候休息, 剩下的时候就是闷头赶路,终于在大地动前几个时辰到了栾单县,天边是瑰丽的红霞, 霞光炫丽让人想不到即将会有大地动来临。 百姓有序进城,各个商行的买卖也是照常, 压根看不出地动的模样。军士们进入到了栾单县首先的感觉就是整个人都放松了, 这里的状况和离开之前的京都相差无几,许是破碎了一些玻璃, 只有些换成了纸窗户,其余的大半重做了玻璃窗。 栾单县的县令看到了这一支队伍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想过朝廷会赈灾,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领头的还是太子。 栾单县以前从未有过地动,这次是头一遭, 不过苟县令以前在其他地方做过县令,经历过地动, 这一次栾单县的地动,没有放在心上,还安抚了百姓, 让百姓们不必慌张。 现在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果然如同苟县令说的那样,有苟县令作为定心针, 栾单县快速恢复了昔日里的平静。 这位年近五十的须发白了的苟县令在领了圣旨之后,起身说道:“太子殿下风尘仆仆, 不如让各位壮士先到县衙休息,我让县里几个酒楼送来饭菜。” “我进城的时候看一切如常,现在的话……酒楼还在做生意?” 苟县令道:“殿下您有所不知, 这栾单县距离京都也不远,京都才会震感大,其实这一次的地动不算严重,坏了各家一些家私,有些人砸断了脚,坏了几条本来就准备修的老路,对了,修路的银子先前户部已经拨付了,只是还没有开始修,这次正好修了,也不碍事。” “所以,咱们县里各家商行歇业了一日,就如常了,去年的收成不错,自从有了番薯之后,这里土地虽说贫瘠,也能够产上不少的番薯,殿下可以修整一二,再去其他县里看一看。” 苟县令的意思很简单,这里甚至无需赈灾,有些道路虽说垮塌了,粮库充实,加上户部也拨了银子,直接可以招募到合适的壮丁修路。 赵翊林问道:“你确定这里是震中?” “确定。”苟县令肯定说道,“地动之后让衙役敲锣打鼓,让百姓们不要待在屋子里,还去了各个镇上、村子里走动,实地看过了,确定就是栾单县这里是震中。” 赵翊林下意识地去看魏昭,魏昭的口做出了粮仓的口型。 “不必休整,县衙里的衙役现在不必守城,三个军士配一个本地衙役,你这里还有没有与你走的亲近,可以用的大户?带孤去见一见。”赵翊林说完了之后,手再一指魏昭,“这位是魏双沐,是孤的表弟,身有孤的玉佩,见她如见吾,让各典吏、留下的衙役听她吩咐。” 苟县令一愣,这地动都已经没了,为什么还要如此行事?不过,要是来的其他官员,苟县令会辩驳一二,这位是太子,他就应了下来。 带过来的军士与本地衙役结成各组,不光是通知这县城的,还有附近镇上、村中的百姓趁着地动来之前准备好干粮,再带上被褥等物到空旷地方安置下来。 布行的布料、城中的粮食直接都被买了下来,赵翊林身边的内侍一个个地盖上印鉴,同时记录好,这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花出去了万两银子。 这中间少不得有人唉声叹气,觉得这赈灾的人简直是瞎添乱,就是想要做出一些政绩才这样折腾人,不少人知道这领头的是太子,一时间对太子所谓的贤明有了意见,觉得是不是他的贤名就是这样铸就的,根本就是花架子。 魏昭去过了粮仓看了粮食之后,带着几个侍卫去了罗汉寺。 这罗汉寺是魏昭在梦里就选定了的位置,现在开了粮仓看了里面的粮食之后,觉得罗汉寺可以容纳得下,就直接去了罗汉寺。 这罗汉寺是前朝的寺庙,修筑得很好,在小红尾给她看的景象里,这里是整个县里唯一没有垮塌的地方,后来还收容了伤人还有待产的妇人。 罗汉寺的小僧在听到了魏昭的请求后,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这等佛门重地,哪儿有放置粮食的道理? 听闻要让喊住持,小沙弥也是不大乐意,最终因为看到了太子的玉佩才勉强去喊了主持过来。 罗汉寺的住持让魏昭想到了虚云大师,古河大师不像是虚云大师一样天生佛相,也是有一双绀青色的眼,周身的气度让人在他面前下意识地就肃穆起来。 这位叫做古河的住持双手合十,冲着魏昭说道:“女施主,非此地不可?” 魏昭也是双手合十,低声说道:“还请住持给予方便,正是因为此处是前朝古刹,若是遇着了大震不会损粮,才想暂存这些粮食。” “阿弥陀佛。”古河大师念了佛号之后,让旁边的小僧弥取了钥匙,甚至还让寺庙之中的僧人一起搬运粮食。 “大师……”魏昭本来想说不必如此,后来想到地动发生,这也是功德之事,便双手合十多谢古河大师好意。 那双绀青色的眼含笑,他念着佛号,“女施主心善才是。” 魏昭在让人搬粮食之前天色已经黑了,不少百姓黑着脸被军士们赶着去空旷地带,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一幕,这些百姓怨声载道的,觉得这夜晚的风格外冷,好端端的屋子不能住,偏生要到空旷地带,生了风寒怎么办?这群满腹牢骚的人在看到了光头和尚在搬粮食,一瞬间就炸了起来,压迫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还欺负罗汉寺的大师们? “苟县令已经说了没事了!你们这又是干什么?居然还动粮仓的粮食!是人干得事吗?” “就是!你们这群赈灾的人就是不干事。天气这么冷,居然还让都住在空旷地带。关键是折腾我们就算了,居然还劳烦大师!你有没有心!” “我就不信了,都已经过去了三日,还能有地动不成?” “倘若真是有了,只怕也是太子失德……” “噤声!这也是你能说的?那人就在此处。” 其中一人本想要说太子不贤才会有地动的祸事,直接被人阻止了,不过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是在诸人心中升腾,怒视着被人护着的魏昭。 魏昭从后拿出了禅杖,此时往前一晃,“诸位还请听我一言,这是古河大师借我的禅杖,运粮之事现在也算是罗汉寺的功德行事,我万万没有折腾出家人的意思。” 禅杖上的银环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古河大师在此处修行,不少人都知道他有一根古朴的禅杖,此时看着这位青衣少年手执禅杖,明明是个贵气的少年,夜风一吹莫名带着些禅意。 不少人下意识地声音小了下来,挪开了位置好让师傅们继续搬运粮食。 等到看着那位小公子手执禅杖离开,夜风再一吹,才清醒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旁边催促的军士,还能怎么办?继续往空旷的地带走。 这会儿抱怨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这古河大师不光是同意了储粮,还让僧人帮着运粮,或许老天爷还当真有什么安排呢?今晚上没有下雨,这么多人也不会太冷,就这样凑合过,对了,还可以明日清早的时候问问古河大师。一日这样做了也没什么,总不能一直这样有家不能回,就在野地里住吧。 魏昭这里花钱请了青壮加上有罗汉寺的僧人帮忙,原本以为粮食无法搬运完全,谁知道堪堪在子时的时候搬运好了。 魏昭还了禅杖,她的手脚已经都有些酸软了,一个呼哨白马过来了,她勉强辨认着前面的方向,打了一个哈欠。 “你闭一闭眼,我在前面领路。”赵翊林骑马过来,他摸了摸魏昭身下的白马,伸手把披风再裹在了魏昭身上。 魏昭本来就披了一件披风,这就有两件了,“你呢?”她问道。 “我不冷。”赵翊林看着魏昭的手都在微微颤颤,他从侍者那里知道魏昭自己还搬了粮,就有些后悔让她去粮仓那边了,这也是累到了极点才会眼睛都睁不开了。 赵翊林的声音温柔:“你这样闭上眼等会容易生风寒,闭着眼睛抱着马就是。” 魏昭已经累得够呛,当即裹住了披风,身子俯下,把缰绳在右臂上一绕,双手抱着马儿的脖颈。 以前她和宝儿就这样骑过马,这匹马十分灵性,加上缠着缰绳也不会出错,马儿踏了踏前蹄,与赵翊林的马儿并行。 等到了营地,钟世杰等人还强撑着困意等着太子,看着赵翊林伸手去把人给抱了下来,还吩咐让人去打了水,没让魏昭醒,把她的脑袋枕在腿上,用温水一点点擦拭她的手指。 不远处百姓们都沉沉睡去了,营地里也有不少军士发出了呼声,此时钟世杰等人也终于睡了,反而是魏昭心中装着事,睡了小半个时辰醒了过来。 “你不累?”魏昭起身,火光跳跃,她侧头看着太子。 “睡不着。”赵翊林见着魏昭醒了,让人把火堆给灭了,百姓那边的火在半个时辰前按照赵翊林的吩咐开始熄灭,还惹得不少怨声,觉得夜里那么冷,居然熄了炭火。 火焰一灭,这里再见不到一丁点的光,只有漫天的繁星,繁星的光影影绰绰地落了下来,星辉洒在她的眼底,可窥见一丁点的亮。 这里人多,却因为今日里无月而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鼻尖是她淡淡的香气,心中一动,握住了她的手。 夜太深了,深得什么都看不到,魏昭的心狂跳起来,觉得有些不安,又想要靠近他。 两人就这样凑近了,他的唇探索到了她的唇,轻轻的,那样轻轻地含住了。 160、丑时地动 这一吻转瞬即逝, 黑暗之中两人的脸都红彤彤的,身子更是热得发烫,魏昭想要推开他, 只是他并不允诺,把她的手握得死死的。 这会儿魏昭的感官敏锐到了极点, 她可以听到旁人的说话声。 “这么冷, 夜里生了风寒怎么办?” “快点睡,睡着了就好了, 我搂得更紧一些?” “混说些什么,都是人,好了好了,确实热了一些, 早些睡。真是的,不知道还要睡几天?” “放心吧, 就是当官的要做点政绩,折腾个一两天就够了。” 那两人应当是夫妻夜间宿在一起, 听着那两人的话,魏昭的脸上霎时间烧得更厉害了,这夫妻才两人在一起, 她与赵翊林尚未成亲,听到了这里,她更是要挣脱对方的手。 赵翊林在她的耳旁说着:“就要到时候了, 你别动,等会别伤着了。”说完之后还捏了捏她的手。 魏昭很小声地应了一声, 羞涩地停止了挣脱。一时不知道是应当期盼那地动早些来,还是让地动不要来。 赵翊林说的平稳,实则也是通红了耳廓, 仗着黑夜无人看见,才敢做出一二亲近之事。 女孩子的唇怎么那么软,比他想得还要软,还有些甜甜的味道,像是在诱人深入,但是他也不敢再过深入,怕自己忘了其他的事情,只顾沉迷于甜美之中。 地动按照小红尾说的时辰到了。 地动真的到来的时候一瞬间安静的夜就被打破了,伴随着强烈的震动是狗吠、鸡鸣还有猪的嘶鸣之声。所有人像是在铁锅之中被翻炒,从地上被抛了起来,紧接着再落下地面,过了一会儿又被翻滚着抛起来。 这空旷的地带之中,此起彼伏都是尖叫声,孩童的哭泣声,偶尔还有年龄太小的孩子因为被抱得很好,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一幕很好玩。 赵翊林本来拉着魏昭的手,等到地动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她紧紧护在怀中,他轻声说:“别怕。”只是声音被其他声给掩住了。 魏昭没说话,她的一双手也护住赵翊林的脑袋,免得有山石滚落而砸到了赵翊林。 遇上了这等地动之事,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保护好自己。在天灾面前,人渺小的像是蝼蚁。 罗汉寺里的和尚平日里在这个时刻都会睡觉,只会有几个值夜的小沙弥,而今夜里古河大师并没有睡,他对着满是粮食的宝殿静静敲着木鱼,本来小沙弥要点灯的,而看着满屋的粮食古河大师摇了摇头,没让人点灯。 今夜里像是知道有事情会要发生,古河大师怀着重重心事,在黑暗之中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鱼。 在地动到来的时候,他正好念完了金刚经,紧接着就是被波浪一样的地动掀翻在地上,等到动静停下来的时候,寺庙之中的僧人已经都到了院子中,他们表情不是惴惴难安,而是一种惊异。 这赈灾的队伍来得太过于及时了,要不是那为首的魏施主一再叮嘱少点灯,只怕点了太多的灯,地动弄翻了那些烛火,也会有火灾之患。 现在罗汉寺里只有几盏长明灯点着,其他的宫殿都是没有烛火的,地动之后,因为担忧火患,僧人们把整个寺庙已经转了一圈,见着并未有火患,松了一口气。 古河大师看到人齐了之后率先离开了寺庙,高高举起了火把,他清楚地看到了满目疮痍,除了罗汉寺,其他的屋子都垮塌了,在视野范围之类一片狼藉。 所有僧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傍晚帮忙运粮,看着太子一行折腾百姓不让住在屋中,不少人还觉得他行事霸道,在心中嘀咕太子的行事,现在成了感慨太子果然是天佑之人,救了这么多的栾单县百姓。 那位最早见到魏昭的小沙弥看着这情形,口中一直念着佛号,“这样大的地动,还当真有可能损坏了粮仓,幸好都搬了过来。” 当时搬了很久粮食的僧人也小声说道: “咱们寺庙是前朝的林大师修筑,当时就经住了地动,这一次这么大的地动也是安然无恙。” “幸好搬了粮食过来,住持果然是佛法高深。” 所有僧人都对着住持行礼,口中赞叹他佛法高深。 “不是我佛法高深,而是昨日里过来的那位施主功德在身,我隐隐见着他的功德金光。”古河大师想着既然大震已经来了,那粮仓定然是有损坏的,他双手合十,眉眼宁和:“此番仰赖魏施主给予方便,让我罗汉寺受了这一份功德。” 听到了住持的话,有小沙弥问道:“什么是功德金光?” 古河大师想着当时见到魏昭,看着她的面相,目光晴朗,薄唇坚毅,耳垂滴露形,其实第一次看不是觉察到她的功德在身,而是觉得倘若是她入佛门,此子恐怕是佛门第二个佛子了。 等到后来说了几句,说话之间隐隐可闻的莲香,还有周身若有若无的金光…… 古河大师双手合十,“修行到一定程度,诸位自会知晓,诸位只需潜心念佛。” 众僧人颔首,紧接着都冲着空旷地带行礼,替整个栾单县祈福。 诸位僧人到现在也不再睡觉,让会武的僧人换好衣裳,准备好锄头等物,准备去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没去空旷地带,而是住在家中,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人,好挖开坍塌的土方,把人救出来。 这些武僧平日习武,按道理黑夜之中可能会有余震,但是仗着艺高人胆大直接两两结成队伍,特地去各个街上转悠,看看有没有人存货。 这一场地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人还是相互抱着,害怕地动再来,而这期间又有一次小震。 篝火本来已经升了起来,百姓们害怕,连忙用砂石灭了篝火,就在黑暗之中匍匐着抱成一团。 苟县令是擦着汗一路小跑到太子这里的,他扑通一下跪在太子面前,对着太子行了大礼,声音都带着颤音:“多谢太子义举,提前让百姓宿在此地,不至于屋毁人亡。” 显然苟县令是提前和本地典吏、衙役商量好了说辞,苟县令一人领先,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喊着这句话。 刚开始喊话百姓们尚未反应过来,等到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有机灵的人记住了这句话,他们跪下跟着喊这句话,这话汇成了一股澎湃的潮流,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狗的哀鸣声还有猪的叫声送入到了赵翊林的耳中,在漆黑的夜里,本来是有些冷的,听到了这声音,就连血都沸腾起来。 赵翊林早已经松开了魏昭,此时她正在看病,这里虽然是空旷地带,但是总有人被地动卷起来的时候不巧身边有石头,有人折断了胳膊腿,魏昭正在集中起来大夫,让大夫们一一诊脉。 “不必如此,诸位还请起身。” 太子让人起身了之后,就有胆子大的典吏说道:“太子殿下,这都是您的功劳,若不是您,咱们栾单县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一句顿时就让人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都觉得不会再有地动了,谁知道会大半夜的时候地动。” “这也太让人后怕了,要是在睡梦之中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我昨个儿晚上还嫌弃熄了火,现在得庆幸幸好是熄灭了火,昨晚上燃烧的炭火我正好抱到了怀中,吓了我一跳,要是火还燃烧着,我没在地动之中丧生,也得被烧着了。” “可不是?还是太子殿下英明,人醒的时候可以点火,等到人睡着了就让把篝火给熄了。” 苟县令是最为心有余悸的,因为他以前历经过地动,根据他的经验一般不会再发生地动,想着让栾单县恢复生息为重,甚至还有人本来睡在外,因为当时苟县令怕引起恐慌,特地吩咐让衙役加强巡逻把人给轰回去。 想到太子一行人过来之前所做事情,苟县令汗如雨下,他脊背的汗水透过中衣已经打湿了衣衫,脊背挺直跪下,冲着赵翊林磕头:“某罪当万死,此事了将上折请罪,今后各官员引以为戒,在地动之事上万万谨慎行事。” 赵翊林扶他起来,“苟大人当且以赈灾之事为重。” 让诸位官员引以为戒是对的,只是暂且不是现在之事,若是苟县令后续做得好,也可以抵消一二罪过。 等到天色迤逦有一点光晕,已经可以模模糊糊见得到眼前景色了,空旷地带的百姓们觉得这一场地动结束了,不少人担忧地啜泣,这城里因为有衙役与军士驱赶,绝大部分都宿在这里,许是有零丁几人还在城中,有些人为这些偷偷跑回去住的人担忧,有些人为了住在村里的亲人担忧。 而此时的炊烟升起,太子定下了章程,先让青壮吃饭,紧接着结成队伍,到各个城中巡视,若是遇到了被掩埋的人,就挖开救人。 太子吩咐让人与百姓解释,这周围的村落也疏散了人群,到时候也会如城中一般行事。 161、京都里的大震 当栾单县的地动传到了京都的时候, 长宁宫里本就没有睡着的皇后沈岚猛地起身。 在栾单县地动宛若是推进的波浪,把人从地面上掀起落下,复又掀起, 京都里动静没有那么大,但是这一次也是要比上次震感强烈的多。 多宝阁上的摆件噼里啪啦落在了长绒地面上, 安装好的玻璃也因为震动落了一地, 沈岚迅速地披了一件外裳和宫女内侍等人齐齐离开了宫殿。 刚出了长宁宫,宫殿上的琉璃瓦片啪得一下碎在了地面上, 宫女们此起彼伏发出了惊呼声,还有人说道:“好险。”而裹着披风的沈岚一下泪水就涌了出来,双腿一软伏在地上。 这京都就这么大的动静,就连琉璃瓦都可以震下来, 震中地带又会如何? 沈岚想着自己当时拼死也应该阻止赵桓下圣旨,闹得天翻地覆又如何?怎能让她的翊林去那等地方。 想到了这里, 沈岚的唇颤抖起来,贝齿把唇瓣咬的出了血, 她浑然不觉。 沈岚一会儿想着儿子不要出事,一会儿想着若是她的儿子出了事,不管三皇子本人是不是良善, 她都不会允许汪贵妃的儿子登基,定要让汪贵妃也感受到自己的苦楚,一会儿又想到了未来儿媳妇, 想着魏昭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也会难受?一会儿又想着若是有孙儿就好了, 只是孙儿不是翊林,到底是不同的。 诸多的念头蔓生,沈岚呜咽声就没有停下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 自从太子去了赈灾之地,眼见着皇后憔悴了许多,夜晚更是频频惊醒,这会儿夜间的震感比上次严重得多,那震中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这会儿谁也不敢劝说皇后,只能够去宫殿里搬来了软榻,让沈岚哭着舒服一些。 沈岚也不知道这般哭了多久忽然听到人说是圣上来了,才被人扶起来,擦了泪水,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擦了擦皇后的唇,“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娘娘别碰着伤口。” 沈岚刚刚掩面时候,表情反复变化,一会儿心如灰死,一会儿咬牙切齿,现在要见到皇上了,掩住了眼底的恨意,只流露出悲切来,拿了一副手镜,重重一抓头发,发髻散落人显得更为憔悴,还把已经没有流血的唇伤口再次咬破。 赵桓听了汪贵妃话把太子送到了震中,心中就有些悔意,他虽说不喜沈岚,觉得她过于无趣,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世家女在教养孩子上很有一套,几个儿子之中,赵恒最为疼爱的是赵昶安,但是最为信任与得意的便是太子,太子风度卓然、学识渊博,被朝臣称赞。 他把太子送到了震中,当天下午已经告老的阁老颤颤巍巍柱着拐杖到宫里,老泪纵横地磕头,这样的做派让赵桓当即悔意浓郁了几分,在第二日朝臣的奏折如同雪花般涌来,他就已经完全后悔了。 就像是朝臣说的,有天灾的地方很容易生乱,太子太过于年轻,若是镇不住怎么办?若是太子被伤则是动摇了国之根基。那些朝臣奏本不光是阐述了对国的影响,还勾起了赵桓难得一丝父亲的关爱来,作为一个父亲,难道可以放心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境? 赵桓甚至想要让人立即去把太子喊回来!只是这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地动之后,路段的情况瞬息万变,可能太子走得时候路是通畅的,后人走的时候就已经堵塞了。 赵桓这几日一想到皇后的眼泪就有些心虚,也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去汪贵妃那里,现在大地动了之后,头一个念头就是找汪贵妃,想看看爱妃如何,但很快想到了太子来,压住了想要找汪贵妃的念头,去了长宁宫。 蜡黄着脸的赵桓走了过来,“皇后。” 沈岚就算是当时长宁宫被封,或者是长宁宫解封,都没有这般失态过,此时扑入到赵桓的怀中,揪住他的衣裳,仰脸说道:“翊林,我的翊林!” 无需去酝酿情绪,只消想一想儿子可能身陨泪水就落了下来,沈岚带着哭腔,“圣上,这样大的地动,翊林会不会有事情?臣妾真是后悔,怎能让翊林去那等险境。” 赵桓本就后悔送太子到那般的险境,现在看着平时风姿卓然的皇后成了这般模样,少不得安抚一二。 有内侍趋步而来,这人是汪贵妃的内侍,平日里沈岚从不管汪贵妃的争宠举动,此时发了狠,在圣上来之后就使眼色把人都拦在长宁宫外。 刘公公无功而返,汪贵妃听着他说没有请来人,直接长眉一拧,“废物。本宫自己去请圣上。” 这一次的地动是汪贵妃祈求很久的,所以昨个儿夜里根本没睡,快到时辰的时候汪贵妃就说自己睡不着要看夜景,宫殿里一圈的人都陪着汪贵妃吹夜风,等到地动来了,汪贵妃的嘴角翘了翘,也装作了惶惶不安的样子,立即让人去请圣上。 汪贵妃目的很简单,按照祁明萱的说法,后面京都里就没有余震了,很是安全,所以三皇子在外走动也不会有事,汪贵妃要做的就是把三皇子请入到宫中,此时好生说一番祁明萱梦里有神仙,已经解决了太子,一来昶安可以放心地去肖想至高位,二来则是让昶安对三皇子妃多一分敬重,这是两人和睦的时机。 汪贵妃的盘算打得好,只是万万没想到内侍见不到圣上也就算了,她自己到了长宁宫门口,那里也是被守得滴水不漏,不能入内。 汪贵妃在外面等了一夜,心中发凉,只能够等着今天早朝之后再留下昶安了。 此时宫外的三皇子府里,祁明萱看着赵昶安的面容上有烫伤,对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怎么弄成这样?” 三皇子的院子里,因为祁明萱的怒意下人跪了一地。 赵昶安不喜祁明萱这般的耍威风,开口说道:“谁也不知道地动会发生,只是不小心烫伤了,也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这些日子早朝告假就好。” “什么叫做告假?!”祁明萱的声音都已经劈了音,“不可以的。” 赵昶安的眉心微皱,“为什么不可以?” “母妃也不会同意的!” 赵昶安的手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我脸上受伤了。” “不碍事的,这脸上的伤用点药就好。”祁明萱怎会让赵昶安当甩手掌柜?等到太子身陨的消息传来,三殿下必须痛哭流涕表现出友爱之相,必须要在瘟疫发生前封城,必须在这一次的危机里入了陛下的眼,别说是面颊上的烫伤,现在就算是摔断了腿,也得被抬着入朝堂! 赵昶安从祁明萱的急切态度里品出了一些事,轻声说道:“母妃早就知道这一场地动。” 这些话哪儿适合让下人听?祁明萱连忙让其他人离开,想凑近一些,结果三皇子往后一退。 祁明萱眼底的泪意都要出来了,这会儿理智的弦也全部绷断,“三殿下,我们是夫妻!” 赵昶安心想着,她不大像是自己的妻,更像是母妃的妻,母妃看重她,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全部都听她的,哪儿是他的妻呢? 赵昶安没说话,只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看着祁明萱,“你就说吧,怎么知道的地动?” “是我告诉母妃的。”按道理这些话应该是汪贵妃来说,由祁明萱自己来说,效用就减了一大半,但是现在被这双眼一瞥,祁明萱心底所有的委屈都迸发了出来,黑夜之中她的眼睛亮如火炬,“我生母是妾室,我不过是记在嫡母名下,为什么我却压了其他闺秀做三皇子妃,是因为我梦里有神仙,告诉我将来之事!” 162、真相大白 祁明萱开口之后, 看到了三皇子的眼睛瞪大了,有一种解气的痛快感。 左右无人,再加上就算是有人听到了又如何?这里都是汪贵妃的人。所以祁明萱说了个痛快: “如果没有我, 你现在根本不能安康地站在这里,早在第一次我们相见以后, 你就应该缠绵病榻。” “还记得你第一次出宫吗?你兴致勃勃地去找汪老爷, 因为遇到了我,当时我让你换一身衣裳, 之后有人穿着你原本的那身衣服去逛街,结果就被人给刺杀了,那个重伤不治而亡被刺的人本应当是你!” “当然了你是三皇子,汪贵妃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你, 用了数不清的珍贵药材,你终于醒了过来, 但是身子却从此不大好了,每逢阴天下雨你就咳得厉害。” 按道理祁明萱说的是无稽之谈, 赵昶安本不应该相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竟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方说的是真的,他本应当病恹恹得才是。 因为祁明萱的话,他还想到了那一日身上的瘙痒, 他真的很痒,痒得抓破了身子, 现在身体上还留下了疤痕,还想到了那个替他去死的孩子。赵昶安还记得母妃为了警醒他,特地让人想办法把孩子的尸首藏在猪的身体里, 让他去看那满是血,脸色苍白的孩子。 那段时间赵昶安根本吃不得肉,一吃到肉就回想起昏暗的房间里剖开了猪肚,露出了斑斑白布,白布打开了之后是个睁开眼的孩子,他的眼珠已经浑浊了,脸上还带着痛苦的神色,当时赵昶安往后连退几步不想去看,却被内侍们压着上前去看,把他的脸怼在了死人的脸上。赵昶安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对方的脸上呈现出绛青色,他的身体是如此的冰冷,身上还带了猪血的腥味。 所以…… 就算是他自己遇刺,也只是重伤罢了,根本不至于会死?而那个孩子是真真切切没有了性命。 原来…… 那个孩子就是因为祁明萱而没有了性命。 赵昶安的眼眸越发冰冷,里面有诸多的情绪在翻涌。 最近一些日子里,因为祁明萱爱翻动他的书,刚开始他转而看佛经,祁明萱就告诉母妃,母妃那边横加干涉,后来他就转而看史书,这史书枯燥,祁明萱不爱跟着看,也不会向母妃告状,毕竟这些书不会移了他的心性。 赵昶安现在看的是《陈涉世家》,里面提到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句,在赵昶安看来他自己无才无德,指不定还不如那贫家子弟,听闻那孩子的书读得很好。 这样一想,赵昶安轻轻而又绵长地叹息。 这叹息声在祁明萱耳中犹如天籁,她觉得这是三皇子服软的征兆。 “是什么让我做了三皇子妃?”祁明萱身子前倾,用一种压迫性的姿态说道,“在指婚之前,那年的春天干旱了许久,六月六那一日天降大雨,在天降大雨之前我就进宫和贵妃娘娘说过,请求贵妃娘娘让你去祈雨,因为六月六日一定会下雨的!” 耳畔似乎出现了狂风骤雨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雨敲打在屋檐上,而那些雨细密,像是结成了银色大网把天地打捞。 “我靠着精准地说了大雨,让贵妃娘娘相信我,就有了太子的西南之行。按照梦里老神仙的说法,因为春天的大旱埋下了隐患,西南之地会有虫患。” “本来应该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啃噬掉庄家、农田,西南还会生乱,若是一个不好,太子会直接在叛军造反的时候死亡,若是没有死亡,那也会有一个不利的影响,都是因为太子去了西南才会有虫患,才会有反叛军。” “只可惜太子弄了一大堆的绿头鸭,在虫患发生之前就把虫子吃得干干净净,所以贵妃娘娘和我的谋划落得一场空。” 祁明萱见着赵昶安听得认真,嘴角微微勾起,在庭院里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中有一种诡异的阴森感,“不过也没关系,这一次的地动机会比那次更好。” “地动发生的地方叫做栾单县,那里山峦崩塌、河水倒灌、道路断绝……这一次的地动只是隔绝了道路,里面可以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会死很多很多人,就算是侥幸不死,也无法离开四面环山的地方!就算是离开了,还有后招……” 祁明萱明显话说到了一半。赵昶安的手指掐着手心,他抬起伤了的脸,正对着祁明萱,“你告诉我,后面还有什么。” “三殿下。”祁明萱对着赵昶安盈盈一拜,她的语气笃定,“明日里,你是否去早朝?” 赵昶安的手碰了碰烫伤的面颊,掩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含笑说道:“你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自然是要去的。” 祁明萱古怪地笑了起来,远处的下人们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远远听到了三皇子妃的笑声,打了寒噤。 三皇子妃是贵妃娘娘看重的,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平日里敬她重她,但是不少人心中也替这位三皇子妃觉得可惜,毕竟已经嫁了人,至今都不得圆房,不得三皇子的喜爱,某种程度她是可怜的。 祁明萱因为三皇子的语气,过去的郁气一扫而空,矜持说道:“等到上朝之后,贵妃娘娘会同你说的。我今日里本就说得多了。” 从母妃那里套话很难,但是祁明萱明显是说得有些多了,赵昶安竟是给祁明萱做了一个揖,“还请为我解惑,明萱已经说得这般多了,不如多告诉我一些。” 就算是成亲当日,他也是用你来称呼,从未喊她的名字,祁明萱的眼眶一热,想着也算是苦尽甘来,便说道:“告诉你也可以。” “多谢明萱。” 祁明萱看着三皇子再次作揖,心中满足,含笑说道:“栾单县地动的时机很是巧合是在半夜里,按照赶路的行程,此时太子一行应该是要到栾单县了,约莫是在官驿宿着,那栾单县外的官驿按照老神仙的说法无一人存活。” “倘若是进入到了栾单县里,大半的屋舍也都毁了,只有一座寺庙还有少数的屋舍没有毁,当然县衙也是崩塌了的。宿在县衙之中,也难逃一死。” “就算是他天生好命,还是能够活下来,接下来栾单县也是人间炼狱一般的情形,需要带着剩余少量的队伍去救人,到处都是废墟又没有粮食,难难难!” 祁明萱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格外明亮而又璀璨,含笑继续说道:“要知道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人活着从那地方出来,最后怎么样了呢?有瘟疫啊!” 瘟疫? “为什么会发生瘟疫?那岂不是会染很多人?而且还会传到京都来!” 祁明萱想,这太子要死成了定局,三皇子的野心就激发了出来,显然是把瘟疫当做是自己的事了,站在未来国君的立场来思考问题。 她抿唇一笑,“没关系的,等到时候城门一锁,不许人进入到京都来,就可以啦。等到瘟疫在其他地方发了的时候,太子就算是没有死,这个时候也可以给他安排葬礼了。” 她的笑容甜蜜蜜的,似乎浑然不觉自己谈笑之间说的是那么多人的死亡,还有太子的死亡。 赵昶安:“母妃知道会有今天夜里的地动,知道会死很多人?还知道有可能会发生瘟疫,会传到京都里?” 祁明萱点点头。 赵昶安:“你放心,我会去早朝的,我会早一点到宫里,去母妃的宫中叩拜。” 163、割发明志 “娘娘, 三皇子就在宫门外候着,请求见娘娘。” 汪贵妃本来还在烦赵桓在长宁宫的事情,听到了三皇子来了, 霍地一下站起了身子,让人去请儿子进来。 当汪贵妃见到了儿子面上的烫伤, 哎呦了一声, 开口道:“怎么弄成这样?” 她食指点在了儿子的下颌,轻轻把对方的脸抬起, 看到了伤口心疼之余又是仔细打量,是不是会留疤。 仔细看后发现没有伤着眼睛,不过汪贵妃眉心死死拧着,觉得祁明萱怎么没吩咐好, 弄出这样一出,语气不满地说道。“让太医看过了吗?” 赵昶安:“已经请过了太医, 不会留疤。” 汪贵妃:“怎么弄的?昨儿晚上应该没有点灯才是。” “毕竟是地动,是我让人点了灯, 不碍事的。”赵昶安说完了之后道,“其他人都下去吧。” 听到了三皇子的话,宫女与内侍并没有动身, 听到了汪贵妃的话,“都下去吧。”才应诺了下来,鱼贯而出。 等到人离开了之后, 赵昶安抬眼看着母妃说道,“祁明萱说她是梦里有老神仙, 说这件事您也知道。” 汪贵妃没想到儿子说话单刀直入,想到了等会就要上朝,没什么时间多说话, 就点点头说道:“不错,若不然我怎会给你选这样的女子作为你的正妃?” 汪贵妃用手抿了抿鬓发,“本来昨晚上就应该同你说,没想到去请你父皇的时候,你父皇被皇后留下来了。” 轻轻哼了一声,汪贵妃继续说道:“年轻的时候不使用这些下作手段,到了这么一把年龄了,想等着儿子死了老蚌生珠不成?” 京都里昨晚上就这么大的动静,栾单县一定很是严重,现在就等着太子殇亡的消息传回来。 汪贵妃想到了这里笑容更胜,左右儿子已经来了,皇后想霸占圣上巴掌就是。 她想要捋捋儿子的头发,只是没想到昶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让她先是一愣,继而表情冷了下来: “昶安,你不要再任性了,现在已经把路都给你铺到了脚边了,你也不要辜负了萱丫头,好好待她。” 赵昶安心中则是一片冰凉,他一直以来都知道母妃的名声不大好,被人称呼为奸妃,只是心中总想着,母妃是因为没怎么念书,也不曾祸害旁人,现在来看,从头到尾就在意她自己的那些小算计,根本不在意旁人的性命。 如果要是梦里有老神仙,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过明路,直接救下那些人,直接得到好名声,而选择这样魑魅魍魉的手段,还有之前的西南可能生得虫灾也是,为了那个位置,就可以牺牲万民的性命? 西南之行用鸭来治虫,赵昶安在梦里见过一大群的绿头鸭,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啄虫子,那情形有趣又让人感动,赵昶安恨自己不能亲见,按照自己的想象还做过一幅画。 倘若是他去西南,定然没有太子的本事,这次去震中也是,如果换位,他也没有深入地动之地的勇气。 他远不如太子。 他若是登位,背后有母后与祁明萱,指不定还会给百姓带来更多的苦楚,只有他不离开才是对的。 就在这一刻,赵昶安下定了决心。 没得到儿子的回答,汪贵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听到了没有?” 赵昶安此时忽然跪下,让汪贵妃不由得往后退后一步,而赵昶安重重叩首之后离开了宫殿。 他既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自戮,毕竟他连深入险境都不敢,或许遁入空门也是一个选择。 汪贵妃不由得心慌,上前一步死死抓着赵昶安不让它离开,她的心跳得很快,“你去哪儿?” “要到朝会的时候了。”赵昶安垂下眼,“儿子就是去朝会。” 汪贵妃咬着唇,面露狐疑之色,“你没骗我?” 赵昶安笑了笑,“儿子有什么好骗您的,您还会让人守着宫门,也不会让儿子离开,儿子难道背上生了翅膀,还能够飞出宫殿不成?” 明明语气和缓,不知道为什么,汪贵妃总是听出了一些让她胆战心惊的东西来,这路已经到了他的脚下,他难道还不想走? 没关系,可以让弟弟汪德全去安排,不愿意走也要推着他去走! 想到了这里,汪贵妃狂跳的心平静下来,“那就好,等会朝会了之后,再到我这里来,你等会在朝堂上只用表现出一些哀切和担忧就好。” 哀切和担忧? 赵昶安觉得,这一点他肯定是会有的。 赵翊林是太子,也是他的四弟,母妃总觉得太子不是真心待自己,他很清楚太子是出自真心。 昨天夜里的地震果然是引起了满堂文武的哗然。 赵桓昨晚上已经得了皇后那里的泪水,今天又得到了六部尚书的上书,他长叹一声,“兵部调集人马,按照太子一行的踪迹,去寻太子。” 兵部尚书说道:“臣尽力而为,按照舆图,圈定了三个方向是地动中心” “其一其二是灵动县、山郧县,这两地一处是平原地,一处是丘陵,深入震中若是道路阻绝,但也不会太麻烦。” “最危险的是栾单县,倘若是栾单县,倒也不必去寻,只能够让里面的人传消息。” 听到了栾单县,三皇子开口说道:“请问大人,若是栾单县会如何?” 兵部尚书一愣,看着皇位上的赵桓微微颔首,就说道:“回三殿下的话,如果是栾单县,此地是四面环山,两边多嶙峋山石,当时开路若是用人力开凿只怕难于上青天,幸而老天爷留了一条天路。” “如果是栾单县,旁边的山石定然会滚落,会阻绝道路让人无法出来。” “此外栾单县多水,地质松软,这里若是发生了地动,也很容易地陷。” 三皇子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说完了之后三皇子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他直接冲着皇位上的赵桓磕头,“儿子不孝。” 缺少睡眠,赵桓有些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昶安……”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见着三皇子取下了发冠。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柄刀来,其他人自然是不能携利器到宫中,进出的时候都要检查,但是三皇子不同,他是皇子,谁也不会去仔细查他。 赵桓旁侧的两个太监往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身上,掐着声音说道:“三殿下!” 赵昶安拿出刀自然不是行刺的,他手起刀落,直接往发髻上一割,整个发髻被他割下,长发霎时间就成了短发。 赵昶安把刀放在身前,敛目坐在朝堂之中,“恕昶安不孝,昶安唯愿落发为僧,青灯古庙终此一生。” 164、度化有缘人 在三皇子拿出了刀之前, 赵桓下意识地就往后一躲,心中升腾起惶恐来,难道这位素来疼爱的儿子得了失心疯?难道还想要行刺?让他死了, 就可以继位了? 想到这里,赵桓的心中升腾起愤怒来, 血液在他的体内奔涌, 太阳穴部位一跳一跳的,胀痛得难受, 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等到三皇子取下发冠,手起刀落割掉了发髻,赵桓又是愣了,他整个人如坠云中, 不大明白儿子在做什么在说什么。难道他是在梦中不成? 什么叫做落发为僧? 什么叫做青灯古庙? 欧旵带着玻璃镜,把赵桓手中的刀看得是清清楚楚, 他一开始就看出了是剃头刀,等到三皇子取下了发冠之后, 清流这边几乎都明白了三皇子要做什么,而汪贵妃那边的人似乎要明白的晚一些,一直到发髻被割下, 为首的祁赟之才惊呼出声。 祁赟之是太过于春风得意,他也是很早就知道会有地动的人,也知道祁明萱暂且与三皇子不大和睦,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和汪贵妃一样,觉得太子死了, 三皇子怎么都会走上这条康庄大道,到时候自然就会把祁明萱视若珍宝,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雄心壮志都即将实现,想着自己会做国丈,就像是现在的沈家一样,虽说不在朝堂,但是不少年轻人都是沈家的门生。 祁赟之这会儿看到了地上的发髻,再看看赵昶安短短的头发,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 他的声音急切地尖锐起来,“三殿下,万万不可啊!” 祁赟之顾不上什么体面,手中象牙笏一丢,快速几步要过去,结果踩着了外裳,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上了。 哐当一声,这让汪贵妃一派的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这才发出了惊呼声: “三殿下万万不可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三殿下,你切莫负了父母之恩。” “三殿下,怎么、怎么就能这样呢?” 这朝堂因为三皇子削发的事情陡然分成了两派,这哭天抢地的自然是汪贵妃那边的人,而清流手持玉笏站在原地。 清流的人看欧旵行事,这位老人双眼略阖,太子现在状况不明,三皇子自愿出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当然不会阻拦。 欧大人没有动,清流之中也没人开口。 欧旵看着三皇子,这样的举动无论如何都给了太子喘息的时间,这位三皇子倒是比汪贵妃要识大体得多。 祁赟之摔得很重,但是最痛心的还是三皇子的举动,他的眼里含泪,忍着疼说道:“三殿下,您要多想想贵妃娘娘,她对您是最为疼爱的,您想要什么都会巴巴地捧着送到您面前,您做出这样的举动,贵妃娘娘要怎么办?” 快速说完了这些之后,祁赟之哭着捶地喊道:“三殿下,下官知道您忧心太子殿下,但是万万保重身体,莫要再说什么出家之类的话,这样岂不是让圣上担忧?” 赵昶安很清楚他的岳父在提醒他,用母妃威胁他。 他让步了太多回,这次定然不会再让母妃了,于是赵昶安闭上眼,根本不去看祁赟之。 蜡黄着脸的赵桓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的短发,眼里有怒火在烧:“昶安,莫要胡闹!” 赵昶安双手合十,或许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已经想过千百次了,他仍是闭着眼,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心中被佛号涤荡得干干净净,赵昶安有一种异常的解脱感,旋即对着欧旵方向睁开眼,“欧大人。” 欧旵听三皇子喊他,上前一步,缓声说道:“三殿下有什么吩咐?” “若是要找太子殿下,当往栾单县。” 那三个地方最坏的就是栾单县,欧旵眉心重重一皱,说道:“为什么是栾单县?” 赵昶安没有回答,这是从祁明萱那里知道的答案,若不是那里危险,母妃也不会让太子前往赈灾。 低眉敛目的赵昶安怀中摸出了一个木鱼来,在朝堂上竟是直接开始敲木鱼。 一夜未睡的赵桓直接被三儿子的举动气得捂着胸口,内侍连忙请御医看诊,这样的动静自然让一直留心朝堂之事的皇后知道了。 沈岚闭着眼睛,宫女用剥了壳的鸡蛋在眼眶处滚着,另一人口齿伶俐地说道:“娘娘,刚刚还在敲木鱼,这会儿贵妃娘娘让人抢走了三殿下手中的木鱼,不然还会继续敲着呢。” “他倒是识趣。”沈岚的眼睛睁开,眼底诸多情绪翻滚,最终说道:“去请……”她本想要说请法决寺的僧人,结果蹬蹬蹬的脚步声,有公公出现在门口,他靠着门喘粗气说道:“虚云大师出现在宫门口,说是要度有缘人。” 沈岚虽说想着请法决寺的僧人,但也没想过让三皇子出家,毕竟这位是汪贵妃的独苗苗,汪贵妃满腔的野望都在这孩子身上,怎会允许他出家?无非是闹得难看一些,让人都知道三皇子无心皇位,醉心佛法。 现在虚云大师的到来,让三皇子出家似乎要成了定局。 沈岚立即让人给她梳头装扮,整理好了之后就往汪贵妃所在的宫殿去了。 跟着虚云大师一起到宫门口的还有祁明萱,在三皇子说要出家,还在朝堂敲木鱼之后,赵桓就让朝臣退下,还让人去宫外请三皇子妃,想让汪贵妃还有三皇子妃打消他的念头。 汪贵妃在看到了短发的赵昶安,血液逆流,头脑更是嗡得一下,无法自抑情绪,啪的一下清脆的巴掌就打在了赵昶安的脸上。 赵昶安的脸上还有烫伤,长长指甲直接勾破了本已经受伤的皮肤,霎时间血流了出来。 赵昶安只是脸抽了抽,没有任何呼痛的举动。 汪贵妃见到了血,再看看他的短发,泪水涌了出来,让人去请太医,同时手轻轻抚在儿子的脸上,眼底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她对这个儿子不争气而愤怒,却还是心疼儿子受伤: “昶安,你在发什么疯?我知道你关心你的太子弟弟,也不用出家的。” “早晨我和你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听进去了,但是不用做到这个份儿的,你这是想要和我赌气?” “昶安,你要是出家了,就是伤你的父皇还有母妃的心了,你父皇今天上午都被你气得胸口疼,还有你母妃,昶安啊,你怎么不想想我们?” “还有明萱,她是你的妻,你若是出家了,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你置她于何地?” 因为赵桓在场,汪贵妃被儿子气得发抖,还是得装模作样,美化赵昶安的举动,同时还不停地说祁明萱,试图让儿子知道,他们有一个梦里的老神仙点化,现在太子九成九已经出了事,儿子怎么就在这个关卡犯了拗! 在割掉发髻之后,赵昶安的头一空,此时心中也仿佛放下了沉甸甸的石头。 无论是父皇、母妃又或者是三皇子妃都无法让他心中有一丝的动摇。 汪贵妃见着儿子这般模样,而赵桓又气得上了火,想着先哄好圣上,等会祁明萱过来了,和她一起哄好赵昶安。 汪贵妃的计划很好,但是在听说虚云大师要来度化有缘人的时候,汪贵妃的理智已经全没了。 “把人给我打出去!打出去!”汪贵妃的眼眶都是通红,尤其是赵昶安站起身,往外走,让人齐齐把儿子围住,汪贵妃的声音都已经劈了音,“昶安!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虚云大师是高僧,哪儿有赶出去的道理?”皇后朗声说道,“陛下,不如请虚云大师进来才是,看看宫里头谁是那有缘人。” 汪贵妃怒极,头上的玉珠子发出了碰撞声,一双眼里宛若有火焰在跳跃:“皇后,何必在此时落井下石?!” “汪贵妃这话从何说起?”沈岚挑挑眉看着短发的赵昶安,“您以为我说的是三皇子?”她摇摇头,“这宫里宫外这么多人,谁知道谁是有缘人,说不定贵妃您就是这有缘人呢。” 汪贵妃眼珠子通红,“皇后这话说得可笑,你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谁,哪儿知道贵妃怎么想的?”沈岚说道:“总归是佛法高深的大师,是要请入到宫里的,不然在外成什么样子了。” 皇后从未和汪贵妃这样争锋相对,赵桓听着有些头疼,一边是太子生死未卜,一边是三皇子闹着要出家,他自己都头疼,又不好说两人什么。 “好了,无论如何先请虚云大师进宫。” 继续晾着虚云大师也是不妥,不如先请入宫来。 此时在宫外的祁明萱看着虚云大师,以前她渴望的是这双带着佛性的眼睛正眼看自己,现在这双眼终于正视了自己,祁明萱反而心跳如擂,忍不住想要逃开。 虚云大师开口说道:“女施主,既然你有这般的福分,为何不珍惜福分,把这福分散给黎民百姓。” 祁明萱垂下眼,不去看那双通透的眼:“虚云大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虚云大师没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息砸在祁明萱的心尖。 祁明萱咬唇,她也没做什么,就是利用了一些已经知道的事情替自己谋求好处,她也是黎民百姓不是吗?而且地动本来就是要发生的,她无非是让太子去赈灾,就算是没有太子,宫里头也是要派人去赈灾的,难道太子就不能死?不都是人命嘛! 想到了这里,祁明萱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想要抬眼去看虚云大师,那人已经是步入到了宫里。 祁明萱听到了内侍的催促,也连忙上前几步,她落后虚云大师几步,踩上了汉白玉的台阶,进入到了汪贵妃的宫殿里。 进去的时候,祁明萱就看到了短发的赵昶安,他的面颊上还有一道手指抓过的痕迹。她在起身之后看着汪贵妃对她比划,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汪贵妃的下首:“母妃。” “他可真是要气死我了。”汪贵妃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里含泪地掐着祁明萱。这里最懂她的心情的就是儿媳妇了。 汪贵妃的手很用力,让祁明萱疼得皱眉,不过此时不好开口,她看着跪在正中的赵昶安,再看看伫立在原地的虚云大师,最后目光落在沈岚身上。 皇后素来是清冷有礼的,现在她双眼通红,目光锐利如刀,让祁明萱连忙再次把目光放回到赵昶安身上。 祁明萱注意着虚云大师和丈夫的举动,当三皇子对着虚云大师行礼的时候,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赵昶安双手合十,“虚云大师,在下可是那有缘人的?” 汪贵妃有些急了,跺着脚说道:“陛下!” 沈岚这会儿倒是没开口了,她原本就是搅混水,没想到向来听话到有些懦弱的三皇子主动开口,她直接没说话。 赵桓清了清嗓子,“虚云大师,因为昨夜里的地动,昶安担心他的太子弟弟,所以才会萌生了出家的念头,这有些儿戏了,哪儿有皇子要出家的呢?” 汪贵妃听着赵桓的话安心了不少。 虚云大师敛目说道:“三殿下,遁入空门需要舍弃所有的荣华富贵,舍弃步步荣华的权势,舍弃父母之恩,夫妻之好。” 汪贵妃心中想着,虚云大师说得不错,这可是大事,因为对虚云大师有些尊重,贵妃没有开口。 祁明萱则是少了那份敬重,前世虚云大师瞧不起她,现在又来教训她,她做错了什么呢?祁明萱理直气壮地说道:“虚云大师说的是,殿下,这羊尚有跪乳之恩,更何况是人,您若是当真出家了,就是大大的不对。对不住父皇与母妃。还记得昨晚上我同您说的那些话吗?您好生想一想,一切都是为了您。” 汪贵妃听着祁明萱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连忙说说道:“萱丫头说的是。” 沈岚心细如发,见着赵昶安就知道他虽说听进去了,想要出家的决心却没有削减,反而更加浓烈了,于是就也不开口,看着祁明萱,这位三皇子妃昨晚上说了什么?能够让赵昶安要出家。 赵昶安说道:“是,昶安已斩尘缘。”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汪贵妃尖叫起来,“你浑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却没有遮住虚云大师平和声音,“回圣上的话,三殿下便是那位与佛有缘的人。” 说完之后,他念了一句佛号,而赵昶安也跟着念道:“阿弥陀佛。” 165、出家和挖路 这样一场闹剧一样的朝会结束之后, 汪贵妃那边的人是齐聚一堂,他们是急得额头冒汗,还把汪德全给请了过来, 汪德全听到三皇子割发明志牙一抖,直接咬到了舌尖, 鲜血从他的嘴角留下。 见着了血, 一群人绕着汪德全忙乎,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而汪德全眼泪汪汪, 忍着疼说道:“这不能吧,三皇子怎么会忽然在朝堂上割头发。” 祁赟之的脸色黑漆漆的,离开之前他看到了女儿赶赴到了宫里,旁边还站着虚云大师, 虚云大师口口声声说要度化有缘人。 这有缘人还能有谁?就是三皇子了! 听着虚云大师的话,祁赟之就觉得心惊肉跳, 一会儿想着圣上和贵妃娘娘肯定不会允赵昶安出家,一会儿又恨赵昶安不争气, 大好的情形竟是弄成这样,同时祁赟之还免不得想到这位当真是佛法高深,三皇子这样一出谁也不知道, 他竟是会赶过来直接说是要度化人。 祁赟之黑着脸说道,“就是因为发生了这等大事,才需要请您过来商议。” 汪德全心想着, 他能够有什么作用?无非是吃喝玩乐,最多听一听贵妃的嘱咐。 汪德全干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可晓得了?” 卫淞长吁短叹说道:“应该已经知晓了, 我们朝臣出来了之后,身上就让人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汪德全这会儿心跳缓了下来,反正万事有贵妃娘娘做主, 那里肯定会有个章程。 很快大夫过来给汪德全看伤,汪德全又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会治病的人——魏昭,他的这位外甥对祁明萱可没有一丁点的情谊,反而是对明衍郡主有些缠绵情意。 要是当时贵妃娘娘替赵昶安定了明衍郡主,是不是三皇子就不会想要出家? 祁明萱那丫头有时候的眼神确实怪让人不舒服的,汪德全甚至觉得,这丫头在盘算怎么弄掉自己,这丫头古里古怪的。 汪德全再看了一眼祁赟之,他觉得这人也是如此,总透露出一点奇怪的清高劲儿。 不过就算是祁明萱古怪,这登位之后想找什么女人,就找什么女人,不也就成了? 汪德全想着赵昶安割头发这一出,恐怕贵妃娘娘要生很久的气了,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进宫去见贵妃娘娘。 此时清流们都聚在礼部衙门里,他们正在商议在去震中的人选。 “让年轻力壮的后生去。”欧旵对着兵部尚书说道,“你来拟折子,下午就把人给定下来。” “就去栾单县?” “如果是其他两县不必去人,只有栾单县需要去人。”林鹤忽然开口说道,“估计三皇子点出来栾单县也是这个缘由。” 当日太子一行离开的时候林鹤也去看了,他一开始看到了男装的魏昭就觉得有些眼熟,回去越想越不对,后来公主府里传来消息,他才知道去的人就是魏昭。 若没有凶险,魏昭肯定不会去,林鹤在听闻三个地方可能是震中,想到的就是最危险的栾单县。 林鹤知道昭昭有老天爷庇佑,只是这地动之事,他还是替她忧心,尤其是昨晚上大地动了之后,他与家人们一起在院子里静默站了许久,府里头的下人们以为他们是忧心地动再来,其实他们都是忧心在震中的昭昭。她有没有带着太子在地动到来的时候躲好?她没让人发现她的身份吧。 林鹤今儿早朝的时候,眼底都是淡淡的青色,不过满朝文武都是如此,他这个模样也不显得奇怪。 林鹤的话让众人纷纷点头,话题又转到了三皇子出家的事情上来了。 户部尚书叹道:“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三皇子闹着要出家。” 兵部尚书是个大嗓门,朗声说道:“做出了割头发的举动,也不知道贵妃娘娘和圣上那边允不允许。” “这还用说,汪贵妃倘若是有两个儿子,恐怕都不会允许这个出家,更何况只有这一个,趁着太子在震中救灾,指不定撺掇这个上串下跳呢。” “现在上串下跳的得成了汪贵妃吧。” “没错,为了三皇子的举动得操心很久了。起码可以拖到太子回京。” “三皇子此举也算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就是,给了人喘息时候。皇后娘娘也可以放心一二。” 众人担忧在震中里的太子,但见着汪贵妃那边焦头烂额,还是有一种放松的快·感,就连欧旵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瞧瞧看,就算是她想要扶持自己的亲子上位又如何?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汪贵妃确实被赵昶安的举动气得够呛,第一天在兵部侍郎领着人去震中的时候,她躺在床榻上,鼻腔里呼吸都带着火气,等到刑部侍郎的人走了两天,病中的汪贵妃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的儿子铁了心要出家。 赵昶安别说是滴米不进,他已经是滴水不进了。甚至汪贵妃怀疑,倘若是可以憋住气,他还得一口气都不带吸进去的。 那位虚云大师也在宫中,他在赵昶安的身侧盘膝而坐,这位高僧同样是滴水未进,但是他的呼吸绵长,三日时间仍然是肌肤红润,而赵昶安则是不同,他的唇瓣有几道深深的裂痕,面色惨白如纸,太医给他诊脉,表示若是再补进水与食,只怕五脏六腑都会受损,到时候就算是调养,只怕都会困难。 汪贵妃在赵昶安的眼下流出了血的时候终于受不住了,闭着眼流泪说道:“真真是孽债。” 祁明萱也在宫中,她听得出汪贵妃有软化的迹象,而她则是不同,看着三皇子,心中有浓浓的恨意,甚至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她前世所记得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地动,错过了这一次,她后面的事都已经不知道了。这么好的机会,明明都已经和他说的清清楚楚了,他还是这般不上道。 祁明萱很清楚汪贵妃怎么想到,无非还觉得有缓兵之计,出家了又如何?还不是可以还俗?但是祁明萱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无论太子平安与否,都没有三皇子的机会了。 祁明萱掩住了眼底的恨意,“母妃,您已经有了主意,不如和圣上说吧。” “就是苦了你了。”汪贵妃咬着牙,轻声说道,“你放心,他也就是现在昏了头,等到发现寺庙里什么都没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早晚会回来的。” 祁明萱的嘴角勾起讽刺笑容,淡淡应了一声。 汪贵妃没有注意到,不过汪贵妃旁边叫做丹虹的宫女看到了这表情,记在了心底。 在救灾的第二波人前往栾单县的时候,赵昶安如愿在法决寺修行,只是剃了头发,得了一个法号玉泽,但是尚未正式上文牒,也并没有落戒疤。 浩浩荡荡的第二波救灾队伍与沈家商行的人一起往栾单县方向去了,原先太子确实让人做了标记,只是地动的厉害,不少标都已经损坏,不过顺着栾单县的方向走,走上几十里路就再见着了破损标记,众人便知道没有走错。 钱镜诚与林晟彦也在这行伍之中,他们都是翰林院的文官,按道理这一批兵部侍郎都点选的是武官,两人因为知道了魏双沐是明衍郡主,都拎了一些礼去兵部侍郎的家中,让随行人员名单里多了他们的名字。 其实兵部侍郎刚开始以为点选去震中的人应该会很难,谁知道这一次要去的人很多,而且越洋商行的人把附近几个城镇的大夫全部都网罗过来,这次跟着一起过去,加起来足有千人之多,军士们在前开道,而大夫们则是在后面跟着走,同时送进去的还有一些粮草。 前面的路还好走,越往后则是越艰难,后面道路都已经被两旁山上滚落的砂石给掩埋了。 军士们开道的时候,还挖出了人的尸首,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让人心中一叹,把残破的尸首挖掘出来之后,用草席裹好安葬。 不过这一行人很快就发现,死去的人大部分都是老人,少有青壮或者是孩童。官驿毁坏了不少,但是这官驿里也并没有人死。 看着死得人数有限,林晟彦心里猜到是魏昭的安排,既担忧她的安全,又因为她的举动而眼眶发热。 她是懵懂孩童的时候,还会抱着父亲的腿,跟着父亲一起去桐花村救灾,现在依然是如此,好像时光没让她的性情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这一行人一直到了毁坏了的村落,才在这里遇到了官驿的人。 叫做刘良的监丞看着队伍过来的方向,开口问道:“这外面的路已经通了?”这个官驿里设置的官员以刘良的官职最大。 兵部侍郎问道:“这越往外震动就越小,你们既然村里这么多的青壮,怎么不往外挖路?” 村落的村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多亏了太子殿下的提醒,咱们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又有粮食,不如往里挖一挖,里面就是因为严重,我们这里挖出了路,再好生加固,才好让里面的人出来哩。” 有急性子的人连忙开口:“刘监丞,这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刘良笑着说道:“在地动之前,太子经过的时候特地让了魏公子叮嘱我们,带着粮食去村落,等到了村落,必须所有人百姓都宿在空旷地带。所以在大地动来的时候,咱们都活了下来。” “是啊是啊,一想到太子在震中,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咱们村里的人都是往里面开道,咱们村里有粮食不着急,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来看往里挖果然是对的,大人们的队伍一来,这往外的路就已经通畅了。” “里面肯定震得严重,早一点挖通早一点好,里面也不知道粮食缺不缺。” “肯定不会有事的,领头的可是太子!老天爷都会保佑的!” 村长等到人说得差不多,才补充说道,“刚开始大伙儿都觉得这样太费事,心里头有些不愿意,不过刘大人带了兵马(官驿里的人员和马匹),咱们就只能听刘大人的,结果呢,当真发生了大地动,刘大人的命令可救了咱们一命!大伙儿知道是太子最早下的命令,就想要尽一份心意。” 钱镜诚问道:“我们在路上还挖了十几具尸首,发现都是一些老人。” 村长叹了一口气:“村里还是有些上了年龄的老人,性情太倔了,偷偷跑回去或者是离开了,他们平时性情就有点怪,刘大人的人一碰,他们就哎呦哎呦地说疼,骨头要散架了,实在是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由他们去,这样去了说是他们的命了。我还同村里的人说,以后可都要听话,不能自己乱弄!” 钱镜诚与林晟彦两人相视一眼,这样的情况真的比他们预想的好了太多,这刚往里走遇到的第一个村落就这样行事,只要里面的官驿里的小吏听太子的吩咐,就不会有事! 这个叫做杏花村的村子已经把路挖掘出了约莫五里,这一条路要比救灾的人挖得还要宽敞,有了军士们的加入,村里人与军士们一起往里挖,挖了一个白天,在夜里就听到了里面有咚咚咚的声响,这内外夹击,在当天夜里,就和里面的村落人汇合了,而最好的消息是,这里面的村子要比杏花村大,是三个村落的人汇合,他们往外的路也挖,往里的路也挖,整个路串联起来,足有三十里。 大概只有一小段,就可以深入栾单县了。 166、路通 到最后的路很不好走, 越是临近栾单县,掉落的山石越多了起来,最糟糕的是天空下起了雨, 不光不能继续开路,还得生起火在空旷地带守着离得远一点, 免得两旁的山石滚落砸死了人。 在这个时候, 挖路的时候挖出来的死人也多了起来,毕竟官驿的官员有限, 也不是所有的村子村长都是配合的,加上百姓也多了起来,这不听劝说的人成倍增长,死人与受伤的人数也是如此。 最糟糕的是一个叫做青禾村的村子偏远, 一位小吏通知之后就离开了,而村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导致那一夜地动的时候,村子里只有少数几人在外睡, 大半的人都在屋子里,因为地动让屋舍塌陷,绝大部分村民都死了。 村长事后通红着眼求别村的人帮忙挖人还有粮食, 按他的说法,等到村里的人都挖齐了,也把他和村里人安葬在一起。 毕竟…… 村长自己家中也只剩下他一个, 包括他刚满月的孙儿也丧生在了地动里。 料峭的风在山谷里吹着,而冰冷的雨润湿了山上的每一块土地和砂石, 时常可以听到呜呜咽咽的幽泣声。 这些哭泣的人悔不当初,要是听了官老爷的话就好了。 随行的大夫们还带来白花花的药粉,刚开始的那些尸体因为时间不长, 直接掩埋深一点就是,而现在挖出来的尸首已经膨大,并且发出了恶臭,因为太多的尸体担心污染水源,就需要埋得深一些,所以大夫们用了洒药粉的方式,好避免生疫病。 这里百姓虽说多了起来,前几天天晴的时候挖掘道路的人却不多,因为青壮结成了行伍,需要去一个个废墟里去挖人,二次救灾的军士们不能挖路,就和当地的百姓一起去挖开一个个废墟,试图找到活人。只是太长时间过去,挖出来的只是一具具尸首。 村里虽然有些草药,但是村里大夫的医术有限,在料峭的春雨里,伤了胳膊和腿的人躺在棚子里,哎呦哎呦地呻·吟,旁侧家人们一会儿用帕子给人擦身,一会儿喂一点热的汤汤水水,但还是见着人的气息越发微弱。 现在见到了二次救灾的人,家里有病人的百姓们眼里都有了光,一路跑着到了几位官员的面前,直接跪在地上求这些大夫行医治病。 这一带的空旷地带里弥散着浓浓的苦涩药味,而百姓们闻到了这样的味道反而安心下来,这就代表能够多活下来一些人。 林晟彦缓缓揉着膝盖,这些天日夜兼程不得休息,加上这冷雨,让他的膝盖隐隐作疼。 钱镜诚抛了一个烤番薯给林晟彦,另外拿了一个用衣服裹着的石头,这是丢在火堆旁边出的石头,隔着衣服都有些烫手,钱镜诚拉开林晟彦的手,把热石头在后者的膝盖上滚动。 “不用,我自己来就是。”林晟彦想要把番薯放在一边自己动手,结果钱镜诚眼明手快把番薯塞回到林晟彦的手中。 一边用热石头滚着对方的膝盖,钱镜诚一边说道,“让我来,不然回去了以后清薇还要说我。”提到了妻子,钱镜诚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林晟彦笑了笑,“你这样说有理,那就你来。”他由着妹夫揉膝盖。 自从孙峥治疗后,加上长时间的调养,他的膝盖已经很久没疼了,现在用有些烫的石头一滚,内里的寒气驱散就好了许多。 现在是裹着一层布,等到没那么烫了,就会取下布,在用里面的热石头滚膝盖。 钱镜诚:“晚点要不要再找孙神医看一看?” 林晟彦摇头,“这几天就是累得有点狠了,加上春雨冷,不碍事的。” “还是要看一看的。”钱镜诚说道:“昭昭给孙神医写了信,过段时间可能他就回到京都里,正好看一看。” “到时候再说。”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吃着番薯,这番薯放在地窖之中,过了一个冬天,也不会烂,味道仍是香甜,番薯只要扔到篝火里烤一烤,肚子饱了不说,手脚也都暖和起来。 不过再香甜的番薯,接连吃了十几日,还是有些腻味了。 两人说着唐老夫人做的菜,想象自己吃的不是番薯,而是……鸡髓笋、胭脂鹅脯、藕粉桂花糖糕、武昌鱼等等。 旁边的一位军士越听越忍不住,终于在他们说到了猪油拌饭的时候,捂着肚子说道:“两位大人,你们说得太馋人了,这番薯吃着就更不香甜了。” 林晟彦笑道,“那我们就不说了,本想着假装这番薯就是美味佳肴的。” 留着八字胡的一位大汉,捻下来粘在胡子上的番薯,送入到嘴里,砸吧嘴说道:“两位大人是假装吃美味佳肴来吃这番薯,我就不同了,是闻着酒味下凡。闻着这群大夫带过来的烈酒,我的娘,还真是香、烈!” 军士们哪儿有不好酒的?说起了美酒其他人纷纷附和: “好端端的酒往人身上抹,当真是可惜。” “没办法,必须得用酒,尤其是给人缝合伤口的时候,用了这个,死的人都少了,比喝下肚里强得多。” “这酒的味道很好。” “那群大夫们把酒看得像是眼珠子一样,你怎么尝到的?” 喝到酒的那人得意说道:“当时搬酒的时候,酒液泼出来了一点,倒在我手上,我正好才洗的手,就着手舔了舔,哎呦,真它娘的好喝!” 诸位军士说着酒的香和烈,一群军士狼吞虎咽吃着番薯,假装自己喝到了酒,钱、林两人相视一笑,也快速吃完了手中的番薯。 此时已经有人说到了这烈酒是谁做的,而林晟彦想着,除了孙峥还有谁?想到了孙峥,又不免想到魏昭来。还剩下最后几个废墟,还是早早地把人给挖出来,到时候再一起往栾单县的方向通路,就可以见到昭昭了。 这一场连绵的雨一共下了五六天,等到雨停了之后,因为担心山石被雨水浸润,到时候下面一挖,上面的山石又滚落。 于是,一行人只能够等着太阳晒足了三日,把地面烤的干透了,众人才在这天夜里才开始挖路。 早已经砍伐好的原木就放在路旁,天一晴就可以干活,青壮们用原木撬开挡路的巨石,用锄头挥走不大不小的石头,孩童则是捡好一箩筐的石子,妇人们两两搬运一箩筐的石子倾倒在沟壑之中,这样周而复始,被堵住的路就慢慢疏浚开来。 最开始只有千人的队伍,前面路段因为已经开了,那些村子的青壮们加入这行当,里面足有数千人之多。 在看到了栾单县的城门之后,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了起来,等到还有最后的山石,有手脚灵活地先爬到了最高处,在里面吹着号子,听到了约定的号子声,轰得一下,众人一齐推开了巨石,这栾单县往外的通道在堵了将近一个月之后,终于豁然开了。 等到进去了之后,按照本地人的指路,在废墟上往县衙方向去。 栾单县是震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不少地方有火烧过的痕迹,这栾单县本是附近最为繁华的县城,转眼间就全部覆灭得干干净净。 走在废墟上,首先感觉的就是干净,不像是杏花村,人声鼎沸,众人忙碌着挖路,也不像是青禾村,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不知道青壮到哪个角落里挖人,上空还盘旋着吃腐肉的秃鹫。 整个栾单县像是死城一样,又不像是青禾村一样充满绝望,幸而是天晴的时候进来,倘若是阴雨连绵,只怕还以为是鬼城。 等到了县衙终于见到了人。 那是几个小沙弥,他们正在高高的屋顶上做功课,阳光照在他们的光头上,让不少百姓冲着他们跪拜,他们看到了这么多人,也站起身子,顺着梯·子下来,与救灾的人汇合,其中领头的小沙弥睁着大大的眼说道,“太子殿下一行人在西南方向。” 兵部侍郎连忙问道:“太子殿下身子可安康?” “瘦了一些,不碍事的。” 林晟彦连忙问道:“随行的有一位魏公子,他身子可安康?” 小沙弥听到提到了魏昭,脑袋点了点,“魏施主的身子也很好,不必担心。” “小师父,随行的有一个个头有点矮,这里有个大痦子的身体可好?” 领头的小沙弥不记得,不过后面的记得,“胳膊脱臼了,没什么大碍,现在就用好的那只胳膊没事帮着煮粥。” “小师父……” 问过的人就往后退,没问过的人一一问起第一批救灾的人是否安康。 167、防疫手段 魏昭正在给人接牛痘。 那头满是牛痘的病牛面前的饲料槽里放着的是黄豆, 病恹恹的牛慢吞吞吃着黄豆,吃着上好的饲料,这病牛就对从它的身上挑牛痘的魏昭没什么意见了, 偶尔还会哞得一声,甩甩尾巴动动耳朵, 神情一派温和。 百姓们排着队, 看着那头牛,还有魏昭手中长长的银针, 心中犯怵。 这牛现在病恹恹的,现在小大夫不光是不给牛治病,反而要把牛的病传到人的身上,怎么会不让人心里打鼓? 等到林晟彦过来的时候, 正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 “毕竟还是死了不少人,不应该救人吗?怎么在这个档口, 还折腾这些。牛痘虽然只是让人发热,但是到底不舒服。” “啥是牛痘?我是头一遭听说。” “你看牛身上的水泡, 就是这样的东西,前面那个小大夫要把牛身上生得脏东西接到人的身上。” “要我说,这牛痘有点像是人得的一种病……具体啥病我就不说了, 你们仔细想想啊,都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病,还别说真有些像天花。” 腰间别着长柄刀的军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就听到有人说:“魏公子不是早已经说了吗?就是得了牛痘可以不生天花。还罗里吧嗦啥子,要不是我家娃放牛得过, 我也得让他排队接牛痘。” 一个胖婶开口说道:“毕竟是一头病牛,把它身上的脏东西往人的身上戳,咱们大伙儿膈应一下不行吗? “我发现就你事多。”最开始解释的那人说道, “刚开始你还不愿意在露天野地里睡着,一会儿要加火,一会儿说火熄了太冷闹着要回去搬被子,你看看,要不是当时拦着你,你早就不能说话了,这会儿这么多的废话!”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那天因为这位胖婶闹得最凶,她还被军士们捆了起来,见着她的模样,其他人都不敢去试探了,将就在野外过了一天,结果呢,后来就是大地动,所有人都后怕不已,倘若是当时闹起来,非要回屋子里睡,那整个村子都活不下来几个人。 现在负责维持秩序的黑脸军士第一天就过来了,他很清楚百姓们的后怕心理,看了一眼魏昭方向,对着百姓们说道:“咱们肯定不会害你们的,现在给人接牛痘的是魏公子,在队伍开拔第一日就是他和太子殿下谏言,说是百姓们必须要在空旷的野外睡,当时他说有什么地震云,总之是很大可能性要发生地动的。能不能有地动,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行军之人讲究的事军令如山,有太子殿下的军令,我们就负责各司其职,负责让各个村子里的人都出来睡。” “你们光知道太子是你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但不知道这魏公子也是!要不是魏公子,这里得死多少人?” “接牛痘的事情就是魏公子提议的,他可是一位神医的弟子!你们村里是死的人不多,但是隔壁村子多,加上死了不少畜生,这都在土堆里埋着。死的人和牲畜多了,就会有问题。前段时间下雨,污水就顺着雨水冲刷到各个地方,你们难道不怕?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发生瘟疫!” “我们当年在外打仗,最怕就是这种情况。现在给你们种牛痘,最多手臂上长几个痘,过几天就好了,以后遇到了天花也不怕,岂不是更好?” 这位士卒很是佩服魏昭,事实上这一次过来赈灾,他们头一个佩服的人是太子,国之储君居然愿意深入险境,今后在位定然可以为百姓谋福,而另一个佩服的人就是魏昭了,要不是他坚持地震云之说,坚持让百姓宿在空旷地带,只怕现在这里得是人间炼狱一样的存在。 既然信任了魏昭,现在她说接牛痘可以预防天花,他们也都尽数相信。 更何况还有转移栾单县的粮仓,这可是神来一笔,倘若不是把粮仓的粮食转移到了罗汉寺,县里就要断了粮。城镇里不比村里,人还活着,粮全没了,会发生什么惨状,他不敢去想。 军士的话让不少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边摸着胳膊,一边说道:“不是已经撒了药粉吗?怎么还会有瘟疫?” 黑脸军士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现在还有尸体没有挖出来,只怕一直被前段时间的雨水泡着,现在说不定就流到你们脚下。” 魏昭有些渴了,正好在喝水,看着不少百姓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了面上的两点梨涡,“也不用如此,尸首没挖出来的应该不多了,就算是流入到江里也不算多,不过这位军爷说的是,在死人多的地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防疫。” 这一次的赈灾行伍及时救了人,保住了粮,就干脆不急着往外挖路,等着外面的人挖路进来,直接在整个县的范围里开始挖尸体,做防疫工作。 她掰着指头说道:“让大家水烧开再喝就是因为病从口入,所以现在一定要注意用水的安全。饭前要洗手,碗筷都要煮沸了再用。对了,还有防蚊的药也带了,防住了蚊虫就可以减少疟疾。” 魏昭说的预防疟疾的做法已经在前几年得到了验证,但是接种牛痘这件事不大一样。 在小范围的研究下,推测牛痘可以预防生天花,但是不能用真的天花去预判,加上牛痘不少人都觉得恶心,不愿意接种,确定人生了牛痘无害后,魏昭只在在京都里给亲近的人接了牛痘,尚未在整个大齐里推广。 这一次的地动到底死了不少人,因为只顾得上救人,死亡的牲畜不计其数,魏昭觉得生瘟疫的风险很大,在和赵翊林商议之后,就在栾单县这里推广接牛痘。 魏昭生得好,就算是男装也唇红齿白,最得妇人的眼缘,她不开口说话还好,现在开口了,众人听她说完了之后,就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她各种问题,还有人问她成亲了没有。 魏昭手里捧着胖大海和罗汉果泡的水,说话要是渴了就喝上一口,林晟彦就这样看着她,这里有谁想得到,她不是男儿,而是待嫁的太子妃呢? 魏昭抬眼的时候看到林晟彦,眼睛一亮:“哥,你怎么来了?” 因为这里排队接牛痘的人多,她也没法过来叙旧,只能够眼巴巴看着林晟彦。 林晟彦一笑,挽起了衣袖,上前说道:“我和你一起。” 他以前接过牛痘,还记得步骤和方法,知道这种尚未推广的接牛痘的作用。 林晟彦是拿笔杆子的,能够用蟹爪笔写出细若蚊蚋的小字,他眼明手稳,加上接牛痘也不难,所以魏昭点头同意了。 这种从牛身上的痘症上取东西,不少军士都有些怕,过来的大夫对这个法子也将信将疑,只有跟着赵翊林同行的内侍胆大心细,加上他们心知肚明这位魏公子的身份,跟着魏昭学了之后,分开到各个村子里去找病牛,去给人接牛痘。 魏昭负责这个村子里的人接牛痘,一整天下来,到了晚上手颤抖得厉害,现在有林晟彦分担,早些接种完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百姓们听着魏昭给林晟彦说要怎么做,他还时不时询问要点,宁愿多在魏昭这里等一等,也不在林晟彦这里做,只有少数不耐烦的人选择在林晟彦这接牛痘。 钱镜诚过来的时候就见到的是这样的情形,他询问百姓,有人就说道:“魏公子才是正经的大夫,后来的那个啥也不懂。” 钱镜诚咧嘴一笑,他的这位大舅子生得芝兰玉树一般,加上以状元的身份入翰林院,在京都里哪儿被人嫌弃过什么也不懂?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位可是翰林院的修撰。” 见着百姓们对这个官职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他一拍脑袋,开口说道:“我的这位大舅子是状元出身,只有状元才会在翰林院任修撰这一官职。” 修撰不修撰的,百姓们不知道,但是一说状元就懂了。这可是文曲星下凡! 火辣辣的眼神盯着林晟彦,刚开始以为他是生得瘦弱的军爷,现在觉得他俊逸不凡,是人杰! 当即就有人排队到林晟彦这里,还有人特地把孩子给排到林晟彦这边,觉得有状元郎给接牛痘可以沾一沾状元郎的仙儿气。 林晟彦那边人多,后来过来排队的人一问,也都选择到状元接牛痘的位置,状元自己都接过这牛痘,他们比状元郎的身子健硕,也不会有事。 钱镜诚干脆直接让魏昭休息一下。魏昭看着没人过来,就点点头。 “姐夫,你怎么也来了?”魏昭一边活动手指,一边问道,“来了多少人?” “来了一千多,还有其他村子的青壮一起。” 从钱镜诚这里,魏昭知道了路挖通了,趁着下雨天不能挖路的时间,也把外面尸体给挖了出来,撒好药粉安葬下来。 第一批赈灾的队伍就把京都里现成的用的上的药物席卷一空,之后让越洋商行的人继续去周边的城池里采购,这次都把药材给带来了。 “那就好。”魏昭听到了带来的药材,还有带来的大夫,心中一松,现在最缺的还是药物还有大夫,宋氏所说的瘟疫像是悬在她头上的利刃,生怕下一刻就会有瘟疫发生,只要有了药材,掩埋处理好尸体,再让大夫治好伤员,就可以把瘟疫的风险降到最低。 远远看到太子来了,钱镜诚对他行礼,又把赈灾带来的人和物说了一遍,说完了这些之后,又说道:“离开之前京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深吸一口气说道,“三皇子在朝会的时候,取下发冠削掉发髻,有青灯古庙之意。” 168、鱼跃龙门 赵翊林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以为在做梦。他与魏昭相视一眼, 两人眼里是如出一辙的震惊,所以钱镜诚刚刚真的说了三皇子要出家的事。 诸多念头在心中打转,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赵翊林说道:“说说看当时具体的情况。” “是。” 无论是钱镜诚还是林晟彦,两人都没有朝会的资格, 但是三皇子在朝堂上的作为太过于震惊, 基本各个官宦人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钱镜诚说了三皇子脸上带伤参加朝会,然后就是抽刀断发, 圣上被赵昶安的举动气得捂住了胸口,随即一行人去了汪贵妃的寝宫,去三皇子府请了皇子妃到宫中,还有宫门口站着虚云大师。虚云大师与祁明萱进入到宫中后的事情, 他就不知晓了。 赵翊林听着钱镜诚的话,想到了他的三哥到底心善, 没有与汪贵妃沆瀣一气,他母后在宫中也可以放松下来, 赵翊林这次出行,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母后,让母后在宫中为他担忧了。 魏昭也在想赵昶安, 那人性情温和,像是面人一样被人捏来捏去,只是这样的软和人也有他的脾气, 祁明萱与汪贵妃的行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魏昭晚间在小红尾说话的时候,也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这样也好,有时候我感觉他被逼得太厉害啦,整个人都有些闷。” 只有在云州的时候, 他才是神采飞扬的,等到回到了京都,赵昶安身上总是有无形的禁锢。 魏昭有时候觉得他有些可怜,在听到了他在朝堂里削发时候,心中不是替他可惜,而是替他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可以从沉重的负担里有喘息的空间。他总是背负了很多,魏昭知道他不想这样的。 赵昶安最喜欢的是清萏居士,喜欢他的诗词里瑰丽的想象,想要做清菡居士一样的人,可以执剑走天下,画出壮阔的山河。 小红尾的尾巴动了动,挠了挠昭昭的掌心,让她回过神来,忍不住看着小红尾的尾巴。 小红尾现在身上已经是通体金色,那金灿灿的颜色比之前更为漂亮,魏昭甚至觉得它现在已经算是小金龙了,等到小红尾跃过龙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大概就和现在差不多吧,最多多一点龙须。 小红尾是才从漫长的沉睡里苏醒过来的,栾单县的大地动平息之后,它就陷入到了沉睡里,魏昭偶尔入梦看到它,它身上的金线不停地增长,它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一直到今天才苏醒过来。 小红尾看着昭昭,忽然开口说道:“昭昭,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 魏昭在一瞬间迷茫之后,忽然意识到小红尾在说什么,它说的越龙门的事情。 “如果龙宫开了,昭昭只怕就来不了。”魏昭想到了这句话,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着龙宫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片水乡雾气全部散开,露出了高大威严的龙门,那些虾兵蟹将还有龟也看着这边,似乎在看小红尾。 他们在等待小红尾越过龙门,入住龙宫。 小红尾说的时机就是跃龙门的时机,也是与她告别的时机。 魏昭再看看龙门后的龙宫,那富丽堂皇的龙宫要比上次还要璀璨辉煌,它伫立在那里,也在等待它的主人。 魏昭的眼眶一瞬间有些发红,自从上次见到了龙宫和龙门,她已经知道了早晚有一日小红尾会鱼跃龙门,会成为一条金龙,但是这一日真的到来,她觉得有些太快了。 鱼跃龙门是好事。 魏昭这样告诉自己,她呼了一口气,把小红尾碰到自己的手心里,碰了碰它的额头,郑重地说道:“那你去吧,肯定可以成功的。” 这个水乡里的其他鱼跳跃起来,它们高高越出水面,水花被扬起来,魏昭这才意识到,今天的梦里,这些鱼儿们都没有说话,它们是知道要到了离别的日子? 魏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发热的眼眶里夺眶而出。 热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本来应当无声地融入到水中,此时泪水飞起,魏昭顺着水滴方向看去,它无声地融入到了小红尾的躯体里。 “昭昭,我会记得你的,等到机缘到了,许是会有再见的时候。” 小红尾说完了之后,其他小鱼七嘴八舌地说道: “没错,昭昭,我们会记得你的。 ” “昭昭不要难过,小红尾大哥跃龙门是好事。” “都会好好的。” 小鱼儿们每说一句,魏昭就点头一次,她的泪水不停地涌出,不光是进入到了小红尾的体内,也到了其他小鱼的身体里。 在最后小红尾点头的时候,魏昭从水中自然而然地浮了起来。她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托起来,最后停留在莲花亭里,旁边有无形的屏障阻拦住了亭子。素来平静的水乡大变从和沐清风到了疾风骤雨。 黑压压的云层往下压,水面卷起了风浪,重重地扑向了小红尾。 小红尾的尾鳍摆动,跳跃过一个浪头,还没有等到魏昭喝彩,就见着另一个巨浪死死地压在它身上。 这是水浪在阻止小红尾靠近龙门。 鱼跃龙门肯定没有那么容易,这是老天爷的考验。 魏昭的双手捏成拳,身子前倾,等到这一浪平息再次见到了小红尾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功德积累的多,小红尾肯定可以越过龙门。 这一口气没有舒展多久,就见着又是一个个的浪头铺天盖地打来,这是在阻止小红尾去龙门附近。 一浪接着一浪,一浪又比一浪大,小红尾金色的躯体在黑浪里若隐若现,像是摇曳的小火苗,在以为会被风暴吹熄的时候,它颤抖着迸发出力量,最后又摇曳得大了起来。 现在小红尾就是这小火苗,它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浪,浪一次比一次大,它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距离一开始已经前进了不少,小红尾接近龙门让魏昭捏着的拳头忍不住挥舞了一下,觉得它很快就可以越过龙门了。 黑云碰撞,在发出了轰鸣雷声,又有滋啦啦的闪电劈向小红尾,魏昭的心再次替小红尾揪起来。 小红尾避开了闪电,魏昭看着第二道闪电就劈了下来,她此时身子已经完全从亭子里探了出去,声音几乎破了音,“小红尾!” 她的声音在狂风暴雨里什么都听不到,更何况这亭阁被无形屏障笼罩,更是一点都传不出声音。小红尾被第二道闪电劈得回到了原点,魏昭抿着唇,看着小红尾的尾巴摆了摆,再次往龙宫的方向行进。 刚开始的闪电疏,越往后闪电越为密集。小红尾第二次往龙宫方向,一共避开了五道闪电,结果第六道闪电的时候又被劈回了原点。 这样周而复始,魏昭知道她嗅到的皮肉烧焦味道不是错觉,因为小红尾的尾巴现在不再是金灿灿的,它飞跃而起的时候,会有一连串的血珠跟随它的身体后面,小红尾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它受伤了。 魏昭被无形的屏障笼在亭阁里,她就算是再为焦急,也无法把自己的心情传给小红尾。之前魏昭一直觉得小红尾肯定可以越过龙门,现在就在想,是不是还是太急了一些,或许时机成熟得更晚一些。 很快魏昭发现自己的担心白费了,小红尾的速度慢下来也不是坏事,它其实是在保留体力,看似慢悠悠地行进,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甩尾巴躲开闪电。这样下来魏昭发现,它已经到了龙门前了。 闪电也似乎平息了下来。 魏昭在刚开始经过了巨浪以为没有考验了,结果就来了闪电,现在闪电结束了还有什么? 结果刚刚停息的闪电,再次劈了下来,这一次的闪电是紫色的,带着劈开世间万物的气势直接落在龙门处。 到了龙门这里,小红尾不再避开闪电,而是高昂着躯体迎了上去。 魏昭看到了小红尾迎接上闪电,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不同于第一次的伤感,此时是因为胸腔之中有一种豪情在涌动。 紫色闪电重重地劈在金色锦鲤的身上,小红尾落在了水中,等到没多久再次腾飞而起,迎接第二道紫色闪电。 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闪电,魏昭知道这闪电肯定是对小红尾有益处的,它每次飞跃而起,都比上一次跃得高,它的身体颤抖着,膨大着,也有力矫健着飞跃着。 经历了九重紫色闪电之后,魏昭看到小红尾高高地越过了龙门。 在小红尾越过龙门的一瞬间黑色层云散开,魏昭还闻到了莲香,水面上所有的莲花都在霎时间一齐绽放。 小红尾在越过了龙门之后并没有落入到水中,而是化身成了金色长龙腾飞在空中,它的长须微微飘动。 她怎么会觉得小红尾之前就是一条小金龙了呢?这才是真正的金龙。 真美啊。 魏昭痴痴地看着那条金龙。 金色的龙腾飞在云雾之中,细细的爪尖拨弄天空的云雾,它的一呼一吸都有独特的韵律,随着它吐息,灵雾更为浓郁,灵雾化成了雨滋润了水乡里的万物,魏昭觉得淋雨的荷叶都生的更大,荷花都更为明艳。 龙啸声起,亭阁无形的屏障被打开,魏昭看到了那条金色的长龙悬停在自己的面前,长长的龙须随着它的呼吸而波动起伏,那双金色的眼里少了过去的活泼,多了一些肃穆来,让魏昭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举动。 她知道这条金龙就是小红尾,这个称呼到了嘴边还是喊不出来。 这是龙啊…… 金龙此时低下头颅,用那对新生的龙角轻轻碰了碰魏昭的手。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是她过去常和小红尾做的事情,一人一鱼额头相碰。 魏昭还是无法喊它小红尾,但是红着眼眶摸摸它的龙角,她踮着脚,用额头碰了碰巨大的龙头。 她的手抚着巨大的龙头,眼中含泪说道:“真好。” 这个梦已经做了很久,现在鱼跃龙门,小红尾已经化身金龙,这个梦要醒了,她也今后无法再见到它了。 金龙没有说话,绕着魏昭转动,然后用爪轻轻一拨,魏昭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金龙身上,被金龙腾空托起飞在灵雾之中。 几个穿梭,魏昭感觉到了长长的龙尾轻轻拍在她的额头,是让她往下看? 因为刚刚速度很快,魏昭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现在睁开眼发现下面不是宽阔的水面,而是巍峨高山、奔腾黄河、秀美平原…… 这是整个大齐。 169、梦行万里 魏昭坐在龙身上, 她俯身抱住了龙头,感受到龙身向下俯冲,她到了巍峨的高山这里。 高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白雪, 雾气缭绕在其中,宛若是仙境一样, 这样的情形也就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 山顶是没有人的, 往下到了山坳间,魏昭见着有人。 那人穿着靛蓝色的衣裳, 长长的头发结成发辫,盘着固定在脑后,她的面前支棱起一口小锅,她手中一个勺子在不停地搅拌里面的汤。 应该是汤好了,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到自己的碗中,尝了一口后, 她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 金龙慢慢行到了她的不远处,让魏昭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 她取了筷子,用巾子擦了擦挑起里面的面在空中凉了一下,迫不及待开始吃了起来, 她吃的香甜,让魏昭都有些饿了。 她的身后有一个采药筐,里面满满当当的, 魏昭看着里面的药材,这位采药人收获颇丰, 等到下山之后这一箩筐的药材应该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 龙尾摆动,金龙载着魏昭离开,在金龙进入云雾之前, 采药女子下意识地抬头。 她见着了此生最为难忘的情形: 一只金龙的长尾入了缥缈云间,祂身上像是载了一位女子,采药人只瞥见了女子的仙袂飘飘,却没有见到魏昭的正脸。 这应该是金龙和仙女。 采药女子膝盖一软,怀着虔诚的心对着金龙离开的地方叩首,她本来准备今天下山,因为见着了金龙,决定在山上再待几天,说不定金龙庇佑她,可以多采摘一些好药材能够给阿爸治病攒够银两。 而采药女子的这一决定,让命运之弦轻轻拨动,她的命运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如果今日里下山,她会有性命之忧,推迟下山之后,她避开了这一次的血光之灾,今后的日子平安顺遂。倘若是让采药女子知道,只怕也会感慨这是金龙的庇佑。 金龙载着魏昭从高山又到了奔涌的黄河。 汹涌澎湃的河水从高处重重落下,水花被激荡起,魏昭从空中来看才知道这黄河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浑浊的,越往无人的源头,这水就越清。 追逐黄河之水逆流而上,她看到了黄河的发源地,原来黄河水是从雪山的雪水融化而来,经过了高原,混杂了黄土,这水就成了昏黄色。 从高原流淌到了平原,人的足迹越来越多,带着一种活泼的欣欣向荣。 河岸旁许多的人在田地间劳作,小心地分辨出庄稼里混生的野草,把野草拔取,手指碰了碰嫩生生的苗圃,饱经风霜的面容上浮现出笑容来。 虽然伺弄庄稼确实辛苦,但是现在有了番薯这种主粮,他们可以不用把所有的地都种粮食,可以种一些价格更高的植株。把一小块儿的自留地种植药材、鲜花或者是其他作物,这些作物在收获的时候换成银钱,有了钱他们就可以把孩子送去学堂念书了。孩子念了书,就不会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会有一个更为光明的未来。 这样想着,侍弄苗圃就更为用心,他们在照顾的是他们的将来,是他们的希望。 炊烟袅袅升起,魏昭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之中淡淡的香气,这是妇人们在给她们的亲人准备食物,等到做好了饭,再把熟睡的孩子唤醒。而孩子们揉着眼睛醒来,也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黄河奔流到海,等到了海边百姓们他们也在劳作,只是不是种庄稼,而是准备出海捕鱼。 他们说说笑笑地渔网收拾到船上,而妇人们牵着孩子送自己的亲人,跪在海边祈求这一次出海会有一个好收成。 一个淘气的孩子在闭眼祈福的时候睁开了眼,他正在四处张望,忽然就目光对上了一双威严的眼。 在祈求海·神保佑的时候不能惊呼出声,要不然等会会被阿娘教训,于是孩子捂住了嘴,带着一点惶恐和害怕去看那双眼,他的眼睛瞪大了,要不是捂住了嘴,他恐怕得惊呼出声,他看到了一条金龙。 这条金龙带着威严的美,让孩子挪不开眼,也不再害怕。 村里石板上的海·神面目模糊,在孩子的眼中有些像是一条带龙角的大蛇,生得有些丑,还有小小的爪子,让人怀疑撑不住它的身体。 但是这条金龙不一样,它太漂亮了,金灿灿的身体,龙须浮动,龙角峥嵘,让孩子一下就想着雕刻海·神的人太不负责了,根本就是丑化了海·神。 伏在龙身上还有一个女子,孩子和采药人一样觉得她是仙女,锦绣衣裳,眉目如画,是这偏远靠海村子孩子见过最美的女子。 “你是仙女吗?”孩子仰着头,小小地问道。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宁静,其他祈福的人也睁开了眼睛。这孩子的母亲睁开了眼,发现出声的是她儿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头,“你在闹什么?给海·神大人祈福,都告诉你了不要开口说话。” 孩子想说要去看海·神,海神已经显灵了。结果发现自从其他人睁开眼,金色的龙就载着人离开,那个仙女对他微微一笑,也跟着金龙一起到了灵雾之间,他看着金色长尾一摆,就消失不见了。 孩子叹了一口气,痴痴地说道:“我刚刚见到了海·神大人。” 这孩子素来淘气,没人把他的话当真,但因为他说到了海·神,众人还是笑了起来,“芸娘,好啦,别为难他了,正好祈福也结束了。” 孩子的母亲叫做芸娘,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我回去好好教育他不许淘气。” 孩子的耳朵被母亲揪了起来,“淘气!” 孩子气得跳脚,再次强调说道:“我真的看到了海·神,特别漂亮的一条金龙,胡须这么长,龙角和龙爪都和画里的不一样,它背上还有一个仙女。” 孩子母亲并不相信,等到他晚些时候和小伙伴们说,那些孩子们也不相信,“石头,你每次都骗人,我娘说不能信你的话。” 这孩子叫做王磊,因为磊就是三个石头组成,他的诨名就叫做石头。王磊一蹦三尺高:“我可以画出来!” 孩童们凑到了王磊的旁边,结果他用石头在地上歪歪扭扭划线,画出来的金龙还不如村子里的壁画。 孩童们一哄而散,那个见到了魏昭和金龙的王磊站在原处,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真的看到了海·神大人,还有仙女。只是我画的不好。” 其他孩子们已经走了,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青梅,这个叫做素素的女孩子性格温柔,对着竹马说道:“那也没办法,你画不出来,大家都不会信的。” 王磊不说话。 素素从没见过王磊这么失落的模样,心中相信了他说的话,“那你不如记在心里,现在画不出来不代表以后画不出来,以后你会画画,就可以画出来了。” 王磊点点头,他按照素素的话记住了金龙的模样,也记住了魏昭的模样。 等到若干年后,他不光是学了画,画作还价值不菲,在祭天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金龙身上的仙女。 仙女在金龙身上的时候是飞仙髻,面容带着少女的稚气,而和皇帝祭天的时候,她妆容得体,带着帝后的雍容。 王磊本来已经做好了那副龙与仙女,因为仙女的面容是年轻时候的帝后,他最终没让这幅画问世,一直卷起留在书房里。 此时的魏昭离开了海边的村子,又到了热闹的集市。 叫卖声络绎不绝,还有人唱着婉转的歌谣叫卖栀子花,婉约的歌声顺着曲折的巷子飞入到了人家里。 魏昭抚在金龙身上,双手握住峥嵘龙角,她心中一悸,知道这个梦要结束了。 金龙再次腾空,魏昭最后的感觉就是她的眉心被龙角碰了碰,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着帐篷顶,魏昭就这样躺着,没躺多久,帐篷的帘幕被掀开,是赵翊林走入了进来。 他的双目炯炯,看着神采飞扬,嘴角还有没有收拢的笑意,看着这样的赵翊林,魏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开口说道:“珉珣哥哥昨晚上睡得很好?” 赵翊林笑了起来,他的眼里都有光,他坐在凳子上,身子前倾,“我昨晚上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了一条龙。” 魏昭一愣,听着赵翊林说道:“说来不怕明衍你笑话,我总觉得那条金龙是在庇佑整个大齐。那条金龙很是漂亮,晚些时候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出来。” 魏昭想着梦中被金龙托着看到了大齐的河山,最后它还用龙角轻轻碰触自己,她也笑了起来,“那我等你的画作。” 她确实再也无法入水乡,但是小红尾已经化身为龙,它肯定什么都知道。就像是太子说的那样,它在庇佑大齐,她今后更应当多行好事,让金龙的功德更盛。 170、朝中奏报 赵翊林答应了要给魏昭作画, 不过带着的辎重并没有金色的颜料,画龙的事情只能够推迟到回京之后。 二次救灾的人挖通了道路,也见到了太子, 兵部侍郎就在棚子里奋笔疾书,写呈给圣上的奏报。 太子殿下入栾单县, 提前疏散了百姓, 目前屋舍虽说毁坏不计其数,牲畜也是伤亡惨重,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人员伤亡有限,加上各个村里有粮食,县城里的粮也都在,栾单县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休养生息, 方方面面已经步入正轨,此处井然有序, 全赖太子贤能。 栾单县到外面的道路已经全面挖通,兵部侍郎的这封邸报用了快马加急, 在第三日早朝的时候,送到了朝会上。 满朝堂的人都盯着这封奏报,欧旵更是目光灼灼把赵桓盯得脖颈都起了一层细汗, “念。”他说道。 内侍应诺,打开了奏报。 这位叫做秦壬的内侍看着了里面的奏报内容,身上出了一层毛汗, 庆幸自己听信师父的话,提前和汪贵妃一派划清了界限。 秦壬的师父叫做孙晋, 是宫中的老人,赵桓任太子的时候,孙晋就跟着赵桓, 可一说是当今圣上的第一得用之人,他在之前只接皇后送来的一些好处,从不碰汪贵妃那边送来的银钱,而秦壬因为自己的经历,觉得这太子之位早晚会落到汪贵妃那边,所以不光是拿了汪贵妃的好处,还会把一些消息送给汪贵妃。 孙晋那双苍老的眼曾盯着秦壬:“不管权力更迭,咱们总是利于不败之地,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觉得这汪贵妃得宠,三皇子也有机会去登基,所以想要卖汪贵妃一个好处。以你师父我的履历,不必如此,倘若真的太子不得用,汪贵妃也碰不得咱家。” 秦壬说道:“师父,您有所不知,我为什么割了那物件到宫里头?我是家中的长子,当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祖父母不知道高兴得什么样子,还给了我一个长生锁,后来有了弟弟,按道理我们家也不至于把我送到宫里,就是因为我弟弟生得聪明,想要让他读书,送到宫里的钱多,于是就把我净身了。” “师父,这人偏心能偏到什么地步,我算是清清楚楚,我当然知道文武百官都觉得太子好,他还名正言顺,但是我就觉得咱们万岁爷的心是偏的,这位置八成是要到三皇子身上的。我当年祖母还在,说是要把送到宫里,就要打我爹,结果最后呢?还不是为了银子就把我的子孙根给割了。就是因为我祖母也拗不过我爹。反正传宗接代我弟弟就够了,我有没有根不重要。” “师父,反正我卖汪贵妃一个好,也算是是咱们两个一条后路,您继续不偏不倚就是,我这边透露一二,也算是和汪贵妃结交上了。” 孙晋觉得这样也行,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秦壬与汪贵妃那边越走越近,在三皇子割头发的时候,秦壬也是被气得跳脚,觉得三皇子此举浪费了贵妃娘娘的心血,多好的机会啊。而孙晋不同,直接勒令秦壬与汪贵妃那边划清界限,不许再想着三皇子继位的事情。 秦壬是真心实意把孙晋当做自己的半个爹,在孙晋发脾气的情况下,秦壬只能够照办,把得到的汪贵妃那边的好处都还了回去。 现在秦壬看到了兵部侍郎的邸报,才觉得师父就是师父,果然眼界比他广,先是三皇子那边铁了心出家,甚至还用了绝食的手段,其次就是手中的奏报了。太子能够在屋舍毁掉了那么多的情况下,使得栾单县的人死亡不超过一千,让地龙翻身之地井井有条,太子是民心所向,而他的登基也成了定局,根本不用去想三皇子上位之事。 秦壬快速看过了之后,深吸一口气展开奏报徐徐念起。 秦壬看得快,知道了太子平安,还让栾单县休养生息,并无乱相,但是他开始念得时候,前面是有一些其他的铺垫,这些话听得赵桓心中焦急,心想着怎么还不念到关键地方,而欧旵等人反而是心中一松,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既然能这样写,定然是太子无忧的。 “栾单县为地动中心,毁坏房屋不计其数,初步计算约有七八万间之多,遍地废墟,吾等队伍行进时候,挖开废墟,尸首共有八百零八。” 八百零八这个字数一出来,祁赟之失态喊出了声,道:“不可能!” 女儿祁明萱明明说过,这一次的死亡人数是有万人,而且这还没有包括很多重伤的,这些重伤的人因为缺乏药草,加上没有粮食,在之后的日子也陆续死亡,因为死亡的人数太多,朝中就只按照万人来计算。 肖侍郎带的队伍怎么可能只挖掘了八百尸首? 秦壬看了一眼圣上,赵桓似乎也有疑问,于是秦壬停顿了下来,“祁大人,肖侍郎的奏报里确实是这样写的,并没有念错,写的确实是八百零八。” 祁赟之干笑着说道,“秦公公,是我的错,只是觉得七八万间的屋舍损坏,却只挖出了八百零八尸首不大合理。” 秦壬硬邦邦地说道:“为什么是这个数字,肖大人的奏报里有写。” 祁赟之听着秦壬的话,口中不住道歉,还和赵桓请罪,心中对秦壬破口大骂,这人就是墙头草,不就是看到三皇子割头发,立即就把过去汪贵妃的东西一退,做出了高风亮节,一心只有圣上的模样。 割头发了又如何?前朝有皇子削发为僧,都有了法号,最后还不是还俗了?不光还俗不说,还做了将军领兵打仗,也没管犯戒不犯戒。 三皇子可是汪贵妃的心头宝,只要汪贵妃圣眷在身,还是可以替三皇子谋划皇位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他的宝贝女儿祁明萱呢!他的女儿是有生而知之的能力! 想到了祁明萱,祁赟之让自己心平气和,这次又落了空,三皇子还要去寺庙,女儿的面上也挂不住,气性也起来了,祁赟之想着怎么安抚女儿。 此时秦壬已经念到了后面:“应得太子队伍提醒,地动之后恐有余震,故第一次赈灾队伍所过之处,百姓们皆宿在野外,在地动到来时候,当地震感如巨浪,屋舍毁坏,却无太多人员伤亡,只有部分村落百姓不听劝阻,执意宿在屋舍里,八百零八的尸体除开赶路游商三十人,其余七百余人皆因不听劝阻而亡。” 欧旵微微颔首,心中想着太子行事果然周密,妥善让人宿在野外,所以大地动之中死亡人数并不多。 祁赟之一咬牙,死亡人数多,恐怕当真不会发生瘟疫,女儿这一次的预言又落了空。 171、光和影 长宁宫里沈岚听到了太子无恙, 笑了起来,她对着身子前倾的元安公主说道:“这下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及时疏散了百姓,让人员伤亡降低到了极点, 震中的栾单县里呈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情形,知道了一切安好之后, 这怎会不让人感到安慰?而且路已经通了, 先去的一行人就可以归京了,太子一行会出来的慢一些, 但是算一算日子,十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回来了。 元安公主也松了一口气,她这段时间时常会想,让昭昭跟着赵翊林去震中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 一会儿觉得老天爷既然让她知道一些事情,她去了方不辜负这样一份福报, 一会儿又觉得毕竟是地动这种大事,倘若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焦虑的元安公主怀着惶恐的心常去林家坐坐。 林家人很明白她的担忧, 柳氏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在见到虚云大师以前就知道昭昭的福运很好,更何况还有虚云大师的批语。现在虚云大师暂且安置在法决寺, 若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法决寺?” 唐老夫人也说道:“是啊,要不然你也不安心,那位虚云大师可是真正的高僧, 去见见他吧。” 于是,在二次赈灾队伍进入栾单县期间, 放心不下的元安公主与柳氏一起去了法决寺。 等到了法决寺,两人却被拦在寺外不得进入,这虚云大师固然是在法决寺里, 还有另一人也在寺中,那人便是赵昶安。 赵昶安在朝会上削发的举动让汪贵妃伤心欲绝,但她心中还是怀着希望,早晚这三皇子会还俗,所以法决寺上下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不让外人进入,免得有人伤了她的昶安。 元安公主与柳氏两人性情皆是温和,不欲让侍卫难做,于是元安公主说道:“还请高知那位虚云大师,我女儿明衍郡主曾得他的批语,我对那批语有些疑问,想要请教一二。” 元安公主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侍卫先前可以让其他身有诰命的夫人离开,却不能让元安公主离开,于是对着公主行礼入庭院禀明虚云大师。 赵昶安正在吐息,听到了明衍郡主四个字,呼吸一顿,气息霎时间就乱了。 虚云大师睁开了眼睛,开口道:“你的心乱了。” 赵昶安坦然承认:“是。” 虚云大师笑了笑,觉得这三皇子果然有慧根,能引他向佛,是大齐之幸,于赵昶安自己而言,也可以替他避开一场祸事。 修行到一定阶段,虚云自觉每没到知天命这一阶段,也能感受冥冥之中的某些气运流淌。 例如从明衍郡主那里,他一开始就可以看到了浅淡的功德金光,魏昭神色清明,是苍天所泽,她心思浮动期间,也把金色的气运沾染到他人身上;从祁明萱那里,可以看到幽深到极致的暗黑色气运,随着她的思绪起伏,身后的幽黑气运在翻涌,释放出浓厚的恶意,也让其他人沾染上了黑色。 虚云在外游历,感觉到了京都里有契机,就到了法决寺,他在到法决寺的那天晚上,就遇到了从三皇子府邸离开的三皇子。 赵昶安那天是求到了法决寺这里想要让住持助他出家,因为虚云大师在场,这烫手山芋就被住持丢在了虚云手中。 法决寺的住持说道:“实不相瞒,倘若是见到了盛怒的汪贵妃,只怕我受不住,无法助三皇子出家。” 住持愧疚,说完之后双手合十念了佛号。 虚云也双手合十,他应下了这一差事。 如果说魏昭与祁明萱两人是一光一影的气运涌动,赵昶安像是被层层裹住的蝉蛹,他身上背负了许多,像是被束缚住不得解脱,更是被幽黑气息裹着往深处拖拽,而佛光可以助他破蛹,也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所以虚云应诺下朝会时间就在宫门外候着,之后更是陪三皇子一起禁食,顶着汪贵妃吃人的目光陪着三皇子离开宫殿,到了这法决寺里修行。 想到了先前的事情,虚云微微一笑,明衍郡主的金光也落在了三皇子身上,事实上,在佛光度化三皇子前,明衍郡主的功德金光拂照在三皇子身上,那点金色也是让三皇子得以存活的原因。 虚云想到了这里,对前来禀告的侍卫说道:“请两位女施主入寺。” 侍卫:“还请大师见谅,贵妃娘娘吩咐过,等闲不得入寺,若是方便的话,大师还请出寺走一遭,若不然,我去请两人离开也是好的。” 法决寺是京都里的名寺,这期间还有其他人来礼佛,侍卫都是一一劝离的。 赵昶安笑道:“一个是上了玉牒的公主,一个是诰命在身的夫人,也是你口中的等闲?就算是贵妃娘娘在场,也不会说是等闲的。再则是,倘若他们是等闲,那么三皇子妃是不是也是等闲?” 赵昶安这些日子见过一次祁明萱,祁明萱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裹挟了针对他的恶意和恨意。 赵昶安想,她有那么多的野望,结果自己不配合,心生恨意也是正常。 她是三皇子妃,就算是自己出家了,完璧之身也无法再嫁,关于这一点,赵昶安对祁明萱是有些许歉意的。不过他对祁明萱的歉意反而不如对汪贵妃的浓厚,毕竟他一开始就流露了对祁明萱的厌恶,也表明了自己无意那位置,是祁明萱觉得可以改变他,一定要做三皇子妃,现在的局面也多少有祁明萱自己的选择的结果。 这或许就是佛家说的,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所以他也不必多对祁明萱愧疚,她梦里有老神仙,却走上这样的路,是她自己种下因,自己得的果。 侍卫听到赵昶安的话连忙跪下,“三殿下还请恕罪。” 侍卫的背上起来一层毛汗,三皇子称呼汪贵妃为贵妃娘娘,让他恨不得掩住耳朵,生怕汪贵妃从哪个角度里钻了出来,她自然不会对赵昶安发作,但是所有的怒火都会发泄到下人身上。 以前三皇子都是叫汪贵妃为母妃,现在成了生疏的贵妃娘娘,显然已经割断了尘缘。 赵昶安自从割了头发后,不光是头上一轻,更是觉得心中某些羁绊被割舍掉,闭眼捻动手腕上的佛珠,心思平静。 虚云大师看了一眼三皇子,对着侍卫说道:“柳夫人暂且去后山小坐,不如让元安公主入内。” 侍卫连忙应下,出了寺庙门去见公主与柳氏。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柳氏对去后山也毫无意见,“春日光景好,我就在后山里候着。” 元安公主跟着侍卫见到了三皇子。 他与虚云大师两人坐在小院的石凳上,他们两人的身后是开得簇簇的桃花,一阵微风吹过,花瓣打着璇落下不少,有一朵花落在了三皇子的肩头。 元安公主早已经知道了三皇子在朝堂上短发,他是一心想要出家,但是汪贵妃并不允诺,所以三皇子并未剃度,也没有法号。此时三皇子也没有穿僧衣,他穿着简单的青衣,割去发髻之后,他显然又修了头发,现在头发很短,按道理这样的装扮怎么都和僧人不搭界,更遑论多情的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三皇子伸手拂去了桃花,对着她行礼,元安公主才发现自己回的是见僧人的礼。 这三皇子尚未出家,身上已经有了一丝佛性,让人觉得他就是佛门中人,所以元安公主才会有这样的礼数。 172、人命为棋 元安公主见三皇子只是静静地候在一旁, 身边的虚云大师也未请三皇子离开的意思,她便也移开了目光。 “大师,此次我前来是为我儿之事, 我听柳夫人也就是昭昭的养母说,您说她福如山岳, 贵不可言, 是不是她此生都顺遂平安,寿命也绵长, 不会有什么波折?” 赵昶安一愣,心想着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难道魏昭不在京都里? 赵昶安看着元安公主眼下的青色,那肯定是离开了京都, 如果不在京都,她会去哪儿?为什么元安公主如此担心? 栾单县。 脑中蹦出了这个地点, 赵昶安的心一下乱了,原本他的心似水面上起了清风, 被吹得泛起涟漪,在意识到魏昭去了震中,此时成了狂风骤雨, 许多的念头都升起来,一会儿想着那样危险的境地,她怎么就去了?一会儿又想着, 她定然是陪着太子的。 心中的念头冗杂,他捻着佛珠都无法让念头消退。 “虚云大师?”元安公主的身子前倾, 手中搅着手帕,“您佛法高深,一定可以断的出吧。” 按道理虚云应该说一声惭愧, 他只是模糊见着了一些人身上的气运,无法看得到那人的命运走向,不过面对焦急的元安公主,他并没有自谦,而是直接说道:“说不上佛法高深,明衍郡主行事坦荡荡,心怀善念而做好事,倘若是有些凶险,她也可以逢凶化吉。别人的话,我看不出一人的命数,明衍郡主的话,我可以肯定是福禄长命之相。公主不必担忧。” 元安公主看着天生佛相的虚云大师,顿时宽了心,她诚心地行了一个佛礼:“多谢大师。” 虚云大师慈祥地唱了一句佛号,元安公主得知了答案便不做多留,就向虚云大师请辞,虚云大师让小沙弥送元安公主出去,只是走得略远些,她隐约听到虚云大师向三皇子说道:“可是安心了?” 元安公主一怔,忍不住回头去看。 短发的赵昶安双手合十,轻声说道:“多谢虚云大师,我这三千烦恼丝到底没有斩落干净,仍是心中波折。” 虚云笑道:“倒也不必放在心中,只消让那些情感起落像是潮涌一样。更何况,公主忧心明衍郡主,我等也忧心震中的太子殿下,昶安应当也是如此。” 赵昶安笑了起来,“您说的是,知道他们平安就好,由着情感涌动,似乎就平静了不少,我本是人,又不是……”他摇了摇头,心中豁然开朗,有些年头由着随波而动就好。 赵昶安平日里祁明萱的言语之中十分瞧不上明衍郡主,只是赵昶安想,她凭什么去和魏昭去比,光是这次地动的事情,两人高下立见。 太子很好,愿意跟着去震中的昭昭也很好。他出家让母妃绝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现在一切都很好。 元安公主在小沙弥催促的时候,连忙往外走,她心中隐隐猜到了赵昶安的情愫。心中替他一叹,也学着赵昶安的做法,任由那个念头消散。 跟着小沙弥到了寺庙后山,元安公主找到了柳氏一起两人便离开了。 元安公主得到了虚云大师的话,终于夜间可以安眠,在过了半个月以后,她在长宁宫里在听到了女儿和太子平安的消息,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她感激虚云大师,再次前往法决寺。这次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特地没喊上柳氏,只是自己一个人来。 元安公主这次依然没有在寺庙里停留太久,只是离开的时候,元安公主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祁明萱。 元安公主看不上祁明萱,直接离开,而祁明萱也注意到了元安公主,不过祁明萱浑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祁明萱这是第二回在这寺庙里见到赵昶安,相比上一回,赵昶安更加清冷了,他捻着佛珠念经的模样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僧人,甚至祁明萱觉得……他更像是有佛性的高僧! 而赵昶安见着她来了,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上一回他好歹会问一句她为何来,现在的赵昶安明显就将她的妻子当成了一个普通的香客。 祁明萱心中又恨又怒,但上回的不欢而散,她这次前来已经告诫过自己要忍耐,父亲和她说了,现在太子和魏昭不但平安无事,而且因为太子处置得当,一场滔天天灾的损失只死了几百人,现下百官称赞,就是之前偏心三皇子和贵妃的皇上也是对太子万分满意。如果之前因为三皇子出家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这会已让她绝望。 不过,她是不会认输的,毕竟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辈子的机会,她怎么都不能浪费了老天爷给的机缘。 将自己困在屋里想了三天,她终于寻到了一丝生机。 待虚云离开后,祁明萱轻声说道:“自从太子的消息传进了宫,母妃就见不着皇上了,宫里头的人看菜下碟,母妃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赵昶安捻佛珠的动作有一瞬间僵硬。 赵昶安知道母妃有许多不对,但是母妃确实是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的,虽然她的打算自己不想要,但是出家这件事,确实给母妃很大的打击。 母妃不是得父皇的喜爱吗?宫里的人怎么会踩低捧高? 祁明萱此时紧盯着赵昶安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动作和表情。 有这般反应她心中的把握也大了些。 “那日你的话惊醒了我,我还去了一趟栾单县的方向,这路上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之后的几日我日日都做着噩梦,他们流着血泪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我以前不知民间疾苦,只道富贵荣华,这几日彻底让我清醒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你是否能够原谅我?” 赵昶安一怔,祁明萱竟然…… 他终于正眼看了一下祁明萱,此时祁明萱低着头,脸色虚白,神情憔悴,显然这几日日子过得不好是真的。 赵昶安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终说道:“施主回头是岸,甚好。” 祁明萱心中冷笑,三皇子还真是郎心似铁呢?若非为了不让三皇子和她离心,她今日就不会过来了。 “是啊,我确实做错了,现在回头是岸了。”祁明萱低着头,没让三皇子看到她眼底跳跃的愤怒火光。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祁明萱整理好情绪,才轻声说道:“母妃前几日被一个小贵人羞辱,母妃打了那贵人,皇后让母妃跪了一会,皇上也不曾过问,母妃伤心思虑过重已经病倒,你若有心,便回去瞧瞧母妃。” 赵昶安眉心一皱,对这话有些不大信,母妃在后宫是什么地位,向来只有母妃为难皇后的份,皇后哪有本事为难母妃。 祁明萱苦笑着说道:“殿下,我何必说谎话哄你?母妃以前很得宠,又有了你,宫里也好,宫外也罢,都认为你和母妃会是未来的皇主,现下你在朝堂上出家了,自是不如以前了。” “还有,就连汪老爷的日子都不好过,毕竟大家说是仰仗母妃,其实还是看重你。” “还有殿下别忘了一件事,当时太子去赈灾是谁推动的?皇后心中怎会没有怨气?毕竟夜里那么大的地动,太子殿下差一点就去了,现在有了机会,怎会不蹉跎母妃?” “我和母妃说了灾民的事情,母妃也心生悔意,不过你也知道,母妃素来强硬,不愿意流露出这些。她在宫中的日子当真不好过,你没发现,这寺庙里的侍卫都已经撤了不少,甚至你应该见到了其他过来礼佛的人了吧。” “殿下,你好歹回宫一趟,别的也就罢了,母妃对你是有生恩的,怎能不还了生恩?安抚母妃罢,向来由奢入俭难……我也不会再来烦扰你,日后便在府里弄个佛堂了此余生。” 赵昶安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他看着祁明萱,似乎想探究祁明萱这话里有几分真。 祁明萱心里清楚三皇子还是不信的。她说得也确实是半假,母妃见不着皇上,是皇上知道母妃要说什么,皇上只能避着,皇上对母妃依旧宠爱。至于被小贵人羞辱,也不过是小贵人私下说了几句闲话,刚好让母妃听到了,母妃的性子岂会容忍,至于之后被罚,母妃本可以不理会,是她劝下了母妃,就是出了一场苦肉计,好让三皇子从寺庙里回来。 不过,随着他出家,哪怕现下未有这般处境,过上一年半载的,她说得都会成真。 所以汪贵妃确实很发愁,娇媚的容颜都折损了不少,嘴角起了好几个火泡。 “你好好想想,我回去了。”祁明萱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切就如她话中所说,她似乎真的后悔了,对他也无甚强求。赵昶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佛珠,终是闭上了眼,他重新跪坐下来敲起了木鱼。 他若心软,之前所做就已经白费了,他相信太子,他这般留在寺庙,太子会善待母妃的。 这样一想,木鱼的节奏韵律恢复到了之前。 祁明萱出了寺,她在外头等了会儿,不曾见三皇子,也不见三皇子跟前人出门,她冷着脸说道:“去宫里。” 她原也没有寄希望这三言两语可以让赵昶安回心转意,不过此时给他留下一些引子,顺便做给望贵妃看而已。 汪贵妃见祁明萱没有将赵昶安带回来,又见祁明萱没有伤心难过之意,心气一起,一巴掌直接打了上去。 祁明萱捂着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多宫人面前被汪贵妃打,她有一瞬间懵了。 汪贵妃气道:“你让本宫装病本宫也装了,你让本宫受沈氏那贱人的命令跪在花园子里一个时辰,本宫也跪了,还有那地动太子……罢了,现下你却没能将我儿带回来,本宫要你何用?” 祁明萱垂眼立刻跪了下来,汪贵妃那未说完的话才是真正打她的原因。地动太子不但没死,还立下滔天大功,尤其这还是天命的情况下这般洪福齐天,可不就是衬托太子方才是正统,汪贵妃是真的慌了,才会如此激进打她。 只是……道理是懂得,祁明萱还是觉得委屈。 祁明萱捂着脸,凭什么呢?一个杀猪屠户之女都能这样折辱她,她明明才是天命之女,却处处受到委屈! 祁明萱一开始是想要让三皇子死的,她当真动了心思,只是法决寺像是铁桶一样,她才放弃了那个主意,又因为父亲的劝说,有把心思转回到了正道上。 这正道自然是让三皇子还俗,重新去求那位置。 只是祁赟之也不知道,女儿祁明萱胆大包天,准备设计害死贵妃,用贵妃的死来让赵昶安还俗。 祁明萱轻声说:“母妃,我有话要说,还请母妃进寝殿。” 汪贵妃怒目而笑:“好,本宫要看你还有什么可说,若带不回我儿,我要替我儿休了你。” 祁明萱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了,她筹谋了这么久,那般讨好汪贵妃,只是为了听这样一句话吗?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有任何心中顾虑了。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她缓缓起身,然后扶住了汪贵妃,汪贵妃却甩开了她,祁明萱也没再勉强。 进了寝殿,左右宫人都已经离开。 “说。” “今日我将母妃你的事和夫君说了,夫君之前还在念经敲木鱼的,听到您的委屈便停了下来。” 汪贵妃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口中说道:“昶安孝顺,我就知道的,他向来心软。” 祁明萱敛住眼中的嘲笑,要是真孝顺就不会出家了,要是真的心软,哪儿会不出法决寺?他那个木鱼咚咚咚的,敲得很好听呢。 她继续说道:“只是这样不够,还请母妃能装得更委屈一些。” 汪贵妃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剐向祁明萱,汪贵妃自从跟了赵桓,哪儿有什么委屈?前些日子的那一出,已经让她憋屈的一肚子火,要不然也不会明明还很重视祁明萱,却打了她耳光,还放狠话说要休了祁明萱。 汪贵妃怎么都不会抛弃祁明萱的! 祁明萱委屈说道:“夫君只在意母妃您,儿臣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只有让夫君回来,日后再凭借儿臣梦中老神仙继续谋划,母妃您一定会成为我大齐的太后。” 汪贵妃听了心里舒服,她横了一祁明萱一眼:“你还有什么手段?老神仙又说了什么?” 祁明萱突然近身了,小声问道:“母妃,您可了解宋太医?” 汪贵妃自然了解宋太医,宋太医是医署里头她信任的太医之一,不过到底不如王太医的医术好,她便也甚少用。 她摸了摸嘴角的伤口,这伤口就是宋太医治的,不过汪贵妃嫌弃他治的不好,正准备换个人开方子。 “宋太医在文帝时是李御医暗地收的弟子,李御医曾经研制出一份假死药,帮助当时的罪妃冯氏逃出了后宫,两人还成婚生子了,后来案子查出来,李御医和冯氏被灭了九族,那假死药也就是彻底消失了。” 汪贵妃不是傻子,哪里不明白祁明萱的意思。“这宋太医有假死药?” 不过汪贵妃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扯到了假死药上去,要是真的有这药了,又能如何。 祁明萱点了点头,她轻声说道:“娘娘您若是被皇后娘娘害死了,皇上会不会废后?太子生母成了罪人,哪里还能做太子?” “夫君也会因为母妃你的仇对太子动手替您报仇,没了太子,皇上定然会立夫君为太子,您也一定会被追封为皇后的。” “而那时候假死药药效过去,我和宋太医借用寻到解药……那时候母妃睡一觉醒来后会发现,您既是皇后了,夫君也是太子了。” 汪贵妃一惊,还有这种奇药?这假死药还能这样用? 她也听过一丝秘闻,文帝时期,确实有后妃和御医私奔的秘闻,若是真的,这个计划……那真是万无一失了,就像祁明萱所说,她不过睡一觉就成了皇后,那真是她这辈子最渴求的事了。 “母妃可以招宋太医问上一问。” 汪贵妃心里意动,但有些疑虑:“你没见过宋太医吧,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老神仙告诉你这样用?你快说!” 祁明萱不慌不忙说道:“我梦里老神仙告诉我的,这药未来会被宋太医自己用了,以此躲了太子登基后的清算。” 汪贵妃脸色一变,这不是说太子会登基,连宋太医她不怎么重用的太子都被定了死罪清算,她还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汪贵妃不知道,这是祁明萱故意这么说的,汪贵妃本来就被皇后的位子所诱惑,再加上未来可能惨死的结局,不怕她不用这一计。 “这么说,日后是太子登基了?”汪贵妃目光冰冷地问道。 “哎。”祁明萱故意叹气,“太子定然顺顺当当,母妃也会为皇后做了人彘……此举让老神仙都看不过去了,于是才泄露天机给我,得老神仙庇佑,母妃定能心想事成。之前我不想说,也是担忧母妃会害怕的缘故。而现在的话,再不说就迟了,咱们一定得逼一逼三殿下!不然这事就真的要发生了!” 汪贵妃有些不可置信,皇后怎么敢? 她没有想过祁明萱话里有假,在她看来,祁明萱很听她的话,她的老神仙也是真的,也正如祁明萱所说,若非皇后有这样的恶念,老神仙怎么会落到祁明萱身上来帮她?种种原因相加,汪贵妃没有任何怀疑,因此,她也坐不住了,她向外头喊道:“来人,去请宋太医,本宫嘴角又疼了。” 祁明萱心里松了一口气,汪贵妃意动,那么就成功一半了。 宋太医很快就来了,他诚惶诚恐地拜见了汪贵妃,见到祁明萱后心下后眼中有一瞬间恐惧,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见过……夫人。”似乎是不认得祁明萱。 汪贵妃不悦说道:“这是三皇妃。”心里不免更信祁明萱知晓假死药是老神仙之故。 “拜见三皇子妃。” 祁明萱忙落到汪贵妃身后,不曾多言。 “起来吧,本宫这口角真的还没有好,你来为本宫把把脉。” 宋太医立刻应了下来,把脉是极度安静中,汪贵妃突然屏退左右:“前朝出了一桩后妃假死和御医私奔的事情,宋太医想来知情吧!” 宋太医脸色剧变,脉了不把了,他立刻跪了下来。 祁明萱目光微微一闪,她说道:“宋太医是当年李太医收的药童,想来是也有假死药方的。” 宋太医将头磕在地上,他哭道:“微臣不知,请娘娘饶命。” 汪贵妃见状知道假死药是真的了,她不悦道:“哭什么,本宫没要你命,你是本宫的人,本宫日后不会亏待你。” 宋太医这才停了下来,汪贵妃看向祁明萱,祁明萱就威逼利诱让宋太医献出了假死药,祁明萱主动说道:“母妃,明日儿臣和母妃一起去见皇后,触怒皇后后,我和您一块在殿里,到时候我来哭丧,让人知道皇后的恶形,勾起圣上对您的怜惜。” 汪贵妃被祁明萱说的预言吓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既定的未来:“昶安不喜你,皇上也不会在意你这个儿媳生死,本宫睡过去还要人主持大局,你就不必在场了,本宫会安排人,你的话,好生将昶安笼络回来要紧。” 祁明萱嘴角微微一勾,却是失落地回道:“母妃……” 而底下跪着不敢抬头的宋太医身子颤抖起来,祁明萱目光一冷:“宋太医,你也听到了,想来您不会背叛娘娘的,是吗?” 宋太医还没答话,汪贵妃冷道:“宋太医家眷都在本宫手里,萱丫头放心罢。” 祁明萱点了点头。 “母妃,我想了一下,此事机密,万不可与旁人说,母妃睡去后,母妃殿内的人哭的越伤心越好,还请母妃莫要和宫人说,多一人知晓多一份危险,若事败,母妃不但会被皇上厌弃,还有满门之祸。” 汪贵妃岂会不明白,原本想和心腹说这件事,这时候也不由散去了念头,只是……祁明萱这个黄毛丫头,是不是靠得住? 祁明萱此时轻声说道:“母妃,我既然能梦了那老神仙,想来我也是有一些福运在身,若是我在场,有了什么差错,指不定还有神仙相助,还是我和您一起吧。” 汪贵妃立即说道:“萱丫头,还是你处事周全,脸上疼不疼?母妃给你一些好药。” 173、贵妃将死 祁明萱离开了皇宫,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大街上热闹喧哗,嘴角微微下抿, 露出不屑神情。 她所坐的车是高头大马拉着的,马匹通体雪白, 还有车架上的刺绣穿了很多的金银线, 在阳光下纤毫毕现,这样精美绣活自然熬红了绣娘的眼睛, 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样的马车其他人见着就会避让开。 这权势的力量,也让祁明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想不通为什么赵昶安执意要出家?是权势不动人?她不过是个女眷就体会到了掌权的美好,三皇子只会权力更胜。 醉卧美人膝, 醒掌天下权。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靠着窗边,对外吩咐道:“绕着护城河走一圈。” 她上次就是绕着护城河边, 见到了宋太医的家,想到了那件事, 通过捏住了宋太医的把柄,让宋太医听她的话。 宋太医的事情当真是最后一件了,那之后, 她就死了。 想到了再也无法利用前生的事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微风轻轻拂过祁明萱的面容,想到了明天的事情, 她直接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假死药,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祁明萱嗤笑想着汪贵妃最后发亮的眼神, 以为睡一觉就可以当皇后?当真是想的美!不愧是屠户之女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无论是长生之药又或者是假死药都是世间不存在的。 祁明萱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汪贵妃死。 赵昶安这么不成器, 总得有什么逼逼他。汪贵妃死了,赵昶安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会出寺,同时,容颜娇媚的贵妃娘娘死的及时,还可以勾起圣上的怜惜,而且这一招用的是阳谋,汪贵妃在皇后的宫殿死了,在外人看来贵妃娘娘不会自杀,那么杀人的肯定就是皇后,让圣上废掉皇后,废掉现有的太子,就可以改立三皇子为太子。 赵昶安出了寺庙,皇帝又要立他为太子,此时就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了吧。 祁明萱弹了弹指甲,想着只要三皇子对汪贵妃有一丁点的愧疚之心,都会顺了汪贵妃的意思。 祁明萱甚至怎么劝说三皇子都已经想好了: “殿下,你执意离开,才会让母妃在宫中备受折辱,要不然也不会让母妃落到这般的地步。” “母妃在死去的时候,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妃希望你怎么做,殿下你心中是最清楚的。殿下,人家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也把你的慈心分一点给母妃吧,要不然母妃她死不瞑目。” “当着我的面,皇后就可以害死贵妃娘娘,你希望太子登基后仁慈,这样来看根本是不存在的。太子就是装的好,他被毒妇皇后养大,怎么可能有一颗仁心,反而是殿下才是仁心在身。” “殿下,只要登基了,给我一个孩子,你要还是一心向佛,我觉得不会拦着。出家总是要了结尘缘,当把所有的尘缘了结,让大齐有一个储君,你再出家没问题的。” 在祁明萱看来,三皇子最大的毛病在于他心软,她就可以利用对方的心软行事,母妃都因为他死了,他再怎么心硬,也应当圆汪贵妃的梦。 至于说汪贵妃。 祁明萱的嘴角翘起,想要成功,总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到时候死后,三皇子登基,追封汪贵妃为太后,也算是达成了目的,倘若是九泉之下汪贵妃可以睁眼,也算是眼睛一闭一睁做了太后。 祁明萱现在已经不指望三皇子了,她想的是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然后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帝王,不过她不会像是汪贵妃一样,养出来一个废物儿子。 她的爹爹才学高,家里还有不少幕僚,加上群臣看似听汪贵妃的,实际上自从她被下旨做三皇子妃,隐隐是以她爹爹祁赟之为首。这样的状况,肯定可以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孩子,在儿子掌权之前,整个大齐都是她的。 想到了这里,祁明萱心中越发期待明日了,她被汪贵妃打了一巴掌的郁气一扫而空,悠哉绕城逛了一圈以后,中午还去了酒楼吃饭,吃完之后甚至有心情去买了一些糕点回祁家。 祁赟之见到了祁明萱,看到了她脸上的红印,仔细一看猜到了是贵妃娘娘打得,眼皮子一跳说道:“脸上碍事不碍事?” 祁明萱说道:“不碍事的。” 看着女儿脸上的笑意,祁赟之心中咯噔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心情很好?” 祁明萱应了一声,“爹,您到时候就等着好消息,等到明天之后,很多事情就会结束了。” “确定就是明天了?你……那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爹,知道太多也不好,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和您还有贵妃娘娘都是一个目的,尽快让三皇子离开法决寺。其他的事情……”祁明萱对父亲摇摇头。 “好,我知道。”祁赟之说道。 祁赟之勉强笑了笑,更多的计划女儿没和他说,意思是知道了太多这种宫闱之事对他没好处,祁赟之只是眼皮子乱跳,心中不安。 祁明萱含笑看着父亲,心想着,父亲估计也猜到了她的打算,只是没说破而已。 想要让三皇子离开寺庙哪儿有那么容易呢?可不是哭一哭闹一闹就可以达到目的,必须得有人命在里面才行。 祁赟之确实隐隐猜到了,他去法决寺亲自求过三皇子,跪在三皇子面前,头上嗑得青肿,对方根本无动于衷,祁赟之甚至怀疑再来一次地动,他都不会离开寺庙。 除非……贵妃重病,或者是死亡。 不过女儿刚刚提到了,这是大家共同的心愿,贵妃娘娘应该也是准了的,不会有什么差错。 祁明萱没有逗留很久,“爹,我走了。” 祁赟之等到女儿离开了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今天汪老爷去了宫里。本想要追出去告诉女儿,忽然想到要是贵妃娘娘要是真的出事了,他最好不要搅入其中。 于是祁赟之就慢慢坐了回去,女儿既然不告诉他,他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 第二日早朝时间,两人到了皇后沈岚所在的长宁宫,祁明萱陪着汪贵妃到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开得烂漫又簇簇的蔷薇花,旋即就是沈岚。 沈岚自从知道了栾单县的状况,像是雨后的芙蓉一样,从过去怏怏的模样成了娇艳欲滴的饱满状态。 只是今天之后,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皇后娘娘。” 沈岚在见到了贵妃与祁明萱之后,收敛了笑意,“没想到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妃十分有心。” 汪贵妃带着祁明萱过来打得旗号是,恭喜太子平安,即将归来。 沈岚也想要看看汪贵妃想要使用什么手段,自从三皇子闹着出家,汪贵妃消停了一段时间,然后前段时间祁明萱进宫了,汪贵妃又开始折腾起来,居然还和一个小贵人起了冲突,还跑到御花园里一前一后跪了一刻钟时间,还口口声声说是她下令的。 沈岚表面上由着汪贵妃折腾,心中泛起了一丝狐疑来,就算是汪贵妃假装,但是下跪是真,汪贵妃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格,能被祁明萱给撺掇着,祁明萱想要做些什么?尤其是今天的祁明萱打扮十分朴素,谈若是再带一朵绒花,简直可以给人披麻戴孝,而与之相反的则是汪贵妃,她长相明艳,今天的妆容更是如此,宛若是怒放的蔷薇花。 “沈氏,你是不是以为太子回来了,他就永远都是太子?” 沈岚一怔,汪贵妃喊自己沈氏? 汪贵妃含笑转着手中的杯盏,说道:“我跟你说,等到太子回来了,他就会发现他成了四皇子,旁人称呼他为太子殿下,现在得加上一个废字。” 沈岚脸色一沉,“来人,送客,贵妃娘娘既然头脑不清楚,不如多吃些药,少在这里嚼舌头。” 汪贵妃昨日在送走了祁明萱之后,还和宋太医仔细问过那个假死药,吃了之后人的皮肤宛若是桃花花瓣一样美丽,汪贵妃今日里是盛装打扮,掐准了时辰过来的就是为了等会为了陷害皇后。 此时汪贵妃故意激怒沈岚,见着皇后只是让人送走她,自己并没有走过来,就继续说道:“沈氏,世人都说沈家女好,我瞧着就是那样,连个男人的心都夺不到,我觉得你连女人都不算。” 先前汪贵妃说废太子的时候,沈岚确实生气了,现在听到汪贵妃说自己不算女人,反而觉得可笑,她要赵桓的心干什么,那是整个后宫里最没用的东西。 “行了,汪氏。”沈岚反而笑了起来,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向汪贵妃,“想做什么……” 本来想说她想要使用什么手段,结果看到了汪贵妃,双腿一曲,就倒在了地上。 汪贵妃倒下之后很快就伸直了双腿,她在地上翻滚,“明萱,去请皇上,皇后害我!” “是。” 汪贵妃本来是做做样子,谁知道很快她就腹中一阵痛疼,当真滚了起来,她想要开口,结果发现自己的喉咙迅速肿了起来,让她无法说话。 祁明萱喊了人之后,她跪在汪贵妃的面前,一只手握住了汪贵妃的手。 汪贵妃眉心死死拧着,又惊又怒地看着祁明萱,谁知道祁明萱先是勾唇一笑,继而狠狠掐了掌心一把,泪水涌了出来,祁明萱的声音凄厉:“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您再坚持一下,等会人就来了,还有父皇,对了,还有三殿下,我已经让翠环去法决寺请三殿下了,等会您醒了就可以看到三皇子了。” 汪贵妃捂着肚子,她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口中发出了“嗬嗬”这样无意义的声音,难怪今儿一清早的时候,祁明萱就问她,有没有把事情告诉别人,不然再等等,而她当时说了什么? “本宫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岂会是出尔反尔?我谁也没有告诉,毕竟你说你福运在身,今儿会配合我。”紧接着她眉心一皱,“你难道怕了?那我去找翠环。” 当时祁明萱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母妃,您既然没有告诉他人就好,一切按照昨日的计划来。毕竟太子随时有可能回来,到时候很多事情会生变。” 汪贵妃想到了这里,死死盯着祁明萱,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假死药,祁明萱是真的要她死,好逼回她的昶安。 祁明萱的泪水簌簌落下砸在了汪贵妃的唇边,汪贵妃竟是尝到了淡淡的咸味,原来这样狼心狗肺一样的女人,泪水也是咸的。 174、芙蓉靥 当汪贵妃倒地打滚的时候, 翠羽跑得要飞起来,不少小宫女注意到了翠羽姑姑,心中想着只怕又有什么大事了。 她们这些小宫女, 无论是潮起潮涌与她们都干系不大,反而是恼人的花瓣得注意扫干净, 不然被如意姑姑看到了, 就得挨骂了。 小宫女们把目光从翠羽身上挪开,她们低头又开始扫花瓣。地扫好了还有一个好处, 太子就要回来啦,打扫得干干净净好迎接太子回来。 太子回来了很快就要成亲了吧,当时定下太子妃的时候就放了一批宫女,这次说不定可以放走更多。她们说不定可以离开偌大的皇宫, 回到家乡。 朝堂里手持拂尘的是孙晋,而在外候着的是秦壬, 秦壬见着了翠羽早早就把人给拦了下来,翠羽几乎瘫倒在侍卫的怀中, 口中喘着粗气,秦壬连忙说道:“翠羽,什么事?” 翠羽喘着粗气, 她的声音颤抖着,“皇后娘娘害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要死了。” 汪贵妃身边有几个翠字打头的得用宫女, 在进入长宁宫之前,汪贵妃就说了, 等会她倒地之后,一个去请太医,里面得含括宋太医, 一个去法决寺请三皇子出寺,说是贵妃娘娘被毒害要死了,一个负责去请圣上来,而翠羽就是负责请圣上的宫女。 几个宫女见到了汪贵妃把指甲在杯子里弹了弹,然后喝下了加东西的水,而翠羽是最慢行动的,等到她在皇宫里奔跑又是跑得最快的,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开始滚动之后,贵妃娘娘刚开始是慢吞吞随意滚两下,忽然就滚得认真起来,背脊也因为疼痛佝偻,甚至五官也是皱成一团,这是以前贵妃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贵妃娘娘最为在意自己的仪姿,按她的说法,就是落泪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涕泪一起落下,一定要落泪落得好看,惹的人心怜才可以。 翠羽当时的心砰砰直跳,因为愣神了一下,听到了啪得一声,贵妃娘娘鬓发里的玉簪落了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贵妃娘娘今天带着的这一根发簪是当今圣上亲手雕琢的,贵妃娘娘居然由着玉簪从鬓发里滚落,啪得一下落在地面上成了两半。 这不对,这很不对。 贵妃娘娘是真的出事了,翠羽想到了这里,心跳如擂,更是颤抖着声音说道,“秦公公,还请通传一声,贵妃娘娘真的出事了。”她展开了手,露出了玉簪,而一路上因为翠羽用力扣着发簪,通体碧色的发簪沾染了血迹。 汪贵妃身边翠字打头的宫女这般狼狈,而看到了发簪上的血,秦壬更是身子一抖,他一咬牙,连忙接过了碎发簪,打开了角门趋步去找师父孙晋。 孙晋听闻是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敢耽搁,立即附耳到了赵桓处。 赵桓其实这些天对汪贵妃是有些愧疚的,三皇子剃了头发铁心出家,太子深入震中平安归来更是让栾单县呈现欣欣向荣之相,赵桓就算再偏爱三皇子,以前心中有过隐蔽的念头给三皇子一些机会,倘若是太子有一丁点的差错,那就换成三皇子继位。 而栾单县地动的事情彻底让赵桓改了心思,夜间那么大的地动,太子还活着,还能够把栾单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倘若是他再废太子,九泉之下都无法面对列祖列宗。于是,赵桓为了整个大齐,太子之位不会有任何的变动。 赵桓知道自己内心下定了决心,而汪贵妃的心思他也清楚,仍是觉得三皇子有机会,而不知三皇子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了机会,赵桓觉得愧对贵妃,这段时间赵桓鲜少去见汪贵妃,甚至宠爱了一些贵人、昭仪,也因为宠爱了新人,更是不去见贵妃,现在听闻贵妃出了事情,霍地一下站起身子,因为想到了什么,赵桓随即又坐了回去。 皇后的品性赵桓是相信的,她是典型的世家女,只要位置不变,在后宫里大权在握,其他的事情她都浑然不在意,而且她的祖父曾任先帝太傅,在子女之中最为疼爱的便是沈岚,甚至先帝在时也说过,沈岚颇有沈阁老之风。 赵桓宠幸皇后的时候,会有一种宠幸朝中重臣的感觉,等到皇后怀了孕,他就松了一口气,只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宿在长宁宫罢了,其他时候常去的是汪贵妃那里。 这样的皇后怎么会把贵妃叫到长宁宫,还在长宁宫里毒害她?赵桓开口:“当真是出事了?” 孙晋说道:“在外面的是翠羽,她一身汗不说,手心里还攥着一个碎了的玉簪,就在这里。” 孙晋认出了这玉簪,看着赵桓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此时不再耽搁起身往长宁宫放向去。 欧旵往前一步,还没等欧旵说话,孙晋就高声说道:“退朝。”之后孙晋就跟着赵桓一起往长宁宫的方向去了。 “大人。”清流这边是以欧旵为首,聚在他这边,轻声议论起来可能出了事情,而汪贵妃那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只有祁赟之的手心发凉,果然就是今天了,他心中矛盾,想要留在皇宫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怕等会的狂风骤雨承受不住。 欧旵看了一眼祁赟之,“走吧,等到了礼部衙门再说。” 见着欧旵走了,其余人看着祁赟之,祁赟之也干脆说道:“我们也先走。” 官职仅次于祁赟之的卫淞表情淡淡的,旁人说什么他就听着,他原本是稳稳压过祁赟之的,自从祁明萱成了三皇子妃,他就泄了气,后来三皇子剃发,卫淞心里头还有一种隐蔽的快·感,祁赟之也就只强过自己几天,他和几个朝中官员都觉得三皇子大势已去,都开始盘算起来新的出路,卫淞庆幸自己当年和太子妃还有些交情,心想着下了汪贵妃这条大船,去登清流的船。 卫淞本来就是户部官员,明衍郡主的养父是他的下属林鹤,于是卫淞就与林鹤走得颇近,间接表明自己的意愿。 赵桓手里攥着碎了的发簪,匆匆到了长宁宫,此时的汪贵妃在地上滚了许久,她的力气渐渐失去,已经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汪贵妃出了一些汗,鬓发沾在面颊上,因为在地上滚动,头发有些零乱,却并不狼狈,因为她现在肤色竟是浮现出如花的淡红色,眼睛紧紧闭着,眼角垂着一滴泪,整个人宛若是含珠带露的芙蓉。 这毒·药的名字就叫做芙蓉靥,是祁明萱特地给汪贵妃挑选的,汪贵妃觉得死得最美的时候容易勾起人的怜惜,祁明萱也是这般觉得,就如了汪贵妃的愿。 “母妃,父皇来了,您睁睁眼,陛下来了!”祁明萱的双手死死握住了汪贵妃的一只手,不停地在汪贵妃耳边说话,让汪贵妃睁开眼。 汪贵妃的眼睁开了,别说是赵桓了,就连漫不经心的沈岚都是一愣,原因在于此时的汪贵妃太美了。 汪贵妃年轻的时候或许美丽,一双眼灵动有余却不够澄澈,而现在不同,她的一双眼宛若是浸润在清泉水里的黑水银丸,格外清澈。此时配着芙蓉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艳。 汪贵妃很清楚自己要死了,刚刚腹中疼痛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根本没什么假死药,祁明萱是真的要她死,是真的要利用她的死让昶安登基。她想着自己虽然答应了祁明萱不告诉别人,但是她却给弟弟留了一封信,里面写得很清楚关于祁明萱的计策,还有假死药的事情,等到汪德全进宫发现她真的死了,肯定会替她讨回公道。 她的那个傻弟弟读书不好,也不爱武艺,甚至没什么大志向,不过最疼家人,她未入宫前两人就关系很好,汪德全九成九会拿着信直接替她喊冤,这样一来会白废了这一番布置。罪名会落在祁明萱身上,也就无法坑害到皇后了,也无法让天子废后,更是无法让她的昶安做太子。 眼角的泪水落下,汪贵妃想着,她的昶安到底无缘那个位置,不过也好,她的昶安心善根本不敌祁明萱,要是登基之后,掌权在了祁明萱的手中反而更是祸事。 她的昶安很是命苦,第一个定下的三皇子妃是毒妇娄清韵,第二个皇子妃也是毒妇,或许是因为他不应该从她肚子里出来。 而此时泪眼朦胧之中被人握住了手,汪贵妃的思路被打断,她抬眼看着那人,“爱妃,爱妃……” 说话的是赵桓,他还穿着的是绣金龙的皇袍,他竟是跪在了地上,汪贵妃朦胧地想到了当年,赵桓面容没有皱纹,头发也是毫无一丝雪白,他们初见的时候,他穿的是青衣,不过露出了一点中衣衣领,里面是缝补了金线的,他见到了她的第一眼就眼睛这般瞪大了。 她就是那么聪明,只一眼就知道他身份不凡。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她的猜测,他比她想得还要厉害。 汪贵妃想要说话,喉咙肿得更厉害了,刚刚还可以勉强发出呻·吟声,现在什么都发不出了。 她的力气也在迅速流失,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忽然想到了初见时候的笑容来,她用了一点小技巧,露出了俏丽容颜让赵桓一见钟情。 于是,在生命的尽头,汪贵妃对着赵桓眨眨眼,轻轻笑着学着当年的模样羞涩别过头,这一点动作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在扭开头的时候,手从赵桓的手中滑落。 最后定格的笑容也是美的,就宛若是她初见赵桓时候的模样。 175、完结倒计时 “老爷。”下人用帕子擦拭了汪德全的脸, 他刚开始还迷迷瞪瞪不想起来,感觉用了冰凉的帕子,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仍是在床上懒洋洋躺着,打了一个哈欠, “喊我做什么?” “老爷您忘了, 今儿是太子回城的日子。” 太子回城? 自己确实需要去看,然后再把入城的情形告诉贵妃娘娘, 当然还有在法决寺的三皇子。想到了三皇子,他脑袋下意识有些疼,并且想到了哭哭嚷嚷的贵妃娘娘,自从三皇子出家以后, 贵妃娘娘的情绪反复,越发难伺候了。 想到了这里, 汪德全稍微清醒了一些。 汪德全起身,昨天喝了不少酒, 这会儿起得猛了头上都有些发胀,他对丫鬟往自己的脑袋指了指,立即就有人上前, 用纤细手指揉搓他的脑袋。 汪德全舒服得一叹,这按捏的法子是从魏昭那里学的,汪德全想到了魏昭, 心想着这段时间遇到过钱家小丫头,见过林家大房的小丫头, 就是没见到魏昭,估计是太子去赈灾,小丫头心里头也不好过, 于是不怎么出门,这回太子回来了,指不定能见到小丫头了。 让人给自己更衣,汪德全首先就见到了熏香衣服上的信,顺手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老爷,这是昨个儿进宫娘娘给您的。” 汪德全拆开信,等到拆开了以后看到了里面提到了假死药什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娘娘应该是看话本看多了,哪儿有什么假死药。 汪德全往下看才想到了一件事,里面居然写了,娘娘今天就要直接当皇后的面服用下药物,让他把这件事藏在心底不许告诉三皇子。 “这封信你记住了,今天不能看,明天再看,看完了之后……” 昨个儿娘娘含笑和他说了许多,后面的话汪德全不记得了,这会儿让丫鬟给他更衣的速度加快,劈手把信揉成一团,直接就往外走。 难道真的有假死药? 汪德全心中想着,本来觉得没有假死药,看信中贵妃娘娘信誓旦旦说自己到时候可以做皇后,做太后,他就又不确定了。 祁明萱是贵妃娘娘的儿媳妇,总不能害贵妃娘娘不是吗?而且祁明萱还有点奇特之处,应该不会骗人。 刚出了府,汪德全就发现了街上格外拥挤。 汪德全是想要往宫里方向去,只是这一路人太多,都是百姓自发迎接太子,并且要把人给迎入宫里的,他喝了不少酒,看着这么多人就脑子疼,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作响,干脆转而往法决寺方向。 汪德全离开家一刻钟以后,就有宫里人赶到了这里,听闻汪德全去了法决寺,匆匆又往法决寺赶去。 汪德全到了法决寺,在上山之前见着了魏昭,她显然是特地装扮过的,嫩杏色的半臂,桃红色的裙子,绣案活泼透露出一股鲜活劲儿。 小姑娘瘦了不少,额头上还有汗水,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见着了他表情有些惊讶,“汪老爷。” 汪德全奇道:“太子回来了,你怎么没到城门口去?” 魏昭是前一天晚上提前用魏双沐这个身份回到京都里的,和汪德全想的不一样,今儿一早她没有去迎接太子一行,而是去了户部衙门,想要让养父林鹤放下心来,也是林鹤透露出来宫中出事的事情——汪贵妃死了,死在长宁宫,天子伤心过度,口口声声要废后。 魏昭在听闻汪贵妃死了,失声说道:“怎么可能?确定真的死了吗?” “嗯。”林鹤应了一声,“说是看上去很像是睡着了,但是气息已经断绝,整个太医署的人除了宋太医之外都去把脉了,不光是把手腕的脉搏,还用了脖颈的脉搏,另外气息也都没有了,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凉了下来,可以确定是死了。” 林鹤一边说着一边想着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汪贵妃被诊断已经死了,天子怒极攻心昏了过去,宫里人才能够把消息传出来,好让朝中重臣主持大局。 毕竟……赵桓昏过去之前口口声声说是要斩了毒后,这事谁也不敢做主。还是皇后沈岚让人先把消息告诉朝中重臣,同时通知大理寺的人过来给汪贵妃验尸。 “那个宋太医是谁?怎么没有去把脉” “也死了,是一模一样的毒。大理寺的官员说是毒应该是芙蓉靥。” 林鹤三言两语说完了宫中的情形,继续说道:“太子那边的话,欧大人已经让人去知会了。你……”林鹤的眉心皱着,皇后被押解到宗人府,后宫里现在乱成一团,魏昭若是已经做了太子妃是需要进宫的,但是现在尚未嫁人,她过多搅入此事里十分不妥,“你先回公主府,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办,所有人都没有章程,因为天子伤心过度,只怕这些日子多风波。” 昭昭的唇瓣一抿,“我知道了。” 汪贵妃怎么会死了?昭昭满脑子都是这桩疑问。就算是有欧旵通知,魏昭按道理也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找赵翊林,但是清风绕着她,她却没有去东城门迎接太子,而是往法决寺的方向来了。 昭昭抬头看着汪德全,后者因为忌不了口,面上生疖肿的地方反复发作,此时他顺着昭昭的视线,也用手点了点,带着一点尴尬笑容,“郡主,我还是忌不住口,晚点还要麻烦你。”说完之后,忽然想到了假死药,就问道:“遇到了郡主我正好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假死药吗?” “假死药?”昭昭想到了汪贵妃,说道:“可能会有让人闭气的药,但是长时间应当是行不通的。只有一些行事马虎的大夫会误以为人死了,医术好又细心的大夫不会误判。” 汪德全有些急了,“会不会有什么检测不出来的药,就是看着好像死了,其实没有的。戏本子里不是常有这种药吗?” 昭昭想着那指引她过来的清风,或许这一次事件的突破口就在汪老爷这里,她开口说道:“汪老爷,戏本子是戏本子,不能当真的。还有,您说的是贵妃娘娘吗?我听户部林大人说过,太医署目前活着的太医都已经诊断了,贵妃娘娘已经去了。目前,大理寺的官员应该也在宫里候着,等着找到剩余的毒·药。” “怎么会?”汪德全失声说道:“应该有假死药的才对。” “是谁和您说的有假死药?”魏昭轻声说道。 祁明萱。 这个名字已经都了嘴边,汪德全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魏昭,此人确实对他有些小恩小惠,但是假死药那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能告诉她,还有贵妃娘娘,难道真的出事了?如果要是出事了,明衍郡主怎么会到这里。 “我就是随便说说。”汪德全干笑着说道,“说不定是我戏本子看多了,你刚刚说娘娘出事了?” 魏昭听到了马蹄声,她看了一眼来者对着汪德全说道:“汪老爷,您看宫里头的人已经来了,只怕就是刚刚要去找您,结果您到了法决寺,他们就来了法决寺。” 汪德全看着那些人果然是宫里头的人,说是请他入宫,而魏昭开口说道:“汪老爷,不如我们一起上山如何?三殿下可能也尚未进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应当也有人请三殿下入宫的。” “好好好。”汪德全忙不迭点头,“先上山看看。” 汪德全觉得自己怀中的信烫得惊人,一会儿想着贵妃娘娘可能已经去了,一会想是不是假死药生效了,心中火烧火燎十分煎熬。 176、死要瞑目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当昭昭推开了院门,首先见到的就是开得烂漫的桃花,花打着璇落在了虚云大师身上, 更是落在了赵昶安的短发上。 昭昭从林晟彦的口中已经知道他剃了头,只是见到了他还是有些惊讶, 与昔日里的华服相比, 这简单的青衣似乎更适合他,多情的桃花花瓣反而把他衬得更为清冷, 带着出家人的出尘。 赵昶安垂下眼似乎不闻外事,而虚云大师对着昭昭浅浅一笑,念了一句佛号。 “三殿下,娘娘真的出事了。”翠环听到了有人过来, 磕头更为卖力,而赵昶安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捻着手中的一串佛珠,不为汪贵妃而牵动心神。 不过魏昭知道, 这只是表象罢了,赵昶安脖颈处的青筋紧紧绷着,他拨动佛珠的方式少了一种韵律, 带着点心烦意乱的意味,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去逃避。 “昶安。”汪德全清了清嗓子,表情露出无措来, “翠环说的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贵妃娘娘真的出事了,明衍郡主告诉我……她、她……” 汪德全想说汪贵妃死了,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喉头发紧,想着昨天见到的还神采飞扬的姐姐,怎么可能出事了呢? 他的姐姐还想做皇后,做太后,还等着昶安还俗,生出小皇孙来,她可以带孩子。怎么可能会真的寻死。 汪德全的头上冒出了汗,想着他见到了皇宫里的人,那肯定是大事才会让他进宫,又想到魏昭的话,不可能有什么假死药,假死时间在七天以上,那人肯定都凉得透透了,人少吃东西可以活,但是不喝水能活吗?更何况还要埋在棺椁之中。 所以那个假死药是真的毒·药,是祁明萱做的吗? 那人不是梦里有神仙,是天佑之人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要是害死了人,岂不是梦里的神仙就不灵验了。 他的姐姐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的主意和念头,神气活现的,她有些霸道不许别人逆她的意思,但是也是他的家人,对他们汪家人总是护着,是他在京都里快活的仰仗,怎么就去了呢? 是祁明萱害的吧,祁明萱是为了让赵昶安出寺?在长宁宫里遇害,所以皇后没办法摆脱干系,是不是接下来要废后?再来是废太子? 如果按照这样来走,是不是昶安距离那个位置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汪德全越想越心慌,明明昨天喝了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脑子格外清明,他痛恨现在的脑子机敏,可以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 哗啦啦的,忽然起了风,汪德全甚至觉得有些冷,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晴朗的日头忽然变了,有阴沉沉厚重的层云,风呜呜地吹着。而魏昭的手中捻着一根银针,慢慢在赵昶安的人中处捻动。 汪德全没有消退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汪德全这才知道,当他说了娘娘不大好,魏昭又补充说了几句,赵昶安霍得一下站起来,随即晕过去了,现在就是明衍郡主在让三皇子醒来。 赵昶安醒来了之后,又问道:“郡主,你说我母妃已经去了?” 听到了这一句,汪德全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自从昶安剪短了头发,他说过多少次让他喊贵妃娘娘为母妃,结果赵昶安总是跟着他喊贵妃娘娘,如今终于改口了,只怕贵妃娘娘听不到了。 “是。”魏昭点点头,“我是听我养父说的,是在长宁宫里出事的。” “跟着我母妃的还有谁?” “祁明萱。” 这三个字一出,汪德全感觉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面颊上,啪嗒又是一大滴的水,他仰头去看,原来厚重的层云再也撑不住了,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赵昶安忽然跪下,对虚云大师重重叩首,“大师,您说的是,昶安的尘缘尚未斩落。昶安请求离开法决寺。” 虚云大师:“阿弥陀佛,施主自去便是。” 按道理自己的外甥离开法决寺是好事,汪德全可以想象的到后面的事情,因为贵妃娘娘的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昶安继位,他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后面的事情就可以一步步实现。反正他姐姐确实是死了,就当做是死在皇后手中就好。至于说祁明萱不用管。 只是一想到不管祁明萱,怀中的信在发烫,汪德全自己脊梁骨的汗水也湿润了中衣。 汪德全的眼珠子都是通红,如果不管祁明萱意味着,真正害死他姐姐的人会做皇后,会装模作样年年祭拜他的姐姐。 一想到这个,汪德全肝胆俱裂,恨得用手捶打胸口。 赵昶安喊道:“舅舅。” 汪德全又揪住了头发,但是也不能揭穿祁明萱啊,揭穿了之后就无法坑到皇后,也就不会有废后这样的事了,那姐姐想要做太后是决计不可能的。 赵昶安不明白为什么汪德全会有这样的表现,反而是魏昭隐隐猜到了,汪贵妃的死是祁明萱的手笔。 她抿着唇,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有突破口就好,她自己不擅长断案,但是有了线索,早晚可以让真相大白。 魏昭想到了当时在户部衙门口的清风,是化成金龙的小红尾吗? 明明要下雨了,本来是风烈烈的吹着,这会儿忽然变小了,魏昭觉得自己的额头一凉,露出笑容来,果然是金龙庇佑。 汪德全抬头,看到了赵昶安取下了一直悬在手腕上的佛珠顺手搁在石桌上,现在豆大的雨点落下,正好落在佛珠上,而虚云大师拿起了佛珠,用手轻轻擦了擦,对着他微微颔首,“还望贵妃娘娘瞑目。” 赵昶安在听闻贵妃的死讯时候没有落泪,而听到了这一句,他的心被一烫,倘若是母妃不瞑目,那一定是因为自己,她死前最不放心的肯定就是自己,她想要…… 赵昶安觉得虚云大师所说的瞑目指的是自己,而汪德全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双腿一曲,心想着高僧果然是高僧,如果要是放过了祁明萱,真正的凶手反而是逍遥法外。 祁明萱可是害死了他的亲姐姐,他不懂什么大局,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就只知道血债血偿。 汪德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得顿时比赵昶安还要大声,这让赵昶安跪下,与舅舅一齐哭了起来。 “三殿下,贵妃娘娘是被祁明萱害了。” 汪德全怕自己后悔,把手中的信直接给了虚云大师,“大师您是得道高僧,这封信就给您,劳烦您给个见证。我、我知道姐姐肯定是想做个戏,她、她最爱美又怕疼,怎么会在地上痛苦打滚?怎么会自己真的死去算计皇后?” 汪德全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想着虚云大师是高僧,高僧说了让姐姐瞑目,他应该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177、谁是凶手? 大雨滂沱, 万千的雨在天地之间结成了网,把天地打捞,这样的天气里很多本准备进城的人转身回家, 这么大的雨,下次再进城好了。 城门的侍卫也知道下雨天百姓进出人数会骤降, 侍卫首领让人慢慢合拢了大门, 只开侧门让人进出城门。 褚色城门在雾腾腾的雨里慢慢合拢,而城外一队车队疾驰而来。城门的护卫在看到了这疾驰而来的马车, 拦住了这一队伍。 刷的一下,赵昶安打开帘子,直接下了马车,后面的翠环都来不及给他打伞, “殿下。” 赵昶安递给了侍卫属于他的玉牌,那侍卫一摸就知道是好玉, 仔细看了上面的字,连忙跪在泥泞里, 对他行礼:“三殿下安康。” “不必,速开城门。” “是。”侍卫连忙站起来,对着后面的人打手势, 原本已经合拢的城门再次打开。 翠环差点跟不上三皇子的步伐,在上了马车之后,才把手中的伞合拢, 安静地坐在旁侧。 大街上出行的人不多,而这一队马车车队行驶得飞快, 帷幕上悬着的铃铛一直就飞快地摇动,而行驶到宫门处的时候,这样的动静难免让跪在宫门口的人回首去看。 跪在最前面的是赵翊林,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灌入到了衣领里,他的唇因为雨水滋润并不干燥,呈现出一种惨白色,毫无半个时辰以前的入城风光。 这让跟着跪在后面的沈家人十分心疼,在栾单县那种地方缺吃少喝,在里面过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平安归来,面对震怒的天子,只能够跪在宫门口请罪。 陪着太子跪下的,还有朝中的几位重臣,礼部的欧大人身体不适跪得晕了过去,刚刚被太医署的人看过诊才缓过来,就双腿一曲继续陪太子跪在宫门口,好让盛怒的天子息怒。 这里跪下的人求的是彻查汪贵妃之死的事情,他们都不相信是皇后害死了汪贵妃,想让赵桓打消废后的心思。 天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先前经过三皇子削发的事情,气血有损,而这一次汪贵妃的死对天子的打击更大,储君继位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太子殿下贤德,生母若是为罪后,他的地位就尴尬了,倘若是天子再偏向一点三皇子,只怕太子之位彻底没有了,这是朝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哗啦啦的雨落在他们宽大的衣领里,把他们浇的透心凉,不少人冻得打寒噤,只要抬头看一下最前方脊梁骨笔挺的太子,还有摇摇晃晃身形却不肯离开的欧旵,众人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内侍就在此时快速趋步到了太子身边,“太子殿下,来者是三皇子殿下。” 赵翊林被人扶起,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血脉不通踉跄了一下,被赵昶安扶住了。 赵翊林看着三皇子,眸色复杂,开口喊道:“三皇兄。” 他本来以为三皇兄削断头发,今后两人再无对峙,汪贵妃的骤然死亡,重新改变了格局,三皇兄应该是要争那个位置了吧。 赵昶安并没有错过太子的神情,扶起太子之后,撩起袍角对着太子跪下,“太子殿下,是我连累了你。”祁明萱是他的妻子,虽然显然还是有名无实的妻子,也是她惹出来的这么多事情。 想到了祁明萱所作所为,赵昶安的手重重一攥,那天晚上他不应该下定决心斩断尘缘,而是应该直接挥刀斩杀了祁明萱。 赵昶安对着太子重重磕头了之后,起身对着城门口的侍卫说道:“还请通传。” 侍卫说道:“三殿下,圣上有令,您若是进宫,无需禀告,直接入宫就是。” “我还要带上一些人。虚云大师、小舅舅汪德全还有明衍郡主。” 听到三皇兄提到了魏昭,赵翊林侧过头,此时正好被一柄伞挡在了头上,替代了原本内侍的撑伞人正是魏昭。 她的眼神明亮,对着他笑了笑,其余的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的浅笑就知道这是让他放心的含义。 赵翊林原本唇瓣抿成一线,现在松了松,也对着昭昭颔首。 “三殿下入宫便是。”宫门口的侍卫略一思量就把人给尽数放入了进来,这是三皇子要求带进来的人。 赵昶安看着魏昭身边站着的太子,开口说道:“太子殿下也一起吧。还有诸公,我母妃是谁所杀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请诸位做个见证。” 众人一愣,而欧旵直接被下人扶着对赵昶安行了大礼,“谢三殿下。” 汪德全听到了赵昶安的话,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不过汪德全在看到了中毒之后面色如常却身体冰凉的姐姐,就知道他的决定没有错。 怎么可能是假死,他的姐姐就是真的去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是冰凉凉的尸体,有的只是虚无缥缈的所谓来生。 就算是这毒·药让她面若春花,让人觉得下一刻她就会睁开眼睛,但是她确实没命了,胸膛毫无起伏,身子冰冷而又开始僵硬了,用手拂开她的眼,那双明亮的桃花眼成了浑浊的白色。 汪德全注意到自己拂开姐姐的眼睛,圣上身子一震,眼圈红了起来,而祁明萱也是如此。 祁明萱正在装模作样落泪,瞧瞧看她的眼圈多红啊,眼睛都肿了看上去难过极了。也让汪德全颤抖着身子,不去看她,她害死了姐姐,还敢这样假意,真是下作。 赵桓看着汪德全退下之后,开口说道:“昶安,你母妃死前什么都说不出话,不过朕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昶安,你削断头发伤了你母妃的心!” 在天子话音刚落,祁明萱就哭了出来,她跪在地上,语气悲伤:“母妃最后说不出话来,不过她当时做出了口型儿臣看得清清楚楚,她一直无声地喊着昶安。” 欧旵等人身子一颤,心中知道三皇子妃的话正在加重三皇子的分量,但是在天子伤心的时候,他们也没办法阻拦,一旦阻拦,反而会触怒圣上。 “我母妃在死前或许是会惦记我,但是恐怕口中做出来的口型不是昶安。”赵昶安开口说道:“如果母妃能够开口,她会说的一定是,祁明萱,说好的是假死药,为什么这么疼?为什么是真的能够让人死的药。” 祁明萱一怔,她刚刚确实是装出来发抖,现在假死药三个字如同石破天惊一样在她耳边炸开,她当真抖了起来,牙齿咬住了唇瓣,撕裂了柔软的唇瓣,“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把事情栽赃到皇后身上是有诸多好处的,只要赵昶安有脑子没问题就知道应该怎么选。 “三殿下,贵妃娘娘是您的母妃也是我的母妃。”这句话是表明他们是利益一致,紧接着祁明萱继续说道,“我怎么会害母妃呢?而且母妃是在长宁宫里遇害的,事情来得突然,母妃跌落在地之后,确实刚开始是呼痛,然后就是记挂您了。要是知道您能从法决寺里出来,母妃死也瞑目啊。” 汪德全根本听不下去了,直接磕头三两步更是爬到了圣上面前,本来有人想要阻拦,孙晋手臂上的拂尘动了动,没人上前阻拦,于是汪德全握住了龙袍:“皇上啊,贵妃娘娘就是这个贱·人害死的,她还装模作样,娘娘昨天给我写了信,说是祁明萱告诉她有假死药,娘娘她相信了啊,结果这药是假的,根本就是这个贱·人害死了贵妃娘娘。” 178、雨后初霁 赵桓虚弱地卧在软榻上, 他的一呼一吸都是困难,宛若是拉风箱一样的,左右团团绕着御医, 就连养心殿里也是苦涩的药香味道。 外面是刷刷的雨声,滂沱大雨落在琉璃瓦上, 顺着翘起来的瓦片汩汩汇在一起, 在齐整的沟渠里潺潺流动。 自从听到了汪德全的话,他脑子里那根弦就断了, 其实他内心深处里也不相信是皇后害得汪贵妃,只是贵妃死了,贵妃的心愿就是废后,让三皇子登位, 他闭眼想到了贵妃死在他怀中的模样,就忍不住遂了她的心愿。 万万没想到, 居然是祁明萱杀得贵妃,他喊着让人重重打死祁明萱, 等到昏过去之前又改了口,让人把祁明萱收监。那种贱·人怎么能轻易让她死了,得千刀万剐才可以。 三皇子跪在他的面前, 赵桓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再往前一步。 赵昶安与汪贵妃生得有些像,但是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越看越觉得不像了, 尤其是相似的眼,汪贵妃永远是神采飞扬到有些跋扈的, 而赵昶安则是低眉顺目,好像没有一丁点脾气。其实也是有脾气的,不然不会削短头发要出家, 把他的爱妃气得跳脚,还病了一场。 原本赵桓是想要一鼓作气,遂了汪贵妃的心愿废掉皇后,让出寺的赵昶安做太子,等到知道了事情是祁明萱做的,那一股气一下散了。 这件事情是祁明萱做的,和皇后无关,皇后毫无错处可言,没有废后的理由,那么自然也不用改立太子。 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本来就没有什么错处,那点私心在起了不过一个时辰,现在就烟消云散了。 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赵桓咳嗽了一声,凝视着赵昶安,“你母妃要是知道你出寺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赵昶安的声音颤抖,眼神里流露出伤痛和迷茫,“儿臣不孝。” 赵桓开口说道:“请皇后、太子进来。”他长叹一声,“还有虚云大师。” 这一声重重砸在赵昶安的心间,一瞬间想死的念头陡然浓烈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让母妃有了野心,得了奸妃之名,又因为他的存在,让母妃看到了祁明萱的价值,最后因为祁明萱而死。 “阿弥陀佛。” 虚云大师的念佛声唤回了赵昶安的神志,而虚云大师开口说道:“圣上,不如让三殿下跟我学习佛法,他尘缘已断。” 赵昶安下意识低去看虚云大师,他绀青色的眼带着点平时不常见的温柔,像是有温暖的羽翼展开之后轻轻笼着他,替他驱赶心中的不安。 “虚云大师。”赵昶安觉得自己不配,自己在法决寺里说是尘缘未断,当时就想要离开法决寺,现在又得虚云大师的庇佑,这种反复的软弱,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 “阿弥陀佛。三殿下无需愧疚与自责。”虚云大师轻声对赵桓说了一句失礼,起身到了赵昶安面前,把一串佛珠递给了赵昶安。 这佛珠是在法决寺里放下的,此时又到了他的手里,这佛珠带着虚云大师的温度,也让赵昶安的心再次安定了下来,眼底的泪水涌出。 沈岚与赵翊林两人静静看着一切,尤其是赵翊林,注意到了父皇因为虚云大师的话发怒,而怒气翻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岚动也不动,先前的事情她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加上本身就对赵桓毫无情谊可言。而赵翊林上前一步,按照孝道替赵桓拍背,赵桓用的帕子上见了血,那血让赵桓怔忪,旋即他的怒意烟消云散成了颓然。 赵桓心想,最后汪贵妃笑得如同初见一番,是不是人要死了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觉得自己眼睛一闭,就不用去管身后事。 不过他的爱妃可以不管,她是为人所暗算说不出话,而他不同,他还活着,还能说话,他须得替昶安再讨一份人情。 赵桓说道:“翊林,你哥哥昶安很是心善,你可知晓?” 赵昶安心善吗? 答案是肯定的。 赵翊林很清楚,倘若是三皇兄要争这个位置,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一场角逐和厮杀,或许还会让整个大齐风起云涌,而现在三皇兄的主动退让,还愿意带着汪德全还有虚云大师直接言明祁明萱是凶手,免去了一番波折。 “三皇兄为人谦逊、性情善敏,儿臣远不及。” “你也有你的长处。”赵桓说道,“你得你母妃的教导,而后教你的是欧大人,都是心性端方之辈,你像他们。” 沈岚垂下眼,免得让赵桓看到自己略显得冰凉的神情。 “儿臣惭愧,父皇谬赞了,儿臣今后行事将按照君子端方四字要求自己,行事公允,友爱兄弟。” 赵翊林很明白赵桓想要听什么,直接顺着帝王的心意说了对方想要听的话,既然三皇兄免了他母后的一场灾祸,免得她受到一番磨难,干脆就予三皇兄一份平安。 汪德全眼巴巴地在外等着,在看到了虚云大师进去的时候,就是心中一梗,用帕子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是重重一叹。 “汪老爷。”昭昭轻声和汪德全说道,“虚云大师是真正的高僧,其实……三殿下跟着他修习佛法不是坏事。” 他巴巴地看着魏昭,“真的吗?” 昭昭重重点头,“您也知道三殿下本来就心思细敏,其实之前三皇子妃,我说的是娄小姐那一次,三殿下就郁郁寡欢,现在又是这位三皇子妃……” 想到了两位三皇子妃,汪德全的背后都冒出冷汗。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毒妇娄清韵,藏着男人扮作师太两人偷情还有了孩子,第二个就是祁明萱,欺骗贵妃娘娘有假死药,害死了贵妃娘娘。 汪德全想倘若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也恐怕会有遁入空门的冲动,这样一想心里头好受了很多,“你说的也对,他本来就心思很细腻,只怕心里不好受,念念经还能够排解一下。” 汪德全素来心大想得通,越说越觉得其实对自己的外甥也不是什么坏事,想着虚云大师可是佛法高深的圣僧,三皇子能够跟着这样的高僧也好。而且……汪德全想着,三皇子出家,要是太子继位总不会为难三殿下吧。 汪德全并不是聪明人,但也有他自己的生存智慧。 等到太子从内殿里出来的时候,昭昭下意识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停了,被暴雨洗刷过,整个世界都是焕然一新。 179、焕然一新 祁明萱害了汪贵妃, 故而她成了本朝头一个被判了极刑的女子,恨极了祁明萱的天子让人用上了最好的刽子手,把祁明萱给千刀万剐了, 一直落在最后一刀的时候都不让祁明萱闭眼。就连祁氏娘家也遭殃了,被赵桓的禁卫军抄家, 祁赟之等人也被关入大狱。 祁明萱的生母宋氏还有弟弟祁明颋在牢中病故, 按照先前的承诺,两人改了身份文牒, 带着一份银钱辎重去了江南之地。 在外人看来,昔日里三皇子妃被千刀万剐,祁家全灭,这一番变故让满京都的人都给惊呆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祁家落得这样的地步? 打听了之后才知道,祁家那位得以做皇子妃的祁氏竟是为了把丈夫逼出寺庙, 杀了三殿下的生母。三殿下的生母是谁?那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汪贵妃! 因为死的是汪贵妃,不少人觉得祁氏明萱胆大的同时, 多少对她有些肃然起敬,她用一己之力,把妖妃给灭了, 三殿下出家了,听说还是虚云大师的弟子。这样之后正统之位只会是太子,祁明萱可以说是匡乱扶正的女英雄。不过这种话, 最多私下里调侃一二,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去议论。 三皇子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断发, 这汪家就消停了不少,现在贵妃娘娘死了,汪家主动把昔日里跋扈的恶仆给送到了衙门里, 再看汪家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百姓们觉得奇怪,有人仔细打听才知道,这是汪家准备搬离京都了。 昔日里绕着汪家的群臣也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因为汪贵妃没了,自己的官位也到了头,急得上串下跳,又不敢生事生怕因为出了点小错直接被撸掉官职,一时间京都里的治安都清明了不少,这情形让人竟是偷偷给祁明萱上香,觉得都是因为祁明萱杀了汪贵妃才有的情形。 不敢在法决寺这样的大寺庙里上香,就到各种乡间小庙里,歪歪扭扭画上一个女子,随意给上一炷香。这情形让宋氏和她儿子看到了。 已经改名叫做宋明颋的孩子等到上香的人走了,就把香炉给踢倒,宋氏带着兜帽,摸了摸儿子的手,“她已经死了。这点香火不算什么,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很快众人就会忘了她。” 就像是宋氏说的,甚至用不了几年时间,光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足以让人忘了祁明萱之事,让她的死宛若是一粒尘沙被扬起,很快就埋在最深处。 第一件事是栾单县地动到底死了不少人,这地方竟是生了天花。 当脸上满是水痘的人出现在京都,让人震惊不已,兼之恐慌不已,有不少人甚至逃离京都!京都里所有寺庙里都在烧香,满京都都是香烟灰,还有浓郁的檀香味,是百姓祈求痘神娘娘快快离开。 而就在此时户部衙门让人张贴告示,对外公布了一件事,天花是有办法预防的,只要接种了牛痘,就不会得天花。 这牛痘怎么会预防天花? 原来当年在栾单县,太子已经令所有的灾民接种牛痘,但是到底有人嫌那牛痘恶心,不肯去接种,也就是在这些人里有人得了天花,吃住都在一起的家人因为接种了牛痘,反而没有得天花。 这个发现在告示里写的清清楚楚,甚至写了得天花之人,和他同吃同住的亲人姓名、年龄,表明他们只要接种了牛痘,就不会得天花。 这样一来,生了牛痘的病牛价格可以说是飙升,有钱人会用高价买下得了牛痘的病牛,自己接种了牛痘之后,再转卖出去。 面对这样的状况,官府在短时间里就把病牛回收,统一给百姓接种,按照年龄、性别登记入册再进行接种牛痘。 天花的事情发生在春末,整个夏天百姓们都为天花的事情惶恐,等到初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牛痘确实对天花有抑制的作用,这一昔日里的疫病居然在太子手中得以解决,加上先前地动的事情,坊间流传太子是天佑之人。 若不是太子是命定之人,怎会栾单县这么快就恢复了生机?怎会驱赶走了天花? 官府也因为这一次的天花定了章程,每地都会保留生了牛痘的病牛,凡是新生的孩童,须得在一岁以内接种牛痘,抵抗天花。 到了秋日里,另一件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那就是太子大婚。 到了这个时候,百姓们才发现,在过去的一个夏天,官府不光是忙碌接种牛痘的事情,还把整个京都的暗巷整顿一新,官学还有大大小小的私塾重新修筑过、慈孤院修缮一新,还有一些寡居的老人,每年夏天会苦夏,今年竟是吃的面颊丰润了起来,他们笑呵呵的,还和人说着慈孤院也有了不少好东西,今年的冬天也会是一个好过的冬天。 在秋日的桂花香里,整个京都透露出一股勃勃生机来。 第一次来京都的外地行商痴痴地看着高大的城墙,等到了茶楼里,迫不及待和人说京都果然气派,比他见过的金陵、洛阳之地要更为气派的多。 茶楼里有人笑着说道:“这些变化都是今年做的。京都的衙门里整理账务,说是有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用在京都的修缮上,所以你才看着京都里这么好。” 外地商人有些迷惑,“这银子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而整理账务不应当是年末或者是年初的事情吗?” 他们做生意的都是年末盘账,从未有过年中盘账的道理,大一些的商行倒是有可能年中盘账,但是不会进行大比支出,会在年末复核之后才能动用银子。 有人悄悄和外地商人解释了汪贵妃之死,这些多出来的银子都是曾经汪贵妃那边人家里出的银子,户部直接把这部分银子用来修缮京都,所以才有了京都气象万千的模样。 当今天子也因为贵妃之死,心中郁郁,病弱之下把部分政务交给了太子,这京都焕发出光彩,也是因为这太子的治理。 “你算是赶上好时机了。”那人拍了拍商人的肩膀,“你再多待三日,三日之后就是太子的大婚了。” 外地商人想着太子做的事情,笑着说道:“那这样一场热闹,我是要好好瞧一瞧。” 旁人正在议论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而这大婚的其中一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乳名仍是叫做昭昭,只是不随母性叫做魏昭,而是跟着父姓叫做——祁明昭。 180、前世(1) 在梦里很多东西和实际的有出入, 事情的变化是从那一年的元宵节开始转变,她并没有被人拐走,伴于母亲膝下, 母亲也与祁赟之没有和离,魏昭刚开始还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梦, 很快整个人被裹挟到了这个奇异的梦里, 分不清楚是否是梦境了。 “二小姐,该起来了。” 嗡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昭昭觉得眼睛宛若是千斤重,上下眼皮被死死粘在一起,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 她睁开眼之后见着了一个丫鬟,按道理她应该不认识的, 却开口喊道:“春华。” 那个叫做春华的丫鬟端来了水盆,用略显得冰凉的帕子给她擦拭了脸, 昭昭陡然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春华,她怎么会不认得? 春华看着昭昭, 觉得自家二小姐还有些迷瞪,微微一笑,继续用帕子轻轻擦脸。 “春华, 我自己来就是。” 洗漱之后,昭昭坐在了铜镜前,昏黄的镜子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眉头, 这也太不清楚了,镜子应该是纤毫毕现的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模模糊糊透露出一个影子。 春华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视线,“昨个儿下雨,磨镜的匠人没有挑担子。今儿儿放了晴, 我去找人磨镜。” 昭昭捏了捏眉心,应了一声,通过模糊的铜镜,她感觉到面颊略有些圆润,再看看手掌,也带着可爱的肉窝窝。 昭昭的眼睛瞪大了,她的手居然这般圆润,像是肉乎乎的孩童一样。 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有睡醒,总觉得很多事情不应当是这样的。例如这镜子应该更清楚,例如这丫鬟自己应该不认识,例如闺房应该更为精致。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睡醒,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昭昭又打了一个哈欠,由着春华给她更衣、梳头。 没过多久,她的房门被人敲了敲,随即一个华裙的少女轻盈地进入到了房间里,“明昭。” 昭昭抬头,这人是她的姐姐祁明萱。 祁明萱是宋姨娘当时捡回来的,听母亲说本来想要记在名下,结果与昭昭有些八字冲突,每次要记在嫡母名下,昭昭就会生病,祁明萱最终是庶女的身份,记在宋姨娘的名下,母亲还有昭昭因为这个原因,对祁明萱是有些愧疚的,嫡出与庶出两个身份到底有些区别,例如昭昭可以去女院,而祁明萱是去不了的。 昭昭看着祁明萱,乖巧喊对方:“姐姐。” 祁明萱拧了一把她的面颊,“瘦了。” 昭昭摇头:“哪儿有。” “等会母亲见着你,也要说瘦了。肯定你是在女院吃的差了,你呀,这段时间在家得多补补,不然母亲也会担心的。” 昭昭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发浓厚,但是脑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不知道哪儿有什么不对,不自觉应了下来,颔首道:“好的。” 两人离开了房间,这昨日里才下了雨,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点泥土的淡淡腥味,昭昭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水池,里面有不少小鱼,现在其中一只浮出了水面,似乎在吐泡泡,昭昭下意识地就往水池旁走,而被人拉了一把。 祁明萱的表情不耐烦,嘴唇微微抿起,很不赞同昭昭的行为,“明昭,咱们得去给娘请安。”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应该先给娘请安才对。她点头,跟着姐姐祁明萱往主院方向去,昭昭心中记挂水池里的锦鲤,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了一只漂亮的锦鲤跳出水面,那只小鱼有红彤彤的尾巴,在空中扬起晶莹水珠。 见到了那条锦鲤,身上有什么东西悄然褪去,昭昭的脑子已经忘掉了最后残存的那些违和记忆,彻底融入到了这个梦里。 两人到了主院,昭昭才跨过门槛就看到了大姐姐小跑到了母亲面前,“母亲。明昭早晨又贪玩,还想看鱼呢。” 元安公主穿着的是一套靛青色的衣裙,腰间悬着玉珠串,她笑了起来,摸了摸祁明萱,“还是萱姐儿乖,昭昭又在作怪。”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先是给母亲行礼,然后站定了之后,巴巴地看着元安公主,“母亲。” 元安公主含笑搂住了昭昭,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药味。 祁明萱说道:“母亲,妹妹瘦了。” 元安公主打量着昭昭,确实觉得女儿瘦了,她因为身体不好,驸马定期给她请平安脉,说她身子气虚而血不足,常年吃着补气血的药物,她就觉得女孩子要胖一点才好,只可惜祁明萱怎么都补不起来,昭昭倒是胖了一些。只可惜现在面颊上的那点肉又消了下去。 几人说着话,宋姨娘很晚的时候才过来,她比年轻的时候丰润了不少,这也让元安越发觉得胖一些好,没看到宋氏胖了之后都好看了一些吗? 宋氏在吃饭的时候,特地是来说赏花宴的事情。 玉衡大长公主的花宴,先前祁明昭因为生病没去,连带的祁明萱也没去,今年两人都过了十四,这一次的赏花宴定然不要错过。毕竟两人都尚未有婚配,花宴是最好的认识年轻男女的时机。 祁明萱抿唇一笑,“我一直听妹妹说女院的那些事情,心里头怪羡慕的,也对几位姐姐很是神往,终于可以见到了。” 昭昭笑着点头。 母亲觉得她胖一些好,不过今年春日一直没有下雨,气候有些干燥,这样躁闷的气候下昭昭有些吃不下去饭,等到赏花宴的时候,她不光面颊没有胖起来,反而手上的肉窝都消退了一些。 祁明萱看着这样的昭昭,先是眉头皱起,然后叹了一声说道:“你这样让娘担心了。” 昭昭抿唇一笑;“实在没什么胃口。姐姐今儿打扮真漂亮。” 祁明萱看着妹妹,她原本就生得好,以前因为有些胖,看上去稚幼,而现在不同,还是一样的装扮,面颊消瘦了下来,笑起来露出梨涡带着一点烂漫来,像是枝头新生的梨花。 祁明萱勉强笑了笑,好不容易得了瑞芳阁的首饰,心中都有些不大快活了,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压过昭昭。 祁明萱今天是存了一点隐蔽的心思,今年开春发生了一件大事,三皇子的三皇子妃居然被人杀了,既然没有了三皇子妃,而且三皇子身子积弱有不足之相,她虽说是庶女出身,会不会因为三皇子新换一个三皇子妃而放低要求?万一要是三殿下看中了她,她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怀着这样的心思,祁明萱带上了一套绿色的宝石,这是汪贵妃最喜欢的颜色。越洋商行在出海了之后,都会把最好的绿宝石送到宫中,偶尔在外流露一些,都是高价。 昭昭看出了姐姐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就没有和她说话,而是用手撩起了帘子看着外面。 一抹红色的身影掠过,只是那人的马匹速度很快就降下来让昭昭见着了她的脸,她一身红衣,头戴叶子金冠,看上去神气活现的,腰间别着一柄长鞭,似乎有些渴了,直接用鞭子一抽,勾起了旁侧一人的茶壶,然后往那人投掷了银子。 昭昭因为她的做派皱起了眉头,险些用鞭子抽到了人,而且扔银子的动作也挺有侮辱性的。 “这是钱家的那位宝儿小姐。”祁明萱开口说道。 “钱宝儿?”昭昭一愣,“居然是她。” 她姐姐祁明萱没有入女院,但是对京都里的各家女眷可以说是如数家珍,让昭昭每次都十分佩服,那么多人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 “在小地方太久,加上被老人宠坏了,性情很是跋扈。”祁明萱轻轻一笑,这位小姐头脑简单,最好等会能够算计一二,踩着钱宝儿衬托出自己的无辜可怜。 昭昭也知道钱宝儿,她在前几年想要入女院,因为女院没有中途加入的道理,钱家还闹了一场,她还记得钱宝儿当时不屑地说道:“当我稀罕在这里读书?我家请的女夫子绝世无双!” 昭昭还一直很好奇,那位女夫子有多绝世无双,后来阴差阳错认识了那位叫做岑薛青的夫子,昭昭还一度感慨,岑薛青当真称得上是才华横溢。一手好丹青妙绝。 因为岑薛青的才华横溢,昭昭特地还想看看钱宝儿的学问,这人只会一些花令,诗词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念书是一团糊涂,可以说是生生浪费了那么好的女夫子。好像听人说,钱宝儿还习武,不过也是乱七八糟。 想着记忆里的事情,昭昭看着钱宝儿喝完了水,直接单手执马缰绳往城郊走去。 很快就到了玉衡大长公主的别院,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不少闺秀下了马车,空气之中都有淡淡的香料味道。 昭昭有些不适应地用帕子在面前挥了挥,这样做了之后,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人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 那人身材欣长,气质卓然,身着绣了竹叶暗纹圆领袍,中衣带着点金线,还要腰身佩了一枚玉佩,让人一见就知道不是凡物。 昭昭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翊林看着马车的标识,他与这位表妹并不亲近,十岁之后才见过几次,不过还是有些印象的,微微颔首免了她的礼。 昭昭头上只是带着简单的宫花,不像是旁边带着宝石的祁明萱,赵翊林记得这位以前略有些丰腴的小表妹似乎是瘦了下来。 也到了爱美的年龄,心中想着,赵翊林对着昭昭笑了笑,祝她此次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181、前世(2) 昭昭在这一场赏花宴第一次见到了三皇子, 他儿时出宫一趟,结果被人刺杀,险些没有了命, 之后用了宝贵药材才捡回来这条命,听人说还是伤了心肺, 昭昭也见着他咳嗽了好几次, 站久了都会靠在廊柱旁,远不如太子殿下精神奕奕。 很久没有下雨, 玉衡大长公主府中的下人就算是尽心照料,这日头久了之后,周遭的花木难免有些怏怏的,人站在这里就更热了, 于是众人到水榭之地,那里有凉风习习很是清爽。 谁也不知道这靠水竟是会生出许多的大事来, 昭昭也没想到在城外见到的钱小姐居然会对长姐祁明萱挥舞鞭子。长姐在慌乱之中落了水,最后救人的是宫里的内侍。 长姐身上裹着披风, 皮肤一丁点都没有露出来,她的上下牙齿却相碰,面上十分难看。 昭昭只能够轻声安慰说道:“母亲不会怪你的, 这是一个意外,没关系的,很快别人就会忘了这件事。” 祁明萱有些失态, 呵斥说道:“你懂什么?!你是嫡女,你当然不懂我的苦, 明明是钱小姐的错,旁人怎么看我?” “你什么都不懂,说的是轻飘飘的, 刀子没有戳在你身上!” 昭昭被这样的话弄得手足无措,只能够小声解释: “确实是钱小姐的错,她先动的手,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呢。” “姐姐,在爹爹和娘亲的眼中,我们都是一样的,宋姨娘也很疼你,还有明颋也很亲近你。” 说到了明颋,昭昭咬唇,他是从宋氏肚里出来的,被记在娘亲名下,不过祁明颋与自己并不亲厚,反而跟着祁明萱身后。 昭昭有时候有些迷茫,尤其是到了这般要订婚的年龄就有些害怕,旁人都说娘亲找的驸马好,只是她的爹爹有三个妾室,其中格外偏爱宋姨娘,母亲教导自己要敬重父亲,友爱姐妹与弟弟,她心中想着,若是自己成亲了,是不是可能还嫁的不如母亲,也要学着母亲给父亲安排妾室,然后抚养一连串的庶子庶女。 昭昭还想过,倘若是可以一直不嫁人就在公主府里该有多好。 对其他庶出妹妹,昭昭亲近不起来,唯有姐姐祁明萱不一样,她眉眼之间和父亲有些像,又不是妾室所出,加上年龄差不多,从小就是玩在一起的。 祁明萱流着泪水,让昭昭不敢多说,只能够在外间等着姐姐更衣。 昭昭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坐在这里,很快就有玉衡大长公主的侍女请她。 昭昭到了堂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那人正是太子赵翊林。 赵翊林见着了她,用一种奇异目光看她,把昭昭看得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错处,小声喊道:“太子殿下。” 赵翊林是和玉衡大长公主说祁明萱的心思不纯,让她提醒元安公主,结果没想到玉衡大长公主反问他,祁明昭如何? 赵翊林看着小姑娘消瘦下来还显得圆扑扑的面颊,一双明亮的眼睛什么情绪都藏不住,显露出其中忐忑情绪来,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心想还是个小姑娘,温声说道:“你和皇姑祖母说话。孤先行一步。”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赵翊林,再看看玉团一样的昭昭,越发觉得刚刚只是顺口胡说的有些门道,她对着昭昭招手,让她上前。 玉衡大长公主的手心干燥,她笑眯眯的很快就让昭昭没那么紧张了。 然后玉衡大长公主就丢出了一个惊天大雷,让昭昭愣住了。 “刚刚祁明萱是故意勾着钱家小姐动手的,只怕是冲着三皇子,三皇子看得分明,所以才让内侍去救人,你回去了之后和你母亲说,她也该嫁人了,等到订了婚,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冲着三皇子? 昭昭心想着因为前些年三皇子差点出了事,圣上震怒,京都本地的武官几乎换了个遍,也因为这件事情让人知道三皇子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旁人都说太子这位置只怕都坐不稳,谁让三皇子虽然有不足之症,但是圣上偏爱呢? 汪贵妃得宠,所以汪家最为跋扈,汪府满门都是怀秧子,尤其是一个叫做樊保山的下人最为可恶,听说还为了一幅画逼死过一家人,还断过人的腿,霸占过好人家的女儿,每年都会折腾一些事情出来。 这样的汪贵妃能够把三皇子养的如何?起码昭昭知道,母亲是很看不上三皇子的,只是为什么姐姐会想要去做三皇子妃? 再说了,就算是家里觉得三皇子妃之位不错,昭昭觉得那位盛宠在身的贵妃娘娘应当也看不上祁明萱。 看到沉默的昭昭,玉衡大长公主继续说道:“刚刚太子过来,是还和我说了一件事,当时你姐姐有意让你挡鞭子,要不是钱小姐的武艺差,只怕得抽着你的脸。” 昭昭失声道:“怎么会?” 玉衡大长公主看着昭昭的眼睛瞪大,用手再次摸了摸她的面颊,“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才告诉你这个,免得你不知道远着祁明萱。” 昭昭心中受到了冲击,回去的路上很是沉默,而祁明萱心事满怀,也没有留意到妹妹的不对。 外面忽然有喧闹声,紧接着有人朗声说道:“请祁二小姐下马车,我有话要和她说。” 祁明萱听到了那声音,脸色一白,“咱们不理她。” 祁明萱紧紧扣住了昭昭的手腕,让后者的手都疼了。 眼睛垂下,如果不是因为玉衡大长公主的话,昭昭肯定是不会去见钱宝儿的,但现在就说道:“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钱小姐说说话吧。” 祁明萱等到昭昭下了马车,眸光沉沉,有一种失去了控制的感觉。 钱宝儿要和昭昭说的话很简单,她当时是气急了,才险些抽到昭昭,是祁明萱说话贱,与祁明昭无关,险些抽了人,自然要赔罪。 “这是我夫子听我说是你,特地让我带给你的。” 昭昭打开一看,这是一幅岑薛青的画作,花的是春日里的牡丹,花朵簇簇开得烂漫,宛若让人觉得这花就在眼前绽放。 “用不得。”昭昭看得出画作不凡,连忙拒绝。 “送你了,这是岑夫子交代的。”钱宝儿说道,“你要是不说话,就还是怪罪我。”钱宝儿说话有些硬邦邦的,眉心也不耐烦地皱着,她在郧河县长大,祖父母宠爱她,回到京都也是如此,性格养得飞扬,看着昭昭就觉得对方是典型的贵小姐,不欲和她深交。 “能不能问一下,我家姐姐说了什么?” “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来我哥的事情,没事嚼舌头。”钱宝儿冷笑着说道,“那些话我不想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归是你那个庶出姐姐贱·者先撩。” 钱宝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给了画之后就离开了,昭昭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更相信钱宝儿不会骗人。 钱宝儿的哥哥钱镜诚在京都里曾经也很出名,听说人生得俊秀,学问也好,在钱家一干武将里只怕要做文臣的,卫家小姐看中了这位钱家少爷,结果钱镜诚为了避开这个小姐,转身去了郧河县。后来就是三皇子出了事,钱家大房的老爷被削官,钱家元气大伤,最后钱镜诚娶了卫家小姐。 祁明萱确实用很刻薄的语气评价过钱镜诚。 想到了这里,昭昭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从未见过的钱二哥有些可怜。 回去以后,昭昭把这些事告诉了母亲,元安公主有些怔怔的。 本来驸马再提了让祁明萱记做嫡女的事情,元安公主已经允诺了,现在因为这件事,元安公主再次不肯了。 她素来温柔的面容坚定起来,给女儿的丫鬟换了一圈,还给换了会武的丫鬟,这公主府里,只有一个嫡出小姐那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宋氏铁青着脸找到了元安公主,“公主,我知道您对萱姐儿视若己出,之前因为二小姐和大小姐有点相冲,所以没有把萱姐儿记在您的名下,现在萱姐儿在关键时候,若是记在您名下,对她才有大用。” “不用了,我不缺这样一个女儿,我的女儿只有昭昭一人。”元安公主的语气格外冷淡,“我是这样和赟之说的,和你也这样说。” 元安公主已经拒绝了祁赟之,这次无非再和宋氏说一句,不过原本元安公主不知道一些蹊跷,宋氏急切想要让她把祁明萱记在名下,让元安公主心中犯了疑,宋氏对祁明萱好得过了头。 在六月六暴雨这一日,元安公主查到了一些隐蔽的真相,祁赟之疼爱祁明萱不是因为对养女一视同仁,而是原本祁明萱就是宋氏和祁赟之的亲生女儿! 外面哗啦啦的暴雨,让元安公主流了很多的泪水,她与玉衡大长公主说了许多。 玉衡大长公主轻轻地安抚元安公主,她知道怀中的人只是想要发泄一二,与祁赟之成亲多年,两人怎能一拍两散? 魏长乐得到了玉衡大长公主的安慰,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擦干了眼泪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为什么祁明颋亲近祁明萱,而从不亲近昭昭,我本来想着,倘若是今后昭昭嫁了人,这个弟弟可以给她撑腰,没想到……” 魏长乐觉得祁赟之给了自己面子上的敬重,实际关上门更像是和宋氏过夫妻日子,而现在最疼爱的女儿是祁明萱,最疼爱的儿子是祁明颋,他们果然是一家人,但是昭昭呢?她的昭昭没有族兄撑腰,她的以后怎么办? 想到了这里,魏长乐忍住了眼里的泪意,“我就担心昭昭的以后,这可怎么办。” 有没有娘家撑腰对出嫁的女儿家很重要,魏长乐心想倘若是太后还在,祁赟之定然不敢这样对自己。当年自己没有有力的娘家,那昭昭呢?难道又是重复了自己的老路?元安公主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心疼女儿。 玉衡大长公主这时候才说道:“长乐,你有没有想过让昭昭做太子妃。” 元安公主被这个提议愣住了,下意识地否定,“您别说笑了,昭昭哪儿做的了太子妃?……”她有些慌乱,她对如今的赵桓也没有好印象,把皇后沈岚当做摆设,后宫三千偏疼汪贵妃,女儿要是嫁给了太子,岂不是更为糟糕? 玉衡大长公主轻声说道:“太子你接触的不多,你听我细细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