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锦绣华年.》 第50章 颜色 门卫张大爷拎着灯笼对整个校园进行每日例行的闭馆检查路过靶场时,十万分震精地发现场地中央一男一女竟然正在那里做一些大动作大起伏的亲密之事!简直亮瞎大爷的老花眼了有木有!瞅瞅!瞅瞅嘿!那男的也太禽兽了!那么大个块头,连那么小个姑娘都不放过!听听!你听听!把人小姑娘弄得娇喘连连呻.吟阵阵,骨酥筋软欲死欲仙,简直就是一部无.码高清的《月下の激野戦.avi》有木有啊! “嘟!谁在那儿?干什么呢?!”张大爷老眼昏花地提着灯过去捉奸在野,“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我堂堂锦绣书院!百年清贵之地!竟是出了这样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啊!这朗朗乾坤之下居然公而宣淫做出此等禽兽不——哦,做仰卧起坐呢?天不早了,做完赶紧回家吃饭吧哈。”张大爷提着灯擦过武长戈和燕七的身边慢慢走远了。 ——蛇精病啊!黑灯瞎火的在靶场中间你们一男一女居然在做仰卧起坐!做仰卧起坐!蛇精病啊!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仰卧起坐啊?!一男一女大晚上四野无人居然只是在人民广场上做仰卧起坐!敢不敢更蛇精病一点啊你们! 被人误以为在进行野战的两人各自面无表情,起伏的继续起伏,强压的继续强压,十组共百回合激烈动作之后,燕七终于松了口气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任务。 “完成了?”武长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燕七,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让燕七感觉有些不好,“现在来进行对你跷掉本次训练的惩罚训练。” what——sh屎t——f啊ck——c嗷。 真·鬼畜。 惩罚训练很简单。 就是把正常训练的内容再做一遍。 照惯例惩罚都是翻倍的嘛。 于是燕七就又开始跑圈,射箭,拉弓,蹲弓步,野战。 最后一个仰卧起坐做完的时候,燕七彻底瘫在了毯子上没了一丝力气。 “器械都收到器械库去。”鬼畜先生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衣摆,而后就这么走了。 燕七觉得自己只能用爬的往返器械库和靶场之间了,至于从靶场到校门口要用什么姿势,也许大概得用滚的。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残余的力气,尽管这具**已经很逆天地继承了一部分她前世的身体素质,可它终究也不过是个仅十二岁的年幼身体,今天的运动量早就超过了它的负荷,把器械送回器械库之后燕七就真的没有了一丁点力气,一屁股坐到了靶场边苟延残喘,只能期望着她的马夫能察觉出不对而进来寻她。 燕七瘫坐在地上,巨大的疲劳感令她难以抑制地犯起了困,而且现在这时辰本就已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要沐浴准备上床睡了。挣扎着等了一阵,终于还是合眼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了冷硬的沙土地上,春天的深夜风还是有些凉,燕七感觉到了冷,可已是累得醒不过来,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梦里一大波孤独寂寞冷的小僵尸追着她,她就问它为什么身为僵尸胸还那么大是不是注射了化学物质,它生气了,纵身一扑,箍住了她的脚腕,她觉得疼,又疼又冷又累,拼命地挣扎,挣扎着挣扎着,忽有一阵暖意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然后她就飞起来了,腾云驾雾的,伸手想掬一把云丝,云丝却凹凸不平有些硌手,正自疑惑,就听得耳边有人哂笑:“怎么,这是要报复我,所以要把我的疤弄得更深些么?” 燕七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太累了,身体罢工了,完全不受她支配,只好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您看您……想多了不是……要弄也是弄条新疤出来啊。” “看不出你还挺狠。” “名师出高徒,狠将无怂兵。” “狠将无怂兵,这话说得不错。你若不怂,就自己下来走。” “可哪儿有女兵啊。” “少给我贫嘴。” “那我再睡一下,到了叫醒我啊先生。” …… 燕九少爷从马车窗里瞅见他亲生的姐被人像扛猪崽一样从书院里扛出来时就后悔亲自跟着来接她的这个决定了。 尤其武长戈那张带疤的脸又分外像是凶残屠户形象的惯常设定。 可气的是燕七这货被人丢上了车居然都没醒。 就算是加练也不至于加到这么晚。 而且似乎还是同武长戈在一起。 两个人都干什么了? 自称“还小”的燕九少爷少儿不宜的脑洞开了一路,直到回了坐夏居。 “吃了再睡。”燕九少爷把一根鸡腿放到燕七鼻子底下,辅助进行叫醒任务。 “没劲儿吃了。”燕七瘫在临窗的炕上动弹不得。 “你都加练了些什么?”燕九少爷拷问他姐。 “这这那那的。”燕七闭着眼睛道。 “明天在家歇着吧,我帮你带假。” “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气。” “……身为一个十二岁的女人,不该娇气些么?” “没必要吧……” “娇气些并没有什么不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听说过?” “有道理。” “所以?” “那我得先学会哭才行。” “……你睡吧,我走了,明天早点起。” 说到明天,燕七想起还要请家长去院察署的事。 爬起身到书案边抻了张纸写了几句,折了几折交给煮雨:“拿去给一枝。” 没等到煮雨回来,燕七就已经呼呼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又是请安日,燕三太太惊讶地发现她大伯今儿个又没去上朝:“大伯前儿不是才休沐过了?怎么今儿又没去宫里?” “同人换班了。”燕子恪又坐到燕老太太起居室窗根儿的炕上,端着盅子喝早茶。 “爹昨儿个还说今日朝中有要事,所有朝官都必须上朝去呢,怎么今儿一早就又同人换班了?”燕五姑娘插嘴疑道。 “你记错了。”燕子恪道。 “不可能啊,我亲耳听见您同我娘说来着……”燕五姑娘皱眉回想。 “你听错了。”燕子恪道。 “怎么会……我当时就坐在娘身边儿啊……”燕五姑娘见他爹语气如此肯定,不由怀疑起自己昨天的人生来。 “你坐错了。”燕子恪道。 “……”燕五姑娘:难道我连我娘都认错了? 燕三太太一来就被燕老太太叫进了卧房去,姑侄两个边闲聊边慢慢悠悠地在卧房里头换衣服、选首饰、通头发,老太太这是诚心想让长媳在外头干坐着等,至于会不会连累大儿子也跟着耗,燕老太太根本没多想,因为从小到大真要耗起来谁能耗得过那货啊。 燕大太太原是也要跟进去伺候的,老太太哪里肯如她的意,让她进来伺候,那岂不是就得利利索索地收拾妥了出来对着她这张不讨喜的脸?嘿,不必了,亲爱的媳妇你就在外头好生歇着吧,婆婆我这儿还要再试三个复杂的发式呢。 燕大太太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还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这么晾着她又能怎样呢?她老公孩子都在身边儿,就是晾她三天三夜她也不觉得苦,反而乐得享受这难得的合家欢愉呢,因而只管坐在那里温柔笑着同几个孩子说闲话,眼角里时时装着窗根儿处坐着的那个身影。 说来也怪,这人虽是枕边人,可成了亲这么久,孩子都生了四个,她对这人却好像始终都无法彻底的了解,他这性子就像他身上的衣衫,几天就是一件新的,今儿爱上素服了,明儿却又穿得花枝招展——你没看错,就是花枝招展,可穿在他身上却就是那么的合适相衬。 他那性子便是这样难以捉摸、浮云不定,你问他什么他也答,可哪怕你问上他千百个问题,却还是觉得没法儿深入到他的内心里去,儿女双全名利两赢的燕大太太,这华丽美妙的人生中唯有这一点遗憾。 燕子恪对她并不冷淡,你同他聊他就同你聊,你想要什么他也能给你什么,可越是这样,就奇怪地越是难以让人满足,他并没有敷衍你,可你就是觉得远远不够,你还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但是你不可以太贪婪,你稍稍逾越了那条不知为什么会存在的界线,他就会立刻站到冰峰的绝顶上去,高高的,淡淡的,凉凉的,俯视着你,让你害怕起来,害怕他再也不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将你抹杀在他的视线里。 燕大太太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越过线,也从来没有被“俯视”过,甚至那条所谓的界线以及燕子恪会有的反应都也只是她的臆想与推测,但她不想冒这个险去碰触那块鳞片,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随意拂衣去,凡尘不沾身呢? 燕子恪坐在雕花窗格透洒的晨光里,逆着光的五官模糊难辨,众人看不清他,他却将众人看得分明,尤其是燕大太太眼睛里偶尔滑过的神思。 女人的心思多起来,就是蛇精病也要甘拜下风。 燕子恪伸手从炕几上的小碟子里拈起一枚被做成玫瑰花式的点心,起身向着燕大太太走过去,伸到脸前:“张嘴。” 燕大太太的脸一下子红了:孩子们都在呢,这是干什么呀。 “娘快张嘴!”几个孩子都乐了,爹在调戏娘呢,一大早就上这么好的戏码。 “你们闹什么……”燕大太太死活张不开这个嘴,太难为情了,纵是早就成亲了数年,两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这么着亲昵过啊…… 房里伺候着的下人们也都掩着嘴笑,小丫鬟们的脸甚至也跟着红了起来,有人掀了门帘进屋,放进满室春意。 进来的是燕五姑娘的舞蹈师父何先生,手里拎着个花篮,盛了一篮子的玉兰花,身上穿了件水色合身裁制的刻丝长裙,墨线绣着几根细长飘逸的水草,衬得那柔软修美的身段儿愈发娇媚窈窕,一头乌黑秀发绾了个随云髻,只簪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海棠花,脸上脂粉淡施,清冷里透着大概只有男人才能察觉出的妖艳。 “师父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燕五姑娘连忙起身施礼,顺带没心没肺地当着自己老爸的面儿夸一个身材相貌甚至年纪都更胜出她老妈一分的女人,“您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早饭了?”其余几个晚辈也忙起身与何先生见礼。 “还不曾,”何先生浅笑着颔首回礼,并向燕子恪同燕大太太也袅袅地行礼,“东家,东家太太。” 燕子恪收回还伸在燕大太太嘴边儿的捏着点心的手,随便塞给了旁边的大儿子燕大少爷,略一点头,转身便向外走,何先生的目光浅浅在那修长手指上掠过,已是明眸善睐地望着燕大太太微笑起来:“今早起来见窗外玉兰都开了,轻白鲜嫩甚为可爱,便摘了一篮子过来给老太太插鬓,也免得这些花儿开在角落无人赏,自芳自谢误了青春好颜色……” 清软甜香的声音轻飘飘地追着燕子恪的后耳根出了房门,帘子落下来,隔断了春光,满室里一派碧凉。 燕七今天走得比燕九少爷还要慢,浑身的骨头架子多亏了一身肉包裹得紧才能组合在一起艰难运作,幸而生得胖,肉薄些这把骨头说不得就散架崩飞了,每走一步都似乎在嘎吱作响,这酸爽,刺激得不要不要的。 姐弟俩四倍速慢放镜头似地进了正院门,抬头就看见他们的大伯穿了件新衣立在正房廊下逗那笼子里的黄莺儿,藏蓝色宝相暗纹妆花缎袍子,腰间系一根用金丝搓成的绳儿做绦子,袍领上头露出橘金色里衣的立领来,藏蓝色的深沉与橘金色的耀眼就这么鲜明地交撞在这个人的身上,使得那张原本清素的脸多了几分明朗和凛冽。 但关键是这位还带着燕七去做了一条这两种色相配的间色裙来着,崔晞他爷爷过寿的时候她不是还穿着赴宴去了么,幸好那裙子次日回来就拿去洗了,今儿没穿着,否则这撞色撞得就太特么尴尬了。 大伯你以后挑衣服颜色的时候能不能走走心。 听说过情侣装、姐妹装和亲子装,你特么见过有伯侄装这种组合方式啊? 姐弟俩上前行礼,他们大伯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顺便扫过燕七裙下的脚。 嗯嗯,穿的是你送的鞋子好了吗,别那么孩子气啊。 姐弟俩被丫头掀帘子迎进屋的时候,何先生正拎着空花篮从里面出来,见燕子恪就在廊下站着,眼睛不由一亮,才待要过去说上几句话,却见那燕家的七小姐又从门里露了个头出来,深谷幽涧般清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大伯,进来喝热茶。” 屋里的燕五姑娘哼声道:“我爹早喝过了!你这是不想让他吃早饭了?” 然而令何先生失望的是,燕子恪还是闻言进了屋,她在廊下站了半晌,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花篮,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大概也就是这么的空了。 燕五姑娘挺高兴,因为她爹进了屋并没有依着燕七的话再去喝什么早茶,而燕七也像失忆了一样没再提这回事,只管坐到燕九少爷旁边去,面瘫着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存在感。 第51章 无理 燕大太太还在遗憾方才的那块玫瑰花点心,悄悄儿地向着丈夫那厢瞟过一眼去,心里头泛着玫瑰般的甜滋味,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春风吹上眼角,看谁都像缤纷的花儿。 “小七今日怎么没什么精神?”微笑着去关心丈夫的侄女儿。 “昨天睡得有些晚。”燕七答道。 燕大太太就唤身边的得力丫鬟:“萝月,告诉厨房,早饭添一碗八宝鸡汤来。” 燕九少爷看了燕大太太一眼。 燕府的早饭也是有份例的,请安日一家子凑在一起吃,虽说不能像各房自己吃时那样精简,但也不会实打实地把份例全都用上。请安日的早饭由府中大厨房来做,大厨房这种油水丰厚的部门,自然塞的全是掌权者的亲信,因而那里头有老太太的人也有大太太的人,这些人,哪个不是受广大下人奉承巴结看脸色的风云人物?背后的关系在府里头那是盘根错节牵动八方,影响着多少人的利益得失? 主子多要一碗汤,那些人就少一碗汤的油水可赚,三品官家里的伙食,哪怕是一碗汤,那用到的食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许是用十几只精喂的鸡、数根十年百年的老参、成了人形的上等首乌熬出来的底汤,多少银子浸在里头,多加你这一碗,厨房就少捞多少银子,与这些人相关的更底层的人又损失了多少与之挂钩的利益,你这里多添一碗汤,喝上几口怕是连渴都解不了,却不知道背后因此添了多少人的咬牙切齿指天骂地。 夸张吗?怎么会。升斗小民,为了三瓜俩枣还能闹出人命灭人满门,何况这些挣扎在社会更底层的奴隶?你敢让他少赚一文钱的便宜,他就敢把你当成他的杀父仇敌。 刁奴就是这么养出来的,就像窗缝里的土,屋子再干净,总有容易积垢和难以清扫的角落,可若真的哪儿哪儿都一尘不染,那也不可能是人住的地儿,有人的地方就有尘,不是这样的尘就是那样的尘,除非你能做神仙,入灵霄。 燕九少爷不确定燕大太太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还是毫不费力地顺手为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伯正在问燕大太太:“八宝鸡汤,什么做的?做什么的?” 典型的蛇精病问法 燕大太太嘴里像噙着糖,轻笑着答他:“是用党参、茯苓、炒白术、炙甘草、熟地、白芍、当归、川芎、肥母鸡肉、猪肉、杂骨、葱、生姜等炖出来的,最是补气补血,且还用于食欲不振、四肢无力等状,小七看着没什么精神,且喝碗八宝鸡汤补一补精气神。” 还真是一碗费料又费劲的汤。燕九少爷嘴角翘了翘,可并不是在笑。 “这汤这么好,不若人人来一碗。”燕大老爷伸出一根修竹似的手指点向还未领命出门去的萝月,“让厨房添一锅。”萝月应着去了。 燕九少爷嘴角又翘了,这回是在笑。 奴才再刁,总不能刁到连主子正常吃饭都要不满。什么叫正常吃饭?所有人都吃的饭就叫正常饭啊,米饭,馒头,八宝鸡汤。大家走路你坐车,你就招恨;你和大家都坐车,那就再正常不过了。不就是这个理? 燕大太太觉得嘴里的糖味儿好像一下子没有方才那么甜了。略一转念,望向自己的二儿子燕四少爷,微笑道:“波哥儿前儿说什么要买马的事是怎么一回子事?那日我正忙着给你们父亲安排换季的衣服,也没顾得上听。” “我们马球社这不是马上要开始联赛了么,我那匹马年纪有些大了,总是跑不起来,我想着再买匹新的,趁着离开赛还有段日子,赶紧骑着磨合磨合。”燕四少爷是锦绣书院马球社的主力队员,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勃勃的活力。 燕七每次听到“联赛”这个词都觉得恍惚。 “我是不懂那个,恰巧你们父亲在,不若向你们父亲取取经,看什么样的马更合适。”燕大太太抿着嘴笑,丈夫,儿女,她,要密密地缠缚在一起才是个家。 “爹,您帮我拿个主意呗!”燕四少爷看着虎头虎脑,可他并不是糙男,闻弦知意的聪明是有的,跳起来冲着他爹扑过去,可惜撒娇的力道没掌握好,将他爹扑倒在黄地儿折枝牡丹菊花纹锦的炕褥上。 “这小子!”燕大少爷也在旁边凑趣儿地笑,“也不看看自己的块头!” “全赖娘喂养得太好,把燕四喂成了熊!”燕五姑娘吱吱喳喳地笑,也不称四哥。 “怎么地,好娘都这样。”燕四少爷边往起扶他爹边得意。 燕九少爷站起身往净室去了。 步速竟然比平时快了一两分。 这出天伦戏实在有点油腻,他都怕自己走慢了会滑倒。 一个热闹的早上最后在燕老太太的微词中结束:“大早起,喝什么八宝鸡汤,油不油腻?” 燕大太太有些尴尬,好在除了幸灾乐祸的燕三太太之外没人在意,一群孩子闹闹腾腾地出了门去上学,燕大太太回过神来时自己丈夫已经不知啥时候没影儿了。 燕七在马车里补了一觉,到了校门处下车的时候全身骨头都在嘎叭嘎叭地响,“我要是散架了你可得把我拼回去。”燕七对弟弟道。 “乐观一点,”她弟弟就慢吞吞地安慰她,“你可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铁汉燕七咔咔嚓嚓地往绣院大门里拐去了。 进了绣院,却不往凌寒香舍去,就近先去德馨堂的院察署,敲门进屋,刘院监刚给自己泡上一壶银针茶来。 “哦,你来了。家长来了么?”刘院监老神在在地一掀自个儿松绿色湖绸衫的下摆,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今儿天气可真是好啊,天气好,心情就好,啷哩个啷,下班后去哪儿喝口小酒呢? “来了。”应声的在门外,一条长腿先迈进来,接着是张熟悉的脸。 麻痹这是什么鬼天气!喝个毛线的酒!老子今儿就不该来上班! 燕子恪怎么来了?!他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在上朝吗?!难不成还真是为着这个小胖子来的?!怎么可能!这是他侄女吧?不是私生女吧?!——原谅我邪恶了,但他明明不该来的啊!为什么啊?!小胖子在燕家这么重要吗? “呵呵呵呵呵呵,燕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刘院监非常苦逼地强装笑意,起身绕出书案,向着燕子恪行礼。 这位当年天天给他写检讨的熊孩子如今已是朝中三品要员,就算他是他当年的校领导,现在也得给人行礼称大人。 “不是要让家长来么。”这位也不知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派云淡风轻地说着。 “咳,好吧,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哈……”刘院监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应付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然,讲的是麻强他们三个所述的来龙去脉,燕七这方根本他就没问过啊,真相只有一个,谁说话就是谁的。 “……然后这孩子就把人仨用箭给钉树上了。”说到这里,刘院监咽口唾沫,正要继续往下讲,就见燕子恪转头望向那小胖子,道:“你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小胖子道。 “公中配的箭?”燕子恪问。 “是啊。”小胖子道。 “用着顺手吗?”燕子恪又问。 “还好吧,稍微有点儿轻。”小胖子道。 “换了。你喜欢多大拉力的弓?”燕子恪继续问。 “现在用二十斤的差不多,将来长大些了可以换成三十斤的。”小胖子道。 “中午散了学带你去买弓。”燕子恪道。 “那还得再配个弓箭兜子。”小胖子道。 “买。” “还得有备用的弦。” “买。” “涂弓臂用的漆。” “买买买。” ……卧槽你们俩到我这儿边聊边逛淘宝来了还是怎么地!这正说正事呢好吗?!你你你,你这小胖子做错了事怎么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啊?你家长就在面前儿呢你就不怕被责备啊?!还有你你你,燕子恪!你家孩子拿箭射别人家孩子,这表现对吗?你就不担心这孩子将来太过暴戾有犯罪倾向啊?!什么呀什么呀你们都是!燕家人全是蛇精病吗?! “哦,对了,”燕子恪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向刘院监,“刘先生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艹艹艹艹艹艹艹!刘院监怒了,管你是几品的官啊!在学校里老师就是最大头!就是神!哪怕是皇上,对自己的先生也是尊敬有加,老子凭什么要在意你的面子啊!“令侄以箭对人,此行为本就属极危险之事,倘若那箭尖偏上一偏,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怕是就要断送在她手里,此事难道不重要?此行径难道不严重?此品性难道不堪虞?” 连用三个反问句以加重语气,点出此事件的严重程度,不信这燕子恪还敢将之当做儿戏! “哦,方才刘先生好像是说过,先是那三个孩子要求我侄女过去与他们磕头来着,可是?”燕子恪总算正视起这个问题的样子。 刘院监一拍桌子:“然而并不能就因此拿箭射人啊!更何况那仨孩子不过是在开玩……” “笑?”燕子恪这个“笑”字简直是无缝衔接,乍一听还以为是刘院监说出来的,刘院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依我朝礼制,叩首之礼所示向者,乃对天地,对明君,对亲长,对恩师,”燕子恪负了手闲在在地踱起步子,“另还有三种人可以叩拜:一为救命恩人,无论老幼,谢其大恩;二为英雄豪杰,不分男女,敬其德义;三为点化迷津,毋究出身,感其指引。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情况:两军交战,捕了战俘,逼令其下跪磕头,降之,辱之。安安,”说着望向燕七,叫她的小字,“那三个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是。”燕七摇头。 “是英雄豪杰?”转头又望向刘院监。 刘院监:“……” “点化过你?”转回来又望向燕七。 “没有。”燕七继续摇头。 “那就是将我侄女当了他们的战俘?”又望向刘院监。 刘院监:“…………” “皆是锦绣书院的学生,何来战俘一说,”燕子恪自己推翻了这一可能,“既非战俘,那么要求我侄女下跪磕头,难道不是折辱?既是折辱,我侄女不奋起相抗难道还真要背负着燕氏一族的尊严下跪受辱?还是刘院监你认为我侄女就该委曲求全,甘受此辱方符合锦绣书院的育人之道?” 刘院监:“………………” “再或,他们三个其实是书院的先生?我侄女儿的亲戚长辈?自然都不是。更不可能是天,亦不可能是地,那么,难不成他们竟是将自己当做了……”燕子恪说到这里拉了个长腔。 刘院监快疯了,这种话他特么的竟然也敢往外说!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个“君”字放在最后,这是要扣大帽子啊!这帽子大的就是锦绣书院的山长也不敢接啊!燕子恪你个脏心烂肺的啊!太特么黑了啊你!那仨也不过还是孩子呢,你就能眼都不眨地往他们身上安诛族之罪啊!太特么狠了你啊!不就是让你侄女写了个检讨啊!不就是把你叫来让你回去教育开导一下她啊!你至于嘛你?!搭上三族人命外加一个百年基业声名满天下的锦绣书院就为了给你侄女出口气啊?!好歹这也是你母校啊!你特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燕大人又在说笑啦……”刘院监笑比哭难看地打起了哈哈,“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啦,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那仨孩子么,嘴也确实欠了点,而令侄呢,性子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硬,哈哈哈哈当然啦,哪个少年不是一腔热血啊,以后行事多些三思也就是啦,哈哈哈哈……”刘院监好想抽自己一耳光啊,这番话说得简直让他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太特么没骨气没勇气了啊,他可是院监啊!他明明是在管教学生啊!怎么到了最后他倒变成和事佬了啊…… “哦,那刘先生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燕子恪重复了一遍刚开始的那个问题。 刘院监一口老血喷出来,敢情这货还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也幸好这货没把这事儿当成事儿,否则就冲他这心脏到墨都自愧不如的黑,还不得把书院翻个个儿啊?以前他在校时翻的还少吗?整个书院在他手上都快成翻滚的蛋炒饭了好吗! 刘院监最终只得有气无力地送了燕子恪五个字儿:“常回校看看。” 第52章 朋友 目送着燕家一大一小手拉手地出了门——对,手拉着手还,从背影上看怎么都像是大灰狼诱拐了小胖兔,但你不能看正面,你要是从正面看过去,其实这一大一小都是狼,你见哪个小胖兔一言不合就直接拿箭把人往树上钉的? 这一早上并没过去多长时间,但刘院监已是身心俱疲,瞅着书案上摆放的几张当事人所写的检讨,这原本是要拿给燕子恪看,好让他有理有据地教育自己侄女的,结果连提到这几份检讨的机会都没有,人上来一通说就把他给彻底碾压在了无穷的省略号里。 都特么是麻强那仨蠢货带累的!刘院监忿忿地一掌拍在麻强三人的检讨书上,惹特么谁不行去惹燕家人!你爹官儿再大,就是三品二品一品超品又能怎样?回去问问你爹燕子恪是特么谁!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本朝这是没有“绝品”这一阶,要是有的话他燕子恪就特么是这个绝品!你爹有权怎么啦?你知道他燕子恪有什么吗?他特么有—— “梆梆梆”,有人敲门,刘院监怒喝:“特么谁?!” “呃……”那人推开道门缝,怯怯地露出个脸来,是昨天那位司纠,“刘先生……出大事了……” 刘院监就觉得心头重重一跳,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出门没看黄历老天爷你也不能这么玩儿我吧!做学校领导的最怕“出事”这个词儿了,尤其是锦绣书院的校领导,学生全是官家子女,伤了病了打架了,残了废了嗝屁了,哪一种情况它都是事儿啊! “怎么了?”刘院监有气无力地问。 “那个麻强,”司纠从门缝里挤进来,脸色十分不好,“昨儿好像被人伤了鼻梁骨,可能是回家之后让家里头看见就不干了,今儿陪着麻强一起来学校要找那个把麻强打伤了的人,结果就找到了元昶头上……来的是麻家的老太爷,揪着元昶就要进宫,结果元昶一恼……” 刘院监的心脏都快从菊花里沉出去了,脸上摆出一副“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的表情。 一脸“你别任性啊别任性啊别任性”的司纠硬是把声音塞进刘院监的耳朵:“……就当着麻老太爷的面,把麻强的胳膊给打折了,麻强当场疼昏了过去,麻老太爷一时情急,也气昏了,爷孙俩这会子全都被送去百药庐的医室了,麻家的下人见此情形不敢作主,回麻府叫人去了,还留了七八个把元昶给缠住不肯让他离开,现下还在外头闹呢,您看这……” ……你让我看,我特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麻家,元家,哪个都惹不起,这事儿大了,老子现在也好想昏过去……咦?对啊,为何不昏过去呢?老子不管了,你们爱谁谁来! 扑通一声,刘院监说昏就昏,一头栽倒在书案上,结果力用大了,杯里的滚茶都震得溅了出来,正落在手背上,刘院监烫得胆囊都跟着抽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老子就是特么烫死也不管了! 司纠咬牙切齿,这老狐狸眼一翻腿儿一蹬撂挑子不干了,可他不行,他是司纠,有情况不向上反映就是失职,刘院监还能推说个上了年纪禁不起刺激,他却没借口啊,年轻力壮的说昏就昏传出去了连媳妇都娶不上了好嘛! 司纠没法子,只好从院察署出来又奔了副山长的办公署去,心里是把麻强祖孙俩骂了一遍又一遍,男人之间打架挂彩难道不是正常的么?哪个男人小时候没和别人打过架受过伤啊!你家麻子脸那身子骨是有多精贵啊还至于老胳膊老腿地到书院找人来闹?!还要进宫去?老糊涂了吧!元昶是谁啊?元家是干什么的啊?你麻强的老子任吏部尚书正二品的确官高权重没错,可人元昶他老子是忠国公!是左柱国!是太傅!天子对人老子执弟子之礼!关键之关键,人老子还特么是国丈!人亲姐是特么皇后!人亲哥是特么从二品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人自个儿是特么皇帝最为喜爱的小舅子! 虽说进了书院便是同席,没有高低之分,可特么你将来不离开书院啦?不出仕做官啦?不在朝廷上混啦?一家子怎都这么没成算呢?! 司纠碎碎念着就去了副山长的办公署,正要进门时却见正有个人从里头出来,长身玉立竹骨梅姿,颇有一股子水木清华的风流朗隽。 这人是谁呀?容貌好,气质佳,我若有个姐姐一定嫁给他。 可惜我没有姐姐。 司纠脱线了一下,连忙迈进副山长的办公署房门,前因后果这么一通说,副山长倒笑了:“这个麻强也够能耐的,当朝最不能惹的两个姓儿他全惹了。行了,你放心罢,这事儿闹不长,都不用咱们出面,那两家就办了他了。” “哪、哪两家啊?”司纠仍然没在线上,一脸懵懂,元家他知道,另一家呢? “刚你没看见啊,出去那位,燕子恪。”副山长倒是没架子,腿搭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最不能惹的当然就是他两家了,那一家是皇亲国戚,这一家么,嘿嘿……” 刚出去那位是燕子恪?传说中锦绣书院建院以来最神经的学生? 卧槽幸亏我没姐姐。 麻家人是怎样在锦院那边闹得鸡犬不宁的,绣院这边自是不理,娇嫩美好的女孩子们只管坐在绣户轩窗里,伴着桃花春水,伴着乳燕呢喃,伴着剪剪风、丝丝絮、浅浅草、缕缕香,尽情享受她们的大好年华。 第三堂是乐艺课,燕七的筝小时候跟着燕大太太给燕二姑娘请来的先生学过一阵,还算有些基础,这会子正按着教乐艺课的秦先生教的谱子练着弹,梅花班的女孩子们共有五个学筝的,除了技艺高超的陆藕以及为了抱团儿才学习的武玥和燕七,另两个的筝技也就勉强说得过去,跟燕七差不了多少,武玥是纯属凑合事来的,连谱都还不识,秦先生压根儿都不怎么理会她。 一堂课上至尾声,秦先生将梅花班的学生们叫到一起,而后仍旧是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样,凉淡淡地道:“还有二十天便是上巳节了,依照锦绣书院的传统,届时会雇了画舫于归墟湖上行游艺之乐,而每年此日,绣院与霁月女学将有一场乐艺比试,分歌、舞、器乐三项,就在舫上进行,愿意参加的,写帖自荐,交来我的办公署,然而并不意味但凡递帖就有资格参加,既是比赛,自是要取技优者代表我院参与,有意者可以尽早做准备了。” 于是下课后武玥就来怂恿陆藕:“快写帖子递上去!以你的技艺拿第一没问题!” 陆藕好笑:“你太高看 第53章 沙袋 下午上骑射课之前,燕七没见着元昶,不过正好她因为中午和她大伯去买弓箭套装,没时间履约给元昶做点心,这下子也免了那小子不开心了。 骑射课上教的东西自然比不得骑射社团教的深入,骑射课主要就是教一教射箭的基本功,不要求力量和速度,你想达到更好的水平就得自己平时多练了,实在喜欢得很又进不了骑射社的,可以在自己家里请个私人教师。 骑射课上所教习的程度自然满足不了燕七这样的水准,所以这位又被光荣地开小灶,让武长戈令着绕操场跑圈去了,武长戈甚而笑着说:“减不下二十斤肉来,以后的每堂骑射课你学习的内容就是跑圈。” 燕七这叫一个苦逼啊,她真没觉得自己胖到需要减二十斤肉那么发指的程度啊,而且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运动减肥,可是越特么运动吃的越多,到最后她还胖了五斤啊。 武玥再同情燕七也不敢向她十二叔求情,这位的话向来有一是一,六亲不认这个词就是为他而造的好嘛,这不刚才她分心射偏了一箭,这会子正被他罚重射三十箭呢! 其他女孩子也觉得苦逼,这位先生脸生得可怕就算了,性子也可怕,他也不是什么冰山冷酷男,偶尔也会笑,可怎么就笑起来更吓人呢?似是而非的,不冷不热的,让你骨头缝里都发凉。幸好,这先生好像就看着燕胖子不顺眼,一定程度上偏移了仇恨值,因此大家有志一同地暗自祈祷燕七永远也瘦不下去,这样的话先生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啦。 燕七一直跑到下课,气喘吁吁地去收拾靶场上大家练习完后落了一地的箭,武长戈把这活也交给她了,不放过任何能消耗她身体热量的机会,于是燕七成了他的御用打杂下手,简称打手,扛着轻轻重重一堆弓,拎着箭篓,遍体金金木木,像是一架二手变形金刚似的跟在武长戈屁股后头往器械库去了。 这些具有杀伤力的器材每堂课后都要放到器械库去,哪怕下一堂又要拿出来,防的就是课间休息时有那种手贱的熊孩子拿去给你瞎摆弄,摆弄坏了还是小事,万一射伤射死一个俩的,学校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放那儿吧。”武长戈也来了仓库,仓库是有专门库管的,负责开门锁门,武长戈随手给燕七指了个地方,燕七就吭哧吭哧地过去,还险些被旁边不知干什么的一样梯子似的器材给绊倒。 库管心道这武教头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冷酷邪佞狂霸拽,这么一大堆沉东西就舍得让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扛着,他自己都不带帮把手的,眼底似乎还带着几丝讥嘲的笑,简直太狠心了有木有!这姑娘再胖她毕竟也是个孩子啊,真是太辣手摧花啦。 这厢还没感慨完,就听见那武教头又指着架子上堆着的小型沙袋和那胖姑娘道:“拿两个二斤重的,一边一个绑在腿上,除睡觉沐浴,平日不许取下。” 卧槽,这岂止是在摧花啊!这特么根本就是把花扔脚底下踩还带左右碾一碾的啊!人正值青春爱美的年龄,虽然胖吧,但哪个女孩子不在乎自己形象啊?你让人家天天腿上绑俩沙袋,这还让人怎么见人啊?库管的三观被刷新了,这简直就是在公然虐童啊有木有! 燕七过去架子上拿沙袋,才拿下来就听武长戈道:“那是一斤的,拿上边那层的。” 燕七就放下一斤的去拿上层的两斤的沙袋,一手抓一个就要往外走,听武长戈又说话了:“往哪儿去?我方才的话当耳边风了?绑腿上,现在就绑。” 燕七弯腰绑沙袋,库管的三观又被她给刷新了一遍:姑娘,你也忒老实了,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啊?这么虐你你还这么听话啊?你天生抖m啊?你大叔控啊?你鬼畜控啊?你倒是反抗一下啊!哪怕吱个声啊!你这也太容易推倒了啊! 燕七绑好沙袋,原地跳了两下:“有点沉。” “不沉绑它做什么?”武长戈看了看燕七那两根小胖腿,“一个月后换三斤的,再一个月后换四斤的。” “直到什么时候?”燕七问。 “直到你减下二十斤肉来。”武长戈哂笑。 “那样不会太瘦吗?”燕七表达不一样的审美观。 “至少不会让你吃一顿就胖回去。”武长戈撇下命中注定会反弹的燕七往外头走去。 还真被他说中了啊。燕七对自己这具奇怪的**也颇感无奈,不知道算不算是金手指的副作用,她虽然把上一世的身体素质带过来一部分,可大概为了弥补这个bug,老天爷又给她加了一个喝口水都胖的属性,这是多么恶毒的一个补丁啊。 两腿各绑着二斤重的沙袋的燕七,一路从器械库走回凌寒香舍吸引了大量的关注,大多是笑话她囧态可掬的,煮雨看见她主子这副模样的时候直接就哭了:“欺人太甚!哪里有给女孩子绑这个的!姑娘!这口气不能咽!回家告诉大老爷去!让大老爷给您作主!呜呜……” “平日穿裙子就盖住了,没事。”燕七安慰自家丫头,“再说我也想减减身上的肉。” “哪有这样让人减肉的啊,呜呜呜……”煮雨都快替自家姑娘委屈死了,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这个模样太难看了,满书院到处都是人,让他们看见了,将来姑娘还怎么找婆家啊……” 汗,你想多了,这还早呢,就因为腿上绑沙包就嫁不了人了,这还真不至于吧。 “要不……”武玥在旁边尴尬得半晌没出声,“我回去跟我爹说,让他替你在十二叔面前说说话……”十二叔也太狠了吧!小七可是个女孩子,哪儿能这样对人家啊! “说了没事了啊,再说以你十二叔的性子,怕是武伯父亲自去说也不会有结果吧。”燕七道。 “确实……”武玥为难死了,咬着嘴唇琢磨了良久,最终还是放弃地一跺脚,“我再也不理他了!” ……好吧……武长戈你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啊。 失去侄女之爱的武长戈在社团活动一开始就召集了全体新成员,公布昨天队内比赛的结果,也就是谁会被选为替补参加“校际”骑射大赛的决定。 “男女各一名,男:袁许。女:聂珍。”武长戈道。 聂珍很是高兴,但是面对武长戈却不敢形于色,只将拳头在袖子里捏了捏,顺便用她的吊梢眼瞟了眼旁边站着的燕七。 “开始练习吧。”武长戈的下一句让聂珍的得意劲儿一下子就没了,日日如一 第54章 纳妾 &=""&  请安日的晚饭全家也要在一起吃。 不过通常都是女眷们加孩子们外加燕老太爷一个男生。 燕大老爷燕子恪,身为官员不但工作事务繁杂,就是应酬也多如牛毛,能在家里用晚饭的次数委实不多。 在锦绣书院任职的燕三老爷就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今年有秋闱,听说他带的那个班还是“尖子班”,从老师到学生压力都很大,三老爷索性直接就住进了书院去,打算今年下场一试的学生们也都被强制性地要求住校,进行封闭式的苦读,据说锦绣书院有专门为即将应考的学生们准备的独立校舍,与书院的主校舍分开,环境十分清僻,努力从硬件和软件各个方面保证上榜率。 燕四老爷就更不用提了,那位平时在家的时候都很少,晚睡晚起过的是美国时间,据说生活作风也是美式的,燕七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位四叔几面,这种普通聚餐更是见不着人影。 燕七下学回家先照常梳洗了,换过一件家常衣服,腿上仍绑着沙袋,和燕九少爷一起往前厅去,男女分开两桌依次落座,长房和三房的两名妾室站在桌边伺候着给燕老太太挟菜。 燕子恪的妾室姓杨,生了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两个,相貌温婉,性格沉静,成日不声不响,若非全家一起用饭的日子,基本上就是足不出户,燕大太太也极少叫她到上房里立规矩,对这个妾室也差不多算是视而不见,一对庶子女似乎都秉承了杨姨娘的性子,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内向怯懦,相貌也像,尤其是燕六姑娘,和杨姨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长辈面前永远都是垂眉低眼,在燕五姑娘这个嫡姐面前就更是连呼吸都轻若不闻。 相比起来燕三老爷的妾室赵姨娘就活跃得多了,一会儿哄着老太太吃这个,说什么补血补气,一会儿哄着老太太吃那个,说什么养颜美肌,一厢还飞着眼色给自己亲生的燕八姑娘,燕八姑娘便学着她一味地给燕三太太夹菜,满桌子就显出这母女俩精干来了。 燕三太太眯着眼,面上带着似哂非哂的笑意,任凭着这母女俩在那里现,现得再好又能怎样呢?还不都是伺候人的货色,还不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其实燕三太太有时候想想这赵姨娘夹在她和燕三老爷中间,也觉得委屈。 这赵姨娘倒也不是没什么身份的,她娘家也是个小买卖人,同燕府的铺子有些生意上的往来,那一年燕三老爷患了场大病,眼看就要不行了,请遍了宫中御医乡野郎中,都说没得治,燕老太太死马当成活马医,背着燕老太爷去请了个神婆回来,那神婆上下一通看,结果说是得冲喜才成,七日内就得把新人抬进门&="l"&。 这样的大府人家,谁个说亲七天就能进门啊?你急顶屁用,人谁也不愿这么潦草就把女儿嫁掉,燕老太太又不愿随便娶个不着四六的女人给自己儿子当媳妇,问过那神婆之后,说是娶不了纳也行,弄个妾进来,先冲冲看。 正赶着赵姨娘她爹来燕府核对账目,顺便带着她和她妈进来给燕老太太磕头请安,燕老太太火急火燎地当场就看中了眉目如画的赵姨娘,于是如此这般,燕老太爷也没有怎么反对,反正是个妾,这年头除了他,哪个男人家里没几房妾室?他要不是家有河东狮,早也就……咳。反正就同意了,七天内把赵姨娘抬进了门,燕三老爷病得昏天黑地诸事不知,圆房是不可能的了,病也没见好,最后还是燕大老爷硬是撒网式到外头去捞四海云游的莲华寺的雪树大师,千辛万苦真给捞回来了,这才把病给看好了。 燕三老爷醒来一看就傻眼了,自个儿床头还摆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书呢,这就给他塞了个妾进来,木虽未成舟,但已经砍下来了啊,又不能重新种回树坑里去继续生长,这不收也得收了。 燕三老爷也就没矫情,只是待娶了燕三太太之后才跟赵姨娘圆了房,燕三太太也不是没有为此闹过,可是还能怎样呢?说到底赵姨娘当初是为了给燕三老爷冲喜才进的门,七天之内就抬进来了,说来说去人还觉得委屈呢,人家里又不穷不贱的,小生意人,中等富裕的家庭,何愁找不到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你把人弄进了门,撂着不理,让人守活寡,这也忒残忍了。 燕三太太无数次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身边的乳嬷嬷和贴心丫鬟们也时常开导她,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第三者的存在,好在丈夫也并非沉溺此道之人,从头到尾也没去过赵姨娘房里几回,自从怀了燕八姑娘之后,他就更是没在她那里过过夜,就是去也只是坐坐聊聊,然后就一头钻他那书房里看书去了。 这么一来燕三太太就更被治愈了几分,再看她妯娌燕大太太,不也有个杨姨娘天天在心里膈应着么,而且那位还生了俩,还有个儿子,将来还能分一笔家产呢,恶心不死她! 这么一想就更平衡了。 但是还不够。 家里成了亲的不还有一个燕二老爷么?二嫂还不远万里地跟去了边疆,当时这一出还被好些人夸来着,夸她二嫂重情重义女中英豪当为妇女典范什么的,嘁!天下女人都一样,她那是没遇着让她恶心的事,遇着了看她还怎么装贤媳义妇! 燕三太太于是又不平衡了,吃个饭的功夫心里头的念头是千回百转,吃完饭大家坐着喝茶闲聊——总不能吃完就拍拍屁股作鸟兽散吧?这叫家庭文化。燕三太太呷了口茶,就笑吟吟地和燕老太太说开了:“怎么这段日子也不见二伯二嫂的来信呢?听说边疆现在挺消停的,也不知上头几时能让二伯回来,边疆风沙那么大,亏得二嫂能吃得了那个苦,照我说,不若让大伯再走走关系,想法子让人回来,哪怕回不来两个,把二嫂弄回来也行啊,那样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了?娘,二嫂上封信里头就没透露个喜信儿什么的?这生了小九之后可都过了十年了。” 燕七再不擅于听话里话,这个时候也能大概听出燕三太太的意思,说燕二太太这么多年没有再生一个,是身子骨不好的缘故。 燕老太太自是孙子越多越高兴,闻言也是一叹:“要是有法子,早便弄回来了,何必拖到今日?也是苦了老二媳妇,边疆那苦地方缺吃少穿暂不说,便是气候也是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你二嫂那样娇嫩的人儿?纵是想吃些补身子的东西怕是都没处买去&="l"&。” 燕三太太瞟了眼燕七燕九姐弟俩,见都端着茶杯在那里低头喝茶,动作如 第55章 天才 好些人觉得燕三太太傻,就算你真的想给二房使坏,干嘛要当着二房俩孩子把话全说出来呢,这可不就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思了么? 可燕三太太笑了:暗中使坏,那是因为手里的资本不够,手里有了充足的资本,就算是明着使坏,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燕三太太小宋氏,是燕老太太娘家侄女,燕老太太未出阁时就一手带着她,姑侄俩之间的关系比之亲母女也差不了多少,在这个家里,谁敢低看她半分? 再说老小宋氏的娘家,京都有名的豪商大户,燕大太太过门时是十里红妆没错,燕三太太的嫁妆却硬是比燕大太太多了六抬,论财力,燕三太太绝不输给两个妯娌。 身后有老太太做后盾,个人财大气粗,膝下又有儿子傍身,燕三太太手里的资本比谁都足,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嚣张?还暗中手脚,她至于的吗?什么内宅水深浮沉难定,她有船!什么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她有甲! 当然,再强再横的人也有不称意之事,我不称意了,大家就都甭想称意,有资本的人就是这么任性,大家都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你又能奈我何? 所以燕三太太根本不介意二房俩孩子作何想法,她想怎么作就怎么作,想达到什么目的就一定要达到什么目的,再说她还占着理儿啊,纳妾生子,开枝散叶,那都是为着燕家香火着想的啊,燕老太爷都不会反对的事,燕老太太就更是没有二话了。于是陪燕老太太聊了小半晚上之后,次日就听见老太太打发人去找人牙子,要采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府。 燕七姐弟精神都挺不错地照常上学去了,课间的时候武玥就和燕七陆藕聊起即将来临的清明节。今年的清明节比上巳节还要早上十来天,是游春的大好时节,骑马踏青,探古寻胜,游园赏花,喝酒游艺,古人也是很会玩儿的。 “到时候咱们骑马出城,去南门外看油菜花、放风筝去!”武玥兴致勃勃地道。 “年年都看,你也看不腻呀?”陆藕笑道,“你忘了去年清明,菜地旁边全是人,都是去看菜花的,结果踩坏了好些个田,去了也是看人的,哪里看得到花?” 燕七在旁边点头:“我家老太太说了,今年不去田里头看人 。” “那……咱们骑马往远处走走?去人少的地儿。”武玥道。 燕七陆藕一起摇头:“家里人指定不让。” 是啊,她们才多大啊,肯让她们骑马就不错了,还得是小马,大马都不能放心,更别说骑着马往远处窜了,都是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让拐子拐了去怎么办? “好无趣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武玥叹着气。 “长大就要出阁了,你很盼着长大么?”陆藕笑她。 “当然不!”武玥连忙辩白,“长大了就是为了嫁人么?我长大了就只想出外闯荡,驰骋江湖,行侠仗义!” “有理想。”燕七道。 “你呢小七,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武玥就问燕七。 “想回到小时候。”燕七道。 “……”聊天中止。 下午第三堂的选修课是手工,燕七苦逼兮兮地以一介胖女子之身独闯理科男云集的百艺馆。才跨进门,就见个穿着蝶翅蓝衫子、头上插一支青金石簪的人懒洋洋地从里头往外走,和燕七一对眼,不由笑了个明灿:“你才来。我还说到门口等着你呢。” “身体好点了么?怎么跑百艺馆来了。”燕七被崔晞的笑容晃得眼花,抬手遮在额上。 “前两天就来上学了,只是不方便去绣院那边找你,”崔晞也抬了抬手,见手缝里夹着一支白山茶,“送你的。” “你不去上课啊?”燕七接过茶花,随手别在腰间挂的荷包的络子上。 “我今年换选修课了,就学手工。”崔晞笑吟吟地看着燕七。 选修课只有每年开学的时候可以换,一但选定就不容许学年中途再换别的科目了,崔晞因从开学到现在一直在家养病,前两天才来上课,所以还可以改选修课的科目。 “怎么突然换了,之前学花道不是挺好的?”燕七就和他一起往课室里走。 “这不是你在学这科么,我来跟你做个伴。”崔晞道,“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花道,不过是为了凑学分打发时间罢了。” “也是,你手这么巧,学手工才正合适。”燕七道。 “无所谓了,学什么都行,左右都是在打发时间。”崔晞懒洋洋地道。 “但你和我不是一级啊,做不了伴。”燕七提醒他。 “我虽然高你两级,但手工课却是第一年学,当然是要和你同一个班。”崔晞抬起双臂兜在脑后,垂下眼笑着看走在旁边的燕七,他比燕七大两岁,足高了她一头还多,这么看着她,只能看着个梳着单螺髻的脑瓜顶,没有什么饰物,只插着一支雕成梅枝样式的青玉簪。 班上多了个新同学,大家并没有在意,认真地跟着那位邋遢先生学锯子的用法,然后每人被发了一块木料,要求用锯子锯出先生规定的形状。 还说不是木匠活。 燕七一手捉着小锯儿一手摁着木料在地上吭哧吭哧,崔晞蹲在旁边看着,先生巡视过来瞅见,也往旁边一蹲,然后歪着头问他:“你不动手?” “这些工具我都会用,没必要再练。”崔晞看都不看这先生一眼,只管盯着燕七的小胖手危危险险地在那里跟木料较劲 。 “嗬,口气还挺大!来来来,你给我做个成品出来,不拘什么工具,做得好了我就允你不用再做这些基础练习!”邋遢先生随手从地上散乱扔着的乱七八糟的木料里抽出一块砖头大的丢给崔晞,然后拍拍屁股起身继续去巡视其他学生的练习情况去了。 “做个什么好?”崔晞在手里掂了掂那木料,“太硬,费劲,换个软的吧。” “随便做,还能难住你?”燕七起身去给他拿工具。 崔晞有一双极巧的手,譬如此前送给燕七的那只透光镜,就是他自己做的,他在制作机巧之物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而且还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倒不是说他有多痴迷这方面,他就是纯为了打发时间,凑巧做这些东西是最耗时最占心思的,勉强能不让他有太多的时候感到无聊,所以他也就愿意在这方面多些投入。 第56章 借势 燕七在次日下午的社团训练前才见到近三天没见着面的元昶,“被我姐叫进宫里训了一顿,”元昶脸上恼意未消,“姓麻的老头子太多事,还想往我姐夫面前闹,我看他是不想寿终正寝了!害我被关在家里禁了两天足,要不是怕耽误我功课,今日我娘还不肯放我出来呢。” “出来就好。”燕七喘着道——这位正腿上坠着俩沙袋绕圈跑步呢。 元昶在旁边轻轻松松地跟着,脚上还颠着球,这球就像有磁力一般,任凭他怎么踢都脱不开他的掌控。 “哼,不过也合该麻家倒霉,”元昶脸上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麻老头弟弟家的一个儿媳,暗中给人放高利贷,本来做的神鬼不觉,这两天不知被谁给挖出来了,听说涉及的数目还不小,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麻强他爹也脱不开干系,这会子正焦头烂额,连麻强都被书院勒令在家等着刑部调查后的最终结果,倘若也与他父亲相关,书院是不会容留家族有污点的学生就读的,早晚得强制他退学!哼哼,早知如此我下手就再狠些,省得以后想揍他都摸不着人!” 燕七没什么反应,却不知距此不远的德馨堂副山长办公署里,副山长正在那里慨叹:至于的吗这?丁点大的小事,就要毁了麻家一家子的前途,狠哪!太特么狠了!虽然放高利贷确实是触犯我朝刑律吧……但你这……至于的吗?这真是惹谁也不要去惹蛇精病啊! 晚上一回到家,燕九少爷就被燕老太爷叫去了外书房考问功课,老爷子对这个孙子的教育培养不可谓不用心。爷孙俩要在外书房用饭,燕七就自己在坐夏居吃,第一道菜刚上桌,就有人跟着香味儿迈进了门。 “都有什么菜?”燕子恪进屋就把外头的石青大氅脱了丢在临窗的炕上,凑过来往桌上瞧,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樱桃鲥鱼配鲜笋火腿片。”燕七让煮雨打水给燕子恪洗手,让烹云告诉小厨房再添一双碗筷来,“还有麻酥鸡,香菇春笋烧扁豆和雪花豆腐。” “雪花豆腐?什么做的?”她大伯一厢洗手一厢一如既往地像个好奇宝宝般什么都要问。 “说是用磨成后尚未用卤水点的豆腐,和笋丁、小芥菜丁一起入锅炒。”他侄女对食物的钻研精神也很强。 “这是把卖笋的打死了么,四个菜,三个里面有笋。”燕子恪擦净手,坐到桌边和燕七一起等后面的三个菜。 “这不春笋刚上吗,多尝尝鲜呗 。”燕七倒是无所谓,把筷子递给她大伯。 “小九呢?” “老太爷叫去了。” “今天累不累?” “还好。” “在骑射社里都练什么了?” “吧啦吧啦吧啦。” “清明过后就是骑射大赛了吧,有你么?” “没。” “怎么,社里还有比你箭法好的?” “人外有人啊。” “清明想去哪里玩?” “和武玥陆藕约了去城郊野餐放风筝。” “年年这么着,不腻?” “大家都这样啊。” “今年换换怎么样?” “换成啥?” “过两日拿回来给你。” “好啊。不爱吃雪花豆腐吗?” “难吃。” “拿过来放我这儿,你吃麻酥**,这个香。” “……”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词了。 “……”不是故意的,真的。 燕九少爷从老太爷的外书房回来时燕子恪同志已经吃饱喝足拍屁股回长房院子去了,反正那位到二房来混吃混喝实属常事,也没人因此诧异,燕九少爷也没多问,只管去了第四进他姐的房里。 他姐正趴在书案前写家庭作业,凑过去看了看,字写的倒是有些长进了,刀头燕尾的,可惜力道太足,失了女孩子应有的温软。 “有事?”燕七抬头看他。 “没有。”燕九少爷道。 “哦。”燕七重新低头继续抄课文。 燕九少爷就在旁边坐下,燕七半晌没听见他那里的动静,不由再次抬起头来看他,见他就只是那样坐着,清澈的瞳子里流潋着烛火的光。 “怎么了,有话要说?”燕七放下笔,偏过身来望住他。 “并没有,”燕九少爷笑了笑,语速慢慢的,动作也慢慢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撩拨烛台上的火焰,“只是发觉,祖父的毛病儿又严重了几分。” “什么毛病?”燕七乎拉开他在火焰里穿来穿去的手指。 燕九少爷慢慢地勾起唇角:“强迫症。忘了?你告诉我的这个词,强迫症,祖父那奇怪的习惯,强迫症。” 燕老太爷有强迫症,这毛病熟悉他的人都了解,这名词及病理却只有燕七及燕九少爷知道得更多一些。老爷子这病具体体现在哪儿呢?就比如他四个儿子所住的院子吧,都是坐北朝南,但必须东两座、西两座地沿着府院中线对称分布,院名也必须得相应,长房的院子叫抱春居,二房的院子叫坐夏居,三房就叫了个怀秋居,四房叫枕冬居,春夏秋冬都得占全,这才算满意了 。 以及燕老太爷的日常用物,必须得是成套的,管你是七个还是八个,反正得是一整套,而且不能有破损,比如一套七个杯子的茶具,倘若其中一个杯子的杯底弄掉了一丁点儿瓷,整套杯子老太爷都不会再用,甚至看都不愿看一眼,哪怕这套杯子价值不斐。 还有他屋里的地砖,必须是严丝合缝,横平竖直,那砖与砖之间的中缝哪怕只有一点点不直,老太爷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不自在。屋中的一应家具摆设,那也必须是各在各位,不允许摆歪了放斜了,多一块少一角。 而且老太爷其实对“成双”和“对称”这种事是有些执念的,日常用物能配套成双的就绝不用单件,房屋布局及内部摆设能对称的就绝不高低错落,虽然这种心理问题还没有到零容忍的令人发指的程度,但也绝对属于精标准、高要求的阶段了。 有这种心理问题的人,你不能刺激他,越刺激状况就越严重,会导致他矫枉过正,甚至变本加厉。因此燕家上下平时在老太爷面前都是十分注意的,老太爷自个儿也知道自己这毛病有点过分,因而也很注意开导自己, 第57章 游春 燕三太太想把别人推炕里,结果绊在石头上崴了脚,自己也一并摔进坑弄了个头破血流,这口气咽不下吐不出,憋得在屋里关起门来直干哕。 她不是有娘家姑姑仗势、有百来台的嫁妆巨资吗? 跟别人面前或许有用,可在燕家最*oss燕老太爷面前,屁也不顶。 燕老太爷就是燕府最大的势,只看你会不会借了。 燕三老爷近期住在书院里辅导今年即将参加秋闱的学生,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一时半会儿受用不了他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通房丫头,燕四老爷倒是听说夸了自己得的那丫头一声漂亮,然后转手拿去当彩头跟人打赌,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那丫头就被他输到别人手里去了。 燕子恪更神经,当晚就去了那通房屋里坐着,聊了大半晚上的天儿,得知这姑娘是五六岁上从南方那边被人贩子拐卖过来的,凭着她记忆中的零星线索,燕子恪竟将姑娘父母的住址给找到了,派人专门不远千里将姑娘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去与家人团聚,做成了好事一桩,长房人人欢喜,燕老太太也无话可说,总不能不让人合家团圆,非得留下给儿子做妾吧? 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清明节的前一天,燕七收到了来自边疆的她那位便宜老爹的有史以来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信上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特么这叫一个惜字如金。 清明节一早,一大家子祭完祖,老老少少神清气爽地就要出门游春,除了还在为着那个通房气得吐血的燕三太太,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出门,众人心知肚明,也不多劝,齐齐穿了燕大太太自出荷包为大家新做的春衫出得门来,愿骑马的骑马,愿坐车的坐车,呼朋唤友,前簇后拥,高高兴兴地各自寻乐去了。 燕七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她大伯。 这位之前说送她新玩意儿来着。 说野餐放风筝年年玩,太腻来着。 然后他就给她带来了新玩意儿。 他给她买了一只鹰。 别人放风筝她放鹰 。 “这东西不会自己飞走吧。”燕七戴上护臂,让这鹰抓在上头。 “不可使长饱,不可使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她大伯用诗告诉她。 “那怎么办?”燕七哪知道怎么喂鹰啊。 “飞就飞了,图一乐耳。”大伯又神经了。 一只鹰能合十五两银、4500元人民币呢,就为了放飞它一回看个乐呵,四千五百块就这一下子的事,咻地一声飞没了,这是有多败家。 “真行?”燕七看这鹰的面相,真不像甘附于人的。 “有何不好?”她大伯伸手拍在她头上,“鹰性最野,遇风尘之会,必有凌云之志,人是永远留不住它的,与其困它到死,不若待它想要之时任它离去,成全它一个海阔天空,不也是快事一桩?” “好啊。它叫什么名字?” “张婶。” “…………………………” ——所以她待会儿要放飞一个张婶吗?! 燕七胳膊上架着张婶上了马车,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不被允许单独骑马外出的,只能坐马车,而且必须、至少得带足八名小厮四名丫鬟和四个粗壮婆子。 从柳长街出来,浓浓的游春气氛就扑车而来,大街小巷车马流动、游人骈集,或华服彩衣,或麻衫布履,或彩车招摇,或轻骑简从,年长的,年轻的,笑闹的,吼叫的,或勾肩搭背,或牵手挽臂,或戏谑调笑,或眉来眼去,仿佛憋了一冬的精力,在这一日里都尽情释放了出来。 出外游玩,是古人生活中一项重要内容,而一年好景在于春,日暖花开,天纵地宽,气候宜人,心情舒畅,在家窝着干嘛?睡你麻痹起来嗨啊! 这个季节最宜游山玩水骑马散步、游戏玩乐野炊求偶,因而京中内外凡佳景胜地处皆被游人占据,处处都是鲜衣彩车,生机勃勃。 燕七和武玥陆藕约了去京城东南向的千秋湖畔玩,湖边有柳有花还有大片的草坪,观观鱼野野炊,放放风筝看看景,也是挺惬意的事。 “哇!一只鹰!太俊了!太酷了!”武玥第一眼先瞅见燕七胳膊上的鹰,招呼都顾不得打就奔了过来,嘴里叫着从燕七那里耳闻目染来的现代词汇。 “快接过去,胳膊举了一路都快累抽筋了。”燕七道。 “天哪,你从哪里弄到的呀?太厉害啦!”武玥小心翼翼地把鹰转移到自己胳膊上,左瞧右瞧地只是看个不够。 “我大伯弄来的。”燕七活动着胳膊冲着紧随其后到来的陆藕打着招呼,却见陆藕的马车上还跟下来一个姑娘,是她的庶姐,就是陆老爷最宠爱的那位姨娘所出的女儿,叫陆莲。 只名字便能分出高下来,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个是深陷泥中难见天日的藕。 陆莲笑着向燕七点头,燕七就也招呼了她一下,武玥早在旁边看见,却只作未见,一味地逗弄着那鹰。 “这鹰好吓人。”陆莲跟着陆藕走过来,皱眉浮上一层厌恶,她同她的生母一样,都不喜欢带毛的动物。 “把你吓着了?”武玥觑眼儿看她。 陆莲十分肯定地点头。 “你知道吗,鹰是蛇鼠的天敌,鹰在高高的天上飞,地上的蛇和鼠见了便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鹰飞下来啄食,你说,这鹰厉不厉害?”武玥道 。 陆莲脸色就是一变,这么明显的讽刺她要听不出来还怎么在陆府里混得风生水起?转而却笑了,道:“难怪人都说蛇鼠一窝,见天儿凑在一堆,想来也是因为蛇眉鼠目相互看对了眼,凑成堆商量着怎么将鹰玩弄于股掌之上呢。” 好嘛,连燕七一并骂进来了,刚才她不也掌上弄鹰来着。 武玥听得火大,愤起便欲反讥,被燕七胳膊一抬挡住了视线,见正指着千秋湖不远的岸上道:“瞧,有人在放鸭子。” 武玥下意识地转头往那厢看,果见一群同来此处游玩的千金正嘻嘻哈哈地赶着一群鸭子往湖里去,转回头来还要继续攻击陆莲,又听陆藕笑道:“她们倒是会玩儿,不像咱们,来来去去就只会吃吃喝喝放放风筝。”说着还给武玥打了个眼色。 武玥强自按下满腹火气,扭头带着 第58章 秋千 这位擂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人长得漂亮,身段儿也好,苗条轻盈,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活力,这位姑娘京中官眷圈子中许多人都认得,她不是官眷,但名气很大,原本是街头靠卖艺为生的杂耍班子成员,艺名“玉蝶飞”,因为人长得漂亮,技能点高,渐渐在坊巷间有了名气,后来官家圈子里家常宴请也开始请她去演艺助兴,几回下来名气更加高涨,终被礼亲王一眼看上,买进王府当艺伎般养了起来,想是因为这姑娘活儿好(……),礼亲王对她是宠爱有加,竟不曾拘着她只在王府里待着,像这种游春踏青的时节,也会放她出来玩乐,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到目今为止还没有得到什么名分,以伎人身份有组织地出来玩,还是不违什么规矩的。 所谓有组织,当然就是指王府的伎人集体行事,说出去也是礼亲王的恩典,主子宽爱,许下人们游艺玩乐,外头人就会觉得你主子人好心善,这伙伎人们玩儿得越有声势,礼亲王的好名声就传得越开,这也算是一种双赢。 当然,前提是你可不能因此惹出什么麻烦祸端来,到时候礼亲王好名声没捞着,反而还会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所以这件双赢的事做不好也会变成一柄双刃剑。 所以玉蝶飞今儿就带着王府家伎跑到千秋湖边荡秋千来了,凭着一身卖艺练就的功底,一举拿下了擂主之称,果然惹来一大群人围观。 俗话说宰相门子三品官,这位玉蝶飞是亲王的宠伎,人又年轻漂亮,自然便养出了一股子傲气,因而尽管面对着一众官家千金也丝毫不见恭鄙,挺胸抬头地从众伎簇拥中走了出来。 武玥燕七当然也认识这位,从小到大也跟着家里的赴过不少宴请了,小孩子最喜欢看演杂耍、玩马戏,对这样的伎人比什么戏子名角印象可深刻多了,再加上玉蝶飞又有貌又有艺,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小孩子能不记得? 荡秋千这种娱乐项目,既能娱乐也能竞技,而因为多是女孩子们爱玩,所以竞技性并不算太高太难,常比的有两种,一是比高度,二是比花样。高度不用说,自是看谁把秋千荡得高谁就赢,花样方面细分就有很多种了,比如在高空的彩带上悬挂一串金黄色的铜铃,荡起秋千后看谁能碰响铜铃,碰到的次数越多,成绩越高,更有甚者还会比高空系彩带,谁能把手里的彩带系到更高的枝上、谁能系得更复杂更好,谁就算赢。 后面这一种比赛方式实属变态级别的了,通常不会有人比这个,但在玉蝶飞这里,完成最后一种简直毫无压力,人还能在秋千上拉一字马下腰外带翻跟头呢,你们千金小姐哪个行? 武玥当然也不行,她是有力气没错,但她没有人家那样的柔软灵巧与细致精确的技术,所以一看见玉蝶飞站出来说自己是擂主,武玥一下子就傻了眼。 小时候她还把玉蝶飞当过偶像来着。 陆莲在旁边抿着嘴笑:“十六娘遇到劲敌了呢。” 武玥虽然明白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但她那性子又岂是肯轻易就认输的,因而依旧抱拳向玉蝶飞道:“不知肯否赏面一战?” 玉蝶飞就是来出风头的,尤其喜欢踩着这些官家千金的脸出风头,谁教她们投了个好胎,天生就能享受这荣华富贵,凭什么她就得千辛万苦地讨生活求生存,最后还要以色事人做人家手心里的玩物?!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只要能给她一个出口恶气的机会,她可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好啊,要比什么?”玉蝶飞笑吟吟地问。 “简单点罢,就比荡高。”陆藕在旁边道。 武玥技术上肯定是比不过人家的,唯有不讲求太多技术的单纯比高度,或还能拼一拼。 “行。”玉蝶飞自信得很,因而也不多言,当下应了,众人见有好戏看,不由一阵起哄,就有人笑道:“既要比试,总得有个彩头,这位武小姐要赌什么?” 武玥褪下腕上笼着的一串珠链,展示给众人道:“蜜蜡手串,我若输了就把这个赠予擂主。” 蜜蜡是何等金贵的东西,武玥一向最喜欢这串手链,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戴,今儿就这么轻易地拿出来当了赌资。 陆莲忍不住挑起唇角暗笑武玥的鲁莽愚蠢,经不起几句话的撩拨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押了出来,怪不得是武将家出身,只会逞武夫之勇。 燕七却了解武玥的性子,明知有可能不敌对手,也要堂堂正正地比试,赌资轻重不是重点,重点是身为武者,永远要尊重对手,尊重对决。 玉蝶飞也在暗笑武玥的傻,但身为亲王府中伎人,自也不能因此跌了王府的份儿,反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镶了东珠的簪子,道:“这东珠的成色还算上等,应当是配得上这位小姐的蜜蜡手串,我就押这个罢。” 两人下定了赌注,众人连忙拉开场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几架秋千围起来,原本正在上头玩的两个姑娘也停了下来给这二位腾空位,远远的还不停地有得到了消息的人向着这厢涌过来。 你朝人民还真是专注看热闹一百年啊。 燕七只和正在做准备活动的武玥道了句“注意安全”,然后就站到一边去了,看了眼武玥带来的家下,不用别人叮嘱就已经站准了关键方位,随时以防他们的小主子失手好即时扑救,陆藕微蹙秀眉,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立到燕七的旁边,显然今儿这一出都是她那位庶姐搞出来的,真要令武玥不小心伤了碰了,陆藕哪里安得下心? “放心,”燕七就和她道,“我觉得阿玥未必会输。” “可对方是玉蝶飞……”陆藕闷声道。 “阿玥可是武将之女。”燕七道,“比高度,一得要力气,二得需身轻,阿玥比玉蝶飞轻,论灵活应变也绝不比她差,论力气就更没悬念了,欠缺的大概就是熟练和技术,但比赛时长有一炷香,阿玥适应一会儿,抓准了节奏,应当是没问题的。” 听燕七这么一分析,陆藕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不再多言,只管抿着嘴盯着已经上到秋千上的武玥。 “开始!”有人喝了一声,记时香已经点起,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向场中的两人。 武玥使力用脚一蹬地面,载着她的秋千慢悠悠荡起,然而因秋千的绳索是软的,武玥又太轻,晃晃荡荡的被卸去了不少力,一时间总有一种有劲儿没处使、使不对的无力感。而反观玉蝶飞,一开始就找对了感觉,十成 第59章 冷箭 “你什么意思?!”武玥冲过来就要揪扯陆莲,被陆莲身边的丫头们拦住,陆藕也忙在旁边劝,毕竟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陆家人,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 陆莲强作镇定,十分不好意思地抱歉道:“对不住,我没想到这光正好晃着你了,我只是想照照眼睛,方才被风迷了,是我的错,没注意这镜子是能反到光的。” 这话认真计较起来当然是不成立的,她若照镜子,镜面冲着她脸,镜背冲着武玥的方向,又怎么可能把光反射到武玥的脸上,只有将镜面向着武玥才有可能找到反光的角度,那必然就是故意的了。 武玥正想指出陆莲这就是故意而为,却被陆藕在旁悄悄拽了一把拦住,毕竟这事没有当场抓住,她总会有巧辩之词的,两个大家闺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起来,一是不雅,二是这些人里还有好多的伎人,让这些人在旁看笑话,那就更丢脸了。 何况她们四个本来就是一起的,谁能想到她们这是在闹内讧?万一人家说她们输不起,故意使了这么个手段好赖掉赌注,她们要怎么解释?说她陆家姐妹面和心不和,说武玥受了撩拨才来比试秋千,说陆莲自个儿因不想输掉和武玥的赌注而暗中做手脚,宁可让武玥有失手跌下秋千之险也不能让她赢? 谁会信?谁会相信这么一个表面看上去清秀文静的小姑娘有这样狠毒的心思,为着个赌约就害别人有性命之虞? 燕七想的比武玥又更深一层:就算这事大家都信了,对武玥和陆藕又能有什么好处?因着陆莲的作为,大家会认为陆家孩子都心思不正,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谁敢与之相与?关键是陆莲这一手实在是太毒了,这是有可能弄出人命的行为,这么狠毒的人的姐妹,谁敢结交啊?谁将来敢娶进门啊?又因着此事出于武玥与陆莲的打赌,陆藕她爹那么宠陆莲母女,为着这事坏了陆莲的名声,她爹心里能痛快?不迁怒于陆藕就要迁怒于武玥,届时轻则父女离析,重则两家交恶,更恐怕还会阻止陆藕与武玥来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藕,以后她不管是在家里还是要谈婚论嫁,都将过得很艰辛。 燕七看了眼地上被自己丢出去的小石子,其实还是有点后悔,刚才应该直接打碎陆莲的门牙才对,但她终究还是没有陆莲狠,一念之差给陆莲留了个未来,否则豁了牙的姑娘想高嫁怕是不可能的了,古人再牛逼也不至于能造出以假乱真的假牙来给她镶上。 “既是被人晃到眼,这一盘就算了,”玉蝶飞不愧是久混圈子的,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何况她又不稀罕那么个蜜蜡手串,王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把礼亲王哄高兴了不是随口就能要到的事?“这位小姐实则有机会胜出的,不若我们就算平手好了,小姐若愿加赛一盘,我也必会奉陪。” 这么一来倒是显了个高风亮节,众人便有称赞她心胸宽、有风度以及礼亲王府出来的人果然不同一般的云云,武玥也不矫情,痛快地把自己的手串戴回腕上,拱手道:“家兄说过,武有武道,艺有艺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唯有德者当之。姑娘有此心胸,不论技艺高低,也足以服人,谢了。” 大家见武玥说得豪爽,便也为她叫起好来,玉蝶飞虽则未必当真就有那么好的心胸,但被武玥这么一夸,就也放开来,笑着回礼,转身带着同伴们往别处玩去了。 武玥刚才被陆藕一拽,也冷静了下来,知道陆藕夹在中间难做,就没再就此事揪着陆莲不依不饶,四个人走回方才铺了毯子的地方,武玥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莲:“陆姐姐,方才的秋千比试我虽未输但也未赢,不知你我之间的赌注要怎么算呢?” 陆莲强自笑道:“都是怪我无意间办了错事,理当算我输,恰巧我也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不若就此乘了马车回府歇息,只请二位到时将六娘送回敝府才好。” 她当然不敢再在五六七身边待了,心思再毒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更何况还有个不知用什么东西打掉她小镜子的人没露面,这万一真要打瞎她一只眼,她就别活了。 目送陆莲灰溜溜地乘车离去,武玥这才一握拳头骂了一声:“恶妇!” 陆藕心情有些不大好,闷声道:“怪我,险些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她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也不至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跟你有什么关系,”武玥嗔怪地瞪她一眼,“她硬要跟着你来,你也没招不是?她这样的人,不管我们是不是你的朋友,都不会对着我们善良到哪里去 。老七说过,好人可以有选择地表现他的好,坏人却是无选择地展现他的坏。心思歹毒的人是不可能只针对一个人坏的,任何她看不顺眼、妨碍到她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对不对?” 燕老七就在旁边道:“我比你还小几个月呢不要乱叫。” 陆藕笑得有些勉强,强打精神道:“说得是,我们不要被她败坏了兴致,不是要放鹰吗?趁着这会子天好,不若放起来看看,你瞧那边,风筝都飞了满天了。” 燕七知道陆藕担心什么,陆莲早早回去了,本是大好的游春的日子她却只能闷声回府,她那个生母能不替自己闺女报委屈?以那姨娘的得宠度,回去不定要怎么闹腾,陆莲先回了陆府,又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地指摘陆藕的不是,陆老爷再是个偏听偏信的,待陆藕回府的时候,怕是将有什么难以意料的事会发生呢。 虽然同是一家人还不至于为着这事往伤筋动骨里弄,可是心里添堵一样让你过得不痛快不是?何况陆藕在家里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她那个性子软懦的母亲,母女连心,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亲妈考虑不是? 燕七望天轻出了口气。所以说纳妾究竟有什么好?小小的一点口角就让人费心费力殚精竭虑,再深的骨肉牵绊,也要被这样的事一桩桩磨淡磨没了。 “放鹰吧,”燕七说,“翅膀硬了它就能飞,所以一时被困于笼中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的翅膀硬。” “拳头也要硬!”武玥道。 陆藕笑起来,将头一点:“嗯!此时此刻急也没用,我会好好地养硬我的翅膀。” 武玥一伸胳膊,左一搂燕七,右一揽陆藕,三个脑袋瓜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三人找了个开阔地,仰头一看,高高的天空里除了五颜六色的风筝之外竟也有两三只鹰在那里盘旋,放鹰本也是 第60章 比赛 这一年的清明节,五六七组合玩儿得并不开心,前头有陆莲出毒手,后头有不明人士放冷箭,好好的一只鹰被杀死,什么凌云志,什么海阔天空,全都成了一个短暂破碎的梦。 日还未西,三个人就打道回府了,先把陆藕送回了陆府,而后武玥便和燕七各归各家。清明算是个重要的节日,朝中官员大部分都可以歇假,因而燕七回了坐夏居重新梳洗换衣之后,就拿着已被她用布包好了的那支箭,一个人去了抱春居的外书房。 “大伯在吗?”燕七敲书房的门。 “七小姐,老爷在后花园的瞧月亭喝酒。”燕子恪的贴身小厮之一名叫四枝的上来回话。 瞧月亭也是起名狂魔燕子恪赐的名,忒特么接地气了这名字。 燕七就往后花园去,沿途春花开了一路,芭蕉间海棠,垂柳绕画梁,哪儿哪儿都静悄悄的,好些个下人都在前面院子里打秋千玩游戏,毕竟是在过节,下人们也能跟着休闲休闲。 瞧月亭建在假山上,一溜石阶向上,山缝里蹿出指甲盖大小红红黄黄的无名野花来。亭子里只有一个人,穿着家常衫子,暖色的细麻料质地,轻软服帖地裹着身子,头发用一支蜜蜡镶琥珀的簪子随意绾起来,有些歪,还散落了几缕发丝在肩头,给这人凭添了几分慵懒之意,脚上趿着一双无后帮的丝履,露出赤着的脚跟,白里透着健康的红润,鲜明突出的跟腱则为这双脚及它们的主人渲染出了更为男性化、更加硬朗坚韧的气息。 燕七不是足控,但这双脚还真是完美得让人禁不住多看几眼。 这人当真是在这儿自饮自乐中,亭心石桌上置着酒果,桌下一只酒坛,这人不坐石墩,大概是因为没有靠背会觉得累,所以特特让人搬了张宽大舒适的罗汉椅上来,然后整个身子偎进去,对着风对着景,喝口小酒哼支小曲儿,一个人滋儿得不得了 。 “这么早回来。”燕子恪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住脑袋,一条腿甩开鞋子曲起来踩在椅面上,像极了画儿上悠闲惬意的赤脚大仙,“玩儿得开心么?” “挺好的。”燕七坐到他对面,把手里的箭放到桌面上。 “送我的?”燕子恪冒出个很甜的念头。 可惜他侄女不爱给他发糖吃,摇着头道:“这是别人送张婶的。” 燕子恪扬了扬眉尖,伸手把箭拿过去,揭开外面的布,上上下下看了一阵,“柳叶镞,”用手指敲敲箭杆,“杨木杆,”指尖轻捋箭翎,“大雁羽,二尺九寸,远近相宜。” “能不能凭此找到箭的主人?”燕七问。 “想给张婶报仇?”燕子恪看向她。 “鸟死不能复生,我只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燕七道。 “哦,”燕子恪坐正身子,再次细看了一遍箭身,还放到鼻下嗅了嗅,“漆是旧漆,却没有剥落之处,箭头打磨得很亮,雁羽也干净柔顺,可见此人日常很会保养箭支,必是手不离箭之人,亦或有专门的人专管为他养箭,若是后者,事情便有些大了。” 私自造箭不登记,有专人保养,那特么不是私攒军火是什么?管你是出于个人爱好还是其他无害的原因,只要被官府发现,那就是一个违逆造反的大罪! “此人明知自己箭上没有标记,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射出,事后亦未曾与你交涉要回,可见要么是有意为之,要么便是无知不懂法的愚民,我更倾向于前者。此箭用料皆属平常,官庶皆可用得,嫌疑人范围不好圈定,这也是此人如此作为的倚仗。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燕子恪说至此处,将箭随手丢在桌上,“许是临时起意,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到会有人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放一只鹰在他附近的天上飞。” “不是一只,是两只。”燕七把事情经过说了,末了道:“这人的箭法很好,速度快,力量大。”而且有一种独有的气魄。 燕子恪认真听完,道:“附近都有些什么人?” “除了我们这些人,还有那几个放鹰的富家子弟,一群正在放纸鸢的姑娘,有两拨野餐的人,湖上有七八只小船,还有一艘画舫,船上的人没见着谁拿着弓,那画舫四面都垂着纱幔,里头有丝竹声,舫身上的徽标是一朵凤仙花的样式。”燕七道。 “哦,那是凤仙楼的舫。”燕子恪道。 “凤仙楼是做什么的?”燕七问。 “妓院。”燕子恪道。 “……妓女也学骑射?” “说不准,有些嫖客喜欢打猎时也带着姑娘。” 马震恒久远,一招永流传。 “所以也有可能是当时在舫上的嫖客射的?”燕七道。 “那岂不暴露了他箭上无标记的事?”燕子恪很认真地同燕七讨论。 “那就是说,那人不会在舫上,因为舫上人多,而且谁*会带着弓箭去。”燕七道。 “你懂得倒不少。”燕子恪夸她。 这是该被夸的事吗?燕七无语。 “总之这箭先放在我这儿吧,如果找到那个人,我会告诉你 。”燕子恪伸手拍了拍燕七的脑瓜顶。 “大伯,”燕七看着他,“我朝当世谁的箭法最厉害?” …… 清明节的次日,“全京官学学子骑射大赛”正式开幕。 下午下了第二堂课后,骑射社的成员们就去了校门外集合——当然不能为了比赛就耽误学业,而且骑射比赛也不会花去太长的时间,没必要占用一整天来干这个,所以只需两节课的功夫,牺牲一下选修课,耽误不了太多。 比赛用到的场地遍布京城各个地方,按对阵双方所处的地理位置,取离两边最近的一处选用。骑射社的第一个对手,也是一所男女混合的书院,叫做琢玉书院,据说实力平平,所以锦绣书院骑射队出门往赛场去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担心,老队员神色平静,新队员倒是兴奋满满。 “有马的骑马,没马的坐车。”武长戈吩咐道,高年级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马,而且大赛上还有骑射这一项,是必须要带马去的,低年级的学生由于个头尚未发育,骑马比较费劲,虽有人在家里学过骑小马,却也不被允许单独骑马外出,所以大多都乘学校的马车。 “你,”武长戈最后看向燕七,“跟着跑吧,不远。” “……” 第61章 会玩 安静的比赛场上一时只能听到“嘣、嘣”的箭入靶声,锦绣书院的王牌队员仍旧没有下场,武长戈十分沉得住气,双臂抱怀,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脸上的疤愈发显得酷劲十足,害得坐在场对面的致知书院的女孩子们都不敢往这厢看。 这一项比赛结束的速度也不比静靶慢,因为靶子的滑动是受裁判控制的,不可能等着你调整好再推靶,你只能按着裁判的速度来调整自己的节奏,因此如果技术不过关,很可能造成射空的脱靶现象。 好在能代表本校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尖子选手,这样的失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发生,本项结束之后,锦绣书院男子部的成绩追回了一环,女子部继续领先。 下一项是变向移动靶,难度陡然上升了一大阶——这一回不射箭靶,射实物,两个队伍拉到专门的场地,四周用木板围挡起来,放一百只兔子进去,屁股上全都抹了辣椒,辣得可怜的兔子们四处乱窜,一队先进行比赛,站在距场地五十步距的与围板等高的台子上,向着场中兔子放箭,一只兔子相当于一环,一炷香的时间内射到兔子数多的一方获胜。 这个挺有意思 。燕七同几个新生队员专门跑到观众席上去观看比赛,站在高处可以一览全局,而这一回武长戈终于派出了武珽和谢霏两个男女部的王牌上场,因着这样的场地比较特殊,不可能同时准备几个,所以先由女子部比赛,而后才是男子部。 掷铜钱决定上场顺序,致知书院先比,几个女孩子箭法还算不错,总共射中了二十八只兔子,但射空的箭也不少,在这一项目中不仅要求有准头,出箭的速度还得快,这样才能争取射出更多的箭,得到更多的得分机会。 接着是锦绣书院的女孩子们上场,五个人站了一排,背上背好箭篓,开弓立步,姿势标准又漂亮,尤其是谢霏,明眸皓齿,娇娆里透着冷傲泼辣的公主范儿,火红的马装鲜明夺目,衬得身段儿玲珑火爆,就连致知书院的男子们都不由对她看得呆了。 计时香点上,裁判一声口令喝出,锦绣书院的比赛开始,但听得“嗖嗖嗖嗖嗖”五声利落的箭破空声,女孩子们的箭呈排射出,转瞬扎入围着兔子的场地里,兔子们炸了,狂奔的乱跳的摁着素日仇家借机厮咬的,还有不幸中箭满地打滚的,一时间乱了套,满眼白花花的肉团子在飞驰,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明明盯着那一点有一只兔子,但眨个眼的时间它就蹿没了,而谁射箭的动作能比眨眼还快呢?要想射中这些发了狂的兔子,只能依靠对它们跑动方向的预判以及……蒙出来的运气。 而显然谢霏并不在蒙运气之人的行列,便见她出手迅速,伸到背后箭篓里抽箭,而后搭弓,而后瞄准,而后出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美感与韵律感十足,将一个明明杀戮气极重的事情做得令人赏心悦目,整套动作里透着无比的自信与强势,透着令人恐惧的熟练与毫不犹豫。 一箭,两箭,三箭,十箭,二十箭,三十箭,谢霏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许多人都看不清她的手,而且她箭无虚发,比赛用时刚过半,她一个人射中的兔子就已经超过了致知书院女子部全队所射的兔子总数! “太厉害了……”站在燕七身边的一个同为新生的女孩子叹道,“不愧是全京女子箭手中最厉害的一个!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她这样的水平啊……” 另一边的聂珍听见,不由哼了一声,只不过这一声听起来略有些缺乏底气,低着声嘟哝道:“我迟早会超过她的,她又不是神仙,大家都两只眼睛两只手,没道理她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 八十一只,这是锦绣书院女子队最终的成绩,用“碾压”这个词来形容毫不过分,致知书院的女孩子们早就绝望了,这样大的差距,后面的比赛想要追回来简直难如登天啊!对方队伍里可是有谢霏啊!除非她突然跑肚拉稀抽羊角疯,否则谁挡得住她啊! 谢霏带着其余四个兴高采烈的同队女孩子回到队员席,大家纷纷围上来祝贺,然而武长戈还是那张淡然脸,对谢霏道了一句:“出手太慢,你在想什么?” 谢霏低了头,明明挺要强的性子,在武长戈面前却不敢有丝毫逾越,闷闷地应了一声:“学生会继续提高。” 武长戈没再理她,只管转回头来看下面男子部的比赛,目光扫到观众席上专业当背景布的某个胖圆的身形,不由挑了挑唇角。 如果是她,能射到多少只呢? 她可是个妖孽呢。 男子部的竞争比女子部要激烈太多,纵然武珽有着武长戈这位亲叔叔的全方位高清无码调教,但对方的实力也不差,且比赛还是以集体成绩为主,整体实力在比赛中才起着关键的作用。 除了武珽,那个总看燕七不顺眼的郑显仁水平竟也不差,两个人的稳定发挥加上另三个同伴的强力辅助,最终男子部以锦绣书院多射三只兔子的成绩结束了本轮比赛。 接下来,进入整个比赛的高端赛程——骑射部分。 骑射,既要求骑术又要求射术,参赛选手里已经没有了三年级以下的成员,盖因年纪稍小的人不论是从身体条件还是心理条件方面,都有着不易弥补的短处和缺陷 。 谢霏是骑射部分比赛人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而且大家并没有忘记,这位在一年前就已经夺得过骑射大赛个人计分的冠军,实打实的是一位天才骑射少女! 骑射部分的比赛亦分为两个小项:骑射静靶与骑射动靶。骑射静靶,顾名思义,即为骑在马上射击静止的靶子,并且对骑术方面也有要求,总不能让你慢慢骑着马射靶吧?所以要求就是双方一边比拼骑马的速度,一边还要完成射击静靶的任务,出赛者沿着约四百米一圈的操场纵马飞奔,在场边每隔不等的距离设有一靶,边骑边射,取总环数为成绩一,取骑马速度为成绩二,最终成绩由一和二相加得出。 骑马的速度用一种特制的沙漏来计算,沙漏里盛的不是沙子,而是小球,从出赛者出发时起开始计时,至回到终点时中止,最后数沙漏中没有漏下去的小球数,按球数换算成积分,剩余的球多,自然积分就高。 这一项锦绣书院同样派出了武珽和谢霏两个王牌,随着比赛难度的增加,选手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明显被暴露了出来,这是最容易拉开积分的时候,也是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时刻,众人情绪高昂,纷 第62章 强手 锦绣书院淘汰致知书院进入骑射大赛下一轮的消息,在第二天一早就被贴到了书院大门口立着的一座专门用来贴各种布告和消息的白石屏风上,除此之外这屏风上还贴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比如关于对元昶某月某日同谁打架的处分决定了,关于对麻强及张某李某予以劝退的通知了,关于乐艺社将于三月初三上巳节与霁月书院于归墟湖上进行才艺对决欢迎众生到时前去捧场观战的公告了等等,学生们上下学的时候经由此屏风都会顺便看一眼上头的各种消息,以及在屏风的另一面还贴有近期关于朝廷上颁布的一些新的规章和举措了、皇帝下的新的旨令了、最近京城与全国发生的各种新鲜事了诸如此类,这些东西皆有学校专门的人员负责张帖,也有各社团的“宣传”部门时时更新本社的动态,以扩大影响提高人气。 “昨儿我五哥也不知是不是赢了比赛兴奋过头了,回去逼着武十三硬是在房里泡了一个时辰的脚,气得武十三光着脚满院子追打他。”武玥课间里坐到燕七前面的座位上扭着身子边闲聊边啃青枣吃,“昨儿谢霏比得怎么样?” “可好了。”燕七也啃着枣,“你们武艺大赛啥时候开始啊?” “三月的第一个金曜日啊,所有联赛形式的比赛都是那天开始,我已经进了替补名单啦 !”武玥得意地道,“到时候你俩可得去给我加油!” “必须的,那个时候骑射大赛也就赛完了,我正好可以去看你的比赛。”燕七道。 “比赛服你可准备好了?”陆藕手里边绣着个香囊边问。 “就穿平时的衣服呗。”武玥不以为然地道。 “不懂了吧,穿衣也是一种战术,”燕七就道,“不信你在衣服上绣上百八十个骷髅头看看,保准还没比呢对手就先吓软了。” 武玥呛了一下:“人该把我当疯子了好么!哪个女孩子衣服上会绣那东西啊!就是正常些的男人也不会绣那个好么!” 陆藕笑着给线打了结,然后将完工的香囊递给燕七:“行了,看看能不能让你交差?” “干嘛?这是要给谁的?”武玥忙问。 “给燕八的,今儿她生辰,我也送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央小藕帮我做个香囊送她。”燕七仔细看了看陆藕帮她做的香囊,“真好,舍不得送燕八了,我自己留下吧。” 陆藕笑道:“你也有,阿玥也有,我已经给你俩一人做好了一个,今儿没带来,打算配好里头的料再给你们呢。” “哦?要配什么料呢?八角茴香加孜然么?”武玥笑嘻嘻地问。 “胡说,哪能配那个,”燕七道,“必然是鸡鸣五更香加断肠粉与含笑半步癫。” “你们俩!”陆藕笑着一人戳了两人一指头,“是解春困的东西,放着川芎、白芷、苍术和冰片,我配好了用纸包包上,你们一人拿几包,香囊里的每半个月换一回,待夏天到了再摘掉。” “好罢,做为回报,明儿带我亲手做的点心给你吃。”燕七道。 “好罢,做为回报,明儿我耍一套拳给你看。”武玥也道。 “不是我挑事儿啊小藕,她这明显没诚意啊,耍套拳谁不会啊,看过就完,没滋没味儿没颜没色的,这不行,最起码得让她也做点心给你吃才行啊。”燕七道。 “饶了我吧,阿玥做的点心能吃吗?昨儿烹饪课上她做的那绿豆糕,豆子都还生着呢就给我尝,害我回去闹了半天肚子,与其如此我宁可看她耍拳呢。”陆藕笑着连连摇手。 武玥松开正掐燕七后脖颈的手,哼笑道:“切,我还不想耍了呢,偏要做点心给你吃!说好了,明儿都带自己做的点心来,咱们让其他人评评看,谁的难吃谁就想法子把自个儿做的点心拿去给陈八落吃,怎么样?敢不敢?” “小藕,我觉得你屋里炕桌上那架白绫绣五彩芙蓉鹭鸶图的屏心特好看,是用的什么绣法来着?”燕七转头和陆藕道。 “其实我还有个白缎绣五彩梧桐凤凰图的屏心更好些,花了三个多月才绣起。”陆藕忍着笑道。 “你们俩甭给我转话题!”武玥扑上来呵两人的痒,仨女孩子笑闹成了一团。 今日下午继续骑射大赛的预选赛,锦绣书院连胜势头不减,痛快利落地淘汰了又一所书院,挺进下一轮。 燕七及一干没有上场的队员旁观完比赛后还要回书院补上当日的训练,比起比赛来,这样的训练显得十分枯燥无味,但是没有这样的积累与坚持,又如何有机会去亲身体验比赛的精彩与激情呢?所以每一个队员都很有耐心与毅力,从这一方面又可以看出,武长戈挑选社员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确毒辣的。 回到家后,燕七去了趟怀秋居,给燕八姑娘送了生辰贺礼,像她们这样的小辈,生日是不能大操大办的,至多吃碗长寿面,得些平辈间送的贺礼或是长辈赐下来的赏也就是了 。 燕八姑娘看了看燕七送的香囊,笑呵呵地道:“七姐,这香囊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那这个是我亲手做的,”燕七从袖里又掏出个香囊给燕八姑娘看,“你想要哪个?” “……算了,我还是要这个吧。”燕八姑娘晃了晃手里陆藕做的那个香囊,“虽然缺了诚意,但好歹也算是个好物件儿不是么。” “你高兴就好。”燕七就告辞要回去。 “七姐,上巳节要到了,府里头这几日又要给大伙儿做新衣呢,可我看着谁做的都不如大伯买给你的那些衣服鞋子好看,倘若这回大伯再带你去逛铺子,可莫要忘了叫上妹妹我啊。”燕八姑娘在燕七身后轻笑着道。 燕七懒得应她,就假装没听见地离了怀秋居。 回到坐夏居后先进了厨房,按着烹饪课上学的和面手法和了半盆子面,几个管做饭的婆子在旁边看着也不多话,都知道这位主儿能吃,这会子弄不好是要给自己加餐呢。 燕七和面摊饼,在平底油锅上摊得薄薄一层,再把核桃仁、松仁和桃仁切碎切细,用蜜糖霜拌匀,再加碎羊肉,调上姜末、盐、葱花一起拌作馅,卷进饼皮里,再入油锅炸,炸得焦黄喷香,捞出来沥去油,盛进盘子里,一口气炸了三十个,分成三个盘子装。 几个婆子心里直念叨:好像羊肉不要钱似的,干果仁可也贵着呢! 燕七把盘子放进食盒,拎 第63章 宿敌 霁月书院的整体骑射水平本就不比锦绣书院低,今年有了程白霓的加盟,更是一路过关斩将,凯歌高奏地冲进了半决赛。实则锦绣书院的女子部与霁月书院历来都有些宿敌的意味,盖因两个书院都在句芒区,都是官学,都是百年传承,都曾出过皇后、宠妃及一干豪门贵妇,因而无论是在声誉上还是生源上,两个书院的竞争都异常的激烈,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有些官家家里女孩儿多的,往往会在两个书院里都放上自己的孩子,反正不管哪家书院教的好,自家孩子都有机会出人头地,就像武玥他们家,家里姐妹二十来个,一部分在锦绣书院,一部分就去了霁月书院,而由于两家书院历来的敌对意味浓重,搞得两拨孩子经常在家里就为着自个儿学校跟对方干起仗来。 宿敌意识也是学校文化的一部分,因此每一个进入锦绣书院的女孩子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被加持上对霁月书院的仇恨点,霁月书院那边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不管在哪一种竞技项目上,两个书院但凡对决,都充满着无法化解的火药味和比对决其他书院更强更浓的战斗意识。 二月二十七,木曜日这一天,进入四强的两场半决赛在不同的场地上同时开赛,考虑到锦绣书院与霁月书院之间的孽缘,锦绣书院的许多社团在这天下午都特别放了一回假,准许学生们去比赛场地为本书院的骑射队加油助威 。 由于霁月书院是一所纯女校,所以与她们拼队比赛的还有一个纯男校,能进入四强——严格来说是五强,也是颇具实力的,书院名叫做松鹤书院。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两刻的时间,赛场四周的观众席上就已坐了不少的观众,除了锦绣书院的学生之外当然还有霁月书院的学生,以及松鹤书院的学生和一部分中立观众。 “燕小胖你不上场啊?”元昶就坐在离锦绣书院队员席最近的地方,扯着老鸭子嗓冲燕七咧着嘴笑。 燕七顾不上他,正忙着帮参赛队员递水递巾子——这也是社团文化的一部分,新队员是要听从老队员的差遣并且做好一切打杂、服侍等必要工作的。 “小九,你七姐不上场吗?怎么没见她穿着书院统一的赛服啊?”距元昶座位的不远处,燕九少爷及他两个小弟也刚找好了视野不错的座位,还没坐稳就听小弟甲问了起来。 这二位实则都比燕九少爷年纪大,但就是喜欢缠着他,燕九少爷原本就没打算来看比赛,硬是被这俩货给拉了来,这会子一脸“我不认识你们”的表情木着脸捧着本书看。 “小七!小七!”小弟乙,那个胖子,欢乐地冲着场下的燕七招手,真是胖星人见着胖星人,亲切感都是浸入脂肪里的。 麻痹你谁啊,小七是你能叫的吗,你是不是想死成梅菜扣肉啊? 燕七往台上看了一眼,燕九少爷从书页上抬了抬眼皮儿,然后翻了一页过去,再向上看,隔了六排座位,武玥和陆藕冲着她招手,武玥都快兴奋死了,站起来又跳又叫,幸好当朝民风开放啊,这要搁宅斗文里一准儿给她套上疯妞傻妹受感情刺激了的设定啊。 再往上看,坐在最后面最高处那一排上的,崔晞正笑容明灿地望着她招手。 都来看热闹了啊,骑射果然是国人最爱啊。 燕七依次向上头的几位招手回应,之后转回身来继续给学兄学姐们递弓递箭。 “稳扎稳打。”武长戈的临场指示向来言简意赅。 众人齐声应是,闻得裁判在场上示意双方队员上场,便排好了队伍精神抖擞地向着场中走去。 进入三十二强之后,良莠不齐的队伍被淘汰,剩下的都是有实力有规模的正规队伍,因而比赛的外在形式上也更正规起来,首先每个参赛队都必须统一服装,上衣背后还要背上相应的号码,比如锦绣书院女子部的赛服就是绛红底子金线绣火焰纹的箭袖短褐,背后用金线绣着各自的号码,袖口束黑皮护腕,腰间扎黑革带,下头同是红底金纹的长裤长靴,看上去就像一团团跳动闪耀的火焰,配着年轻女孩子窈窕玲珑的身段儿,腰肢纤细,大腿修长,雪肌黑发,皓齿红唇,端的是明媚夺目、青春火辣! 实则许多男孩子专程跑来看比赛,还不就是为了看这些光彩照人的女孩子?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固然是最为传统的东方女性美,可热情似火充满青春活力的健康蓬勃不也是别有风味的一种美? 没有人不喜欢年轻,没有人不喜欢生机,而在这样的骑射竞技场上,你所能看到的,就是这种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霁月书院的女孩子们则又是另一种风格了,月白色的赛服使得一个个充满着清灵与肃杀的气质,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高挑的个头,纤韧的身形,冰冷的神色,整个人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雪刃,仿佛随时都能将她的对手捅个透心凉。 程白霓。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念这个名字。 谢霏vs程白霓。 命定的对手终于碰面了 ! 双方入场,在主裁判两手边对面站定,听裁判例行公事地宣读比赛规则,做为双方队长的谢霏和程白霓分别站在自己队伍的头一位,不可避免地面对了面,场边观众一阵喧闹,这大战将临、死敌见面的紧迫感让他们兴奋不已。 而当事者双方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动,相互间冷冰冰地对望着,风卷着浮尘掠过脚边,那剑拔弩张的杀意在四周不安弥漫,背后箭篓里的箭翎微微拂动,竟似有着驭气而出的躁动感。 “开始!”裁判一声令下,比赛正式拉开序幕。双方队员回到队员席,由进行第一项比赛的人留在场上。 静靶射击这种比赛,对于发挥稳定的高手们来说,实在很难拉开比分,当然不排除有人发挥失常,但若在双方均正常发挥的情况下,最终的差距大概也就在一两环之间。 第一项的短距静靶,锦绣书院以一环胜出。第二项的长距静靶,霁月书院还以颜色,以一环的优势将总比分追平。至于男子部分的比赛,实在因为女子部这边的劲敌碰撞而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没有太多的人去关注。 移动靶的比赛是可以争取拉开积分的机会,然而双方的教头都很沉得住气,至今都没有派各自的王牌选手下场,直至固向动靶的比赛结束,锦绣书院以三环优势领先之后,到第四项的变向 第64章 瞬杀 决胜局是最后一项骑射动靶的比赛。 双方队员入场。 检查装备、箭支。 裁判令下。 比赛开始! 双方纵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向着场中飞奔,利用场中的障碍物闪避着对方瞄准的线路,“嗖”地一声,有人率先出箭,然而仅射在了地面上,没有扎中任何目标。随着双方渐行渐近,开箭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中箭,有人闪避成功,有人迂回寻找角度,有人趁乱制造机会。 而两队中始终没有动手的,就是各自的队长,谢霏和程白霓。两个人都在耐心的等待最合适的机会,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她们的目标,就是彼此,擒贼先擒王,如果谁能一箭干掉对方的王牌,势必能对对方的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场上情况胶着,场下观众都噤了声,生怕影响到一场精彩对决的出现,满场里只能听见纷乱的马蹄声与弓弦声响,偶尔还会响起几声因发箭和中箭发出的娇喝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霏和程白霓这对最佳竞争对手的身上,这两个姑娘很能沉得住气,不停地驭马游走在场中,闪避对方射来的箭的同时还在一刻不放弃地寻找最好的放箭时机,胯下的马就像是与两人心灵相通一般,灵活机变,跑动到位,闪避及时 。 沉稳固然是重要的,但时间也不可拖得过长,否则一不能稳住己方士气,二无法打击对方士气,擒王战术,越拖越没有意义。两个人绕来绕去,发现对方始终都无法露出破绽给自己,都是高手,不可能轻易给对方机会,这种情况下,究竟是继续拖下去找时机好呢,还是索性硬碰硬,靠真正的实力一决高低呢? 时间不容双方多想,谢霏拍马上前,搭弓引箭,瞄准了程白霓的心口处,五分,一定要一箭拿下五分,一定要一箭就把她干掉,一定要一箭就摧毁霁月书院! 瞄准,用力,松弦,疾射! 两支箭几乎同时向着对方飞出,谁能闪开这一箭? 谢霏向着右边偏了偏身子,这一箭来得太快,她料定自己是无法完全躲开的,然而只要避开心口五分处就还有机会继续留在场上,她的一只手已经准备着去抽下一支箭了,她不知道程白霓是否能躲过她的这支箭,或是有着和她一样的打算,待避开心口后再补射,总之她必须得提前做出下一步的准备,争取能抢到先手—— “噗!”箭击入胶棉外甲的声音。 谢霏觉得自己胸口一震。 场边的助理裁判“咚”地一声敲响了代表有人被击中离场的鼓声,声音沉且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红方一号,被击离场!”主裁判喝道。 红方一号,不就是我吗?谢霏睁大了眼睛,她认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裁判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呢?她明明闪了啊!她做出闪避的动作了啊!这个动作甚至幅度还很大!怎么可能还会中箭呢?! 谢霏低头看向胸前,见心口代表得分范围所涂的红圈处,豁然插着一支森冷长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谢霏有些恍惚,她不相信这个结果,茫然地望向裁判,见助理裁判举起了红底黑字上写着“壹”的牌子,再一次证实了这个让她难以置信的结果。 她看向对面已经调转马头冲向己方其他队员的程白霓,她的那一箭也射中了她,但,程白霓闪开了心口要害,她的箭只射中了她的躯干。 锦绣书院,谢霏首遭瞬杀,离场。 观众席上轰地一片哗然:谢霏被瞬杀了?!往常都是瞬杀别人的她,今天居然被别人瞬杀了?!她甚至没有成功制造和对手同归于尽的局面,就这么单方面地被淘汰离场了?! 程白霓!是程白霓做到的!京都官学女子骑射的天下,当真要改朝换代,新后上位了吗! 有人欢喜有人忧,喜欢谢霏的人自然不会高兴,中立的或是站在对手那一方的人,自然开心见到新局面的开创,毕竟女子骑射这个项目,实在是被谢霏一个人垄断得太久了,不管什么样的比赛都是她拿头魁,这有意思吗?眼下可好,来了个程白霓,从今后双雌并立,好戏只怕还多着呢! 谢霏离场,回到队员席上坐下,脸色难堪且惨白,一言不发地瞪着场中仍在进行的比赛,没有人敢上前安慰她,生怕因此而再度刺伤她已经布上了深深伤痕的自尊心。 “怎么可能……”看台上的武玥失魂落魄,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惹得后面被挡了视线的观众不断叫嚷着让她赶紧坐下。 陆藕连忙将她拉扯着坐回原位,安慰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一次的比赛罢了。” “可……如果输了,一整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武玥替偶像难过不已。 “谁不是呢?”崔晞在后面笑呵呵地接话,“被她淘汰掉的那些书院不也一样白费了一年功夫?” “可——可这不对 !”武玥恼得回过头去瞪着崔晞,“谢霏明明做出闪避动作了!她明明避开心口了!一定是那箭上有蹊跷!赛后必须得让裁判重新检查那支箭!” “呵呵,愿望是好的,可惜,事实就是事实,她没躲开。”崔晞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你没注意到在谢霏与程白霓互射之前,对方有至少七八支箭都曾经向着谢霏射过来么?” “那又怎样?事实证明她全都躲开了!”武玥提声道。 “你有没有注意她都是怎样躲的?”崔晞笑问。 “这……”武玥用力回想了一阵,然后学着谢霏的样子向右压低上身,“就是这样,轻轻松松的就躲开了!” “没错,她就是这样躲的,”崔晞仍笑着,不紧不慢地道,“一支箭是这样躲的,两支箭也是这样躲的,七八支箭都是这样躲的,这七八支箭都是冲着她的心口去的,她用了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角度,甚至同一个幅度躲闪,程白霓看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一清二楚,于是当这两人正式对决时,程白霓预估出了谢霏要躲闪的角度和幅度,直接将箭射向了谢霏会躲闪到的地方,于是,就像你所看到的这样咯,她射中了谢霏,而谢霏没有射中她。所以我说过了,射箭,要用头脑。” 武玥一时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崔晞说的全部在理。 失去了王牌谢霏的锦绣书院女队,被程白霓率领的霁月书院以摧枯 第65章 惊艳 几个人循声看了过去,见说话的那人正在后排跷着个二郎腿坐着,身着华服头戴华冠,腰间挂了足有七八个金银玉制的坠子,年纪很轻,十七八岁上下,五官倒是俊美,就是看向崔晞的目光里满带着轻浮,让人看着就讨厌。 几个人默契十足地转回头来谁也没理这位,继续聊自己的话题。崔晞就问道:“今儿是锦绣书院同哪个书院比呢?” “喂,你不是吧,”武玥惊讶地隔着燕七看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啊!也太不关心咱们书院的荣耀了啊。” “呵呵,我的心只有方寸大,哪里盛得下那么多事,我只关心最需要我关心的就足够了。”崔晞笑眯眯地道。 “说得对,这天下的人、天下的事多了去了,样样关心,这颗心还不得撑崩了?”后头那人又插话进来,甚至还探了头过来,夹在燕七和崔晞之间,却只望着崔晞笑,“你的心里都装着什么?” “关你何事。”崔晞淡淡笑着看他。 “只因我关心你啊。”这人笑得意有所指,满脸的不正经。 “那又关我何事。”崔晞道。 “不关你事,我想关心谁就关心谁啊。”这人笑得死皮赖脸。 “你烦不烦啊?!”武玥的急脾气摁不住了,狠狠瞪着这人,“我们认识你吗?不请自来是失礼之举你不知道吗?” “啧啧,女人啊,成日叽叽喳喳的真是聒噪死了,”这人用小拇指掏了掏耳孔,“不请自来?这是你家炕头么?要真是你家炕头,你就是邀我上炕我也不会上。” 这话说得可就太难听了,轻浮又下流,武玥气得站起身就要动拳头,被陆藕和燕七一左一右给摁下了。 女人和男人吵架斗嘴,历来就难占便宜,何况武玥本就是个嘴笨的,对方又毫无下限,遇到这样的人要么不理,要么就直接揍挺了完事,否则他真能跟你缠磨个没完没了。 今儿因是专程来看比赛的,几个人都没带随护家丁,无非就是一两个小厮,还都留在场外看着马车去了,而这人身旁却明显有那么几个武大三粗的随从,真要干起架来,武玥这点子花拳绣腿可真不是个儿。 要说自曝身份靠爹镇压对方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这种地方各个阶层的人都有,牛鬼蛇神的,万一被人听见起了歹心,把你个千金小姐劫了去,不用干别的,只在外面耽搁几天,再放回来可就说不清了,瞒着身份的话,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一般情况下是不敢动手的。 “不要理。”燕七和武玥道,转头又看向崔晞,“你也是。” “好。”崔晞笑着应了,隔着燕七去看武玥,“你倒告诉我,对手是哪个书院的来着?” “玉树书院。”武玥一腔怒火强压下来,语气就不大好,“其男子部和霁月书院一样,历来就是锦绣书院的宿敌,近些年与我们交替夺魁,积怨日深,所以这一回是拼死也要拿下对方的。” “嗳,原来你是锦绣书院的人啊,”后面那人仍旧探着头冲着崔晞笑,“你叫什么名字?” 崔晞只作未闻,仍问向武玥:“依你看,我们能有几成的胜算?” “当然是十成!”武玥想都不想地道。 “呀哈!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后面那人笑起来,“锦绣书院的教头武长戈早便江郎才尽了,能教出什么好弟子来?瞅他那一张疤脸就让人吃不下饭去,他那些弟子天天对着他难道不反胃?照我看——嗷!” 他这话尚未说完,早已忍无可忍的武玥立起身转头就是一拳上去,正中此人鼻梁,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乱飞,痛呼一声向后倒去。 他那几个随护的下人见状立时冲上前来,有去扶他的,有上来捉武玥的,武玥仗着身体灵活左躲右闪,加上旁边有满满的观众挡着,那几名壮汉一时间竟没能将她逮住。 “阿玥去队员席!”燕七提声道,顺带起身一手拉着陆藕一手拉着崔晞往旁边躲。 挨打的那小子已经缓过劲儿来,武玥那拳虽猛,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打出去的,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这人揉了一阵鼻子,擦了把鼻血,站直身子扫视了那么一眼,而后瞅见崔晞似要离去,连忙踩着前排座位就跳了过去,伸手就去扯崔晞的胳膊,笑着道:“你别走,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告诉我我才放你走,否则——嗷!” 眼前一黑,鼻子就又着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虽不如刚才那一拳,但出拳速度也够快的,害他完全没有来得及准备。 这回出拳的是燕七,把杜朗教的老年拳的招式都用上了,打完就跑,一边拽着陆藕一边拽着崔晞,三个人磕磕绊绊地在观众席间穿行飞奔。 观众席早已坐了**成的人,东一根胳膊西一条腿,横七竖八地挡在过道上,三个人哪里能跑得起来,不过几步就被那几个汉子追上,听得后头那小子高声叫道:“把那小公子给我留下!”几个汉子便齐齐伸手向着崔晞抓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少男,这让普天少女情何以堪啊。燕七胖躯一抖挡在崔晞身前,左推右搡想要把那几个汉子给拦住,可她吨位再重也只是十二岁的等级,和人熊似的壮汉还差得远,也不知被哪只熊掌随便那么一扒拉就被推到了一边,踉跄着站稳身子时却见崔晞已经被其中一名汉子扯住了胳膊,正要往回拽。 燕七左右看了一眼想要寻找称手的工具,见旁边正有个被家里大人带着一起来看比赛的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个弹弓子在那里开心地比划,另一只手里攥着个布袋,布袋里头噼啪作响,约装的是打弹弓用的子弹。 燕七两步过去抢了那孩子的弹弓和布袋,那孩子一愣,紧接着哇地一声哭起来,然而燕七此刻却顾不得他,当即从布袋里掏出子弹来挂在弹弓上——是桃核,虽然轻了些,倒也得用。手起弹飞,“啪”地一声正中那拽着崔晞胳膊的汉子的左眼,那汉子吃痛松手,痛呼一声用手去捂眼睛。 然而紧跟其后的其他汉子却又冲上,仍旧要去抓崔晞,崔晞脚下被旁边观众绊得踉跄,一个没站稳就向着后头跌滚下去。观众席是阶梯式向下的陡坡,下头观众此时都正坐好了观看已经开始的比赛,哪里料到背后滚下个人来,正被崔晞砸在背上,登时带倒了一片人,崔晞接连向下摔滚了三四层,这才止住势头,却是落入人堆里没了动静。 第66章 漂亮 晚上回到坐夏居时,燕七已经吃得肚皮溜儿圆,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消食,“去和崔晞逛街了?”燕九少爷从她身边慢慢飘过去时问她,他姐哪回和崔晞逛街不被喂个随时可宰杀的程度才送回来啊。@樂@文@小@说| “昂。”燕七正听煮雨转述的武玥带来的口信儿。 “‘那混蛋是庄王世子雷豫,四处找不见你和崔晞,就带着人走了,后来倒也没闹。’”煮雨学着学着武玥说话口气的武家下人的口气说话(-_-!),“‘最后霁月书院得了女子部的头魁,锦绣书院得了男子部的头魁,我五哥和程白霓分别得了男女个人赛分的头魁。初三辰正记得在金庭坊的大牌坊下碰头。’” 燕七听完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次日是三月初二礼拜天,不用上学也不必请安,睡了个懒觉起来就听见说大太太让送了新做的春衫过来,这是专为了赶在上巳节前给府里众人做好的,这回可是有人过来给燕七量过了尺寸后才做的,送衣服的婆子还特特地等燕七试过了大小合衬后才拿了燕七打赏的几串钱笑眯眯地走了。 燕七坐在炕上,低头看自己的小肚腩,再这么胖下去,没准儿就真嫁不出去了,实在不行……就真换上五斤的沙袋试试? 说来自己前世是怎么保持身材的呢?……前世啊,也不用刻意保持,本来就吃不着什么好东西啊,饿肚子的时候常有,都习惯了。 燕七抬起手,攥了攥拳,这具身体获得了一些她从前世带来的力量与素质,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她年纪的增长也能跟着越来越强,其实强不强的不要紧,关键是能不能越来越瘦呢?你看,长得胖它不是费衣料么?前些天针线房的过来给她量尺寸,瞧那一个个脸绷的,几尺布的便宜捞不着都想跟你拼命啊。 三月初三一大早,老太太就从厨房赐下东西来了,有用鼠曲草加蜜汁和粉调和制成的饼团,叫做“龙舌[米半]”,这是每年这一日的风俗,说是吃了可以治疗时气病,另还有用南烛木茎叶,捣碎后用其汁来浸渍大米,蒸出来的饭是绀色的,叫做“乌饭”,信佛的人家多喜做这个相互赠人或自己吃。 另还有笋丝馒头、糖肉馒头、蜂糖饼和猪胰胡饼四样主食,七宝姜粥、五味肉粥两种粥,菜有六道,笋酢、糟瓜齑、盐荠、梅瓜酱菜、腌醋萝卜和玛瑙肉。 燕七拣着素的、清口的混饱了肚子,饭后再来一盅冬瓜皮、荷叶、红豆和茯苓泡的利水消食果茶,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穿衣梳头收拾起来。 三月初三,对年轻的女孩子来说算得上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个节日,春暖花开,四海清平,举城上下不分贫贵高低,不论男女老幼,倾城而出,纵情游乐,最是展现自己的美丽与魅力的好时机,最是借着春意春情春心萌动勾搭成奸/基的好季节。 胖星人也有爱美的权力啊。所以燕七今儿梳了个略繁复娇丽的百合髻,簪着用丝带和珠子堆叠出来的几可乱真的海棠花式小花冠,耳朵上一对式样简单利落的珍珠坠子,穿着对襟儿的齐胸褥裙,水红的衫子荼蘼白的裙儿,下摆处用各种深浅的红色晕染出一片似雾还真的海棠花,外头再着一件蝉翼纱的罩裙,倒还真有了一种海棠着雨的lomo式小清新感。 可惜是个胖子。庄嬷嬷向着来给老太太进行出门报备的燕七行礼时暗中心道。 再看人九少爷,天青色的刻丝长袍简简单单这么一穿,怎么看都是飘逸清朗,怎么看都是少年如玉。 一母同胞的姐弟俩,体型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进了老太太的起居室时长房的几个孩子都已经在那儿了,虽然不是请安日,但出门前总得给长辈来打个招呼,老太太正问呢:“今儿我要同你们母亲和三婶去圣母山进香,不若你们也与我们同去罢……” “老祖宗——”一帮孩子大呼小叫地不依起来,老太太就哈哈哈地笑,当然是在逗孩子们了,这个日子哪个孩子肯同一帮已婚妇女跑山里烧香去啊。 孩子们当然也知道大太太和三太太去圣母山是干什么的,由来上巳节也是求子节,圣母山因外形像个垂首妇人而得名,山上有个洞,只因这洞的位置正好处在圣母山的腹部,也就是大概子宫的位置,因而被人叫做了圣婴洞。洞内有钟乳石常年滴下石乳水,在洞中汇成一眼泉池,于是便有人在这洞中修了圣母与圣婴的神像,供奉起香火来,坊间都传说拜了圣母圣婴就能如愿得子,当然,没能得子的肯定是你心不诚,反正年年这个日子都有急切想要生儿子的妇人前来上香拜神,拜完之后再上些香火钱,就可以去那石乳泉里取上一壶泉水,回家和丈夫一起喝了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准备着生儿子吧。 这种求子之事对女人们来说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所以孩子们自然不好跟着去凑热闹,老太太也都知道年轻人都等着这一天到外面狠狠游玩呢,当然也不会拦着,只管吩咐着个人的丫鬟乳母把一应东西全都准备妥当,务必要注意安全等语。 燕五姑娘今日打扮得漂亮极了,梳了双环灵蛇髻,额心还贴了梅花样的花钿,胳膊上绕着用金银粉绘出花纹的薄纱罗,下头穿着华丽丽的凤尾裙,是用各色闪光绫裁剪了之后绣上花鸟纹,再镶了金边拼缀成裙的,裙摆下缀着彩色流苏和细小的铃铛,一动便轻吟吟地响。 “今儿我就穿这个跳舞,”燕五姑娘得意地向着众人显摆她的裙子,“且看我怎么赢了霁月书院的人!” 燕五姑娘是锦绣书院舞艺社的成员,舞艺社属于乐艺社下面的一个分支,同歌曲社、乐器社都属于乐艺社,不愧是宫中退役舞娘何先生教出来弟子,燕五姑娘竟能以新生的身份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上巳湖上竞技的成员之一。 “七妹,听说你们骑射社输给霁月书院了?”燕五姑娘挑眼儿故意笑着问燕七。 “是啊。”虽说输了跟燕七没啥关系,但到底她也是社中挂名儿的人。 “啧啧,骑射社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燕五姑娘哂笑着,“今儿我替你们把面子挣回来,归墟湖上的竞技,你去不去看?” “去去去。”燕七道。 “那你可得离近些——哎哟,我忘了,年年今日能租到的船只数量可都紧张得很,若不提前租的话只怕是租不上的,你可租下了?别到时候连湖都下不了。”燕五姑娘掩着嘴笑。 还真……忘了。 往年燕 第67章 上巳 同武玥在天姥坊碰了头,几人便乘车往归墟湖去,陆藕因要参加乐艺社与霁月书院之间的竞技,同燕五姑娘一样得先去学校,无法与燕七武玥同路前去。樂文小说| 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交通堵塞啊!除了游人还有做买卖想趁着过节大捞一把的,个个儿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地往有河有湖的地方去,那卖浆饮的、卖糕饼的、卖糖果的、卖杂食零嘴的、卖彩线风筝的、卖兰草鲜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帕子香囊的、卖野味轻炭的,甚至卖儿卖女的都跟着一并去凑热闹。 武玥也坐到了崔晞的车上来,和燕七两个凑头在车窗前看热闹,崔晞就只看着她两个笑。 离了住宅区,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茵草如席,碧柳似幕,远有蓝天绿水,近有鸟语花香,三月盛景如画,画里少女霞衣彩妆,少男意气飞扬。然而上巳也不仅仅只是年轻人的节日,老者牵孙,夫妻把臂,笑语欢声,亦有一番热闹,更有富者携妓载乐,贫者两袖清风,照样徜徉山水,人于自然面前,永远无分贵贱高低。 也有趁日去游览名胜佳地的,譬如燕家婆媳,去圣母山上烧香是一方面,顺带还可流连一番山间春景,也有赏桥的,观塔的,盘桓于丹楼玉宇的,甚而还有香会庙会,百戏杂耍尽在其中,又有朝廷拨款建造的佳园奇苑,中养珍禽异卉,悬字挂画,陈设古玩,平时只供达官贵人进出,今日却也对外开放许普通游人赏玩,但凡有此类去处,附近茶肆酒垆就在外头搭起棚架来,资人吃喝说笑,赏天谈地。 京都这地理环境比较奇异,北山南野,西林东湖,那湖又与纵贯整片国土的蛰龙河交汇,使得南北水源皆经于此,就着这样的近便,又按着本朝的风水堪舆法设计,建造者将湖中之水引入城中,使得城内共有四条大河四汪大湖,另还由此引申出数条小的河道,在城中纵横阡陌,而有活水的地方就总不乏好景致,是以满城上下,无处不可成为游春寻欢之所。 一路行来,处处可见踞地玩乐的游人,或坐于古树之下饮酒为乐,或聚于水堤之旁观鱼寻趣,有人不喜与旁人挤热闹,就扯朋拽友地霸占了一方草坪,铺下厚厚的毯子,或野饮,或打牌,或猜谜,或豪赌,另还有斗草的,斗花的,斗鸡的,斗鸭的,放鹰的,拔河的,蹴鞠的,摔跤的,博弈的,赛马的,射箭的,荡秋千的,放风筝的,听说书的,听唱曲的,看杂耍的,玩乐器的,等等等等,那样的热闹,实是笔墨无法尽述其一。 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上巳节最传统的游艺方式:曲水流觞。比起上回在崔晞家里大家玩儿的那一种做诗饮酒的玩法,大众玩的这一种就简单粗暴得多了,直接就是上游放酒杯下游捡着了就喝,还有往水里放煮熟了的禽蛋的,上游放了下游吃,这叫“曲水浮素卵”,也有放枣的,叫做“曲水浮绛枣”,总之就是吃吃喝喝,顺带男男女女们借此机会相互传递秋波,调个情逗个趣。 距着归墟湖还有一段距离,这路上便已是热闹得几乎无法通行了,也不知哪家的土豪,出动了十数辆大型马车,用以将彩帛结起来,形成一座彩楼,车上有歌姬舞娘当众表演,还有管乐丝弦吹拉弹唱,车下围着大群看热闹的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全靠着前头的马儿使劲拉,后头众人七手八脚的推,才勉力在人流簇拥中缓缓前行,形成了一支浩大的春游队伍。 好容易穿过重重障碍阻挡,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归墟湖,马车已实在再难前行,燕七三个只得下得车来步行过去,由丫头小厮们拎着备用的各色用物,一行人穿过绿杨垂柳,踏过芳圃草坪,且说且笑地往湖岸边走过去。 湖边草坪早早就被人占据了,有用油布搭成大幕帐在里头打滚玩闹的,多是些年轻男子,也有脱下红裙插挂起来形成一圈屏幄在其中野炊嬉笑的,那就都是些女孩子了,这是传自唐时的一种习俗,叫做“挂裙幄”,当然,女孩子们在这红裙子里头必然还穿着别的可以外穿的衣服,否则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人人光着两条大腿在这围帐里玩儿,那你朝女子们的思想也就太大条了。 燕七三个沿着湖堤找歪脖子柳树,一伙年轻男子正在树边玩射柳,玩法也挺有趣,就是将鹁鸽放在葫芦里,然后挂在柳树上,远远站定,搭弓射那葫芦,要把里头的鸽子射得飞出来,以鸽子飞的高下来定胜负。 会玩儿啊,古人真是太会玩儿了。 “歪脖子柳树……”武玥无语地站在成行的树前,向着前面一指,“你告诉我哪棵柳树脖子不歪?”一棵棵歪得都特么快把头扎湖里去了好么! “这样吧,”燕七转向自家小厮们,“会叠罗汉吗?” 小厮们应着“会”。 燕七让煮雨从自己带的备用衣衫里抽出根桃花粉色的长绦来,递给其中一名小厮:“叠起罗汉来,最上面那个把这绦子缠到柳树枝条上去,缠成燕子的形状。” 就跟一笔画个燕子一样,小厮先还有些为难,燕七在地上划拉了两下教了教他怎么缠,也就明白了,几个小厮扛扛踩踩地在树下叠起罗汉来,才刚叠好就听见附近有人喊:“快来看嘿!这边有百戏班拉场子耍杂技呢!” 这厢众人:“……” 上头系好了绦子,粉亮亮的颜色被绿柳衬着倒也显眼,这下就不急了,既是过上巳节来的,总得沾沾水响应一下习俗,武玥燕七同着崔晞就蹲去了岸边,拿着路上买来的兰草沾着很是清亮的湖水往身上意思意思地拂了几下。 这三位娱乐精神虽然欠奉,旁边的人可就欢乐多了,三人左边一帮女孩子,右边一伙男孩子,两拨人先还老老实实地持草“洁身”,片刻后就不知怎么嘻嘻哈哈地搭上了,你撩我一下,我扫你一把,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迅速戏闹在了一处,兰草也丢开了手,直接用手蒯水相互泼洒起来。 这特么是上巳节不是泼水节! 中间三个炮灰还特么拿兰草小心翼翼地沾水呢,早被左一捧右一把兜头罩脸地弄了个水湿。 “这些人有意思吗?多大了还玩儿这个!”三人从岸边退得远远,武玥拿着帕子一厢擦脸上的水一厢抱怨。 “醉翁之意不在酒。”崔晞笑呵呵地道。 “果然是‘在乎山水之间也’啊!”武玥没找对重点地叹道。 崔晞笑起来,也没再解释,三个人躲到远些的地方看了会儿两拨年轻男子玩摔跤,摔跤也是古人正经儿的娱乐和 第68章 吓唬 众人哗地一下子炸了:这小姑娘可真是个硬脾气啊!也有点太不知好歹了吧?就她这么小的年纪,这么轻的身板儿,那小子一根胳膊就把她推翻了啊!到时候伤了碰了毁容了,且看她和谁哭去?! “你用一只脚跟人摔啊?”燕七面无表情地道。 武玥还没自大到那种程度,想了想道:“让他也一只脚跟我摔不就行了?” “人那只脚能使得上力,你这只脚都戳了,不动还疼呢。”燕七道。 “那,那我与他另约时间!”武玥道。 “他未必肯依,他现下说这话就是为了出口眼前气。”崔晞插话道。 “那……那你替我去,怎么样?”武玥望向崔晞,这位不也是男的么。 崔晞:“……” 燕七:“快别闹了,他连我都打不过。” 武玥:“那,小七,你代我上?” 燕七:“你还闹,你两只脚都戳了我也打不过你一根手指头。” 武玥一咬牙:“还是我来吧!输就输了,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啊,咱们扭头走了他还能扒着不让走啊。”燕七给她顺毛。 武玥:“佛争一口气,人争一炷香!” 燕七:“……人争一炷香……这是抢着上牌位吗?说反了。” 崔晞:“呵呵呵。” 武玥:“反正我跟他比定了!” 仨人在这厢商量,那人在那厢也刚跟围观群众吵完,结论就是人要耍起不要脸来广大爱凑热闹爱起哄的人民还真没法子拿你怎么样。 其实我们的围观人民又何尝不想看到更热闹的热闹。 譬如一男一女玩角抵啊。 百年不遇的奇景,说不定今儿有幸就能看见啊喂。 谁真心拦这男的啊,大家根本就是一边占据道德至高点对其进行抨击一边语带双关连激带刺地给这位架火添柴嘛。 快快快,别犹豫了,大过节的要什么脸哪,大家都不会介意的,你赶紧着吧,开始开始! 不要脸君被群众打了满满的鸡血,扯着脖子冲武玥叫:“这位小姐,怎么样?既凭白受了彩头,不下场来同哥哥玩玩,实在说不过去吧?” 这流里流气的腔调实在太欠抽了,武玥迈步就想冲上前去,然而刚被戳到的那只脚委实疼得厉害,走了两步就趔趄起来。 眼看着武玥咬紧牙关死活不肯示弱,燕七只得走上前去和那人道:“她脚伤了,你若真心求战,另约个时间吧。” “嗬,京城这么大,另约个时间?说得好听,到时她放我鸽子,我去哪儿找她啊!”这人极为无耻地道。 自报家门这种事,其实像武玥燕七她们这样的**一般不爱干,没事儿以爹服人怪没意思的,权力是把很锋利的武器,但用得多了,它就钝了。 “行吧,你真要和我们角抵是吧?”燕七问他。 “是啊,她白受了彩头,自然就要下场来试试,天下哪有白吃的宴席!”这人无理搅三分地道。 “你看,她脚崴了,这会子实在没法下场,不能缓缓?”燕七同他商量。 “嗬,刚才她踹我的时候怎么没见脚崴?”这人是真真的无赖。 “你那意思是非得让她崴着脚同你角抵?有意思吗?”燕七问。 “有意思,有意思得很!”这人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燕七活了两辈子,这样的人倒也真没少见,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没有。 古往今来,奇葩永远不少,可远观而若想亵玩请一定玩死丫焉。 “何必呢,”燕七随手扯起自个儿裙上挂着压裙摆的玉环绶拿在手里把玩,“你就是赢了,脸上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如你所言,谁生下来也不是注定受辱的,你想出了这口气,我们难道就不想把这口气出回来?大节下的,何必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彼此各退一步,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不好吗?” “我若说不好呢?”这人挑衅地乜斜着燕七,只当这俩丫头是怕了他了,越发不肯放过。 “这样啊,看样子你不喜欢和人讲理,那我们也只好用不讲理的方式来应对了,”燕七指尖上勾着那块碧玉环佩,定睛望住这人,“由我来替她下场,你没意见吧?当然,你有意见也没用,因为我们也不大想同你讲理了。” 这人鼻子里冷哼一声,拿眼在燕七身上打量了几回,哧笑道:“你么?到时候挨了打可别哭!” “虽然我不知道你能把我打成什么样,但我想我是可以把你打成这样的。”燕七手指一动,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那又宽又厚的玉佩竟是生生让她仅用几根手指就捏成了碎块!而她这一张面瘫脸上的神情又起到了很好的“well,就是这么轻松”的视觉效果。 这人被吓着了,心里掂量了一下换作自己能否做到仅用一只手的手指就掰碎一块这么厚的玉佩,结论是做不到,臣妾真的做不到,这小胖子太特么恐怖了!这手上得有多大的劲儿啊!肉全吃到手上去了吗?!这要真是同她角抵,丫一只手就能捏碎人骨头啊! 燕七配合着他的思绪捏了捏拳,发出嘎叭嘎叭的骨头响,轻描淡写地道:“忘了说明,但也许你也能从我的身形上看出来,女子也有角抵社你总知道的吧?” 这人心中大惊:卧槽,莫非这小胖子是角抵社的? 女子有角抵社,这也不是燕七随口瞎编,事实上正史上的宋朝就有女人玩角抵,而且你猜怎么着,那些女子角抵时也像男人一样**着上身在东京最大的宣德门广场上进行表演和比赛呢,后来砸缸救人的那位著名史学家司马光就和宋仁宗说啦:“妇人们裸露上身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跤,实在不成体统啊不成体统!从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 。不过他说他的,女子角抵运动仍然顽强发展了下来,甚而还出现了许多著名的角抵相扑手,比如黑四姐、嚣三娘等等。 正史尚且如此,眼下这个开放的时代就更是如此了,不但民间有女子角抵社,各个书院也同样有女子角抵,所以燕七这么一说,这人还真信了。 怎么办?!这人紧张起来,这小胖子应该没骗他,不是角抵社的她手上能有这么大劲儿?不是角抵社的她能这么胖?不是角抵社的她能一脸这么的淡 第69章 画舫 “没准儿以后每年的上巳节都会有人开始在柳树上系绦子了呢。”武玥乐道。 “谁第一个往上系的?真是闲得。”元昶哼道。 燕七:“……” “怎么办啊?归墟湖堤这么长,堤边人这么多,燕伯父要怎么找咱们啊?”武玥问。 “湖上的人总比岸上的少,咱们找他不是更容易么,我大伯总会有法子让我们看到他的,”燕七兰花手向着湖中一指,“悟空,你看。” 远远的靠近堤岸的湖面上,一艘敞轩式的双层大画舫正缓缓地沿湖行进着,先不说其上的彩梁红柱与五色纱帘有多鲜亮,单只那舫顶上架着的一架足以盖住整个船顶的被做成燕子外形的大风筝就足以挣人眼球的了,惹得岸上游人看见这一幕纷纷惊呼遥指,赞叹不已。 此刻天上飞着的燕子风筝有不少,然而被做成这么大的却仅此一架,乌黑泛着亮的燕身,雪白的肚皮,惟妙惟肖的缩在腹下的双爪,灵俏修美的燕尾,却在头顶上奇奇怪怪地绘了一圈清新可爱的海棠花。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东风静、细柳垂金缕。望凤阙、非烟非雾。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箫鼓。……乍莺儿百啭断续,燕子飞来飞去。……近绿水、台榭映秋千,斗草聚、双双游女。……醉襟惹、乱花飞絮。……岁华到、三分佳处。……散翠烟、飞入槐府。……” 不知哪里有人唱曲儿,隔云隔水,绕柳绕岸。 几个人挤到岸边去,武玥脚也不瘸了,蹦着跳着冲那画舫甲板上立着的人招手,那人向着这边瞅了半天,然后和撑船的船工说了几句话,那舫就向着这厢划过来。 “来了来了!那人是谁?”武玥兴奋地问燕七。 “一枝。”燕七答道。 “一只?一只什么?”武玥纳闷。 “我大伯的长随。”燕七解释。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哪有把人论‘只’的,就算人家只是个长随,也不该这么轻践人啊。”武玥教育不礼貌的燕七,哪有说“那是一只我大伯的长随”这样的话的啊。 燕七无语:“这是他的名字,一枝。” 武玥:“……呵呵这名字可真怪……一只……” 画舫很快便划过来,很有技术地靠在岸边,燕七团伙就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下登了上去。 进得那四面皆敞的一层轩厅,见四下散放着海棠几、芭蕉椅,另有盆景香炉琴案画瓮,几名丫鬟模样的女孩子上来行礼,随后又各去煮茶的煮茶、布食的布食忙碌起来。 “老爷在上面。”一枝告诉燕七,一伙人就沿着楼梯往上去,武玥还特意在“一只”脸上盯了几眼,以图能从这张颇清俊的脸上计算出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可怜的家伙的心理阴影面积。 二层的陈设与一层大同小异,临近敞窗的位置两个人正对坐了弈棋,其中一个脑袋又大又圆,五官看上去像是瞧乐子瞧得很开心的样子,头发打理得油光鉴人,外面穿了件春韭绿的袍子,崭新的千层底黑布靴,腰间还挂了块巴掌大的衔芝鹿纹玉佩。 另一位却在这柳绿花红的日子穿了件弹墨刻丝袍,一身的清山浅水,宽大袖口处各有一尾悠游的团墨芙蓉鲤。黑发用象牙雕的兰草簪子绾起,腰间系一根水墨晕染的长绦,别人绦上挂玉,这位绦上却挂着一支犀管兔毫笔,笔尖竟还沾着墨,然而再仔细一看,这笔尖原来也是玉雕的,白玉尖上挑着墨玉,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大伯/燕伯父/嗯,乔大人/老乔。”几个孩子上前请安,七嘴八舌地叫人,最后一声是元昶的,乔乐梓被他叫成老乔也没生气,笑眯眯地应着。 “随便坐吧。”燕子恪道,转头一推棋盘,“孩子们来了,不玩了。” 乔乐梓直接无语:你特么刚才都快输了,正好逮着借口了是吧! 几个孩子个顶个儿的大方,闻言也不拘束,果然各去找座位就坐,武玥自是想同燕七坐一起,崔晞也习惯了身边有个胖团子在眼角里时时滚动着,元昶想着得时时能欺负到燕小胖才行,结果这船舱那么大,四个人却全都挤在了一堆坐,一枝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热。 元昶心里头不痛快,再瞅见乔乐梓望着他们这厢一个劲儿瞧乐子,就更不开心了,哼着声道:“老乔你今儿穿成这样,是要相亲去还是怎地?” 乔乐梓登时泪流满面:被这小子看出来了,老子今儿可不就是被远在千里之外原籍老家的老娘遥控指挥逼着出来相亲的么!逼婚信在一个月前就寄过来了,说什么三月三是相亲节,女孩子们春心动,务必于当日敲定未来媳妇人选,否则过年回家就只能从狗洞里进门——单身狗没尊严啊! “咳。”乔乐梓很尴尬,正要顾左右而言它,却见元昶笑了一下,又道:“不若我给你介绍一位长得俊的姑娘。”说着竟向着崔晞一指,脸上带着坏笑带着挑衅还带着几分羞辱性的瞧不起,“这位眼下虽是女扮男装,但论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了,怎么样?” 乔乐梓是认识崔晞的,闻言就愣了,元昶这小子瞎闹什么呢?崔家小四爷得罪他了么? 实则谁都听出元昶这是故意羞辱崔晞来了,暗指他不像男人。 谁知崔晞却根本不恼,笑吟吟地倚着小几,手里捏着个杏脯正往嘴里放。 当事人不急,旁边的人却看不过去了,武玥向来最讲义气,崔晞既是燕七的朋友,又跟她和陆藕有过几面之缘,那也就是她们五六七组合的朋友了,再说她和元昶又不熟,理当站在崔晞这一边,因而武玥不满地瞪了元昶一眼,道:“你眼神不好么?难不成你在家里也总把自个儿哥哥认做姐姐?” “你说什么?!”元昶恼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怎么样?!”武玥也不甘示弱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眼看着他,“原来你不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把你怎样!”元昶将拳头抬在胸前,捏得嘎叭直响。 “别以为你是男人我就不好意思动手!”武玥也将拳头抬在胸前,虽然也捏出了声响,但却比不得元昶的声音大且脆。 “闹什么,”燕七的声音插进来,“谁吃桑葚儿?” “我吃。”武玥脾气虽急,却也知道点到即止,就着燕七给过来的话茬儿就把方才这事放过了一边,何况 第71章 天火 第一轮第一场的歌唱比试,锦绣书院比霁月书院多得了两朵兰花,第二场乐器比试,霁月书院反超了一朵兰花,第三场的舞蹈比试,霁月书院又多得了一朵兰花。 第二轮三场比试仍旧各有胜负。陆藕参加的集体乐器比赛要到倒数第二场才会上台,而燕五姑娘的单人舞蹈比试现在还未轮到她上场。 燕家众人坐在画舫二层的窗前边吃吃喝喝边观赏比赛,何先生出了丑,躲在隔间里不肯出来,乔乐梓虽然不通音律,倒也看得有滋有味儿——废话,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看啊?照他老娘的意思是看上了就赶紧上门去提亲,我儿子大京都从四品的父母官儿,除了公主郡主不敢说,配你们哪家的闺女配不上啊?!我朝女子十二三岁就已经能说亲了,看看你们学生妹怎么啦!怪蜀黍配小萝莉是多萌的cp啊! 乔乐梓对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十六七的少女么就……咳咳,多正常的事儿,本朝女孩子大多都这个年纪说亲的嘛。 “有中意的么?”燕子恪问他。 乔乐梓很尴尬,和别人讨论这个问题也就算了,和蛇精病讨论总觉得事情最后会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咳,此事不急……”乔乐梓圆白的大头上染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 “不急么?”燕子恪问。 靠!故意的吧你!还问!还问!能不急吗?!老子只比你小四岁,你孙子都快抱上了,老子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哪!还问!咬你啊!汪!汪汪! “那一位不错。”燕子恪用下巴指了指第三轮第一场歌曲对决代表霁月书院上场的女孩子,“神清目明,仪态端丽,是聪慧稳重之相。” 还会相面呢你。乔乐梓有些不自在地向着那厢扫了一眼,哼哼叽叽地含混了一声。 “不中意此类的?”燕子恪看了看他,“上轮跳舞的那一个怎么样?腰细臀丰,房事上必能与你鱼水和谐,且还……” “噗!”乔乐梓一口血喷出打断他的话,这特么的都啥跟啥啊!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老子是那种只重*欢悦的人吗?!哪天就咱们俩人儿时你再细说不行嘛?!流氓死了你!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乔乐梓乔知府一时忘了自己就是全城警察的头头。 心虚地向着四下看了看,见燕家的孩子们都坐得较远在那里各说各的,没人注意这厢,这才松了口气,白了燕子恪一眼,哼叽着道:“那些不重要……” “哦,要长相好的?”燕子恪问。 “咳……也不重要……能干就行……”乔乐梓不大好意思地道。 “所以还是那个腰细臀丰的了?”燕子恪道。 “……”草!是特么能干!不是特么能干!乔乐梓气哭了。 两人这厢聊着,那厢竞艺台上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第三轮的舞蹈对决,燕家孩子们看见了燕五姑娘露出头来冲着这厢招手,“小五要上了!”燕四少爷叫起来,众人连忙齐聚到窗前认真观看。 然而这一轮先上场的是霁月书院的选手,穿着轻且薄的彩裙,妆容妍丽,行至竞艺台的中央,先向着四周大大方方的行礼,面上带着年轻女孩儿的自信与傲娇,鼓乐声中开始缓缓起舞,身姿柔软优美,舒臂展腿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人分外享受。 随着乐曲节奏的逐渐加快,这姑娘的动作也越跳越快,看得众人连连叫好,这姑娘一连串的下腰、转体、劈腿、曲身,大开大合,动作舒展流畅,看的人陶醉,跳的人也陶醉,场上场下正自忘情,突然一道火光由那姑娘身上耀起,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姑娘整个身子登时被一大团火球包裹了起来! 专注于场上的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姑娘在火球的包裹中发出一声惨叫,然而还未等这声惨叫结束,下一个瞬间那火居然就像鬼魅般消失了,只剩那姑娘以非常慌张的姿势一脸惊骇地站在当场,而更让围观众人万分惊骇的是,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竟好像是随着方才那团火一并消失了,眼下的她……竟是不着寸缕! 这样的惊变令整个场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惊呆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紧接着,那姑娘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惶张地将身体缩成一团蹲在场上,围观的众船上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哗然声—— “老天——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是我眼花吗?” “那姑娘身上居然着火了!是天火!一定是天火!” “快看快看——她身上一丝不挂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衣服会着起火来?!是老天降下来的天火还是地狱的业火啊?是不是在惩罚她?她是不是做过坏事?” “看哪!看哪!这女的太丢人了!刚才正好是那样的姿势!全被人看到啦!” “我刚才可看得一清二楚,哈哈!” “……” 这样不可思议的突发事件令霁月书院舫上的人一下子懵了,一时间竟是僵在那里没有人想起赶紧拿件衣服冲上去给那姑娘挡住**的身体,那姑娘哆嗦着抱成一团,缩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无助又痛苦,恐惧又绝望,周围那些船上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映在她的眼底,有疑惑的,有惊讶的,有嘲笑的,有下流的……全被他们看到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遮挡,就那么一览无余地,被全天下的人看到了…… 这姑娘呆怔了片刻,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又凄厉的哭嚎,她站起身,向着模糊视线里的万顷寒波飞奔过去,纵身一跃,直坠入湖! “啊——”众人齐声发出惊叫,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生命以自殒的方式消失在面前。 “一枝!”燕子恪沉喝了一声,一枝已是纵身由画舫二层跃出了窗外,扑通一声落水响后便未见他由湖面浮起,直接用了最快的潜水方式向着那姑娘投湖之处游了过去。 眼前这一系列的惊变令许多人一时半刻难以回神,而燕家舫上的燕子恪和乔乐梓却已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令着画舫靠向那两艘比赛用舫,前脚上去,后脚一众孩子也跟着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爹——”燕五姑娘扑出来,拽住燕子恪的袖子一脸委屈,“方才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后面还能不能比赛啊?我还没出场呢……” 都闹出人命来了, 第72章 戏法 乔乐梓不得不承认燕子恪的蛇精病招术还真的挺管用的,那姑娘死意已绝,醒来后见这情形竟然真的相信自个儿已经死了,证词获取得很顺利,最终仍旧让人把姑娘弄晕暂先安置到隔间去,撤掉一应道具,换回平时装束,这才同燕子恪讨论起案情来。 这姑娘闺名叫做徐玉婕,据她向“阎王爷”阐述自己为什么会“死”的经过得知,在事发当时,她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衣服会起火的前兆,只是一瞬间便觉得眼前闪起了火光,紧接着浑身就有了灼烫感,还没等她做出更多的反应,那火就已经消失掉了。 而至于跳舞的过程中可有察觉任何异样,这一点徐玉婕答不上来,因为当时跳的太过专注,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视线里绝没有任何火源,身上也绝不会装着任何能引起燃烧的东西。 乔乐梓问到她身上那套舞衣是从哪里做的,什么材质,徐玉婕便说是由书院舞社统一拿了尺寸去绣坊订做的,府绸质地,因恐学生们不小心弄脏弄坏衣服,在本次比赛开赛前,这衣服一直交由教习先生保管,大家是到了画舫上才把衣服换上的。 而当问到徐玉婕平日可有得罪的人这一问题时,这姑娘叹了一声,说自己“生前”实在不会为人,性子太傲,眼高于顶,嘴上也没有把门儿的,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只她们舞社内部,就至少有七八个与她极不对眼的。 乔乐梓也是无语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出于职业敏感而问,从徐玉婕的证词来看,还真的是无法从中窥得什么人为的因素在内。 “定乃人为。”燕子恪却如此说道,“烧衣不见灰,若非特意为之,如何自然而成?” “可……怎么才能做到烧衣不见灰呢?”乔乐梓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变大了。 “不知。”燕子恪痛快地答道。 棘手啊!太棘手了!乔乐梓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的案子,火从何来?何物引火?怎么查啊!完全摸不到门路啊! 因出了这档子惊人之事,竞艺会是肯定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围观群众被勒令离开归墟湖,以免干扰官府调查,虽然有些扫兴吧,但是众人因亲眼看着了这骇人听闻之事的发生,一下子有了谈资,倒也没觉得这节白过——这都特么什么心态! 反正上岸之后有继续去寻乐子的,也有留在附近边八卦边准备窥视湖上变化继续深扒的,不过一上午的功夫,这件奇之又奇、玄之又玄的事就传遍了全城,真是人多力量大,八卦达天下。 归墟湖上只留下了三艘画舫四五条船,除锦绣书院和霁月书院的画舫之外还有燕子恪的舫,船是官差们来时划的,整个湖面上此时一片安静,两院所有参赛的学生们都被令着在各自舫中等官府示下,未经许可不得四处走动,并留有衙役看守。 经过一番调查取证,所有人的口供都已整理完毕,两艘画舫里里外外任何细节也都经过了检查,时值当午,两舫上安排起了午饭,官府的人们也都上了燕家的画舫,在一层用饭,燕家人和乔乐梓在二层,分了几桌,边吃边谈论此案的进展。 “究竟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乔乐梓已经是第十八遍问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有会功夫的人将火折子一类的东西弹到她身上的。”元昶同燕七武玥崔晞挤在旁边的小方桌上吃,闻言插了一嘴,其中不乏自我宣扬之意,“我就能做到这一点。” “大家又不是瞎子,火折子着起来弹过去,谁还能看不见?”武玥反驳,因着元昶非要挤在这一桌,心里正不痛快。 “哼,你说的那是普通人,若用内力弹,速度快,目标准,并不易被人察觉。”元昶冷声道。 “可惜我们都是普通人,还真不敢跟你这个不普通的人比呢。”武玥也冷声道。 “最后一个鱼丸,你们不吃我就吃了啊。”燕七道。 “你不减肥了?”元昶瞪她,抢先出手抢走了碟子里最后的鱼丸。 “听说吃鱼不长肉。”燕七道。 “行,那给你吃。”元昶把自己夹着鱼丸的筷子伸出去,递到燕七嘴边,坏笑着看她。 见燕七好像有点犹豫,元昶也有点不太自在起来,脸一热,正想着打个哈哈把筷子收回来,却听她道:“你不会等我张开嘴后又把手挪开吧?” “……”原来人在担心这个。 元昶直接把鱼丸塞进了燕七嘴里:“吃吧你,哪儿那么多念头!” 年轻人清纯甜美的感情真是对单身狗造成了一万点伤害啊,乔乐梓摇摇大脑袋收回目光,却见燕子恪冲着他侄女招手:“小七,来。” 燕七起身过去,被她大伯指着坐在旁边,在身后立着伺候的一枝特别通透,立刻送了副新碗筷放到了燕七的面前,她大伯把他这桌上的鱼丸碟子拨拉到她面前,道:“吃吧。” 嗳哟,这也太宠着了……但怎么看怎么都有喂养宠物的即视感啊。乔乐梓瞅了眼吃得很不客气的燕家七小姐,这小胖丫头是怎么就入了燕子恪这双挑剔的眼了呢?有一技之长?性格与众不同?三观和他一样扭曲?还是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引起他兴趣的地方啊? “继续说。”燕子恪一句话拉回了乔乐梓的神思。 “哦,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是有人弹了火折子什么的在徐玉婕的身上,”乔乐梓夹了口菜在嘴里嚼,“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火光一闪,还能没人看见?” “嘁,那你倒是说说,人的衣服是怎么能够无火自燃的?”元昶不服气,扯着椅子也挤到了这桌上来,偏头瞪着乔乐梓。 “咳,这个嘛,我也正在想……”乔乐梓有些尴尬,这件目前还无法定性为案子的案子实在太过离奇,以致令他这位堂堂知府看上去很是无能。 “这么说吧,若想起火,起码得有能点燃它的东西吧?什么东西能做引燃物用呢?火折子,火石,打火镰,火绒,火药,炭,油,这些你挨个儿想啊。”元昶指点乔乐梓道。 乔乐梓哭笑不得:废话,你当老子没想过啊,关键是谁也没看见有人点火啊!总不能是徐玉婕的衣服自个儿烧起来的吧? “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引火。”说话的是那厢的崔晞,笑呵呵地望过来。 “什么东西?”元昶挑眉抢着问。 “两面凸起的玻璃,”崔晞笑着看向燕七,“小七管它叫‘凸透镜’ 第73章 化学 &=""&  燕七走向燕子恪,至他面前道:“我有个想法。” 他探下身子,做了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想起一种方法,烧手帕可以不生灰。”燕七道,“但是,我不知道能否做出需要用到的材料。” “咱们试试看。”燕子恪毫不怀疑地道。 燕七需要的是浓硫酸与浓硝酸。 硫酸在正史上就已被古人成功制造了出来,把绿矾作为原料,放在蒸馏釜中煅烧便可制得硫酸,古人称之为“绿矾油”,而硝酸,正史上虽没有古人制成硝酸的记载,但好在燕七那一世虽不是学霸,却也是老老实实地死记硬背过各科知识的,至少她还记得把硝酸钾放在密闭容器里煅烧能生成二氧化氮,二氧化氮溶于水,就成了硝酸,而中国古代的硝石矿所产的硝石,其成份就是硝酸钾。 在燕子恪的指示与乔乐梓指派人手的配合下,制备浓硫酸与浓硝酸的一切材料很快便准备就绪,再加上崔晞这位“手工”天才亲自动手的鼎力相助,只用了半个下午,两样东西就被完美的制造了出来。 接下来是燕七靠记忆提供的方法,那位变魔术的男同学因为想要追求燕七的前桌女生而有意同燕七打好关系,闲聊中就把变此魔术的技法告诉给了燕七。 首先备好两半缸水,一个盛凉水,另一个盛温水。将浓硝酸先倒入防腐蚀的杯中,再将浓硫酸倒入,用玻璃棒轻轻搅匀,这时本需要用温度计测出混合酸的温度,若高于30c,就需要将杯子浸到凉水缸里,若低于30c,则要把杯子浸到温水缸里,总之是要使混合酸的温度达到30c左右。 然而古人没有温度计,这温度就要靠动手者崔晞的感觉来掌握了,燕七只能告诉他,温度要比人体的温度低一些。 之后的步骤就是浸泡手帕,专门找来的与徐玉婕所着衣服的料子相同的手帕,是府绸质地,府绸常用的原料是棉和纱,而经过硝化的棉纤维,具有高度的可燃性,在温度超过40c时就能引起自燃。 将这帕子在盛有混合酸的杯子里均匀浸泡约一刻时间,用玻璃棒捞出来,再浸入清水中反复冲洗,去除酸液,晾干后,一条易燃、燃烧后不会产生灰的手帕就制成了。 这样的帕子不易保存,平时需要浸在水中并放于防腐蚀的容器中封闭存放。 在那一世,这样的东西属于最为常见的魔术道具,点燃后火光大,燃烧速度快,烧完无灰烬,场面很炫&="r"&。 崔晞在溶液温度这一环节失败了很多次,毕竟在没有温度计的情况下想要找到30度的标准是十分困难的事,然而这个人似乎当真就是百年难遇的“手工”天才,对于各种细节的体感和掌握简直到了令人惊奇的地步,所以,半个下午,他就成功了。 晾干之后由元昶负责一手拿着一手用火折子来点,众人集体见证了布料燃烧不生灰的奇迹。而重要的是,这火光,这燃烧速度,这燃烧状态,与徐玉婕衣服燃烧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硝,我朝专产西北。若东南贩者不予官引,则以为私货而罪之。”乔乐梓小眼晶亮,“我朝对持硝贩硝者管理甚为严苛,衙门里皆尽记录在册,来人!即刻回衙,将京中所有持硝者名单抄录给本府!”立时有衙役应着去了。 乔乐梓转回头翻了翻两院学生的供词,从中抽出了一份,道:“霁月书院舞社中,负责保管参赛者衣衫的人叫做邢珠珞,此人有重大嫌疑!来人,将邢珠珞带到这儿来,本府要亲自问讯!” 于是立刻有人去带嫌疑人,剩下的人则将画舫上的隔间腾出来布置为审讯室,一直躲在里面的何先生不得不让出地方来,正好燕二姑娘见舫上要审案,知道不便多留,便请示着燕子恪要乘官府的小船回岸上去,于是何先生便同她一船,带着家下离去了。 燕家其他几个孩子也不愿多留,纷纷带人要走,燕子恪却手指一点燕七:“小七留下。” 燕七提供了这匪夷所思的法子,自然要留下做证人,燕七留下武玥就也要留下,然后崔晞和元昶就都一并留下了,画舫上转瞬又空荡了下来。 “燕小胖,这法子你从哪儿知道的?”元昶揪着燕七胳膊追问。 “杂书上看来的。”燕七道。 “什么书?”崔晞最感兴趣的是这个。 “以前逛街,在旧书摊子上翻到看了几眼,早就忘了是什么书了。”燕七谎扯得理直气壮,看了看崔晞,为免他继续追问,又补编了一句,“后来听说那卖书老头儿病死了。” “呵呵。”崔晞果然没有再追问。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的咯!”武玥比划着道,“有人在徐玉婕的衣服上动了手脚,趁她当众跳舞时用那个什么凸透镜聚光照在她衣服上,然后衣服就被点着了,怪的是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呢?如果想害死徐玉婕,大可以让火烧的时间更长些啊,结果徐玉婕除了身上几处烫伤之外,并没有大碍啊。” “没有么?”崔晞笑了笑,“比之烧死她,让她赤身*地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不是更让她难堪痛苦的事么?而且事实上你也看到了,徐玉婕出了这样的事,根本无法再活下去,等待她的只有一死,不是自裁,就是被族中或家里处死,疑犯没有亲手杀掉她,然而一样达到了要她性命的目的,由此可见,这疑犯的目的非但是想让她死,更是想在她死前还要充分地羞辱她,疑犯对徐玉婕,是怀有非常深的恨意的。” “说得对。”燕七道。 “你起什么哄!”元昶不满燕七和崔晞一唱一和,瞪了她一眼,“你倒告诉我,那疑犯又是怎么知道这样一种方法可以烧掉徐玉婕的衣服的?总不成她正好和你一样也看了那本旧书吧?!” 说的是啊&="l"&。 这样需要用到较为精准化学方法的法子,一个古人,怎么可能会用的呢? 难道这时代有老乡? 卧槽了,真若如此,是该高兴好啊还是紧张好啊? 万一来个妄图称霸江湖一统中原的野心家,会不会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她这个知底细的家伙给铲除了啊? 万一ta泄露了我们的来历,会不会连累我一并被当异类捆柱子上烧死啊? 所以如果真是老乡,到底要不要与ta相认啊? “有什么准儿。”燕七回答了元昶刚 第74章 综武 燕七找到乔乐梓,这位正托着大头在那里苦思破案之法呢,过去行了个礼道:“大人,您可以试着去道观查查看。” “道观?干啥?”乔乐梓看见这小胖丫头感觉头更大了,这一小位比之燕子恪那大神经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道士们炼丹,很容易得到绿矾油和硝。”燕七道。 “咦?对啊!这也是个门路!”乔乐梓小眼一亮,连忙叫人去查,然后转过脸来上下看了看燕七,再向舫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燕子恪的身影,不由好奇,“此事怎没先去同你大伯讲呢?” “呃,必须先同他讲吗?”燕七纳闷。 “呃……也不是……”乔乐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问。 燕七就走开了,回去问武玥他们:“见我大伯了吗?” “刚不是还在跟你说话?”武玥也纳闷。 问元昶和崔晞,两个人也都不曾注意。 “真是任性啊。”燕七叹了一句。 “燕小胖,这儿还有没有你事?没事就上岸去,跟这儿耗着有什么意思!”元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好好一个节日,全都浪费在这莫名其妙的事件里了。 “你想走就走啊,谁又没拉着你!”武玥道。 “没跟你说话!”元昶瞪她,上来就扯燕七胳膊,“走走走,上岸跟我玩儿蹴鞠去!” “我们在等小藕。”燕七道。 “什么大藕小藕,带上一起走!”元昶愈加不耐烦了,过去找乔乐梓要人,乔乐梓想着锦绣书院学生们的嫌疑不大,这位小国舅他又惹不起,也就囫囵着应了,于是燕七武玥去了那边舫上把陆藕捞出来,加上元昶崔晞,几个人借了官府的船离了这几艘画舫上得岸去。 岸上还有不少人在围观湖面上的动静呢,真是专注看热闹一百年。几个人从人堆里挤出来,赶去大石桥旁边看了会儿庆魁班的杂耍,天色也就渐渐暗了下来,于是相互道别,各自回家转。 因白天在舫上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燕七决定晚上不吃饭了,回来洗了澡,换上家常衣服,待头发晾得差不多干,就溜溜达达地出了坐夏居,先去了抱春居的外书房,听四枝说燕子恪已经回来了,但是没有回抱春居,于是便又去了后花园的瞧月亭,亭子里空空荡荡,月色下很显孤寂。 燕七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觉得风有些凉了才起身往回走,走得将要出了园门时,回头望过去,见远远的亭子里,一个人正立在那儿仰头瞧月亮,手里还捏着一只酒杯。 “真是傲娇啊。”燕七叹道。 新的一天到来,该上班的要上班,该上学的要上学,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请安,燕五姑娘延续了昨天表演未遂的不痛快,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直到出门的时候还在听她向着燕二姑娘抱怨:“爹都不说来安慰安慰我,昨儿回来就冷着脸,听说都没去母亲房里,自个儿在瞧月亭喝了半晚上的酒……” “行了,父亲的事也是你能指摘的?”燕二姑娘冷冰冰地道。 早上一去书院,上巳节归墟湖上发生的那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都在议论当时的情形,去的没去的,人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什么天火降临惩恶人了,什么光天化日鬼上身了,反正是霁月书院的学生,根本不需要同情。 第三堂是乐艺课,才踏上聆音水榭的曲桥,燕七就被一阵风给卷到水榭后头无人的地方去,“你猜怎么着?”风一停,元昶劈头就和燕七道。 “怎么着?”燕七问。 “作案的果然是邢珠珞!”元昶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得意,笑眯眯插着腰看着燕七,脸上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厉害,这么快就打听到了。”燕七表扬道。 “哈!你猜那些东西她是怎么弄来的?”元昶面带神秘地问。 “怎么弄来的呢?” “说是她爹信道,与玄清观一个道士十分交好,成日服用那道士炼的丹丸,以求什么延年益寿,结果有一次那道士给人喝符水,不小心闹出了人命,求到了邢珠珞她爹的面前,她爹却是极信那道士炼的丹药的,因而帮他把此事推到了他同门的一个师弟的头上,让那师弟代他顶了这罪名,这事让邢珠珞无意中听见了,于是便以此相胁,令那道士将什么绿矾水和硝帮她弄了来,做成了那样的手法,而用来引火的并不是什么凸透镜,邢珠珞说只要徐玉婕跳舞时身体摩擦衣料就足以引燃衣服,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样啊。”燕七倒是忽略了摩擦产生静电的温度最高是可以达到60度的。 “这样什么啊这样!你就不问问邢珠珞为什么要害徐玉婕吗?” “为什么呢?” “那邢珠珞据说是在舞蹈一途上颇有天赋的人,霁月书院的舞艺社也有意着力将她培养成头牌,她的家人也对她寄与了厚望——据说是还与某个嗜舞的侯爷说定了亲事,结果与她同年入学的她的闺中好友徐玉婕心生嫉妒,在一次需要两人配合完成的高难度舞蹈中故意失误,害得邢珠珞因此受伤而伤到了肌腱,自此后再也无法跳舞,侯府那边的亲事也因着种种原因而作罢,邢珠珞前途被毁,在舞艺社里也只能委屈地做个后勤,种种不如意堆在一起,令她生起了报复徐玉婕之心,于是便趁着职务之便,策划了这次的报复手段。” “那她有没有说,这手段是谁教给她的呢?” “咦?为何你也这么问?”元昶奇怪地看着燕七,“听说你大伯也认定邢珠珞背后有个帮凶,要求乔大头务必问出来,结果话还没问完呢,邢珠珞就吞毒自尽了。” “啊?” “啊什么啊,邢珠珞说了,什么跳舞是她一生所好,不能跳舞宛如要她性命,像现在这样废人一般活着没有意义,不如早死早投胎,下一世定要重新来过,再不要受小人残害。”元昶说着一伸手,盖在燕七头顶上,认真地看了她几眼,道,“燕小胖你答应我,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来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千万别学这些女人,咱们要报仇,也是堂堂正正的报,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不仅上不得台面,报起仇来也不过瘾,咱们靠拳头说话,别人给咱们一拳,咱们就还他一拳,别人毁咱们前程,咱们就打断他的前程,别人想害咱们性命,咱们就直接挥拳打到他死!记住了吗?” “记住了。”燕七点头。 元 第75章 随意 吃过晚饭,燕七又去抱春居的外书房及后花园的瞧月亭转了一圈,依旧没捞着人就回来了,次日一早去了书院,燕七就把自己被挑中参加综武社的事向武玥和陆藕老实交待了,武玥当即高兴得跳起来,一掌拍在燕七肩上,欢欣地道:“太好了!咱俩可以作伴了!我十二叔也让我加入综武社了!我是‘车’或‘士’的替补哦!” “嗳呀,综武社要不要能弹琴的啊?”陆藕开着玩笑道,“你们俩这下能在一起了,剩下我个孤鬼儿没人作伴了。” “你可以负责到时候给我们加油。”武玥哈哈笑道。 三人这厢正说着,就见前桌原本正和别人聊着闲天的那女生转回头来,压低着声音道:“喂,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上巳节在画舫上出事的霁月书院的女孩子,今儿一早被发丧了。” “……”燕七三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沉。 “说了是什么原因了吗?”武玥问那女生。 “暴病猝死,”那女生也叹了一声,“实则人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也没办法,出了这样的事,就是让她青灯古佛出家去,她怕是都无颜苟活了……” 武玥沉默了下来,看了看燕七,燕七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毫无表情,于是细想了想,觉得也是,有些事情真的是难以说清孰是孰非,你同情的那个人,未必就有多善良,而害了他人的那一个,也许这一生都在做好事。同情心说来其实很廉价,可用得再多,又于事情本身有什么用处呢?惟只愿这世上的人能多一些宽容,少一些戾气,天高海阔,总有能翱翔之地。 下午的手工课,燕七依然在学习锯木头,崔晞在旁边一手拿刀一手拿木头地随意削着什么,边削边道:“那我也去和这先生说,让他举荐我去综武社做个工兵,怎么样?” “快别闹了,比起来人仰马翻的,再把你磕着碰着。”燕七道。 “医药社的高越人先生给了我强身健体的方子,我吃了这么些天,觉得确实管用,”崔晞笑着道,“再说不是有替补么,我去做个替补就行了。” “好吧,你高兴就好。”燕七道。 “喏,送你。”崔晞把手里刚做好的东西递给燕七,是把造型非常漂亮的弹弓,小巧又精致,“可以放在荷包里。” “手柄内部还是空的?”燕七接过来仔细查看。 “对,这里我掏空了,加了个盖子,里面可以放弹丸。”崔晞道。 “棒。”燕七夸他。 崔晞笑起来,道:“等我回去让他们把石子磨圆了,拿来给你当弹丸用。” “好啊,下回出去玩,我用它给你打兔子吃。”燕七道。 “我想起咱们前年去郊游时吃的拨霞供了。”崔晞笑道。 拨霞供就是涮兔肉锅,燕七那次一个人吃了就得有二斤肉。 “饿了。”燕七最近为了减肥顿顿吃不够十二分饱。 “我荷包里有兰花酥,先垫垫。”崔晞便解自个儿腰上的荷包。 “怎么还揣着点心来上课啊?”燕七就问。 “怕你饿啊。”崔晞道。 骑射社的社团活动上,武长戈也没有针对即将到来的与松鹤和霁月书院联队的友谊赛进行什么特殊的训练安排,仍只是让众人照平时一样训练,对此聂珍觉得很不踏实,和其他几位新生暗中一商量,一致推举燕七做为代表去找武长戈问一下。 然后燕七就去了:“先生,与霁月书院的比赛都比些什么东西呢?” 武长戈:“射箭。” 燕七:“射什么呢?” 武长戈:“箭。” 燕七:“……” 晚上吃过饭洗过澡,依旧去抱春居的外书房和后花园的瞧月亭转了一下,照例无功而返,回屋把作业写完,吹灯睡觉。 于是就到了星期五的下午。 这一天是除综武比赛及像骑射大赛这种淘汰制比赛项目之外的,所有联赛制项目的开赛日,从今日起,每个星期五下午的后两节课时都将成为如火如荼的比赛时段,武玥参加的武艺社也在今日下午开赛,以及元昶参加的蹴鞠社、燕四少爷参加的马球社等等,都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场地上展开了角逐。 武艺社的第一场比赛是客场,举队奔赴对手所在的书院,所以陆藕就跑来给燕七要参加的友谊赛助威加油,崔晞自是早早就来了,在观众席位上找了个能纵览全局的好角度,在他对面,场地另一边的观众席上,燕九少爷同他的两个小弟也都找好了位置。 “小七!小七!加油啊小七!”那胖小弟雀跃着冲着在场边做准备活动的燕七招手,惹来骑射社众成员一阵笑。 “那是你兄弟么?”聂珍故意问燕七。 “旁边那个是。”燕七双目无神地道。 “穿竹青袍子的那个?”聂珍看清了燕九少爷的面容,不由一阵惊讶,“怎么可能,他那么瘦。” 你妹。 由于本次比赛只是骑射社新生之间的友谊赛,更由于与此同时进行的都是其他社团的正式联赛,因此学生们大多都去围观其他赛事了,在靶场观众席上给骑射社的同志们加油的人寥寥无几。 骑射社的老队员们也得到场,坐在队员席上给自己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助威,随着松鹤和霁月书院联队队员们的到来,这场友谊赛简简单单地拉开了帷幕。 鉴于低年级生在骑马方面受限,本次比赛没有骑射内容的较量,只有长短距静靶和固变向动靶四项,外加一项挑战赛。 “程白霓也来了!”站到靶道前时聂珍还在观察对方的队员席。 “当然了,都是骑射社的,自然都要来,咱们这边不也是吗。”另一个女队员道。 “你们看谢师姐。”又一个女队员压低声音指着己方的队员席。 众人依言悄悄向着谢霏的方向望过去,见她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双漂亮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对面霁月书院队员席上的程白霓,程白霓却根本不往这厢望。 “对头相见,分外眼红啊。”聂珍哼笑了一声,“既然在大赛上我们的师姐们输给了霁月,不如这一次就由我们来给她们报仇好了!” 另三个齐齐道了声好,燕七的好字慢了半拍,被聂珍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和她道:“这次可看你的喽,你的箭术这 第76章 单挑 骑射大赛上,锦绣书院对决霁月书院的那一场,在用足一炷香的时间下,程白霓独中七十二只兔子,而眼前,计时香还剩下五分之一,锦绣书院的这个小胖子,就已经射中了六十四只兔子。 所有人都惊讶了,忽略掉随着时间加长而产生的力量与精神双方面的疲劳以及心态波动等情况的话,让这小胖子用足一炷香的时间岂不是要比程白霓的成绩还好?! 当然现实不等同于单纯的数字计算,主客观所有的因素都要考虑在内,燕七后面的发挥也有可能受各种因素影响而不尽如人意,但仅仅是这样也已经很逆天了有木有! 谢霏的目光在燕七的身上落了良久,转向对面的程白霓,却见仍是那副冷冰冰毫无波澜的模样,不由鼻子里嗤了一声。 四轮常规的比试赛罢,锦绣书院男女子部皆胜出松鹤和霁月书院联队,男子方面得分最高的是袁许,女子得分最高的是燕七,于是他二人便同松霁联队中成绩最好的一男一女共四人,获得了向对方队伍中的王牌挑战的机会,即是本次友谊赛的最后一项:挑战赛对决。 规则是由这四个人分别点出对方队中自己想要挑战的人,被挑战的人必须接受挑战,而后双方进行一对一的对决,这四场对决不计成绩,单纯地只是做为一项鼓励新生的友谊性质的比试。 于是松鹤和霁月书院联队的一男一女两名新生先向锦绣书院的武珽和谢霏发出了挑战,比赛形式与正式比赛的最后一项骑射动靶很像,只不过因为新生在骑马方面受限,故而改成了徒步,即双方穿上护甲互射,先射够五分的胜出。 双方队伍转移到专门进行本项比赛的场地上去,场上堆积着许多大型的沙袋堆叠成的用以避身的掩体,有两人多高的,也有仅及膝高的,有的是用来躲避对方攻击的,有的就是纯粹为了增加难度当成绊脚障碍的,如此才更能增加比赛的观赏性。 双方由场地的两边入场,然后向着场中央行进,场中央放着一颗做为彩头的绣球,在没有射“死”对方之前,谁先拿到了绣球谁也算赢,增设这一环节是为了防止双方只躲不射进行惰性比赛。 松鹤和霁月书院联队的新生先进行挑战,结果未出意外,武珽和谢霏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两个新人,接下来是锦绣书院的新人上场,男子先比,因新生还没有订做专门的护甲,所以只能借用老队员的护甲,袁许穿的是老队员中与他个头差不多的人的护甲,上去挑战对方男子部的王牌,情况比松鹤的那个新生要好一点,坚持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被射中两箭而下场。 最后一个要上场的是燕七,然后丢脸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老人家穿不下任何一位师姐的护甲…… 后来只能借男生的护甲来穿…… 男生的护甲太长啊…… 燕七穿上之后就特么像个跳大神的啊…… 心口能得五分的位置都特么垂到肚脐上去了啊…… 裤子太长裤腿挽起来之后像戴了两个大脚镣都迈不动步了啊…… 燕七这副打扮一出场,全场上下都笑疯了,连她的对手那个冷冰冰的程白霓都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燕九少爷直接一手抚额不忍再看,陆藕都用帕子掩住了嘴。 受到了万众一心地嘲笑的燕七,面不改色地拿起弓箭上了场,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燕七就向着场中央跑了起来,“咣叽咣叽咣叽”,跑起来都是这声儿。 对面的程白霓却是悄无声息,众人坐的位置高,能将整个场地一览无余,程白霓迅速且轻盈的移动皆被众人看在眼里,不由也是暗暗称赞。 “咣叽咣叽咣叽”,燕七直线跑动,手里擎着弓,弓上搭着箭,整个人有种钢铁侠和鹰眼合体了的即视感,当然,如果她身上的衣服是绿色的,那么绿巨人的块儿头也可以融进来了。 这样大的跑动声对于程白霓非常有利,仅凭听觉便可知道燕七所在的位置和距离,于是当燕七冲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时,程白霓突然从一处掩体后闪出身来,紧接着乌光一闪,利箭瞬间袭至,目标直指燕七心口! 燕七反应再快也躲不开这势疾力猛的一箭,于是只尽量将身子向左一偏,那箭便射在了躯干上,程白霓积一分。 “……这动作……好随意啊……”队员席上众人不由议论起燕七来。 “这小胖子也不动动脑子,哪有这样跑直线的啊!对方一听就能听出她的位置了!” “怕是她只顾着抢绣球了,唉,真是急功近利!” 燕七将钩在身上的箭拧动机簧拔掉,被射中的地方于是只留下了箭头,方便最后统计分数用,然后继续“咣叽咣叽咣叽”,对面避身在掩体之后的程白霓不由皱了皱眉头。 除了她这个当事人,对于燕七方才那看似随意的一偏身中所隐含的技术含量,怕是只有双方的教头才能看得出来了。 在别人看来,燕七那一偏身似乎只是下意识的随意的一个反应,然而大家却忽略了程白霓的箭速和准星,以程白霓这样的水平,方才几乎是面对面地向着燕七的心口放了一箭,除非燕七是个功夫高手,否则谁能在这样的箭速下躲得开箭法极准的程白霓的箭? 然而武长戈确信燕七不会功夫,她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明两点:眼神利,反应快。 燕七在跑动的过程中目光一直盯着对面,而不管程白霓从哪一座掩体中闪出身形来,她都能十分精准地看到,甚至可以说,就在程白霓身体向外偏移的过程中,她的衣角才刚露出,就被燕七的目光捕捉到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燕七已经开始在做躲避的动作了,所以她才能够堪堪避过程白霓射向她心口的这一箭,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反应,若非天赋异禀,那也就只能说是妖孽附身了。 武长戈双臂环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锐利的目光追随着场中那个看上去滑稽邋遢,实则却笃定且冷静的身影。 你这个妖孽,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你这妖孽。 妖孽“咣叽咣叽咣叽”,坚定不移地向着场中央的绣球奔去,对面的程白霓有过几次飞快的移动,不停地变换避身之处,燕七始终举着弓,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直看得队员席上的谢霏皱眉不已。 “又浪费了个好机会啊!”旁边 第77章 高端 星期六再也睡不成懒觉,燕七对此表示深深的遗憾。8﹏>﹍ 今天要去书院综武社报道,据说武长戈也是综武社的教头,因无法预测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恐怖虐待,燕七决定早饭多吃一些。 鱼肉蒸糕蛋黄酥、奶香馒头腌兔脯,鸡笋粥,瓶儿菜,松菌荸荠酱蘑菇。 饱餐一顿,整装出门,燕九少爷在自个儿院子里遛蛇,吓得煮雨直接蹿到了燕七前面去,“你们俩好好儿的。”燕七嘱咐弟弟跟蛇。 “去了别给我丢脸。”她弟弟也慢吞吞地嘱咐她。 进了书院门,燕七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在进门处的书院格局俯视图上找了一阵,正啥也没找着呢,就听见身后一声叫:“小七!” 武玥兴高采烈地奔过来,一掌拍在燕七肩上:“听说昨天你大出风头啊!我五哥回去后把你的精彩表现和我一通好说,太厉害了你!连程白霓都能一箭瞬杀啊!” “你怎么样?昨天时间上有冲撞,也没能去看你的比赛。”燕七问。 “哈哈!那还用说?当然是赢啦!而且我打败的还是对方的两年生哦!”武玥得意地道。 两年生就是二年级学生,燕七呱叽呱叽鼓掌:“厉害厉害,决胜招你用了什么?” “背摔!把对方摔得躺在那儿就动不得了!”武玥比划着,两条胳膊舞得虎虎生风。 “还待在此处做什么?”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后头直接插入,却见是武长戈,也才刚从大门处进来,后头跟着武珽,显见这叔侄仨是一同过来的。 “哟,小箭神也来啦?”武珽笑着和燕七打招呼。 “别这么说,”燕七先向着武长戈行了礼,“直接叫箭神就可以了,怎么还分大小。” 武珽:“……” “你是想让我在你腰上也挂两个沙袋吗?”武长戈瞟了眼燕七因早上胡吃海塞而涨得圆滚滚的肚子。 “快别淘气了您,我正长个儿呢。>8_&>w-ww.”燕七道。 武珽在旁边狂汗,这孩子打小就跟谁都不见外,但是把“淘气”这个词和十二叔这副尊容、这身气场放在一起……这也太违和了吧!关键是连他们这些武家后辈都不敢这么跟十二叔说话啊,这丫头哪儿来的胆子啊?!再看十二叔的表情,居然一副很习惯了的样子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走过去了!这小胖子究竟对十二叔做过了什么!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这两个人之间难道生了什么不可名状之事?! 跟在武长戈后头,几个人一直往里走,穿过集贤坪和聆音水榭,在腾飞场的南边,位于锦院的校舍范围内,有一座几乎相当于那一世室内体育馆大小的馆阁,大门匾额黑底金粉三个颇有力度的大字:百武堂。 就是体育老师们的办公室。 除了办公室还有下雨下雪时所用的室内训练场馆,场馆在一层,办公室及各种仓库等在二层。上得二层,面南最后一间屋,推门进去,穿过落地大轩窗的明灿阳光登时兜头罩脸地洒了过来。 屋内有桌有椅还有人,乌压压二三十颗人头,齐刷刷地向着进门的几人看过来。 “教头!” “队长!” “燕小胖!”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打招呼中,元昶的声音分外惊喜响亮。 “你来干什么了?我们这儿可不要小胖子!”元昶跳过来,边咧着嘴笑边伸手揪燕七脑后的四股麻花辫。 “你也综武社的啊?”燕七觉得这学校太小了,怎么走到哪儿都是熟悉的脸呢?瞧,那边有谢霏,有郑显仁,还有曾向谢霏挑战骑射输掉的李子谦,还有一两个和梅花班一起上健体课的男生班的脸熟学生。 “废话,我还是主力呢!”元昶得意洋洋地双手插腰瞟着燕七,“快说,你来这儿干什么?这屋里可没有能让你吃的东西!” 这话引得旁边众人一番笑,然而武长戈一记眼神过来,大家就都立刻噤了声,听得他淡声道:“明日对阵退思书院,有以下几个要点需要注意:第一,退思书院有强‘马’,度快,骑术好,冲力强,狙击对方‘马’的任务,交给‘炮’担当。” 说至此处,听得郑显仁和一名男生齐声应了。&&8_﹎w=w`w=.`在综武竞技中,“炮”担当就是弓箭手。 武玥和燕七老老实实地站到角落里,听着武长戈继续给男生们安排战术。综武社与其他诸社有相同之处,即也分男子女子的比赛,然而又有不同之处,即男子部比赛可以吸纳女子加入,但女子部的比赛却不允许男子加入,所以其实男子部的比赛确切的说是终极综武,不分男女,只求高水平成员,只要你水平高,管你是男是女,都可以加入终极队伍中来,但你不要指望着大家会在比赛里把你当女人看而对你网开一面,真正对阵的时候大家可是不分男女该揍就揍绝对一视同仁的。 而男子不允许进入女子队也是当然的,男子本来先天的体能条件就优于女子,让男人混进女子队中,就跟开挂也没啥两样了。 虽说是有着这样的规则,但终归女子在体能方面受限,极少有人能真正进入终极队伍和男人并肩为战,而在锦绣书院综武社里,谢霏是唯一一个能进入终极队伍的女性,并且就算是她,也无法在终极队伍中打上主力位置,而只是做为替补队员在主力队员因伤或意外情况无法上场时才能被替换上场。 安排完男生这边的战术,武长戈转向女生这边,一指燕七:“炮。”一指武玥:“士。” 给两人指定了在队中担当的角色,而后才和众人道:“明日对手水平有限,正常挥即可,人员:谢霏霏,陈幽月,李芸香,……,替补队员:闫佳荟,蔡秀荷……” 霏霏是谢霏的字,取“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意。 没有燕七和武玥的名,当然,这俩才刚入社,只有旁观打酱油的资格。 而谢霏这位很具传奇色彩的姑娘,因也够资格加入男子部的比赛,所以根据规则只能在男子和女子二者之间选择其一参加,要么去男子部打替补,要么去女子部打主力,这个选择是由执社教头来决定的,教头会根据当日对阵的对手情况来调整她出战的位置,这一次武长戈将她安排到了女子队。 元昶在旁边惊讶,一扯燕七胳膊:“他把你选进综武社来的?” 第78章 比肩 锦绣书院的综武训练场,此刻已经在做为主队阵地的北半场建好了新的阵地模式,是用土砌成的屏障墙组合成的复杂场地,而客队的南半场,还保留着上赛季,也就是去年比赛时最后一个对手的阵地模样,所以今次综武社队员们的训练内容,就是尽快熟悉起自己这块阵地的格局,并记牢设有埋伏和机关的地方,因为这块阵地,也是明天对阵退思书院要使用的阵地模式。 训练的内容就是主力和替补分成两队,在场地上打一场练习比赛,燕七和武玥做为酱油型替补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高高地坐在观众席上俯视众生,和她们一起坐在席上的还有其他几名新进成员,比她二人早几日入社,如今也没混着上场的机会。 居高临下地,燕七这伙替补可以看到偌大场地上每一个人的位置以及行动,眼神禽兽如燕七者,甚至都能看清元昶在跑动的过程中无意间踢到旁边的小土坷垃。 在熟悉过己方阵地格局之后,男队员们先进行训练赛,分成两拨,分别从场地的南边和北边入场,场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射箭的射箭,还有忙活着在地上挖陷阱和设绊索的,所有机关的设置都必须在危险系数内,比如你总不能真的挖一个十来米深的陷阱把人给活活摔死吧?所以对安全问题,本项赛事有着特别详尽的规定,例如陷阱的深度不得超过两米,陷阱内不许有任何会对人造成伤害的附加设置,比如尖锐的东西,或是石头这类容易硌到人骨折的杂物。而对方人员一旦跌入陷阱,即告“死亡”,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上,敌人可不会那么好心给你挖个平平整整的小陷阱逗你玩儿,所以比赛中的陷阱,一律被默认为具有绝对杀伤力的设置,一旦陷入,立即淘汰出局。 另外双方对战队员上场必须要穿特制的护甲衣,同骑射队的甲衣是一样的,并且得分规则也是一样:心脏五分,头部四分,胳膊三分腿二分,躯干一分,咽喉和下身要害则不在得分范围内,并且有特殊防护装备。 而综武队的甲衣比骑射队的甲衣更高端一些,在表面那层布料下还缝有一层盛装着红色颜料的薄皮囊,被箭或刀剑击中后,皮囊破裂,红色颜料会渗透出表层布料,在被击的部分形成一小团红晕,以此做为判定攻击方得分的依据,被人得够五分,则该名队员将被判定为“死亡”,需留在原地等待整个比赛分出胜负。 燕七穿越后因为没爹疼没娘爱的,所以也从来没有跟着家人去看过综武比赛,只是耳闻目染地听别人聊起过,知道这是一项全民热追的竞技游戏,知道需要运用武力和智力等综合素质,以及知道这是演化自中国象棋,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会子坐在观众席上跟着武玥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里面这些讲究和技巧,燕七是一窍不通,光看见元昶在里面小坦克一般横冲直撞了,硬是把替补阵营冲了个人仰马翻,元昶担当的角色是“车”,“车”可以算得是象棋中最强力的一枚棋子,不像“兵/卒”,“兵/卒”越过楚河汉界进入敌军的阵营之后就不允许再返回己方的阵营了,也不像“相/象”和“仕/士”,只能留在己方阵营不得逾越楚河汉界,不像“马”,必须和坐骑成为一体,马在人在,马亡人亡,也不像“炮”,只允许用箭做为武器。 “车”,除了箭这类远程武器之外可随意选用自己喜欢的武器,可以随意往返己方和敌方的阵营,行动上没有任何的限制,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说的就是它了,因而几乎每个队都会在“车”这个角色上使用武力最强的队员。 每个队有两个“车”,锦绣书院的“车”便是由元昶和武珽来担当的,武珽的兵器是剑,元昶的武器却比较霸道,是一柄重二十斤、长一丈的方天画戟,抡起来虎虎生风,可刺可砍,能挑能勾,这类武器有复杂的应用性,功能极多,需要极大的力量和技巧,集轻兵器和重兵器功能于一身。一般使用方天画戟者必须力大,戟法精湛,才能发挥该兵器的优势,既可和重兵器对抗拼力气,也可同轻兵器如矛、枪、刀等比拼招式技巧,是故这类兵器的使用者在战场上的身体素质也很高,看上去十分拉风。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了方天画戟这种兵器的,古有小霸王吕布,今有熊孩子元昶。 考虑到危险性,所有参赛人员的武器除箭手为特制的箭头之外都只能以纯木头制成,而如枪头剑尖等处,都必须磨成圆头状方可。 围观了一上午众人的跑位拼杀,中午就在书院“食堂”知味斋吃了饭,下午继续围观训练。太阳将落山时结束,武长戈将所有人集合在一起做了个简单总结,然后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明日好好歇上一上午,吃过午饭后就要到书院来集结,而后统一开赴本赛季第一个对手——退思书院的老窝。 一时众人换掉甲衣后纷纷离开书院回家转,元昶却拎着燕七要比箭法,武玥留下来给燕七掠阵,武珽听武玥说了之后就也留下来看热闹。 元昶去器械库借来弓箭,自己用了黑箭,给了燕七红箭以做区分,他用的弓是四十斤弓,燕七的弓则是二十斤弓,两个人连同武家兄妹一并去了靶场,元昶就笑嘻嘻地问燕七怎么比。 “还射鸟吗?”燕七看了看远处的老杨树,鸟儿们似乎预感到了危机,躲得一只不见。 “射沙包好了,”武珽在旁边笑道,“由我来扔,你们来射,器械库里沙包多得是,共扔五十只沙包,谁射得多算谁赢,怎么样?” 元昶和燕七皆无异议,于是又去器械库要了一篮子沙包来,每只不过核桃大小,里面皆装了多半袋细沙,扔出去可以速度很快,并且如果扔沙包者力量很大的话肉眼甚至只能看到沙包的残影,比射鸟射兔子的难度更大。 武珽的力量无庸置疑,做为骑射社和综武社的双料队长,他本身所具备的武力放眼整个锦绣书院也罕有匹敌,所以一开始,武珽还怕燕七吃力,故意收敛了一些力量,而元昶的水平他却是清楚的,想着就算燕七比不过元昶,总得让她能射到一两个才不至于很丢面子。 燕七同元昶排排站,冲准同一个方向,武珽横向站在一旁,向着两人所在的靶道上空扔出沙包,第一把先丢出一枚沙包,笔直向着空中飞起,便见一红一黑两抹流光疾闪,“噗哧”两声命中,不必等沙包随着箭落地,武珽已经凭眼力看出,这枚沙包是被两人同时命中的。 “加难度了啊!”武珽喝了一声,四枚沙包脱 第79章 替换 第二天比赛日,燕七吃过早饭,懒洋洋地偎在窗根儿炕上翻书看,正看到女中豪杰李金花打土豪、分田地,威风凛凛抢了个俏郎君,就见煮雨一溜烟儿地跑进来:“姑娘,大老爷散了朝回府了!” 燕七放下书,翻身下炕,蹬上鞋,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外去:“走到哪儿了?” “小椿子瞅见大老爷往外书房去了。 ”煮雨连忙提供情报。 燕七就从坐夏居出来,直奔了抱春居的外书房,每天跑圈练出了好脚力,远远能看见抱春居的时候,燕子恪才刚走到门口。那位一偏头也瞅见了她,脚下没停跨进院门去,等燕七到了门口,见一枝等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行着礼,道:“老爷请七小姐回去。” 燕七往院子里面瞅了瞅,不见正主儿人影,只有个婆子靠在柱子上用耳挖子掏耳朵。 “还在闹脾气啊?”燕七问一枝。 一枝当然不能背地里议论主子,只管恭恭敬敬地低头立着。 燕七从抱春居出来,沿着湖堤往回走,暮春时节,各种花儿次第开了,姹紫嫣红镶了一岸,沿堤植着成行垂柳,窈窈窕窕新枝方绿,宛如二八少女对湖理青丝,暖风一吹,千万枝条齐扬,柳絮漫天如雪,恰似好大一片头皮屑。 有人正立在湖边赏屑,穿了湖绿春衫,身姿如柳,轻愁如絮,转脸望见燕七,清婉善感地笑了一笑:“七小姐也来赏絮?” “何先生。”燕七行礼,“只是路过,先生慢赏,我先回了。” “七小姐是从抱春居来?”何先生偏身,有意无意地做出有话要说的样子,这燕家七小姐再没心没肺,也不好真就这么硬走过去。 燕七果然停下脚,道了声“是”。 何先生上下打量了打量燕七,见个儿头还未长起来,矮矮胖胖,幸好皮肤生得白,眉目漆黑,嘴唇天然红润,使得这胖胖的身形反而衬得这孩子一团福气,也多亏了现在年纪尚小,若是再过两年还这么胖,那看上去可就招人笑了。 于是又笑了一笑,换上开玩笑的语气道:“七小姐让老太太和大太太养得米分雕玉琢,真真儿是招人喜爱,只不过如今上了学,便是大孩子了,总要清减着些,这才能吸引那些小男孩子的注意呢……” 世风开放,平时亲近些的长辈对晚辈或平辈好友之间倒也经常会开些这样的玩笑,只不过她何先生同燕七这么多年统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突兀地拿这话打趣,燕七胖躯都抖了一抖,“所以您的意思是?” “……”何先生眉头直跳,这孩子的奇葩脑回路她可是见识过的,因此连忙直接话入正题,“我那里有几道宫中后妃们瘦身纤体的方子,七小姐如若不嫌弃,不妨拿回去试上一试,或可有用也说不定……” “好啊,得空我让丫头过去拿。”燕七倒也不客气,然后一脸“你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我走了”的表情看着何先生。 何先生嘴角直抽,闭了闭眼,又挤出个笑来:“你大伯这么疼你,就没帮你想想办法?他可是时常出入宫中的,御医那里也是有不少瘦身方的呢,他随口一句便能要出来。” “是啊。”燕七道。 “……”是啊个毛线啊是啊!还能不能聊天了啊!何先生好想一记一字马把燕七给劈死,她再一次觉悟到同这个蠢孩子说话一定不要绕弯子,一定要直指重点,一定要让她想拐都拐不走话题! “照我看,你大伯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也需好生孝顺他才是,”何先生再接再厉,抿着嘴微笑地看着燕七,“前儿我一尚在宫中供职的好友恳我帮她给父亲做一双鞋子,她手工活儿不大好,我少不得应了,谁想不小心做得大了,看着你大伯的脚穿着应是恰好,不若你拿去,借花献佛孝顺了他,也不枉他疼你一场……只别说是我做的,免得引起什么误会,总归鞋子这种东西,你纵是从外面买回来,也是别人手制的,还要花钱,你手头上想来也不宽裕,我若留着也是白扔着,丢掉又可惜,且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避讳讲究,索性来个一举两得,也算同七小姐结个善缘。” 倒是花了不少言辞解释自己的目的单纯,反正面前这个胖丫头看上去也不像个机灵的,呆呆笨笨,倒不知道燕……那位究竟是怎么看上他的这个晚辈的,宠得都没了边儿。 “真没事吗?”这胖丫头还知道谨慎地问一问。 “能有什么事呢,权当作外头买来的就是了,值个什么呢,你以为外头卖的鞋子就不是大姑娘小媳妇们一针一线细细做出来的了?”何先生莞尔。 “那行,得空我让丫头过去拿。”胖丫头放了心。 “就一会儿罢,我现在就回去把鞋翻出来,一会儿你让人过去拿。”何先生翩然转身,留给燕七一记如云似雾般的轻笑。 燕七回了坐夏居就让煮雨去何先生的下榻处拿东西。煮雨很快便拿了一双鞋和几张纸回来复命,还夸何先生:“屋子里布置得可漂亮啦,吊着纱帐,那纱一层叠一层,掐着褶,大荷叶边,蓬蓬松松的,像云似的……细颈子落地大花瓶里不插花也不放画,只插着几支孔雀翎,我问啦,那是真正的孔雀的毛哦!桌子上的摆盘里是一大嘟噜水晶球儿葡萄,还有一架江南烟雨的桌屏,绣的那叫一个好!水里养着……” “这鞋底子纳得真匝实,千层底,耐磨,你爹不是经常出远门么?拿回去给他穿吧。”燕七道。 “谢姑娘!”煮雨立刻响亮地道,把鞋抱上跑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于是就到了下午。 吃过午饭,综武社的成员们统一到书院门口集合,而后能骑马的骑马,不能骑马的坐车,一行六七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奔赴退思书院。一支参赛队伍需要十六人出战,每一个位置至少需要一个替补,而综武社又分男队女队,所以几乎每个书院的综武社人数都非常多,有些书院的该社成员甚至有上百名。 一行人闹闹轰轰地穿街过市,引来路人不住地侧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去参加综武比赛的学生,因为所有的竞技项目里,只有综武比赛才会单独分出来在日曜日的下午举行,避免同其他的比赛重合时间。 整个京都里官办书院有几十家,如果所有的书院都要打一回主客场,便是一年时间也打不完,所以综武比赛也同马球、蹴鞠等比赛一样,按句芒、祝融、蓐收、玄冥四个区来划 第80章 初战 燕七迈步就要往外走,却被那专员瞪了一眼:“先换甲衣啊!” 哦草,甲衣,燕七心中永远的痛。 回过头环视了一下女队的替补队员们,个个儿苗条,她们的甲衣燕七指定穿不下,只好将目光放向男队员们的身上,男队员们齐齐打了个颤:为什么有种要被这小胖子扒掉衣服的恐惧感。 “穿我的!”元昶倒是大方,把自己用来盛放赛服等比赛用物的大包拎过来往燕七面前一丢,“比完就赶紧回来给我。” 燕七把元昶的甲衣拎起来看了看,又默默地放了回去:腰窄,穿不下。 元昶没良心地哈哈大笑,硬是扯过燕七把甲衣给她往身上套:“你憋住气!——收腹!收了吗你?!你中午吃了什么啊?缩一下!缩一下肉!” 守在门外的赛事专员心道不愧是锦绣书院的综武队啊,你看人这心态多好!一个个地在里面笑得那么开怀,一点都不紧张,也不知都在乐啥。 大家用欢笑声将被紧绷在甲衣里的燕七送出了备战馆,直接进入可以下到战场的石阶甬道,见武长戈就在栅栏门前立着,瞥了眼快要把甲衣撑崩了的燕七,淡淡道:“怎么样?” “勒得有点喘不过气。”燕七道。 “我在问你可做好上场准备了。”武长戈看了眼负责执守栅栏门的那位憋着笑的赛事专员,那专员连忙换上严肃脸,眼神不敢再往燕七身上飘。 “我若说没准备好,您是不是可以换别人上?”燕七问。 “不可以。”武长戈道。 “哦。” 武长戈招手将燕七叫到身边,低下头来看着她:“上场以后守在我方阵地,莫要越过楚河汉界,只要见到跨过界的对方队员,只管射‘死’,能一击毙的就不要用第二箭,守好我方将帅和其他留守阵地的角色,这就是你的任务,听清了?” “听清了。”燕七戴好头盔,迈进了栅栏门,紧接着听得那门咣啷一声在身后关上,整个人登时便置身在了一片从未体验过的场景中。 放眼四望,见一座座五米多高的土墙横七竖八地挡在前方,形成一道道屏障或掩体,东西两侧远远的高处,此刻已经坐满了前来观战的观众,叫喊声在空旷的赛场上空四散,听来有些遥远,但燕七能看清他们每一张脸上的神情,有兴奋的,有好奇的,有在吵架的,也有在指指划划议论刚上场的那坨臃肿之物究竟是什么怪物的。 燕七的面前,站着锦绣书院女子队所有的主力成员,一个个用十分惊讶的目光望在她的身上,戴着队长袖标的谢霏眉头一挑,走上前来看着燕七:“教头让你来替补上场?” 燕七点头。 后面的队员们不由面面相觑,似乎对武长戈出此昏招感到分外不解。 谢霏倒没有质疑什么,只和燕七道:“魏芳菲方才被观众丢下来的石头砸伤了头,由你来担任她的角色,我与你皆是‘炮’,我负责冲击敌阵,你负责守护己阵,上吧。” 上吧。 真酷啊。 燕七背好箭袋,接过旁边队员递来的魏芳菲的弓,那队员用不大信任的目光盯着她:“三十斤的弓,你能使得动吗?” “还行吧。”燕七拉了拉弓弦,感觉弦有些软,不大顺手,然而现调整已来不及,就凑合着跟着她的师姐们往场地正中行去。 双方队员要先在裁判的主持下于楚河汉界处相互见礼,而后返回已方阵地,听裁判的锣声为准,锣声响起,比赛便告开始。 一场综武比赛需要用到二十一名裁判,一名主裁,二十名助理裁判,这二十名助理裁判有的就只在场地四边进行跑动监督,有的则需要穿着甲衣在场地内跟随双方队员的行动进行近身监督,所以但凡能当上综武比赛裁判的人,一要体能好,二要眼力佳。 双方队员见过礼,燕七就跟着己方队员回到了自己的半场阵地,担任将帅的队员进入位于阵地最后方的“将/帅营”,你可以把它设计成一顶大帐篷,也可以直接垒个屋子,然后把将帅放进去,守好自己的将符/帅印,当然也可以直接把将帅露天扔在那里,但是危险系数肯定要大了,一旦对方的“炮”接近,远远一箭过来就有可能直接结果将帅,而若处于封闭的环境内,至少还能起到掩护作用,以及阻碍对方攻势的作用。 主队掌印的人称为“帅”,客队掌印的称为“将”,实则就相当于象棋中的红子和黑子,主队是红子,角色名称为“帅、仕、相、马、车、砲、兵”,客队的角色名称为“将、士、象、马、车、炮、卒”,将与帅进入将帅营之后,其余队员便各自散开,只待开赛锣声。 燕七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左右看了看,找了己方将营附近一处土墙站好,听得一声洪亮的锣响,场地四周轰然爆发出一阵观众的欢呼,比赛正式开始! 燕七看见己方身后背着“卒”字的五个队员、两个背“车”的连同两位骑马的“马”和谢霏各取路径向着对方场地方向奔了出去,而士和象则不紧不慢地在将营附近走来走去,对方要打到己方阵地怎么也要花些时间,所以她们几个人目前来说算是场上最轻闲的人了。 燕七左右观察了一阵,变换了几处掩体,寻找最佳的视野角度,然后一抬眼,瞅见西边观众席上武玥在冲她拼命招手,她的身边居然还坐着陆藕,想是特意跑来看比赛的,再往上瞅一眼,崔晞坐在最高的那层席位上,阳光灿烂地向着她笑,在他的不远处,燕九少爷及两个小弟还在观众堆里穿行着找空位。 收回目光,燕七搭箭上弓,在迷宫一般的土墙之间寻找向北走的路,锦绣书院的阵地设计,就是由一段段一截截高五米的土墙围组成的迷宫,对方即便越过了楚河汉界,想要到达将营也要很花费一番力气,而在她们费力寻找正确路径的时候,锦绣书院的队员们早已利用这段时间冲入了她们的阵地。 燕七倍觉苦逼,她昨天虽然围观了本校的训练,但她哪里想到自己今天会上场啊,根本就没记这迷宫的路线啊,没头苍蝇似的在土墙之间撞来撞去,更加喘不过气来了好嘛。 就在燕七在迷宫里孤独寂寞冷地来回乱撞的时候,场边能够纵览全局的观众们却早已经被场上局势变化带动得呼声如雷起来,锦绣书院女子队的武力值对退思书院有绝对的优势,双方拥有代步工具的“马”最先在楚河汉界处相遇 第81章 山亭 &=""&  晚饭燕九少爷要求吃猪头肉,并且第一筷子就夹给了燕七:“吃哪儿补哪儿,在迷宫里撞疼了吧?” 燕七:“……” 新一周的第一天是请安日,燕五姑娘正大肆讲解她在上周五的舞蹈大赛预选赛上的精彩表现,末了还要抱怨几句:“本想着爹那天休沐,正好可以去看我的比赛,那可是我的第一场比赛呢&="l"&!谁想爹竟说他同人换了休沐日,换到日曜日休了!日曜日我去寻他,他却又不在府中,倒是我一个同窗那天随她兄长一起去看锦绣同退思的综武赛,说是似乎在观众席上看见了我爹,那退思书院听说综武水平差得很,有什么好看的嘛!祖母,您要给我做主,下一回让我爹就在金曜日休,好去看看我的比赛,好不好啊祖母?” “胡闹,你父亲同人换也是需要调配的,哪里说休就能休!”燕大太太在旁边呵斥。 燕老太太自是不肯顺着长媳的话说,便道:“五丫头才刚入学,第一回参加舞艺比赛,恪儿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是得去看一看的,五丫头莫急,待你爹回来我便同他说。” 燕五姑娘遂了心,高兴得连连点头,燕大太太没再说话,眼底却飞快抹过笑意,她当然愿意丈夫的心多用在自己的儿女身上了,所以咯,能管住丈夫的婆婆既然喜欢同她唱反调,那她就反着说好咯。 燕七觉得燕老太太有时候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早上一进课室,武玥就把燕七和陆藕拉到座位上,压低了声音向两人放送八卦:“……南边前一阵子闹桃花汛,冲毁了不少农田和村庄,灾民遍野,结果滋生了流寇,当地衙门办事不利,屡剿屡败,流寇反而越聚越多,成了气候,组了个什么‘天法教’,宣扬些邪门歪道的教义,供奉邪神,把一帮无知民众煽乎得个个像中了邪似的……那教主因此起了野心,集结了一大帮教众乔装改扮悄悄北上,竟是混过了所有盘查,直向着京都而来,一路暗中散播什么‘天降大灾乃神惩世人、改朝换代为天命所趋’这样的造反言论……听说都快进京了才走漏了风声,皇上便让我大哥带兵出城去剿反贼,据闻昨儿起城外就戒严了呢……” “乌合之众罢了,令兄自会手到擒来。”陆藕安慰武玥。 “哎呀……真羡慕我大哥,可以带兵干仗了呢!”武玥眼里充满向往和艳羡。 燕七陆藕:“……” 朝廷里的风吹草动,在官家子弟圈子里压不了多久,没用两节课的时间,锦绣书院里的大部分学生就都知道了这条消息,下午健体课前元昶也和燕七说到了此事:“可惜我姐夫不同意我跟着去,否则我远远一箭过去,保准瞬杀那贼首。” “武家大哥的箭法也是过硬的。”燕七道。武玥的长兄可是武状元出身,箭法听说能列全朝前十。 “嘁!”元昶不大高兴,“有机会我同他比试比试才能知道。你干嘛你燕小胖?瞧不起我是吧?前天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儿咱们再比试一回,你若是敢跑,且看我不找上你家门去!” “还用找啊,我直接告诉你不就行了。” “……你!你别给我转话题!说好了啊!今天你们训练完后你不许走,在靶场上等我!” 燕七果然没走。 累得瘫坐在靶场边,收拾器材的劲儿都没了。 鉴于周日比赛时她被强行塞进元昶甲衣的那副人神共愤的模样,武长戈决定从今日起给她加练助于减肥,燕七再禽兽也是套在十二岁千金小姐身上的啊,魔鬼教头的训练方式连他亲侄儿武珽练起来都直哆嗦,她能撑到训练完毕已经是超水平承受了。 “把东西收了。”武长戈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并且很明显并不打算像上次那样好心把燕七背到书院大门口&="l"&。 燕七只好原地慢慢回血回蓝。 元昶从后头腾腾腾跑过来,腿一抬从燕七头上迈过去,然后转过身来哈哈坏笑:“迈你个毛,以后不长个儿喽!” “太恶毒了你,我全指望着长长个儿能把身上的肉抻长点呢。”燕七有气无力地道。 “甭给我丢人了,你少吃点比什么都管用!”元昶过来拽她,“别耍赖啊,赶紧起来,比箭!” “真·没力气了。”燕七抬抬胳膊,小胖手累得直抖。 元昶看了看她,半晌道了一声:“肉团子。”而后走到旁边帮燕七收了器械,送到器械库后走回来到她面前,将身一背,蹲下朝后面一伸手:“上来,我背你。” “多不好意思。”燕七就趴人背上去了。 元昶站起身,掂了掂背上的肉团子,迈步往书院大门的方向走:“你到底有没有在减肥?怎么比上次还重了几斤?每顿饭你都吃什么?” 燕七:吧啦吧啦吧啦。 “我看不如以后你每天中午都在知味斋和我一起吃好了,我监督你,敢多吃就揍你,揍几次你就改了,怎么样?” “多大仇啊。” “我说真的,知味斋的饭比不得家里厨房做的油水足,而且味道也差,还舍不得放肉,正好可以用来减肥。——就这么定了,明儿你就去知味斋,我给你占座。” “人很多?” “多啊,家远的中午来不及回,就都在知味斋吃,去晚了就剩下菜汤了。” “我回去商量一下燕小九。” “商量个屁啊,你还归你弟管?有点出息行不行?” “关键是他更有出息一些啊。” “……我现在就揍你行不行?” “你问题太多了。” “……” 燕九少爷从马车窗户里第二次瞅见他姐被人扛猪崽似的送到马车前,推开车门探出头去淡淡向外看,见元昶冲他一挑眉,附上一记挑衅的笑:“你在啊,正好,你姐已经决定以后每个中午都留在书院同我一起用饭了,我替她支会你一声。” “为了减肥么?”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问。 “是啊,你倒聪明。”元昶笑得莫名得意。 “哦,确是个好法子,”燕九少爷慢慢扫了眼元昶勾起的唇角,“面对着倒胃口的人,确实让人没有食欲呢。” “……燕九!你是不是找死!”元昶大怒,背上还扛着燕七,跳起身就要往马车上冲。 “你快淡定,他又没有点 第82章 解题 “啧,这不是纵横图吗,”元昶撇撇嘴,“我们数术课上就学这个来着,学得我头大。” 九宫格据说起源于河图洛书,被认为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后世誉为“宇宙魔方”,中国古代称此为“纵横图”,后来还引申出重排九宫的游戏,在唐宋时期特别风行。 古人玩儿的九宫通常只有横三竖三共九个格,要求将一至九的九个数字填入格中,使横列竖列和对角线斜列每一列的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而眼下这石桌上的九宫格却是99格式,由九个33的小九宫格组成,每一个33的小九宫格称为一“宫”,合计九个“宫”,共八十一个格,格里已被人刻下了二十一个数字,燕七看了几眼,见图如下: 八□□□□□□□□ □□三六□□□□□ □七□□九□二□□ □五□□□七□□□ □□□□四五七□□ □□□一□□□三□ □□一□□□□六八 □□八五□□□一□ □九□□□□四□□ 很明显,规则要求是将一至九的数字填入□之中,使每行、每列及每“宫”内都有一至九这九个数字,并且不能重复。有意思的是,除了已刻出的数字处,所有的“□”处都是凹陷于桌面内的。 谁那么闲得头上长草在这种地方刻这么一个杀死脑细胞的破题啊。 燕七和元昶瞅了两眼后就各自走开了,燕七去看亭柱上用金米分写的不知是哪篇经文里的句子,元昶则上蹿下跳地漫无目的四处张望,忽而道了声:“哟,这桌面下面有个小抽屉。” 说着将那抽屉扯出来,见里面放着个木头盒子,打开盒盖,盒内整整齐齐地码着数摞方方正正刻有数字的木头块。 “难怪桌面空格处是凹下去的,”元昶从盒子里拿出一枚木块填放进桌面九宫格的凹陷里,“瞧,原来就是为了把这木块上的数字填进去!大小正好。” 这棋盘做的真到位啊。燕七走过来瞅了瞅,见元昶强迫症发作地正把盒子里所有的木块倒出来要往桌面空格凹陷里填。填了几块后发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木块,其它的木块是由纯木头做的,一面刻着数字,背面则是正常的木面,而这块木头,一面刻着数字“九”,另一面则嵌着一块玻璃镜面。再检查过所有的木块之后,发现这样的背面嵌镜子的木块竟有七个之多,而且都嵌在数字“九”的后面。 “这个你怎么看?”元昶问燕七。 “此事必有蹊跷。”燕七道。 “蹊跷个屁,我看这人就是故弄玄虚。”元昶胡乱把所有木块都嵌进格子里,将手一拍,“走,去别处玩儿去。” 燕七钻了一中午的山洞,下午训练更没力气了,整个人都是用爬的才上了回家的马车,燕九少爷垂眼望着匍匐在脚下的亲姐,淡淡慰问:“中午吃的如何?” “我错了。”他姐抱着他腿泣血认错。 “中午和元昶玩儿什么了?”燕九少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姐跟着元昶混会发生什么。 “进洞出洞,反反复复,被他弄得实在没了力气,这才放过我。”他姐道。 “……”闭嘴!你每天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书! “听说你们还学数术啊?”他姐自知失口暴露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知识储备,十分生硬并自然地扭转了话题。 “嗯。”燕九少爷重新把目光放回自己手里的书页上,书名是缉古算经,果然是在学数学。 “学不学数独?”燕七问。 “那是什么?”燕九少爷放下书,目光望在燕七的脸上,这货在别的事情上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唯独这类学术的东西,倒是颇有些兴趣。 燕七拿过纸笔,通常文房四宝在马车上备着也只燕九少爷偶尔用一用,蘸了墨,燕七把那亭子里的九宫格数独画在了纸上。 成功地引开了弟弟的注意力后,燕七偎在车座上睡着了,累啊,武长戈这回可真是下了狠手了,简直恨不能把她操练得直接从汗毛孔里往外溢脂肪啊。别说是挺管用,燕七直接睡进了府,晚饭也没吃,挣扎着写了作业洗了澡,头一沾枕就睡死了。 次日早上起来全身骨头还在酸疼,早饭直接俩鸡蛋一碗牛乳四个大肉包子,腆着肚子坐到马车上的时候,燕九少爷递给她一张纸,接过来看时,见是昨天那张九宫格数独的破解答案。“不错啊,多长时间解出来的?”燕七表扬弟弟。 “半个时辰。”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道。 “厉害。”燕七毫无根据地继续表扬。 “呵呵。”燕九少爷没说什么。 等到中午和元昶去知味斋吃午饭的时候,燕七算是知道燕九少爷为什么皮笑肉不笑了,“昨天那个九宫格,我拿去给我们教数术的先生解,今儿他告诉我他解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解出来!”元昶满是嘲笑的口吻和燕七说道。 “……”燕七筷子上夹着田鸡腿炖鸭脖石化了一阵,“这么难的?” “你以为呢!”元昶从她筷子上抢走那鸭脖,边嚼边道,“我们先生说,出这道题的人,不是天才也是奇才,因为这道题,别看八十一个格里只给出了二十一个数,但实则它的答案极可能只有唯一的一个,即是说,剩下的六十个数只有唯一的一种排列方式——你说难不难?你记得左数第一竖列吧?只有顶头第一个格里有一个数,剩下的八个空格里都没有数,你要把这八个数全都碰一遍的话,得花多少时间!” “果然难。”燕七撂下筷子,因为这菜实在太恶心了。 “我们先生说他要把这题拿去给其他教数术的先生看一看,看看谁能破解得出来。”元昶一指燕七的菜碟子,“你不吃我就吃了,我的菜不够。” “别吃剩的啊,再买点去吧。”燕七道。 “哪儿那么多讲究,我们男人可不像你们女人那样嫌东嫌西!”元昶说着便抢过了燕七的碟子,大口大口吃得欢,好似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一样。 吃过饭,元昶说要再去那亭子看一看,因为说不定出题的人就把正确的答案也藏在那附近,于是挟带着燕七就又飞过去了,满亭上下一通混找,甚至爬到亭子顶上去翻了。 燕七站在石桌边,从袖里掏出燕小九的答案来,而后按着上面的数字排序重新将桌 第83章 寻谜 “谜面要求射什么?”燕九少爷问。 “不知道啊。”燕七摇头。 “这句诗从何而来?”燕九少爷问。 燕七将经过讲了一遍。 燕九少爷托着腮,望向车窗外晚春花繁叶茂的街景,良久方慢吞吞地道:“九宫格起源于河图洛书,上古伏羲氏依河图推演八卦,后成为《周易》来源。而洛书上的图案恰好对应着从一到九九个数字,先人将之演化为九宫格……若此诗来源于那桌面上的九宫格,兴许覆射的谜底便是《周易》中的句子。‘云物不殊乡国异’,云物,意为景物、景色,景即为天;乡国,便是乡土,乡土即为地。因而这句诗若当真隐射的是《周易》中句的话,谜底应该是‘天一地二’这一句,‘云物不殊’,不殊就是单一,是为‘天一’,‘乡国异’,异就是不同,至少也要有两样事物相对比,才能有不同,所以‘乡国异’便是‘地二’。传说中的河图便起于《周易·系辞》中‘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这段文字。” 卧槽这货是我亲生的吗牛逼成这样完全不给一母同胞靠微薄智商生存的空间分分钟逼人自惭形秽各种花样跪暴露出本质里一个大写的“傻”字这尼玛人干事?! “然后呢?”燕七问了元昶问过的问题。 “什么然后?”燕九少爷反问了她反问过的话。 “得出了‘天一地二’的答案,然后呢?意图何在?”燕七问。 燕九少爷看了他姐半晌,慢吞吞问:“书院的藏书阁你从来不去的么?” “我对书院还不大熟……” “……藏书阁共分十馆,馆名即按《周易·系辞》中那一段所载,依次分为‘天一馆’、‘地二馆’、‘天三馆’、‘地四馆’……至‘天九馆’、‘地十馆’,”燕九少爷语速慢慢的,数到十的时候马车都已经过了两条街,“这十馆,每馆按东西南北四向各有十排书架。‘天一地二’,大约就是指藏书阁里的‘天一馆’和‘地二馆’了。《周易》云:天一生壬水,地二生丁火。水属北,火属南,‘壬’位于十天干中的第九位,‘丁’位于十天干中的第四位,因此,‘天一地二’这一句,许是指‘天一馆’北面十排书架的第九排和‘地二馆’南面十排书架的第四排。” 燕七已经彻底给跪了。 燕九少爷似是嫌他姐跪得不够好看,又继续补充了几句:“而每排书架计高十层,则按《周易》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所言,当是指‘天一馆’北面第九排书架的第六层,和‘地二馆’南面第四排书架的第七层。” ……这回真的跪好了,跪得可漂亮了呢。 晚饭燕七依旧因为训练疲劳过度没有食欲,收拾完就早早上床睡了,晚春的夜里风亦是暖的,轩窗半启,花香暗送,明月待圆未圆,流云似有还无。一只夜鸟走了困,展翅乘风掠出墙去,穿过幽意森森的竹林,划过月光粼粼的湖面,倏而冲入云端惬意地翻个身,倏而俯入花篱精彩地拂过叶,前面便是曲回虬峭叠云山,六角飞檐瞧月亭,亭内有人春衫一领酒一壶,与明月清风共坐,伴花香水影独酌。 落在亭檐上拍拍翅膀,亭下轻语声隐隐约约传来:“……七……又不曾吃……就睡……” 次日又是请安日,早饭桌上多了好几样吃食:蟹肉馒头、五味肉粥、酱烹鸭脯、鲤鱼鲊和油肉酿茄,燕老太太看得直皱眉,便问管事的婆子:“大早起的谁吃得了这些个油腻腻的东西?哪个让添上的?”说着还用不满的眼神瞥了燕大太太一眼,燕大太太主持中馈,早饭菜色的添减,可不都得先经了她的同意? 燕大太太视若未见,管事的婆子连忙答道:“是大老爷让添的,也没说为的什么……” 燕五姑娘听了,在旁边抱怨:“爹真是的,昨儿我才同他说了要清减清减,他今儿就让厨房做了这些东西来馋我!定是故意的!” 燕老太太一听是儿子的意思,便笑开了,和燕五姑娘道:“你爹这是心疼你,怕你这不吃那不吃,饿瘦了怪可怜见儿的。吃吧,吃吧,都吃,这个油肉酿茄可是费些功夫的东西,是怎么做的来着?” 那婆子十分伶俐地答道:“先将十个茄子去了蒂,将茄顶切开,挖去内瓤;另再用三个茄子,用刀切碎,与挖空的茄子一同上笼蒸熟,蒸熟之后,先将空茄放入油锅炸,再把碎茄子捣成泥,另用精羊肉馅、松子、葱、桔丝、生姜,入锅炒熟,与茄泥拌匀、调味,再将茄泥盛入炸好的空茄内,便成了。” 燕五姑娘听了,不由高兴起来,得意地道:“爹也是太费心了,那我就明儿再减吧。” 这话说得众人一起笑,一顿早饭吃的皆大欢喜。 上了马车,燕九少爷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了一句:“大伯好几日没去坐夏居了。” 那位平日隔三差五总要去坐夏居混一顿饭吃的。 “哦。”燕七望向车窗外。 隔着窗,春晨如画,乳雾郁弥。远远的光雾迭绕中,隐约似能看见巍峨皇宫的殿顶飞檐,那檐下是另外一个世界,复杂多变,凶险诡谲,世人千千万万,能立于那檐下的不过区区数十,若无扛三山擎五岳之能,何以有心泰然笑自若之姿? 每一个熙攘的清晨都是如此鲜活,你于霄寒凌立,我在人间穿行,取次花丛,无需回顾,眼前是天宽地纵,身畔是樱笋年光。 岁月和人,都要好好珍惜。 …… 中午吃过饭,燕七就和元昶去了书院的藏书阁。 “燕九说的到底有没有准儿?”元昶鼻子里嗤道。 “你问他啊。”燕七一指前面,见藏书阁的门口,燕九少爷正拾阶而上往门里进,这货今儿也没回家吃午饭。 “他来做什么!”元昶不大高兴。 “你问他啊。”燕七道。 “我才懒得理他。”元昶一时忘了身边这位可是人家亲姐。 两人进了门,见燕九少爷正在柜台那里还书,这藏书馆就类似学校图书馆,馆中的书可以借阅,也可以在馆中现看,燕九少爷显然是此地的常客,还了书便往楼梯处走,看样子是要去借新的书。 “燕 第84章 三友 燕七拖着被武长戈操练得快散了架的胖躯,被元昶拽着一路奔了假山,后头还慢悠悠地跟着燕九少爷。 “你来干嘛?”元昶不满地瞪着他。 “别问了,快走。”燕七道。因为这问题她已经先问了燕小九了,燕小九说怕她卡在洞口,总得有个人能搭把手把她弄出来。 那洞位于一株植于不起眼处的大芭蕉树下,倒压了“蕉叶覆鹿”这典故。洞口的形状的确像是一只梅花小鹿,大小只有一个鹿身那么大,就算是元昶恐怕也很难钻得进去,平日里更不会有学生尝试往这洞里钻,因而洞口青苔生了厚厚的一层。 “应该不会是这里。”元昶断定,一指燕九少爷,“除非是他这样的骨头架子,否则谁能钻得进去?” “那回吧。”燕七也不想勉强,正累得只想赶紧回家趴窝呢。 见燕七想走,元昶又改变主意了,伸手进那洞口里探了探,眉头一挑:“有风!” 有风,说明这洞不是死洞,它的另一端有通风口。 “不若我把这洞口踹大点好了,我看这石头似乎也不是很结实。”元昶大概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已经有了“破坏公物”之嫌,因而先看向燕家姐弟,这两人若是不同意的话就只能再想其他的法子。 结果人俩根本毫无公德心,一个揣着手不理会,另一个将头一点:“好啊。” 元昶挺高兴,头一回自己干坏事有人这么捧场,顿时有种狼狈为奸的精神愉悦,当下二话不说,气运丹田劲发双足,跳起身一声断喝,一脚向着那洞口石头蹬去,“咔啦啦啦”一阵碎裂声响,鹿影成了野猪影,放燕七通过也都不成问题。 “进!”元昶精神十足地一挥手,迈步率先钻进洞去,燕七和燕九少爷道:“你在这儿等吧,我很快就出来。” 燕九少爷继续没理会,揣着手倒先她一步迈进去了。 洞腹内阴凉潮湿,洞底凹凸不平还布满了幽苔,一个走不小心就要滑上一跤,燕九少爷无法再揣着手,只得一手撑着洞壁慢慢往前挪,突地脚下一个趔趄,还是没能避免滑摔,身子一仰,眼看便要坐到地面那坚硬不平的地上,忽觉背上多了两只软软的胖手,比磐石还要稳,比山藤还要韧,只一揽一扶,便将他稳稳地托住,重新扶他站好,听见耳后那一如既往、一成不变的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别扶着洞壁,全是尖棱利角。”紧接着手上一暖,被她牵住了手,就像是小时候的每一天每一月,这只手总是这样暖暖牢牢稳稳地牵着他,穿过门跨过槛,走过春度过秋,在没有爹娘陪伴的每一个日夜寒暑,只有这手,一直是他最安心,最温暖的依靠。 好在洞腹越来越宽,也能勉强并排走下两人,姐弟俩挤挤碰碰的摸着黑往前走,倒也不必担心撞到洞壁,因为前面还有元昶在开路。听说修习内功的人可以夜间视物,看样子所传不虚,那货一直在前大步走着,没见半点犹豫,更不必打亮火折子照路。 “喂,我说,”元昶忽然开口,“这次说不定真的摸对了门路,地上有只水囊!肯定是有人来过这里!” 有了发现就有了动力,三人继续往前走,而后惊讶地发现这个洞当真深得可以,两刻钟的功夫过去,居然还没有到头。 “照这个长度,我们这会子都已经走到了书院外面去了哇!抢亲。”元昶推算着。 “若是按这个方向,”燕九少爷忽然慢吞吞接话,“我们此刻的位置,正是在书院的后山山腹内。” “难不成这个洞是通向那个‘三友洞’的?”元昶有些兴奋。 “十有**。”燕九少爷道。 “果然这一环一环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元昶一咧嘴开心起来,他喜欢探险,更喜欢跟……嗯……某人一起探险,比如燕小胖,逗她玩儿很有意思,如果能一边逗她玩一边探险,那就更有意思了,而且现在他就在做这件事,今天真是不枉此行啊。 又走了近一刻的时间,前面空间豁然开朗,听得元昶一声低喝:“果然!”紧接着一团火光由他手中亮起,吹燃个火折子照给燕家姐弟看:“三友洞!真是三友洞!”见火光照处,一处天然的钟乳石洞出现在眼前,而正前方,有三块人形大石比肩而立,彼此间又有横向石梁相连,宛如三个人在那里勾肩搭背,亲昵非常。 “石上有字。”燕七眼神好得很,三个人过去立在石前细看。 但见这三块大石的石身上,每块都只刻了两个字,分别为“清商”、“玄昊”、“流徵”,燕七同燕九少爷不由对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卧槽”,元昶则还在那厢好笑:“谁还给仨石头也起上名字了?哎你们瞧,这三块石头的‘腰’上各系着一块玉佩!” 说着伸手依次托起那三块玉在火折子的光下照,燕九少爷指了指三块石头脚下放着的一只积满了香与灰的小铜香炉,道:“有人在这里拜把子。” “你怎知是拜把子而不是有男女学生跑到这里来私拜天地?”元昶挑着半边嘴角坏笑。 “三友洞,结玉缔盟,”燕九少爷用看白痴的目光瞟了眼元昶,“这里有三块玉,你以为这是在np?” “‘嗯屁’是什么?”元昶瞪他。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燕七胖脸一热,谁把燕小九给教坏了?!立刻引开话题,指着三块石头后面的洞壁道,“上头有字,小九来给大家朗诵翻译一下全文。” 燕九少爷用看穿一切的目光扫过他姐的脸,在那洞壁上看了一阵,而后方慢声道:“说的是三位好友在此结义的事……” “刘关张?”元昶怪笑。 “……石头上刻着他们的字,”燕九少爷已经懒得理会智商余额不足的人了,“洞壁上刻的便是结义词,无非是‘甘苦与共’、‘同心同力’、‘携手江湖’、‘共展鸿图’等语,然而……这在段结义词的下面,又被人添了一段话上去,这段话与结义词似乎并非同一时间所刻,下面这段话看刻痕似乎要晚于结义词数年,写的是:‘鸿图未展义先断,可笑当时少年心。自此吾入黄泉去,只愿来世不逢君。解劝有缘后来者,莫使冰心投暗襟。世间最毒权生欲,多少豪杰误到今。’这段话的下面,还有一段,只是似乎被人毁过,什么都看不清。” “果然那石桌上的线索是这人故意留给有缘人的。”元昶右拳击左掌地恍悟,“看这几段话的意思,这三 第85章 射杀 在其他社团展开如火如荼的联赛的时候,骑射社的成员们仍在进行枯燥且艰苦的训练,因周五的下午比平时多出一堂课长的训练时间,所以在这个下午通常会有一些有别于平时的训练安排,比如上周五就进行了一场与松鹤、霁月书院之间的友谊赛,而这个周五,锦绣书院的骑射社又应致知书院之邀,整个队伍被拉到京都西郊去进行一场狩猎比赛。 京都的西郊,多为林区,皇家猎苑也设在此处,学生们当然进不得猎苑去,但只在外面的林子里也能猎到不少飞鸟小兽,而本次狩猎比赛的目标只是鸟,大鸟小鸟,这样一片广茂的深林里足有上万只,双方比赛的规则便是在规定时间内看双方队员射中鸟的平均数量。比赛时所有的人可以随便选地点,愿意骑马就骑马,喜欢徒步便徒步,但须在规定时间内拿着射到的鸟回到出发地来,以免有人超过时限后仍在开弓。 两队拉到目的地,清点了一下双方人数,因是算射到鸟的平均数,所以也不拘两队人数差多少,点了计时香,约定快到时间前会放哨箭提醒散布在各处的人,然后就要往回赶,在香烧完前回到起点处,逾时不计成绩 。 双方教头分别和自己的队员阐述了一番注意事项后,便放队员们散去,比赛开始。 燕七背着箭篓拿着弓,篓里合共五十支箭,射中鸟儿之后拔出来可以反复用,所以不必背很多。瞅着近处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鸟儿们不傻,射死一只后其它的自然会飞往别处,所以既不能总守在一处不动,也不好同人在一处抢射,就不紧不慢地往林子深处去了。 一路走一路射,收获倒也不少,有时也会遇到锦绣或致知书院的队员,一个个架着弓射得颇为认真。 渐渐行入深处,顶上枝叶开始遮天蔽日起来,鸟儿们也不再飞远,这棵树上射死一只,大家飞到另一棵树上继续吱吱喳喳,燕七逮着了这伙傻鸟,一箭一只射得很是顺手。 正认真比赛着,忽觉穿林而过的风中夹着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血腥气,不是被射死的鸟散发出的,鸟身上的血味儿没有这么浓。燕七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细听,而后起身将弓挎在身上,就手攀着身边的一株两人合抱的高大梧桐树就爬了上去。 爬树的功夫是上辈子练就的,这辈子虽然受制于体重问题,也好在这段日子的魔鬼训练很有些效果,就算没减下去肉,好歹也是长了些力气,因而爬到树冠上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在枝叶间小心藏起身形,燕七探了脸出来往远处看。 昏暗的林间不过多时,远远地跑出来十数个人,手里提刀带剑,也有背着弓的,大多人身上血迹斑斑很显狼狈,甚而还有断手断足的,挣扎跌撞着一味向着这厢奔来。 这是些什么人? 若再往这边跑,很快便会与两家书院的学生相遇。 提刀带剑,有武力在身。 学生们虽会骑射,但并不表示懂得用武。 若对方是亡命之徒,相见之下必动杀招。 燕七解下系小衣的大红汗巾子——人本命年呢,当然要系大红。将汗巾子一端系上箭尾,余者长长地飘在后面,而后搭弓上箭,向着头顶天空射出。 学生们仰头射鸟,但愿有人能看见这飘着大红巾子的箭,红色历来是警告色,希望能引起警觉。 燕七再看向那伙人,已是越跑越近,愈发能看得清楚,一共二十八个,四个提刀,六个拎剑,两个执棍,余下的全都背着弓,八十斤重弓,篓中百余箭,箭翎带血,再看这伙人的装扮,平民粗衣,短褐快靴,面含杀意,匪气十足。 纵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七零八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也绝不是兵,若不是兵,箭上带血的就只能是匪。 燕七想起因江南水患趁机作妖成立了个什么邪教而怂恿教徒跑到京都来挑衅天颜的无知悍匪,听说人在南郊外,被武玥的大哥带兵围剿,如今这一伙,莫不是逃到西郊来的漏网之鱼? 若果真如此,这厢的学生们就危险了。 燕七搭弓,这一箭却不能轻易再发,如果她在这里打草惊蛇,怕要立时激起匪徒杀机,而如果放任不管,匪徒再往前走,迟早也要发现其他学生。 燕七纹丝不动,在树后静静盯着那伙匪徒越行越近。 “嗡”地一声弓弦响,燕七循声望过去,见密林深处高高兴兴地跑出个人来,郑显仁,肩上搭着五六十只被射穿后捆成一串的鸟,奔向方才那一箭落下的方向,而那箭距那伙正向这厢奔来的匪人,不过百米远。 燕七没有出声,一出声自己也就搭进去了,手里的弓箭握得稳稳,将身形掩得更深 。 郑显仁只顾着寻箭,即便听见脚步声向着这厢跑,大概也会以为是别的学生,一时没有提防,待捡了箭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一伙浑身是血的人已到了身前。 “什么人——唔!”才出了一声,便有人一棍扫来,直接将郑显仁扫倒在地,紧接着旁边一个使刀的,挥刀就要上来砍,燕七举弓,瞄准那人拿刀的手。 “且慢!”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伸手挡住了挥刀的,“留他一命,可当人质!” 立时有两人上来缴了郑显仁的弓箭和鸟,将他反剪双臂用绳子捆住,郑显仁吓懵了,刚从刀下逃得一命,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只管慌乱地在这群人脸上来回打量。 “你是何人?”络腮胡子凶悍十足地问他。 “我……我只是……只是来此狩猎的学生……”郑显仁脸色苍白,目光望向自己来时的路,希望着能有人赶来相救。 这目光暴露了信息,络腮胡子立时令所有人戒备,并逼问郑显仁:“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附近?一共有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 “我、我们只、只是来狩猎的,都、都只是学生、学生而已……大、大概七、七八十人……” 郑显仁也是蠢到了家,两句话把底全交了,这么多的学生,匪徒听了能不紧张?能不起杀心? “六哥!对方人多,形势于我们不利,赶紧把这小子做了,咱们换个方向走吧!”果然有人急切建议道。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走吧——我——我肯定不会去报官——好不好?好不好?”郑显仁完全没有官家之后的骨气,登 第86章 野狼 匪徒中便有用箭的立时搭弓瞄向燕七,然而燕七动作却比他快,抽箭搭弓拉弦松弦,匪徒还在惊讶这小胖子居然都不瞄准便乱放箭时,就觉自己喉间已是一疼一凉,垂眼看去,那箭已然洞穿了自己的脖颈…… 匪徒们有些乱了,一厢忙着同武长戈近战,一厢还要防着树上的燕七远距离攻击,最让匪徒们恐慌的是,树上那位的箭法实在是准得吓人,箭无虚发不说,发发还都正中人咽喉,一击必杀,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人留!而且她不但射得准,出箭还快,己方箭手搭弓瞄准的功夫,她那里已经连出了三箭,三条人命就这样瞬间被她抹杀,那么的毫不犹豫,那么的冷酷果决!她是谁?朝廷官兵?哪里会有女兵!男扮女装?对,一定是男扮女装!一个又矮又胖的汉子,箭法这么准,一定是朝廷派来围剿大家的神箭手! …… 战斗在一瞬间打响,又在须臾间结束,燕七总共射杀十一人,剩下十七个皆被武长戈收拾掉,附近的学生们有直接吓晕的,也有负了伤不知死活的,横七竖八地同匪徒的尸体倒在一处。 武长戈站在尸丛中仰起脸来看向树上的燕七,眸光微闪,神思复杂,有讶异有深思,有新鲜有玩味,更有一丝丝莫名的……兴奋。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是仿佛才刚杀的不过是几只聒噪的鸟儿般的平静泰然,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早已过了把死人当作熟睡之人的无知年纪,也早已有了了解死亡的可怕与杀生的罪孽的成熟,可她,为什么不怕?为什么毫无犹豫?为什么如此坦然?为什么那双沾上了十几条人命鲜血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与慈悲? 把燕七从树上带下来后便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干得不错,上报书院还能记你一功 。” “记功就算了,”燕七语气如常,“先生,这些人能不能算是您杀的?” “哦?要藏拙?”武长戈意味深长地笑。 “我还得嫁人呢。”燕七道。 “……”武长戈目光落向燕七肉乎乎的小肚腩,“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您得学会看内在。” “哦,你的内在是什么?妖?” “您也想多了,真是妖我干嘛不变个好身材的大美人让全天下男人跪舔。” “……你对男人有成见?” “怎么会。但是您一定对我有成见。” “呵,何以见得?” “我没听说过哪位先生会让自己的学生杀人的。”燕七仰脸望向武长戈,“这种事一旦沾手,哪怕投胎转世重新为人,也洗不去血腥味。 武长戈负着手,也垂眸看着燕七:“而事实证明,你似乎习惯于如此杀人。你是谁?” “我听阿玥说,您十二岁时就已上战场了,杀敌过百,战功加身,”燕七道,“杀人时,您怕吗?” 武长戈看了燕七半晌,淡淡道:“我所杀之人,乃国之敌、族之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杀之,只会心慰,岂会心惧。” “道理不都一样?”燕七指了指满地匪尸,又指了指自己,“我今年也十二岁,虽然杀坏人不至于心慰,但也不算太怕,如果您非要认为我这样的表现不够正常,不如就理解为遗传作祟,您说了,我爹九岁就杀过人,虎父无犬女,大概就是这样。” “虎父犬女?”武长戈忽地哼笑了一声,“你爹是不是虎,你日后可以自己去看,而你,也不是犬,你是狼,一只冷血的小野狼。” “您看您,一言不合就人身攻击,多不好。”燕七转头,那个方向有脚步声正向着这厢赶,于是转回来把手里的弓塞进武长戈手里,再把身后箭袋解下来递给他,挑了旁边一处没落什么鸟粪的空地,蹲身一躺,“说好了啊,他们都是您射死的。”然后眼一闭,装晕。 武长戈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地上这团肉嘟嘟的胖丫头,眸色深沉。 这次遇匪事件,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死了致知书院的一名学生,重伤八个,轻伤十个,好在悍匪被悉数剿灭,锦绣书院的领导特许骑射社没有受伤的学生们在家中休息七天,以压惊养神,受伤了的还专门去请了太医登门看诊。 次日便传来武玥大哥剿匪胜利的消息,彼时燕七正跟随综武社在书院进行训练。 “听说你们遇着反贼了?”元昶一见燕七就冲过来揪着胳膊问。 “昂,我被人敲晕了,你什么也别问我。”燕七道。 “瞅你那点儿出息!箭是白学的吗?射他们啊!”元昶狠狠捏了燕七鼻子一把。 “多亏了我十二叔在,”武玥在旁边得意道,“听我五哥回来说,那些反贼有近一半都是被我十二叔一箭洞穿了喉咙的!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好箭法,世间无双 。”燕七道。 “嘁,这值得炫耀吗?这种事我轻易便能做到。”元昶在旁边哼道。 武玥正待说话,忽见身后伸过来一根长胳膊,手里捏着条红彤彤的汗巾子:“是你的?” 声音是她十二叔的,话是向着她对面的燕七说的,燕七伸手接过,团吧团吧塞进了怀里,武玥整个人都瞠了:“十二叔!您——您您,小七的贴身汗巾子怎么在您的手里?!” 什么情况啊什么情况啊?!燕七的汗巾子武玥当然见过,因为那就是她送她的本命年生辰礼物!专用来系最贴身的小衣的!怎么会在十二叔手里?!什么情况啊这是!不要逼我脑补啊!真相太可怕了麻麻我要回家! 元昶也瞠了,一股子疾火登时冲上顶门:“武长戈!你对燕小胖做了什么?!你这衣冠禽兽,我杀了你!”说着抡拳便冲着武长戈扑了上去。 燕七风中皴裂,这踏马的本来没什么事被这熊孩子一嚷全都不好了啊! “其实……”瞠愣了好大一会儿的武玥在旁边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开口和燕七道,“我十二叔虽然脸上有疤,人却是很好的……小七,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这都嘛啊。燕七欲哭无泪:“快别闹,你叔不就是我叔?再说他都大我一轮儿了。” “男人年纪大点好啊,知道心疼人,”武玥连忙道,大概因为武长戈这个年纪还娶不到媳妇已经成为武家的老大难问题,所以一旦发现苗头绝不放过,武玥立刻抓着燕七安利,“而且我十二 第87章 最好 “咳……那个……五哥……小七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吧……”武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武珽夕阳下泛着朦胧光泽的衣角,感觉她五哥整个人此时的心情都像这光影一样被虚化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胜败乃兵家常事……咳……也许小七只是偶尔超过平时水平发挥了一次,你不用太介意的……要不,过两天你再约她比一回?” 武珽回过神来,好笑地瞟了武玥一眼:“行了,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燕小七的箭法的确在我之上,没必要找借口。回吧。” 武玥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离开靶场往外走,武珽望着百步开外杨树干上那鸽蛋大小殷红的靶心,心情更为复杂地叹了口气。 百步穿杨不是神话,当朝能做到的人不多,但也不会很少,他就是其中之一。 十箭,他在靶心留下了十个箭孔。 十箭,燕七在靶心却只留下了一个箭孔。 孰高孰低,就这么直接又残酷地一眼分明。 燕小七那个小混蛋。 一点面子居然都不给他留,真就敢这么干脆利落地赢得他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他可是骑射社的队长呢。 还当着一向对他崇拜有加的妹子的面 。 不过……那臭丫头的箭法也的确太神了些吧?她才十二岁啊,这样稳定的箭法得练多少年才能练成?难不成她在箭术一道上还真是个天才?这还真的让人很不服气啊……这么多年起早贪黑血汗兼流地苦练,却比不上天才与生俱来的天赋,老天爷何其不公啊…… 武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有力,厚茧遍布,可就是这双证明着日积月累的毅力与勤奋的手,竟没有比过那双白白软软柔柔嫩嫩的小胖手。 那么,勤奋和努力还有必要吗?再多的努力,在天才眼里也会显得分外可笑吧?凡人就是凡人,就是这么可怜可悲,无为无用。 武珽狠狠攥了攥拳,复又松开,大步地离开了空荡荡的靶场。 燕七正和元昶趴在芝兰河上的拱桥石栏杆上看杨花缭乱扑流水,柳絮漫飞的季节,整条河都像被洒满了椰蓉,燕七看着看着就饿了:“你有什么事要问?” 元昶翻身跨坐到桥栏上,偏头盯着燕七看:“两个问题:刚才武珽留你干什么了?你的汗巾子为什么会在武长戈手里?” “武五哥叮嘱了几句明天比赛要注意的问题,”燕七不敢提比试的事,一提准让元昶拉走再比一回,“汗巾子吧,吧啦吧啦吧啦。” “你倒不傻,还知道放箭示警,”元昶好笑地伸手在燕七脑瓜顶上揉了一把,“行吧,原谅你了。” “啊?”燕七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原谅了。不对,有什么应该被原谅的事啊?也不对……反正…… “啊什么啊,走,逛夜市去!我请你吃好吃的!”元昶莫名开心起来,拉着燕七就跑。 “我减肥呢……去东市还是西市啊?西市卖零食的多。”燕七道。 “那就西市,”元昶哈哈笑着,“让你家马车先自个儿回去,晚了我送你回家!” “你钱带的够不够多啊?”燕七问着,被元昶拉着跑进了夕阳下的杨柳风里。 日曜日是请安日,才跨进四季居燕老太太的院子,便觉满眼葱茏春风绿,燕子恪站在廊下喂黄莺儿,穿了件青梅绿的棉麻袍子,腰里松松系了根沉绿绳儿搓的长绦,襟口露出里头青玉绿色的棉纱中衣领来,绾起的发丝上插了一支雕做竹节的水头十足的翡翠簪,晨光里一派清惬。 “大伯今儿又休沐?”燕三太太后脚进了院门,脸上带着诧异,身后跟着燕八姑娘、燕十少爷、赵姨娘以及那位新抬的李姨娘,李姨娘虽未被收房,但名分先定下来了,果然生得好颜色,身比柳嫩人比花娇,一对眼睛尤其漂亮,微微一个流转,就有万千的风情,勾人魂魄,引人遐思,最是令男人毫无抵抗力的*蛊。 燕九少爷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与冷意,这个李姨娘,当初可是为他和燕七的老爹准备的,如今送往边疆的那一个,只怕比起这个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姨娘仿佛感受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起一直低着的臻首,看了眼燕九少爷,见是个玉琢出来似的俊俏小少爷,不由友好并恭谨地冲着他笑了笑,眼波再一转,忽瞅见了廊下那一匹春风一泓碧水,不由一怔,只觉满庭里姹紫嫣红霎那间开了个遍,却怎么鲜艳也抵不过那一抹浸透风华的绿夺目引人。 众人齐向燕子恪行礼招呼,燕子恪颔首应着,待众人鱼贯进得屋去,便只留了燕七在廊下说话,“让一枝把甲衣给你送去。” “不行吧,书院要穿统一的甲衣,还没给我做好呢。”燕七道。 “照着书院的款做的,分毫不差,先穿这个。” “好啊,下午把对方的‘车’射下来给你看 。” “好。” 伯侄俩这厢正说着话,便觉一阵香风袭来,伴着一声轻柔的招呼:“东家老爷,七小姐。”转头望去,见何先生手里拎着花篮,满篮子是带露的各色茶花,穿着件水青底子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弹墨裙,袅袅婷婷地慢慢行来,并从篮子里挑了朵艳粉的出来,那么随意自然地替燕七插在了头上,仿佛两个人之间已经熟得不必打招呼,“我来给老太太送些花儿戴,我那屋外茶花又开了一茬儿,颜色正好,不折可惜。” 燕七都快哭了,她今儿也穿的绿裙子呢,这大粉大绿霸气侧漏的搭配她驾驭不住啊! 燕子恪便只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先进屋去了,何先生才要迈腿,就听燕七道:“我想再挑一朵。” 何先生回过头来浅笑:“先让你祖母挑罢。” “说的是,”燕七把头上的花摘下来放回篮子里,“长辈还没挑,我这个小辈不能僭越。” 何先生笑了笑,才要继续往屋里迈,忽而想起什么,又转回头来看向燕七,只作不甚在意地道:“对了,上次那鞋七小姐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呢,穿着正正好。”燕七道,煮雨她爹得了鞋高兴得不得了,穿着四处同人炫耀,闺女主子赏下来的,说来也是份儿荣光呢。 何先生眼里闪过喜色,面上则仍淡笑着道:“这个天儿也该穿了,再不穿天就热起来了,隔了年就成了旧鞋,想来他 第88章 纠缠 兰亭书院的那个“车”,刀一摆便将燕七的这一箭挡开,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燕七都有些出乎意料,观众看清这一动作时已经是数秒之后的事了,不由爆发出一片惊叹与叫好声——牛逼啊!连这么快的箭都能挡开!这个车可还是个小姑娘呢!她叫什么来着?秦执玉!对,就是她!听说是今年才入学的新生,只有十二岁!十二岁就已经在综武劲旅兰亭书院女子队里坐稳了主力位置,而且还是“车”这个拥有最强武力值的角色!小胖子什么的必须是炮灰啊!没看她那一箭轻易就让人秦执玉给挡开了么! 燕七一边搭箭一边感叹,所以说穿越人士的优越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你有高科技没错,可高科技不是挥挥手就来的啊,人家古人的真功夫却是收发随心,妥妥的纯天然高科技啊。 第二箭放出。 目标却换成了对方的“马”,那“马”已经摆脱了缠斗率先向着锦绣书院的阵地冲过来了,马上的人执箭,边骑边射,锦绣书院的卒之一躯干中箭先失一分,而这马并没有停留,显然她的任务是尽快攻入锦绣书院的阵地,飞奔的过程中瞥见了燕七放出的第一箭,于是拉弓瞄准,势疾力沉的一箭倏地向着燕七这厢飞来! 两边的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燕七略一偏身,对方的箭直中躯干,那势道猛得很,竟将燕七的身形带得向后连退了三四步,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不由一片哗然:那可是个胖子啊!这箭得有多大的力量竟能将这个小胖子带得往后退?!然而哗然声方落,一片更大的哗然声又响起来——那“马”被燕七的箭直接射中心口,一击瞬杀!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兰亭书院的“马”居然被瞬杀了?!要知道兰亭书院女子队的“马”那也是实力杠杠硬的啊!这小胖子是蒙的吧?! 兰亭的“马”大概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有躲啊!只不过躲得不明显罢了,毕竟她是骑在马上,反应再快也要先控制马,她是豁出去躯干上中一箭也要瞬杀那小胖子的,没想到结果却是相反,被瞬杀的是她,而那小胖子则偏身用躯干顶了她这一箭 。 被瞬杀的人只能留在原地当“死人”,兰亭的“马”从马上下来,面带迟疑地看着那个小胖子咚咚咚地向着她跑过来:干嘛?你这是还想上来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断气啊? 然后就见这小胖子冲到面前,和她道了一声:“‘死人’就不能动了对吧?你的弓借我使一下啊,赛完还你。”说着上来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拿了她的弓,并且就手扔掉自己的弓,而后搭箭,目标直指她的队友秦执玉! 兰亭的“马”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小胖子用她的弓射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这线比流星更快,比闪电更疾,就是那么一记眨眼的短短瞬间,再定睛看时,她的队友秦执玉已然心口中箭,又一记一击瞬杀! 全场观众都惊呆了——刚才发生了什么?眼一花秦执玉就已经胸口中箭被瞬了,谁出的手?什么时候出的手?怎么出的手?怎么做到的?是偷袭吗?秦执玉没有防备吗?还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大意了?轻敌了?究竟是怎么了? 众人都在惊讶与猜测的时候,兰亭的死“马”正听见小胖子扭头跟她说话:“还是你的重弓好用,我的太轻了,拉力不足,速度太慢。” 废话,她用的是四十斤的弓,放眼所有女子队里用弓的人,都没有几个能比她的弓重。“你用的多少斤的?”忍不住问这小胖子。 “二十斤,书院公用的弓,难道这样的比赛不可以用自己定制的弓?”小胖子还发牢骚呢。 “可以啊……不过四十斤的弓能不能撑下来全场呢?开几次弓就会很吃力了。” “说的是,可以多准备几把不同拉力的弓,到时候按不同的对手选择不同的弓就行了吧。” “这样也是可以的,而且比赛规则似乎也没有规定炮手只允许背一张弓上场,毕竟同时背两张乃至更多弓上场的情况至今还没有发生过。” “不如下次我就来试试好了。” “比赛时不许聊天!”附近的裁判一脸黑线地过来提醒,这什么情况啊,一个“死”了的兰亭“马”和将她射“死”的锦绣“炮”在这儿旁若无人地聊起闲天儿来了,这二位是有多大条啊?你们可是对手啊喂!比赛还在进行中啊喂!你们的队友还在那儿拼死拼活呢喂! 燕七有了重弓,便如胖鱼得水,一箭接一箭射得欢,兰亭的其他人不是秦执玉这样有内功修为的武者,燕七的箭势又疾、力又猛,一箭一心口,一击一瞬杀,在台上观众的第一阵哗然还未完全落尾前,位于楚河汉界处的双方遭遇战已经结束,兰亭书院的一车二马五兵悉数“阵亡”,还有一“车”见势不妙已经折返己阵保卫自家的“帅”去了。 燕七没有乘胜追击,她的任务只是守在楚河汉界上,阻止对手进入本方阵地,而攻坚与夺印的重任,就是队友们的事了。 燕七站在场上偏头向着东面的观众看台上张望,武玥已经蹦了起来,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冲着她欢叫,陆藕也眉开眼笑地摆着手里的帕子,燕九少爷的两个跟班同武玥比着蹦高,那胖小弟落下来时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向前栽去,登时把前排的观众压在了肥躯之下,惹得一番挣扎喧闹,燕九少爷一手托腮看着她,另一手也忍不住慢吞吞冲她摆了一下,崔晞坐得最高,此刻却没有看她,旁边一个略眼熟的年轻人正拽着他的胳膊涎着笑脸往他身上贴,崔晞挣脱不开,眼看就要被这人箍进怀里。 燕七举起弓,远远地瞄准了观众看台。 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不由齐齐一声惊叫,惊叫声中,燕七的箭毫不犹豫地出手,横穿赛场,飞越数百人头,乌光一闪,直取那人头颅! 然而燕七的目标并非那人的脑袋,而是那人脑袋顶上束发的金冠,但听得“啪”地一声脆响,箭尖所至,金冠裂开,高一厘不中,低一厘害命,数百米开外的这一箭,准而又准地正中目标 ! 这箭射断了金冠之后仍随着惯性向前飞,箭身穿过那人头发,揪扯得他偏着身子踉跄了一下,直接栽倒在地,好在崔晞与他所在的位置已是观众席的最高层,后面只有一面高墙做为拦挡,比赛用的箭也不是极尖的箭头,“哒”地一声撞在高墙上后就落了地。 那人还在懵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散乱的头发覆盖下来卷住脸, 第89章 处罚 在男子队的比赛结束时,赛事监督裁判署对燕七的处罚决定也下来了——禁赛五场,罚银一百两。 这一百两还得是由个人出。 “你用箭射谁了燕小胖?”元昶惊讶地看着燕七把一百两的银票交到裁判署派来收罚金的人的手里,事发时男子队都还在备战馆里,因此并不清楚外头场上发生的事。 一百两银票是燕子恪让一枝拿过来给燕七的,并且还带了他的话过来:“我还有一万两。” 意思是你高兴的话还能再射一百次。 但是随身携带这么一大笔钱是想干什么啊。 燕七没顾上回答元昶的问题,因为武长戈正在公布队内对她的处罚决定:“……恣意对与比赛无关之人动用杀伤利器,意图造成恐吓伤害,其性恶劣,其情严重,失德失教,败坏书院名声,责以:千字检讨书一份交去院察署存档,每日清扫整理器械库,扫足一个月,抄一千遍《清心普善咒》。” 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大家都很惊讶这小胖子究竟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不过此事对众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赢了,他们战胜了兰亭书院这支强队,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结果,小胖子什么的,炮灰就炮灰了吧。 锦绣书院一众人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才出了备战馆,就见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甜美姑娘,也不理会旁人,直管拦住自己目标:“元昶!来了也不去找我!” “找你干嘛?”元昶有些不耐烦,手里还扯着燕七,擦身就要过去。 “喂!”这姑娘胳膊一伸拦在头里,目光在燕七脸上一瞟,“你们两个很熟么?既这么着,不若咱们现在就来个一对一,让我好好讨教一下你箭上的功夫,如何?” “秦执玉,你闪开。”元昶用身子挡住燕七,皱起眉头瞪着秦执玉。 “你这么护着她,她是你什么人?”秦执玉甜美的容颜抹上了几分薄怒 。 “是我什么人关你屁事?闪开!”元昶拔步就要走,却被秦执玉一挪身整个挡在面前。 “我偏不闪!”秦执玉愈发恼了,瞪向燕七,“你叫什么名字?敢不敢同我一战?” “我叫燕……” “你傻啊?!”元昶喝了一声打断燕七的话,“她问你你就告诉她啊?理她作甚,走!” 说着又要扯着燕七往前走,却被秦执玉一伸手拽住了袖子:“元昶!你别欺人太甚!我要同她比试比试,你别掺和!” 燕七头好疼。 一个熊孩子已经够够儿的了,怎么又来一个。 偏头看了看旁边,见其他的队友个个儿脸上带着颇具深意的笑容一边在他们三人脸上打量一边鱼贯擦身过去,简直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远处燕子恪站在那里冲她招手,燕七趁着元昶被秦执玉缠住无暇他顾的功夫连忙挣脱他的牵扯,快步走了过去。 “银子回头还你。”燕七走到跟前儿和她大伯客气。 “用青卷抵吧。”她大伯道,转身带着她往外走,偏下头来看她,“教头罚你了么?” “罚了。”燕七把惩罚内容说了一遍。 “两枝善仿人笔迹,回头借你用。”她大伯道。 “好啊。”燕七也不客气,她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真要老老实实自己亲手抄一千遍的经文,“千字的检讨怎么写?” “我给你写。”她大伯道,然后看了看她,“以后不跟元昶玩了吧。” “怎么?”燕七问。 “你愿意他身边有别的姑娘纠缠?”她大伯看着她。 “呃……别想太多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燕七汗。 “喔。”她大伯说,“别受委屈。” “放心。” …… 新一周的第一天,燕七在书院大门口的公告墙上看到了锦绣书院综武队战胜兰亭书院的好消息,一群学生围在公告墙前欢声笑语地议论着这件事,毕竟昨天的比赛属于强强对决,许多锦绣书院的学生都去了现场观看。 “武珽最后那记绝杀太漂亮了!一剑直中对方‘帅’的心口!” “元昶击杀对方两个‘车’也很强啊,一戟过去把那家伙拍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哈哈!” “女子队的比赛你们注意了吗?那个胖‘炮’好像对着观众射箭了!” “是啊是啊,我也注意到了,不过好像没出什么人命,估计那小胖子要被禁赛了。” “综武队怎么还招胖子入队啊?” “大概是走了后门吧。” “胖子也好意思走后门啊?!” ……尼玛“胖炮”是什么鬼。 燕七迈进书院大门,先去了院察署,把她大伯代写的检讨书交给了刘院监,刘院监拿在手上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内容眼熟,一瞟旁边书架子上堆的历年学生们交给他的检讨书,不由吐了口老血:麻痹燕子恪你够了啊 !你特么上学时用同一内容的检讨打发了老子整整六年,如今又开始特么的教给你侄女用来打发老子!要点脸能不能!好歹你特么的改几个字也行啊!一字不变你还能更凑和事吗?! 看着面前小胖子一无所知且无辜的脸,刘院监有火也不好撒,只得放燕七走了,胡乱将这份检讨登记在《劝善规过簿》上,《劝善规过簿》是书院用以记录、考察诸生品行的簿册,等到学期末的时候要一并算总账,轻过小错可以酌情忽略,若有大过大错,累计起来是要扣学分从而影响升级或继续就学的。 刘院监记录完毕就把簿子丢在桌上,决定到外面去给学生们找找不痛快以抒解某些人给他带来的不快,院监本来就是监督学生日常行止的职务,平时刘院监也会见天儿在学校里四处逛,遇到违纪的学生当场拿下,拎到院察署去写检查并记过,因而学生们对他也是很有些畏惧的。 一行逛一行四下查看,远远地看见器械库前围了好些个人,不由快步过去,问向在场的一位书院的同事:“这是要做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多劳工?” 那同事便道:“说是有人向书院捐了笔银子,还雇了劳工来给咱们重建器械库,把旧的这个推倒,建个更大的,器材也全都换新,这不,说干就干,一大早就让劳工们过来了。” 啧, 第90章 嘲讽 其实聚会作乐办趴体这种事,年轻人比大人更热衷,今人为什么聊微信刷微博?因为可以边交流边八卦,今人为什么喜欢玩网游混圈子?因为可以边交流边娱乐。每个人都需要与人交流,每个人都有与人交流的*,对于古人来说,聚会趴体就相当于微信微博网游圈子一体化,今人你可以天天享受这样的交流和娱乐,古人却只能等逢年过节办生日才能和朋友圈友好基友痛快玩一回,所以但凡有这样的机会,年轻人们都很雀跃和积极,尤其是在这样的聚会上可以和异性近距离接触,还能一起做开心的事,谁会不喜欢参加啊? 于是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热切中,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三月二十立夏,大家前前后后地换上了夏衫,三月二十六是燕大太太的生辰,因上头还有公婆,不好大办,就只在家中请了班小戏儿唱了一天,自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也过得圆满 。燕七送了燕大太太一方亲手绣的锦帕,帕上绣的是白鹳,鹳在那一世的西方又被称作“送子鹤”或“送子鸟”,传说送子鸟落在谁家屋顶造巢,谁家就会喜得贵子,幸福美满。 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能多生孩子多为夫家开枝散叶的,燕七做为小辈儿不好太过明显地表示出在这方面对长辈的祝福,所以换了一种寓意方式,不管燕大太太懂不懂吧,反正她心意是送到了。 其他晚辈当然也各有贺礼送上,女孩子基本上送的都是自己的绣品,少爷们则大多送的是自己亲手写的贺词或画的画儿,小辈给长辈送礼讲究的不是贵重,而是心意。 燕子恪送了燕大太太一支金累丝牡丹花簪,燕大太太喜欢金饰,也喜欢那种看上去富丽堂皇的纹样,这礼物合心又合意,燕大太太当即就簪在头上,一整天脸上的笑就没断。 两天之后就是礼亲王的寿辰,听说皇帝还特意提早散了朝,让受邀赴宴的官员早些回家换衣准备。送给礼亲王的贺礼,燕大太太早就打点妥当,在旧例的基础上又添了几样,毕竟是六十大寿,其中还有四对活鹤四对活龟,龟都是活了上百年的龟,听说是燕子恪找来的,取龟鹤延年之意,另还有十几只小龟,原说给了自家孩子们玩儿,结果没人喜欢,唯独燕七留下了四只,养在书房的玻璃缸里。 辰时二刻,燕大老爷夫妇带着除燕十少爷以外的燕家孩子们乘车上路,燕十少爷年纪太小,三老爷夫妇又未在受邀之列,因而只让三房的燕八姑娘跟着去了。 从自家巷口出来却不往礼亲王府去,而是取道往东出城门,直接奔了跃龙湖。 “听说这次礼亲王的寿宴在千岛湖上的别苑办!”燕五姑娘兴奋得一路坐不住,开了车窗不住向外看,“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去过那千岛湖上呢,也不知礼亲王的私属岛屿有多大?” 燕二姑娘没有理会她,只管在手里拿着卷书看。 桃花汛过后,跃龙湖的水位线变低,那道阶梯式的大瀑布就消失了,在跃龙湖下面那一层的千岛湖此刻波光万顷,澄静碧透。马车在湖岸边一处码头停了下来,这码头宽阔得很,像是一片青石广场,专用来停放预备去湖上小岛的人家的马车。 由于高度落差,众人从马车上下来还要往下走上数十级台阶,靠着码头的湖中,泊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有不少同去赴宴的官员及家眷也正等在码头上依次登船。 “爹,咱们能不能乘那条最大的?”燕五姑娘指着其中一条巨大的画舫兴致勃勃地问。 “莫要胡闹。”燕大太太看了她一眼。 燕大少爷将燕五姑娘扯到一边,压低着声斥道:“这里比爹官儿大的好几家,哪里就轮到咱们乘大船了?你省省吧,也不知跟谁学的那样爱慕虚荣!” 燕五姑娘不高兴地嘟起了嘴,才要反驳她大哥的话,就听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道:“燕五,你想乘大船啊?不如和我们一起啊,那条船就是我们家要乘的,你若想乘,我倒可去同家父说说情儿,顺手搭你过去,怎么样?” 燕五姑娘倏地循声转头,见是个同她年纪相仿、身姿窈窕、很有几分傲娇样儿的姑娘,生得不算很出众,眉毛有些短,眼睛有些向外鼓,全靠化妆来描补。 “闵红薇,你少得意!船大招风,你可小心了!”燕五姑娘恨恨地道。 “啧啧,该小心的是你吧,能乘的只有小船了,只怕稍微吹上那么一点的风就会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你可要坐得靠里些哦,万一不小心……湿了衣裳,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呢 。”叫闵红薇的姑娘嘲讽道。 “你——”燕五姑娘待继续开口还击,却被燕二姑娘冷冷一眼瞥过来,只得咬牙忍住,转头冲着后头几个自家姐妹喝了一声:“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的!燕七,说你呢!” 燕七光荣躺枪,连忙向前赶了几步,那个叫闵红薇的姑娘瞟了她一眼,不由笑了起来:“怪不得燕五你总说自己吃的少,原来不是不能吃,而是不够吃啊。” 燕五姑娘本就一直觉得燕七这货就是家里最丢脸的一个存在,平时在人前恨不能装作不认得燕七,此刻听得闵红薇拿此作文章,一时又羞又气又觉丢人,一股闷气憋在胸口不知该向谁发才好,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听说礼亲王今日的寿宴,太常寺还特意派了大乐署的伎人来,”燕九少爷的声音忽而慢吞吞地加入这厢,“只不知届时会演奏哪些曲子,许会有宴乐大曲,如《周颂》一类,是不是如此呢,五姐?” 燕五姑娘正憋着火,哪里肯理会燕九少爷这莫名其妙的搭讪,却是旁边的燕二姑娘闻言,竟破天荒地接下了这闲聊似的话茬,淡淡道:“《周颂》应不会有,《风雅十二诗谱》大约会奏上一部。” “那就太遗憾了,”燕九少爷慢慢地笑了笑,“我一直想听《周颂》里《有瞽》那一支曲子呢,‘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燕二姑娘在听到燕九少爷说“《有瞽》”的时候就已经笑出来了,虽然只是浅浅地翘起唇角,也是实属罕见的事了,然后就把头偏开了一边。 燕五姑娘正嫌燕九少爷慢吞吞说话惹人烦躁,忽然瞥见自家向来不苟言笑的二姐居然笑了,不由一怔,再细细一想燕九少爷的话,一下子明白过来,登时哈哈哈地纵 第91章 筹令 众宾客带着家下,浩浩荡荡欢声笑语地下了船往岛上的别苑行去,一路上佳木葱茏繁花似锦,礼亲王的别苑则建的是大气又不失精致,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清雅,毕竟是休闲养生之所,图的就是个悦目怡神。 一大群人闹闹哄哄地进得门去,礼亲王世子亲自带着一众家人与仆从在大门内迎着,挨个儿寒暄问好彼此客套,唱帖的唱帖,说笑的说笑,呼朋唤友牵亲引伴,登时间热闹得人仰马翻喧哗不断。 燕七他们这样的家眷晚辈,自是不必走什么太过正经繁琐的仪式,反正见人就行礼,行着行着就混进了门,认得的就招呼,不认得的就微笑,颜值高的可以挺胸抬头,面瘫脸的你就低眉垂首,反正客人这么多,没人顾得上你脸上到底生了几只眼睛。 进了仪门,各家的大小男人们就得往正厅去给今日的主角礼亲王贺寿行礼,女眷们则在偏厅给主人家的女眷们凑趣添热闹,百十来人满满挤了一厅,溢出去的又被带去了另外一所偏厅,门口还有后来的客人源源不断地进来,幸好礼亲王这私家岛屿的地方大,光前头待客用的偏厅就建了四座,另还有数不清的敞轩花庭明室高堂,各处早都安排了下人伺候,随便你想去哪儿,都会有人随时过来给你引路安排。 一看就是趴体开多经验十足。 而且这里面还有很多的讲究,比如素日政见不合者不能放在一个厅里,彼此存在芥蒂的家眷也不能安排在一处,还有地位相差悬殊的、被坊间传过绯闻的以及种种类似以上情况的细节处都要照顾到,很是考验主人待客的功力。 孩子们就幸福多了,啥都不用考虑,来了只管吃喝玩乐就是了。 燕七真是不想长大啊 。 武玥比她还不想:“咱们快走,找个人少的地儿坐着。” “小藕还没来?” “来了,我看见她跟着陆夫人在那里拜会礼亲王世子妃,她那个庶姐也在!”武玥撇嘴,“别一会儿也跟着小藕过来,我可烦她。” 烦什么来什么,果不多时,便见陆藕那庶姐陆莲跟着她一起往这边来了。 “烦烦烦烦烦。”武玥一连串地说着,上牙都把下嘴唇儿摁出牙印子来了。 “你可别和她闹啊,礼亲王的寿辰呢。”燕七嘱咐她。 “那你摁着点我腿,我怕我腿不听我使唤想冲她脸上招呼。”武玥哼道。 陆藕同陆莲已行至面前,武玥看着愈发不爽,见陆藕今日穿的是件藕荷色的裙子,外头罩着樱草黄对襟儿半臂短襦,头上只插了支黄玉梨花簪,这妆扮看着虽然清新雅致,可跟旁边的陆莲比起来未免显得太穷酸了些。 陆莲今儿穿的可是金泥裙,桃红的底子印着描金的凤穿牡丹纹,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头上插着金累丝凤头簪,髻上点缀着嵌红宝的金花钿,脸上更是涂粉描朱,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这么一对比,倒像她才是嫡出的那个,陆藕比之庶出的还不如。 武玥气得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两姐妹这么一副打扮,放在别的府里,哪个肯许她们出门!一个庶出的就这么明目张胆压在嫡出的头上——这种混帐事也就陆藕她那个混帐爹干得出来!也就她那个软性儿的娘忍得下去! 陆藕看着武玥脸色不好,生怕她一个冲动闹起来,连忙笑道:“你们两个来得倒早,不知可看到亲王府备下的画舫了?听说今儿可以乘舫游湖呢,有大舫也有小舫,都是新刷的漆,专为着这次的大寿造出来的,还请了宫中的舞班,届时就可以边赏湖景边赏舞蹈了,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去附近的岛上玩耍呢。”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武玥使眼色。 武玥长长地一个深呼吸,把心头那把火强行压下去,给出个无比狰狞的笑脸:“是吗……呵呵,真好呀,我最喜欢游湖了,更喜欢游水,今儿我倒真想拉个人同我一起到湖里游游呢,不知莲姐姐有没有兴趣呀?” 陆莲脸色微变,像她们这样的深闺秀女有几个会游泳的啊,她还真怕姓武的这个臭丫头犯起浑来把她从船上给推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子她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吗? “妹妹可莫开玩笑了,你们先聊,我看见齐家小姐在那边,过去同她打个招呼。”陆莲说着转身便走,跟这三个臭丫头她也不想再多客套。 “呸!”武玥狠狠地冲着陆莲背影啐了一口。 “怎么了?”旁边一位相熟的太太听见这声儿不由问过来。 “咳……没事没事,嘴里进了根头发……”武玥忙道。 陆藕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燕七,三个人去了厅外一株大芭蕉下说话。 “你们俩那衣服是怎么回事?!”武玥怒气冲冲地问。 “还能是什么事,”陆藕神色淡淡地,带着些许微嘲,“给她相看人家儿呢。” “你不会穿得亮眼些?!”武玥怒其不争。 “姐儿俩比着同人亲王府的女眷斗艳么?”陆藕笑,“算了,不争在这一时,再说我又不总同她在一起,你们两个穿的也不乍眼啊。” “我又没有这么个不安分的姐妹 。”武玥嘟哝着。 陆藕笑了笑没有多言,眼底却是浮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燕七仰起头来,透过顶上的芭蕉叶去看这小岛上方的天空,她想起了张婶,那只鹰,那只尚未腾入九霄就被人射死的鹰,想起了自己的前世过往,想起了那个人。 没有烦恼的自由是孤独的。 是出世孤独更难捱,还是入世烦恼更难当? 燕七暂时没有答案。 待所有受邀宾客到齐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一大群人闹哄哄地挤进正厅去给礼亲王行礼贺寿,而后集体移步摆宴用的大宴客厅,按男女分东西两边入座,果有宫中乐署的伎人演奏喜庆的开宴乐,一支曲罢,众人齐齐起立举杯,再次高声为正座上的礼亲王爷献上大寿贺词,而后宾主共饮一杯,宴席正式开始,各色佳肴美酒流水般地摆上了桌,乐舞再起,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身着彩衣的王府侍女穿花蝴蝶般地在席间穿梭往来,满座的权贵显要、达公名媛,济济一堂珠光宝气,天下间最奢豪最富贵的景象全集于此时了。 餐桌上永恒不变的主题是套关系拉近乎。 连燕七都被人关照过了,回答了几个关 第92章 词牌 鸿仪是武珽的字,闻得自个儿被点到名,干脆利落地端了盅子一饮而尽,十分自暴自弃,众人不由一阵笑,见武珽向着燕七一指:“小七来对,‘鹦鹉能言难比凤’。” 燕七:“凤凰落草不如鸡。” “噗——”有人直接喷酒,一帮人哈哈哈地笑了个前仰后合。 武玥同情地看着燕七,刚才那句垂死挣扎得实在太可怜了。 “不行不行,这对的是啥?没让你做诗句首尾接龙啊!喝喝喝!必须喝!”大家笑道。 燕七干了杯中酒,扫视了一圈席上众人,见人人一脸“你看不见我”的窝囊样,只好指向因脸黑而看不出内心恐惧的郑大如:“请你来对吧。” “鹦鹉能言难比凤……”郑大如眉一皱颊一耸,脸上挤出个囧字来,“乌鸦虽黑不如煤?” “噗哈哈哈哈……”众人集体笑了个后仰。 “比我对得好。”燕七叹服。 “鹦鹉与凤皆是鸟,乌鸦和煤却不属同一种了,这个对的并不工,需罚。”令官评道。 郑大如只好亦饮一杯,饮完向着崔晞一指:“这位小兄弟来对。” 崔晞笑呵呵地道:“蜘蛛虽巧不如蚕。” “妙!”令官先就赞了一声,“蜘蛛与蚕,皆是虫,皆吐丝,蚕的丝可织布,蜘蛛的丝却只能给自己捕食,自是不如蚕了!对得妙!” 众人呱呱呱拍手跟着叫好。 “请出新令。”令官道。 崔晞想了想,偏头和燕七笑道:“最近学医药,倒是记了不少药名,不如以药名出一个吧:白头翁牵牛过常山,遇滑石跌断牛膝。请武五公子来对。” 白头翁,牵牛,常山,滑石,牛膝,皆是中药。 “好令!”众人齐声称妙。 武珽看了看崔晞,又看了看燕七,笑了一笑,端过几上酒盅饮尽,一指燕七:“小七对。” “别闹了,大家一起玩才热闹啊,你干嘛老点我。”燕七道。 “没关系没关系,别管我们,我们这么看着也很开心。”大家赶紧道。 你们妹的。 燕七苦思医药课上学的知识,掐着手指细数:“白头翁……白头翁可以对山慈姑,牵牛……一个动词一个名词,可以对……对烧酒,常山,常山……山对水,对浆水,然后……这样……这个行……” “好了吗好了吗?数十下就得对啊,总不能让你想到明天去!”众人在旁边纷纷叫着起哄,不肯令燕七再细想。 白头翁牵牛过常山,遇滑石跌断牛膝。 燕七扳着手指边数边对:“山慈姑烧酒熬浆水,泼生地烫坏狗脊。” 众人:“……”工整度上吧,倒是说得过去,可怎么听起来……总觉得这么二啊?!拿酒费劲半天熬了锅浆水你不喝反而拿来往地上泼,还特么把狗后背给烫了,这山慈姑是眼瞎啊还是脑残啊? 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令对得太过行为不端,所以燕七还是被罚了 。 “十六来对。”燕七指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武玥。 武玥一边积极地笑话着燕七一边端起酒就喝了:“我对不出来,三十六对。” 陆藕倒是没多想,笑着应对:“黄发女炙草堆熟地,失防风烧成草乌。” “妙!”崔晞笑道。 “对仗工整,音义恰当,实属妙对!”令官在那里拍案叫绝。 “小藕出令!”武玥高兴地叫道,然后小声儿地附加了一句,“叫我五哥应对。” 燕七侧目:这位还想着搓合人俩呢。 陆藕笑道:“我就在崔公子的令上稍做下改动好了:白头翁牵牛过常山,身披穿山甲。请……” 正想着要让谁来对呢,就见轩外又来了一小伙人,被令官招呼着坐了进来,这下子男生们高兴了——来的是谁啊?被誉为京都四大才女之一同时也是大美人的闵雪薇!及等等。 ——谁特么是“等等”啊!闵雪薇的亲妹子闵红薇和不知怎么混进这个小圈子的陆莲及其他几个姑娘泪流满面:果然有闵雪薇在的场合她们全都是背景布啊…… 闵雪薇是个冷美人,黛眉如风拂柳叶,清眸似碧水含星,乌丝堆云髻,白裙绣梅枝,淡冷冷地半垂着眼帘从门外进来,像是夹着峨眉顶上春雪的一缕馨凉的风,吹得满室人汗毛孔舒开,幽爽得齐齐打了个激凌。 熟悉闵雪薇的人都知道,她这样的性子一向不喜热闹,然而毕竟也是官眷,有时候也不得不掺和进这样的场合里来,只不过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副不爱与人多言的高冷样子。 这回若非令官是礼亲王的嫡孙八公子,又亲自起身出门来请,闵雪薇怕是也不会给这个面子,主人家既然热情相邀了,再冷也要保持在零上几度,所以还是赏脸坐了进来,在背景布们的簇拥下几乎吸引了所有男生的目光。 崔晞正把自己碟子里的松子放到燕七面前的碟子里:“我帮你剥几个。” “你剥得不如我剥得快,还是我自己来。”燕七一边用嘴嗑着一边都不影响说话吐字。 “继续继续!”众人重新坐好,群情更加振奋,就有人开始起哄,“新来的对令!新来的!闵二小姐对!” 闵雪薇在家行二,上头一个姐姐,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闵贵妃,闵红薇行三,姐儿仨虽是一母同胞,遗憾的是闵红薇不会长,两个姐姐个顶个儿的美如天仙,唯独她不知遗传了家里谁的相貌,美色没得到几分,那股子目下无人的劲儿倒是生了个十足十。 而闵雪薇的冷里也是透着几分清傲的,倒不是看不起人的傲,而就只是才高气清成就的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 这会子被人点到名,少不得要应承一二,有人便给她念了一遍陆藕方才出的令:“白头翁牵牛过常山,身披穿山甲。” 穿山甲也是一味药材。 便见这位才女美人闵雪薇只一垂眸便有了应对,淡声开口,声音微凉:“红娘子从容坐车前,头带金银花。” 红娘子,从容(肉苁蓉),车前,金银花,都是药材。 “妙对!”众人齐声大吼,把武玥唬得一哆嗦。 美人的力量啊这是。 “请闵二姑娘接着出令。”主人家的八公子继续笑着主持道 第93章 媲才 众人一听“眼眶浅”,不由齐齐带着纳闷儿向着闵红薇看过去,啥叫“眼眶浅”呢……一看之下不由集体黑线:可不眼眶浅吗,浅得都盛不下眼珠子了,大半个都凸在外面…… 众人的视线就这样全都集中到了闵红薇的眼睛上,闵红薇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然而该对令还是得对令啊,可她只顾着生气了,这会子脑子根本转不灵好嘛!情急之下甚至忘了把难题丢给别人,习惯性地就去瞅坐在她旁边的闵雪薇:“二姐……” 闵雪薇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喝,我来对。” 闵红薇赶紧喝了面前酒:“请家姐来对!” 闵雪薇便道:“翠楼吟歌令,疏帘淡月楚云深。” “好!妙对!”众人又是一片大吼,把武玥唬得险些洒了手里才嗑好的一撮儿瓜子瓤。 红窗听琴调,高山流水霜天晓。 翠楼吟歌令,疏帘淡月楚云深。 听听,不愧是学霸,听听人家出的令和对的令,无论从字面上看还是念出来听,都美得不像话!立马就高出旁人好几个档次来。 “就以此令做为这一轮的收尾吧。”八公子眼见着众人已被碾压成渣,适时地叫了停,“不若我们再换一个玩法,眼下我们这些人总共二十八名,每七人分为一组,而后来个诗句比拼,由我出一个字或词,每组任选一人轮流念出含有此字或词的诗句及诗作者,只限唐诗宋词中句,如若某一组念不出来,则任选一人罚酒一杯并淘汰出局,然后换一个字或词继续,直到有三组全部成员被淘汰,则剩下的一组为胜者,怎么样?” 众人当然是捧场叫好,于是先自动结组,五六七组合连同崔晞、燕九少爷三人组自是成为一组,闵家姐妹、陆莲,及与她们同来的四个姑娘亦是一组,剩下的人亦分成两伙,武珽及综武社的家伙们一组,八公子同另六个人一组。 四组分好,八公子就出题了:“凤凰。请闵二小姐组先念吧,而后是崔四公子组,武五公子组,再我们这一组。” 见闵雪薇没吱声,旁边的陆莲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了,看了眼闵雪薇,又看了看闵红薇,见两个人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便将一双盈盈水眸望在八公子的脸上,轻声地开口了:“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柱绣芙蓉——温庭筠。” 到了燕七他们这一组,陆藕就戳了武玥一下,刚开始都比较简单,越往后越难,因为大家所熟知的带有“凤凰”的句子会越来越少,只有阅读量大、记忆力好的人才有可能应付得了,所以趁着才刚开始不算难,怎么也得让武玥这种学渣露下脸,否则来了啥也没干,光罚酒了,传出去终究不怎么好听。 武玥也知机会难得,连忙接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李白。” 武珽组的人就接道:“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吹箫逐凤凰——长孙无忌。” 八公子组的人接:“鸳鸯池上两两飞,凤凰楼下双双度——王勃。”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李白。” “凤凰城头日欲斜,门前高树鸣春鸦——岑参。” “恨满牙床翡翠衾,怨折金钗凤凰股——戴叔伦。” …… 七八轮转过去,最先被卡住的是武珽组可怜的家伙们,于是有一人自告奋勇地饮了罚酒淘汰出局,武珽组剩下六人。 而后由武珽组出题,给了“壮士”一词。 八公子便来第一句:“狂生落拓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李白。” 而后闵雪薇组:“安得壮士掷天外,使人不疑见本根——杜甫。” 燕七组:“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李白。” …… 这回只坚持了三四轮,武珽组的同志们再次惨遭淘汰一人。 这帮家伙见状知道自己组估摸着是要第一个被全体淘汰掉,索性发起坏来,于是第三轮竟给出了个“粪”字,不成想人其他三组都还应对了出来: 八公子:“一朝同物化,身与粪壤并——白居易。” 闵雪薇:“逍遥一息间,粪土五侯荣——杨衡。” 燕九少爷:“粪土种瑶草,瑶草终不芳——白居易。” …… 武珽组再少一人,这回出题为“嗷嗷”。 “嗷嗷鸣雁鸣且飞,穷秋南去春北归——韩愈。” “木落雁嗷嗷,洞庭波浪高——李端。” “荒城古木枝多枯,飞禽嗷嗷朝哺雏——孟郊。” …… 然后慢慢地,武珽组的成员全军覆没,接着是八公子组,剩下了闵雪薇与燕七这两伙人你来我往,然而这世上的诗总有尽数,再博学也总有用尽之时,于是武玥出局,燕七出局,胖小弟出局,小弟二——是个瘦子,瘦小弟出局,对方四个姑娘接连出局,然后是闵红薇出局,两拨人到最后一方剩下三个,一方剩下两个。 不知不觉的,倒成了陆家姐妹你来我往的单人pk,陆莲是成心想要在这些人面前显显才的,因而总是抢着应答,闵雪薇自是不屑与她抢,便在旁边做后盾,而这边,崔晞一向懒洋洋地不爱开口,燕九少爷更只是支着下巴慢吞吞地听,陆藕少不得被推在最前,与陆莲应对起来。 正对到了“碧窗”一词,陆莲便道:“绣岭花残翠倚空,碧窗瑶砌旧行宫——陆龟蒙。” 陆藕道:“碧窗尽日教鹦鹉,念得君王数首诗——花蕊夫人。” 陆莲:“金陵城东谁家子,窃听琴声碧窗里——李白。” 陆藕:“碧窗月落琴声断,华表云深鹤梦长——戴叔伦。” …… 含有“碧窗”的诗句并不多,就算双方二人背过了所有的诗,也总有用完的时候,这时就要考验双方人品了,谁先说了最后一个,那对方必然无诗可说。 结果陆莲今儿个人品好,轮抢到了最后一首带有“碧窗”的诗,陆藕无奈,正要端杯,却被崔晞抢在了前面将酒喝了,笑呵呵地和她道:“大将还是留在最后吧。” 于是他们这一组出题,燕九少爷嘴里吐出两个字:“沙碧。” 燕七:“……” 其他人只觉得这词根本就不像词,这也太偏了,难度已达s级,不由齐齐望住闵雪薇,见她垂眸 第94章 无知 一众人从轩里出来,在八公子的引领下往岛边泊船之处行去,途中亦见着三五成群的人结伴向着同一方向走,想来都是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预备乘船游湖去的。 然后燕七就看见了混在某伙人中的元昶,穿了件青金砑光袍,袍上用亮闪闪的银线绣着一头正跃出狂涛的大鱼,约是取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典故,整个人一如往日般地生龙活虎英气勃勃。元昶正仿佛在人群里寻找什么,左转转右转转,转到了这边方向,一眼瞅见了燕七,嘴上咧出个笑来,大步奔至面前,伸手摁在燕七的头顶上:“我到处找你!窝哪儿去了你臭小胖?” “我们在那边吟诗作赋。”燕七给自己加了一片女文青的滤镜。 元昶瞥了眼就站在燕七旁边笑呵呵的崔晞,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意思!跟腐儒似的全是酸气!走走走,跟我游湖玩儿去!” “我们几个也正要去,不如你和我们一起。”燕七指了指旁边武玥陆藕和崔晞。 元昶乜斜着崔晞:“我怕沾上脂粉味儿!” “哦,那你自己好好玩,我们先走了,那边招呼呢。”燕七就和武玥他们往岸边去了。 “……”元昶气噎,发足跟上去,一把从后头拎住燕七脖领就向前飞奔,几个纵跃之后率先落到其中一条暂无人登的画舫上,催着让船工赶快开船。 船工却不敢听,客多船少,一条船上只乘你们俩,旁人全在岸上看着?就是秀恩爱也不能这么着拉仇恨啊,只好一味赔笑,说这条船已被九公子定下了,待会儿要带着客人上这条船来。 “哪条船不一样?让他乘别的船!”元昶这货已是熊到了一定境界,亲王的孙子都敢不放在眼里。 “呃……这个……别的船都是新漆的,味儿还没散完,九公子闻不了新漆味儿,只能乘这条旧船……”船工十分为难。 “真是啰嗦!”元昶不快,向着旁边一打量,见其他的船都已乘了不少人,还有几艘都划出老远去了,只得打消了再换艘船的念头,哼道:“也罢,就同雷九挤挤算了,早知如此我就该先去我姐夫的别苑那边弄艘船过来!” 燕七正冲着岸上往这厢走的武玥几个招手:“这边。” “你叫他们干嘛!”元昶不高兴地拍开燕七挥着的小胖手。 “一起游湖啊。”燕七道。 “那个崔晞怎么回事?!怎么老混在你们几个女人里面!”元昶恼道。 “大家都是朋友,一起玩很正常啊,你不也是。”燕七道。 “我——”元昶脸色一黑,“我没有朋友!” “这样啊。” “这样什么啊这样!”元昶重重地哼着,眉目间染了丝冷色,“他们都怕我这身份,谁也不敢与我结交,纵是有愿意同我做朋友的,也都抱着各样的目的,亦或自恃清高,仿佛与我结交就成了巴结权贵,时时做出一副嘲讽的嘴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一身傲骨似的,哼,我也不稀罕与这起虚伪的白痴有什么关系,独来独往也未尝不好!你说是不是?” “是。”燕七道。 “……敷衍我是吧燕小胖?!”元昶瞪她。 “没啊,我说的实话。”燕七道。 “啧,你们先生没教过你们要‘善交际、勤往来、友朋遍天下方能事事有人帮’么?”元昶哂道。 “但是自己有本事为什么还要人帮?”燕七道。 元昶看了燕七半晌,忽地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有着莫名地雀跃与欢畅,伸手罩在燕七头顶晃了晃,道了声:“燕小胖,你真是又笨又呆又好玩儿!” “……”这算是夸我呢吗? 说话的功夫,武玥陆藕和崔晞已经上了船,后面跟着八公子和武珽他们那伙人,闵家姐妹并陆莲她们几个女孩子也一起往这船上来,元昶就冲着八公子大大咧咧地道:“雷八,你们这船多搭我们几个没意见吧?”不知不觉地就把武玥他们仨也归到“我们”里了。 “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你不来我还要去叫你呢,”雷八公子笑吟吟地道,“执玉到处找你,要不要我令人将她请到这条船上来?” 元昶瞪眼:“叫她干什么?!少啰嗦!赶紧开船!” “怎么,你们两个又闹别扭了?”雷八公子故意逗元昶,“也好,这麦芽糖是越搅和越粘乎,这青梅竹马呢,是越吵越要好……” “雷八!你啰嗦不啰嗦!”元昶暴跳如雷,跳得这画舫左右摇晃个不停,直吓得船上几个女孩子纷纷尖叫。 雷八公子哈哈笑着,转头就要让那船工开船,船工连忙把这船已被雷九公子预订下来的事说了,雷八公子不以为意地道:“那就请诸位先稍等片刻罢,等我那九弟来了再开船不迟。” 众人当然不敢有意见,先各在舫中找座位坐下,舫体是亭式敞舫,吊着竹帘纱帷,设有小几绣墩,上摆茶酒瓜果,角落里置着落地大花瓶和香炉屏风等物,倒是宽敞得很。 不过多时,便见七八个少爷模样的人向着这厢走过来,为首的那一个分外夺人眼球,但见穿着一件富贵紫绣团花牡丹纹的闪缎长袍,下头一条油绿闪缎裤子,腰系金带,头戴金冠,脸长什么样子看不大清,因为大家的眼已经被他这一身衣服霸道的配色给晃瞎了。 这审美观真是伤视网膜啊。 一伙人上得舫来,舫上众人纷纷起身冲着为首这个行礼:“九公子。” 那伙人也冲着八公子行礼招呼,八公子含笑颔首回礼,那雷九公子却不拿正眼瞧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了礼,只管大摇大摆地走到舫中最大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就令那船工开船。 武玥附到燕七耳边小声道:“这雷九公子也忒个没有礼数,船上还有八公子呢,他竟自己坐到了主位上!” 燕七看向雷八公子,却见他毫不在意地坐在一张小几旁正同武珽几个说笑,元昶听见了武玥的悄悄话,哼笑了一声,也压低着声音道:“雷九是世子的外室生的,一直在民间养着,前些日子才过了明路,母子两个被接进了亲王府给了名分,你能指望一个野生野长的人懂什么礼数?!” 武玥惊讶地瞪大眼睛:“世子也养外室啊?” “世子也是男人。”陆藕在旁边淡淡地飘过来一句。 “唉,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 第95章 傻子 雷八公子只是一笑,却不接他这话茬,只引着众人往深处去,一行走一行给众人介绍这岛上风景,并很细心地嘱咐几个女孩子小心走路,因这岛属无人野岛,一直未经人工开,地势高低不平,不小心就要崴脚或滑倒。&吧w·w-w=.= 不过这样的路是难不住武玥小同志的,一路蹦蹦跳跳欢实得很,揪个藤摘个花,扶扶6藕扯扯燕七,玩儿得开心得很。 “这些花是什么花?怎么从未见过?”武玥摘了一大捧鲜红的小野花,看起来漂亮极了,拿在手里舍不得丢掉。 “真美,说不定可以做蔻丹。”6藕凑过来看了看。 “那咱们多采些回去,做好了送人!”武玥把手里的花塞给6藕,拉着燕七转头又去采。 “女孩子可真无聊。”元昶看着燕七像只胖兔子似的在半人高的草丛间时隐时现,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能把无聊的事做得认真,也是一种本事。”崔晞在旁边淡淡笑道。 “你是说燕小胖?”元昶斜睨着他问。 崔晞莞尔:“除了她,我还没有遇到第二个。” 元昶重新将目光投向草窠子里那只胖兔子,见正用小胖手一朵一朵认真地挑拣着干净又完整的小野花,不由得若有所思起来,一时间竟走起了神。 “采了这么多,怕是不好拿。”武玥抱了一大捧小红花,愁地端详来端详去。 “不若编成小花环吧,可以戴在头上也可以套在手腕上。”6藕笑着出主意,并且果然飞快又灵巧地将手中的花编成了一枚花环,给武玥套在髻上。 “好看。”燕七掏出崔晞送她的那面小铜镜递给武玥。 武玥就着镜子打量了几眼,见红花黑衬着白皮肤,果然好看得很,不由咧嘴笑了,转头就又要去采更多的花,结果这一转头转得有些猛,也没注意看人,正撞在雷九公子的后背上,雷九公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来怒瞪向武玥:“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什么!” 武玥登时气冲脑门——你踏马算老几啊敢冲我说这么难听的话!你老子是世子了不起啊?!到现在不还是没捞着什么实缺在家坐吃等shi!我老子大仗小仗都打过百十来回了!战功赫赫满朝文武哪个敢不放在眼里!姐好歹也是一正三品官眷,你踏马敢把姐比作没头苍蝇?! “你说什么?!”武玥喝道,要不是被燕七拉住,拳头都要跟着招呼上去了。雅﹎>&文吧>>w-w=w-.- “怎么,小小年纪耳朵不好使?要我再说一遍?”雷九公子一脸倨傲地看着她。 “我——”武玥一个跟燕七学来的“草”字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喷出,就被燕七和6藕连拉带扯地拽开了。 “淡定,采花呢,”燕七给武玥顺毛,“荒郊野外的,难免不踩到屎。” 6藕:“……”这特么是息事宁人呢?! 所幸雷九公子那厢好像啥也没听出来,正一脸不屑地瞥着武玥头上的花环:“哼,果然是上不得台面,拿着把杂草当宝贝!”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武玥气疯了,挣扎着就要冲上前去揍人,走在前面的雷八公子听见动静连忙折返回来,笑着和武玥道:“舍弟是开玩笑呢,武家妹妹若是喜欢这花儿,回头我让人采上几篮子亲自送到贵府上去,家母那里还有几张宫里贵人们做蔻丹的方子,一并赠与武家妹妹,可好?” 武玥做了几个深呼吸,好容易把这口气给咽回去,哼了一声:“也罢,看在八公子的面子上!” 话落时武珽也正从前头折回来,与雷九公子擦肩而过时淡淡笑道:“舍妹年幼,望九公子莫要见怪,成日我们几个弟兄就总爱说她这不着四六的性子,指不定是家父从哪个垃圾堆儿里刨回来的野孩子养起来的,倒是宠得她无法无天,见人欺人遇狗骂狗,真是拿她没法子。” 雷九公子鼻子里哼道:“哼,好说,以后好生管教吧!” “蠢货。”元昶在那厢好笑道。 小插曲很快抹过,众人继续往岛心高高的山岩处行去,至近前,雷八公子指给众人看:“喏,那山亭后面高出一截的山石就是被旱雷劈中的那块,其实就是掉了些碎石皮,里面露出的纹理细看就像个寿字。” 众人纷纷仰头向上看,说是个“寿”字也实在差强人意,但谁敢说不像啊,连忙应和:“真的呢!果然有个寿字!” “礼亲王爷寿元无量啊!” “福寿康宁!福寿康宁!” “走吧,上去坐坐,”雷八公子笑着在前引路,“亭子里可将整座岛尽收眼底,届时便可知其大小、样貌,说那亭子是此岛之心也不为过。只上山的路不大好走,大家需要小心,此前我同雷三雷四前来探过一回路,很有几处险境,都让家下用帷幕拦隔开了。” 众人应着,小心翼翼地跟在雷八公子后面往上攀。_﹍8w=w`w-.`y`a=w-e`n·8·.=& “燕小胖你行不行,要不要我背你?”元昶笑嘻嘻地看着走在前头的燕七耸动着小胖躯在山石间攀行。 “我还好,你帮忙背一下小藕吧。”燕七指了指已经有些气喘的6藕。 “不不……不用……”6藕红了红脸,连忙摇手。 “五哥五哥!你来背小藕!”武玥连忙冲着武珽喊。 6藕脸更红了,吓得身手都灵活了,一边说着“不用”一边就过了燕七攀到了前头去。 一行人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攀到了顶,见已有一拨客人在亭中赏完景预备下山去了,众人便进入亭中,放眼四望,果然视野开阔,全岛景致尽在眼底。 “这岛还是有些小了,”雷九公子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得意,“勉勉强强能入眼,回头我就让人把这些山都铲平了,全盖成府院。” 众人集体黑线:铲山什么的就先放过一边,你特么要把这座岛全盖成府院,这想法你爷爷知道吗?这府院要真盖成了比你爷爷的别苑还大三分之一这样真的可以? 雷八公子倒是笑起来,道:“届时你也算得是一岛之主了,不若起个名号先。” 这话雷九公子像是爱听,果然想了想,道:“就叫‘通天岛主’,怎么样?” 呵……呵呵……通天……癞蛤蟆打呵欠你好大的口气啊…… “我倒觉得这山不用铲,就放在你那府院里,闲暇无事时在这亭 第96章 断崖 众人循声望去,见燕子恪正负着手立在雷九公子方才陈尸之处仰着脖子向着上头山顶看,不由摸不透这个著名的神经病是想要做什么,乔知府倒是很了解这位,挑着八字眉问他:“怎么,大人莫不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燕子恪偏头看向脸上已有些薄怒的世子,显然世子对于他莫名其妙的阻拦感到十分的不快,然而神经病才不管别人快不快,只凉咝咝地劈面问过来:“雷九公子身上并没有什么酒味,一个十六七岁的清醒男人,无缘无故跌落高崖,世子不觉得此事略有蹊跷?”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儿子还是自己故意跳下来的么?!”世子终于恼了,失去爱子的心痛找到了发泄的途径,“燕子恪!你别仗着——” 燕子恪摆了摆手,根本没理会他后面的话,只道:“方才听这几位当事者叙述了事发前后的情形,雷八公子分明已叮嘱过众人,那红色帷帐后隔开的是断崖,为何雷九公子还会进了红色帷帐?便是再好奇,也知道断崖危险,总会小心谨慎——世子若不介意,下官想请这位郎中仔细检查一遍雷九公子的尸身。” “你——你的意思——是有人将我儿推下崖的?”世子惊骇。 “我并不能确定,”燕子恪从那石头上走下来,“然而只要有丝毫不合常情之处,我都不想放过。那郎中,有劳你给雷九公子脱衣检查一番了。”这话是根本不管你世子同不同意,反正这事他是查定了。 世子脸上又是怒又是疑,最终也不知是因为燕大神经病确实连他都不太好去惹的缘故,还是他也很想弄清楚爱子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跌下了崖,总之世子强强摁住了满腔怒意,一挥手让家下将燕九公子的尸身放了下来,由着那郎中上前检查。 众人在旁边看得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跟着这神经病进入了刑侦程序,一时也没敢作声,齐齐看着这神经病又想出什么妖蛾子。 郎中细细检查了一番,起身向着燕子恪拱手:“燕大人,九公子身上并没有什么人为性的伤痕,只手部有些擦伤,体内亦无中毒的迹象,致命伤在头部,肋骨、颈椎、两腿腿骨、踝骨有多处骨折,为高处跌落所致,至于其它伤处,在下实是看不出什么了。” “手部擦伤?擦伤是怎么回事?!”世子忙喝问,一脸“有人把我儿子害死了”的震怒。 “擦伤应是由崖上坠落时双手胡乱挥舞而擦到崖壁上尖锐的石头上所致。”乔知府道。 “去上头看一看。”燕子恪说着便往山上走,乔知府连忙在后头跟上,世子面部抽搐了几下,终究还是把满腔怒火与悲痛强行压了下去,跟在两人身后一起上了山。 其余人继续面面相觑地等在山下,元昶有些不耐烦,和燕七道:“你大伯是不是破案成瘾?雷九那蠢货分明是自己作死,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失足跌下断崖,怎么又跟案子扯上了?还想着今儿带你好好玩一回呢,等他们把这事儿弄清楚,天都黑了!” “我倒觉得,就算是他再任性,知道帷帐后是断崖的话也会小心翼翼的吧,”燕七道,“如果好奇想知道帷帐后是什么情形,一般不都应该是站在帷帐外面,然后伸手掀起帷帐往里看吗?哪会有人看也不看就直接掀了帷帐往里走的?” “说得是。”武玥在旁边连连点头,“小七这么一说,此事还真有点可疑呢!难不成是有人在后头推了他?” 元昶摇头:“听到他坠崖的惨叫后我立刻就冲过去了,如果当时有人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会被我看到,而且附近根本没有可容人藏身的地方,除非有人藏进旁边用来如厕的帷帐里,然而通往那茅厕的路窄得很,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茅厕里也只能供一个人站立,方才众人不都是等着一个人去了回来然后第二个人才能再去的吗?两个人一起去的话,第一茅厕站不下,第二身体交错时也很不便,所以我倒觉得,雷九摔下崖的时候那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在。” “呃,这么说来,雷九还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啰?”武玥道。 “没错!”元昶一点头,瞟向燕七,“你觉得呢燕小胖?” “哦,我只是觉得,一个从小养在外面的王府血脉,无名无分,无权无势,一旦被承认,一旦即将拥有曾经渴望和梦想过的一切,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怕死。”燕七看向雷九公子尸身腰间系的那一大串金坠子玉挂件,那是一种恨不能将到手的富贵荣华全都显摆在身上的迫切,是想要将自己见不得光的过去和尴尬身份洗涮抵销掉的极端表现,是对自己彻底翻身成为人上人后扬眉吐气的炫耀宣告——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怕死,死了,梦想了多年才刚刚得到的一切就会失去,他怎么会甘心? 一个比任何人都怕死的人,明知那红色帷帐后面有危险,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好奇而非要以身涉险呢?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有人从那山上下来,和众人道:“燕大人请方才在山上的各位前往山顶,有话要向各位问询。” 众人只得依言重新往山上去,见燕子恪乔乐梓和世子并几个家下正等在那亭子里,待众人进亭站定,乔乐梓方道:“有劳诸位了,请诸位上来,是想重现一下事发当时的情形,据诸位所言,在下山之前,诸位是轮流去山头北面如厕的,那么就请大家依照当时的顺序给本府报一下吧,哪一位是第一个去的?” 就有人应了一声,乔乐梓便问:“进入那茅厕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形?” “没有。”那人想了想道。 “红色帷帐附近呢?”乔乐梓又问,那人依然摇头。 于是又问第二位是谁,及复述前两个问题,一直问到了武珽,武珽如厕回来之后下一个去的就是雷九公子。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武珽答道,“不过我倒是揭开了红帷帐看了看,而后又重新放好回了亭子。” “你——”世子在旁闻言既惊又怒,“你没事去揭那红帐做什么?!定是因你动过了那帐子才导致我儿不慎摔下崖去!你——你与我儿偿命来!” 武珽立得笔直,面对世子之威脸上丝毫不见惧意,只淡声道:“不知世子可去山后看过了,即便我动过那帐子也不影响别人走路,九公子不是七八岁的娃儿,对于已知的危险应有判断能力,何况我要怎么动那帐子才会让九公子落下崖去呢?” “自是因你动了那帐子,使我儿生出了好奇,他过去一揭那 第97章 结论 “今日礼亲王爷大寿,做为主人家中男丁,自是要承担起招待宾客之责,而雷九公子才刚认祖归宗受纳于王府,世子对其之疼爱之心大家方才亦亲眼有见,此种情况下,想必世子会想法子帮助雷九公子尽快为众人所识,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子,于情于理,安排雷九公子同其他几位公子一起招待客人是理所当然之事。 “传闻此岛夜遭旱雷,有石上呈现‘寿’字,恰逢礼亲王大寿,此乃祥瑞之兆,况按雷八公子方才所说,此岛本就是为了今日待客赏游之用,因而不论是客人还是主人,到此岛上来观摩‘寿’字石都是应有之仪,做为负责招待客人的王府主人之一,雷九公子会到这野岛上来显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乃势之所趋。 “又按雷八公子方才之言,这座山乃此岛最高山,山顶可一览岛上风光,且寿字石亦在此山之上,所以雷九公子会到这山顶上来,同样不会出离凶手意料 。就算因种种原因雷九公子原未打算上岛或上山,想必凶手也会有种种说辞将他哄诱上来,因为——断崖是人为造就,雷九公子死于跌落断崖,此结果绝非巧合,既非巧合,就必有凶手,既有凶手,雷九公子就必会主动或被动地上得此山。 “由此断崖乃火药所炸又可推知,传闻夜间湖上旱雷实为火药引爆之声,寿字石的噱头不过是凶手为确保雷九公子因以上所述原由而登上此岛此山的手段,所以综上种种,可以较易取得炸山所用火药的、有充足理由提前到此岛上探察地势并布下杀局的、能随机应变促使雷九公子上岛上山并保证自己的行凶计划成功实施的人—— “雷八公子,只有你。” 燕子恪话音方落,雷八公子已是勃然大怒:“信口雌黄!简直——简直不可理喻!我为何要害自己的手足?!可知你这诛心之言乃对本人最大的污辱!燕子恪!今日必要你对此话负责到底!” 世子亦十分震怒,喝道:“燕子恪!天下间再没有比你此言更荒谬之事!证据——你拿出证据来!否则本世子立刻告你诬陷我儿!——乔知府!你可听见了,燕子恪方才所言若拿不出任何证据,你这个京都父母官可要秉公处理,为我儿主持公道!” 乔乐梓在旁边急出一脑门汗,这个燕大神经病今儿是怎么了,还没拿到证据就敢胡乱攀咬啊!也不看看对方是谁!礼亲王可是皇上的亲叔叔,你惹谁也不能惹他家啊! 不由拿小眼儿一个劲儿地瞟燕子恪,见这神经病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地在那儿整理自己的袖口,火得乔乐梓恨不能一记大头把丫给顶下亭去。 神经病总算没想着彻底气死自己的好基友,和世子道:“证据么,好说。贵府购买烟花炮仗的银额和数量总要走账,让人去盘点一下库中现剩下的数量与购买来的数量是否相符,便知我之判断是否正确。” 世子冷哼一声,便要叫人回亲王岛上去盘查,却听雷八公子道:“不必盘查了,数量肯定对不上,前几日我因担心太多炮仗堆在库中易引发危险,曾进去检查过,发现一部分炮仗受了潮,便让人丢进湖里去了——若你因此而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你若只凭此点来定我的罪,我亦不会服气!” “哦,那就让人去查一查受潮被丢进湖去的炮仗一共少了多少,”燕子恪仍旧不紧不慢地应着,“再取来相同数量的炮仗炸上一回山,看看能不能再做出一个这样的断崖来,不就好了?” 受到燕子恪如此笃定的语气影响,众人谁也不是没有思考能力的npc角色,就都渐渐起了疑心,不动声色地望向雷八公子,他若再推脱着不肯让人盘查试验,那可就确实太可疑了! 雷八公子似是怒极反笑,道:“燕大人,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想当然之事,的确,用炮仗做炸药能够炸碎山石,可这又如何能证明是我要害舍弟?在场的诸位都能替我作证,事发时我正引领诸位向山下走,而从上山到下山,这之间我一直同大家在一起,根本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半步,敢问我是怎么令舍弟摔下断崖去的?况我也明明白白地提醒过了大家,那红帐子后面就是断崖,并没有知情不告,倘若我当真有心害他,干脆闭口不言不是更有机会令他因进错帷帐而失足丧命么?燕大人,以上疑问,可否请您替我解惑?” 众人一想,也是啊,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凶手用了什么方法制造杀人陷阱,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怎么才能让目标踏上这个陷阱啊?雷九虽然二了一点,但总不至于傻到明知帐子后头是断崖还往里走吧?就算他真走了,那也是他自己的意图,跟雷八有什么关系呢?雷八又没逼他没撵他,他自己不听人警告非得作死,难道也要算在雷八头上不成? 于是众人又齐齐将目光落向燕子恪,这人这么肯定地指称雷八是凶手,那么一定对刚才他提出的这几个问题有了相应的答案和证据了吧!这戏可是越来越好看了,到了关键时候了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围观众人脸上个个一副凝重哀伤的神色,实则热闹看得正嗨。 听得燕子恪“哦”了一声,众人连忙竖起耳朵等下文,“你的这几个问题,我暂时没有答案,还在想 。” ——卧槽你神经病啊!没答案你就敢给人安罪名啊?!你你你!你这揪着老天爷胡须荡秋千的自信和胆量究竟是哪儿来的啊?!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好嘛! “燕子恪!你——”世子已经七窍生烟了,扑上来就想亲自动手掐死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一摆手,丢下一句:“我有话要问在场之人。”然后两步闪到了旁边去,世子险些冲过头步了他九儿子的后尘栽下崖去,被乔乐梓连忙伸手给扶了住。 “世子息怒,息怒,”乔乐梓苦着脸替那王八蛋挡灾,“便是正经儿的问案勘察也需给些时间,且待燕大人问询过后再与他分辩不迟……”眼见着世子根本听不进耳去,硬是扒住他肩,凑到耳边低语了几句,隐约漏出几个字来,什么“皇……”,什么“宠……”之类,世子这才生生地忍住了爆发,脸色铁青地瞪着燕子恪行事。 燕子恪正将今日在场之人叫到一处,吩咐着众人将从在亲王岛上与雷八公子和雷九公子接触时起的一言一行尽数重现一遍,用现代话说叫做“场景重现”,把所有发生过的情节,于是一群人各种凌乱各种尴尬地在那里演了回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燕子恪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神经病却不 第98章 四月 适才还怒火冲天地申斥燕子恪信口雌黄,如若他当真分析错误,如若雷九当真不是色盲,这会子世子难道不应该更加恼火地揭穿他吗? 是啊,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哪怕这一个是杀害那一个的元凶。 只要他不承认,就是燕子恪也没有办法给小八定罪!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一口咬定燕子恪胡扯!这一回,不是小八被定罪,就是他燕子恪摘下乌纱!他要保他的儿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儿子!燕子恪,活该你多事!你——你就为此付出代价吧! 世子低垂的眼皮下,一道名为“父爱”的凶狠的目光一闪而过。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证实雷九公子是否为瞀视者。”燕七收回望在世子脸上的视线,看向自己那位乌纱摇摇欲掉的大伯。 “哦?说说看。”她大伯的目光就甜多了,眼底抹过淡淡的笑。 “我从一本医书上看到过,”燕七用穿越者必备聊天开启方式道,“瞀视是一种交叉遗传病,如果儿子是瞀视者而父亲正常,那么母亲则有一半的可能为瞀视者,而若母亲不是,那么外祖父一定是。” “所以只要去问一问雷九的亲母或外祖是不是瞀视者就可以证明了!”元昶立刻提声道。 “我九儿的生母亦非瞀视!他外祖早已过世,无从查证!”世子咬牙沉喝道。 事到如今,世子之意众人也已看出来了,一个个都收回了目光不再吱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暗笑那小蠢胖子,居然不知好歹地非要揭穿那最后一层事实 。 “那也无妨,只要世子再同雷九公子的生母多生几个儿子,一样可以证明,只不过时间会拖得长些而已。” ——这小蠢胖子竟还不依不饶起来了!没见过要靠多生儿子来取证的!且这取证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吧,把儿子养到懂事后才能验证,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的办案方法! “你这丫头是谁?!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多嘴?!”世子暴怒地瞪向燕七。 “哦,是我家小七。”燕子恪淡淡地插口,柳叶刀刀尖似的眼尾扫向世子,透着令人骨寒的冷意。 “呵呵……”半晌未作声的雷八公子忽地笑了,脸上抹过一丝悲凉的自嘲,“罢了……爹,燕大人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我,是我设计害死了雷泽。” 众人心下倒吸口凉气,没成想雷八公子竟然就这么承认了,他竟然真的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可他为什么要承认?世子很明显是想要保住他的啊!只要他父子两个持口不认,纵是乔乐梓也没有办法因此就给他定罪啊! “润儿!你——”世子既惊且怒,恨不能上前一把堵住这蠢儿子的嘴巴。 “爹,对不起,儿子不孝,给您添了烦恼,”雷八公子此时却是一脸地坦然,“儿子之所以要害雷泽,实是因被他那性子惹得恼了,一时猪油蒙心,做下了此等罪孽之事,此事实乃因儿子个人怨恨所致,望父亲莫要迁怒他人,儿愿诚心伏法以赎此罪,只遗憾不能再尽孝父亲膝下,望父亲能与母亲相持百年,保重身体。” 说罢又转向燕子恪,笑道:“燕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我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这一手法居然还是被你看穿了,我在此诚心认罪,恳请大人念在家父拳拳爱子之心,莫要再牵扯其它,此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千万海涵。” 不待燕子恪说话,雷八公子又转向了世子,道:“爹,儿子不孝,让爹丢脸了,此事就让它到此为止可好?再纠缠不休,也只是让外人看了热闹去,何况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纵是瞀视者也无法混淆黑白,所以,就到此为止吧,爹。” 世子眉头深锁,望着这个令自己爱恨交加的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八公子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句:“请父亲善待母亲,恕儿无法为您二老奉养天年了。”话音方落,突地转身疾步而出直奔凉亭边缘,向着前方纵身一跃,竟是直向崖下跳去! “润儿——”世子身心俱裂地一声嘶吼,便觉眼前一花,一左一右各掠过一道影去,疾风卷起了他的衣摆,兜头罩脸地盖住了视线,而当他重新看清眼前一切时,他的八儿子已是被武珽和元昶各架着一根胳膊硬从半空给捞了回来。 “润儿!”世子踉跄着冲过去,生怕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片一厢情愿的幻象。 燕子恪掸掸身上袍子,仰头看了看天:“回吧。” 众人如逢大赦,连忙挪步往山下走,一出皇室凶案被他们倒霉地赶上了,再不赶紧溜之大吉还等着被人记恨吗? 乔乐梓却比任何人都苦逼,燕子恪死缠烂打地把凶手揪出来后拍屁股就走了,丢下个烂摊子给他收拾,他京都知府自然要为本案立案定案结案,可这特么的事关皇亲国戚,轻判重判都不合适……唉,得罪人啊,真得罪人啊……你燕大蛇精病有仗势有资本可以不在乎,特么老子光棍一根*丝出身没人罩没人倚更没个不管不顾地护着你的胖墩墩的小侄女,将来老子若是为了这事被人下绊儿丢官,老子特么就赖到你家里吃喝你一辈子去! 胖墩墩的那位正坐在回程的船上听她的几位闺蜜悄声议论今日之事。 “……我觉得雷八公子脾气挺好的啊,那雷九虽然人混帐了点儿,也不至于把他气得要杀人吧……”武玥颇为雷八公子感到可惜 。 “呵呵,他说的你也信。”崔晞在旁边笑。 “啊?难道不是?”武玥睁大眼睛看向他。 “生气当然会有,但那不是重点。”陆藕淡淡插口。 “那重点是?”武玥忙问。 “重点是让那个分走了他母亲应得的宠爱的女人失去一切,”陆藕轻轻叹了一声,“对于一个身为妾室的女人来说,儿女不就是她的一切么?” 武玥一时无语,虽然她的父亲没有妾室,可身边的好友陆藕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武玥甚至也曾无数次地希望着陆藕家里的那位姨娘甚至是陆莲有一天能够突然消失掉,这样她的好朋友就不会总因此而感到忧伤与彷徨,她好朋友的母亲就不必总因此而痛苦失望。 崔晞却在同燕七低语:“炸掉断崖的火药,凭雷八公子一个人是无法不动声色地挪到那野岛去的吧。” 燕七点点头:“所以 第100章 烟雨 &=""&  “燕小胖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带你?”元昶从准备出发的人群中挤到燕七面前坏笑着道。 “不用,你好好跑。”燕七哪敢让他带啊,那跑起来还不跟法拉利后面拉着一破二八自行车似的? “那我可不等你了啊,”元昶笑嘻嘻地道,眼睛里是无比的自信,“拿了头魁我请你下馆子!” “好的,我就全指着你了。”燕七道。 “喂喂,你俩也太不把别人当回事了吧。”旁边有人插话进来,“武五可也参加了呢。” “咦,武十你也参加啊。”燕七给这人打招呼。 “……我武十一!你眼呢?!”武十一吼道。 ……你武家兄弟姐妹四十六个记不清所以怪我咯?! 一声哨响,众人齐齐安静下来,纷纷立到腾飞场跑道上的起跑线后,这就要开始了,场边观众们情绪很是激动,然而都屏息凝听着,便闻得“”地一声震天价锣响,参加长跑的学生们登时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蜂拥而出,先跑过一条直道,而后冲出腾飞场,沿着早已按路线插好的路标的指示向着书院大门外跑去。 观众们齐声发出呼喊,目送着参赛者们跑出了腾飞场后,面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倒是生出一种空虚感来,不过好在马上要开始进行的是一些表演性质的趣味比赛,比如两人三腿赛跑了,蒙眼跳远跳高了等等,用以打发这等待优胜者归来的漫长时间。 大批穿着绣有“锦绣书院”字样衣服的学生奔跑着涌上街道,这情形附近的居民并不陌生,因为锦绣书院每年都会来上这么一遭,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学生们在举行竞技会,纷纷会意地让开通路,也有站在路边给学生们鼓掌加油的,甚至还有跟着一起跑的。 实则这也是书院为了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的一种手段,让学生们穿着绣有书院名字的衣服满大街跑,跟做活广告没什么两样,否则干嘛不直接拉到城外去比呢,非得穿街过巷的引人观瞻。 燕七混在闹哄哄的学生堆里跑上了街道,元昶从一出书院大门就向前蹿得不见了踪影,武玥也早冲到了前头去,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学生们之间已经渐渐拉开了距离,为了防止学生们偷奸耍滑,书院在沿途每隔一段的路标处都设有一名监督比赛的学生,每名参赛者都要从这些督赛手中取到一张凭条,等到达终点时要检查过凭条是否真实、数量是否够数才能计入成绩&="l"&。 燕七不紧不慢地匀速跑着,沿着琉璃沉碧般的芝兰河一路向西,天色有些阴,像是没有化匀的天青色颜料深深浅浅地抹在头顶,脚下沉笃的石板路泛着水光,倒映出白墙黑瓦屋脊连绵,大团红紫蓝白的绣球花由夹径枝丛中探出头来,微微地点头摇曳。轻雨纷飞,蛛丝般凉凉地被细风吹在脸上,湿气沾肌,浸开了毛孔,由身到心都觉得无比通透润贴。 真是个好季节。 烟雨如墨,繁花胜雪。 难怪人人都喜欢沾染红尘,耐不住世外岁月。 燕七在狭长的石板路小巷中穿行,两侧是幽谧的高墙深院,树影花枝探出墙来,带着自赏自怜的经年寂寞。这巷子太长,这寂寞太多,以致雨丝烟片都消散不开,浓浓地交织在冷巷深处,迷离地一团,让人看不见尽头。 燕七跑入雨雾,一滴水里三千世界,支离破碎地拂散在脸上。 上一次在这样的雨中奔跑,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有白墙乌瓦,没有花影缭乱,只有铺天盖地的灰冷与腐臭,头顶上是枯枝虬结,脚底下是寒土泥泞,她漫无目的的跑着,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掉。 然后她就真的死掉了。 倒在泥地里,枯叶裹身。 临死前眼里所望见的天空就是现在这样的颜色,青的,灰的,白的,轻描淡抹地匀成一张谁的面孔。 她问这面孔:为什么? 可惜没有等到答案,因为她死了,睁着眼睛,雨水落进去,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哭。 燕七跑出了长巷,眼前一派柳暗花明,隔街是比檐连脊的红楼翠馆,雕花栏杆里碧衫红袖的姑娘捏着帕子赏街雨,隔壁的月洞窗子飘出缠绵婉转的梅花腔,呢呢哝哝吟唱着不知真假的郎情妾意。 有人在窗里轻笑低语,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一株开得盛大的西府海棠遮了半边窗洞,忽然一条绣了缠枝合欢花的绯色汗巾子被谁扔了出来,正挂在了海棠枝头。 “坏人!还不快与我取回来……”一声娇笑滴漓漓地响起,接着是一阵环佩响动。 窗口处于是多了一个人,披散着头发,举动慵懒,探出半边身子去折那挂着汗巾子的海棠枝,雨丝落在荼蘼白的丝袍上,晕染出点点的天青色。 折下花枝,少了一片掩映,燕七就对上了这人的一张脸,这人也看见了她,笑眼微挑,目光放肆,仿佛对什么都极有兴趣,又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乎。 这人冲着燕七挤了挤眼睛,身影消失在了窗口。 燕七确信自己跑错了路线是一炷香后的事了,从那条暗香盈鼻的街上转出来,前前后后看不见任何一名锦绣书院的学生。回过头来仰脸瞧那小街口上架的石牌坊,却见刻着“桃浅街”三个字。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r"&。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那梅花腔远远地飘出来。 桃浅街是京城著名的青楼楚馆汇聚地,锦绣书院绝不可能将跑步的路线定在这里。 十里路的赛程对于燕七来说并不算长,腾飞场周长四百米,她差不多每天都要在武长戈的指示下跑上十圈。 很快绕上了回程路,偶尔会超越一两个亦在折返的男子参赛者,男子比赛的路程是二十里,跑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筋疲力尽,燕七看见好几个在路边猫着腰蹶着屁股停下来粗喘的男学生,女学生已经很难看到,不过燕七确定武玥跑在自己前头。 同几个男学生一起冲进腾飞场的时候,燕七瞅见武玥已经到达了终点,元昶武珽武十一,以及好几个男生都早早到了,嘻嘻哈哈地正自说笑,观众们对于所有有勇气参加长跑的学生都不吝掌声,不管是不是本班人员,一律热烈相迎,燕七便在这铺天盖地的掌声里光荣地跑过了终点线,元昶在那厢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有你的,燕小胖!” 武玥上来给 第101章 问道 这些话渐渐地就传进燕老太太耳朵里了,一大早把儿孙们打发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就叫来庄嬷嬷细问,彼时何先生也在——燕老太太不喜大儿媳,也不愿拘着三儿媳,日常就不大叫着两个媳妇总在身边陪着,然而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寂寞,恰这何先生倒愿隔三差五地来与她作伴聊天,这姑娘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又好听,心思灵巧,会摘了花儿给她插头发,会梳宫里漂亮的发式,会拣她最爱听的话说,也就对之生出了几分怜爱的心思,偶尔同庄嬷嬷商量起家里的事,也慢慢地不再疏防着何先生了。 听得庄嬷嬷将近日府里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事一通说,燕老太太不由琢磨上了:“莫不是家里最近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何先生在旁边抿着嘴儿笑了笑,柔声话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前宫里也曾发生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儿,只不过宫里规矩严,大家谁也不敢多说,结果没过多久便薨了一位老太妃,再之后那些怪事就销声匿迹了……我一个共事的姐妹家里也有过类似情形,她那母亲信道,当即便去请了位道行深的仙姑来登门清宅子,说来也是神,那仙姑清完宅子之后,那些怪事果然不再有了,并且我那姐妹未过多久便被选入了御用舞队里去,把她母亲高兴得不得了。照我说,这些事,信与不信,不必深论,但求心安。” 燕老太太闻言不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向庄嬷嬷道:“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妇人家不谋功不求名,图的还不就是个心安?要不……你也让人去附近的观里头请个仙姑进宅子来看看?” 不待庄嬷嬷答话,何先生忙笑着接了口:“倒是不必去观里,一来有些名气的道观往来香客众多,难免没有府上相熟之人,事情本就有些捕风捉影,若传了出去恐招致背后口舌,二来那些大些有名气些的道观,都被善男信女们捧惯得坏了脾气,轻易请不来,请来了又要讲排场讲面子,香火供奉漫天里要,倒显得府上好似真有什么大事似的。倒不如请个有真才实学又行事踏实不爱声张的有道之士来,与老夫人喝喝茶、论论道,谈些养生之法,不也是极平常之事么?” 庄嬷嬷便暗道这何先生会说话,本来这官家府宅作兴那神鬼之事就不是什么能上得台面的事,说出去还容易招人笑话,严重了说不定还会被那帮子成日无事可做的御史拿来大做文章,而如今被这何先生一说,把个请神弄鬼清宅子的事说成是喝茶论道谈养生,感觉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呢。 燕老太太也挺高兴,便问何先生:“只这样的有道高士要去何处寻呢?” 何先生垂眸思忖,庄嬷嬷忙道:“不若就去请何先生方才说过的那位仙姑?” 何先生勾了勾唇角,抬起眼来温声笑道:“那仙姑素日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能否寻得到她,我便先去我那姐妹家中打问打问罢 。” …… “到时候带上一套被褥、两身衣服也就行了,”武玥同燕七陆藕商量着旅游时要准备的东西,“帐篷什么的书院就有,听说还是专门的行军帐篷,又结实又防风。” “葱茏山说来挺远的吧?在北边的山区里,方圆百里没什么人烟,到时候吃食也成问题,要不要带上些应急用的食物?”陆藕有些担心。 “这个不必担心,”听见几人聊天的堂长杜兰走过来道,堂长就是一班之长,“我去问过了,油米佐料都由书院准备,肉蔬什么的,届时山上就有,大家需要带着弓箭,恐怕是要自己打猎的,现打现吃。” “真的吗?”武玥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打猎啊!野炊啊!都是我最喜欢的!太好啦!” 这么有意思的事谁不喜欢呢?旁边听见此言的同学们也都个个高兴得直拍手。 “我真是太期待这次的葱茏山之行了!”武玥挽着陆藕的胳膊将脑袋枕在她的肩头,满脸的憧憬幻想,“到时候咱们仨睡一个帐篷,晚上可以生起篝火来烤肉吃,还可以看星星,看萤火虫,捉兔子逮蝴蝶,在溪里捉鱼打水仗,躺在草坡上看蓝天白云,收集各种漂亮的树叶和野花拿回来做成书签,还可以……” 一群人随着武玥的描述一起美美的畅想起来。 “小七,捉兔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武玥一拍燕七。 “行,到时候咱们弄拨霞供吃。”燕七道。 众人:“……”为什么这货第一反应是把那么可爱的兔子吃掉?!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武玥越想越开心,左一勾燕七右一揽陆藕,肉麻兮兮地道:“反正只要能跟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就是最开心的事!” “开心!开心!”大家欢笑着。 开心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放学回到家,才刚吃了晚饭,庄嬷嬷就亲自过来传达燕老太太的指示精神:“老太太说了,近月红煞日犯冲,嘱哥儿姐儿们好生在家,莫在外多做留连,除日常去书院外不得远离,未经老太太首肯亦不许去旁人家里串门,守好门户,戒口舌戒浮躁戒吧啦吧啦吧啦……” 煮雨嘴快,待庄嬷嬷传达完毕,连忙接口道:“姑娘和九爷过几日要去参加书院的远游,这个不妨事吧?” 庄嬷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老太太自会使人去书院里说明情况,所以七姐儿和九哥儿便待在家中罢,什么也比不过平平安安……” 武玥开心到要飞起的脸在燕七脑海里晃了晃。 送走了庄嬷嬷,燕九少爷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长随丹青叫进书房,慢慢地问他:“今日府里有谁来过?” “有个姑子从小门里进来,看着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的。”丹青是个机灵鬼儿,燕九少爷从不拘着他只在坐夏居,平日放他满府里乱跑,机灵鬼儿机灵得很,怎么跑也没跑出过事来,各路消息倒是门儿清。 “姑子是谁请来的?”燕九少爷揣着袖子立在窗根儿下,初升的月晖洒在莲青色袍子上,泛起一层薄冷的光。 “这个却是不知,老太太院子里的李婆子特意等在小门里,接了那姑子便径去见老太太了。”丹青消息再灵通,内宅的事儿也不可能悉数尽知,否则燕老太太和燕大太太还怎么混。 “去打听打听那姑子都说了什么。”燕九少爷丢给丹青一锭银元宝,这银元宝要怎么用、用给谁,自是不必他去教给机灵鬼儿丹青。 给丹青安排下 第102章 母子 何先生却是不肯。 “老夫人,晚辈是霓裳的授业先生,如何能做东家的房里人?这若传出去未免成了笑话,恕晚辈万万不能应承。” 燕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这要求实是提的不大好意思,人好端端一个姑娘家,相貌好身段儿佳,嫁到富裕些的人家儿去做正头娘子完全有资本,人傻啊放着正室不做来给自家做妾室? 可是比起怜惜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燕老太太更心疼自己儿子啊,好不容易燕氏一族出了个三品大官,平日旁支那些亲戚没少眼红话酸,万一儿子真有个不慎丢了官降了职,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们不得落井下石狠狠过来踩两脚啊?燕老太爷当初为着个分宗的事本就与那些人闹得极不痛快,就差没翻脸成仇了,别的不争,这口气是一定要争下的,别的能忍,这样的心理落差是绝对不能忍的啊! 燕老太太最是好面子,只要一想到那些个破亲戚满脸嘲讽各种挖苦的样子就无法忍受,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家落到那样的境地,否则于她来说简直比死还不如!于是不得不老着脸皮继续劝说何先生,何先生也是硬起心肠死活不肯答应,两个人在上房里磨了一整天。 燕五姑娘得了消息便匆匆地奔去了上房,尼玛的,自己惹下的祸哭着也要挽回啊 。 “祖母,我师父既然不愿意,您就莫要强求了嘛,爹这么有本事,什么煞能克得住他啊!” “胡闹!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掺和,赶紧回你房里去!”燕老太太极少对燕五姑娘发火,今儿也是被何先生磨了一日磨没了耐心。 “祖母!那姑子的话您怎么能随便就信呢,搞不准她就是靠这个四处骗人骗钱的,您不能信啊!”燕五姑娘现在是宁可能让燕七出去游玩也不能让她爹纳小妾。 “胡闹胡闹!”燕老太太光火地让人把燕五姑娘赶出了上房。 “金缎!让你哥哥再去找那姑子,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燕五姑娘回房后气急败坏地摔了一地的茶盅子。 就寝前金缎脸色难看地进来回话:“那姑子说她当日已经装作看出了府里煞气敲开了府门,我哥哥也都打点好了门丁准备放她进来了,结果被另一个姑子抢在了前面,一早就被接进了内宅,这姑子就没能进来……” 燕五姑娘再一次傻了眼:原来此姑子非彼姑子,她使了钱的那个根本都没机会进府门,而进了府门的那个居然是另外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姑子! 等等……那为什么那个姑子也说府里有煞气?也说近期不宜远行?难不成府里真有煞气?难不成我爹真的官途堪虞?难不成真得把我师父纳进来才能化解灾祸?难不成不让我爹纳妾我以后就再也做不成三品官家的官小姐? 燕五姑娘纠结得彻夜难眠。 何先生觉得自己以退为进的策略已经用够了火候,下一步差不多该“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就是传出去,也只会说是他燕家“强人所难”,而她一介孤女无权无势只得“委屈依从”,名声上不会有碍,亦能多博些同情,燕大太太将来也不好对她使什么脸色。 至于为什么也要提到“不宜远行”,当然是为了混淆燕家祖孙、母女的思路,毕竟只提镇煞的话很容易引人怀疑,打着这个幌子呢,一来不至同燕五姑娘立刻反目成仇,二来分散一下问题的重点,三来,可以把此事的所有责任都推到燕五姑娘身上——什么崴脚了玻璃碎了丫头婆子上吐下泻了,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都是燕五姑娘使人鼓捣出来的,知女莫若母,燕大太太就算去细究这事,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自家女儿作死连累亲妈”的结论。 何先生可是不缺银子的,在宫里时待遇就相当不错,攒得了不少傍身银,受聘于燕家后聘资也是不少,狠狠花了五十两,买那姑子一场戏,再买那姑子事成后离开京都不再出现,花的也是很值了。 燕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终于体会到了那些背地里把她大儿子称为蛇精病的人们的心理感受。 此时此刻,做为一个无比疼爱儿子的母亲,她只想满带慈爱地对儿子说一句: ——你蛇精病啊!你特么大蛇精病啊! “是我同僚的母亲,因年事已高,不好随他同调去江北,而他在京都又没有旁亲,不放心老太太一个人在家,便托了我照顾。”燕子恪给燕老太太介绍坐在客座上的那位老太太,“我平日公务繁忙,恐照顾不周,便是买了丫头婆子伺候,亦怕有不尽心之处,恰那日闲聊时无意得知周老夫人属鼠,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人,倒正合了母亲所寻之八字,索性将周老夫人接进家里来住着,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燕老太太脸上的肉直抽抽:把你同僚他妈弄进咱家里来帮着镇邪这样真的好吗?!话说你同僚今年多大年纪了?看他妈这岁数这是九十多岁了吧?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真的能镇住邪煞吗?万一哪天不小心在咱家含笑九泉了你确定不会引起你同僚什么误会吗? 然而表面上的礼数总得做到,燕老太太打起精神做出个笑脸来,问向那老太太:“周老夫人今年贵庚了?” 周老夫人一直坐在座位上眯眯地笑,看上去颇是慈祥,满头银发绾成个圆髻,上头还插了朵大红花儿,端端正正地坐着,不看燕老太太也不看燕子恪,一个人高高兴兴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 燕老太太问完,不见周老夫人有反应,不由尴尬地看向蛇精病儿子,儿子便道:“周老夫人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使。” 人之常情。燕老太太只好又提着声重新问了一遍:“您贵庚啦?” “没有没有,”周老夫人听见了,转过头来把眼睛笑成一条线,颤巍巍地摆着两只枯老的手,“我没吃撑啊,就喝了点子粥,这会子都饿啦!” 燕老太太:“……” “周老夫人今年九十有三。”她儿子代为答道。 “恪儿啊,那仙姑说了,能镇煞的人得放进你那院子里,可这……”燕老太太心道总不能让周老夫人九十三岁上来个老树开花做了你的妾吧! “抱春居打扫出一间客房来就是了。”燕子恪不紧不慢地道。 “这怎么行!这老夫人是你同僚的母亲,与你一家子住同一个院子,这成何体统!”燕老太太禁不住提声喝道。 “可盛不了几 第103章 大山 &=""& 四月十八,燕五姑娘日夜画圈诅咒下大雨的愿望没能达成,这一日天气晴好。 所有参加葱茏山三日游的学生们聚集在锦绣书院大门外的广场上,兴奋又得意地接受着背着书匣子苦逼地往院门里迈的其他学生们刀子似的目光,他们要去游玩的这三天,其他的学生还要照常上课,虽然回来以后还得补习功课吧,但是能出外游玩的话事后补习功课大家也心甘情愿地认了。 不过在竞技会中获得集体第一的六年级的大学长和大学姐们也去不成,学长们今年要参加秋闱,学业很重,原本是在专门的校舍里闭关备考的,放他们出来参加竞技会也是因为当朝文武并重的原因,再让他们去旅游可就不大可能了,而学姐们也要面临“毕业”后的嫁人事宜,正是挑选婆家的重要时刻,万一赶上相亲的日子你跑去旅游了,耽误了大好婚姻,那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所以参加远游的一共只有五个年级十个班。 本次出行,每人允许携带一个行李箱和一名随侍的下人,包袱什么的只要你能背得动,愿意带几个就带几个,但是不允许占据太多的位置,大家是要乘马车去,行李带太多就没有人坐的地儿了。 燕七带了煮雨跟随,这丫头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这会子黑着眼圈正同武玥陆藕的丫头青蓱和品箫开心地说笑。放眼往远处望,燕九少爷揣着手一脸高冷地被他那两名胖瘦同伴簇拥着,被迫听两人在耳边口沫横飞。 再远一点是元昶,咧着嘴冲着这边笑,一身墨绿底子洒着银星的劲装分外精神。 视线扫过一圈,燕七还看见了武珽、李子谦、郑大如……好几张熟悉面孔。 还有武长戈。 摆着脸上的疤抱胸立在晨光里。 见时候差不多了,副山长便从大门里出来,站在石矶子上讲话,先宣布了一番出门在外要遵守的规矩和注意的事项,末了道:“每一班由一位教头担任领队,在外期间,一切以教头指挥为准,下面是各教头安排:马教头负责翠松班,葛教头负责石榴班……杜教头负责青竹班,武教头负责梅花班……” “哈,十二叔负责我们!”武玥开心地一拍手。 感觉不能好好玩耍了。“不知会不会让我跑着去葱茏山。”燕七根据经验道。 “呃……”这一点武玥真不敢保证。 好在武十二还没有鬼畜到那样令人发指的程度,看着梅花班的小姑娘们四人一辆上得书院准备的马车后,就骑了马跟在车旁,随着锦绣书院浩浩荡荡的旅行车队迎着仲夏的朝阳上路了。 出了城门,车队才放马奔驰起来,沿着跃龙湖岸一路向北,东有湖光北有山色,西面巍峨城墙在阳光下熠熠地泛着光,每个人的心情就向掠过云端的鸟儿,无比的轻松畅快,飘飘然的一颗年轻的心摁都摁不下来。 “我带了瓜子花生和燕某七最爱吃的松子!”武玥将几大包油纸包拍在马车里的小桌上。 “我带了雪花糖、蜜饯和果干。”陆藕笑盈盈地也往外掏油纸包。 “太好了,我带了嘴。”燕七道。煮雨叽叽笑着从包袱里掏出燕七带来的吃食。 “我瞅瞅我瞅瞅,”武玥扒拉开燕七的油纸包,“丝窝虎眼糖、佛波罗蜜、素签纱糖、药木瓜、鸡头穰沙糖、荔枝膏、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酥蜜食、蜜煎雕花……老天爷,你是把整个西市小吃街都搬来了吗?” “叫我燕七就好了,叫‘老天爷’什么的多让人不好意思。”燕七道。 武玥:“……” “这是我家大老爷一大早让人拿给我家姑娘的。”煮雨洋洋得意地笑道。 “吃吧吃吧,别客气,堂长也吃。”燕七招呼与三人同车的杜兰。 杜兰还处于“这家的大人也太溺爱孩子了”的震惊中:吃这么多甜东西你是真不怕自己胖成一坨圆润的哼哼哼啊? “你不减肥啦!”武玥代杜兰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偶尔吃一回不打紧,”燕七转述她大伯让一枝带给她的话,“长长个儿就把肉抻没了。” 武玥陆藕杜兰:“……”没听说靠长个儿减肥的。 “小七你带着弓箭呢吗?”武玥拈起一颗金丝党梅放进嘴里。 “带着呢,不是书院让所有人都带吗。”燕七抓了把松子。 “我问过我二哥了,他说葱茏山上有好多野兽哦!到时候咱们可以打野味吃!”武玥开心地道,“他去年曾和几个朋友去葱茏山上玩过几天。” “野兽?老天……”陆藕看了眼燕七,把“爷”字咽了回去,“不会有猛兽吧?” “应该没有吧,”武玥表示遗憾,“反正我二哥说他们玩遍了整个山谷也没见着有什么大的野兽出没。” “那就好。”陆藕和杜兰一起拍了拍胸口。 “跟你们说,虽然我厨艺不怎么样,但是烤叫花鸡可是一绝哦!”武玥得意地道,“到时候咱们射几只野鸡下来,我给你们烤!” “没记错的话您老人家上回给我们烤叫花鸡连内脏都没掏。”燕七道。 杜兰:“哈哈哈。” “盐也没抹匀,齁得我连喝了四五杯水,”陆藕也笑道,“最后直接喝饱了。” “喂!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好吗!我回去后苦练烤叫花鸡的本领,现在比我五哥烤得都好!”武玥叫道。 “啊,对了,武五也来,我比较信得过他的技术。”燕七道。 “嗯。”陆藕道。 武玥还要申辩,看了看陆藕后又改了主意:“好吧,到时候咱们和我五哥搭一伙。” 杜兰笑道:“听说武教头的叫花鸡烤得也很好,家兄曾在武教头帐下当过兵,有一次将敌寇围进了一处山谷,半晌搜不见人,便原地扎下帐来,一直围了三四天,后来武教头给大家烤叫花鸡吃,那香味儿硬是把那伙好几天缺水断粮的敌寇给诱了出来,直接弃了兵器投了降,可谓兵不血刃,家兄后来还一直念叨武教头烤鸡的手艺,说再没吃过那么香的烤鸡呢。” 武玥哈哈笑:“我五哥和我的手艺都是跟我十二叔学的!——小七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十二叔的手艺?” 燕七摇头:“我减肥。” “长长个儿就瘦了。”武玥现学现卖 第104章 野炊 待这帮初见世面的孩子们找回了神智,教头们开始带领各自的班级卸车扎营,未来的两个夜晚,大家就要在帐篷里度过了。&& 由于女孩子们个头矮力气小,所以带男生班的教头们便先领着男学生们过来帮女孩子搭帐篷,女孩子们负责到附近去拾柴接水。 这片山洼很是宽敞平坦,地面长满了短且厚的青草,还有一道山溪横亘而过,是绝佳的露营地点。 书院这次派来的十数辆马车除了搭乘学生,还有几辆专门盛放食材和器具,每个班的堂长带着人过去领用,有锅碗瓢盆、油米佐料,还有菜刀炒勺等物。领回器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搭灶找食材,虽然书院提供了米和一些果蔬,但种类单一,而且数量有限,不管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还是为了玩乐,大家都宁愿再去多寻一些山中特产的美食食材来。 于是武长戈把梅花班的女孩子们叫到一处开始分配任务:“你们四人,去接溪水,捡些大些的石头回来砌灶;你们四人,拾柴捡野果,野果拿去溪边洗;你们四人,去挖野菜山菌,挖来后先经我检查,切误擅自食用;你们四人,留下打理帐篷及众人行李,看守众人财物,不要擅离;你们三个,”梅花班一共十九名学生,最后剩下燕七武玥和陆藕,“武鸣阳和燕安拿弓箭,随我去打猎,剩下那个负责背打到的猎物。” 武长戈从不叫燕七“安安”这个字,只以“燕安”呼之。众人齐声应了,各去执行分配到的任务,武玥和燕七取出各自弓箭,带上陆藕一并跟着武长戈去了。三人的丫鬟都被留在营地,同其他人一起打打杂帮帮手,一派的热火朝天。 出来旅游,女孩子们穿的都是胡服或女式短褐,行动起来利索又方便,这会子跟在武长戈身后也没有拖什么后腿,五六七三人组穿行在山间丛林之中,距山洼太近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野禽或小兽,必须要往山林的更深处去,来回就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武长戈身高腿长,在前面走得很快,武玥燕七紧紧跟随,陆藕稍微吃力一些,偶尔需要几人停下来略等。 行了一阵,前面树木渐渐浓密起来,阳光穿枝而过,如同射下了万道光箭,地面上积了厚厚的落叶,光箭的播洒下泛着柔和的金色光晕,草木与山花的清香在各色的鸟儿鸣唱中弥漫,武玥忍不住叹了一声:“真是个世外仙境!” “虫子少点儿就完美了。”燕七道。 “什么虫子?”武玥问。 燕七给她指了指腐朽的落叶间,却见各种多足的、长甲的、生刺的、肥硕的、五花斑斓的虫子正自进进出出张牙舞爪,武玥登时做了个恶心欲呕的表情:“你真是煞风景!” “关我什么事……”燕七无辜。 “你不会装作没看到啊!”武玥训她。 “我怕你不小心踩着。” “——够啦!不要逼我想象!”武玥叫着跳着,几步就蹿到了前面去。 陆藕已经吓得僵在原地不敢迈步了。 “我背你吧?”燕七看着她。 “不……不用……”陆藕闭了闭眼睛,把牙一咬,“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然后就一副慨然就义的神情大步向前走去。 “脚步放轻,都别再多嘴。”前面的武长戈发出指令,“搭上箭。” 燕七武玥搭弓上箭,目光在树冠间梭巡。 “比比谁打得多怎么样?”武玥小声对燕七道。 “输了的刷碗。”燕七扣弦的手指一松,利箭嗖地射出直入茂密的枝叶间,紧接着哗啦啦地从树上掉下来一只体态丰腴的野山鸡,箭支正正地穿胸而过。 燕七过去将箭拔了,把山鸡递给陆藕,陆藕就放进背后背的竹筐里,武玥见状不敢再怠慢,举着弓就跑到前面去了。 武长戈没有拿弓箭,就只在附近站着,抱胸靠在树干上盯着燕七和武玥,估摸着是怕这两个丫头片子出什么危险。在此地待了一阵,打了几只猎物,四个人又转去别的地方,武玥虽然箭法不错,可平时练的毕竟都是靶子,和真正的活物不一样,因而十箭里大概只有三四箭能射中猎物,倒不是因为瞄得不准,而是对猎物躲避的路线预估不够。 再去看燕七,那货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一准儿射中目标,后来武玥发现这货不是不爱出手,而是人家精益求精,不是肥美的猎物人都不稀罕,射下来的全是胖子。 相煎何太急啊。 两个人一共打下了五只山鸡、三只斑鸠、六只野鸽和四只野兔子,陆藕都有点背不动了,最后还是武长戈把筐子接过去一路拿回了营地。 营地此刻已是焕然一新,一个个尖顶的行军帐篷错落地搭建起来,有大有小,小的多大的少,小的是供学生和教头们休息用的,大的可供十几人坐进去开个会。帐篷外用石头和泥砌成的灶也都做好了,上面已经开始架了锅烧水,捡来的柴都堆在旁边,案板也用石头架了起来,炊具佐料依次摆在上面,女孩子们负责淘米洗菜,男孩子们则负责打猎并将猎物掏心挖肺处理干净。 “燕小胖,你们打到了什么?要不要同我们交换啊?”元昶拎着盛有青竹班猎物的筐子跳过来,笑嘻嘻地扔到燕七面前显摆,“瞧见没,我猎到一只狐狸!这玩意儿可是极不好猎到的!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换?” “太瘦了,没多少肉。”燕七往筐子里看了看。 “你还挑肥拣瘦的!不要拉倒!”元昶瞪她一眼,转而又压低声音笑着和她道,“晚上出来咱们一起去探险怎么样?” “快别闹,武十二大人还不得扒了我。”燕七道。 “啊?!”元昶吓一跳。 “的皮。”燕七把话说完,刚才让唾沫卡了一下。 “你这皮又不值个钱,还不如我这条狐狸的皮,”元昶说要探险当然也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从筐子里把那狐狸拎出来给燕七看,“喏,这皮子不错吧?我打算拿回去让人做个笼袖,回头送给你怎么样?” “那就先谢谢你啦。” “那你回送我什么?”元昶坏笑着问。 “……这还带讨回礼的啊。”燕七道,“那我送你个等价的回礼吧。” “哦?等价的什么呢?”元昶就开心地问。 “我把笼袖再送还给你。”燕七道。 “……”元昶把狐狸丢回筐子,“信 第105章 害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尽管元昶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也架不住那只獒崽带给众人的巨大诱惑,再说也都是为了耍乐子逗女孩子们开心嘛,管它能不能赢,放开了玩儿就是了! 于是果有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小子起身跳出来,脱衣服的脱衣服,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轮着番地上阵与元昶展开较量,元昶将左臂背到身后,意气风发地往场中一站,颇有股子傲视群雄的张扬霸气,做起动作时更是漂亮,灵活闪避,迅猛出击,让人眼花缭乱的连串插臂、转体、塞腰、背摔等动作,充满着强悍,勃张,阳刚与力量,这一刻他丝毫不像一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半大男孩儿,反而充满了成熟雄健的男人味儿,引得观战的女孩子们不断注目,时时娇声地为他叫好喝彩。 燕七正细致地嘬吮着手里的山鸡脖子,就觉胳膊肘被谁撞了一下,转头看过去,见是武珽,猫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笑呵呵地看着她。 “我这是最后一根脖子了。”燕七道。 “……”谁特么是为了来抢你鸡脖子吃的啊!武珽指了指场中还在碾压众人的元昶,“人在那儿拼命取悦你,你就只顾着吃。” “我边吃边看呢。”燕七什么都没耽误。 “我倒是挺想得到他师父养的獒崽儿,”武珽笑着看着燕七,“我若是上去,你不会怪我欺负他吧?” “不会啊,如果实力强就算欺负人的话,我岂不是也欺负过你。”燕七道。 “……”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儿!武珽脸上的肉都抽了,“我那次是轻敌了不行吗?燕小七,再和我比一次,这次我若输了从此就退出骑射社,怎么样,来不来?” “别孩子气啊,老大不小的了。”燕七道。 “……”这天儿没法聊了! 场中的元昶正把最后一位挑战者以一记颇为华丽且高难度的动作放翻,引得全场一片叫好声,便得意洋洋地将目光瞟向燕七这厢,却见那小破胖子竟然没!有!在!看!如此令他得意的漂亮一击她居然根本没!有!看!到!她在干嘛?!扭着头在和谁说话?!气死了气死了!这个死小胖!太欠揍了!太欠揍了! 元昶一时火大,众目睽睽之下遥遥向着燕七一指:“燕小胖!上来!我让你两只手加一条腿,上来同我角抵!” 众人哗地一下子嗨翻了——男生和女生玩角抵啊!有戏看了有戏看了嘿!太荡漾了有木有!太心痒了有木有!太羞耻y了有木有!太……咦?怎么指的是个小胖子啊?为什么不指个漂亮小美人儿呢?小胖子什么的……有性别之分吗?跟和男人角抵有什么两样啊! 雌雄莫辨的燕七正摇着小胖油手:“我并不想养獒来着……” “少废话,上来!”元昶喝道。 燕七还待再三申明意愿,却忽觉屁股下面伸进一只谁的脚来,紧接着这脚向上一掀,一下子就把她给掀蹿了出去,蹬蹬蹬地踉跄了七八步,站直身子时已是一身血胆地立在了场中,与元昶面对面地呈了对决之势。 “小七加油!”武珽用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地吼道,刚这一脚真是掀得爽极了,解气! “小七加油!小七加油!”武玥蹦起来拼命摆动着手里的山鸡腿。 “小七小七!和他比!小七最最厉害!小七!”燕九少爷那位胖小弟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旮旯传了出来。 众人跟着起哄,管它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反正能看元昶虐人就足够欢乐了! “我们还没学到角抵呢。”燕七上来先认怂。 “你随便出招,王八拳都行!”元昶在燕七刚一站到自己面前时,那股子火气就莫名其妙地瞬间消散于无形了,这会子不由自主地翘着嘴角,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咧着嘴粗豪大气地道。 王八拳就是两条胳膊风车似地抡圆了可劲儿夯,速度要是快起来怕是全身的小肥肉都会抖成轩然大波,那画面太美燕七不敢尝试,想了想自己会用的招式大概就只有杜朗教的老年拳了,反正元昶答应了不用手和一条腿,只用一条腿的话,应该不会把她揍得很惨。 “好吧。”燕七答应了。 元昶嘿嘿直笑,小胖子有时候没原则得真他妈的可爱。 “开始开始!”有人迫不及待地号令道。 元昶负了手,屈膝提起一条腿来,另一条腿笔直立住,纹丝不动,比柱子还稳。 “来。”他笑嘻嘻地招呼燕七。 要把他撂翻,当然要想法子进攻他的这条支撑腿。燕七走上前,胖腿一伸一勾,先将元昶支撑腿别住,而后两手去推他上身,只要能推得他向后倒,腿再被她绊住,不允许使用双手和另一条腿的他就不得不往地上摔了。 结果燕七卯足力气的一推,跟推在一堵厚实的墙上没啥两样,元昶一条腿站着照旧纹丝不动,燕七手腕却险些戳着。 “你用力了吗燕小胖?别偷懒啊!”元昶嘻嘻哈哈地笑。 燕七猫腰,双手抱住元昶的腿,企图来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给他拔起来,结果除了把人裤腿儿从靴筒里撸到膝盖上了之外,还是分毫没能撼动人这棵大树。 围观群众哈哈大笑,有人就给燕七出主意:“薅他腿毛!薅他腿毛!” 不过燕七瞅得清楚,元昶这熊孩子发育刚开始,腿毛还没长出多少来呢。 “再来再来!”元昶大大咧咧地仰着下巴,好似燕七就像在他这棵大树上飞来飞去的小胖蚊虫。 燕七绕到元昶身后,抬脚蹬住元昶支撑腿的膝窝,生理构造上来看,任何人被蹬住这个位置都无法抵抗地会弯膝,结果任凭燕七使出了吃肉的力气怎么蹬都无法将元昶的腿蹬弯。 “我认输。”燕七道。 “……不许!”元昶瞪她。 “太霸道了你。”燕七道。 “霸道有理。”元昶跋扈地扬起眉毛。 “认怂无罪。”燕七道。 “少啰嗦,再不动手我就把你挂到最高的树上去看夜景你信不信?”元昶威胁道。 “你咋不让我上天呢。”燕七只好再一次伸出小胖手。 牢牢地抱住元昶的腰。 脚下勾住他的支撑腿。 吃肉的力气使出来。 用力——推—— 第106章 手掌 正当大家壮起胆子准备去闹武长戈的时候,这位鬼畜教头却发话了:到此为止,都进帐篷睡觉去,明天还要一早起来,看劳什子日出。 众人顿时没皮调了,意犹未尽地起身收拾,几个教头凑到一堆商量了一阵,把夜里值夜的人员安排了下来,毕竟这是深山野地,防兽也要防人。 一共十个班,每班同一时段各出一人值夜,每人值半个时辰,然后换下一个人,明天夜里再换今夜没轮到的人轮值,不许随身的下人代班,因为要培养大家的警觉性,跟军训似的。 燕七刚钻进帐篷就听见元昶在外面叫她,只得又费劲乎乎地钻出来:“考虑一下帐篷的感受好吗。” 元昶哈哈地笑:“我问你,你值哪个时段?” “寅时初刻到二刻。” “嗬,武长戈不地道,把最难熬的时段分给你了。” “元昶我可听见了!”武玥在帐篷里面喊,这货正说她十二叔坏话呢。 “看你耳朵长[cháng]的!”元昶冲着里面吼回去,一拉燕七走到了旁边去,“我也换到寅时跟你作个伴怎么样?” “那先说好啊,我可不去探什么险。”燕七发出申明。 “瞅你那小胆儿!不去不去不去,行了吧!”元昶哼道,然后忽然不吱声了,低着头用脚踩地上的草叶子,碾过来碾过去,草要有肠子早让他踩出屎来了,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含混出一句话来,“山间夜里冷,盖厚点。”也不等燕七应声,转头就大步走了。 燕七钻回帐篷,一条被子兜头罩脸地盖下来,紧接着整个人被扑倒,隔着被子听见武玥嘻嘻哈哈的笑声:“小七,我盖你的被子,你盖我的被子,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吗?”燕七从被子里挣扎出来。 “有啊,你的被子大!”武玥道。 ……你就说我体胖被宽就完了呗。 “我家姑娘的被子是新做的呢!”煮雨总算有了戏份,连忙插嘴。 五六七和杜兰,连同各自的丫头,八个人一个帐篷,其他的同窗也都如此。 “咦,是燕大太太专门让人给你做的吗?”武玥陆藕当然很了解燕七在燕府的处境。 “不是哦,是我家大老爷今儿一早让人给姑娘拿来的!”煮雨继续嘴快,“还有褥子,枕头,登山用的靴子,挡风的披风……全是新的!” “你大伯可真好。”武玥无不羡慕地道,“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一个会疼人的大伯呢。” 废话,你老子就是特么长子,你到哪儿再生个亲大伯去。 山洼的地面还是很有些潮湿的,众人睡觉用的帐篷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草木灰用来吸潮,又铺了一层防水油布用以隔潮,上面再铺一层厚厚的皮垫子,皮垫子是书院提供的,皮垫子上头才铺众人各自带来的褥子,加上最下面厚厚软软的草皮,即便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躺在褥上也不觉得硬板。 八个人头对头睡成两排,亲亲热热地钻进被窝躺在枕上,武玥就怂恿着大家讲鬼故事,陆藕杜兰强烈反对,被武玥镇压,几个小丫头倒是都爱听,紧紧裹着被子缩着头,却抻着耳朵仔细听武玥讲 。 武玥讲到关键处,眼看恶鬼就要冒出来吓人,突听得旁边的帐篷里发出一片女孩子的尖叫声,直吓得这边四个丫头带着陆藕杜兰也跟着一起惊声尖叫,紧接着那边惊叫过后又是笑声,敢情儿也是在讲鬼故事…… 武长戈凉冰冰的声音响在帐篷外:“都不许再说话,否则拎出来整宿值夜!” 女孩子们听了暗吐舌头,果然不敢再吱声,或用被子捂了头两个人在被下喁喁轻语。 可这人生中第一次和同学们一起在外露营,这是怎样一种新奇又美好的体验啊,怎么可能头一沾枕就能睡得着?就比如武玥,躺在枕上一会儿捅捅左边的陆藕,一会儿踢踢右边的燕七,一颗兴奋无比的心怎么也难静下来。 燕七却是第一个就睡着的,第二个是煮雨,主仆俩小鼾儿打得一个比一个香。 不愧是亲生主仆啊,入睡困难的大家不禁齐齐暗想。 半夜三点左右的时候,值夜交班的人进帐篷来轻轻扯醒燕七,然后就回自个帐篷睡觉去了。燕七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服钻出帐篷,外头火堆仍然烧得熊熊,头顶上漆黑一片,看不到星月,四外群山被一层朦胧雾气笼罩了起来。 元昶在一处小火堆旁冲着燕七招手,其余八位轮班值夜的学生也都各自偎在火堆旁,有的还没清醒,不住地打着呵欠。燕七走到元昶独霸的那处火堆旁,见他不知从哪儿掇了两个树桩子,自己坐了一个,另一个放在旁边,招呼燕七坐那儿,眼睛不住地往她脸上打量:“也不梳头就跑出来,小疯子似的,小疯胖子。” “……就非得带个胖字啊。”燕七从怀里掏出小梳子,攥了满把又黑又密的头发梳理起来,简简单单地编了条四股麻花辫,而后绾起来盘在脑后,插一根紫檀木簪以固定。 元昶一直在旁边看着,唇角不自觉地翘了翘,待燕七把梳子收回怀里,方道:“睡着了吗刚才?” “睡着了啊。”燕七揉揉眼睛,瞧,都产生眼屎了,睡的好着呢。 “没心没肺。”元昶说她,“我们那一帐篷人全都没睡着。” “明天游山还能有精神?”燕七问。 “我打个坐运运功就行,”元昶得意一笑,“懂内功心法的人,调息一个时辰能顶休息一宿呢。” “真厉害。”燕七道。 “你要困的话就在这儿坐着睡会儿,我替你守着。”元昶道,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忽红忽金。 “不用,就两刻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燕七道。 一时间忽然没了话说,元昶觉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拔地上的草,拔一把就往火里扔一把,直到把附近的草都拔秃了,这才咳了一声,道:“你……喜欢这山里不?” “喜欢啊。”燕七道。 “真的假的?山里到处都是蚊虫兽粪,还有各种腐尸,明儿游山你就知道了,且看吧,到时候你们这些丫头片子肯定要不停抱怨的。”元昶道。 “明天大概不会走得太远。”燕七道。 “你听谁说的?”元昶问。 “明天会有雨,”燕七指了 第107章 信任 学生们到葱茏山远游之前,书院当然是派人先来踩过点儿的,因此教头们对于安全问题显得颇有信心,武长戈一向军人作风,自是更没将危险当过一回事,提醒不过是职责所在,既然众教头都没在意,他也就没有多说。 留下众人的随从们看守营地,所有的学生在各自领队教头的带领下整装出发。十个班还按昨日男女搭配的分组,五个组分往不同的方向去,否则百十来号人全挤到一条线路上,实在没法好好看景。教头们约定了最后在“七窍峰”峰顶汇合,那里是葱茏山的最高地,站在峰头视野会更好。 武长戈和杜朗就领着青竹班梅花班组成的混合组选了条向东的山路出发了,杜朗在前引路,学生们走在中间,武长戈断后。 元昶一直处于队伍前沿,也不与旁人说话,也不看景,只管扎着头走。五六七三人组走在队伍中间,采采山花摘摘树叶,说说笑笑的,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同他的胖瘦小弟一起走在队尾,偶尔眺望一下远方青灰色天空下的群山。 爬山,女孩子们致力于赏景与收集各色在城镇中难得一见的美丽植物,男孩儿们则更喜欢挑战一下极限,譬如比一比谁爬得快了,谁胆子大敢站到险处去了,谁能捉到最可怕或是最罕见的动物了,两个班共四十来个孩子,那热闹劲儿也是不小,欢声笑语在沉寂的山谷中回荡开去。 葱茏山尚无人工开发的痕迹,所以爬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吃力,遇到陡峭之处,就需要男孩儿们给女孩子们搭把手,或拉或扶,或提或拽,也是幸好当朝世风足够开放,学生们年纪又都还小,不至于太疏防。 于是男孩子们就巴不得杜朗这路带得越陡越好,好几个人都暗挫挫地聚集到陆藕的周围随时准备出手相帮,陆藕的颜值在梅花班来说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重要的是人家性子好,文文静静的,会礼貌地冲着人笑,不似某些傲娇的小姐,恨不能用鼻孔看他们这些“又臭又粗”的男生。 不过很快这几个人就发现了两个碍事的家伙一直在破坏他们的计划——武玥和燕七。武玥自不必说,从小习武,假小子似的,遇到不好走的地方自动就升级成了陆藕的护花使者,燕七虽不会武,可山路她比谁走得都多,所以也能时时地给陆藕帮把手,两个人彻底地掐灭了男生们希望的小火苗。 “那胖子真碍事!”几个男生悄声地道,燕七目标大,自然而然成为了集火的第一目标。 “好像是燕九他姐来着。”其中一个道。 “想法子先支开她。” “怎么支?” “……要不……拿根昨天吃剩下的山鸡腿丢出去?” “……” 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距七窍峰还有一段距离,众人便寻了个略平坦之处落下脚来,取了干粮和水囊出来用午饭,另还有昨夜烤剩下的野味,都用油纸包了带在身上,生起几堆火,现用木枝串起来烤热了吃。 吃毕略事休息,将火用沙石盖熄,复又上路,见远处的天果比上午时又阴了许多,众人便加快了脚步,用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终于抵达了七窍峰的峰顶。 峰顶已有两个班率先抵达,正欢叫着向着四面群山狂吼,站在峰顶向着远处眺望,群山连绵如同惊涛骇浪,比之在半山洼处所见到景色又有不同。 之后又接连抵达了两组学生,剩下的一组却迟迟没有到位,众人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愈发地阴暗起来,明明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天色却暗得像是六七点钟。 “不宜再等,先带学生们回营地,”武长戈果断和几名教头道,“我留在此等人。” 教头们便带着学生预备择路下山,才走了几步,突地一阵惊天彻地的滚雷炸响在头顶,在群山的环绕下那音效和气势直接扩大了数倍,直吓得女孩子们齐声尖叫,连不少男学生都下意识地吼了出来,雷声方过,就听见有人惊惶嘶喝:“陈若蓉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众人闻声不由惊呼,见脚下山壁正不断往下滚落着碎石块,恍惚间一条红红紫紫的影子正疾速向着下方悬崖间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武长戈身形一纵直跃下崖,追着那身影向下疾坠,其余几位教头高声喝令众人莫要慌张,所有人牵手把臂,紧贴崖壁继续往山下走——远处闷雷滚滚,顷刻便能到得顶上,再不走怕是还要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见武珽因为放心不下而向着武玥这厢飞纵过来,燕七便和武玥道:“照顾好自己和小藕。”转身却向着队伍后方跑过去。 “小七!你干什么?!”武玥急得大叫。 “小九还在后面。”燕七头也不回地在狭窄的、挤满了惶瑟不安的学生们的山路上迅速飞奔,忽见元昶一个闪身到了身边,吼道:“你乱跑什么呢蠢小胖?!不要命了你?!” 话音未落,突地又是一记惊雷炸响在头顶,这一回比方才那一声还要低还要响,仿佛要把人的耳朵生生炸聋了去,女孩子们再一次尖声惊呼起来,好几个直接就被吓得哭了。 头顶上的天空瞬息万变,几乎就是转眼间的事,乌云盖顶峰欲摧,狂劲的风挟着飞沙走石掠山刮过呼啸而至,身形娇小的女孩子们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地挣扎作一团。 “啊——”尖叫声很快便被狂风撕扯碎,队伍后方的一个女孩子被风雷折磨到腿软,劲儿一松就向着后头跌撞过去,而她的身后正是燕九少爷,被她毫无前兆地这么一撞,登时一歪身便落向旁边的悬崖! “——燕九!”看见这一幕的元昶还处于震惊之中,身旁的燕七却早已出手,一直挎在背后的弓不知几时到了她手上,搭箭开弓,毫不犹豫,没有耽搁,没有思量,利箭就在这须臾间疾射而出,逆风里丝毫不减去势,追随着燕九少爷落下崖的身形,比之坠落的速度还要快,瞬时追上,利箭穿透被风兜起的衣衫径直射入旁边崖壁,燕九少爷下坠的身形被这箭身略阻了一阻,而后坠折那箭继续向下掉去。 燕七的箭却是一支接一支地接连射出,每一箭都穿透燕九少爷的衣衫钉入崖壁,每一箭都能使得燕九少爷下坠的身形有了瞬息的缓冲,而这宝贵的几次短暂缓冲,正给了元昶飞身下崖赶去营救的时间,半空里一把箍住燕九少爷的腰,一手攀住崖壁上突出的岩石,硬生生在这狂风肆虐的悬崖间将人给捞了上来! 带着燕九少 第108章 配合 “一群蠢货,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元昶哼道,却将身后的燕七姐弟两个护得更严了。﹎8﹏ 片刻功夫便有人奔了出来,见着洞口处这几个人,张惶地喊道:“快逃!快逃!鬼来了——鬼追来了——”也不停脚,竟是一直冲出了洞去。 “太危险了!回来!”武珽向外吼道,可那些人哪里肯听,转瞬就跑不见了踪影。 六个人被这突状况弄了个面面相觑,还没觑出个究竟,又有一拨人尖叫着奔了出来。 “拦下!”武珽向着元昶喝了一声,闪电出手,连砍带劈,照着这拨人后脖颈斩下,同元昶一起轻松将这伙人砍晕在地。 五六七三个连同燕九少爷一起帮忙将晕了一地的人扶着靠坐在洞壁两侧,元昶不由皱眉:“里头究竟有什么鬼东西?不若我进去看一看。” “不可,十二叔说未听招呼不要擅入。”武珽道。 “嘁,他是你十二叔,可不是我十二叔,”元昶撇嘴,“再说不管里面是什么,这群人现在已经吓乱了心神,你十二叔一个人再厉害也护不了这么多人。” 武珽还是有些犹豫,武家人世代尚武,祖祖辈辈出过不少的武将,一直以来都是以军纪治家,所以武家的孩子们都习惯了对长辈的绝对听从,这会子让他违背叔叔的吩咐,很有些令他为难。 元昶见状哼了一声,道:“那你留在这儿守着他们,我进去救人!”说着迈步就要往里冲,却见武长戈正从里面大步奔出来。 “十二叔,里面怎么回事?”武珽武玥忙上来追问。 武长戈背上又背了个晕过去的女孩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将两人放到地上后方沉声道:“此洞深处是吸血蝙蝠的巢穴。” “啊——”武玥6藕齐声惊呼。 吸血蝙蝠。昨晚看到的影子原来是它。 被吸血蝙蝠咬到的人,很易传染狂犬病! “小五元昶燕安,随我进洞救人;剩下的你们几个,将众人行李包袱中能烧的东西聚集起来生上火,熏蚊虫的艾草等物投入火中烧,莫要进洞。”武长戈迅布置完毕,率先迈步重新往洞中行去。 “喂——里面危险,为什么要让燕小胖进去?!”元昶喝道,然而武长戈已经消失在洞深处,元昶便和燕七道,“你就留在这儿,我和武五进去就行了!” “不要紧,”燕七道,“我们进去把蝙蝠都杀死吧。” 众人:“……”要不要这么凶残啊喂!为什么要用“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的语气说出如此血腥的话! 外面的雨很大,短时间内无法下山。&>吧_﹍ 如果要在洞中避雨,就必须杀光携带狂犬病毒的吸血蝙蝠。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燕七看向燕九少爷:“用防水油布把头脸罩上,别被蝙蝠咬到。”转而又和武玥6藕道:“你们也是。”最后看向武珽和元昶:“走吧,别怕。” 武珽元昶:“……”怕你个羊骆驼啊!比起吸血蝙蝠来你这凶残的小胖子更可怕一点好嘛! “那你跟紧我,不许乱跑,听见了吗?”元昶盯着燕七道。 “放心。对了,你们的箭借我用一下。” 燕七背了满满一大篓箭,举了根武珽做的简易火把就跟在两人身后冲进了洞中。 山洞很有些深,七拐八绕,甚至还有两三条岔路,那些学生们四下里逃蹿,此时不知都逃去了哪条岔路,还有七八个瑟缩在角落里,连逃都放弃了,只管抱着头缩成一团,不住地哭喊,地上还有三四个不知是吓晕的还是撞晕的,或趴或躺地一动不动。 “别哭了!背上他们几个往外走!”元昶不耐烦地吼道,声音在洞中嗡嗡回响。 三个人也不停留,只管继续向洞深处行去,绕了两绕,前面豁然开朗,一处篮球馆大小的天然石洞出现在眼前,火光照耀下,一大片相貌丑恶的蝙蝠正在狂乱地飞转。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团黑黢黢的物件在痛苦蠕动着,乍见火光映来,登时爆炸一般四散开去,竟是数十只蝙蝠在摁着一名学生吸血! 洞中还有十数名学生,原本在黑暗中正慌乱地乱躲乱撞,如今有了火光方稍定下心神,哭喊着跌撞着向着这厢奔来。 “小五救人,元昶接应,燕安掩护。”武长戈正将一名刚遭受了蝙蝠袭击而晕厥在地的学生背到背上,迅且清晰地对三人出指令。 武珽毫不犹豫地飞身冲上,冲的过程中已然拔剑在手——本次进山旅游是允许会武的学生们携带武器的,不会武的学生也可以携带弓箭,武珽挥剑挽出十数个剑花,剑花过后,七八只蝙蝠如同破碎的烂布片般被斩做了两半纷纷坠地,武珽随即奔向仍被其它蝙蝠包围袭击的学生,赶散蝙蝠,拽出学生,丢给元昶,元昶接住后直接背到背上便往洞外冲,却也不走远,只将晕过去的人员堆放到来时观察好了的较为安全的岔洞中,而后便折返刚才那群蝙蝠的聚居山洞,继续接应武珽从蝙蝠嘴下救出来的学生。 燕七将手里的火把插到洞壁的凹凸处,而后搭弓上箭,有条不紊地对蝙蝠进行射杀。&>吧_﹍这些蝙蝠大约长久以来在这山中作威作福惯了,非但不惧怕人类这种大只且智能的动物,反而扑得愈凶狠,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钻出新的成员来,组成铺天盖地之势向着洞中的人类扑杀而至! 武长戈虽然没有武器,一双肉掌的威力却丝毫不逊于武珽手中的剑,掌风所到之处,蝙蝠纷纷被拍成了肉屑,武珽的剑势也愈加迅疾,在周身几乎划出了一张剑网,两个人不断地将被蝙蝠包围的学生拉出来丢给元昶,元昶也不停地背着这些学生撤离到安全之处。 突地一只蝙蝠鬼魅般地从武珽的剑网缝隙中钻入,张开生了尖尖獠牙的利口,照着他那咽喉处便狠狠咬了下去—— “嗖——!” 武珽只觉一道冰冰凉的东西擦着自己喉咙处的皮肤飞了过去,下意识地顺着那东西飞去的方向看,却见一支乌黑长箭上正穿着一只还在张着嘴的丑恶蝙蝠,连箭带蝠一齐钉在了旁边的洞壁上,那箭尾不颤不动,一如它的主人般平静,有力,果断,凶残。 武珽这时才觉身上衣服在一瞬间就被冷汗给浸透了,挥剑劈死 第109章 礼物 “这次回去不定要怎么被那帮人幸灾乐祸了。”武玥叹道。骄傲自豪地拿到了远游的名额,结果一群人高高兴兴上山来,狼狼狈狈回家去,那帮原本羡慕嫉妒恨的家伙不以此大做文章嘲笑起来才怪。 “历险也是难得的经历,其实他们应该会更羡慕吧。”燕七道。 “说得是!”武玥高兴起来。 如燕七所想的果然大有人在,一群人狼狈落魄地回到书院后并没有避讳本次的山中遇险,反而很有些人大肆夸大渲染了一番,惹得那些没有去过山里远游的家伙们愈发羡慕嫉妒起来。 受了伤的学生们被书院批准可以在家养伤至身体复原,而被蝙蝠咬过的学生,书院还特特向上递申请,请了御医至家中为学生进行治疗。严格说来这已经算得上是一起应由书院承担责任的事故了,不过书院摆出了这样略有诚意的姿态,倒让那些受伤学生身后官阶较低的家长也不好再说什么,此事就这么压了下去。 远游回来的第二天是日曜日,虽不必上学也不到请安的日子,燕七姐弟俩还是早早起来梳洗了,然后去了上房给燕老太爷和燕老太太请安,顺便汇报本次出游的情况。燕老太爷一早和几位老友出城钓鱼去了,燕老太太见两个孩子平安归来,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姐弟俩从四季居出来又去了抱春居,燕大太太毕竟是当家主母……之一,总也得去同她打声招呼。 燕大太太正忙着打点给哪家官太太送寿辰贺仪的事,姐弟俩略坐了坐也就识相地离开了,才一出门就遇见了燕五姑娘,身上穿着舞衣,似是才刚从何先生那里练舞回来,挑着嘴角斜睨着燕七,似笑非笑地道:“七妹,这一趟葱茏山之行玩儿得如何呀?听说你们遇险了?被棕熊追着爬上树去干耗了一宿是吗?害不害怕?开不开心?” 燕七燕九少爷:“……”这特么话经三口就大变样,那帮人回来后究竟是怎么吹嘘的啊?! “挺好的。”燕七道。 “呵呵,”燕五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对了,你送我的那些个树叶花瓣雨花石,我原是放在桌上的,结果不小心被打扫的嬷嬷们当了垃圾给扔掉了,你不会介意吧?” 燕七把从山里采集的树叶花瓣和山溪里的雨花石给每位兄弟姐妹都送了一份过去,算是小礼,这也是应有之仪,本来也不是什么金贵物儿,人家稀不稀罕,在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反正礼节到了也就是了 。 “不介意。”燕七说着,辞了故意冲她笑得很甜的燕五姑娘迈出院去,燕小九那货都已经飘得老远了。 将出抱春居大门的时候,一枝恭候在门前,行礼和燕七道:“老爷请七小姐往书房一叙。” 燕子恪今儿休沐,燕七倒是知道的,于是应着跟了一枝拐去了书房。 燕子恪有两个书房,抱春居第一进院的西南角有一座小跨院儿,那是外书房,日常用来会客及处理些杂务,另一个书房位于后花园,绕过瞧月亭下假山,沿蔷薇篱笆所夹白石小径曲折前行,过一道月洞门,游半条滴雨廊,转过灵璧石屏嶂,穿入绿肥红瘦芭蕉海棠,眼前便现出一湖初盛荷华来。 湖心处小小清舍三间,白墙墨瓦,不染尘烟。 一条竹板栏桥贴着水皮子通抵湖岸,行在桥上宛如凌波,接天莲叶漾起无穷碧涛,人在涛中,便觉清凉无限,幽香迎颊。 清舍门廊下悬了块墨绿底子荷粉字的门匾,上面是三枚笔意潇朗的瘦金字:半缘居。 “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月洞窗下一只鹦鹉语声低沉地轻唤。 “你好啊,水仙。”燕七招呼它。 水仙和燕七的鹦鹉绿鲤鱼是一起被燕子恪买回来的,一个只会学驴叫,一个只会叫安安。 推门进去,地面铺的是碧绿雕花砖,桌椅柜榻、屏案架格,一律是梅树枝干雕琢而成,虬曲清奇,别有一番天然意趣。东西两间房皆用梅雕的落地罩间隔开,月洞门上挂着用青绿色天河石雕成莲子状的珠帘,一个个打磨得莹润可爱,而若细看,每一颗莲子上又刻着一枚小字,不知是诗还是经。 跨进东间去,燕子恪正立在北墙那一整壁的书架子前挑书,穿了件莲白色的细麻袍,脚上趿着双丝履,听见脚步声进来也不回头,只道了声:“先坐。”而后继续挑他的书。 燕七坐到临窗的椅子上,旁边立着个新的半人高的梅雕花架,外形也是梅树盘根虬干的样式,只是花架子上不放花,却置了一只水晶鱼缸,鱼缸里也不养鱼,注了半缸清水,养了十几颗雨花石。 一个与一枝年纪相仿的清俊小厮进来,手里端了托盘,托盘上是茶盅和一碟子干果,给燕七放在了手边茶几上,恭行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揭开茶盖,一股清幽的荷香就飘了出来,抿一口入喉,微苦微甘,香而不腻。 “玩儿得可开心?”燕子恪边在架子上翻书边问。 “开心。”燕七道。 “喜欢山吗?” “喜欢。” “送你一座?” “……”大伯又神经了。燕七摇头,“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 她大伯最终也没翻到想要找的书,只得作罢,转身走过来,见前面敞着襟子,露出里头荷绿色的棉纱中衣来,绾发的簪子也是新做的,玉柄上嵌着一枚莹透晶润的雨花石。 “不花钱。”燕子恪走过来,伸手到燕七面前,掌心托着一对耳坠子,也是用雨花石做的,仅小指指甲盖大小,一只的纹理像山壑,另一只的纹理似溪云。 原来是送了一“座”雨花石山。 燕七接过这对坠子细细看了看,见做工简单得很,只穿了孔挂了环,委实朴素得不能更朴素 。 “谁做的?”燕七问。 “我。”燕子恪坐到燕七对面,在旁边的高几上发现了自己方才要找的书。 燕七把耳上戴的芙蓉石坠子摘下来,换上了雨花石坠,她大伯在脸上看了几眼,也不知满意不满意,只抬了抬手,指着她身后的窗:“那个是请人做的。” 燕七转头看过去,见正对着窗口的廊下挂着一大串风铃,铃铛是玻璃做的,圆柱体的形状,玻璃的内壁上镶贴着各色各样的树叶与花瓣,此时正拂过一阵荷风,玻璃铃铛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彼此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第110章 冲突 双方队员入场,在楚河汉界处互礼,听裁判宣读规则,而后返回阵地,各就各位。 随着遮挡双方阵地的幕布被撤走,场边的观众们发出了一片惊呼,锦绣书院的阵地形式并没有变化,仍旧是一道道土墙形成的迷宫式,追看锦绣书院比赛的观众对此一定不会陌生,所以这片惊呼只能是来自于对崇文书院阵地形式的惊叹。 崇文书院一定是换了新的阵地。 联赛已经进行了好几场,每支队伍所用的最初阵地形式已经为对手们所知悉,要知道几乎每个书院在每一场比赛都会派出自己的“细作”进入其他书院的比赛场地去了解敌情,锦绣书院也不例外,除非是对手换了新的阵地形式,在用新阵地比的第一场赛事开始前,没有人会知道此阵地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不必理会,”锦绣书院女队的场上队长谢霏淡淡和队员们道,“按赛前布置行事。” 众人齐声应是,飞快地散开阵形,闻得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锦绣书院的一帅两仕两相留守己方阵地,五兵二车二马一砲冲向敌方阵营,另有一砲在双方阵地交界处的楚河汉界游弋把守,这是一种全攻型阵式,所有可以跨“河”的角色都被派了出去,只有具有相当实力的队伍才敢使用全攻型阵式,否则后方相对空虚,很容易被对手端掉老窝。 所以燕七的位置实则是本队最为重要的一条线,是最后一个进攻点,也是最前一个防守点,如果她这里被对手突破,本方的防守压力将大增。 燕七站在楚河汉界中央,擎弓而立,八风不动。 观众席上一时惊一时赞,一时急一时叹,昭示着崇文书院的半场内此时激战正酣,然而不多时,观众们发出的声音就全都变成了惊呼,一阵又一阵,不断地惊呼,甚至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很有些不安。 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七依然不动如山 。 突然间,一支利箭鬼魅般由崇文书院阵地出口处飞射而至——对阵双方的阵地沿着楚河汉界的这一边都是一道高墙,相当于己方城池的城墙,你可以在城墙上开一个城门(出口),也可以开多个城门,全看己方的战术安排,而锦绣书院向来只有一个城门,崇文书院的新阵地则有两个城门,燕七立的位置就在两个城门之间。 燕七的眼神好得很,对方的“炮”才一在城门处露头她就已一眼瞧见,所以这支冷箭放得对她来说并不突然,斜跨出一步的同时燕七手中的箭亦已离弦,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也不比她慢,迅速将头收回城门去,两个人的箭竟都放了空。 对方缩回头去之后一时没了动静,似是想要引诱燕七追上前去,燕七却是不动,仍旧立在楚河汉界中央。 场外的观众们忽然间不知为何有些躁动起来,呜呜啦啦地冲着燕七喊着什么,显然这部分观众都是锦绣书院的粉,比手划脚地给燕七做手势打暗示。 燕七却没有去看场外的观众,对方的炮就隐蔽于城门之后,而且水平似乎不低,稍有分神就有可能中招。 半晌未见动静,燕七持弓的手纹丝不动,眼皮一眨不眨。 突然间对方城门处人影闪动,三支利箭一字排开直向燕七袭来,将她左右两边退路皆尽封住,无论向哪一边闪身都难逃被箭射中的后果,而与此同时,那城门中竟是疾速飞奔出七八个人来,观其甲衣颜色,竟全是崇文书院的队员! 怎么回事?对方七八个人从阵地里冲出来,那锦绣书院的队员呢?怎么没有人拦截?刚才不是在对方阵地里对战吗?难道已经全部“阵亡”了? 坐在主队北边看台上的观众因看不到南边客队阵地的情形,此刻已是又惊又疑地齐刷刷站起了身,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楚河汉界中央的那个小胖子先被一箭射中肩膀,而后被对方骑马使长刀的一刀砍中小肉腰,再被对方的“车”用棍子敲中脑壳,最后惨烈非常地原地阵亡。 惨啊,死得太惨了! 尽管燕七临“死”前挣扎着用箭干掉了对方一炮一马一车,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就这么活活被对方给轮死了。 就像“足球不是一个人的比赛”一样,综武竞技也永远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去完成。 锦绣书院的女队输了,而且输得十分狼狈,燕七被人砍了一身人造血都算是好的,谢霏她们那些冲进对方阵地的队员出来时一人一身的泥,站到楚河汉界处与对方行结束礼的时候活像一排兵马俑。 “崇文那边是怎么回事?”退场之后燕七问武玥,替补队员都在场外队员席上观看了整场比赛。 武玥很恼火:“对方太恶心了!把阵地弄成了泥沼!上头还洒了一层浮土伪装成平地的样子,咱们的人一踩进去就直接陷到了腰,根本动不得半步,可不只能任由宰杀了吗!” 宰杀……所以大家都是猪队友吗…… 回到备战馆更衣的时候好几个女孩子都哭了,有是被气的有是因窘的,要说这崇文书院这一招也确实太恶心了,把对手一帮女孩子弄到泥里面痛揍,女孩子们本来就爱干净啊,这下子真是又脏又难看又丢人。 “无耻!”一个女队员痛斥。 “也怪我们大意了。”谢霏也沉着脸。 “你是怎么搞的,就你不需要进入对方阵地,怎么都不好好拦住她们?!”叫做魏芳菲的女队员瞪着燕七,因为燕七的出现使得她丢了主力炮的位置,从此后看见燕七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怎么做算是好好拦?”燕七虚心请教 。 “对方可有八个人呢!”武玥在旁不满地看着鸡蛋里挑骨头的魏芳菲道。 “八个人又怎样?你是炮啊,可以远程射杀,不等她们近前也一样能出击,你这么能耐,怎么就拦不下她们?”魏芳菲讥讽地道。 “那你一人拦八个试试?!”武玥恼道。 “哟,我可没她有能耐,入学第一年就能做主力,箭法如何我们不清楚,倒是解得一手好汗巾子,别人辛苦训练流血流汗地努力半天去争一个主力位子,却不及人家大红汗巾儿一解,立刻就能出头,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手段,想必将来……” “啪!”一记耳光响亮地打断了魏芳菲后面的话,魏芳菲一声尖叫,一手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怒不可遏的武玥:“ 第111章 拿手 围观群众已经摆好了看热闹的姿势,闹闹哄哄地议论着站到了场中的两个女学生,很多人都认得魏芳菲,毕竟曾经是综武女子队的主力,也一直是骑射社的主力,而对于燕七,大家一致的反应是#怎么是个胖子啊#。 “怎么比?”武玥问魏芳菲,围观看热闹的人这么多,她自是要站在好友身边为她掠阵。 “既是大家都想速战速决,那就一箭定胜负好了,”魏芳菲笑得阴沉,“普通的比试不易一箭分高下,要战就战个有难度的,就怕你们不敢比。” “激将法就免了,你说规则吧,怎么比都好。”燕七道。 魏芳菲胸中那股子邪火又窜了起来:死胖子到现在还自大得无法无天,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既这么有自信,那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否则倒显得我看轻了你,”魏芳菲先用话把燕七挤兑住,以免她听过规则后又后悔,而后慢慢地宣布,“比试的方式你也不会陌生——想来你不会因此说我欺负你吧?竞技会上记得你也曾经同人比过的,那就是——盲射。” 围观众人一听就齐齐倒吸了口气:盲射!上来就是这么高端的对决啊!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嘿!盲射这种方式,它不仅考验你的射箭技巧,还要考验你的观察力、记忆力、距离感、方位感甚至第六感等等等等,而且盲射的成绩好坏会产生两种强烈的对比,如果射得好,无疑会技惊四座博得满堂彩,如果射得不好,那就跟胡闹冒傻气一样,将招来旁人毫不留情的嘲笑,所以想以此种方式进行对决,那事先可真的要考虑好了才是 。 然而魏芳菲的话还未说完:“盲射静靶还是略简单了些,不若盲射动靶,射之前蒙上眼睛,原地转身二十圈,三刹之内必须出箭,否则告负,每人只出一箭,凭环数定输赢,如何?” 三刹就是三秒。 “好。”燕七答应。 围观人群已经淡定不能了,齐齐发出一片惊噫声:盲射就算了,还特么要射动靶!盲射动靶就算了,还特么要原地转二十圈!平常人别说蒙眼转二十圈了,就是睁着眼睛转也绝壁会头晕目眩七颠八倒一时半会儿难以站稳,更甚者有的连方向都找不准,这特么还得三刹内就出箭,万一你转懵逼了冲着人群乱开箭,偶们这些认真围观的人岂不是还有生命危险?! “对了,刚才谁说我胖得转不动圈来着?”燕七问。 众人哗地一下子连连倒退出了七八米——警告你别乱来啊小臭胖子!借机报复什么的会一辈子减不下肉去的明白吗?! 看热闹永远有不嫌事大的,听罢两个女生的对决规则,立刻就有人跑去器械库把射动靶用的架子给搬来了,趁这功夫元昶走到燕七身旁,压低着声音道:“你有没有把握啊燕小胖?” “别的好说,就是转二十圈可能有点困难。”燕七道,“我体重大,转得快了容易停不下来,万一错过了三刹时间,恐怕要被算负了。” 元昶:“……”为什么这货担心的重点永远和正常人不一样!“什么也别管,你直管大胆射,纵是输了,我也绝不会让她欺到你头上!”元昶定睛看着燕七。 “好,那我更放心了。”燕七道。 元昶咧嘴一笑,看着燕七提弓走向靶道前的背影,却又忽然觉得这胖丫头方才那句话不过是在哄他高兴,“更放心了”?有吗?她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输吧!她担心过什么吗?她着过急上过火吗?没有吧?!这个家伙做事好像从来就没有犹豫过吧?!即便最终的结果可能是错的、可能会输掉,她也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吧?! 元昶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和恼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保护到她、帮助到她的,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他所做的一切保证和承诺,都显得那么多余和无用呢?这让他觉得自己有劲儿没处使、有心无处用,他的小得意和大自信,突然之间荡然无存。 承载动靶的架子已经架好,两根立柱之间架着一条横向的倾斜索道,索道上有可滑动的滑轮,滑轮下固定着一张箭靶,推动滑轮使之顺着索道做横向移动,称之为固向移动箭靶。 公平起见,两个人要同时开弓,于是便在滑轮上固定了两张箭靶,燕七射左边的,魏芳菲射右边的,滑轮从倾斜索道的高处滑向低处,每一次的速度及变化都大致相同,比试之前会先放三次空靶,好让两人观察并掌握动靶的滑行状态,三次后便要一起蒙上眼睛展开一箭定胜负的对决。 很快,三次滑靶观察完毕,两人一左一右站上靶道,便有综武队的女队员上来给分别给两人用巴掌宽的布绦蒙住眼,有人喝了一嗓子,两人便开始原地转圈,这个时候就冒出了一堆捣乱的,故意乱喊圈数以图混淆两人的自行计数,给燕七数数的都已经喊到三千七百六十一圈了。 旁观看热闹的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而场中正在进行对决的人此时此刻是怎么样一种心情,这个就无人得知了,人这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需要你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承担,面对得多了,人自然会成长,承担得多了,人自然会成熟,有一句常被人用到的形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听来轻松,可一夜之间长大的人,你无法想像ta曾在这“一夜”间面对过什么,承担过多少。 二十圈转毕,众人齐声高喝:“——一!——二!——三!” “嗖——” “嗖——” 两支利箭相继出手 ! “嘣!” “嘣!” 两块箭靶相继中箭! “——嗬!” “——哇!” 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然而有更多的人此刻却已惊讶到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十环——十环!——两个人——都是十环!” 众人找到了统一的频率,再一次齐声发出了更为高分贝的惊呼——“太不可思议了!” 太不可思议了!拉掉蒙眼巾子的魏芳菲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结果——这个燕七居然也射了十环?!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魏芳菲不信,她不相信这种技巧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人可以做到!正常人练盲射的根本不多,一来并不实用,你眼睛又不瞎,没事蒙着眼睛射箭不是骚包是什么?二来不管是在朝内还是在民间,从来也 第112章 强大 魏芳菲得意地勾起唇角,然后就听见了旁边的弓弦响,但是……一声,两声,三声,这货在干什么?用弓弦弹棉花吗?嘣嘣嘣的……等等!她居然射了三箭?!无耻!说好只射一箭,凭什么她射三箭?!三箭里如果有一箭蒙对了射中了鸟,那能算成绩吗?! 魏芳菲恼得一把拽下蒙着自己眼睛的布,转头瞪向燕七:“你干什么!耍赖吗?!” 燕七收了弓,也拽下自己蒙眼的布,看了看面前的场地,道:“算是吧。” ——“算是吧”?!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魏芳菲狂怒得正要发作,却突听得莫名地沉寂了半天的围观群众此刻如梦初醒般地齐齐发出一声惊叫——“——全中!” ——全中!这小胖子一共射了三箭——三箭全中!每一支箭都射中了一只鸟!全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魏芳菲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场地上散落的四只鸟,每只鸟的身上都穿透着一支利箭,四支箭,一支红箭,三支黑箭,红箭是她的,黑箭,是燕七的。 射中一只鸟已是运气中的运气了,射中三只,而且只射出三支箭,箭无虚发,这样的命中率,难道还要用运气好来解释吗? 比试前魏芳菲还在暗示大家这燕七不敢同她比实力,想要靠运气赌胜,可,可眼前的结果又要怎么说?射中一只她可以说她是运气好,射中三只,她说她运气爆棚也没人会信啊!大家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有眼有分析力难道还看不出这才是人家真正的实力?! 这小胖子为什么要射三箭?还不就是为了要告诉她——这,就是我的实力。不是运气,是实力,纯实力。 魏芳菲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她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比起不愿相信自己的败北,她更无法接受的是对方的实力竟然高出自己这么多,那是一种无法迄及的高度,让她心生无力,让她万念俱灰! 武珽在围观的人群里略感同情地看着魏芳菲,他很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因为这种无力感,燕小七那家伙也曾毫不留情地赐予他过,甚至也曾让他生出过放弃射箭的念头…… 这个燕小七,还真是个信心杀手,专门杀灭别人的信心与希望啊! 她可太狠了。 太冷酷了。 真无情。 魏芳菲感到很难堪,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输。如今真的输了,而且还输得很惨,不但输得惨,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女人下跪认错……这一跪,她怕是再也没脸见人了……或者耍赖不跪?不……不行的,愿赌服输,毁诺不讲信义的人,比下跪丢人更遭人鄙视和排斥,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再也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了 。 跪也不是,赖也不是,魏芳菲进退两难。 众人的注意力还放在燕七刚才射中三只鸟的事情上,暂时没有人提起这一茬,可这并不代表大家会集体失忆,很快,很快他们就会想起这个来,他们会用看热闹的心情,用那副嘲笑的嘴脸来催促她,等着欣赏她丢人现眼的画面。 算了……跪就跪吧,大不了……大不了回去后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之后任凭他们怎么嘲笑,反正她死了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图个清净…… 魏芳菲脸色灰败地看向燕七,艰难地迈了半步出来,膝盖微弯,慢慢地矮下身去,却忽听得面前这个小胖子开口说话:“你也射中了鸟,并没有输。” 魏芳菲一怔,止住了动作。对啊,她也射中了鸟,按规则来说,并没有输啊!可……这话小胖子说可以,她自己却无法自欺欺人,她实力确不如她,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输了,这是事实。 “我们说好了一箭定胜负,你的第一箭和我的第一箭都射中了鸟,所以你没有输,”燕七道,“但是我射了三箭,每一箭都射中了鸟,我想这一点你大概做不到,所以虽然你没有输,可你的实力应该确实不如我,你没有异议吧?” “你……你想怎样?”魏芳菲没有因燕七这句听来自大的话而再生恼怒,因为人家这话并不是在向她炫耀,而就仅仅是在阐述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 “我们进行这场比试的初衷,是为了证明谁的实力更高,更应做综武队的主力,”燕七道,“现在这样的结果我觉得挺好,你没有输,而我也证实了我的实力不需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搏一个主力位子,所以你无需下跪,但是以后也不要再传播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否则我会让你实打实地输一次,而且要比这一次惨得多。” “……”魏芳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找不到一种分明的情绪来定义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个小胖子……怎么说,用了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既给了她颜面,又证明了人家自己的实力,她本应该对小胖子心生感激的,可,可这货后面那两句恐吓她的话实在是听来让人恼火不已,还感激她个屁啊! 武珽当然更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所以尽管魏芳菲事前诋毁过他十二叔的声誉,眼前既然她已经丢了不大不小一回脸,就权当警告过她了,倘若她不肯罢休还要继续散布对他十二叔不利的谣言,那时就不等燕小七出手,他先就会狠狠地收拾她魏芳菲了。 武玥那里还不肯依,正要揪着让魏芳菲下跪认错的事叫嚷起来,被武珽拦住,低声和她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真若逼得她心生怨恨,那恨也全都在小七身上,小七这当事人都肯放她一马了,你还上赶着给她架什么仇恨?” 武玥想想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结了这么一个仇家的话,明里挑事不怕,就怕这人总想在背后阴你,千防万防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大家进书院是来四平八稳地学习的,不是天天提心吊胆地防着被人暗算的。 “也罢,放她一马。”武玥哼道。 “呵呵。”武珽觉得自家这个傻妹子跟燕小七比起来还是太甜了些,燕小七那叫放人一马啊?是,表面上看来是给魏芳菲留了颜面,可内里呢,那货直接用实力把魏芳菲碾压成渣儿了,她没有弄弯魏芳菲的膝盖,可她却摧毁了魏芳菲的精神,搞不好魏芳菲从此以后就放弃射箭了也说不定。 一伙学生在这厢闹闹哄哄的时候,远远的另一端,武长戈抱臂而立,燕七的那三箭他一箭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眼底便浮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妖孽,必然是妖孽。 一个十二岁毫 第113章 终极 新一周第一天下午的社团活动,魏芳菲没有参加,聂珍瞟着燕七,道:“听说魏学姐向教头递了退社申请,武教头已经批准了。” “这样啊。”燕七道。 “这样什么啊这样 !你收敛着些不行吗?箭法好了不起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听说过吗?非得把人逼得退了社你才高兴是吧?!”聂珍一肚子怨气。 “是我的错,没想到她这么输不起,这一点她比不上你。”燕七真诚认错。 “……”这是多么浑然天成的嘲讽打击啊!聂珍吐出一口老血。 “喂,燕小七,今儿训练完同我比一场如何?”这厢正说着,那厢便有位学兄冲着燕七笑道,“燕小七”这个称呼是从武珽那儿听来的,就也跟着这么叫了。 昨儿燕七同魏芳菲的那场比试有不少骑射社的成员都现场围观了,对于燕七的表现,还真有那么几个人上了心。 “抱歉啊,我今晚家里有事。”燕七道。 “那明天呢?”那位学兄问。 “也有事。” “后天呢?” “还有事。” “什么时候没事?” “学兄你几时结业?” “……” 社团训练才一完毕,燕七就一溜儿烟地跑了,元昶叫她她都假装没听见,气得元昶直跳脚,这孩子近段时间比较苦逼,每天参加完蹴鞠社的训练之后还要去练习划龙舟,同其他年级和班级被选中的人一起,这样的训练要一直持续到端午节前夕。 由于端午节正好是这一周的日曜日,所以综武比赛要为端午让路,提前到了土曜日,也就是星期六的下午进行。星期六的上午,综武社的成员照例到书院集合进行合练,队伍里仍旧少了魏芳菲,这一回为燕七进行八卦放送的是武玥:“她退社了,听说家里给她相看好了人家儿,十月份便要过门,因而连学也一并退了,回家备嫁去了。” 消息的真假无从得知,燕七也顾不得细问,因为武长戈sama正在公布今日下午出战比赛的主力阵容:“女子队:谢霏霏,陈幽月,李芸香,……闫佳荟,蔡秀荷。” “咦?怎么没有你啊小七?”武玥率先发现了问题。 “不知道啊。”燕七哪里猜得到武长戈那张疤脸下究竟掩盖着什么念头。 武长戈已经宣布到了男子队出战的阵容:“武鸿仪,李子谦,郑显仁,元天初,……郑大如,何鞠华,燕安。” 燕安是谁?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燕……小胖?”元昶惊讶。 众人一下子炸了锅:没听错吧我们?!这小胖子居然成为了终极队的主力?!主力啊!连谢霏都只不过是偶尔在终极队里打打替补而已啊!这小胖子才是一年生吧?竟然让她打主力!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的?武教头真的是好这一口?否则又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才入学不久的小丫头,而且还是个小胖子,来打终极队的主力位置呢! 对于众人满脸的质疑,武长戈视若未见,只淡淡地吩咐众人开始合练,先由女子队进行练习,男子(终极)队在场边热身。 “燕小胖,真的假的?!”元昶瞪着燕七问。 “呃,你指的是什么?”燕七此刻正像熊猫一般被一帮五大三粗的男队员们团团围观。 “我……我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了!”元昶脑中一片混乱,这个燕小胖,这个他以为最好欺负、最需要他保护的燕小胖,突然之间让他有点儿……有点儿颠覆了,就好像几夕之间,他就在她那里显得无足轻重了,她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他曾引以为豪的“强大”,根本不足以让她感到惊叹,根本无法让她心生仰慕,根本,根本打动不到她那颗胖胖的芳心 。 ……等等,她,她有芳心吗?她大概只有一颗石头一样的心吧。 又硬又沉,敲不碎,磨不平,撬不动。 燕小胖,你这个小混账!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究竟肯折服于什么样的人? 元昶出神的功夫,燕七还在接受学兄们的围观与盘问:“妹子,你擅长哪个角色担当?” “炮吧。”燕七答。 “炮?!喂喂,是替换了陈殊吗?方才教头公布的主力阵容好像没有陈殊哎!”众人惊道,纷纷转头看向叫做陈殊的那位男学生,见那人脸色很不好看地站在一边不肯近前。 “那么说你射箭的功夫不弱喽?”众人继续拷问燕七,由于每次比赛都是女子队先出战,男子队都等在备战馆里,所以女子队的出战情况男生们并不很了解。 没等燕七作答,就听得郑显仁在那里冷哼了一声,语气讥嘲地道:“射箭的功夫弱不弱不清楚,不过这位既然姓燕,想必家里在朝中任职的那位就是燕子恪燕大人无疑了,凭燕大人的本事,甭说给她在综武队里找个主力的位子了,便是在那后宫里找个位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吧。” 众人闻言,脸上便都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妙神情,看向燕七的眼神就略略带了几分审视与轻慢,于是也没什么兴趣再围观这个锦绣书院史上第一位入驻终极综武队主力位置的女队员,四散开来各自去进行热身活动了,然而也断不了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议论几句。 武珽走过来笑呵呵地看着燕七:“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 “别吓唬我了大哥,我快紧张死了。”燕七道。 “咦?你也会紧张啊?做个紧张的表情我看看。” “嗯。” “做了吗?” “做了啊。→(-_-)” “……算了。” 下午要进行对阵的对手是来自雅峰书院的综武战队,锦绣书院仍旧坐镇主场,武长戈交给燕七的任务是——冲入敌阵,掩护己方队员的同时,射杀对手! 这一步未免迈得太大了,原本在女队时还只是守在中线上,基本上没有参与过真正的对攻战呢,一下子就被调到终极队里打进攻,燕七觉得武长戈这是故意在玩儿她。 女队员们上场比赛的时候,燕七同一帮五大三粗的学兄们坐在备战馆里候场。 元昶一直很沉默,独自坐在角落里揽 第114章 交锋 楚河汉界处,两队相遇,比赛未及开始便激起了一串火花,双方各站一排,一对一,脸对脸,昂首挺胸,互放鄙视目光,全场观众轰然呐喊,急切地盼着比赛速速开始。 裁判却不理会众人的心情,照例先宣读比赛规则,燕七站在队尾,离裁判最远,与她相对的雅峰选手却是个身高几近一米九的粗壮汉子,与全场最矮的燕七形成了最萌身高差。 “小侏儒。”这汉子挑衅燕七。 “还有自报名号的环节吗?”燕七纳闷。 汉子听到燕七的声音先是一愣——大家上场的时候就都把头盔戴上了,再加上燕七这年纪和这身形,根本显不出什么女性特征来,这汉子还以为是锦绣上了个胖小子新队员呢,不成想竟是个女娃娃! 半晌之后方反应过来燕七刚才那话中的意思,不由一恼:“臭丫头,我看锦绣派你上场是让你送死来的!武长戈脑袋让门挤了吧!” “是啊,挤得不轻。”燕七道。 “……”这踏马方向不对啊……能不能把惯例的赛前相互挑衅环节进行得正常一点?! “双方致礼!”裁判将规则宣读完毕,朗声令道。 双方队员齐刷刷相互抱拳致意,然而透过彼此头盔射出的目光里却是满满的火药味儿。 “双方归入阵地!”裁判继续下令。 双方队员转身,迅速地奔回各自阵地。 ——比赛这就要开始了!场外观众群情振奋,呐喊声达到了新的高度。 进入阵地的“城门”内,武珽将所有队员集中在一起,十六个人侧着身紧密地团团围成一圈,见武珽先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中间,紧接着众人纷纷伸手搭在上面,黑黑白白,长长短短,薄薄厚厚,布满了象征着勤奋、刻苦、血汗、梦想与荣耀的粗茧的十五只手有力地摞握在一起,最后在这摞手的最上面,又搭上来一只白胖塇软的肉爪子,大家看着这坨肉球一时有些跳戏,直到武珽将另一只手盖在这只肉爪的上面,用力地往下一摁:“锦绣——” “——必胜 !”众人齐声大吼。 场边的观众似是被这股冲天的青春豪气所感染,一起跟着纵声狂吼起来,双方队员迅速地在阵地内或散开或站好队形,只待开赛锣响。 “——”地一声震彻全场,观众席上的海啸山呼如同冲闸而出的洪水,汹涌向着场中袭卷而去,在这洪浪之中,锦绣的队员们如离弦之箭,似下山之虎,以勇不可当之势冲向对方阵地,速度最快的是“马”担当,双骑绝尘遥遥冲在最前,紧随其后的是战斗力最强的“车”,元昶在前,武珽在后,迅速,谨慎,灵活地向前移动,车之后是五个“兵”担当,呈扇形排开拉长战线,这五个兵远比女子队的兵要强悍并有用许多,两个人执绊马索,专绊队方“马”的马腿;再两人执困仙网,一网下去,神仙难逃;剩下那一个背沙土,专负责照着对手面部喷沙扬土阻挠对手视线,以携助队友进攻或撤退,而若在这些道具用不上的时候,五个兵也拥有各自的武器和稍逊于“车”的战斗力,同样可以积极参与进攻。 跑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两个砲——武长戈一如既往地喜欢进攻型战术,除了按规则不得离开本方阵营的士相帅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全都被派往了敌方阵营展开进攻。 锦绣书院终极队的另一个砲是郑显仁,在骑射队里他的箭术仅次于武珽,自然是砲角色的不二之选,此刻正擎着弓飞快地向着敌方阵地奔跑,将落在最后的燕七甩出了一大截去。 这是燕七第一次跨入对手的阵地,与锦绣书院的迷宫式阵地不同,雅峰书院的阵地空间更为宽敞,想来也是因为他们的队员块头太大,不宜在狭小范围内活动的缘故。雅峰书院的阵地形式很有特色,由好几座用土墙四四方方围起来的小城廓组成,城廓内有空地有掩体墙,适合打躲避战也适合打正面战,而他们拿有决定胜负的将符的“将”担当就掩身于这十几座小城廓的其中一座中,想要找到他并拿到将符,非得进入一座座城廓中去寻找不可,运气好的话也许一下子就能找到“将”,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里面就正埋伏着对方的其他队员或机关陷阱,等着出其不意地将你一击毙。 与锦绣书院的战术截然相反,雅峰书院采用的是防守型战术,专等着对手打上门来,然后利用己方阵型逐一击毙,最后再堂而皇之地进入对方阵地,将对方残存的几位队员彻底击杀。去年与雅峰书院的两回合较量,锦绣书院就是输在了运气不佳上,没找到对方的“将”之前就因误入设有埋伏的城廓而一一中招,仗着这样符合队员特色的阵地形式,雅峰书院去年取得了很好的名次,今年除了变换了一下城廊的位置和内部的埋伏设施之外,整体仍旧沿用了去年的大致构造,并且同样在前面几轮比赛中拿到了不俗的战绩。 燕七一进对方城门就给眼前环套环、串连串的小型城廓点了个赞,这特么是比赛呢?明明是在玩捉迷藏好吗。刚才那一米九的大块头呢?别人不认识,就只和他说了两句话,那就先弄死他吧。 城廓之间宽敞的“街道”上不时地闪过锦绣队员的身影——大家都正在这些城廓中串来串去找对方的人呢。 燕七在这些街道中穿行,忽听得附近响起一阵金铁交鸣声,想是有己方队友同对手动上了手,当下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绕过一座城廓,见前面大路上,己方的一“马”正与对方的一“马”厮杀在一处。 “马”这个角色因为必须骑在马上,不容易隐藏,所以很快便被发现,双方的“马”皆使长枪,抡得车轱辘似的竟是泼水不进,直看得燕七一阵眼花——不愧是男子队的比赛,这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地真功夫,普通人根本无法近身半步。 对方的“马”也是个大块头,手上的枪斤两也重,一枪从上头抡下来,锦绣的“马”连忙横枪架住,竟险些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双手打颤,脱飞了兵器! 不过二十来回合,锦绣的“马”已显吃力,身上中了对方两枪,只能苦苦支撑。 “弱鸡,还不受死? !”对方的“马”讥笑着又是一记重枪挑过来,竟直接将锦绣“马”手中的枪挑上了半空,紧跟着第二枪杀到,眼看便要将锦绣“马”也挑下马去,突地视线里乌光一闪,这雅峰的“马”反应却是不慢,手中枪向着乌光来的方向一荡,就听得“ 第115章 比翼 由上向下劈,势大力沉,莫能相抵,燕七来不及闪避,来不及转身,更来不及还击,这一刀劈下,去不了半条命也要断上几根骨,甲衣再硬再厚,也抗不过这赌上了尊严与荣誉的全力一击! 时间短到只在须臾间,燕七甚至没有可以做出下意识的闪避动作的机会,后背一僵一紧,不得不硬生生承受这可怕的重击。 但听得“锵”地一声激响迸在耳后,地上的日影里多了一条身影,手中一柄方天画戟硬是由下向上逆着劲道将那长刀架了住! 燕七立刻向前奔出几步去,持弓回身,见元昶早与那身高马大的对手战在了一处。 对手的体格实在是太过魁伟,一柄长刀舞得呼呼带风,元昶虽在同龄人中已算是高个儿,可与这对手比起来还是差了相当一截,宽度与厚度上亦不能比,就像是豹子之于狗熊,每一次架住对方的攻势都像是在擎三山扛五岳。 “燕小胖你闪开!”元昶仿佛背后长眼,喝令燕七不许动作,燕七应了一声,向后又退开几步,远远地站在那里观战——元昶与对手就在城廓入口处厮战起来,搞得燕七连同方才那三个“兵”一时半刻都无法走城门离开。 “攻他下盘!”一米九的汉子冲着他的队友吼着,“左路!左路!攻他左路!上头!上头!右!右!横扫!斜劈!” “对已阵亡的人放箭,裁判会不会说我辱尸?”燕七问自己队友。 队友:“……” 燕七举起弓,却不是瞄向一米九的汉子,而是对准了他的队友。 “当心!死胖子要射你了!”一米九看见燕七的动作,连忙大声提醒队友。 麻痹咱俩谁才是死的啊 !? 他队友是雅峰的“车”担当,闻言不由谨慎起来,一行招架元昶,一行注意着燕七,燕七见状,举着弓调整位置,绕到了另一边去继续瞄准,一米九又大喝:“死胖子变位!注意!” 燕七举着弓开始不停变换位置,走位那叫一个风骚,唬得雅峰的“车”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放松,然而这却已经是分了心,加之应对元昶本就渐显吃力,手中长刀横劈过去,被元昶精准地以戟尖绊住,就手一卷一绕一抖,那戟便如灵蛇一般缠卷着雅峰“车”的长刀顺势直上,紧接着向回一抽一挑,雅峰“车”登时被这一连串既细又刁的动作搅和乱了节奏,手中长刀应声脱飞,被元昶挑上半空,元昶凌空掀腿旋身,一腿蹬开正向下掉落的长刀,另一腿着地时手中战戟迅速且强悍地直捣黄龙,正中对方胸口! “雅峰书院‘车’——阵亡——” 雅峰的“车”被元昶这一戟直捅得蹬蹬蹬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最终还是未能挽回最后一丝颜面,砰然一声摔倒在地。 全场观众轰地一片叫好声,刚才元昶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太炫目了!要力量有力量,要速度有速度,要花样有花样,干脆利落,痛快漂亮,一个字——爽! 锦绣的三个“兵”立刻冲出城廓去继续战斗,元昶转头看了看燕七,顿了一顿方道:“你跟着我。” “好。”燕七道。 两个人一起出了城廓,元昶提战戟,燕七持重弓,并肩沿了街道向左边跑,元昶的速度并不快,为了让燕七能跟上他的脚步,这么跑着,余光里能看到燕七握着弓的手,明明那么小那么软,可却哪怕在跑动中也是如此稳如此牢地握着她的弓。 元昶心下忽然一动,这样的握弓姿势,这样的角度,这样的感觉,怎么会有一种熟悉感?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呢? 一时想不起来,元昶收了收心神,继续同她向前跑,耳朵里听着她频率均匀的呼吸声,脚步却很轻,像踩着林间厚厚的落叶而不忍惊了树上的栖鸟,渐渐地合上了他的脚步,两个人的步调化为了一致,像是一个人在跑,呼吸也统一了频率,像是一个人在吸气,呼气。 奇怪……这种感觉……竟然很不错。元昶有了新的发现,从小到大,他竟然从不曾与人并肩奔跑过!小的时候,他跑不过别人,只能落在后面努力追赶。长大了一些,别人跑不过他,而他也更喜欢远远地将所有人抛在后面的成就感。并肩?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试过,这是第一次,没想到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不不,不是因为是第一次,而是因为,与他并肩的人,是她。 元昶一直以为,女孩子是应该被保护在男人羽翼之下的,男人冲锋在前的时候,女人就应该安安全全地留在后方,男人担当刚强,女人担当柔弱,男人是撑屋的顶梁柱,女人是依窗的蝉翼纱,战斗是男人们的职责,安守是女人们的特权。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一个胖胖的女孩子,正与他肩并着肩,冲锋陷阵。 并肩奔跑,并肩战斗,并肩进退,并肩承当。 这么一想,竟觉得与琴瑟在御有着异曲同工般的美好。 身为一枚资深学渣的元昶同学,这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一句在哪里曾经看到过的诗:水客莫惊笑,云间比翼多。 一颗原本有些纠结有些茫然的心,忽然间就释然了,释然之后是怦然,怦然之后是豁然。 ——我们并肩吧!并肩冲,冲上云霄去! “跟我一起!”元昶热血沸腾地一声大喝。 “好 !”燕七应道。 多让人开心的一个“好”字!元昶挥起战戟,冲向迎面奔着两人围杀过来的雅峰的一车四卒,战戟抡开,半空里划出一道光弧,挟着凛冽狂劲之风、雷霆万钧之力,一戟横扫,万夫莫当! 雅峰的一车四卒无人敢硬抗,齐齐向后退跃开去,脚尚未沾地,眼前突有乌光袭至,毫无前兆,迅疾无匹,精准犀利!五人一时反应不及,各种妖娆闪避,嘈杂间只听得“噗”地一声箭入甲衣,却不知那箭究竟射中了谁,然而也无暇去看,元昶战戟已再度杀到,上挑下劈,横割斜斩,划开了缭乱虚空,刺破了混沌苍穹,身形如虎,战戟似龙,千层影,万重光,纵横游弋,气盖山河! 然这虎啸龙吟战尘滚滚中,那不时而出、冷酷沉静的利箭仿似高高盘旋于云霄之上伺机狩猎的鹰隼,只待一息间看准时机,立即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猎物一击封喉! 雅峰的五人组乱了。躲过了龙虎躲不过鹰,避开了利箭避不开戟,明明是他们人数占 第116章 名额 燕七看着武长戈。 “不想知道这当今世上最强的箭者有多强?” “想啊,”燕七道,“但是我听说那个人并不是你。” “明日你便能见到那个人。”武长戈不以为忤地道,“明日龙舟赛后有射角黍比赛,获得最终优胜的人可获得向那个人挑战的机会。你可以去试试,若能抵得上他一半,我便许你退出综武社。” “那行,我考虑一下。”燕七道。 武长戈转身向外走,燕七随后跟出,见武玥陆藕和崔晞正等在外面阶下。 “十二叔。”武玥随便给武长戈打了个招呼后就直扑燕七,“小七!你太棒了!一女敌众男也毫不腿软啊!简直——唔唔唔……” 黄段子手你快住口!燕七死死摁住武玥的嘴,挟着她走下台阶。 “小藕的眼睛怎么红了?”燕七问陆藕。 “激动哭了呗!”从燕七的胖魔爪下挣扎出来的武玥笑话陆藕。 陆藕不太好意思地挥手拍了她一下,笑着和燕七道:“打得真好,我都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了。” “是吧,回去把琴砸了,明儿跟着我们练弓箭吧。”燕七道。 “琴是我的弓,手是我的箭,我也是天天练着的。”陆藕笑道。 “你呢?”燕七问崔晞,“还想着加入综武队啊,看见今儿对手那一帮大块头了没?” 崔晞笑呵呵地:“武教头已经批准我的入社申请了,下一场你们大概就要换阵地了。” “咦?莫非设计阵地的重任我十二叔交给你来做了?”武玥惊奇地看着崔晞。 “他只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设计的阵地对综武队起不到辅助作用,就要把我再踢出社呢。”崔晞笑道。 “真是霸道总裁啊。”燕七叹道。 “你怎么样,还好吗?”崔晞看着她。 “特别累。”燕七道。 “太紧张的缘故,”崔晞笑道,“刚上场的时候跑步都顺拐了吧?” “啊,被你发现了!”燕七道。 “什么什么?小七跑步顺拐了?”武玥哈哈笑着凑过来,“是不是这样?”就用顺拐的姿势模仿着燕七跑步的样子,跑没几步险些绊了自己的脚,不由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这孽障疯魔了。”燕七道。 “取雄黄酒来吧。”陆藕也玩笑道。 “对了对了!明儿去看赛龙舟!”武玥想起重要的事情,连忙收了笑,“去年我是在官船上看的,今年轮不到我了,只能在岸上看,你们谁还能上官船看啊?带我一个!” 端午在古代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除赛龙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外,就是皇帝老子只要手头上没有特别重要的大事,也都会年年此日带着文武百官跑出宫来看热闹的,届时便会动用到官船,乘载百官及家眷,划于湖上近距离观赏比赛,而由于人多船少,且湖面空间有限,每家能上船的官眷都有定数,像武家这种“生产大户”是不可能全部都上得到官船上去的,甚至官阶稍低些的官员都无船可乘,只能和百姓们一起在岸上围观,充其量就是比百姓们多一个能坐得高些的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罢了。 按规定,有资格上官船的官员,每家也只能一次上十个人,包括随身家下的人数。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带下人上船,以便能多携几名家眷。武家就什么也甭想了,老老实实地每年轮十个人上去,就连陆藕也有不能上船的时候,燕七倒是年年都能在船上,谁教人有一个中国好大伯呢。 对于武玥的请求,陆藕无法给出答复,毕竟她家里是那样的一种情况,燕七也没法一锤定音,家里头光孩子就十个,往年燕小十年纪小,上不了船,如今也快六岁了,再不让他上船,燕三太太首先怕就不高兴,除了孩子之外还有老太爷夫妇和两位太太,燕三老爷在书院里带要秋闱的学生,应该不会来看,那也还有个燕四老爷呢,精打细算也有十六口,让谁上船不让谁上船呢?如果再加个武玥,燕七没意见不顶用,燕家其他人能高兴得了? 崔晞家人口也不少,三个人一时都没好给出个准话儿。 燕七最后想了想,望着武玥尽量掩饰着的渴盼的目光,道:“如果不成,我就陪你一起在岸上看。” “我也陪你。”陆藕也道。 “我陪小七。”崔晞笑道。 “哎呀,不用不用!”武玥摇手,“我家里上不了船的人多了去,到时我同他们一起在岸上看,你们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吧,总得有人回来给我详尽说一说近前儿发生的事啊!” 三个人一时没说话,半晌听得燕七道了声“有了”,便齐齐看向她,“去请乔知府帮个忙吧。”燕七道,“他家里就他一个,还能再带九个人呢。” “对啊!”武玥开心地拍手,陆藕也释然地抿嘴笑起来,崔晞笑吟吟地只看着燕七。 “乔大人还打着光棍儿呢!家里无妻也无子,简直太好了!”武玥欢欣地道。 …… “哈——啾——”乔知府乔乐梓大头一震,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继续给手下们做安排,“明儿沿湖的治安乃重中之重,就按方才的分班,每班人守好自己的辖区,但凡有寻衅挑事者,一律先绑了押回衙门!圣上明日要往湖上观舟,万不可有半点疏失,否则别说你们的饭碗了,就是老爷我的这顶乌纱,怕也要一夕不保!因而你们可都得给我盯住喽!不到圣上回宫、盛会结束,绝不能有丝毫放松!听得了?” “是!大人!”太平府的衙役们齐声应着。 从前堂回到后衙,才一进院门就见自个儿的小厮跑上来禀报:“……来了三位小姐一位少爷,正在花厅里等着您呐……” 咦?谁啊这是?老子这后衙一向冷冷清清,母蚊子都没得一只,今儿是从哪儿跑来了三位小姐啊?乔乐梓自动把“一位少爷”给过滤了下去。 快步往花厅的方向走,远远就瞅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小胖子。 卧槽,怎么是这个小胖丫头片子!燕子恪呢?燕大神经病不会也跟了来吧?!乔乐梓迅速闪身到一株大芭蕉后,谨慎地向着花厅里张望。 “别藏了,看见你脑袋啦。”听见小胖子在花厅里冲着这厢道。 “……”麻痹老子头大碍着你啦?! 第117章 端午 “京城端午,贵贱人等必买新蒲鞋,穿之过节,岁以为常。” 有了新鞋自然也会有新衣,既入五月,盛夏就算正式展开了它灼热的怀抱,遗憾的是,燕七同志这身形,就算穿上了既薄又软的夏衫,也像是穿了身大棉袄。 五月又被称为榴月,女孩子们因而多喜穿鲜红惹眼的石榴裙,正所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燕五姑娘的石榴裙最漂亮,裙摆一层一层仿着石榴花瓣的样子做出来,一走路裙摆便随风绽开,像榴花大盛,热烈鲜妍,再配上墨绿色的上衫,仿着榴叶形做的双袖,端地是人比花娇,明艳不可方物。 燕八姑娘穿的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石榴裙,古人将石榴做雄雌之分,雄树花朵大,花瓣上有或深或浅的斑纹,因而用蜡染或扎染的工艺将裙子染上乱而有序酷似石榴花纹的斑纹,亦被称为“石榴裙”,传说中杨贵妃就酷爱穿这类的石榴裙。 燕七也穿的是石榴裙,府里做夏衫,给她做的是最通用的那一种——通裙朱红的齐胸长裙,唐朝的仕女们穿这种裙子的时候,提起来遮住一半的胸,上头的一半就露着,燕七当然不能这么穿,就是这么穿了也看不出哪儿是胸哪儿是肚,所以上身还得穿件对襟儿衫子,黑色的香云纱质地,上头红线绣着折枝石榴花。 头发则绾成单螺髻,插了朵老太太赏的新鲜的石榴花,另还簪着用纸画的五毒形象的五毒符,手腕上系着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过个端午,所有的装备都得配齐了才许出门。 各房的人三三两两聚到了四季居,院子里庄嬷嬷正指挥着人将旧时蓄下的时药聚在当庭焚烧,这种讲究叫做“焚古药”,以辟疫气或止烧术。 进了上房,见燕十少爷早来了,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发梢辫尾系了各式的符箓,背上也有,彩线了,艾虎了,绣了五毒粘上艾叶的各色绫子了,手上,脚上,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一架“行走的货郎车”。 燕老太太正拉着燕十少爷,一手沾了雄黄酒给他往额上画“王”字呢,画完王字还要往面颊耳鼻处涂上,边涂边和他讲昨儿他看着的蟾蜍是用来干什么的:“……待到了正午时候,取蟾蜍头上有八字者,阴干百日,以其足画地,即为流水,带其左爪于身,能避五兵……那东西还能做成蟾锭,在它口里塞上一块古墨,悬于梁下风干,亦或用针刺破蟾眉,挤出蟾酥,可拔毒、清热、消肿……” 燕十少爷似懂非懂地听着,直到老太太给他涂完酒,立时手舞足蹈起来:“看龙舟!看龙舟!祖母我要看龙舟!” “好好好,看龙舟!”燕老太太笑着,待众人一一行礼完毕,略坐了坐,就让几个略年长的家下领着出府,往外头野地里采百草去了,拣着龙胆草、朱砂根、丹参、车前草、商陆、天南星、半夏、七叶一枝花、五味子、葛藤根、石蕊等采摘,这是民间习俗,燕家虽贵为官宦,这也才不过是头一代,往上追溯还不都是平民过来的?本着辟邪趋吉的初衷,每年燕老太太还是会让孩子们出去跟着走一个过场,认为身上多沾些草药气,至少能减少患疾、强身健体。 民间认为端午节采的药最好,也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仲夏五月,不少草药已经成熟,药力最强,此时采药,效果自然更好。《梦粱录》也曾有载:“此日采百药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 及至中午,一家人坐到一起用饭,主食是加蒜过水面,汤是桃枝熬的辟邪汤,自然也还少不了粽子,一盘盘端上来,名目众多,什么角粽、锥粽、茭粽、筒粽、秤鎚粽、九子粽,另还有把挑出来的肥龟煮熟透了,去骨加盐豉麻蓼,名曰俎龟粘米,取阴阳包裹之象——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晋朝时候了 。 吃饭时还要喝酒,用菖蒲和雄黄末相和,再加入朱砂,吃完喝罢,剩下的酒交由下人拿去浇了墙缝四壁,以辟蛇虫。 实则端午这个重要的节日,在古时往往要闹上数日,从五月初一至五月十三,甚至更久,而最为传统的龙舟赛也是一入五月便操办了起来,先开始多是些民间自办的比赛,至初五这一日方是正式的官方比赛,由于参赛队伍众多,比赛要从一早就开始,上午是预赛复赛,下午则是决赛。 爱凑热闹的百姓或官家通常早早就出门赶往举办龙舟赛的湖边围观,比较矜持一些的人家往往只吃完午饭后才出门去看个决赛,虽然内心也很喜欢热闹,但总不愿被人当做没见过世面,不得不摆摆谱。 燕家大致就是这样,好比穷怕了的人一朝有钱后再不想被人看做穷酸,于是想方设法地变相烧钱给人看,燕家这类好容易有这么一辈儿人出头做了官的平民出身,也更希望自家通身能有一个像世代为官一样的气派——起码燕家婆媳三个都是这么想,所以不紧不慢地看着孩子们吃过饭,又不紧不慢地坐在厅里喝茶聊天,倒把一群早想往湖边跑的孩子们急得像火烧了屁股。 好容易听得外头丫头道了声“大老爷回来了”,新换上的油绿芭蕉纹绸门帘掀起来,见燕子恪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一手拎着一提溜粽子,另一手林林总总地拿了一堆物件儿,也不使下人帮忙,自个儿就这么扎煞着进了门。 “皇上赏的。”见一屋子人看着他,燕子恪道了一句,伸手把粽子塞给了自家四儿子,“蜜枣栗子的,记得你喜吃。” “可不!”燕四少爷拎着粽子往桌边去,“还是爹最疼我!” 燕子恪又把手里拿的一柄折扇一柄团扇给了燕老太太:“皇上赐的宫扇,给二老用。” 燕老太太接过,先打开折扇看了看,见竹骨纸面,上画翎毛,细腻精致,不由连连点头,道了句:“皇恩浩荡!” 燕子恪又将须头编作虎头形的五色线彩绦弯身递给了正抱着他腿仰头好奇张望的燕十少爷,再有艾虎纸两幅,画着虎和各类毒虫,一幅给了燕大太太,一幅给了燕三太太,再还有两朵萱草花,两朵踯躅花,皆是纱堆的假花,裹着香药,分别给了燕二姑娘、燕五姑娘、燕六姑娘和燕八姑娘,又给了燕大少爷、燕三少爷、燕九少爷和燕十少爷一人一个装了雄黄的荷包,最后手里剩下一串用铜钱编成的老虎头,也递给了燕老太太:“给老幺戴罢。” 老幺就是燕四老爷,燕老太太接在手里哭笑不得:“这给小儿带来辟邪的东西,你给他戴做什么!” “他与人赌钱输光了 第118章 水戏 才刚进行过一场扫黄打非运动的武玥兴高采烈地向着燕七招手,见陆藕也在,正将脸扭过一边装着不认识武玥。 “我今儿与你同船,也蹭乔大人的名额。”燕七道。 “呀?!真的吗?太好啦!”武玥惊喜地丢开两只“老子招谁惹谁了我们是合法夫妻”脸的知了,转头望向陆藕,“小藕,你在看谁?别看了,赶紧去同陆伯父说一声,也和我们同船吧!” 陆藕转回头来笑了笑:“许姨娘有些晕船,爹不让我们远离。”为了随时能照顾她。 “晕船还来?!”武玥瞪眼,“再说每家只有十个名额,正经主子都还不够呢,哪有姨娘们的份儿啊!她若是来了,你家里总有个别人就没法儿来了吧?!” 陆藕垂下眼皮,淡声道:“我娘身子不舒服,没有来。” “我——”武玥气得不知骂什么才能抒解这股子怒火,挥手一拳砸在旁边的一棵大柳树树干上,转而咬牙道,“你且暂等,我去叫我爹同你爹说,让他许你与我同船作伴!”说着拔腿就往武家人所立之处跑了过去。 陆藕看着脚下的碧草怔怔地发呆,半晌方低声和燕七道:“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撑不住不去恨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她的父亲,她那个宠妾灭妻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你,小七,你会怎么做?”陆藕抬起眼来望向燕七。 “我不知道。”燕七坦言,“这种事大概要因人而异。如果我不小心嫁了这样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离。” “和离……”陆藕苦笑,“我娘为了我也是不肯和离的……” “你嫁人后呢?”燕七问 。 “她大概就会心灰意懒,再不理府中之事了吧……”陆藕有些心酸,眼眶不觉泛了红。 “这样的事我提供不出什么参考,”燕七道,“我只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必须要自强,哪怕没有权势,没有依靠,没有力量,至少也要有一颗强心脏。” “强心脏……”陆藕呢喃着,见武玥远远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成了,你爹答应了!”武玥挥了挥拳头。 “我打赌她爹就是用这个动作征服了你爹的。”燕七道。 陆藕噗地一声笑出来,当然知道燕七这是在开玩笑,不过武玥她爹也确实挺喜欢用这个动作和别人交流的…… “这下咱仨能在一起看赛龙舟了!”武玥跑到跟前,兴奋地欢呼。 “咳,还有我家小九。”燕七道,“还有一枝。” “你大伯连他亲随都借你用啦?!”武玥咂么嘴儿,“我想用用我爹身边那位功夫高绝的亲随,结果我爹一把就将我从屋里扔出来了,抠门儿!” 这厢正说着,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鼓乐轰鸣声,接着就仿佛足球场上的人浪一般,由远及近,乌压压的人头一浪推一浪地伏下身去,仿佛是融于骨血中的条件反射般的反应,所有人的口中都无比恭畏虔诚地山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六七三个自然也不能例外,恭身跪倒,垂首高呼,耳里听得那鼓乐声缓缓地渐行渐近,无数的脚步声、车轮声、马蹄声、衣履摩擦声细细碎碎却又声势浩大地由前面走过去,行至岸边空地处停下来,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叽叽歪歪念了篇圣旨,无非就是什么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之类的场面话,圣旨念完,民众再呼万岁,而后鼓乐声又起,好让皇上同志踩着节奏动次打次欢欢乐乐地上得船去。 整个皇上登船的过程持续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一众人在地上跪得脖酸腰疼汗浃背,好容易那货乘着船往湖中去了,众人方齐齐暗松一口气地起身整衣该干啥干啥。 皇上的船一发,接下来便是官员们的船了,一部分官员上了皇上的船,剩下的官员则自凑几船,官眷们又在另外的船上,因人数众多,这一登船又要耗上近半个时辰,五六七索性找了个阴凉地儿蹲着玩斗百草,见那厢人上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四处寻找乔知府那颗美好的大头。 乔知府大头上全是汗,有热出来的有操心操出来的,偌大一个京都,百万的人口,千万件大事小情,只他一个人管着,这就够累的了,再加上今儿又过节,人们情绪高涨,皇帝老子又不甘寂寞跑出来添乱,要他操心的事儿就更多了,这会子嘴上都起火泡了,还在那儿指挥着手底下那几个小破衙役管东管西呢。 “乔大人,您几时上船啊?”五六七走过去,同情地看着乔知府肿起来的性感双唇。 “我怎么也得是最后一个才能上了,”乔知府抹把汗,“你们着急吗?” “不急不急。”五六七连忙道,“您忙您忙。” 急也没用啊,没有乔知府带着,她仨都上不得船,只好就在旁边立着等,武玥向着湖中张望,压低了声音问燕七和陆藕:“你们刚才有没有看着皇上的龙颜啊?” 陆藕摇头笑道:“谁敢抬眼啊,那可是大不敬。” “唉,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一眼皇上。”武玥遗憾地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皇上就是全民偶像,就是最大的网红,哪个粉丝不想和自己崇拜的偶像近距离接触一下啊,哪个粉丝不想知道自己关注的网红真面目长啥样儿啊 。 三个人这么想着就一齐抻着脖子继续往湖上瞅,结果皇上没瞅见,倒瞅见燕大少爷燕三少爷和燕四少爷哥儿仨木着脸往这边来了,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慢悠悠飘着的燕九少爷和一枝。 “七妹,我们来和你作伴了。”燕四少爷木着脸和燕七道。 “咦?”燕七看着这哥儿仨,兄妹四个脸上都没表情,活像四尊泥胎。 “爹说名额不够,让我们来蹭乔大人的。”燕四少爷木声道。 “……”怪不得这副模样,这是让他爹从自家名额里给活活扒拉下来了。 “乔大人坐哪条船?”燕四少爷问。 “大概是最后一条。”燕七看了看湖上,见乘满人的船已经相继离开岸边往湖中划去了,剩下的也没了几条,还在往上登人。 “敢情儿好,最后一条说不定人少。”燕四少爷倒是很乐观,把事情往好处想。 果然如他所愿,待乔乐梓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后带着众人登上最后一条船,见足能乘 第119章 赛舟 龙舟赛的决赛分为全京官学比赛和全京军兵比赛,前者都是官家后代、未来之朝廷栋梁,自然要受到重视,后者则直接是军队水战实力的体现,其水平当然不是书院里的学生们能够比拟的,所以军兵龙舟比赛才是重头戏里的重头戏。小说 龙舟的形制有很多种,中等的长九丈五尺,长的有十一丈,短的也有七丈五尺,造型各异,有虎头船、飞鱼船、鳅鱼船、小龙船,还有专为皇帝特制的大龙船,足有四十余丈,而划船者的人数也因形制而有不同,有五十人以下的,也有六十人、八十人甚至上百人的。 参加书院赛的学生们大多还是未及冠的孩子,因而只比四十八人参加的中型龙舟赛,划船者,也就是桡手,共三十六人,其余十二名分别为鼓、梢、锣、旗、唱神、托香斗六种执事,每种两人,再看学生们所用的龙舟,首尾高翘,用彩漆画成龙形,旁列弓、弩、剑、戟等兵器,象征着“十八般武艺”,另还插有各式旗帜和幡,船尾插着蜈蚣旗,所有旗帜及桡手们身上赛服的颜色都必须统一,各书院都采取的是自己书院的代表色,譬如兰亭书院,赛服就是天蓝色,雅峰书院是苍青色,玉树书院是银白色,锦绣书院是赤红色。 进入决赛的一共有十六支队伍,每四支为一组进行四取一的比赛,四场过后再决出最后竞争头魁的四支队伍。 锦绣书院抽签抽到了第三组,因而暂先将舟停在旁边观战,抽到第一组出战的四条龙舟齐齐地停在起点线上,见个个英姿飒爽,手执桡浆跃跃欲试。 龙舟上最关键的部位就是坐在最前面划头位的人,俗称“扒头桡”,这个人是全船力气最大的人,指挥着全船的节奏去划,能够当上扒头桡的人是很光荣的,而锦绣书院出任扒头桡这个角色的人,正是元昶。 在船尾掌舵的人也很重要,这个人掌握着龙船的方向,稍有疏忽就会铸成大错,必须以方向感好、控制力强、具有大局观的人来担任,锦绣书院的掌舵人,则是武珽。 其余的队员当然也很重要,赛龙船是集体运动,互相配合、齐心协力方能取胜。 但闻得湖面上锵然一声锣响,船上岸上登时静了下来,赛舟上的桡手们精神抖擞严阵以待,湖风推波,暗潮汹涌,但闻又一声震天锣响,四支龙舟顿如离弦之箭般“嗖”地射了出去!一时间箫管奏鸣鼓乐齐响,有皇家乐师在乐舫上咏唱起古老的祭祀乐章,赛舟上的歌者则唱起高亢激越的船歌,岸边湖上的观众齐齐发出海啸山呼般的喝彩声,器乐声,歌咏声,拍浆声,水波声,呐喊声,合奏出一曲波澜壮阔的交响乐,那迅疾而出的龙舟穿波逐浪几欲化真腾空,健儿们奋力挥桨好似披荆斩棘,几条赛船时而齐头并进时而你逐我赶,眼看你快了一丈,转瞬他就超了半身,使得两处的观众们一时惊一时叹,一时紧张一时狂欢。 燕四少爷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舫外,扯着嗓子跟着呼喝,武玥先还只紧紧攥拳静观,不一时也摁捺不住,和燕四少爷两个比着嗓门地呐喊。 第一组的比赛兰亭书院龙舟队胜出,接着便是第二组开始。 划龙舟时也是要掌握一些技巧的,譬如行船以旗为眼,动桡以鼓为节,桡齐起落不乱分毫,方能劲往一处使,力半而功倍。 桡手们在湖中分波逐浪时,两岸的群众也没闲着,欢呼呐喊是一方面,另外还要顾着往湖中扔桃符和装有米与杂豆的兵罐,就跟“转发该锦鲤有好运”是差不多的寓意。 终于到了第三组锦绣书院队出场,赤红色的龙舟阳光下油光闪亮,队员们个个精神十足,元昶坐在第一位,歪着头四处打量,也不知在找谁,就听得好几条官船上的人都欢呼起来,显然都是锦绣的学生们。 忽然一眼,元昶瞅见了这条画舫上的燕七,才刚一直微皱的眉毛登时雁翅一般扬展开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晶亮白牙,抬手冲着这厢一挥拳。 燕七也冲着元昶挥了挥拳。 元昶就听见坐在自己后面的队友纳闷儿道:“那胖丫头怎么还拿着个馒头给人加油呢?” 元昶:“……” “”地一声比赛开始! “五哥!五哥!加油!加油!”武玥大声叫嚷起来,然而声音瞬间就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鼓乐与群众的呐喊声中。 “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方,雷火执常法,烧死诸不祥,龙舟下弱水,五湖四海任飘荡……” 岸上传来嘹亮的巫祷船歌,民众们自发应声,越和人越多,越和声越大,湖中健儿似受了这歌声的激励,愈发搏命击浪,奋勇直前,便似那诗中所写:“鼓声三下红旗开,四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鼓声渐急标将近,四龙望标目如瞬。岸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霓晕。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 锦绣书院以第三组头名的成绩闯入决赛! 而当四个组全部赛完之后,最终进行决赛的四支队伍也跃然而出:兰亭,雅峰,玉树,锦绣! 决赛与预赛、复赛等有所不同,决赛要决出最终的胜者、最强的龙舟队,于是以锦彩银碗挂于竿,插在终点处是为“标”,参赛船队第一个到达终点后需拔起标杆方算胜者,谓之“夺锦标”。且决赛的赛程也是最长,途中还要经过几处险要之地,起点与终点都在湖中,龙舟由归墟湖出发,进入旸谷河,在河中折返,回到湖心处的终点。 震天的欢呼声中,参加决赛的四支队伍整齐划一地停舟于起点线前,桡手们个个肌肉贲张、精力集中,一声锣响后,四箭齐发,棹击波浪,鼓乐轰鸣!四支龙舟并驾齐驱奋力争先,锦绣书院的死对头玉树书院稍稍领先一个船头,乘风破浪暂时居于首位,位于次位的是苍青色龙舟的雅峰书院,锦绣书院却一时落在了第三,急得武玥和燕四少爷两个几乎整个人都探到了舫栏外去。 燕七远远地看到坐在龙舟最前面的元昶神色端凝,不急不躁,竟透出些大将般的沉稳风范,一下一下带着韵律地划水、摆臂、前倾,身后众人亦紧紧相随,坐于船尾的武珽一行观察场上局势,一行不时发出口令指挥众人,能进入决赛的队伍自都不是泛泛之辈,均有着充足的经验和扎实的战术底蕴,便见这四条赛船,或前驱中流,动作齐整,或卷旗息鼓,悄然逼近,或忽进忽停以疲劳对手,或一纵一横挤兑它船,再或甲船与乙船摽着劲纠缠,丙船却上前干扰, 第120章 箭神 做为喜欢围观热闹、酷爱聚会狂欢的天朝人民,遇到像端午这样的大节,一般不闹个通宵达旦是不肯罢休的,所以当军兵龙舟赛尘埃落定之后,观众们仍且意犹未尽,因而湖上还会有些助余兴的节目,比如一种夺锦标的游戏,分为鱼标、鸭标、铁标等等,桡手们划着龙舟执戈竞斗,围观的船上或岸上便有人向湖中投标,抢到标的人自为胜者,甚至有桡手直接飞身跳入湖中去抢,还有人往湖里扔鸭子、扔土瓶、扔小猪的,最难抢的是钱和鸭子,钱容易沉入水底,而鸭子一下水就连飞带游四处乱窜,这个时候就要看桡手们的游泳技术了,从舟上打到水里,斗智斗勇斗力斗狠,直搅得波如滚沸 。 压轴的节目是射角黍,就是射粽,粽子是粉团小粽,用线串了高高地挂在船头,选自愿者在相隔甚远的另一条船上使弓箭射之,因粉团粽子既滑又小,能射中的难度本就很高,另又不许将粽子射散射烂,只许一箭穿心,对于力量掌握的要求就更加苛刻了,所以箭法不高或是对自己的箭法不自信的人,一时都不敢胡乱报名,而报名参加并胜出者,将获得向当朝第一箭法高手——被誉为“箭神”的人发起挑战的机会。 据说这位箭神轻易不与人比箭,因而此次机会甚为难得。 “小七,你去你去,你去试试!”武玥怂恿燕七。 “不好吧,报名的我看都是兵,”燕七看着远处乘载报名者的船,“一个个膀大腰圆的。” “你也不比他们差啊。”崔暄道。 “……” “鹄硭贝迺労脱嗥叩溃案詹诺木鋈捍砹硕樱浣ド偎刀倭剑饣嶙蛹枷胍А! “头一个就咬你!”崔暄瞪自家弟弟,手里捏着那把已被他撅成两半的风骚扇子。 “淡定,相煎何太急。”燕七劝道。 “第二个就咬你!”崔暄道。 “哎呀,小七,你看你,磨磨蹭蹭的,报名截止了!”武玥颇感遗憾地顿足。 想同当世箭神来次亲密接触的粉丝大有人在,总不能想上就上,那估计比到六月份去也比不完,所以报名只限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过后报名截止,没报上的高手那也只能遗憾围观。 清点了下报上名的人,一共三四十名,都登上了用来射箭的船,那船是艘高二层的画舫,射角黍时就站在舫顶上,远远地瞄着另一条船上的角黍。 三四十名排好了顺序,一个个地挨着上去射,其实进行得也快,一人上去只射一箭,按要求射中的留下,不符要求和没射中的淘汰,留下的继续比第二轮,就这么一轮一轮往下刷,直到剩下最终的优胜者。 “怎么还有三个女孩子?”武玥发现了那舫上一帮大老爷们儿中间夹着三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身影,“等等!那个穿石榴裙的怎么那么像……谢霏!居然是谢霏!” 很正常啊,以那姑娘的个性,有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肯定是想要挑战一下更高的山峰啊。除了她之外,那不是还有程白霓吗,以及那第三位,叫秦什么来着。 “秦执玉。”崔晞道。 三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混入一帮男人中想要挑战当世箭神,这噱头令湖上岸边所有的观众们都兴奋起来了,一时嘈杂议论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最后干脆直接成了起哄:“老爷们儿都下去!让姑娘上!让姑娘上!” 那舫顶上一帮爷们儿不由得面面相觑:你说我们这到底是该好好比啊还是该发扬一下绅士精神咬着后槽牙把这次难得的机会让给这仨丫头啊?!太特么纠结了呀!那可是当世箭神啊喂!稀有物种罕见现象!谁不想试着打败一下借此一炮走红成名天下啊!你说你们仨丫头片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后来大家还是决定公平公正公开地与女同志们一起进行比赛,毕竟美女易遇而箭神难见,比起追捧美人,这些年轻血热的人们还是更喜欢挑战英雄。 众人自发排队,依次上舫顶射角黍,由于报名时不是按成绩选拔而是按报名的先后顺序,所以这些人的技术良莠不齐,射偏射烂的就不必说了,还有的连距离都没射够,更有一位由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过于紧张,手一抖竟然把箭射到自己脚上了,惹得湖上岸上一片轰堂大笑 。 观众们的目光则多聚在那三位姑娘的身上,第一轮比完,众人方发现这三位姑娘还真不是故意跑来捣乱凑热闹的,那握弓的手竟是一个比一个稳,那射飞的箭一支比一支准,待到第二轮赛罢,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起这三位姑娘了,不成想这三人的箭技竟然丝毫不比男人差! “谢霏加油!”武玥一如既往地支持着自己的偶像,隔得再远也要努力把助威传到,喊了两声后就转头问燕七,“你看她们仨谁能赢?” “不好说,”燕七也看得很认真,“谢霏的箭法并不比程白霓差,只不过在骑射比赛中变数太多,相比起程白霓的冷静来说,谢霏逊在性子稍急这一点上,而像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那里射一个静靶,两个人谁高谁低,只能看谁的集中力更强,能够保证在僵持的状态下不失误。秦执玉的话,她的优势是修习过内功,可以更精细地掌握箭的力道,只要她能耐得住性子,这三个人会纠缠很久,直到有人因疲劳或其他的事产生分心或倦怠。” “如果你也在上面,你有没有把握胜出?”武玥不依不饶地追问。 “越是简单的规则才越难比啊,我没有把握。”燕七道。 说话的功夫,那边船上的比试已经过去了五六轮,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而那三个女孩子却都还留在船上继续着比试。倒也不是说天朝的兵们连三个小丫头都比不过,实是神箭营的兵们所在的船离这儿太远,根本都没来得及报名就截止了,而能报上名的多是距报名地点最近的人,其中一部分是为了凑趣儿图热闹,一部分纯属自不量力,还一部分就是抱着对箭神的膜拜心来的,里头真正箭法好的实则不多。 再说谢霏她们三个女孩子本就是女性箭手中的佼佼者,除了绝对力量外,未必就能比男人差多少。 赛到最后,剩下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而在看过三个女孩子的箭法后,有自知之明的人索性放弃了比赛,亦或不好意思再与女子同台比箭而主动退赛,于是最终那船上竟然真的只剩下了谢霏、程白霓和秦执玉三个人。 以三人的箭技,射角黍这种比试方式根本不是难题,胜负也 第121章 忠犬 “……小七?你怎么了?”武玥吓着了,连忙拽过燕七急问。```` “哦,没事,”燕七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箭神可真厉害。” “是吧!”武玥就以为燕七也是被这神技惊着了,立刻放下心来眉开眼笑,“以前总听人说他的箭法有多神,我先还不信,今儿可算见着了,不得不服气啊!”说至此处忽又略略收了喜色,轻轻叹了一声,“唉,我原不该如此激赏此人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十二叔也不至于……不过身为武者,自该是道理分明,强就是强,赢就是赢,一码归一码,他实力摆在那里,也确实该受到尊敬和喜爱。” “你十二叔怎么了?和箭神有什么瓜葛?”燕四少爷在旁边耳尖听到,忙凑过来问。 武玥犹豫了片刻,方低声道:“十二叔早些年在军中立下不少战功,那时正如日中天声名赫赫,后来不知怎么就和箭神有了冲突,两人约定比箭定胜负,倘若箭神输了,便一辈子不再碰箭,而倘若十二叔输了……就卸甲辞官,一辈子不得出仕……” 结果不言自明。 一个正值人生最好年华、正当大展抱负鸿图、正要迈上巅峰铸就荣耀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让他一辈子再不能做官当兵,不能建功立业,不能驰骋沙场,不能展示才华,不能再证明自己——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赌注。 众人一时沉默,尽管心里对于武长戈究竟与那位箭神是因为什么事情才结了梁子而好奇得要死,可这种事毕竟不好问出口,只得强自按下不提。 湖面上此刻已乱成了一片——不管秦执玉这一下失误是不是有意,都已够得上“意图弑君”的嫌疑了,早有皇帝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她绑了,闹哄哄地拎到了龙船上去听候发落。 众人便都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这大节下的,若是为着这个杀掉一个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着实太令人唏嘘了。 乔乐梓身为京都知府也被一艘轻巧迅捷的舲舟划过来接到了皇帝的龙船上去处理该事件,余者众人纷纷低声议论,燕七立在舫栏前,远远地望着那巍峨辉煌的豪华龙船。 “你认识那个人?”燕九少爷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在耳边。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他的姐姐,那也就只有他这个与之相依长大的亲生弟弟了。 “不认识。”燕七道,目光有些淡而远,远得甚至不仅仅只是穿过了距离和时间,“只是不小心想起了故人。” 故人。 他的姐姐才不过十二岁,进入锦绣书院之前甚至极少出得府门,她的朋友圈子,无非是武玥陆藕和崔晞。 何来故人? “小七,”武玥凑过来歪着头冲燕七笑,“我问你,你觉得同箭神比,你的箭法能到他哪里?” “大概到膝盖的位置吧。”燕七道。 “……” “当然,如果他很高,那就到脚脖子那里。”燕七补充道。 “……够了。” 直至夜幕降临,满湖满河上的船舫都燃起了灯笼,龙船上才传出了消息:皇帝赦免了秦执玉的“无意冒犯天颜”,甚而还大开天恩,特许由那位当世箭神亲自将她送出了龙船,一直走上甲板。 所有的人都抻直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希图能够一睹箭神真容,然而身在岸上的人距湖心的龙船实在是太远了,天色又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身在湖中舫上的官员和官眷们,有的是见过这位箭神的,没见过的也在抻着脖子看,奈何龙船甲板上层层密密地围了太多的侍卫,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人。 夜风吹动着湖波,湖波推涌着画舫,不经意间,燕七所在的这条船变换了角度,正巧让她的目光穿过那龙船上的人墙缝隙,看到了那个人。 闲倚雕窗折海棠,不胜烟雨湿罗裳。 原来是他。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让这个节日变得更为令人愉快,风波既平,烟花便起,映亮了湖岸,彩饰了人间。皇帝打道回宫,送走了老板的民众们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尽情享乐了——白天虽然落幕,可节日还远未结束,对于盼望着纵酒放歌纵意狂欢的人们来说,真正的欢乐才刚刚开始呢! 一些较为矜持的官家不好太过放纵,皇帝撤退之后也就跟着各回各家,爱玩儿的官眷则还留在湖上,点起灯笼铺开宴席,吹起笙箫跳起舞蹈,普通百姓的船也被允许下湖了,一时间河中画楫栉比如鳞,几无行舟之路,欢呼笑语,遐迩振动,万船灯火,辉如星龙。 “最后也没能看成向箭神挑战。”武玥遗憾地道。 此刻画舫正缓缓向着湖岸划去,五六七加上燕九少爷,四个人年纪尚小,家长是不允许在外面彻夜疯玩儿的,所以只得各回各家,燕大燕三燕四哥儿仨一上岸就跑了个没影,崔家人也登车上马,与众人告别离去。 待武玥陆藕分别被家下接走,燕七就和燕九少爷带着一枝等在自家马车停放之处,其他人还在湖上慢慢往回划。 姐弟俩正慢吞吞地赏着夜景,就听见近岸处的一条船上有人向着这厢叫:“燕小胖!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燕七摆摆手:“得回家,你们好好玩。” “才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那声音已经飞快地由远及近,见元昶换过了衣服,一路腾跃地落到了燕七面前,“走,跟我们游湖去!昨儿赢了比赛不是说好了?等今儿赢了龙舟一并请你们去喝酒,也不必去酒馆了,我姐夫借了条画舫给我,咱们去舫上玩,有许多好吃的,全都给你留着呢,走走走!” “留到后天我去书院你给我,我得回家,否则祖母要说的。”燕七道。 元昶:“……”这货最惦记的始终还是食物。 “真没劲你燕小胖,”元昶倍感扫兴,“你若不去,我就把给你留的好吃的全吃了!” “什么仇什么怨。” “那你到底去不去?!” “还是不去了。” “……哼!不去算了。”元昶说完却也不走,直管凶巴巴地瞪着燕七,忽听得湖上又有人向着这厢叫:“元昶!你在干什么?!我找了你老半天!”说着那人也飞一般地跑过来了。 近前看时见是秦执玉,看了眼满脸不耐烦的元昶后便将目光落在燕七的脸上:“咦?怎么又是你?!” how old 第122章 新阵 五月初六书院继续放端午假,好让在端午节当天玩累了的孩子们好生休息一天恢复调整,五月初七是燕五姑娘的生辰,照老旧的风俗来讲,五月被看作是恶月,这个月出生的人通常命不好,尤其是端午当天生人,是男子的话连出仕都难,幸好燕五姑娘晚了两天,又是个女儿家,大家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只燕大太太时常担心将来会因此而影响燕五姑娘的婚姻,所以从小就比别人多疼她一些。 燕五姑娘的生日和府里其他晚辈一样,都没有大肆庆祝,不过因正好赶上请安日,燕大太太就借便很让厨房做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燕老太太纵然喜欢同大儿媳对着干,却也因着对燕五姑娘的疼爱之心没有多说什么。 燕五姑娘还收到了很棒的生辰礼物。 燕老太太赏了她一支金镶珠宝松鼠簪,簪子的两端各嵌着一粒红宝石,较粗的一端錾雕出松鼠和树枝的形状,并嵌着一粒碧玺和两粒珍珠,整支簪子构思巧妙简洁大方,燕五姑娘当场就簪到头上去了 。 燕大太太是回到抱春居后才将礼物给了自己这个小女儿的——一件艳丽华美的百鸟裙,燕五姑娘高兴得险些拍拍翅膀飞上梁去,抱着那裙子睡了一晚。 燕大少爷送她的是一柄价值不菲的黑绸绣花蝶玉镶宝石柄团扇,燕二姑娘送的是自己亲手蒸的蔷薇露,燕三少爷送的是一盆文殊兰,燕四少爷送的是木质刷彩漆的摇头娃娃,燕六姑娘送的是自己绣的精致桌屏芯……燕大老爷送的是一套十二个小泥人,每个泥人儿都捏做了燕五姑娘的样子,每个小小的燕五姑娘都穿着漂亮的舞裙在翩翩起舞。 比起燕九少爷那晚饭一碗长寿面、礼物不是文具便是针线的生日来说,燕五姑娘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好在燕七姐弟俩对此都不甚在意,一个送了自己画的画儿,一个送了一对梅花鹿珐琅瓷摆件。 步入盛夏时节,最难熬的就是燕七,身上这套小肥肉啊,简直就是加绒加厚保暖衣。早早就在床上铺了凉席,由于府中惯例入了六月才给各房安排冰,所以六月以前燕七只能这么热耗着。 今年夏天也是见了鬼了,比往年都热,而且一场雨也不下,听说南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人中暑死亡了,朝廷拨款拨物拨药,大批地往南方运。 京都官圈的孩子们仍不识愁滋味地每日上学念书玩耍享乐,燕七没能退成综武社,继续被鬼畜教头武长戈日日调教& 锦绣综武队的下一个对手是柳湖书院,据说这个队里有一位大神,这位大神很神奇,他不通武功也不精兵器,但他会钓鱼。一杆鱼竿用得出神入化,指哪儿抛哪儿,钩无虚掷。 这位原本是柳湖书院钓鱼社的成员,据说因有一次他们书院的综武队在他钓鱼的地方练习水战,打搅得他无法钓鱼,轰那帮人离开吧,人家根本不鸟他,结果这位火一上来,鱼竿那么一甩,一甩一甩,一钩一钩,一扯一扯,整个综武队同志们的泳裤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扒光了。 柳湖书院的综武教头当机立断将这位大神从钓鱼社挖到了综武队,鱼钩给他换成梭标头,专门利用抛竿技术攻击敌人失分要害处,一梭扎过去,准准中的,完成瞬杀毫不费力,简直就是远近皆宜,神鬼莫测。 元昶就在这位手上吃过亏,直接遭到瞬杀当场阵亡,是他参加综武比赛以来为数不多的丢人时刻,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早早就摩拳擦掌按捺不住。 土曜日星期六的这一天,综武队来到书院综武场上熟悉他们的新阵地,崔晞也在,同着几位专门负责设计阵地的人等在场边,这个新阵地就是他负责主设计、其他人协助完成的,每一次更换阵地格式,都得由综武队的教头和队员们亲自试验过后认为可行,方能正式启用。 “你在这场上横七竖八地弄这么多破架子做什么!”元昶看见崔晞也加入了综武队,面色就有些不大爽。 崔晞笑呵呵地:“教头说柳湖队有个擅使鱼线鱼竿的人很令人防不胜防,架起这些树枝形的架子,为的就是阻挠他的施展。” “你这样连自己人都一并阻挠了!”元昶瞪他道。 “武教头的战术风格是尚攻式,”崔晞不紧不慢地笑,“届时除‘帅仕相’五人留在本方阵营之外,你们全都会进入对方阵营,影响应该不大。” “那帅仕相呢?!”元昶喝道。 “‘相’的作战规则是徒手近身战,这样的阵地环境对他们没有影响。‘帅’与‘仕’按规则只能待在帅营里,走动范围不得超过特定距离,只要在这特定距离内不设架障,亦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作战,何况,”崔晞昳然一笑,“若是身在前线的你们无法阻止那个人,以致使他冲到了帅营前……那就是有再多的架障怕也拦不住他。” 面对崔晞的笑颜,元昶的火气似也不好再乱发,只得哼了一声转头去叫才刚换好甲衣走过来的燕七:“燕小胖你过来,看看这阵地有没有毛病 !” “我看它挺健康的。”燕七边往这厢走边向场下瞅了几眼。 元昶:“……” 崔晞:“呵呵。” “设计得不错啊,很抽象派。”燕七夸崔晞。 “抽象?”崔晞笑着看她。 “就是天马行空,光怪陆离,不受约束。”燕七道。 “这个词好。”崔晞笑。 “是吧,请称我为女词人燕清照,号燕安居士。” “你这个‘词’太精短了点。” “浓缩的才是精华啊。” 元昶在旁边看着燕七同崔晞聊得亲近自然,脸色愈发阴沉,过来一把扯了燕七胳膊便走:“还有功夫在这儿混扯?!跟我下去熟悉这破阵地去!” 锦绣的新阵地,推翻了此前的迷宫式断墙,用几道长墙将整个阵地划分成了几块大的区域,每块区域里都插满了枝枝杈杈的树枝一样的木头架子,而帅营就建在这些区域中的其中一个区域内,不似真正的象棋那般死板,帅营就只能在己方的最后面,综武比赛的规则稍稍灵活变动了一下,规定帅营可以在本方阵地的任何一个位置,但帅/将与仕/士只能在长宽三十米的方形区域内活动,如果被对方队员逼出界外,每出一次就会失一分,失够五分判定阵亡,所以一般为了防止对方采用这种战术,帅/将营四周都会建起一圈围栏, 第123章 大神 “对了,”他说,瞟了眼旁边的燕七,目光又移到一只胖麻雀身上,“你甭理秦执玉,我娘和她娘未出阁时是顶要好的密友,她大哥又是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一向疼她,把她惯得无法无天——若不是因这一层,端午那日她失手冲着我姐夫的龙船放箭,少说也要判上几年的流刑。她约你比箭的事,回头我替你回绝掉,她有内功修为,箭法又是特地请的前神箭营的总教头教的……总之我替你回绝了就是。”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燕七从善如流地道。 “不如你跟着我学武怎么样?”元昶忽然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燕七,“我教你内功心法,配上你的箭技,不啻如虎添翼!怎么样?!” “呃,这个就算了吧,我又不用上阵杀敌,也就混几年综武队而已,待结了业也就该嫁人了,练这个没什么用……”燕七道。 “——嫁人?!你还琢磨着嫁人?!”元昶莫名地恼火起来。 “呃……你意思是我嫁不出去……还是不该去做嫁人这种事?”燕七迟疑地问。 “我——”元昶卡了下壳,耳尖染了薄薄一层红,“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顺其自然吧……投缘就行。”燕七道。 “——你是说乔乐梓?!”元昶既惊且怒。 “……”是投缘不是头圆谢谢。 日曜日下午,锦绣书院继续坐镇主场,迎战目前战绩暂处中游的柳湖书院综武队。柳湖书院的综武水平严格说来不算太高,全靠鱼竿大神的发挥才能勉强排在中游队伍里,而他们的女子队的水平就更差些了,被谢霏她们轻而易举地拿下,前后没用了两刻时间。 接下来是终极队上场,锦绣众人小心翼翼穿过己方阵地内的“树枝阵”,来至楚河汉界,双方队员面对面分列两边,站在最前面、离裁判最近的是双方的队长,其次是副队长,再往后就或按年纪或按大小个儿或按实力强弱依次排下去。 燕七照例排在队尾,谁叫她是最后一个入队的。她的对面站着个瘦瘦的柳湖队员,甲衣穿在身上都有些宽松,头上因戴着头盔,看不到面目。 “小胖鱼。”他说。 燕七:“……” “你吐的泡泡是不是也比别人大?”他又说。 燕七:“……”这位嘴还挺欠。 “怎么不说话?”他问,“鱼饵吃多噎着了吗?” “……” “锦绣怎么上了个小胖子?”他旁边的队友也发现了燕七 。 “你看他像不像生气了的肺鱼?”瘦子说。肺鱼就是河豚。 燕七:“……” 队友:“那么说武珽就是鲨鱼了。” 武珽躺枪。 瘦子:“你看他们那个炮,像不像鲶鱼?” 郑显仁躺枪。 “那个大块头,绝对是大头鱼。” 郑大如躺枪。 “你们说得我都饿了。”燕七道。 “噫——怎么是个丫头片子!?”瘦子和他队友惊讶。 “别害怕。”燕七道。 “……”瘦子上下打量燕七,“骗人,你其实只是声音比较娘们儿气的胖小子吧?!” “干嘛非加个‘胖’字,我都没嫌弃你是个瘦子。”燕七道。 “……瘦也会被嫌弃吗?!”瘦子质问。 “那你说肺鱼肉和带鱼肉哪个贵?”燕七反问。 “……你才带鱼。” “谢谢啊。”带鱼瘦啊,头一回有人这么形容她,很开心。 “行了,安静听裁判宣读比赛规则吧!你话真是太多了。”瘦子道。 ……尼玛咱俩谁才话多啊?! 裁判宣读完毕,两队互相致意,回到各自阵地的城墙内,武珽照例做赛前动员,也没多说,只笑着和元昶道:“这场若是输了的话你就直接做了夏西楼的鱼饵吧。” 夏西楼就是柳湖书院鱼竿大神的大名。 “闭嘴!”元昶恼道。 武珽又和燕七道:“终日吃鱼,今儿可不要被人当鱼钓,多注意空中,实在不行就滚着走,想来难不住圆滚滚的你。” “快闭嘴!”燕七道。 “好,就这样吧,”武珽伸出手来,众人将手一一叠放上去,“都说柳湖书院是一个人的战队,然而一个人的战队不可怕,可怕的是因轻敌而将整个战队输在一个人的手中。诸位,集中精力,麻雀再小它也是盘肉,火候掌握不好照样能塞到牙,好好比。锦绣——” “——必胜!”众人大吼。 观众们欢呼起来,有那么一部分人在整齐划一地叫喊:“夏西楼!夏西楼!夏西楼!” 夏西楼的抛竿神技实在是比赛的很大一个看点,许多观众都是冲着他才来看柳湖的比赛的,这位甚至还拥有了自己的粉丝团,他所参加的每场比赛粉丝团必来捧场,这伙正在吆喝的人估摸着就是他的死忠粉了。 锦绣的队员们从阵地中冲出,迅速地奔向柳湖的阵地,柳湖的队员们却没有什么动静,毕竟与锦绣相比,他们的实力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正面迎战肯定不是对手,只能暂等锦绣的队员们冲入他们的阵地后,一方面利用阵式阻挠并分散锦绣的攻击力,一方面再伺机摸入锦绣的阵地寻求夺取帅印的机会。 锦绣的队员们一进入柳湖阵地就立刻分散了开来,企图在夏西楼展开攻击之前尽快找到对方的帅营所在 。柳湖队的阵地形式不算复杂,也是一道道土墙砌成的横七竖八的掩体,这种阵地形式既方便自己队员的躲避,也方便夏西楼进行抛竿偷袭。 燕七随便选了条线路向着纵深处进发,远远瞅见个人影儿在一道掩体墙后露了下头,立刻闪身躲到旁边一道墙后,弓依旧持在手里,整个身子掩在墙内,只将箭尖露出墙外,扯弓松弦,竟就这么看也不看地把箭放了出去,但听得注意着这厢的观众们一声惊呼——那箭竟是准准地射在方才露头的柳湖队员掩身处的墙上,观众们看得清楚,这柳湖队员刚刚正要再一次从墙后探出头来,若不是他犹豫了一下,直接探头的话必定会被这一箭给射中脑袋! 懂门道的观众不由惊叹:锦绣的这个小胖子对于距离和角度的把握与估算相当的惊人,只一眼便 第124章 紧张 “狡猾!”夏西楼怒喝,撒开腿追上去,人高腿长,十几步后已经逼近,纵身一跃,直接从后头将燕七扑倒在地,嘿,小胖鱼身上可真软,一点儿没摔疼。 我疼。燕七挣扎着想把这人从身上掀下去,这人可也不傻,心知一旦被小胖鱼挣脱后拿到那箭,自个儿一定就out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逃出他的手心儿,四肢一缠,八爪鱼似的就把燕七牢牢箍了住。 燕七也不能束手待毙啊,各种翻滚各种抽搐各种碾压,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块五两根的台湾烤肠。 锦绣的两个阵亡兵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互相殴打,那叫一个拳拳到肉,那叫一个惨烈非常,时不时我给你一拳,你回我一脚,一会儿互相掐着脖子站起来了,一会儿彼此拧着胳膊坐下了,一会儿又双双抱着腰背躺倒了,关键俩人还都挺执着坚强,一股子不打倒对手誓不罢休的劲头,累得呼哧带喘还一个劲儿地打,不会武功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会武功自创招式也要硬把对方干趴下,那鱼竿大神连钓鱼的动作都使出来了,挂饵,抛竿,收竿,捞鱼,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燕七那儿见招拆招,掰鱼头,剔鱼骨,翻个面,继续吃。鱼竿大神自创神功名曰《教你钓鱼十八式》,燕七这套就叫《如何吃鱼三十六招》。 元昶解决掉柳湖两个车后赶到这边现场时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住了:地上那坨正在满地磅礴走泥丸的脏孩子真是我家燕小胖吗?!怎么就和夏西楼打成这样了啊?!为什么不用弓箭?咦,夏西楼为什么也不用鱼竿?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决定抛开武器狂野互殴的?! “真是太拼了。”旁边阵亡的队友锦绣兵边围观边感叹着。 “夏西楼都被打咳嗽了。”另一个锦绣兵也道。 “我瞅见是小胖刚才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土掀他头盔里了。” “他还猫腰用头顶小胖肚子了呢。” “小胖顺势用了一记老汉反推车。” “他也想就势对小胖来一记转身背摔。” “结果没背动小胖,反而似乎把自个儿腰闪了一下。” “……” 元昶几步过去,一把将正扑压在夏西楼身上抡着双拳进行“春风吹,战鼓擂,近身肉搏谁怕谁”大招的燕七从地上拎起来丢到一边,另一手提起战戟随意在夏西楼胸口一戳,人造血飞溅,在旁边忍了很久的裁判迫不及待地抽出小旗挥了起来:“柳湖书院‘兵’——阵亡!” “可累死我了。”燕七道。 “……”元昶把戟杵在地上,一副“我特么已无话可说”脸地看着她。 夏西楼被活活打个半死又被一戟戳中身亡后,锦绣书院的攻势更如同摧枯拉朽,没用多久就胜利结束了战斗,赛后双方回到楚河汉界处重新站队相互致礼,列在队尾的燕七和夏西楼两个摇摇欲倒,都累得快站不住了。 “你太野了,”夏西楼和燕七道,“你可是个女人啊,即便胖也要注意容止明白吗?” ……卧槽知道是女人你刚才下手也没留情啊 ! “综武场上无男女。”燕七援引武珽的原话。 “啊?你们这儿是这么传的?”夏西楼稀奇,“我们那儿的说法是‘综武场上无老少’。” “……不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吗?” “……我说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夏西楼一把摘下头盔,削鼻薄唇单眼皮,还有一对儿死鱼眼,“太不吉利了,我提议改成‘综武场上大鱼吃小鱼’,他们不同意!” “不顺口啊。”燕七道。 “综武场上鱼吃虾?”夏西楼从善如流地改了改。 “这个好。”燕七道。 两旁众人:“……”聊得这么投机要不要赛后两队再搞个联谊促进一下感情啊我说?! 赛后总结时,大家对崔晞设计的新阵地表示满意——柳湖队一共跑进去了五个人,全都被树枝阵绊住了,郑显仁一箭一个射得不要太轻松才是。 对于其他队员的表现,原本应该重点点评一下和夏西楼有关的战斗的,但是考虑到那场惨不忍睹的互殴,武长戈干脆提也没提,随便说了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你嫁不出去了。”武珽对燕七道。 “承你吉言……”燕七有气无力。 “那可不一定。”元昶在那厢低声嘟哝了一句。 …… 晚上回到家,燕七沐浴时脱衣一看,好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整个儿成了五花小肥肉了。煮雨当场哭出来:“这哪儿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儿啊!小姐,咱不干了!退社!” 燕七也想退啊,关键是武长戈那鬼畜先生一直把她当法力无边的妖孽啊,她说啥他都不会信的啊! 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大伯已经等在了书房,进门看着她就一句话:“明儿我递折子奏请圣上修改综武规则,将男女分开比赛,如何?” 煮雨给她们大老爷腾空转体后空翻七百二十度落地后点赞:为了七小姐,这位竟要请皇上修改本朝已传承了几百年的综武规则。 “不用麻烦皇上啦,”燕七道,“我下回会注意,尽量用箭解决问题。” “身上可伤着了?”燕子恪问。 “还好。”燕七道。 “明儿请假,在家休息几天。”燕子恪道。 “不用,在家没意思。” “买兔子给你玩儿。” “……” “让一枝教你打人。” “…………” “把武长戈弄去别的书院吧。” “………………” “怎么不说话,身上疼得厉害?” “……大伯你太紧张了,放松 。” “桌上是跌打药膏,让丫头给你抹上。” “好。不用担心,你回去休息吧。” “我再坐会儿。” “困得眼屎都出来了,别挣扎了。” “哪里?” “喏。” “呵呵。” …… 次日一见面,武玥就大力夸奖燕七:“真猛你!把夏西楼打得跟个皮皮虾似的!只不过你的招式也实在太没章法啦!哪有用两个拳头一起从上往下捶的?!还有啊 第125章 欺室 六月初一是避暑假的第一天,尽管不必去上学,可燕家的孩子们还是早早就起了床,因为今儿是请安日,照例要去上房给老太爷夫妇请安,大家一起用过早饭后,少爷们一溜烟儿地全都不见了踪影,姑娘们则都躲回了房去,在置了冰的房间里图清凉。 “六姑娘来了。”传唤丫头在外头禀报。 燕七正坐在铺了冰簟的临窗小炕上看闲书,闻言趿了鞋子下炕,到门口迎着燕六姑娘。燕六姑娘只比燕七大上四个多月,生得像极了她的生母杨姨娘,淡月眉清水目,还有一张瓜子儿脸,笑起来带着几分羞涩,体格儿纤细,有一弯很柔美的长颈子,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很是优雅,细软的长发简单地绾了个纂儿,插着一支玉兰花头的玳瑁簪,身上是裁剪合体的藕荷色绣折枝水仙花的纱衫,衬着下头一条白绫子裙,素淡得很。 “忽然歇了下来,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就来找你说说话,”燕六姑娘似乎不太好意思,“没打扰你吧?” “我也正闲着。”燕七把燕六姑娘让进屋来,两个人对面坐到炕上。 燕六姑娘也只是偶尔来找燕七一回,每回来这房间都不禁要有微微一番感叹:与其他姐妹被装饰得温馨雅致的香闺不同,燕七的这间房太过简单分明,京都的家居风格受天然环境及人文底蕴的影响,多为高大阔朗又不失豪华精致,所以哪怕是女儿家的闺房也被造得十分宽敞,喜欢精致的小姐们可以利用屏风、挂帘、落地罩或是碧纱橱等物将房间分出隔断来,如此看上去也显得精巧幽密、别出心裁。 而燕七的卧房,就是这么宽宽敞敞的一大间,一张月洞床,一套带抽屉的组合衣柜,一张妆台,一条依窗砌的小石炕,就是所有的家具了。雪白的墙壁上既无字画也无装饰,所有的木制家具刷了一水儿油光可鉴的乌漆,就连地砖子都是黝黑不掺丝毫杂色的黑理石。 不是黑就是白,这样的房间主色调哪里像是个女孩子的闺房? 好在床上和条炕上铺着的簟子倒是翠绿可爱新鲜欲滴,摸在手里的质感也是光滑温润如同软玉。 “‘疏帘静卷三山雨,冰簟香分四梦馀’说的大约就是你这里了。”燕六姑娘偏头望向燕七的窗外,一株硕大的芭蕉整个儿遮在头顶,下头用以缀景的梅花石上落着块花手帕,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只大蝴蝶,懒洋洋地躲在荫下乘凉。 “让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想躺下睡了。”燕七把炕几上的糖果碟子推到燕六姑娘面前。 燕六姑娘拈了颗蜜饯,却不往嘴里放,只轻轻投进面前的茶杯,笑道:“却还有‘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的句子。” “你再念诗我就真困了。”燕七道。 燕六姑娘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好香的茶,甘露润莲心。” “大老爷赏我们姑娘的,”煮雨在旁边嘴快道,“听说是今年的夏贡,南方那边闹旱灾,统共收了没多少,庄王爷向万岁爷讨要了几回都没能得,大老爷直接就让人拿了一罐子赏了我们姑娘,后来又说喝绿茶当以玻璃器为佳,又让一枝送了套玻璃茶具来,衬着绿茸茸的茶叶,果然是清亮透彻,好看得紧 !然后吧,吧啦吧啦吧啦……” “头疼……”燕七道。 煮雨闭了嘴,乖乖出门让小厨房的婆子给燕七和燕六姑娘湃水果去了。 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无非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绣什么样的花儿好看、暑热时节吃什么能有胃口、花园子里的哪朵花儿开了哪朵花儿谢了哪朵花儿老招蜜蜂……后来燕六姑娘又使人回房拿了针线过来,和燕七盘腿儿在炕上对坐了绣了一阵,到了中午方才告辞回去。 吃过午饭,自是要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夏日的午后阳光灼人,莫说满院,满府里都是一派悄静,下人们能躲的都躲去睡了,不能躲的站在阴凉里靠着墙打盹,知了们也息了声,一个个挂在柳枝子上挺尸。 燕七睡着睡着被热醒了,睁眼看看屋角冰盆,化成了水后都蒸发了小半盆儿,煮雨烹云都不在房中,院子里仍旧安静,没有半个人影。 燕七坐起身扇扇子,好半晌才听见外头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进了堂屋,然后是烹云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此事莫教姑娘知道,没的跟着生气。” “姑娘又不傻,屋里冰没了还能没察觉?!”煮雨气鼓鼓地道。 “总归冰库的管事说了,晚饭前就能有,姑娘一会子若是醒来,你伺候着先请姑娘沐浴,我现在就去别的院子看看,若他们有多余的,少不得厚着脸皮先借一块来……”烹云语气里也有几分不快。 “这才供冰的头一日就出岔子!说什么库里的冰冻得太死都结成了一整块,若要凿下来还需花时间——早干什么去了?!难道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屋里没了冰也要她们等着?我看那起眼高手低的刁奴就是见人下菜碟儿!拿我们姑娘不当回事儿!”煮雨越说越气。 “行了,消消气,吃个瓜。”燕七趿鞋下床走到门口。 “姑娘……”煮雨眼一红嘴一瘪,“若是老爷太太在府中,断不会是这样的光景……” “别委屈了,你和烹云吃个瓜,叫上沏风浸月去别的院子找要好的玩儿去吧,顺便蹭蹭她们屋里的凉气。”燕七道,“吃晚饭前回来就行,总不能那个时候冰还送不来。” 今天和昨天的温度没有太大不同,昨天没有冰都能忍得下来,今天也一样能忍得下来,燕七虽然怕热,可也没有那么娇气,为着这么点儿事去找人理论,实在还不够麻烦的,天这么热,来回走着去告状都嫌烫脚得慌,再说,那个管冰库的听说是燕大太太嫡系手下谁谁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若叫嚷起来,为难的是某人。 当然,如果以后天天都这么着,那就要另说了,燕七还没好脾气到忍气吞声的地步。 煮雨烹云一人啃了两块瓜,然后打水进来服侍燕七洗了个澡,见俩丫头热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了,燕七便让拎几桶井水进屋,满地放着,也能增加几丝凉意。 好容易熬到晚饭前,冰库使人把冰送来了,一共四块,四个屋角各放一块,煮雨将冰放好后对着瞅了半天,用肘一拐烹云:“我怎么觉得这冰比此前用的小了不少?” 烹云看了看,眉毛就皱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是小了!我去问问怎么回 第126章 计划 “你想去,那我们就去。”燕七道。 燕九少爷转回头,望着脚下黑沉沉的湖水,唇角却轻轻地翘起来。 他的姐姐就是这样,只要他想做,她就一定会支持,无论他想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永远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的姐姐自小就与旁人不一样,她知道许多奇怪的东西,她的想法和行为也常常与众不同,她甚至无师自通地用箭如神,这古怪的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她不像其他人的姐姐,在弟妹面前要稳重,要优秀,要恪己,要教导约束弟弟妹妹的行止,就譬如他们的二姐燕二姑娘,燕四燕五最怕的就是她。 可他的姐姐燕七不一样,她从来不阻止他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她鼓励他一切不知天高地厚所谓勇敢的尝试,如果结果是好的,她会说“干得好”,如果结果是坏的,她会在那坏结果落到他头上之前替他挡下,然后告诉他“看来这样不行,下回你可以尝试别的方法”。 她从不直接命令他“这样的事不许做”,她只会说“好,你想做就去做”,然后陪着他,护着他,直到他自己发现这件事是错的、行不通,并且能牢牢地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就像现在,她甚至根本不去考虑要怎么说服老太爷老太太允许他们去边疆,亦或离开了锦绣书院这么高这么优秀的平台,自己将来是否能有个好的出路和归宿,更甚至不去担心边疆艰苦的环境与这遥远路途上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提议,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祖父祖母一定不会同意,”燕九少爷慢声道,“所以我们悄悄走。我看过大伯书房里的舆图,去边疆的路线差不多都记了下来,我也打听过了途中要经过的驿站,以及在哪里换马车、几时行路、几时落脚、几时由旱路改水路、几时需要多备粮水。” “你早就打算去边疆了?”燕七看着他。 “只是假设过而已,”燕九少爷淡淡道,“假设我们要去边疆,需要做哪些准备,而后就去细细研究了一下。” 燕七道:“我们两个骑不了马,乘马车的话,大伯会追到我们的。” “我的同窗家里在清凉山有座别苑,放避暑假前邀我和其他几人去山中小住,”燕九少爷慢慢偏过头来看向燕七,“祖父不会阻拦我去,届时只说同去的有不少女眷,请帖上也有你的名字,去了能与我彼此照应,相信祖母也不会拦阻。我们收拾妥东西,佯作进山,而后直接取路北上,对我那同窗便说家中临时有事无法应邀,两厢便都能按下,至少能拖得三天。三天后你我已身在他乡,可修书一封给祖父祖母,陈情谢罪,那时便是大伯再着人来追,怕也不易追上了,何况去边疆的路不止一条,未见得他们能选对我们所行的那条线路 。” “好,干吧。”燕七道。 不问盘缠不问安危,就只有干干脆脆的两个字:干吧。 次日起身,燕七将几个丫头支出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几双鞋,攒下的银子不多,连同几样首饰一并带上,还可以当掉换成现银,除此之外还带了仅有的一些能用得上的药,什么龙胆紫药水,藿香丸,纱布,薄荷膏等等,所有行李一共就打了一个行囊。 燕九少爷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行李也都已收拾好,亦只有一个行囊,去了燕七的屋子,姐弟俩单独在房间里低声说话。 “我已将车雇好,定金交了,明日一早便出发。”燕九少爷慢慢地,稳稳当当地道。 下午的时候,燕九少爷那位同窗的请帖便递到了燕府,燕老太爷自无二话,燕老太太正赶着近日天热身上不大舒服,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只听燕九少爷说了这么一声便答应了,压根儿没细想。老太太都应了,燕大太太那里更没什么说的,还十分贴心地使了人过来问燕九少爷是否需要准备什么带去山里避暑。 燕七在房里闲坐看书,虽然今日的冰仍然缺斤少两,可这并不影响她丝毫的情绪,相反,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心无波澜。 煮雨烹云几个丫头热得受不住了,纷纷跑去了别的院子找相熟的小姐妹闲聊,借以纳凉。就见有个长房的丫头连连打着喷嚏进得屋来,和众人道:“五小姐房里的冰放得太多了,我在里面擦了个博古架的功夫就险些受了凉,怨不得五小姐这几日除了给老太太大太太请安就不肯出房门一步,那房里那般凉快,外头却是热浪滚滚,换了谁也受不了哇。” “今年这夏日也是活见了鬼,滴雨不下,只管大日头见天儿这么晒着,听说近来京中都有人因中暑身亡的了,真是可怕!”另一个丫头道。 “幸好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夏天里还能有冰用,我前儿还听给五小姐送冰的人说,幸而去年冬天大太太让人多攒了些冰,如今咱们冰库里的冰多得都快盛不下了,大家都在夸大太太有先见之明呢。”又一个丫头笑道。 其余人听了便都纷纷称赞大太太有远见,煮雨咬着唇坐在角落里忍着没吱声,吱了声怕就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我听说呀,连皇上都热得受不住了,正准备着去千岛湖上的别宫避暑,整个六月都要在别宫处理朝政呢!届时文武百官也要跟着去,一起在岛上住着办理公事。” “土包子,这事还当什么新鲜的来同我们说,皇上年年六月都要去别宫避暑的呀,咱家大老爷和其他官员一样,也都要到岛上去陪驾,且还可以带着家眷去呢,只不过能带去的人数有限,往年大老爷只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去过,连大太太都没能去过呢。” “那么说,今年大老爷还是会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去喽?” “我怎么听五小姐房里的银绢说,大老爷已经答应了今年也带四少爷和五小姐去?” “那便是了,往年未带四少爷和五小姐,是因年纪小,大太太怕惹祸,今年五小姐也入了学,学了不少宫中礼仪,便是去了那岛上想来也能应对自如了,且能去皇上的别宫岛屿避暑是多大的荣耀啊!大老爷总是会带四少爷和五小姐去上几回的。” 丫头们在这厢聊得热闹,那厢大太太房里也在说这件事,“往年过了天贶节后就动身,今年想来也不会有变化,该带的衣服都带好了,该备的用物也都备上了,梦姐儿那边你让顾嬷嬷精心着些,别丢三落四的,屋子里的冰减几块,回头受了凉去不成,那时且看她和谁哭去?! 第127章 山馆 刘家的这座别苑是前不久才刚竣工建成的,新漆味儿都还未散尽,占地不大,胜在小巧精致,进了院门就是一片竹子搭的葡萄架,将大半个天井荫荫翠翠地遮住,下头置着各色竹制的桌椅和乘凉用的矮榻。 正北面是主馆,一排二层高的小楼,每层二十个房间,仆人们的房间在东边,一溜平房,主馆后面是后院,伙房马房柴房就在那里,而西边则是山壁,几块姿态虬奇的大石凌空亘于天井之上,倒也有几分惊险之趣,整个抱秀山馆就是依着这面山壁建起来的,馆在山中,山在馆内,别有一番奇巧。 主人刘漳,不说面相如何,只一双看上去猾溜溜的眼睛就不怎么招喜,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什么,自打元昶进门,这位就一直殷勤地跟随左右,势利得毫不掩饰。 其余几位应邀而来的客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刘漳的如此作为,彼此对视一眼,淡淡一笑,心照不宣。 这几位都是刘漳的同班同学,因彼此相熟,才刚碰面也不必介绍,所以燕七也不晓得这些人家里在朝中都位列几品,然而看那通身的气派和行止作风,显然都不是份位低的出身,虽骨子里透着几分傲气,却也都彬彬有礼,谈吐优雅。 包括元昶和燕九少爷,刘漳一共请了七位同窗,虽然请帖上注明了可携带家属,不过除了燕七和燕九少爷是因为心怀叵测被家长识破而不得不顺手推舟地一起来赴约之外,其余人都只是自己带了名贴身长随来的,而像元昶这样的,干脆直接就是一个人骑马来的,连下人都没带。 一群人在刘漳的引路下往馆里走,燕七就在后头和燕九少爷道:“要不我回去吧,就我一个女的,怪不方便。” “来都来了,回什么回!”元昶在旁边耳尖听见,笑嘻嘻地在她肩上拍了一掌,“放心,没人把你当女的。” 燕七:“……”这样的安慰真让人忧郁。 “让一枝送你回去。”燕九少爷道,虽然他姐不像女人,可也不能真把她放在男人堆里过两宿啊,怎么说也是他亲生的。 “没事没事,”一直贴着元昶的刘漳也听见了,连忙摆手,“舍妹也在呢,正好可以同燕小姐作伴,难得来了,就留下好生玩两天吧!” 既然还有别的女眷,燕家姐弟俩也就没再多说,干脆利落地决定留下了,跟着刘漳进了主馆,入门便是大厅,分左右两列各一溜桌椅,中间是主座,正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坐在那里,见众人进门,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莲步轻移上前,小蛮腰扭成风摆柳,款款地向着众人行礼问好,一开口声音甜嗲得像是一勺水配五百勺糖,齁得众人虎躯齐齐一抖,糖尿病险没犯了 。末了这姑娘站直身,目光盈盈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在燕九少爷脸上停了停,掠过去,最终停在了元昶的脸上,然后轻轻地一眨眼,低头一笑,转身走到了刘漳身边去。 “……”大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才是什么鬼?! “哈哈哈,这是舍妹云仙,今年才刚入锦绣书院,看她学习辛苦,便想着带她来此松快松快。”刘漳笑着给众人介绍。 ……学习辛苦……女学的一年生有什么可辛苦的!众人腹诽,这借口也太让人消化不良了吧!你们兄妹这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还瞒谁哪?如果眼神能当手使元昶刚才就被你妹扒光了好嘛! 好在大家都是有涵养有城府的人,面上个个云淡风轻地同这位刘云仙小姐打了招呼,唯独元昶没理会——麻痹被女人当面意淫的感受简直让他恨不能把整座清凉山给拆平了啊! 小霸王元昶的性子大家都很了解,也没人敢怪他无礼,刘漳就打着哈哈张罗着先给众人安排房间,每层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还有自己的名字,比如“碧秀斋”、“慧秀斋”、“沉秀斋”、“蕴秀斋”……等等,都刻在木牌上挂在门外,房内布置却都大同小异,刘漳便让众人自己选房间,众人将一楼二楼都逛了一圈,有选了一楼房间的也有选了二楼房间的,燕七和燕九少爷选了二楼西头的两间房,燕七是最西一间,元昶就挑了燕九少爷旁边的那一间。 抱秀山馆的房间也挺有意思,不是木制不是砖制,而是用山石磨平磨方了砌成的,整个房间平平整整厚厚实实,墙上刷了白漆,窗洞子上嵌着玻璃,连门都是卡在地上和两边石壁凹槽里的推拉门,一拉上就严丝合缝的,看上去极为牢固结实,刘漳说这是因为清凉山上水多,恐夏天暴雨时节会引发山洪或泥石流将山馆冲垮,建成石头的房间更为安全。 而且石头房间还有个好处,可以挡风,山中风大,传统木质的房子总不比石头房子挡风效果好,所以冬天的时候也可以到山中来住,燕七甚至看到接近房顶的墙上开着圆形的小洞,那是冬天用来接室内烟囱的通道。 “这里可真不错,不用放冰也凉快!”煮雨一边给燕七整理床铺一边笑嘻嘻地道。 “就怕夜里蚊虫多。”燕七道,胖子是引蚊体质,这次出来她可没带着驱蚊用的清凉油。 “放心,你这身肉,蚊子再多也吃不了你!”元昶坏笑着迈进门来,“走,出去玩去!” 拉扯着燕七从房里出来,也不去叫隔壁的燕九少爷,径直往楼梯处去,谁知刚要下楼,就听见一声凄厉尖叫响彻走廊,元昶二话不说直奔声源处的房间,那房间门正好开着,元昶一个猛子冲进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燕七后脚进了这房间,见元昶立在那里,额上青筋直蹦,屋子正中,刘漳那位宝贝妹妹刘云仙高高地站在圆桌上面,花容失色泫然欲泣。 “怎么了?”燕七问她。 “虫子!好大一只虫子!”刘云仙声音颤抖,她的丫鬟在椅子上站着,也颤着接话:“山蝎子!是山蝎子!” “哪儿呢?”燕七低头满地找了一圈,然后就在桌子下面发现了一只半截小拇指长短的小蝎子软趴趴地歇在地上,“……” 燕七弯腰把小蝎子捡起来,就手从开着的窗子里扔了出去:“没事了,下来吧。” “我……我腿软……下不去了……”刘云仙可怜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拿眼瞟向元昶。 元昶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型山蝎子,掉头大步往门外迈,后头隐形的毒尾还忍不住地想要扎死谁 。 “用帮忙吗?”燕七问桌子上的刘云仙。 “……不 第128章 攻讦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会子又何必提起,大家今儿是来游玩的,还是说些高兴的吧……”一个小眼睛的就道。 “过去了不意味着就该忘记 。”略壮的这人继续哼道,“或者说,不管谁忘了此事,你曹澎海都不该忘!” 曹澎海闻言不由恼了,提声喝道:“邢八!你什么意思?!” 略壮的这位被叫做邢八的淡淡瞟着曹澎海:“我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你,范昴也不会丧命在灰皮岭,你对此不但毫无愧疚,甚至连我叫你去给他烧纸都不肯去,你就不怕遭到报应?!” “邢八!”曹澎海大怒,跳着脚地瞪着邢八,“你有完没完?!要我说多少遍——范昴那是自己没系好绳子,以至绳结松开掉下了谷去,与我有甚干系!?他是我什么人我要给他烧纸?!报应?笑话!我曹溥不信神佛不信鬼,更未做过亏心事,我有甚好怕的!” “亏心不亏心,你自己心里清楚,”邢八不为所动,仍冷冷地道,“范昴系绳结的技术,全攀岩社没人不清楚,他系的绳结牢靠且结实,从不曾有过松动,怎就偏偏那一次松开了?当时你们两人攀得最快,到了山顶后将系腰的绳子解了四处走动,之后便遇到了山狼,你们两个匆匆逃回原点,系上绳子后从山顶沿山壁飞速向下滑,也就是在此时,范昴的那条攀岩绳突然松落,情急之下他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你的那根攀岩绳,而你呢?曹澎海,曹溥!你看到系自己这根绳子的石头开始往下掉起了石渣,担心这石头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竟将范昴一脚踹了下去!此时你却敢昧着良心说此事与你无干?!” 曹澎海脸上也不知是因被人揭穿了真相还是因为恼恨而染上了一层赤红色,脖子上的血管突起,狠狠瞪着眼睛吼道:“他自己没有系好绳子,到头来却想要连累我跟着一起丧命,我难道就得跟着他一起死不成?我自保难道也有错吗?!又不是我上赶着要害他,是他险些害了我,我难道就不能反抗,非得眼睁睁地等着被他害死吗?!我非主动害人,而乃被动防卫,又何罪之有?!凭甚我要心怀愧疚?!他死了我就不能再好好活着?!” “哈!”邢八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曹溥,这话你说与别人听兴许还能蒙住几个人,可惜,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次事后我趁你不备检查过你的攀岩绳了,常年用一种手法打绳结的话,绳子上就会形成固定形状的褶皱,你与范昴打绳结的方法并不相同,而你带回来的那条攀岩绳上的褶皱,分明就是范昴打绳结的手法才能形成的!亦即是说,当你们两个在山顶遇到山狼后逃回原点的时候,你系的是范昴的绳子!而由于当时情形紧迫,范昴不可能再与你调换,不得不使用你的那条攀岩绳,所以跟着他一起掉下谷的那条绳子,事实上是你的,你拿回来的才是他的!是你那条没有系妥当的绳子害死了他!” “你——你血口喷人!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那绳子也早用烂了被我扔掉,如今没有对证,你自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曹澎海的脸红得发了紫,嘶声喝道。 “呵呵!曹溥,别以为你毁了证据就可以一赖到底,”邢八冷笑,“我与你明说了吧,那天我检查过绳子之后便明白了真相,既然知道了真相,我自然不能让范昴冤死,当日趁你不在,我就将绳子上的褶皱和我的推测给咱们这几个攀岩社的人看过讲过了,大家都亲眼见过了那条绳子,总不成这么多人都在扯谎!若不是因为此事实属操作事故,我们早便拿了那绳子将你拉上公堂去了!” 曹澎海闻言一时惊愣住了,呆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这几人或沉默或面无表情或略感尴尬地望着别处,人人的脸上都写着“事实正是如此”这几个字。 曹澎海一时慌了,胀红着面皮挣扎道:“那时情况紧急,我与他都很是惊惶,混乱间系错了绳子也是无法,我又不是故意要害他,不、不管怎样,我总不能因为他活不成了就要陪着他一起死,我朝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了见死不救就是触犯了刑律……总之我没犯法!我只是——只是太惊慌了!惊慌难道也算是错吗?!难道我就得为着这件事一辈子愧疚不安,不能好生过活了吗?!” “曹澎海,”又一个人说话了,面色也是淡淡的,“也许你并不知道,那日攀岩之前,范昴与你在山壁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曹澎海又惊又恼又慌张:“陈简谅 !你又乱掺和什么?!他同我说什么了?你莫要信口雌黄!” 陈简谅看着他:“我听见范昴劝你换一根攀岩绳,他说你那绳子有些松散了,且受了潮后又不曾晒透,恐绳芯有沤烂之处,再用它攀岩恐发生危险,你却不以为意,执意要再用一回,范昴无法,只得叮嘱你莫要用力下坠,否则极易坠断绳子……后来你与他为逃开狼口,需由山顶系了绳子从崖壁上向下滑,慌张之间难免用力下坠,设若你在逃离狼口时就想到了范昴的劝告,从而故意抢先系了他的那根攀岩绳呢?” “你——你血口喷人——毫无证据——你——你们疯了!我要去告你们诬陷!”曹澎海狂吼起来,仿佛是在审判日里即将被基督丢入硫磺火湖的哀嚎恶鬼。 “哎呀哈哈哈哈,大家这玩笑也开够了,我看天色不早,该到午饭时候了,咱们不若往回走吧!”早就看傻听呆了的刘漳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挡在双方中间大声地打着哈哈,脑门上急出一层汗来,“我今儿可是给诸位准备了好吃好喝呢,中午咱们先吃个八分饱,睡一觉起来后咱们就去山后,山后有条大瀑布,瀑布下面有口不小的潭,咱们可以在里头凫水嬉戏,凉快着呢!然后啊,咱在岸上生上火,烤些野味来吃,就着小酒,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岂不美哉?!” 众人的情绪被刘漳“冷却”了一下,也就没再继续,毕竟总要给东道些面子,“家务事”等只有“自家人”在场时再清算不迟。 于是一行人回转抱秀山馆,就在天井的葡萄架下摆了桌子,饭菜是刘漳专门从府里带来的大厨做的,都是些山珍野味,确实味道不错,又开了一小坛陈酿,虽说众人年纪都还不大,不过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就把自己当成了大人,吃吃喝喝没什么拘谨的,再加上刘漳不住地插诨打科活跃气氛,总算渐渐消除了些因方才的冲突引出的尴尬。 元昶吃了没几口就扔了筷子不肯再吃,原因是刘云仙小姐一直想要隔着好几个人给他 第129章 聊斋 曹溥一脚踢开被他砸碎在地的酒坛碎片,红着醉眼指着他的那几个攀岩社的同伴:“咱们这个攀岩社原就是一时兴起才组起来的,不成想因搞得很有声色,书院竟准备着将这个社由兴趣社转为官方社,如此一来,社团的创始人和首任社长便能被载入院志名留书院史册!如此大的荣誉就要落在我这个首任社长的头上,你们看不过眼,心生嫉妒,这才想要拿一年前的事来抹黑我,是不是! “此事若传出去,我这个首任社长必定要被院方拉下马,届时副社长——裘铭怀!你!你就可以接任社长登入院志了是不是?!还有你,陈简谅!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夹带着私人恩怨?你三弟想要加入攀岩社,我看他身形瘦弱并未直接应允,让他去攀望云峰,限时内攀上去我便允他入社,结果他自己摔下来断了双腿,你自此便对我怀恨在心,这会子冒出来落井下石,不过是为了伺机报复,难道不是?! “鲁遄!别以为你躲在一边闷不作声就能逃得开干系!实话告诉你,你上次干的那件见不得人的事我的确看见了!想来你也是因怀疑被我看见才想着在这几个人身后助黑拳将我打入泥淖,届时若我身败名裂,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你那件见不得人的阴私事自然也就可以混过去了,是不是? !” “你胡说些什么!”鲁遄噌地一下子站起身,上手就要照着曹溥脸上砸来,被刘漳在旁边连忙挡住。 “他喝多了,你看你看,别同他置气,别置气,”刘漳陪着笑左挡右劝,“大家进山是来消遣游玩的,何必为着这么点子事闹得不开心?有什么,彼此说开了,大家各退一步,终归都是同席,以后还要在官场上见,不看其它也要看这同窗缘分啊!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喝点茶,醒醒酒、清清口,我先送澎海回去睡,看他醉得不轻,行吧?行吧,你们先吃,继续吃,继续继续。” 一边陪笑一边好说,刘漳这个做主人的也是急出了一头的汗,扶着早便站不稳的曹溥就要往回走,奈何这人一喝多了再添上情绪激动,力气都死大死大的,一个刘漳根本hold不住他,无奈之下刘漳只得求助于元昶,毕竟这位是在场唯一与曹溥没有矛盾且又力大无穷的人。 元昶正被刘云仙恶心得暴跳如雷,二话不说地过去一把将曹溥扛在肩上,大步地走在了前头,刘漳忙在后头跟上,两人带着曹溥回山前的抱秀山馆安置去了。 片刻后这二人回转,攀岩社的那几个已神色如常地继续说笑起来,对于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问题,没人会不识趣儿地再去细说,吃饱喝足后就撤了火堆,毕竟守着火实在太热,众人进了竹棚临着水席地而坐,边喝茶边赏落日,及至月上中天时方才回转山馆,各自归房休息。 娘的,明儿就拉着燕小胖一起回城,这破地方不能待了!元昶躺床上心道。 “明儿就回去。”燕七也正和燕九少爷道,攀岩社那几个人吵来吵去,赏景游乐的心情都被破坏掉了好吗。 一宿无话。 次日众人陆续起身,到一楼厅里用早饭,刘漳一边招呼众人,一边指挥着下人们将饭菜碗筷布好,数了数人,少了曹溥,这人就算是再众叛亲离,也总不好不等他就开吃。 大家围桌而坐,干等了好大一阵,仍不见曹溥出来,鲁遄就有些不耐烦了:“他倒还拿起谱来了!爱吃不吃!咱们先动筷!”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刘漳赶紧缓和气氛,“想是昨儿酒喝得太多了,听说他酒量本就不大好,一喝就醉,一醉就睡,一睡就雷打不醒,我去叫叫他,诸位且再稍待片刻。” 说着就去了一楼最西头的曹溥所睡的那间房,众人在厅内不作声地等,想着曹溥那家伙一大早就拿谱,一会子过来不定又要怎么闹腾。 还没等多久,就听得楼道里响起刘漳的一声惊呼,元昶头一个反应过来,飞身就奔出了大厅,其余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出于好奇还是跟着一并从厅里出来,沿着楼道往西走。 曹溥的房门被拉开着,迈进门去,见刘漳一脸惊吓地站在临窗的竹榻边,榻上躺着曹溥,身上只穿了条亵裤,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睡着。 “怎么回事?!叫不醒他是怎地?!”鲁遄哼道。 刘漳脸色难看地慢慢转过头,口中支吾着:“澎海……澎海他……死了……” “什么?”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死了……他死了,口鼻中已没了气息……”见众人都来了,刘漳好像才稍微稳住了神,“天初已证实他死了……” 众人这才齐齐一惊,在刘云仙后知后觉的尖叫声中骇异地望向榻上曹溥冰冷的尸体。 “元昶呢?”燕九少爷问。 “天初从窗口跳出去了……”刘漳颤着胳膊指了指敞开着的窗,元昶正从外头跃进来,脚才刚落地,刘云仙已七颠八倒地蹭过去,作势就要一歪身往他身上晕,元昶挥掌砍在她后脖颈上,这位就真的晕了,可惜这会子没人顾得上怜香惜玉,任凭她咚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 刘漳一边令下人把刘云仙抬出屋去,一边神色慌张地看着众人:“这……这是怎么说的……昨儿还好好的,我同天初一起将他扶进来,看着他躺下睡着的……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几个攀岩社的都没吱声,不知各自在心里想着什么,燕九少爷只问元昶:“外头可有可疑之处?” “看不出,”元昶目光落向榻上的曹溥,“我方才大致看了一下,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外头又都是山石地,也看不出有没有他人的脚印,说是自尽不大像,但若说是他杀,除非是捂住他口鼻令他窒息而死。” 众人一时无话,房间内一片死寂,直到半晌后叫邢八的那人方沉声开口:“事到如今,也只得通知官府前来了。” 这话说的倒好像本来不大愿意令官府知道一般,难不成……是想逃避?掩盖?还是庇护?燕九少爷的目光淡淡地望在这几个各怀心思的攀岩社成员的脸上。 刘漳派了家下快马入京报官,曹溥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暂时放在原位,其余人退回厅内坐等,时间似乎格外漫长,鲁遄开始抖腿,陈简谅用手指不住地敲击着桌面,裘铭怀一个劲儿地跑厕所,邢八望着厅外出神。 过了足有一个半时辰,终于听得外头大门响,门开处哗啦啦涌进一大伙穿着公服的人来 第131章 恶意 “刘漳,”燕子恪抬起眼皮,狭长眼尾如同剑之锋刃,犀利幽凉,“不肯认罪?” 众人齐齐一惊,将目光投向满头是汗的刘漳。 刘漳一怔,脸上浮起惶惑:“燕大人,您、您可莫开玩笑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同曹澎海无怨无仇的,为何要杀他?!” “你为什么要杀他,这一点我并不清楚。”燕子恪伸了手指虚空点了点攀岩社的那几个人,“方才我在问讯时,问过他们一个相同的问题,这几个人,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你刘家的这座别苑,且这座别苑乃前不久才刚落成,而致使曹溥死亡的杀人手法,只有熟悉这别苑构造和山上情况,以及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地形和工具的人才做得到,这个人,只能是你。” “您、您开什么玩笑!什么工具什么地形!您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指控!在场所有人都可证明我的清白!昨儿曹溥醉酒是我同天初一起送他回房的,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回了后山,待回转山馆后我便同鲁明正在房里闲话了大半宿,之后便回了自己房间歇下,我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那一间,若想去得曹溥的房间,必定会经过一楼楼梯边上的下人值夜房,燕大人若是不信便叫昨儿值夜的下人来问!”刘漳脸红脖子粗地争辩。 鲁明正便是鲁遄,闻言也点了点头:“我可证明昨夜他确实半宿才离开我的房间,且我有择床的毛病,昨夜基本没怎么入睡,还开了门窗通风,我的房间在他的西边,如果他从我门前经过,我一定会发觉,而事实上他回房后并没有再走动过。” “呵呵,曹溥死于戍初到亥时三刻这段时间,亥时三刻之后你们在做什么,可以不必考虑。”燕子恪踱到曹溥陈尸的榻边,“曹溥是水溺而死,作案手法是将后山的水引入此房间,淹没曹溥口鼻,致其溺亡。” “您这是在讲神话故事吗?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刘漳大叫,“戍初到亥时三刻这段时间我同大家都正在后山玩耍,您倒是说说我要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下把后山的水弄到这个房间来!难不成我会搬山移水术?!” “虽不能搬山,移水却是有的。”燕子恪勾着唇角,如死神举起了手中镰刀,“《后汉书》卷七十八,《通典》第一百五十七卷,《武经总要·前集》卷六《寻水泉法》,及西汉初汝阴侯夏侯灶墓中竹简皆曾记述过一样事物:渴乌。 “渴乌又称过山龙,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唐时杜佑对此记述为:以大竹筒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过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于筒尾取松桦干草,当筒放火。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 “后山有竹棚竹架,悬潭依山而建,棚脚竹管伸入潭中,棚顶竹管插进山壁,而绕过山来,抱秀山馆主馆位置恰与竹棚处于一线,一楼最西侧的这一间屋正与山壁相接,而屋顶角落里那看似用来接烟囱的排烟口,便与竹管所插入的山壁缝连为了一体! “昨日戍初到亥时三刻,诸位在后山生火烧烤,头顶便是竹棚竹架,那其中的一根竹便是一端伸入水潭、另一端插进山壁的那一根,于是‘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根据众人对昨日情形的详细供述,在烧烤尾声,你曾因‘多喝了几杯而兴致忽起’,笑言欲加入攀岩社,并当即演示攀岩之技攀上了棚顶,彼时刘云仙正纠缠元昶,众人注意力皆被引开,想必你便是那时将封住竹管出水口的堵塞物除掉,而后将竹管插入山壁中的。 “之后撤去火堆,待竹管冷却,潭水顺竹而上,穿过山缝,由烟囱口流入曹溥所睡的这一间房,后山潭水所处地势高于抱秀山馆一楼房间地面,因而水可源源不断被从后山引往此间,此一手法你必已提前做过尝试,计算好房内水面没过竹榻上曹溥口鼻的时间,在水中只消片刻便可将之溺死,再提议众人回转山馆,走在最后以‘检查可有遗落之物’为由,将引水的竹管由山壁中拔出,破坏掉这一渴乌装置,即可做到神鬼不觉。 “此时曹溥已在房中遭溺毙,然而这一杀人手法至此并未完成,这一房间中的水还需排出,喏,就在烟囱口同面墙的墙角处,被衣柜遮掩在下方,还有一个排水口,若无意外,这口必然是穿过山缝直通后山下游某处,出水口处随意堵上些什么,你与众人回转山馆时只需走在最后,将堵塞物除掉,这房中的水便可由排水口排出,再经由一宿的时间,房中残留水痕蒸发,除了潮气重些,便留不下任何证据。 “如此的杀人手法,除了你这位山馆主人之外,其余人皆无法做到,当中又有刘云仙装疯卖傻吸引旁人注意,可掩护你不被发觉地完成杀人之举——无需人证亦或物证,此一杀人手法本身,便足可证明凶手——便是你刘漳!”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知是被燕子恪这番推理震撼到了亦或是不肯相信这费尽心思的杀人手段是真的,此刻不是默默地注视着刘漳就是默默地膜拜/怀疑着燕子恪,刘漳神色茫然地还欲争辩:“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与曹溥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什么《后汉书》和《武经总要》,我从来不曾看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我就算是想杀了曹溥,用什么方法不好,为何非得让他在房间里溺死?把他弄成意外死亡不是更能令自己摆脱嫌疑么?这里有深谷悬崖,我把他推下去就能死无对证,何必非得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弄死他?!” “我并不知晓你之杀人动机所为何来,”燕子恪淡凉地道,“而我却了解,但凡不合常理的仪式般的杀人手法,若非出于信仰,便是以牙还牙的复仇,这仇恨深入骨髓,以至哪怕会因此而轻易被官府定为谋杀从而使自己嫌疑大增,也在所不惜。至于我所说的手法是否乃无稽之谈,只需依此法演示一番便知。” 刘漳摇头,满脸无奈:“燕大人!不论您所说的手法是否能够成行,其前提就无法成立——抱秀山馆房间众多,我又如何能提前知道曹溥会选哪一间房?!在场之人皆可为我作证,昨天选房间是大家随意而为,我并未做任何干扰亦或诱导!这一点敢问燕大人如何解释?!” “曹溥可有此类的习惯?”燕子恪问燕九少爷。 众人:“……”麻痹这还带现问的啊?!敢情这个问题你丫根本没有想过啊?!刚特么正经了一会儿又开始变蛇精了! “曹溥虽没有特殊的习惯,”燕九少爷慢吞吞开口,在众人目光的汇聚下抬起一双清澈眸子,“但却极信命卜,曾言幼时一位颇灵验的道人 第130章 水溺 “溺死?!”元昶惊讶地看着燕七,“怎么溺?拿什么溺?” “不知道呀。”燕七道。 “你大伯到底有没有准儿?”元昶用怀疑的目光望向正低着头满屋子找线索的燕七她大伯,那位此刻根本顾不得理会硬拉着燕七跑来看热闹的元昶和悄无声息地跟来的燕九少爷。 “昨儿曹溥喝得烂醉,他那人只要喝醉了睡下,你就是揍他一顿他都醒不了,”元昶对自己这位同窗还是略有了解的,“想要杀死一个烂醉不醒之人,只需要一手捂住他口鼻令之窒息而死就行了,又何必要费事地把他溺死?” “为了在曹溥死时证明自己不在场。”燕九少爷淡淡地道。 “那曹溥是几时死的?”元昶问在地上蹲着不知正找什么的燕子恪。 “亥时至子时之间。”燕子恪态度端正地回答他。 “子时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回房了吧?!曹溥的门没有上闩,任凭是谁都可以悄悄溜进来杀掉他啊!”元昶用看愚蠢人类的目光看着燕子恪。 “那倒是不大可能,”燕子恪站起身,“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楼的中央,而在一楼楼梯西边的那间房是下人间,通宵开着门,也通宵有人值夜,为的就是客人夜里有吩咐能够及时听到并赶去伺候。 “曹溥的这间房位于一楼最西头,而以楼梯划分,楼梯以西的房间除了下人间有人之外,就只有他这一间房有人,其余人不是住在一楼东边就是住在二楼,除你之外没有人学过功夫,想要神鬼不觉地通过开着门的下人间到达曹溥的房间,显然不大可能做到。 “或者从窗口出入,由楼外进入曹溥的房间,这一点也可以排除,我已问过外面值夜的下人,他们十分确信,昨晚一整夜都不曾有人探头到窗外甚至由窗口出入过。 “况且,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范围过大,从亥时至子时,这个范围内都可以看作是死者死亡的时间,而据我所知,昨天你们大约是亥时三刻才回的山馆,而曹溥被你和刘漳送回山馆的时间大约在戍时初刻,从戍初到亥时三刻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有不在场之证明 。 “所以凶手如果想用溺杀这一手段来证明自己的不在场,反而亦成为了缩小死者死亡时间范围的一个证明,曹溥真正的死亡时间,极可能就在戍初到亥时三刻这段时间之内!” “可这段时间内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山后水潭那里,没有一个人离开过,这个我就可以做证!”元昶摆明不信燕子恪的推断。 “凶手选在这个时间动手的目的便是众人为他所做的证明,而既然他已安排好了不在场的证明,就必然会有相应的手段对死者进行非现场杀害。”燕子恪不紧不慢地摊开手掌,掌心处是一片艳红的石榴花瓣。 “后山水潭边种着石榴树。”燕九少爷道。 “而这瓣花是在死者的亵裤内发现的。”燕子恪道。 “昨天游完水,曹溥在竹棚内擦过身子并换过所有衣衫。”燕九少爷道。 “所以这瓣花只能是曹溥被架回房中后才留在他衣衫内的。”燕子恪道。 “我和刘漳只替他脱去了外面的衣衫,亵裤可没人动过!”元昶申明道。 “凶手有点品性不端?”燕七道。 燕子恪燕九少爷元昶:“…………” “目前来看,本案待解疑点有三:其一,凶手用以溺死曹溥的水从何而来;其二,凶手是怎样溺死曹溥的,用盆?用碗?用箱子?其三,如何做到不在现场亦可动手杀人的。”燕子恪踱到窗前,转过身逆着光倚在窗台上,目光扫向燕九少爷,“小九说说看,若你是凶手,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燕九少爷揣着手,慢吞吞地往屋内走了几步,眼皮垂下来,似在仔细打量这屋内情形,半晌方慢声开口:“溺死曹溥的水,只能是来自山后的水潭。这屋内只有一床,一榻,一桌,二椅,一柜,一个梳洗架,其他人的房间亦是如此,能用来盛水的只有脸盆,亦或柜子放倒之后也可做盛水之用,然而未免费事,还会弄出声音,因此用脸盆的可能性较高,只不过,若用脸盆舀了水从后山回到馆中,既不方便又惹人注目,很难成行……”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元昶哼道。 “说到榻,我倒想知道,你与刘漳将曹溥架回房中后,为何不将之放在床上,而是放在榻上?”燕子恪问。 “他喝酒喝了一身汗,床上又没有铺凉席,直接睡褥子太热,我们就把他放榻上了——反正我都是睡在竹榻上。”元昶道。 竹榻是古人最常见的纳凉用具,竹皮编制,有的是密密实实一整张,有的则留有透风的孔洞,抱秀山馆内的竹榻皆是有孔洞的竹榻,高度只及人膝,躺上去分外凉快。 燕子恪从窗前走过来,在那陈尸的榻上低了头细看,元昶望着他,半晌突发奇想:“喂!这竹榻也可盛水啊!喏,这榻腿榻背还有榻板的框架都是中空的竹子所制,若是事先将水灌在榻中,行凶时将榻里的水倒进盆里,然后将曹溥溺毙——不也可以?!” “呵呵。” “燕九你皮笑肉不笑什么!”元昶瞪燕九少爷。 “且不说这手法是否可行,”燕九少爷慢吞吞道,“只说凶手是何时在竹榻里灌上水的?难道一个脸盆比一张竹榻还要引人注目,所以凶手弃脸盆不用而用竹榻?如果凶手是事先在榻中灌上水,那么嫌疑人就只有刘漳了,他是这里的主人,完全可以提前布置好一切,然而问题又来了:刘漳是怎么确定曹溥必会选择这个房间,从而能事先在这个房间的竹榻中灌上水的呢?不若我们去别的房间看一看,是否所有房间的竹榻都被灌了水 。” 元昶被燕九少爷的反问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哼道:“我这便去旁边的房间检查!”说着就大步迈出去了。 元昶前脚走,在那里检查竹榻的燕子恪后脚就“咦”了一声,然后转回头望向燕九少爷,神经兮兮地笑了一下:“竹榻的榻板框架里当真有水。” 燕九少爷:“……” 燕七就看着平时总呈龟速运动的这货两步就蹿到了榻边去,伸了手探进竹榻榻板框架中空的竹子里,半晌慢吞吞地抽出手来,见手指上挂着水珠。 “会不会是潮气?”燕七道,“这个房间很潮。” 第132章 教训 刘漳泣血般的控诉在曹溥陈尸的这房间内嗡嗡回响,却闻院外亦隐隐传来哭声,是方才被拖出去施杖刑的刘云仙,燕子恪偏着头听了片刻,问向刘漳:“她又是为的什么要掩护你实施杀人计划?” “她那性子本就不同常人,”刘漳哑声笑了一笑,“她在家中乃庶出,姨娘是我爹花钱赎了身的青楼女子,自小跟着姨娘没学了什么好,言行举止皆是轻浮下贱的套路,成日在府里招招摇摇丢人现眼,没人肯理她,她却也是自得其乐。 “直至某次我实在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将范昴曾劝我的话拿来讲与她听,谁想她竟笑着道了句:‘这个人好,我要嫁他,肉身嫁不成,那便用精与神嫁,从此后我便将他当了我的郎君’,自此竟收了那轻浮之态,在家中循规蹈矩起来。 “后来听闻范昴死讯,又见我主动要求监工家里在清凉山上造别苑一事,不知怎么就被她偷看到了渴乌的设计图纸,从而猜到了我的目的,便要求与我同来。而之所以除攀岩社这几人之外还请了元天初和燕翩然,一为着借奉承元天初以混淆众人视听,二为着范昴曾说过,他极佩服燕翩然,年纪虽小,心怀高远,两人似还曾聊过计划出外游历之事,颇有些谈得来,我便想将燕翩然请来,以曹溥之命祭奠范昴之时,望他在天有灵,能够看到害他之人伏诛,他敬之人亦在,当无憾了。” “……”燕九少爷慢吞吞揣起手,垂下眼皮儿,“我并不认为你如此做会令他高兴。” “也许吧,也许人死后根本就是烟消云散,什么都不会再知道,我这么做无非是给自己一个慰藉,人性本就是自私的,说到底,我还不是为着想让自己能痛快些。”刘漳惨然一笑。 “你那设计渴乌之策,是自己想得的,还是由书中所学?”燕子恪忽地插话。 “皆不是,”刘漳了无生趣地道,“有人教的,渴乌的图纸也是别人给的。” “那人是谁?”燕子恪问。 “不知。”刘漳道。 “不知?”燕子恪凝眸盯着他。 刘漳这时却笑了:“您别问了,我要么不知,要么一个字也不会说。” 燕子恪果然没有再追问,刘漳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来,再问下去绝不会有什么结果。 曹溥遭溺杀一案水落石出,刘漳兄妹被衙差们押回了京都,顺便通知曹溥的家人过来领尸,其余众人多留无益,便都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城。 燕子恪却还要留上一阵,因为午饭还没吃。 燕七和燕九少爷自然也就跟着留了下来,外带个元昶 。 “我们一会儿谈谈那什么出外游历的事。”燕七对燕九少爷道。 燕九少爷:“……” “不如先谈谈雇马车准备去北漠的事?”燕子恪对两个侄儿道。 燕七燕九少爷:“……” “案子已了,为什么你们还要围着个只穿着亵裤的尸体说话?!”元昶吼道。 燕家伯侄仨:“……” 了却了抱秀山馆诸事回转京城时已是黄昏时分,燕家伯侄三人进了燕府大门后便各回各院,燕七带着煮雨刚踏进坐夏居第四进院的上房门,便觉一股子凉风扑面而来,登时便吹散了浑身的汗意,煮雨欢欣地叫了一声:“有冰啦!”连忙去瞧屋角日常用来置冰鉴之处,果见那乌木錾珐琅的冰鉴盒子里放着一块被雕做荷花荷叶状的剔透晶莹的冰,四个屋角一角一个,都是荷花荷叶式,有雕成花骨朵的样子的,有上头停着蜻蜓的,有荷叶上坐着青蛙的,还有已经结了莲子的,端地是惟妙惟肖。 “冰库昨儿一早就让人送了冰来,这已经是第四回了,每回送的冰都能用上近六个时辰,一昼夜用上两回正正好,”留守在家的烹云笑眯眯地和燕七道,“送冰的还向我打听姑娘喜欢什么花样儿,好教凿冰的匠人下回按着姑娘指的花样儿凿。” “老天爷!每回都凿吗?这得费多大的功夫和心思?!”煮雨大呼小叫地惊讶着,“姑娘喜欢肉啊!可以雕成烧鸡、烤鹅、肘子什么的样式……” 燕七:“……” “那库里凿冰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好手艺?”煮雨纳罕。 “呃……并不是,”烹云压低了声音,“原先管冰库的朱顺和他手下那几个凿冰运冰的,让大老爷给要走了,听说是大老爷一个同僚调任到北边去,手底下有几个官缺,大老爷说看着朱顺不错,是个能干的,不若正好藉此提拔提拔他,让他跟了那同僚去任上就职,也算是代大太太报答贡嬷嬷的哺育之恩了,可把贡嬷嬷高兴坏了,脸上的笑这两天就没断过,朱顺更是喜上眉梢,因着昨儿下午就得走,中午的时候还大大破费了一笔请了外头几个管事的吃了一顿,听说是狠狠显摆了一回,那几个凿冰的大老爷也让他一并带了去…… “现下冰库的库管和凿冰的都是大老爷带回来的人,说是那同僚要走了我们府上的人,不好教我们吃了亏,就回赠了几个善凿冰的匠人——这当然是玩笑话,然而既然是赠的,倒不好安排到别处去,大太太也就顺应着将人放在了冰库执事,这几个倒是通透得很,每次送的冰量既足还雕了各种的花式,各房的人都喜欢得紧呢!” “嘁,”煮雨撇了撇嘴,“朱顺倒是好命,这辈子竟还能做个官儿,大老爷也是太善待他了!” “知足吧!有冰用比什么都好。”烹云白了她一眼,转脸又笑吟吟地和燕七道,“大老爷还让人拿了许多新鲜的水果来,让小婢冰在冰鉴里,一会子拌上牛乳给姑娘做水果冰粥消暑可好?” “好。”有的吃燕七啥时候都没意见。 煮雨拿着燕七的包袱进了卧房去收拾,一时又大呼小叫地在里头喊:“姑娘!您床上多了个玉枕呢!” “是大老爷让人拿来的,”烹云笑道,“说里面是中空的,还有个夹层,上有一个可注水的洞口,夏天睡前用从井里刚打的凉水注入其中,上垫枕巾,头枕其上,凉爽宜人;若到了冬天呢,便灌温热水于其中,暖和得很。” 燕七主仆在后头享用着冰室生凉闲话说笑的时候,燕九少爷正站在自己书房的冰鉴前额筋直跳——这冰雕的是特么什么鬼!雕个人就雕个人吧,你好歹雕个颜值高些的啊 !雕这么一嘴歪眼斜朝天鼻香肠嘴的货这是想要半夜吓死爹啊?!最恶心的是你 第133章 洗象 乘马车去了金庭坊的大牌坊下同武玥陆藕碰了头,而后取路向南,直奔地设大街,届时象队从宫里出来就是要沿着地设大街向东去往旸谷河边洗澡的。 “崔四呢?”武玥陆藕都凑到了燕七的马车上,没在燕七身边发现崔晞的身影,武玥不由稀奇。 “中暑了,在家歇着呢。”燕七道,“向大家隆重介绍舍弟燕小九,今儿逛街由这位负责给大家拎包。” 武玥陆藕嘻嘻咯咯地笑开了,这才想起同燕九少爷打招呼——没办法,大家彼此太熟了,不是很能礼貌得起来。 燕九少爷揣着手垂着眼皮,“嗯”了一声算是回了招呼。 “走走走,逛街去!”武玥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向外一指,和车厢外头坐在副驾上的随侍小厮道,“珑缠桃条先来半斤吃着!” “你看你,动辄论斤买,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儿,”燕七道,探出头叫住那小厮,“先来八两。” 武玥:“……” 未出阁的女孩子们上街也买不了什么贵的大的物件儿,因此五六七这三个多半把钱都花在吃食和小玩艺儿上了,什么蜜冬瓜鱼儿、雕花金橘、香药木瓜、砌香樱桃、酥胡桃、缠梨肉等等堆了一桌子,燕九少爷已不忍直视这几个吃货,早把头偏到车窗方向去了。 后来武玥又买了几条专用来擦汗的棉帕子,陆藕买了打络子用的彩线,燕七买了可用来装在书匣子里带到书院去的迷你食盒,给燕九少爷买了提神醒脑的八仙薄荷香筒,拔开塞子凑到鼻下闻一闻,能驱散睡意五窍生凉。 地设大街是国道,出来赶集逛庙会的人多如牛虻,富人家的马车在这人海汹涌里就像是一艘艘随着人浪起伏的小船,艰难缓慢地向着旸谷河的方向划过去。原本因着一会儿象队要从地设大街上行进,届时整条街都要被戒严,无法再行马车,五六七三个便想着早早先赶到旸谷河边占个有利的位置,不成想今年跑出来看洗象的人格外多,三人对此情况的预估不够,足足在路上被堵了近一个时辰,还未到旸谷河边呢,戒严的官兵就已经拉了警戒线跑过来,所有人都被扒拉到了大街两侧,马车一律不准再通行。 五六七连同燕九少爷只得从马车上下来随着人流徒步往河边去,纵然有随身带着的壮实家下保护左右,也是很难挪步,正跟这儿和人群死磕呢,朝廷的象队都已经远远地走过来了,人们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和惊叫,这叫声由远及近,像狂浪一样袭卷了过来。 “来了!来了!哈哈哈!”武玥叫着笑着,仗着身形灵活挤到了警戒线的最前沿,转着头拼命向着街道的另一端张望。 燕七陆藕和燕九少爷都没能挤进去,三个人站在那儿,只能看见围观人群的一片后脑勺和屁股,听着众人和武玥一起喊着“过来了过来了”,然后突然后脑勺们一阵躲闪,屁股们一阵摆动,人们发出一片笑声:“还喷水呢!” 那些大象排成一队,边走边从旁边奴仆推的小木车上的水桶里用鼻子吸水,而后故意喷向街两侧的人群,引得众人争相去沐浴那水,武玥被弄了满头满脸还一脸乐呵地从前头退了出来:“大雄比去年又胖啦!莲花的牙好像长长了呢!三姑娘好像不太高兴啊,刚才在那儿叫,你们听见了吗?” 这些大象的名字有的是皇帝赐的,有的是皇后妃子或是大臣们起的,好多百姓都知道,尤其是资深象粉,连哪个名字对应哪头象都认得清清楚楚。 “咱们赶紧往河边去!”武玥一厢用新买的帕子擦脸上的水一厢叫道。 几个人在家丁们的掩护下往河的方向挤,好容易挤到近河处,却见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想要挤到岸边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失策失策!”武玥郁闷地顿足,“就该天不亮时让人过来占地方!” “这河这么长,哪能提前预料到象要在哪里洗呀?”陆藕笑着安抚她,“算了吧,往年又不是没看过洗象,再说方才你也见着它们了,也算不虚此行,咱们甭在这儿挤了,找个卖浆饮的摊子坐下来歇歇脚纳纳凉吧。” 武玥纵有不甘,无奈身单力薄也只得作罢,跟着燕七陆藕从人堆儿里钻出来,四处找卖浆饮的摊子。 “七小姐,”一枝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前,向着燕七行礼,“老爷请小姐少爷同二位娇客移步春江花月楼。” “可这会子春江花月楼上的位子怕早就全被旁人占下了吧,一只?”武玥迟疑地望着“一只”。 “老爷包了雅间。”一枝恭声答道。 “我就知道燕大伯最牛逼了!”武玥拍着手跳起来。 燕七:“……”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呢…… 一行人就跟着一枝去了不远处的春江花月楼,一楼是平民大厅,提前抢到位子的食客们这会子都挤在窗前扒着头向外看,越往楼上走规格越高,最顶楼高七层,只包厢费就百十来两银子,听说还有最低消费,非土豪可不敢上七楼。 七楼临河那一面最大的一个雅间,名字唤作“见月阁”,押的是《春江花月夜》诗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句子。推门进去,珠帘纱帐琉璃屏,字画花草博古架,布置得雅致又清贵。 房间大得很,东一张桌子西一张几,窗前八仙桌旁已坐了两个人,大脑袋的那位转过头来后就挂上了一脸“怎么又是这帮熊孩子”的神情,坐他对面那位今儿穿了件大袖丝袍,霜白的底子上水墨绘了浅浅淡淡的烟峦云树海棠雨,抬起手来端茶盅,那宽大丝柔的袖口就滑到了肘弯,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来。 “坐。”这位对孩子们向来没什么架子。 孩子们纷纷同这二人行礼招呼,却没人肯坐,一股脑地涌到窗前,抻着脖子向外看。 “哇!在这儿能瞧得一清二楚!每一头象都能看见!”武玥开心大叫,指着外面旸谷河边已经列好队了的象群。 正扒头瞅着,见月阁的门又开了,哗啦啦进来一群人,全是燕家的孩子,又是一阵纷乱的行礼招呼,然后目标亦是窗口,把燕子恪和乔乐梓活活挤到了一边去。 “你占的地方太多了,”燕五姑娘在燕七身边冷眼看她,声音压到只能她两个听见,“往旁边挪挪,我都没有下脚地儿了。” 燕七就从窗前退了下来,反正大象她上辈子也没少见,何必热烘烘地非跟这儿挤着看 第134章 送你 隔壁传来杯子放到桌上的响声,那人果然听话地喝了口茶。 下头旸谷河边,大象们表演完了节目,已经准备下河洗澡了,象奴骑在象背上,用根红木棍引导大象前进,还要敲鼓和锣,敲鼓是示意大象蹲下,敲锣则是让大象起来。 等将大象引到了河里,象奴们便会用七种不同的工具给大象洗澡,这个时候大象便一个个显得憨态可掬起来,还能用鼻子吸了水给自己冲澡,有时候还发个坏,喷得象奴摔倒在河里,引得岸上围观群众轰堂大笑。 洗象的盛况一直持续到了将近中午,象们洗罢了澡,舒舒爽爽地上得岸来,然后就要排着队回宫了,象奴们给这些象的背上驮上宝瓶,宝瓶乃铜质镀金,上面饰有珠宝,而且还有规定的尺寸,比如深一尺六寸五分,口径八寸六分,腹围五尺七寸六分,镂垂珠纹,底径一尺一寸三分,足径一尺七寸,镂朵云纹,盖径一尺三寸,冠火焰顶,座高一尺三寸。 用象来驮宝瓶,乃取“景象升平”之意,而后围观百姓们便又随着象队移动,亦步亦趋地将这些庞然大物目送回了皇城。 燕子恪带着燕七回到了见月阁,见一帮孩子仍意犹未尽地立在窗前看楼下大象的洗澡水,只燕大少爷陪着乔乐梓在旁边桌坐着闲聊,燕九少爷则一个人坐在另一桌慢吞吞地品着茶。 “爹!中午咱们就在这儿吃吗?”燕四少爷的神情明摆着想宰他爹一顿大餐吃。 “就在这儿吃。”他爹欣然认宰。 “点菜点菜!我想吃五珍脍!”燕四少爷道。 “先请乔大人点!”燕大少爷瞪他。 乔乐梓同武玥陆藕被燕家人邀着留下来一并用午饭,最后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多半是燕四少爷点的,宰起他爹来毫不手软,谁都知道春江花月楼的菜价格高得离谱,当然味道也是京都一绝,纵如此,非富豪显贵一般也不敢常常跑到这儿来烧钱花。 乔乐梓望着面前这一桌菜,不住在心里头咂吧嘴,瞧瞧,瞧瞧这菜,糖醋飞燕全鱼、兰草宫扇鱼卷、葱烧鲨鱼皮、红烧麒麟面、蝴蝶暇卷、鼓板龙蟹、麻辣蹄筋、乌龙吐珠、三鲜龙凤球、持炉珍珠鸡、香烹狍脊、山珍刺龙芽、五珍脍、喜鹊登梅、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八宝兔丁、玉笋蕨菜…… ——土豪我们做朋友 !乔乐梓看了眼正笑呵呵地给他儿女们夹菜的燕子恪,一个疑问不由忽然生出:这货的俸禄也就是正常三品官的水平啊,他老娘和他老婆娘家倒是有钱,但是以这货的性子应该不是那种靠吃老娘老婆软饭过活的吧?那他这钱都从哪儿来的啊?皇上给他偷偷塞的红包?不能吧……皇上最近听说因着南方闹暑花了朝廷大笔救济银而烦躁呢,哪儿还有闲钱拿来哄臣子开心玩儿啊,这货莫不是有自己的小金库? 反正有没有都不是他老乔的钱,乔乐梓一甩大头决定不去琢磨蛇精病的家底了,不吃白不吃,这一顿一定要吃个赚! 一顿大餐吃完,街上的百姓也就散得差不多了,燕家孩子们谁也不愿陪着两个大叔喝茶消食闲聊天,一个个地抹脚就溜了个没影,五六七也正要告辞去逛庙会,却被燕子恪叫住:“小七稍候。” 燕七就重新坐了下来,武玥陆藕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坐等,十二岁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们,燕家大伯一开口,一定会有什么奇怪的事要发生。 燕九少爷闷声不响地亦留坐在角落里。 燕子恪同乔乐梓喝了阵子茶,喝到武玥都有点坐不住几乎想要过来扒开他嘴往外掏话了,这才见他放下茶盅子,看了眼燕七,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声:“过两日去千岛湖御岛伴驾,你同我一起去。”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燕子恪又看了眼燕九少爷:“你也去。” “呀……”武玥惊讶又羡慕地望着燕七,去皇上的御岛上度假避暑,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虽然前去伴驾的官员每年都可以带些家眷同去,可出于皇威不可冒犯的原因,并不是所有的家眷都能去得的,只有那些到了成熟年纪、性格稳重、行事稳妥、精通礼仪、圆滑世故的家眷才有可能被当官的家长慎重考虑挑选着带上岛去,否则在那岛上的不是皇亲就是高官,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亦或惹了祸,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尽管去御岛伴驾言行举止都必须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可这些官眷们还是想尽办法地想要跟着家长一并去,除了能沾沾皇气获得无限荣光之外,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机展开交际扩大人脉,尤其是那些想要攀高枝儿的低阶官员的家眷,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搞定一门姻缘,那可就是一本万利富贵亨通了。 武玥羡慕燕七,纯粹是因为好奇御岛上的好玩之处,可惜这一回武家实在轮不到她去。 陆藕也去不了,她父亲已经定了让陆莲去,因为“莲娘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自然要让她优先,这件事陆藕没敢跟燕七和武玥说,她怕再把武玥给气着。 乔乐梓也很惊讶,他看得出燕子恪很宠这个小胖子,但是没想到竟然能宠到这个地步,小胖子才几岁啊,十二岁,历数往年的御岛伴驾,恐怕还真没哪家敢带着个十二岁的孩子上去,更莫说那边还坐着个比她更小的,不过那孩子倒是可以放心,行事说话都小大人儿似的,平时行动比别人慢半拍,没等他来得及惹祸呢,祸已经嗖地一下从身边儿过去了。 再说了,燕子恪自个儿的儿女们都还没全去过一遭儿呢吧?论齿序来也轮不到这俩啊。 并不知晓众人各自心思的燕七和燕九少爷已经应了他们大伯的话,见这位起身,道了声:“走吧”,就迈步往门口去了。 就这个?武玥和乔乐梓一记对视。让人等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一句啊?是不是蛇精病?! 从见月阁出来,春江花月楼的侍者上来问候,当然也是在提醒你别忘了买单,结果众人就见燕子恪随手向着隔壁照人居一指:“里面的付账 。”就下楼去了。 隔壁的冤大头是谁啊?不会是根本不认识的人吧?就这样讹到人家头上真的好吗? 大家生怕隔壁的发觉被坑后追上来,一个比一个走得急,转眼就到了一楼,却见燕子恪不往正门去,反而带着大家去了后门——果然是讹了个不认识的人怕被追上来吧?! 春江花月楼的后门是条长巷,日常没有什么行人,两侧是高高的院墙,院墙 第135章 星火 皇帝的御岛,比正经的皇城面积也小不到哪儿去,除了设有小型的朝殿行宫之外,还有诸部门大臣的办公署,各种设施样样齐全,只建筑风格不似皇城那般威严庄重,既是避暑胜地,自是以清凉优美、精致奇巧为主要的设计理念。 皇帝的行宫位于整个御岛的中心,陪驾大臣们所居的别馆则分布在御岛的各个地方,夹在被精心设计过的各种美丽的景致中间,而岛的最外沿则驻扎护卫军,沿岛一周还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船,朝廷的水军就吃喝拉撒睡在那船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保护着皇帝及朝臣们的安危。 因着每年皇帝都差不多要来御岛上避暑,朝臣们每年也都要跟着来陪驾办公,所以御岛上的朝臣们所居的别馆基本上都已经固定,去年你住哪儿,今年你还住哪儿,只有那些新进的官员和以前从未来过的官员才会被临时安排住处。 登岛之后,各人先领着家眷去各自的别馆安置,燕子恪带着燕七和燕九少爷并随同而来的几个家下一直去了皇帝行宫的北边,北边这部分好啊,阴面,凉快,好多大臣想住还住不到这边来,燕家伯侄就在一干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穿荫而去了。 就在皇帝行宫的后头,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山顶上一条小飞瀑悬泻而下,直落入山脚一泓深潭之中。山壁上爬满了红湿粉嫩娇白的藤蔓月季,将整面山壁覆盖成了一堵芳香瑰丽的花墙,而就在这飞瀑与月季交映的半山腰处,有那么一座轩馆被悬空架设其上,雕梁画栋,玲珑精致,门匾上书着三个字:飞来阁。 “喜欢吗?”燕子恪问燕七。 “喜欢。”燕七点头。 “进去看看,不喜欢我们便换别处。”燕子恪带着燕七和燕九少爷由外设的悬空楼梯往上攀。 飞来阁分做上下两层,上头三个套间是起居之处,下层则有书房、用餐的小厅及堂屋。 “太美啦!”煮雨丢下行李就奔去了窗外的露台,露台将三个套间的窗外连成一体,正好面向着飞瀑的这一边,坐在围栏的美人靠上,赏瀑赏花赏湖景,简直不能更美。 “而且还凉快。”燕七站在屋当中,穿堂风夹着瀑布的水凉由窗口吹进来,只觉得浑身清爽通透。 “水墨!”煮雨给水墨打招呼,那小子也正从房间中出来到露台上感受这凉爽。 燕七住了离瀑布最近的一间,燕子恪住了中间的一间,燕九少爷住了距瀑布最远的一间。 梳洗一番换了件衫子,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岛上有好几处厨房,负责附近别馆的伙食,有专人提着食盒送过来,按着人头每人两荤两素一汤一饭两果盘两点心,不是皇帝抠门,实在是炎炎夏日谁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而且你们非得分开吃啊?三个人凑一桌吃,这十二个菜可都是不重复的菜色呢。 燕家伯侄仨都没吃多少,燕七是为了减肥,另两个本来饭量就不大,剩下的全便宜了煮雨水墨和燕子恪带来的一枝两枝,四个人把主子剩下的饭菜扫了个精光。 吃饱喝足,要去睡个午觉才算圆满,屋里的床上铺着玉簟,吊了碧绿纱帐,换上丝质的睡衫,钻进去往里一躺,神仙也不能这么惬意。 煮雨睡在床对面的竹榻上,主仆俩先后坠入梦乡,满屋里一派碧凉清畅,但觉窗外飞瀑如雨,花香暗送,幽芬绮迷。 一觉醒来,身上丝汗也无,只觉骨酥筋软,睡了个舒坦。 喝了几口煮雨端过来的冰镇薄荷茶,起身梳洗更衣,燕七就从屋里出来,沿着露台往那边走,路过燕子恪的房间,见门窗大开,纱帐轻拂,衣架子上搭着他今儿来时穿的琉璃色的外衫,却不见他的人 。 至燕九少爷窗前,见正捧着本书坐在书案后头托着腮细看,水墨也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拿着本书在那儿翻,燕七瞥见那书页上全是画儿,没有半个字。 “醒了?”燕九少爷只觉一道胖胖的身影遮了窗,眼皮都没抬,只慢吞吞地打了个招呼。 “你睡没睡?”燕七站在窗框里扮一寸照片。 “也刚醒。”燕九少爷放下书,端过旁边的茶盅来喝了一口。 “热吗?”燕七关心她弟。 “还好。” “睡不睡得惯?” “还好。” “瀑布声吵吗?” “还好。” “我呢?” “……”燕九少爷这回不说“还好”了,慢慢地白了他无聊的亲姐一眼,“暑期的功课做完了?” 锦院绣院的先生放假前都给学生们留了暑期作业,当然男生和女生作业的力度和难度肯定不同,女生的作业多半以娱乐和消遣为主,男生们为着将来的科考,纵是放假也不能放松了功课。 譬如燕七她们的作业,一般就是写几篇字帖、画上几幅画、练几支筝曲、做上几个荷包、绣一幅针线等等,“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燕七道,要在岛上待上许多天,她连小说话本都带了好几套来,用以打发岛上时光。 “大伯呢?”燕七问。 “去宫里了。”燕九少爷看了她一眼,“让我转告你,楼下小厅里有西瓜、草莓、菠萝、桃子、芒果,都洗了切了,另还有点心和干果,都在食盒里放着,若想出去玩,就带上一枝。” 然后就目送他姐转身下楼去了,不过片刻就让煮雨送了个水果拼盘上来,西瓜的籽全都抠了去,菠萝和桃子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草莓旁边放了一碟子糖,唯独没有芒果,因为知道他不爱吃。 燕七实则只吃了两块西瓜就重新回了楼上房间,这一次的用冰事件让她下死了决心减肥,纵然她可以忍着不用冰,但这一身一身粘津津的汗也确实让人不痛快。 洗了手,在窗前的书案上铺开画纸,画艺课的先生留了画画的作业,不拘内容,只说是要画暑期见闻,燕七打算把前两天看洗象的情形画一画。 这一画就到了晚霞漫天,画废了七八张纸,人物也都是大头小身子歪七扭八的漫画状,两头象画成了猪,一头象画得神情猥琐,还一头象不小心画多了一条腿,不过燕七打算装着不知道混过去,现在正画最后一头,慈眉善目倒是个好面相。 “画的是长生?”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也不知这人几时进得屋来,又在身后看了多久。 第136章 不惊 “姑娘夜里是不是做噩梦了?”煮雨给燕七梳头的时候问道。 “啊,我说梦话了?”燕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倒是没有,天将亮的时候小婢起身去小解,顺便看了看姑娘可盖好了肚子,却见姑娘出了一头的汗,脑门儿却是凉的,人也缩成一团。”煮雨端详着燕七头上的碧玉簪子是否插正了位置,“敢是新换了地方不习惯的过?” “大概是吧。”燕七道。 “嘿嘿,”煮雨向前一伸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儿来,“大老爷今早去宫里之前让小婢给姑娘的,说这瓶儿里是清心安神丸,睡前吃,一日只许吃一粒。” “收着吧。”燕七起身,看了眼窗前书案上端端正正摆着的一张芙蓉花汁染的红笺,“这请笺是谁送来的来着?” “户部尚书闵大人家的二小姐使人送来的,”煮雨开心地道,“说是设了个小小茶会,听闻姑娘是第一回来御岛,特特邀了姑娘去小叙半日。” 这就开始了啊,官家子女们的人际往来,这是他们跟随家长到御岛上来的首要目的,能被带到御岛上来的官眷,多半都是在家中有些地位和话语权的,无论是结交朋友还是攀亲结戚,都是不错的人选。 闵二小姐……闵雪薇?当今最受宠的闵贵妃的嫡亲二妹,京中享有盛名的四大才女之一,礼亲王寿辰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位。 看上去是个孤高的性子,怎么就佛光普照地想要对燕家最不起眼最不受宠的小胖子慈悲一回了呢? 燕七没多想,让去就去呗,收拾妥当,带着煮雨就出了门,见燕九少爷穿了件云水蓝的丝袍,黑发高绾,插了支水玉簪,一身清远地立在露台上,旁边还跟着水墨。 “不看书了?”燕七问他。 “有约。”燕九少爷言简意赅地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果然从今天开始这人际活动就大范围展开了哈 。 “那一起走吧。”燕七就往楼下走,燕九少爷跟在后面看着他姐,见梳了个利落的单螺髻,露出白白滑滑的一截颈子来,若是能瘦下去,这颈子会显得纤长优美。身上穿了齐胸褥裙,绛紫色的丝衫,藏青色的纱裙,系了一束金亮的长绦,倒是让她肉肉的体态看上去瘦了些,只是却衬得脸和手更白了,失了些暖色。 “这身衣服,配蔷薇色的口脂好看些。”燕九少爷道。 燕七转过脸来看他,见他双手揣着袖,垂着眼皮慢慢飘着,仿佛刚才那话是出自别人之口。 “何方妖怪,从我弟身体里出去。”燕七道。 “……”燕九少爷慢慢抬起眼皮儿看了她一眼,“呆子休要胡说。” “……”燕七乖乖闭了嘴,做为一个悟能,她还是老老实实赶路的好。 两个人在一处月季花圃前分路而行,燕七要去应约的地点叫做兰风清溆,一路打听着一路就找了去。 兰风清溆设在一淙清溪边,高棚敞轩,四外通透,地面设着筵席,吊着纱帘,穿林的风一吹,溪声鸟声,花香草香,幽幽淡淡地送进轩来,别有一番意趣。 轩里坐着闵雪薇,以及她的妹子闵红薇和另外三四位姑娘,其中一个燕七也认识,陆莲,这位据说是陆藕她爹以要相看亲事为由堵了陆藕母女的嘴后带上岛来的。 “小七,你也来了?”陆莲一见燕七进来,先是怔了一怔,转而笑着亲热地同她打起了招呼,一副自己颇有人缘儿的样子。 燕七一一向着众人行礼,众人亦起身回礼,闵红薇也记得燕七,知道是燕五的妹妹,嘴唇一挑就鼓着眼睛笑起来:“哟,怎么回事,燕五告诉我说这一次燕大人是要带她上岛来的,怎么换成了你?她呢?” 燕七应道:“家姐为祖母侍疾,无法前来。” 燕七也不傻,当然是捡着好听的话说,再说燕老太太中暑卧床是真,也不算是她无中生有咒老人家,只不过燕五至多是去请安问候了几次,侍疾却是没有的。 “呵呵,原来燕五还是个孝顺的,倒真看不出来。”闵红薇似笑非笑摆明不信。 “尽心就好。”燕七道。 闵红薇本想拿着燕五姑娘做一做文章,却被燕七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堵住了话头,不由哼了一声,转头和闵雪薇道:“二姐,这位咱们并不熟,你怎么也给她下了帖子?” 语气里是不假掩饰的瞧不起,也并不在意当众给燕七一个没脸。 “谁不是由不熟到熟的。”闵雪薇淡淡地看了闵红薇一眼,转而和燕七道:“燕家妹妹可有小字?” “安安。”燕七道。 “安安请坐。”闵雪薇颔首示意,有婢女端了茶上来放到燕七面前的小几上。 “方才说到哪儿了?”闵红薇有意令众人忽视燕七,便提声引开众人的注意力。 “说到明晚要在湖上举行的消夏会,”陆莲笑着接话,“听说有许多外番进贡的稀奇水果,还有外番美人献舞。” “嘁,蚍蜉小国,能有什么好看的舞蹈,”闵红薇冷哼,“都是些尚未经开化的人胡乱比划的,既粗俗又野蛮,哪里比得上我泱泱中原,舞蹈技艺博大精深?!” “说得是,”陆莲立刻顺着这话风接道,“听说啊,那些野蛮人跳舞的时候,女人上半身什么都不穿,男人浑身上下只围一条短皮裙,身上还有刺青,甚是古怪可怖 。” 才刚还把人称作外番美人呢,转嘴就变成了野蛮人。 其余几位姑娘闻言轻声吸气,不由惊疑道:“这可真是有伤风化,明晚当真要让他们这样跳么?” “想来是不会的,总得穿妥了才许上场,”陆莲掩口笑起来,“听说这个小国啊,自己没什么本事,就会腆着脸跟我们天朝学,我们尚舞,他们就也跟着风地人人学舞,我们尚骑射,他们就也一股脑地练骑射,据说这一次不远万里地来上夏贡,皇上开恩允他们一起到御岛上来避暑,一个个儿高兴得什么似的,昨儿乘船来时我见了,那一帮子人直嚷着‘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湖’,亦或是什么‘好大的船’、‘好大的岛’云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子,惹得我们那艘船上的人个个儿笑得掩口葫芦。” 几位姑娘听了便也跟着一起笑,脸上都是身为上邦大国子民的自傲。 闵红薇笑得 第137章 不变 燕七受了一下午文化熏陶,喝了一肚子芍药花茶,回到飞来阁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了水平面,先去燕九少爷的窗外看了看,见正在房中同别家的两位公子说话,于是也未惊动,回身折返自己的房间去,沿着露台往回走,还未及迈进屋,就听得有人在楼下撕着喉咙叫了一声:“燕小胖!” 转回头往露台下面看,见元昶立在水潭边一块大石头上,仰着脸向上瞪着她,一边瞪着还一边控制不住地咧着嘴笑,晚霞映亮了漆黑眉眼,虎皮金劲装衬得整个人像团热烈的小太阳 。“燕小胖你要捱揍了!”元昶兜着下颌恶狠狠地道,身子向上一纵,眨眼就跳到了露台上,泰山压顶似的低下头来瞪着面前的小臭胖子。“你要来御岛怎么没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燕七道。 “嗬,瞒着我你还有理了是吧?!”元昶伸手捏住燕七鼻头,“快道歉!” “对不起。”燕七道。 “……”忘了这小破胖子一直都没节操了!元昶磨着牙松开手,又不甘心地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若不是我今儿瞅见燕九了还不知道你这小混蛋也上了岛!你大伯怎么想起带着你俩来了?” “昂,想起来就带上了呗。”燕七揉着被戳疼的脑门,被元昶挥手拍开,粗粗厚厚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的脑门上揉摁了两下,然后佯作自然地偏开头去看旁边石壁上那道小瀑布。 “这地方不错,好几户官家都想住这儿来着,结果被你大伯先人一步抢了。”元昶道,“这地方离我姐夫的行宫近,而且背阴凉快,地势还高,赏景方便。” “是很好。”燕七道。 “你知道个啥!”元昶转回脸来瞪她,“这岛上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年年来,你倒是继续瞒着我啊!看我带不带你去玩!” “啊,不用麻烦……” “你敢把话说完信不信我把你扔湖里去燕小胖!” “好吧。” 元昶瞪了燕七半晌,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内那莫名的喜悦笑了出来,胳膊肘一撞燕七,笑道:“一会儿晚饭你吃快些,我来找你,咱们去捉蟋蟀,这岛上的蟋蟀个顶个儿的大,能咬擅斗,咱们挑几个最厉害的,拿去同外番的蛮子们斗,赢他们的宝石给你镶首饰,怎么样?” “好。”燕七应了,目送元昶兴高采烈地离开。 才刚吃过晚饭,燕子恪就被哪哪个官员下帖儿请去小酌,燕九少爷要留在房中看书,燕七则早被迫不及待的元昶拉出飞来阁疯跑去了。 “咱们找草多的地儿!”元昶兴奋得连蹦带跳,只要一想到这随后的十几天都将有一个小胖子在这岛上陪伴他,这颗心就禁不住想要脱腔飞上天去。 “是要逮蟋蟀吗?”燕七问。 “废话,那会儿不是说好了的!”元昶瞪她。 “那不要往草多的地方去,”燕七停下脚,“去山石多的地方吧。” “怎么,怕蚊子咬?”元昶看了看燕七身上衣服,是女式的短褐,专门为了同他出来玩换上的,这小胖妮子,做什么事都认真得可爱。 元昶咧嘴笑起来。 “蟋蟀是生于砖石多处的地方的更强硬,”燕七道,“生于草丛土地的,身子都软。” “嗬?你听谁说的?一副挺懂的样子。”元昶微讶地笑着看她。 “山野间的东西我都熟悉啊,”燕七道,“我的童年就是玩这些玩过来的。” “哈?”元昶没明白燕小胖这位好歹也是三品官家的官眷怎么就能对山野间的东西熟悉得来,还从小就玩蟋蟀——燕子恪那大神经病看样子果然名不虚传,从小就不管燕小胖的吧? 那就去山石多的地方吧,尽管元昶对燕七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只要燕小胖能玩开心,去哪儿又有什么所谓 。 今晚的夜色也十分给力,月光皎洁,明亮如昼,两个人就在附近的小石山处找了一阵,一人逮了十来只,然后凑到一处挑拣,结果燕七把元昶逮来的全都淘汰掉了。 “干嘛你燕小胖!懂不懂你就瞎弄?”元昶敲着燕七脑壳,“刚才那只头大的你也给我扔了?!” “那只身子窄,没有力气的。”燕七道,“而且你要看颜色,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你挑的那几只不是黑的就是赤的,都不禁斗的。” 元昶用看稀罕的目光瞅着燕七:“你还真懂?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蟋蟀最好?” “红白麻头、青项、金翅、金银丝额是上等的,黄麻头稍差些,紫金、黑色又差上一些。”燕七指着自己逮到的那几只蟋蟀道,“这个时节斗蟋蟀其实还是早了点,初秋的时候正好,而且才刚逮到蟋蟀并不适合立刻就斗,养上几日,等它元气足了才更有杀意和力气。” 元昶这回直接是用看外星胖子的眼神看着燕七了:“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那咱们今天先不找蛮子斗,养上几天再说。” “那你拿回去吧,知道怎么养吗?”燕七问。 元昶哼了一声道:“放心,纵是我不会养也有人会养。” 小心将蟋蟀在透气的小瓶里收好,扯着燕七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背靠着山石壁仰头看月亮。 “燕小胖,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元昶定定地盯着夜空,忽然发问。 “没怎么想过。”燕七道。 “……你这蠢丫头,”元昶偏过头来瞪她,“你这是有一日过一日,得过且过啊?!过日子怎么能没个成算?!” “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太多有什么用。”燕七道。 “……有变化的时候就以不变应万变啊!”元昶道。 “我现在不就是,没计划就是不变。”燕七道。 “……你还振振有词了!”元昶伸手过来在燕七脑壳上敲了一记,“你就没想过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啊?” 燕七也望着夜空,没注意元昶问这话时泛红的耳尖,“想过啊,但想象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想也没什么用。” “你……”元昶重重喘了口气,“万一你大伯把你嫁给一老头,你怎么办?”燕子恪那么神经,这又有什么准儿。 “不会的。”燕七道。 “你怎知不会?你不是才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138章 挑衅 “新交到的朋友?”燕子恪问燕七,这位的观察力一向都敏锐得很。 “嗯。”燕七点头。虽然这个朋友交得有点莫名其妙。 燕子恪也未多问,只管拿了自斟壶给自己倒酒喝,酒是榴花酒,应季的食物应季的酒,都是最为养生的东西。 “咚咚咚”地三声鼓响,满场里的喧嚣热闹登时静下来,便见一位穿着红色朝服的官员行至场地中央,先四下里行了个罗圈礼,而后方扬着声音开始说话,无非就是颂扬皇帝功德、祝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场面词,再之后便是欢迎外邦使者的客套话,以及恭祝众人今晚吃好玩好的结束语。 这位官员讲完话退下去,紧接着便又上来一位绿衣宦官,尖着嗓子开始报幕,第一个节目是宫廷礼乐,做为欢迎外邦使者的迎宾曲,一众早早就位的宫廷乐队成员缓缓地奏响宴客乐章,优美大气的旋律响彻御岛夜晚的上空,早便准备好的烟花窜天而起,星幕下绽开五色缤纷的花朵,热烈欢腾的气氛一下子铺展开来,岸上湖上响起一片欢笑声与觥筹交错声。 礼乐过后是宫廷舞蹈,一群轻纱舞姬轻盈柔美地在这星夜烟花景中翩翩起舞,使得整个宴会又多了一层浪漫旖旎的气息,燕家三口看得都挺认真,旁边船上怎么说笑热闹,丝毫影响不到这条船上惬意平静的氛围。 舞蹈之后有人上去唱曲儿,有合唱有独唱,再之后是杂戏、弹唱、象生、戏法,伴着鼓乐之声,端地是热闹非凡 。 演了将近一个时辰,见那宦官上去继续报幕:“……乌犁使者奉演舞蹈……” 场下刷刷刷,一片目光闪亮:终于等到了啊!谁要看那些个宫廷节目啊,一年年的早就看絮了好嘛!就等着不穿上衣的番邦美女献舞了呢!快快快! 在一帮老少爷们儿火辣辣目光的注视下,一群充满异域风情的外邦舞女风一般地卷上了台,虽然穿着上衣,但那薄如轻容的料子也掩不住多少春光,幸好关键部位都用大片的金饰挡住了,袖子只将将过肩,露着两条雪白滑嫩的胳膊,腕子上套着能闪瞎人眼的金手钏,手钏上还缀着几十枚细小的铃铛,一动就清脆脆地响,下身是开衩开到膝盖以上的纱裙,两根大白腿时隐时现,打着赤脚,脚腕上也是金钏铃铛,涂着鲜红的蔻丹,个个妖治妩媚、体态迷人,一上台便冲着四下的天朝爷们儿大送秋波,这场面登时就让一些女眷沉下了脸。 旋律古怪节奏新奇的异域音乐响起,来自乌犁的舞娘们开始了她们狂野热烈的舞蹈,不同于中原优雅柔美的舞蹈风格,乌犁的舞蹈充满着力量、热情、火辣和原始的*召唤,那大开大合的动作里透着明显的暗示,那配合着舞蹈的神情眉目里尽情地抛洒着诱惑,如此直白如此*如此性感的舞蹈一下子让天朝爷们儿们情绪大嗨起来,以前当然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天朝上邦什么稀罕物儿没见过呀?但是这种香艳场面吧,见多少次都不嫌多不嫌平淡无味啊! 这场舞直跳得满场气氛火爆躁动,结束时男人们都还有些意犹未尽,女人们则暗暗松了口气,嫌恶地瞪着那群小妖精叽叽咯咯地笑着退下台去,紧接着又是乌犁的舞蹈,这回上台的是一帮大汉,个个打着赤膊晾着胸毛,轮到天朝爷们儿们嫌弃了,不过女人们也开心不起来——一个个五大三粗人熊似的,谁爱看啊! 乌犁男人们的舞蹈就更是狂野了,充斥着凶悍野蛮与残暴的气息,这哪儿是人在跳舞啊,分明就是野兽在狂欢啊!好些个女眷已经不能直视了,要么低了头要么将脸扭向了一边去。 燕七也把脸转开了,因为上头有个汉子老瞪着她,一边瞪着她一边吼,总感觉这位是把她当成了胖兔子的饿熊,随时都有可能扑下来一口吞了她。 一转脸,瞅见旁边船上闵雪薇也正向着她望过来,两人对上目光,闵雪薇便冲她微微笑了一笑,顺便举了举手中杯子——她竟然在喝酒,这位京都赫赫有名的淑女名媛,竟然在喝小酒,而且是面对着台上如此野蛮凶悍的一帮人熊,面不改色超脱依旧。 燕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杯,略一犹豫,旁边燕子恪已经递了他自个儿手中的酒杯过来塞在她的另一只手里,于是便也举起来冲着闵雪薇略一示意,两个人一起就口端了底儿。 “咳……”燕七没想到这酒还挺辣,榴花酒,夏日一般热烈。 燕子恪就在旁边托着下巴瞅着别处笑。 上头那帮人熊总算在把整个舞台跺塌之前跳完了舞,轰隆隆地下得台去,接着是乌犁的杂耍表演,再然后是角抵表演,就如闵红薇陆莲她们所说,这帮人带来的节目基本都是野蛮色彩浓重的东西,天朝的优雅人士们看了一阵就不大乐意看了,在下头嗡嗡嗡地说笑喝酒,自得其乐起来。 许是天朝人的轻视态度惹恼了乌犁人,一位乌犁的貌似领头者的家伙从台下蹿到了台上去,乌哩哇啦一通吼,倒是让下头正说笑的天朝人士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了半晌,谁也不知道这位人熊首领是尿急找不着厕所啊还是想家了忍不住吟了首诗。 半晌又从台下上去个人,这位倒是天朝人,穿着青色朝服,官阶看上去不算高,面有难色地开口提声道:“这位乌犁六王子方才说,久闻我中原人士擅长骑射和角抵,今晚趁着这消夏盛会,想要让自己的手下同我中原高手切磋切磋技艺,也算是给大家助助酒兴,不知有哪位……肯上来同乌犁的使者过过招呢?” 呵呵。弹丸小国这是哪儿来的自信要挑战我天朝上邦啊? 下头的天朝大佬们淡淡一笑,没人理会 。 乌犁六王子脸上挂不住了,横肉一抖,大步走到台子边缘,两只蒲扇大的手握住那路灯一样的顶端燃着火把用以照明的铁柱子,大喝一声,手上胳膊上青筋暴涨,竟是将这足有数百斤重的铁柱子给生生拔了起来!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这位便像得了定海神铁的黑熊精,抱着这铁柱子就舞将了起来,在台上抡了数个回转,直唬得那青服通译一屁股坐在了台面上半晌不敢起来,末了,乌犁六王子将这铁柱子擎着向前狠狠一探,径直指向了离台子最近、位置最正中的那条船上坐着的人,柱子顶端的火把几乎就要撩着那几人的发丝,而这百斤重的铁柱本身所挟带的力量与抡过去产生的劲风足以将人吓瘫吓躲吓得面如土色! 可让乌犁六王子倍感惊讶的是,这船上坐着的一 第139章 不让 众人循声望去,见某条船的船头立着那说话的女孩子,相貌甜美,脸上带着讥嘲地正望着燕子恪的那条船,不少人都认得这位,参政秦大人的千金秦执玉。 燕家七小姐是谁?燕子恪身边儿那小胖子吗?开什么玩笑!一看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吃货,秦执玉和她有仇啊?竟是要逼着她上台去丢人? 不等那小胖子作出反应,秦执玉又提了声向着台上道了一句:“燕家七小姐可是燕子忱燕大人的亲闺女呢!” 台上的六王子听见了“燕子忱”三个字,忙问通译秦执玉在说什么,通译如实翻译了一遍,六王子和八公主的脸色就变了,四道目光利刃似地劈向燕七,八公主便向着她一指:“上来同我比箭!” “想和她玩儿吗?”燕子恪正在下头问燕七。 “把她赢了的话不会引起什么两国争端吧?”燕七担心国际问题。 “放心,”她大伯宽慰她,“子忱在边疆顶着呢。” “……”这是把她爹堵枪眼上去了。 台上的六王子见燕七坐着没动,不由一阵冷笑,用生硬的中原话高声道:“怪不得,燕子忱,没种,生不出儿子,女儿也,窝囊!” 八公主更是用手将燕子恪一指,挑着眉毛对燕七道:“不敢应战,就把你丈夫输给我!”把这俩人当成了老夫少妻。 “呵呵。”燕子恪神经兮兮地笑了一声。 “大伯想去乌犁吗?”他侄女木着个脸还逗他呢,一边问他一边慢吞吞地站起身。 “好好玩儿。”燕子恪举了举手中酒杯,“输了就送小九去乌犁。” 赠品·海外包邮·九:“……” 一众官员眼睁睁地看着燕子恪把自家的小胖侄女送到了台上去:果然不是亲生的啊! “怎么比?”通译很为眼前这个拥有一位禽兽大伯的小胖子担心,替她问向八公主。 “比射箭啰,”八公主轻蔑地睨着燕七,胸脯一挺就收到了小胖子艳羡的目光,“这里没有靶子,不如就用活人来当靶子好了。” “比杀人吗?”燕七问。 “噗——”通译喷了,小胖子你能不能不用“比吃肉吗”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不,用我们各自最亲近的人当靶子,远远地站到湖面的船上去,在头顶放上水果,从大到小,第一轮先放菠萝,第二轮放桃子,第三轮放草莓,射中水果的自然算过关,射空的算输,射到人的嘛……”八公主邪恶地勾着红唇一笑,“就自吞苦果喽!” 众人一听这规则,齐齐吸了口凉气:这果然是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美丽的女人心越黑啊!用自己最亲近的人当靶子,这要真一失手,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但转念一想,小胖子最亲近的人现场来看不就是燕子恪吗?——好好好!这规则想的好,就比这个吧!开始开始! 八公主的话还没说完:“按照我们乌犁的规矩,比箭要有彩头,我看就这样好了,你若输了,你丈夫让我带回乌犁当驸马,我若输了,把我哥哥留下给你当丈夫,怎么样?” 专业卖哥一百年 。 “我不要你哥哥,他太丑了。”燕七摇头。 “那,我们的男人你随便挑。”八公主一指台下站的那一排人熊。 还不如六王子呢。 “你若输了,”燕七说,“就和你们所有的乌犁人站在台上,面向北方,单膝跪地,高喊三声‘燕子忱是盖世英雄’,怎么样?” 八公主眸中利芒一闪,咬着牙道了声“好”。 双方达成协议,就有人飞快地奔去皇帝的行宫请旨用箭,在御岛上除了护卫军,任是谁都不允许携带武器上岛的,所以要比箭的话必须得先经过皇上的同意才行,否则就有行刺的嫌疑。 这当口已有人开始准备供活靶乘坐的船只,六王子倒是对他妹妹的箭法颇有信心,二话不说地上得船去,划向正对着台子的百米开外。 “你的活靶让谁去?”八公主问燕七,“不要让你的丈夫去,我怕你射到他。”说着便一脸轻蔑和挑衅的笑。 “备用丈夫行吗?”燕七问。 “行。”八公主点头。 “那我们俩就伙用你哥哥吧。”燕七道。 八公主:“……” 台下众人并不知道这俩人在上头正说什么,只迟迟不见燕七的活靶站出来上船,就又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燕家七小姐最亲近的人不就是她那同胞兄弟燕家小九爷吗?都到了这个地步,可不要犯怂啊,燕子忱大人既是盖世英雄,身为他的儿女,又岂可不为我朝争这一口气呢?” 说话之人就在燕家人所乘之船旁边的那条船上,鼓着一对眼睛正瞟着燕九少爷笑得故意,礼亲王寿宴上遭受到这货给的伤害,今晚可终于是找到机会报复回来了!闵红薇鼻子里重重地喷出股气去。 闵雪薇幽凉地看了她一眼,直唬得闵红薇一个哆嗦,嗫嚅着不敢再吱声。 旁观的众人觉得这话倒也有理,人家八公主都把自己手足给豁出去了,你燕家姐弟俩也不能给我们天朝丢份儿不是? 在众人无声胜有声的目光注视下,燕九少爷慢吞吞地站起了身,慢吞吞地往那小船上跨,跨上去后转过脸,慢吞吞地冲着那边的闵红薇比了一记中指。 去向皇上请旨的人回来了,抱来了两张弓两篓箭,还挟带了个人。 “燕小胖!怎么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给我乱惹妖蛾子?!”元昶怒冲冲地跳上台,恨不能把眼前这一坨狠狠揣兜里带走到远远的地方去,“昨儿对秦执玉动手,被她向我娘告了我一状,我娘刚才罚我禁足,不让我来参加消夏会,我这是偷溜出来的——你这蠢丫头干嘛要答应同蛮子比箭?!你知道下头这些人为何不让自家女眷出头么?赢了蛮子还罢了,若是输了,你便成了给朝廷脸上抹黑的罪人!你说你傻不傻?!” “我赢了她不就好了。”燕七道。 “你——”元昶一噎,瞪着这语气淡然得近乎霸道的小胖子,“人外有人,你能保证赢得了她?” “我会赢。”燕七道。 斗心机,比算计,玩手段,她可以认怂,可以退避,可以无视。 唯有射箭,定当不让! 第140章 杀气 八公主也在狠狠地盯着燕七,生为国之公主的骄傲,身为国之代表的尊严,令她根本无法拒绝燕七定下的加赛规则,可这规则太难了,她根本毫无把握,即便是刚才射草莓,她平时练习的时候也只有八成的准确率,铜钱她从未射过,因为他们乌犁人根本不用铜钱进行交易,谁没事会专门去找一枚天朝人用的铜钱来练习射箭?! 八公主感觉自己上当了,这小胖子面相看着老实,不成想竟是个如此狡猾的家伙,专挑着他们乌犁没有的东西和她比! 可八公主又能怎么着呢,说自己没练过?谁信啊?这么怂的话她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 看了看百米开外站着的自己的亲哥哥,八公主的心一阵收缩,这赌的可是她哥哥的命啊!家里兄弟姐妹这么多,可只她六哥才和她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国内争储之战愈演愈烈,他们兄妹的未来,甚至可能连身家性命都系在争储战上,如若在中原、在这个并不正式的宴会、在这个一时兴起的射箭比试上,她失手葬送了自己亲哥哥的性命,那才是得不偿失,那才是未来一片黑暗啊! 八公主握弓的手攥得紧紧,轻重利弊在心头激烈地碰撞飞快地思量,这个功夫,已经有侍者拿了两枚铜钱划船过去给燕九少爷和六王子分别固定在头上了,找根木头筷子把铜钱立起来卡在劈开的筷子缝里,再将筷子像簪子一样插进二人的发髻中,六王子原是披散着头发的,还特意给他挽了个髻,铜钱面朝射者,底缘几乎就贴着头皮,湖上的众人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看,却仍是看不清几乎与头发颜色混成一体的那枚铜钱。 “好了!”侍者远远地喊。 “那么,二……”通译的“位”字还未及出口,就惊恐地看见那胖小姐提起了弓,搭上了箭,拉开了弦,“嗖”地一声箭飞出去,“叮”地一声射中目标,箭尖与铜钱撞出的火星儿闪在燕家小少爷乌黑的发髻旁,像给他镶上了一枚最耀眼的钻石簪。 湖水涌动,篝火熊熊,岸上岸下,一片吓人的静。 八公主的瞳孔疾速收缩——这个胖子——这个胖子是妖怪吗?!她这一次的出手比前三次都要早都要快!明明是最难的一个靶,她却毫不犹豫抬手就射!而且她还射中了!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越难的靶她射得越轻松,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展现着她的霸道与压迫,她在吓她,在震慑她,在,在凌虐她! 八公主站得笔直,傲人的身姿没有丝毫改变,但是没有人察觉此刻的她从精神到意志已被燕七一箭击溃——不,还没有,她还残存着一样东西,那就是求生欲,她要活,她得活着,所以她的哥哥不能死,他死了她就活不成,她不能让他死,她不能冒这个险去射他头上的铜钱,她宁可忍辱服输,她宁可被台下自己的族人看不起,她宁可回国后遭人嘲笑唾骂——她将落得的下场全是拜身边这个胖子所赐!她不甘心,她恨,她从没有输的这样惨过,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的输不起,心头生起的怨恨之火将她吞没,她什么都不想再顾忌,什么都不想再考虑,她恨,她太恨了!她抬起弓,搭箭上弦,远远地瞄准,利箭夹着寒意呼啸而出! 目标是燕九少爷的咽喉! 观战的众人听见了夜色里利箭挟带出的凛冽风声,风声中又是“叮”的一声,然而没有箭射中铜钱,大家只看到了八公主的箭影在空中似乎有一个变向,而后远远地划落湖面。 ——是什么改变了八公主箭的轨迹?!众人既惊骇又一头雾水,懵懂间望向台上的二人,见八公主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转脸看着燕七,燕七却又在搭箭,目标直指六王子项上头颅! 利箭疾出,杀气如电。 湖面上响起一片惊呼,然而呼声方起,箭已飞至,“叮”地击中六王子头上铜钱,箭势继续前冲,击散了六王子的发髻,冲断了数绺黑硬的头发,如同残灰败烬一般纷纷扬扬地散向了空中。 燕七再一次搭箭,惊愕中的八公主听见这个胖女孩的嘴里吐出冰凉死寂的一句话:“这一箭,我会射他眉心。” 射眉心,多残忍的杀人方式——她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箭射入他的天灵盖,她要让他最近距离地看到自己是如何死在她的箭下——何其冷酷,何其残忍,何其狠辣! 八公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声叫着“我错了”,她没来由地相信这个小胖子真的敢出手,真的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六王子——她错了,她后悔万分,她不该对小胖子的弟弟出手,她惹怒她了,她惹到了一头狼——不,是一个鬼 !一个罗刹鬼!凶残冷酷,无法无天! “我错了——我认输——”八公主急切地用生硬的中原话嘶声喊着,“燕子忱是盖世英雄!燕子忱是盖世英雄!燕子忱是盖世英雄——” “燕小胖!”元昶几步跨到燕七的身边,伸手攥住了她搭在弓上的箭,“别胡闹!杀人要被书院开除的!” 似乎被书院开除是一件远比杀掉乌犁六王子严重得多的事。 乌犁六王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好。”燕七松了弓弦,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八公主,“其他人也要喊三遍。” 直到此时,观战的众人才恍然回过味来,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刚才那是什么情况?!小胖子竟然用箭把八公主射向她兄弟的那一箭给半空拦截了?!老天!这一手不是端午那天箭神曾经使出过的吗?!这个小胖子居然也能做到!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超的箭法?!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才多大啊?! 从旁边山上赶过来准备挽回角抵失利的尊严的一众武将远远地就听见一群人粗着嗓子用发音古怪的中原话高声大吼着“燕子忱是盖世英雄”这样的句子,再走近些细看,见那帮来自乌犁的桀骜野人们竟然整整齐齐地跪在那台子上,面向着北边大漠的方向,像是一帮疯狂信仰着燕子忱的极端异教徒在膜拜他们的神祇。 这是出什么事了?这帮野人最恨的人才应该是燕子忱吧?!这是发生了什么样的重大变故才会让这些难以驯服的野人甘愿弯下他们的膝盖去赞颂他们的仇人啊?! 武将们没有注意到场下众人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些人跟着望向北方的目光中是带着些许羡慕的。 那个燕子忱远在边关大漠,此时此刻他绝不会想到,在万里之遥的京都之 第141章 仙馆 燕七睡醒的时候,煮雨正捧着一摞帖子进门,脸上满是稀罕:“姑娘,您说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收到好几家小姐使人递来的请帖儿,邀您登门小坐呢。小说” 燕七接过帖子就进了净室,出来的时候帖子已都过了一遍眼,递还给煮雨,边去洗手边道:“就最上面那个吧。” 煮雨也是识得字的,低头在被摞到最上面的那张帖子上看了看,见榴红底子洒金笺上清丽字迹写着“谨订六月十一日午时初刻设紫阳小宴于岛西紫阳仙馆”云云,下头落款是“闵素辞”三字。 “素辞”是闵雪薇的字。 煮雨便觉奇怪:“闵二小姐姑娘已经结识过了,为何不趁此机会再去结识些新的朋友呢?”多难得的扩大人脉的机会呀。 “你看反面。”燕七嘴里衔着象牙柄的马尾牙刷呜噜着道。 煮雨忙将这帖子翻了个面,见也写着几行字,看完就问燕七:“闵二小姐特意请来的这位涂先生是做什么的呢?为何专要替姑娘引见?” “我忘记问大伯了。”燕七漱完口,用巾子擦了擦嘴,“大概是位箭法很好的前辈吧。” 于是燕七一上午都坐在桌前写回帖,向不能应邀去的相请致歉。 紫阳仙馆位于御岛西部,据说整座御岛上除了皇帝的行宫之外,最凉快的馆驿是飞来阁,最美丽的馆驿就是紫阳仙馆,两个好地儿一被燕子恪那个谁也惹不起的蛇精病抢了,一被闵家这贵戚权门给占了,其他官眷只能在旁边不要不要的羡慕,好在每年闵家在这御岛上都会办一次紫阳小宴,邀请上岛的官家子女前来小坐赏景,只是每次请的人都不多,这就愈发显得闵家的宴请高大上起来。 至于飞来阁那边就不要指望了,大家躲蛇精病还躲不及,谁还上赶着去蛇窝里逛啊? 实则除了闵家的紫阳小宴之外,还有其他的官家家眷也会隔三差五地以各种名头办宴聚会,目的除了搞关系拉人脉之外就是为了打发这漫漫暑日,如此看来御岛上的生活其实是很美好的,无怪大家都挤破头了想跟着家长到御岛上来。 燕七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才知道燕九少爷也受了闵家的邀请,姐弟俩还不小心撞衫了,见燕九少爷穿了件天水碧的交领纱衫,由肩至袖似空里流霜般飞织着细细的白色线纹,下摆又仿若雨落深潭似的积了重重的苍苔之色,在这盛夏流火的时节里让人看着便觉清凉舒坦,因着这个原因,燕七也选了这一身穿了出门——这套衣服是临来御岛前燕大太太专门令人给燕七燕九姐弟俩赶做的,毕竟是代表着燕家上御岛伴驾,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怎么行,那不是给燕家丢脸吗?因而是实实着着地挑着今夏最流行的款式给姐弟俩各做了一套。 但姐弟俩并不知道对方也有这么一身衣服啊,心有灵犀地都选择了今儿赴宴穿这一身,从屋里一出来,在走廊上撞了个对脸儿,燕九少爷就感觉自己对上了一面哈哈镜,镜子里头是大码女版的自己,好在还是有些微不一样的地方可以让俩人区别开来:燕九少爷腰间坠了枚荷叶式黛色冷玉,燕七的裙带上则系了个碧绿平金的小西瓜香囊。 燕九少爷转头就要回屋,燕七推测这位是要换衣服去,姐弟俩穿成了一样的衣服,这货一定觉得丢人死了。 燕七就一伸手把燕九少爷的衣后领给薅住了:“就这么着吧,显得咱们亲近。” 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楼下的煮雨和水墨就瞅见他们七姑娘拎着一张咒怨脸的九爷从楼梯上下来了。 煮雨觉得姑娘和九爷穿得一模一样可真萌啊。 紫阳仙馆建于御岛西畔的一片凹地里,远远地站在地平面上看过去,除了草皮与远处的千岛湖面外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当你走到近前,突然便会出现一只巨大的紫阳花碗在你的脚下——这凹地是陷于地平面之下的,形状就像是一只敞口的大碗,碗壁上植满了各色的紫阳花,碗底则是一汪巨大的水潭,在水潭的中央,有一块高于潭面之上的平地,平地上轩馆玲珑,便是那紫阳仙馆。 紫阳,紫气东来,丹凤朝阳。闵家人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然而谁又能说什么呢,谁让人家养了两个争气的闺女,大女儿闵紫薇进宫为妃,深得皇上宠爱,正是风头无两,二女儿闵雪薇才貌双全,名满京都,成为无数家庭教女的榜样,有人就推测,闵尚书那老狐狸搞不好日后也要将二女儿送进宫去来个姐妹共夫,到时候后宫就成了闵氏的天下,怕是连元皇后都难挡其锋。 当然,还有三女儿闵红薇,那位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有些想得远、想得多的人家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打起闵家的主意了,巴不得能成闵家的座上宾,得到紫阳小宴的请帖便愈加显得难得了。 日头当午,暑气正热,走到紫阳花碗的时候,一股凉丝丝的气从碗里扑面而来,植物多的地方总比别处凉快些,再加上碗中红粉蓝白紫的花儿,大团大团的,像是冰淇淋球,燕七就觉得身上的汗意都落下去了几分。 这么大的一“碗”花,说来也是不多见,姐弟俩驻足碗边,边沐浴着凉意边欣赏这难得的景致,在碗的周围还有三五拨人站在那里也在赏景,口中赞美不断。 “这样的景也是蛮有趣儿的,只不知这‘碗’是天然而成,还是人力所为?”有位小姐好奇问道。 “听说原本天然就是往下陷的这么一块凹地,后来经由匠人设计,将这凹地修整成了碗状,四壁种了紫阳花,碗底的水也是后头引过来的,说是取风水里‘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之意。”一位小姐介绍道。 “站在上面往下看,水潭面倒映着四壁的花,确实很美。”那小姐就点头赞道。 “你是头一次来,不晓得这紫阳仙馆的妙处,过会子你便知道了,还有比眼前这景儿更令人惊叹的所在呢!”另一个小姐就笑。 “你来过几次?”有人问这小姐。 “我已来过御岛四次了,每次都受邀到这紫阳仙馆来玩。”这小姐颇有些自豪于能成为闵家的座上常客。 “紫阳小宴的帖可是一帖难求啊,好些人都想拉关系扯交情蹭上一份儿,可惜人闵家眼界高,无本事莫登门,能登门的必非常人。”另一边一位公子也在和同伴低声议论着闵家的紫阳小宴,这二位没受邀,纯是来凑热闹在碗外头围观一下。 “我 第142章 闵家 厅中正说笑的众人被这一声打断,倏地静下来齐齐向着进门处望,见一名穿着莺黄裙衫的甜美少女正冷冷盯着坐在那里的一位胖小姐。 就算大家尚不熟悉那位昨晚才刚大出了风头的胖小姐,却不可能不认得这位黄裙少女,参政秦大人家的千金秦执玉,长公主最疼的小姑子,从小被惯大的,刁蛮泼辣,很不好惹。 没想到这次的紫阳小宴闵家居然也给她下了帖子,不过众人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位今年估摸着也是第一次来御岛,闵家这么精滑,怎么可能会不请她来呢。 众人一见秦执玉这样子,便都不肯多事,只管静观。 燕家这位七小姐昨晚一手漂亮箭法很是让人惊艳了一把,大家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燕家还有这么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姐,燕子忱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非等闲的闺女。 难怪燕子恪就真敢把这孩子送上台去同乌犁蛮子真刀对真枪,若非对她的箭法有着充足的信心,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二弟的女儿去以身试险。 ——燕子恪那个心机蛇!太特么会抓住机会炒作自己侄女了!这是怕小胖子嫁不出去所以赶紧借这次的机会让她露露脸出出名火上一把吗?很好,他做到了,经由昨晚那一战,大家全都知道了燕家七小姐是个小胖子,哦,不对,燕家那个胖七小姐有一手好箭法。 嗯,不愧是燕子忱的女儿,这是得了她爹的真传了,功夫必当不错,否则不可能有那样好的视力和那样快、稳、准的手法,碾压靠蛮力哗众取宠的乌犁人根本毫无压力啊。听说秦执玉也学过功夫,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一言不和干起架来,哪一个能赢呢? 说到昨晚那一战,确实很精彩,尤其是小胖子半空拦截乌犁八公主的那一箭,直接惊呆全场,可以媲美去年全京综武大赛上秦驸马半空拦截对手的那一箭了吧,那一箭也是这么斜刺里射出去拦下的,虽然比起端午那次箭神箭尖对箭尖地截下秦执玉的箭稍显逊色,却也是不多见的惊鸿一现了。 乌犁人就这么着成了这位燕家七小姐成名的垫脚石,最后也没落个什么好,听说今儿一早这伙乌犁人就让礼部着船给送走了——说是送走,其实根本就是遣返,再说难听点那就是驱逐,那八公主最后一箭险些失手杀了燕子忱的儿子——这一点有待考究,听当时离得近的人说,那八公主好像是故意的——甭管是故意还是失误,这伙不知天高地厚还爱无事生非的乌犁蛮子必须赶紧的打发掉,若再留下来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 至于这位燕家七小姐,她是个幸运的,她抓住了她大伯给她安排的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诸多官家知道了她的存在,嗯……看体格倒像是个好生养的,再清减清减就好了,说不定她的婚姻之路就能更宽一些——女人们苦练技能、勤学才艺、炒作名声,还不都是为了嫁人?! 所以,天才和神童,男人再多也不嫌多,女人再多也没卵用,不管你昨晚有着多么让人惊艳的表现,也都不过是刹那烟花,明天的你嫁作人妇,终须弃了手中弓箭,拿起女红账册,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公婆夫儿,渐渐泯于众人,谁还会记得你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曾绽放出怎样的一朵花。 对于女人,人们虽乐意欣赏,却也不抱期待,所以欣赏过了,夸奖过了,议论过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昨天就此过去,新的一天还有新的东西可供关注。 ——厅内众人此刻关注的就是秦执玉vs燕家七小姐。 拼爹,秦执玉她爹从二品并受封忠勤伯,燕家七小姐她爹正三品参将,远在天边,山高连皇帝都显得远,更甭说他一个臣子了,就是她大伯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刑部侍郎。 拼家世,秦家三代为官,朝中世交无数,燕家兄弟俩却是头一代出仕。 拼背景,秦执玉她嫂子是皇帝的长姐长公主,她母亲和当今皇后的母亲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闺蜜,燕家……皇帝再宠信燕子恪也抵不过人秦家和皇室沾亲带故啊。 综上,燕家小姐未战已败。 所以眼下好像大家也只能期待一下武力值的比拼了。 要打架了吗?众人鸦雀无声地盯着这两位。 见秦执玉三两步就到了那燕家七小姐面前,叉着腰瞪她:“谁让你来的?!” “我接到了请帖。”燕家七小姐不紧不慢地说话。 秦执玉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闵家姐妹:“我不喜欢这个人,把她赶走!” 嚯,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的刁蛮不讲理啊!众人齐齐望向上头的闵家姐妹,且看她们要如何处置此事。 闵红薇先转了转自己的鼓眼睛,瞟了眼燕七旁边的燕九少爷,做出一脸“不得不同意”的神情,开口道:“那,要不就……”让燕家姐弟离开? 落井下石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谁教这个燕七是燕五的妹妹。 谁教那个燕九曾经讽刺过她。 燕家人最讨厌了!燕五最讨厌了!和燕五有关系的他们都该承担燕五的罪孽! 却听得自家二姐淡淡地开了口:“秦小姐,这里是紫阳仙馆,不是巷尾街头。” 说秦执玉像是大闹街头巷尾的泼妇呢。 “那我走!”秦执玉虽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迈步,等着闵雪薇因此改变主意。 闵雪薇一抬玉腕:“送客。” 众人齐齐惊掉眼球:没等到秦燕相争,闵二小姐就先直接把秦执玉给振出局了 ! 秦执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位冷美人——她怎么就敢这么做!她不知道我亲嫂子是长公主吗?!她不知道连皇上都要给长公主几分面子吗?!她怎么就肯为了那小胖子这么对我?!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你闵二姐姐是逗你玩呢,”一位少妇模样的人从后厅进来笑着解围,生得慈眉善目好面相,让人看着便心生亲切,过来一把拉住秦执玉的手摁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待会子有好去处,管保教你乐不思蜀。一路走过来热了吧?先喝碗薄荷凉茶降降暑。秦夫人身体可好?听说这一次不曾来御岛?” 问到了母亲的身上,秦执玉再刁蛮也不能不理,只得顺着这少妇的话回答,七八句之后便被转开了注意力,一个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抹了过去。 “还是大嫂会来事。 第143章 花签 好在顾氏笑着出来解围,道:“总行这一种酒令也怪没意思的,换一个吧。” 众人道好,顾氏便让闵宣威再想个新的行令之法,闵宣威望着女客们的桌上瞟了一眼,笑道:“今儿既是小姐们人数多,便玩个女孩子们喜欢的令吧,”说着转头让侍者去取签筒,复又和众人道,“这是宫中的新玩法,叫做‘折花令’,因今日诸位要来,所以昨儿就提前预备下了。” 侍者取来了两只签筒,闵宣威将其中大的那一只放到桌中央,小的一只在手里摇,而后抽出一根,念那上面的字:“‘春风欲擅秋风巧,催出幽兰继落梅。’请在座中兰月生人共饮一杯。” 古之十二月份各有一代表花卉,譬如七月又称为兰月,因而座上七月生人皆须饮酒。 便见一位公子与两位小姐齐齐饮了杯中酒,闵宣威便让这三人去抽那只大签筒里的签子,那公子先抽,拈出来念:“为座中肤最黑者涂粉。” 众人闻言一下子笑开了,这酒令有意思,怪会捉弄人。 早有侍者将备好的脂粉捧出来,那公子笑着挑了座上一位肤黑的公子,蘸了脂粉便往脸上涂,那位左躲右闪也没能逃过,被两边人死死摁住,登时被涂了个大花脸。 “席不散不许擦!”众人轰笑着和他道。 接下来是那二位小姐抽签,一个抽到了“为座中年最长者簪花”,另一个抽到了“为座中身量最高者整冠”,于是闵宣威头上就被簪了一朵红通通的大绣球花,惹得众人笑了个前仰后合,身量最高的是位公子,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要替他整冠的那位小姐踮着脚都够不着,只得不停地跳起来伸手去弄,结果冠没整好,倒把那公子头发给弄散了,更是让众人笑不可抑,连秦执玉都一时忘了继续往燕七身上堆仇恨,笑得在旁边直拍手。 因是三个人应了题,三个人便猜拳,赢的那一个摇签,抽出来是“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桃月是三月,闵雪薇应题,先干一杯,抽了令签出来,见是“与座中最强者共饮三杯”,便起身执了壶,却不往男子桌上去,只管到了燕七旁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替燕七杯中斟上了酒,而后才给自己杯里倒上,略向她一举杯,道了声:“先干为敬。”竟是利索地喝尽了杯中酒。 ——闵家这是想要交好燕家?众人一时各有所思。 闵燕交好,可能吗?燕子恪那货可是个举朝皆知的孤臣啊!纵是他也时常与其他权臣交际往来,却都不过是表面之情、应有之义亦或日常私交,而所谓“孤臣”,便是在政事上从不拉援扯助,特立独行、六亲不认的谏诤之臣! 所以为什么燕子忱会在边关一戍近十年而未被调回朝中任职啊!固然是因为他之于周边蛮夷有着其他武将不具备的震慑力,却也是因为他的哥哥燕子恪注定了是要做皇帝手里的一把无鞘快刀,这快刀既能伤敌又有可能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足,于是只好将这战力满满的手足远远地放到边关去,既免于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构陷或拉拢营私,又可使皇帝放心地信任并使用这柄快刀去干那些最易得罪人、最费力不讨好和皇帝想干而不好意思去干的事——别看燕子恪名义上是刑部侍郎只管刑事,他背地里不定领着皇帝交给的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秘旨呢! 远的不说,只说三月份的时候礼亲王世子因那场杀人事件被夺去了手中实务那件事不就是个例子?表面上世子是因教子无方才受到了责罚,实则嗅觉敏锐的人早就看出皇帝对礼亲王父子俩不爽已久来了,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没借口动手,其中根由不必多叙,只说燕子恪那货太善于把握机会,换作旁人,即便知道了案件真相也就假装不知地帮着混过去了,反正凶手和死者都是礼亲王家的人,也没有害到别人——结果这货偏不,硬是一嘴咬住不松口,活活把礼亲王世子给叼出来晾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再有那通透的御史们就锅下米一弹劾,皇帝乐得顺水推舟就把世子给撸成了个只能混吃等死的光杆儿闲汉。 据说那几天皇上心情可好了。 恶人全都让燕子恪做了,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这样的一个孤敢之臣,谁愿结交?谁能结交得上?闵家这会子看上去蠢蠢欲动的,是想从中谋取什么好处?闵贵妃如今已身怀龙种,难道这还不够? 朝中风向一日一变,这些未来的臣子臣妻们也难免早早地多思多虑起来。 两个当事人却好像都没多想,燕七菜没吃多少,酒倒是灌了一肚子,见闵雪薇这般干脆,当然也不好推辞,硬是同她连喝了三杯,重新坐下的时候就觉得开始上头,看谁都嘴歪眼斜起来。 闵家提供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也架不住喝太多,燕七认为自己以后真该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了,否则在酒桌上都要被学霸们碾压。 到闵雪薇摇花签,见是“隔帘惟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 榴月即是五月,闵宣威笑着站起身应签,却听得女客桌上“啪啷”一声,有人撞翻了酒杯,见是韦小姐,红着脸胡乱将酒杯扶起,似乎有些紧张。 “韦小姐先抽吧。”闵宣威笑着望住韦小姐。 韦小姐半低着头,在签筒里挑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有选择困难症,反正最终还是挑了一支出来,轻声细语地念上面的字:“为座中降生之日最早者绾发。” 降生之日最早,在此处指不论年份,只单论日子最靠前的。众人便将自己的生日一说,却只有闵宣威一人是初一生的,这倒巧了,应在他的头上,于是便笑呵呵地坐在椅上,侍者拿了梳子来,韦小姐站到他身后去重新替他梳理头发并绾起来。 韦小姐倒是个细致人,慢慢细细地梳理了好半晌才替闵宣威绾好头发,到了闵宣威抽令签,见写的是“为此刻所距最近者画眉”。 离他最近的是刚替他绾完头发等在一旁的韦小姐,众人见状不由笑起来,然而碍于顾氏的面子没好开这两人的玩笑,顾氏倒是大大方方的,让人去把她的眉笔取来,还叮嘱闵宣威莫要给韦小姐画坏了眉。 闵宣威请韦小姐坐到椅上,弯了腰拿着笔小心描抹,韦小姐有些害羞,脸上泛着红,垂着眼皮一动也不敢动,也是花了好半晌的时间才将这眉画好,复又继续抽签。 众人玩得兴起,转眼半个下午就过去了,闵宣威笑着中止了游戏,让人把酒席都撤了,换上茶点来,而后笑着和众人道:“诸位想必也是久 第144章 爆碎 燕九少爷慢慢放下杯子,慢慢看了眼闵雪薇,慢慢地道:“看天分。” 旁听众人:“……”这小子难道是在嘲笑京都四大才女之一的闵雪薇天分不够吗?!哗擦!这么狂的孩子是谁养出来的啊?!有没有人管管啦?! 闵雪薇闻言却并未着恼,反而微微扬起了唇角,清声淡问道:“依燕九公子之意,先天异禀远胜后天努力?” 这问题有些刁,很容易得罪人,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普通平凡需要后天努力的,真正的天才能有几个? 燕九少爷也慢慢挑了挑唇,半垂着眼皮儿望在自己面前茶盅的水面儿上,悠悠地道:“有时候不服气也没用,天才就是天才,常人就是常人。” 嚯——众人险些听炸了——这小子太狂了!太狂了!有这样的吗?!说自己是天才也还罢了,竟然说闵二小姐是常人!这是谁教出来的破孩子啊?! 众人的目光冷冷落向燕九少爷旁边的燕七,见这位偏着头教育她弟:“就不能谦虚点?我养了个天才出来我说什么了没有?” 众人:“……”够了!这姐弟俩蛇精病啊! 更让人惊讶的是闵二小姐居然笑起来,冷美人从未笑过这么……开,甚而还笑了老半天,末了才道:“你们两个太逗趣了。”弟弟是真的狂,姐姐却在这里一本正经地逗趣,听似狂上加狂,实则却是在力挺自己弟弟的同时,又用不伤他自尊的方式磨圆他的棱角,以令他的锋芒显得不会太过伤人。 真是个好姐姐。 闵雪薇收回望在燕家姐弟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轩中自己的兄长和妹妹。 人生有些选择是上天给的,而有些选择,却可以自己来做。 轩中众人正自闲聊,忽闻得潭上远远地传来一声闷响,循声望去,却见其中一条船上的家丁正手忙脚乱地往上拽用来牵引玻璃车的绳子,还有两个已经跳入了潭中潜下水去 ! 发生了何事?众人惊讶地盯着那船。 “是我家小姐——”韦小姐的丫头突然尖叫起来。 “赶紧再去两条船!所有人都去!”闵宣威转头向着轩内下人喝道。 紫阳仙馆的男家丁们一股脑地涌上船,飞快地向着出事地点划了过去,轩内众人紧张地向着那厢张望,过了良久,远远地看见家丁们从潭水里捞出水淋淋的一个人来。 “那是——韦小姐吗?”众人惊异,“怎么会在水里?!”不是应该在玻璃车里吗? 燕七却将那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被从水中捞上来的的确是韦小姐,此刻生死不明,然而就算她还活着只怕也是生不如死,因为她的那张姣好的脸上,已是扎满了玻璃碎片。 “去找郎中。”燕七和闵雪薇道。 闵雪薇随即便令人去御岛上的太医署请太医,然而当韦小姐被运回轩中之后,发现请太医已是无用,韦小姐已然身亡,死状惨不忍睹。 轩内几个小姐吓得尖叫着抱成一团,顾氏忙令人将这几位带入馆内安置,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转眼就死成了这副样子。 “究竟发生了何事?!”闵宣威铁青着脸问当时在事发现场的几个家丁。 “回爷的话……当时小的们正在潭上划船,突听得水下传来一声爆响,似是连船都跟着震了一震,接着、接着就出现了好多气泡,仔细看时才发现是这位小姐所乘的玻璃车碎了,水都灌向了车内,小的们连忙下水去救,捞上来时……这位小姐便已是这样了……”家丁们战战兢兢地就当时的情形描述道。 “爆响?什么爆响?怎么会有爆响?”闵宣威一脸难以置信。 “听着……听着像是炮仗炸了的响动。”家丁们回忆道。 “炮仗?!难道——”闵宣威同众人不由一起想到了韦小姐临进入玻璃车前顾氏交给她的那根烟火棒。 “呃……并不是那烟火棒的问题……”一名家丁将手里湿透了的烟火棒交给闵宣威,“小的看这烟火棒并没有被用过……” 闵宣威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果见封口尚完整,如果被点燃过,封口是会被烧掉的,可见家丁们所说的爆响并非来自这根烟棒。 “莫不是因玻璃被水给挤爆了?”一位公子猜测道。 部分人觉得这个说法更靠谱些,便都跟着点头。 “若是被水挤爆,声音不会这么响。”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忽然飘过来,众人不由齐齐望向站在韦小姐尸身旁揣着袖子垂着眼皮儿面无表情的燕九少爷。 “而且,韦小姐脸上扎着的玻璃碎片太过细碎,不似被水挤破的。”搭话的是闵雪薇,她居然面对着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亦是面不改色。 “不管怎样,还是先通知韦大人家里吧……”顾氏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大敢接近韦小姐陈尸之处,面色很是难看,毕竟韦小姐是死在闵家别馆里的,又很可能是因玻璃车的安全措施不过关而葬送了性命,闵家对此要负很大的责任,赔钱赔礼事小,届时万一造成了两家交恶,那才叫人怄心呢。 脸色更加难看的闵宣威闻言重新打起了精神,向着在场众宾客拱了拱手:“诸位,实在是过意不去,原是高高兴兴的事,不成想竟出了这样的意外,不敢再留扰,容闵某日后登门致歉,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 !” 众人连忙客气了几句,就要作辞离去,却又听得那慢吞吞的声音飘过来,道是:“诸位还是暂留的好,免得稍后细究起来,凭添波折。” 众人闻言一怔,闵宣威不由皱眉盯向燕九少爷:“燕小九爷何出此言?” 燕九少爷抬了抬眼皮儿:“如果玻璃是被水挤破,就不会发出连我们这边都能听到的响声,家丁听见爆响、船上人感觉到震动、韦小姐脸上扎满玻璃碎片,皆可证实确乎有东西在玻璃车附近亦或内部爆炸过,这爆炸不可能无端发生,有因才有果,而造成因的方式无非两种,一为天然,二乃人为,既有可能是人为,那么事发时,所有身处紫阳仙馆内之人,皆有嫌疑,既有嫌疑,便须自证清白,倘若离开此处,凭添变数,何以自证?”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中有人故意要害韦小姐了?!”一名很看不惯燕九少爷的矮个儿公子不由怒喝了起来。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必然是 第145章 推导 众人可不想被闵红薇拉下水,矮个儿的公子率先冷哼了一声:“从头到尾我们也未碰过那玻璃车一指头,能在车内做手脚的只有你们闵家人,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是怎样做手脚的?自始至终你们都是亲眼看着我们行事的,难不成我们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人?”闵红薇怒道。 “呵,想做手脚什么时候做不了?玻璃车就是你家的,说不准你去年就做好了手脚,专等着今年今日杀掉韦小姐呢?”另一位公子不满闵红薇的攀咬,也插口道。 “我与她无怨无仇,为的什么要杀她?!”闵红薇尖叫。 “左不过是嫉妒韦小姐在乐艺社里顶了你的位置,害你只得坐冷板凳。”又一位公子道,这位也是乐艺社的成员,听说负责吹箫。 闵红薇简直气疯了:“我——我嫉妒她?!简直笑话!就她跳舞时那副左脚绊右脚的蠢样子,比个残废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还——” “住嘴!”闵宣威突地喝了一声,把闵红薇吓得一哆嗦,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闵宣威沉着脸向燕子恪抱了抱拳,道:“燕大人,若说玻璃车被炸坏乃人故意所为,敢问此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车炸坏的?” “目前尚不得知。”燕子恪答得理直气壮。 “为何偏就认准了车是被炸碎的呢?”矮个儿插言,一副“我智商高你得听我说”的样子,“若要炸碎玻璃车,就必得有火药,可诚如燕大人所言,玻璃车事发时是潜在水中的,在车外引爆必不可能,在车内引爆的话,火药总得安放在某处,而玻璃车是透明的,当时我等皆在旁边,韦小姐进入时我等看得清清楚楚,车内并无任何多余之物,除非火药是被放于下面的渗水层内,然而若是那样,被炸掉的就应该是玻璃车的下部,而不是上部了,所以请教燕大人,既认定此车乃因爆炸而碎,那火药是藏于何处呢?” “哦,问得好。”燕子恪低着头,检查手下小弟们刚刚卸下来的玻璃车底部的渗水层,别说没有火药了,就是有火药也早就该溶入了潭水中被冲得不见踪影。 燕子恪手里拿着拆下来的渗水板却查得仔细,众人也都跟着使劲在这布满小孔的板子上看,直到看得快密恐了,才见燕子恪将这板子放下,手里却捏着小小一粒不知是砂子还是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碎渣,这东西正卡在渗水板上的小孔洞里 。 燕子恪将这东西捏到眼前细看,两只眼睛都看成了对对眼,半晌眨了眨眼皮,将这小东西交给了旁边站着的手下,令之暂时好生保管,随后又去检查渗水层内部。 一查又是好半天,众人都有些不大耐烦了,然而谁也不敢说什么,总算等这人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脸办案人员特有的神秘深沉貌,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向了闵宣威,沉声道:“可有茶水?” 闵宣威一惊:莫不是今日待客的茶里有问题?忙问:“茶怎么了?” “本官渴了。”燕子恪道。 众人:“……” 闵雪薇在那厢吩咐丫鬟:“去泡盏碧涧明月来。” 碧涧明月是茶名,为当朝十四种贡茶之一。 燕子恪倒是耳尖听见了,转过头问:“不给喝石花?” 石花茶亦是贡茶,为十四种贡茶之首,与碧涧明月茶都是极为难得的好茶,大臣们家里纵是有,也都是皇帝偶尔才少少地赏的那么一点点。 ——这还带厚着脸皮找主人家要好茶喝的啊?!众人闻言齐齐黑线。 “舍不得。”闵雪薇淡声道。 众人:“……”这……闵二小姐你肿么了?!抠门儿也不能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来啊!你可是女神啊!你怎么能如、如此接地气啊!自从燕大蛇精病来了之后怎么好像大家都不太正常了啊?! 燕子恪微微歪着头在闵雪薇脸上看了几眼,像一只在好奇地打量着新鲜物儿的猫,最终也没再多说,只踱着步子走到桌旁坐下,拿过手下为众人做的笔录翻看。 事发之处的潭面上,打捞玻璃碎片的工作还在困难且缓慢地进行,日头已经西沉,这件玻璃车杀人案仍然毫无进展。 “燕大人,此处若是没有我等什么事,可否让我等离开了?”矮个子不耐烦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哦,累了就都坐吧。”燕子恪正看闵宣威交出来的玻璃车设计图纸,闻言头也不抬道。 “……”这意思是不让走,众人有气不敢发,只得各找座位坐下,顾氏让人泡了新茶上来,并经了燕子恪的同意吩咐下人们开始准备晚饭。 韦小姐的尸身已经放到了馆中的房间内,韦家也来了人,只是案子未破,一时还不能领尸走人,只得也留在馆中干等,外头敞轩内一众“嫌疑人”也不愿傻坐着,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案情来。 这个案子怪就怪在,如果玻璃车是因爆炸导致的碎裂,那么火药是被安置在什么地方的?当时这么多人亲眼看着韦小姐进入车中,很确定车内什么东西都没有,总不可能她自己身上带着火药吧?她是第一次受邀进入紫阳仙馆,事先并不知道有玻璃车这么一样东西存在,亦或说,难道她若带着火药,是打算在馆内引爆的? “呵呵,”燕子恪听见这厢众人的议论,不由笑了一声,却看向坐在旁边桌揣着手闭目养神的燕九少爷,“小九说说,韦春华是否自带了火药?” 燕九少爷抬了抬眼皮儿,慢吞吞地道:“若是自带火药,如此大的响动,需要多少才够?装在身上如何不会被人发现?况且若是因火药产生爆炸,韦春华的脸不被炸焦也要被炸烂,而若想要炸碎顶部的玻璃,也只能用手托着火药,玻璃车内并没有可以安置火药的地方或擎起火药的工具,而方才看韦春华的尸首,脸部虽然扎入了碎玻璃片,却没有任何焦黑的痕迹,手部有骨折迹象,却也没有焦黑,由此可见,韦春华身上不会自带火药,甚或说,玻璃车的爆碎,亦非火药所引起 。” 一番话说得方才议论的几人哑口无言,矮个子的不大服气,冷笑了一声道:“既非水挤压,又非火药炸,那就请燕九公子说一说,除了这两样可能,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玻璃车爆碎掉?” 燕九少爷淡淡瞟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恕我健忘,仁兄贵姓?” “ 第146章 水锡 “回大人,死者荷包内的确装有火折子,另有一块手帕,一面小镜,一块香饼,两张银票,几颗碎银,一把木梳和几张草纸,除此之外别无它物。”仵作答道。 燕子恪冲着燕九少爷一摊手:“喏。” 喏,既然韦春华身上带着火折子,那么就不可能是因闵家给她的火折子无法点燃烟棒而改为用手拍玻璃求救的了。 “得找到闵家人给韦春华的那个火折子。”燕子恪道。 “找到了找到了!”正说着,就见在潭上打捞作业的他的小弟们先回来了几个,水淋淋地进得轩来,丢下一堆打捞到的碎玻璃,另有个人手里捏着一个火折子,快步过来呈给燕子恪。 “辛苦。”燕子恪随手把碟子里的那根鸡腿换到了这小弟手里。 小弟:“……” 燕子恪托着那火折子给燕九少爷和燕七看,一般百姓所用的火折子多为竹筒外壳,有钱的讲究的人家则有铜制的、瓷制的甚至金玉制的,而闵家给了韦春华的这一种火折子,则是黄铜制的外壳,与给秦执玉的那一个并无二致,只不过此时被从潭水里捞出来的这一个,筒口处却被炸开了花。 “韦春华用过这个火折子。”燕九少爷语速快了几分。 这货燃了,燕七心道。 “由筒口被炸的情形来看,爆炸正是由使用这火折子引起。”燕子恪微微勾着唇角,“推翻手拍玻璃求救的推断,韦春华之所以脸部和右手受伤最重,是因为用嘴吹亮火折子的时候,爆炸发生,三点疑问解决了其一,然而有趣儿的来了——点燃火折子便会引发爆炸,这是如何做到的?” 真的不是因为煤气爆炸什么的吗?燕七放下筷子,开始检索脑中残留的上一世学过的知识,除了煤气爆炸外,还有什么情况下是一遇明火就会引发爆炸的呢? 没有用火药。 遇明火就爆炸。 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异物。 那十有**是气体爆炸。 如果车内充满煤气,韦小姐进入车中后一定会有所表现。而事实上她进入车中后一直到入水的这段时间,脸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 再说车顶上还有通风管,就算是用气体爆炸,那不寻常的气体早就会从通风管中跑掉了,怎么可能会留在车内? “那谁,”燕子恪又在叫他的仵作,“死者除却脸部与手部的伤处外,身上可还有其它伤处?” 仵作也是吃饭前才刚将韦春华的尸首彻底检查完毕,报告都没来得及打,这会子见上司问,连忙起身回答:“回大人,死者身上最为严重的一处是颈部,直接因大力导致骨折,体内有严重内伤,恐已是肺腑破裂,有大量内出血之状……” 这不就是明显的爆震伤和冲击伤的表现吗?燕七想起上一世曾经在市区中发生过的爆炸事故,许多在爆炸现场周边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损伤,一部分原因就是爆炸时产生的高压波,比如气浪或水浪对胸部冲击所造成的肺部损伤,这种损伤从表面上看没有明显的损害,而实则伤者症状严重,轻者会呼吸困难、咯出带血的泡沫痰,重者则呼吸衰竭 。 而爆炸产生的高速气流冲击力又会将人体抛掷和撞击以及作用于其他物体后再对人体造成间接损伤,人体所有组织器官都难以避免,其中含气器官尤易受损,譬如肺部。 所以——在确定不是火药爆炸的前提下,果然还是因气体爆炸而引发的吗? 如果不是煤气,那会是什么气体呢? 易燃易爆的气体…… 氢气。 如果是氢气,爆炸发生在玻璃车的上部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因为氢气最轻,假设氢气是凶手提前灌入玻璃车中的,韦小姐进入玻璃车的过程会放入不少的空气,那么氢气就会跑到车的顶部去。 但是玻璃车的顶部有通气管啊,根本存不住氢气的。 除非……通气管被凶手提前堵住了。 车顶的通气管也是玻璃制的,为了在水中行驶时不易折断,玻璃管的管壁做得很厚,因此透明度不高,玻璃体内含有不少杂质,如果凶手利用这些杂质遮挡而提前在管壁内塞了堵塞物,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 假设玻璃管被堵这一前提为真,那么玻璃车内漏水这一推测也就用不上了,因为通气管一堵,车内氧气会随着韦春华的吸入而渐渐变少,韦春华渐感呼吸困难后,自然会立即用火折子去点烟棒求救,所以堵住通气管是一个一举双得的事,既可令玻璃车内空气减少,又可促使韦春华使用火折子。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最后一个疑点了——玻璃车内的氢气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 铁和锌分别与酸反应都可以产生氢气。 燕七想起上巳节的那件天火烧衣案,古人已经会制酸了,铁更不用说。 “可见韦春华确是死于人为制造的爆炸,”燕子恪正说道,“嫌疑人有三:闵宣威,顾氏,闵雪薇。由馆内下人证词中可得知,闵宣威与顾氏二人因今日要宴请宾客,都曾于昨日晚间先后带人进入过存放玻璃车的库房内,监督下人检查玻璃车的安全情况,但因彼时有多人在场,此二人没有动手脚的机会,然而库房的钥匙此二人各有一把,于无人注意时独自潜入库房行事,也未为不可。闵雪薇之所以不排除嫌疑,是因她有成为帮凶甚而主使之可能。” “闵宣威与顾氏带人查看过玻璃车之后,至今日韦春华进入玻璃车之前,车门有没有被人打开过?”燕七问。 燕子恪挑眸看向她,黑瞳子里跳跃着轩廊下大红灯笼的光斑,唇角翘起来,像一弯镰钩挑开了纱帐,放进了满轩清澈月光,“不曾开过,至少从今早天亮后至韦春华入车之前,玻璃车的门都未曾打开,我令负责取口供的下属专门问过馆内下人。” 最后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邀功。燕九少爷抬起眼皮儿瞟了他大伯一眼。 昨天晚间闵氏夫妇曾先后带人检查过玻璃车,检查的时候必然会打开车门,所以至少在这个时候凶手还没有在车内灌注氢气,在此之后最佳的做手脚的时间就只能是入夜之后待众人都睡下,潜入库中玻璃车内,利用酸和铁的反应制造氢气。 渗水层下面的玻璃槽正好可以盛放稀硫酸 ! “大伯,你在渗水板上发现 第147章 男女 崔暄拿着自己收藏的锌币重新踏进敞轩的时候,见燕家那位大当家的正坐在美人靠上给他侄女剥荔枝吃,剥一个,投喂一个,然后再剥一个,自己吃一个——这特么的还是在办案过程中吗?幸好小四没来,来了这蛇精病吃货团伙里必然还得再加一个他! 燕子恪弯腰就着脚下潭水涮了涮沾满荔枝汁的手,接过燕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而后便拿着崔暄的锌币同那颗残粒放到灯下对比,果不其然,那残粒就是这“清享太平”水锡钱币的一部分!那凹痕是一模一样,给瞎子摸摸瞎子都不敢否认。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燕子恪就夸崔暄,“可见爱钱如命也不是坏事。” 崔暄:“……”谁特么爱钱如命啊!钱比命重要多了好嘛! 燕子恪把他手下的主事官叫到了面前:“去取闵家下人的口供,问问此次到御岛来时,他们家的哪个主子带了大量的水锡币。” 主事官应着去了,过不多时崔淳一带着几个手下也回来了,手里捧着燕子恪要的东西,燕子恪就冲着燕七招手:“小七,你来看看。” 于是燕七口述,崔淳一亲自动手,不消片刻便利用稀释过后的绿矾油与纯度达百分之九十七八的水锡颗粒反应,将玻璃匣子内装入了一定量的氢气。氢气在空气中的体积浓度在41%至742%之间时,遇火源就会爆炸,而假设凶手在玻璃车中生成超过百分之七十四的氢气,待韦春华进入车中时会放跑一部分,但由于氢气质量轻,所以在玻璃车的上边部分还能保留一小部分氢气,只要这一小部分在玻璃车内的空气中的体积浓度在41%之上,就足可以引发爆炸。 “轰”地一声,玻璃匣子被炸了个支离破碎,躲在馆内隔着玻璃窗观看的众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崔淳一惊讶地看着燕七:“七丫头,这法子你是从何得知的?” “……从路边书摊上的一本破了皮的旧书上看到的,卖书的老头听说已经病死了。”燕七把曾经骗过他儿子的话照搬过来继续骗他。 “那老头姓什么?长什么样子?生前在何处卖书?去那里打听一下总能打听得到他的生前住处和所葬之地吧?!”崔淳一一连串地发问。 “您这是要去祭奠他吗?”燕七问。 “我琢磨着那么稀罕的一本书,老爷子死时总会用来陪葬的吧?”崔淳一摸着下巴。 众人:“……”你这是还想去掘人老头儿的坟还是怎么地?! “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经全都忘了 。”燕七摇头,转脸和燕子恪道,“但是玻璃车顶有通气管。” “随便什么就可以堵住。”燕子恪明白燕七的话中之意。 待那负责取下人口供的主事官回来,却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众人皆说没有见到哪位闵家主子携带大量钱币上岛。” 燕子恪笑了一声:“却也在预料之中,如此复杂的手法,主子要犯案,自然得有下人做帮凶,钱币和绿矾油皆可交由下人携带,下人为主子做伪证也是为了自保。去,将闵宣威,顾氏,闵雪薇看押在馆内,不许走动半步,不许开口说话。先将闵宣威带到此处来。” 一时闵宣威被带了来,脸色十分不好,只问向燕子恪道:“燕大人,不知此事处理得如何了?家父眼看就要从署里回来,若是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晚辈实在是不好交待,家母身上也不大好,一直被拘在房内不允出来,怕时间长了老人家撑不住……” “呵呵,案子已破解了十之**,只差最后一环,”燕子恪看着闵宣威,“这最后一环,需要闵公子亲自来验证。”说着一摆手,众手下便开始忙碌起来,依着方才燕七的法子,用绿矾油和锌粒在剩下的那辆玻璃车内生成了氢气,直看得闵宣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头的通气管已经被堵了住,”燕子恪对闵宣威道,“现需闵公子进入车内,看到我挥手,便掏出火折子点燃——可听明白了?” “晚辈不明白这么做是何用意?”闵宣威做出一脸茫然。 “哦,天色太暗,你若不点亮火折子,本官看不到你。” “……” 闵宣威不得不依言而为,进入玻璃车后就把火折子拿了出来,看见燕子恪在外面挥手,拔开筒帽,就嘴轻轻吹亮了火。 通气管实则并没有被堵住,氢气早从管中跑了出去。 从车里出来,闵宣威疑惑地看着燕子恪,等这位给他个解释,可惜这位神经依旧,屁也没放一个就让人把他带去了别的房间暂押,同时令人再将顾氏带过来。 “……这最后一环,需要闵少夫人亲自来验证。”燕子恪重复了一遍刚才忽悠闵宣威的话,然后一摆手,众手下又在顾氏眼前如法炮制地忙碌了起来。 顾氏垂着眼皮,立得端庄又优雅。 “顶上的通气管,已经被堵住。”燕子恪将声音凉悠悠地送进了顾氏的耳中,“请进入车内,看到本官挥手,就点燃火折子。” 顾氏抬眼,很是为难地看向燕子恪:“大人……妾身小时候曾被不小心关进过衣柜,落下了心病,向来不敢进入如此狭小的地方,还望大人见谅,能否换个人来试?” “哦,”燕子恪笑了笑,“那换谁来试呢?” 顾氏抿了抿唇:“拙夫是今日主事之人,理当由他配合大人行事……” “尊夫现正配合本官的人在馆中搜查证物,少夫人既是闵家长媳,想来也是可以担当此任,代闵家协助本官破案的。”燕子恪笑呵呵地道。 顾氏正欲再说什么,忽然一抬手,掩住嘴干呕了起来,直呕得眼泪直流,半晌方止住,微喘着道:“燕大人,实是对不住,妾身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能否换别人来试?” “换谁呢?”燕子恪继续笑呵呵地问。 “由大人作主。”顾氏掩着嘴道。 “哦,那就由少夫人身边的丫头代少夫人来试,如何?”燕子恪的眼尾扫向站在顾氏身后的她的近身丫鬟 。 那丫鬟闻言脸色刷地一白,拼命低下头不敢言语。 顾氏身子晃了晃,作势欲倒,却被燕子恪一伸手扶了住。 “少夫人今日白天还能待客,这会儿就连站都站不稳了,莫非这世上有什么病只在晚上才发作?”燕子恪认真发问。 顾氏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第148章 减肥 “仵作!”燕子恪一声沉喝——仵作也懂医,这一声是令他立刻对顾氏采取救治,仵作闻令不敢怠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然而在顾氏颈部试过脉搏之后,还是遗憾地冲着燕子恪摇了摇头。 瞬息毙命的剧毒,神仙难救。 闵宣威被眼前的变故惊得一时难以回神,带着满头满脸的血怔忡地僵立在原地:“芷苓……有身孕了?怎么未告诉我……这可是……闵家的长孙啊……” 收尾的工作繁琐又费时,燕七和燕九少爷做为“闲杂人等”避出敞轩,被带着回到馆内客厅暂等,闵家遭逢变故,众人各自忙乱,一时无人顾得上招待两人,厅中便只姐弟俩冷冷清清地坐着。 “以后可不要红杏出墙。”燕七借机教育弟弟。 “……你还是先看好自己那位吧。”燕九少爷支起下巴慢吞吞地道,“有人选了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姐夫呢?” “……我还是更喜欢不是亲戚的异性一些。” “……”我弟太污。 “水锡与绿矾油生成的气遇明火会爆炸,你是从哪里得知的?”燕九少爷慢慢挑起眼睛看着他姐。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燕七道,“今天先从引子给你讲起?” “……算了,”燕九少爷垂下眼皮,“省省你的口水,饿了还能填肚子。” “……” 善后工作处理完毕的时候,明月已上中天,闵氏兄妹的父亲、户部尚书闵大人早已回来,亲自将燕子恪伯侄送出了馆外,身后还跟着闵雪薇——闵宣威身上出了这档子事,这会儿自是无颜再出现,闵红薇听说是在馆内陪着闵夫人,闵雪薇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傲淡然,仿佛丝毫未受自己兄嫂这不堪之事的影响 。 “抱歉,今日有些扫兴。”闵雪薇对燕七道。 “不妨事。” “涂先生也不曾来,容我改日再为你引见。” “费心了。” 两人行礼道别,燕七便同燕九少爷跟在燕子恪的身后,穿上来时的木屐,慢慢踏上了那道通向紫阳花岸的水下石英桥。 今夜的月色很是晴朗,素白的月轮映在平如镜的潭面上,一时令人难以分清哪个是天,哪个是水。紫阳花在流银的月华里泛着团团的柔光,使得这夜有了一种朦胧且神秘的美。 朦胧的深处,踏着月光水波走出个人来,手里长长的桃木朵云头灯杆上挑着一盏红纱圆灯笼,像是一朵鲜红的绣球花。 然而比这纱灯更红的是这人身上的衣衫,通体一件大袖宽裾的袍子,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在这样银光素练的静谧月色里,穿着这样一件浓烈艳杀的衣衫,就仿佛在女人洁白如玉的*上剖开了胸口,血淋淋地露出了里面还在跳动的心脏。 如果暴力也是一种美,那么眼前的情景便是暴力美的极限,充满着侵略性和破坏欲。 这个人挑着灯,闲庭信步般踏着石英桥迎面而来。这满目繁花,遍潭月色,任是谁都会忍不住看上两眼,而这人却对此视若未见,走得百般悠闲,如此美景却入不得他的眼。 渐行渐近,这人唇角勾起一弯弧线,道了声:“燕大人。” 不行礼,不避让,不颔首,就这么面照面地对上了当朝三品要员。 “哦,”燕子恪平平常常地应了一声,“涂先生。” 双方都未停步,就这么在桥上自自然然地擦肩而过。 原来他就是涂先生。 原来涂先生就是箭神。 原来箭神就是他。 从紫阳仙馆出来,一路无话,穿过一片榕树林,前方就是飞来阁,透过榕树枝上垂下的蛛网似的藤蔓缝隙看过去,似有些光亮闪烁,拨开藤网,穿出树林,眼前是峭壁飞阁、细瀑深潭,而与今早离开时不同的是,那凌空架设于崖壁上的飞阁之下,不知几时悬吊起了一架靠背椅式的秋千,距崖脚处的潭面不过一尺余高,两边的秋千索上缠绕着月季花藤,大朵大朵轻粉的月季花儿带着夜露正开得嫣然。 而在这秋千架的上方,珠帘一般垂下了无数匹星芒般的光练,那是用透明的轻纱卷成的筒带,每一条筒带内都放进了无数的萤火虫,一端系在上方,一端悬垂下来,形成了一片瀑布星帘,令这花藤秋千、瀑布水潭如同童话般纯净梦幻。 燕九少爷想起了小时候燕七给他讲过的公主与王子的故事,公主穿着金丝银线织成的纱裙,头发上戴着钻石与玫瑰,脚上是水晶做的鞋子,肌肤胜雪,貌美倾城。然而每个故事里的公主都很孤独,或被关在高塔,或被驱逐进了森林,或遭受诅咒沉睡百年,或在深海终日寻觅。所幸的是,她们终于都等来了自己的王子,大多的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从来没有一个故事,是写给一位胖公主的。 王子的心太小,看得见鲜花看不见野草 。 所以胖公主自己的故事里没有王子,没有城堡,没有钻石水晶,没有普天祝福,只有一架花秋千,一条小瀑布,一口深水潭,和一帘萤火虫装饰的夏天夜晚。 哦,还有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聪明弟弟,和一位为她写故事的神经病大伯。 …… 闵家长媳在紫阳仙馆内杀害韦国公家的嫡小姐一案,第二天便被传开了,有御史上本参闵尚书教子无方管家不利的,有参闵宣威品行不端枉为人臣的,闹闹哄哄一番折腾下来,闵宣威被削了职,闵尚书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这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被削去职务看似断了前途,可闵尚书是谁啊?家里还有个闺女做贵妃,那是皇亲国戚,削个职罚个工资不过是为了堵大家的嘴罢了,把闵宣威雪藏一阵避过风口浪尖,等大家的注意力早被新的人和事牵引开,再把他放出来,远远地弄个官儿做,做上几年再慢慢调回京里,一样是前途无限。 世上的事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再火爆一时的话题和事件也不过是一阵风,大家对于新闻一向是接受的快,遗忘的也快。 然而本案的受害者韦国公家与害人者顾家也都没落得了好,一个养的闺女杀了人,一个养的闺女与人勾搭成奸,这两个虽然已命入黄泉,可却连累得自家尚待字闺中的妹妹们身价大跌,毕竟谁家也不愿娶个家教欠妥的闺女进门做媳 第149章 云衣 中午睡过一觉起来,燕七独自出了飞来阁,按着燕九少爷指点的方向果然找到了那座外貌看上去像水桶的小型环形山谷,拔地而起约二百来米高,银灰色嶙峋的山石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怪不得这地方没什么人来,这样的高度虽然比平常的山矮得多,但因没有出入口,山壁的角度又较陡,普通人是无法攀上去的 。在这样的地方游泳,确乎不怕被什么人看见,燕小九果然很会挑地方。 燕七仰着头绕着山脚走了一阵,选中了角度较为缓和的一面崖壁,开始徒手攀爬。如果攀岩社的人此时看到这样一副情形,一定会惊讶万分,因为燕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太灵活了,每一处山石的突起或缝隙都看得极准,判断正确,落点稳健,技巧娴熟,柔韧与力量刚柔并济,速度与耐力互辅互长,而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燕七没有用任何辅助的工具,她是在徒手攀岩! 到达山顶的时候,燕七也是出了一身的汗,然而攀岩的乐趣在于征服自然,在于山顶风光,这是燕七前世所能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 不负她挑战极限的冒险,山顶之上,风光无限,先回过头望,整座御岛都在眼底,被深深浅浅各种各样的绿覆盖,其中点缀着形态各异的轩馆、山石和泉池。 皇帝的行宫位于岛北,与飞来阁相去不远,朱梁画栋,彩阁明轩,大气不失精致,各级官员的办公署分列行宫两边,正不断地有人由各个门中进进出出,一派的繁忙。任谁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在远远的山顶上,正有个人俯视着他们。 燕七看了一阵,转回身来,眼前情形令她也禁不住赞叹,这环形山谷的中央果然抱拥着一汪活水池,许是因池下矿物质的原因,整片池水泛着浅浅的天蓝色,像是一块蓝宝石般镶嵌在这环形山的凹陷处,而有意思的是,这池面距山顶不过二十余米,对于地面来说,这口池实则是被“举”在半空里的。 燕七找了块略平的山石坐下来,一个人赏了会儿景,待身上的汗落了个干净方才站起身,脱去外面的裙衫找了块大石头压住,身上只穿了中衣,挽起袖口和裤腿,腰间扎上绦子,打着赤脚,深深的一个呼吸,迈开腿,跑起来,腾空一跃,展开双臂,像要冲上云霄的飞鸟,清澄的池水倒映着蓝天,如此平静,如此高远,飞鸟投入天空的怀抱,化做一朵盛绽的水色曼陀罗华。 …… 燕七独霸了大游泳池扑腾了近一个时辰,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通往飞来阁的岔口处遇到了下班回家的她大伯。 “头发怎么湿了?”燕子恪一向敏锐。 “去悬镜山游水了。”燕七道。 燕子恪笑了笑:“看到鸭嘴石了吗?” “就是那块从崖壁上探出来,又扁又长像是鸭子嘴的石头?可真神奇。” “晚上那里会很凉快,还去么?” “好啊。” 伯侄俩三言两语定下了晚上的活动项目,燕九少爷习惯性地最后一个接到通知并得无条件配合组织指示,晚饭都没吃就被家里那二位叫着出了飞来阁,只带了一枝一个人,三主一仆慢慢悠悠地又奔着悬镜山去了。 这一回燕七不用再徒手攀岩,一枝利落轻巧地三上两下就把仨人背了上去,放在平整宽敞的鸭嘴石上。鸭嘴石是由崖壁向外探出、凌空于池面之上的一块狭长岩石,表面平整光洁,可坐可卧,像是一个天然的观景台,站在鸭嘴的边缘向下看,整片池水如铺天盖地般地抱拥过来。 伯侄仨就在这鸭嘴上坐了,脱去鞋袜,边沐浴着晚风边用晚饭。晚饭是一枝手里拎着的三个大菠萝,揭开顶部被横切开的盖子,其中两个里面是用鸡蛋、胡萝卜丁、虾仁、甜玉米粒、青豆、菠萝丁和黄瓜丁做的菠萝炒饭,这是燕子恪和燕九少爷吃的,燕七的那一个里面只盛了各色水果切成的丁,还有几根可生食的青菜。 “吃些饭吧。”她大伯看着可怜的减肥奴。 “真不饿。” “手都抖了 。” “风吹的。” “少吃几口不打紧。” “有第一口就有第十口。” “那我也不吃了吧。” “别任性,你已经够瘦啦,再瘦就不英俊了。” “呵呵……” 燕七吃了一肚子水果蔬菜,倒也混饱了胃,伯侄仨吃饱喝足就坐在这鸭嘴石上吹着风歇起了大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看着一轮圆月缓缓地升上东天,一时间脚下层波万顷,光似熔银,四野空寂,石山安逸。 燕子恪起身,站到鸭嘴石的边缘仰头看,身上宽大的衣摆袖角随风扬起,像是下凡太久的谪仙将欲乘风归去。 “归去来,归期不可违。相见旋明月,浮云共我归……” 轻吟浅唱里,有什么东西沉凝如山。 燕七走过去立到他身畔,待他唱完方偏过头问他:“大伯以前也常来这儿玩的吧?” “嗯。” “和玄昊流徵一起吗?” “嗯。” “我们现在也是三个人。” “呵呵……是呵,三个人,一直都是三个人,”燕子恪抬手轻轻地抚在燕七的头顶,“三个人赏月,三个人嬉水,三个人在这石上抵足而眠……如今虽然换了人,这月这水这石,倒还都是当年的。” “当年的人,有没有陪你这样做过?” “怎……”燕子恪的话只问了半句,就被他的小侄女抱着腰,飞出了悬空的岩石,乘着浮云,悠杳飒然地落进了月亮里。 “嗵”地一声水响,伴着月波一圈圈一沦沦地扩散在静寂的夜中,当年的旧影,今时的明月,全都碎成了斑驳的光片。 燕九少爷和一枝在鸭嘴上面面相觑。 疾速坠落的梦总会让人悚然惊醒,如果这是一场并不美好的梦,那不如就这样来叫醒它吧。 当游泳被提上了减肥日程,燕七每天就过得紧凑起来,早上被元昶拎着各种跑跑跳跳,回到飞来阁后洗个澡,吃早饭,做暑期作业,中午吃完睡一觉,睡醒了翻翻闲书,或者去燕小九屋里坐一坐,避过日头直晒的最热的时段,然后就去悬镜山游泳,游上两个小时,回家洗澡吃晚饭,吃完饭有时一家三口会出去 第150章 凶狠 &=""&  “——燕九!”元昶一惊,撇下秦执玉纵身跃过来,见燕七正扳着燕九少爷的脸就着火光检查伤处,可以分明地看见那额上裂开了一道寸长的血口子,搞不好将来要落个疤上去。 “忍一忍。”燕七一手抹去滑落到燕九少爷眼角的血水,转过身来就要背他,被元昶一把拉住:“我来,我脚程快,先背他找御医!” 不由分说地将燕九少爷背上背去,拔腿便奔,这回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向着行宫的方向一路飞纵,奔到半路,听见燕九少爷在背上慢吞吞地说话:“以后献宝之前先把魑魅魍魉打发干净了再来。” “你……”元昶后背一僵,却也不敢停步,边飞奔边硬着声音道,“你没事吧?” “你给自己脑袋放放血就知道了。”燕九少爷淡淡道,“哦,我忘了,你脑袋里只有水,没有血。” “……”元昶咯崩崩咬牙,闷头奔了半晌方才不大自在地开口,“燕小胖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良久没有听见燕九少爷回音,正以为这货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就听他慢吞吞地又张嘴说话:“她不爱迁怒于人。” 元昶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得燕九少爷慢慢地又补了一句:“然而惹她动怒的人,她亦不会善罢甘休。” 元昶莫名一凛:“你的意思是……” …… 元昶火急火燎地才从行宫大门里迈出来,就见燕七站在门外,没有入门牌的人是进不了行宫门的,只是元昶没想到燕七居然也一直跟了来。 “你放心,燕九他没什么事,吕御医已经给他上了药并包扎过了,这会子正给他煎内服的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元昶忙和燕七道,不明所以地竟有一丝紧张。 “劳烦你了。”燕七道,转身就往回走。 “燕小……你去哪儿?”元昶抬步欲追。 燕七倒是停了停脚,偏脸道:“找秦执玉。” 淡淡的四个字,元昶竟觉得有一股子透骨的寒。 “小胖,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从今后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的眼前,嗯?”元昶拉住燕七的胳膊,凝目望住她。 “这并不是我要的结果。”燕七道。 “你……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元昶看着燕七面无表情的脸。 “她的道歉。”燕七迈步,“和应付的代价。” “燕小胖,你冷静点儿!”元昶几步拦在燕七面前,“秦执玉会功夫,你不是她对手,这事儿交给我——” “多谢提醒,”燕七看着元昶,乌黑的瞳底映不出月光,“但你若拦我,我一样不会客气。” 元昶一瞬间全身僵硬,一股既怒又惊又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兜头罩脸地席卷而来,令他几乎咬碎了牙、攥崩了拳,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强强将这情绪按在胸腔里,而此时燕七已经走出了好远去&="r"&。 元昶狠狠地虚空挥了一拳,咬牙追了上去,却是一言不发,只管跟着燕七往河滩的方向走,远远地看见了火光,丝竹声诸事不觉太平依旧地吹弹着,待得近前,见秦执玉呆呆地立在方才那堆篝火前,手里拿着那张捡回来的柘木弓。 看见燕七走过来,秦执玉脸上有些不自在,然而从小惯出来的骄傲性子令她根本不可能低头,心一横,扬起了下巴,用满不在乎的神色掩饰自己的心虚:“喂,你弟弟没事吧?” “你我的比箭之约,我想提前到今天。”燕七这么说着,一步一步走到秦执玉的面前。 秦执玉愣了一愣,转瞬明白了燕七这么做的意图,登时恼羞成怒,眉目俱冷地寒声道:“好!你想怎么比?!” “一局定胜负。”燕七语无波澜地道,然而站在她身畔的元昶却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迫力,令他全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好!”秦执玉似也感觉到了这无形的气场,出于一个武者的本能,身体亦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警戒状态,“赌注是什么?”这才是重点。 “如果我输,我自断手筋,再也不碰弓箭。” 秦执玉吃惊地对上了燕七黑到令人恐慌的双瞳。 “如果你输,从这里跪行到行宫门外,向舍弟磕头道歉。” 要让秦执玉一路双膝跪地一步一挪地从河滩跪到行宫去。 好狠! 秦执玉被这狠劲儿冲击到了,真要让她跪着去行宫,她还不如自碎天灵死了的好——这河滩上到处都是人,一会儿行宫里的文武百官也都要下署签退了,一出大门就能看见她在那里跪着,百官知道了此事,全京就都能跟着知道,届时她还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 见秦执玉一时没有应声,燕七又道:“你若觉得不公,也可以同我换:你若输,自断手筋,我若输,从行宫跪到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以上两种,你可以任选其一。” 自断手筋……秦执玉狠狠咬牙,这比下跪还要狠!断了手筋那就成了废人,骄傲如她,自信如她,目空一切如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让自己从一个技压群芳的天之骄女变成一个百无一用的残废! “选好了吗?”她听见燕七问。 “——我选第一种!”秦执玉狠声道,她从不认为自己会输,教她骑射的师父虽不及箭神涂弥,却也绝对是当朝数一数二的箭术大师,而她又被所有教她各式武学的师父一致认为是天赋极高之人,至少迄今为止,她与人比箭还未遭过败绩。 所以既然她不可能输,她就要狠狠地给这个姓燕的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元昶不是给她求了一张箭神亲手做的弓吗?那她就要让她一辈子也开不了这弓! ——定要让她自断手筋,成为废物! “去取弓,两刻后此处见。”燕七转头离开,元昶忍不住跟上去,硬声问她:“你去哪儿?!在岛上没有皇上允许谁也不许动用兵器!” “去找我大伯向皇上请旨允我用箭&="l"&。” “你——你真要和她赌箭?!”元昶又气又怒,“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会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燕七道,“她也一样。” 元昶恼火地咬牙骂了一句,一把扯住燕七,恨恨地瞪在她的脸上:“你行!你真行!燕小胖!燕七!我今儿就看看你能犟到什么地步!——你不用找你大伯 第151章 过去 &=""&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三个瞬息内。 元昶喊出的那个“始”字的余音甚至还未落尽,一切便乍起乍停,得出了结果。 秦执玉射出了一箭,燕七射出了三箭。 元昶看得分明。 燕七的第一箭,箭尖半空撞上了秦执玉的箭尖将之拦截。 燕七的第二箭,射断了秦执玉手里的弓。 燕七的第三箭,擦着秦执玉的额角掠过,钉入了后面的树干,额角是燕九被伤到的部位。 “你输了。”燕七的声音平淡如常,元昶却觉得这声音里有着莫名的冷酷。 她不但要让秦执玉输,还要让她记住自己为什么输,秦执玉不但输了,还输得连攻击都无力做完整! 秦执玉呆立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只剩下了半截的弓,额角火辣辣地疼,虽然没有破,却是被那一记重箭狠狠地贴着肉皮划了过去。 她不敢相信这结果,她竟然只来得及射出一箭&="r"&。不,不是她来不及,而是她太惊讶以至于动作有了极细微的迟滞——这个燕七,竟然面对面地拦下了她的箭!她当然还记得消夏会上她是怎么拦下乌犁八公主射向她弟弟的那一箭的,可那不一样,那一箭她是横斜着拦截的,她可以凭借箭身判断箭的轨迹,可这一箭是直冲着她去的,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箭尖!用箭尖去射箭尖——这是箭神涂弥才能做到的事!这个燕七——这个燕七怎么可能也做得到?! 秦执玉惊骇得甚至忽略了自己输掉这场决斗的后果,眼睁睁地看着燕七走过来和她道:“我在河滩那边等你。”等着她从河滩一路跪行到行宫去。 燕七拔下钉在树上的箭放回身后的箭篓,又转回身去找方才射出的那两支箭,见其中一支戳在了地上,正要弯了腰伸手去捡,突地凭空里鬼魅般多了支箭,森森凉地擦着她的鼻尖掠了过去,正钉在附近的树干上。 燕七顿了顿,重新弯腰去拾箭,才刚拔在手里,又是一箭由幽暗的林中飞出,这一次,那箭竟是直接打在了燕七手里的这支箭上,撞开了箭身之后又继续向前飞,直到射入树干。 “谁?!”元昶一声喝,纵身便要冲过去找放箭之人,却见燕七那厢已是拉弓上弦,向着那暗箭射来的方向疾射而出! 幽林中第三箭已然飞至,贴着燕七的脸颊抹过去,箭尾的羽翎上带着青草的味道。 燕七的第二箭也已出手,乌影闪电般直刺林中,与此同时身子已是就地一个翻滚,待起身时,方才所站的位置已是插上了对方射来的第四支箭! 从燕七出箭到现在,双方一系列的攻击闪避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元昶惊怔地看着燕七在树与树间迅捷地跑动,闪躲,搭箭,攻击,翻滚,她没有内力,不会武功,可她的反应速度不比任何一个武者差,她对箭来的方向的判断无比精准,她对如何闪避攻击的经验十足丰富,她对发起反击的时机把握充分到位,她的动作敏捷又迅速,利落又干净,在这样树木密集障碍重重的幽暗密林内,竟是如履平地灵活娴熟!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燕七已然顶着那暗箭的攻势深入林中,接近了那放箭之人。 数十米开外,那人持弓而立,没有再继续放箭,似是专等着燕七到来。 燕七停下脚步,举弓与那人相向相持,两个人都没有再做动作,就这么面对面地对峙起来。 不明原委的秦执玉跟着燕七和元昶追入林中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持箭对峙的两人岿然不动,参天古树黑漆漆地压在头顶,将这夜色无限地放大开去,秦执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静寂的树林,不见鸟飞,不闻虫鸣,有什么东西比夜色还沉地笼罩下来,挤压得人竟有些喘不过气。 秦执玉惊骇地察觉到燕七此刻所散发出的气场比方才与她对决时更加的强大汹涌,并且这一次她可以清晰地将这气场中所含的气“质”分辨出来——是“凛”,这气场只能用这一个字来定义:凛! 她在害怕吗?在紧张?在虚张声势?不,不是,这气场一直在贲张,像是一头遭受到了攻击的狮子乍起了它的毛发亮出了它的利齿准备随时给予对手绝命一击! 秦执玉骇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夜风悄然入林,将这压顶的黑暗吹得堆聚起来,仿佛在这对峙的两人身后幻化出了冲天彻地的有形之气——燕七的气更像是一头振开双翅露出利爪的鹰,磅礴森凛,而那个人的气,却是一匹目光妖野尖爪锋锐的狼,狠酷残烈! 元昶从震惊中一点点找回了自己的思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燕七那握弓的姿势与气度会令他似曾相识如此熟悉了——因为——此时此刻,这面对面举弓相峙的两个人的姿势——分毫不差,完全相同&="r"&! “——师父!”元昶惊异地叫对面那个他与之几乎是朝夕相处的人,“您怎么在这儿?这丫头是我朋友,别误会!” 然而他的师父与燕七仍旧纹丝不动,他甚至看得出这两个人握弓拉弦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仿佛下一瞬随时会放箭直取对方的咽喉! 元昶觉得自己的脑子此刻已是一团乱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师父、堂堂天下第一神箭,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出手?!为什么燕七会这般如临大敌、竟敢与箭神举弓相向?!他隐约察觉出这似乎是有什么不对,他欲开口发问,可这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攻击欲与压迫感竟令他半个字也吐不出。 场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静寂,直到忽然有一缕月光不知从哪个枝杈的缝隙间漏洒了下来,正照在燕七的脸上,元昶就看到了她乌黑如地狱般的双瞳。 不由自主地一个激凌,元昶骇然地发现这瞳子里是一片可怕的死寂,仿佛是孤冷了千年时光的万仞山冢,连孤魂野鬼都不肯驻足停留。 燕……元昶张了张嘴,未待发出声音,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的师父放下了持弓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直到走入那缕月光下,身上那件血色轻袍洇红了银冷的月华。 他盯着她,眼睛亮得怕人。 他挑起半边唇角,撕开一记灼热到能烫伤人的笑:“飞鸟,果然是你。” ……飞鸟? 元昶以为自己听错了,事实上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他都觉得是错的,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奇怪的梦,当梦醒来时,燕七还是他 第152章 溃败 秦执玉呆怔地立在河滩上,看着燕七一步步走近,心头也是越来越紧,背后就是喧闹的人群,烈火,美酒,仙乐,烤肉,别人的人生如此美好,她的人生却如坠冰窟。身后越是嘈乱就让她的心越慌惧,她不想履行这个赌约,只要她双膝一跪,她就完了,前途尽毁,名声扫地,她曾经得罪过的、看不起过的那些人,一定会冒出来落井下石…… 人总是被逼到了这种时候,才会后悔自己曾经对别人的不留余地。 秦执玉是真的后悔了,眼眶泛了红,却倔强的不肯掉泪服软,眼睁睁地看着燕七走到了面前,牙一咬就要跪下去,却被燕七伸手握住了胳膊。 “去行宫门口。”她并没有赦免她,只是开恩免了她在更多的人面前丢丑。 可她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她,她恨她,恨之入骨! “你确实不用感激我,”燕七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我只是不想让河滩上认识你的人过来阻止。” 那边有好几个人正伸着头向着这厢打量。 如果在河滩上被阻止,只怕连到行宫门外下跪致歉都不能了。 非但不是心软,反而做得更绝。 秦执玉瞪着燕七的眸中露出凶狠的光。 燕七视若未见,只道了声:“走吧。” 秦执玉咬着牙便往行宫的方向走,她没有看到元昶,不知他去了哪儿,竟然都不肯跟来阻止这姓燕的……她越想越恨,恨不能现在就立刻将这仇向燕七讨回来! 可……她更清楚自己的箭技……确实不如她,不单单是箭技,连狠和辣都比不上她。 这个燕七应该是和她一般大吧?!看得出来她不会内功,那这箭技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难道是箭神教的她?可元昶为什么会不知道!如果涂弥是她的师父,她又怎么可能会与师长持箭相向?! 秦执玉也有自己的师父,她的师父教给她:打败强敌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向强敌学习,然后比对方练得多、练得苦,最后返回来打败她! 用对手的成功方法打败对手,还有什么复仇方式能比这更让人解恨的?! 秦执玉攥紧了拳头,带着满腔的复仇之心,咬着牙开口问向燕七:“你——你的箭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多练。” “多练——怎样才算是多?”秦执玉忍着屈辱不耻下问。 “看个人情况,”燕七也不吝赐教,“你每日最多练射多少箭?” “三千箭。”秦执玉说到这个数字,心头既自豪又辛酸,每天练这么多箭,竟然还是比不过旁边这个人,于是忍不住问回去,“你每天练多少箭?” “你是问现在还是以前?” “现在 !” “现在只练骑射社规定的四百箭。” “——以前呢?” “以前,”燕七语声平静,“一万箭。” “……”秦执玉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以前,除去吃饭睡觉,我无时无刻不在练箭,”燕七的声音忽然有些遥远,“射箭的动作,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像眨眼一样不必去思考和调整的下意识反应,动靶我不好说,静靶的话,十万箭里大概我也只会出现一次黄豆大小的偏差。” 秦执玉难以置信地望着燕七,几乎忘了迈步——每天一万箭!就算每三刹(秒)射出一箭也得要四个多时辰!这个人——这个人的人生难道除了练箭就不干别的了吗?!怎么可能!她不是还在书院念书的吗?什么时候才能抽出四个时辰的时间来练箭?! “当然,”燕七偏头看了看她,“你如果想赢过我,每天练一万箭还是不够。” 秦执玉惊愕地看着她,已经无从找出自己的声音。 “射箭,除了技术,最重要的是心境。”燕七道,“波澜不惊的心境并非与生俱来,也无法靠金屋玉栋的生活修炼。这世上的事无非只有两件:生和死。不经历生死,养不成从容。三番五次的出生入死,练出来的是镇定;十数次的出生入死,方能处变泰然;百千次的出生入死,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够影响到你的心境。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和这样的人举箭对射,谁的胜面更大?” 答案不言自明,秦执玉惊惑又茫然。百千次的出生入死,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经历?是燕七吗?怎么会,她才多大的年纪!可是……可是她的不惊不变,不就是像曾经历过百千次出生入死的人吗?! 照这样的说法,自己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战胜她了?! “除去技术和心境,”秦执玉听见燕七还在说——除去技术和心境,还有什么?!怎么还有?!“还要喜欢射箭这件事。” ……废话,不喜欢我会学它吗?!我每天练三千箭,风雨无阻,我能不喜欢它吗?! “你能保证你的每一箭都如当天射出的第一箭一样认真投入吗?”燕七道。 这……秦执玉不敢保证,因为人不是木偶,永远不知累是不可能的,箭射得越多,体力和集中力就越衰弱,第三千箭和第一箭所投入的精力肯定不会一样。 “我能保证。”燕七却说,“体力和精神,都不是借口,你觉得你办不到,是因为你不够投入,你以为你已经全身心投入了,其实只不过是把射够数量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真正的喜欢,是‘人生若只如初箭’。” 秦执玉惊溃了,惊撼与溃败在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箭”上。她觉得自己就像遭受了燕七既重又狠的三连击,从日练一万箭的技术磨炼,到千百次出生入死的心境养成,再到“人生若只如初箭”地喜欢射箭这件事。 她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走到行宫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了阶下。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跟着他大伯从行宫门里迈出来的时候——燕子恪是吕御医特意让人去请来接伤号的,否则燕九少爷没有腰牌连行宫门都出不了——就看到了眼前这副情形,平日里那般意气风发骄傲光彩的秦执玉,此刻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蔫跪在地上,而他的姐姐,一如既往地平静沉定,立在光风银夜里,等着接他回家。 燕九少爷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出 。 几刻之前,秦执玉还像一个骄傲的公主高高地仰着她的 第153章 麻雀 从御岛回来的第二天,燕子恪休沐,燕七请他带着去了趟崔家,主要是去探望崔晞的,虽然两家是通家之好,然而燕七也不可能一个人去男性朋友家串门,燕小九伤着头不宜乱动,只得劳动她大伯跑一回腿。 崔晞的中暑症状早已好了,燕子恪同他老子崔淳一在客厅里坐着闲聊的时候,他便拉着燕七在外头大芭蕉下的荫凉里说话,脸上笑吟吟地:“你让崔暄带给我的生辰礼我收到了,那东西叫什么?” “万花筒。”燕七道。 “怎么想要送我这个?”崔晞笑着问。 “御岛上有个花谷,看到它的时候就想起万花筒了。”燕七道。 “万花筒比花谷漂亮,”崔晞笑着望住燕七,“从筒口的小孔看进去,就好像同时看到了几千个世界。”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燕七道,“如果放入的是扎紧的细丝线、马鬃或是各种螺旋形的、弯曲的小东西,转动万花筒的时候就会像许多小人儿在跳舞,回去我给你做。” “我来做,”崔晞笑道,“做上几十个几百个不同的万花筒,大概一辈子看着里面的东西都不会腻了。” “可不行,崔暄知道了又要吐血了。” “我听他说御岛上发生命案了,你当时也在场,没伤着吧?” “没,多亏了你们家崔大,那案子才最终得破。” “他回来学了一遍,那个绿矾油加水锡遇明火会爆炸,要怎样才能做到?”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自己在家鼓捣啊。” “呵呵。” 燕家伯侄俩在崔家蹭了顿午饭才告辞离开,乘着马车慢悠悠往回走,燕子恪就问燕七:“万花筒是什么?” “啊,你听见了?” “嗯,我在窗前站了站。” “就是一种吧啦吧啦吧啦的东西。” “我也要。(☆_☆)” “那等你生辰时送你?” “明天吧。好做吗?” “好做。” 伯侄俩也未急着回家,路过云锦庄的铺子时还进去逛了逛,给燕七量了量身,订做了几套新衣,这一回瘦得幅度略大,家里的衣服都不太能穿了。 订好了衣服继续逛街,燕子恪给燕七买了新的弓,柘木的,四十斤拉力,乌漆闪亮,造型优美,用银丝在弓臂上錾了燕子纹饰,还有一个小小的“七”字。 “秋围想不想去?”燕子恪就问燕七。 燕七摇头 。 “哦,”燕子恪看着她,“把箭神请到家中与你引荐?” 燕七抬眼看向他,见这个人眼底清沉,很难猜测他方才那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燕七继续摇头,他也未再多说,两个人从街头逛到街尾,买了一车的东西,最后在夜市小摊上一人吃了一碗笋泼肉面,这才打道回府。 一枝帮忙把买来的东西扛进了坐夏居,然后就看着这位七小姐从这堆东西里挑出了一对蜡白兔递给了他:“拿去哄女孩子吧。” “……” 揣着兔子离了二房,一枝也未回长房,而是直接去了半缘居,他家主子这几日都是歇在此处,进门行礼,报告了坐夏居的情况,顺便把七小姐赏的兔子呈给主子看。 “拿去哄姑娘吧。”他主子也这么说。 “……” “风塘街的宅子开始动工了没有?”他主子又正经起来。 “今儿已开始挖土了。”一枝恭声回道。 “明儿可能挖好?” “……”这是有多急啊,再快也不能。 “多雇些人,七天后务必竣工。”他主子道。 “是。”一枝应着,暗暗为那帮工人点白兔蜡:七天改造好一个宅子,不在压榨中超量工作就在压榨中超量吐血吧。 正说着话,两枝走进来通禀:“大太太让萝月给爷送宵夜来了。” 这其实是来送暗示的吧,一枝瞅了眼窗外天色,离正经用宵夜的时间还早得很,这会子送吃食来,不就是想告诉这位“别忘了你老婆就在抱春居呢啊”么。 内宅妇人们的心思无非就是这些,不为权就为利,再不就是一个好名声,然而名、利、权,所有这一切,全都要建立在男人的看重与宠爱之上,没有了男人,女人们再要强,也是没有根的浮萍,稍微一个浪推过来,就破碎得无影无踪了。 可你能说女人们就真的只能依靠男人们才能活得下去吗?这一点一枝不好说,但他却相信无欲则刚这句话,大太太弱就弱在了所图太多上,名她想要,权她想要,利她也想要,越想要就越要倚仗自己的丈夫,越要倚仗就越放低自己,越放低自己,就越无法得到看重。 可你真要让她无欲,她肯吗?她有儿有女,儿子要成家立业,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打造个锦绣前程?女儿要嫁人联姻,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搏得夫家尊重?可这家里的钱又不只是他们长房一家的,燕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这份家业不论大小,将来都要四个儿子来分,老太爷最喜欢三儿子,老太太最宠溺小儿子,二儿子虽然远在边关常年不能侍奉膝下,架不住人家生了个聪明儿子,老太爷向来就喜欢于读书上有天赋的儿孙,听说燕小九爷的聪明劲儿丝毫不下三老爷,老太爷对其的重视远超过长房的那几个少爷,难保将来分家产的时候不会爱屋及乌,多分二房那么一些…… 燕大太太能不争吗?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女,无欲则刚这话不错,可还有一句话一样是硬道理,那就是为母则强。没有哪个母亲不会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骨肉考虑,她这会子少争一分,她的儿女将来可能就要多受一分罪、多绕一个弯、多走一段路,那怎么能行?她会心疼的,她会着急的,她宁可自己苦自己累自己天天与人斗得筋疲力尽也要为自己的儿女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最美的未来。 是非功过由得旁人去说,她只知道为了儿女,纵是劳心劳力不讨好、人轻人贱人同嫌,也要义无反顾拼争到底! 所以她能倚仗的,只有她的丈夫 。 可惜她始终都没有明白,若想要倚仗,至少要先得到看重,若要得到看重,至少要先去了解她要倚仗的这个人。一枝有时候也会觉得燕大太太有些可怜,一只只生活在小树林中的麻雀, 第154章 青春 开学第一天无非就是报个到,领领新学期要用到的书籍和器物,顺便再重申一下书院的各项规定,勉励一下学生们,然后就放学回家,明天正式开课。 燕七回去就把陆藕送的挂帘换上了,用一颗颗鲜红欲滴的相思豆串成的,给她这个非黑即白冷色调的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午饭去前头厅里用,燕九少爷已经等在桌旁,头上纱布是新换上的,额角伤处鼓起一块。 “还疼吗?”燕七走过去坐下,在燕九少爷头上看了看。 “不疼了,大伯让一枝拿了宫里御制的伤药来。”燕九少爷道。 燕七转头问烹云:“和厨房说了吗,九爷头上伤着,不能吃发物。” “说了,都是清淡的菜色,另还有生肌化淤的药膳。”烹云忙答道。 “那就上菜吧,饿了。”燕七道。 燕九少爷慢吞吞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一时饭菜上来,四素四荤两个汤,果然都是对伤口有益处的菜色,姐弟俩动筷,半响吃罢,让人收了桌子,然后对坐了喝茶消食。 “不继续减肥了?”燕九少爷忽问。 “呃……减啊。”燕七后悔起刚才在饭桌上的放纵来,“只是今儿格外的饿,一时没控制住。” “我看你在岛上控制得挺好,饿得肚子一个劲儿地叫也没多吃一筷子。”燕九少爷道。 “我错了。”燕七惭愧地掏了帕子擦嘴,想要毁掉自己刚才胡吃海塞过的证据。 “其实,”燕九少爷垂下眼皮,“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再减。” “还是再减减吧。”燕七道,她现在这个身形,虽然说不上很胖了,但还是比正常人看着充盈一些…… 于是次日一早五点多钟的光景燕七就起来了,头发束成男子髻,身上穿一件男式短褐,从坐夏居出去,然后走府里的偏门,昨天已经请燕子恪给门房打了招呼——否则她一个小姐没有家长允许是不能自个儿出府的,出了门就沿着街跑起来,跑上一个小时回来,梳洗更衣,吃饭收拾,然后去上学。 中午的时候燕七决定还是在书院食堂吃,只是却没有见到元昶,下午第一堂课是健体,梅花班与青竹班同时上,直到撞了上课钟,元昶才出现在了腾飞场上,然而整堂课也没往梅花班的方向瞅一眼,一下课就立即窜了个没影。 社团活动的时候,久违了的武长戈难得表扬了燕七一句:“还算有药可救。” 但该跑圈还是要跑圈,因为“还未减够二十斤” 。 武长戈的魔鬼训练一如既往地魔鬼,骑射社的同志们也一如既往地被操练得去了半条命才被放回家。 燕七又饿又累,强忍着没去吃晚饭,沐浴后写完作业就上了床,然而半夜还是给饿醒了,饿得胃都疼,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抬手手都哆嗦,这是低血糖了啊。 再忍忍吧,忍到天亮就可以起来吃早饭了。燕七躺在床上想要强行进入睡眠模式,可是不行,胃里是越来越饿,直到后来仿佛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在哭嚎着“饿啊饿啊”,想要吃东西的*汹涌难挡,就好比一个吸毒者犯了毒瘾一般,再强的意志力也会全面崩塌。 燕七翻身坐起,趿了鞋子去了堂屋,堂屋桌上摆着一盘水果,平时既可用来做装饰又可给屋子添些水果清香,每天都会换一盘新的,主子如果不吃的话就都便宜了下人们。 燕七扫光了一整盘水果,然而水果这东西,吃饱饭的时候吃是越吃越饱,饿肚子的时候吃是越吃越饿,于是燕七更饿了,开始打量陆藕送的那一挂红豆门帘。 可惜红豆有毒,否则…… 起来解手发现了自家主子坐在堂屋发呆的煮雨不知道她家主子已经饿得准备吃门帘了。 最后在主子的指使下,煮雨半夜潜入小厨房偷了仆妇们剩在灶台上的一碟子粗点心回来,可算是救了她主子一条命。 早上去上学路过小厨房院外的时候煮雨还听见伙房那几个在纳闷:“难不成院子里进了耗子?连碟子都偷走是成精了吧!” 煮雨心道怎么可能会有耗子,真有了耗子早被小姐抓去吃了,那好歹是荤腥呢。 下半学期的课程与上半学期没什么两样,除了开学头两天大家还有些新鲜感,之后就又一切回到了原轨,对于燕七来说,与此前有些微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以前每天中午都要强拽着她一起吃饭玩耍的元昶自从开学后中午就没有再出现过。 低年级的学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松,然而“毕业班”的男学生们却已经到了一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秋闱在即,以后的人生是天堂还是地狱,就全在这最后一努了。 应考生的紧张气氛影响不到低年级的学生们,开学后第一周的金曜日和日曜日下午照例是各项联赛的开展时间,综武队也照例要在土曜日进行合练。 燕七来到综武场的时候,已经有几名队员先到了,元昶也在,一个人站在场边望着场地发呆,武玥不由用胳膊肘拐了燕七一下,悄悄问她:“他怎么了?平时活蹦乱跳的,一个暑假过去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成长吧。”燕七道。 武玥没有细思,只是上下打量了打量元昶的背影,道:“还真是,他好像长个儿了,以前比郑显仁矮一头来着,现在你看,只矮半头了。” 一切闲话在武长戈来了之后即告终止,众人围过来听他做战前部署,开学后锦绣书院在主场迎来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兰亭书院,兰亭书院是综武劲旅,上半学期锦绣书院在客场侥幸拿下了三分,这一场也不容轻忽。 “燕安这一次去女子队,”武长戈先给女队做安排,“除帅仕相留守我方阵地内之外,其余人全部进攻敌方阵地。” 锦绣的阵地仍旧沿用了崔晞设计的“枝杈阵”,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支队伍能够有效地破解此阵,每每冲入锦绣的阵地后都有些举步为艰。有着这样的阵地做保障,武长戈的攻击型打法更加的有恃无恐起来。 男女队各自安排完毕,接下来就是合练,练罢收工回家,等待明天的比赛 。 直到出了书院门,武玥也没见元昶过来同燕七说话,不由稀罕起来:“你俩闹掰了?” “呃,没那么严重,”燕七道,“吧?” “嗐,正常!”武玥一摆手 第155章 乞巧 早上上学,燕七和燕九少爷险些迟到,原因无它,七夕嘛,京中开乞巧市,卖的全是七夕乞巧的用品,从七月初一起就开市了,越临近节日越热闹,车水马龙的,远远近近的城乡居民进城赶集,把集市附近的大街小巷挤了个水泄不通,燕家孩子们这还是提早了一刻出门,都险些给堵在路上。 七夕虽然是个很受古人重视的节日,但是这一天书院却不肯放假,因为今日的各种活动多集中在晚上,什么拜魁星织女了,兰夜斗巧了、月下占卜了,所以白天还是要上课,不同的是绣院会在下午的时候举办一个“七夕赛巧会”,内容是一些斗巧的比赛,让女孩子们娱乐一下,毕竟七夕最主要的还是属于女性的一个节日。 于是下午一上课,斋长齐先生就来点人了:那谁和那谁,去某某堂参加结扎巧姑的比赛吧,还有那谁和那谁,去某某阁参加剪窗花比赛,那谁谁和那谁谁,去某某轩参加食物雕花比赛,最后那谁那谁,去某某楼参加穿针乞巧比赛。大家都加油啊,给咱们班多争几个第一回来,到时候还要算总成绩呢——嗯?加学分?这个没有。第一名有没有奖励?呃,大概会奖励十几只蜘蛛让你们拿回家去结网试巧用吧……好了好了别废话啦,赶紧去吧去吧! 全班十九个学生全被齐先生给轰了出来,各往被安排的比赛场地去了。燕七和陆藕参加彩线穿针比赛,陆藕的女红是班里头等的好,穿针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燕七的长处却是眼准手稳,齐先生这是上了个双保险。 穿针比赛设在秀粹楼,每班出两名参赛者也得百十来号学生,莺声燕语地挤了满满一层,比赛内容就是用五彩丝穿九尾针,九根细细的银针排成一排扎在软木托上,参赛者要手执彩线将这九根针的针孔穿过去,速度最快者获胜。 于是百十来号人先抽签,分成十组,每组取头三名进入下一轮,下一轮三十个人再分成六组,取头两名进入第三轮,第三轮十二个人分成四组,取每组第一名进入半决赛,半决赛是两两对决,胜者进入决赛,再决出最终的头魁。 燕七的女红虽然一般,但是架不住这位眼准手稳,小小的针孔看得分明,捏着线的手不颤不抖,线头从第一个针孔串到最后一个针孔是一气呵成,中间半点停顿都没有,流畅得就像是玻璃珠滑过丝绸。 轻轻松松地过关斩将,燕七进入了最终的决赛,而与她争夺头魁的对手,是陆藕 。 两个人各自托着扎着针的木托,相向而立,在上百名被她们淘汰了的参赛者的团团观注之下相互将头一点,听得裁判一声令下,凝眸走线,开始了终极较量。围观众人亦是凝眸屏息,齐齐盯住这两个人的手,陆藕的手指纤柔灵活,燕七的手指修长稳定,两只手都很好看,两只手的动作更加漂亮,九根针,几乎就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全部穿线完成,两个人的速度差就在毫厘之间,然而眼尖的裁判还是分出了个高下,一指陆藕:“这位胜出!” 众人齐齐抚掌道贺,陆藕略显腼腆地行了一圈礼,并且还真的得到了比赛的奖品——一匹上好的素缎,专门供刺绣用的,会由书院的杂丁负责直接送到得奖人的课室去。 而夺得七夕赛巧会各项目的头魁除了能获得奖品外还有一项引人羡慕的福利,就是头魁的名字和她们所赢得的项目会被公布在书院大门外的公告屏风上,届时两院的所有学生都会看到,对于女孩子们的才名和巧名的传播有着极好的宣传作用,由此可以为将来的婚姻增加一些很有分量的砝码。 燕七和陆藕一起结伴回凌寒香舍,比赛完后基本上也就没了什么事做,于是两个人不紧不慢地一路溜达,书院里的银桂树正开第一茬,白花花如脂似玉,远远就闻见一阵甜香,两人便伫足树下,边赏花边闲聊。 “你这么让着我,倒教我怪没意思的。”陆藕嗔笑着瞟着燕七。 “下回比射箭你也让着我就是了。”燕七道。 陆藕失笑,轻轻在燕七肩上拍了一下,也未再多说,和武玥仨人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彼此什么品性什么样的思维方式都熟得不能再熟,燕七这么让着她,当然不是轻视,而是为了给她个机会“上头条”,名字公布在了书院的公告屏上,总会入得有心人的眼,锦院那边的学子门当户对的有不少,万一将来…… 陆藕叹了口气,家里那些破事恶心着她们娘儿俩也就算了,连累得自己的两个朋友也要处处操心…… “其实我觉得早点把陆莲嫁出去也不是坏事,”燕七一边抬着头看桂花一边道,“少个在家作妖的不是更清静?” “……”陆藕垂着眼皮,盯着脚下铺谢的细细密密的雪白花瓣,半晌方微哑着声音开口,“许姨娘……又有身子了。” 又怀孕了。送走一个还会再来一个,来的再若是个儿子,那就更盛不下她了吧。 宠妾灭妻这种事会遭到御史弹劾,但是陆藕她爹遭到弹劾的话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何况她爹虽然混账,但也不是傻子,再宠这个妾也不会宠到外头人尽皆知,陆藕肯把家丑同燕七武玥说,还不是因为知道这两人嘴紧,武玥虽然脾气暴躁,不该同别人说的话也是绝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所以陆藕母女俩的委屈,都是委屈在了家里,不能为外人道,外人也不会了解她们娘俩过的是怎样一种憋屈恶心的日子。 “现在伯母是怎么个想法?”燕七问。 “关起门来过日子,”陆藕无奈地摇头,“父亲除了初一十五走个过场,平时从不去上房,刘嬷嬷劝我娘忍得一时,先想法子怀上个男胎,可……一个月只有两天夫妻同床……” 后面的话陆藕不好再说,可燕七明白,初一和十五如果正好没有赶上女方的排卵期,想要孩子得哪个猴年马月去。 “我娘却早已冷了心,只等着过几年我到了年纪嫁出去……”陆藕说着眼圈便泛了红。 燕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陆家母女这样的深闺女子,从头到脚都要指着家里的男人过活,纵然是妾大不如妻,可是做妻子的如果得不到男主人的尊重和支持,又哪里压得住嚣张的妾?陆藕的外家也是不给力,她只有一个舅舅,前几年还病故了,外祖父更是过世得早,只剩下个外祖母,一早看破了红尘,在家里带发修行,轻易不让人上门打扰,陆太太又岂能拿自己婚姻中的那些烦心事去给她的寡母添堵? 娘家没仗势,丈 第156章 凉夜 &=""&  月上桂枝头的时候,燕家的晚饭已经在后花园里摆好了,满满的设了两桌,四围十六根红漆梨木黄铜座的灯炷,上头架着玻璃灯,将这方圆数十米照得金荧荧一片明亮。 赏星夜,吃佳肴,年年七夕燕家人都是这么过。 很浪漫。 可也毫无新意。 两桌席,男女各占一桌,长辈们除了燕老太爷在,其余几位老爷皆未列席,剩下的就都是少爷辈儿的。 席上的菜也是惯例的那么十几道,说着的话,也是反反复复陈年旧词,女眷们倒是都穿了府里换季做的新衣,团团地坐在那儿,香云氤氲,甜气缭绕。 “七姐今儿这衣服忒个好看,”燕八姑娘笑吟吟地瞟着燕七,“只是这款式倒不像是出自府里绣娘之手,难不成是在外头铺子里做的?” 众人的目光就都望在了燕七的身上,见她穿的是件染做了天水碧的冰蚕丝长裙,外头罩了件透明纱质地的笼裙,笼裙上则是用质感细腻柔软的白丝绢堆扎结绣出来的一大片雪白清雅的珍珠梅,那梅花儿有全开了的,有还如珍珠似的圆骨朵儿样的,全都呈立体状被绣在这件透明纱底的裙子上,使得原本就被堆绣得宛如真花般的丝绢花儿愈发活灵活现起来,晚风那么一吹,碧裙如秋水,轻纱似月晖,一树梅花胜雪,落了满身清芬。 这身衣服极挑人,矮了架不起来,高了显得孱弱,胖了愈添臃肿,瘦了便觉寒酸,黑了失格调,白了太凉薄。 可怎么就这么怪,这衣服偏偏就能被这个燕七穿得恰到好处,倒不像是人找衣,而成了衣找人,妥妥地合上身去,穿出了透骨浸肤的一股子清朗。 燕五姑娘两道明利的目光立时盯在了燕七这件衣服上,听得她道了声“是”,不由耸起了两道细眉来:“在外头做的?谁给你的银子做这么件衣裳?府里头换季做新衣,你倒不知足,还要自个儿在外头做,敢情儿是嫌咱们府里绣工的活儿不好?那不如以后按季做的新衣都给你免了,你全都到外头做去吧!” “府里绣工的绣活当然是一等的好,”燕七道,“就像家里的饭要吃,外头卖的零食也可以吃一样,五姐头上这根簪子我记得也是大伯母从一秤金铺子里买的&="l"&。” “我——”燕五姑娘没想到这个一向棉花套子似的燕七今儿突然变成皮子了——虽软却结实,一时有点反应不及,“我这簪子是我娘给买的,这怎么能一样!” “我也有娘疼啊,虽然远远的在天边。”燕七道。 燕五姑娘一怔,这话题怎么有点不太对,明明说的是该不该在外面私自买东西,怎么突然就转到了有娘疼没娘疼上去了? 燕老太太原本就没在意两个孩子之间的斗嘴,小孩子嘛,哪儿有不吵吵闹闹的,然而这话题一转倒让她微微一怔,不由在燕七的脸上深深地盯了几眼。 有娘疼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疼的孩子…… 二儿子远在边关,近十年了没有回过家,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教她如何不想、如何不疼?老太太有点心酸,想到二儿子在那条件艰苦的边疆没有亲娘看着疼着,不定过得怎么难怎么苦怎么像根儿小枯草,这颗心就软成了泥。 推己及彼,谁家的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 “行了,梦姐儿是做姐姐的,莫要总闹着妹妹,”燕老太太发话,招手把燕七叫到身边,拉住手上下打量了一阵,从腕上褪下了一只水头极足的冰种翡翠镯儿给燕七亲手套了上,“这镯儿倒是正配你这条裙子,回头教你大伯母再让人给你打支银花丝的簪儿插上,这一身儿就算齐活了。” ……疼爱儿孙的机会也不忘拉儿媳妇出出血,这老太太也是调皮到家了。 燕大太太在旁边笑着应了声是,这点儿血对她来说跟被只蚊子叮了一下没什么两样,何况这蚊子已经老了,纵是叮也叮不深。转头叫人把残席收拾了,摆上瓜果点心茶水来,这才开始正经儿地观星赏夜。 “那边假山下设了香案,你们这些丫头想要同织女说悄悄儿话的便过去说,”老太太笑呵呵地道,叮了儿媳一口让老人家心情很是不错,转头又问向另一个儿媳燕三太太,“你屋里头可供上了磨喝乐?好生供养着,别怠慢了。” 磨喝乐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传到了中原就成了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也叫做“化生”,供奉这东西是用来祝祷生育男孩儿的。 燕三太太脸上带着抹羞意点头道:“供上了,还是特特去寺里头求来的……我那日看见大嫂也去烧香了来着,是普济寺吧?”说着故意看着燕大太太。 “不过是去还愿罢了,老爷平安从御岛上归来,理应去佛前烧上几炷香。”燕大太太淡淡地道。 “说来大嫂也确乎该放放手头上的事,好好调理调理身子了,”燕三太太笑道,“越往后啊……越不容易,眼看着春姐儿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了……”这话里的意思是,你闺女都该嫁人了,你再不急着生孩子,难不成要等到和你闺女一起生? 燕二姑娘原本在旁边坐着安静喝茶,闻言起身便带着几个妹妹走开了,涉及到这些事,小孩子们不宜旁听,姐儿几个就奔了那假山下的香案处,拜了一回织女星,又叫人拿了针线来玩儿穿针乞巧,最后燕五姑娘得了头魁,得意洋洋地把几个妹妹挨个儿鄙视了一遍,又张罗着玩捉迷藏,因据说汉高祖的时候,宫里有位徐婕妤生了双巧手,能把生的菱藕雕刻成各种奇花异鸟呈献给皇上,皇上把这些小玩意儿在晚上随手放置在宫中的桌角上让宫女们摸黑寻找,这种游戏就叫做“兰夜斗巧”,玩捉迷藏也大概是这个意思,谁蒙着眼能把人捉齐了,谁就是巧人&="r"&。 燕二姑娘不跟小孩子们玩这些小孩子游戏,一个人走去远处赏桂,剩下的燕五燕六燕七燕八外带各自的一帮丫头就找了个宽阔的地儿玩起了捉迷藏,石头剪刀布,燕六姑娘先捉,将眼一蒙就扎煞着手小心翼翼地摸起来。 燕七混在一帮姐妹丫头里跟着一乎拉跑过来一乎拉跑过去,跑着跑着就跑进了旁边的七里香花廊里,花廊的深处站了个人,恭恭敬敬地垂手等着,好像就知道燕七会跑到这儿来一般,燕七走过去和他招呼:“约了姑娘?” “……”一枝恭声道,“老爷请小姐出趟门。” “那走吧。”燕七道。 第157章 强敌 一早梳洗穿衣,燕七发现自己又胖回去了些,此前在御岛上穿的那件新衣竟然有些紧了。 “姑娘回来之后比在御岛上吃的多了。”煮雨在旁边真相。 “说的是,回来之后我就有些控制不住嘴。”燕七认真检讨,顺便给她大伯点了个赞:那游泳池送的真是太是时候了,以后可以继续游泳减肥。 所以去了书院后燕七就约武玥陆藕:“土曜日未时正,带上鲛人衣去风塘街街口碰头。” “用带吃食吗?”武玥问。 “除了男人想带啥带啥。”燕七道。 “……” 距离下个土曜日还有五天,平时因有社团活动,放了学之后已经不早,没有机会去水府,燕七就拣着早上去,五点多钟的光景就出门,跑一个小时的步,游一个小时的泳,然后回家吃早饭,然后去上学。 中午仍旧在书院食堂吃,晚上回家里吃,结果可能是运动量太大的缘故,晚上饭燕七比以前吃的还多,怎么控制也是控制不住。 “要命了。”燕七说。 “你就胖着吧。”燕九少爷道。 “全练成了肌肉块怎么破。”燕七最发愁这个。 “那就找个女人娶回家吧。”燕九少爷道。 “……” 土曜日上午,惯例是综武赛前合练,锦绣书院将要面临的对手,是去年全京书院前四名的综武队之一,东溪书院。 东溪书院很强,强在哪儿呢?强在他们的背后团队——阵地与机关设计人员的奇思构想上,东溪书院的阵地大概是所有参赛队里最为复杂的一个阵地了,其中机关重重,别说杀进去抢夺帅印了,就是能否“活”着深入到阵中都是个大问题,所以东溪书院的队员们大概也是所有队伍中最轻松的,往往只需要守株待兔,待对方的攻击队员全部阵亡在他们的阵地中后,他们就可以大举反击到对方的阵地,夺取最终的胜利了。 但如果他们遇到的对手也是防守型的队伍,他们也不会总缩在自己的阵地中消极等待,这个时候他们的五名“兵”担当就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五个兵个个都是机关达人,在进攻到对方的阵地后,可以随时随地铺设下各种机关,令对手防不胜防。 所以大家最头疼的就是东溪队了,因为根本没有办法提前做针对性的训练和安排,谁能想象得到那帮家伙又会做出什么奇怪恶心的机关来呢? 对此武长戈的应对方案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平时怎么打明儿还怎么打,当然也会有一些战术性的安排:“队形保持松中有紧,不宜太过分散,郑显仁留守本阵,两马把守楚河汉界,兵负责在前开道,元天初随后策应,燕安中央掩护,武鸿仪殿后 。” 交待完毕,主力队和替补队便分开来打训练赛,元昶仍是不吭不哈,默默练完扛戟走人。 武长戈倒是把一直坐在场边看燕七训练的崔晞给留下了,交待了几句才放人。 “让我明儿仔细观察东溪的阵地机关,”崔晞和燕七一起往书院门外走,笑呵呵地道,“再过数场还要再碰东溪队,届时要我拿出破解机关的方法来。” “要不要我以身试阵?”燕七问。 “那不如我亲自下场做个‘兵’。”崔晞道。 “快别闹啊。” “中元节晚上去哪儿放河灯?” “大伯母说大概是去甘渊河。” “那我也去。我做了两盏天鹅灯,在车上放着,你拿走一盏。” “好啊,真别致,我还没见过做成天鹅样的河灯的。” “河灯,荷灯,人们大多喜做荷花式的灯,年年如此,看着怪没意思的。” “可不是。” “对了,你所说的‘轻气’我做出来了。” “啊,没用它炸东西吧?” “我发现把它充入密封效果好的皮囊里,那皮囊可以像孔明灯一样飘起来。” “真厉害。” “我现在正让人想法子做一个屋子大的皮囊来,里面全部充入‘轻气’,说不定可以把人带上天去。” “……你这想法太逆天了,可千万别自己尝试啊。” “那就用崔暄来试吧。” “……我记得他恐高来着……” “趁他睡着的时候试。” “……他没有尿床的习惯吧?” …… 回家吃过午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燕七就去了风塘街和武玥陆藕碰头,带着俩人直奔了水府,一看这游泳池可把武玥高兴坏了,三两把脱了衣服换上鲛人衣,扑通一声就跳下了水:“太棒了小七!平时像咱们这些女孩子想嬉水又能到哪里去呢!你大伯可真好!” 陆藕虽然也带了鲛人衣,可她却不会游水,衣服也是现做的,换上了只敢坐在池边把脚泡进池子里,武玥就张罗着要教她游水,仨人可劲儿地玩了一下午。 “下个土曜日咱们还来!”武玥和燕七道,“这地方就当做咱仨的秘密巢穴,怎么样?” “……”咱仨是大马蜂吗还巢穴。 好吧,每个小团伙都应该有共同的秘密,和共同的秘密基地。 日曜日下午,锦绣书院综武队集体开赴东溪书院,客场作战 。 身为全京的四强战队,东溪书院拥有相当雄厚的粉丝基础,未进大门便远远地看见到处都聚集着一坨一坨拿着天蓝色绸子的东溪粉,天蓝色是东溪书院的代表色,就像赤红色是锦绣书院的代表色一样,绸子的作用相当于荧光棒,比赛时甩起来用以“应援”己队的。 看见锦绣书院的车队行近,东溪粉们纷纷甩起手中蓝绸并且发出巨大的吁声,像是一片狂涛一般几乎要将锦绣的车队掀翻在浪底,这阵势可绝非那些战绩一般的书院队所能比,心理素质差一些的队伍只怕这会子已经开始紧张得不能自已了。 这巨大的呼声直至锦绣书院的队员们进入了备战馆后仍能听见,女队的队员们就在这恐怖的声浪中走上了赛场,燕七这一次打终极队,跟着一帮男队员们等在备战馆。 男队员们似乎也有一些紧张,毕竟对方是四强的队伍,并且前些年两队之间的战绩也是锦绣负多胜少,再加上今年对方在机关的运用上似乎比往年更胜了一筹 第158章 踩踏 曾有无数支战队栽在东溪队的浓烟箭阵里,借着浓烟干扰对手的视线,再用乱箭将阵中对手悉数剿杀,纵然这一手已被所有战队所熟悉,可仍旧无法避免这浓烟的阻碍,实是让各战队恨得牙痒。 锦绣的五个兵为了应对乱箭倒是都带了盾牌,然而这乱箭从各个方向飞来的皆有,盾牌护住了一面却护不住另一面,着实捉襟见肘! 燕七在浓烟飘出来的时候便一矮身趴到了地上,匍匐着寻找相对较安全之地,耳里就听见不远处谁的一声叫,偏头看过去,正瞅见一名锦绣兵一脚踩空掉进了陷阱,但凡掉进陷阱都会被直接默认为阵亡,锦绣转瞬就折损了一名成员。 燕七小心地匍匐,边试探着前方的路边慢慢移动,正龟行着,就觉腰上一紧,有人把她从地上揽了起来,接着就带着她往旁边一番腾挪跳跃,最后在一根木柱后停了下来。 “待这儿别动。”元昶的声音响在耳边,没了撕裂般的老鸭嗓,变声期过后的音质听来有几分风吹树叶沙沙响的萧朗。 燕七看着他手持战戟向上跳起,在两根距离相近的木柱间飞快地来回蹬踏,借着此力转瞬就攀上了木柱顶端,接着人就消失在了木柱中央,显然木柱的顶端是开着口的,元昶直接从开口处落入了木柱内部,不过须臾,那木柱下面便开了门,元昶拎着已经满身人造血的东溪队员迈了出来 。 这倒是个法子,燕七看见武珽也早已这么做了,和元昶两个在木柱间此起彼伏,虽然费力了一点,但也能起到些微的效果。 燕七紧贴着木柱,挽弓搭箭,瞄准了远处东溪的马所隐蔽的木柱,因马匹无法藏入柱中,所以东溪的两个马担当只能晾在外面,靠木柱蔽身,时不时冒出头来用箭远袭对手,燕七就逮着那两马探头的一瞬间,利箭出手,弹无虚发,虽因木柱遮挡无法射中对方心口造成瞬杀,却也靠射击其它部位攒够了五个失分,三五箭下来将对方二马击杀阵亡! 再看近处阵中,己方的五个兵最终不支,亦已悉数阵亡,浓烟也渐渐消散,乱箭停止了飞射。 武珽和元昶落回地面,武珽便问:“附近的柱子都找过了?” “嗯。”元昶道。 “只找出了三个人,看来其他人都在更远些的柱子里。”武珽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目前也只有用这个笨法子了,拼一拼吧!”说着便冲元昶一打手势,率先向前面的柱子扑去。 元昶向着燕七蔽身的柱子处看了一眼,也持了战戟冲了出去,燕七想了想,觉得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若安心等在原地,借机打个掩护什么的倒还可以。 这主意才刚拿定,突然就有个黑了乎拉的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套马驹似的把她给套了住,却见是个绳圈,也不知是谁的手法这么准,一套一拉,燕七就被箍了个结实,在满场观众的哄笑声中被这绳子拉着向后踉跄了七八步,脚下一空就掉进了陷阱,非常不体面地当场阵亡。 阵亡后只能留在原地,燕七就只好暂时在陷阱里歇着,外头观众们的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有惊有赞,也不知战况究竟如何。约摸等了近一刻的时间,才听得一声锣响,比赛宣告结束,观众们有欢呼的有叹息的,听不出哪方才是最终的胜者。 燕七正要从这近两米深的陷阱里爬出去,忽觉上头日光一暗,抬眼看去,见井口边出现了元昶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管蹲身向着燕七伸出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她从里头给拎了上来。 东溪与锦绣的最终对阵结果很让人哭笑不得——武珽和元昶没能躲过东溪铺天盖地的机关,双双阵亡,至此所有进入东溪阵中的锦绣队员全部牺牲,为了不造成消极比赛,裁判令双方队员继续进攻,于是锦绣守在楚河汉界处的两匹马不得不进入东溪的阵地,东溪也派了队员进攻锦绣的阵地,后来锦绣的两马也阵亡了,郑显仁在本方阵地杀掉东溪的队员后也只好继续进攻,东溪亦再派人进入锦绣阵地…… 到最后双方除了按规则不能离开本方阵地的帅/将、仕/士和相/象之外,其他所有的队员都壮烈了…… 于是这场比赛打成了罕见的平手,双方各取一分。 “东溪实在是太恶心了。”最后大家都说。 …… 中元节,家家户户要祭祖,因而书院放假一天,晚上吃过团圆饭、烧过纸,全城人民就拿了河灯往河边去了。 放河灯原是用以祭奠祖先或已逝的亲人的,后来鉴于本朝人民不管什么事都爱热闹化的属性,已是不拘于只在中元这天才放河灯了,什么三月三、七月七、八月十五、元宵节等等,只要有节就有人放河灯,而河灯的寓意也渐渐演变为送病送灾或祈福许愿了,不过中元节这天仍然是河灯习俗最盛大的一次,这个时代没有飞机,否则如果从天上俯视的话,便可以看到满城灯火璀璨、流淌如星河灿烂的壮丽景象。 京都太平城内,东西南北呈井字状交错的有四条大河,分别为虞渊、甘渊、旸谷、扶桑,另还有由这几条大河分支出去的数条小河道遍布全城,这些大小河就是全城人民节日里最爱聚集的地方,而全城最好的景致也基本上都建在这些河的沿堤旁 。 燕家人选择了距家里较近的甘渊河做为放灯地点,吃过晚饭略歇片刻便乘了马车鱼贯出门,街上此时已是人流汹涌沸反盈天,明明是个鬼节,却被爱热闹爱玩乐的本朝人民过出了神仙节的味道。 好容易蹭到河边儿,燕家一帮孩子在众家丁的保护下由车里下来,从岸边蹲着的人群中找空当,插缝把自己手里的河灯放出去,打眼那么一望,河面上漂着的大大小小全是荷花灯,灯身上千篇一律地写着“庆赞中元”、“广施盂兰”、“敬奉阴光”、“冥辉普照”等字样,燕五姑娘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灯一入水就混入了一大波外形近似的荷花灯里,脸上就有点不大高兴,再一扭头,瞅见燕七手里那盏天鹅灯,愈发觉得不爽起来,站起身瞪向燕七:“你手里那是什么!看不出你倒有这样的心思,跑到这儿来显摆与众不同来了!我看我们姐儿几个日后合该离你远远儿的,免得衬得你颜面无光!” “如果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显摆的话,”燕七看着她,“五姐今儿这条镶满碎钻的裙子也很与众不同。” 燕五姑娘今天是特意穿上的这条华丽无比的碎钻裙,因为碎钻可以折 第159章 条件 树上的燕七早有准备,这树是沿河而种,从树杈上向前一跃,下头便是河水,瞅准河里一处无人空当落下去,而后便向着燕五落水的地方飞快游了过去。 燕五姑娘在河里拼命扑腾挣扎,又是哭又是叫,然而周遭落水的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功夫理会她,且这河水自身还在流动,很快便将燕五姑娘卷出了数十米去。 燕五姑娘渐渐没了力气,绝望地沉入了河中,她恐惧地睁大双眼,想要留住这个世界,然而黑暗汹涌地向着她挤压了过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到,身边全是冰冷的水,她就要死了,她害怕,她不甘,她恨,她…… 一双又稳又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腰,有力地箍着她飞快地向着河面上游去,恍惚中燕五姑娘生出了希望与安心,没有像通常的溺水者那样胡乱挣扎急切求救,她顺服地听凭这双手带着她向上冲,她莫名地相信这双手绝对可以将她救起。 她猜的没错,她的头冲出河面的一刹那,万点灯火铺天盖地地绽放开来,仿佛在庆祝她的大难不死,这灿烂美好的光冲散了一切恐惧和黑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从未觉得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鲜活。 “我说什么来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如往常般平静,就好像此刻正与她坐在炕头上说话,“我说我能救你的,信了吗?” “咳……”燕五姑娘咳着嗓子里的水,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你别……咳咳,得了便宜卖乖……” “……”这叫得了便宜吗? 燕七带着燕五姑娘向远处游了一阵:“这会儿还不能上岸,你还撑不撑得住?” “撑……撑不住又怎样?”燕五姑娘确实没了什么力气,全靠燕七一力托着她才能勉强浮起来。 “撑不住就只好让你淹死了。”燕七道。 “你——”燕五姑娘又气又急,“那你何必要救我!” “毕竟我们身体里都流着燕家的血。”燕七道。 “——谁稀罕!谁稀罕和你流一样的血!”燕五姑娘恨声叫着,却不小心沉下了水面呛了口水,当下不敢再乱动,只得恨恨地瞪着燕七。 “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和你做姐妹。”燕七道。 “——那你滚啊!你为什么不滚?!滚去边疆找你爹娘去!”燕五姑娘气极喊道。 “很遗憾,就是滚出天际,你和我还是一样姓燕。” “至少我不用每天再看到你!”燕五姑娘狠狠用目光剜燕七。 “何必那么麻烦,”燕七道,“只要我现在一松手,你以后就不会再看见我了,而我也不用再和你做姐妹,我们两个都能满意,要不要试试?” “你——你敢——你这是杀人 !杀人是要抵命的!”燕五姑娘大惊失色,慌忙揪住燕七,生怕她当真松手让她淹死。 “如果你不跳河,你会被挤踏至死,你跳了河若不为我所救,你会淹死,”燕七道,“你现在还活着的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我既然能给你,也能随手扔掉,并且不会有人知道。当人们从河中捞起你的尸体,只会认为你是被挤落河中的,而不会有人来找我抵命。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燕五姑娘大骇,她清楚燕七所说的都是事实,眼下岸上还是一片兵荒马乱,根本没人注意到河中的情形,如果燕七现在真的松开手让她淹死,确实不会有人看得到! 燕五姑娘吓疯了,拼着命地攀在燕七的身上,死也不肯放松,惨白着脸颤抖着声音尖叫着问她:“你——你想怎样——你就不怕——不怕我爹我娘——” “怎样呢?”燕七看着她。 “我……”燕五姑娘咬着嘴唇,“我爹那么疼你,你忍心让他难过?!” “燕惊梦,你看看岸上,”燕七道,“这场乱子是谁引起来的,你心里清楚。你能预料到这场乱子会死多少人么?这样的后果,你能不能承担?敢不敢承担?如果你不能也不敢承担,这责任又会落在谁的头上?我想,会让他感到难过的不是你死在了自己制造的混乱里,也不是你不仅自己作死,还带累了许多无辜的人,亦不是你不仅自己死了,还要让你的爹娘甚至家族承担你造下的罪孽,而是——他的女儿,一丝一毫也不像他。” “我——我——你不要胡说——我——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燕五姑娘慌了,十三岁的女孩子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霎那间惨白一片没有了人色。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燕七的语气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波澜,“我不会让他难过,也不会让他因为你而背负上任何责任,所以这件事,我替你瞒着。然而我也不想滥好心,我们来讲个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燕五姑娘此刻已是六神无主,目光混乱又惶惑地望着燕七。 “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至少表面上做到相安无事,不要再让别人为难和费心。”燕七比河水还凉的目光望进燕五姑娘的眼睛里,这让她身不由己地打起了哆嗦,这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可却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了森森的恐惧与寒意,燕五姑娘从不知道燕七的目光竟然能这么的吓人,她——她根本就不像个小孩子——她比大人还要可怕——她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是谁?!——她是不是鬼?!她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这么的让人恐惧…… “你已经十三岁了,燕惊梦。”燕七箍着因为哆嗦而几乎要没入水中的燕五姑娘,依旧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如果这个年纪还不想学着长大,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要让她死吗?燕五姑娘吓到胃都抽搐了起来,甚至连空气都吸不进肺里,像条濒死的鱼般拼命地张大着嘴。 燕七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了箍着她的手,燕五姑娘整个人一下子就沉入了水中,她慌得拼命挣扎,可身体与四肢却早因恐惧和冰凉的河水浸泡而僵硬无力,她吓破了胆,甚至难以控制地失了禁,她绝望疯狂而又崩溃,眼看着就要泄去最后一口气力,却觉脖领一紧,又一次被燕七拎出了水面。 “我的条件,答应吗?”燕七问她,声音还是那样平静自然,却愈加令她显得冷酷无情。 燕五姑娘号啕着,呜咽声像带着棱角的石头一般硌着她的喉咙割开她的血肉,听起来 第160章 八月 中元夜的踩踏事件,死了十六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者无数,全是平民。 上一世的几次世界范围的踩踏事件,燕七记得最后也都是只处分了几个安全相关的责任人或者监督人,没有普通百姓被追究刑事责任,毕竟踩踏是一种群体*故,是群体制造伤害的意外事件,既是“群体”,那便是法不责众;既是“意外”,自然不构成刑事罪名。人群密度过高、疏散环境不佳才是事故的主要成因,现场秩序失控是导火索,而这其中一两个人的无心之举只能算作事故发生的加速剂,就算燕七把燕五推出去,除了得到大于责任本身数倍的舆论谴责之外,不会让她得到任何刑事处罚。 更何况燕五所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她个人,她身后还有整个燕家,还有燕子恪,还有燕九少爷,乃至远在边疆的燕二老爷夫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古代大家族最根本的□□,所以燕七也只能是吓唬吓唬燕五,真要把她逼上审判台,不仅得不到刑事处罚,还会把整个燕家的声名和燕家人的未来一起赔送进去。 为了一个熊孩子而赔掉自己的家和至亲,这种事谁都不会干。 燕五姑娘却真的是被燕七吓住了,当事故的死伤数字传入了耳中后当场就瘫在了地上,到了晚上发起了高烧,又是吐又是抽,直急得燕大太太守在榻边寸步不离,恨不能让人把全城的大夫都弄到家里来给孩子治病。 这场病燕五姑娘足在床上养了小半个月,病愈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去,脸上也没了往日照人的光彩,请安日碰见燕七时甚而还多了几分瑟缩。 燕大太太将小女儿的表现看在眼里,渐渐起了疑心,追问过几次原由,她却只说是吓着了,死活不肯细言,燕大太太便将她院子里一众下人挨个儿叫到房中查问,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儿地以各种由头把那日跟着燕五姑娘出门的下人全都换了个遍,有发卖到外省去的,有远远地安排到外庄上去的,只留下了燕五姑娘的乳母继续跟着伺候。 不明真相的众人只当燕大太太因着燕五姑娘的病而迁怒于她的下人们“伺候不周”,且这些人一出去,好位子就都空了出来,一时间托关系、求熟人、抱大腿,想方设法地往上房挤的人纷纷开始钻营,倒让人顾不得再细究其它。 燕大太太这个时候却又趁着燕五姑娘病假未销,带她去了普济寺上香,去了几次果见燕五姑娘比以前略精神了些,待她看着没了什么事,燕大太太便同府里打了招呼,将燕五姑娘送去了她外祖家里小住,说是那边老太太想念她了,约摸要住上个把月。 是趁着燕子恪出差未在家中时送走的,待他回来时,燕五姑娘那里应该也就没了破绽 。 燕子恪在中元节第二天就去了临省调查一起行政大案,接连半个月一直在外面漂着。乔乐梓也不比他轻松,在踩踏事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乔乐梓就做出了及时的应对处理,迅速疏散了人群,最短时间内征调医生对伤者进行了抢救,虽然死伤在所难免,然而已是将损失减到了最小,再加上古代法规毕竟不同于今,所以事后他也没有受到什么处分。 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就天天忙着处理事故的善后事宜,并代朝廷向死者家属分发抚恤金、完善节日治安方案。忙忙碌碌中,见惯了风浪的京都人民很快便将中元节少数人的不幸翻过了篇去,黄金八月的到来让每个人都神清气爽。 燕七的心情也不错,燕九少爷额上的伤总算好利落了,用了燕子恪给的宫中御制秘药,一丝儿疤都没落,还是英俊潇洒的小郎君一枚,然而不知是不是心情一好胃口就好的缘故,亦或是随着天气变凉已不能再去水府游泳,燕七的体重又一点一点地长了回来。 水府的游泳池虽然暂时用不上了,却也不妨碍五六七三人组继续隔三差五地在里面小聚玩耍,碧纱橱被撤了去,换上了大块玻璃搭建成的花房,花房里除了各色的时鲜花草外还设了桌椅床榻,五六七断不了在里面吃吃喝喝聊聊睡睡,虽然四面皆是高墙障目,却难得远远近近都是一派的清静,有树有花,有石有水,这微小且精致的风景像是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三个亲密无间的女孩子,永远都是纯净和安馨。 时节入了秋,雨水反而多了起来,攒了一夏的雨全都拖到了八月才降,五六七三个最喜欢下雨的时候去水府玩,那些炉甘石堆砌的假山景一遇雨就会冒起烟来,云蒸雾绕,烟水迷离,映着绿松红枫白石子,这个小世界就缥缈起来,三个人坐在玻璃房子里,捧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茶,像是被嵌入了画境。 八月黄金季,总是一年中最丰富多彩的时节,不冷不热秋高气爽,适合各种户内户外的活动,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这三天是举国最为关注的秋闱日,秋闱一结束就是中秋佳节,八月十八,皇上则会带领京中全体武将及家眷前往城郊皇家猎苑狩猎,为期一周,除这几件大事之外,许多官家也会趁着这样的好时节举办各种名目的聚会,尽情地享受这美丽的秋天。 秋闱是于国家于个人都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进行考试的这三天全城都会戒严,衙门也会增派人手每日大街小巷里转悠,并严厉禁止打架斗殴等事发生,以免打扰到考生们的情绪。 燕七她们的诗书先生陈八落近些天十分焦躁,每年的秋闱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揭开旧伤血痂的过程,武玥就亲耳听见过这位老同志曾低声诅咒今年所有的考生都落榜——这愤世嫉俗的劲儿可把武玥吓得不轻,更吓人的事还在后面,老陈八落一腔抱负难以实现,就换成了一腔报复发泄在了这帮学生头上,从初九那天开始,每天上课先考试,不及格的人非但要罚抄写试题答案无数遍,还要罚打扫藏书阁! 藏书阁多大啊,一共十个馆,花一天时间都未必能打扫得完,何况这帮学生又不是劳动阶层出身,人可都是千金闺秀,平时连自己的房间都不扫呢,你让人家扫那么大的图书馆?! 然而弟子事师,敬同于父,皇上还得尊重老师呢,这帮学生再怎么官富二代也不敢不遵先生的责罚,于是每天上老陈八落的课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让他给逮着。 结果梅花班的女孩子个个都挺争气,连考了三四回试,及格率百分百,老陈八落这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险没憋成便秘,老肠子一抽,挤出个更恶毒的决定来:“每次考试取最后一名责罚!”不信你们还个个都能考满分! “他这 第161章 好汉 “乒乒乓乓”!双方队员很快便冲杀到了一起,武器交鸣,身体碰撞,十来个大小伙子混战作了一团! 燕七和对方剩下的那名炮都在外围游走,虽然箭也可以进行近战,但终归不比刀剑来得方便。----燕七打算先把对方的这个炮干掉,这么会子功夫他已经射杀了锦绣的两个兵了,实力不容小觑。 奈何这个炮也是挺有心眼儿,见燕七看他,便知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可怕的锦绣炮的猎物,一时间举着弓在战团附近各种走位,借着锦绣队员的身形来做掩体,好让燕七这一箭没法子射向他。 燕七却也不急,一边追着这炮游走,一边顺手往雅峰队的其他队员身上射上几箭,弄得几个雅峰队员很是烦躁,本来对阵着武珽和元昶这样的功夫好手就已经很困难了,燕七还在这儿跟个大蚊子似的时不时来叮上一口,叮着叮着己方的两个兵也渐渐地死掉了,雅峰的队长便冲着己队那一米九的汉子吼了一声:“去干掉那个炮!” 一米九的汉子从战团里脱出身,奔着燕七就大步冲了过来,这位今日带了一个巨大的盾,脖子以下膝盖以上全都能护住,另一手则攥了一柄金丝大环刀,跑起来叮当乱响,像一辆大破三蹦子似的就撞向了燕七。 燕七搭箭,正要射这汉子露在盾外的脑袋,结果这汉子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合被燕七乱战中直接射死,这一回只要一见她搭箭,立刻就把头往盾后一缩,盾上被他开了手指宽的缝隙,从缝隙里看出去,燕七的一举一动皆能掌握。 “狡猾啊。”燕七道,对手针对她果然做了不少准备,相比起来武长戈同志就实在是太不把对手当回事了,对所有的对手所做的战术安排归纳起来就都只有一个字:冲。至于细节方面,全得大家自己琢磨,你愿意在这场换武器你就换,反正上了场你就得给我冲,至于细节上你想怎么冲,你自己研究,长着脑子是干什么用的?一个不会思考的武者将来能有什么前途? 一米九的汉子这面特制的盾,显见就是专为着对付燕七准备的,虽然看上去显得有点怂,但只要能为团队夺取胜利,牺牲一下个人形象也是值得的。 一米九的汉子有了盾的掩护,冲锋起来便肆无忌惮,径直追着燕七就过去了,如此生猛燕七也不敢硬抗啊,掉头就跑,绕着场中的战团开始迂回,手上的箭还时不时关照一下战团里的雅峰队员。 那厢雅峰的炮见状也不怠慢,举着弓从另一边绕过去围堵,场中正面对战的双方队员正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谁也没注意外围两名大汉正在夹击燕七。 这两人一可近攻一可远攻,无论燕七是远远跑离还是近身周旋,都难以逃脱攻击范围,阵亡只怕是无可避免,燕七决定死也要拉个垫背儿的,当下边向着前跑边拉弓引箭,直冲着对面的雅峰炮射了出去,雅峰炮也正放箭,与燕七的箭凌空擦身而过,但听得“噗噗”两声响,双方都被对方的箭射中,然而燕七的箭射中的是雅峰炮的心口,雅峰炮的箭,却是被燕七一个偏身硬是躲过了五分区,将将射在躯干与心**界的一分区。 “——瞬杀!”全场观众再一次咆哮起来,那个锦绣炮究竟是什么人?!开场不过片刻已经瞬杀了雅峰三员干将! 观众这一阵惊呼才刚乍起,雅峰一米九的汉子已是追到了燕七身后,手中的巨盾狠狠地照着燕七的后背撞了过来,燕七正因身中雅峰炮的一记重箭而身形受阻略有停顿,眼见躲闪不及,就听得一声急喝:“燕小胖!”紧接着那一米九的汉子就横着飞了出去,身上还贴着个人,却是元昶,因情形太过紧急,他来不及抽回正与对手纠缠在一处的战戟,直接扑过来用身体硬是将这雅峰大汉给撞飞了,两个人一起砰然跌落地面,顿时激起了滚滚沙尘,燕七却在身形还未站稳时就搭上了箭,那两人落地时她已转过了身,手中箭毫不犹豫地劲射而出,比流星还快,比闪电还疾,重而又重、准之又准地擦着元昶翻开半途的身子正中一米九汉子的胸口! “又——瞬了!又是瞬杀——”观众们前一声“瞬杀”的杀字还未落尾,第二声紧接着又狂呼出口,这一刻大家集体疯狂了——四个!锦绣炮瞬杀了四个雅峰队员!这才开场连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有啊!从来没有哪支综武战队能在与雅峰队对决时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碾压性优势,锦绣这是从哪儿挖来的这么一个强力炮啊?!之前不是一个小胖子吗?眼下的这位虽然个头也不高,身形也略肉感……锦绣还真是好“炮”的产出地啊! 元昶从已“阵亡”的一米九汉子身上跳起身,转头又杀回了战团中,雅峰队在损失了四名战将之后明显已难敌锦绣的众将,且打且退想要收缩回己方阵地,然而武珽又岂肯给对方缓冲的机会,率领锦绣众人一路追打,再加上燕七在外围的飞箭助阵,很快便将雅峰这干人悉数收拾了个干净。 当锦绣的胜利旗帜飘扬在了场外上空,众人的兴奋之情已经压过了激烈战斗后的疲惫,这下是彻底报了去年被雅峰主客场双杀之仇了,武珽先就上来在燕七肩上拍了一掌:“好汉!” 燕七:“……” 又一名队友上来一拳砸在燕七肩窝,咧着嘴大笑:“行啊兄弟!这一场可是全靠你了!” 一时间忘了燕七同志是个黄花小姑娘。 “厉害厉害!” “不错不错!” “好样的!” “本场最佳队员非你莫属!” “得了奖金记得请我们喝酒啊!” 一个接一个地上来夸赞,燕七肩都让这伙粗枝大叶的家伙们给凿肿了。 元昶最后一个走过来,不大自在地看了燕七一眼就想从旁边擦身过去,却听见燕七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不紧不慢地送进了耳中:“谢谢啊。” “……嗯。”元昶低声哼了一声,迈开大步就往场外走,逃也似的。 赛后,本场表现最佳队员奖果然发给了燕七,看着已经换下了甲衣的这位,一帮大小伙子这才想起人是个女同学来着,也就没好意思再追着让请客。 月曜日星期一,课照上,陈八落也照旧暴躁,课堂小考成绩一出来,武玥又是最后一名。 “反正书库里有好书看。”武玥脸上带着因祸得福的得意。 于是中午这位也不回家吃饭了,和燕七在书院食堂好歹吃了两口后俩人就又奔了藏书阁地下的书库去,武 第162章 清霄 崔府的后花园,燕七早几年前就转得吐了,不过这回还是有些地方与以前不大一样,原来映红轩的位置如今已被移平填满,出了琳堂姐杀人的那档子事,崔家人心里头多少也是觉得晦气,于是在那地方放了座三层楼高的假山石,周围开了块花圃,种了些月季,一片花团锦簇,看着倒也是生机勃勃。 众人此刻却不往这边来,只在湖边临水的敞轩处随意落座,请了班小戏儿在那里唱,孩子们闲不住,好在都是熟客,三三两两地就在附近闲逛游玩。 崔晞和燕七则去了后园最角落里的一处小阁,还夹带着燕九少爷,毕竟今儿除了燕家还有别家的客人,崔燕两家再亲近也不得不顾及着些外人口舌,该避嫌还是要避避嫌。 九·碧咸·燕默默地坐在当屋桌旁喝茶,听着他姐和她的竹马在临窗的条炕上边鼓捣东西边说话:“你还真做出来啦。” “就是时间长了会漏气。” “那是当然的,氢气这种东西见缝就能往外钻,所以你做的这个气球是没有办法长时间飞在空中的。” “气球?这个名儿倒是贴切,比皮球更适合些。” “叫皮球也行,毕竟这是用皮子做的,不过皮子到底还是重了些,虽然已经鞣得很薄了。” “可以做一个大的,能把人带起来,这样综武比赛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用‘气球’直接飞到对方阵地的上空去。” “这个想法很大胆,不过大家先要集体减减体重才行。” “说到这个,你最近怎么又长肉了?” “我也奇怪来着,昨晚过了过秤,马上就追平去御岛之前的体重了。” “吃得多了?” “是啊,可是控制不住,一回家就总想吃东西,我还以为这是要长个儿了,结果我被自己骗了。” “呵呵,你还小,肉多些不要紧。”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对自己很失望。” “怎么?” “我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定力抗拒食物的,只要我想。可我现在想了,却没有做到。” “家里做的饭总是你爱吃的?” “并不总是,可就是吃得很多。” “在别处也是这样吗?” “在御岛上不是,从御岛回来之后就呵呵了 。” “小九也是这样?” 崔晞看向燕九少爷,燕九少爷却正若有所思,闻言慢慢抬眼,望着燕七和崔晞:“我从来没有如此。” “小九将来一准儿有出息。”燕七夸弟弟。 “……”不大吃大喝就是有出息?燕九少爷看着他没出息的姐,“你我每日所吃的饭菜都是同一个盘子里的,如果那些菜真的开胃到令人难以控制,缘何我没有受到影响?” “小七也并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崔晞眸子里亦多了份思量。 “你在御岛上时,要么只吃水果蔬菜,要么干脆什么都不吃,面对赴宴时满桌鱼肉,其中不乏你平时最爱吃的菜,你都可以视若无睹,缘何回到家中便无法自制?”燕九少爷的目光渐渐冷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他姐说到她对家里的饭菜难以抗拒,他还以为她只是不打算再减肥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不单纯。 “可如你所言,我们吃的都是同一个盘子里的菜。”燕七道,她当然知道燕九少爷在怀疑什么,“就算我那儿常有些你不吃的零食,吃不了的我也都给了煮雨烹云她们。” 如果饭菜没有问题,那零食也可以被排除在外了,否则煮雨烹云几个丫头怎么也不胖? “也许不是入口的东西在起作用。”崔晞道,并且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既然我不曾受到影响,就说明起作用的东西不在我们两个共同常待的地方,”燕九少爷看着燕七,语气低冷,语速也不再慢吞吞,“你的房间,煮雨烹云日常也总出入,她两个既未受到影响,便说明那东西是只有你能接触到,亦或接触时间最长的,别人即便每日亦有所接触,但可能不如你接触的时间长,因而受到的影响也不明显——煮雨烹云都很贪嘴。” “许是身上的饰物,譬如荷包,香囊,坠子,”崔晞道,“亦或被褥,枕头,夹在棉花里,每晚睡觉时气味就入了口鼻。” “庆幸的是这东西只有开胃作用,”燕七道,“万一让我长了一脸胸毛我就要哭了。” “……” “我想知道这东西是谁施加予你的,目的是什么。”崔晞看着燕七。 “不管是谁,都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燕七道。 不管是谁,左不过燕府中人,燕府中人,都是她燕七的家人,她的家人,想要让她一直胖下去。 燕九少爷垂着眼皮,掩住了眸中一片冷光。 三个人在小阁盘桓到晚饭开始前才离开,晚饭就设在了后花园,临水傍花,仰头便是明月,四顾灯火通明,湖心亭里有乐伎操琴,叮叮咚咚地隔岸传来,颇有几分意趣。 四家人分了八张桌落座,人虽少,难得的是气氛融洽,酒刚上桌,就有下人报说“燕大人来了”,一众晚辈儿及官阶低的同辈连忙起身,见远远地走过来个身高腿长霁月光风的家伙,这家伙节前才从外省回来,如今身上朝服都未脱,手里拎着个食盒,踏着月光走到近前,先和座上长辈们行礼,将食盒交由下人拿上桌去:“皇上赐的月饼。” 众人与之相互厮见过后方重新归座,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燕老太爷悄悄问他:“从宫里直接过来的?” “嗯。” “怎没去闵家?芳馨带着孩子去那边赴宴了。” 芳馨是燕大太太的闺名 。 怎么老大夫妻两个还分开着去做客呢?通常上门做客不都是夫妻共同行动的吗? “您二老都在这边,我就顺路过来看看。”燕子恪道。 老太爷没再多问,心里倒是挺高兴,哪个老人不希望儿女时刻惦记着自己呀。 但是老人家忘了,皇宫、闵家、崔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好嘛,哪儿来的顺路啊! 燕子恪端着杯子往那边桌上看了一眼,见他家小侄女儿正和别人家一位小姐碰杯呢,旁边放着桂花清酿,那酒倒是不烈,还带着桂花的甜香,是他昨儿让人 第163章 世界 从崔府出来,马车行上大街,中秋佳节下的京都又是一座不夜城,最热闹的地方就在接近城中心的碧落广场,每年的中秋节,此处都会举办中秋夜赏月歌会,大戏台子搭起来,什么本地人、外地人、士农工商、女乐声传、名妓戏婆、少妇少女、公子孩童、清客帮闲等等等等,不分贵贱贫富男女老幼,无不鳞集于此,闹起来是鼓锣齐鸣、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 燕家的马车在街上慢慢穿行,一路赏着月色与街景,燕老太太打发婆子到后面来问众人要不要下车去街上玩耍,老太太上了年纪,做了一天的客早就乏了,自是不会再下车逛街,知道年轻人们闲不住,难得过个节,便体贴地使人过来问。 燕十少爷在崔府和客人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少爷狠狠玩了近一天,这会子早就呵欠连天困得睁不开眼,燕三太太便急着回去哄他睡觉,燕八姑娘就是想玩也不可能自己单独出去,只得悻悻地回了个“不去”。 燕七和燕九少爷也都不是闲不住的人,且还有事要回府办,也都说了“不去”,于是一行人就都没有下车,径直回了家。 进了坐夏居,燕九少爷跟着燕七去了她的屋子,把煮雨烹云和一众小丫鬟打发着到后面院子里赏月吃月饼,第四进院就只剩了姐弟两个。 燕七开始拆被褥,燕九少爷则在旁揣着手,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燕七的这个房间。 他姐的房间摆设实是再简单不过,一床一柜一架妆台,外加临窗的这道小条炕,连摆设都几乎没有,若是有人在房里藏东西,能藏在什么地方呢? 燕七拆着拆着停了手,道:“我倒觉得不大像是藏在被褥里的,往年盖旧了的被褥都给了煮雨烹云用,也没见俩丫头有什么不良反应,另外枕头里应该也不会有,我现在用的是大伯给的玉枕,除这两样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能接触到而煮雨烹云不常接触的 。” “不若换个法子,”燕九少爷慢慢道,“从今日起,每晚待丫头们睡下,你便悄悄从屋里出来,到前头爹娘的房里去睡,左右你早上起得比别人都早,届时再不动声色地回自己的屋子,如此试上一段时间,看看有无起色。另外,首饰和衣服只用大伯给的,沐浴的话,找个借口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在爹娘房里洗,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以免走漏风声。每日放课后去我那里,不要再在你的书房待着,亦说不定那东西是放在你书房里的。这几日趁着天好,让丫头们把你的书全都搬到院子里晒晒,一应文具全部拿到我的书房去,便说监督我读书。” “好。” 姐弟俩从房里出来,去了燕九少爷的第三进院,掇了两把躺椅出来,放在月亮地儿里,并着排地躺上去,如同往年的每一个八月十五的夜晚,作着伴静静地赏月。 “给爹娘的信今天应该到那边了。”燕九少爷的声音轻淡淡,“他们的信怕是要明天才能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娘也是太追求完美,非得月亮最圆的时候让咱们收信。”燕七道。 燕九少爷笑了笑:“娘总说大漠的月亮比京都圆,且还大得吓人。” “你还是很想去大漠吗?”燕七偏头看着她的弟弟。 “突然不想了,”燕九少爷语声幽凉,“我现在对那个背后下药的人更感兴趣。” “我是不是把这个人得罪狠了?”燕七道。 “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所以说,这证明我们过得比这个人好。”燕七伸手拍了拍弟弟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燕九少爷又笑了一笑,这回的笑里带着浓浓的哂意。过得比别人好?那也要分从哪方面来看。爹娘近十年不在身边,老太爷不便插手内宅事,纵是关心也只限于他的学业,老太太前些年同大伯母斗得厉害,压根儿顾不得他们姐弟,大伯母更不必说,自己膝下一堆孩子都顾不过来,兼之又是商贾人家出身,娘家再怎么家大业大,行事也是透着一股子唯利是图的小家子气,三婶娘就不用提了,在这内宅里,若非大伯忙里偷闲时常照料着他姐弟,谁还顾得了他们的冷暖喜怒? 过得比别人好?好在了哪里呢? 唯一的好,是他有个姐姐,有个不同于这里、甚至不同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的姐姐。 说他是被她养大教大的丝毫不为过,虽然她只比他大了不到两岁。是她从小就在他的脑里心里移植下了一个远比眼前的天地更大的恢宏世界,以至于哪怕他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京都,也能在那个意念中的大世界里纵情游弋。 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他们姐弟俩的确要比家里的其他人过得好,这些生活在高墙深院里的人,看上去还真是可怜,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精彩,虽然他还没有机会能够出去看一看这精彩,但是他的姐姐,已经为他在脑中画下了那片绚丽的天地,只靠想象,他就已经迷醉不已、向往无限! 这高墙深院关得住他们的身体,关不住他们的心,那些背后小人占得了他们的便宜,占据不了他们的世界,这么一想,燕九少爷不由又笑了,这些人可真是渺小到可怜啊,怪不得他姐从来都对此不以为意,蚂蚁伸腿绊倒大象这种事,也只能是出现在他姐讲给他的笑话里而已。 “大漠会是什么样?”燕九少爷将胳膊枕在脑后,大漠是什么样,他当然早就从各类的书上了解过了,可他还是想问问旁边的这个人,想听她说一说她心中的大漠。 “这么说吧,”她说,“在那样的地方,你会想从自己的皮里跳出来,然后打滚儿,狂奔,嘶吼,把每一滴血每一丝肉洒遍每一寸沙土,想让自己扩张到无限大,把整个天地充斥起来,你想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你不会再想要这具*了,因为它太沉太小太束缚,你会想干脆就变成沙子,静静地躺在那儿,睁开眼就能看见天的尽头,每天随着风到处飞到处走,风大的时候你可以上天入云,甚至藏进鹰的羽毛里,太阳大的时候你会被晒得滚烫,骨酥筋软,反射着刺眼的光,比世间的一切都耀目,最神奇的是,你躺在那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刹那可以当做一千年来过,一千年也可以在一记眨眼间滑走,那个时候你不会再感觉自己是渺小的,你无处不在,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上来说,你成了永恒,你亘古不变 。”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美了。 燕 第164章 他说 燕大太太说的最多的,是他们的小女儿燕惊梦,她说她生在恶月里着实该人疼,说她喜恶分明单纯活泼明朗可爱,说她自小练舞吃了多少苦,坚持到现在不曾放弃是多么的坚强执着,说她穿起这件衣服戴上那件首饰是多么的漂亮耀眼让燕家人颜面有光。 他说:“穷养儿子富养女,穷养富养却都不如教养。惊梦每日回来,我若在家便让她去找我。” 这却怎么行。教养女儿是母亲的职责,哪有让自家的男人插手后宅之事的?“相夫教子”是考量妇德的重要标准,真要让他来教女儿,传出去了还让她怎么有脸出现在人前? 他这话她只听了听便混过去了,再说梦儿也未必喜欢一放课就回家面对着父亲,每日在书院有先生教道理已是足够,何况他前儿又特特从外面请了女通儒进府教习梦儿行止容仪、为人处事。他每日那么忙那么辛苦,孩子上了一天的课也会疲累,回了家还是都歇歇吧,女儿也还是由母亲来言传身教更为合适,因为母女连心啊。 当然,平时除了聊家里的事、聊孩子们,他和她也聊些别的。比如他说:“我朝西北有花丘,四五月间花开遍野,蔚为壮观,几时带你和孩子去看。” 她说:“野生野长的花不如家养的精致,况山高路远,从京都走去那里,怕早已身心疲累,没了多少赏花的心情。依我看不若我们在家设个名花小宴,满花园子里摆上精养的名贵花草,映着假山湖水,也是别有趣味儿的,届时还可将某家、某家和某家的太太小姐们请来,某家太太娘家铺子经营着京都老字号的水粉,最是得用,某家太太父兄经营着药材生意,上好的百年老参答应了可最低价让我们买入,某家太太的衣衫一向最惹人注目,我一直都想知道她是从哪家成衣铺子里订做的……” 他说:“适才得友口信,他家中所植数株昙花约将于今夜盛放,吾欲即刻启身前往一观。” 她说:“记得那人所居之处离此甚远,便是这会子就出门往他那里赶,怕也只能看上一眼,又是何必呢?不过是朵花儿。” 他说:“一花一世界,这世界美且新鲜,纵风雨兼程,吾往矣 。” 她说:“不若将他的花买上一盆回来,带上银子去罢,一百两可够?” 他笑了:“百两银,买得来花,买不来夜驰百里去看花的心情,更买不来一位会邀我星夜赏花的知交好友。” 她说:“老爷总要顾及身体和安全,明日还要上朝,晚上还要去某大人家赴宴,届时若是精神不济,恐落人口舌,我看不若换身较鲜亮的衣衫登门,也能显出老爷的重视……” 他说:“东海有座孤岛,高六百余米,形如插屏。” 她说:“不能住人的岛,观之想来也无甚趣味。” 他说:“我欲带孩子们出海游历,长些见识。” 她说:“海上风高浪急,实在危险,老爷切莫玩笑,再说京都汇通南北,不必出门也能知天下,何苦让孩子们去冒那样的险。” 他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她说:“某太太家里的锦鲤又大又漂亮。” 他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她说:“某太太家里的假山是上好的太湖石堆起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假山下还挖了一口池塘,不种荷花只养鸳鸯,倒也有些野趣。” 他说:“莫教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她说:“我自小生长在京都,跟着父亲母亲四处走访高人能士,好歹也算是见过了世面,偶尔想想,这世界,也不过如此。” 他说:…… 她觉得自己夫妻两个还是聊得来的啊,他谈论风景,她就跟着谈论风景,他谈论行程,她就跟着谈论行程,他慨叹世界,她就跟着慨叹世界,她觉得自己已做得足够好了,虽不敢自诩为解语花,但已经很能跟得上他的话题了不是吗? 所以究竟,为什么他还是离得她那样远? 是她太贪心了吗?他同她聊得再多她也是觉得不够。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自由、权力和主见,每每同与她交好的那些太太们说起来,都搏得一片羡慕,她还有什么不称意的? 燕大太太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小睡了片刻,直到被一阵花香拂醒,睁开眼睛,就见对面炕桌上多了一大捧灿灿的金桂花儿,比窗外的日头还要耀眼。 站在床边的贡嬷嬷一张老脸也笑成了花儿,欣喜又欣慰地低声和仍在懵懂间的燕大太太道:“这是老爷一早从外头回府让人专给太太送进来的,可见老爷对太太……”还是有心的。 燕大太太眉眼一下子绽了开来,比那金桂花儿还要灿烂,趿着鞋子下床,几步便到了炕桌边,端起那捧花儿细细地欣赏,顺便吩咐贡嬷嬷:“去把我收着的那个嵌莲唐草纹纯银花瓶取出来插这花儿,”边说边就手将原本插着这些花儿的那不知是用树根还是竹根雕的简陋花瓶给了旁边的小丫鬟,“把这破东西扔了去吧,没的辱没了这些鲜亮的花儿。” 小丫鬟一行应着接过一行心里头暗赞:不愧是我们太太,盛个最常见最不值钱的桂花儿也要用纯银的花瓶,这才是贵太太的风范,这才叫大气! 小丫鬟出去,换了萝月松云进来给燕大太太梳头更衣,今儿还有一场宴请要赴,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全家都会去,燕子恪也会去。 燕大太太在房里高高兴兴地梳妆打扮的时候,一枝正站在外墙根儿的垃圾堆旁摇头,他主子用竹根亲手雕的花瓶就这么混在一堆脏臭破败并且散发着酸腐恶味的垃圾里被可笑地丢出了墙外,它甚至没能在他妻子的手里停留够三刹的时间 。 如果燕大太太不是只在意那些花哨浮华的东西的话,如果她真正地了解她的丈夫的话,她也许就会发现,这个竹根雕的花瓶上,刻着“赠吾妻芳馨,愿芳龄永享”几个字。 …… 今儿要去的,是信国公的府上,信国公府就在崔晞家的对面,两家只隔了一条私巷,据传那位信国公极好养蛇,家里有那么一大片轩馆,里头全是各色各类的蛇,以至于许多客人平日接了他家的宴帖都望而却步,生怕在他家里走着走着路就被哪里冒出的蛇咬上一口。 今儿却都是不得不去了,八月十六,信国公五十整寿,皇上都赐了亲笔 第165章 闹湖 “闵三!你做什么?!”燕五姑娘旁边的闺蜜叫做李菁菁的姑娘也是一后背的水,见此情形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登时跳起身来厉声向着那条舫上的闵红薇质问起来。 “哎呦,我不过是失手把吃食掉到了水里罢了,谁让你那船离我们太近呢。”闵红薇一脸得逞地笑道。 燕五姑娘气得哆嗦,亦站起身来恨恨地瞪着闵红薇,然而余光里瞟见淡定拿着帕子擦后脖颈上溅到的水的燕七,禁不住又瑟缩了一下,中元节那晚的情形儿支离破碎地在眼前闪过,那时不就是因自己和某家小姐起了争执才会发生那些可怕的事么……死了那么多的人…… 燕五姑娘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浑身就冒冷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情形在外人看来实在很像是犯了怂,她的闺蜜们在旁边看见这情形,登时人人挂了一脸的惊讶。 闵红薇见状却愈发得意了,昨儿在她家的聚会上燕五就跟抽了骨头似的任欺任辱,虽不知这位是因着什么突然一改常态了,但眼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素日与之积下的仇怨可是不报白不报!这个可恶的燕五平时在乐艺社的社团活动时可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心里头正得意着,却未料那个叫李菁菁的姑娘倒先忍不住了——所谓人以群分,能和燕五姑娘成为朋友的人,能是省油的灯吗?便见她随手扯过面前桌上盛水果的盘子,盘子里也有梨,抓起一个就朝着闵红薇扔了过去 。闵红薇急忙躲闪,倒是这边扔得偏了,没砸中她,反而把坐在旁边的她的朋友高家小姐高绮珠给砸中了,正打在精心绾就的发髻上,发髻一歪向着旁边散落开来,紧接着听得“啪”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她头上掉了下去摔在画舫甲板上,似乎还断裂了。 高绮珠惊叫一声跳起身,正待发怒,却一眼看见地上那断裂的东西,不由怔了一怔,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摸不到想要的,这才确信了这甲板上的东西是从她头上掉下去的,不由又惊又急又怒又悲地尖声喊了起来:“我的玉簪——我的玉簪!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我的玉簪啊——” 两条舫上的姑娘们闻言都吓住了,正怔愣间,便见这高绮珠已是发了疯般要从这条舫跳到对面舫上去拿那罪魁祸首,被旁边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给拽了住,高绮珠却是急怒攻心,抄过旁边桌上的水果盘子连果带盘就向着对面舫砸了过去! 这边的舫内立时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小姑娘们又是躲闪又是尖叫又是怒喝,带得整个画舫都开始摇晃起来,愈发吓得众人惊叫不已,那边高绮珠却不肯罢休,挣脱开众人拉扯冲上了外面甲板,劈手夺过船娘手上的竹篙就向着这边船上拍了过来,泪水流了满面,只管嘶声叫着:“还我祖母遗物!” 这边的女孩子们乱成了一团,有几个为了阻止高绮珠的攻击忙拿了桌上水果反击,可这又晃又乱的时候出手哪里还能有准儿,一时间水果乱飞,砸中了对面舫上好几个人,于是那边舫也乱作了一锅粥,躲闪的尖叫的乱跑的,两条舫抽筋似的在湖面上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越摇晃越害怕,越害怕越摇晃,这帮女孩子里能有几个会水的?生怕这船翻了让自己落水,一个个直吓得花容失色。 那边厢高绮珠早便是怒极攻心不管不顾,只一味拿着竹篙乱捅乱拍,眼看着又一记直向着燕五姑娘的面门捅来,突地被这边船上伸出的一根竹篙架了住,却见是武玥,手执长篙轻松从容地将高绮珠的篙拨到了一边去,紧接着持着篙虎虎生风地在半空舞出朵花来,这花旋转着向着高绮珠手里那篙卷去,一下子便令她脱了手,竹篙径直飞出,远远地落进了湖中。 “都停下!”武玥亮着嗓门一声大吼,登时震住了两条舫上慌乱的众人,湖面上霎时静了下来,只听见船在水上咯咯吱吱摇来晃去的声音。 武玥吼完这一嗓后也就没了下文儿,把竹篙还给了还在惊吓中的船娘,让她赶紧划回岸上——这一船人一个个的狼狈不堪,好些人头上衣上都沾了水果汁子,得赶紧回岸上换身衣服、重新梳洗一下才行。 这些大府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出门做客都会带着备换的衣衫的。 船娘闻言正要掉头,却又听得一位姑娘道:“这里离岸边已经很远了,再说岸上到处都是人,让他们看到我们这副样子……不若先去前面湖中小岛,那岛上有轩馆,可以让我们暂时避身,而后令船娘回岸上去支会我们的丫头一声,让她们带着我们备换的衣服到岛上来。” 众人纷纷赞同这姑娘的建议,船娘不敢耽搁,连忙撑篙依言向着湖中小岛划了过去。 对面舫上的人似乎也是如此打算,好在还有备用的竹篙,便也飞快地划着向那小岛去了。 岛上的这片轩馆名曰“枕波小筑”,造得颇为秀雅,周边碧树荫荫花草葱茏,倒是个景致极好的所在。然而女孩子们此刻无心赏景,从舫上一下来就急匆匆地奔着小筑而去,燕七背上的水已经快要被太阳晒干了,因而也就不着急,同武玥陆藕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这事恐怕一时不能了了。”武玥和燕七道,“死者为大,你五姐的朋友把人祖母留下的遗物给砸了,多少钱也赔不回来啊。” “可不。”燕七道。 “说到你五姐,她是怎么了?不像她了啊,往常遇上这样的情形怕是早就同对面干起仗来了,今儿硬是忍着一句话没说 。”武玥纳闷儿地看着燕七。 “看着稳重些了。”陆藕也道。 “每个人都得长大啊。”燕七道。 “她长得有点儿快,好像一夕间就大了三四岁似的。”武玥难得的敏锐。 “成长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我家小九去御岛前还比我矮些,现在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燕七道。 “那是因为你没长好嘛。”武玥站到燕七面前来,眼睛瞄着她的脑瓜顶,“我现在可比你高半指了!我娘说女孩子到了十二三岁就正是该长个儿的时候了,她就是十二岁的时候,一个避暑假就猛地一下子向上蹿了两寸多高!” “伯父伯母个儿都不低,你将来也一准儿是个大个子。”燕七道。 “太好了,哈哈哈,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我!”武玥一叉腰。 “现在就没人敢好么。”燕七道。 “对了……”武玥忽然脸一红,压低了声音暗搓搓地问燕七和陆藕,“你们两个… 第166章 猜诗 武玥听了这话倒有些不高兴了:“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谁惹下的祸谁自己兜着,难不成一会子若是输了,连我们也要一并向着对方忍气吞声地道歉不成?” 那两个姑娘闻言不由转过头来瞥了武玥一眼,其中一个凉凉地道:“你可以不去,但是这位怕是不得不去。”说着一指燕七,燕七看了看她,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燕五团伙里的骨干来着,怪不得认得她。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武玥更皱眉了。 “这位是燕家人,是惊梦的妹妹。”那姑娘淡淡哂笑,“你以为燕家的姑娘丢了脸她还能落得了好?” 武玥一时哑口无言,想起她娘曾经教育他们这几个兄弟姐妹的话来:“我不管你们在家里怎么争吵打闹,但凡在外时,务须同心协力,一致对敌!握在一起的手指永远都是向着内的,打出去的拳头才永远都是冲着外!” 武玥没有再阻挠,同燕七陆藕跟着这两个姑娘一起进了枕波小筑。 枕波小筑敞窗高轩,八面透亮,倒是个赏湖景的好所在,一进门的正厅里花红柳绿地站一片小姑娘,却是泾渭分明地分作了两边,相互之间仍自怒目而视,只有一个软塌塌地坐在那里,却是失了祖母遗物的高绮珠小姐,此刻眼睛已经哭得肿了,正被主人家一位负责待客的少妇在旁低声宽慰着。 而厅内其它的座椅上,分着主次坐了十来个男男女女,是原本在此赏景的宾客,也是在双方小姑娘的才艺对决中充当评委的人。 坐在最上首的那一个,华服美饰,相貌英俊,斯斯文文地端着盅子喝茶,见这几人进来,放下茶盅笑了一笑:“人找来了?” 两派姑娘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五六七三人组,便见闵红薇鼓着眼睛笑了一声:“哟,怎么着,这是想要靠体重来赢我们不成?”话当然是冲着燕七来的,惹得她那派的小姑娘们齐齐掩口而笑 。 “总不能是比谁模仿青蛙更像些。”燕七不急不慢地道。 “噗——”这回换这边的小姑娘们笑喷了,连燕五姑娘都忍不住动了动唇角。 “你——”闵红薇气疯了,一对眼睛愈发向外凸得厉害,这外貌上的缺陷她也没办法啊!这是爹妈给的,人家胖子想要瘦减减肥就行了,她这双眼睛想要缩回去……除非从高处往下跳还得脸先着地。 上首的那位华服青年笑呵呵地出声给闵红薇解围:“既然把人找来了,那么就开始最后一场决胜局的对决吧,请问这三位新来的小姐由哪一位出战呢?” “比什么呢?”燕七问。 “看双方的意愿。”青年道。 “自然是比才艺,”闵红薇恶狠狠地瞪燕七,“琴棋书画唱歌跳舞,都是文雅之事,舞刀弄剑那起粗人才兴的东西这里可不欢迎!”这是怕燕七要和她们比射箭呢。 “嗬!没有那些‘粗人’给你们这些‘文雅人’保家卫国,你早便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行乞要饭去了!还琴棋书画呢!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武玥最恨别人看不起武人。 “你——你算老几敢这么对我说话?!”闵红薇一再被人顶撞,一股子怒火再按不住,她大姐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妃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哪里会将武玥看在眼里! “咳,几位小姐,”座上青年笑着插言,“一切恩怨待对决之后自有定论,何苦将时间都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请几位小姐商议个要比的题目吧。” “比武!”武玥冷声道。 “开什么玩笑!今儿是信国公的寿辰,喊打喊杀的多晦气!”闵红薇那派的姑娘们纷纷反驳,“只许比琴棋书画!” “凭什么你们说比什么就比什么?”燕五姑娘这一派也不甘示弱,看得出武玥是个练家子,便都立刻挺她的提议。 两拨姑娘就又吵起来了。 “不若这样吧,”座上青年微微笑起来,“最后这一局,不比文也不比武,我看诸位小姐倒是颇能同仇敌忾,不如就比一个团队协作与默契配合好了。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名字叫做《你学我猜》,双方各出四个人参与,一个负责猜,另三个负责学,由我们这些局外人出题,将一句诗写于纸上,出示给三个负责学的人看,负责猜的那人则看不到纸面,三个负责学的人需根据纸上的诗句为负责猜的那人做出提示,做动作也好,做手势也行,模仿声音亦可,唯独不允许说出任何一个纸上的字,哪怕同音的也不行,负责猜的那位根据提示说出纸面上的诗句,猜对一个就换下一张纸,猜错三次则需从三个负责学的人中换上一个去猜,一炷香内说对答案最多的一方为胜者——不知诸位认为如何?” 这个游戏燕七那一世上小学中学的时候就玩过很多次了,这伙古代的姑娘们倒是都觉得很新奇,况且猜诗句的话也是很考验文学功底的,并没有脱离文雅,于是相互商量了几句后便都同意了。 双方各出四个人,新加入的五六七三人组自然被推到了前线,紧接着燕五姑娘也被众人推举了出来——谁让闵红薇团伙在她身上的仇恨值最高呢。 闵红薇那伙人也选出了四个,闵红薇自己当然也要参与,而后是陆莲,这位一脸的不愿意,然而因为刚才的一对一对决中她就做为多出来的那个人没有参加,这回再想躲过去是不能够了,她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才艺不自信,她只是不想凭白承担如此重的责任罢了。 另还有两个都是闵红薇的死党,双方共八人,掷骰子比大小,点数小的一方先进行 。武玥上手就掷了个六点,闵红薇掷了个二点,悻悻地和另三个站到了场中去。 几位评委很快便写出了几十张诗词纸,每张纸上一句,摞成一摞,由两个下人举着站在负责猜的那人的身后,面向着对面负责学的那三人。 为了让双方熟悉玩法,先还让两边拿着各自练了几回,看着差不多了才正式开始。 计时香点起来,闵红薇组开始猜。 第一句诗:离离原上草。 闵红薇直想卧了个草。特么这句话要怎么比划啊!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负责猜的陆莲迟疑地道:“痴呆一团娇?” “……”你特么才痴呆!你全家都痴呆!这不算好嘛!还没开始比划呢好嘛! 闵红薇三个人有些发急,这才第一张就被难住了,时间可耽误不起啊 第167章 出身 燕七举起右拳,告诉陆藕这是七个字的句子,然后手指比出了一和二,再然后就做了个茫茫然的表情。 武玥在旁看得差点喷了:你那张面瘫脸做什么表情都像呆滞好吗?! 陆藕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木头”、“枯木”、“古井”打头的七字诗句了。 武玥用手比了个三和四,然后做了个手搭凉棚四下看的动作。 远望?遥望?眺望?陆藕微微蹙眉,结合燕七给出的前两字的神情,她很难猜到大概。 武玥看到陆藕这表情,不由有些着急,又用手比了个五和六,然后拉着燕七,双双挥着手臂做鸟飞状,再用手比个七,用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剪刀状摆在屁股后面。 “寄将两眼看飞燕?”陆藕说出了答案。 武玥连忙摇头,又拉着燕七一起呼扇胳膊。 陆藕甚至连“姊妹双飞入紫房”这么少儿不宜的句子都想到了 。 想了想刚才武玥搭凉棚看的方向,又看了看这两人此刻面朝的方向,陆藕犹豫着说出了第二个答案:“东流江水西飞燕?” 武玥急得咬着嘴唇直眨巴眼,指了指燕七,又指了指自己,手指比了个二,又扇扇胳膊,陆藕凝眉细想,二就是两,两只燕子一起飞,难道是“掠草并飞怜燕子”? 正要孤注一掷地将这答案说出,却见燕五姑娘忽然动作起来,先将燕七和武玥推到了一边去,然后伸出手指冲着陆藕接连比划了三个数字:五、六、七,再接着便见她后退数步,向前几步助跑,用力一记蹬地后突然腾空,两腿唰地向着两侧打开,在半空里做了个横向的一字马,两条腿伸得笔直,同身子成了九十度的直角,下巴微仰,修长的颈子与挺直的背脊形成格外优雅又柔美的弧度,双臂伸展开来,端成燕子亮翅的漂亮姿势,那腾跃在半空的身子轻盈又飘逸,柔软又有着绵劲的力度,像是惊鸿乍现,一瞥间艳夺全场。 燕五姑娘一记漂亮动作过后稳稳落地,瞪大眼睛看着陆藕,似是急切地期望她能想起什么来,陆藕也睁大了眼睛,有什么词句在脑中呼之欲出,狠狠地攒起眉尖用力地想,眼看时间在袅袅青烟中慢慢耗过去,在己方这一派的姑娘们急盼的目光中,在对方姑娘们祈祷猜不中的诅咒中,陆藕终于开口说出了最后一个答案:“茫茫只见双飞燕!” 哗地一下子,有人欢喜有人忧,己方这派的小姑娘们又是笑又是叫又是拍手又是拥抱,武玥也兴奋极了,扑上来左一把揽住燕七,右一把搂住燕五姑娘,然后箍着两人一起向着陆藕拥去,四个人欢乐地挤成了一坨,一时间武玥也忘了自己平时最讨厌的就是燕五姑娘,燕五姑娘亦忘了自己一直在怕着燕七,四个人开心了半天,武玥这才放开手,好奇地问陆藕:“怎么我和小七前面做了半天一起飞的动作你都猜不到是双飞燕,燕五一做那个空中大劈叉你就知道是双飞燕了?” ……空中大劈叉……燕五姑娘听得嘴角直抽。 “那个动作的名字就叫‘双飞燕’,是舞蹈专有的名称,”陆藕笑吟吟地解释,“我们乐艺社的乐器部和舞艺部时常会在一起训练,因为舞蹈要配合着音乐啊,所以我们常常能看到她们跳舞,先生在给她们做舞蹈编排和指导的时候自然会用专门的术语来称呼她们所做的动作,我就是那时知道这动作叫做‘双飞燕’的。”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前面四个字是‘茫茫只见’呢?老七那张脸明明就是‘呆呆’,哪里看得出是‘茫茫’的?”武玥追问。 陆藕笑起来:“可不要怪我半天没猜对后三个字是‘双飞燕’,因为后三字是双飞燕的唐诗七字句统共只有两首,而且其中一首依稀记得是‘隔帘微雨双飞燕’,如果是这句的话,你们肯定会用咱们事先定好的动作来表现那个‘雨’字,事实上却没有,因而我想不是这句那就应该是‘茫茫只见双飞燕’那句了。我可比不得小七家的小九,全唐诗都存在脑子里,这两句也是搜肠刮肚才想起来的。” “哈哈!了不起!能想到这么偏的诗里的句子就相当了不起啦!”武玥竖起大拇指。 这边的姑娘们个个欢庆胜利,闵红薇那派的姑娘们却都个个霜打了茄子一脸愁怨,有些人甚至已是忿忿地将仇恨转向了闵红薇和陆莲这四个人——你说这四个怎么就这么笨啊!猜的过程有多艰难就不说了,只看你们几个人那动作,跟抽羊角疯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看看人家,不仅条理清楚动作简洁,最后还来了那么漂亮的一记飞天之舞,简直就是技惊四座有没有?! 我们的尊严和面子就这样被你们给输出去了!以后在燕五她们这派人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闵红薇在众人怨怼的目光怒视下脸色难看得已不能卒睹,让她给燕五行礼道歉?那还不如杀了她!她和她这样的宿敌关系,谁低头谁就一辈子矮一头!以燕五那样的尿性,以后还不得天天嘲笑挖苦她啊?! 闵红薇不肯接受这个结果,她恼火,她不服,她有气没处发,微鼓的眼睛又急又恶地四下游移着,一眼落在早就躲到旁边去的陆莲身上,心头就起了邪火:都是这个陆莲害的 !要不是她一开始总猜错耽误了那么长时间,自己这一方也不至于输!一个小妾养的庶出丫头也配代表我们这些人的脸面?她算什么东西啊!平日里死皮赖脸地混在我们这些天之娇女堆儿里,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们这些庶出的低人一等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正经儿嫡女!小妾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能有什么好教养!怪不得我们会输!全都是因为她!全都是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闵红薇顿时找到了一个能为自己挽尊的借口,落在她身上的责任太重,她承担不起,她必须得转嫁这责任,她得想法子逃开,她,她得找一个背锅的! “等等!”匆忙找到出口的闵红薇不管不顾地一头钻了过去,“这局不能算!” 正欢笑和正怨怼的众人闻言齐齐静了下来,诧异地望向她——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尔反尔,这人品也太差劲了吧?! “为何不能算?闵三,在这么多人见证下你还敢毁诺?”燕五姑娘的闺蜜李菁菁冷笑道。 “就是不能算!”闵红薇气极败坏地向着陆莲一指,“她根本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哪里肯用心为我们争取胜局?!她不能算!” 陆莲简直不 第168章 协作 武玥气了个半死,己方这伙姑娘也没好脸色,闵红薇这赖耍得太明显了,真把大家当傻子呢?!“反正你们就是输了!” 闵红薇只管往陆莲身上推,偏脸瞪着她:“你看你,都是你惹下的,害得我们跟着你受辱,这事你看怎么处置吧!” 陆莲咬牙强笑得咬肌都抽搐了,两手交握在袖里,险些把自己的手腕捏断,道:“不若我代闵三小姐这边给诸位行礼致歉,此事就此作罢吧。” “不成!”燕五这边的姑娘哪里肯依,你算老几啊做代表?我们要的就是闵红薇低头认错!要的就是把她踩在脚下!你是谁啊?你连被踩脚下的资格都没有好吗! 陆莲僵在当场,正觉得自己就快坚持不住被逼出泪来,就见陆藕默默地从对面走过来,伸手拉了她就往厅外走,这个时候陆藕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陆莲站在场中被人折辱,陆家的脸面重于一切,她若当真看着陆莲丢脸而无动于衷,别人又要怎么看她? 燕七和武玥跟在后面也准备离开,却听得闵红薇在后头一声喝:“陆二你别走!” 陆莲是她推出来顶祸的,哪里能轻易放走!陆莲走了她岂不是就要给燕五她们低头认错了?! 已经跨出厅门一条腿的陆莲闻声僵了一下,缓缓地收回脚来。 她没有办法,她只是个庶女,她爹再疼她宠她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更改变不了她在别人眼中不上不下的地位,她得罪闵红薇不起,不是因为她怕了她,被嘲笑也好,被羞辱也罢,她在选择这条路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她如此隐忍并不是为了靠上闵红薇这棵虫蛀了的大树,她需要跟着她,借她见识更大的场面,结识更高贵的人,只有如此她才有机会攀上高门大户的子弟,为自己博一个锦绣良缘,只有如此,她才可能突破这个出身给她限定的生活,她要一飞冲天,她要富贵前程,她要成为人上人,她要把陆藕比到尘埃里,她嫉妒她,她恨她,她必须要压倒她,她要风风光光痛痛快快地笑着看她母女哭! 所以陆莲收回了脚,脸上带着微笑地转身望向闵红薇,不就是行礼道歉吗?这有什么,小事一桩,不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如何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之业?豁出去了。 陆藕也只得跟了回来,燕七武玥停下脚,转头一起看向闵红薇 。 “总之方才这局不能算,”闵红薇也早豁了出去,一味赖账,“要么再比一局,要么就接受陆二道歉,你们选吧!” “人至贱则无敌。”武玥唇缝里挤出燕七说过的至理名言。 “呵,人家有这个资本。”陆莲破天荒地搭了武玥的腔,低不可闻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嘲和自哂。 人家有这个资本,谁让人家上头有人,家里有权。 赵高指鹿为马不也是因为他位高权重群臣皆畏? 权,地位,就是一切。 陆莲眼中是炽烈的光。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就听得坐在上座的那位驸马都尉笑了一声,道:“今日是信国公大好的日子,诸位小姐再若这么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可就太不给国公府面子了。我这里还有一言,不知诸位小姐肯否细听?” 众人闻言便都望向他,这位方才已给出了很好的解决方案,只不过谁也没想到闵红薇能这么刷下限,这会子见他又有了说法,就都静下来等他说话。 “加赛一局,我看也是可以的,”驸马都尉微微笑着,“再加一局,输了的一方不允许再找任何借口。但鉴于那一边的小姐们已做了一次让步,倘若加赛局输了,可只需推举出一个人来代表己方向对方道歉,而若闵小姐这一方输了,则仍需集体向对方行礼致歉,不知如此安排,诸位小姐意下如何?” 燕七看向这个人,觉得他处事很有一套。 而且面相上看着还很眼熟。 闵红薇还想张口再争,却见这人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过去,不紧不慢地道:“当年战场上信国公曾救过我一命,此恩此情,我时刻铭记于心,今日他老人家的寿宴,我希望能一切顺利,欢欢喜喜。” 这话说得已是相当明白,你闵红薇在人家恩人的寿宴上闹个不休,能忍你到现在已经给足了你闵家颜面,你若再不肯就坡下驴,可就实在有些不识抬举了。 闵红薇似乎也有些畏惧这位驸马都尉,闻言只得住了嘴,众人一见此情形哪里还好再多说,纷纷点头同意。 “比什么呢?”有人问。 驸马都尉微笑着道:“我对方才那几位小姐的团结协作印象深刻,今日之事既然因集体荣辱而起,那么这最终局便以集体行动来决定好了。”说着从拇指上褪下来一只翡翠扳指,展示给众人,“我将这只扳指藏于此轩馆某处,双方小姐一起寻找,哪一方先找到,哪一方便为胜者,如何?” 众人没有异议,今儿这一出闹的让大部分人都觉得很难堪,方才的一时激愤早随着时间的推延渐渐冷却下来,眼下大家只想速战速决,争回颜面就赶紧离开。 于是双方被分别带入位于轩馆东西两头的两间房内暂等,由驸马都尉派人将那枚扳指藏去轩馆某处,因着燕五姑娘这一边多着两个人,陆莲又退出了那一边的阵营,一下子差出了三个人,恰好给众人送衣服的丫鬟们都赶了过来,闵红薇那边就从里面挑了三个看着很伶俐的加入了阵营。 “一会儿我们一出房门就立刻四散开,挨房挨屋的找,一个角落也莫放过!”燕五团伙这边的房里,李菁菁正和众人说道,“左右就是最后这一努了,少不得大家辛苦些,动作越快越好,一定要抢在她们前头!” 众人纷纷点头,另一个也道:“柜子格架里、花瓶摆件里都要细找,多半是藏在那样的地方。” “亦说不定就放在外面,诸如楼梯夹角等处!” “果盘食盒茶叶罐里也要找 !” 众人纷纷献策。 “这样乱轰轰地找,是欲速则不达的笨方法。”一个声音忽然不紧不慢地响在角落里。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燕五那个胖乎乎的面瘫妹妹。 “那你倒是说个好法子出来?”李菁菁挑眼儿看她,因着方才五六七三个代表己队赢了对决,这会子倒不好使脸色,只带着几分不甚信任地目光问过去。 “乱轰轰地找,很可能找 第169章 柯南 “没有任何关系。”燕七道,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驸马都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燕七的脸上:“风羽箭是唐时一位善射的名为那照的和尚所创,不用翎羽亦可令箭在飞行中保持平衡稳定,然而此造箭法须经缜密计算、精细打造方能达到最佳平衡,在箭支选材上亦要求颇高,正由于此法诸多的高要求,并不适宜大量制造箭支,故而渐渐失于流传,据我所知,我朝会做这风羽箭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早便不在人世,另一个,就是涂弥。敢问小姐这手艺又是同谁学来的呢?” “世界这么大,卧虎藏龙大有人在,”燕七道,“我做箭的手艺是跟家师学的,他已仙逝多年。” “敢问小姐贵姓?”驸马都尉微笑着问。 “免贵姓燕。” “燕?令尊是?”驸马都尉挑起了眉尖。 “讳子忱。” “那么你是……”驸马都尉眸光微动,慢慢地念出两个字,“燕,七?” “是我。”燕七看着他,“还有问题吗,秦驸马?我们还要拿到你的扳指。” 秦驸马秦执珏这张与秦执玉有着六分相像的脸上浮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立过一旁不再多言,目光却落在燕七握弓的手上,看着这个将他的妹妹打击到再也不肯碰箭的小姑娘在面前开弓搭箭,那姿势,那气场,与箭神涂弥一模一样。 燕七先用自己做的箭试了几回,稳定性差强人意,又用刀子修整了修整,再试几回,掌握了这箭的大致参数,便叫上武玥道:“去那个方向站着,我用箭把扳指射下来,你去接住它,免得落在地上摔坏。”也不问武玥能不能做到,语气里仿佛武玥必定手到擒来。 “好!”武玥应了,跑到飞檐的另一边,燕七告诉她大概站到什么位置,两个人观察好角度,准备出手。 秦执珏就看着燕七站开步子举起弓,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在别人看来许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然而他却能察觉得到,当她拉开弓搭上箭的那一瞬,整个人就仿佛顷刻间进入了一个无思无扰无一物的静寂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她手中的弓与箭,她没有任何的杂念,心境空灵,行止自由,在这个世界里她随心所欲,唯我独尊。 何其沉厚强悍的气场! 这气场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 难怪小玉折在她的手上,不是小玉轻敌看走了眼,实在因她与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燕七箭已离弦,速度不快,劲道很轻,却是准准地飞向檐头望兽口中的那枚翡翠扳指,“啪”地一声击中,扳指飞出,空中划了个抛物线落向地面,武玥眼疾手快,飞身三步上前跃在半空,稳稳将扳指握在手中。 “我们赢了!”武玥冲着秦执珏挥了挥握着扳指的拳头。 “你说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会怎么样?”燕七道。 “哈哈哈哈,你太坏啦!”武玥乐得直拍燕七的肩。 “我看不错,我们就能安安静静地游湖了。”陆藕笑着在旁凑趣。 “啊!小藕,连你也——近墨者黑啊!”武玥叫着。 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往轩馆里走,秦执珏目送着燕七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唇角勾了勾。 轩馆里头两帮女孩子还在火烧火燎地四下翻找呢,鬼子进村儿似的,就差没把整个楼给掘地三尺了,当接到五六七三个找到扳指的消息后,燕五姑娘这一派姑娘们的欢呼声登时洒满了整座楼,而闵红薇那一派则个个垂头丧气,黑着脸默默地回到了厅中。 这一回已经没有任何的借口再拒绝道歉了,闵红薇的脸更比旁人难看出了十分去,这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最为丢脸的一刻,恨得她几乎将一口牙活活咬碎,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得不遵守承诺,已经抵赖过一回,再有第二回的话,只怕连自己这边的成员都要看不起她了。 两拨姑娘于是分了两边站好,一方趾高气扬,一方萎靡不振,闵红薇躲到自己这方人的最后面,然而也是逃不过向着燕五那方人蹲身行礼的结果,一伙人低着声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对不起。”再站起身时个个都低着头没了言语。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秦执珏淡笑着道,“望诸位都能信守承诺,出了这个厅门,此前所发生之事皆作风尘,刮过便了,皆莫再提。只闵三小姐这一方的小姐们还需暂留片刻,将为高小姐祖母造长生祠要捐赠的银额合计出来写个单子,秦某不自量力,愿代为担当寻找雇工并监督建造之责,诸位小姐所捐银两,如若信得过秦某,便请交到秦某手中,届时秦某会将一切花销拢成明细账目送达各位小姐手中。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有什么异议,闵红薇这派的姑娘们个个都没了什么精神,既然有了肯主事出面的,自然就都以主事的所言为主。秦执珏让人拿了纸笔,开始逐一登记这帮姑娘们的名字和所出银两,这帮姑娘们当然也不敢伸手朝家里要钱,少不得只能自掏腰包,把私房钱拿出来践诺。 “这位驸马爷可真有一套,”武玥悄悄和燕七陆藕道,“让那些人只能花自己的私房钱,这才真叫她们肉疼呢!” “不肉疼怎能长得了教训。”陆藕淡淡地道,看着陆莲被闵红薇硬拽过去凑份子,心里也并没有感到有多痛快,她今日损失的银钱,用不了几天就能从父亲那里哄回来,父亲成日给她们娘俩手里悄悄塞银子,打量着谁都不知道呢,孰不知他的那些行事,母亲那双眼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那些自诩正大堂皇的男人们往往却总做些龌龊可笑的阴私事,实在是,实在是—— 让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忍不住要看不起他。 五六七三个不再多留,抬脚要往外走,却听得闵红薇那伙人提着声音叫了起来:“绮珠呢?绮珠哪儿去了?来将这单子签署了吧!” 捐赠行为当然也需要契约约束,秦执珏行事很是细致周到,一伙姑娘签完了字,就差另一方当事人高绮珠签字了,这会子却找不见了人。 “奇怪,绮珠呢?方才不是还在厅里?”众人四下里找 。 “高小姐方才有些累了,又哭花了妆,我便请她到二楼起居室里暂歇了。”信国公家负责待客的人忙道。 “对哦,方 第170章 插口 众千金们闻声连忙安静下来,齐齐目送着乔局长这个光杆司令一个人孤零零地向着案发轩馆走去, 乔局长走了几步,大头一转:“都愣着作甚?随本官进馆内接受调查。” 一众人只好跟在后面往回走,与乔乐梓同来的那几位年轻男子见状便也跟着去凑热闹,众千金见状还有心思低声八卦:“那位好像是林大才子哦?” “对啊,就是他,听说是近十年内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呢!” “穿竹青袍子的那个似乎是……才刚袭了爵的宣德侯吧? !” “是呢,听说才十七岁,连亲都还未说呢!” “咦?那不是柳家的三公子吗?新任京师巡捕营参将的那个?” “哦?传闻中文武双全,才二十岁就做了三品参将的那个?” 被少女们议论着的几个主角隐隐约约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由意气风发起来,昂首挺胸地就跟着进了轩馆,博来了不少道满带着仰慕与羞涩的目光。 乔乐梓令众人等在厅内,自个儿去了二楼的事发现场,过了良久方下来,往厅内上座上一坐,开始问起案来。 “是哪位第一个发现了高家小姐的?” 一名丫鬟模样的慌忙站出来:“是小奴发现的,小奴是高家的丫鬟,专管贴身伺候我家小姐……” “既是贴身伺候,如何事发时却不在高小姐身边?”乔乐梓问。 那丫鬟便把此前被闵红薇选中帮忙寻扳指的事说了。 “这么多人满馆里寻一个扳指?为的什么?”乔乐梓很是纳闷。 “……”众人无言,所有的一时意气事后看来都会让自己倍觉丢人,不管是赢的一方还是输的一方,此时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尤其还当着那几个无论是外貌、能力还是名声都十分优秀出众的男子的面,大家都想保持一点形象,免得被对比得抬不起头。 “嗯?怎么不说话?”乔乐梓觉得蹊跷了,一双豆豆眼在众人脸上来回骨碌。 “回乔大人的话,我们不过是在作兴些游戏取乐罢了,”接话的是陆莲,不知几时站到了前面的位置,亭亭地立着,脸上带着浅笑,看上去落落大方又不失文静秀雅,简单地介绍了几句“游戏”的规则,末了道,“这游戏乃是考验众人的团结协作,是以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想是过于投入认真,便都未能及时发现高小姐的异状。” 把个无聊的争斗说成了“团结协作”值得赞美的事件,把相互置气较劲说成了认真投入,一下子就给众人的形象加了个美颜效果,众人一听这话,赶紧顺坡下驴,连连附和着称是,倒显得陆莲成了这里头的领军人物,一言下去,众声齐应。 “原来如此,”乔乐梓自是不会去细究这里面微妙的小细节,大头一点继续问那丫鬟,“你进得屋中后,高小姐当时呈何姿态?屋中情形如何?” “小奴一进门便见我家小姐俯卧在地上,登时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欲将小姐扶起,却见小姐满脸满襟的血,已是不省人事,小奴当场便慌了,失声惊呼起来,不过须臾便见那位驸马爷连同其他几位爷冲进门来,驸马爷探了我家小姐的脉,道了声‘还有呼吸’,便抱了我家小姐冲出门去,另还嘱咐那几位爷将那房间的门关上,不许任何人出入……” 乔乐梓便又问过那几位客人,都说自秦驸马出门后那房间便没有人再进去过,现场保持得相当完好。 乔乐梓略一沉思,那房间方才他已仔细查过了,凶器已可确定便是那碎在地上的花瓶,瓶身上还沾着血迹,由于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花瓶碎片掉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声音,现场其它陈设摆放有致,除了一张被碰歪的桌子和桌子上一盘水果被碰撒在地,显见没有发生过剧烈的冲突,行凶者应当是临时起意,一击即中,而后立刻逃离了行凶现场。 这个案子很干净清晰,没有那么多的枝节和曲折,花些功夫一准儿能找到嫌犯,毕竟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又是临时起意,不善于掩饰,稍加问讯便能逮着马脚,只不过……乔乐梓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片姹紫嫣红:特么的这么多小丫头片子一个挨一个问过去要问到哪个猴年马月去啊!老子只有一个人,眼瞅着前头就要开晚宴了,若不尽快把此间的事解决了,惊动了其他的宾客,多给信国公添晦气啊 ! 急也急不得,只能耐下心来继续询问:“你们谁曾进去过高小姐的房间?” 齐刷刷一片人举起了嫩白的小手。 乔乐梓一打量:一个不落,全进去过。 “谁最后一个进去的?或是曾看到别人最后一个进去?” 齐刷刷一片人放下了嫩白的小手。 当时情形又急又乱,大家都只顾着找扳指,谁还有闲心去注意别人啊。 “诸位在进入高小姐房中时,可曾注意到房内还有别人?请相互指出来,有一个算一个。” 乔乐梓转而用排除法。 众人开始用力回想,纷纷指出自己曾看到的人,既然相互看到,那就没有作案时机,可以被排除,于是有一多半的人都被指了出来。 乔乐梓正要开口往下进行,却听得陆莲笑吟吟地道:“乔大人忽视了一点:这些人里可是有不止一次进入过高小姐房间的,很可能第一次进入时被人看到过,第二次进入时却无人得见,因而这排除法并不能作准。” 陆莲说这话时一对明眸晶晶亮,看上去聪颖睿智极了,更显得那些本来被排除在嫌疑之外、又被她这话给拉回来,从而对她怒目而视的小姐们品格不佳、小气狭隘。 乔乐梓却在心里头暗骂不已:麻痹什么叫老子忽视了!你刚特么的根本就没告诉老子你们曾进去过那房间好几回啊!还“这排除法并不能作准”——瞅把你精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老子堂堂知府面前高谈阔论了啊?! 这个时候只要甩给这丫头片子一句“本官许你插口了吗”就能给她一个没脸,然而当着这么多公子小姐的面,乔乐梓也从不是个刻薄的人,因而就自己折点面子没再理会她。 如果这些人不止一次地进入过高小姐的房间,那确实方才的排除法不能再用,看来只能用一一问讯的笨法子了,乔乐梓便又看向那小丫鬟:“你家小姐是为的什么不与众人一起游戏?” 第171章 露脸 “若是当面问询,凶手自然会想法子瞒过去,”陆莲平和的目光一一扫过乔乐梓及面前也正望着她的那几位青年才俊,“本案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究竟有谁曾单独进入过高小姐所在的房间,为免凶手随机应变,不妨发与在场每人一纸一笔,将自己曾进入过那房间几次、有谁可以为自己作证、自己进那房间时亦曾看到过谁在房内写下来,期间谁都不许交头接耳,写完后署了名字将纸交到大人手里,大人只需要按纸上内容一一对照起来,便能找出那说谎之人了。” 众小姐一听,觉得这个法子还算可以,既不会暴露今日大家口角之事,又不怕不小心得罪了人,这纸只有乔乐梓能看,旁人一概不会知情——这个陆莲今日可真是让人时爱时恨啊! 乔乐梓听罢陆莲这主意,不由“呵呵”地笑了一声,笑完才发觉自己这笑竟很像燕大蛇精病平时皮笑肉不笑的神经样子,而且没想到这个“呵呵”原来这么好使,能够充分地表达出他此刻的心情,如果把这个呵呵的心情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那就是: sb。 “这位小姐既然如此热心地提出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法子,”乔乐梓“呵呵”笑道,“那不妨就先按着这个法子试试好了,本官总不能辜负这位小姐的好意。” “不敢,晚辈只是尽己所能罢了,伸张正义是我们每一位京都子民都应做的事,”陆莲温温笑着,轻抬玉腕将耳际的发丝(并没有)撩到了耳后,这动作最是能体现少女的妩媚与韵味,“晚辈但求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早日圆满破解此案,为高小姐讨个说法。” 武玥好想哕陆莲一脸。 这个乔大头怎么就听了她的主意了呢!还能不能有点主见啦?!难怪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 乔乐梓觉得鼻子痒,强忍着没把这喷嚏打出来,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看着下头的众千金们拿着纸笔各寻了桌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五六七三人最先交卷,因为这仨始终都在一起,高小姐的房间也只进去过一次,进去的时候房里除了高小姐就没有别人。 武玥把纸交到乔乐梓手里,忍不住压低声音和他道:“乔大人,您这么轻易就听她的话啦?她懂个屁呀!” 乔乐梓向着旁边扫了一眼,忽然将大头向着这厢一凑,也压低了声音道:“她自己懂个‘屁’可不够,得让大家都知道她懂个‘屁’呀。” “噗——”武玥连忙捂住嘴,陆藕也在旁边想笑不敢笑。 乔乐梓黑豆豆眼冲着两人眨了眨,重新正襟危坐地端起架子来,片刻后众人皆交上了手中的纸,乔乐梓挨个儿翻了一遍,将这摞纸递到旁边的宣德侯手里,正色道:“情况看来有些复杂,本官一时理不清,请宣德侯代本官理一理如何?” 宣德侯接过来翻了一阵,直接就笑了起来:“这个我也没办法,还是请柳参将来帮帮忙吧 。” 柳参将文武双全,善文的一半看过手中的纸后,善武的一半毫不客气地就开喷了:“这都什么玩意儿!纸上谈兵想当然耳,白耽误时间还没个用!”说着随手就把那摞纸甩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陆莲的脸色一下子就成酱菜了,费了半天劲才调整回来,强笑着问乔乐梓:“大人……这法子……哪里不对么?” “哦,这位小姐可以自己过去翻一翻。”乔乐梓指指那桌。 陆莲惴惴地走过去,将那摞纸拿在手里一页页细看,登时就觉得脸上一阵冰一阵烫地交错翻涌起来,见那些纸上各种不同的字迹写着的都是相似的答案: “好像进去了三回” “进去了二至三回” “进去时没注意有没有旁人” “进去时有旁人在,但没注意是谁” “张三、李四可为我作证,我们一起进去的”——王五 “我与李四两个人进去的”——张三 “我与刘六赵七一起进去的”——李四 ……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着急上火地找扳指,谁会去注意别人啊! 当时注意力全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了,谁还会数自己进去过哪个房间几回啊! 这乱七八糟的答案像是一只只长长短短奇形怪状的小手,狠狠地抽在陆莲的脸上,叭叭直响,令全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乔乐梓从陆莲拿着纸的微微颤抖的手上收回目光,摇了摇自己的大头:这小丫头片子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啦,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对某事全神贯注的状况,当事人对周边事物和人物的记忆就越是模糊错乱,极易出现偏差和误判,这件案子虽然脉络清晰,但其实相当不容易得到确切的证词,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最慢的办法,那就是一个挨一个地问讯,凭借察言观色与问讯技巧来逼得凶手露出马脚。 对此乔乐梓倒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就是费些时间罢了,于是重整精神,准备一个个把人叫到其它房间去单独问话,方才他从一坐到上座就开始暗暗观察厅中众人脸上的神色,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时冲动把人给伤了,目前还生死未卜,心里头不慌张才怪,相由心生,除非像是燕子恪家这位小胖丫头这种百年不遇木头脸,否则必会在脸上或动作上有所表现。 事实上经过这番观察,乔乐梓已经大致地圈出了两三个可疑的人来,所以他打算先从这两三个人开始问起。 抬起胳膊正要往其中一个头上指,忽听得旁边那个叫做陆藕的小姑娘略带犹豫地轻声开了口:“大人……有没有可能,高小姐手里抓的梨和枣是为了指证凶手?” 乔乐梓放下胳膊,偏着大头看向这个一向内秀文静的小姑娘,此刻她正望着他,腼腆的目光里带着认真的思虑,没有自以为是的张扬,没有不知深浅的浮躁,更没有别有图谋的自我表现,简简单单的心思全都呈现在这一对清泉小溪一样的眸子里,一眼便能明了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对这件事认真考虑过,并且得出一个有根据的答案”。 “为何会有此种想法呢?”乔乐梓和颜悦色地问她 。 “高小姐房间里的那个果盘,我们为了找扳指时曾经翻动过,”陆藕轻声道,“我记得那盘子里盛着梨、柑桔、苹果、桃子和枣,枣不多,都在最上面堆着,若是果盘被碰到地上,枣子应该是滚得最远的,如若高小姐去抓地上的水果是为了找到安全感,为什么 第172章 父亲 想到陆藕,陆莲只觉得自己心中这恨顿时找到了个源头,同样是在这样的场合露了回脸,自己被人扒了脸皮,陆藕却在脸皮上贴了金,明日她姐妹俩的名声都能被传出去,不同的是她成了反面角色,而陆藕却成了被反面角色衬托出更灿烂形象的那一个。 终于有画舫划回来接岛上众人了,并且带来了高小姐因救治及时性命保住的消息,只是因头部伤势过重,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是没法子再回书院上学了。 怎么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这帮千金小姐们在经历了这一下午的大起大落大波大澜之后早已是身心俱疲,巴不得立刻离了这里,于是纷纷往外涌去,什么也顾不得了,陆莲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这个让她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的地方,她快步跟上闵红薇那帮人,那帮人却没有一个肯正眼瞧她,闵红薇倒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微凸的眼睛里布满着讥嘲和轻蔑:“陆二你这么聪明,以后还是不要跟我们这些粗鄙无知的人混在一起了,免得带累了你的名声,再说,你同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本就不合适,我们各自的母亲时常带着我们小聚在一处,到时候且不说你那主母肯不肯赏你这个脸出门应酬,便是肯了,这主母和生母之间到底是天上地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说你们自己别扭,我们这些人也觉得别扭啊!” 闵红薇说罢此话便再也不看陆莲一眼,迈出门外时还故意歪头向着路边“呸”了一口。 陆莲摇摇欲倒,极度的愤恨和极度的羞耻在脑子里狠狠地搅动着,让她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她步履踉跄地撑着走完了从轩馆到岸边的这段路,在这个过程里愤恨战胜了羞耻成为了她的脑子里唯一充斥着的念头,在她决定贴上闵红薇这帮人的时候就已经抛开了自尊了,羞耻算得了什么,只要有一天她能飞上枝头嫁得高门郎君,这些人就都得倒贴上来仰头看她 !届时她也会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可愤恨却无法压抑无法抗拒,她太恨了,恨自己,更恨别人。是眼前的所有人毁了她辛苦经营的一切,但她没办法将心中的恨意发散给这里的每一个人,于是这里每一个人让她产生的恨意,就全都集中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陆藕。 只能是她,陆藕。 她是她的万恨之源。 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嫡女,谁让她的存在成了她陆莲每日里最刺心的对比。 恨她,就是恨她,恨不能她立刻就死! 只要陆藕死了,家里就没有了嫡出的孩子,那么她陆莲——本就是父亲眼里最受宠的孩子,就可以和她的生母一起压制整个后宅!她就是孩子们中的头一个!届时只要逼着没了子女的太太把她记在名下,她就是嫡女了! 嫡出,嫡出,她无比地恨着这个字眼,却又无比地想得到它。 恨意与希冀让陆莲重新找回了力气,她勇敢地迎着众人鄙视的目光迈上了画舫。 当画舫抵达对岸,陆莲第一个上得岸去,匆匆地离开了后花园,众人只道她是因丢了脸无颜再多留,没人理会,三三两两拖着疲倦的身躯也去了前头。 五六七三个倒是不紧不慢,一厢走在乔乐梓的后面一厢还聊着,“我刚才想了想,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武玥用神秘的语气道,“怎么每次咱仨同时去赴的聚宴上都会出事啊?” 你还好意思说啊?太没有身为灾星的自觉性了!乔乐梓在前面听见,忍不住暗暗吐槽。 “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往外说啊。”乔乐梓听见燕子恪家那小位云淡风清地说着——太不自觉了! “不是因为咱们仨,”叫陆藕的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安静轻缓地响起来,“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世人千千万,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环境和家庭里长大,生活习惯和考虑事情的方式自然就有不同,有不同就会有争端,即便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之间还会有不同的想法呢,更莫说与外人、与自己有利益相关的那些人。 “这么多想法不同的人聚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冲突之处的存在?区别只在于这些冲突和矛盾是大是小、是明是暗、是可以压抑还是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不是我们三人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而是我们三人碰巧见证到了无法被抑制的矛盾,这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人的错,毕竟人心有多复杂,连人自己都无法说得清,你又怎么可能拿捏得准别人的心思?你又怎知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屋檐下有没有人正在心里酝酿着更恶毒的阴谋、在筹划着更残忍的伤害?” “人可真可怕。”武玥叹道。 “最可怕的不是人有邪恶的心思,”陆藕也轻叹,“而是无法控制地将这邪恶的心思付诸实践。” 说得多好啊,乔乐梓暗暗点头。 “所以我才想长大做个江湖女侠,将所有邪恶的人都铲除!”武玥攥拳。 “加油。”燕七道。 “小七你长大想做什么?”武玥问燕七,这问题从小到大她问过燕七不止一次,可是这货她经常没节操地换答案。 “走遍天下,游山玩水啊。”这货果然又换答案了,上回还说是吃遍全国来着。 “小藕呢?”武玥又去问陆藕,这问题她也问过陆藕不止一遍,可她每次给的答案都是同一个,而这答案每次都不能让她感到满意。 “静享生活,知足常乐啊 。”果然,还是这个答案。 武玥不满意,她觉得陆藕不能就这样知足于现在的生活——她现在过的生活算什么啊!一个软性儿的母亲,一个不是东西的父亲,家里一个无法无天的姨娘,身边一个恶毒阴险的庶姐——这样的生活怎么静享!岂能知足! 武玥正待开口教育陆藕,忽见前方大步地迈过来一个人,美髯锦衣,五官端方,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带着怒容,一双看着就不怎么清明的眼睛直直地瞪在走在三人前面的乔乐梓的大头上,视线从大头滑落到腰间,那怒容登时就上升了一级,随后视线再转,立刻就找到了乔乐梓身后的五六七,不由一声断喝:“六娘!你与我过来!” 这人燕七和武玥自然都认得,陆藕的父亲陆经纬。 陆藕一怔,连忙快步迎上前去,人才刚走到父亲面前,一只巴掌就半空里抡了下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抽在了脸上,陆藕向着旁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第173章 公私 陆经纬还在眼前咆哮,乔乐梓推开他,劈手夺回他手上的香囊:“陆大人,我不知你们太常寺几时连官员佩什么样的香囊都要管了?” “姓乔的!你别与我在这里装糊涂!你这香囊哪儿来的?你有脸收却没胆认是吗?!”陆经纬挥着拳头,恨不能一拳凿在乔乐梓的脸上。 “是我送的啊。”一个声音忽然不紧不慢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陆经纬循声看过去,却见是燕子恪家的七姑娘,日日同陆藕玩在一起的那一个。 “你莫要替六娘打掩护!”陆经纬喝斥燕七,“只怕就是你们平日在耳边撺掇她行下了如此败德之事的!你与我闪开!从今后再不许与六娘往来!” “陆伯伯您很奇怪,”燕七却不为所动,淡淡看着陆经纬,“明明与小藕无关的事,您却非要往她身上揽,我只见过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的,没见过拿脏水泼自己女儿的。您口口声声说小藕败德失节,不管此事是否有理有证,至少也要回到家里关上门细论,您这样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不止坏了小藕的名声,也坏了您自己的名声。另外我再说一句,这香囊是小藕端午送我辟邪用的,阿玥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因当时我身上已有了其它的香囊,就借花献佛当着小藕的面转送给了乔大人,当时不仅是我,小藕和阿玥在,崔大人家的两位公子也在,因而算不得私相授受,何况乔大人是京都知府,百姓的父母官,做儿女的将辟邪之物孝敬给父母,难道也要被看做败德之事?” 燕七只是将当日情形略做了改动,把陆藕给乔乐梓香囊改成了经了她的手,事实上在公共场合当着那么多人赠送辟邪用物,就算说成是陆藕亲自给的乔乐梓也不算是私相授受,只不过燕七不想给陆经纬留下任何借以发作的话柄,对付这种昏聩糊涂的人,就得让他彻底找不着由头。 所谓糊涂,那就是别人都能看得清的事实、想得明的道理他却看不清想不明,不听旁人言,只认为自己才是唯一明白真相的人,这种人,就是陆经纬。 “莫要再在这里巧舌如簧唬骗长者!大人说话哪有你这晚辈插口的份!你与我让开!”陆经纬怒斥着抬手指向陆藕,“六娘,给我过来!今儿我既敢将这事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敢大义灭亲清理门户!姓乔的!此事你若不与我交待清楚,今儿就甭想善了!” “呵呵。” 一声凉嗖嗖的笑忽然响在了陆经纬的身后。 “信国公的寿宴上,有人在这里大呼小叫地训斥我的侄女,”说话的人慢慢从后头走上前来,刀尖似的眼尾轻轻挑起,森森凉地刺在陆经纬的脸上,“陆大人,你是没把信国公放在眼里呢,还是认为我燕家随意可欺?” 陆经纬强捺不快向着燕子恪抱了抱拳:“燕大人多心了,此系陆某家事,与信国公和贵府并无任何干系。” “你之家事,不在家中解决,却要在信国公府上喧宾夺主,难不成是将这里也当做了你陆家的地盘?”燕子恪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一脸好奇地望在陆经纬的脸上,“我只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竟不知陆大人你竟也有如此的野心和气魄,随便在何处都可划地而据、冠以陆姓,实是令人细思之下惶恐至极啊。” 乔乐梓在旁边听得简直要跳起来为自己这条蛇精病基友击掌叫好了——够狠!抓住对方个话把儿就敢往头上扣欺君和犯上忤逆的罪名!做为一个三观正确、品性端方的正义化身警察蜀黍,对此乔乐梓只想说一声:干得漂亮 ! 陆经纬却险些气出一口老血来: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谁都能听明白他不是这个意思,燕子恪竟就敢当面颠倒黑白给他捏造罪名! “燕子恪!你莫要故意歪曲我之话意借题发挥!”陆经纬怒喝,“此系我父女二人与乔乐梓之间的私事,与旁人一概无关,旁人亦无权过问!” “哦,你们的私事自是与我无关,”燕子恪淡淡地道,“我来此,只谈公事。乔大人。” “下官在。”乔乐梓躬身应道。 “高绮珠遭人伤害一案可已审理完结?”燕子恪负手问道。 “尚未完结。”乔乐梓道。虽已揪出了凶手,可还没有正式记录口供并由案犯和证人等画押归档,自然不能算是彻底结案。 “既未结案,自当以公事为重,理应速回衙内,开堂问审,还受害人以公道,惩凶顽、播正气,代天子明公理、正法规、塑天颜、扬天威——拖沓怠慢、因私废公便是损天威犯天颜之举,一切妄图以私事凌驾于公事之上者,皆应以防碍执法与辱犯天威双罪合并论处——乔大人,本官手下可借予你秉公执法。——一枝。” 燕子恪话音方落,一枝已是躬身立在了身旁,乔乐梓亦不怠慢,紧接着便向着陆经纬一指:“防碍执法者,拿下!” “你们——”陆经纬才刚怒喝出两个字,已是被一枝反剪了双臂并且一指点在身上说不出话来。 “先带去府衙看押,待本府就此案与此间涉案人员及其家眷交待清楚后便回衙审理。”乔乐梓一本正经地吩咐一枝,心里头却在啧啧生叹:陆经纬你这糊涂蛋,惹谁不好你惹燕子恪?!惹谁不好你惹他侄女!瞧见了吗?三言两语就能给你整牢里去,冠冕堂皇一番话让你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有理有据干脆利落,你冲他侄女吼一句他就能让你在牢里蹲三天! “送”走了陆经纬,乔乐梓这才回过身来重新看向那可怜的陆家姑娘,见她垂着眉眼一言不发,有心立刻走开让她眼不见心不烦,可又觉得必须得上前同她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过意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地带着人家姑娘送的香囊来赴宴,今日这事就不会发生。辟邪的香囊过了五月原就该撤掉的,他却懒省事地一直想不起换下,虽说光明正大地相互馈赠在现今开放的世风下并无什么不妥,可终究还是架不住那居心叵测之人硬是借题发挥把你往污水里摁。 “咳……”乔乐梓走上前来,很有几分惭愧。 燕七为免这两人都尴尬,就走开到了一边去,同她大伯在旁说话。 “你怎么过来啦?” “遇见了武家丫头,看她一脸上火的样子就叫住问了问。” “陆经纬会怎么处置?” “蹲一夜牢吧,少不少?” “我担心他回去把气撒在小藕头上。” 第174章 新师 比起信国公寿宴上高家小姐被人砸得险些丧命这件事,三天后传出来的一条新闻才更让人感到讶异不已:庄王世子雷豫失踪了!好好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消失掉了! 庄王府急疯了,向皇帝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城里城外四处乱找,找了三天还没找到。 手工课上崔晞什么也没说,燕七也就什么都没问。 天朝上邦有容乃大,一个王爷世子失踪对于见惯了风浪的京都百姓来说,顶多当个新鲜话题火个三四天,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又会被新的事物所取代。 一个王爷世子的身份虽然不低,可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个人就让大家乱了生活的节奏。于是八月十八这一天,每年一度的皇家猎苑秋围活动照样进行,从这一天起一连七天,皇上都会带领京中众武将亦或善武的文官们前往位于京都西郊的猎苑进行狩猎,每名跟随前往的官员都可以带上不超过四名的家眷一并参加,届时还会举行一系列的狩猎比赛,名列前茅的人还能得到各种的奖励。 燕子恪虽然是文官,但也是年年都要跟着去皇家猎苑伴驾的,这一次带了燕大少爷燕三少爷和燕四少爷去,三位少爷也就向书院请了七天的假,这种假书院是不会驳回的,伴君可是荣耀啊。 因着许多学生都要跟着家长去猎苑秋围,所以综武赛要暂停一轮,燕七难得有了个自在的双休日,叫上武玥陆藕又去了水府,各自带着吃食,武玥和陆藕在池岸上吃吃喝喝,燕七继续游泳。 “水这么凉你还游啊?”武玥也不禁感叹燕七的爷们儿属性。 “还好吧,活动开了后再下水也不觉得很凉,”燕七像个胖海豚似的在水里翻了个身,“我这还打算冬天也来游呢。” “老天,你疯了,想减肥也不能这么玩儿命啊。”武玥大叫。 “不知道了吧,游冬泳能增强体质,我爹一年到头都冷水洗澡。”燕七道。 “你咋知道?你爹可是在边疆呢!”武玥不信。 “我娘信里头说的啊,难道武伯父不是?”燕七问。 “……家里有热水谁还用冷水洗啊……”武玥觉得自己爹败给燕七她爹了,“对了,你爹几时能回来啊?在边疆都待了快十年了,皇上还不把他调回来吗?” “嘘……”陆藕连忙制止武玥,“莫要妄揣圣意!” 燕七和武玥俩倒是不以为意,燕七游到岸边,将胳膊架在岸上,抹了把脸上的水道:“戍边之将,哪个不是长年在外的?只有靠无数次的战役与胜利才能建立起实打实的威慑力,令蛮夷不敢轻易进犯,隔三差五换人过去,才刚适应了边疆的环境就又调走了,这才不利于边疆的稳固和安危,再说这些年边疆并不太平,除了那些不老实的国家时不时带着兵在附近转悠,还有一些游牧民族的悍匪时常骚扰边民,一刻也不能疏忽,这些都不是什么军秘。十年说来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就是了。” “诶,我爹还羡慕你爹呢,”武玥道,“他说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缝里都闲出草来了,老想着带兵出去打仗,每日里坐立不宁的……”说着说着瞅见旁边陆藕只管抿着嘴笑,想起她的那个爹来,连忙就住了嘴,免得戳了她的伤心事。 燕七却是直接问过去了:“这两天家里怎么样?” 陆藕笑了笑:“挺好的,江嬷嬷教了我不少东西,连我娘都跟着受益匪浅。” 陆太太性子软,一是因娘家环境造成的,二是没有父兄和儿子做仗势 。陆藕的外家既非达官亦非显贵,小门小户的书香人家,家庭成分单纯,没人教过陆太太怎么在高门大府的后宅里杀伐决断,如今来了江嬷嬷,倒是可以从头学起了。 “那个许姨娘还闹吗?”武玥咬牙切齿地问。 陆藕又是笑了笑:“江嬷嬷说许姨娘有了身子,需好生调理和休息,因而不教我爹再去她那院子过夜……许姨娘大哭大闹不肯进食,江嬷嬷便说,陆家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爹要是不能给陆家作养下一个男丁来,就是大大的不孝,许姨娘肚子里倘若怀的是个男孩儿,她这样不吃不喝日夜折腾,万一把孩子弄出个三长两短,便是要掐断陆家的香火,让我爹成了个不孝逆子,届时莫说陆氏宗族那边交待不过,兴许还会成为御史弹劾的把柄,如此一个欲陷家主于不孝、陷陆家于危难的妾室,岂能容留?念在她腹中怀着陆家血脉,‘此过暂先从轻处罚’,令她禁步于自己院中,半步不得离开,给她吃什么她就得老实吃什么,让她怎样养胎就得怎样养胎……” 会扣大帽子的可不止燕子恪,江嬷嬷这种成了精的老人儿办起这种事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宗族、香火,这是大过天的事,一顶帽子扣下来,糊涂如陆经纬者也不敢放半个屁。 那江嬷嬷还说了,她给的那养胎方子是宫里太后、皇后和贵妃娘娘都用过的,一准儿能让许姨娘平安养胎平安生产,因此,许姨娘若能一切顺利直至生产还则罢了,若是中间有了什么差错,那也决不是养胎方子的问题,而只能是她许姨娘的问题,若是她许姨娘的问题,就说明她未曾听江嬷嬷的话,未把陆家的子嗣大事慎重对待,这样不利陆氏香火的妾室,必得得到应有的责罚——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江嬷嬷的方子有问题?皇上赏你们家嬷嬷难道就是为了让你陆家断子绝孙?哎哟你陆家多大脸啊?! 所以呢,许姨娘肚里的这个娃,现在是掌握在江嬷嬷的手里的,想让你生你才能生,不想让你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下来! “许姨娘这两日闷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果真不敢再闹,却又让陆莲代为传递消息,央着我爹每日下了朝就去探望她,晚饭也在她那里用,直到该就寝时方才离开……然而这已是很好了,总比以前让她在府里横行无忌四处生事的强。”陆藕神情里带着些微嘲但也带着些痛快地道。 “干得好!”武玥先就挥了下拳头,“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小藕你别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嬷嬷肯定后招多得是,管教那对儿恶心母女吃不了兜着走!” 陆藕轻轻叹了一声:“可江嬷嬷也和我娘说了,再怎么样,子嗣也是第一位的,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生个儿子的好,可我爹又……” 又不和陆太太同房,到哪里生儿子去?江嬷嬷再有手段也不能强摁着陆经纬和陆太太那啥啊。 燕七就觉得那个许姨娘也是真 第175章 三叔 燕家三爷燕子恒,才高八斗,文采斐然。有人说燕家三爷是近几十年来少见的大才子,将来必是大有作为、前途无量。 然而不成想,这位未来之星top10位列榜首的大才子却偏偏无心仕途,一门心思地只喜欢钻研学问,别看身无功名,那一肚子的经天纬地连许多当世大儒都要甘拜下风。 于是这位就被锦绣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地聘去做了院里的教书先生。第一年的时候,书院也只敢让他带带刚入学的新生班,毕竟这位自己都没参加过科考,要资历没资历,要经验没经验,院方可不敢把学生的一辈子赌在他的手里。 结果呢,被燕子恒带过的班,在每年锦院统一问卷的大小考试中,总是能拿到集体成绩和个人成绩的第一名,于是院方便大着胆子,让这位带了一回应考班,当次秋闱,燕子恒的学生中举者合共十名——十名,什么概念?一个班的学生也不过才二十来个,这是近五成的中举率啊!次年的会试,这十个人又齐齐考上了贡士,直至殿试,状元和探花都应在了这十人之中,锦院的领导和学生一下子炸了,这位锦院史上最年轻的先生登时就成了抢手货,谁不想跟着这么牛逼的一位导师学习啊! 提到这一点院方也是一把辛酸泪——燕子恒他大哥燕子恪那个大蛇精病!他竟然不要脸地跑来跟山长谈条件:想让我弟给你们带毕业班?行啊,工资翻倍,且须按乡试会试殿试成绩给予相应分红——否则就让我弟去教玉树书院去,你们看着办。 ——麻痹玉树书院那是锦绣书院的宿敌啊!两院永远誓不两立水火不容啊!你燕子恪好歹也是锦绣出身还能有点下限吗啊?! ……可也没办法治住这条大蛇精病,为了中榜率,为了锦绣书院的好名声,为了生源,为了挣钱……山长老眼含泪地与蛇精病签订了丧权辱院不平等条约——燕子恒一个人的工资抵得上锦院两位资深大儒的工资了,这还不包括红包! 自此后燕子恒就只带应考班的学生,每次秋闱的成绩当然有好的时候也有一般的时候,毕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纵是如此,燕子恒也始终是锦绣书院最炙手可热的一位先生,人人都挤破了头地想钻到他所带的那个班去。 今年又带完一届应考班,成绩尚未出来,燕老太太先摁捺不住了:这老三儿一届届地只带应考生,每次大考之年都要一整年地和学生们一起在书院做封闭式苦读——啥时候跟三儿媳妇再生个娃啊?!为燕家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事,你管那帮孩子能不能考得上举人啊! 老娘下了生娃令,燕子恒也不敢违抗,乖乖跟书院领导打了报告,要求缓上一年,先带带新生班,待他回家先跟老婆生个娃再重新去带应考班。 书院领导虽然不大乐意,可鉴于这位背后还有条蛇精病撑着腰,再不乐意也不敢不答应,只得允了,正逢陈八落辞职,顺手推舟地就给这位多安排了一个女生班——谁让他拿着高薪呢!不压榨白不压榨! 燕七是早知道这位三叔今年要重新带非应考班的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被安排到了绣院来教梅花班,叔侄同班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小尴尬,尤其这会子被不幸抽中要上去给大家讲课……燕七都瞅见武玥在下头捂着嘴偷笑了。 从教室后头走到前头去,接过她三叔递给她的那张答案纸,慢慢地念那上面的字。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燕子恒微笑点头:“苏东坡的句子。先与大家说说此句何解吧。” “能否用到自己的本事和才华,要看时势与时机;而是否愿意将之施展出来,则在于自己。进,能于世有用,退,可安于世外,袖手闲看世间纷争,又有何妨。” 燕七话落,燕子恒便又笑起来:“虽与苏轼写下此诗时的境意略有不同,却也不失自己的独到。为何独喜此句呢?” “因为,”燕七看了看纸上的字,“这句诗是我最为尊重敬爱的一个人所喜欢的。他虽有些生不逢时,却总乐观地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后来时机到了,他选择了‘于世有用’,而用不到他的时候,他又甘于超脱物外,从容淡泊。世间纷争,名来利往,他从不为所动,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一心一意,没有杂念,不生**,自由傲然。” “你已一并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燕子恒温笑,“这个人是谁呢?” “我的师父。”燕七道。 “既如此,不妨将后面几个问题也一并答了吧。”她三叔给足了她露小脸儿的机会。 “……最喜欢的地方是家里。”燕七从善如流地照着自己写的纸念,“最喜欢做的事是吃饭,睡觉,看闲书,和家人在一起,以及,射箭。 “没有最后悔的事。 “最开心的事有很多,比如弟弟对着我叫出的第一声‘姐姐’,比如弟弟第一次不用扶就自己站起来迈出的第一步,比如弟弟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比如……射箭的时候。 “如果没有任何约束或桎梏,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和家人或朋友一起去游遍天下,然后择一处终老,尘归尘,土归土。” “重情重义,豁达闲放。”燕子恒通过燕七的答案,为她的人格做了八个字的定义。 下头坐着的女孩子们纷纷点着头若有所思,但是……最后死在外面这种事就还是算了吧……再豁达闲放也得有口棺材啊! 待燕七回到座位,燕子恒开始就“豁达”一词给大家讲解,比如史上有哪些生性豁达的名人,哪些豁达的诗篇,哪些豁达的事迹,以及后人对斯人斯事斯文又有着怎样的评价。 整堂课的内容完全抛开了书本,纵贯历史长河,横穿天南海北,有诗词歌赋,有史料书评,有奇闻轶事,有杂记闲谈,就像是用搜索引擎搜索了一下关键词,所有与之相关的条目就都被罗列了出来,再经过智能的筛选归纳融合,把最精华最出彩的部分提炼出来,呈现出一场精彩纷呈的精神盛宴。 直至下课钟撞响,梅花班的女孩子们还沉浸在那个精彩的世界里久久不能自拔,耳里只听见她们的新先生温温笑着说了一句:“哦,忘了自介,敝姓燕,字静虚。” 静虚,清净无欲,恬淡平和。 连作业都没留,老陈八落在的时候每天都要让大家摁着课文抄十遍二十遍呢。 燕七从后头走上前去给她三叔正式打招呼,武玥和陆藕 第176章 毁掉 没用到三天,失踪了好几天的庄王世子雷豫就被燕子恪给找着了。 原来那位瞒着家里随身就只带了两个护卫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当然不是因为中二少年到了叛逆期和家长有矛盾,那位是为了到南边去寻一样东西,怕家里头不肯放他出远门,这才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地走的。 燕子恪查到雷豫行踪的时候,那位还骑着马奔驰在前往南疆的路上,离着南疆十万八千里远呢,饶是如此也已是日夜兼程了,庄王得到消息后在家里指着院子直骂:唾嘛的小兔崽子,平日让你从你那房里滚到老子书房来汇报学业你特么都嫌路远,这回是错吃了哪坨不卫生的狗屎了竟然背着老子跑出那么远去?!你特么这是要上天啊! 那边雷豫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了还不肯回来,非得要到南疆那边远地界儿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方肯回京。 “那小兔崽子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庄王怒问。 “说是一种会产胶的树,”在他家蹭茶喝的燕子恪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杯子,“听闻只在南疆和岭阳等潮热地区才有生长。” “找那种树做什么?”庄王怀疑自己儿子已疯,大老远儿跑去找一颗树,他宁可那货是去同小受面基。 “听说那树流出的乳状汁液经由加工可制成不透风也不透水的皮子。”燕子恪起身准备告辞,“世子回来麻烦他送一棵树种给我。” 庄王:“……”这还带伸手找人要东西的啊?!燕子恪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到时我差不多也就把王爷去春花秋月馆微服私访体查民情的事忘干净了。”燕子恪补充了一句。 春花秋月馆是京都最大的**。 “……”下限呢你?!(╯ ̄Д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赶紧滚吧! …… “雷豫还真去找橡胶树啦?”燕七一边拿着小锤儿往木头上钉钉子一边问旁边的崔晞。 “嗯,我想试试你说的那个法子,”崔晞懒洋洋地用小刀削手里的木头,“用橡胶做成的气球‘密封性’好,做得大一些,说不定就能把人带上天。” “但是那东西还需要加工的,那法子我可就半点不会了。”燕七道。 “不会可以试,”崔晞微笑,“花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也没什么。” “好吧,你开心就好。”燕七乒乒乓乓敲了一阵,“雷豫不会单纯地答应你吧。” “嗯,”崔晞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他让我同他好,说若能将我要的东西找来,就让我答应他。” “哦,”燕七头也没抬地继续乒乓,“你若不想让他再纠缠的话,我去半路把他截下来了结了,怎么样?” 知道燕七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崔晞笑起来:“路太远,你又不能出府过夜。放心,我不会有事。” “昂,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燕七道。 崔晞挑着唇角在旁边笑了半天。 与其说她放心他,不如说是她对他的信任。 雷豫约他出去玩后第二天就失了踪,换作旁人,早就该怀疑是不是他做的手脚了,甚至恐怕还会疑心他杀了人。 可她没有。她一句都不问。她就是这么笃定从容地信任着他。 这信任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窝心(窝心在这里是指因为看到或听到某事而感到温暖、感动的意思)。 “完成啦。”燕七放下锤子,给崔晞展示她手工课的成品:一个齐膝高的小板凳……“送你上手工课时坐,以后甭蹲着了,那么长的腿弯在这儿多累。” 崔晞笑了一脸的春暖花开:“比猫儿还可爱。” “你可别把它当猫抱怀里啊。”燕七道,一边拿过砂纸来磨光,“我看我将来的嫁妆家具可以自己做了,夫家万一经营不善经济拮据的时候,我还能靠这手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你这是要抢云木阁的生意。”崔晞笑道。 云木阁是京都第一木艺铺子。 下课钟撞响前,崔晞的木头也削好了,还用彩漆上了色,是个三寸大的燕七小像,蹲在那里手里挥着小锤儿钉板凳。 “不打算送我啊?”燕七看着崔晞把这小东西放进他的工具匣里。 “这个我要自己收着。”崔晞笑,“和其它的‘你’收到一起,等我将来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的时候,就把它们拿出来,每一个‘你’都能唤醒一段记忆,这么多的‘你’连起来,就能唤醒我这一辈子最美的时光,纵我老至弥留,依然心怀向往。” “你别把我弄哭啊。”燕七道。 崔晞笑着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木屑,目光落回燕七的身上:“你比前几日瘦了,果然还是你那屋子被人做了手脚么?” “嗯。”燕七也低头拍裙子,“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问题,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把屋里东西都换了。” “不若我去一趟你那里,”崔晞道,“然后把你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做个仿制品出来,替换掉屋中原有的东西,原物我们拿出来找人试上一试,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起效,也不至打草惊蛇,如何?” “不好弄吧?很多东西都要做做旧处理才行呢。”燕七道。 “难不住我的。”崔晞笑道。 “那你还真要给我做张床做套柜子出来啊?”燕七道,“不要为这种事劳心费力啦。” “我会请木匠来做,只细节处我亲自动手,”崔晞道,“被褥床帐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都是常换之物,可以不必考虑,唯有家具是要常年在你房中放着的,最是可疑。” “那么问题来了,那么大件的家具,我们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房里运到府外呢?” “拆。”崔晞笑。 …… “所以崔晞的计划是,把你房中的家具拆成零件带出府去?”燕九少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姐,两个人正在燕九少爷的书房里对外装作学习的样子关上门窗说悄悄话。 “昂,然后他新做的家具也会分成零件带进来,再现组装。”燕七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燕九少爷慢吞吞地点头。 “到时要把丫头们全都支出去。”燕七道。 “他几时来?”燕九少爷看向燕 第177章 仙侣 然而让燕四少爷感到相当意外的是,一张来自涂府的帖子于次日中午递到了他的手上,名义是“赏秋宴”——但凡宴请聚会总是要有一个名目,地点却不是在涂府,而是在城郊的涂府别苑,时间定在八月二十六的下午至次日——去了先玩儿,正经的宴在晚上,吃完后愿意留宿的可以留宿到次日再离开,帖子上受邀的名字却有两个,除了燕四少爷,还有燕七。 “箭神怎么知道燕家还有个七小姐啊?”燕四少爷拿着那帖子找到了坐夏居,一脸纳闷儿地站在燕七窗户外边儿给她指帖子上的名字。 燕七摇头:“我不去,我那天要去书院做综武赛前训练。” “你们不是上午才练吗?练完正好跟我一起出城。”燕四少爷道。 “还是不去了,第二天有比赛,我想在家养足精神。”燕七道。 “机会难得啊七妹!”燕四少爷游说道,“那可是箭神啊!你也是使箭的,难道不喜欢箭神?难道不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箭法如神的人?到时候被他指点两招说不定就能终身受益呢!去吧去吧,你不用怕,有我跟着你呢!” “真心是不想去啊大哥。” “我老四。” “好吧,四哥。我不去了,你好好玩儿。” “那等我请教过箭神箭法之后回来教你好了。”燕四少爷拍拍胸脯道。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对了四哥……” “嗯?” “去的时候带上一枝吧。” “也好,想着受邀去赴宴的应该多是会武之人,难免不切磋一二,刀剑无眼,我还是带上个高手保护着我点才是。”燕四少爷从善如流地应了。 下午骑射社训练完毕,燕七才从书院门口出来,便被一个下人模样的人躬身拦住,手里递上一张帖子,口中则道:“家主诚邀燕七小姐明日下午如期莅临敝府别苑。” 燕七并不接那帖子,只道:“我不会去,你可以走了。” 这人却似早料到燕七会如此答复,只继续躬着身笑道:“家主有话令小的转达给燕七小姐:如若小姐不肯赏光,家主便只好在箭术上对令兄燕四少爷稍加‘指点’了……” …… 八月二十六。 “咦?七妹,你改变主意啦?!”穿着一新的燕四少爷在垂花门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燕七,丫鬟小厮一个没带,只她自己。 “嗯,跟你作个伴。”燕七道,看了眼燕四少爷身后正欠身向她行礼的一枝。 燕四少爷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听从别人的建议。 “那走吧!坐我的车。”燕四少爷高高兴兴地迈出门去,今儿他穿了件新衣,芭蕉绿底子的簇新锦袍,两边上臂处用墨绿丝线绣着大团的蝙蝠纹,腰间一条镶金丝的腰带,脚上黑靴也是片灰不沾,可见他当真是很重视这一次箭神的宴请。 上了车,起程往城外去,燕四少爷就给燕七看他特意带上的新弓:“七妹你看我这弓怎么样?桑木的弓胎,牛筋弓背,牛角弓面,鹿角弓垫,胶是鹿胶,弹性好,劲力足!” 燕七接过这弓试了试,道:“算得上高配,然而却还不到顶配。” “高配和顶配是什么意思?”燕四少爷忙问。 “高配就是很不错的搭配组合,顶配就是顶级的、最好的搭配组合。”燕七道,“这张弓的做工说来已经算得上是很精致了,不过如果想要精益求精一些的话,可以把鹿胶换成鱼胶。” “鱼胶我知道,《考工记》里推荐了制弓所用的六种胶,包括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和犀胶,但为什么要把鹿胶换成鱼胶呢?”燕四少爷问。 “因为有人花了很多年做过很多次试验,证明用鱼腭内皮和鱼鳔制成的鱼胶比其它几种胶更为优良,可以用在最重要的承力之处,而兽胶什么的用在不太重要的地方就行了,比如包覆表皮。”燕七道。 “原来如此!”燕四少爷毫不怀疑地就信了。 马车出了北城门,沿着宽敞大路飞奔起来,一直行往山区,这条路燕七已经不止一次地走过了,正月里烧香去的千叶山,四月份春游去的葱茏山,暑假去过的清凉山,全都在京城北部的这片山区范围内,京中的有钱人家多爱将别苑建在这片山区里,一是风景好,环境优美又安静,二来京中寸土寸金,也着实买不起地皮,倒不如山里地皮便宜,地方又大,且还可以根据不同的地势营造出各式赏心悦目的宅院,不必像在京中那样工整拘泥。 涂家的别苑建在仙侣山,只比葱茏山稍近一些,却也要打马飞奔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到,燕家兄妹俩在车上闲着无事,燕四少爷便给燕七讲他崇拜的箭神:“……于是大家都说他早慧,千叶山的老和尚说他有宿根,七妹你知道什么叫‘宿根’吗?就是上辈子的智慧带到了这辈子,照我琢磨着他一定是孟婆汤喝的少,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骗过的孟婆,待今儿去了若有机会我定要问问他。 “……结果先皇一问,他那时居然才十岁!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后羿会魁首,先皇当时便问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封赏,他说他要做官,做一个能近身保护皇上的官,先皇就笑了,说他年纪还太小,做不得官,但可以给他留个官位,等他长到十六岁的时候若箭法没有退步,就允他做这个官。后来他果然做了官,且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位列从二品的散秩大臣,专管着统领御前侍卫们近身保护皇上并奉差执事,像他这么年轻能做到这样高的官的人,朝中还委实不多见呢! “听说箭神至今尚未娶亲,在京中待嫁闺秀圈子里很是抢手,甚至有传皇上有意令他尚了长宁公主,却被他拒绝了……哎,可惜二姐素不喜人武刀弄枪的,否则让箭神做了咱们姐夫,岂不是大大的荣光? “对了七妹,你有没有听说过‘箭神有三宝,鹰猛、獒狂、箭法好’这样的说法?据闻箭神养的鹰特别通人性,能探查敌情,能传信,能放哨,还能帮着攻击敌人,可厉害了!不过我最想见一见他养的獒,那东西据说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凶得连老虎都怕!好多人都想花大价钱买他一只獒仔,却都是千金不卖呢! “对了对了!他还会制弓!他制的弓可是天下第一的好!皇上用的弓都是他亲手做的,这手艺听说连元昶都没轮到学,也不知道将来能传给谁,好多人都跪在他门外恳求拜师学艺,他根本一眼都不 第178章 境界 步天山馆,信步登天。 真是狂。 这山馆不知是经了哪位大师的设计,只站在外面便能感觉出浓浓的与众不同来,却见将山馆围括起来的整圈围墙都是用一块块大小和颜色相近的天然山石堆就的,未经任何打磨塑形,就那样棱棱砺砺殊形怪状地一块块堆叠成墙,然而这些石头却也不是胡乱堆的,每一块实则都经过挑选、观察和计算,用恰到好处的角度堆起来才不至因不稳固而倒塌,由于石头的不规则形状而产生的缝隙被无孔不入的山藤钻绕蔓缠,像是人皮肤下的血管一般在山石墙上四外扩散生长开去,愈发给这山馆凭添了几分幽森之意。 山馆大门倒是中规中矩的木框木扇,刷着墨绿油漆,镶着黄铜门环,为了迎客早早就敞了开来,门左边是一株姿态虬奇的枫,像倒翻的章鱼一般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枝干,在大门前撑开了一大片火烧云般的叶影,门的右边随意扔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玲珑山石,孤零零立着,脚根处硬是钻出几丛矮矮的野菊来。 “真随意。”燕四少爷给这山馆带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下了定义。 随意,哪儿哪儿都随意,院墙,爬墙的藤,门外的树,山石景儿,甚至那几丛野菊,每一处都恣意地安放着生长着,不假修饰,没人管理,爱咋咋地。 燕家兄妹随同一起上山的那几位客人在涂家下人的引领下迈入了山馆大门,然后就是一阵辣眼的疼,一大片鲜红的颜色蛰过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揉眼睛。 不同于别人家的府邸进门便是砖石广场,这座山馆一进门却铺的是满地猩红的枫树叶和红树叶子,踩在脚下既厚又软,发出沙沙吱吱的声音,萦鼻是一股子木叶清香,偶有秋风吹过,这满地的叶子就被推叠起一道一道的红浪来,翻滚着由远及近,从众人的脚边涌过。 通常进了大门后应是砖石广场,广场前端便是正堂大厅,主人家更该立在大门内迎客,可步天山馆却没有一处按着规矩来,进门便是一片满是野意的红叶空地,原本该是正堂大厅的地方片瓦没有,只一块横亘整个山馆的白色嶙峋山石挡在面前,映着脚下红叶愈显得白如人骨,鬼貌兽姿。 这面白石山屏足有两三丈高,彻底将内院情形遮了个严严实实,若照传统设计理念,但凡有山石为屏障处,该在山腹开凿出一条通幽隧道通往可去之处,然而放在这里就又颠覆了传统,却是东一凿西一斧地在山身上抠了一溜散漫的石阶出来,一路通往山屏顶部——不从山内穿行,而是要爬山翻到内院去。 “太恣意了!”燕四少爷换了个字眼,立刻变成了随意的比较级,然而这词儿里透出的满满是赞赏和无理由钦服,妥妥的是箭神的脑残粉。 几个人跟着涂府下人满带新奇地攀上了这块石屏,站到屏顶向前一望,不由齐齐一声惊叹:但见脚下是一大片天然活水池,由西边的山壁石缝里汩汩地冒出水来,流泻至这水池后,满积到溢出池面,又从东边的池缘流泻出去,抛线洒珠般飞落山下。 水池的北面,与白石山屏正对着的是真正的山体,被人工挖出凹陷进山腹的空间来,并在凹口外用木头搭建成悬空于山壁上的房间,这些房间一半在山腹内,一半悬空于山壁外,由低到高,不规则地逐层往上建,房与房之间由固定于山壁上的木制楼梯相连,于是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幢奇形怪状的楼房,又像是一条盘柱的巨龙,一直绕山而上,直到峰顶。 在白石山屏与悬空楼阁之间有一座拱型木桥相连,飞架于池水之上,众人由石山屏上沿梯下来,行过拱桥,终于抵达了凌架于池面上的最低层的那间山腹屋阁。 这屋阁的木制部分倒是实打实的古风建筑,只门窗四壁都被做成了落地玻璃敞窗,好令充足的光线照进山腹内,山腹内的房顶被挖得很高,内部空间也抵得上一间正经的宴客大厅,房顶和四壁被打磨平整,刷着雪白的粉漆,地面则延伸了木制部分的枫木地板,蜡刷得油光可鉴,使得山腹内部分和木制部分成了严丝合缝的一个整体。 厅内陈设倒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正面墙上一幅千山万壑水墨横轴,下设桌案和主座,两边分设客座桌椅,四下点缀着时鲜花草并香炉摆件,做客的众人至此才渐渐收了一路以来口中没断过的惊叹,与在厅中迎客的主人家行礼寒暄。 迎客的年轻人自称涂弘,是涂家的大少爷,与涂弥六七分相像,穿着件很显稳重的墨绿袍子,人也是彬彬有礼,将众人引入厅中,便有涂家下人奉上茶点来。 “不知箭神在什么地方。”燕四少爷小声和燕七道。 燕七未及应声,旁边的客人倒是搭话了,哼笑着道:“搞不好连面都不会露——你们难道没仔细看那请帖?帖是以涂府的名义下的,而非箭神本人,所以他露不露面根本无所谓,何况传闻箭神一向不喜应酬,这次的赏秋宴实则是箭神的父亲兵部的涂尚书代皇上考查人才而设,请的都是年轻后辈,才只让涂家大少爷来迎门,想见箭神啊,我看,难!” 燕四少爷闻言顿时有些失望,低了头坐在椅子上对手指,厅内的客人却渐渐多起来,果然都是些年轻俊杰,男客居多,女客也有,一个个颇精神,大多数人都带着弓箭,可见全是冲着箭神的名头来的,如果说官家圈子里谁的粉丝最多,大概就是箭神涂弥了。 “诸位,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必客气,这山上景致还算入得眼,枯坐无趣,请随意游赏,”涂大少爷涂弘笑着和厅内已经到了的众人道,“家父今日在署里还有些公事要办,估摸着再过些时候方能回来,诸位莫要拘着,咱们这儿不讲那些俗套!” 今日请来的客人大多是“体育系”出身,要么通武要么懂箭,都不是那文人雅士,因而闻言也都爽快地应了,纷纷起身,在涂府下人的引领下由这厅内出来,沿着固定在山壁上的木梯三三两两地向上行去。 木梯将嵌于山壁内的高高低低的各个轩阁串连在了一起,每一处轩阁内都有不同的摆设布置,窗外的风景也各有不同,客人们择自己喜欢的一处或坐下来饮茶闲聊,或观赏风景,或结朋识友,倒也十分自在。 燕四少爷则带着燕七一路往山顶上去:“最好的风光都在峰顶,爹说的!” 待上到峰顶,见已经有了七八个客人先一步到了,正立在一处阔朗的八角凉亭里观景。这峰顶的地势倒也平坦,凉亭很大,能摆开四桌酒席,亭子周围 第179章 坚持 远处旁观的众人见状不由齐齐一声惊呼——这兄妹俩才刚嘀嘀咕咕大家还以为是后悔了,结果非但没后悔,那当妹妹的竟然也要去试那索桥!老天,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家的大人不得急死!这个涂三少爷怎么这么没成算,他家今儿可是东道,真若在他家里出了人命,他就不怕两家就此交恶啊?! 对了,这兄妹俩是哪位大人家的家眷啊?官位低的也就罢了,总归是惹不起涂尚书这位正二品的高官,万一也是高门子弟,严重了恐怕还会引起朝中动荡呢! “二位且慢!莫要冲动!”就有人连忙叫起来,并转头去看涂三,“涂三少爷,你还是劝劝这两位吧,若出了事可不好交待啊!” 涂三依旧双臂抱着胸,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我逼着他们上那桥的,出了事也由不着我涂家交待,那位不是想拜我二哥为师么,不表现出诚意来还想着怪我们小瞧了他不成?” 众人闻言心道这涂家三少性子还真是不讨喜,不劝阻就罢了,这还带往上架火的,难道他两人有夙怨? 一方不肯劝,一方不听劝,众人夹在中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紧张地注视着那边已经踏上了索桥的兄妹俩,站在涂三少爷身后的一名涂家下人倒是机灵,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退了下去,奔往下头向涂大少爷通报此间事去了——开玩笑,涂家哪能真的让客人死在这儿啊!三少爷也是一向傲狂惯了,这次宴请的客人众多,出了事传出去实是对涂家名声有碍,万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 燕七刚踏上索桥就被燕四少爷一把拽了回来,拍着胸口和她道:“我是你哥哥,我得走在前面,你在后面跟着我,若是走不稳就抓着我腰。” 走在前面的人无可倚仗,难度更大,燕七也没有拒绝,依言走在了他身后,见他平伸开双臂,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一边道:“七妹你学着我的样子伸开胳膊,如此可以保持平衡。” “好。”燕七依言动作。 “不要往下看,越看会越害怕。”燕四少爷晃晃悠悠地迈出了四五步,这麻绳太软,根本没有平稳的着力点,稍有不慎就会令身体东倒西歪,饶是如此他还不忘边走边叮嘱燕七,“你就往前看,也不要往两边看,想着脚底下其实就是平地,这么着会感觉好些。” “好的。”燕七应着,虽然也在被动地摇晃着身体,平衡却掌握得很好,而且她很注意与燕四少爷保持步调的一致,他迈步的时候她也迈,他停下的时候她也停,他迈左脚她就迈左脚,他摇晃剧烈的时候她就定定地立稳,将脚下绳桥的晃动与起伏尽量保持在最轻微最单一的状态。 燕四少爷也并不怎么在乎形象,实在摇晃得厉害的话他就弯下腰,蹶着屁股去抓做为桥栏的左右麻绳,麻绳位置太低,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动作,然后等晃动停止了再重新站起身往前走——当然他也不想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走到对面山峰去,既然想要打脸,总得让动作显得漂亮体面点儿。 索桥很长,两个人却走得很慢,用了近一刻钟的时间也才走出了十来米去,崖上围观的众人手心都出了汗,心脏不好的已经不敢看了,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此处。 涂大少爷得了消息唬得连客人也顾不上招待了,匆匆地往峰顶上跑,来至崖边时见已经聚集了更多的客人,都在那里抻着脖子看,涂大少爷挤到最前面向着对面一张望,急得心里直骂——那俩孩子都已经走到快一半儿了,这会子就是阻止也来不及了,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是差不多的距离,与其如此那还不如让他们直接走到那边峰上去呢。 涂大少爷往左右一打量,找到了正靠着亭柱一脸看戏神情的涂三少爷,不由大步过去将他一扯,一直拽到了背人处,火大地道:“你怎么回事?!不说拦着那两人还把人给激上去了?!出了事又是一番麻烦,谁有那些个功夫收拾烂摊子?!” “哼,他自己愿意上去的,关我们什么事?”涂三少爷冷笑。 “你跟他们有仇啊?!”涂大少爷瞪着他怒斥。 “有。”没想到涂三少爷还真点了头。 “怎么回事?”涂大少爷怀疑地看着他,“那两人是哪家的?” “燕府的。”涂三少爷轻蔑地道,“男的是燕四,女的我不认识。” “燕府……燕子恪家的?!”涂大少爷眉毛皱起来,“燕家四少爷又怎么惹到你了?就算他惹到过你,你也不该拿他命开玩笑!燕子恪是什么人你难道没听说过?!爹都不愿同他打交道,你却要把这个大麻烦往涂家招!” “我管他!”涂三少爷竖起眉毛瞪起眼,“我们玉树的击鞠(马球)队屡次三番败在锦绣的击鞠队杆下,去年距头魁仅一步之遥,就是这个燕四最后一记绝杀把我们给坑了,他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他!赢就赢了,竟还嚷着要做全朝最好的击鞠手——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嚣张样子!他不是能吗?那就让他去试试那索桥好了!免得光说不练只会嘴上吹嘘!” 玉树书院的男校和锦绣书院的男校历来就是宿敌,就如同绣院和霁月书院一样,永远水火不相容,无论在任何场合相遇都会火花四射,这种夙怨也算是学校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经历了百年传承,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入思想和骨髓的执念,起码在学生生涯期间是绝不可能被调和的。 当然,当“毕业”离校各自出仕同朝为官后,这种执念会被前程和利益所化解,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事能比自身的利益更重要,利益趋使之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书院文化?呵呵,那是什么? 涂家小辈儿的人都是玉树书院出身,因而涂大少爷倒是能理解自己三弟对于燕家四少爷的仇视之心,但毕竟自家是今天的东道,闹出人命来怎么也说不过去,训斥了涂弢几句后,涂弘又带着他匆匆绕到了崖前去,眼看着燕家的俩孩子在那索桥上随着风荡来荡去,这颗心也是跟着七上八下高高悬着。 “爷,不若调二爷的暗卫过来以防万一……”涂弘的长随压低声音在耳边道。 涂弘冷冷盯了那长随一眼,声音亦压得极低:“混说!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曝露府里暗卫,是嫌咱们家太安定了么?!” 所谓暗卫,那就是见不得光的护卫,什么样的护卫见不得光啊?!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在暗中弄高手为你做事?这全天下能养暗卫的只有皇帝,你一个身为人 第180章 回家 让一枝觉得惊奇的是,七小姐似乎也在鼎力支持着四少爷的这种坚持,她没有让他出手,并为此承担着巨大的责任和风险,她的这一举动与他的主子竟是不谋而合,他们好像从不会把身边的至亲护到风吹不入雨淋不透,相反,他们更愿意风雨为巢、荆棘为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孩子,才能让他们放心地松开手,才能有力量和勇气将人生路走得更宽更长。 在众人接连不断的惊呼声中,一枝看到七小姐双手握住桥绳做了个漂亮的引体倒立向上接绕绳旋转的动作,瞬间便从悬垂于桥下的状态翻身而上回到了桥面,而后伸手探下去将四少爷拉了上来,两个人骑马似的跨坐在桥上,两手死死地抓着桥栏等待这阵劲风过去。 “七妹你怕吗?”燕四少爷背对着燕七,声音在风里还带着颤抖。 “有你在我好像就不太怕了。”燕七道。 燕四少爷的后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是啊!有我在呢!你别怕!等这阵风过去咱们就继续往前走!” “好的。四哥,一会儿我们压低身子跑起来怎么样?” “……跑?” “尽量弯曲膝盖,压下上身,两只手握住桥栏滑动,趁着没有风的空当,我们加快速度,有风的时候就坐下来,像现在这样等风过去,前面已经没有多远了。” “……好!那就试试吧!” 燕四少爷做事很少犹豫,觉得可以一试就会果断去做,哪怕事后知道这个决定是错误的。而他不怕犯错,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不会原谅他,他爹也会原谅他。 这就够了。 劲风过去,气流暂时平稳下来,燕四少爷和燕七站起身,放低重心,开始在索桥上小跑,这边崖上的众人被这两人的大胆再次惊得连连呼叱,越来越多的客人聚拢到崖边,提心吊胆地看着桥上那两个不知恐惧和死亡为何物的家伙进行着他们的疯狂大冒险。 跑跑停停,停停跑跑,燕七和燕四少爷距离对面的山峰越来越近,众人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都跟着吊到了喉咙口,终于,那两人惊险万分地通过了整条索桥踏上了对面的山崖,这厢众人才齐齐把这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好声。 那小子说:“一切皆有可能,不试怎知不能?”于是他就去试了,于是他成功了。 不但成功了,而且成功得还很漂亮,尤其是后半段路,根本就是跑着通过去的,这是什么样的胆量?!要知道他们可是差点掉下山谷去啊!不成想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之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勇敢地继续挑战到底,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称赞和敬佩吗? 众人冲着对面正向着这边挥手的燕四少爷鼓掌叫好,较早来的那拨客人不由地望向涂家三少爷,如果不是他言语相激,人家也不会去冒那个险,他看不起人家,人家就用事实反击,巴掌回抽得很漂亮,而且还不止一掌,人家不但自己过去了,人妹妹还一并过去了,那可是个女孩子呢!一人一巴掌,倍儿响亮的左右开弓。 涂三少爷脸色不好看,冷冷哼了一声:“他们还得走这桥回来呢,到时怕是不会再有这样好的运气!”声音不大,没人听见。 燕四少爷在这边的山峰上又是跳又是叫,兴奋得险些摔下去,待略为平复下来便扭头一拉燕七:“走,找箭神去!” 这座峰与对面那座峰截然不同,山体被厚密的长藤粗蔓覆盖,怪树虬奇,纵使时已深秋树叶仍绿,枝干依着山势恣意疯长,将整个峰头遮得不见天日,在那森绿繁密的枝叶间时时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鸟虫鸣叫声传出来,为这座未经半分人工修饰的天然石山凭添了无限幽谧。 这山未经开凿,根本没有可供行走的山路。 “七妹,你觉得箭神会在哪里呢?”燕四少爷打量这山,想要寻出一条路来。 燕七看了看脚下,苍翠的藤蔓与落叶上有着极细微的人走过的痕迹,于是迈步在前,道:“换我领路吧。” 燕四少爷想了想,觉得也好,自己在后头看着燕七,如若有危险还能及时照应,便跟在她身后攀着凹凸不平的山岩往藤树深处行去。 这山峰虽然保持着天然形态,地势倒也不算太过惊险,兄妹俩攀攀爬爬,渐渐地绕到了峰的另一边,眼看前方有亮光穿透密林,马上就到崖壁,却听得“咚”地一声响,待燕七回头看时,见燕四少爷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再动。 “我可不喜欢约会的时候有不识趣儿的电灯泡在。” 声音传自头顶的树上,不等燕七抬头,一道身影已是落了下来,却又一歪身双手环胸地倚在了旁边的树干上,见上身穿着件白色短衫,袖口挽到肘上,敞着领口露出半抹胸,下头黑色长裤,撒着裤脚,赤着足,趿着一双藤草编的人字拖,这副打扮截然不同于初见时的白衣与御岛上的红袍,少了古风古貌,却多了几分现代气息,像是那一世白衬衣与黑休闲裤的经典着装,连原本入乡随俗蓄起来的一头长发也削去了一大截,只留了一拃多长在脑后随意地拢成了高高的马尾。 而为这身现代风做注脚的,是他嘴里叼着的……一支烟。 “美女!”涂弥把嘴里的烟夹下来,冲着燕七挥了挥手,烟雾将他脸上的笑遮了半边,却遮不住他钉在燕七脸上的目光。 “这个时代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是有烟叶儿。”涂弥边说边笑着走过来,立到燕七面前,给她看他指尖的烟卷,“淡巴菰,又名金丝薰,雅称‘相思草’,果然,我一吸它你就来了。” “有事就说。”燕七淡声道。 “别一见面就跟刺猬似的,”涂弥笑着把烟重新叼回嘴上,“是谁说的不想再提前事来着?却又老把前世的情绪带到这辈子,我说你什么都没忘,记得牢着呢,你还嘴硬不承认。” “有事就说。”燕七还是这一句,将涂弥的话全都当成空气。 “事儿就是叫你出来玩儿,”涂弥歪头冲着燕七呲牙笑,牙间咬着烟,“成天跟一群古代女人憋在后宅里不闷得慌?飞鸟,你是天上鹰,不是笼中雀,过这样的日子我都替你委屈。怎么样,考虑考虑,跟了我,我能给你比前世还要自由的生活。” “说完了?”燕七面无表情。 “没有,”涂弥笑得几分无赖,好像料到一但回答“说完了”燕七必会立刻就走,“飞鸟,不开玩 第181章 年轻 见到了箭神,燕四少爷很是心满意足,却没忘了“有福同享”,伸手一拉燕七,和涂弥道:“这是舍妹,她的箭法很好,您收不收女徒弟?” 当世但凡习箭者,无不以成为箭神的徒弟为荣,燕四少爷觉得燕七应该也是箭神的粉儿。 “若是她的话,无条件收。”涂弥戏谑地看着燕七。 “哎呀七妹!快拜师!”燕四少爷兴奋地大叫。 “我已经拜过师了。”燕七对燕四少爷道。 “啊?哎……真遗憾。”燕四少爷也知道有些师门是不允许一徒拜二师的,只得替燕七感到惋惜地作罢。 涂弥也未多说什么,只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一笑:“二位随意逛逛,恕我暂不奉陪了。”话音落时,人影一晃便没了踪迹。 燕四少爷随便找了个方向目送偶像离开,半晌才感慨不已地摇了摇头:“这么年轻便已有了这样的箭法,不知我要用多久才能做到。” 燕七没有吱声,如果燕四少爷的目标是另外的人,她起码还可以告诉他“只要苦练,迟早能做到”,可他说的是涂弥,是云端,这让她连鼓励的话都不忍出口。因为这个人的箭术高度,不是你苦练多练就能企及的,就像燕小九曾经说过的话: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服气,常人就是常人,天才就是天才。 云端,是个箭术天才。 这话,是她和他的师父山神亲口所言。 “那我们回那边去吧。”燕四少爷此次赴宴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心也满意也足地拍拍身上的土,“对了,我刚才怎么会晕在地上?” “水土不服的缘故吧。”燕七道。 “……” 两个人就按原路返回,边走边听燕四少爷道:“七妹,我感觉我是没希望做箭神的徒弟了,找本家箭术好的做外援,除非是把二叔请回来,当然我觉得你的箭法也很好,不过你们再厉害,这本事也不是我的,就算我因此当上了箭神的徒弟也不会觉得高兴。” “那么你还想参加后羿盛会吗?”燕七问。 “想啊,”燕四少爷一挥拳,“爹说了,尽了全力争取过就是最大的成功!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去试试,管它能得第几名,反正我试过了啊,过程重于结果嘛,爹说的!” “说得对,”燕七道,“再说当不了箭神你还可以当马神。” 燕四少爷是锦绣书院马球队的绝对主力,骑马的技术在整个书院来说都是数一数二。 “哈哈哈哈!这个不错!比骑术的话,对手是箭神我也敢挑战的!”燕四少爷拍着胸脯。 一路说笑着回到了那索桥桥头,见对面峰上的围观群众已经散了,只剩下了四五个坐在凉亭里赏景,一枝则仍等在崖边。 燕四少爷就和燕七道:“我们还用来时的法子吧,争取能一次就小跑过去!” “好。”燕七点头,跟在燕四少爷身后踏上了索桥,兄妹俩放低重心,一前一后地向着对面跑过去,这一路倒是顺畅得很,转眼就安全抵达。 “我感觉我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境界,”燕四少爷转回头望向这条危险的索桥,“经历过一次生死之险,挑战过一次极限,下回再有这样的险境,我绝不会再害怕了。” 是的,每经历过一回生死,每挑战过一次极限,你都会发现心中最脆弱柔软的部分就变硬一分,那些主宰胆怯与恐惧的神经元就减少一点,而当千百次出生入死之后,你的心便硬如磐石,你的每一根神经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你可以把这看作是强悍,也可以将之称为冷酷。 兄妹俩带着一枝回到下头的大厅,客人们差不多到得齐了,全是青春飞扬的年轻人,闹闹哄哄地正在说笑,涂大少爷和涂三少爷做为东道也正穿梭其间四处逢迎,涂三少爷一眼瞅见燕家兄妹,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转头走到一边去了,倒是有几个方才在山顶见证了始末的客人凑过来,笑着问燕四少爷在对面峰上都看到了什么。 “见到了涂先生!”燕四少爷如实答道,这可是一份荣耀,没理由遮掩。 周围众人闻言连忙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细节,顺便把旁边碍手碍脚的燕七给挤到了圈子外面去。 燕七正要找个清静的地儿戳着,就觉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扭头看去见是武珽,一脸纳闷儿地看着她笑:“你怎也来了?涂府也给你下帖子了?” “沾了我四哥的光。”燕七指了指人堆儿里的燕四少爷。 “帖子是下给他的?”武珽更觉得不可思议,燕惊波的箭术他清楚得很,跟燕七比起来可差得远,甚至在今儿来的客人里都不算出挑的,像他这种水平的年轻人,京中官圈里一抓一大把,涂家要是把这种水平的人都请来,整个山头都盛不下!要知道今日能来赴宴的可都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 “我四哥骑术好。”燕七给自己兄长贴金。 武珽就问燕七:“你呢?带箭来了吗?今儿请来的大多数客人可都是以箭见长的,正是个互相切磋的好机会。” 燕七摇头:“我不太想出风头。” 武珽:“……”什么破孩子!你那意思就是自己的箭法比那些人都厉害呗! “听说箭神也会亲临,”武珽强强摁住想要胖揍破孩子的冲动,“不想在箭神面前混个脸儿熟好得他指点一二?”这可是所有爱箭的年轻人的愿望呢! “我还是给大家留一个赶超我的机会吧。”燕七道。 “……”(╯‵Д′)╯︵┻━┻ 年轻人们聚在一起,气氛永远冷不了,满厅里这边一拨那边一伙,到处都是说笑声,然而若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些小团伙实则是按书院有意无意地分成的,若是历来关系友好的书院的学生,大家倒是可以融融洽洽地站在一处说笑,而若是像锦绣与玉树这样的对头书院,那根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决不可能凑到一起。 在这些人里,燕七还看到了谢霏和程白霓这些箭法优秀的女孩子。 实则本次受邀来的客人里,不仅仅只有箭法优秀的,另还有在其它武艺方面突出的年轻人,比如雅峰书院一米九的汉子,那位可是力大无穷来着,郑大如跟他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再比如玉树书院综武队的队长孔回桥,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可惜玉树综武队的实力整体逊于锦绣,孔 第182章 夺宝 众人连连点头,都道好主意,又推举涂弘“想”个乐子出来让大家耍,涂弘便作细想了一番的样子,半晌方笑道:“在座诸位都是武学方面各项技艺的佼佼者,咱们就不学那起酸腐文人只动口不动手的作派了,不若充分发挥己之所长,大展身手,来一次以武会友怎么样?” “要打擂台比武吗?”有人就问。 涂弘笑着摇头:“那样未免单调无趣,且有些朋友所擅长的也并非拳脚功夫,今日我们是以玩乐为主,玩儿才是第一位的,技艺只不过是辅助手段罢了。鉴于诸位所擅各不相同,若是单打独斗的游戏实在有失公平,不若我们来玩儿个团体游戏,靠协同合作取得的胜利才更为难得不是?” 众人便都称是,就问涂弘要怎么玩儿,涂弘一笑,道:“很简单:以仙侣二峰为范围,五人一队,进行夺宝游戏!” 夺宝游戏?这个倒是新奇,众人不由大感兴趣,静下来听涂弘往下说。 “别苑里有十数种不同花色的丝巾,正好可以用在游戏里,”涂弘不紧不慢地讲解,“五人一队,每队成员都用同一种花色的丝巾做标记,而这丝巾须被缝在后脖领处,做为攻击和防守的目标。游戏内容便是夺取其它队伍的丝巾,被夺走丝巾的人即告阵亡,当即退出游戏,而每收集够五条丝巾,便可到我这里来领取一条找到宝物的线索,最终找到宝物的队伍获胜——游戏中可以采取任何进攻手段,但绝不许伤人,为防有误伤的情况发生,游戏禁止使用任何武器——诸位,对此游戏,不知可有异议?” ——不许使用武器,首先带着箭来的同志们就懵逼了:不让用箭,那还怎么表现自己啊?!很多人只会用箭不懂武啊!不让用箭跟废人有什么两样!跟人结组只能拖后腿啊! 可是再一细想,朝廷既然是要考察武学人才,当然是技能越全面的越好啊,哪怕是箭神,人家除了箭法好之外也会功夫呢,所以不管能不能用箭,一会儿游戏起来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么一想大家也没了意见,齐齐点头道好。 “至于结组的规则,”涂弘便又继续说道,“先抽签,抽中红签的人为每队的第一名成员,由这名成员从剩下的人中挑选出本队的第二名成员,再由第二名挑选出第三名成员,第四、第五名成员则再由抽签决定归属,现在就可以开始抽签了。” 说着便令人去取签筒。 今日来的客人足有百十来名,除去主动放弃游戏的几个人,剩下的人五人一组的话最后还多出三个人来,于是涂三少爷主动要求参加游戏,如此一来还是差着一个人。 “去个人,到对面峰上将天初找来。”涂弘吩咐下人,立时便有人快步离了大厅领命去了。元昶是涂弥的徒弟,涂家办宴,他当然也要来捧场。 为了不耽误时间,涂弘也不等将元昶叫来,只让众人先抽签,整整一百个人,其中二十名抽到了签尾染做红色的签,于是这二十人开始挑选本队的第二、三名成员,先猜拳决定谁先挑,最终胜出的那人张口就先挑了涂三少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既可更亲近涂家,游戏时别的队大概也会对涂三少爷放放水。 接着便由涂三少爷选出他们这一队的第三名成员,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元昶,尽管元昶此时还未过来。 元昶的战斗力众人当然清楚,换了别人也会优先考虑选他,更何况他还是箭神的徒弟。 第一组选择完毕,余下的众人便也依照次序纷纷选定了己队的第二三名成员,武珽也抽到了红签,而且挑人的顺序还挺靠前,却没有挑那些武力值高的家伙,反而伸手把燕七指进了自己队中,燕七挑的是燕四少爷,兄妹俩当然得在一个队,选完了燕七就扭头问武珽:“不让用箭你还挑我?” “我得照顾你啊。”武珽笑呵呵地拍了拍燕七的头。 正说着话,便见厅门处走进两个人来,一是那会儿领命去的小厮,另一个是被他叫来的元昶,见穿着身青金色的劲装,衣上用金线绣着三足乌,腰间一围镶金边的革带,足蹬黑靴,看上去很是利落精神。 “不去叫你你也不知道过来,我们连饭都吃完了。”涂弘笑着冲元昶招手。 “一直在那边练功。”元昶简单答道,变声期过去了,话反而少了。 “哪能没日没夜的练呢,劳逸结合才好。”涂弘忙让人给他倒茶喝。 涂三少爷等不及地凑上来,将众人要玩儿的游戏规则给他讲了一遍——涂弢是涂尚书的小儿子,比元昶只大不到两岁,因着涂弥的关系辈分倒比元昶高了一级。 他这厢还在讲解着,那厢剩下的没被挑中的人已开始抽签决定归属,这次抽签却是用纸写上号码,一至二十号,共写了两份,抽中几号就去几队,队伍的序号是按刚才猜拳决出的顺序排的。 而当最终的结果抽出来后,争议出现了——好几个身为死对头院校的学生竟然被抽到了一个组里去!这下可炸了锅了,双方在一个屋檐下连话都不肯多说呢,如今却要成为队友并肩战斗,怕是游戏一开始就先要窝里斗起来了! 武珽看着本队的玉树书院综武队的队长孔回桥呵呵直笑,站在他身边的燕七分明听到了这位热烈澎湃的心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真是日了狗了。 而第五位成员呢……燕七觉得如果自己是谢霏的话心里头肯定也要骂上和武珽同样的一句话——程白霓,绣院的死对头霁月书院的程白霓居然被抽到了这一队。 好在燕七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死敌执念,就是比较遗憾自己和程白霓都是有箭不能用,一队五个人里只有武珽和孔回桥两个人具备武力值,另两个都是女生,剩下个燕四少爷也只是会骑马打球而已,在这里也是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更别说这唯二有武力值的两个家伙还是死敌院校综武队各自的队长——不先打起来就够自制的了! 然而再怎么不乐意,队伍也得这么分,你要是挑三拣四的,只怕就要在涂家人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队伍分好,涂弘那里还有话要说:“诸位,接下来我们再抽一轮签。” 咦?还要抽签?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纳闷儿地望着涂弘,见他笑眯眯地说道:“这轮签,我们抽出来的是细作的人选!” 细作,就是奸细、卧底,潜伏在对方队伍中伺机而动的隐 第183章 狡猾 燕七他们这一队听见哨音后慢悠悠地从山石后头冒出头来打探,打眼儿四下里一瞧,但见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山头转瞬就一个人影儿也不见了,此刻安静得像是一座无人野峰。 “看来大家都很谨慎啊,”武珽笑着,“以暗搏明,哪队先露头哪队恐怕就要先死呢。” “没人露我们露!”燕四少爷摩拳擦掌。 sa啊,说了谁露谁先死,这还带上赶着送死的啊?孔回桥从燕四少爷充满干劲儿的脸上收回目光来,望向黑黢黢的林间石后,那些地方不定正藏着多少人,如果大家都按兵不动的话,这个游戏只怕要陷入胶着了。 “对,我们露。”武珽笑着道。 “……”孔回桥身上一僵,锦绣是不是盛产莽夫啊?姓武的以前没这么夯吧? “但我们不全露,找一个人出去诱敌,待有人冒出来后我们再扑上去杀。”武珽道。 我就呵呵了,咱们这个破队一共就俩人会武,对方万一五个人都会武,全扑出去是杀人啊还是被杀啊?!孔回桥用鞋底搓地上的石子。 “会藏起来的,多半因为全队武力不足,就像我们这样可能只有两三个人会武,所以行事不得不谨慎,”武珽好像听到了孔回桥的心思一般,“而如果全队五个人都会武,根本不用躲藏,早就跑出来横冲直撞了,毕竟五个都会武的人抽到一组的情况并不多。”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呢,孔回桥抬脚正要把地上的小石子踢飞,却突觉屁股一疼,自己先被人踢飞了,直接就踉跄着蹿了出去,整个人登时暴露在了月光下。 “所以诱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哟孔队长!”武珽把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孔回桥笑眯眯地道。 “干!”孔回桥回赠他一句精简版的国骂,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咱们就守株待兔吗?”燕四少爷压低声音问武珽。 “你和程小姐守在这儿,”武珽也低声道,“如果有人跳出来攻击姓孔的,千万不要出去,姓孔的大小也算有点名声,敢于跳出来攻击他的多半是会武的,你们不是对手,不要出去添乱,更不要暴露自己,保护好背后丝巾。小七,你和我去偷袭。” “去哪儿偷袭?”燕四少爷忙问。 “如果有人跳出来,他的队友肯定就在附近,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珽道。 “老奸巨猾也就是这样了。”燕七赞道。 “……” 几个人敲定了计划,便静下来等动静,躲在石头后面盯着外头充当诱饵的孔回桥。 孔回桥被迫接受了自己诱饵的身份,在外头空地里晒月亮晒星星。 怎么还没动静? 藏在暗处的朋友你们还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俗话说睡不着觉了就数羊,诱不出敌了就骂武珽。一个武珽死过去了,两个武珽死过去了,三个武珽死过去了…… 当第一百三十二个武珽死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人动了!树叶哗哗响,一团暗云遮星月,有人从树丛间飞身而出,直扑背向而立的孔回桥! 孔回桥听见风声不对,一扭头瞥见来人,连忙向着旁边闪过,立时回以拳脚,诚如武珽所料,敢于扑出来同玉树书院综武队队长孔回桥单挑的家伙必然是会武的,两人很快便打作了一团。 石头背后的武珽早便将这人扑出来的方向看得真切,一扯燕七胳膊,率先猫着腰向着那厢摸了过去。 借着树石掩护,两人慢慢摸到近前,武珽停下来冲着燕七打手势,先指了指燕七,然后用两根手指比了个跳起后下压的动作,这意思还真是让燕七用体重去碾压对手。 燕七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树,然后做了个爬树的动作,再学着武珽的手势比了个跳起下压的动作。 武珽:“……”尼玛这丫头比我还凶残,这是要爬到树上去再跳下来碾砸对手啊! 点点头,武珽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我先出手的动作,两人商量好,武珽就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掩身处冲出,直扑那树丛暗处,燕七也不怠慢,一闪身绕了个远儿,从旁边兜过去,耳边听得武珽同暗处的人动上了手,噼噼啪啪的,好像对方还不止一个。 当然,大部分队伍应该都会选择集体行动,所以武珽面对的很可能是四个对手! 这就叫艺高人胆大,深入虎穴以寡敌众也毫不势弱!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都在武珽身上,燕七迅速绕到位置,攀着树干几下子就上到了树杈间,向下一打量,果然是四个人,其中两个正与武珽缠斗,另两个却避在一旁紧张围观。 这两个多半是不会武的。 燕七在树杈间轻松地变换位置,直到找准这两人的背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从树上扑了下来——她所处的位置并不算高,这么一扑既不至于摔伤又有足够的重力,双臂伸开,做了个勾肩搭背的姿势,准准地搭在那两人的肩上,借着向下落的力道瞬间将两人扑倒,双双摔了个面朝大地春暖花开。 这两人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觉后脖领一紧,“叭、叭”两声,线扯断的声音,再一扭头,就看见了燕七一手一条地攥着自己俩的丝巾。 此处应该有“out!”男声音效。燕七从这两人背后站起,道了声“抱歉”,再看武珽那边,腾挪跳转间轻松摘得那两人领后丝巾,双方照面一分钟不到,四人的一方就集体失陷。 “偷袭算什么本事!”其中一个还有点输不起。 “用书面话来讲,这就叫:”燕七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武珽接上。 “晚安。”燕七。 “回见。”武珽。 两个人一手一条丝巾甩着就走了。 回到方才的地方,偷袭孔回桥的那位也已扑街,毕竟人也是一队之长,就算玉树书院综武队的整体水平不算太强,孔回桥却也是实打实靠自身实力坐稳队长宝座的,个人能力相当突出,遗憾的是队友不给力,这位只能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或是没选对学校了。 “五条了!去换线索!”燕四少爷兴奋地道。 “不急,”武珽却道,“我想,一定会有队伍守在宴客厅外等着直接杀掉来换线索的队伍想要以逸待劳,我们现在若去,只怕十分凶险 第184章 巾帼 “又得了五条!”燕四少爷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开心地道。 “这五条我们可以拿去换一条线索。”武珽道,“之前的五条照样先留着。” 五个人便往下头宴客厅处去,正穿过一小片枫树林,忽听得头上有人轻声向下叫:“嘘!嘘!” 几人忙抬头向上看,见一个小子鬼鬼祟祟地窝在树杈上,正待说话,武珽已经飞身纵跃了上去,一把就攥住了他的后脖领。 “等等等等!”那小子连忙摆手,“一伙的!一伙的!我是细作!” 武珽眉毛微挑,不动声色地道:“证据。” 那小子从怀里掏出那会子在厅里抽的纸签,展开来给武珽看:“喏,我抽到的花色与你们的丝巾花色是一样的,我是细作,是你们队的人!” 武珽几人此刻领后的丝巾是抢了别的队的那一条,没想到倒让这个细作给误撞了上来。 武珽也未说破,却笑着松开了手,道:“原来是你,太好了,你怎会躲在这儿?你卧底的那一队人呢?” “在稍远些的地方,”那小子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压低了声音,“我是被派来探路的,那队人想在这附近打埋伏,又怕有人先埋伏在这儿,就让我来探查敌情,不成想竟让我遇到了母队——我带你们去灭他们?” 武珽便问他:“对方几个会功夫的?几男几女?” “全是男的,算上我一共四个会功夫的,还有一个虽不会功夫却也是个大块头,咱们队几个会功夫的?”这小子问着还向着树下看了看,“哎?怎么还有两位姑娘啊?那我们要灭对方恐怕就有点难度了。” 武珽笑道:“不妨事,明抢不成还可以暗夺。我看这里地势不错,不如在这里设个伏,我们先隐蔽起来,你回去把人带过来,然后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将之拿下。” “也行,但是你们有没有把握啊?我大概只能对付其中的一个,你们有几个会武的?” 武珽却不答他这话,只笑道:“放心,敌在明我在暗,本身便具优势,你带人过来时尽量走在会武的后头,到时给我们打个手势,在我们冲过来时你就先扯下那人的丝巾,如此对方便只剩下两个会武的,我们将之拿下不成问题。” “好!那我去了,你们赶紧隐蔽起来吧!”这小子说着便跳下树,一溜烟儿地往那厢去了。 “我忽然又有了个主意,”武珽跳下树后笑着和众人道,“我们可以留着刚才那位一直帮咱们做义工。” ……太奸诈了!众人齐齐侧目。忽悠了人家认错了母队不说还想一直骗着人家给自己白干活,心好脏…… “所以注意不要露马脚,”武珽毫无愧色地继续笑眯眯地嘱咐大家,“现在埋伏起来,我和孔队长对付那两个会功夫的,剩下那个不会武的由惊波负责,小七盯着刚才那位,如果他失手,你和程姑娘就帮上一把。” 众人齐声应了,立刻分头隐蔽身形,结果除了程白霓闪进一块山石后外,其余四个全上了树。 “你又让我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力,”武珽看了眼扒在自己旁边树枝上的燕七并叹了口气,“连爬树你都会,你确信自己当真不是个汉子?” “我再三确认过了,真不是。”燕七道。 “嘘。”扒在两人上方的孔回桥道。 武珽侧耳听了听,并没有脚步声向着这厢来,不由抬头问他:“你嘘什么?” “你。”孔回桥淡淡道。 “为何要嘘我?”武珽笑问。 “愿。”孔回桥道。 “啥意思?”燕七问武珽。 “意思是他愿意嘘就嘘喽。”武珽解释。 “他好像没有说过两个字的话。”燕七发现了稀奇事。 “他学话晚,听说十来岁上才开口说第一个字。”武珽笑道。 “滚。”孔回桥撅下根树枝子从上头伸下来抽武珽:你特么才学话晚!老子是懒得费唇舌好嘛!像你们这帮话多屁稠的货每天叽叽歪歪的全是废话有意义吗?!你特么才学话晚! “咦?这么神奇吗?那你怎么称呼先生啊?叫‘先’还是叫‘生’?”燕四少爷在旁边听见了也好奇地插话问。 孔回桥假装没听见,武珽却在下头笑着替他答了:“叫‘师’啊。” “哈哈,这么可爱啊。”燕四少爷笑。 滚滚滚滚滚滚滚,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这么娘炮的词儿不要用在老子身上! “嘘——”这回换武珽嘘了,因为他已听见了脚步声。 众人立刻摒声,静静地伏在树上蓄势待发。不过片刻,那脚步声已是走得近了,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瞧下去,果见方才那位细作带着队友们鬼头鬼脑地走了过来,一个队里四个会功夫的还走得这么猥琐,可见这几个的功夫也不怎么样。 细作走在队伍的最后,趁着这几人不备抬手做了个手势,这是给武珽他们递暗号,而后以迅雷之势一把揪住了前面那人的丝巾,轻而易举地扯了下来。 那人惊呼一声连忙扭头看,使得前面三人也跟着扭头,就在这瞬间,武珽和孔回桥如同两只敏捷轻盈的蝙蝠一般从天而降,蝠翼掠过那几人背后,下一刻手上已多了三条丝巾,燕四少爷他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偷袭战就这么结束了。 “你不是说这条路上没有敌情吗?!”对方的人冲着那细作吼。 “我细作。”细作得意洋洋地公布身份。 “……”其余那四个觉得自己好可怜,就这么上了细作的当。 燕四少爷他们觉得细作好可怜,就这么上了贼船还帮着划桨。 目送那四个可怜的家伙垂头丧气地走远,细作同志兴高采烈地把手里的丝巾交到了武珽的手上:“干得漂亮!现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行动了!” “是啊,太好了。”武珽笑着拍拍他肩。 好可怜啊好可怜。大家暗暗摇头。 “但是现在我们只有四条丝巾,我这条不能扯下来,否则我就出局了。”细作皱眉。 “没关系,现在我们有六个人,比其它队要多一个,再弄一条丝巾也不是难事。”武珽笑道。 “说得对!那么我们下一步要怎样做?”细作干劲满满地问。 “我觉得我们刚才这一招很有用,不 第185章 缠粘 细作张大了嘴:什么情况?五个人都这么输不起啊?! 那五个姑娘也惊讶地回过身来看着这五个人:“你们干嘛?!” “咳,只能说,我们英雄所见略同。”武珽笑了笑,五个人又整齐划一地转过身把自己的后领展示给五个姑娘瞧。 这五个姑娘方才因自己的计谋得逞而太过兴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五个人的后领上也有一角丝巾,甚至都没发觉刚才扯下他们丝巾的声音都不是线断的声音。 “你们……”五个姑娘傻眼了,无须对方做什么说明,两队所用的计策根本就是一样一样的。 “我刚才分明听见扯下你们的丝巾时有把线扯断的声响,这是怎么回事?”燕四少爷敏而好学地问姑娘们。 “……我们有人身上碰巧带着针线……”姑娘们失魂落魄地回答。 “原来如此。”燕四少爷点头,女孩子们还真是可爱,连出门做客都随身带着女红用具。 “等等……”细作的嘴张得更大了,怔愣地看向武珽,“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她们死了还能扯你们的丝巾?!你们死了还能从死了的她们的领后扯出丝巾来?!死了的你们的领后为什么也和死了的她们一样领后还有一条丝巾?!” “因为我们都用一条战利品丝巾做了伪装。”武珽把手里的丝巾掖到领后给他做了个示范,“所以被藏在衣内的丝巾才是我们本队的丝巾,而露在外面的,是被我们干掉的队伍的丝巾,又所以……” 众人用悲天悯人的目光齐齐望住可怜的细作,刚才那五个姑娘扯下的丝巾里就有他本身的那一条,他已经被淘汰掉了。 细作:……真相太残忍了妈妈我要回家…… 目送着可怜的细作失魂落魄地跟在那五个姑娘的身后离了此处,武珽将本队所得的丝巾放在一起收妥:“二十五条丝巾了,我们可以留下五条继续做掩护用,其余的二十条拿去换线索。” “好极了!”燕四少爷道。 “然而游戏进行到现在,剩下的队伍只怕都是实力极强的,”武珽正色看着队友们,“所以我们不宜再明着露头,改为暗中行进,惊波、小七和程姑娘,你们三个在地面上行走,借树木山石掩护,我和孔队长由树上行进,还可以在高处照应着你们,若遇强敌,你三人立即分散开,以免被对手一网打尽,而若不小心失散,便去游戏开始前我们避身的那块大石后面汇合,都记下了吧?” “记下了。” “好,出发吧,去宴客厅换线索!”武珽飞身纵上树去,孔回桥也跟着跃上,下头燕家兄妹和程白霓则保持一定距离地走在暗处。 要从上峰下到宴客厅去,只有一条必经之路,就是那些连接嵌入山体的轩阁并盘绕峰柱而上的木制楼梯,并且还要穿过每一处轩阁内部方能抵达宴客厅,可以说是危险重重,如果同一队实力极强的队伍在轩阁内相遇,那几乎就是要被一网打尽的命运。 这些也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几个人目前都还没有想得太多,只管小心谨慎地在山林间穿行,眼看就要抵达位于最高处的第一座轩阁,屋前却是一片砖石空地,四下里没有任何可以掩身的树木或山石,众人正要停下来商量下一步,突见身前黑影乱闪,竟是从山林尽头处闪出了五个人,二话不说便向着燕家兄妹和程白霓扑了上来! 有人埋伏在这里专门等着来换线索的人入彀! 燕七反应最快,蹲身抓把土照着来人脸上就抛洒了出去,趁着那人迷了眼身形一顿的功夫,立刻掉头就跑,专朝着武珽所在的树的方向奔过去。 燕四少爷和程白霓也在跑,然而毕竟抵不过练家子的脚力,程白霓率先被人追上,那人一伸手就照着后脖领儿抓来,被程白霓就地一滚将将避了开去,还未待起身,那人第二抓已经探了过来,扯住程白霓的胳膊就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以便攻击身后。 燕四少爷原已跑得远了些,扭头看情况时发现此间情形,二话不说地又掉过头来往回冲,一边冲一边顺手撅了根胳膊粗的树枝子,另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头,一厢跑一厢抛起一颗石头在半空,紧接着手中树枝一抡,正中那石头,那石头便以迅雷之势飞向还在揪扯程白霓的那人的手臂,“啪”地一声响,准而又准地打在那人手上,直疼的那人条件反射地飞快松开了扯着程白霓的手。 然而燕四少爷手上却不肯停,小石子一颗接一颗地抛出,树枝一次接一次地抡起,那姿势标准得就像是在打马球,每一击都能正中目标,每一击都恰到好处地打在既不会令对方受伤又能让人感到疼痛的部位。 这就是锦绣击鞠(马球)队最强击鞠手的实力!被打得浑身疼的对手认得燕四少爷,便想着抛下程白霓先去解决他,谁想才刚动脚就被程白霓扯住,不由有些惊讶又好笑,这姑娘才刚脱离危险不说先逃开,反而又缠斗上来,还伸腿想用角抵动作把他绊倒呢,都没多少力气,真是有些自不量力。 然而就在他这么一分神的功夫,燕四少爷的石子攻击又来了,一颗颗地让人有那么点子小疼还有那么点子烦躁,这人伸手想要先扯掉程白霓的丝巾,可是一伸手燕四少爷的石子就加大了力量,疼得他想不缩手都不行,而若要先去攻击燕四少爷,这个高个子的姑娘就又死死箍着他不让他迈腿——好烦好粘啊这两个人!原以为挑了两个软柿子,没想到竟然捏不烂! 这人有点烦了,情绪渐渐暴躁,手上也加了力气,刚开始还顾念着程白霓是个女孩子,没敢下硬手,现在却有些顾不得了,狠狠一推,程白霓便仰面摔在了地上。 “对女孩子下重手算什么爷们儿?!”燕四少爷生气了,丢开手里的石子和树枝,一个飞扑就扑到了这人的身上,探着手要去扯他的丝巾,这人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手,一个背摔便将燕四少爷也摔在了地上:“比赛场上无男女!” “我呸!干不过的才用这话搪塞!”燕四少爷跳起身继续往上扑,程白霓却也不退不避,跟着一起冲上来,两个人左箍右拽地同那人缠斗起来。 那人有些恼羞成怒,混乱烦躁中手上便没了准头,原想着是冲着燕四少爷去的,结果却奔向了程白霓,手上一记大力,直将程白霓推得狠狠向着后方摔飞出去,而那即将落地之处,正有一处尖尖石头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眼尖瞅见那石头的燕四少爷不及 第186章 线索 几个人在原地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见武珽脸上带着惊讶地飞奔回来,劈头先问众人:“燕小七还没有回来?” 哎哟装得可真像。孔回桥冲他侧目。 “没有啊,你没找到她吗?”燕四少爷问。 “没有,”武珽凝眉,“我绕了一大圈都没有看到她,以为和她走岔了,所以就回来看看。” “不会已经被淘汰出局了吧?”燕四少爷缓过几成力气,从地上拍拍屁股站起身,“说不定她已经先回宴客厅去了。” “也有这个可能,”武珽略作沉思,“我看我们不宜再耽误时间,还是先去换线索的好,保险起见你们仍旧先在这里暂留,免得小七若尚未淘汰,回来找我们扑个空,我先拿着丝巾去换线索,只我一个人的话攻也方便逃也方便。” “这样可不太好吧,”老马也没走,在旁边故意添乱,“万一你是细作呢?自个儿拿着丝巾换了线索就跑路,这三位可就成了冤大头了,你们说是不是?”就问那三个人。 武珽笑起来:“我们队得的丝巾现在全在我的手上,如果我是细作,刚才就已经拿着丝巾去换线索了,何必还要再回来一趟画蛇添足?” “呃……”老马一时没了话说。 “有道理啊,”燕四少爷赞同,“那么说细作就是孔队长喽?!” “屁!”孔回桥弹着上下唇儿。 “现在可不是相互猜忌的时候,”武珽笑着制止,“我一个人去换线索,是出于将损失降至最低的考虑,如若你们也跟着去,遇到埋伏在附近的对手的话,我和孔队长恐难以兼顾,而若我和孔队长去,你们两个不会功夫的留在这里实在危险,再若让孔队长一个人去换线索呢……孔队长向来不爱说一个字以上的话,回来要怎么把线索传达给咱们?所以只能我去,就算闯不过埋伏也能尽力全身而退。” “滚蛋。”孔回桥怒,你特么才说不成一个字儿以上的话!老子这叫惜字如金!你又怎知换回来的线索不是特么一个字儿的?! “如何?”武珽问大家的意见。 “就这么干吧!”燕四少爷总是最捧场的。 程白霓没说话就是不反对,武珽便笑着望向孔回桥:“你的意思呢?” 孔回桥正思索着怎样把“老子特么就是不同意”这句话浓缩成一个精华的字眼甩给武珽,就见武珽转回头去笑着和其他人道:“好,孔队长也没意见,那我就去了,你们在这里隐蔽好,且等我回来吧。” 擦擦擦擦擦! 老马见一时无戏可看,自己那位追着燕七跑掉的同伴也不知去了哪里,就也不愿在此多待,同三人打了个招呼后自顾自地走了,剩下孔回桥、燕四少爷和程白霓三人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时已进入后半夜,更深露重风更凉,整座山头已不见了游戏前半阶段的热闹,此刻四下里静寂一片,只闻得宿鸟时不时地蹦出一两嗓子夜啼,山风偶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几片云忽而遮住了月亮。 “躲。”孔回桥突地压低声道了一句,提身就飞上了树去。 燕四少爷和程白霓反应也不慢,一个也迅速地往树上爬,另一个仗着身形纤瘦躲进了旁边的一道山石缝里。 才刚躲好,就听得一阵脚步响,速度迅疾地向着这厢奔过来,须臾便有五条人影出现在了躲着的三人的视野中,这五人跑得很快,几乎就是在拔步狂奔,而在他们的身后,却正有两条人影以更快更疾的速度向着这五人接近,甚而是飞檐走壁,势不可当地踏着山壁和树干飞身疾追而至! 不过是眨眼功夫,后面的两条人影便追上了前面那五个,一时间便如虎入羊群,惊得那五人回过身来奋力施展拳脚相抗,这两人却是毫不退避直接扑上,在五人的包夹之中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登时满场拳影纷飞兔起鹘落,而这一场交锋却似昙花乍开乍谢骤起骤停,顷刻间烟消云散,再看场中先前那五人早已躺了一地,独剩后追上来的这两人卓立其间! ——卧槽这叫交手吗?!这根本就是在单方面的碾压啊!孔回桥在树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躺下的那五个在他这个内行眼里看来功夫并不算弱,只不过追杀他们的对手实在是太强了,一阵大风刮过便是片甲不留啊! 场中那两人猫腰开始收割对手的丝巾,全程也没说过半句话,实在是酷得可以。当五条丝巾全部到手,这两人便大步离了战场,而当经过程白霓避身的那道山石缝时,其中一个偏头向着那厢看了一眼,却不曾停留,转回头依旧大步走了。 过了好半晌孔回桥和燕四少爷才从树上下来,燕四少爷便问程白霓:“他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程白霓确信那人的目光和自己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咦?这是为什么?”燕四少爷挠挠头,“你和元昶相熟?” “不认得。”程白霓道。 大概那小子根本不屑和女人动手吧,孔回桥心道,元昶那家伙的功夫比上次锦绣和玉树交手时更精进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两院综武队过不久还有一场要比呢,真是让人头疼啊。 三人在原地等了好半晌,灌了一肚子凉风,终于瞅见武珽回来了,笑呵呵地道:“拿到线索了,我们目今为止一共得了二十九条丝巾,除去用来做伪装的五条,可以换得四条线索,都是写在纸上的,我才刚已经在宴客厅里看过纸上内容了,只是不大能记得住,谁有火折子?” 孔回桥从怀里摸出一个吹亮,武珽便打开第一张纸条就着火折子给大家看,难怪他说记不住内容,原来这第一张纸上写的是一首诗,见是: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 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 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 “诗写得不错。”武珽点点头。 “听起来很美。”燕四少爷耸耸肩。 “嗯。”孔回桥严肃脸表示赞同。 程白霓无语地看着这三个学渣不懂装懂。 “所以这条线索究竟是想说明什么?”燕四少爷问武珽。 “……我们还是先看第二张纸吧。”武珽打开第二张: “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 欲将愁怨赋歌诗,叠叠竹梧移影、 第187章 结盟 燕七站在原地没动,不管是逃跑还是招架,她都不是元昶的对手,所以索性也不去做那些无用功,等着元昶走到近前。 “咱们商量一下。”燕七道。 元昶垂眸看着她,也不说话。 钩月向西,清清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将燕七笼罩在元昶的身影下,这身影好像又长高了,青春期的男孩儿一天一个样儿,肩背也渐渐厚实起来,胳膊腿和腰更结实了,连方才走路过来的姿势都稳当了不少。 “我有三条丝巾,”燕七道,“给你两条,换一次存活的机会,怎么样。” 元昶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垂眸看着她。 “啊,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燕七道,“但这样的话你只能得到我现有的一条丝巾,另外两条我藏在了别处。” 元昶继续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燕七问。 “……”元昶终于有了动作,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居高临下地这么低头看她,“燕,小,胖。” “哎。”燕七道。 元昶盯了她良久,半晌摇了摇头:“你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你。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元昶移开目光,望向暗夜里对面的山崖,“没想到你会来。” 燕七没有吱声。元昶不傻,怎会看不出她对涂弥的排斥,所以他才想不到她今天会来赴这个宴,他这么说,也许是在怀疑她已和涂弥“言归于好”了。 元昶没有得到燕七的回答,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目光挪回来,在燕七身上打量了两眼:“冷不冷?” 这个时节山里的晚上像是初冬。 “还好,刚才跑了一大圈,出了身汗。”燕七道。 “你去阁里待着,汗落尽了再出来。”元昶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轩阁。 “你不要我的丝巾了?”燕七问。 “我不缺你那几条,多‘杀’几个别人就是了。”元昶淡淡道。 “那我队友是不是也能打个包一起放过?”燕七指指还在那厢和田深缠斗的孔回桥。 “别得寸进尺。”元昶垂着眼皮。 “好吧,那你们对他温柔点。”燕七摆手,“我先走啦。” “……”元昶目送着燕七转身往轩馆处走,眼看便要进门,突地拔步追过去,一阵风似地刮到了身后,“燕小胖。” “不带反悔的啊。”燕七扭头看他。 “后羿盛会我报了名。”元昶望着她。 “加油。”燕七道。 “如果我能拿到头魁,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元昶牢牢地盯着燕七的眼睛。 “你说。” 元昶眸光浮动,似是在犹豫是否要将这话说出口,过了好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探下肩来,低头至燕七的耳畔:“好好的,等着我。” 等着我变强! 说罢转头便走,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在了燕七的视野外。 燕七穿过轩馆,从大门内出来,四下看了看,遍峰一片静寂,瞅准不远处的一片丛林,是个蔽人的好所在,便迈步走了过去,进了林子还未走多远,就听见有人在树上叫她。 “小七?”武珽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地从树上跳下来,“你怎么会从里面过来?那会儿追你的那个人呢?” “他腿累抽筋了,我扶他去那馆里歇着。”燕七解释道。 腿累抽筋了?武珽怔了一下后嘴角都开始抽了:难道那人是追了这丫头大半晚上不但没追上还给活活累抽筋了?! “孔回桥呢?”武珽问。 “在里面让人截住了,正打呢,你要不要去帮个手?”燕七道。 “被谁截了?”武珽问。 “元昶那队的人。” “对手一共几个?” “俩,元昶和另外一个,那人身手不弱,和孔回桥打个平手。”燕七道。 “元昶对你放水了?”武珽似笑非笑地看着燕七。 “我看到你的八卦之魂又燃烧起来了。” “……”武珽懒得追问什么叫八卦之魂,反正不会是赞美之词,“他们两个二打一的话,这会子估摸着已经结束战斗了,我现在赶过去也是个添头,得不偿失。” “听你的。”燕七从善如流。 “你得到了几条丝巾?”武珽便问她。 “除了我自己的和用来做伪装的那条,还有一条就是从追我的那人手里得到的。” “算上你这条,我们已经干掉了六支队,”武珽思忖道,“加上我们自己、元昶那队以及他们才刚干掉的一支队伍,这就已是九支了,另外我还曾见到过另一支队的东溪书院的康韶、再一支队的崇文书院的黄鹄音——一共十一支可以确信或团灭或存活的队伍,这个游戏统共二十支队,而如元昶、康韶和黄鹄音他们的队伍亦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了只灭过一支队,所以现在很可能整个游戏里尚存活着的,只有我们这四支队了,最多估摸着也超不过六支队。” “所以剩下的队伍都是强敌。”燕七很明白武珽的意思。 武珽将头一点:“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变一变战术。” “我四哥和程姑娘去哪儿了?”燕七仰头看了看树上,没有见到燕四少爷的身影。 “那边,”武珽指着一块山石,“熬了大半晚上,两人都有些精力不济,我让他们先找个蔽身处歇歇。”说着带了燕七走过去,绕过山石一看,好么,燕四少爷已经抱着石头睡着了,程白霓坐在旁边也已倚着山壁进入了浅眠,这二位还都没啥讲究。 武珽轻咳了一声,程白霓立刻睁开了眼睛,瞥了眼睡在旁边地上的燕四少爷,淡定地起身掸了掸衣摆,燕七蹲过去进行叫醒服务:“四哥。” “昂。”燕四少爷闭着眼应道。 “四哥,起来吧。”燕七继续叫醒。 “我天!雪月你怎么了?!你怎么气得说开人话了?!”燕四少爷闭着眼大惊。 雪月是他的马。 这位还正做梦呢。 “接下来我们的战术,”武珽待燕四少爷彻底醒过来后便和自己的队友们道,“是和其他的队结盟。” 第188章 示爱 “那么‘灵明天’又是什么意思呢?”燕四少爷指着己队提供的第三条线索问道。 “道家所谓色界共一十八天,其中第七天名为‘灵明天’。”康韶那队一直立在暗影处不曾说话的一位高个子忽地开口道。 “穆队长终于肯开尊口了,我还道你在学我们孔队长惜字如金呢。”武珽笑着和这人道。 这人缓缓从暗处走出来,一袭靛色袍子愈显得人高挑冷利,眉目却是沉定,在武珽和孔回桥的脸上一扫:“狼狈为奸了?” “……干。”孔回桥怒。 “上吧。”武珽对孔回桥道。 “……滚。”孔回桥大怒。 “你几时开始向道了?”武珽又转过来和这人笑道,“日后穆队长变做了穆道长,怕是要让满城待嫁闺秀芳心尽碎了。” “灵明天是第七天,再一次印证了‘七’这个线索。”康韶淡淡插入,打断了这三个队长的打情骂俏,“或许我们应该再彻底搜一遍这座峰,寻找与‘七’和‘回’相关的地方。武队长,你手头上的第四条线索不与我们共享一下么?” “我想第四条线索已经不必拿出来了,也是与‘七’相关的内容,”武珽面不改色地笑着,“你若真想看,就还依我们方才承诺过的——先解决掉了黄鹄音和涂三那两队人后再拿出来。穆队长,你们田深就在涂三的队里,到时候可不要循私哦。” “就怕你想循私却循不了。”穆队长音色深沉地道。 这是说武珽打不过元昶呢。 “总比无私可循要好啊。”武珽叹道。 康韶:“……” 孔回桥:“滚。” 康韶的东溪书院同窗们和孔回桥的玉树书院的同窗们已经全都out了,这二位惨遭打击。 剩下的燕七、燕四少爷、程白霓、一米九汉子和康韶队的另一位成员几个人纯成了在旁看热闹的——队长们的气场的,搞得几个小队员儿们根本不敢插嘴啊! “接下来如何行动?”康韶看向武珽和麒麟书院综武队的队长穆御,这二位可都是堂堂一队之长,技战术绝对是各自队里的大拿,康韶再怎么会算计,也不能不在意这二位的意见,至于孔回桥就算了,听说那位在场上指挥队友都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崩的。 “一边找线索一边干掉剩下的几队。”武珽道。 “兵分两路,你们干人,我们找线索。”穆御道。 “呵呵,别忘了第四条线索在我们手上。”武珽道。 “不是与七相关的么?”穆御道。 “就看你信不信了。”武珽道。 “心好累。”燕四少爷悄声和燕七道。 “嗯,勾心斗角什么的只适合他们这样的老人家。”燕七深有同感。 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兵分两路:武珽、穆御、孔回桥,三个人负责击杀除涂三队外的其它队,剩下的人由康韶带领,负责搜山找线索。 “半个时辰后回来碰头。”众人商议完毕立刻分头行动,武、穆、孔三人身形利落地转瞬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二位姑娘若是倦了,可留在此处,交由我四人去搜便可。”康韶很绅士地和燕七程白霓道。 “不必。”程白霓淡声谢绝。 “那么我们就再去第七座轩馆中搜一遍,”康韶也不勉强,“需要注意的是,剩下的队伍很可能埋伏在其中,届时若相遇,当以逃命为主,逃时不必顾念同伴,只需护住自己,逃出一个是一个,以免被对手一网打尽,此点请诸位牢记。” 众人应了,便在康韶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往轩馆的方向行去。 要去到第七座轩馆,必须要穿过第一至第六座馆,除非像孔回桥那样从房顶上跃过去,然而也还是要途经前六座馆,所以如果有其他队伍在那里守株待兔的话,兔子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康韶给众人分了工,一米九汉子走在最前,程白霓和燕七居中,燕四少爷和另一名姓周的队员断后,他自己则走屋顶,站得高看得远,还可以替下头几位打探一下前路。 推开第一座轩阁的大门,里面桌椅柜架静静安放,只有一盏落地黄纱灯笼燃着淡淡的光,没有其他人在,从前门至后门不过十几步,出得后门便是依山壁搭设的木制楼梯,曲折蜿蜒地向下延伸,直至第二座轩阁的前门口。 众人尽量放轻脚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动作迅速且轻盈地穿过了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随着楼梯一路向下,位置也渐渐绕到了山峰的另一边,燕四少爷不由低声道:“这样绕着山的路线,难道就是线索所指的那个‘回’字?” 姓周的在旁边听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还真有可能,说明我们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呈回字状绕山而行,一直绕到第七座轩馆——错不了了!” 一米九在前面听见,忍不住转回头来道:“咱们此前已经在第七座里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找着,说不定根本就是咱们想岔劈了!” “或者应把两条线索合在一起,比如‘回七’或是‘七回’?”燕四少爷琢磨。 “又说不定我们都想多了,康兄不是说了么,回文体又叫做‘爱情诗’,因而亦有可能线索是‘爱’或‘情’与‘七’,比如‘爱七’,就是‘爱妻’——搞不准我们要寻的宝物就在箭神妻子身上!”姓周的同学挤眉弄眼地笑。 “箭神还未成家呢!”燕四少爷摇头,“再说这游戏跟箭神又有什么关系?” “咦,你不知道吗?”周同学诧异地看着燕四少爷,“这个游戏虽然是涂大少策划的,不过鉴于他要做提供线索的中间人和评判,且涂三少也要参加这个游戏,公平起见,所有的线索都是由箭神拟定的。” “是这样吗?!那我要好好玩这个游戏!”燕四少爷兴奋起来。 “……”难道你一直都没好好玩吗?! “咱们加快速度吧!”燕四少爷催一米九。 一米九大步在前开路,穿过第五座轩阁,穿过第六座,终于安全抵达第七座轩阁门外。 康韶由房顶跃下,向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提高警惕,而后上前轻轻地推开轩门,后头众人正抻着脖子往里看,突见康韶骤然向后暴退,同时一声喝:“跑!” 众人便知遇了埋伏, 第189章 细作 三人从第一馆的门中出来,正不知下一步要往何处去,就见对面树林里跑出两个人来,却见是武珽和孔回桥,跑至近前,武珽便问:“怎么就你们三个?其他人呢?” 燕四少爷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也问武珽:“那个穆队长呢?不是和你们一起去找黄鹄音那队了吗?” 武珽翘唇一笑:“穆队长不小心和黄鹄音同归于尽了。” 蛋,明明是你趁着穆御把黄鹄音撕了的一刹那背后玩儿阴的把穆御给撕了!孔回桥一脸不耻。 “那么说,他们队现在只剩下康韶一个人了。”燕四少爷道。 “前提是康韶能摆脱元昶田深和陈玖他们三人的追击。”武珽笑笑,“据我所知,现在还存活着的队伍,除了我们之外,就只剩下元昶涂三他们全队和康韶一个人了。” “哟,看来是到了最后大决战的时候了!”燕四少爷干劲十足地道。 “是啊,”武珽微笑,“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抢先根据线索找到宝物,一是先干掉其他人,到最后就算我们没有找到宝物,也一样是最终的胜利者,所以我想问问几位,你们更希望选哪一个呢?” “先找宝物。”燕四少爷道。 “嗯。”孔回桥附议。 程白霓也点头。 武珽就望向燕七:“小七?困了吗?” “没有,”燕七从充满斗志的众人脸上收回目光,“我随大家。” “那就先找宝物,”武珽道,“第七馆你们找过了吗?” 燕四少爷就把程白霓的推断说了,武珽便也点头赞同:“如若宝物是在第七馆,也确实有些简单了,我更倾向于是一个能考验人的复杂的地方,我不知几位是否还记得涂大少在介绍游戏规则时所说的话。” “说啥了?”燕四少爷问。 “他说,”武珽眸光闪动,“‘以仙侣二峰为范围,五人一队,进行夺宝游戏’!” “仙侣二峰!”程白霓听出了关键点。 “啊!”燕四少爷一拍手。 “没错,仙侣二峰。”武珽笑起来,“我们都只顾着在这座峰上打转,却都忽略了对面那座峰,康韶说回文诗又叫爱情诗,而仙侣峰历来又被看做是一男一女一对情侣,那么显然,这座峰的‘爱七(妻)’就应该是对面的那座峰了,更有力的佐证是第一首回文诗《雾窗寒对遥天暮》,你们看看写了这首诗的这张纸。”武珽说着将那纸掏出来再次展开给众人看,“如果把这张纸从中间这么一对折,”武珽说着将纸折起来,“上下两半字字相对,如同在照镜子,岂不是和这仙侣二峰相对相照是异曲同工的道理么?” “可不就是这样!”燕四少爷一拍腿。 “所以我认为,我们下一步就是去对面的峰上看一看。”武珽看着众人,“没异议吧?” “没有。” 于是几人小心地藉着山石树木的掩护往山顶凉亭处去,涂三那队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整座山头只剩下了这两支完整的队伍,气氛进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一路顺利来至山顶凉亭,那条绳桥在夜色下几乎难以看清,武珽观察了一阵,和几人道:“此桥甚是危险,我看你们三人最好是留在这边,孔队长不知过这桥可有把握?” “嗯。”孔回桥哼着应了声。 “那我们两个过去看看,”武珽就和燕七三人道,“你们三个找个地方避身,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说着便率先飞身纵上了绳桥,孔回桥待他走出一段后才跟着跃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飞快消失在了桥上的黑暗里。 “我看我们也不用躲,就算元昶他们来了,也只会当我们是被淘汰了的。”燕四少爷笑道,转身进了凉亭,往亭柱上一靠,“不如大大方方的,我正好有些困了。” 程白霓原地立了立,就也默默地进得亭子,在另一根亭柱旁坐了下来,靠着闭上了眼睛。 “七妹你也来,”燕四少爷招呼燕七,“靠着我肩睡,我身上比柱子好歹软和些。” 燕七正准备往亭里迈,忽听得呼呼风声,有人从山石后奔出来,却见竟是康韶,乍一见三人也不由怔了下,转而笑了:“看样子武鸿仪也想到了那线索中的玄机——他已经去那边了?” “昂,你甩开那几个人啦?”燕七问,觉得这人还真有本事,三个人追他都没追上。 “呵呵,我还没有那样的能耐,我只不过是,”康韶一笑,“换了个盟友而已——” 话音甫落身形已动,张手便向着燕七抓来,燕七却在他动作刚有了幅度时便已向后跳开,转头就向着那绳桥上冲去,顺便冲着亭里的燕四少爷和程白霓道了声“当心”。 这突然的惊变令燕四少爷和程白霓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康韶已经冲着燕四少爷过来了——比起上桥追燕七,燕四少爷和程白霓更方便收拾一些。 燕四少爷来不及躲,将后背紧紧贴在亭柱上,双手绕到后面箍紧柱子,惊声喝问:“你干嘛?!我们的丝巾已经被扯掉了!” 康韶却已经一记擒拿手将燕四少爷胳膊上的劲道轻松卸去,并从柱子上掰开,另一手飞快地撕掉了燕四少爷真正的丝巾,“叭”地一声后,康韶放开他,温文依旧地笑道:“我早便发现你们领后塞着的丝巾是伪装的了。” 趁着这个功夫,程白霓已经跑出了凉亭往来时路冲去,康韶却不去追,反而往桥上纵去。燕四少爷担心桥上的燕七,正待也跟着上桥,却听见耳边有人沉声喝了一句:“在这儿待着!”紧接着便有两条人影先后由身边飞掠了过去,瞬间跃上了桥。 燕四少爷依稀看清两人中的一个似乎是元昶,忙提声叫了一嗓:“护好我七妹安全啊!” 没听见回应,不过好歹能放下些心来,知道自己上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搞不好还要拖后腿,只得留在崖上,再一回头看,却见正有一人将程白霓领后的丝巾扯去,扯罢也不作停留,亦跟着冲上了那绳桥。 是涂三那队的人来了,三个人都是,跟着康韶来到了此处,想必也听康韶说过武珽这队人的丝巾都藏在衣里,果断的一个都没放过。 康韶一厢追向燕七一厢暗觉心惊——从这个小丫头的步态来看,她分明是没有学过内功的,甚至连外练的硬功夫都不曾学过,怎么 第190章 胜者 武珽怔了怔,有些遗憾地摇头一笑:“功亏一篑……也罢。” “承让。”田深一抱拳,脸上浮起一丝胜利的笑。 “那个呢?”他队友一指还在石壁缝里塞着的燕七。 田深正要过去把燕七撕了,却见武珽仰头看了看天:“二位还是抓些紧寻宝吧,天可是快要亮了——别忘了,你们的对手还有康韶和孔回桥,以及你们队的细作呢,时间够用吗?” 田深和队友一对眼神,果断抽身飞快地离去了。 武珽走过来拍开燕七的穴道,笑呵呵地拉她起身:“不怪我吧?” “当然。”燕七拍拍屁股上的灰,“所以你究竟是不是细作?” “我若是细作,从游戏开始到现在有多少机会能把你们一一干掉?”武珽笑着反问。 “说得也是,不过万一你有特殊癖好呢。” “……” “那么说,我们队的细作是孔回桥?” “十有**,”武珽向着夜色深处看了一阵,转回头问向燕七,“现在你是要和我一起回那边山上去,还是在这里等着游戏结束?” “啊,你刚才不是说找到宝物了吗?” “你傻啊,我要是真找到宝物早就先回那边报道去了,只要宝物一交,游戏就结束,我的队友就都安全了,我又何必还来找你。” “被骗了,好伤心。” “少来这套,谁又知道你是不是细作。” “真不是,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我只看到了真诚的眼屎。”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看见元昶把你带过来了,你俩复合了?” “风好大,你在说什么?” “装傻吧你就。” “我决定还是在这儿等游戏结束,所以你先回吧。” “我也不急,我在这儿陪陪你,顺便看一看究竟谁能留到最后。” 两个人边聊边等,待东方天际隐隐泛青时,有人从山林里走了出来。 “陈兄,怎么样?宝物找到了?”武珽冲这人招呼,姓陈的就是刚才和田深一起撕他的那位。 姓陈的摇头,将后背转给武珽看,见衣领上光秃秃。 “让谁撕了?”武珽问。 “康韶。”姓陈的郁闷。 当然郁闷了,之前他们和康韶可是盟友来着。 “他们那些玩儿战术的心都坏到糠了。”武珽同仇敌忾地道。 燕七和姓陈的一起侧目他。 “见到孔回桥了吗?”武珽问姓陈的。 “我过来的时候瞅见他躲树上睡着了。” “……心够大的。看样子这次你们队是要赢了。”武珽笑道。 “就看田深和元昶了。”姓陈的打了个呵欠,冲着武珽摆了摆手,“我回那边去了,这一夜熬的……” 姓陈的前脚刚走,后脚康韶便出现了,温雅地笑着远远站住,问向武珽:“活着还是死了?” 武珽把自己的背亮给他看,康韶便笑问:“谁有这样的本事能把你武鸿仪给撕了?” “人外有人。”武珽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怎么样?宝物有眉目了吗?” “略有。”康韶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眼燕七,“她也被撕了?” “无关紧要了吧,她又不会功夫。”武珽道。 “但我觉得还是不要有漏网之鱼更稳妥。”康韶温和地笑着,慢慢走近燕七,“鸿仪你不会淘汰了也要出手吧?” “当然不会,要遵守游戏规则。”武珽摊了摊手,却向着康韶身后一指,“不过我倒认为你还是先解决了更大的麻烦才好。” 康韶先退了两步后才转头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却见前一后二一共三条人影追逐着向着这厢冲来,跑在前面的是孔回桥,追在后头的无疑正是田深和元昶。 “咦?”燕七觉得奇怪,“怎么大家一个两个的都往这边来?” 说好的让她安全藏起来呢?元昶这是把她放在十字路口中间的安全岛上了吗?! 那三人迅速向着这厢逼近,武珽便笑着道了一句:“最后的决战了,康兄还要玩儿战术?” “还是速战速决吧。”康韶也不想再迂回了,战术固然重要,直面对手的勇气也不能没有,否则那就叫怂了,于是提声冲着孔回桥道,“孔兄,结盟!” 眼下孔回桥是被追杀的那一个,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和康韶结盟以二对二来个真刀实枪的对决,孔回桥当然也不会拒绝,转回头就迎上了田深的攻势,康韶便与元昶战作了一处,四位高手就在这黎明将至的山峰上展开了最激烈最巅峰的角逐! 一时间拳光迭起腿影层折,燕跃鹄踊骇龙走蛇,不闻口中呼喝,只有拳脚相击,迅疾,有力,强袭,机变,精彩频现令人眼花缭乱! 武珽双手抱怀倚在石壁上,和燕七两个前排看节目不能更悠哉。“元昶功夫又精进了,”武珽品评,“这一阵子没少下苦功,你只看他那胳膊腿便能知晓,这小子是狠狠做了力量练习,而且出招也少了以前的冲动莽撞,以前他与人对阵,全靠那股子冲劲和蛮力,气势上先把人吓住,后头也就比较容易赢下,然而若论真功夫,他未必就能排在前列,若是遇到康韶这样善于智取的,元昶只有被玩儿死的份儿。不过如今看来他有了很大进步,不再逞一时之勇,倒是学会了审时度势……我还道以他那样的性子,想要学到这个程度起码还需要个两三年才行,不成想他竟自己省悟了……和你有关吗燕小七?” “只要是好事,当然都和我有关。”燕七道。 “……我家扩园子缺堵墙,回头你脸皮借我家用一下。” “一言不合就借东西,这习惯可不好。” 两人这厢闲侃的功夫,那厢的对决却已渐渐接近了尾声,田深元昶毕竟已经合作了一整晚,两人已有了默契,游斗中一个交叉换位,致使孔回桥反应不及慢了半拍,高手对决失之毫厘便能致一溃千里,最终孔回桥就败在了这半拍上,领后丝巾还是被田深扯了去,于是剩下个康韶也没能撑多久,田深和元昶的联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能翻得了盘。 “恭喜。”康韶很有风度地祝贺田深和元昶这一队。 第191章 宝物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 (扑)  斗智斗勇了一整晚的年轻人们终归也是精力有限,因而在步天山馆里用了早饭后也不多留,纷纷告辞回城,让大家感到开心的是箭神涂弥当真露面了,赏了游戏最终的胜者武珽和他的母队队友那几个女孩子每人一对制弓用的优质牛角和一束制箭用的雕翎,并额外赠了武珽一只小鹰仔——箭神有三宝,鹰猛獒狂箭法好,虽然只是一只未经调教的鹰崽,但也架不住人家基因好啊,真是让一众宾客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至于游戏要寻的宝物究jing是什么,武珽没去找,箭神也没有说,众人更没好意思问,所以也就作罢了,后来有人说可能宝物就是那只小鹰仔,谁寻到了就给谁,大家深以为然。 从仙侣峰上下来,武珽和燕家兄妹搭伴回城,武珽是骑马来的,放慢速度跑在燕家的马车旁边,燕四少爷已经在车里倒头大睡了,燕七也正迷糊,却听见武珽在外头用手叩车厢板。 打开车窗看出去,见武珽冲她勾手指:“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燕七打开车门,外头驾驶座上坐着车夫和一枝,武珽正和一枝说道:“我同你们七小姐有几句话说,你们先行,我随后便把你们小姐送回车上。” 说着便骑马靠近,长臂一伸就把燕七从车上给薅了过去,而后放缓马速,渐jiàn停下,这才把燕七给放下地。 “你这话在山上就一直憋着呢吧。”燕七看着武珽。 武珽笑了笑:“是有话要问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你和涂弥是什么关xi?”武珽看着燕七的眼睛,面色严肃。 “我能先问你这么问我的原因吗?”燕七道。 武珽探手入怀,拿出了那游戏时未曾给康韶看过的最后一条线索,就是画有简笔人物的那张画。“这个画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上古先民创造的文字,”武珽将目光投向燕七,“这个字,念作‘燕’。” 武珽所说的上古文字,实则就是甲骨文,这个看上去像是梳着两根冲天小辫的小人儿,其实是甲骨文的“燕”字。 “燕”,“七”。这便是游戏线索指向的最终宝物。 涂弥要让大家寻找的宝物,就是燕七。 所以武珽藏起了这条线索,没有给除了本队人以外的任何人看,如果今天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条线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涂弥的宝,是燕七。 无尽的麻烦将会滚滚而至。 该庆幸的是这里没有多少人认得燕七,就算拿到了这条线索大概也想不到她的头上,又该庆幸的是其他几支强队拿到的线索里似乎都没有这一条,也不至于让认得燕七的人发现其中的关窍。 怪不得武珽在对面的山上时一直陪在她的旁边,怪不得他成为了最终的胜者后也不去寻宝物的所在。 “原来你这么厉害,连上古文字都认得。”燕七看着纸上跟“燕”字根本挨不着边的那枚象形文字。 之所以是“燕七”而不是“飞鸟”,涂弥的心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不介yi这里的所有人知道他和她的关xi,甚至很可能乐于欣赏她面对那样的情形时要作何应对,当然,即便这目的最终没有达到,他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整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玩笑,是个乐子,根本不值认真。 “你真当我是个只会武的莽夫啊?”武珽双手抱怀,“我书本也是学得很扎实的好吗!何况我们家老三最喜欢研究古物,这个字我恰巧在他那里见过。别转移话题,燕小七,回答刚才的问题。” “嗯,我和他认识。”燕七道。 “不仅仅只是认识吧。”武珽压下肩来看着燕七,“我怎么觉得这个游戏是专为你才拟设出来的?” “这个说来就有点话长了。”燕七道。 武珽看了燕七半晌,伸手一拍她脑瓜:“算了,我无意探人**,只是怕你年纪小,被大灰狼骗了都不知道。” “……所以我是小白兔吗?”燕七无语。 “小白兔哪有你可爱。”武珽哈哈一笑,蹲下身拍了拍肩膀,“上马吧,兔小姐。” 你才兔女郎。 燕七踩着武珽肩头跨上马背,武珽飞身上马坐到她身前,未夹马腹行路前,武珽偏头道了一句:“我担心的是元昶,别忘了,那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燕七和燕四少爷回到家之后先去了上房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打招呼,然hou燕四少爷一边走一边睡地就回自个儿院子去了,燕七也是呵欠连天,进了坐夏居大门,看见崔晞的小厮雨伞正和燕小九的小厮丹青在第一进院里说笑,知道崔晞已经来了,便径往燕小九所居的第三进院去,才进院门就瞅见俩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对弈,一个穿着水磨蓝的衫子,一个穿着雨天青的袍子,秋霁晴光里像是两缕清泉,扑面是无xiàn的鲜润气息。 “这么早就来啦。”燕七招呼崔晞。 崔晞丢下手里的棋子,脸上绽开晴光万丈的笑:“去仙侣山玩儿得开心吗?” “可开心了。”燕七道,“你有没有吃早饭啊?” “来的时候在外面小摊上吃了碗松仁粟米鲜肉小馄饨,味道很是不错,改日我带你去吃。”崔晞笑道。 “好啊。你先坐,我回房洗洗,换身衣服,一会儿你和小九再过去。”燕七说着便回了第四进院。 梳洗完毕,就借口要做蔻丹送人把丫头们全都打发到后花园里给她摘凤仙花儿去了,没过多时,燕九少爷便带着崔晞过来,卧室书房甚至净室都转了一圈,也没见崔晞拿东西量尺寸,更未用笔记东西,只大致看了一遍,便笑着和燕七道:“我心里有数了,比我预计的还要简单,你这套家具都是在云木阁打制的,我只需去他们店里要上一套图纸就行了。” “人能给你吗?那也算是商业机密了吧?”燕七问。 “那算什么机密,”崔晞笑起来,“又不是配方和手艺技巧,他那花式和尺寸但凡有经验的老木匠去看一眼就能了然于胸,外头仿着云木阁样式的家具多了去了,你只等我消息吧。” “好吧,你不用太着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在这几日。”燕七道。 “没什么难的,下个日曜日上午我就能给你 第192章 登峰 “退!”武珽果断临时改变策略,将已经冲至阵地门外的几个队员给捞了回来,然而即便他反应已是很快,却也没能快过夏西楼的梭标,第一记标甩出来直接瞬杀了锦绣马后,夏西楼根本没有多耽,鱼竿一抖拽回梭标,紧接着再一甩,第二记标又以人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破空袭来,再次命中冲在前头的锦绣的另一匹马! “又是瞬杀——”场边双方的观众全部癫狂了,夏西楼的粉丝们疯狂膜拜着他们的大神,锦绣书院的粉丝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锦绣综武队从来没有在开赛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接连被人瞬杀掉两匹马!从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惨不忍睹的事! 锦绣的队员们全部缩回了自己的阵地,此举招致了柳湖粉丝们的嘘声嘲笑,然而武珽对此却不为所动,只是在观众们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冷静地提着嗓门对队友们进行着战术部署:“柳湖的战术和精神支柱是夏西楼,擒贼先擒王——小七,射杀夏西楼,有没有问题?” “我尽力。”燕七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夏西楼的抛竿和射箭不同,虽然都可以远攻,但箭的攻击轨迹是有规律的,可抛竿却可以根据不同的力度、角度和手法做出无数种不同的攻击轨迹,加之速度又快,线又细到肉眼难以捕捉,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你直管攻击夏西楼,”武珽看她一眼,转而望向其他人,“五兵持盾在最前掩护燕小七,我在左,元昶在右,但凡有对方其他攻击,务必尽全力挡下,保证燕小七射杀到夏西楼为止——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惜一切,也要先干掉夏西楼!” 众人齐声应喝,五个兵便持了盾挡在身前列成盾阵,以大无畏的精神迈出了阵地大门——这盾也是专门为了对付夏西楼准备的,身为“兵”担当,身上可以携带各种器具和武器。 燕七紧随其后,身左是仗剑武珽,身右是执戟元昶,七个人围成了一堵肉墙,为的就是掩护她——这一场胜利的全部希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红鲤鱼!”一出阵地门,锦绣众人就听见夏西楼远远地喊着,话音未落,梭标已至,因着锦绣众人已是集体将身体藏进了兵们的盾阵后,所以夏西楼可以攻击得分的只有露在盾牌下面的小腿和脚,于是某个锦绣兵就觉得自己脚上微微一疼,硬是被夏西楼准而又准地戳了一下。 “绿鲤鱼!”夏西楼又跟那儿喊,紧接着第二下又来了,再次戳中了这位兵的脚面,这兵都快气死了:妈的是因为老子脚臭吗?!怎么就可着老子一人儿戳戳戳?! “与驴!”夏西楼又喊了,第三下袭来! 锦绣的一帮人从盾牌缝里往外瞅,却一直没瞅见这夏西楼人在哪儿,反应了一下后才想明白——那货竟然是躲在他们的阵地里向着这边实施攻击的!这一手抛竿直接纵贯了百米宽的楚河汉界啊!更为可怕的是隔着百米远还能抛竿抛得这么精准! 夏西楼躲在阵地里,不知是从哪儿能够窥得这厢的动静,然而这厢的锦绣队员们要想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并发起攻击却是难上加难了,这么一想,众人便觉得心一沉——难道今儿是要栽在这个二流队伍的手上了吗?就是老这么被他戳脚也撑不了多久啊!脚上挨一下就是两分,被戳上三下人就要出局,如今这第三下已经攻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喝——嗷—— “好”字未全,就听得半空里“叮”地一声脆响,众人懵懂间齐齐循声望去,却见夏西楼的第三标竟在空中被一支乌黑利箭拦截了!而这支箭竟是由自己这一方的阵中射出的! ——燕七?!众人蓦然震惊——是她吗?是她吗?她拦截了夏西楼的梭标?!那速度快到闪瞎人眼的梭标?!那用眼睛都难以捕捉到方向的梭标,竟可以用箭拦截掉?! 锦绣众人未曾看到的情节,现场的观众却看得分明——那个被锦绣队员簇拥在阵型正中央的小肉炮,在夏西楼第二记梭标往回收时便拉开了弓、搭上了箭,当第三记梭标破空袭来时,这个小肉炮竟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出手,硬是准准地用箭在半空对上了那梭标! 癫狂中的观众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还有些接受不能——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怎么可能有人能把箭射得这么准,这是只有箭神才能做到的事!这个小肉炮……一定是瞎猫逮住了死耗子!对,一定是! 人们拒绝相信奇迹,然而锦绣众将却是倍受鼓舞,在武珽的指挥下保持着这样的阵型快速向着柳湖的阵地冲了过去! “所有人注意!离对方越近,夏西楼的抛竿威胁越大,都给我提起精神来!”武珽喝着。 距离越近,梭标的飞行距离就越短、速度也越快,将更为难防,众人正待应声,却见空中迅雷般闪过一道银光,凌空绕成一弯角度无比刁钻华丽的弧线,像魔鬼的镰刀,像冬夜的弦月,绕过锦绣的八人团阵后,那银光突像具有了灵活的生命,骤然一记回头,“噗”地一声刺入甲衣——正中锦绣一兵的后心! ——瞬杀! “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锦绣的众人还在反应未及中时,听见对方阵地墙内夏西楼的声音高叫着,清晰又利落。 “轰——”地一声,全场的观众再一次陷入了疯狂,燕七方才那一记空中拦截带给大家的震撼轻易便被夏西楼这一神般的弦月弯刀式进攻夺去了全部的光芒——这是将抛竿的技巧运用到了怎样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啊!无论是力道、角度、手感、距离、空间、方位还是对竿与线与梭标的计算和掌控,都已是登峰造极! “夏西楼——夏西楼——夏西楼——”更多的观众在这一记精彩的瞬杀后再也支撑不住地被夏西楼瞬间圈粉,这其中甚至不乏锦绣的拥趸…… “稳住!”锦绣一兵当场阵亡,在这铺天盖地的对夏西楼的应援声中,其余的四名锦绣兵已经慌了,甚至开始自乱阵脚,而武珽却仍旧毫无所动,沉声喝着令几个兵冷静下来,而与他同样沉定的,还有他身边的燕七,和燕七身边的元昶,这三人各执武器,始终保持着前进的速度和阵型,再犀利的击杀也阻挡不住三人的脚步。 “小胖鱼!”夏西楼的声音再度响起,空中银光乍现,快如闪电般以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角度向着阵中心的燕七疾袭而至! 不同角度的进攻使得夏西楼的出手毫无规律可循,变难应变、防不胜防,这一次柳湖要干掉的是锦绣的主力炮,随着燕 第193章 喜事 活得不精致的燕七用手里仅剩下的那支箭在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夏西楼后心上不精致地扎了一下,人造血飞溅,夏西楼& 然而两个人一个崴了脚一个遭受了字面意义上的碾压,一时半刻谁也动不了,就只好继续一个坐着一个趴着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我说你怎么会从上头掉下来啊?别告诉我你是爬墙上去的啊!身为一个女孩子竟然会爬墙我对你的成长经历由衷地感到好奇啊!令尊是哪位大人啊?官居何位?肯定是员武将吧?是吧是吧?哎,你家里有没有人来看你比赛啊?你猜他们看到你爬墙回去会怎么对你?我跟你说,有一次我去城外钓鱼忘了时辰,到了大半夜才回去,进了内宅不敢走正门,只好爬墙跳进院去,结果正让我老子逮了个正着,你猜怎么着?我家老爷子直接把我挂咸鱼一样挂墙上一直到大天亮啊!不过我觉得以你这个身材是没办法挂到墙上去的,你多少斤啊?看着倒好像是比上回瘦了不少,说是肺鱼吧已经有点不大合适了,让我想想应该换成什么鱼哈……大头鱼呢你头也不算大,要不石斑鱼?罗汉鱼?娃娃鱼?哎你去哪儿?为什么爬走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爬行的动作像什么动物啊?你有没有见过海狮?你捂耳朵干嘛?你看我口型:你——捂——耳——朵——干——嘛?你为什么不说话?崴脚崴得失声了吗?哎唷你的身体可真神奇……” “救命……”燕七万念俱灰地扑倒在地,一定是她刚才用箭戳这人的部位没戳对!这是不小心启动密集聊天模式了吗?!这特么哪里有一丁点像神圣不可侵犯的大神啊?!这特么根本就是一个接地气儿都接到入地三尺的话痨重症患者啊! 元昶找到燕七的时候,那小位靠在墙根儿已经快睡着了,夏西楼背着一后背血扁在不远处的地上,嘴里呜哩哇啦地说个不停。元昶自不理会他,只管走到燕七跟前儿蹲下:“伤哪儿了?” 以燕七的迟(爷)钝(们儿)属性,如果不是伤得重了是不会等着别人来帮的。 “脚腕儿好像错位了,我就没敢乱动。”燕七道。 “哪只?” “左脚。” 元昶二话不说地扒了燕七脚上的靴子,顺便偏了偏身,将夏西楼和这个方向的观众的视线挡在自己的背后,略微捋起燕七的裤角,将袜子脱下来,一只白白嫩嫩肉肉小小的小猪蹄儿……咳,小脚丫子就曝露在了眼前。 “是错位了。”元昶道,伸手轻轻捏住燕七已经肿胀起来的脚腕,小心地揉捏,慢慢地旋转。 “天很热吗?你耳朵根都红透了,”身后的夏西楼还在不停嘴地说话,“照理说秋老虎早就过去了啊,不过你们会功夫的火力壮,刚打了一场下来会热也是正常的。哎我说到底谁赢了啊?我趴在这里看不到哪方的旗子被竖起来,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我们队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没办法啊,我们战斗力不行,但是我们也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比如打水战的话我敢说你们胜算是不大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书院挨着湖啊,我们没事就到湖里游水练习吧啦吧啦吧啦……” “你忍一下。”元昶这厢低着头压着声,垂着眼皮不看燕七,只盯着手里雪白滑嫩的脚腕,突地略一用力,听得“咔”地一声,骨头错位之处便复归了原位,“疼吗?” “还好。”面前这小位还是意料中的一脸面瘫,元昶觉得这位怕是脚断了都不会动动眉毛。 “还是不要乱动,回去用夹板固定几天。”元昶继续低着头,赶时间似地给燕七穿袜子落裤腿。 “呃,你不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燕七看着脚上被穿成脚跟朝上的袜子。 “……”元昶不自在地抬眼飞快地瞟了瞟她,脸上多了几分羞恼,“事儿多!” “我错了。” 本场对决的胜者当然是锦绣战队,然而留给观众们印象最深的还是夏西楼的那记精彩绝伦的弦月弯刀,和他被人用担架抬下场去的神姿。 燕七被元昶直接扛去了书院的医室,在拥有高大威猛外表的高越人医师的温柔治疗下,光荣地带着夹板回了家。 一进家门,每个见到她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什么情况啊?上个夹板而已要不要这么不加遮掩喜形于色啊?! “恭喜九爷、七小姐!”还有人这么对姐弟俩说。 燕七看了眼在旁边扶着她的燕九少爷,燕九少爷眼里也带着疑惑,“估摸着是给你挑好媳妇了。”燕七就道。 燕九少爷:“……” 好在大家还没有开心到打算让他们的七小姐一路瘸着蹦回坐夏居,早有二门上的婆子叫了一抬轿椅过来,燕九少爷扶燕七坐上去,令两个强壮的粗使婆子抬了,一路往坐夏居去,还未到院门口,正碰见给老太太跑腿传话的一个嬷嬷,笑着上来先给燕七和燕九少爷道了声“恭喜”,也没瞅见燕七脚上的夹板,只顾着笑道:“老太太请九爷和七小姐回府后去上房,有好消息呢!” “啥好消息?”燕七问。 “七小姐去了就知道啦!”好消息当然得留给主子来宣布,这嬷嬷可不敢抢这个好儿,忙就在前带路。 “你要不要先回房换身衣裳?”燕七扭头问她弟。 “……”这还是说他要相亲了是吧! 姐弟俩跟着那嬷嬷又一路折向四季居,在上房门口落下轿椅,燕九少爷就扶着燕七蹦上台阶去……进了堂屋,见燕大太太、燕三太太、燕二姑娘及长房和三房的两个妾室都簇拥在老太太身边儿,老太太手里拈着张纸,正看得老眼含泪,听见打帘儿的丫头报说燕七姐弟来了,也顾不得偏头,只将手一招,笑着道:“小七小九,快来,你们爹娘来信了!” 燕七就蹦了过去。 众人:“……” “七姐儿这腿是怎么了?”燕三太太惊讶地看着燕七腿上两块板儿。 “些微有些扭伤,不打紧。”燕七边说着边和燕九少爷一起先向着座上长辈行礼。 “怎么这样不小心,”燕大太太关切地起身过来就要猫腰细看,“回头让你大伯进宫要些骨伤药来。萝月,叫人去把赵郎中请进府来给七姐儿看看腿。” 上头老太太这才看见燕七瘸了,唬得也站起身来,一迭声地问:“这腿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进来了?谁跟着七姐儿伺候的?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 “ 第194章 气你 燕七扭伤了脚,这回确实没办法再死皮赖脸的非要去书院上课了,只好留在家里养着,教医药课的高先生说她这脚也没太多问题,至多歇个三五天就能如常走动了,如今再辅以御制良药,只会好得更快。@樂@文@小@说| 正好在家里还可以打点些东西交给燕大太太一并让人捎给她远方怀娃的娘,然而吃穿用物和药材都由公账上出了,除了这些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带的了,毕竟路途遥远,东西太多恐有遗失,又太过招摇,所以要送过去的东西贵精不贵多,没有太大用处的也实在没必要带上。 何况燕七也没多少私房钱,买不到什么实用的东西。 最后还是尽力地做了个婴儿用的小枕头并一条小肚兜,再复杂的就不成了。拿着这两样坐着轿椅去了上房,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正在堂屋里清点往边关送的东西,见燕七来了就让她跟着一起看,燕大太太还时不时地笑着问她的意见。 燕七哪能真提什么意见啊,样样都说好,倒是老太太看着又添减了几样,这才觉得妥当了,叫人抬出去封箱装车,又把要带到边关的下人叫进来,见有四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其中两个还能兼做稳婆,四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奶娘,都是燕家的家生子下人,连带着她们的丈夫也要一并跟去,山高路远的,总不能让人家夫妻两个相隔天涯,到时候会由二太太选出一个做小十一的乳母,其余三个就可派了别的差使。 除去这些人,老太太还给二老爷准备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头。 二太太有了身子,自是不能再在房里伺候二老爷,这两个丫头就是老太太送去给儿子解渴的,两个都是十七八岁,年轻鲜嫩,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听说还是三太太帮着挑的,真是不能更热心。 燕七也没说什么,送就送去了呗,还是那句话,男人要是真想尝腥,你拦是拦不住的,不尝京味儿也会尝野味儿。 从上房里出来的时候,燕三太太还跟燕七顺了一段路,路上笑眯眯地和燕七道:“说不定待你爹娘从边关回来时,你就有了三个弟妹,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承三婶吉言,我娘必是能生个三胞胎带回来了。”燕七道。 “……便是生不了三胞胎,也还有那两个送去的丫头呢。”燕三太太笑道。 “她们年纪稍大了些,我怕我爹不肯认她们做女儿。”燕七为难道。 “……”三太太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谁特么让你爹认俩闺女给你凑三个弟妹了!“怎么,看样子七姐儿不大喜欢老太太给你爹安排的人儿?” 这话可就有点儿要给燕七添话柄的意图了,做女儿的哪里能置喙自己父亲房里的事,又哪能指摘长辈的安排,何况你这里不满意,那就很容易让你的母亲被代表,一个妒妇的形象是跑不了了。 “是啊,”燕七竟还真点了头,却道,“觉得那两个到底还是比不得赵姨娘看着稳妥……唔,也是,毕竟惊秀也都十二岁了。” 燕三太太的脸登时难看已极——赵姨娘是三老爷的那个妾。是啊,你是撺掇着老太太给二老爷整了两个通房丫头过去,但过去了未必就会被收房,而那赵姨娘却早已是你丈夫板上钉钉的妾了,连庶女都已经十二岁了,你心里头膈应了十三年,究竟是有什么资本等着看二房的笑话? 燕七的话还没说完呢:“只望着那两个丫头过去了能得用些,也算是个帮衬。娘总说边关和家里离得太远,有些事远水解不了近渴,凡事只得亲力亲为,样样皆需自行作主,一个人管着整个宅子,上头也没个能商量的人,少不得随着性子决断……” 这是说,天高皇帝远,我娘在边关自己家的宅子里,那就是个土皇帝,想怎么管家就怎么管家,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不像你三太太,上头有个事事做主的婆婆,前头还有个主持中馈的妯娌,啥时候也轮不到你当家,你就是个只管吃睡传宗接代的闲杂人等一枚,婆婆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婆婆给你老公添妾室你就得咬碎牙往肚里吞,可你看,边关那边我娘最大,送过去的丫头想卖就卖想杀就杀,谁特么会傻到真把别的女人往自己老公床上推?!你说老太太会生气?呵呵了,老太太再能耐,隔着十万八千里训儿媳她不嫌抻得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这个“将”你就是想召回家来教训你都召不回来,那边捅下天来你也只能在这边干瞪眼。等我爹娘真能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嫡亲的小十二小十三都生出来了,没道理老太太放着嫡亲孙儿不想要,偏要让儿子和妾室们鼓捣出庶儿庶女来,妾是用来开枝散叶的,若是能根正苗红枝繁叶茂,还要妾干嘛?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娘能做主,我娘能生娃。 你能吗? 燕三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她再没想到这个平日看着木讷迟钝任人搓扁揉圆的七姑娘竟是个裹着面团子的精钢蛋儿,丢在身上砸不出明血却能让你胸口一闷老血上喉! 燕三太太怒极攻心,正要不管不顾地跟燕七开撕,就瞅见自个儿老公燕三老爷远远地风华绝代地站在那里冲着她招手:“那嬷嬷,去怀秋居找兔毫,让他把我放在桌案上的那本《七修类稿》取了送去老太爷的外书房……” ——嬷、嬷嬷?!嬷嬷——嬷嬷……嬷…… 燕三太太一阵天眩地转,连燕七几时告辞离开的都不知道。 燕七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煮雨烹云沏风浸月几个丫头正给她收拾换季的衣物,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薄衣服要收起来了,厚衣服也要拿出来洗洗晒晒,小了的穿不了的衣服还要打包收到库里去,几个丫头在屋里忙得不亦乐乎。 “去前面看看红陶她们开始收拾小九的衣服了没有,”燕七和烹云道,“小九今年个儿头长了不少,恐旧年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让她们赶紧量了尺寸报给针线房,鞋子也一样。” 烹云连忙应着往前头去了,煮雨嘻嘻笑着:“九爷的事姑娘比自己的还经心,您瞅您这小白兔吃萝卜的荷包,都破洞了……哟,里面还装着纸呢。”边说边掏出来呈给燕七。 燕七打开来看了看,这才想起是此前和武玥去打扫图书馆的地下书库时有本书不慎散了架,从中掉出来的一页纸,当时因正被一位老先生训斥,也来不及放回原处去,夹着尾巴就先逃了,这纸也顺手塞进兜里,回来后因要洗衣服,就又掏出来临时掖进了荷包胡乱丢进了柜子,再之后就忘到了九霄云 第195章 盛会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枫叶红了,红叶也疯了,整条枫香街都像着了火似的,风一吹,红焰翻涌,层层递滚着烧向长街的尽头,长街的尽头,是一片占地宽广的皇家靶场,朱漆围墙足丈高,平日里黑油大门总是上着黄铜大锁,今日门庭大敞,不分官民,皆可自由入内。 整个靶场呈长方形结构,四围如同足球场般砌着台阶式的观众座席,甚至还分贵宾席和普通席,贵宾席当然是给官家坐的,上头搭着棚子,位置极佳,可纵览全场,落座时却也要按着品级,最好的位置是皇帝的,那位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 后羿盛会的赛场,年年都会根据不同的比赛内容而选择不同的地方,有时候也会重复使用往年所用的赛场,今年就规规矩矩地把赛场定在了皇家靶场里,却见那红土夯成的平坦场地上已经一溜儿排开地竖好了数十块靶子,早有百十来号预备参赛的人分布在场中各处活动着身体或检查着手里的弓箭做着赛前的各项准备,燕四少爷也混在里面,一本正经地举着弓瞄着百米开外的靶子。 “四哥!四哥!”被个老仆抱着的燕十少爷眼尖瞅见,拼命伸手指着场地,声音响亮地叫。 燕家人来得不算早,观众席上都已经坐了九成的观众,贵宾席上的官员及家眷们也都差不多到得齐了,这一家子才在燕子恪的带领下慢条斯理地晃进来,别人来得早是怕好位置让人占了,这家人似乎没有这种担心,打量着贵宾席上在众人包围中诡异地空出来的几排座位,十几口子排着队就过去了。 “燕大人,座儿给您留着呢!”旁边一位穿绿衣的内侍恭恭敬敬地向着燕子恪行礼。 “有劳了。”燕子恪颔首,也不理会旁边官家投射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只管先把自个儿老爹老娘扶到上座坐下,其余众人依着辈分在下头找地儿坐,燕七坐到了最边上,正挨着旁边的崔家,崔晞连座位都给她留出来了,上头铺着玫瑰紫的天鹅绒坐垫。 燕七向着旁边打量,瞅见了武家大军里的武玥,光他们一家人就占了好大一片座位,武玥伸着胳膊冲着这厢招手,燕七就也冲她招了招手,再往另一边瞧,陆藕一家几口人也来了,燕七甚至看见了陆太太,往常像这样的场合陆太太几乎很少参与,如今却是一改作风,打扮得精精神神,坐在那里和陆藕一起望着这边冲着燕七微笑,在陆太太的身后,坐着一位看上去很是严厉的嬷嬷,也望着这边瞅了一眼,甚而还向着燕七微微一点头,想便是皇上赏给陆府的那位江嬷嬷了。 陆藕的糊涂爹陆经纬,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也看不出心里头在想什么,陆莲亦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着装打扮上不见了往日的张扬,看着比陆藕穿的还素气。 燕七今天穿的也不显眼,海水蓝的窄袖袍子,足蹬黑靴,黑发绾起,用羊脂玉雕海豚的小发冠箍起来,看着倒显利落,这样的武艺竞技场合,大多数人都会穿着劲装或胡服来。 “这是什么鱼?”崔晞没出过京都,因而不识得海豚,望着燕七的头顶笑着问。 “江豚的堂兄海豚,生活在海里,”燕七道,“我大伯以前出海游历时在海上见过的一种鱼,极通人性,他还认了其中一条当干儿子,我头上这条就是他干儿子的玉像。” 崔晞笑起来:“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海和海豚。” “机会多得是,人生还很长呢。”燕七道。 崔晞笑着支起下巴:“是啊,很长,很漫长。” “漫长的意思就是浪漫长久,挺值得期待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有些期待了,”崔晞眯起眼睛,在金风细细里慵懒地翘着唇角,“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但随潇洒凭来去,一由浪漫任西东。” “多好。”燕七道。 “好你个大花鞋拔子!”坐在崔晞另一边的崔暄忽然乱入,歪着身子抻着脖子瞪燕七,“燕小七儿,你要是给我家小四忽悠得离家出走了,你看我不天天堵你家大门口去!” “你想多了啊大哥,我们说的是一种心境啊心境。”燕七道。 “哎唷还心境,看把你能的,你咋不得道成仙呢。”崔暄继续瞪她。 “我怕你舍不得人间繁(金)华(银),不肯跟着升天啊。”燕七道。 “……你过来,保证不打死你。”你才鸡犬!你全家都——“咳,燕伯父,近日身体还好吧?有空到家来坐啊,我爹成日念着您哪……” 这厢闲侃着,那厢本次大赛的评委们也都入座完毕,皆是来自兵部吏部刑部六扇门龙禁卫銮仪卫等十二卫及三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的头头脑脑们,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最重要的一个人,那就是箭神涂弥,穿着紫色的从二品官服,胸口银丝绣的狮纹在阳光下闪着凉漠的光。 涂弥的出现引来了贵宾看台上不小的骚动,贵宾席上坐的都是官眷,很多人都认得涂弥,平民坐席上的老百姓们倒是都挺淡定,至多是议论一下这位英俊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官列二品,以及“哪位是箭神呀?箭神在哪儿呀?听说箭神很年轻,是不是那个穿绿衣服的呀?” 穿绿衣的是特么太监!没文化真可怕!箭神粉们听得有火没法发。 老百姓们抻着脖子找了半天,既没找着哪个是箭神,也没盼到皇上亲临,直到听得场中咚咚咚三声震天鼓响,观众席上才瞬间安静了下来——这就要开始了。 本次后羿盛会,由礼部和兵部共同主持,主席台上,礼部尚书先洋洋洒洒地宣读了一大篇歌功诵德的礼赞,然后兵部尚书涂华章接着宣读盛会的主旨、精神、规则和纪律,偌大一片场地,俩老头喊得声嘶力竭,声音都开叉儿了,远处的人也没听清半个字——反正别人鼓掌咱就跟着鼓掌,都是套路。 前戏足进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有人厕所都跑两回了,这才听见上头宣布比赛开始。然而最先要进行的是预赛——后羿盛会这种又能得名又能得利的活动,报名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尽管在今日之前各个军事部门已经进行过了内部的选拔赛,最终从海选里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也还是不少,再加上只要报名就可直接进入今日最终赛的官二代们,百十来口都打不住。 所以先进行预赛,鉴于预赛的水平参差不齐,关注度远低于决赛,所以赛会方面也没有设立什么花样比法,直接三十人一组上靶道 第196章 人才 “噢!四哥赢啦四哥赢啦!”燕十少爷从椅子上蹦起来,挥手舞脚地像商店门口吹气跳舞的小人儿。 虽然环数并不算靠前,却也是在前十名之内,燕四少爷比自己的正常水平要发挥出色。 燕大太太一直握着帕子摁在心口,此时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略带埋怨地低声和坐在自己旁边的燕二姑娘发牢骚:“非要参加这个,也不知让谁灌了*药,没得让人替他担着心,也不知下一轮还要比什么,倒不如在这场就输了赶紧回来,不过是个取乐的事儿,也值当这么郑重其事?你没见这几天练箭练得手都割了好几个大血口子!安安省省的在家待着不好?” “男孩子,总归是好强些。”燕二姑娘就道,“何况惊波本就不是能闲得住的人,与其让他在家闲得乱跑惹祸,倒不如给他个事做。” “事也不是这事,真要闲得难受,就去铺子里跟葛掌柜学学生意经,明儿我就交待下去,往后但凡波哥儿得闲,都给我到铺子里坐着去!”燕大太太恨儿不成钢地道。 母女俩这厢低声说话,旁边的燕五姑娘却在出神,目光落在斜前方那人笑如春风的面颊上,那人今日穿了件暖暖的杏黄衫,像是秋日里最为温和的阳光,一举手一投足,都似是在用细滑的丝绸和轻软的棉絮将你柔柔地抱拥住…… 许久未见,这个人几时竟生成了这样的一种风华无限?无论身在何处,都是那般的耀眼夺目,都是那样的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这念头来的让燕五姑娘有些猝不及防,她以为熟人之间永远不会产生让人怦然心跳的触动,可这个人……他不在这个规律内。 燕五姑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可以对谁产生“触动”也不该对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绝无可能对她有半点在意,甚至他说不定还很讨厌她,谁让他和燕七自小就交谊深厚,只要有燕七在的场合,他的眼睛里就不会有其他人。 可燕五姑娘确信,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一种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哪怕他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也无法不被他吸引,不为他牵绊,不因他而放下自尊,被下了蛊般地沉迷着。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身上就有这样让她不能抗拒的力量。 看着他和燕七在那里说笑,燕五姑娘的目光复杂迷离起来。 转眼间五组参赛选手已经全部比赛完毕,百十来号人最终留下了五十人进入了复赛,仍旧分为五组,每组十人,然后射铜钱。 射铜钱的规则,竟比在御岛上时燕七和乌犁八公主之间的那次比试还要难上一些,燕七和八公主比试时只需要射中铜钱即可,而本轮比赛却要求参赛者射中铜钱孔。 便见靶场上已经被人推上来了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一排十枚地悬垂着用线拴着的铜钱,参赛者要站在百步开外的靶道线上开射,箭尖穿过铜钱孔后会扯断拴钱的线,并带着铜钱继续向前飞,而在靶道的尽头仍然竖着一排箭靶,箭支带着铜钱钉上靶去,每人仍射十箭,以环数高者取之,每组取前五名进入第三轮比赛。 “好难啊这规则。”连燕七都这样感叹了。 复赛的比赛难度比预赛一下子提高了不止十倍,这比赛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 第一组选手已经站上了靶道,要等十名选手全部射完第一箭后再换第二批铜钱,每一箭都有限时,大约五分之一炷香,合一分钟的时间,以鼓声为号,第一声鼓响开始计时,第二声鼓响时间终止,终止之后就不允许再射箭了。 随着比赛难度的增加,观众们的情绪也被调动得高昂起来,欢呼起哄声一浪压过一浪,然而当场中裁判举手示意比赛即将开始时,全场立刻又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的第一组选手。 “咚!”第一声鼓响! “唰唰唰唰——” “叮叮叮叮——” 十支箭先后射出,直刺向位于靶道一半处的架子上悬的铜钱,有的没能射中,直接掠过了铜钱钉在了靶道尽头的箭靶上,有的虽射中了铜钱却未穿过钱眼,箭尖将铜钱震得飞掉,还有的则准准穿过钱眼,挣断了拴钱的丝线,带着铜钱飞向箭靶。 “咚!”第二声鼓响,所有人停止射箭,全场观众却像被按了欢呼按钮一般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还真有穿过钱孔射中十环的!太厉害了!神乎其技啊!那人是谁啊?是谁?看样子好年轻,不像是兵,通身的贵气,倒有可能是个官二代。 观众们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场上那个穿着藏蓝色劲装的少年吸引了过去,看着他从容地挽弓搭箭,开始了第二轮的比赛。 “——又是十环!”观众们的惊呼声像是狂浪,瞬间由观众席上席卷下去,吞没了站在场上的所有选手。 那些还在旁边等待着上场的其他组的选手们见状脸色不一,有惊讶的有赞叹的,有严肃的有畏怯的,燕四少爷却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跟着观众们一起冲那少年鼓掌,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元昶,则是一脸平静。 这少年脸儿生,燕七从未见过,想来应该不是他们这一区书院的综武队成员,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场上已经进入了随后数箭的比拼,而这位藏蓝衣衫的少年,竟然是靶靶中的,箭箭十环! 场边的观众几乎全都只在看他一人表现,连坐在主席台上的评委们都已经开始频频点头,如果这少年是个来参赛的兵,那么此次回去后怕是要升官儿了,将来的前程一片光明,而若他是个官二代,也已在各部门的首脑们那里挂上了号,将来出仕,起点就会比别人高,至少能少奋斗个三五年。 第一组十箭完毕,藏蓝衣的少年以满环一百环位居本组第一,光彩盖人地闯入了下一轮的比赛,紧接着第二组上阵,元昶站在了距贵宾席最近的那条靶道前。 “元三爷加油!”贵宾席上响起一阵呼喝,看着是几位官家公子,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趁机奉承。 元昶并不理会观众席上如何,只管面无表情地踏上靶道,迈开箭步,搭弓引箭,姿势里隐约有几分云端的影子。 他是云端手把手教出来的,然而不知是出于性子里的叛逆亦或是傲气,这手把手教出来的姿势并没有完全克隆他的师父,而却是有着他自己的风格在。 一声鼓响,选手出箭,乌光疾闪,风止树静。 第197章 决赛 第二轮比赛结束,五组选手合计选出了二十五人进入了第三轮,第三轮的比赛内容是射皮侯。 射皮侯又称射鹄,鹄是一种用动物皮制成的球,上面绘有虎、豹、熊、鹿、猴等九种动物的形象,参赛选手要按要求射中其中的一种动物甚至动物身上的某个部位,这是极为传统的一种比箭方式,然而在本次比赛中又做出了相应的创新——选手们需踏在秋千上,在荡着秋千的同时出手! 更为恐怖的是,这轮比赛不似前两轮共有十箭的机会,二十五名选手分五组轮番上阵,每组五人,每人只有放一箭的机会,未射中的淘汰,射中了的谁出手在先谁晋级,五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进入最后的决赛——当真有种一剑封喉的残酷! 比赛场上开始撤换道具,箭靶木架抬下去,换了五架秋千并五门小型礼炮筒上来,皮侯将由这些炮筒打到空中去,上升的时候必然速度极快,射箭的难度也大,然而这才是考验功夫的,若想等下落时再射,只怕早有人抢到了你的前面去。 难度一再加大,观众们的情绪也被调动得一高再高,当第一组的五名选手站到了秋千板上去的时候,欢呼声几乎要把地皮掀起三丈来,尤其当那位在前两轮比赛中表现抢眼的藏蓝衣衫少年标枪般笔直地稳立于摇晃着的秋千板上时,不少观众甚至已经站起身大声喝彩起来。 五架秋千一字排开,与礼花炮相隔十数丈的距离,每架秋千后面都有一名赛事工作人员,负责将选手所立的秋千推荡到最大的幅度。 一声哨响,五名工作人员齐齐动手,用尽全力推动秋千,秋千上的选手各尽其能,有用胳膊圈住秋千索保持平衡的,有用腿绊着的,甚至还有娘炮兮兮地坐在秋千板上的,有一个没抓紧险些掉下来,唬出观众们一头冷汗,还有一个今儿穿的是飘飘欲仙的丝袍,秋千一荡,整个衣摆掀起来,兜头罩脸地就把自个儿裹成了个蚕蛹,急得连忙往下扒拉,笑翻了席上的观众们。 待秋千几乎前后荡成了平角时,听得一声鼓响,在秋千正对面竖起一块大木牌,牌子上写着选手们要射的目标——猴耳。紧接着礼花炮被点燃,炮捻还有一小段燃烧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工作人员不再控制秋千,选手们可自行调整,以在皮侯被射出时能够达到最有利的幅度和角度,便见那蓝衣少年的秋千突然像是被坠上了重物,那摆荡的幅度骤然减小,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遏制着秋千的起伏一般,顷刻间便将幅度减小到前后只有各45度左右,观众们一片惊噫,却有懂行的叫出了这一手的奥秘:“千金坠!” 千金坠是一种内家功夫,运起气来能使身体重如千金,就好比轻功的反义词,想要做到这一点也需要有颇深的内功造诣,不成想这个蓝衣少年年纪轻轻的竟然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在观众们的惊赞声中,五门小型礼花炮“砰砰砰”地先后将皮侯轰上了云霄,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炮口处就只剩下了几缕青烟,而皮侯也早在高高的天上化为了几颗小小的黑点,五名选手搭弓引箭,仰着头死死盯着那黑点上升到最高处后缓缓下落,而才刚落到一颗核桃大小的时候,蓝衣少年已经出手了,利箭疾射,众人仿佛能听得“噗”地一声响,其中一枚皮侯便带着这支穿透了它的箭从高空坠落了下来。 其余四名选手也纷纷出箭,并且全部射中了皮侯,观众们抻长了脖子等着看结果,便见几个裁判围上前去看了一阵,很快便有一个拿着其中一个被箭穿了的皮侯跑向了评委席,不多时结果出来——蓝衣少年成为了第一个晋级最终决赛的人! 第二组选手在观众们对蓝衣少年的欢呼声中登场,元昶踏上秋千,一腿立在板上,一腿勾住秋千索,两手持着弓箭,当秋千被推荡起来时,他这样的姿势竟是没有丝毫的晃动,稳稳地跟着起伏,礼炮声响,题目是“羊眼”,却比猴耳的难度更高一些,皮侯蹿上高空,元昶却没有如蓝衣少年那般使用千金坠的功夫,只是依旧随着秋千的摆动稳稳地保持着持弓的姿势,皮侯下落,利箭疾出,“噗”地一声干脆利落。 “中了吗?”燕四少爷不知几时坐到了燕七身后,手搭凉棚仰头往上看。 “中了,羊眼。”燕七道,“晋级了。” 燕四少爷却只能看到元昶射中了皮侯,至于是否射中了羊的眼睛,根本半点也看不清。 “七妹,你觉得元昶和那个穿蓝衣服的比,谁的箭法更好?”燕四少爷问。 “这可说不准,”燕七摇头,“比得太简单是不容易显示出真实的水平的。” “……”太简单……这样的比法还“太简单”……燕四少爷觉得自己还是安安静静地做个马神就好了。 最终晋级决赛的五个人,除了蓝衫少年和元昶外,其余三个皆是来自各大军营的将士,倒也并非朝廷养的这些兵们不济事,要知道绝大多数的兵都是平民出身,自小没有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入了兵营之后虽然有专门的教头教,那也比不得一对一的教学来得精细,纵然可以在战场上进行实战锤炼,却也是勇猛有余而细致不足——真正上了战场,对面的敌人都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片,哪里需要你细细地瞄人眼睛瞄人耳朵,射得死敌人的就是好兵。 像元昶他们这样的权富子弟,请得起名师、有的是时间,从小到大一直这么练下来,心平气和地比箭法当然是不会落在大兵们的下风的,至于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会怎样,那就难以预测了。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后羿盛会的决赛局终于拉开了帷幕,上百名穿着盔甲荷着刀枪的兵士忽然涌入了赛场,沿着观众席站了一圈,每隔一段距离立有一名,严阵以待地盯着赛场。 观众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比个箭怎么还让兵来站岗?皇上今儿又没来,难不成还怕有刺客? 进入了决赛的五名选手此刻却被带上了评委席,围在一张桌前听着赛事主办部门的工作人员在那里说着什么,说了一阵后,五个人开始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东西,搞得观众们好奇不已地抻着脖子拼命往那厢瞅。 倒是有离得近的人将消息传了出来——那五个人,竟然是在签署生死状! 妈呀比个赛还要签生死状,这究竟是要比什么呀?!难道是五个人拿箭互射活到最后的人为胜?!这也太刺激了吧……早知这样来之前先吞两粒救心丸啊…… 上头五个人签完了生死状,之后各自回到 第198章 聘礼 当群狼被放入场中后,那扇小栅栏门就“哐”地一声被关住了,紧接着响起一声重重的鼓响,直让每个人的心头都跟着沉沉一跳——开始了! 决赛的规则就是射狼,二十五匹狼,杀尽为止,最后数箭,谁射死的多谁胜。 场中的五名选手动了,双腿一夹马腹分散开来,以防不小心误伤到对手,□□的马纵然看不见,却也隐约能感觉到来自饿狼们贪婪的杀气,不安地低声嘶聿,有些不大听从指挥,这无异于更给选手们增添了难度,在考验箭术的同时还要考验几人的骑术。 二十五匹的狼群,已经算得上是少见的大狼群了,这些狼不知已被饿了几天,那眼中的凶光哪怕是个大小伙子看了都要腿软。这是一个颇为成熟的狼群,一进入场中便展开了默契的狩猎模式,迅速地分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将场中的五人五马圈在了当中。 场中的五人便是没有狩狼的经验,此时也知暂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狼群一齐扑上来,五个人再能耐也难逃狼爪。 场外的观众经过初时的惊吓后渐渐平复下来,胆大的重新回到了座位观看,胆小的凑成一堆,跑到了最高的地方去,还有一部分看都不敢看的,索性聚到了靶场之外边议论边等着里头出结果。 此刻场中场外一片安静,观众们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扰了下头的选手,这可不是简单的比赛了,这是在搏命啊!二十五匹狼,真要齐齐发起攻击,顷刻间便能将一个成人给撕成碎片!更何况下头五个人里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这两家的大人就这么放心自己的宝贝儿子冒这样的生死之险?! 不止平民有这样的想法,便是上头的官家们也在奇怪,旁的就不说了,只那元昶便是忠国公的小儿子,皇后娘娘最疼的弟弟,皇上最宠的小舅子——兵部礼部那两伙人究竟是吃了什么不对付的东西了就敢让小国舅参加这样的比赛项目!就算是提前已经定好了的,在知道小国舅要参加比赛之后也得赶紧给改了啊!没瞅见忠国公两口子今儿干脆就没来看比赛吗!这是怕儿子出事儿都不敢来看啊! 场中的狼群在慢慢地进行着迂回和刺探,五名选手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狼群,此时但凡有一方先出手,引来的必是一场乱战! 人狼双方正剑拔弩张时,突听得“嗖”地一声响,一道箭影掠过,直刺向狼群中那匹块头最大、长得最凶的狼,然而这一箭射出的似有些犹豫,就是这么一犹豫,竟是被那头狼灵活一闪给避了过去! 狼群一下子炸了,本就已经饿得经受不住,又哪里忍得下这样的挑衅,尤其刚才险些被射中的——那是它们的头狼!王者尊严不容侵犯啊!便见那头狼登时呲出白森森的利牙,目露凶光,毛乍寒气,嘶嗥一声,带着迅猛暴戾的血腥气息疯狂地向着方才放箭的那人扑了上去,它的身后更有七八匹高大又强壮的狼紧跟其上,一纵便是丈远,半空里亮出坚硬锋锐的利爪,挥出无数道冷厉恐怖的寒光,狠狠地撕向那人和他身下的坐骑! 放箭的那人原本未打算出手,然而许是过于紧张,捏着箭杆的手指竟是一松,箭离指的瞬间他便心道糟糕,下意识地欲要调整,却为时已晚,导致射出去的这一箭也带着犹豫和偏离,非但没有射到目标,还惹怒了狼群,如今一见狼群率先向他扑来,更是有些着慌——这人是骁骑营选拔上来的,大约是个箭术上少见的天才类年轻人,然而技术虽有,经验却不足,从入伍到现在也没有过什么实战经历,更别提有面对狼群攻击的经验,决赛前全是凭着一腔热血签了生死状,想像中的狼也不过就跟他家乡村里的大土狗差不多,却不成想这狼和狗的凶性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狼群生长在野外,要跟自然斗,跟天敌斗,跟猎物斗,身经百战野性十足,只一照面,这个年轻人就给吓着了,眼下这些狼又冲着他扑过来,头脑里登时便是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拔箭狂射,可箭只能一支一支地放,狼的利口利爪却多得数不清,不过是转瞬之间,那匹头狼就已经扑到了面前,见他箭势凶猛竟懂得暂避锋芒,两只前爪撕住他□□马颈,一偏头,“咔嚓”一口便咬住了马的咽喉,这马疼得又是嘶鸣又是高高扬起前蹄挣扎,年轻的兵士不及提防,一下子便被掀下了马背,而那紧随着头狼冲过来的几匹壮年狼顷刻间便扑了上来,锋牙与利爪齐闪,下一秒便能将这活生生的大小伙子撕成碎肉! 全场观众再也忍不住地惊声尖叫起来,大多人拼命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而场上却有人处变不惊冷静如常——便见那蓝衫少年手中箭已决然出手,电光般闪过,直射扑向那年轻兵士的野狼,然而他的箭快,却有人比他的箭还快,“噗哧”一声,眼看就要咬上兵士喉管的那只狼便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箭贯穿了脑壳! ——是元昶!一箭射罢第二箭第三箭又已接连射出,其余三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出箭解救那掉下马的兵士,然而狼群也不可能在旁干看着同伴被杀戮,登时群起而攻,疯狂地向着场中五人围扑了上来! 狼群有多狡猾,此时此刻终于让场内和场外的人类开了眼,它们分工明确、合作默契,有负责正面攻击的,有负责背面偷袭的,有负责跳起来冲人去的,有负责下三路专咬马的,甚至禀着动物特有的灵性能感觉到哪个人更强哪个人最弱,便先挑了最弱的那一个下手,一时间被扑到地上的那一个和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成了狼群主攻的目标,元昶和蓝衫少年身边的狼最少。 这些狼真是已经饿得狠了,三五下便撕咬死了年轻兵士的马,有那么几只狼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当场撕着马肉吞咬起来,其中就有那只头狼,狼群的等级观念甚是严格,猎到的食物都由头狼率先享用——然而头狼也只是解了一时之饥,啃得两三下后带着一嘴血又向着那还在地上跌爬逃闪的兵士扑了过去! 血腥味儿伴着秋风在比赛场上蔓延开来,狼群被这味道愈发刺激出了凶性,它们无视几名选手放出来的利箭,疯狂地撕咬疯狂地扑杀,甚至有些狼身上穿着四五支利箭还在不管不顾地向前扑—— 在那名年轻兵士被扑下马的时候,坐席上的燕子恪便站起了身,招呼几个小辈儿搀扶着老太爷老太太和太太们离席,不使众人再看,尤其令着照管燕十少爷的奴仆捂好孩子的眼睛,一路就出了靶场。 “这样的比试怎么也能登得了大雅之堂!”燕三太太捂着胸口白着脸抱怨。 第199章 魁首 场上年轻的兵士被狼群将一条腿撕得血肉模糊,然而硬是咬着牙不发一声,顽强地持着弓箭试图射杀仍在不断向他身上扑的野狼,另外两名的处境也不算太好,一个身下的马被狼扒拉得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另一个正被五匹狼团团围住,情形堪虞。 而目前场上情况最好的,一是元昶一是那位蓝衣少年,两个人各已射杀六匹狼,此时正纵了马满场飞奔,一厢营救另三人,一厢找准时机射杀狼群。 正当元昶举弓纵马瞄向远处一匹正摁着伤马狂撕烂咬的狼时,那地上的狼尸中突然有一只跳了起来,跃在半空,直扑从身边擦过去的元昶,这速度快得让人根本不及反应,只要被狼咬住,那便一定是不撕下肉来不松嘴了! 却见说时迟那时快,元昶硬是一扭腰身腾空而起,几乎就是一错眼的时间,那狼嘴便将将错过了他蹬着马蹬的那条腿,一口咬在了马腹上,马一吃痛扬起前蹄,腾在空中的元昶无处落脚,却在这样一个短暂的空当里松弦便射,去势正指着下方仍死咬着马腹不放的那匹狼,噗地一声贯穿喉咙,人也跟着落在了地上,受了伤的马惊惶地向着前方狂奔而去,由于蒙着眼睛无法视路,竟是笔直地朝着那正全神贯注地骑在马上射狼的蓝衣少年撞去! “喂!”元昶喝了一声,那蓝衣少年却是相当警觉,闻声立时调转马头,手中的弦却未松,转身的一刹那已跟着放出箭来,方向竟是直奔元昶而至! 场边的观众惊声齐呼,这一箭来势太快太猛,眼一花便已到了元昶面门,任是反应再快只怕也…… 便见元昶不闪不避,便只是微微那么一偏头,蓝衣少年的箭就擦着脸颊飞了过去,耳后又是“噗”地一声,狼的惨嚎跟着响起,竟是射中了正欲由背后偷袭元昶的一匹狼! 观众们目瞪口呆已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是该惊于蓝衣少年的危险行事,还是该叹于他的神准箭法,亦或是瞠赞元昶精确的判断、胆大的作为,竟敢不躲不闪只偏偏头去避那迎面疾射而来的箭矢? 场上的两人却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惊讶对方的动作,这一瞬过后便又是各寻目标继续比赛,随着狼数的减少,场上的局面也渐渐扭转并接近尾声,此时蓝衣少年已射中了八匹狼暂列第一,元昶射中七匹,其余三人或多或少各有命中,而目前场上尚存活的,也只剩下了两匹狼! 便见蓝衣少年拉弓引箭,向着其中一匹疾射而出——只要射中这一只,他便是魁首! 箭速迅疾,势如厉闪,观众们此时此刻已全然忘却了方才比赛中的血腥与残酷,齐齐盯住那一支让人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的箭,见证一代新贵上位的时候到了,就是现在! 万众瞩目中,一道突如其来的箭影鬼魅一般由另一个方向出现,以比蓝衣少年的箭更快的速度射向那狼,“叮”地一声箭尖相撞声在这空旷宽广的靶场上清晰地传了开去,上万双眼睛或先察先知、或后闻后觉地看到,一支乌沉利箭在蓝衣少年的箭就要射入那狼的皮肉时,硬是及时射至,撞开了蓝衣少年的箭尖,并且顺势穿透了狼的咽喉! 在全场观众尚未有所反应之时,第二支乌沉利箭已是再次纵贯靶场,干脆利落地将最后一匹狼一箭瞬杀! “轰——”过了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处在呆怔中的观众们才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足以扫光方才比赛中所有血腥冷酷气息的冲天喝彩声——神技!这是神技!新一代的箭魁——是他!那个英气俊朗的黑衣少年,那个艺高胆大的元气小子! 第一箭撞开了对手的必胜之箭并且射杀一狼,趁着对手反应不及时第二箭紧接着出手锁定胜局,原本还落后一只狼数的他转瞬就逆转翻盘,这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这是什么样的自信与实力! 自御岛之后至今,元昶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虽然只是微微地翘着唇角,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笑着的时候都亮。 刚才的第一箭,还真是得了涂弥的真传。燕七起身,同着比元昶还激动的燕四少爷准备回家转,崔晞也跟着一起,把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险些犯了心脏病的崔暄一个人丢在座席上缓神。 “太精彩了!绝对是后羿会史上堪称经典的一战啊!”燕四少爷不住地赞叹着。 “是啊是啊,逆转战什么的最好看了!”旁边有观众附和。 “是吧!其实跟某某年那一次那谁谁和那谁之间的对决略像啊!你记不记得……”燕四少爷立刻转头找那位嗨聊去了。 “一会儿我先回家,半个时辰后去你那儿。”崔晞这边却和燕七平平常常地说着话。 因着燕九少爷明后两天要出门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原本定在后天要把燕七屋里的家具全替换掉的事就挪到了今天。 “好,我回去先准备准备,你也不必着急,这才半下午,还有好些时候呢,回家先歇歇吧。”燕七道。 两家人离了靶场各自回家,燕四少爷连马都不骑了,硬是挤进燕七的马车要跟她讨论一下今天比赛的各个细节,直到回了府还意犹未尽,又硬跟着燕七去了坐夏居,俩人拎了马扎子往院儿里一坐,唠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了本次龙门阵。 送走了燕四少爷,燕七就打着“天气好,适合晾晒”的幌子,让丫头们把柜里橱里床上架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抬到院子里铺排开来,才刚折腾妥当,崔晞就登门了,带来了十几个小厮,大箱小箱抬了一串,对外便说是他平日收集的古物和玩艺儿,拿来给燕小九品评鉴赏的,反正燕家人都知道他惯爱鼓捣稀奇东西,因此也没人疑心。 燕七就用着这个借口又把屋里的丫头们打发出去了:“都是稀罕东西,别再给人磕了碰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丫头们唬得全都蹿出了坐夏居找小伙伴消磨时间去了——这种情况避都避不及,谁还敢上赶着往前凑啊! 待下人们一撤,崔晞立刻便带人动手,抬了箱子直接进了燕七的屋子,有负责拆的有负责装的,手脚麻利得很,尤其是负责装的,箱子里的零件拿出来,一拧一转一卡一插,跟玩儿变形金刚似的,转眼就组装成了一套家具,跟燕七原来的那套几乎不差分毫,连曾经不小心磕掉的一小处螺钿装饰都完全□□了出来。 “我能请你签个名儿吗大神?”燕七慨叹着和崔晞道。 “也只能唬弄一下粗枝大叶的,终究不可能仿个十成像,”崔晞 第200章 铭文 元昶是忠国公的老来子,老两口连同元昶的长姐二哥,自小把他当个眼睛珠子般的疼,参军这种有往无还的事,一家人又怎么肯同意他去。 于是元昶就报名参加了后羿盛会,夺了魁,请了皇上下旨,便是国丈皇后大舅子齐上阵也没法再拦。 至于这位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国舅爷为什么要去参(作)军(死),没有人知道原因,只当是熊孩子又熊出了新高度,不是每一种雄心抱负都能被人理解,不是每一腔鸿图壮志都能被人颂扬。 可那又如何。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今日的训练元昶没有来参加,到得次日一早,有消息传出来:元昶,已经离开京都,奔赴边关。 燕七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个信封。信封是一枝拿过来的,说是元昶给了燕子恪托他转交给她的,信封口的火漆糊得严严实实,没人拆看过。 燕七将信封打开,里面掉出一颗狼牙。 后来不知听谁说起,后羿盛会结束后,元昶专门把那只头狼的牙给弄了下来,这是王者战胜王者的战利品。 而不是狼牙戒指。 少了元昶的锦绣综武队要怎么面对今天下午以及后面的数场比赛,这个问题就是武长戈需要操心的了,上午没有事做,燕七决定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闲书打发时间。 才刚看到第四回,听见丫头报曰“大老爷来了”,放下书起身相迎,见那位官服都未脱,只摘了纱帽,不紧不慢地迈进院来。 “这么早就回来啦?”燕七让煮雨去打热水给早退人员洗脸洗手。 “今儿不忙。”早退人员在芭蕉下的竹椅子上坐了,看了眼旁边竹桌上的浅口青瓷缸里那两只懒洋洋的小龟,龟是端午时他拿回府的,原想着每个孩子一人一只,结果没人感兴趣,唯燕七领养了两只,还请他赐了名,一只叫小赵,一只叫大刘。 小赵大刘俩谁也不搭理谁,一个一动不动地想心事一个暗中观察燕子恪。 燕子恪洗了手脸,接过烹云泡上来的石花茶抿了一口,问坐到了竹桌另一边的燕七:“元昶的信收到了?” “昂。” “写啥了?”理直气壮地探人**。 “啥也没写,给了我一颗狼牙。”燕七如实答道。 燕子恪也没惊讶,一摸信封就知道里头没纸,故意发坏问一句。 “中午想吃什么?”问燕七,“咱们外头下馆子。” “下午还有比赛,中午不能多吃。”燕七表示遗憾。 “还在减肥?这些日子又瘦了。”燕子恪看着燕七已消失不见的双下巴。 “减着呢,还没达到目标。” “减到多少斤才行?” “七十斤左右吧。” “循序渐进,莫要操之过急。” “好。” “安安。”燕子恪看着燕七。 “嗯。”燕七觉得她大伯今天有话。 “可有事要同我说?”她大伯却这么问她。 “暂时没有,有的话一定跟你说。”燕七道。 燕子恪就没再追问,抬眼打量燕七的院子,黑瓦白墙,芭蕉海棠,四围全是经年的老竹,又粗又密,齐刷刷地直指着天。 闲坐了一阵,喝了盏茶,燕子恪便要起身走人,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回头和要送他出门的燕七道:“晚上回来去四季居,我请了吕御医过府,给家里头人人诊上一把平安脉。” 富贵人家活得最是精致,定期要请郎中进府号平安脉,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就像现代的定期体检。 不过把御医请到家来诊平安脉……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就燕子恪能干得出来,就好比让人堂堂医院院长去干见习小护士的活一样,人心里不把所有疑难杂症用来咒你一遍才怪! 说完话还没来得及继续往院外走,就见传话丫头匆匆地跑进来:“大老爷,姑娘,府外来了个衙役,说是太平府乔大人使来的,有口讯给大老爷,说、说是九爷出了事……” 话还未完,燕七已是奔向了院门,燕子恪大步在后,转眼到了前头第一进院,吩咐等在那里的一枝:“去大门拦下小七,让她暂等,顺便备马。” 一枝应了声,眨眼不见了踪影。 燕子恪到达府门处的时候,果见燕七和一枝都等在那里,燕七倒是先冲他一摆手:“小九没事。” 燕子恪便问那名被乔乐梓派来送信儿的衙役,原来是刚才那丫头话没传好,却是燕小九他们去搞社团活动的时候身边出了命案,向太平府衙报案后乔乐梓一看当事人名单里头有燕小九的名字,吓得赶紧亲自跑去了未央村,顺便让手下去支会燕子恪一声,好教他知道自个儿过去了,不必担心。 “我去看看。”燕子恪说着往外走。 “我也去。”燕七道。 燕子恪二话没说,翻身上马后把燕七放到身后,一枝骑另一匹,主仆三个打马飞奔出城。 燕九少爷所去的未央村距京都有小半个时辰的马程,群山环抱,风景秀美。未央村是个小型村,不过十几户人家,平日靠山吃山,与世无争,民风很是淳朴。 自前些日子大雨冲毁了一处山丘露出了一座古墓后,这个一向宁静的小山村就热闹了起来,官府来了一大帮人将那古墓围了,日夜戒严,搞得村民们也不敢近前,只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议论了十来天,官府的人陆续撤了,再去看那墓,里头空空如也,光剩了可怜的墓主和他的棺材。 待所有官家的人都撤光,将墓门一封,不许村民乱入,村里头这才恢复了平日的安静,不成想昨日一早来了一伙小年轻,个个儿富贵体面,拿了官府的文书打开墓门,跑进去对着墓壁神神叨叨地比划,到了晚上还借了村长的房子留宿,结果今儿天一亮,其中一个就死在了那墓里。 大家都说这伙年轻人必是遭了报应——没事儿跑人墓里瞎折腾,墓主在天之灵岂能乐意?神鬼不可欺,前脚那些当官儿的把人家的陪葬全拿跑了,这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呢,你们后脚就来揽仇恨,不报复你们报复谁啊! 古人最信鬼神,死者为大,不可欺辱不可践踏,事儿一出,村民们都怕了,家家闭门不出,甚而有那胆小的还请了神婆来在自家院子外头烧了几回纸摇了半晌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