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红颜》 恢复更新声明 作为一个多风格的写作者,我一向喜欢挑战不同题材的小说。《秘钥传说》是奇幻系列;《公元前的战鼓》和《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是被世人称为严肃文学的东西;《败红颜》是第一个言情小说,还是古代的。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尝试,当初写得也很嗨,可是我却于2012年12月断更,并且把它忘个一干二净。如果不是读者提醒,我始终不会想起。待我被提醒,找出来看时,居然发现它是上vip的——我把这个也忘得干净了。 这真不应该。 细想想,2012年12月开始,我为什么忽然放弃写文,而且放得那样彻底,直到2015年,3年之后才开始重新创作了呢? 居然一时想不起来。 细细推算,2012年我开始打工,以平均3个月换一家公司的频率做了几个行业的白领,一直做了两年半。2014年7月,开始全国的自驾游历,直到2014年12月,才回到北京。2015年1月开始写游历之旅,5月结束,6月开始进行《秘钥传说》的漫画策划及开始写脚本,然后,完全找回了创作的状态。 那么,2012年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放下创作,一头扎进滚滚红尘呢? 努力思索中,一个久远的记忆忽然被我想起。 2012年6月的时候,曾有朋友请我写一个有关都市生活的剧本,我试着想了一下……居然写不出来!写出来的也全不真实。 科幻也好,奇幻也好,推理也罢,都是想像力和文笔的挑战,青年迷茫的小说也曾因有过青春期会写得出来。然而都市白领,我竟然对这一群体全然不解。 再一想,我对生活的理解竟然也是那样肤浅。 秘钥的铁杆读者说《秘钥传说》是那样干净的作品,简直是神作。 干净,不只是因为写给青少年看的书而故意干净,也是因为我本人的经历太少太浅,未曾入世,而不知世之浊、世之污,当然,也不知世之深、世之杂吧? 这样的干净是干净了,可是有营养吗? 人活一世,生死大关,谁也逃不过去。生如火星初燃,死如枯槁烬灭,然在生与死之间,怎样的过程才算真的生活过? 2012年7月的一天,我站在北京的天桥上,看着人流车往,忽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的苍白与无意义。 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看似繁华热闹,可那一条条轨迹画下来,属于每一个人的那一条几乎是固定不变的。家,工作地点,家,工作地点……偶尔出一点点小轨,也不过是假期里公园散个小步、ktv唱几嗓子,但大的轨迹,却是几十年不变,接触的人和事,也几十年不变。 这样的活,除在岁月中老去,几十年,一年,一月,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如同蚂蚁,短短的一条线就足以画出一生的轨迹。其余的那些线,不过是重复一开始的那一条。 人也如蚂蚁,只不过爬的那条线长一些。 这样的日子到底是生活,还只是活着? 也算活吧,至少是生物上的活着。 可是作为人,这样的活法却又觉得犹如行尸走肉,终是觉得缺少些鲜活充实的色彩,心底里终是涌动着可怖可悲的惶惑。 总是要有些经历,经历了,然后才知白之所以为白、黑之所以为黑的道理和滋味。 就如北京的雾霾,不吸几口,胸肺不疼上一疼,怎知它的危害与可厌?又怎会珍惜蓝天白云的难得? 就在那时决定暂时放下写文,开始打工,利用两年半的时间,打不同的工,得不同的体验,见世上百态,人间冷暖和人性善恶;再用半年,坐着一辆皮卡,拉着行李,跑过中国多半地区,不记得走过多少城市,只有一个目的:行万里路,见不同河山、万种风情。 如今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我依然还能做到文字干净,只是,这样的干净,应该不是一开始的薄,而是经历过,体验过,思考过,然后才有的那种返璞归真的干净吧?是那种经历污染和腐蚀,又从中提练出的厚的干净吧? 这样的干净才是有营养有品头的,正如矿泉水,视之如无物,其实在无形无相中养料十足。 再接着写这个故事,感觉和笔触当与以往不同了吧? 废话这么多,其实只是一句话:明天开始更新。亲们,多多支持! 尽量不断更,但因事情太多,毕竟《秘钥传说》这个小说的相当项目要上,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中间短几天的情况不保证不会发生,但不会一断就三年多了。 如果有断几天的情况发生,还请大家原谅。 第一章 李代桃僵1 第一章李代桃僵 燕惟娉袅袅娜娜地从内室走出来,低眉顺眼地往父亲身前一站,玉白的纤手相叠在身前,柔柔地向父亲福了一礼,莺声呖呖地道:“娉儿见过父亲。” 燕夯没做声,一双秀美的眼睛挑剔地打量着女儿。 女儿小巧的脸上未曾上妆,只在白玉般的额头上贴了片小小的牡丹花翠钿。偏偏唇不脂而朱,面无粉而艳。平时梳的垂髫已经挽成了妇人的高髻,乌黑的髻上用雀蓝宝钿梳簪着朵玉版白的牡丹;如蝉翼的两鬓上各插着三只蓝宝石缠金丝叶的花簪。看着华富而美艳。 父亲没发话,惟娉便也不起身,维持着福礼的姿势,端庄而柔顺。那双妩媚流波的凤目却在卷翘浓密的长睫毛下向门口溜了一眼,随即,一丝失望的神情漫上了明亮的眸子。 燕夯命令道:“走两步看看。” 惟娉觉得这口气像农人买牲口时检验品质时的要求……随即想到,其实也差不多。 她心里厌恶,表面上还面带微笑,依着父亲的话走了几步。 石榴红抺胸裙系得很低,嫩白饱满的酥胸若隐若现;腰间被绣缠枝莲的葱白宽腰带束着,越显出那纤纤一握的腰来;外罩着浅橙绣白梅的拖地披袍。行动间裙动袍轻,镶珠嵌玉的高头锦履在裙下只露出一个小巧的尖,随着那姗姗细步,若隐若现;明亮的赭色软罗披帛轻轻拂动,飘飘若仙。 当真身姿如柔柳,举动风流。 燕夯像对自己的货品感到满意的生意人,面露得色地地点点头。忽而又悦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父皇!” 他说着,一手端平了腰间九龙戏海的玉带,一手握住了借来的宝剑,五官精致的脸上摆出威严的神情。 为了今天这个送女儿去太*子身边的日子,他特意穿了过去的帝王服饰。 “是……父皇。”父皇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燕夯看了一会女儿头上的金饰,又伸手拎了披帛摩挲了一下,叹道:“果然是好东西。东夏的太*子倒是大方。你穿这一身,才像个公主的样子。——到了太*子身边你也必需记得你是大燕帝国的公主。而朕,你的父皇,是大燕帝国的帝君。” 惟娉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敷衍着道:“是。” 心里却暗想哪有公主是要给人做妾的?父亲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表面上却平静地问:“父皇,不知道女儿过去后,东夏太*子要如何交接那十万精兵?” 燕夯皱了下眉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地当中的青漆大条案。 案上摆着绫罗、金银、玉器等物,这些都是东夏帝国的太*子向语天的大总管带来的礼品,说是给新人添妆的。礼金送来不少,借兵的事却绝口不提…… 但看着这些丰厚的礼品,燕夯忽然信心百倍。这些礼品都是上层,实见太子的重视。如此看来就算那十万精兵的借约是太*子的口头允诺,也不会出什么差子。这么一想,他立即热血沸腾。 燕夯威严地瞪了女儿一眼。“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不可过问!看着吧,朕要带着那十万精兵,打回北燕,把篡夺者斩成肉泥!从此改写北燕的历史!” 惟娉嫣红的嘴角一翘,一双妩媚的凤眼俏皮地微眯了起来。 燕夯心虚地疑惑道:“笑什么?朕的话很可笑吗?” “女儿是想到父亲……父皇定会改变北燕的历史而开心。”惟娉恭敬地说。 父亲大概不记得了,他已经改写过北燕的历史了。作为北燕帝国大辉朝的最后一代皇帝,只在帝位上坐了三天,龙椅还没坐热,就被赶下了台,现在北燕当政的是原宰相李势篡位为帝的大皓朝,已经历时二十年。二十年了,北燕的百姓还有谁惦记着积弱不振的大辉朝吗? 燕夯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思,满意地哼了一声。“朕养了你十六年,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你只要记得,把太*子侍候好了,让他开心。这样他借给朕的可能就不只十万精兵——把你的眉头展开,你胆敢给大燕国的皇帝脸色看!”燕夯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女儿。 惟娉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她真希望父亲的拳头能打下来,可她知道,父亲的拳头不会打下来。 并不是他心疼女儿,而是他缺乏杀罚决断的能力,就像他被家臣保护着和妻儿到处流亡,妻子因病去世后又带着儿子和女儿流浪各国,却从来没想过要恢复帝国一样。 直到五年前被东夏帝国的太*子收留,也不知道这太*子是怎么蛊惑他的,居然让他生出复国之念。 只是,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流亡者的凄楚倒比皇帝的美梦多些吧? 惟娉一念及此,心生怜悯,不忍打破父亲的美梦,便垂下目光。 燕夯更气。她是他的女儿,本该崇拜他,恭敬他。别说他是一代帝王,就算只是父亲,他也应该在她面前说一不二,她凭什么轻视怜悯他!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怎么就不记得!”想起不久前她居然离家出走,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和惊吓,燕夯的心里就愈加厌恶。“今日你出嫁,就成了太*子的人,生死荣辱,你好自为之。朕要忙复国大业,可管不了你那么多。” 本以为已经麻木了,但听了父亲的话惟娉还是一阵心疼,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泪光,低声道:“是。女儿谨尊父命。” 出嫁?今夜太*子在别苑大宴,而她将在宴会上被献给太*子,就像宴上的一道菜。 父亲不是不知道,但他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是风光大嫁,而不肯承认她即将成为别人的低贱玩物的现实。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燕夯这才稍稍满意地哼了一声,刚想摆出帝王和父亲的尊严再训女儿两句,这时门上响起一阵轻敲声。 燕夯忙收拾好面部表情,尽可能威严地挺直了背,才道:“进来。” 门一开,一个剑眉鹰目,鼻直唇方,身穿青色缺胯袍,高大瘦削的年轻人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高大瘦削的青年是燕夯的儿子燕羽。 另两人中,四十余岁、肥圆的脸上堆谄笑、穿着青色绣白鹇长袍、戴黑色嵌碧玉幞头的人,正是太*子府的大总管薛青。 大总管一进门,老远地就高高地拱着一双肥白的手,大声说:“陛下圣安,薛青拜见陛下。” 他虽然肥胖高大,脚步却意外地轻快,随着每一步踏下,肥肉在丝质的青长袍下一圈圈地晃荡着。戴满十指的珠宝指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烁人眼睛,头戴的乌纱幞头、勒在圆肚子上的蹀躞带、脚登的熊皮靴,都嵌满珠玉宝石,随着他的每一个举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嗯。”燕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角瞟着太*子府的大总管。他身上已经破损的旧龙袍被大总管华贵的装扮一衬,立即灰暗得像用旧了没洗的破抹布。 一看燕夯的神情,薛青就知道燕夯不满意了。薛青并不怕,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帝,叫他一声陛下是客气,他若当了真,可就是傻子了。薛青故意不理燕夯,转目打量起惟娉来。只一眼,薛青就呆住了。 薛青不是第一次见到惟娉。过去的半年里,前几个月,惟娉病着,薛青为惟娉请医问脉的时候,隔帘见过惟娉几面,那时就已觉得惟娉貌美动人。 此时见惟娉云髻高耸,雾鬓低垂;脸似娇花,美眸流盼;腰似杨柳,仪态万千;真真诱人眼目,动人心弦。比之病中不知道美了多少分,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燕夯见了薛青惊呆的痴样,满脸身居奇货地高昂了头,一眼瞥见薛青身后的年轻人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惟娉,再看这年轻人宝蓝的圆领箭衣,腰扎黑色宽革带,带上挂着一把横刀,正是太*子府卫士的装扮,不禁大怒,吼道: “小小侍卫,安敢无礼!” 薛青一惊,从惟娉惊人的美丽里回过魂来,立即笑容满面地介绍:“陛下息怒,他是白炎,太*子府的第一刀手。白壮士,还不见过陛下?” 白炎忙一礼施下。“在下白炎,见过陛下。” 他身躯高大魁伟,容貌却眉清目秀,头上没戴时下流行的幞头,黑丝一样闪亮的浓发被一条青罗带扎成一个马毛垂在脑后,随着他行礼的动作,黑发丝丝飘落,倒是意外地潇洒优雅。 燕夯不由得暗叹,好个美壮士。一时竟忘了让白炎起身。 白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神情越发恭敬,朗朗地道:“公主貌美如仙,在下从没见过此等绝色,凡夫俗子受天人吸引,纯属无意,有失礼之处,还望原宥。”说完真的低眉垂首,再也不看惟娉一眼。 燕夯这才轻咳了一声,道:“免礼平身。” 见父亲如此轻易做罢,燕羽冷冷地哼了一声,喝道:“狂徒大胆!此等轻薄的奴才怎敢让他在我妹妹身边护卫!总管,我要求把这侍卫逐离公主,不要让她在公主身边出现。” 燕羽本来文弱,看起来更像个儒生,可这一怒儒雅中添了英武刚毅,更像个沙场上的将军了,让人不由得心生一丝畏惧。 薛青觉得燕氏父子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但见惟娉微皱了细眉,轻嗔薄怒,别有一番动人的美态,头脑一晕,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听自己说:“白炎,退下。回府之前,我不想看到你。” 白炎默默行了个礼,大踏步退出房间。 薛青一转脸就变得媚笑满脸,道:“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吉时已到,公主该登车了呢,错过吉时,我怕太*子他……” 燕夯故做威严地问:“薛青,你确定太*子会喜欢她吗?” “看这比牡丹还娇艳的面容,这雪白的肌肤,这纤细的柳腰,丰满的胸乳……公主有着绝世姿容,全太*子府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她还有高贵的血统,显赫的世家……太*子一定会宠爱公主如稀世珍宝。”薛青神情恭敬,惊艳的神情在他的一双小眼里闪烁。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娉娘比传闻中还要美艳动人,简直无法想像人能长得如此美貌。把这美人献上,太*子一定记他一大功,想到富贵荣华就在不远处向他频频招手,薛青的笑容更谄媚了。 “朕不管他珍宝不珍宝的,朕只要他十万精兵。只要他能兑现承诺,就算他待她如倡优,朕也心甘情愿。”燕夯盯着薛青肥圆的脸,细瘦的双手神经质的搅拧着,眼睛里闪着狂热的神情。“太子什么时候把那十万精兵交到朕手中?” “父亲!”燕羽冲口叫道,不忍地看了看惟娉,神情间满是心疼和悲伤。 父亲竟然说出这样不堪的话,他以为惟娉会伤心难过,然而惟娉平静娇柔地站着,对父亲的话似未听见一样。 燕羽想起惟娉刚听到父亲要把她送给太*子当妾时的悲痛……现在,想必她已经不再因为父亲伤心难过了。 “父亲,吉时已到,妹妹该登车了。”燕羽低垂下眼睛,看着脚下旧地毯上灰败的花纹,低声说。 “好,让她上车。”燕夯紧握腰间的剑柄,发抖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他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体瘦貌美,可惜脸上狂热而神经质的神情破坏了这美貌,让他看起来猥琐而浮躁。“北燕帝国新王朝的辉煌将在她登车的那一刻开始,故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在等着朕。百姓会称颂朕,史书会记得朕的功绩,朕的大名将流芳千古!” 兄妹俩悄悄地对视一眼,又重垂下目光看着脚下那磨损严重、已经看不清花纹的旧地毯。谁也不想提醒他们的父亲,他根本没带过兵,更看不懂任何兵书战策,如果不是有燕羽在背后出谋划策,他连少数家奴都管理不好,又何谈带兵出征? 第一章 李代桃僵2 燕夯忽然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看着燕羽,最后下定决心说:“羽儿,朕命你为兵马大元帅。你送妹妹去和东夏太*子完婚,不带回十万精兵,不准回来。” 惟娉惊讶地看着父亲。父亲知不知道,他的命令不仅让女儿成为地位低贱的妾,还把儿子送于尴尬的地步? 惟娉可不相信东夏太*子在得到她后真会借精兵十万给父亲。谁会向注定失败的战场上投入兵力呢?之所以留着他们,不过是想扶个傀儡皇帝,巧取北燕的大好江山。但这要等时机,现在东夏帝国还受到中周帝国的掣肘,无暇他顾。哥哥去了东夏太子处,不但要不来那十万精兵,还很可能让太*子扣下,为他所用。 “儿臣遵命。”燕羽躬身答应着,面色平静依旧。 惟娉看向哥哥。燕羽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惟娉才又低头,恢复了原来的柔顺模样。 “陛下,公主该起驾了,错过了吉时,我怕太*子爷会怪罪属下。”薛青催道,态度必恭必敬,却不等燕夯发话,就向屋外叫了声:“来人,侍候公主登车。” 两个穿黄罗半臂蓝色绸裙的垂髫婢女,捧着一干事物,姗姗走了进来。 两个婢女向燕夯行过跪拜礼,起身后,一个婢女上前一步,高举手里的托盘上前一步,恭声说:“请公主用幂巾。” 另一个婢女上前拿起托盘上妃红的幂纱,走过来就要给惟娉披上。 燕羽伸手拦住她,从她手里拿过纱冥,轻轻抖开,细心地披在惟娉头上,身上。立时,那绝色容颜和动人身姿就在纱幂下朦朦胧胧,惹隐若若。 惟娉向薛青福了福,柔声说:“大总管,登车前,我要先祭拜祖先。” 平常人家出嫁的女儿在出嫁前都要祭祖,这个仪式短时间内可完不成。而且这个美人外表柔美,性子却刚烈,很不情愿做太*子的侍妾,否则半年前也不会离家出走过一次。 可是太*子要的人能跑到哪去?她当然被找到并带回府。要不是她当时重病,只怕那时就被带到太*子府了。 薛青此次带着精兵和铁卫来接人,就是防着半路上出什么差错。 美人要祭祖……在祭祖的时候不会闹出什么岔子吧? 太*子可是心急如炙地等了半年,这次如果再出现什么差错,别说荣华富贵,他小命可能都会难保。 薛青沉吟不语。 惟娉看他面色,就知道他的想法,忙说:“只是拜一下家谱,很快的。”惟娉说着纤纤玉手轻抬,指了指另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通天彻地地挂着一帘纬缦。 薛青早查过,知道那里摆着燕家列代先祖的家谱,再没其他,没洞,也没窗,门也只有这一个,跑不了人。 何况,娉娘虽说现在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妾,但凭她的绝色姿容,不难盛宠,那时为妃为嫔,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此时万万不可因这点小事就得罪于她。 想到此,薛青越发恭敬,低声下气道:“公主请自便。” 惟娉又施了一礼,才莲步姗姗地步入纬缦中,像是成心让薛青放心似的,并没走入很深,只在薛青目光所及的纬缦边上停下来,缓缓下拜。 薛青知道燕氏客居的宅邸外围着他带来的三千精兵,别说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就算是有第一刀手之称的白炎也休想安然闯过去。 但他却无法放心,不错眼珠地盯着纬缦边上美人的一角衣饰。 鲜亮的赭色软罗披帛和拖曳了很长的红色纱幂散在白色的纬缦边上,白的雪白,红的娇艳,而赭色富贵明丽,色彩强烈而华艳,像美人既然开始的人生。 也像他薛青的未来的人生。薛青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豪。 似乎过了半个时辰,赭色的披帛和红色纱幂才被撩动着飘起,公主优雅地起身,低着头从纬缦处走回来。 “公主请起驾。”薛青催道。 纱幂下的美人虽看不清面目,但螓首低垂的姿态,纤纤弱软的身姿,当真楚楚动人。 公主向父亲福了一礼,就要走。 “怎么,不和父皇告辞吗?”燕夯严厉地怒视女儿,对女儿的态度很不满意。 “父亲……”公主刚开口,便哽咽难言,呖呖莺声里略带了微哑。 大喜的日子居然哭哭涕涕,分明是做给外人看! 燕夯不禁又怒气冲冲,想要训斥几句,当了太*子府大总管和婢女的面却不好说什么,只好忍着怒气道:“好好服侍太*子,别给朕丢脸。去吧!” 公主又福了一礼,才伸出纤纤玉手搭着燕羽的手臂,让哥哥扶着她向外走。 燕夯本想不送,可燕羽一眼眼企求地看他,又当着太*子府大总管的面,不送送实在太不好看,便不情愿地跟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到宅外,薛青就赔笑道:“陛下,且看太*子迎公主的仪驾,就知道太*子对公主有多看重。陛下您就放心吧。” 燕夯早看见大道上士兵林立,护着一辆轻车。车上缃色的罗纬在夜风中轻轻拂动,车角上系着的小金铎叮叮轻响; 两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静静地立在车辕里,银丝一样的马鬃扎成一排辫子立在雄伟的脖子上,当真雄俊如龙。 燕夯不知道东夏太*子向语天听闻公主不愿作太*子妾,怕她逃走,才布下了精兵看守,还以为只是迎女儿的仪仗,心想迎娶妃嫔也未必要这么大阵仗,当真是给足了他面子,不禁脸露得色。 公主被哥哥扶着走过精兵排列的阵仗,到车边时,才改搭婢女的手,轻盈地登车,两个婢女服侍着,也跟进车里,轻轻放下车纬。 立即有四个宫装侍女各提着一个大红纱灯站在了车的四角边上。 薛青拱手深深一揖,如果不是肥圆的肚子挡着,看起来会一揖到地,谄笑道:“陛下请回,下官这就告辞了。” “提醒太*子,别忘了他的承诺。”燕夯板着面孔说。 薛青满脸堆笑,答应一定催促太*子,才命令:“走吧。” 燕夯听他没喊起驾,知道他是碍于公主是妾的身份,不敢僭越,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屈辱的不满来,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只得一甩袖子,回宅里去了。 太*子府的车队和军仗,穿过长街,走出城区,来到郊区别苑。 别苑灯火辉煌,东夏太*子的盛宴正在高潮。 一到别苑,精兵们就纷纷退走。 薛青回头在众人当中寻找燕羽,发现他正和领兵的折冲都尉拉扯着说话,便没吭声。 燕羽作为一个废帝之子,于礼于地位,都没资格见太*子。 薛青乐得不去理他,任他跟折冲都尉一起退下了。 诺大的仪仗只留了四个侍女提灯继续跟着车走。 薛青和他的仆从在后面跟着,倒像是押送。 大门前是贵人们的车仗、坐骑,妾的车没资格从大门进入,而是绕到后院。 薛青请公主在后院的角门里下了车,由两个侍女扶着,四个侍女引着,跟在薛青身后,走向宴客的大殿。 一到大殿门口,薛青就挺直了腰杆,收起脸上谄媚的神情,摆出一副大总管的威严,吩咐守门的卫士:“着人到里面通传一声,就说,妾侍燕氏到了。”已经离开燕宅,薛青再不用装恭敬,也不敢以公主相称,而改称燕氏。 卫士进去了,过一会又出来,说:“太*子让总管带燕妾进去。” 薛青谢过卫士,转身就吩咐燕氏:“姑娘要温和一点,千万别违逆太*子。” 看来燕氏女性子倔的名声传得太*子府的大总管都知道了,临了还不忘吩咐一句。 燕氏沉默着轻轻福了一礼为谢。 薛青伸手虚扶道:“姑娘请。” 燕氏轻移莲步,进入大殿。 薛青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低垂的眼睛时时从眼缝中瞟着在前面移动的倩影。 越走,薛青心里的疑惑越大。 前面美人的身姿美则美,可不知道为什么,薛青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仔细回忆了片刻,才发觉原来燕氏身上那种飘飘若仙的风韵似乎消失了。 一丝狐疑升上他的心头,他想叫住燕氏,可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侧殿,进入正殿了。 殿里宾朋满座,个个衣鲜冠亮,挂金带玉,富贵逼人。见他带人来,都停了觥筹交错,平息了笑语欢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呢。 此时叫人,于礼不合。 薛青不敢造次,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的疑虑。 满坐宾朋都绕有兴趣地看着大总管和美人走近。有的人脸上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这些人虽然没见过燕氏女,但都听过她美貌的传闻,也知道太*子半年前就要纳燕氏为妾。不想此女不识抬举,离家出逃,好在半路上被自家哥哥找到带回来。可路上受了惊吓,大病不起,直到前不久才痊愈。太*子立即着人接了过来,期间还派暗兵看守,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今日当众带人来,只怕是带了威压的意思,如若不如传闻中的美,只怕这女子轻则受辱,重则降罪。 众人都在对结果期待的兴奋中想一睹这燕氏女的姿容。 但见美人被红色的纱幂从头到脚地遮着,面目虽看不清,绰约的身影却在幂后隐约可见。单只这身影,就让人觉得美妙多姿。 众宾客对纱幂后的娇颜更加好奇了。 薛青和燕氏在太*子案前的阶下站住。 薛青趋步上前,长揖禀道:“参见殿下,燕氏女带到。” 燕氏忙跪倒行礼。“妾燕氏嫣娉,拜见殿下。”莺声呖呖中夹着一丝沙哑。 薛青又一惊,先前他只道是美人哭哑了嗓子,才带了哑音,现在听起来,倒好像是这微哑是原来的音色。 “嗯。”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他们头上说,“嫣娉?本宫怎么听说燕氏闺名是惟娉两字?” “回殿下,惟意不雅,侍奉贵人不敬,故改为嫣。”嫣娉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慌恐答道。 “嗯,惟我独尊,是不敬的很,改得好。”太*子的语气不由得温和了些,“平身吧。揭开纱幂,让本宫看看。” 嫣娉姿态袅袅地起身,伸出十指尖尖的葱白双手,轻轻撩开纱幂,也不敢抬头,低眉顺眼地看着脚下。 众人一看清她的容颜,立即倒吸口气,薛青更是“噫”地一声惊呼出来。 第一章 李代桃僵3 一时间宾客们纷纷向太*子道贺,夸赞新妾的美貌,羡慕太子的艳福。 太*子的面容本来严霜密布,看着美人的娇颜,不知不觉地温和而笑。 薛青先是目瞪口呆,等回过味来时,顿觉得宾客们的贺喜声如一声声惊雷,轰得他耳根嗡嗡直响,胆战心惊。他虽只看了美人一眼就垂下了眼帘,但那美人的容貌却不会看错。 纱幂揭掉后的美人,穿着打扮跟没出燕宅的惟娉一模一样,那头饰和项圈也是太*子府的东西,然而,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这个美人杏脸桃腮,明眸红唇,腰肢纤细,胸乳高耸,望之令人身心俱醉,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如果薛青没看过惟娉,薛青也会认为这个美人当数绝色,然而他看过惟娉了。 跟惟娉相比,这美人的面貌不是不美,但在气韵上却是天差地别。 薛青一瞬间就明白了,太*子要接的美人被换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冒名顶替的! 他大惊之下就想揭穿面前美人的底细,刚行礼准备回禀这事,抬眼却见太*子已经起身离座,亲自走下来,伸手扶住嫣娉。“爱妾旅途劳累,随本宫上坐用些美酒解解乏。” 向语天此时已经忘了要给美人下马威的想法,握住美人的柔荑,缓缓回座。 薛青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太*子看着美人眉开眼笑,谁敢给他败兴添堵?而且薛青这时候也明白了一件事:此事若揭露,跟他脱不了干系。倒不如把真美人找出来送到太*子面前时再说明此事来得保险,想到此,忙说:“恭喜太*子殿下新得美人。” “薛总管办事得力,赏银百两,锦缎五十匹。薛总管受累了,退下休息去吧。”太*子扶着美人入席,边走边说,眼角也没扫薛青一眼,满眼满心俱是美人。 薛青谢了恩,才疾步退下。一出大殿,快步匆匆,直接回自己的府邸,一进书房,就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顿时,一阵阵冷汗冒出来,湿透了青色的官服。 真是好险! 刚才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一旦说出美人是假冒的,太*子一定管他要人,还要问他人是怎么弄丢的。有三千精兵把守,美人又是他带人去接的,他亲眼看着她登车,进太*子府,怎么到殿里人就变了呢?这燕惟娉美貌若仙,难不成真是神仙不成?人不知鬼不觉地飞走,再变出个美人来顶替? 薛青当然不相信燕维娉有这等能耐。他仔细地回忆着整个过程,想到惟娉祭祖时的情景,禁不住狠狠地一拍宽肥的脑门,球一样蹦起来,大叫着:“来人!备马!传全部精壮的家丁来!” 现在去燕宅,或许还能问清惟娉的去处,好去追人回来。至于想在那里找到人,估计是不可能了,谁还会傻呆在那里等人抓呢? 这边奴才们正乱轰轰地持行老爷的话,那边就有人报:“老爷,有个自称燕羽的公子求见。” “燕羽!”薛青咬牙切齿道,抬脚就想出门抓人,随即一想此时人多,当面吵起来恐怕真相外泄,那可是危险的事,忙收脚,气道:“来得好!让他到书房来见我!你们,都给我守住所有门户,别让他跑了!”说完他气冲冲回到书房,等着燕羽自投罗网。 家奴对主子的命令莫明其妙,那公子要跑的话也不会来做客,老爷要人守住门户,岂不是糊涂了吗。家奴满肚子腹诽,面上却不敢带出来,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来。 燕羽一身浅绿圆领缺胯袍,颈系黄里玉白面的广袖大氅,大踏步走进书房,对着薛青就是一揖,笑道:“大总管辛苦。大总管回到府上,想必舍妹已经见过太*子了。不知太*子对舍妹可还满意?” 薛青黑着脸,斥家奴:“退下。守住门,别让外人打扰我们。”家奴一退走,他就指着燕羽的鼻子大骂:“你狗胆包天,竟敢在本官面前李代桃僵!” 燕羽的微笑僵在脸上,鹰目中全是莫明其妙。“总管何出此言啊?” 薛青气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大手一时握紧一时松开。“哼哼,少来装模作样!你妹子借拜祖之机偷偷与暗藏在纬缦后的人换了头面,让人代替她进了太*子府!别跟本官说你不知道!” 燕羽惶恐道:“总管你这话是何意?在下客居在此,全仗太*子和大总管的帮衬,哪敢做出此等违逆之事?而且舍妹是大总管亲眼看着上车的,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哪里会有偷换人的事发生?”燕羽虽然脸带不解,但言语真挚,举动彬彬有礼,看起来无辜而胆怯。“总管万万不可胡说,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薛青冷笑道:“哼,我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只是你们给我造成的假像!燕女祭祖的时候本官虽然一直看着她,可后来想想本官看着的不过是她身上的披帛和纱幂。她故意留身上的两截子纱让本官看着,就是让本官以为她在拜祭,安心地在外候着,她好在里面和替身换了衣饰。这本是疑兵安兵之计,本官居然全无所觉!”想到人家在他眼皮顶下就换了人,他还傻瓜一样把人带回太*子府,更加又惊又怒又羞耻。 燕羽大惊道:“大总管的意思是说太*子今夜新纳的美妾不是舍妹啦?” 薛青怒道:“明知故问!识相的,快把人交出来,我也好向太*子交代。” 燕羽一笑,缓缓地道:“今夜送到太*子府的美人明明就是舍妹。统领和三千军士明明看着大总管亲自送舍妹上车,又把人送到太*子府。大总管此时失口否认,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羽清俊的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可语气却阴冷寒冽,那双明亮的眸子更如夜幕上的两点寒星,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寒光。 这个落迫的帝子从来都是温雅有礼,有时候还稍嫌懦弱。薛青从没见过他此等有威势的神情,不仅胆寒地一呆,随即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帝之后,客气一声叫他世子殿下,实际上连平民也不如,难道他还怕了他不成!就鼓起勇气,指着燕羽的脸道:“你……你……好大胆!尽敢欺骗太*子还倒打一耙!你别以为很少有人见过你妹,你就可以欺瞒过去,要知道,少有人见过并不等于没人见过,真相早晚会传到太*子耳朵里去,到时候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 “听你说来,太*子的新妾真不是舍妹了?”燕羽真是气着了,连大总管也不叫了,修长的大手握紧,盯着薛青。 薛青被燕羽锐利的眼睛这么看着,不禁胆寒,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随即意识到,这是在他自己家里,门外就有成群的家奴守着,其中有些颇为壮实能打的。想来这个废帝之子像他父亲一样徒有虚张声势的面子,实际上废材一个,谁还怕他不成? 薛青立即鼓起勇气,冷笑道:“哼,你心知肚明,太*子府新进的美人根本不是你妹妹。快把你妹子交出来,否则后果你们父子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的是你!”燕羽大怒,威压般一步步走向薛青。 薛青第一次看到这个废帝的儿子此等威势,不禁吓得连连后退。 “舍妹明明就是你亲自接走的,有三千精兵在场作证,折冲都尉大人更是看着你扶舍妹上的车。现在太*子的新妾居然变成了别人?定是你垂涎舍妹的美色,趁我们都走开的时候半路上偷换了人!你看到舍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只我一个人看见了!哼哼,按理,本应该由我亲自送舍妹到太*子面前,可你却让人缠住我,原来是为了半路换人!走,我们找太*子评理去!”燕羽一把扯住薛青胸前的袍襟,拖着他就走。 薛青大惊,忙低声道:“世子请放手。有话好好说。”边说边挣扎。 不想燕羽看着虽瘦,力气却大,薛青挣脱不开,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燕羽也不理,嘴里嚷着“还我妹妹来”,就是不停手地拖晃。 “世子!”薛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世子请放手,太*子知道真相,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燕羽一愣,不由得松了手。 薛青软着脚跌坐在太师椅里,看着一脸半知半觉神情的燕羽呼呼喘着气。 燕羽试探道:“总管言下之意……” 薛青平息了下喘息,低声道:“知道太*子新妾已非你妹的人没有几个,只要不让他们开口,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燕羽显然受到了惊吓,他惊恐不安忐忑不已地犹豫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施礼道:“羽已然六神无主,一切听从大总管安排。” 装模作样!薛青狠狠地瞪了一眼燕羽,便叫过家奴,吩咐送客。 燕羽彬彬有礼地告辞,又说了许多安慰感激的话,才走了。 薛青恨得真想让人把燕羽立毙当场。他知道这李代桃僵的事肯定是燕羽等人做下的,但如今人家倒打一耙,所有的证据还于己不利,闹将出来,太*子英明还罢了,万一太*子也对他起疑,让他交人出来,让他上哪去找个天仙般的美人给太*子?到时候只怕自己的脑袋赔上去也不能善了,弄不好还会贻害家人。于今之计,只得先暂时压下,等他暗暗寻访到人再找燕氏算帐! 燕羽竟然要到太*子面前去评理,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找不到人。那么说,人肯定已经被转移出城了。一个娇滴滴又美貌异常的少女,没有知近的男人陪同,怕是走不远,肯定会有人跟她一同走。但在真人找到之前,还是不要露出口风才好。 哼,燕羽这个废帝的世子来此的一番做作,目的也无非是利用他的手来封住相关人的口。燕氏那边怕太*子知道真相后,一则向他们要人,二则也怕太*子降罪,一定不会透露丝毫口风。现在危险的是服侍新妾的那两个婢女,她们看过真美人的脸,得让她们无法开口才好。 一念及此,薛青的小眼睛阴狠的眯了眯。他叫来自己的管家薛福,低声吩咐:“去外宅,请白炎白壮士过来。” 白炎虽为太*子府的侍卫,但这个职位是薛青替他在太*子面前谋化来的,如今白炎也住在他家外宅里。做掉两个婢女这点小事想来他不会不答应。 沉吟下,他又说:“另外叫人去城门守卫那打听一下,看今天傍晚临关城门前,可有人带家眷出城。” 薛福领命去了。 薛青坐在书房里暗自生闷气。此番这个暗亏吃得不小,这个废帝世子李代桃僵的事做得漂亮,细想起整个过程,错一步就万事皆休,可偏偏就没出现一丝错处,可见这人算无遗策,一步步都是安排好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准备下的替身呢?这半年来,燕宅被看得如铁桶般严密,直到今天接走美人,才把看守撤了,一个大活人,是如何逃过看守们的眼睛,混进燕宅的呢?薛青百思不得其解。 正煎熬着,门外传来一声:“老爷,奴才回来了。” 薛青听出是薛福回来了,也等不得回话,一个箭步蹿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却见门口只有管家薛福一人,并没有白炎奇伟的身影。“白壮士呢?” “回老爷的话。白壮士已经离开外宅半日了。小人去守城的军爷处问过了,军爷说傍晚时分,没人带家眷出城。小人倒是听说那时候白壮士携带幼弟出城,说是回乡了。” 薛青这才想起白炎前几日说接到家书知道父亲病重,要回乡探病,因其家在中周帝国,过边界时要通关碟文,那碟文还是薛青求了太*子给开的呢! 白炎本该今天一早就走,他却坚持办完今日的差事再走……薛青但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却又更糊涂了,一时间思绪万千,呆呆发愣。 “老爷?”薛福见老爷一动不动地站着,瞪着眼睛,一眨不眨,不禁害怕,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 薛青听到薛福叫,他转了转眼珠,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才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薛福大惊之下手忙脚乱地来扶他,边扶边叫:“来人,请医生来!” 第一章 李代桃僵4 第二天,太*子府就接到消息:大总管薛青急病攻心,得了呕血之症。又过了几天太*子接到了薛青的辞呈,称薛青病重难愈,不适合任大总管之职,故请辞。另,大总管之职本应该父子相传,然大总管之子自小体弱智短,不适合再侍奉贵人,拜请另聘高人当之,云云。 薛青办事得利,本是太*子可靠之人,这一请辞,太*子当然不舍,再三挽留,最后还是正得宠的新美人嫣娉求情,太*子才开恩放人,并赏了很多财物,着长吏李才送去,并代太*子慰问。 长吏李才来到薛府,见到薛青就把太*子的话传到了:在老家安心养病,好了再来。 “薛兄只管安心养病,万事有兄弟呢。”李才看着头缠红布,卧床不起的薛青眉开眼笑地道。 “薛青谢太*子的恩典。有劳李兄了。”薛青看着李才的笑脸,和他身穿的青袍,就知道他当了太*子府总管之职,一时间刺心不已,越发觉得李才的笑是幸灾乐祸。他这一病,又主动让出大总管这一世袭的要职,还不是给李才倒位置吗?李才当然乐得他病着不好才好。“李兄,太*子对新纳的妾可还喜爱?” “太*子对新人爱若明珠啊。宠幸的第二天就破例封为正八品的贵王嫔,还因为身边的婢女服侍不力,打杀了一个,卖了一个。新人若早生贵子,一定为妃。薛兄在此事上是立了大功的,只怪这病啊,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李才心里欢喜,表面上却全是惋惜之情。 薛青一听,心惊不已。这冒牌货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己这边没来得及动手,她已经把人打发了。如果自己不早寻退路,她必不安心,未必会放过知情的自己去,就算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保不齐以后找机会下手,看来急流勇退是千对万对。他刚才还有些后悔,此时却觉得遁走僻祸的决定真是明智之极。 薛青本来有三分病势,此时也装出十分来,假称体力不支,送走了李才。 李才刚走,他大儿子就赌气说:“放着荣华富贵和大好的前途不要,好好的,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老头子退休,那正四品的大总管职位本该是他的,这下可好,明明手拿把抓的荣华富贵轻易地打了水漂,他岂能不气?脸色越发难看。 “混账!”薛青抓过头下的瓷枕砸向大儿子,“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我怎么养了你这蠢才!” 他大儿子不服气,却也不敢顶嘴,气冲冲地甩袖子走了。 薛青气得差点吐血。他有苦说不出,心里更恨燕羽和白炎。 他那天吐了那口血,并不是大病,不过是气血攻心,吐出去就好了。也没等到二天,他当即派心腹之人细细追查白炎的踪迹。查得的结果是白炎带着个面貌黑丑的少年正在归乡途中。薛青暗恨,却不敢动手。 这白炎半年前先是在某军营办的擂台赛上一战成名,后经人介绍认识薛青。一来二去的,薛青发现白炎刀法高强,人物又潇洒出众,秉性也沉稳,太*子又求贤若渴,薛青才在太*子面前保举了他,作为自己的手下。办差中白炎更是表现得机智变通,很是能干,难得的是忠诚可靠,这才深得他的信任和依赖。人人都知道白壮士是大总管依重的心腹。可偏偏是他参与了换人的计划,不,简直就是他的主谋。 他敢肯定跟白炎在一起的黑丑少年就是太*子要的真正妾侍燕惟娉。 白炎这是早计划好了的。带着个黑丑的幼弟来投奔他,也有人见过他带着这幼弟到处走。 薛青敢肯定这幼弟是替身的美女假扮的。故意扮得黑丑,人们不愿多看,也就不容易发现破绽。他也肯定带了这幼弟去燕宅,就这样把替身的美女大模大样地带进了燕宅。 看守们只会密切注意外人的动向,谁会去盘查大总管的心腹呢?替身进去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如果不是薛青见过真正的惟娉,只怕当时就换人了,留到最后的时刻,不过是为了混他眼目。 细想起当时接人的情景,从白炎无礼盯视惟娉,到燕羽赶人,都是在做戏!目的无非是让白炎合理地消失在他面前,好带燕女走! 薛青越想越窝火。白炎是他的心腹,两人的通关碟是他托太*子批的,人是他薛青去接的,一切证据都指明,他薛青就是这李代桃僵计划的主谋。 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定计谋的人想必早打算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身上,人成功逃逸也就罢了,失败被抓也好往他身上推。 这计划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就算事后薛青知道了直相,想要保全身家,也只有吃亏认载,即不敢声张,也不敢阻拦,在关健的时候还得助他们逃逸。 现在想起来,这计划大半年前就开始了,白炎的出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薛青弄不明白的是,白炎一直在中周帝国,半年前才游历到东夏来。燕府又早被看起来了,他们是如何联系起来,又如何一步步推动事态发展的呢? 薛青气虽气,却也无可奈何,想到事情早晚有露的一天,不禁胆战心惊。那个冒牌货也不会轻易放过知道她底细的人,留在这里早晚是祸害,这才忍痛递了辞呈,而且决定全家搬到老家的乡下去住,希望能避过祸去。 大总管搬家的当天,燕羽去送。 薛青本想不见,又一想这峰回路转,人生无常,不见得以后就没有求着他的时候,便叫管家带人到书房。 片刻后,燕羽和一个穿得像长随的人跟在管家身后走进了书房。 薛青见燕羽穿着淡绿绣鸂鹇的袍子,扎着深绿的幞头,就想起燕羽最近升了太*子府七品长吏的事来,这准是借了那个冒牌妹子的势,看来这冒牌货也并不忘本,没把这假哥哥也灭了口,反倒提拔他。 薛青不由得暗暗觉得这次见燕羽真是明智之举,但毕竟被他摆了一道,心里不痛快,脸上的微笑也就淡淡的。 “恭贺殿下。多日不见,不知殿下可好?”薛青拱手道。 “还好。大总管安好?本欲折柳相送,怎么奈正值深秋,柳叶落尽,送也败兴。好在我等相交,主要也是个心意,大总管莫要怪在下无礼才好。”燕羽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谦逊,甚至还有点卑微。 但薛青可再不敢小看了他,心里有了成见,怎么看燕羽的笑里都带着春风得意,越看心里越恼,不由自主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花鸟屏风的背人处,低声问:“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和那白炎即没单独接触过,也没见过,他为何帮你?又是谁计划这一切的?” 燕羽一脸莫明其妙,即惶恐又不解地说:“总管此言何意?” “哼!你即不愿意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令妹现在可好?” “舍妹深得太*子喜爱,恩宠正盛,当然好的很。”燕羽正色道,“太*子肯放薛先生,还是舍妹求的情。前几天我还见过舍妹,她说本来还想请太*子多多关照薛先生,不想薛先生请辞,没机会了。舍妹深感总管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日日烧香,拜请各路神仙保佑大总管世世平安。我兄妹二人,记着大总管的好呢。” 薛青愣住,这是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若他不识好歹硬要留下,相信她会关照死他! 薛青气得抖着手,半天才说:“你那妹子貌美似妖,是个不省心的,到哪里也是祸胎一个,当心祸及你身。”说着恨恨地一甩袖子,随即高声呼管家送客。 燕羽态度愈加恭敬,深施一礼说:“大总管事起匆忙,怕是人手不够,在下的长随借与大总管调遣,万望大总管莫要推迟。燕羽感激不尽。” 薛青本不想领燕羽这个人情,随即一想,这长随怕是来盯着他的,燕羽不看到他离开不会放心,便默许了长随留下。 合府搬家,一时忙乱不堪,搬了几日才算全部搬完。把最后一批人送走之后,燕羽的长随菁子才回太*子派给燕羽的寓所,一一向燕羽汇报:“薛宅已经搬空,薛老先生没和任何太*子亲近的人接触。” 燕羽点头,夸奖了他两句,又赏了东西,才让他退下休息了。 菁子一走,燕羽就匆匆离开寓所。在大街小巷转了几圈后,他才走进一个胡同,走到一扇黑大门前,打开挂在门上的锁,走了进去。 院子里是一间低矮的房子。燕羽径直走进房里,天已经微微发暗,他也不点灯,径直走进内室。 内室狭窄的地上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架大鸽笼。一只白羽红嘴的鸽子在笼子里歪着头看着燕羽。 燕羽先是打开窗子,又给鸽笼的食盒里加了点麦粒,逗弄着引白鸽来吃,那白鸽却骄傲地扭了头在笼子里踱来踱去,理也不理燕羽。 燕羽低笑,道:“小玉别急,算着日子,他们快到边关了,小雪今天也该回来了。别气了,吃了东西才有力量等它。” 白鸽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实在饿了,慢慢地踱过来啄着食盒里的麦粒。 直到天黑透,燕羽点了灯,窗子外才扑啦啦一阵轻响,一只同样白羽红晴的鸽子飞了进来,一落到桌上,白鸽就姿态高贵地向燕羽抬起一只脚。在它红色的小爪子上绑着个小细竹筒。 燕羽解下竹筒,一手拉开鸽笼门,新来的白鸽立即跳进笼里,两只鸽子咕咕咕地轻叫着,似在倾诉别后离情。 燕羽打开小竹筒,从中抽出一条薄如蝉翼的帛来,帛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明日过关。 没有落款,但燕羽知道是谁写的。 燕羽把帛片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一丝安心的微笑漫上他清俊的脸。 明天就要过关了啊,惟娉,哥哥只愿你平安幸福就好,恢复家国的事,是他身为男儿的责任,不需要,也不屑于用妹妹去换。 燕羽沉思着,又抽出一张锦帛,开始写一封短信。 写好后,他把锦帛卷成小卷塞入小竹筒中,用蜡封好,转头看看鸽笼,两只雪白的信鸽正相偎而眠。让它们睡吧,反正不急,惟娉过了边关,到达大周帝都邺城最快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小玉和小雪有足够的时间追上他们。 燕羽看着两只信鸽。它们安宁地沉睡,是因为它们回到了它们的家,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然而妹妹惟娉呢? 有化名白炎的好友相送,而且明天就要过边关了,惟娉现在算是暂时安全了,然而以后呢?一个美貌的少女没个可靠的家族依仗,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燕羽几乎立即决定了怎么做。他决然地把小竹筒轻轻放在桌上,又展开信纸开始写另一封信。 恭请姨父,姨母金安…… 写好信后,他拿起纸吹着上面未干的墨。没人知道他在中周帝国游学时已经和失散多年的姨母联系上了。当时,姨母抱着他大哭,殷殷相护之情溢于言表。姨父也曾经挽留他要为他谋个好出路。他当时拒绝了。回东夏后为了保留住这个秘密的退路,他也一直没跟姨母联系。现在是用到这条退路的时候了,想必姨母会看在去世的母亲的面上照顾妹妹。 信纸上的字迹铁划银钩,如燕羽的决心般有力而明确。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1 嘉雁城隶属中周帝国,是东夏帝国和中周帝国之间重要的军事重地,也是两国相通的重要关卡。设在嘉雁城外的雁翎关,正建在两国的分界处。关卡设有城墙和边防驻军的房舍,远远看去,倒像个小型的城市。 中周帝国和东夏帝国两国的掌权者暗中相斗得厉害,两国的百姓可不管当权者的心思,依然互相往来、贸易,甚至通婚。和平的日子久了,久得居民们认为两国的分别不过是通关碟的颜色和名头不同。每一日,通过关卡的两国外贸商人和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气氛和平融洽,仿佛去邻家做客。 但知情人都知道,关卡的检查实则是外松内紧,暗地里时不时会有疑似细作的人被悄悄带走。 黄昏时分,三个人被把守外城城门的旅帅拦住了。穿着明甲戎装、披黄色战袍、腰悬横刀、矮壮的、唇边和两腮短髯青青的旅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三个人。 这三人都手牵高头大马,头上发,身上衣和马上鞍都沾着灰尘,这使他们显得风尘仆仆。打头的男子身材高大奇伟,外罩湖水绿大氅,内穿玉白的箭袖长袍,腰扎黑色蹀躞带,胯下挂着黑色横刀,头上未戴巾饰,只用了一条青罗带把浓密的黑发扎在脑后。衣饰和刀具都普通之极,又蒙了细细的灰尘,更给人奔波劳顿之感,观之很像行脚走镖的武者。然而那清秀的眉眼却给人以特殊的威严之感。这威严隐在随和的神态下,如果不是旅帅那阅人无数的毒眼睛,绝对发现不了。 另两个人是面貌粗黑的少年,一个骨格纤细,身材适中,另一个壮些,身材也更高挑,都穿着肥大的广袖缺胯袍,头戴幞头。旅帅也未多加注意,他扫了一眼通关碟文,锐利的眼睛就看定打头的那人问:“谁是白炎?” 高大男子一拱手,声音朗朗地道:“某人便是。” 白炎身后纤细的少年伸头怯怯地看了旅帅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旅帅捕捉了那目光,心里不由得一动,那少年看着面相粗黑,一双凤眼倒是水波氤氲,再看少年肥大长袍下隐约起伏的娇弱身躯,旅帅立即认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时下流行女子出门时女扮男装。旅帅见怪不怪。 旅帅又看了通关文一眼,看着另一个少年说:“通关文上只有白炎和弟弟二人,这怎么多出一人来?”这个少年倒看不出是女扮男装的,想必是弟弟白惟了。那少女是怎么回事?这个白炎相貌堂堂,看起来倒不像拐带良家妇女的可耻之徒,但旅帅也知道人不可貌相,不可被好看的外貌骗了去。 白炎温和一笑,指了指穿男装的少女道:“这是舍弟白惟。”另指另一个少年,“这是我们在东夏新买的丫环,为赶路方便,穿了男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干证件,递到旅帅手里。 旅帅细细地查看了卖身契等相关文件,得知这个看不出女扮男装的婢女原来叫潘紫,被夫家所卖,不由得同情地看了潘紫一眼,然后把所有文书递到白炎手上,温和地道:“白公子,还有一些事下官不明,请跟本旅帅到公事房走一趟。” 白炎微微一愣,即微笑道:“好。旅帅大人请。” 倒是他身后被称为白惟的男装少女眼中的神情略显忧虑,但也并未慌乱,和潘紫牵了坐骑跟在白炎身后向公事房走。 公事房的院子里有拴马桩,三人拴了马,白惟黑白分明宛若秋水的眼睛带着疑问看向白炎。白炎回他个安心的微笑,低声道:“没事的。”就率先走进公事房。 旅帅在桌后木椅里坐得稳稳当当,一见白炎进来,就威严地盯着白炎的眼睛,低斥一声:“白公子,文书上明明写着跟你随行的是一少年男子,现在这男子怎么变成个雌儿?” 一丝不快从白炎明亮的眼睛里闪过。这旅帅的用语忒粗俗了些。白炎收起微笑,快步走到桌前,脚下如风,衣袂如云,鹰扑鹤翔的,气势有些迫人。旅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一手按住刀柄,就见白炎掏出个牌子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旅帅一见金牌上“羽林卫”三字,就是一愣,然而还警惕地问:“敢问公子贵姓尊名?”羽林卫都是世家子弟担当,可没听说有哪个世家是白姓。 白炎示意旅帅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旅帅惊诧之余忙躬身行礼,客气道:“下官不知道大人驾到,还忘大人见谅。” 白炎面带微笑,温和地道:“无防,不知者无罪。大人你看这女子之事……” 旅帅机警之极地瞥了一眼白惟,坦然一笑,道:“想必大人自有原由,这原由又不是下官能知道的。下官误会了。大人的身边必无细作。” 白炎嘴里客气着,心头却不由一赞。不过是个小小的城门旅帅,态度不卑不亢不说,就这机智劲也不是常人可比的。明明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忘拐着弯探查可疑之人。有如此属下,难怪治理此地的良王贤名在外,威名连太子都要忌惮几分。 白炎自是不必对个城门旅帅解释什么,只淡淡笑道:“大人尽可放心,这少女不是可疑之人,是鄙人的义妹。鄙人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义妹一路行来,女扮男装很是不便,可否请大人重开个通关文?” 旅帅自是点头答应,却不忙着提笔写文,而是叫来随身的小军吩咐:“去把院子里的马喂喂,再洗刷洗刷。再为白公子三人备些饭食来。”转首又对白炎解释:“现时已经近黄昏,想必大人和两位姑娘已经奔波一天了,城里虽然自有驿站,但离这里还有段路程,何况现赶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意的,难免耽误了时辰。就算大人是龙马精神,两位姑娘可是娇弱之躯,下官怕两位姑娘等不得,就擅自主张,还望大人勿怪,希望没耽误了大人的事。” 白炎心头疑惑起来。虽说下级巴级上级司空见惯,但他只是官阶比这旅帅高,所属的系统却是八杆子打不着,自己现在又是只挂名不挂职,这么看来这旅帅的表现也太殷勤了些。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背后的家族,心头立即升起一丝警觉,就想立即走人。可一看两位姑娘神情疲惫的脸,潘紫更是盯着小军摆上桌的吃食挪不开眼睛,就决定还是留下休息片刻,顺带打尖。 这时叫白惟的男装少女说,“大哥不用顾及我们。大哥不是还有要事吗?我们还是赶路要紧。”虽刻意放粗了嗓子,但语音中的娇糯还是明显地带了出来。 旅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少女,终因面貌太过黑丑而立即挪开目光,心里惋惜地想如此动听的声音,如此美丽的眼波,面貌却生成这样,当真造化弄人。 白炎安慰少女道:“也不急于一时,惟弟和潘紫姑娘也累了,一顿饭的功夫也耽误不了什么。”随即洒脱笑道:“劳烦旅帅大人了,白某和两位姑娘都感激不尽。” 既然决定耽误了,白炎也不多想,安心地用完了餐,等小军拉了洗刷一新的马匹过来的时候,旅帅的文书也写完盖好了章,装进了封套。 旅帅恭敬地双手举了文书送到白炎面前,又说:“出了此关,有两条路,右手边的路直通内城里,左手边的那条虽然最后也会到达内城,但会穿过村庄,白绕许多弯路。” 白炎再次谢过旅帅,又打赏了摆饭刷马的小军,一行三人才再次上路。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2 天色已晚,灰蓝的天边烧着一抹浅红的晚霞,霞光里两条官道伸向远方,几棵老树站在路边,枝叶落尽的丫杈似乎要伸到天幕里去。老树的后面,一道长长的黑影就是闻名遐迩的嘉雁城。 一出关卡,白炎就用马鞭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条路说:“我们走这条。” 潘紫瞪大眼睛道:“咦?在东夏我们要穿村,现在到中周了,为什么还走荒僻路?” 白炎所虑的事颇为复杂,不方便也没必要跟她们解释,就道:“小心更好些,谁也不知道那个薛青有没有暗中派人来。” 白惟的凤目里立即闪过担忧,忙点头赞同。 三人纵马跑了一阵,渐入山村,官道上少有行人。袅袅炊烟中时有鸡犬相闻,好一派平和宁静的田园风情。三人渐渐地都放松了戒心,不由得放松了缰线,任马儿随意慢步。白惟和潘紫神情间变得活泼轻松起来。 潘紫轻拍着马背怜惜地叹道:“这马儿一刷,还真精神呢。是不是,二公子?” 白惟爱怜地轻抚着马儿雄健的脖子,轻笑道:“这马儿可是大哥花了高价买来的名驹,只是这几天跟着咱们委屈着了。” 潘紫溜了眼端坐马上显得身姿英挺的白炎,忍了好几忍,最终还是装作随意地道:“大公子看起来是中周帝国的官呢,而且是大官,看把那个旅帅吓的,忙不得地摆饭刷马地讨好。” 白惟凤目向白炎一闪,顿时给那张黑丑的小脸平填了一层妩媚,让人忘了黑丑,而心悸那一瞥间的美丽,笑嗔道:“潘,别探试大公子,等大公子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我们的。” 潘紫低头,故作失望地低声嘟嚷:“我还以为二公子知道……” 白炎在旁边听了,无声地一笑。心说这两丫头可真调皮,明明想问,却故意绕着弯子说,娉儿更是淘气,分明是激自己告诉她,便道:“关于我的身世,羽弟没告诉惟弟吗?” 白惟当然是燕惟娉假扮的,但二人一路上这么称呼习惯了,说的和听的也不以为意。潘紫却跟随他们的时间不长,又是良家子出身,做不惯奴婢的谨慎低气,听了他们的话,笑微微地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个美女,还惟弟惟弟地叫得亲热,以为在演梁山泊与祝英台吗?本以为这两人是私奔的小男女,谁想一路上这两人客客气气,半点逾礼的事都没有。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潘紫也猜不透,只知道他们是好人,一路上在躲避着什么人,他们自己还在逃亡中却救她脱离苦海的好人,要不然,她定是被滥赌的醉鬼丈夫卖到青楼去了。 惟娉笑道:“哥哥没有说过。” 白炎失笑,玩笑道:“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跟着跑,惟弟真是胆量过人啊。” 惟娉一笑,坦然道:“哥哥只说大哥为人任侠仗义,是个忠厚可靠的热血男儿。娉儿信哥哥。现在更信了,大哥果然是个侠义忠信的奇男子,定不会做欺瞒小女子的事。” 白炎笑得在马上打跌,指着惟娉道:“好你个聪明的丫头!被你这么一说,我纵然不是那样的人也少不得努力忠信仁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知道我的身世,我若不说倒像是不忠不信地欺骗你了。” 惟娉给说中心事,不禁低了头,但笑不语。 白炎也不再逗她,温和地说:“白炎当然是我的假名字。我真名是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熠字,表字耀之。” 惟娉笑着在马上给东方熠重新见礼:“东方公子,有礼了,娉儿见过东方公子。” 潘紫对真名假姓的不为以意,一心想知道这东方公子倒底当着多大的官,便道:“那东方公子到底当着什么官呢?” 东方熠淡淡地道:“不过是羽林卫当中的左中郎将候补,实职要年后才下来,现在付闲在家。” 潘紫不知道左中郎将到底是个什么官,只道候补应该不大,以为东方熠语气淡泊是不好意思提起,就安慰道:“付闲好,如果不付闲,哪会跑到东夏来救我家二公子。”潘紫跟随惟娉的时间虽短,却深得惟娉的信任,潘紫也用行为证明了她配得惟娉的信任——明知道他们在躲避一些人,就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带他们顺利地出关。 惟娉却知道左中郎将是正五品的武官,阶位在普通人看来已经不低,而且羽林卫是皇家禁军,能在军中占得一席之位的都是世家子弟。不知这东方熠的家是何等大族?这么一想,心里没来由地沉重起来,面上就带了忧虑。 东方熠看着惟娉低垂着眼帘,唇边的笑也勉强,就柔声问:“惟弟何事烦恼?为兄虽然只是小小的左中郎将候补,但要安全地把你送到姨母家,还不成问题。惟弟不要忧心。” 哥哥燕羽跟惟娉说过姨母家的事,知道姨母家是大族,虽然哥哥一再说姨母的好,可惟娉没见过,也难免担心姨母那边是否能依靠上。惟娉沉思了片刻,拢了拢马缰,浅笑道:“有大哥在,我怎么会忧心。只是……娉儿想起嫣娉姐。不知道嫣娉姐可好……” 东方熠不以为意地笑道:“嫣娉由乞儿之女,摇身而变太子妾,可说是麻雀变凤凰,一步登天了,当然很好。惟弟不要过于忧心了。” 惟娉暗暗叹息。果然连他也这么想。太子之妾也好,世族之家的妻也罢,大族之家男人妻妾成群即是常事,也是规矩。一个女子与成群的女人共侍一夫,使尽浑身数节争夺着丈夫多一眼的青睐,劳心劳神的艰辛又怎是男子能体会得到的?即使争得了丈夫的宠爱,那幸福感也会来得沉重,恩爱也因缺少安全感而变得虚假和充满算计。这样的生活,又哪里会很好呢?可是男人不明白,依然认为送女人一个名份,女人就该感恩戴德了。 惟娉心情沉重,脸上不觉失去了笑容。东方熠时刻注意着她,见她一双凤目在画得黑丑的脸上沉郁地半合着,为扮丑剃掉了眉毛,但双睫却卷长浓密,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合在眼睑上。不由得心里一软,安慰说:“关文已经改过了,惟弟从明天起,就可以恢复女儿装,等到了邺都,眉毛也该长出来了。否则就这个样子把你送到姨母家,你姨母准以为我拐跑了她的甥女儿,把个大猴子送了去。” 潘紫在旁边扑哧一笑,脆生生道:“也不知道大公子在哪里学了这劳什么子的妆术,愣把个美人变成了宽脸塌鼻的丑汉子。” 东方熠笑道:“小时候贪玩,跟个江湖游士学的。那时候经常扮了别人去淘气,没想到能派上正经用场。” 潘紫低声嘟嚷:“这哪里又是什么正经用场了……” 惟娉也摸着鼻子上和下颌两处粘着的胶泥,微笑起来。想到再也不用贴这些糊人的的东西,又可以穿回女装,虽然还不知道姨母家到底能不能依靠上,惟娉的心里也不由得轻松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踏路面快速奔跑的答答声,三人回头,就见十几个铁骑武士,一路踏着滚滚暮尘,向他们追了过来。 惟娉惊愕地看着这十几个凶神般的骑士,心想难道东夏太子的人追到这里来了?此处官道僻静,即使打起来,也不会有中周国的人来管,哥哥说大哥刀法高强,可一个人对十几个……她担心地转头去看东方熠,凤眸里已含了泪光。 东方熠回她个轻松的微笑,一手持缰,一手握住了腰下的横刀,带马上前,把惟娉和潘紫挡在身后。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3 天色已然薄幕,视线受阻,十几个铁骑卷起的灰尘更使人看不清他们的衣饰面目。东方熠想起边关时有强盗横行的传说,心下疑惑,低声跟惟娉道:“惟弟,你带着潘紫先走,我一会去追你们。” 惟娉柔声道:“不。我们就在此等。” 东方熠回头讶然地看了惟娉一眼。惟娉忙解释:“早听哥哥说大哥刀法高强,若是强盗,大哥必然会把他们打败。” 东方熠心里讶异,禁不住问了一句:“若是我打不过他们,可是要连累你们被抓或被杀啊,不怕吗?” 惟娉轻轻摇头,目光柔婉坚定。“若大哥打不过,我们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大不了一起死,倒也没什么可怕。” 东方熠看不出她被粘胶糊得面目全非的脸上到底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凤目却是波光盈盈,虽有隐忧,却镇定而冷静,忍不住心里感动,低声说:“为了你这句话,熠也当尽全力护你周全。”言毕,拉缰摧马,迎头冲向那十几铁骑。 还未到近前,就听灰尘中有人朗朗地道:“前方来人可是东方二公子?” 东方熠勒马站住,这时那十几骑也到了,纷纷勒马,一阵马嘶齐鸣,十几骑一齐停下来。 灰尘渐落,就见十几大汉端坐在马上,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都身着便服,看不出是官是匪。 这十几个人簇拥着一骑一人。但见那马漆黑如墨,雄骏如龙;马上的人身穿金织四龙江山纹的白色便服,头顶二龙戏珠的束发紫金冠,腰扎狮蛮玉扣的宝带。眉目深刻,面容俊朗,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岁,松姿虎韵,英武不凡。 东方熠一见他,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为了躲他才走僻路,可终究没躲过去,只好翻身下马,拱手行礼:“臣羽林卫左中郎将候补东方熠参见良王殿下。” 良王卫宣跳下马,龙行虎步地走上前,双手虚扶,笑道:“果然是东方二公子,旅帅报告的时候本王还以为弄错了人。” 东方熠直起身子,淡淡一笑,道:“一个小小的守关旅帅也那般能干,良王真是治军有方。” 旅帅会把他过关的消息上报不奇怪,毕竟东方家是当朝举足重轻的重臣,任何有野心的皇子们都想争取的势力,可反应这么快速还真出于东方熠的意料。旅帅准是在刷马用餐的时候派人报了信。 良王一把握住东方熠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向前走,笑道:“他一个小小的旅帅遇到二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敢不上报。”虎目威威地看了一眼东方熠,也不隐讳自己的意图,坦然地道:“军中人都知道本王是爱材如命之人,久闻二公子是难得的将才,早有结交之意,可惜平时遇不上。此番赶上二公子路过此地,本王岂能不尽尽地主之谊,以示爱惜之心?” 东方熠心里警醒,却不好说什么,只笑道:“臣谢良王美意。” 惟娉和潘紫本来心提到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却见东方熠冲过去,没和对方刀兵相见,反到把臂言欢,很是亲热,知道来人是友非敌,不禁放了心。 再看与东方熠相携走来之人,金冠龙袍,生得高大魁梧,面容观之更是高贵威严。惟娉就知道这是个亲王,下意识地就想别过脸去,马上又意识到她已然扮丑,倒是不怕人家看了起不好的心思,就正了脸,低声吩咐潘紫:“下马,站好。” 她自己也跳下马站在地上,等东方熠和那人走到身前,就拜了下去,低哑了嗓子说:“民女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良王扫了一眼跪地的两个人,温声道:“平身吧。” 惟娉起身,见潘紫并未低头,而是梗着脖子瞪着良王发呆,就轻轻拉了她一下。 潘紫机械地起身,呆愣愣地说:“这个男人真好看,跟大公子差不多呢,噢,比大公子更有男人样。” 良王哈哈大笑。 惟娉忙行礼道歉:“民女和下婢生于乡野,未见过王爷威仪,冲撞了王爷,望王爷担代我们无知,莫怪。” 良王目光烱烱地打量着惟娉。见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面容黑丑,虽心中遗憾,却没像大多数人那样迅速挪开眼光,而是看着惟娉笑道:“你这几句话说的倒不像乡野无知的女子呢。东方公子,这位就是你那义妹?” 东方熠由衷地笑道:“是啊,义妹仗义果敢,虽身为柔弱女子,内心却是多少伟丈夫也难及的奇女子。” 惟娉听了,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心里忽然又甜又酸,说不出个滋味。 良王看了一眼东方熠,了然一笑,道:“请姑娘移驾府上。” 也不等惟娉答应,早有跟上来的众军士围拥过来,挟裹住三人。 这架势倒像是押送,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就连潘紫也看出了卫宣的意思,她悄悄横了卫宣一眼,凑近惟娉低声说:“这人忒霸道。虽然长得好,也不大像好人,二公子,还是提醒大公子小心些。” “大哥自有计较。”惟娉也低声说。 卫宣见三人并不上马,他也不急,笑吟吟地看着。 东方熠知道这一随良王去,京里很快就会传出鼎国公的二公子与良王在边城会面的消息。别用人心的人大概会推想出一些权力纷争的新动向。比如鼎国公东方家一向是东宫派,忽然派了二公子与良王会面,是否有琵琶别抱之意?别人那么想也就罢了,怕的就是东宫太子也那么想。因此尽管东方熠心怀坦荡,对良王的邀请也略犹豫了片刻。 东方熠想开口拒绝,忽见良王虽然笑颜雍容,飞扬入鬓的长眉下,那又大又长的眼睛却冷冽决绝,心里不由一动。看良王的样子,这是势在必得,如若拒绝,势必要和良王撕破脸。 东方熠的父亲鼎国公东方轩虽是太子那一派的,但那都是暗处结盟。如果东方熠和良王在这里闹翻了,即代表东方家与良王为敌。东方熠可不想给人这样的印象。何况他只是鼎国公府的次子,他兄长东方渁才是世子,才能代表东方家族。而且他以往以洒脱不羁闻名邺京,交的朋友更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多个良王,也不代表什么。 一念及此,他马上抱拳行礼,道:“熠谢良王美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良王一笑,翻身上马。东方熠看着惟娉和潘紫安全坐上了马鞍,他也不踩蹬,只用单手搬住马鞍一边,身子一提,就跃上了马背。 他身形高大修伟,这一跃却轻灵如猿。 周围那十几个骑士都高叫了一声:“好!” 良王也赞道:“早闻熠公子刀法高强,想不到马上功夫也是了得。当真捷若翩鸿啊。” 东方熠抱拳行礼,淡然道:“良王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一直东张西望的潘紫忽然惊道:“啊……良王,他还穿龙袍,难道他真的是个王爷……” 惟娉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她,低斥道:“良王良王叫了那么多声了,你才听到吗?” 潘紫知道说错了话,忍不住吐了下小舌头,低声咕哝:“我以为他姓良,叫良王嘛……这么说我们去王府吗?王府应该有很多好吃的吧?” 不想这话被卫宣听到了,他朗朗笑道:“不只有好吃的,还有女子的漂亮衣服。你们穿丑男人的衣服早穿烦了吧?到了王府,让王妃找几套漂亮衣服给你们换。姑娘嘛,还是穿女子的衣裙好些。” 潘紫立即高兴得大叫:“真的吗?啊,那可太好了。我们二……我们二娘子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了,是不是,娉娘?” 惟娉嗔了潘紫一眼,笑吟吟地道:“是。不只有热水澡,潘紫还会吃到很多美味食物呢。” 潘紫给说中心思,嘿嘿憨笑着红了脸,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间只听马蹄声声,不闻人语。 惟娉边走边偷偷打量良王魁梧挺拔的背影,想这良王居然对一个婢女也能和颜悦色,体贴细致,他不是特别没架子,就是放低了身价笼络人心。他要笼络的人,当然不是惟娉和潘紫,而是东方熠。一个亲王平易到这程度,如若是一片赤诚之心,那就是难得,如若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可怕。 东方熠能得一个亲王降尊迂贵地笼络他,不知是福是祸。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4 一行人催马前行。不久,嘉雁城那沉在夜暮里的雄伟城墙就在眼前了。天上一勾淡黄的弯月,把城墙的阴影长长地投到地上。 几十铁骑围着惟娉三人冲进阴影里。直到城门前才纷纷勒住了马。马踏路面,居然只有轻微的声息可闻。东方熠不禁猜想,这队骑士大概是擅长黑夜突袭的骑兵。竟然带这些人来追他,足见良王的看重,只是不知这看重是福是祸。东方熠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略略担忧地看了看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都端坐马上,看起来并不十分劳累。惟娉暗暗调息着娇喘,细细打量眼前的城墙。见城门厚重宽阔,绊链处有铁索锁了;城头雉堞上的几点火光,像天上跳动的微弱星光,偶尔有几声铁器相撞声隐隐传来,倒不闻人声。 苍茫古城,雄关铁锁,惟娉没来由地有些心惊,正想着要怎样叫开城门,就见一个骑士拿出一个号角长长短短地吹了几声,雉碟处立即传出一声喝问:“口令!” 骑士回了口令,墙头上便再无人声,片刻,城门吱呀呀地开了一道缝,闪过一小队人出来,再问口令,骑士之一答了。那小队人才排排站开,给良王等人让出一条路来。众人这才带马进城。 东方熠看着暗暗佩服不已。中周和东夏已经十几年无战事,和平时期,良王还能保持如此警觉……一想到太子,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暮色黑沉,城中商家早闭门打痒,茶楼酒肆反倒灯红酒绿,热闹非常。潘紫好奇地东张西望,兴奋得脸色红扑扑。惟娉却疲意渐浓,眼皮一个劲捉对打架,只想早点洗了歇息。 一时到了良王府,早有众仆役在门外迎候。 众人纷纷下马。惟娉把缰绳交给在旁低头平举双手准备接马缰的男仆,顺势扫了一眼王府门前,只觉得这良王府很是朴素,除了朱红门楣比平常人家的府邸高大些,倒也并不十分奢华富贵。 早有管家在一旁给良王行礼,等待吩咐。良王把马缰甩给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传话给王妃,就说有女客,让她安排。”说完,拉着东方熠去了外书房,吩咐仆人重新摆宴为客人接风。 这边早有一个媳妇子领着两个丫环打了灯笼走过来。 那媳妇二十多岁,穿着紫色襦衫,月白的罗裙;两个丫环十五、六岁,都穿着蓝绸的半臂和水绿的纱裙,梳着垂髫。潘紫一见她们的装饰,禁不住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灰色的粗布缺袴袍,再抬眼就忍不住眼馋地盯着人家的衣服目不转睛。 两个丫环见了,互相瞥一眼,就眼带了笑意。 那个媳妇却如不见,礼数周到的施下礼去。“奴李氏,是萧妃娘娘的近侍。姑娘一路辛苦。姑娘请跟我来,萧妃娘娘已经为姑娘准备了热汤洗尘。”看了潘紫一眼,又接了一句:“还有女孩家的衣裙供姑娘换洗。” 潘紫一听,马上问:“饭食……也有准备吗?”话落,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一声肠鸣。惟娉嗔怪地看了潘紫一眼。饶是潘紫脸皮厚,也红了脸,低头再不敢造次。 惟娉忙道失礼。 李氏脸上满是笑。“这位大姐儿想必中途劳累饿着了。让奴婢带路,送小娘子和大姐儿休息。” 惟娉又回礼,谢过了王妃,又道了李氏辛苦,才由两个丫环提灯引着,踏着花径小路,走入内宅。 李氏偷眼打量惟娉主婢二人。管家已经禀过王妃,说王爷今天的客人是鼎国公的二公子。这两个女客是东方二公子带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来历。她们衣着朴拙,像是低贱人家出身。主人小娘子长得黑丑,神情却是从容镇定,一路行来,倒是雍容大方,有大家子的气派。但那个长相粗壮的婢女一点规矩也不懂,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路上探头探脑,不像大家子懂规矩的千金的贴身侍女,倒像是乡下没见识的,脸颊上也带着村妇特有的两驼红……李氏虽心里疑惑,却不表露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地请了惟娉主仆二人去客房。 客房里早备下了一应用品,专供客人饮用梳洗。 一时用餐完毕,惟娉就客气地请李氏去休息。李氏客气几句,就吩咐两个小丫头小心侍候着,自己回到王妃处回话。 良王正妃萧怡如正歪在榻上,让四、五个小丫头侍候着饮蜂蜜玫瑰茶。李氏无声地上前,躬身行了礼,才接了小丫头手里的拖盘,打发她们去了。 萧王妃头也没抬,白玉管似的纤手拈着淡青的珐琅掐丝边茶瓯放在红唇上,抿了抿,低垂着妆容精致的眼帘,淡淡道:“可安排好了?” 李氏笑回:“回王妃,小娘子已经用过餐,正被自己的丫头侍候着沐浴呢,奴婢想着王妃或许要用人,就回来了。” “你看这女客是什么来历?”萧怡如轻轻把茶瓯放在身边的小炕几上,扫了眼李氏。 李氏明白王妃的意思,恭声道:“依奴婢看那位小娘子虽气度还好,也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姑娘。” 萧王妃玉手端着茶瓯停在唇边,诧意道:“鼎国公二公子的义妹竟是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可是容貌非凡?” 想起那小娘子的黑丑和乡下丫头似的贴身丫环,李氏不觉失笑。“回王妃,依奴婢这没见识的眼光看,那小娘子相貌很是普通。” 萧妃听着这口气轻慢,不由得半抬了眼帘,黑眸在长直的眼睫下扫了李氏一眼。眼光并不多凌利,可李氏不由得内心打了个颤儿,顿时收起轻慢之心,脸现恭敬。 萧王妃这才慢声细语地说:“鼎国公二公子,可是王爷看中的一方助力。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别说他带来的是个人,就算是只狗儿,猫儿,也不能轻待了。这要失了礼数,得罪了二公子,就算把你们的皮扒了也赔不起那个礼儿。” 李氏眼观鼻,鼻观口,越发诚惶诚恐,低声应道:“是。” 半晌,萧王妃把茶瓯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玉手轻扣着瓯沿,问:“鼎国公二公子少不得要和王爷同行……可都准备好了?” 李氏忙收起诚恐之态,伶俐地答道:“这个奴婢倒替王妃想着呢,已经知会了管家,让多备下一辆青逢车。” 萧王妃沉吟了片刻,才吩咐:“你退下吧,叫珠环他们来服侍我就寝。” 李氏忙躬身施礼,起身时低声问:“王妃明天可要亲自见客?”如果王妃见客,她得先通知那对主仆做好准备谒见王妃。 萧王妃沉吟了一回,终无法说服自己,道:“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你们好好招待着就行了。” 李氏这才退了下来。刚走到回廊,却见她留下服侍客人的两个丫头迎面走来,便叫住了她们,问她们“怎么回来了?客人可有什么要求?” 两个丫头互相看一眼,一个微笑着答:“她们要洗沐,说用不着奴婢们,就叫奴婢们退下了。” 另一个就笑起来。李氏瞪了她一眼,斥道:“没规矩!笑什么?” 丫头用袖子掩了嘴,回说:“回李嫂子……那位娘子居然要丫头和她一起洗,奴婢没见过,这才发笑。” 李氏忍住笑,想果然是不懂规则的。本该安排丫头在客人娘子屋外守夜,可想来那小娘子也没见识过这个,也就算了,当下斥退两个丫头,自去休息不提。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5 潘紫一边用布巾擦着惟娉长直的黑发,一边打量着身上的湘色绸衣和湖绿色的六幅绫裙,一脸担心地微蹙了眉尖。 惟娉在铜镜里看了,笑道:“不是说要漂亮的女孩儿衣服穿?现在有了,还忧心什么?” 潘紫像憋了很久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一样,马上说:“娉娘,这衣服比蒜皮儿还薄,我们那儿的财主家都不见穿这衣服,别不是一不小心就破了吧?”说话间,举动越发小心,生怕动作大了,衣服裂开。 “这是绸儿袄和绫裙,是不如粗布经扯,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破。”惟娉笑着,接过潘紫手中的布巾自己擦拭着头发,把一匹黑发,抖得像泛着黑光的水波。 潘紫早忘记担心衣服,看着惟娉喃喃:“娉娘,你真好看,比那画儿上的美人儿还好看十分……不,百分,万分!” 惟娉脸上的胶泥已经洗净,露出花芯儿般娇艳的本色,眉毛虽然还没长出来,但被翻翘的长睫拢着的眼睛,两汪春水般温柔明亮。 惟娉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美貌在没有强大力量保护的时候,无异于怀宝夜行,危机随时可至。惟娉想到这,不由得伸手拿起妆台上装着胶泥的小瓶,细细沉思。 潘紫见了,不由得疑惑:“娉娘又拿它做什么?难道还要用它抹脸?” 惟娉看了看潘紫,细心地把瓶儿放好,柔声道:“今晚不用了。准备安歇吧。” 潘紫一边向精雕细描的大檀床走,一边不满地低声嘟嚷:“那不就是说明天还要用……” 惟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主婢二人歇下。潘紫很快睡沉了。惟娉累了这些天,也想睡,可翻来覆去无法睡得安稳,梦里一群官兵嚣闹着到处追着她,她无处可逃,一个官兵拿刀抵着她的咽喉,冷冷地说:“你跑不掉了!你哥哥和你嫣姐已经被杀了!”接着,这人把一个东西丢到她脚下,居然是哥哥的人头。 惟娉猛地惊醒,感到冷汗在背后流成了河,心跳的声音在黑夜里听得格外响。她想动,却发现她被什么压住了,挣也挣不脱。她吓得忍不住尖叫,叫声却闷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这时她才发觉她的嘴正被一只大手紧紧捂着。惟娉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睡前还跳动着火苗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屋里漆黑一片,黑暗里只看到两点寒星般的微光在头的上方闪动。惟娉本能地知道那是一双带着杀意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下方传来压抑着的呼吸声。鼻端有淡淡的铁锈的气味。惟娉在跟父兄流浪的时候,路过激战后的战场,那时候,从战场上吹来的风里就夹杂着这样的气味。 血腥气! 这个人受伤了!或是他身上带了别人的血。这个念头刚出现,惟娉立即想到潘紫。潘紫睡在她的床下,这个人现在在她的床上,那他肯定会跨过潘紫。他把潘紫怎么了! 一想到自己贴心的丫环可能有危险,惟娉忽然什么都不怕了,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使劲抓捂住自己嘴上的大手,拼命拉扯。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否则杀了你。” 惟娉不动了,瞪着黑暗中的两点寒光,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有人的低语夹在这快速的脚步声里:“禀告校尉大人,其它的院子都问过了,都没看到刺客。只有客房外没人守卫。” “敲门问问。”一个声音说。惟娉立即听出他是边关的那个旅帅。 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我放开你,你不许乱喊,乱说。否则我一刀宰了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眨眨眼睛。” 惟娉眨眨眼睛。门外先说禀告的兵为难的低音传进耳朵:“校尉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屋里住的是鼎国公二公子带来的娇客……” 原来的边关旅帅,现在的校尉低声打断他道:“本校尉刚刚上印,不知道什么娇客不娇客的,不知者无罪,给我敲门去!一切都我担着,你怕什么!” 捂着惟娉嘴的大手松开了,黑暗中光芒一闪,一道凉而硬的利刃贴在惟娉的颈上。寒气激得惟娉细嫩的皮肤突起一层寒栗。惟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时门上已经传来轻敲声。 低沉的声音在惟娉耳边说:“你小心应对。如果他们发现我,你和你的丫头都得死,明白吗?” “你说潘紫……我的丫环还活着?”惟娉抖着声音低声问。 “嗯。如果说错话,做错事她就死了。你也会死。”低沉的声音冷酷而平静地说。“去,把他们引开。” 接着一只大手抓着惟娉的肩,把她拉了起来,轻轻丢到床下。 惟娉身体发软,一时还站不起来,只颤着声音问了句:“谁……谁在外面?” “王府护卫校尉肖深有礼了。刚才有个贼人逃入内宅不见了,小娘子可受到打挠?” 看来那个边关旅帅已经升印了校慰。惟娉迅速思忖了一下,虽然在关边那里她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她正乔装,他当然不会认出自己,但听过自己的声音,一定不要听出破绽才好。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她和潘紫的小命就堪虞。 惟娉努力让自己镇定。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声:“稍等。”刚摸索着试着点蜡烛,一条冰冷的刀刃就压在颈上。一条比刀刃更冰冷的声音低低地说:“你干什么?” “暗室无灯,会引起怀疑……” 颈上的冰凉立即离开了。惟娉摸起床边桌上的火石,点燃了艾绒,随即一朵火苗跳跃在红烛上。 惟娉拿起琉璃的莲花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稳定自己,才能把灯罩罩在烛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着灯台走向门前,又打开了门,站在半掩的门后,听到自己说:“军爷们辛苦了。娘子还在安睡,没受到打扰。” 肖深锐利的眼光通过烛光看到这个应该是侍女的女子身上。女子身穿白色**,脸隐在门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但听声音很镇定。肖深立即打消了因为外间没人守卫和屋里灭灯带来的怀疑。吩嘱了几声小声烛火,插门等话,就带着手下们快步离开了。 惟娉看着他们走远,才身子一软,靠在门框上。她知道那个贼人就躲在背后的某个隐暗处,但她决不敢回头去看。“他们走了,你快走吧。”惟娉抖着声音低声说。 “小娘子救命之恩,来日图报。得罪了。” 惟娉刚听到这句话,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边城雄关坚如铁6 亲们,喜欢就收藏和推荐啊,你们的支持是这文存在的价值和动力呀,亲们多支持一些呀。 ——*——*——*——*————*——*——*——*——*—— 惟娉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坐起,盖在身上的绿缎锦被滑下胸前。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倒在地上的,现在居然在床上!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亵衣整齐地穿在身上,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惟娉的举动倒把正在偏厅摆桌子的潘紫吓了一跳。她快步走过来,脆声声地道:“娉娘可是做噩梦?看这一头汗。”就拿了布帕要去帮惟娉擦拭。 惟娉轻轻握住潘紫的手,细细打理她,见潘紫笑语盈盈,气色很好,更没有哪地方像受了伤,不觉诧异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潘紫被惟娉的举动和问话弄糊涂了,她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喃喃着:“没有啊……啊,对,那个李嫂子送衣服过来了!娉娘,早餐也已经摆上了呢!鸡鸭鱼肉,都是我没见过的!” 惟娉又打量了潘紫一回,见她果然没什么不妥,就微微一笑,道:“都说了鸡鸭鱼肉,怎么还说没见过?” 潘紫急道:“我知道那是鸡鸭鱼肉啊,可没见过这么做的,摆在盘子里,跟活的一样,那味道闻着就……”潘紫说不下去了,使劲吞了口口水,忙不迭地催惟娉起床梳洗。 惟娉任潘紫帮她穿衣梳头。 看着潘紫兴高采烈地忙这忙那的身影,惟娉疑惑起来。看来潘紫对昨夜里的事一无所知,也不可能是她把自己扶到床上来的,难道是那个贼?她记得那个贼似乎还说过什么大恩图报的话,这么一想,惟娉又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个梦,荒涎,古怪,不合情理。 梳洗后,两人来到前厅的餐桌前。厅里早有两个小丫头低头肃立在一旁侍候着。 潘紫像往常一样扶了惟娉坐下,又为惟娉盛了白饭,递上去,然后捧了一碗饭就在惟娉身边一屁股坐下,刚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满桌的饭食,又看了看两个低头,唇角却掩不住笑意的两个丫头,下决心一样,狠狠地把碗往桌上一放,麻利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惟娉身后。 “怎么啦?”惟娉奇道。 “娉娘先吃。我……奴婢不该和娘子同桌用餐,这不合规矩。”潘紫胀红着脸,狠狠地瞪了王府的两个丫头一眼。 惟娉妙目一扫,就看到那两个小丫头虽然没敢抬头,一直低眉垂首,但唇边的嘲笑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潘紫知道她的行为不合规矩了。这样也好。收收性子,知道些规矩,也好在姨母家立足,否则,在那种大家族里,潘紫若野性不驯,是祸非福。便道:“现在是非常时。还是和我一起用餐吧。等过了这阵子,再学规矩不迟。” 潘紫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盯在那些美食上,坚决地摇了摇头。“等娘子用过后我再用。——我倒不怕人家笑我没规矩,我……奴婢不想让别人笑娘子。”说完,又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 惟娉微微笑着,便不再坚持。用餐时特意把潘紫爱吃的鱼肉等物多剩了些。 一时用餐已毕。惟娉正被潘紫侍候着用茶漱口,就见穿着紫衣白罗裙的李氏带着一排粉衣湖绿绸裙的小丫头,捧着各式珐琅填漆盒,从长廊的另一边迤逦而来。 还没看清人,李氏就远远地笑着施礼:“娘子昨夜可睡得好?乏可解了?” 惟娉侧了身受了她的礼,客气道:“多谢王妃娘娘和姐姐们费心。” 声音如此甜糯,让因不想看到一张黑丑的脸而故意垂着眼的李氏禁不住抬眼一瞥,这一看,便如雷轰顶般,呆住了。 但见惟娉漆黑闪亮的长发用一条青玉兰花簪,把头顶上的一绺发挽了个简单的髻;其余的头发像未及笄的女孩子一样随意的披在身后。一张明媚如花的脸,真真是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穿着一色白、底边绣落樱的长袍。长袍很宽大,下面露出小小的淡粉弯头履,只在纤腰上松松束了条丝绳。明明是极普通的袍子,可穿在她身上,却宛如感染了主人的生命一样,一分一分,一寸一寸,鲜活灵动,妩媚动人。 李氏不禁看得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心里暗想,原来昨天的黑丑是装扮,这才是真面目。不知王妃知道有这么个神仙似的美人和王爷同行,会怎么想?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昨天她可是禀告王妃说此女貌丑,如果路上出了什么事,就变成了她有意隐瞒,王妃一定不会放过她……想到这儿,冷汗一下子粘湿了衣衫。但她不愧是跟了王妃多年的管家媳妇,立即有了主意,当下,镇定地道: “禀告小娘子。东方二公子已经知会过奴婢,让奴婢通禀小娘子,东方公子和小娘子将与我们王爷同行。我们王爷也是今天起程回京,一路同行,也互相有个照应。车马已经备好了,停要外宅的院子里,就等娘子呢。” 王爷出行,一定有大队人马随行。东方熠大概也是因此才与王爷同行吧,夹在大队人马当中,东夏太子府管家的手就算再厉害,再长,也伸不到良王的队伍里来,相对于他们自己走,要安全多了。 惟娉忙谢过良王。“只是要麻烦王爷,王妃娘娘和各位姐姐们了。” 李氏微笑着道:“我家王妃怕娘子路上饥渴,特意派奴婢送了些小点吃食,备娘子路上打尖儿用。”边说着,边示意身后的丫头们把装着细点的漆盒送上去。 惟娉再次谢过王妃的体贴,道过李氏的乏,打赏了丫头们,就大方地接了。李氏早就悄悄命人拿来帷帽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恭敬地双手递上,笑道:“关边风大,娘子当心吹皲了脸。戴上这个帷帽,挡挡风。” 中周帝国风气开放,女子出门也早不时行戴帷帽,李氏正担心惟娉不接受,就听惟娉喜道:“好啊,谢谢李姐姐想得周道。” 李氏见惟娉真的欢喜,也不禁为自己想得周到而得意,当下殷勤地亲自给惟娉戴了,还低声吩咐惟娉莫在别人面前摘下,等等。语气神情都有着由衷的担心。惟娉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只当她是为自己着想,感激地谢了。 当下,惟娉被李氏等人簇拥着,顺着花径小路向外宅走。一路上惟娉仔细观察着丫环仆役们的神色,见他们都平静安宁,不知是对昨夜贼人的事全然不知,还是王府的规矩大,知道也不敢露出丝毫讶异。 外宅的大院里早停着不少车马。仆役和卫兵,各行其事,井然有序,因此车马虽多,却不闻喧嚣。 东方熠早已等候在一辆青头篷车前,见惟娉头顶帷帽姗姗而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知道为何放心。 惟娉上车时,东方熠低声问:“娉妹可带着涂脸的那树汁?” “一直随身戴着呢。”惟娉知道他要说什么,就乖巧地道:“必要的时候,小妹会用上的。” 东方熠这才扶了惟娉上车。 第三章 漫漫阳关道1 青篷车在外面看着并不大,想不到里面倒还宽敞。车上铺着骆色织金百荷的厚毯,四壁挂着同色的锦帷,全是百越国有名的特产。车上还摆了一张小桌,桌上小杯儿,小碗儿,小水壶儿,小泥炉儿一应俱全。 潘紫扶惟娉坐下,把装着各色点心吃食的餐盒往旁边一放,就爱不释手地摆弄起那些小杯儿,小碗儿,不解地喃喃:“这小物件是做什么的?难道是让我们过家家玩?” 惟娉被她逗笑了,边摘下帷帽,边笑道:“那是喝茶用的茶具,防备坐车的人路上渴。——不信你看那个小黑漆白花的盒儿里准有茶,水壶里也准有水。” 潘紫疑惑地打开那个梅花形的黑漆白花盒的盖看了看,就惊喜地道:“娉娘,这里真的有茶呢!”再拎水壶,又道:“还有水!”自此就把那些器具摆弄个不停。 惟娉悄悄打开车窗上的车帘一角,向外看。 队伍已经开始起程了。车辆并不多,总共十几辆,每一辆车都有甲胄威严、拿枪配剑、武装到牙齿的骑士护着。骑马的人当中没看到良王,倒是远远地,看到东方熠那青衫披发的身影在众骑士当中格外轻爽飘逸。 惟娉放在车帘,转头见潘紫正把小泥炉上的火点着了,不禁讶道:“不是刚喝过茶?又渴了吗?” 潘紫红了脸,讪笑着嗫嚅:“我……奴婢是想看看这些东西好不好用,免得娘子喝的时候用不上……” 惟娉知道她是好玩心性,非得要试试,就不再多言,任她玩去。 昨夜未曾睡好,车一颠簸,惟娉顿觉困意袭人,就依在车上备有的绣花锦枕上,沉沉睡去。 “娉娘!娉娘!”耳边传来潘紫惊恐的叫声。惟娉睁开眼睛就看到潘紫苍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睛。还在懵懂中,惟娉就被潘紫拉下了车,被拖着踉跄着跑。 惟娉边跑边四处看,发现车队停在森林当中的一条古道当中,天空有箭矢飞过,骑士们左冲右突,呼喝喊叫,更有小军叫车里的人下车去树林里躲避。一时间人声马嘶,纷乱之极。 “怎么了?”惟娉惊道。 “有贼人劫道!”潘紫慌不择道地跑进森林。 惟娉不再问了。但她并不相信潘紫所说的贼人劫道。知道是良王的护卫队还来劫,这贼人何其胆大!要么是不想活了,要么是别有目的。惟娉更想到或许是东夏太子的人……因此跑得比潘紫还快。 跑着跑着,不想一脚踩空,身子就向下滚去,潘紫受到拖累,也跟着滚了下去。惟娉怕极了,一时间以为落入了深崖,必死无疑。正惊惧着,她落地了,深深陷入一片黑暗里。有一会,惟娉才惊讶地发现,除了眼前的黑,她完好无损。她挣扎着往起爬,居然不费力气就撑了起来。眼前一亮,就见各色落叶从眼前挂落,原来她埋在树叶堆里了。再看,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形半淹在树叶堆里,看衣着,肯定是潘紫。惟娉叫了潘紫一声,潘紫没回答,也没动。 惟娉挣扎着爬过去,推推潘紫,不动,查看了全身上下,并没发现有伤到的地方,试试鼻息,呼息还算有力,看来只是昏迷了。不过也不容乐观,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内伤,得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医生看看才对。惟娉放眼打量四周。原来这是个宽丈余的深沟,长年落叶积累,变成了一个厚厚的垫子,人摔下来才没受伤。她们摔下来的坡面很是陡峭,要上去,并不容易,另一边却是缓坡,从那边上去,再绕回车队,应该可以。 现在只有编个拖排,把潘紫拖上就行了。惟娉想到就做,马上动手攀折柔韧的树枝和长藤。刚折了几束,坡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惟娉刚想呼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万一跑来的人是劫匪,那她的呼救就成了为虎引道。忙丢下树枝,转身跑到潘紫身边,用树叶把潘紫全身盖住,才匆忙跑到坡下藏起来。刚藏好,就听头顶传来一声马嘶长鸣,一道黑影从头上闪过,落到深沟另一边去了。一个人却在黑影落地时从黑影上掉下来,顺着斜坡滚到底部,不动了。 第三章 漫漫阳关道2 12救 看身形,是个男人,半掩在落叶中,青衣披发,身材高大。 惟娉一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心脏也要停止跳动了。她清楚地记得义兄东方熠今天就是这装扮!当下,也顾不得远处还有马蹄声在接近,忙提着裙子跑到那人身边蹲下。 男人脸朝下卧在地上,惟娉搬着他的宽肩用力把他翻转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壮硕的胸前青衣上大片的血迹。她心脏猛地纠紧了,向脸看去,却见那人浓眉如剑,锐眼似鹰,线条分明的唇咬得死紧,神情冷硬残酷。不是温润如玉的东方熠,而是穿着打扮和东方熠一样的良王。 良王正拧着眉头,瞪大眼睛凶狠地盯着惟娉。 惟娉吓得本能地退后。 不想良王眼神虽已涣散,行动却还凌厉凶猛。他一把抓住惟娉的手腕,恶狠狠地道:“你是谁?胆敢埋伏在此刺杀本王!” 惟娉的手腕被他握得剧痛,像要被捏碎了一样,挣又挣不脱,急道:“我……我没要刺杀王爷,我只是……只是个山里的弱女子。” 良王又打量了惟娉一眼,似乎觉得凭惟娉纤弱的体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刺杀他,才放了手,稍稍松了口气。不想他身受重伤之余,能保持清醒完全是靠一股意志在顶着,这一放松,立即昏迷过去。 这时山坡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惟娉不用想也知道,追赶良王的肯定是良王口中的刺客。她马上如法炮制,用树叶盖住良王全身,自己跑到陡坡下,钻到了树叶堆里。 只是刚藏好,马蹄声就在沟边上停住了。一个人伸长身子向下看。透过树叶的缝隙,惟娉可以看到那个人身穿王府护卫队的制服,头盔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像黑夜的寒星一样冷。似曾相识的感觉。惟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本能地知道,这个人就是昨天潜入她房间的那个贼,现在看起来他根本就是刺客。惟娉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同时担心如果刺客下来搜索,该如何是好? 刺客这时却发现了对面良王马踏沟壑时留下的痕迹,他立即勒马退后,然后再催马上前,也要跨沟壑而过。这马却不是良王坐骑那样的名驹,跳到一半就怯了脚,从半空中掉了下来。骑士身手敏捷,在马落之时,弹身而起,脚尖猛点鞍坐,纵身飞跃,轻飘飘到落到了对面的地上。 那匹马却砰地一声落到了沟里,激起一大片落叶飞舞,落叶落地后更把良王,惟娉等人盖得严严实实。 刺客只扫了沟底一眼,确定没人在这里,就一手扒下头盔,甲胄,顺手一件件扔到了沟底。除尽甲胄,露出一身绿色箭衣,才转身消失了。 惟娉一动不动地躺着,想着她刚才看到的那张脸。细眉长目,直鼻红唇,女子一般皎好的容颜。她看到了刺客的脸!刺客如果知道,绝对不会放过她! 一想到刺客追上马后发现良王不在,肯定会回来找,惟娉马上爬起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得离开这里!无论用什么办法,离开! 良王身材高大,她肯定拖不动他。当下只有先弄醒潘紫,两个人再想办法。 惟娉连滚带爬地扑到潘紫所在的地方,把潘紫从落叶中扒出来,猛摇潘紫的头,拍她的脸,掐她的人中,折腾了一会,潘紫才醒过来。 “娉娘,别摇了,我头晕……”潘紫一醒就用手挡着惟娉,语气中气十足,一听就没什么大碍。 惟娉大喜。“快起来。——会编藤吗?” “我会编筐……” “那好,快起来编个大筐。”惟娉说着,把搂着潘紫头手一松,潘紫的头就落到了地上。潘紫不满地咕哝:“娘子就不能轻些……” 惟娉不理她的抱怨,看着已经站起来在一边悠闲啃草的马儿,吩咐说:“先去把马牵来,用马拉大筐,我们要运个人出去。”说着自去搬先前折下的枝藤。 说是编筐,不过是用枝藤粗粗结了个担架一样的框子。两个女子费了好大劲才把良王掀到那个框子上,然后,两人把框架一边的长藤系到马鞍上,赶着马爬上了缓坡的一面。 等爬上了坡,两个女子一丝力气都没了。好在框架够大,能让她们坐上去,让马拉着在草地上滑行。潘紫这才有时间问出自己的不解,像良王为什么也会落到沟底呀,是谁伤了他呀,等等。惟娉心里有事,对她的问题一楖不答。 两个人循着记忆的方向催马前行。惟娉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刺客追来,但这担心的情形并没出现。直到远远地看到车队了,惟娉才放下心来。她吩咐潘紫拉停了马,两人离开框架。 惟娉看了看一直昏迷不醒的良王。那张刚毅的脸上剑眉紧皱,像在忍受无尽的苦痛。胸前伤口部位惟娉已经用自己的白袍替他包好了,但血还在流,已经沾染了白衣。看来这衣服是无法再穿了。一个女孩子只穿着中衣出去,无疑是不端庄的。惟娉想了想,计上心来。她不再迟疑,吩咐潘紫抽马一藤条,马儿吃痛,撒欢地跑起来。 护卫队的人正因找不到良王而惊惶失措,忽见一匹马拖着一团藤枝从森林里冲了过来,再看藤枝中间,分明包裹着一个人。立即所有的人都去追狂奔的马儿。 这边,惟娉拉着发呆的潘紫跑出森林,钻进她们先前的车里。潘紫立即找出李氏送的新衣给惟娉穿。 “娘子,我们算不算是救了良王?我们会得到赏赐吗?”潘紫边帮惟娉穿衣,边惊喜交加的问。 惟娉正系腰间的衣带,听了潘紫的话,正色道:“潘紫,我要你忘掉这件事。” 惟娉的神情太严肃。潘紫委屈地红了眼圈。“可是我……奴婢想东方公子又不是娘子的亲哥。娘子无依无靠,如果受到封赏,不就没人敢欺负娘子……”人即失措了沟底一眼,确定人试鼻息,呼息还算有力,看来只是昏迷了, 惟娉怔了半晌,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说:“跟着我,让你担心了,这是身为主子的我的不是。可是潘紫,我们救良王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包括义兄,都不能告诉他,知道吗?只能你知我知,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潘紫一听有杀身之祸,也不细问,立即点头如捣蒜。惟娉又让潘紫拿出可使皮肤变得粗黑的树汁,对着靶镜,细细地抹在脸上。看来昨夜的刺客和今天的劫匪是一伙的,劫匪扰乱视听,制造混乱,刺客穿着护卫军的衣服,定是潜伏在队伍里,趁乱动手,并且成功伤了良王,如若良王重伤不治,自己又看过刺客的脸,良王一方不会放过她,就算不怀疑她也会想从她身上抓到刺客,那时她就危险了。 同样,如果良王获救,她作为救人的人,想要良王死的一方也不会放过她。 她不能置自己与潘紫于危险之中。不能!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第三章 漫漫阳关道4 13王妃有请 受了惊吓,两人又耗了不少体力,早已饥渴不堪,潘紫不用吩咐,就点火煮茶。 因此东方熠匆匆赶回来时,发现惟娉和潘紫好好地坐在车里喝茶,两个姑娘看起来受了点惊吓,但都还平静。他不由得放心一叹,道:“茶给我一杯。”接过潘紫递来的茶一口而尽,才问:“你们去了哪里?我摆脱了劫匪去找你们,却没找到,没想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惟娉把早想好的话答对:“就在森林里,也不知道劫匪有没有打退,不敢出来,听到没了声息,才敢出来。” 东方熠点头,把茶杯递还给潘紫,想了想,又吩咐:“良王被劫匪所伤,今天大概不会走了,会驻扎在这里几天。你们要小心。”然后才离开,去看着小军们扎帐篷。 东方熠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什么劫匪,而是训练有术的死士,意在刺杀良王。良王也知道。他今天与自己穿戴得一模一样,一来是让自己当了替身。二来也是试探这刺客是否和自己有关。刺客们一上来就围攻自己,显然已解了良王的疑。但身在这个队伍里,已经不安全。 傍晚,传来良王重伤不治,已经亡故的消息。全军皆换了丧服,举哀。有快马传递消息给良王妃。良王妃连夜起程,于第二天寅时赶到。一到,良王妃就披麻带孝地坐在大帐里下令:“良王此次进京,本是受圣上诏,为子为臣,都不能违背圣意,虽死也要完成圣命。”吩咐立即装殓良王的遗体,三日后启程,由她带遗体进京。 三日后,队伍又重新启程。原来的人马,加上良王妃带来的人马,全白衣素挂,车马当中夹着良王巨大的灵柩,浩浩荡荡,白色的长龙一样向前进发。 惟娉和潘紫也换上了丧服,坐在挂了白纱的青篷车里。 潘紫一边扇着小火炉上的火,一边担心地低声说:“饭食也送得不应时了。果然是良王没了,军心大乱吗?” “大哥不是刚送来点心?有得吃还那么多话。”惟娉轻责道。她倒不是怪潘紫抱怨,只怕她话多,露了口风,被良王等人知道。 惟娉可不相信良王亡故了。军中虽服丧,却只有愤怒而无悲凄,军纪看着散,却是外松内紧,如若良王真死了,该不会如此。而且,传言良王亡故的时候,却有一只小队,挨车地查看女子们,也查了她们的车,见惟娉黑丑的脸,才放心地去查看别处。惟娉猜测,可能是良王醒了,在找救他的人。 对外称亡,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策略。 东方熠显然也知道这个策略,本来想和良王告别,这一下反倒不能走了——万一这局被外人看破,又派刺客来,急着离开的人将有口难辩。 白色的队伍一路西行,走了三月有余,渐渐接近中周帝国的国都邺城。期间,路遇一次小意外,拉运良王灵柩的马匹疯了,掀翻了灵柩,良王的遗体和陪葬品洒到了光天化日下。看着穿戴着礼服的良王躺在一堆珠宝玉器当中,连惟娉都觉得她先前的推测是错的,良王,是真的薨了。她想从东方熠的反应中看出点端倪,然而东方熠每天只是来探望她,送些吃食用品,再不就跟在车前,寸步不离,从没提起良王的事。 这一日午时,到了邺城郊区,早有小力士带着圣旨等在那里。圣上下令,命良王部城外五百里驻扎。大军随即扎下营塞。 东方熠跟惟娉说:“我们该与良王告辞了。” “是,大哥。小妹已经准备好了。”惟娉注意到东方熠提到良王,立即知道良王没死。 东方熠见惟娉穿着素色披风,头戴帷帽,一双纤纤小手拢着帽沿边的薄纱,露出少女温雅柔甜的笑脸。脸上手上虽然还涂着黑色的草汁,看久了,却也觉得美。再看潘紫,早把一个大包背在身上,一手拎食盒,一手挽着另一个大包,满脸急切,跃跃欲行的样子,还真是收拾好了呢。东方熠又一次觉得舒心,这女孩子机灵聪明,事事准备在先,让他省了不少心。他看着惟娉早已长齐整的眉毛笑道:“眉毛长出来了,这下你姨妈见了你,该不会错认成大猴子了。” 惟娉不依道:“大哥!” 潘紫挪了挪背上的衣服包,急切道:“公子,我们今天就能到姨太太的家吗?” 东方熠迟疑了一下,看着惟娉道:“娉娘怎样打算呢?” 惟娉笑得有些不安,随即道:“娉儿听大哥安排。” 东方熠说了声好,又吩咐了几句,让惟娉主仆稍等,他去跟良王告辞,就迈开大步走了。 走了没多久,一个小校领着个穿着气派的管家媳妇并两个小丫头走了过来。那管家媳妇容长脸,小山眉,绸衣镙髻,正是惟娉见过的李氏,萧王妃的近侍。 李氏一见惟娉,立即满脸堆上笑来,施礼道:“娘子可好?我们王妃一直惦记着娘子,只因这一向忙,倒冷落了娘子,真是失礼了。王妃叫奴婢来给娘子行个礼儿,赔个不是吧。”说着,当真再施礼下去。 惟娉哪敢受她的礼,她现在可是代表王妃,惟娉如坦然受之,那可真是轻狂不懂事了,忙侧身避过,搀扶李氏起身,嘴里还急道:“李嫂嫂快请起,这可折杀小女子啦。” 李氏就势起身,含笑道:“王妃请娘子移步,王妃想一瞻娘子的风彩。” 惟娉暗暗一怔。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算是看在东方熠的面上,不过是善待一些罢了,王妃这等尊贵的身份为什么会见她?惟娉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良王知道是她救了他…… 当下的形势不容她迟疑,忙客气道:“不敢。只是王妃要见,小女子不敢推迟。”言毕留下潘紫在原地等候,请李氏带路,一起向王妃的大帐走去。 惟娉一路忐忑,想自己的真面目,外人当中只有良王和这个李氏和一些低等的小丫头们见过。良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小丫头们阶位太低,跟上面说不上话,只有这个李氏,会揭穿自己,当下,试探道:“贫女没见识,初见贵人,心里实在忐忑,请姐姐指教一,二。” 李氏眼睛飞快地睃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们。小丫头们都低着头走路,只用黑鸦鸦的头发对前面的人,可她们像头顶上生着无形的眼睛,李氏这一睃,立即让她们慢下了脚步,远远地跟着。 李氏这才笑道:“我们王妃最是和蔼可亲,一向怜少惜贫。何况像娘子这般人物,王妃见了,只怕更爱。——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不过份,王妃能办到的,一准能满足娘子。”说着,笑吟吟地打量惟娉,一双眼睛却冷了下来,又道:“娘子这妆好。” 惟娉立即听出了这其中的隐意。王妃已经知道是她救了良王,但不想让良王知道。此去,只怕是警告她,让她安份些。一股屈辱感直窜到胸口,惟娉几乎想转身就走。然而另一个念头及时冒了出来:她和王妃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这下她还不用担心有人认出她是良王救命恩人了呢。这么这一转念,就安安心心地跟了李氏到王妃的大帐。 第三章 漫漫阳关道5 惟娉跟在李氏身后走进王妃的大帐,一路上守礼节地垂首,目光落在脚尖前一尺的地面上。王妃的大帐装饰得应该很华贵,因为映入眼帘的,满眼都是蜀锦地毯上华丽的花纹。也没听到有人声,但惟娉直觉得大帐里人并不多。 李氏停住了脚步。惟娉一直注意着她的举止,见她停了,也跟着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李氏身后。 就见李氏施礼禀道:“禀王妃娘娘,燕娘子来拜见王妃娘娘了。”说完挪过一边,露出身后的惟娉来。 惟娉忙跪下磕头,嘴里说:“民女拜见王妃娘娘,娘娘金安。” 惟娉没抬头,但觉得一道冷森森的目光刀锋一样落到自己的身上。她知道这是王妃娘娘在盯着她看,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半晌惟娉才听头上传来一个柔美而威严的声音满含笑意地道:“快扶起来,人家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可别吓坏了。” 李氏笑道:“王妃娘娘最是体贴人。”边说,边扶了惟娉起来。 “抬起头,我瞧瞧,是怎么个标志的小娘子。”王妃又笑道。 惟娉依言抬头,一眼就看到一个美人被二、三十个丫头仆妇围着,坐在大帐正中的雕花大椅上。那美人华服满身,满头金珠玉宝。面如满月,比月皎;眼如辰星,比星寒;眉似远山,山含情,唇似朱丹,丹衔冷。身段婀娜,体态风流。 惟娉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想王妃这般妆扮,想是不打算假装王爷驾薨。已经临到皇城下,那些要良王死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了吧。 良王妃萧怡如也在打量惟娉。见惟娉虽身着宽大的袍子,那身姿却在袍子里若隐若现地诱惑着。脸上手上,凡是露出的地方,肌肤都又黑又粗,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五官精美。如此扮丑已经是个美人,若露出真面目,该是怎样媚魅的容颜!萧怡如即好奇又惊怒,面上保持着微笑,那双眼尾上翘的眼睛冷冷地瞟了李氏一眼。 李氏眼观鼻,鼻观口,噤若寒蝉。 那天萧怡如一进良王的大帐,良王没问她计划实施得如何,而是拿了一件沾血的女子长袍问她:“可见过这件衣服?” 萧怡如当时就微微一怔,饶是她平时机敏多谋,突如其来的一问,也问住了她。细打量那件衣服,见式样和花色,都是极普通的,但也不是下人们的衣饰,便道:“妾还真没见过。” 良王又不说话,目光定在白衣上,棱角分明的唇上挑着抹微微浅笑,似有所思。 萧怡如忽觉心口一阵刺痛。良王披着头发,坦着肌肉结实的上身,宽阔的肩上,从左肩到右胁下缠着绷带,神情也苍白,倒比平日多了几分不羁的俊美。可那温柔之极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见惯了他严肃威风,不苟言笑的神情,这样温柔浅笑的神情她不记得他有过。而这神情,却是因为看着一件脏衣服!萧怡如知道那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穿着衣服的人才有的温柔。肯定是哪个浪蹄子趁王爷受伤,近了王爷的身。萧怡如嫉妒得心如火煎,面上却笑得大度而甜美,温柔道:“是哪个妹妹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照顾的王爷?王爷告诉妾,妾也论功行赏去。” 良王这才抬眼看着萧怡如说:“穿这衣服的女子救了我。帮我找到她。”良王身体虚弱,语气也轻,但萧怡如十二岁嫁他,现今已有十年,他什么性子岂有不知的?他不说则已,言出必行,是绝不能违背的。当下笑着应是,又问了良王伤势如何。 原来刺客杂在护卫队里,暴起发难,良王根本来不及抵挡,发现时,刀已近身。好在他十六岁带兵,十八岁就是兵马大元帅,与敌撕杀的经验丰富,危急时刻侧了侧身,避过内脏和重要的血脉,后又有那女子给包扎止血,这才保住了一条命。迷迷糊糊中只觉得那女子容颜甚美。醒来后却不见佳人芳踪。好在还有一件衣服做证,否则他真要以为那貌美的女子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萧王妃知道了始末,才温柔娇笑着告退。良王想了想,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衣袍递给萧怡如。萧王妃接了衣服,含笑出去,一回到自己的大帐,就冷了脸,狠狠地把衣袍丢在迎上来的李氏身上,厌恶地道:“查查哪个烂蹄子今天穿了这件儿皮。” 李氏低头扫了眼衣服。这衣服本是平常之极的,王爷的妾也不会穿这档次的衣装,但李氏立即就认出了这件衣服。她忘不了那时这件衣服穿在府上娇客身上时那惊艳的感觉。一时间如雷轰顶,直觉她担心的事发生了。心里惊惧,表面上强自镇定道:“奴婢下去问问……倒像是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娘娘在哪里得来?” 萧王妃便三言两语说了良王遇救的事。“不知是哪个贱蹄子使的奸计!哪里那么巧?不过是瞧准了时机,得了这么个巧踪。——没准还是和刺客串通好了呢。也就我们那个糊涂的王爷,把个狐狸精当仙女!” 这下李氏更不敢提起惟娉的事,忙说要去查问,匆匆退下了。 然而查来查去,却查无此人。良王又秘密派人到山里去找,不想山中根本无人烟,更别提有女子啦。 此事奇特,良王身边的人开始传言,说是山神显灵救了良王。更有那想讨好的,还说昏迷的良王乘五彩仙车出现的时候,看见白衣仙子升天。 一时间神仙救人之说在良王身边的近随之间盛传。 王妃又乖巧进言,说王爷大福,上天才派了神仙相救,良王也半信半疑,三天过去了,实在找不到人,良王才无奈起程。 萧怡如却如坐针毡,时刻担心这女子会随时冒出来。有一天,萧王妃把这担忧跟李氏说的时候,李氏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道,磕头如捣蒜,嘴里喊着:“王妃饶命!奴婢有事禀告主子!” “何事?”萧怡如疑惑道。李氏是她的心腹,一向视做左膀右臂,办差也深得她心意,何来饶命之说? 李氏惶恐地又磕了几个头,才说:“奴婢前日打听得王爷遇刺那日,鼎国公二公子带来的娇客身上正穿着这样一件衣服。那天后,那娇客再也没穿过同样的衣裳。” 萧王妃的笑冷了下来,淡淡道:“噢?王爷说救了他的狐媚子可是美若天仙。你不是说那女子貌丑?” 李氏没敢说她看过惟娉的真面目,而是说:“奴婢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没敢跟王妃禀告。昨儿个,奴婢打听得说民间有种易容术,可以丑变美,美变丑,奴婢想定是那个娇客扮丑了,咱们才认不出来。” 萧王想了半晌,却是想不通。“她为何要乔装?既然想方设法接近王爷……” 李氏觉得时机已到,就说:“怕是这女子也不想被人知道是她救了王爷……”李氏观察惟娉很久了,见惟娉足不下车,不出帐,不得已出来的时候,也是帷帽遮面,帷帽里的脸面也是涂得黑丑,倒像是生怕别人知道她救了王爷一般,一味地做小伏低。李氏看了暗暗点头,这才敢禀了王妃。 萧王妃默思了一回,冷笑道:“她若是挟恩图报,倒不算个人物了。就这样才厉害呢。你想,谁不想攀个高枝?她就这么走到王爷面前,没地位没背景的一个孤女,王爷图个一时新鲜,或许宠幸有加,时间长了一样搁在脖子后头。像她这样隐着,瞒着,躲着不出来,让王爷心心念念的心头火起,她再出现,那王爷还不如获至宝?男人啊,都是这样贱性。越得不到的越宝贝。这小蹄子才厉害着呢。” 一想到那女子能忍,能等,心机如此深,再顶个施恩不图报的美名,还是个绝色,一到王爷身边非专宠一身不可。真到那时节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还是早绝后患的好,于是吩咐李氏:“你以后旁的事先别管,照看着点咱们这位狐狸精。这路途遥远险峻的,出个什么意外,丢了小命,或是毁了那如花似玉的容颜,也是平常的事。” 李氏明白了萧王妃的意思,心里也有些替那美人惋惜,不过主子的命令也不能不听。自此就寻找机会行事。无奈东方熠总是不离惟娉左右,实在是无从下手。 萧王妃催得急了,李氏就想出一个计策。那一日,李氏屏退了众人,悄悄地道:“王妃娘娘,奴婢近不得那丫头的身,东方公子看得紧。——娘娘可想过为何东方公子那么小心?——奴婢猜,他们准有私情。娘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萧王妃一愣,恍然道:“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 李氏陪笑道:“娘娘是什么身份!自小知书达礼的,哪里知道那些小门儿小户儿里女孩子们的腌臜事!想那丫头和东方公子一路行来,孤男寡女的,东方公子一个英俊后生,那丫头又生得妖精样,哪能干净了!那女子是个淫奔的破瓜,哪里还敢出现在王爷面前?就算敢,东方公子也不许呀。” 萧王妃听了,禁不住格格笑出声,自此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如此到了京城,东方熠来辞行,她忽然想到曾经让她忧心的狐狸精就要跑出她的掌控,不禁又有点担心,看来有必要见她一见了。 看那狐狸精到底是什么打算。若是不知趣,早除后患才好,否则留着这个不安份的,早晚有一天事情会暴露。 第三章 漫漫阳关道6 亲们,姐在这里抱歉了,昨天有事没来得及更新,今天多更些以做补偿。 ——*——*——*——*——*——*——*——*——*—— 惟娉虽不知道萧王妃的心思,也知道被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妇招见,不见得是幸事,见王妃打量,就低眉顺眼,更是恭敬小心。 “燕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了。路途劳累,我们又照顾不周,可别怨我——事儿实在多,忘了会见娘子,实实对不住。”萧王妃心机复杂,面上却和蔼可亲,温声道歉。 惟娉忙换上不安的神情,低声答道:“民女不辛苦,劳王妃记挂,实在惶恐。” 萧怡如淡淡笑着,眼神越发冷冽。“说来惭愧呀,路上还遇到了劫匪,匪徒狰狞,可曾吓着了娘子?” 惟娉暗暗警觉,知道该来的事终于来了,不过她们没有证据,她坚决不承认,或许还有逃出是非的机会,于是小心谨慎地道:“民女未曾见过匪徒。事前民女睡着了,劫匪来时,被丫环拉进树林,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害怕,后来才怕的。” “噢?一直呆在森林里?”萧王妃笑容满面,可惟娉觉得那笑有着说不出的冷。 “是。民女胆小,和丫头一直藏在树林里,直到匪徒离开。”惟娉垂眼看着脚尖,心里暗忖这王妃到底是什么目的。若是想报答她,应该不是这态度,这样子倒是想探听什么虚实。惟娉更加小心。 “在森林里,可曾见过什么奇异的事?有仙女救了我们受伤的良王,娘子可见过那仙女?” 惟娉坚决地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相信仙女会救王爷?”萧王妃忽然变了脸,咬牙切齿地道。 惟娉忙跪倒,伏首说:“王爷本是天朝贵胄,吉人自有天相,有神仙不忍其受难,下凡来相救可是有的。但民女当时惶恐之极,只顾逃命,就算有仙女降临或飞升,民女也无睱顾及,所以也未曾见着。既然娘娘责怪,下次仙女下凡,民女一定不顾性命也要看得清楚。” 这丫头还算知趣。萧王妃暗忖,看起来真和东方公子有私情,救王爷也不过是偶然,如若警告得重了,东方熠怕是要寒心。他可是王爷着意拉拢的人。可这么放过惟娉又觉得太轻,故意让惟娉跪了半晌,才抚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淡淡道:“这些话,你可敢当着王爷的面说?” “就算当着圣上的面,民女也是这些话。”惟娉说得斩钉截铁。 “真的?” “民女愿以父母之名发誓。”惟娉抬头看着萧王妃的眼睛说。 萧王妃这才从祖母绿上移开眼光看向跪伏在地的惟娉,立即脸现惊讶地道:“哟,娘子什么时候跪下了?地下凉,快起来!——你们还不快扶人!”又骂:“一班没眼色的奴才,看娘子跪了,怎么不扶着!” 众仆妇忙笑道:“哎哟,奴婢们不是被王妃说的仙女迷住了嘛,也就忘了娘子啦。想必娘子也是被娘娘的话感动,这才跪了的。” 惟娉知道她们这一番做作,不过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心里暗气,随即想到,王妃是不想她救人的事被别人知道,目的跟自己一样,何乐而不为?当下,平静了心境,谢过萧王妃,站了起来。直觉得膝盖酸疼,双腿抖个不停。真个儿跪得太久了。 王妃又道:“现在世人都知道是山神化身成女子救了王爷。就怕有那别有用心的浪蹄子冒了名来领功。真有那冒名的人,赏她点财物倒没什么,就怕给她引来杀身之祸——想那神仙,也是能乱冒充的吗,娘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妃娘娘所言极是。”惟娉知道王妃放过她了,不由得放下心来。“神仙既然救了王爷,那是王爷的福气,是王爷当得了,跟旁人无关。” 萧王妃听了果然欢喜。“可不是嘛,难得娘子明白。” 李氏在旁低声道:“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娘娘在财物上,一向宽宏大度。” 惟娉迅速盘算了一番。现在看来这个萧氏已经打消了对她的疑虑与忌惮——她救人时虽想到会有麻烦,可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猜嫉。现在看起来,如果拒绝王妃的赏,怕是要重新引起她的猜疑——王妃会以为她贪图更大更多的利益。而引起一个权势贵妇的妒恨绝不是好事,她们伤害她时绝不会比伤害一只蚂蚁有更多的迟疑和内疚。于是,惟娉装做细细思虑后,才开口道:“民女早知王妃娘娘惜贫怜弱。正想向娘娘求助,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王妃灿然一笑,道:“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王爷虽清廉,些许财物倒是拿得出的。” 惟娉再次行礼,说:“民女谢过娘娘。民女自幼家贫,此去投亲姨家,只孤身带着个丫头,并无半点财物。到得姨家,姨母姨父定当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就怕那些势利奴仆因民女贫寒而轻视民女,一想到未来会受辱,民女就心忧如煎,如若王妃能给民女一些财物上的资助,民女定当感念王妃娘娘的大德。” 萧氏笑得越发欢畅,爽快道:“这好办。洪时家的,你拿黄金百两,白银百两,绫罗布匹等各十匹,再拿一套头面首饰,用一辆车装了,一并赏与燕娘。” 李氏应了。王妃又笑向惟娉道:“燕娘自便吧,我事忙,就不陪燕娘了。”说着就端了茶。 惟娉行礼告退,和李氏一起走出王妃的大帐。 李氏见没人跟着,便边走边低声道:“娘子年纪小,莫怪我多言……娘子千万要记得今日的话和今日的誓言。” 惟娉内心鄙薄这主仆的小人之心,面上还是恭敬地答应了。回到潘紫等待着的地方,潘紫正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见惟娉的身影,才拍着鼓鼓的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 惟娉与李氏告了别,看着李氏走远,潘紫才低声说:“那王妃叫惟娘去做什么?” 惟娉淡淡一笑,道:“赏东西。” 潘紫不疑有它,立即眼睛发亮地笑道:“这王妃还真大方……尽赏了什么?” 惟娉很高兴潘紫没想到救说良王的事,看来她真听了自己的话,彻底忘了,这样才好。不由笑道:“送些烧鸡烤鹅给你这馋丫头,堵你的嘴。” 潘紫听了,禁不住伸出舌尖舔舔唇,喃喃自语道:“娘子不说还真没觉得,这都到饭时,可不是饿了嘛!” 就听一人朗朗笑道:“饿了,我们就进城去吃,邺城里有名菜八仙过海,包你吃得忘了姓什么。” 一听这声音,惟娉就知道是东方熠回来了。下意识地伸手拢拢头发,手指碰到了帷帽上的披纱,才想起,她戴着这帷帽,别人可看不着她的头发是不是顺滑,不由得烧热了脸,低头不语。 潘紫却已经欢呼着大声谢公子了。 东方熠骑着自己的坐骑白色的烟云骢,手里还拉着另两匹名驹,正是惟娉和潘紫坐的。想是良王队中食料精美,三匹马都吃得骠肥体壮,养得精神十足。潘紫本是农家出身,最是爱马。见了三匹骏马,立即丢下大包小包,跑过去抱住了马脖子,乖乖、宝贝地乱叫乱嚷。 东方熠翻身下马,高高地站在惟娉面前,微笑道:“可是等急了?去处理些事情,耽误了。” 惟娉本来没什么,可听他一问,忽然有点委屈,想到刚才萧王妃的为难,更是要落下泪来,不由得涩了声音,低声道:“……只是见大哥久也不来,有些担心。” “我想娉妹的姨家是景候府庄家。妹妹这样去怕是不方便,就替妹妹置办了些东西,也方便妹妹使用。”东方熠说着,指了指站在远处的两个小厮打扮的小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和他们手提的物件。 惟娉知道这是买给自己的,不由得又急又忧,腼然道:“让大哥操心已是不对,还要大哥破费……” 话未完,东方熠温声打断她道:“钱是你哥哥给的,事也是他交待的,我不过是跑了跑腿。” 再推辞就小器了,惟娉纵有满腹的话也不好再说,只好谢了东方熠。这时良王妃赏的东西也送到了,随车和东西而来的还有个伶俐的十六、七岁的丫头。那丫头低着头走到惟娉面前恭敬行礼,温声道:“奴婢名叫桃红,原是王妃身边的三等丫头。王妃把奴婢赏给了娘子。自此奴婢就是娘子的人啦。”说着,跪地给惟娉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恭敬地立在一边。 惟娉细打量这丫头。见她窄条脸,细眉细目,小嘴巴,一头乌丫丫的黑发梳着双抓髻,髻上环插着两圈碎白的珍珠花,穿着粉红的襦衫和白细布长裙。穿着和长相都很普通,看着也就是个无关紧要三等丫头。可惟娉知道这是王妃不放心,派来监视自己在的,哪有送了人却不送卖身契的?手握着卖身契,不怕棋子不听话。惟娉心里暗叹,面上却笑得温和,柔声道:“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桃红躬身行了礼,立即小跑着去把东方熠新买来的人带了来。两个小子一个眉目清秀,细高条,一个浓眉大眼,壮壮实实的,一见了惟娉都行了礼,口称娘子;小丫头还太小,不知道叫人,只缩在人后面,大眼睛里含着两汪泪,憋着粉红的小嘴,想哭又不敢哭,怯怯地看着惟娉。 惟娉看着女孩,心里又怜又爱,让潘紫轻轻拉她到面前,柔声问她多大了,叫什么,住哪里。小丫头怯怯地抬头看了惟娉一眼,却不敢回答。 东方熠温和而威严地说:“娘子问话要答。” 女孩这才低声一一答了:今年九岁了,没有名字,也不记得家里在哪,有什么人。声音清甜动听,话也说得伶俐,看得出是个聪明的。 东方熠在旁解释说人牙子本要把这女孩卖到青楼,他看着可怜,才多加些银子买下了她。惟娉见女孩粉嫩可爱,卖到青楼长大了定是老鸨的摇钱树。现在买下她,倒是避免了那悲惨的命运。 她心里怜惜,语气就更温和。“那你以后就叫杏粉吧,跟着潘紫姐姐,缺什么,要什么就跟她说。” 女孩在潘紫的示意下,给惟娉磕头谢了赐名之恩。自此女孩就叫杏粉。 那两个小子,壮实的十五岁,赐了名叫松实,高挑的十六岁,叫了柳逸。惟娉有意试桃红,就让桃红安排行李。 桃红立即叫松实和柳逸把车上的东西搬到马背上,空出车来,又擦拭了车内的靠座,整理了锦褥等物,请惟娉上坐,请潘紫陪坐在车侧,她自己恭敬地立在车下,意思是跟车步行。东方熠见桃红进退有度,指挥得当,不禁暗暗点头。对于王妃送这些东西过来,东方熠心内不解,却极有风度地没有问。 一时收拾停当,一行人向城中行进。这样,惟娉进京时就带了两名男仆,三名女仆,良马二匹,华车一辆;马上驼着各色布匹绸缎,车内还有黄金百两,白银百两;加起来够中等人家嫁女的嫁妆了。 第四章 昔日贫家女,今日入候门1 第四章昔日贫家女,今日入候门 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进入邺城。 惟娉坐在车里,微挑着车帘慢闪美目向外看。 京中自不比别处。道路尤其宽阔,车马在路上咕噜噜驶过,留一股股香风落在尘埃里,香了满路,大概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出游;更有那衣着鲜艳的青葱少艾在衣着华丽的少年陪伴下,骑着马儿在大街上成群结队地走着,一路上说说笑笑,并不拘束。 惟娉早听哥哥说过中周帝国民风开放,不似东夏。 在东夏男女大防严格,女子要被藏在深闺中,不许见人。哪有这般自由自在? 惟娉看着一队刚从车旁走过的俊男美女,心中雀跃,禁不住拉下了头上的帷帽,又一手掀起窗帘,趴在窗口伸出头大胆地向外看。 视野打开,这才见道路两边的茶楼酒肆,饭馆商家,门面都装潢得富丽堂皇,出入其间的人衣着华丽,气度非凡。 惟娉不由得心里暗叹,这就是中周帝国的首都,果然繁华热闹。 骑在马上跟车走的东方熠见惟娉欢喜雀跃的样子,完全一幅小女儿情态,不由失笑道:“顶着一个小黑脸儿乱看什么?当心被登徒子当黑牡丹,闪了人的眼睛。” 惟娉知他是赞自己即使涂黑了脸也美,面颊发热,顺嘴回道:“有大哥这个护花使者在呢,他们哪敢?”说完了才发现,这话似乎大有深意,顿时大羞,忙躲回车里,但觉得一股火苗从脸上开始火烧火燎地烧遍了全身,这下更不敢抬头。 东方熠不禁一呆。惟娉惊人的美他已见识过,当时只是被震惊,此时惟娉虽涂黑了小脸,看不出脸色,但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尤为动人,东方熠心里一荡,不觉看得痴了。 潘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扑哧一笑。 惟娉更是大羞。 东方熠责怪地看了一眼潘紫。 潘紫微微吐了吐舌头,笑道:“大公子,姨夫人家可在城里?我们今天就去吗?” 东方熠笑看惟娉道:“我们旅途劳顿,天色又晚了,找客栈歇息一夜,明天再去拜会庄候府上可好?” 东方熠没说的是,惟娉此去投靠姨母家,全完是冒蒙前去,也不知道庄府是否会欢迎她?趁歇息的这段时间,他投名贴去探试一下才好,如果庄府有一丝不欢迎的态度,他也要另想办法安排,总之不能让惟娉委屈了。 惟娉欢欣的笑容稍稍收敛,深思了片刻,又笑道:“娉儿听大哥的安排。等会我写封信,大哥去庄府投拜贴时,顺便带去可好?” 东方熠立即知道惟娉已经明白了他的安排,不禁会心一笑,年轻英俊的脸因这笑越显得俊美洒脱,风度卓然。 一行人在夕阳里渐渐步入内城。 夕阳的余光把内城的一切都涂上一层淡金色,大街上楼宇连片起,其中有几栋楼宇比其它的都高些,远远地看着,十分的富丽华美。 潘紫惊呼一声:“天啊,这可是天宫?” 惟娉也见了,而且看这车的走势,似乎要往那里去。惟娉便问:“大哥,我们可是要住那里?” 东方熠笑道:“是啊,今日咱们就住在天宫里,让你当一回仙女。” 潘紫就低声咕哝:“当仙女当然好……可不知要花费多少钱……”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这样豪华的地方还真没住过。 马车很快停在那仙宇般的房子门前。 惟娉见乌漆大门上的门楣上挂着一个大匾额,上面用白色的漆漆着“白玉京”三个大字。 乌漆大门大开,露着里面雕花刻鸟的影墙,墙头上探出一片红艳艳的杏花; 前站着几个英俊青年。这些青年高冠博带,整洁漂亮。见了马车停在门口,便有个青年就快步迎上来,老远地就拱手行礼,满面含笑地打招呼:“东方公子,好久不见!您今天要住哪间?可和先生事先定下了?” 惟娉本以为他们是富贵人家的翩翩佳公子,听这口气却像店里服务的,不禁微怔。 东方熠并未下马,只在马上拱手回了一礼,说:“还按老规矩。另收拾一间屋子与女眷住。” 青年立即退后,吩咐另一个青年:“吩咐下去,把二公子长年订着菊香阁西室打扫出来,候二公子和娇客入住。” 那青年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影墙后面了。 东方熠等人驱车进门,边走,东方熠边解释:“白玉京是城里有名的富贵乡,专门侍候公候世家和王族。里面的华贵是京城第一家。就连侍者都是没落的官宦人家子弟。” 惟娉一听,暗暗吃惊。怪不得这些青年看着不像下阶的侍者,原来也是读书人身的子弟。想那没落的官宦人家,虽然穷,骨气却是有的,能让这些人家的子弟出来做贱民才干的行当,这家酒楼端得不凡。 车马走过影壁,眼前忽然霍然开朗。但见无边无际的一片桃李杏梨的花海,在那繁花疏影里,透着远近各处的院落片垣,和红墙碧瓦的一角……人行在其间,倒像在一副仙宫图画里游。 车在一个院门前停下来,惟娉见小院门上小匾额上题着“菊阁”两个字,知道这是到了她们要住的地方了。 就见几个打扮得体的女仆站在院门边迎接:“娘子,婢子们是这院里服侍的,娘子有事,但请吩咐。娘子旅途辛苦,定是劳累了,请娘子下车歇着吧。” 惟娉搭着潘紫的手下了车。 那些仆妇们见惟娉穿着细布衣裙,扶着她的丫头居然穿着短褐,明明是贫家之女,却出现在白玉京……心里疑惑,却并不轻视,个个神情温婉恭敬,举止有礼。 惟娉细细看着,便知这些仆女都是懂得礼数的。不像驿馆打杂的,倒像富贵人家训练有训的下人。 一切做派,倒像是世族大家的规矩。 惟娉心里一动,想这怕是这家店的特色,为的就是让住客们产生那宾至如归的感觉。 惟娉扶着潘紫的手,跟在东方熠身后,由店里仆妇簇拥着步入菊阁。 刚进门,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屋里出来,快步迎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声道:“东方兄好兴致啊,寄情山水,忘却人间数月,倒让你家老夫人好找!” 东方熠也快步迎上去,笑道:“我老母亲可是又烦扰颉兄?实在有愧啊。愚弟在这里替老母亲赔礼了。”说着施礼下去。 那男子一把扯起东方熠,笑道:“装样!你对我哪有什么愧?” 东方熠果然借此就不在赔礼,又引了惟娉介绍道:“颉兄,这是我义妹。娉妹,这位是白玉京的主人老颉。” 颉先生像对男子那般潇洒地拱手:“娘子一路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请娘子入内歇息。” 虽是个商人,可东方熠和他称兄道弟……惟娉不敢怠慢,忙施礼:“多谢劳先生了。” 一边略略打量眼前的男子。见颉先生白玉般的皮肤,浓眉碧目,一看就是胡人,一头黄发没用簪子绾,任其披在肩上,身上穿着赤色的道袍,腰间也不用带束,宽衣大袖地散着。一个大男人,穿这么鲜艳的衣裳,不但不见俗艳,反穿出别样洒脱的韵味来,不由得暗暗惊疑。 颉先生与惟娉见过礼,就又转头向东方熠道:“可是要回府上?事先透露你个消息。你家老夫人早为你相看了清平王的郡君,只等你回来定下这门亲事。” 东方熠脸现苦笑,叹道:“我那老母亲一心想让我不是尚公主,便是尚郡主,却不管我自己是不是愿意。” 颉先生促狭笑道:“前几日坝上踏青,还见过这位郡君,当真是个爽朗的美人啊。” 惟娉听着,觉得这颉先生用爽朗来形容美人,还真独倒,本想笑,谁知心头一股酸涩,竟是笑不出来。 清平王府的郡君啊,地位如此之高的一个美人,正是东方熠的良配吧? 而自己对于东方熠来说,只是出于义气护送的女子,一旦使命完成,两人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期了。 忽然生出不舍来,觉得明日慢些来临才好。 在惟娉的想像里,即是京城第一繁华之地,室内的装饰不知会怎样奢华呢。进了屋才知道,屋内床椅小案,轴画屏风,都是竹制成,让人觉得清新雅致。案上摆着淡绿的花瓶,用清水养着几株杏花。配着那竹框水墨山水的插屏,煞是好看。 惟娉由潘紫侍候着洗沐。脱衣时,看着葛布的衣裙,想到人靠衣妆,佛靠金妆这句话,便想着明日就要去候府拜访,穿着朴素,只怕是被人看轻了……不知晚上京中的成衣店可做生意?应该让潘紫拿些银子买些成衣来…… 正想着,桃红在帘外道:“娘子,二公子送了衣服来。说教娘子穿了好去用晚膳。” 惟娉一听,便用绵布裹了身子,从浴桶里出来,吩咐桃红道:“在哪里?拿来我看。” 桃红却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惟娉。 原来惟娉洗去了黑色的草汁子,露出粉嫩的肌肤来。星眸红唇在那雪肤上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潘紫就冷笑一声:“呆什么?娘子就是这般好看的!还不快拿了衣服来?” 桃红这才惊醒,忙去拿衣裳,心里还想着惟娉那起伏有致的身子……原来这位娘子是这般美的!莫不是就是传说中救了王爷的仙女……这个念头一出现,想到萧王妃把她送来的目的,便狠狠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忘记,也要使这位娘子忘记救过王爷的事。 桃红拿了衣裙过来。惟娉见有襦衫,有罗裙,还有大袖披袍和披帛,料子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有五六套之多,还有些钗环臂镯等首饰。 潘紫喜得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笑道:“这么多!我们那财主给女儿办嫁妆也没这么多衣裳,料子也没这般好。” 惟娉挑了件黛色、领边和袖口绣茶色柿蒂纹短襦和玉色的挑线裙子,吩咐潘紫和佻红道:“你们也挑一套,其余的就收起来吧。” 惟娉慢慢地穿着衣服,边想定是东方熠怕她和丫头们拜客的时候没有衣穿失了颜面才事先都备下来……倒是替她着想得周到,只是明天之后,就不知他在哪里了。 心里又酸又涩又痛,忽然想她这一路上都是乔装……今日一定要以最美的样子给他看,让他记在心里…… 也不用潘紫替她梳头。她自己精心地把长发松松绾了一个髻,用一直珍藏的镶玉兰花钗定住。看看镜中的自己,清丽中有妩媚,妩媚中又有纯真,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惟娉打扮妥当了,才带着潘紫去东方熠住着的东厅里。 东方熠早等着了,见了惟娉,先是细打量了她的装扮,才笑着向潘紫道:“怎么服侍娘子的?这仲春天气,早晚还有点凉,快拿件大衣衫来给娘子披。” 潘紫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就回屋去拿衣服。 房间里忽然就剩了惟娉和东方熠,惟娉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掩饰地低声道:“原不觉得冷……” 东方熠笑着替她拉鸡开翅木的雕花椅,示意她坐下,笑道:“那也要小心些,万一你病了,你姨母该怪我照顾不周了。” “只是怕姨母怪罪?”这句话惟娉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了才意识到有责备之意,不禁又急又愧,红了脸不吱声。 东方熠见惟娉忽然生气,却不知道为何生气,便逗她道:“还有你哥哥啊,他也不会饶我。” 原来只是怕别人怪罪,并不是心疼她。惟娉手搅着手帕,便不说话,那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委屈了。 东方熠见了,心里有一根弦似被扯动,丝丝拉拉地疼起来。他禁不住想告诉她,有什么气冲他发,别憋着,她憋着,他看了会心里难受,会疼。 他本是无所顾忌的人,想到就要做,他刚张口叫了一声:“娉妹……”潘紫就拿了白色洒花的夹袍进来。东方熠再无所顾忌,也不便在婢女面前说,就住了口,没说下去。 白玉京的仆妇们摆上饭来,仆妇边摆碗筷,边介绍:“这道水晶鱼是我们独有的风味,这道蒸鹿尾,经过我们大厨的改良,也和别处不同的……”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最后端出个大白瓷锅来放在桌子正中。一掀开白瓷盖子,一股香味立即随着一股股热气飘了满屋子。 那仆妇还要介绍,东方熠一摆手不让她说下去,打赏了她一串钱,让她带人退下了。 东方熠笑道:“这就是白玉京有名的八仙过海。” 惟娉听了,便想到进城前,他就说要请她们吃八仙过海,他必是那时候就想带她们住到这里…… 饭食精美,可惟娉却吃得味同嚼蜡。 从东夏帝都,再到中周帝都,足足走了半年,半年来,他和她朝夕相处,每天都是这样相对坐着吃饭……按理说他们是在逃亡,一路上艰苦受尽,可现在想起来,却尽是愉快开心。 惟娉知道她不该这样,应该高高兴兴,让东方熠放心离开才对…… 东方熠见惯了惟娉活泼调皮伶牙俐齿的样子,此时见她神不守舍,神情郁郁,倒是非常不解。离京城越近,她的神情出现的就越多。定是在担心自己不被姨母家接受吧? 食不言寝不语。 一用完餐,东方熠便安慰惟娉道:“不要担心。我定想个万全的法子——一定不要你委屈了。” 惟娉强笑道:“我才不担心呢,我相信大哥。” 东方熠见她笑得勉强,想她定是急着知道结果,便道:“不如我今天连夜拜见候府吧?” 惟娉笑道:“哪有晚上去拜访人的?只怕门房也不给你通报。” 东方熠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不怕,我自有法见到尊姨母。” 惟娉一怔,随即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可是要跳墙去?哼!当心让人当贼拿了你去。” 这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东风熠见她亦嗔亦喜,美态娇颜,只是看不够,心都软成了一洼春水,禁不住低语:“我怎会让区区护卫拿了我……”忽然心里一动,他若真翻墙进候府,不认识他的人只当他是来厉不明的人。那惟娉去景候府,就算候府中的人知道惟娉是他们的外甥千金,那外人呢?外人也会认为惟娉是个严厉不明的。若顶着这个名头,惟娉是别想有正常的生活,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就是有那图她美色的,怕也不能把她当正妻。 如此一想,东方熠顿时觉得他以前考虑不周,只想着让惟娉安全到达,却没为她以后着想过多……看得非常有必要提前拜见景候夫人,早想办法,早采取行动,把对惟娉不利的影响降到最低。 有了这种想法,东方熠便坐不住,忙催惟娉写信,却不说原因,只道:“早些去,也早做安排,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做…的书头跟着,先生白玉般的肤色郎,那么这个年纪轻轻就堤细柳如烟” 惟娉见他神色认真,少不得听了他的话,让潘紫铺纸磨墨,准备写信。 提起笔来却不知从何落笔。想着事情原委不是一纸信能说尽的,索性搁了笔不写,拔下头上的兰花钗,用帕子包了,递给东方熠道:“这钗本是我母亲的,她和姨母每人各一枝。姨母见了这钗必然会明白。” 东方熠道:“也好。倒比写信好。”便把钗放进怀里,见惟娉面有忧色,又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 惟娉看着他神情笃定的眼睛,忽然就安心了,甜甜在笑道:“嗯,大哥小心。” 东方熠一笑,告别了惟娉,转身而去。 这一去,便是再也没回来。 第四章 昔日贫家女,今日入候门2 夜深了,惟娉还坐在铺了锦垫的竹椅上,就着竹节青铜灯看书。翻几页,便凝神听听外面的动静,却只有风拂花动的微响,哪有人声? 潘紫便劝:“娘子,都过了子时了,再不睡,明儿个哪有精神去见姨夫人?” 惟娉想也是,东方熠回来了,自会和她商量,便不再等,上床躺下了。 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时猜东方熠见到了姨母,一时又猜他没见着,而是被当贼人给拿了…… 正胡思乱想,忽听院子里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还夹着颉先生打招呼的声音:“林管事远道而归,一路辛苦!” 有人朗声道:“深夜打扰颉先生,甚为有愧。” 说话声,脚步声,一齐向东方熠住的屋子去了。 惟娉不由得从床上坐起来。 潘紫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道:“二公子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 惟娉却听得清楚。知道不是东方熠带了人回来。可这个院子就住了东方熠,惟娉和一干婢女仆人,颉先生又安排人住进来,还住的是东方熠的屋子,难道……东方熠已经退了房不成? 院子里有人问话:“娘子可安排在哪?” 就听颉先生道:“住管事的隔壁可好?” 林管事朗朗地道:“好,那里雅致。请娘子下车。” 惟娉一听,怎么要住她屋里?是想把她赶出去吗? 潘紫也是这么想的,她四处一看,拿了青铜烛台在手,道:“娉娘别怕,谁敢碰娘子一根寒毛,婢子就跟他拼了。”自从多加在意,又经过了桃红指点后,潘紫跟惟娉说话言必自称婢子。 潘紫话音刚落,门上就响起轻敲声。 潘紫握紧了烛台,尖声问:“谁?” 门外响起桃红低低的声音:“潘姐姐,我是桃红。有人要见娘子。” 潘紫一手拿着烛台,一手开了门,见桃红一脸慌白地站在门口,她身边站着一个梳高髻,穿着靓蓝比甲,粉紫襦裙的妇人。 还没等潘紫问话,妇人便笑着施了一礼,低声道:“我有要事求见娘子。烦请大姐通禀一声。” 潘紫上下溜了一眼这个妇人,见她四十左右的年纪,精眉俐眼的,虽穿着下人的衣装,可头上插着玉钗,腕上露着一弯绿玉镯子,神情从容,目光镇定,比那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还气派,心下便猜疑不定。戒备地道:“娘子歇下了,你有什么事给我说也一样。” 妇人看了眼潘紫,目光在她高举的烛台上停了一下。 潘紫觉得了,忙放下手,却也拿着烛台不放。 妇人笑着伸手自怀里掏出手帕子包着的物件,双手递给潘紫道:“那烦请大姐把这个转交娘子。” 潘紫狐疑着接过,用手拈了拈,觉得里面的东西细长条,硬硬的,不像有危险的样子,她一心以为这人要赶惟娉出房,语气也就不客气,冷冷地对妇人道:“等在外面。”当着妇人的面就关上了门。 惟娉在内室,早穿好了衣裙,只是还没来得及梳头,任一头过腰的长发流水一样散在背后。 她也听到了外间潘紫等人的对话,见潘紫手拿着东西进来,也不等潘紫禀告,便接了过来,打开,却是一只玉兰钗,跟自己的那枝一模一样,只是比自己的那枝要旧些,想是经常插戴的原因。 一见那钗,惟娉心中大恸,忙叫潘紫:“快请送钗的人进来。” 潘紫答应一声,待要走,忽然见惟娉头还没梳,忙低声道:“可是姨夫人派来的人?”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颤抖。 惟娉暗压住心里的激动,点点头,眼睛里却已经转开了泪花。 潘紫便道:“那娘子是不是要先梳了头再见客?” 多亏了潘紫提醒,第一次见姨母家的人,若先失了体面,只怕难在姨母家站住脚,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是事事留心在意的好…… 惟娉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问潘紫:“你看我穿这一身儿可还行?” 潘紫见惟娉穿着妃色的抹胸罗裙、粉色浅得接近于白的襦衫、淡金色的披帛。这身衣服虽不十分华贵,一般的场面也撑得住了,便道:“美得很。现下让婢子给娘子梳头吧。” 惟娉忙坐到铜镜前。潘紫三下,五下,利落地挽了个未婚少女常梳的燕尾髻,顺手拿起惟娉平时插戴的银条莲花钗就要插发上。 惟娉心里一动,想到东方熠让她住在白玉京,无非是想等候府来接人的时候替她撑起面子,不叫人低看她。她如今若打扮得太朴素,没准会让一些浅薄的人笑话了去,传出去也打姨母的脸,就叫潘紫:“去拿了大哥今日买的和良王妃送的首饰来。” “唉。”潘紫低低地应一声,快手快脚地走进内室,不一刻,又一股风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绿漆珐琅的首饰盒儿。 自从良王妃赏的东西拿回来,惟娉还没来得及看,此时见了那绿漆的盒子,心里就先赞了一声。 绿漆盒子雕成荷叶形,等潘紫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后,微亮的珠辉宝光在烛光下星星闪动,倒像是张大荷叶包着各色的微光。 潘紫当下就惊呼一声:“哎哟,这可真漂亮,一定非常贵重吧?” 惟娉也吃了一惊。惟娉虽跟父亲颠沛流离了多年,但父亲靠的就是卖珠宝过活。在那些珠宝没卖完之前,惟娉自小也当玩具来玩的。皇家珠宝,哪有不是上品的?她便在玩耍之间,识别了珠宝的成色。见了良王妃赏的东西,自然认得宝石的水头色泽,金银的质地,都是上品的,不由得惊讶于良王妃的大方。 细一思忖,随即明白了良王妃的心思。 那个贵妇不过是以这种方式向她表明王府已经偿了她的救命之恩,她与良王府之间,再无瓜葛。 惟娉当然乐得良王妃这么想。 她带着了然的微笑,问潘紫:“大哥买来的也在这里?” 潘紫刚才让这珠光宝气闪了眼,一时忘记把东方熠买的东西拿出来。见惟娉问,忙从怀里掏出个黑漆螺钿花纹的小盒子来打开。 惟娉见盒子里白色细绒布上躺着支缠丝玛瑙四蝶穿花簪,和一对有大红石纹的粉红玛瑙的圆条镯,并不如良王妃给的东西贵重华丽,妙在俏丽活泼,正适合年轻的女孩子戴,喜道:“这个好,就戴这个吧。” 潘紫便取了钗小心地插在惟娉乌亮的发上。 惟娉自己把镯子套到腕上。那粉红的颜色立即把惟娉的小手显得柔嫩细滑,兰瓣玉雕一般。 两人检察了一下,见再无纰漏,惟娉才扶了潘紫的手,压下心里的不安,慢慢地走到外厅坐下。 潘紫忙开门请人进来。这次潘紫可客气多了:“……妈妈请进。刚刚不知道妈妈的身份,以为是有恶人要欺负娘子,就对妈妈不敬,请妈妈责罚。” 妇人笑道:“瞧大姐这话说的!大姐这是忠心护主,该让人赞扬的,哪里说到责罚的话来?” 潘紫听了,心里就对这妇人生出好感来。 妇人一进会客厅,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一双漂亮的凤眼清澈如水地看着她,红唇带笑,娇颜如花。 妇人不禁一呆,好在她也算有见识的,一呆之后就反应过来,忙抢步上前,深深地向惟娉福下一礼,未语先笑,恭声道:“娘子好。奴婢是景候府庄夫人身边的老奴。名唤篱芝,夫家姓张,下人们都称奴婢张氏,或张家的。” 惟娉忙起身,笑道:“这大半夜还劳动张妈妈来,真是辛苦了。” 张氏道:“婢子有事回禀娘子。”说着就看了一眼潘紫。 潘紫会意,道:“瞧我,怎么忘了给妈妈倒茶。”说着,便要躲开。 惟娉叫住了她:“去叫桃红备茶。你且把门关上。” 潘紫依然布置下去。 惟娉道:“妈妈有事但请直说,我的一切,这个婢女都知道。我们是共患难过来的,她知道些事,也好帮着我谋划些。” 张妈挑剔地打量潘紫一眼,见潘紫浓眉大眼,一张看着有点硬气的脸神情坦诚率真,可眼里偶尔闪过的慧黠也没逃过张妈的眼。张妈便知道这丫头也是个有主意胆大心细的。联想到刚才在门口的表现,不由得暗暗点头。 惟娉心中许多疑问,这个张妈虽说是姨母贴身的,可毕竟是个下人,有些事,她不该知道的,问了也白问,有些事更不该让她知道。 惟娉便有些为难,不知怎么样开口,只道:“张妈妈有话请讲吧。” 张妈便低声道:“候府的大总管林安现在外面候着,等着娘子传见。” 惟娉一听,便知道这个张妈只是个传信的,解决事的还得是那个大总管,便柔声道:“那烦请张妈妈通禀一声,叫林总管进来吧。” 竟然不用潘紫,却让张妈去通知,可见是让张妈通知了,便不用再跟回来了。 张妈出去不一刻,一个身穿青袍,戴乌纱幞头,三十几岁,面皮白净,蚕眉长目,直鼻厚唇的男子走了进来。 第四章 昔日贫家女,今日入候门3 他眼观鼻,鼻观口的,也不敢看惟娉,大步抢上前,深深施礼道:“小人林安,是景候府的管家,拜见娘子。深夜烦扰了娘子,实实是小人的罪过。” 惟娉侧着身子受了他半礼,温声道:“林管家太客气了。为我的事,深夜还劳动林管家,只有辛苦,哪有罪过呢?” 又请林管家坐,叫潘紫捧上茶来。 林安端茶之余,眼角的余光稍稍瞥了眼惟娉,心下便是一震。 这娘子一看便是夫人亲生的女儿,要比夫人还美得多,面上明明有焦虑之色,却能稳住心神有礼有序地吩咐下人做事,神情举止大大方方,娇柔中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不禁心里暗奇:这女子哪里像万里投亲的孤女呀,这气派和风度,就是有些大家千金也比不上,雍容沉稳,倒像公主郡君。 他心里疑惑,面上并不带出来,只施礼低声道:“刚才在院子里和颉老板的一番做作,是说给隔壁院子里的人听……那院子里有客人刚刚同小人一起住进来。小人们也当这间院子是空院住进来了……” 惟娉不解,却不问,只静等林安说下去。 林安轻咳一声,道:“夫人吩咐,定要外人认为娘子是和小人一同回来的。——小人这里有夫人的亲笔书信奉上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举了奉上。 潘紫双手接了,再递给惟娉。 惟娉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可接信在手时,她还是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 信封上并无字迹,只用蜡缄了封口。拆了封蜡,抽出信纸,展开,见上面只有几句话,字迹虽潦草,却也看出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想是时间紧迫,匆匆写就,来不及多说。 惟娉吾儿,见字如面 吾儿切记,对外一定要隐瞒身份,以吾嫡女自称。除了东方公子,候爷与吾,没人知道吾儿身世。林安也只知吾儿是万里寻母,万不可说泄。其他事宜,可令林安安排 母字 惟娉暗暗松口气,可见自己先前的小心还是对的。 她想了想小心地道:“林总管,我母亲是怎生对你说的?” 林安又施一礼,回道:“半年前夫人就派小人去边疆接娘子回府,谁知小人到的时候,娘子已经起程。小人一路追,也没追上,想是与娘子错了路线。娘子今日到京,小人也是今日到京。夫人今天见到娘子派去的送信的人,才知道娘子已经进京了。娘子万里寻亲,又只带着几个婢女童仆,夫人怕传出去与娘子名声有碍,就让小人连夜住进来,对外就说娘子是小人接回来的。明天一早候府会派人来接娘子。小人便与娘子一同回府。” 惟娉稍一深思,便明白了姨母为什么如此安排。林安这样住进来,明日就可假称自己是和管事一起回来的……看来姨母是打算隐瞒东方熠和她一路同来的事实了。 同时,也想通了这表面之下隐含的深意。 如若她以投亲的外甥女身份住进侯府,便无这方面的顾忌。只是若以那样的身份住进候府,只怕自己的未来会受到影响,比如接交什么样的朋友,订下什么样的亲事,身份的影响至关重要,哪个世家愿意娶个没有嫁妆没有靠山的孤女为妻呢? 可如果自己要以女儿的身份住进候府,这一切,便都解决了。 若侯府平白地多出一个女儿来,只怕也会引起世人的猜疑,姨母就在一接到信后,在半年前就开始造势,言说要接女回府,这样,自己一住进侯府,便名正言顺,至于是谁给了姨母信,惟娉猜,是哥哥。哥哥从中周带回的鸽子一直养着呢。 看来,姨母想给她的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容身之所,更是一个家,一个关心她的母亲和一个可靠的未来。 惟娉心里感动,泪水在眼里转,她向林安盈盈下拜:“林管事辛苦了。为了我让林管事万里奔忙,无以为谢,请受我一拜。” 林管事唬得忙跳起来,连连摇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本是小人应该做的……这可折杀小人啦……”林管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当真手忙脚乱。 惟娉却已拜了一拜,见他手忙脚乱的窘态,忍不含泪笑道:“林总管可见到了送信的人?” 林安道:“不曾。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看来林安没看到东方熠,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惟娉心里很夫望,强笑道:“请林管事休息吧,我们明天就进府。” 送了林总管出去,惟娉和潘紫重新躺下,却是睡不着。连潘紫这个一向一沾枕头就着的人,也睡不着了。 黑暗里,潘紫听到惟娉在床上辗转反侧,便低声道:“娘子,婢子知道该怎么办。明儿个一早,婢子就按林总管的话告诉桃红他们,说娘子是寄养在外面才回府的候府千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娘子的真实身份,自然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惟娉轻笑一声,道:“你可害怕?” 潘紫知道惟娉是问她进候府怕不怕,便道:“不怕。在东夏,和娘子一起逃亡的时候都练出胆来了。” 惟娉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一笑。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还怕进候府过稳定的日子不成?” “就是,娘子这是那什么情怯了。” 惟娉道:“近乡情怯。等明儿个闲下来,我教你认字,你可要认真学。” 潘紫喜道:“好。”忽又担心:“可婢子笨,万一学不会怎么办?婢子以前不过是个村妇……” 惟娉就笑:“好你个潘大胆,原来你也是怕的!” 潘紫给说中了心事,便吃吃地笑。 主仆两人谈笑着,渐渐地东窗发白,远远地,鸡鸣的报晓声,一声声地传了过来。 惟娉想着一会要有人来迎自己去候府,定要忙乱一番,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便叫了潘紫起身。 这边才起身,门上就响起轻敲声。 潘紫披了衣裳去开门,就见昨日见过的张妈妈领着几个人站在门外,捧的捧面盆手巾,拎的拎着水壶唾盂,都满面笑容,神态恭敬。桃红站在她们身后,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眼里却是一丝儿笑也没有。 张妈妈轻声笑道:“娘子可是醒了?奴婢们来侍候娘子梳头更衣。” 潘紫一愣,忽然明白桃红为什么这般脸色了。原来人家以为她们是乡下丫头,万一服侍不好主子娘子,给候府丢脸。 潘紫心里不快,可为着惟娉好,便把不满装在肚子里,脸上挂满笑,道:“妈妈们真早。请在厅里坐会,我看娘子起了没有。妈妈们稍等。” 说着,进了内室,低声跟惟娉说了张妈要来服侍她梳洗的事,还说了自己的意见:“……想是怕我们不知道京城时兴的衣裙和梳头样式。” 惟娉明白其中的意思。 虽是她们好心,怕她丢丑,可这行为背后的动机却让惟娉不快——还不是觉得她是乡下来的,怕她打扮得上不得台面给人笑话了去吗? 第四章 昔日贫家女,今日入候门4 她略略一想,便低声吩咐潘紫:“把那绿荷叶的首饰匣子放妆台上。我记得大哥昨天买来的衣裳中有件白色挑小银折枝花的绣襦,还有件八幅翠霞裙,水色绣白牡丹的披袍,把这几件找出来,再配那条透明隐花粉色月光纱披帛。” 潘紫快速地找出来所有东西,又默默地帮惟娉穿了衫裙,把披袍和披帛放在一边,这才出内室,去请张妈妈等人进来。 一共四个人,除去张妈妈,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媳妇子。这三个媳妇子一进来,看到坐在竹雕拔步床上惟娉,俱是一愣。 府上嫡长女要归家的消息早在半年前就传遍了全府上下,今日虽然来了,谁都想这位千金虽是嫡女,却是在乡下长大的,眼界和教养难免带了乡下的土气,心里便存了轻视。 如今一见,惟娉身上的衣裙都是京里时新的样式,颜色搭配得又雅致又俏丽,半点土气俗气也无,人又生得雪肤花貌,坐在那,虽一言未发,却是端庄稳重,一派大家闺秀的风度作派,心里的轻视便淡了几分。 张妈施礼道:“奴婢因见服侍娘子的人少,怕忙不过,就带了人来。” 惟娉笑道:“张妈妈有心了。这么早就赶来,辛苦了。” 张妈和媳妇子们都道:“不辛苦。” 惟娉便叫赏。潘紫成心给惟娉做脸,拿了那大颗的银锞子来赏了媳妇子和张妈妈。 这些媳妇子在谢赏时便互相打眼色,均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赞同的神色。 谢了赏,这些媳妇子们便手脚麻利地服侍惟娉梳洗。 潘紫注意到一个媳妇子往盆里倒了水,另一个就挽起惟娉的衣袖,给惟娉浄手,净手毕,倒水的媳妇把污水沷了,新换水上来,打湿了雪白的布巾,递给惟娉擦面,净了三遍,才算洗完了。 一个一直候着的媳妇就上前施礼道:“请娘子上坐,秋香服侍您梳头。”扶了惟娉在妆台前坐了,用个大帕子铺在惟娉肩头,便开始给惟娉梳头。 其余的三人便让潘紫带着收拾行李。 梳头的这媳妇二十多数,俏丽的窄条脸上生着外眼角向上的桃花眼,小鼻子小嘴。这自称秋香的梳头媳妇是个话多的。她见惟娉黑中泛着鸦青色泽的头发,便满眼都是喜爱,等手一握住那微凉的,顺滑得似要握不住的发,不由得赞道:“娘子的头发真好。常人可没这样美的头发,只有府里的蕊盈娘子可以比比啦。” 惟娉心里一动,姨母家里的情况她还一无所知,不防借机打听打听,便道:“盈蕊娘子可是府里的千金?” 秋香赔笑道:“娘子刚来,还不知道。这盈蕊娘子啊,是候府的长女……” “庶长女。”张妈妈手眼不停,边指挥大家收拾,边纠正道。 秋香笑容就不那么欢畅了:“对,对,瞧我这嘴!盈蕊娘子是庶长女,长得呀,那可说是千里挑一,人又活泼大方,候爷当她男儿养,特意请了先生教习,现在呀,不只精通女红,还识文断字的,那琴棋书画也懂些的,在京里这些名门淑女中可是很有才名呢……” 秋香是蕊盈身边的媳妇,因头梳得好,才被庄夫人指派来过服侍惟娉。她面上恭敬,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愿意。她可是服侍尊贵的千金娘子的,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地给这乡下丫头来梳头!乡下长大的丫头想必是不认得字的,更别提琴棋书画这些雅事了,除了出身,其它的想必和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差什么……不过是命好,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罢了。 潘紫在旁边就微沉了脸色。以为娉娘是边疆乡下来的,这些都不懂,眼气她们是吧?待要拿话提点这个秋香一番,却见惟娉向她使眼色,只得忍住一口气,装没听见。 惟娉稳住了潘紫,便又接着问“盈蕊娘子底下还有姊妹几个,几个兄弟”之类的话。 “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十三岁,叫依绮,是柳姨娘生的。候爷十天半月的也不到柳姨娘屋里一次。依绮娘子文静温柔,就不大引人注意。” 惟娉明显地觉得秋香在说文静温柔这个评价时语气里的轻视。一个一直长在府里的主子,只因生母不得势,自己又不受父亲和嫡母的重视,就被下人轻视,那自己一个后到府上的,弄不好,只怕更让这些下人们不当回事。 “……最小的是菡晓娘子,菡晓娘子今年才九岁,和蕊盈娘子一样,是我们雪姨娘生的。这菡晓娘子自打出生就养在夫人身边,夫人拿她当宝一样……” 这么看来,候爷最喜爱的女儿是蕊盈,夫人最爱的是菡晓,中间的依绮受到了冷落,难怪一个下人也敢轻视她。 “……候爷和夫人统共只得了一个公子,就是今年十岁的世子端公子……” 惟娉道:“蕊盈娘子可是八月生的?菡晓娘子是六月生的吧?” 秋香一怔,接着大奇道:“娘子是怎么猜得?可不就是那时候生的嘛。” 惟娉淡淡一笑,道:“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说的不就是蕊盈娘子名字的出处嘛。菡萏新花晓并开,浓妆美笑面相隈,这又是说菡晓娘子名字的来历啊。” 这话一出,秋香就怔了,半晌方笑道:“……原来娘子还会做诗!”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故意隐藏的轻视和卖弄。 潘紫暗暗丢了个白眼给她。叫你卖弄自家主子!看你还敢瞧不起娉娘!又想到底是娉娘高明,不动声色地就打了这贱婢的脸, 惟娉又问些各姊妹和端公子平时都喜爱些什么之类的话。秋香一一答了,很快地梳完了头,语气微有得意地道:“娘子看看,可还满意?” 惟娉对着铜镜仔细看了,不禁为秋香的手艺赞叹。同样是燕尾髻,由她梳着就又高又挺又饱满,连潘紫也嚷着好,要跟秋香学,好“以后给娘子梳”。 秋香自己也满意,笑道:“得插戴些首饰才更好。” 桃花眼一扫桌上放着的素银荷花簪,眼神里就稍稍带了点不屑, 潘紫见了,拿起素银荷花簪笑道:“我正找不到,原来在这里。”说着便把簪子插在自己头上,又装做不经意地打开那荷叶妆匣 这首饰匣设计精巧,合上时是合拢的荷叶,打开来就是一整张荷叶。配上匣里各色的珠宝首饰,倒像是一张碧绿的荷叶托着各色新鲜剔透的水果,姹紫嫣红地闪着光,直闪人的眼睛。 秋香见了,顿时就直了眼睛,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 连张妈妈的神情也变了,都没想到候府这传说中流落边疆穷乡僻壤多年的女儿,原来并不是穷困缭倒,也一样被尊贵着宝贝着养长大的,这些媳妇子们立即由原来表面上的虚情假礼,变成了内心的尊重。 惟娉看着婢女们神情的变化,心里不禁暗笑。相信随着她们的回府,今早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定会传遍全府。她这最初的场面总算没失了尊严。 秋香一边小心地翻看首饰匣里的首饰,一边啧啧称赞。她细心地拣了朵掐金丝的石榴石头花给惟娉戴在鬓边,又拿了同色的累丝碧玺金雀步摇插在髻上;额头上没贴花钿,而是挂了条额链,链子正中红色碧玺坠子嵌成了小扇形;耳朵上戴了掐丝月牙形的金耳环,有着石榴石月光石间隔着排坠的水滴形小流苏,正和额上的坠子相配。微微走动间,那步摇的流苏和耳上的坠子便微微晃动,摇曳出一片宝光流溢。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惟娉婷婷玉立地站在地当中,心里只觉得美,却又觉得语言说不出那美来,只管呆呆发愣。 好半天,还是快嘴的秋香最先反应过来。她啪地一拍手,道:“哎呀,夫人可是要迎娘子回府用早膳呢。我们在这里只管看,倒是饱餐了秀色,娘子却还饿着肚子呢!” 大家这才纷纷反应过劲来,又笑又说道:“可不是嘛。快收拾了,请娘子上车吧。车早在院子里候着了呢。” 第五章 春意深深深几许1 第五章春意深深深几许 候府本打着主意要为迎惟娉入府造足声势。 因此,早早地派了十辆华丽的大车赶过来,天放明时,人们就看那十辆豪华的车醒目地停在白玉京的院子里,护卫和仆妇们围着车站了一溜。 白玉京这场所,本是富贵乡,来往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很多人看到乌盖雕棚、青色车纬上那飞鹤祥云纹家徽,便认出是景候家的车。 就有人问:“一大早的,景候家这声势浩大的是接谁?” 有认为知情的人就道:“听说是景候养在边疆乡下的女儿接回来了,今日接了回府。” 有那好奇的闲人虽不能上前围了看,却都暗暗地注意着。景候府迎回的嫡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那天,惟娉扶着潘紫的手,被张妈妈带来的仆妇簇拥着,从所住的院子里走出来,到前边的大院里上车。 一路上,她闪动妙目,四下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一溜由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站得笔直的仆妇和护卫;看到林安管家和白玉京的老板颉先生说着什么,两个人互相施礼,大笑;还看到一些人见到她时那惊艳的神情……可看遍整个院子,却不见东方熠的身影。 惟娉失落地想,他定是完成了所托,把自己安全妥当地交到候府,为了她的名声,他不辞而别了。 按着庄夫人的安排和用意,这很好,很妥当……可忧伤和失望还重重地堆满了心头。 她没想到,接下来她看到的画面会记了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在上车前,她忽然看到了东方熠。 东方熠背着手站在角落里的一棵杏树下,一身白色广袖的袍子,腰间用三寸宽的黑革带束了,长身玉立,俊雅潇洒。朝阳透过满树杏花洒下细丝一样的金光,洒在他身上,脸上,仿佛给他蒙了层金色。 他看着她,笑着。 他没有不辞而别,他还是来送她了! 惟娉想要走过去,想问他昨夜住哪里?或是什么也不问,就这么在他身边站一站。 可这时东方熠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是不让她过去,让她当没看见他,就这么上车走。 惟娉依着他的意思,由潘紫和张妈服侍着上了车,随后张妈和潘紫也上来了,在车帘放下的最后时刻,惟娉又看了一眼东方熠。 那满树如粉雪的杏花,花下如玉的人,仿佛在金丝的光里静止了,如一副画展在春风里。那般静谧而美好。 所有的失意都消失了,惟娉的心里忽然充满喜悦。 车辆在大街上行驶。十辆大车,加上惟娉带来的没有家徽标志的那辆,在仆从,护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 景候府就以这种方式把嫡女入府的声势造遍了全城。 惟娉透过车帘,看着外面大街上那繁华热闹的景象,不由想到,她的人生正以锦绣繁华的气势重新开始了。 心内在充满希望的同时,也涌动着些许不安。她准备迎接的原本是寄人篱下,委曲求全的日子,谁知道姨母和姨父给她的远远超出她的所求。 惟娉心里感动地想,她一定要视姨父母为亲父母一般的待。 张妈妈见惟娉虽是文文静静地坐着,可眼神深思,总是蒙着一层盈盈水光,知道她心绪不宁,便笑眯眯地告诉惟娉:“候府啊,就在昭春街的最里头。娘子喜欢花?咱们府里头花可多呢。娘子看,远远的樱花扑满墙的,就是咱们府了。” 惟娉掀开窗上白色的半透明纱帘向外看,见远远的街道里头,果然有一溜粉红的花海,像一层早霞凝在墙头上,整整有半条街那么长。又见这条街上不只候府一家,还有三五家平民住户,这些住户的门楣虽是蓝绿黑等颜色,但楼宇高耸,围墙连绵,显见得虽非权贵却是富豪。 马车一路行来,这些住户里有些人家便出来与林安打招呼寒暄。 林安也客气热情,一一答对,邻里相处的气氛甚是融洽。 马车还没驶到候府门前,早有守在石狮子旁观望的小厮看见了,飞跑着向里禀报。 惟娉的车刚到有两尊石狮子镇守的朱漆大门前,大门旁边的二门就开了,奔出一队男仆来。这些健壮的男仆拉马的拉马,卸车的卸车,只留了惟娉的马车继续向里。 马车驶进府里,绕过影墙,再进得一个二进院的垂花门前。门里就是内宅了。 惟娉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早有健壮的女仆抬了步辇来请惟娉坐。惟娉疑惑地坐了,心想难道姨母的住处还要很远? 惟娉带来的人,另有人引着他们去了别处。 六个仆妇抬着步辇一声不响地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一路前行。张妈妈等人跟在后面,人虽多,却步伐整齐,无声无息。 惟娉便知道这候府的规矩大且严。抬眼慢慢观看,见已经进了花园。花园里巧石奇花,异树美草,抬眼皆是。时有小兽俊鸟,隐没花间树影里。 惟娉心里更忐忑了,姨母家的鼎盛超出了她的预想。 候府的内眷们都住在花园里。正东方的几间屋子,就是候爷和正夫人的住所。 远远地,惟娉就见一些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那间屋子的大门前向这边张望。 步辇再接近一些,惟娉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一个穿朱红长衫,泥金宝石蓝长裙的美妇,满脸焦急地向这边张望。那张艳若牡丹的脸,那双明灿如星子的凤眼,分明就是母亲再现! 泪水瞬间就涌上了眼睛,惟娉再也坐不住,叫停了仆妇,从步辇上下来,向那美妇跑去。 在来之前,愉娉还想着面对从没见过面的姨母,她会不会有陌生感。可看了那张脸,愉娉心里再没有姨母这个概念,一心只想着那美妇就是她的母亲,只不过脱了蔽衣,换了华服! 就是母亲! 惟娉有多少委屈,多少心酸要向母亲诉。她边跑,泪水边不听话地滚下面颊,待到美妇面前,已是泪落如雨。 那美妇也禁不住,早迎上几步,伸双臂把惟娉拥在怀里,一个叫母亲,一个叫孩儿,娘俩个顿时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门前的众女子一齐拥过来纷纷劝解,劝了半天,娘两个才止住了哭声。 依云姬边用帕子替惟娉拭泪,边哽咽道:“这一路,宝贝女儿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说着,自己的泪反而落得更凶。 惟娉抽出自己的帕子给姨母擦脸,笑道:“纵使有再多的苦,见了母亲也没了。” “可不,从此娘子就苦尽甘来了。夫人该高兴才是。”说话的人杨柳纤腰,肤色较黑,鹅蛋脸上嵌着细长的眉眼,挺直的鼻子,饱满的红唇,看着就像朵黑菊,说不出的妩媚。 张妈妈介绍道:“这是雪姨娘。” 惟娉忙擦了擦脸,受了雪姨娘的礼,命潘紫赏。 雪姨娘边笑着接赏,边细细打量惟娉。见惟娉美貌非凡,心内已是惊讶,见惟娉长得与庄夫人有三,四分相像,原本的疑惑也消失了几分。 又有一个面如银盆,身体丰腴的女子施礼下去,满脸含笑,声音甜腻之极地道:“柳氏给娘子请安了。” 惟娉心里一动,想这应该是柳姨娘了,不敢确实,向张妈妈看去,张妈妈笑道:“这是柳姨娘。” 惟娉道:“柳姨娘好。”也命潘紫赏了。 两个姨娘都在这里了,她们的女儿应该也在。 惟娉悄悄抬眼看去,果然看到三个女孩子远远地站在门边,向这里看。 身量高挑,长眉杏眼的女孩子定是蕊盈。她细细地打量着惟娉,神情戒备而冷淡。她左手边站着一个眉眼跟她相似,头绾双环髻的小女孩儿,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惟娉,想必她就是菡晓;另一个女孩子雪肤花貌,虽未及笄,却也颇有少女之姿,定是依绮了。 惟娉正想怎么上前相见,依云姬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怎么在门口儿就礼性个没完了!惟娘定是饿了,我们屋里说去。” 边说,边携了惟娉走入屋里。 屋里的檀木八仙桌上早摆上了碗筷。 依云姬携了惟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才道:“篱芝,去带了三位姑娘来,让她们姐妹们见过了好吃饭。” 张妈妈答应一声出去了,转眼间带回三个姑娘,正是站在门前的那三位。 张妈妈请长眉杏眼的姑娘上前与惟娉介绍:“惟娘,这位是蕊盈娘子。” 惟娉待要行下礼去,那边蕊盈叫道:“慢着,可知我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这名份未定,行了礼也名不正言不顺不是?” 惟娉道:“我是冬月初九的生辰。” 蕊盈咧嘴一笑,道:“那我可是姐姐,生受你的礼了。” 惟娉也不争这个,与她行了全礼。 蕊盈心安理得地受了,敷衍着还了半礼,摘了腕上戴着的玉钏送了惟娉当见面礼。 这边刚见过礼,依绮就要过来给惟娉施礼。不想菡晓从身后钻出来,越过依绮,扑腾一声在惟娉跟前跪倒,小嘴里嚷着:“这个姐姐长得这般美,必是神仙,菡儿定要拜拜。”说着,当真咚咚地磕下头去。 惟娉忙也跪下准备还礼,菡晓伸出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惟娉,着急地道:“神仙姐姐可别跪!神仙给凡人磕头,凡人是要倒霉的!” 一习话惹得众人撑不住,都笑了。 依云姬笑骂道:“把你这猴儿皮的!马上快十岁了,大姑娘了,还这么皮可怎么得了!” 菡晓爬起来,小脸一扬道:“如若我长大不能像神仙姐姐这般好看,我就不要长大!” 她的话又引来众人笑声一片。 被这孩子一逗一笑,亲人初见的伤感气氛立即淡了许多。 第五章 春意深深深几许2 惟娉心里喜欢,拉了菡晓的手,把自己裙上戴的百越国出产的莲花玉压裙系在她身上。 菡晓立即紧紧地捧在怀里,皱着小眉头担忧地道:“神仙姐姐的东西,别化成云飘走了才好。” 众人又笑得肚子疼。 依云姬边笑边指着菡晓道:“这丫头这么贫嘴,该打了。” 雪姨娘忙道:“还不是夫人惯的!菡娘自小在夫人身边长大,夫人的聪明没学会,倒学会了夫人的诙谐。”满心满眼地笑看着菡晓。 惟娉再看姨母,见姨母也是一脸宠溺地看着菡晓。姨母果然是一心爱着这个庶女的。 正想着,就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见过姐姐。” 惟娉这才看到依绮在给自己行礼,忙回礼。见依绮不过说了这句话,就面颊通红,羞不可抑,也不好多说,只把发髻下插着压碎发的一把小小的玳瑁碧玉梳送了依绮做见面礼。 一时见礼毕,丫头们捧着托盘,布上菜来。 惟娉哪有心思吃饭,只觉得心里胃里都堵得满满的。偷眼看众人,见屋里人虽多,却鸦雀无声,连最顽皮的菡晓也规规矩矩,没弄出半点声息。 姨娘们并不与姑娘们和夫人同桌,而是和丫头们一样站在众人身后布菜。 看来姨母很有办法,制得姨夫的小妾们服服帖帖,又想起被妾气吐血而死的母亲,心里不禁一叹。 一时间用饭毕。依云姬又叮嘱依绮和菡晓功课上的事,才吩咐大家散了。 她握了惟娉的手,携着惟娉走到内室,待丫环们送上茶来,依云姬把丫环屏退了,才细细问起惟娉这一向的遭遇来。 父亲虽然不堪,惟娉也不想多说,但听话听音,惟娉虽一语代过,依云姬听了,也不禁大怒,道: “好个孱头!居然要把女儿当东西卖!这样的男子,别说让他当国君,当马夫都当不好!当初大姊和他结婚,大姊本有心上的爱人,我就让大姊逃婚。她哭得什么似的,最终还是丢下自己的恋人嫁了你爹那个懦夫!” 本还想骂,一眼看到惟娉低垂着眉眼,神情尴尬又难过,便硬生生咽下到口的话,微微一叹道:“按理对子不该言父过。娉娘别见怪,我这就是心疼你母亲。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最是心疼我这个做妹妹的。她自小身子就不好,我自小淘气,总被父王罚,都是她陪着我……”说着便用帕子抹眼角。 惟娉便劝:“母亲快别伤心了,若娘亲在天之灵看了母亲这样,也定要伤心。”她虽劝别人,自己却忍不住落泪。 依云姬见惟娉伤心,少不得压下自己的悲伤,道:“好孩子,这一向委屈你了。到了姨母这里,你就是姨母的女儿,万不能让你再受委屈。你记得,你如今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亲生的候府嫡长女。自从半年前接到鹏飞(燕羽的字)的飞鸽传书,我就对外面散发消息说,我早年生了个女儿,因着自小多病,算命的说要在贫困之家养到十六岁方可长命百岁,这才把女儿养在当时候爷驻军的边境农家……切不可说漏了。听篱芝说,你身边的那个丫头知道你的身世,她行事是可信的?” 惟娉忙道:“潘紫是极可靠忠心的人。” 庄夫人点点头,道:“那就留着她服侍你吧,毕竟一起共患难的,情份上比别人不同……” 惟娉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如若不是张妈妈对潘紫印象还好,怕是庄夫人要打发了潘紫。 庄夫人又道:“想不到是东方家的二公子护送你回来……早听说鼎国公的次子为人跳脱,放纵不羁,早早离家,放浪江湖,没想到办事还算稳当可靠。” 惟娉低声道:“他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是极可靠的。” 依云姬就看了一眼惟娉,见惟娉羞生双颊,心里便有了几分预料,笑道:“是啊。难得的是,不仅思虑周到,也有本事,他昨夜是翻墙进府的……” 惟娉便“啊”了一声:“果真翻墙……” 依云姬笑道:“可不是翻墙吗?昨夜因着候爷和你兄弟去打猎,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在书房里看帐,灯烛忽然灭了。篱芝找灯烛,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就让她别处找去。篱芝刚走,东方公子就从窗外跳进来,那么长大的个子,落地居然无声无息的。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飞贼,想要叫,他便低声说:‘夫人别喊,我是受夫人外甥女儿所托来见夫人的。’就把那只兰花钗递了给我。这时篱芝也找了灯烛来,我没让篱芝进门,只让她留下灯烛,打发了她出去。这才开始和他谈起来。谈话中才知道他是东方家的二公子。他还给我赔礼说这样冒失前来,实在是不得已。如若递了名贴正式求见,难免就会有别人知道他深夜造访,引起疑心,还说知道你和他一道进京的人越少越好……我们商量妥当了,我才派了林安去。” 原来所有的一切,包括林安入住白玉京,包括声势浩大的迎女入府,全是庄夫人和东方熠商量的结果……他也是一心为她着想的! 惟娉的心里生出股暖意,这暖意直冲到眼睛里,又让她想落泪。 庄夫人笑道:“这一路上,东方公子可是出了不少力。娉娘有什么打算没有?”说着,一双眼神清澈的眼睛笑微微地看着惟娉。 惟娉低下头,用白莹莹的纤纤细手慢慢理着披帛的边儿,长卷浓翘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抖着,半晌方道:“娉儿知道母亲所想何事。东方公子一路守礼……” 话还没说完,依云姬就打断她,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守礼!连娉娘,你也是守礼的。我只是想,你们一路行来,两个好孩子,难免心生情愫……” “娉儿本是孤女,能得母亲收留,已是万幸,岂敢痴心妄想!”惟娉细声打断姨母的话。 “这叫什么话!”依云姬嗔怪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候府的嫡女,高贵得很。万事有我给你做主,想哪个会是痴心妄想!只是呢……”她看着惟娉的眼睛,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只是东方公子家和候府表面上虽过得去,背地里,可是有隔阂呢。” 惟娉吓得睁大了眼睛看着姨母,半晌方道:“怎么……可是有私仇?” “私仇倒没有。”依云姬微蹙了眉。 看惟娉的神情,分明已经对那东方二公子心生情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庄夫人想了想,低声道:“现在朝中看着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各大臣都背地里结党。最大最有势力的两个党派就是太*子党和良王党。那东方家例来都是太*子党。这种结党营私的事,赌好了,是平步青云,鸡犬升天;赌得不好便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你姨父……噢,不,候爷自此就是你父亲了,你父亲一生磊落,从不参与这些事,只想平平安安,家族兴旺。如若我们跟东方家走得太近,未免会套上太*子党的名头……” 不用多说,惟娉已然明白。一抹伤心而失望的黯然在她妩媚的眼中一闪而过。 那黯然的神色消逝得虽快,也没逃过依云姬的眼睛。她暗暗叹气,接着道:“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对外不能说是东方公子护送你回来的。一呢,是为着你的名声,二呢,也是为了两家好……娉娘,可明白为娘的意思?” “是。女儿明白母亲的意思。女儿在良王军中一直易容,没人知道女儿真正的容颜。我们就对人说女儿是由林安大管家护送回来的,从未到过良王军中,更不认识公方公子。这样两方面都撇清了关系。”惟娉柔声说着,唇上还带着微笑,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忽然一阵疼痛,忍不住泪珠就挂上了眼睫。 依云姬轻轻一叹。就算不顾忌党派之分,只是凭两个孩子的缘分,两个也不大可能到一起去。贵族女眷间早有传言,说是清平王的宛华郡君打小就东方二公子交好,东方夫人也中意宛华,一心想结这门亲,哪里还会看上候府半路来的女儿呢!即如此,趁着还只是情动的萌芽,早点打消的好。便道:“东方公子的大恩,我们记在心里,早晚找机会报答就是了。娉娘也不用太挂在心上。” 惟娉答应一声是。 依云姬就拉了惟娉去看她住的地方。 走在路上,依云姬就说:“……醉红轩里种着名品玫瑰,夏日里一开,满院红艳艳,真是又香又美。” 醉红轩位于花园靠近假山的地方,一座四四方方的篱笆院,白色的篱笆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枝。院前是花草假山和趣石,院后朝南建着五间正房,东西各一排厢房,房屋之间有抄手游廊相连。并无退步和影墙。 惟娉喜得一会去看看篱笆上那些绿藤,发现原来全是爬藤玫瑰,在椭圆形的叶片间,已经偷偷地坠满了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花苞; 她一会又跑到长廊上,看那廊前种着两株西府海棠,正含了红色的花苞。站在廊上望出去,能一眼望到篱笆墙外的花园里,满眼延绵不绝的无限春光。 第五章 春意深深深几许3 惟娉那边喜不自胜地看来看去,庄夫人却找了张妈妈来问;“娉娘住哪间?娉娘带来的人和东西都安排打理好了?” 张妈笑道:“娉娘住东间,西间是两室,一室安排了贴身的大丫头们住,一室做了库房。两个小厮已经送去见林总管,让林总管帮着安排事。” 庄夫人微微点头,道:“让林安留点心,着意提点那两个小厮,他们早晚会跟娉娘嫁到夫家,若是不能独当一面,娉娘就辛苦了。把那三个丫头带来见我。” 潘紫和桃红本在屋里收拾安排东西,见庄夫人和惟娉来了,早候在廊下,听见夫人要见她们,也不待张妈妈来叫,潘紫便带着人过来了,走到庄夫人身前就给庄夫人跪下磕头。 庄夫人便叫:“都起来吧,抬起头来。” 三人抬头。庄夫人见三个丫头中,最大的十六,七岁,长得浓眉大眼,身量照比一般的女子也粗壮些,看着有种悍然的美。另一个十四、五岁,细眉细眼,相貌平常。最小的那个看着才七八岁的年纪,雪肤桃腮,杏眼弯眉,虽小,却也看出长大后必是个美人。 庄夫人就微皱了眉头:“除去这小的不能做事的,可用的不过是两人。这哪儿够使?把我屋里的大丫头翠喜和二等丫头碧欢调来。再挑四个婆子并几个负责打扫的粗使丫头。让婆子和丫头们住厢房里。” 张妈妈笑着应了。 庄夫人才挥手让潘紫等人退下,招了惟娉来,笑道:“这住处可还满意?” 惟娉笑着跑过来抱住庄夫人,笑道:“没有比这更合女儿心意的啦!母亲你真好。” 庄夫人膝下虽有三女,却都是庶出,见了她都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就是菡晓,也不过是言语亲热些,哪里像惟娉这样亲昵地又搂又抱地和她亲近,毫无隔阂? 当下心里就充满喜悦,故意笑骂道:“都多大了!还这般不庄重!” 惟娉自然而然地搂了庄夫的胳膊,撒娇道:“在母亲面前女儿永远都是小孩子,摆那庄重给谁看!” 庄夫人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娘两个正说着话,庄夫人屋里的丫头绿荫过来禀告:“夫人,候爷和世子回来了,已经到二门了,想是马上就要到滴翠堂了。” 庄夫人就笑着拉了惟娉的手,道:“走,去见见你父亲和弟弟去。” 惟娉扶了庄夫人,两人也不坐辇,由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踏着林荫甬道走回庄夫人的住处滴翠堂。 刚进了滴翠堂的院子,就听屋里一阵长靴踏地的声音传了来,铿镪有力,稳稳当当。转瞬间,一高一矮两个男子就站在游廊上。 两男子一个四十多岁,浓眉长目,直鼻红唇,颌下留着把黑髯,方正的脸显得相貌堂堂。头上戴着深红纱幞头,身穿深碧色箭衣,腰扎宽革带,脚踏尖头饰有吞云兽的长靴。看起来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另一个是个男孩,不过十岁上下,却已经快赶上成男子高了,穿着大红窄袖百花穿蝶箭衣,腰扎黑色嵌宝玉的蹀躞带,头束彩蝶戏花的白玉金冠,脚踩云纹瑞兽的小皮靴;那张脸,那身形,看起来就像他身边那成年男子的孩童时代,十分漂亮威风。 男孩一见母亲就叫:“母亲!孩儿这次打了许多野鸡,让他们收拾了,等下我们做叫花鸡吃!”一转眼看到惟娉,立即呆呆怔住,说不出话来。 男子却看着妻子和惟娉了,背着手,微微而笑。 惟娉看看依云姬,依云姬只是看着男子得意地笑。 惟娉早猜出男子是姨父,景候庄威。男孩不用想,必是世子庄端。 她上前几步,就在游廊上,庄威的跟前端端正正跪了,柔声道:“惟娉见过父亲,给父亲磕头了。”认认真真磕下三个头去。 庄端呵呵笑着,受了惟娉的礼,待她磕完,弯腰扶起她,笑道:“女儿一路受了些颠簸吧?” “让父亲母亲惦记,女儿真是罪过。”惟娉道,又看向男孩,笑道:“这可是弟弟端儿吗?” 庄端正怔怔地看着她,见她问,冒冒失失地道:“不要叫我端儿。我叫庄端。也别叫我弟弟,你又不是我姐姐。” 依云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厉道。“端儿!” 连庄威也沉了脸,道:“端儿,快给姐姐道歉。” “我不!”庄端脖子一梗,满脸不服,“我就不承认她是姐姐!” 说着,也不管众人,迈大步腾腾腾地奔后堂去了。 “这个活阎王!”依云姬气得手抖,转眼见庄威并没有要追上严惩儿子的意思,一腔怒火就冲他发出去了:“全都是你惯的!” 庄威还没说话,惟娉忙道:“母亲千万别生气,我想端弟必是认生,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依云姬气道:“这个孽障!娉娘,你是有所不知。这孩子自小就脾气古怪,又倔又不听话,不爱读书,专喜舞刀弄枪!动不动就要打猎,这不才是打猎回来的!如若不是有候爷惯着,我早把腿打折了他的!” “夫人不要生气。”庄端低声下气地道,“娉娘啊,端儿不是不欢迎你,他昨夜听说你到家了,还特意连夜为你捕了小兔子,套了黄鹂,说是要送给姐姐玩……谁知道这时辰又起了什么魔性!” “父亲不必挂心,娉儿不会生气。”惟娉笑容满腮,心里却是不安,候府的独生子,嫡子,且又是世子,并不欢迎她,这可不是什么可喜的开端。 依云姬一听,更是生气,不依不饶地追到内堂,也不知道娘俩怎么说的,就听庄端吼:“我就是不要她做姐姐!” 惟娉和庄威都装没听见,庄威顺口问些惟娉路上的见闻,惟娉也安安静静地答了。一会,就见依云姬气呼呼地走出来,手里还倒拎着孔雀毛的掸子。 惟娉忙上前扶住她。 依云姬长长叹气,道:“娉娘以后远离着他点就是了。这个孽障不久也要搬出去住了。” 就听内室咣一声,不知道什么被推倒摔到地上了,接着庄端一声大吼:“我才不要搬出去住!我就要住我原来的地方!” 气得依云姬又要去打,惟娉忙劝,庄威紧紧抱住妻子,哄道:“夫人……云儿,可别气坏了身子……” 那庄端自此便对惟娉爱理不理的。却也不恶意为难。他们天天在庄夫人屋里遇上,惟娉偶尔发现他偷偷地看她,等她去看他,他又慌忙挪开了眼睛,板着一张小脸,装做没事人一样。过了几天庄端却让贴身的丫头送了装着黄鹂鸟的鸟笼和装着雪白玉兔的兔笼来。 那笼子编得特特地精巧,鸟笼用细竹编成了蝴蝶形,兔笼却是山形,都用白漆漆了,干净又漂亮。 来窜门的蕊盈见了,便酸酸地道:“这是端哥儿亲手编的笼儿。我们一直都爱得什么似的,问他要,他还板了脸说‘我是编笼子的吗’,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娉娘到底用了什么招,哄了他为你编这么大个鸟笼来?” 居然是庄端亲手编的啊。看来是变相地向她道歉呢。 再在庄夫人处再见了庄端时,惟娉便含笑向他道谢。 庄端脖子一扭,也不看惟娉,像和谁赌气一样:“啰嗦……不过是个破笼……” 庄夫人听了,气道:“我把你个没礼数的小孽障!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 惟娉忙扶了庄夫人,看她拿在手里的一个贴子,打差道:“母亲,这是哪里来的贴?” 庄夫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把手里的贴递到惟娉手里,道:“是清平王府发来的请柬。清平王府每年的女儿节,都要办花会,遍邀京里年轻的千金公子和夫人们去参加。说白了,就是提供个场合让未婚的女孩和公子们互相相看的大会。惟娉也十六了,这次定要用心挑个好夫婿才好。” 张妈妈笑道:“往年的花会都是清平王府的宛华郡主和昭华郡主这两朵美人花大出风头,王妃笑得嘴都合不拢。今年啊,我看论到夫人笑不拢嘴了。”说着,笑眯眯地看着惟娉。 惟娉被看得红了脸。搭讪着给庄夫人倒茶,躲过张妈妈和庄夫人的目光。 忽听门咣当一声响,原来是庄端气冲冲地出去了。 庄夫人便又想起庄端不稳重的举止来,骂道:“……定让他父亲打他一顿好棒子……” 对于即将到来的花会,惟娉又好奇又不安。 她从来未参加过这样盛大的聚会,想必很热闹好看。不知会不会在那里见到东方熠……一定会见到的吧,即是清平王府办的花会,鼎国公家又有意聘宛华郡主为媳,这样的场合,岂有不来的道理? 这么一想,惟娉心里即盼花会的日子快来,好能见到东方熠。又怕那日子来得快了,到时候听到东方熠和宛华公主订亲的消息…… 潘紫见她不安,便逗她去看庄夫人派人新送来的衣裙:“娘子快看这裙上,是用珍珠绣的呢。” 那是一条石榴裙,艳红的裙摆处,用金银彩线绣了精美的花,花瓣的边和蕊都是用珍珠绣的,又美又华贵。庄夫人为了她参加花会,特意让人赶制的。 看着再美再华贵又如何?自己又不是真的候府嫡女,只怕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里,她怎么也是来路不明的……国公府不会要这样的女孩做儿媳吧……如若东方熠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该有多好…… 潘紫见惟娉神情郁郁,以为她不喜欢这件裙子,就又拿起另一件妃色的襦衫来:“这件也好呢……听说,因为衣服的事,蕊盈娘子发了脾气。” 惟娉讶道:“为何发脾气?” 潘紫道:“听说是因为她想要这件珍珠石榴裙,夫人说她肤色不配这条裙子,给她做了雪青色……她回屋就发了脾气,把新做的衣裳都丢在了地上……” 惟娉打断她,郑重地道:“我原不是候府的女儿,我来了,等于抢了蕊娘的地位,原就对不住她,你在外面行事说话,定要让着她们屋里的,有什么衣服首饰也要等着蕊娘屋里的人挑完了,你再去挑,知道吗?” 潘紫道:“……知道了。那这条石榴裙……” “这条裙子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就算了吧。”惟娉说完,见潘紫神情间很是委屈,忽然想起她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看着潘紫眼里掩着的担忧,惟娉忽然明白了,她这是在告诉自己,自己有庄夫人的爱护,让她安心。 自己的忧虑表现得这样明显啊?连潘紫都替她担忧了……惟娉心里不好意思,便笑着走上前,和潘紫商量着花会那日穿什么好。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1 第六章百般红紫斗芳菲 清平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为人恭谦忠厚,深得圣上的宠信。他对各皇子也是同等结交,即不亲了哪一个,也不远着哪一个,所以,就算太子和良王暗地里势不两立,也都对这位皇叔尊重而亲近。 两派中人也都与他结交。 办花会这天,就出现了在别家绝不可见的景象:两个对立党派官员的家眷,居然济济一堂,相谈甚欢。 庄夫人和女儿们坐着候府饰有翔鹤云纹的大车,由婢女仆人和护卫护送着来到清平王府,还没下车,就看到清平王府门前一面停着一排华丽的车,另一面的拴马杆上系着一串锦绺雕鞍的骏马。 车队中,即有车旗中饰有银猊纹鼎国公东方家的车,也有车帏上绣着飞鹄图样的济候家的车。便知道政见上对敌的这两家都有女子或年轻的男子前来。 庄夫人和女儿们下了车,就有迎客的体面婆子迎进了门里。进了大门,早有体格健壮的婆子牵着青盖小驴车在旁等候。 那青盖和车的厢柱上都缠着枝叶翠绿的藤蔓,伸展出巴掌大的心形绿叶,绿叶间星星点点地开着或红或黄的小花,看起来十分雅趣。 坐了青盖小车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垂花门,门里就是清平王府的内宅了。 庄夫人和女儿们刚在垂花门里下车,就有个面如满月,长眉杏眼,直鼻红唇的女子快步走过来。 惟娉见她头上挽着高椎髻,上插着大大的赤金凤钗;浅黄罗抹胸,朱红泥金袒领大衫,半露出雪白饱满的胸;观之艳丽华贵,温厚可亲。 贵妇走到近前,笑道:“云姬你是越来越有架子了,别人都早到了,偏你这么晚来。” 庄夫人就笑着施礼:“王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妇则个,恕小妇无罪吧。” 贵妇就笑着羞她:“都有四个女儿的人了,还自称小妇,亏你也敢说。” 除了惟娉,庄家的其他三个女儿都认得贵妇。蕊盈低声提醒惟娉道:“这是清平王妃,与母亲最是交好。”说完就施下礼去。惟娉也跟着一齐施礼:“王妃娘娘好。” 清平王妃笑道:“女孩子们不必多礼。”一双杏眼从其他三个女孩身上一溜就停在惟娉身上挪不开,半晌才道:“云姬你个狡猾的,年轻的时候就要处处占尖儿,现在老了,自己比不过人家,又接了这神仙似的女儿回来显摆,是成心眼我吗?” 庄夫人得意笑道:“那是,谁让王妃娘娘有两个仙女似的女儿成天眼我?怎样?这下我也有两个大女儿了!” 清平王妃笑道:“你个小器的!”又拉了惟娉的手,拔下头上的玉钗放到惟娉手里,笑道:“初次见面,也没个准备。这钗不是什么稀罕物,戴着玩吧。” 惟娉见那钗通体碧绿,艳艳地泛着柔光,知道贵重,不敢就接,偷偷看了眼庄夫人,见庄夫人赞同的眼睛,才大方地接了,笑道:“谢王妃娘娘赏。” 清平王妃又向蕊盈等三人道:“你们三个也别急,一会各有赏赐送到。” 那三个女孩子笑着谢了。 庄夫人又道:“听说昭华郡主前一段日子身子有些不适,可大好了?” 清平王妃拉着庄夫人的手向里走,笑道:“大好了。这不今天去大佛寺还愿去了,回不来,只有宛华在。”又叫了跟着的婆子:“带景候府的娘子们去后园里,跟郡主一起玩去。” 惟娉和姐妹们便告辞了庄夫人和王妃,由婆子们带着去了后花园。 清平王府的牡丹花在京中索有盛名。一路行来,就见各种牡丹争鲜斗艳,开得繁华热闹。 惟娉见花园中还摆着些玉石大花盆,花盆里的植株都有人高,都蒙绸布篷,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儿,这般金贵。 惟娉不解,就听有人低声在她耳边道:“那都是些不常见的名品牡丹,等正式赏花的时候才会掀开绸篷观赏。” 惟娉转眸,却是一向不爱说话的依绮。惟娉便向她感激地一笑。 依绮却红了脸,低声嗫嚅:“姐姐……我可是说错了话?” 惟娉拉了她的手,安抚道:“怎会呢?我要谢谢妹妹告诉我这些呢。” 说着话,远远地就见一大丛芍药花围着一个八角亭榭,里面坐着几个年轻的女子,个个鲜衣云鬓,貌美如花,看着倒像是花仙聚会。 婆子引着惟娉姐妹四人刚一到亭里,还没等说话,就有个穿红衣的美人道:“你去吧。” 婆子默默地行了礼退走了。 红衣美人几步走到惟娉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惟娉,目光坦率而大胆。 惟娉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美人忽然道:“你定是景候府庄家的惟娉娘子!” 惟娉施了一礼,笑道:“是。敢问娘子是哪位?” 美人傲慢地一抬下颌,道:“我就是宛华郡主。” 这位就是东方熠要订下亲事的宛华郡主啊。惟娉不禁细细打量她。 宛华郡主十六、七岁,有八九分像清平王妃。眉如远山,眼若明星。面不施脂而艳,红唇不涂而朱。梳着妩媚的倭堕髻,斜插了一只碧玉凤凰大钗,凤嘴里衔着长长的珠串梳苏直垂到肩上,一晃一晃地打着她雪白的脖子;穿着袒胸大红透明纱衫,朱红泥金的抹胸,朱红泥金的罗裙,裙裾和大衫的后摆长长地拖在身后。红艳艳亮堂堂地一片,当真自信满满,气场十足。 果然美艳非凡,不说家世,就这外貌和东方熠也是郎才女貌正相配。 惟娉心里酸涩,面上笑得和婉,重新施礼道:“不知是郡主,惟娉无礼了。” 宛华郡主傲慢地道:“不必多礼,你们跟我进来坐吧。”语气像跟谁生气似的。 姐妹四人走进亭里。跟着侍候的丫头婆子们便自己找不惹眼的去处候着。 坐在亭中青玉大圆桌旁边锦杌上的三个女子就站了起来。 宛华郡主为她们一一介绍。 小长条脸,柳眉细目,梳着堕马髻,戴金步摇,穿着鹅黄纱、领边袖边绣半尺宽葱绿莲花短襦,纤腰上束条碧水蓝罗裙的是宁伯府的独生女黄月瑶。月瑶娘子和惟娉打招呼时一脸甜腻的笑,后来这笑容就没变过。 鹅蛋脸,远山眉,黑白分明的大大杏眼,穿着柳绿衫裙,身材小巧玲珑的女孩是济候府的沈六娘。沈六娘神情过于严肃,却也自有一番端庄稳重的风采。 引起惟娉注意的却是一位身量高挑,削肩细腰,瓜子脸,浓眉入鬓,大眼如寒星,梳望仙髻,插四蝶穿花金钗,穿嫩绿纱衫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惟娉觉得这女子好生面熟。在惟娉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打量着惟娉,别人的眼神都是好奇的,她却是冷冷的,带着鉴定般挑剔的神情。 宛华郡主向惟娉介绍道:“这位是鼎国公府东方家的碧云娘子。” 鼎国公,东方家,莫不是东方熠的妹妹?难怪她觉得有些眼熟,细看之下,眉眼间与东方熠有些相像……不知道东方熠来了没有? 惟娉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她。 众女见惟娉脸若牡丹,身似杨柳,唇不翘自带笑,凤目虽淡视也含情。飞仙髻高耸,上插着雀金蓝宝玉步摇,郁金绣襦半透明,红裙妒杀石榴花,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心里便生出各种念头来。 沈六娘神情严肃地赞叹道:“娘子真美……不知读了什么书?” 惟娉不知她是何用意,便谦虚地道:“不过是认些字罢了,哪敢读什么书。” 沈六娘便满脸遗憾地道:“可惜可惜。要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以娘子的容貌,若读些书怡养性情,那娘子必是京中淑女第一人。” 菡晓一听,便扯了扯惟娉的衣袖,天真地眨着大眼睛道:“神仙姐姐,沈姐姐可是说,神仙姐姐没有沈姐姐读的书多,神仙姐姐便不如沈姐姐美?” 这话问得众人没法回答,若说是吧,明显不现实,若说不是,沈六娘好像真有那意思。 黄月瑶刚想解释,见说话的是穿着粉丝短襦,烟紫罗裙,梳了少女发式的菡晓,想着不过是候府的庶女,不值得她浪费口舌去敷衍,便不屑地挪开了眼光。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2 寂静中就听嗤地一声冷笑,东方碧云一手持着团扇一手描着扇上的兰花,慢慢地道:“菡晓娘子难道忘了沈姐姐是圣上亲封的女才子?才子嘛,自然关心的是诗书学问过不过关,哪里管美不美这等俗事?” 惟娉听了女才子三个字,才想起庄夫人临时抱佛脚地告诉她的一些世家的背景。 济候沈家上三代就是单传,这一代也只得了沈世子一个儿子。女儿却有十一个,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沈六娘。据说沈六娘六岁能做诗,八岁能写策论,等十几岁上,更是才名远播,被圣上亲封为女才子。今年十五岁了,因心性高绝,一直没订下可心的亲事。 惟娉听说沈六娘的事迹时已经心下敬仰,难得的是她还生得容颜娇美,心下更是喜欢,真心实意地重新施下礼去,道:“惟娉不知是女才子,真是失敬了。” 沈六娘回礼,严肃地道:“娘子万不可这么说。要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六娘少时顽劣,不过是看了几本书,略明白了一些道理,就受了圣上和各位先贤的谬赞,实实当之有愧,已属失德。娘子万不可再以女才子三字相称,令我惭愧。” 月瑶和宛华蕊盈等人都称沈六娘谦逊。月瑶更是抱不平道:“有才当然是好的,要不然人们怎么不赞那愚人蠢夫,偏要仰慕贤者智者呢?”说着,还冷冷地瞟了一眼蕊盈和菡晓,像她们就是那愚蠢之人似的。 唯独东方碧云,笑微微地用手挼着手里团扇的流苏,眼观鼻,鼻观口地低低地笑道:“要我说呀,明儿个做个帽儿,就把那‘女才子’三字绣到帽儿上,顶着大街小巷里逛去,那时,也就不用别人这么辛苦地强调人家有多高明了。” 沈六娘听了就红了脸。 月瑶刚想为沈六娘说话,可一想到碧云是国公府的千金,家势也是比她家大的,便住口不说。 宛华郡主一把抢过碧云手里的团扇,笑道:“你饶了我这扇儿吧,上面的兰花可是出自名字手笔呢。”说着,还心疼地抱在怀里。 碧云笑冷笑道:“不就是沈浪沈世子画的吗。弄坏了,你再找他画去,犯得着这样小家子气?” 惟娉想起庄夫人跟她说的话:京中有名而未订下亲事的公子中,最有才名的是济候家的世子,名唤沈浪,今年二十二岁了。沈浪不只才名卓著,一笔丹青更是出神入化,据说他画的兰花千金难求。庄夫人特意让惟娉注意他些。 这沈浪自是沈六娘的哥哥了。 月瑶见碧云如此对宛华郡主说话,慌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疑了一下,最后觉得宛华郡主地位更高,又是主人,便开玩笑似地劝碧云道:“碧云娘子怎么这么说话?快给郡主赔礼,否则我们可不依呢。”说着拉了惟娉,好像惟娉是同她一道的。 惟娉轻轻挣出自己的手,但笑不语。 聪明的都看得出来,宛华郡主和碧云,这是熟不拘礼,两人虽吵,内心里却是比谁都亲厚的,用得着别人劝吗? 果然,碧云冷冷地瞥了月瑶一眼,就向亭外走,边走边道:“宛华,把你的钓鱼杆子拿来,我要钓鱼,省得看些蠢物的嘴脸。” 这话说得让亭里的人都不舒服。 宛华郡主便让人去拿鱼杆。 婆子去了,拿回来的却不只一杆,有四五杆之多。宛华郡主笑道:“还有谁要钓鱼吗?” 蕊盈原本是和众人相交熟了的,今日这些人不知是不是有意,都关注起惟娉,倒有意无意地冷落了她。 她便想着以前景候府没有嫡女,她这长女便代表了景候家,如今有了嫡女,这一干千金名媛便不当她是回事了。她心里又恼又腻味,不想和人多交谈,便说也要钓鱼。 菡晓和依绮站在惟娉身边不说话,意思是惟娉干什么,她们就随着。 惟娉见宛华郡主似乎不喜自己。想起月瑶瞪蕊盈依绮的眼神,也不想跟她在一处,便笑道:“我看这满园的牡丹开得正好。”意思是她要看花。 沈六娘也要钓鱼。 宛华郡主见钓鱼的人多,便留在这里,叫了婆子来:“服侍着娘子看花。”又端了桌上的果子递给菡晓:“菡娘年纪小,想是会喜欢吃甜的,带着边吃边玩吧。” 惟娉便看了宛华郡主一眼。宛华郡主发现了,板了脸昂了头,唇边却翘起一丝笑来。 惟娉便带着两个妹妹去看花。 清平王府的牡丹真是名不虚传。此时到了游园的正时,那些原本蒙着的花被掀开了绸篷,露出万紫千红的娇妍来,惹得客人时时驻足。 惟娉一路行来,看着不少衣着华贵的男女们流连花前,其中却没有东方熠。开始她还在宾客中有意无意地地找着他的身影,后来就被花吸引,专心地看起花来了。 菡晓忽然拉了惟娉的衣角,低声道:“神仙姐姐,我要去更衣。” 惟娉见她小脸通红,便明白她不是更衣,而是要去茅厕,便叫了一个婆子,低声道:“带娘子去茅厕。”又吩咐菡晓:“更完衣就快快赶来,我在这等着,不可随意乱跑。” 依绮又说她也要去。惟娉见她们身边跟着的丫头都小,便让潘紫跟着一起去了。 惟娉便一个人站在一株牡丹前边观花边等。 这株牡丹是盆蓝田玉,花株有一人高,碧艳艳的枝叶里累累地开了五六朵碗口大的花。黄艳艳的蕊,紫色的瓣,那紫色由蕊子起由深到浅,自然而然地淡了下去,花瓣薄薄地像玉雕成,一朵朵大花便像一堆堆玉片层层叠叠地堆簇着,美丽之极。 惟娉只顾抬头看花,不知道自己站在花前,由那紫玉般的花和翡翠似的叶衬着,便是一副活生生的美人牡丹图,惹得宾客们纷纷驻足观望,都觉得那花反不如旁边的女子多娇。 惟娉正看花,忽然有种感觉,好像有人正看着她,不是随意一眼,而是专注地看了好久的样子。 谁会这样关注她呢?她忽然想起东方熠,忙欣喜地转过去找那注视她的人。 美人顾盼本是绝美的风情。可盯着陌生女子这样观看,被发现可是尴尬的事。人们便纷纷挪开目光,装作观花,避开美人的眼波。 却有一个人不闪不避地迎着惟娉的目光看过来。 他高大颀长,俊眉秀目,穿着浅绿滚银线花纹的窄袖缺袴袍,腰扎玉带,丰神俊朗,倜傥风流。 却不是东方熠。 那男子的身边还站着个女子。那女子衣着华丽,眉眼并不十分出色,只称得上清秀,胜在温雅亲切,见了让人心生好感。 就是这男子在看自己,还是不礼貌地看。细看这男子虽俊美,但眼带着不屑,嘴噙阴沉。不知是谁家的登徒子。 惟娉想左不过是哪家的贵公子,不理他就是了。便背过身去,专心赏花。 过得片刻,身后忽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千金?怎么好似没见过?” 惟娉转眸,见正是刚才盯着自己看的男子。 这男子与人搭讪,连个称呼都没有,实在又傲慢又无礼。他身边的女子也怪,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即不说话,也不阻止男子。 惟娉本待不答,一想出现在清平王府的,定是有权势的人家,若十分怠慢,可能不知不觉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道:“家爷承袭景候爵位,现任右卫上将军。” 男子便皱了眉头,沉吟道:“庄威的女儿?庄威有如此美貌的女儿吗?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3 中周虽民风开放,可也没有哪个陌生的男子可以这样无礼地随意问女子闺名和年龄的。 惟娉心里大恼,施了一礼道:“小女还有事,请公子自便。” 年轻的公子就是一愣。这女子站在自己要经过的路边,故意地安排了这美人牡丹的活画面给他看,见了他又不躲不避,分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如今他注意了,她该曲意示好才是,怎么会如此的态度?倒像是恼了他一样。 惟娉哪里知道那男子的许多心思?尽了礼数后刚要走,那男子身边的女子笑着施礼道:“娘子莫怪。请问娘子可是景候府新接回的惟娉娘子?”声音如茑啼鹂语,煞是动听,让人听了,由心底里生舒畅的感觉来。 惟娉不由得停下脚步,回礼道:“正是小女。请问娘子府上是哪家?”心里奇怪这女子怎么认得她是谁?却没想到庄夫人那声势浩大的接女仪式,早让她的大名传遍了京中世家内眷们的耳朵。 她看这女子与那男子的情形像是一对夫妻,可妻子哪有帮着丈夫与女子搭讪的,便又有些怀疑。 女子温婉笑道:“我叫独孤红。”并不说自己府上是哪家。 惟娉便也不好再问,即不知她和身边的男子是否是夫妻,不好称她为夫人,便用年轻女子的通称称她为娘子,道:“请问娘子叫我何事?” 独孤红笑道:“并没有事。只是看娘子风采出众,我有心结交。” 惟娉想你有心结交连自己府上是哪家都不说,岂是诚心?便一笑置之,只当她说笑。 这时另一个男子赶了来,远远地就叫:“大哥!你让我好找……”说着走过来,一见惟娉,就是一愣,眼中明明白白闪过惊艳的神色。 再看大哥看着惟娉出神的神情,忽然了然地一笑,问惟娉道:“你是谁家的娘子,今年几岁,可订下亲事没有,如上情况,一一道来。要据实相告!” 后面那句说的疾言厉色。像是惟娉会瞒他们什么似的。 这人的皮相倒是和他被称为大哥的人相似,也是美男一个,只是比他大哥粗壮些。 但惟娉心里的感觉不过是又来一个傲慢而不知礼的!再好看也是绣花枕头。 可忍一忍二,不可再忍三。惟娉反倒没了恼意。这样的人一看就是被惯坏了的,只以为自己尊贵,别人都低下,便理所当然地无礼,一般的纨绔子弟,多是这样的情形。 此等人原本不值得为之着恼。当下,惟娉没看到也没听到来人似的,只向独孤红施了一礼道:“娘子既然无事,小女却是有事的,不便相陪,告辞了。” 说着,转身欲离去。 后来的男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和无礼?不禁怒道:“大胆女子……” 先前那男子便道:“不知者无罪……休要吓了她。” 惟娉听这话古怪,正沉吟,就见宛华郡主快步走来,远远就笑道:“大哥,大嫂,三哥,你们来了怎么不派人通禀一声?怎么也没人陪着?服侍的人呢?护卫呢?” 一声叠一声的问下来,语气即紧张又惊惧。 惟娉但觉脑子里轰地一声,忽然知道了这三人的身份。 宛华郡主是当今圣上嫡亲的侄女,她上面又无亲兄,那被她称为大哥大嫂的人,必是太子卫宏和太子妃,而她的三哥,便是魏王。 惟娉明白了这三人的身份,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赔罪?可另一个念头更强硬:不是她的过失,是他们没道明身份,又言出无礼,她那样对答,正合适。 宛华郡主忙着给太子他们行礼,转眼看到惟娉还站着不动,那三人又是这样的情形,便知道是惟娉刚来京,不认得这三人,怕是有些冲撞了。这是她这做主人的照顾得不周,忙介绍道:“娉娘,这两位是当今太子和太子妃。这位看起来勇猛的,是魏王。”又向太子等三人介绍:“这位娘子是……” 太子卫宏一摆手,阻止了宛华郡主的介绍,他严厉地看着惟娉,慢慢地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竟然是他刚才问了,而惟娉没有回答的问题。 惟娉暗暗皱了皱眉头。这位太子刚才问了,自己却没答,便该明白她不想答。现在他阻止了宛华郡主的正式介绍,还坚持要问,分明是怪自己刚才没答,这次便要自己非答不可。 这般的强人所难,是因为觉得被一个女子轻视而要报复回来吗?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和她一个小小女子计较,真是心胸狭隘。 惟娉心内不喜,却也恭敬地施下礼去,道:“小女景候府的庄惟娉见过太子,太子妃娘娘娘。愿太子与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即答了自己的家世和名字,又像不是苛意回答太子的话。 魏王本以为惟娉会赔礼谢罪,没想到她只不卑不亢地重新见礼,便是一怔。 卫宏又问:“几岁了?”语气里已经含了隐怒。 惟娉想了想,道:“太子见问小女不敢不答,可小女自幼听母训,女子要自重自爱,万不可对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年龄和名字,现今小女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字……这可如何是好?”一副委屈惧怕的小女儿情态,楚楚可怜的看着独孤红。 这话说的,太子若坚持问,便是逼得人家女子不自重自爱。扯上了道德方面,一时间太子也拿不定主意是坚持问好,还是就此放弃好。 独孤红扫一眼丈夫,便明其意,上前拉了惟娉的手,笑道:“瞧殿下呀,把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生生吓成这样,岂不是让人心生怜惜吗?” 宛华郡主也笑道:“大哥,三哥,你们做什么这么严肃,吓坏了这娇滴滴的美人儿,我可心疼呢。人家刚来,还不认识大哥大嫂和三哥,若是有什么误会冲撞了大哥,大哥你看到人家是娇滴滴的美人儿份上,也要多多原宥才是。不是说不知者不怪嘛!”语气中竟然大是惟护。 太子妃又笑向宛华郡主道:“你这京中第一美人这下可被比下去了吧?” 宛华郡主伤心地一叹:“就是呢。我心里正为这事不痛快呢。自从见了娉娘也没给她好脸色。罢了罢了,谁让本郡主生得不如人家美呢,我就勉强退居第二,把那第一美人的宝座让娉娘你坐了吧。” 说着,爽朗一笑,看惟娉的眼神便真的亲切起来。 这两人一打圆场,刚才略有点不愉快的事便过去了。 惟娉想在这一家子面前,她是一个外人,刚才的情形又那样,还是找机会离开才好……正巧菡晓和依绮过来了,便向三人告辞:“……幼妹来寻,想是有什么事。”借此便走开了。 魏王看着惟娉婀娜的背影,低声笑道:“还以为是像那些女子有意引咱们注意的……看这意思,倒是没瞧上咱们啊。” 卫宏沉思了一回,冷笑道:“自抬身价的矫情罢了。” 他可是当朝太子,又生得俊美风流,哪个女子不期望得他一眼青睐,这女子怎可能不是?不过是聪明些,懂得得欲擒故纵,以高姿态自抬身价罢了。这样的乔张做势却也可爱…… 惟娉并不知道太子做何想,她也不关心,领着两个妹妹,自去园子别处玩去。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4 春光无限,景色怡人,宾客们温雅有礼,气氛十分之好,不过片刻功夫,惟娉便把刚才不愉快的遭遇忘在了脑后,快快乐乐地和妹妹们逛园子,看花,偶尔看看才子们做的咏牡丹的诗文。 这花会的一项内容便是写诗作画,给那些青年子弟一展才华的机会。才子们做了诗,就把那诗挂在牡丹花旁边的架子上,每株名品牡丹的旁边都有几张写着诗的花笺。 惟娉站在一株用赵粉,白玉,洛阳红,二乔嫁接的十样锦前,看看花,再看看架上挂的诗。沉吟着那诗句:“拈霞结云在绿枝,凝香含态慰春迟,东风不解何妍此,美人面上沾羞绯……”这诗人倒有意思,把牡丹比做云霞凝结,还说东风不明白为何花儿这般美,原来是沾了美人脸羞怯的红晕,亏他怎么想得出来! 惟娉见落款题着“涛倾”两个字,只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正深思,忽听依绮轻轻地啊了一声,接着手就被菡晓软软的小胖手用劲拉了拉。 惟娉低头,先是看到依绮低头羞怯的红红的脸,然后就见菡晓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上全是兴奋,便问“怎么了晓儿?可是看不清上面的花?”以为菡晓矮,看不清上面的花,便府下身,准备抱她起来。 菡晓却用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指着前方说:“神仙姐姐快看,好美的一个男人!” 惟娉并不先去看,而是把她的小手拉下来,笑道:“胡说,男人怎么可用美来形容……”边说边看过去。 菡晓指过的那个男子这时恰好转身,惟娉只看到他宽肩细腰的修长背影和用一条红罗带松松束着,垂在背上的黑发。他那身衣着很是怪异。玄色,绣着红花纹。不像别人那样绣在领口和镶边上,而是在所有的衣边上用红丝线虚虚地纤着花的轮廓,花瓣里却是留白的。那艳亮的一丝丝的红不规则地爬满了所有的衣边,足有尺宽,衬着那黑色的底色,说不说的娇艳妖美。腰上扎的玉带也是大红色。 在以淡雅为主的世家公子们的着装中,这身色彩对比强烈鲜艳的衣袍显得格外的显眼,惹得很多人都在打量他。 似乎感受到了惟娉的目光,他回头向惟娉瞥了一眼。 就一眼,惟娉但觉得遍体生寒,冷汗就下来了。 这时菡晓兴奋地道:“他转过来了,神仙姐姐快看!我没有说错吧?是不是很美?” 肤色皎洁如皓月,面似娇花临霞;长眉入鬂,狭目半合,似嗔含笑,似笑带嗔,清如潭水,寒如刀光;直鼻挺秀,唇若涂脂。这样的一张脸,就算是长在女人身上,也是美的,何况是长在男人的身上! 可惟娉只觉得见了恶鬼般的恐惧。 她不会认错,这人就是在山道上刺杀良王的刺客,也是那夜躲在她房间里的人! 他居然在清平王府出现了! 那么,他是府里的人?还是客人? 无论是哪的人,他的出现也意味着一个大阴谋就在她身边,自己还是无意中窥了这阴谋一角的人! 死多少次都该了。 惟娉本能地觉得危险临近,拉了菡晓,叫了依绮就要走。 菡晓却脆声声地道:“神仙姐姐,你冷吧?你的手好凉……还在发抖。” 她希望这话不要被那男人听见。那男人已经盯着她看半天了,他是认出了自己吗?还是只是怀疑,如若只是怀疑,菡晓的话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接着,惟娉惊恐地发现,那男人抬步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惟娉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认出她来了,要来杀人灭口! 她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心里又生出希望来:这里人多,他就算要行凶,也不敢冒然动手。然而另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他若是出其不意地快速杀了自己也会安然逃跑……大叫吧,让别人来抓他! 惟娉刚想叫,这时她看见了那男人眼里的神情。 那双如寒星的眼睛里的神情是不确定的。 惟娉立即闭了嘴。忽然想到,这刺客不一定认出了自己。在谷底的时候,他根本没发现她,藏在她房里时,又是黑夜,而且那时自己剃了眉毛,样子定和现在不一样……这么一想,惟娉忽然冷静了。 她故意对越来越近的人视而不见,摆出姐姐教育妹妹的样子对菡晓絮絮地道:“姐姐不冷,姐姐就是刚才喝凉茶喝多了。晓儿,以后不可以这样盯着男人看,更不可以不礼貌地指着人家,母亲怎么教你的……” 男子走过来了,又从她们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并没停留。 惟娉暗暗松了口气。他果然是路过,并不是针对她的,看来,他没认出她来。 可她再也没心情游玩了,便决定带着两个妹妹去找蕊盈,然后去找庄夫人。至于找到庄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办,惟娉还没想好,只觉得先找到庄夫人再说。 因此她没看见那男子走过不远就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秀美的眼里隐现冰冷的杀机。 是那晚的那个女子。那晚是黑,可他训练有素的眼睛和鼻子都不会骗他。那张脸,那副体态就是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也说明是那女子。那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而是女子本身的体味。他持刀胁迫她时,飘在他鼻端的就是这股如兰似麝的香味。 对他来说,那香味,就像标签一样,标出了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如何会在这里?她认出他了吗? 按理,那夜她根本连他的身影都没看到,是不可能认出他来的。 他想起她刚才看到他时的样子,那样子不是大多数人看到他时的惊艳,而是惊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她认出他来了…… 他深思着慢慢跟着惟娉的身后,远远地跟着她。 清平王府的宴会厅设在临湖的水榭上。同样的水榭有两座,隔湖相对而建,一座摆了宴,另一座是观戏的场所。 惟娉带着两个妹妹先去找蕊盈,结果被告之蕊盈月瑶等千金们已经由妈妈们引着付宴去了,接着,就有王府的管事妈妈来请惟娉三姐妹:“……娘子们倒让老奴好找!要开宴了呢,娘子们快跟老奴来吧。” 惟娉带着两个妹妹随着引路的婢女走进水榭时,客人们已经基本上坐好了。 满厅的花团锦簇,衣香鬓影。女子们互相问候和男子们的高声问好,汇成一片快乐的嗡嗡声,在厅里回荡。 惟娉还未来得及看清人,庄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就迎上来,低声道:“夫人请娘子们过去。” 惟娉早看到穿着水蓝的妆花褙子,戴着点翠首饰的庄夫人和几个夫人坐在一起谈笑。此时褙子这种衣裳刚刚时兴,在座的夫人们几乎每人都穿了一件。 ———————————————————————————————— 次章里咏牡丹的诗,是姐杜撰滴~~亲们将就着看噢,别笑话。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5 惟娉带着两个妹妹到庄夫人身边,笑盈盈地施礼,口称:“母亲。” 受了刚才的惊吓惟娉本觉得六神无主,一看到庄夫人笑盈盈地凤眼,她心里立即安定了,生出有母亲保护无所畏惧之感。 庄夫人慈爱地看着惟娉,道:“来,见见这几位夫人。”说着便引见桌上的几位贵妇。 生着半月形眼睛,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穿着朱红妆花褃子的四十许美妇是镇国公府的蒋夫人。蒋夫人笑向庄夫人道:“本来三个女儿就如花似玉,新找回的这个更美,你是存心气我这没有女儿的人!” 庄夫人就笑骂:“你怎么不说你家有七个儿子!” 一个刀条脸,穿黄缎妆花褙子,头戴水晶冠的三十许妇人就笑道:“庄夫人可又上当了,蒋夫人这么说就是引着你说她的儿子们。” 蒋夫人正拔了头上的七宝琉璃簪给惟娉做见面礼,听了这话就笑道:“去,谁不知道你宁伯府儿女双全,你又是个全福人?” 原来后说话的这位夫人是黄月瑶的母亲宁伯夫人黄氏。 黄氏招手叫了惟娉过去,细细地看了惟娉的手脚,命人拿了赤金点翠的坠子做见面礼,不无嫉妒地道:“怎么生的!竟比那画上的人儿还好看!” 就有个声音不咸不淡地道:“人若生的太好,难免心思就多。抓尖做怪的……愿这位千金没这些毛病才好。” 惟娉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穿紫缎团花褙子,头戴巾帼的高壮中年美妇。美妇显然很觉得优越,就连坐着,也高抬着骄傲的下颌。 庄夫人听了高傲美妇的话原本有些不高兴,可人家并不直接说她女儿不好,只是说希望不要不好,便不好发做,为惟娉介绍的时候语气却忍不住含了讥讽:“娉娘,这位是鼎鼎大名的鼎国公府的东方夫人。” 是东方熠的母亲啊。惟娉恭恭敬敬地施礼:“夫人好。” 东方夫人淡淡地笑道:“这孩子,真多礼。”让人拿了对赤金框的玉梅花禁步给惟娉当见面礼。 惟娉心里直觉地知道这位东方夫人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可是完全没理由啊,她根本是第一次见自己……正沉吟,就见有人招手叫她。 惟娉见招手叫她的是这桌客人中唯一没穿褙子,而穿了水绿襦裙、藕色底子织着银丝叶子水绿大菊花披袍的夫人,她四十上下,笑眉喜目,白皙丰腴。 惟娉含笑上前行礼:“夫人好。”。 贵妇笑道:“来,让我好好看看庄夫人的宝贝女儿。”说着,拉了惟娉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个没完,越看越爱,那眉眼越发显得喜庆。 庄夫人也不介绍,就看着惟娉和这位夫人笑。那样子好像显摆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贵妇看够了,才放了惟娉的手,温和地道:“可见到我家那脾气古怪的女才子啦?” 惟娉一听,便知她是济候夫人,笑道:“六娘博闻强识,正是惟娉该学习的。” 济候夫人就笑:“可见那丫头还是为难你了。来来,婶子送这个给你赔礼了。”说着,把个两寸宽镂雕的赤金臂环套到了惟娉手腕上。完了就拉着惟娉的手左看右看,啧啧赞道:“瞧瞧人家这小嫩胳膊儿小嫩手儿的,戴什么都好看,像我这粗胳膊,戴什么都可惜了。” 众位夫人就笑,说:“……这个年纪了,谁不这样!” 宁伯夫人黄氏道:“这位千金多大了?还没订亲吧?” 庄夫人笑道:“十六啦,还没订亲。” 济候夫人就笑道:“黄夫人你急什么,你家儿子刚十五岁,我家儿子可是二十有二还单着呢。”又拍着惟娉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这些人家都是有儿子的,你认真挑个好的做女婿。” 说得惟娉红了脸。 恰好宛华郡主走了来,笑道:“夫人,把这美人儿交给我们,让我们这些不如她美的女孩子闹她去,可好?” 济候夫人这才放了惟娉的手,笑道:“去吧去吧,倒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儿在一起乐呵……”让惟娉跟着宛华郡主去了,依绮和菡晓就留在了庄夫人这桌。 宛华郡主带着惟娉穿过客人们坐的桌次,到她坐的那桌去。 这个过程中,惟娉看到太子,太子妃,魏王这三人由清平王和世子陪着坐在水榭临水的那一边。惟娉走过的时候,太子的眼光凌厉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惟娉自然而然地把脸扭向别处,装作没看见,跟着宛华郡主到了一个有屏风半挡着的桌边。 桌上已经坐了黄月瑶,东方碧云,沈六娘,和蕊盈,加上宛华郡主和惟娉,正好六个。 惟娉一坐下,宛华郡主就道:“我介绍几个公子给你认识。”便叫了一个婆子来耳语了几句。那婆子答应了一声便去了,片刻后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位公子。 惟娉一见这三人不禁又惊又喜。 这三人中,打头的一双挺直秀气的眉,一双英气的眼睛,高直的鼻子,好看的红唇和雪白的牙,嵌在一张小麦色的脸上。那清晰俊逸的轮廓,那洒脱不羁的风采,可不就是东方熠吗? 东方熠身穿青色的圆领缺胯袍,腰间垂下的丝绦上结着玉玦,手里拿着把翠竹骨子的折扇,打扮像个书生。头发并没插簪戴帽,还只是用根镶了美玉的缎带扎成马尾。眉眼带笑,神经温和,青丝飘飘,衣袂拂风,真是丰神俊朗风度翩然。 这是惟娉梦见过多少次的人,见了他,惟娉喜不自胜。 他身边的那个中等偏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壮壮实实,身穿绿色暗银百花纹胡服,腰扎十二块美玉制成的蹀躞带,带钩上挂着荷包,小刀,玉佩等物,黑发用根碧玉簪绾了髻,看起来豪爽英气,虎虎生威。 第三人,和东方熠差不多高,却是身型颀长,黑底红花纹的袍子,美丽绝伦的脸,脸上的神情冷淡而疏离,仿佛他身在此地,那灵魂却不知飘到了哪里……竟然是那个刺客! 刺客居然和东方熠走在一起,难道他们认识?或是刚相识的?若是才相识还没什么,如果是旧相识……那刺杀良王的阴谋,东方熠知道多少? 惟娉惊喜交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 东方熠远远地就拱手给宛华郡主见礼。 宛华郡主先向他身后看了看,一丝失望就蒙上了她大大的杏眼,问:“涛倾不是跟你在一处,怎么没来?” 东方熠笑道:“一猜你就会问起他。涛倾那性子,自然是嫌这里繁文缛节太多,到湖上钓鱼躲清静去了。” 沈六娘就向惟娉道:“我哥哥只是不喜热闹,哪里像东方世兄说的那样孤僻。”倒像怕惟娉误会似的。 惟娉这才想起涛倾是沈浪的字。同时想起宛华公主抱在怀里的团扇上,落款便是涛倾这两个字。 惟娉笑道:“令兄高才,就是有些僻好,也定是雅极了的。” 东方熠听了,看了一眼惟娉,唇角便挑了一抹淡笑。 宛华郡主看着红花黑衣的男子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太子府右卫率将军靳泽将军也来了。失敬。” 第六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6 靳泽! 右卫率将军! 太子府! 这三个词一个比一个重地压上了惟娉心头。 惟娉心里大惊。这岂不是说刺杀良王的幕后主使者就是太子! 惟娉原本以为太子与良王即使因为帝位而阋墙,那也应该是才能与谋略及仁德的比拼争斗,没想到太子居然对自己的兄弟下这样的狠手! 既然太子如此狠毒而不择手段,那他对待知道他秘密的人定不会手软! 争权夺位的斗争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之间的残酷游戏,她小小一个女子,做梦也梦不到会牵扯到其中,谁知造化弄人,居然让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牵扯上了! 以前虽然知道危险,却总以为那危险蛰伏在某处,并不一定会出现,没想到这一个大阴谋,居然这么近这么清晰地摆在了她面前,她离危险是如此的近,近得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惟娉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笑得镇定,很温和有礼地看着靳泽对于宛华郡主的问候不过是抱拳一揖,连句客气话也没有。 宛华郡主想是不是第一天认识靳泽,对他的冷淡无礼也不在意,笑向东方熠道;“东方世兄,蒋世兄,靳将军,我介绍一个新朋友给你们认识。”就拉了惟娉在跟前,笑道:“这位娘子是景候府的嫡女惟娉娘子。惟娉娘子是新近回京的。” 东方熠笑着向惟娉行礼:“小生东方熠,见过娘子。”完全一副初相见的做派。 惟娉回礼:“东方公子好。”他侍她如同陌生人一样…… 健壮的青年也拱手行礼:“小生蒋硕,见过娘子。” 惟娉含笑道:“公子好。不知蒋公子与镇国公蒋夫人如何称呼?” 蒋硕笑道:“夫人是家母。” 靳泽眼光寒星般的看着惟娉,拱了拱手,道:“某是靳泽。” 惟娉强自按下心里的惊惧,逼着自己看着靳泽的眼睛,笑道:“将军好。”心里想着,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这人看出什么来。 众女子又站起来和他们互相见礼,都礼见过了,三位公子坐到了女子们之间,互相诉谈起来。 碧云就道:“二哥去了哪里,这才到?” 东方熠道:“还不是被涛倾大才子缠着做诗!我哪里会做什么诗?不过胡乱诌两句打发他。” 碧云就看了东方熠一眼,隐隐有责怪之意。 宛华郡主心知济候最近有接近良王之意,东方家却和太子走得近,两家眼看着就变政敌,东方熠却毫无顾忌地依然和济候世子交好。想必东方公爷,东方夫人和世子都会对他不满,碧云若回去一说,东方熠少不得要挨训。 宛华郡主便笑道:“花会花会,本就是看花赏花,玩罢了,难道还要你考状元不成?能谄两句,也是难得了。”意思是说,不过是玩,万万别想到别的上头去。 在惟娉看来,便是宛华郡主着意回护东方熠,语气神情又透着与别人没有的亲近随意。 他们的情谊果然与别人不同,真是情深意厚……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地问她:“娘子,我们以前见过吗?” 惟娉顺口就道:“小女刚来京中不久,和公子自是没见过。” 在惟娉的想法里,她刚到京城,所认识的别家男子,只有东方熠和颉先生。说话的显然不是他二人,她便自然而然地答了,等答完了,才发现说话的是靳泽。 靳泽目光烱烱地道:“某倒是觉得娘子有些面熟。” 既然第一句话能自然回答了,惟娉就保持着这心态和情绪不变,笑道:“若是见过,也必是将军见过我,而我没见过将军,否则以将军比女子还姣好的容貌,我见了怎会忘记?小女刚刚还想,若将军换了女装出来,我等这些女儿辈便要愧死了。” 此话一出,东方熠抿了嘴笑。 蒋硕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靳泽,轻拍着桌子道:“靳泽,现下有个美人儿也说了这话,我看你还好意思发脾气不?” 似乎靳泽经常有人赞他像女子般貌美而发脾气。 靳泽没搭话,心里想着:这女子居然还开他玩笑…… 谁知蒋硕见一向臭脾气一听有人拿他跟女人比就要挥拳相向的靳泽居然平心静气地听着惟娉的话而不露恼气,便不肯轻易放过他,笑道:“你定是见庄家娘子貌美,你心存仰慕,不但脾气没了,还找话来搭讪人家。靳泽,你居然也有这时候!”说完哈哈大笑。 这话引得宛华郡主和月瑶也娇笑连连。 倒是东方碧云还保持着清冷的神情,竟似冷眼旁观的样子。 蒋硕的话一出,人人都认为靳泽是想与惟娉进一步攀谈,谁也没想到另有原因在内。 靳泽不理会众人的讥笑,心里满是疑惑:看起来她真不知道那日的刺客就是自己,否则自己促不及防地问她,她正常的反应不该这样自然从容,还有心来打趣他……只是在花园里,她为何见了自己怕成那样? 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烦乱,想着不过一个女子,既然自己疑心,杀了便是了,只要在她的酒盏里弹进一些毒粉就好,谅他出手,这般女子也不会发觉……只是东方熠在场倒不好下手。他看过东方熠的身手,虽不知比起自己如何,却也知道是个不俗的。 惟娉也想着,靳泽刚才必是试探,她没有露出破绽吧?但这念头也不过是一转,接着她的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放在东方熠和宛华郡主身上了。 她不知道,她对东方熠和宛华郡主的关注而忽略了身边的靳泽,这态度最终救了她自己的命。 靳泽见她对自己丝毫不关注,不在意,不是假装,而是自然而然,仅有的那一点疑虑也没了。这女子根本没认出自己就是刺客,否则,她不能这般对他——他哪里知道惟娉因为心里全装着东方熠,而暂时顾不上其它了。 这边相谈甚欢,谁也没注意到引客的又引着两个人进来了。直到水榭里忽然安静,惟娉这一桌人才发现又有客人进来了。 新来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健壮,身穿月白色、胸前背后和两膀上绣银灰团龙花纹的窄袖长袍,头戴玉冠,面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刻一般,英武俊美。 女的高高的灵蛇髻上插着大凤钗,长长的珠串流苏一步一摇地轻拂着粉颊;绣牡丹的耦合纱衫长长的拖在身后,淡紫隐花抹胸束得很低,露出一片香肩雪胸;雪白长裙遮住了镶珠锦履,行动间珠光闪闪。俊眉秀目,眼角眉梢暗藏凌厉;直鼻樱唇,唇角含春不露威。 却是良王卫宣和良王妃萧怡如。 第七章 红唇是刀舌化剑1 第七章红唇是刀舌化剑 这两人忽然出现,让大厅里的人不由得一怔。 太*子在此,良王居然也来了,谁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势同水火?这一碰面不知要激起多少惊涛骇浪。 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静静地看着事态怎么发展。那些各有阵营的,倒是不怕,大不了还像往常一样,对立着来。叫苦的是那些中立的。 中立的人遇到这样的场面,只有一个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躲。可现在都在清平王家里做客,如何躲?又躲到哪里去?万一两大阵营对立起来,这和事佬都不好做,没准哪句话说错了,可能就会被有心的人划到某方阵营里去了。 就有些人后悔来清平王府了。 这些后悔的人当中,就有惟娉。 良王可是见过她的真面目,虽说那时良王受伤,意志模糊,也不知他看没看清,记不记得自己,可无论怎么样,惟娉也不敢冒着被他认出来的危险。 若是良王认出她来,那就不只麻烦,而且危险——靳泽就会怀疑她是不是看见他行凶了,太*子也会怀疑她是否窥破了他们的阴谋。 皇室兄弟阋墙,可不是吵几句,打几巴掌的事。那可是真刀真枪,两军对垒,别说参与其中,沾着边的都容易死无全尸。 可若这时候离开,满大厅安坐的人中忽有一个站起走动的,只有更引人注目,惟娉只好暂且忍下来,好在她坐着的这桌离主位甚远。如不刻意注意,良王该不会看到她。她自己自然是一眼也不敢向那边看的。 一时间如坐针毡。 清平王一见良王到了,早早起身迎了过去,笑道:“二皇侄怎么现在才到?” 良王卫宣恭恭敬敬地施礼,温和地道:“让皇叔惦念了。家里有点杂事,处理一下才来。”不过是说这么几句话,便气喘虚虚,还忍不住咳了几声。 清平王见他身姿虽挺拔,步履却发飘,面色更是苍白,担心地道:“怎么,皇侄这身子还没痊愈?” 良王待要答话,一阵咳涌上喉头,他又极力忍着,憋得脸都红了。 萧王妃便面现戚容,叹息道:“劳皇叔问候了。我们王爷是上次遇刺,伤了肺经……” 一句话未完,良王就低喝道:“不可胡言!”又向清平王道:“侄儿不过是微恙,不劳皇叔挂怀。” 可那神情,那语气,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他是病态支离,强撑着罢了。 便有人欢喜有人忧。 魏王看了太*子一眼,眼光即欣慰又有得意之色。太*子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换上了关切的神色。 太*子道:“二弟,到这里来坐。” 良王恭敬地施礼:“愚弟不敢!太*子为君,愚弟为臣,怎可与太*子同桌?” 太*子倨傲道:“无妨,今日不过是家宴,不必讲那些规矩。” 良王这才和良王妃去桌上坐了。 魏王便给良王夫妇行礼。萧王妃也笑着问候众人。问清平王康健,赞太*子政绩,夸魏王英勇,羡慕太*子妃头上的玉钗,态度恭敬又谦卑。 太*子打量着良王,微皱了眉头道:“二弟身子还没大好?可是军中太劳累之顾?” 还没等良王说话,魏王就道:“若做下病根可不好,二哥不若趁现在在京歇歇?” 太*子又道:“前天父皇还说起是不是这些年太劳累了二弟。” 萧怡如虽笑着和太*子妃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耳朵里却注意听着他们兄弟的谈话。太*子和魏王这一递一句的,莫不是劝王爷放了兵权?当下笑道:“那本是我们王爷份内的事,再累再苦,也是应该的,但凡能为圣上和太*子尽一分心,就算舍生忘死,也是我们的荣幸,又怎么敢言辛苦?只是王爷如今重伤未愈,也确实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太*子和魏王不禁暗暗对了下眼风。 听话听音,良王妃的意思,莫不是良王要辞官养病不成?良王手握重兵,一直是他们的忌讳,如今他要主动放弃兵权,却是为何? 魏王唇边挑着一丝冷笑道:“二哥若真辞去兵马大元帅之职,日后岂不要后悔得睡不着觉?还是莫轻言的好。” 太*子也笑道:“二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管军事多年,手下将帅多对你忠心不二。那年父皇因你小错,革了你的职,正值北方叛乱,谁知新任的兵马大元帅居然号令不灵,弄得将帅不合,这仗没打就败了。父王当时就笑着说,军中只知有良王,不知有皇上。你如今若辞去军职,只怕将帅们依然不服啊。” 这话说得有门道。有小错而得大惩,说明良王不得圣心。军中只知良王而不知圣上,分明是威高震主,这两样无论哪一样放在别人头上,都相当于脖子上悬了上尚方宝剑。 良王叹道:“太*子……大哥,我知道大哥定要疑惑。父皇这些年也是疑我的。我回京这些天,父皇也不肯见我。可在我心里,父子兄弟亲情比什么都重要。早些年不过是因为边境不安,想着要替父皇和大哥建功立业,这才掌着军权,如今天下太平,愚弟也确实身子不好,正该歇歇了。”说着竟然流下泪来,一脸不被父兄理解的伤心委屈,还有着真诚的恭顺与无耐。“父皇即不愿意见我,就烦请大哥转禀一二。愚弟不日便递表请辞。” 来真的?! 太*子和魏王不引人注目地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再齐齐看着良王,半晌,魏王笑道:“多年来,有二哥带兵保家卫国,圣上和太*子都放心得很。只是二哥不任这兵马大元帅之职了,让何人接替才好?”明着辞去有什么用?你暗里撑控才是让人担心的。 良王笑道:“听闻近几年三弟熟读兵书战策,深得父皇常识。三弟也该有机会露露锋芒了。就三弟接任兵马大元帅之职如何?三弟乃父皇和皇后的嫡出皇子,又是太*子的同胞兄弟,还有谁敢不服?” 魏王禁不面露得色,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眼中也露出惊喜。 若魏王掌了军权,就当相于朝中军中,全是太*子的了,那时良王便是再骁勇也是困在浅滩的龙,还是不任他们宰割的份? 魏王心里如是想,表现上却谦虚道:“小弟这点粗浅的本事,还要二皇兄多多指点。” 竟是应承下来,好像这事已经这么定了。 在座的人,都明白这良王怕是要放权了。谁都是知道太*子的靠山是圣上,权势在朝,是内。良王的权势在军中,威望在发间,是外。圣上一向偏疼即是长子又是嫡子的太*子,良王能持的不过军中和民间的威望,现在他主动放弃了,莫不是两龙相斗的局面要结束了不成? 清平王哈哈笑着劝酒:“吃酒!吃酒!春光无限,原是放松玩乐的时辰,说什么公事?在皇叔这里只谈风月,莫谈国事。” 皇叔已经如此说了,三兄弟自然从命。良王便端起茶,道:“我身体微恙,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敬大哥与三弟一杯。” 太*子和魏王举杯,清平王陪着,四人便举盏欢饮。 那边良王妃又敬太*子妃:“娘娘,妾一直随良王在印上,也没个机会对娘娘表表敬意和尊重,娘娘原宥妾吧。”十分的恭顺低调。 一时间兄友弟恭,妯娌和睦。 刺客的刀光和暗杀的阴狠隐在这其乐融融氛围里,闻不到半点暴戾的血腥气。 东方熠和蒋硕一直注意着良王和太*子那桌的动向。 看着看着,蒋硕便低声跟东方熠道:“我自小就听说良王十八岁就封了兵马大元帅,近十年来南征北战,少有败绩,是个英雄。听说良王此次回京半路上遇刺,看良王这情形怕是真的。以良王的骁勇,还有人伤了他,不知这伤了他的人该是怎么样的人物?”神情间即好奇又觉得不可思议。 东方熠轻摇折扇,淡淡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是有比他更骁勇的人在。”话说得平静,心里却暗暗奇怪,良王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这么长时间还不好?难道真的伤了根本了? 惟娉装做饮茶,美目在靳泽脸上一扫而过。 这个凶手在听到别人议论他的受害苦主时面色平淡,毫无所动。 惟娉暗叹,怕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这样不动声色。心里对靳泽更是畏惧。同时生出对太*子的厌恶来。 靳泽不过是工具,想出这恶毒的主意,狠下心肠命令他向亲兄弟下手的可是太*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良王的命是自己救的,还是因为良王曾和蔼亲切地对侍她和潘紫的缘故,惟娉对良王卫宣很有好感。 蒋硕又看了在座的宾客一眼,压低声音道:“骁将如今变成病猫,不知多少人暗地里欢喜,又多少人暗自忧愁。” 东方熠还没答,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恼怒地道:“骁将病了也是病虎,怎会是病猫?” 蒋硕一看,原来是沈六娘。 沈六娘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全是责怪之意。 蒋硕一怔,随即笑道:“六娘莫怪,不小心说到了你心目中的英雄了……”还待再说,被东方熠在桌下踢了一脚。 ———————————————————————————————— 下一更在下午五点。姐现在是日更六千了,亲们要多多支持啊!! 第七章 红唇是刀舌化剑2 沈六娘却是红了脸,道:“蒋兄这话是何意?想那良王多年来不只保家卫国,还开疆扩土,平等匪乱,正是我中周的大英雄,如今因受屑小暗算,才病了,我等正该感激安慰,怎么以病猫比拟辱他?” 一席话说得义正严辞,铿锵有力,加之她脆语声声,蒋硕便被她说得有点下不来台,刚想反唇相讥说良王若只是骁勇,而不这样威武英俊,只怕她也不会这么维护吧?可被东方熠按住了,只得沉默不语,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不快的神色来。 黄月瑶却笑微微地道:“良王即是英雄,又年轻英俊,不知是多少名媛佳丽的深闺梦中人。他这一伤,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心疼呢。”说着,瞟了沈六娘一眼。 沈六娘的脸就更红了,欲辩又不张口,窘迫地坐在那里。 被沈六娘称为屑小的那位刺客对她的言论充耳不闻,只是时不时地打量着惟娉的反应,对东方熠看向他隐含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 碧云淡淡地道:“无论是猫还是虎,不都是牲畜?若是心中有辱意,比做哪样都是辱了。若是心中无辱意,比做什么又有何关系?” 沈六娘张了张红唇却是无法反驳碧云,委屈得红了眼圈。 蒋硕就大笑起来,道:“碧云娘子真真是快人快语,此话深得我心。为了这个我要浮一大白。” 说着真的倒了酒,一仰脖,喝了个干净,还把酒杯量给碧云看。 碧云淡淡地笑了笑,对他点点头。 宛华郡主见六娘潸然欲泣的委屈样,便笑道:“你们说的可是我亲堂哥。我还是愿意堂哥被比做虎,而不愿他是猫。” 沈六娘看了宛华郡主一眼,那紧绷的脸便有了一丝笑纹。 东方熠即要压着跳脱的蒋硕,不让他嘴里蹦出胡话来得罪了人,又时不时地观察着靳泽——这个不阴不阳美得不像话的男人显然对惟娉的注意超过了对普通朋友的关注。 惟娉对桌上众人的谈论心不在焉,只想着怎么样尽快离开此地。 偷眼见太*子和良王那边相谈甚欢,无睱他顾。宾客们的气氛也都轻松起来,便想这时偷偷溜出去,他们也不会注意……便假意拿牙箸,故意用袖子带翻了酒盏。 盏中酒洒在刻有万字不到头牙边的花梨木大案上,又顺着牙边流下来浇湿了惟娉的裙子。 站在惟娉身后侍候的潘紫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翠喜。翠喜忙抽了帕子帮她擦。 黄月瑶大惊小怪地道:“哎哟,这翠霞裙最不经染,这么擦是不行的,还是快换了的好。” 惟娉就笑着起身,歉意地道:“恕我无礼了,待我换了衣服就来。” 蕊盈觉得惟娉丢了脸,讪笑道:“我妹妹刚回来……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 她这话一出,月瑶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这话岂不是说娉娘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世面?居然当众奚落自家妹妹,外人面前都不知道互相维护,岂不知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倒底是庶出,教养就是差些。 宛华郡主听着也不顺耳,笑道:“这算什么?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又回头叫了随时候命的婆子来:“……服侍娘子去花厅换裙子。” 惟娉再次告了罪,带了翠喜跟着婆子出了水榭。 水榭的后头有专为客人们休息提供的小花厅。留在外面的潘紫见惟娉出来,忙拿了备着的衣裙迎上来,和惟娉一起去花厅换裙子。 在帮惟娉系腰带时,低声道:“婢子看到良王来了,就躲了,叫翠喜进去侍候——虽那时婢子也是乔装,良王未必认得出来,可婢子到底心虚。” 惟娉低声道:“做得好。” 换好了水粉的纱裙,惟娉命潘紫打赏了引路的妈妈,笑道:“妈妈先请回吧,我有些酒醉,在这里歇歇。” 婆子笑着退下了:“……娘子有事就叫人,外面随时有人候着。” 这一时担惊受怕的,惟娉觉得比赶了百里的路还累,她歪在紫檀木的美人靠上,暗暗地寻思着。 要不要告诉母亲刺客的事呢?看起来那个刺客并没认出自己来,暂时不会有杀身之祸。就看良王有没有记得她了,若记得,这事早晚会露,那时靳泽和太*子只怕会杀她而后快,告诉母亲,母亲或许会想出办法来……不,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把危险带到多一个人身上,太*子连自己的弟弟都敢派了刺客去杀,那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若母亲和候爷知道了,就算太子明着不好做什么,暗地里不会派人吗?连良王那么骁勇的人都差点被杀了,候爷和母亲就算再小心,府里也有护卫,但架不住有心人的惦记…… 惟娉心头烦乱,只觉得这小花厅气氛烦闷,便叫翠喜:“陪我去外面走走。” 彼时人都聚在水榭里用餐,花园里并没客人,侍候的婆子婢女们尽量躲在不起眼处,这园子里看着便空旷起来。 惟娉随意在花间漫步,眼里看着美丽的蝴蝶在花间飞来飞去,却只入了眼里而没进心里。 心里满满地装着各种担忧和想法,一时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先回候府,一时又觉得这么做没那不疑心的也会疑心起来……正七上八下,难以定夺,就见从水榭那边走过一个人来,长身玉立,风度潇洒,正是东方熠。 惟娉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只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进,他脸上的温和微笑越来越清晰,一时间,什么靳泽,什么良王,还有什么暗杀,全都忘了个干净,只有心脏喜悦地一下一下砰砰跳着的声音,声声地响在耳畔。 东方熠走过来站在惟娉对面,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怎样开口,也只站着看着惟娉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看了半晌,东方熠忽然笑道:“这么傻呼呼地站着,倒像两个相面的先生互相相面。” 惟娉忍俊不禁,宛尔一笑,道:“大哥最会讲笑话。” 这声大哥一叫,两人好像都回到了路上的时光。 东方熠只觉得心头冒出一串串气泡来,又痒又舒服,笑道:“这才是你嘛,板着小脸的样子还真吓人。” 惟娉顺口就说:“那我以后天天板着脸,看你怕不怕?” 这话一出惟娉和东方熠都一愣。 天天?倒像是两人要天长地久似的。 惟娉便想起桌上东方熠和宛华郡主亲近而随意的态度,还有东方家欲和清平王府结亲的传闻,脸上便不知不觉失去了笑容。 东方熠立即发觉了,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试探着道:“你刚才都没有吃东西……怎么了?身子不好吗?” 惟娉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吃过东西,强笑道:“谢谢东方世兄的关心,我身子很好。” 你不是和大美人宛华郡主相谈甚欢吗?注意我有没有吃东西干什么! 东方熠愣了下,用折扇轻敲着手,笑道:“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了?” 惟娉咬咬牙,努力压住心头的酸涩,含笑道:“如今我们不是在路上了,各自要顾忌自己的身份,惟娉不该对东方兄太过随便,要尊重些才是正理。” 东方熠顿了顿,勉强笑道:“你真这么想?” 惟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含笑道:“是啊。” 你是就要订亲的人了,不守着规矩,还能怎么样? 东方熠毫无笑意地笑了笑:“好,好……许久未见,见了面你就跟我说这个?” “那东方兄想说什么呢?”惟娉说完,觉得再不走,只怕再也假装不下去,会当场哭起来,便笑道:“我要去找母亲了,东方公子请自便。”说着便要走。 东方熠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从大哥升到东方兄,现在又是东方公子,真是越叫越远,心里别扭,折扇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却又不说话,只是看着惟娉。 惟娉明亮的凤眼连似嗔似怨地看着他,冷淡地道:“东方先生还有何事?” 东方熠气道:“我在娘子的心中,这么快就由大哥变成先生了?” 惟娉知道这样不对,就凭他一路护送自己,自己也应该感恩,不应该也没道理生他的气才对。他只是她哥哥的义兄,凭着义气和一腔热血护送自己到京城,如今除了他对她有恩,便再没别的关系了。她这样不知好歹地对他发脾气,简单是以怨报德,她应该为自己的态度道歉……可是那道歉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好几转,就是说不出来,只垂着眼睛看着东方熠靴带上嵌着的小猊头玉饰发呆。 在东方熠看来,她这神情却是哀而不怨,清愁无处话心结的娇柔羸弱,心里的那点气便全化成温柔的水,关切地道:“在候府还好?” 惟娉笑道:“好。东方兄想必也好。”说完又要走。 东方熠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轻拧了眉头,低声叫:“娉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求票,求收藏求推荐啊!!!! 第七章 红唇是刀舌化剑3 惟娉想问他何事,回头却看见他的眼睛,立即心悸难以抵制,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嗯”一声。 东方熠声音更低柔:“娉娘……” 惟娉但觉得东方熠的眼睛在她面前扩大,那双不算很黑,有点褐色的眼睛如温柔的湖水般,一瞬间就把她淹没了,让她暂时忘了惊恐和担心,无可自拔地沉溺了进去。 她挪不开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大哥叫我……何事?” 东方熠本来觉得有很多话要问,看着她明媚的会说话一样的凤目,脑子里却是糊涂一片,竟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喃喃低语:“我忘了……” 于是两人谁也不说话,隔着咫尺间,对望着,微笑着,一时忘了身处何地,身外何物。 忽听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道:“这是哪家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东方熠忙松开惟娉的衣袖。 惟娉眼波流转地看过去,就见东方夫人由一个少妇扶着,后面跟着几个丫头婆子,满脸怒气地大踏步走了过来。 东方夫人几步冲到近前,眼神锐利地盯着惟娉的脸,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景候府的千金!用餐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却是为何啊?” 惟娉但觉得东方夫人的眼光像冰冷的刀子,直要剥下她的肉,看到心肝里去。这位夫人的话不只含怒,还带着不怀好意。她心下不安,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贵夫人,让她一直针对自己。 可她毕竟是东方熠的母亲。惟娉看到东方熠的面上,也不能不尊重。 惟娉赔笑道:“觉得屋里气闷,到外面透透气。” 东方夫人又瞪着东方熠,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声音严厉而气恼。 东方熠道:“我更衣。路遇这位娘子,看到她落了扇子。帮她拾了。”说着,从怀里抽出条帕子擦了擦手里的扇子,才把扇子递给惟娉。 惟娉却不接,只看着那帕子。 那是她的帕子,上次用它包了钗让东方熠带走了……不想他居然还留着!还贴身带着! 东方熠温雅有礼地道:“娘子,你的扇子。” 惟娉机械地接了扇子,道:“……谢公子。” 东方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东方熠和惟娉,满眼俱是怀疑的神色,冷冷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孤男寡女鬼鬼祟祟,成何体统?熠儿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位娘子着想。——坏了娘子的名声可怎么好?” 惟娉听这话里大有责怪之意,忙道:“公子并不……” 话刚出口,东方夫人就厉声道:“我自教训我的儿子,何用娘子多言!娘子本已美貌如妖,就该时时注意行得端做得正。如今不拘小节,让人看了要怎么说?坏了自己的名声也罢了,若是连累了清白人家的公子,娘子岂不是罪过!” 惟娉本顾忌着她是东方熠的母亲,心存恭敬,如今听了这话,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忍不住笑道:“夫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即是光天华日之下,我们又如何能鬼鬼祟祟?何况我有婢女跟着,这园子里又仆妇众多,何来孤男寡女一说?或是在夫人这有心人看来,正常的男女交谈就是鬼鬼祟祟?那我劝夫人回家人人都用布条儿把嘴儿唇儿都封住,免得兄妹公媳之间交谈,坏了贵府的名节。” 这话一出,东方夫人立即紫涨了脸,扶着她的少妇吓得张大了嘴合不上。 东方夫人喘了半天气,才道:“你怎可如此没有教养!倒底是乡下长大的丫头,不懂规矩!” 惟娉笑道:“夫人说得不错,我母亲是没教过我态度傲慢和乱口污蔑侮辱人的规矩。” 东方夫人哪里受过如此对侍,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如今被一个乡下长大的小丫头如此抢白,不禁大怒道:“放肆!我把你这没规矩没教养的丫头……” 东方熠低叫一声;“母亲!……我扶母亲去看戏吧,待儿子慢慢解释给你……” 连哄带劝,半拖半抱,把国公夫弄走了。临走时,回头歉意地看了惟娉一眼。 那少妇却没走,笑着向惟娉一礼道:“娘子勿挂怀,我婆婆是跟小叔生气,难免牵怒了娘子。原不是娘子的错。” 惟娉还想着东方熠临走时那歉意而乞求的神情,不由得万分后悔。不该一怒就胡说的,那位夫人虽然傲慢无礼又霸道,可她却是东方熠的母亲……东方熠想必会很为难,很难过吧? 见少妇赔礼,忙道:“也是我的不是。——不该嘴快,冲撞了少夫人和夫人。” 少妇笑容满面,温柔地道:“妾叫朱环,丈夫是鼎国公世子东方渁。敢问娘子贵姓高名,府上是哪家?” 惟娉回礼,道:“少夫人多礼了。我父亲是景候,我是他们的二女儿,小字惟娉。” 朱环就惊讶地道:“原来娘子就是景候府新迎回的嫡女,怪不得这么美。庄夫人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听人赞美,总不能也跟着自夸,惟娉便只一笑,不搭言。 朱环道:“巧得很,娘子来京和小叔归家倒是同一天呢,说不上你们半路还遇到过。” 惟娉忽然警醒:这是什么意思?巧妙地道:“我不知公子是何时归家。” 朱环却不提这碴了,而是问起宛华郡主来:“娘子可见过了此间的主人之女宛华郡主?” 惟娉笑道:“见过了,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尽管惟娉不喜欢宛华郡主,却也无法讨厌她。那样爽朗的性格,也确实让人无法产生讨厌的想法。 朱环摇着团扇,慢慢地道:“小叔归家,也不知道怎么了,非得闹着不同意婆母给相中的亲事……哎哟,看我,怎么跟娘子说起这些啰嗦的事来,娘子该是听厌了。”说着便赔礼,又道:“说了这半天,婆母想是要找我了。就跟娘子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 再次互相行了礼,朱环便走了。 惟娉心里不解。这个朱环是东方熠的嫂子,可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家庭琐事……倒像是故意告诉她似的。细想着,一个信息却让惟娉没来由地欢喜起来:东方熠不同意母亲为他相中的亲事啊,可随即另一个念头冒出来让她立即从快乐的边缘落到了失落的情绪里:既然不同意,为何东方熠和宛华郡主表现得那般亲近…… 她轻轻打开手里的折扇。翠竹的骨子,浅豆绿的绢面,上面画着一副兰花图。水墨的兰叶,潇洒舒展,穿插有致。胭脂色花瓣随意点簇,俏丽秀美。整株兰花姿态婀娜,生意盎然。图下一小小的纹章:涛倾小印。旁边两行题词:色淡香亦清、谦谦君子风。笔风龙飞凤舞,挥意洒脱,却是东方熠的手笔。配着那超凡的兰图,说不出的相宜。 惟娉暗暗疑惑,想着东方熠为何要说这扇子是自己的?看扇柄光滑,颜色也有些暗了,分明是常用的……心里忽然涌出一丝颤颤地悸动,不由得红了脸,看着扇子发起呆来。 翠喜也不敢打扰她,只默默地站在一旁。远远地看到宾客们从摆宴的水榭里出来了,女客们三五成群地踏上小石板桥,向对岸走,男客们却走上了另一个方向,翠喜就知道,宴会结束了。女客们这是要到对岸听戏去了。想起庄夫人必会找娘子,翠喜少不得低声提醒道:“娘子,可要开戏了呢,这看戏的座位,可是一家一家安排着的……” 惟娉听了,收了扇,道:“夫人若问起我为何这么迟,就说我头晕,在花厅里小憩了一会。” 翠喜应是,扶着惟娉准备去听戏。 走到半路上却看到宛华郡主,东方碧云,沈六娘和黄月瑶迎面走了过来。四人脸上带着莫明的兴奋和期待,边走边说着什么,一见惟娉,都微微一怔。 宛华郡主就一把拉了惟娉笑道:“我们正要去马场看公子们打马球去,你去不去?” 惟娉面露疑惑:“马球……我怕母亲找我。” 宛华郡主想惟娉在乡下长大,这贵族间的游戏别说没看过,可能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也不点破,笑道:“我们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却被你撞见了,少不得拉你入伙,免得你去母亲那里状去。可不许说不去。” 惟娉虽然不知道那马球究竟是什么游戏,可既然是公子们玩的,太*子和良王靳泽等人没准在场……便想着怎么推辞。 黄月瑶见惟娉迟疑,便笑道:“娉娘想是不敢呢——原也没见过。” 沈六娘就道:“娉娘既然不想看就别为难她了。” 碧云就冷冷地瞟了黄月瑶和沈六娘一眼,淡淡地道:“没见过有什么,看看不就见过了?” 惟娉把黄月瑶的奚落,沈六娘隐隐的同情,和碧云的直言全听在耳朵里,她可不想让人同情了去,便笑道:“那就一起去吧,只是你们得给我讲解这马球是怎么样的规矩。” ———————————————————————————————— 票票!收藏!还有评论,姐都要,亲爱多多砸过来!! 第七章 红唇是刀舌化剑4 见那三个人也没带婢女,便也打发了翠喜和潘紫一处,这才和宛华郡主等人一起去了。 清平五府花园的西北角上,开出一大片平整的草地,专为打马球的场所。 宛华郡主带着三个女孩子到马球场的时候,草地上已经已经有两队人在跑马热场。一队穿了白色窄袖袍,一队穿了红色窄袖袍,都脚踏黑靴,一手持缰一手执了长柄偃月形的鞠杖。 除了两人外,其他人也都戴了黑色幞头。 惟娉认出那两个没戴贝幞头的人,一个是白队中头扎马尾的东方熠,一个是红队中用红丝带束发披肩的靳泽。 靳泽的队伍里还有太*子魏王和清平王世子。 东方熠的队伍里有蒋硕,其他的人惟娉就不认得了。 惟娉见那球场四周插了红旗,又有观楼建在边上,球场南北两边立着雕花的方形牌,牌中间挖着个圆形的洞,有网子罩在洞的后面。 宛华郡主低声道:“那个带洞的方形牌子就是球门。两队打一球,把球击到对方的球门里就得分。谁得分多谁就胜。” 四个人也不上观楼,就站在球场不远处的高坡上看。 惟娉悄悄地打量了一圈,只见到周围站着一些男男女女,并不见良王和良王妃太*子妃等人,便稍稍放了心。 惟娉却不知道,在东边的观楼上,良王卫宣正在凭栏下望,他身后像影子一样站着一个男子。 卫宣忽然低声道:“骤夏,你觉得这场球谁会赢?” 两个队,一个是以太*子为首的宗室子弟和家将们,一方是以东方熠为首的军中世家子弟。 那个像影子一样站立不动的骤夏觉得良王似乎意有所指,不敢随便答,想了想,道:“白队中有东方熠……只是红队中那个红衣披发的男子不知底细,这就不好判断。” “不知底细?”良王语气深沉。“太*子府的家将怎会无底细可查?” “属下无能!他到不是无底细可查,相反他的底细很多。据查他以前是宫里舞乐坊的宫奴,后来又做了内卫,做内卫的时候好像因有一副好皮相,一些女子争着与他**,他也整日眠花宿柳……后来又到了太*子府,任太*子府的右卫率将军之职。到太*子府以后,依然无所事事……好像太*子只是养宠物一样养着他……” 骤夏说不下去了,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不好判断的,形迹太多,反倒无形迹可查,因为哪一样都是不合理的。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的无能到什么也干不成,要么就是干的事别人都不知道。 前者不过是酒囊饭袋,后者却是一把躲在暗影里的利刃,一不小心就被它夺了命去。 卫宣看着靳泽半天,淡淡地道:“宠物的外貌,却长着吃人猛曽的眼睛……如果没有这个人,红队必输,这个人在这里,却是个变数……” 这时穿着绿衣的裁判把个红黄白蓝黑五色的小球放到场地中间,接着一声锣响,球赛开始了。 就见场上骑士们一手持缰,一手挥着鞠杖,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上去,一时间骏马奔腾,鞠杖飞舞,把个小珠打得满场飞。 场边立即响起欢声雷动的叫好声。 惟娉没见过这场面,只觉得场中骑士奔驰如电,左冲右突,英姿飒爽,漂亮之极。看得高兴,忍不住和宛华郡主一样跳着脚大声叫好。 月瑶听了,便悄悄移开几步,微皱了眉头。 沈六娘看着惟娉和宛华郡主,忍不住也跟着叫了几声好,却是声如蚊蚋,怎么也无法像惟娉和宛华郡主那样,丢开大家千金的风度,痛快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她看着惟娉和宛华郡主的眼里就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碧云还是淡淡地,不过在精彩的瞬间点点头而已。 白队这方东方熠和蒋硕显然是领军人物,他俩带着队友前奔后突,飞驰如电。 以太*子为首的那方也不弱,左抢右袭,挥杖如雨,丝毫不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终于,在队友的配合下运球之下,东方熠最终挥杖击球,那五色的小球像流星一样飞进了对方的球门里。 场下叫好声和掌声沸腾起来。宛华郡主大叫:“涛倾,加油!看你的了!” 惟娉就想:她怎么不为东方熠助威,却为沈浪加油呢? 就见场上有一个人边策马如飞,边向宛华郡主举了举手中的鞠杖,随即就混进队友当中,惟娉也分不出是谁。但他猜,那人可能就是沈浪。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进球激起了靳泽的斗性,他一改一开始的低调应付,而变得主动起来,立即,原本红队以太*子和魏王为首的形势变成了以靳泽为首。 靳泽骑术精湛,身手更是灵活,在策马如飞的同时还能做出躺鞍,低伏等高难高危险的动作,那鞠杖鬼影魅踪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把球断下,运给自己的队友。 终于几番抢夺之后,靳泽一杖挥下,五色小球应杖落入了白队的球门。 东方熠看着靳泽一笑,握缰绳的手竖起大拇指向他比了比。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失控,完全成了东方熠和靳泽的对抗赛。双方队员对这两人高超的骑术,鬼魅般的敏捷完全无可奈何,无法应付,便不知不觉地都停了下来,立马站在场边只看他们打。 裁判站在场边,不知道该不该敲锣。 按理说在对方马前挡截是犯规,可靳泽的马并没横在东方熠的马前,他只是人横在马上,把鞠杖伸过东方熠的马腹下,把球断向后飞。 东方熠忽然身离马鞍向马的一侧后倒仰—— 观球的人都禁不住惊叫起来,只以为东方熠落马了。在这么快速的奔马上落下来,不死也残! 惟娉吓得忍不住向球场上跑去,碧云跟在她身后,也跑进了场。 东方熠却不曾落马,而是一脚挂在马蹬上,一手把着马鞍,把身子悬于马侧,在马臀后挥鞠杖,及时把球断向了另一边。 欢声雷动,掌声如雨。 这大惊大喜让惟娉惊呆在球场里,好半天才手捂胸口,低念了声佛。 裁判惊呆之后发现两个年轻女子跑进了球场,忙大声吆喝:“退走!危险不知道吗?!” 惟娉听了,拉着碧云的手跑出了球场。 却不知道她欢快的笑脸,轻盈婀娜身姿引得场上多少双眼睛看得入了迷。 裁判也是入迷的人之一,待到清醒过来,再看向场中时,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场中的两人围着那五色小球纵马飞腾,马在跑,人在却并不坐在马上,而是在马背上闪转腾挪,挥舞着鞠杖把个小球击得来回翻飞,两人都带着必胜的毅志,施展浑身解数,绝对不让对方把球击入自己这边的球门里。一时相争不下,煞是好看。 这哪里还是马球啊?分明是两个高手借着这颗小球在斗马术,斗武技! 他应该敲锣中止这场比赛,可看到周围的人看得如痴如狂的情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良王站在楼上观望着马场里的战局。 他盯着靳泽的身影,眼里的寒光越来越盛。已经愈合的刀伤隐隐地痛了起来!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身形可以改变,甚至声音,也可以改变,无法改变的是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和身上无意识般就能做出应变的技艺。 靳泽那一脚蹬鞍横身击球的身姿良王印象太深了。 在冰冷的刀锋刺进他温暧的身体里时,他就记住了那个敏捷又矫健的身姿,那挥刀如电的气势。 无疑地,靳泽,就是在山道上刺杀他的那个刺客! 一心想要他死而派人刺杀他的人,居然是太子! 他早知道太*子视他为争夺帝位的大患,却也没想到,太*子会对自己的兄弟下这样的狠手!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太*子的阴狠毒辣。 太子对他行凶,圣上知道吗? 若知道,会怎么样? 接着,他看到了冲进球场里的两个女子。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冲到最前面的女子,而且看得清清楚楚。 他盯着她满脸担心,盯着她拉着另一个少女退回场边,盯着她或激动或害怕的叫好,跳脚,为要进而未进的球遗憾,盯着她毫不掩饰地为东方熠助威加油,率真的或欢喜或担忧…… “骤夏。”他盯着那女子沉声道,“去查查那女子。” 骤夏应声是,就退下了,胖大的身体像影子一闪般就不见了,不一刻他回来了,低声道:“那位小娘子是景候庄威的嫡女,据说自小养在外面,不久才接回来。——是跟王爷您同一天邸京。” 良王只是看着惟娉。 骤夏也不知良王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去,似乎王爷刚才好像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那他还是在良王没有新的问题之前保持沉默吧。 半晌,良王盯着惟娉,目光移不开地道:“你去找王妃,让她……” 骤夏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在惟娉身上,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残忍。 ———————————————————————————— 亲们,抬抬你们的纤纤小说点点推荐和收藏那个框框啊,给惟娉一点支持吧……小丫头担惊又爱怕的,好可怜啊,给点票票噢的,也是个安慰么,对不? 第八章 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1 第八章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 随着靳泽一球落网,裁判咣的一声锣响,宣布比赛结束,红方为胜者。 宗室子弟们举着鞠杖在纵马在球场上跑了三圈,欢庆胜利。 东方熠与靳泽互相一拱手,东方熠谈笑依旧:“靳将军,以后有机会再较量。” 靳泽冷淡如昔:“好。” 东方熠带马就向惟娉这边走,都快走到近前了,一个小力士斜次里赶上来鞠躬行礼,道:“公子,王爷有请。” 东方熠看了看惟娉,犹豫道:“可知王爷有何事?” 小力士笑嘻嘻地道:“我们王爷说,公子的队虽是败了,不过公子和靳将军让王爷大开眼界,王爷要谢公子,特意赏玉雕马一件。” 东方熠笑向宛华和惟娉这边笑道:“那我就去取玉雕马了。”说着,向众女子拱了拱手,便要走。 宛华叫住东方熠:“……父王有玉雕马吗?我还没见过,我也要去看看。”说着,便要与东方熠同乘一匹马。 惟娉见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又生气,又心酸,便把头扭了,不去看他两人。 沈六娘却想着这一晌出来,可有段时间了,便担忧地道:“母亲或许会找我们……” 宛华郡主心里一动,想她是庶出,虽说济候夫人待她如同亲生,她怕是也不那么能随意做主的,便打消了去看马雕的念头,让东方熠跟那小力士去了,自己领着同伴们回水榭去,陪母亲们听戏。 刚走不远,就听球场欢声雷动地响:“谢王爷赏!”宛华郡主指了个婆子去打听,一会婆子回来笑道:“王爷拿出了锦缎二十匹,绸帛二十匹,外加白银二百两为彩头赏了红队。” 宛华郡主便向同伴们笑道:“瞧我父王这小器!我那些堂哥们岂缺他那点东西呢!” 没待别人说什么,月瑶便笑着向宛华郡主道:“东西多少是小事,难得的是王爷赏的。” 宛华郡主便笑而不语。 一行人行到水榭。 水榭里的戏显然没散,她们踏上雕栏石桥的时候还听到优伶的唱腔从水榭中伊伊呀呀地传来。 这间水榭是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到湖中,唱戏的台子和水榭隔着段水面,搭在湖上。宾客们坐在水榭里,即风凉,又宽畅。 五个人悄悄进去,好在大家都面对戏台,对后来的人也就没有过多关注。 水榭里一溜摆着鸡翅木的大条案和高背椅,条案上放着茶具瓜果等物。男客们都不在,想是都看马球还没回来,只有女客们坐在条案后头的高椅上,吃着零食瓜果,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台上子上伶人们的表演。 惟娉见庄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坐在右手方向的一张条案后,和济候夫人挨着,便和沈六娘轻手轻脚地走到各自的母亲那里,悄悄地坐了。 庄夫人却看到她回来了,招了招手。惟娉便挪过去,挨着庄夫人身边坐了。 庄夫人低声道:“翠喜说你头晕,在花厅里睡觉,这情形可是梦着了什么好事?”说着笑微微地打量着惟娉红扑扑的脸,和眼里还未掩去的兴奋神采,接着道:“我看啊,定是梦到马球赛了吧?” 惟娉便笑着抱了庄夫人的胳膊,一手打开手里的折扇为母亲扇着,道:“母亲最是英明,什么也瞒不过母亲的法眼。女儿是去看打马球了。” 庄夫人低笑道:“马球好看吗?” 惟娉由衷道:“好看。” 尤其是东方熠策马奔腾挥杖击球时更好看。 蕊盈面上带着点不屑,道:“那是你没看过母亲打,母亲打马球更好看。” 惟娉大吃一惊:“母亲也会打马球?” 临桌的济候夫人听了,就笑着接过来道:“你母亲何只会打,打得还好呢!” 庄夫人就谦虚地笑:“不过是随候爷在军中多年,军中多做马球戏,我们这些亲眷长日无聊,便跟着学着打。” 济候夫人没搭言,却看着惟娉手中的折扇,向庄夫人递了个眼色。 庄夫人嘴里说:“宛华郡主和东方家的碧云娘子打得也好,你若想学,我明儿个得空教你。”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扇子倒雅致,怎么没见你平常用?” 惟娉看着扇子,一丝幸福甜美的笑溢上眼角眉梢,低声道:“女儿在园子里的时候,遇到一个公子,公子见女儿有些热,便把这扇子送了给我。”惟娉原本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提那公子是东方熠罢了。 庄夫人和济候夫人却都看到那扇上画的兰花。能把兰花画得这般灵活生姿的,也只有济候夫人的长子沈浪了。 两位夫人便交流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都在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了喜悦满意。 庄夫人想,惟娉一出面,果然立即引起重视,这沈公子把扇子都送了给她,再细想惟娉的神色,看来惟娉对沈世子的印象也不错。沈世子本来也是庄夫人内定的女婿候选之一,两个孩子结成亲,也不错。 济候夫人也想着,沈家和庄家,都是候爵,又都是上将军,也算门当户对,不足之处就是惟娉是在乡间长大的,不过看这女孩子的为人处事,也是懂理的,就算有什么欠缺的地方,以后她着意教导些就是……也满意得很。自此对惟娉越发的和蔼可亲。 台上正换曲目,也不知谁点了弄玉吹箫。 扮演弄玉公主的伶人刚茑声鹂语地说了两句话,一个穿绸裹缎的女子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庄夫人行礼:“……我们良王妃听说贵府嫡女回府,王妃娘娘想认识认识这位娘子,问夫人是否方便?” 这女子惟娉却是认得的,正是良王妃身边的李氏。惟娉心头就是一震:萧怡如找她做什么? 庄夫人第一个念头也是这良王妃无事不登三宝殿,看看惟娉,见惟娉也觉惊讶,知道惟娉也不知道良王妃所请何事。 王妃专门派人来请,若平白无故就推了,那不是白得罪人!庄夫人便笑道:“怎会不方便?方便得很。”边说边站起来,又吩咐了蕊盈照顾妹妹们,这才带着惟娉跟着这位管事媳妇去见良王妃。 惟娉面上含笑,可心里忐忑。 按理,良王妃应该巴不得再也不见到她才好,此时却特意派人请……惟娉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大概是良王认出了她,接着便想到了靳泽……莫非他们认出了靳泽让她做证指责太*子不成…… 思虑着,就到了良王妃坐着的隔间。 良王妃和太*子妃分座在不同的隔间里,庄夫人带着惟娉走过去的时候,太*子妃所坐的那间隔间的门恰好开了,一个穿宫妆的女子走出来,一见庄夫人,便笑道:“哎哟,这可真巧!我们太*子妃娘娘刚才在园里一见惟娉娘子就喜欢。正要我去请夫人和娘子过来坐着说话看戏。不想夫人就来了。”说着便回头冲着屋里道:“禀娘娘,庄夫人和娉娘正在外头呢。” 怎么这样巧! 庄夫人和惟娉都感到事情不妙。 就听屋里一个柔糯致极的声音道:“快请进来!” 庄夫人实在为难。先请人的是良王妃,可现在被太*子妃拦在前头,这可怎么好? 她看了看李氏,歉意地道:“待我给太*子妃娘娘见过礼,再去问候良王妃可好?” 还没待李氏回头,门帘一挑,太*子妃独孤红亲自站到了门口,笑道:“这有什么,如冰,你去请了良王妃来,一起看戏说笑,岂不是好?也免得庄夫人和娉娘多走几步路。” 说着,便拉了惟娉的手,请庄夫人进屋里。 李氏无法,只得带了那个叫如冰的宫女去见良王妃。 一进太*子妃这隔间里,就见宛华郡主,鼎国公府的东方夫人和碧云,宁伯府的黄夫人和黄月瑶都在。 庄夫人就笑道:“怎么大家都在?倒像是约好了的。” 正说着忽听一个声音还在门外就笑道:“皇嫂这里好热闹,我倒是来晚了。” 随着这声音良王妃在李氏和如冰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先向太*子妃福了福。诸位夫人千金们又给她见礼。 互诉了礼,良王妃才看向少女们,笑道:“听说景候府新得了一个女儿,长得天姿国色,可是哪位?”眼睛一溜在碧云,月瑶脸上滑过,就停在了惟娉脸上。 庄夫人注意到良王妃说的是新得一个女儿,而不是新接回,倒像是知道惟娉不是她亲生的似的。她心里疑惑,面上笑得欢快,谦虚道:“小女不过是长得不丑罢了,便让王妃娘娘抬举成美人儿了!来,娉娘,见过良王妃娘娘。” 惟娉按下心里的忐忑,沉着地施礼如仪:“惟娉见过王妃娘娘。”一边提心吊胆很怕良王妃说出“我们又见面了”之类的话。 第八章 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2 良王妃笑弯了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惟娉半天,才笑道:“早听说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又叫李氏:“把我那新得的钗拿来。”李氏出去没一刻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四、五样小巧的玩艺。 良王妃亲手拿了个雀金蓝宝石的步摇,看着惟娉道:“这钗的颜色,倒和这位娘子今天的插戴相配呢,上前来。” 惟娉只好上前,待要抬双手接,良王妃却轻轻拉了她上前,亲手给她插在发上,同时用蚊蚋般的细语道:“那夜,刺客可是藏在你房里?” 如若心里没有防范,冷不丁听了这话惟娉没准能跳起来,可现在惟娉早有心里准备,便装做疑惑的样子看了良王妃一眼。 良王妃妩媚的眼波掩住了别有居心的锋芒,紧盯着惟娉的脸看。 那张如花般娇艳的脸看着却是坦率而迷茫的。 良王妃不禁疑惑起来:难道她没看到刺客不成? 心里转着念头,面上笑得亲切,道:“这些小东西不成敬意,娘子们分了拿去玩吧。” 月瑶和碧云都起身谢赏。 太*子妃也笑道:“良王妃这一圈赏下来,倒叫我这个没赏的显得小气了。”便叫如冰:“去把准备的几件小玩艺拿给娘子们玩。” 一会如冰也端了个托盘来,大红的缎子上,放着几件金银玉器,都做成女孩子们喜欢的样子。 太*子妃拿了其中一件用绯色络子结着的羊脂玉的兰花禁步,亲自递给惟娉道:“这件正配你今天的裙子。” 惟娉见那玉色纯白,在太阳光下呈半透明的样子,便知这玉贵重,千金难求,便疑惑地看了看庄夫人。 庄夫人也觉得这礼太重了点。像良王妃的雀金蓝宝石步摇,虽难得,却也可以还礼,太*子妃的礼可难还,便笑道:“娘娘这么好的玉,娉娘年纪小,戴了要折她的福呢,我看这件就不错,和王妃赏的步摇正是一对。”说着就拿起一对海蓝色的宝石耳坠向惟娉的耳朵上比着。 太*子妃也不勉强,把那兰花禁步随手放到桌边的金边戏折子上。 宛华郡主见了,便翘了唇,可怜巴巴地道:“唉,两位嫂嫂一见了这娉娘比我美,便爱得什么似的,倒把我这自家小姑忘了,弄得我是钗也没有,玉也不得,真真是羡煞人也。” 良王妃就拿了手里的孔雀羽扇点着宛华郡主笑道:“皇嫂你瞧宛华这张狂样,好似我们这做嫂嫂的弱待了她是的?你头上的步摇是谁送的?那腕上的玉镯又是谁送的?你倒说说!” 太*子妃笑道:“宛华别委屈了,皇嫂疼你。”便笑着一手拉了宛华郡主,一手拉了良王妃,道:“我们快坐下,否则这些夫人娘子们都站着,倒像罚站似的。” 姑嫂三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地坐了,旁的人才跟着坐下。 这边刚坐下,良王妃身边的李氏便报:“王妃娘娘,济候夫人领着六娘要给您行礼呢,已经到了门外。” 还没待良王妃答话,太*子妃就笑道:“快请进来,正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门帘一掀,丰腴的济候夫人带着沈六娘走进来,笑盈盈地行礼:“大家都在这儿,倒像是下贴子请来似的。” 便又互相行礼,再次分宾主坐下。沈六娘却是不坐。“……有两位娘娘和夫人们在此,哪有我的坐处?”神情一本正经的。 弄得惟娉和月瑶这两个坐着的都觉得不得劲。 碧云嘴角噙着一抹笑,低声向宛华郡主道:“……到哪里都显她知礼,高人一等似的……” 沈六娘便微红了眼圈,待要理论,转念一想,这碧云惯会和她作对,不过是不明道理的蠢昧之流,实在不屑与之一般见识,便高昂了头,规规矩矩地站在济候夫人身边,一丝不苟。 东方夫人见了沈六娘的做派,便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这六娘教养好,懂规矩。不要说做女子合该如此,就是做儿子的也该如此敬老顺老,偏偏的一些女子不知道这大德大礼,仗着比别人生得好些,便惯会牙尖嘴利,撒娇做媚,胡乱勾引坏了人家的有为子弟。” 说到后来,语气凌历之极,眼睛也向惟娉身上剜了一剜。 惟娉垂眸打开手里的折扇,看着上面虬劲挥洒的字,只当没看到也没听到东方夫人的话。心里却想,她这是把这位夫人得罪得狠了。 良王妃见了,心里一动,想着东方夫人许是知道了东方熠和娉娘的事。东方夫人心心念念地想让东方熠尚宛华郡主,如果中间夹了娉娘子,心念达不成,她可不就恨上了娉娘? 良王妃瞟了惟娉一眼,笑着闲闲道:“这娉娘子,倒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啊。女人见了也要怜惜,何况是男人?我怎么觉得这位娘子好生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说着,笑微微地看着惟娉。 惟娉心里警觉,知道良王妃终要露出她的目的了。必得小心应付才好,否则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良王妃套了话去,那时当万劫不复。 当下暗暗谨慎,微笑答道:“惟娉自小长在乡野,不久前才被父母接回府,哪里有福气见过贵人呢?” 太*子妃看着惟娉,笑得非常温婉友好,似无意地道:“许是路上?娉娘回京的路线和良王回京的路线差不多呢,时间也刚刚好,路上倒是有许多机会可以遇到呢” 惟娉又是一惊,太*子妃看着温和文雅,原来也是个有心机的,这话岂不是暗藏机锋?现在算是明白了,两个贵妇人,竟然是为着同一件事找自己来,那便是良王遇刺。只不过一个大概是想从她这里探听刺客的动向,一个想知道她知道多少而已。 惟娉早打定主意,就给她来得死不承认。她知道就算萧怡如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她身边的李氏可是见过的。只要有心,她瞒不过萧怡如。但她绝不承认见过刺客。 就算良王认出是她救了他,那又如何?难道她就不能怕得躲在草叶底下什么都没看见吗?只要咬死了这一点,才能脱身事外,否则一不小心就卷进了夺皇位的战争里去,那时候粉身碎骨的可能不只她自己,还有姨母一家! 她万万不能把危险带给他们! 惟娉早暗自思忖得当,便回答得从容不迫:“这个小女子还真不知道。小女子一路行来,都深藏车帐中,一切事谊都是管家打理。是否路上遇到良王大军,问林管家可知一二。不过我想,就算遇到了良王的大军,也只会远远地避着吧?哪赶冲撞了良王的车驾?” 言下之意,无论如何也不会见到你良王妃萧怡如。 惟娉相信林管家早跟候爷通好气了,倒是不怕她们真问。 宛华郡主用团扇柄点着惟娉娇美的脸,笑道:“嫂子们看,这样一个美人,见过她的人岂会忘记?想是二嫂平日见惯了你府中那八仙过海的图,把那荷仙姑记牢了,今儿见了娉娘子,错把她当那图上仙女了吧?” 这岂不在说她良王妃信口开河? 萧怡如大怒。想宛华不过一个郡主,仗着太后疼爱,一向没大没小,现在竟然奚落到她头上!然而也就是太后疼爱宛华,她还真拿她没办法。 良王妃心里着恼,面上笑得亲切,用孔雀翎的扇子点着宛华郡主的脸,笑道:“难怪太后老祖宗喜欢你跟什么似的,瞧你这张嘴,可真招人疼!要说这仙女呀,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皇嫂可听说我们王爷遇匪劫杀被仙女所救的事?” 良王妃一提此事,不只惟娉,就连众命妇们,也暗暗吃惊。 第八章 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3 传说良王路上遇匪劫刺,已然薨了。恰在全军悲痛之际,有个仙女出现,用了仙术,良王这才起死回生。说仙女传授的法子,必要一路服丧,才能让良王的魂魄完全恢复,良王军这才一路服丧回京。 这仙女救人的传说被良王军带来,又在京中盛传。有那愚昧的人便说良王遇仙女而复活,这是真命天子之数,暗地里都说太*子当废,良王当立,以应天命。 现在良王妃居然当着太*子妃的面提起这事,这分明就是叫板。 两个天家贵妇叫起劲来,所有的命妇们都不敢搭腔。大家忽然对湖对面水榭上的戏台有兴趣起来,都支了耳朵听。一时间只听得对面水榭上伶人的唱腔从水面上飘过来,清冷且飘渺,找不着个准方向。 太*子妃端起茶,波澜不惊地抿了一口,赞道:“这茶好。可是新进的大红袍?” 她身后站着的如冰笑道:“回娘娘,是新上的。据说今年总共得了几斤,前儿,圣上赏了太*子爷。太*子爷知道娘娘最爱这茶,叫人送了给娘娘。婢子知道娘娘喝不惯别家的茶,刚才就冲了这个。” 众命妇眼睛看着台上的萧史乘了凤凰下凡来会弄玉公主,耳朵却把如冰的话一字不落地收了进来。 朝中都知道圣上最爱大红袍,今年得的最少,圣上还赏了太*子。 赏茶是小事,这小事里体现出的圣眷正隆才是大事。 民间盛传良王当立算什么?立哪个,可是圣上说了算。 诸位命妇们立即读懂了太*子妃和如冰一番问答里的潜台词。 萧怡如如何不懂?想到圣上的偏心,妒恨的神色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随即恭敬地笑道:“圣上最爱的大红袍算什么,就是这天下,将来不也是太*子殿下的?” 太*子妃并不接良王妃的话,笑道:“良王遇仙的事,真是如雷贯耳呀。京里早传说良王遇难就有仙女去救,当真是当朝第一的大贵人。” 太*子妃笑容恬静,话语温婉,贵妇们却听得惊心动魄。 有圣上和太*子在,谁敢自认是当朝第一大贵人,谁就是欺君。 命妇们拿眼暗暗瞟着良王妃,都想知道她如何对答。 萧怡如听了,从椅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不过是乡野间的胡说,娘娘可别当真。有圣上有太*子在,谁敢说第一?那些愚民真真要害死我们了。好在圣上和太*子英明,知道我们王爷赤诚,一心只想为圣上为太*子尽忠,否则我们岂不被冤枉死?”说着满面委屈,神情间更是恭顺之极。 太*子妃微微一笑,端了茶抿了两口润嗓,才说:“忠者自忠,上天可鉴,良王妃可不要太多心了。”又命如冰:“快扶良王妃起来。本是来玩,弟妹这样,倒是你累我也累,以后,可别这样拘礼了。” 萧怡如重新坐好,叹道:“忠者自忠,上天可鉴。皇嫂这话说的真是金玉良言。可怜我们王爷,长年征战,把个好好的身子都败坏了。就这样那起子坏了心肝的还刺杀他!可惜妾没见着那仙女,若见着了,我定要问她一问,怎么不把善事做到底,把那刺客指了出来,也好让我们王爷能到圣上面前申冤,讨得个公道!”这几句话说得悲愤伤痛,掷地有声。 话说到这儿,命妇们也听出点苗头了,难道良王妃在这里诉苦,让太*子妃体恤不成?还是另有隐情? 太*子妃点点头,道:“那王妃可得求神拜佛,求那仙女早早下凡才好。” 良王妃遗憾地道:“我哪里见过啊?就是想烧香拜佛也找不到山门不是吗?我们王爷倒是见过的。可惜那时他伤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看清那仙女的样子。想来,那仙子定当与娉娘子一般美貌吧?”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眼睛都从戏台上挪回来,落到惟娉身上。国公夫人的眉头还扭了起来,不知想起了什么,气得满脸通红。 惟娉心里一动,这岂不是说良王也不记得救他的是什么人?可是良王妃为何如此试探? 或许是良王在哪儿看见了自己,又想到自己跟他同时抵京而产生了怀疑,这才让良王妃来试探自己。 惟娉相信东方熠不会把自己的底细和怎样来到京中的事跟任何人透露,那么现在知道自己曾在良王大军中而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只有良王妃和她的贴身管事媳妇李氏,只要按住了这个良王妃,让她永远没有兴趣提起自己救良王的事,那她就安全了。 惟娉看了良王妃一眼,见良王妃那猜忌防范的眼神,忽然有了主意。 惟娉故做羞怯地道:“娘娘真是说笑了。想那仙女为仙气所化,岂是小女子肉体凡胎可比的?且小女子以为,娘娘想见那仙女可不是什么好事。想那仙子倏忽而致,倏忽而去,仙踪飘渺,素无常态。出现为的是惩恶扬善,救苦救难。岂不是说哪有苦难她才会出现?娘娘贵人吉祥,哪里会有苦难?当然见不到她了。良王自她相救后,必是吉人大顺,也不必见她才是。若说娘娘要仙女指出那凶手来。我想以仙子的大能,仙子若知道刺杀良王的是何人,定用仙术或惩罚了那恶人,或是当场指了那凶手给王妃,让王妃讨了公道去。如今仙子并没有这样的示意,想是那仙子必是不知道刺客是何人。” 还没待别人说什么,宛华郡主就笑道:“要这么说,这仙女还是别出现的好。否则没准谁受了苦难呢。” 萧怡如不禁想起良王捧着那件血衣时的痴迷而温柔的神情,眼中就闪过一丝冷冷的嫉恨。 良王让她想办法查明这小妖精有没有看到凶手,以便在圣上面前指认凶手与太*子对峙,以达到扳倒太*子的目的。 只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别说现在这小妖精到底有没有看到凶手是个问题,就算看到了,也指认了,圣上怎么可能只单凭一个小丫头的证词就降罪给太*子? 而且圣上偏心太*子这天下皆知,别说证据不足,就算证据确凿,因着良王没死,圣上顶天训斥太*子一顿罢了,还真能降罪给他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那还是算了吧。 萧怡如便接着宛华郡主的话茬笑道:“听娘子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但愿这仙女永远也不出现才好。” 太*子妃也道:“可不。想我大周,国泰民安,哪有什么苦难,这仙女可是没有出来的机会呢。” 两个表面融洽实则对立的妯娌终于在这事上达成一致。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惟娉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但愿她从此安全了。但愿皇家子弟之间争夺皇权的较力,从此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恐怕不能。 这形势连她都看得出来。那足智多谋的良王又如何不知? 如此看来,良王让她探试此女,只怕是另有隐情。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心里不由得下了决定:万不能让良王知道是这小妖精救了他。否则,良王非把她留在身边不可。 而且,当初她可是瞒着良王打发走了惟娉,现在却把惟娉找出来,良王如何不会追究?追究下来知道她有意瞒着他,以良王那性子,就算不恨杀她,也定会猜忌她,到时受苦难的可就是她了。 这娉娘子倒是说对了,她的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哪里是什么仙女,分明是害人的妖精! 真后悔当初没除掉她。现在想除却是不能了。她现在有景候府的庇护,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女了。 而且看这妖精的意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和良王大军同行,就算真的看到了刺客,也没了让她做证的根本。她也不会做这个证,把自己卷到危险当中。 第八章 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4 不只惟娉松了口气,那班命妇们,也暗地里松了口气。 两个强权贵妇这样暗中较劲,让她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如何插嘴才好,现在她们知道这一次无声的交锋暂时过去了,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纷纷撇了那戏文,调动起情绪,说起即将到来的选秀来。 济候夫人凑近良王妃,笑道:“听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这次选秀是要为皇族的青年子弟们选内眷,被选上的秀女,十个倒有九个是嫡妻的命。” 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六娘。 这六娘虽有才名,却是庶出,又心高气傲,她作嫡母的对她的婚事不好太做主张。低了,要说她看低庶女,高了呢,男方家还要掂量掂量:庶女的嫁妆和家族的支持,怎么也不能跟嫡女相比。那女才子的名头只是听着好,能当得了真金白银?还是当得了权势靠山?也只有济候和六娘这对父女当宝贝,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 沈六娘若选上秀女,可省了济候夫人老大的心。当上正室固然好,就算是侧室,六娘一个庶出,配皇室子弟也是高攀了。 良王妃瞟一眼济候夫人,看着沈六娘笑道:“凭六娘的美貌才学,哪里还愁找不到可意的良人?不过是六娘质洁心高,普通的凡夫俗子难以相配罢了。” 还没待六娘回答,东方碧云就笑道:“可不是么。想六娘学富五车,人又貌比天仙,普通男子,六娘岂会甘心相伴?与六娘相配的,不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就是世上的真命天子喽。” 众人都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之意,厚道点的,像宛华郡主和惟娉就低头微笑,装没听见。 月瑶看一眼碧云,再看一眼沈六娘,便将讥笑挂了满脸。 六娘的脸涨得通红,却也没像小女儿一般露出羞怯恼怒的扭捏之态。 在庄夫人告诉惟娉留意挑选男子的时候,惟娉还懵懵懂懂,不知庄夫人所指何意。 现在看这情形,她明白了,原来大周朝民风开放,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子女婚事居然要问及当事人的意见。看来,在大周朝,女子比之别的地方,在婚姻上更有选择的自由和权利。 一意识到这个,惟娉顿觉得心都飞翔起来。 她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夫婿,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握,摆布。她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看着沈六娘,想着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有六娘这样的女才子吧。若是在东夏,只怕这女才子没出头,便让一些男人给扼杀了。 即是圣上亲封的女才子,又是世家女,她的选择当更自由些。 只是不知六娘要选什么样的夫君? 这个问题不只惟娉关心,屋里这些待嫁的女孩儿们表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却极是关心的,都暗中注意着,看沈六娘会有怎样的归宿。 太*子妃也看着沈六娘,笑着温声道:“此次选秀呢,也不全是正妻,还会给已婚的皇子们指侧室。六娘心中是怎么想的,该早些打定主意才好。” 此言一出,有女待嫁的夫人们便多了层心思。 虽都是皇家子弟,那远近亲疏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如若指了正经宗室子弟还好,要指了那旁枝远戚去,除了头衔,落不下多少实惠,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有些,还赶不上有实权的官员之家殷实。 良王妃就提了几个皇室子弟的名字,俱都是些未封王,或是有些势微的人家。 济候夫人灵机一动,就笑道:“我们青葱少艾时,哪个不爱那翩翩美少年,偏我们六丫头怪着呢,自小爱那舞枪弄棒的带兵英雄,说是如有这样的英雄相配,哪怕做妾做婢,也要相侍在左右。娘娘们听听,这可是大家千金说的话?气得我呀,恨不得拿大棒子打她,让她快绝了那念头吧。” 良王妃就笑道:“听起来,我们良王倒配六娘呢。我们良王,侧妃之位还虚着呢。”说着,轻摇羽扇,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六娘越来越红的脸。 太*子妃温柔一笑,接话道:“说起选秀,三品以上人家年满十三的姑娘们都得参加呢。惟娘还没订亲是吧?” 惟娉低了头,心里暗惊,不明白太*子妃怎么把矛头传向了她。 庄夫人却警觉起来。 这良王妃明为丈夫选侧妃,实是在为丈夫拉拢势力。济候是左卫上将军,从二品的实权人物,掌管着西北军。与他家结亲,就算不能拥有西北军的拥护,也少了一个对立的。 难道太*子妃也想通过这个方法,拉拢自家,以景候统帅的东北军对坑良王不成? 如太*子妃真有这个意思,得想办法打消她这念头才行。 庄夫人这边在暗暗打主意,良王妃却笑道:“瞧我们只管自己说,怎么不问问人家娘子?六娘,我们良王一向仰慕六娘才名,我呢,也是个温和好相处的,六娘可有意与我做一世姐妹?——我们良王配六娘,也强于被胡乱指婚,不知嫁了哪个好,六娘想可是?” 沈六娘低了头,半天才盈盈跪倒,脸儿红红地道:“六娘蒙娘娘不弃,愿尊娘娘为姐。”说着,磕了一个头下去。 良王妃笑着,当即摘下手上的金丝水晶钏套在沈六娘手上,笑道:“这算是最初的聘财,大份的聘礼择个吉祥日子一定送到。” 东方碧云不客气地讥笑出声来,小小声地道:“不过是假清高,酸文假醋……”被宛华郡主拉了一把,才不说了。 这次月瑶没跟着起哄,而是暗暗埋怨地瞪了碧云一眼。再看着沈六娘的目光便有些不同。心里更是暗暗后悔,沈六娘眼看着便是良王侧妃了……不该跟着碧云一同嘲笑六娘……都怪碧云,都是她引得自己说些浑话…… 众命妇们便开始七嘴八舌地祝贺济候夫人和六娘。庄夫人道:“……得了良王这样的英雄当女婿,真真是天大的福份!” 宁伯夫又祝贺良王妃:“家里又添新人,不日便会又添贵子。” 良王妃笑得脸像朵绽开的花,心里却狠狠地想,不过是添了替王爷暖床的,至于能不能添贵子,那可是她这个嫡妻说了算! 惟娉内心诧异之极。沈六娘那孤高洁傲的性子,居然愿意给人做妾!是她真心爱慕良王,还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是前者,个人的选择,那也没什么,如果是后者,那岂不是说明,这大周的民风,并不是看起来那般开明? 她正深思,忽见太*子妃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要发生什么事,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这太*子妃莫不是想学良王妃,也向聘自己当太*子侧妃不成?当然,太*子妃开口求聘时,她倒是可以拒绝。可是天家太*子提亲,那是简单拒绝就能成的吗?弄不好,就是祸事临门。 庄夫人也神情紧张,想着实在不行就说与济候夫人口头订下亲事了……正想着,太*子妃已经开口道:“娉娘也已经十六岁了……” 庄夫人刚要说话,就听惟娉柔声打断太*子妃道:“让娘娘见笑了,小女子十六岁也未曾订下亲事,实是小女子命数不好,父母才未曾为我订下亲事的。” 太*子妃一怔,敛了笑容道:“你命数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惟娉暗暗咬了咬牙,道:“我出生时父亲让人算过一卦,卦相上说我命犯桃花,非得满十七岁方可论婚嫁,否则犯冲克。现在我未满十七,若论婚嫁,恐犯了桃花劫,害人害己。”反正关于她命数不好的谎话半年前就开始流传,她不过是又增了一条而已。 太*子妃沉吟着:“噢……那么说你当初被寄养在穷苦人家也是因为这个?” 惟娉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于她自己是不想再说更多的谎言,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她默认了。 庄夫人长叹一声,道:“可不就因着这个?否则我怎么忍心女儿离家那么多年?”心里却暗暗埋怨惟娉,就算要找借口也不能找这样对自己名声有损的借口啊,看来,以后还得想法子补过才好。 大家见惟娉目光低垂,长翘翻卷的眼睫,像两片毛绒绒的花瓣一样在莹润如玉的颊上微微颤动,粉面如花比花娇,红唇似朱比朱嫩,这样的容貌,不犯桃花也难。 大部分人便都信了。要说这命犯桃花也不是什么坏命数,怕的就是犯了冲克,犯了冲克,好桃花就变了恶桃花,祸事,灾事都隐在其中,别说贵为太*子,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愿意犯了这冲克。 东方夫人看惟娉的目光就更厌恶,还带着幸灾乐祸。 第八章 仙子无常态,凡人不可寻5 东方夫人看惟娉的目光就更厌恶,还带着幸灾乐祸。 东方碧云忽道:“那十七岁之后呢?这桃花可会变成好桃花?” 还没等惟娉说话,东方夫人便道:“十七岁之后,劫数已经满,以后都是大吉。要不然我怎么今年把她接回来了呢?就是因为劫数要满了。”庄夫人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亏得这小姑娘这一问,否则还得慢慢放出消息去。还不如现在的效果好。 惟娉却不知道鼎国公府这位性子清冷的千金为什么对她这般关切起来。 碧云见惟娉询问地看过来,便眼睛亮晶晶地回看了惟娉一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有讥讽,亦有赞叹,摇着手里画着水墨青竹的团扇,慢慢踱到水榭边,伏在栏杆上,用手掐了水面上长出来的小花,逗那湖水里的锦鲤,似乎对贵夫人们的家长里短再不感兴趣。 宛华郡主似乎也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会看看她的脸,一会看看她手拿的折扇,眼睛里便有几丝懊恼闪过。 太*子妃沉思了半晌,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这神仙似的娘子,本该属于天家。却不想有这样的命数。”说着,叹息一回,众人也跟着叹息。 良王妃眼睛弯钩似的向惟娉钩了一眼,笑吟吟地不发一言。 这妖精,太*子也惦记上了。这丫头却婉言拒绝,八层是心里还惦记着东方熠,若不然凭太子那地位,那俊俏的长相,还不争着抢着的上赶着去了? 她这一婉拒,倒是帮了景候一个大忙,否则岂不是把景候家太平的日子拉进了漩涡里? 良王妃倒不必担心景候保持中立,谁都知道景候一向只效忠皇帝,良王若称了帝,自然得到景候的忠心。 太*子妃自此情绪便不高,东方夫人便劝:“娘娘若真心喜欢娉娘,想跟娉娘做一世的姐妹,那便等上一年算什么?” 庄夫人一听,忙道:“这女子相亲相近,也并不一定非同侍一夫不可,民间不是还有那结义姐妹一说吗?” 众夫人就笑,宁伯夫人便凑趣:“娘娘不妨学那民间一回,也和娉娘做个结拜的姐妹,也算个佳话。” 惟娉心里一动,便想到若认了太子妃为姐,靳泽就算日后有所发觉,仗着这层关系,他也要顾忌一些……这念头一动,忙拜下去,道:“若娘娘不弃,惟娉愿拜娘娘为义姐。” 做干姐妹可以,做妾,尊你为主母,万万不可。 独孤红知道这是人家不同意给太*子当妾想到的推诿之计,太*子的愿望怕是无法尽快实现了。 当下便依着众人的怂恿,嘻嘻哈哈地与惟娉拜了三拜,说了些有难同当有福有享的话。 站起身后,太*子妃把放在桌上的羊脂玉兰花禁步和惟娉换了惟娉腰上悬着的五宝纯银蝴蝶禁步,两人算是换了表记。 惟娉自此便叫太*子妃义姐,太*子妃称她为义妹,一时间姐姐妹妹的叫得好不亲热。 宾客们一直玩到傍晚,这才纷纷告辞了,各自归家。 庄夫人上车时,一脸严肃地道:“蕊盈,带着你两个妹妹上第二辆车。娉娘跟我坐一辆。” 车一离了清平王府的大门,庄夫人严厉地道:“娉娘,今日太子妃和良王妃为何当着你的面说些良王遇救之事?你又为何说出那一番话来?” 惟娉自见庄夫人起,这是第一次见庄夫人神色如此凝重。心内千回百转,只想着怎么瞒了过去,可一看庄夫人又担忧又凌厉的眼神,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母亲,女儿有事瞒了您……” 庄夫人一把搂过她,低声道:“快起来,我们百越国的女儿,跟男儿一般尊贵,有什么事也不要跪着说。” 惟娉想了想便从那夜刺客潜入她房中说起,一直到良王遇救,一五一十地低声说了:“女儿原想着告诉母亲是给母亲带来危险……” 庄夫人轻轻摇摇手,不让她再说下去,深思了一回,低声道:“傻孩子,你早该告诉我和你父亲……此事既然已经到这地位,万不可对别人说,而且,你要把有关刺客的一切都忘掉。” 惟娉重重地点头。 庄夫人无声地叹口气,又道:“你今天答对得太*子妃很好。咱家的女儿岂是给人做妾的?别说你是嫡千金,就算蕊盈依绮和菡晓,我也定不让她们给人家做妾。” 太*子和魏王骑着马,太*子妃没像一般妇人那样坐车,也骑着马,三人在护卫家臣和奴仆的簇拥下回府。 柔婉的声音从太*子妃的唇里传出来:“……说是有桃花劫,十七岁前不论婚嫁呢。” 太*子沉吟了一回,阴冷着声音道:“真的有这样的命数?还是只是一个借口?” 魏王笑道:“我看像借口,在园子里的时候,那美人就对大哥不待见呢。——却不是端架子。” 太*子就冷冷地哼了一声。 良王借口身子不好,没骑马,而是和良王妃一起坐在车里。 良王从车窗处看着前面太*子的仪驾,表情淡漠地听着良王妃的禀告:“……倒是那个跟咱们军中一起过来的女子……想不到是候府的千金。”这个不用瞒,也瞒不住。“只是怕不是她救的王爷,也根本就没见过那刺客。” 良王像是浑不在意地道:“你肯定?” 良王妃一顿,随即笑道:“王爷不是自己也见过了?王爷自己见都都认不出来,妾又没见过……”说着委屈地翘了红唇,半晌见丈夫并没出言安抚,便又道:“其实呀,她救没救过王爷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小娘子百般不承认。王爷想,她若是死咬着不承认见过那靳泽行凶,圣上面前一问不就露出破绽了?反倒会被太*子咬咱们一口,说是污告……” 良王没做声,神情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良王妃看着他刀削斧刻一般英俊威武的脸上浓眉紧锁,心底忍不住纠了一纠,知道他没睡,就随意闲聊似的,把太*子妃求娉而未遂的事说了:“……我看啊,那桃花劫不过是借口。姑娘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心里肯定还死恋着东方熠呢,否则哪会拒绝了未来皇帝的求聘?” 良王便想起马球场上那女子为东方熠加油喝彩的情景来,半晌,他淡淡地道:“只怕太*子未必死心,那女子又像是个性子有些桀骜的……等着瞧吧。”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1 第九章莲子清如水 不久,良王就上表,请辞兵马大元帅之职。 圣上连挽留的姿态也未曾做一下,便准了。 过后,圣上在宫里里招见了太*子,良王和魏王,吩咐良王好好养伤,又说些兄友弟恭,君臣有序,互相扶持一类的话,便叫兄弟三人退下。 三人走出皇宫,良王潇洒地一揖,笑道:“以往都有俗事缠身,兄弟们想要亲近,也没有机会,如今我闲了,太*子和三弟若有空,但请来府上坐坐,我必洒庭烧茶以待。” 太*子和魏王都笑得爽朗亲切,一个叫“二弟”,一个叫“二哥”,都说:“……自己家亲兄弟,客气什么?闲了定要聚聚,以述兄弟之情。” 三人便在宫门前分道扬镳。良王自坐了车驾回府。 太*子卫宏和魏王卫宕看着良王的车驾渐渐消失在大道上,脸上的笑容便变得冰冷。 卫宕冷笑道:“大哥,你说老二打的是什么算盘?居然真辞去了兵马大元帅之职,可是出于真心?” 卫宏微眯了眼睛看着良王走的方向淡淡一笑:“真心如何,不真心又如何?” 卫宕睃了眼宫门前的卫士,见他们离得很远,听不到,便低声道:“若不是出于真心,难免心中不服,早晚生出祸患来。” 卫宏把握着马鞭的手背在身后,冷笑道:“怎么会服?当初他那个贱婢母亲与母后争宠失败惨遭横死,母后使计让他去了军营,不过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罢了。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显示出非凡的军事才能,从部将做到兵马大元帅,可说他有今天的地位是拿命拼来的。他怎么轻易舍得这个权力?放弃,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卫宕脸上露出一丝迷惑,迟疑了半晌才道:“大哥,你是说老二是因这次受伤吓破了胆?” 卫宏冷冷一哼,道:“他争战多年,什么凶险的场面没见过?一个刺客造成的小伤怎么会吓着他?迫使他放弃权力的,是父皇。三弟难道没发现?近年来,随着良王贤名越大,功劳越高,父皇表面上欢喜,内心却是忧虑的吗?听内侍说,有次父皇叹气说,‘这老二没准在觊觎我的皇位’。这话是随意说的吗?何况那个贱婢之死……父皇还时时怀疑良王怀恨在心……” “只怕就是因为这个,父皇才打压着他?否则怕是太*子之位早被他抢了去。” 太*子便不说话了。兄弟俩拎了马鞭默默走。一大堆随从护卫远远地跟着,小心地保持着即能在突发事件时保护两位皇子的安全又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距离。 他们的父皇,优柔寡断,即忌惮良王的势力一天天做大,又放任不管,让他这个太*子当得也提心吊胆。不早早争取主动,只怕有一天要身受其害。 卫宕见卫宏面有忧色,便道:“如今他没了兵权,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卫宏暗暗冷笑。他这个三弟一向头脑简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和这个弟弟走得近。 魏王见卫宏半晌不说话,疑惑道:“大哥?” 卫宏淡淡一笑,“老虎就算被拔了爪牙也是老虎,暴起也会伤人的。打虎不尽是大害。老二是迫于父皇的威胁才主动交出兵权,不过是看着他的势力都在军中,真刀真枪地打才派上用场。可真要真刀真枪的打,他便是造反,名不正言不顺,怕受天下人诟病。这才假意交出兵权。明着交出去了,暗中掌握着不是更好?这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骗咱们那软耳朵的父皇,让父皇和咱们以为他服了软,便不防他,他这才好暗中动手……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退得再也站不起来。” “大哥是说……” “你可听说北冥那边最近动得厉害?” “嗯,北冥屡扰我边界,听说前两个月还占了我们两个州府……这已经不是骚扰,而是侵犯!” 卫宏颌首道:“怕是要打大仗了。” 北冥以前不过是些未开化的游牧部族,偶尔犯界也不过是抢些财物,杀些平民,一盘散沙不足虑。自从三年前有个叫颉利萨的人统一了北冥,那地方就变得越来越强大,今年颉利萨居然称帝,递了国书给中周的皇帝,让中周的皇帝承认其地位和国家。中周帝君接到国书后大怒,道一句:“卧塌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不但赶了使者,还派兵平抚,没想到遇到反抗,平抚未成反而损失惨重,丢失了两个州府。 卫宕道:“大哥可是让我趁此就任帅位?” 卫宏想了想,道:“再等等,若前方将士顶不住了,你再去。临危受命更容易建威立信。老二不就是那年东夏入侵无人能拒,他一战大胜,也一战成名的吗?” 卫宕一听,挺了挺胸,豪情万分地道:“那就让北冥那帮番子再得意几日。在这之前,想办法把老二这只病老虎彻底斩去爪牙,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卫宏微微一笑。老三到底心慈了,只想着斩去爪牙,而他要的就是除虎必尽。 卫宏忽然道:“你看东方熠如何?” 卫宕想也不想就道:“功夫不错,不低于靳泽,大哥可是要重用此人?” 太*子沉思了半晌,才道:“在嘉雁城,良王曾会见过他,还有招募之意。” 卫宕吃了一惊:“这消息确实吗?” 卫宏瞪了卫宕一眼。卫宕这才意思到,他刚才的声音略高了些,便向兄长一笑,以示歉意。 卫宏道:“消息当然确实。我自有可靠的来源。”靳泽在良王军中看到了东方熠,那还有错?然而他不能告诉卫宕这些。派靳泽行刺,只有太*子和靳泽知情。 卫宕神情凝重起来,低声道:“难道是东方家派了他去秘密会见老二?东方家对大哥生了二心不成?” 卫宏冷笑道:“谅他不敢!我找了东方渁来问。东方淼说他这二弟一向不拘小节,三教九流都结交,颇有江湖气,一向不问政事,不过是个逍遥公子,富贵贤人。靳泽查过了,东方熠确实是个不事正业的闲散之辈。” 卫宕这才缓和了脸色,过一会又道:“这样的闲云野鹤,即是有些才能也难于驾驭,不用也罢。” 忽又想起马球场上大哥中意的那女子似乎对东方熠有些不同……便道:“景候的那个女儿似乎颇为青睐他。” 卫宣轻抚手中握柄镶了五色宝石的马鞭,淡淡地道:“良王既知笼络人才,我岂不会?既然这东方熠有些才能,那就必为我所用。难驾驭怕什么!野马再野,只要找对了鞭子照样可以驯服。景候府的嫡女便是那条漂亮而温柔的鞭子,不怕他东方熠不听话。”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2 惟娉可不知道在皇城根下,她被皇太*子定为了一个美丽的工具。 春意深了,周围篱笆墙上的玫瑰蔷薇,从绿叶里伸出艳丽的花头,姹紫嫣红地开了满墙。 惟娉穿了雪白的绣花短襦,纤腰上束了石榴红的八幅绫裙,用只水晶莲花簪随意绾了黑漆漆的发,站在廊上用一柄长把小银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条胖胖的肉虫去喂站在黄铜架上的两只雪白鹦鹉。 站在她身旁的庄端和菡晓看着她喂鸟。 庄端很不满意惟娉那胆怯的样子,皱了剑眉,冷声冷气地道:“这种凤头鹦鹉最是骄傲,你若表现得胆怯它便瞧你不起。一条小虫有何可怕,竟怕成这样?” 好像在配合他的话似的,那两头漂亮的鹦鹉用小黑豆似的眼睛看着惟娉,傲慢地对小虫不理不采。 菡晓也柔声安慰:“神仙姐姐,那小虫不咬人,我还亲手抓了呢。” 惟娉听了这话,更觉得浑身发麻,看那小虫似要顺了长柄爬到她手上一样,手一软,那长柄小银勺便要握不住,谁知这时那逗了半天也理不睬的傲慢鹦鹉之一忽然一伸头,把胖虫子叨进了镰刀似的长喙里。 惟娉松了口气,忙把小银勺子和装着活虫的小罐子交到跟在身边的碧欢手里,吩咐道:“你接着喂吧。”又笑着问庄端:“端哥儿哪里得来了这鹦鹉?” 庄端板着脸道:“我上个月送了蒋老五一只小獒犬,他这次便送这两只凤头鹦鹉谢我。” 镇国公蒋家的老五跟庄端年龄相仿,两人颇能玩到一起去。惟娉听说是他送的,便道:“即是朋友送的,那这鹦鹉还是端哥儿自己养吧,怎么好送人呢?” 庄端便一脸不耐烦地道:“大男人养鸟让人笑话死了。你若不要,丢出去便是了。” 惟娉见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却硬板了脸装大人,可气又可爱,便伸手在他脸蛋上轻轻一扭,道:“才这么点儿就是大人了?那像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岂不是要称老头子了?” 庄端红了脸,气恼地道:“不要扭我的脸!不要当我是小孩子!再过五年我就是大人了!” 惟娉大笑,道:“那再过五年我便不扭你的脸了。” 正说笑着,远远地看到庄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带着几个人,伴着一张四人抬的步辇走过来,待走近一些,便看清了坐在步辇上的那个梳高髻戴红宝石鬓花的美人,居然是宛华郡主。 惟娉忙唤了潘紫烧茶侍客。庄端也看见了宛华郡主,他无意应酬,便带了菡晓从后门出去了。 惟娉送了庄端和菡晓回来,宛华郡主正从步辇上下来,惟娉迎过去施礼笑道:“郡主娘娘好啊。请郡主娘娘移步到屋里用茶。” 宛华郡主客气地道:“事先也没打声招呼就贸然拜访,希望没打扰娘子才好。” 惟娉笑道:“郡主来访,蓬荜生辉,怎会是打扰?” 宛华郡主就看了一眼缠着紫藤的院门和爬满藤枝玫瑰和蔷薇的篱笆墙,笑道:“还别说,你这儿可真是蓬荜,只是呀,却是世间第一美,第一雅致的蓬荜了。” 惟娉也笑道:“郡主也当真是来为我这蓬荜增辉来了。你们看,郡主穿这一身衣裳往这花墙前一站,是不是人面花色两相宜?” 宛华郡主穿着宝石蓝的大纱衫,湖水蓝的披帛,走动间大衫的后摆和披帛,长长地落在身后,在风中蜿蜒。 宝石兰的颜色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般显得太庄重,可宛华郡主穿着,衬得肤光像上好的白玉,晶莹娇嫩,一张粉脸更是葳蕤生辉。端庄而娇艳。 衬着身后一墙的绿叶红花,真是鲜艳夺目。 潘紫和翠喜都笑:“果然好看,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惟娉住的这间屋子有两间半大,不曾隔断,北面摆张檀木的拔步床,床上挂着浅绿的烟霞纱虫草帐子,帐里隐隐现着粉红的锦被和枕头等物;东西两边各摆着檀木衣柜,梳妆台,椅子,条案等家俱。 一座双面绣戏猫图的八架大屏风立在地上。屏风的这边,临南边窗下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天青色的大花瓶,瓶里插着一大束挂着水珠的玫瑰;一座珊瑚的盆景,盆景旁边放着个青瓷的小缸,缸里摇曳着几尾金鱼;书,笔,笔海,砚台等小物件随意地放在桌上。 桌边很随意地摆着几张檀木雕花椅,上面铺着全新的锦垫。 宛华郡主在雕花椅上坐了,潘紫就递上茶来。 宛华郡主边喝着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良王府前日向济候家下了娉财……倒像是正妃的待遇呢。”语气颇有些伤感。 惟娉想起沈六娘,在那日花会上,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总是往良王身上睃……就算是侧妃,也是她心中想嫁的吧,便道:“六娘或是嫁了心仪之人,虽是侧妃,也算得尝所愿吧。” 宛华郡主却是一笑,也不说话,半晌方道:“你这院子里好,可愿陪我逛逛?”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惟娉当下就陪宛华郡主走出去。 潘紫,翠喜和跟着郡主的人刚要跟上,宛华郡主便道:“我跟娉娘就在园子里说话儿,你们不必跟着。” 一干婢女们只得行了礼,默默退下了。 顺着青石甬道在树荫下走了一段路,宛华郡主才笑道:“都说天家子女是金枝玉叶。又有谁知道,我们这些金枝玉叶,其实一点自由都没有。这前呼后拥的,看着威风,实际上不过是被众多眼睛监视着,比那犯人还不如。” 对这样有犯天威的话,惟娉不便搭腔。她轻轻扇着折扇,慢慢跟着宛华郡主走。 她看出来了,宛华郡主这是带着心事来的。只是她们相交并不深,有什么事让这金枝玉叶来找自己?而且还满腹心事的样子? 宛华郡主不说,惟娉便也不问。 宛华郡主却是最终沉不住气,看着惟娉手里的扇子道:“你能把那把扇子让我看看吗?” 惟娉一愣,迟疑着把扇子递了给宛华郡主。 宛华郡主一拿过扇就打开扇子来看上面的兰花图,呆呆地看了半晌,才猛地合上,递还给惟娉,冷着脸道:“这扇子可是一位公子送你的?” 惟娉一怔,忽然想到宛华公主为何而来了。 鼎国公府和清平王府正商议着订亲,这时候,东方熠却送了扇子给自己……宛华郡主必是来找自己算帐来了。 惟娉心里戒备,笑道:“还真是一位公子送的。” 宛华郡主一听,手里的雪白绘兰花的团扇直指到惟娉脸上来,斥道:“我问你,你和那公子可有了私情?你可是因着那位公子就胡乱编了桃花劫的谎话不愿嫁太子?” 惟娉见她峨眉倒竖,满脸冰霜,配着她一身宝蓝的袒领大衫,更显高贵威严。 忽然就觉得自己完全看错了这个人。她刚认识宛华郡主时,觉得这郡主虽有高高在上的贵气,却是潇洒豪放,心胸大度,然而此时的宛华郡主飞扬跋扈,刁蛮之气尽显,顿时觉得可厌可恶。 她心中有气,冲口而出道:“惟娉是否与人有私情与郡主并无关系。还请郡主自重。” 宛华郡主冷笑道:“无关?你欺瞒太子,跟我抢男人就有关!” 惟娉一惊,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朱环说的是真的。东方熠和宛华郡主并没有订下亲事,不仅没订亲,他们也不像看起来那样好,否则宛华郡主胜算在握,犯不着找自己来发脾气。如此一想不禁又惊又喜。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3 宛华郡主见惟娉忽然恍惚出神,双颊飞红,秋波流转的妩媚凤目中似乎要滴出水来,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根本就没拿她当回事,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说吧,你和那位公子到了什么程度?他可说要娶你为妻?” 惟娉也冷了脸,道:“这是我和那位公子之间的事,不劳郡主挂心。” 宛华公主又气又伤心,红了眼圈,道:“我本来和他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插进来?他不会真心爱你的,他只爱我,他就算娶你,也不过是迫于形势。” 惟娉笑道:“既然如此,郡主还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宛华郡主气道:“还不是因为他母亲张罗着要给他订下你为未婚妻,等你满十七岁再来娶?” 惟娉愣住了?东方熠的母亲会主动娶她当儿媳?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呀,难道是东方熠劝动了她? 宛华郡主看着惟娉,忽道:“他真的不会爱你的。我要你答应他家来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拒绝。否则你是不会幸福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这郡主还真的太强人所难了。 惟娉冷冷地道:“郡主娘娘这样的话,恕惟娉难以从命。我的幸福也不是郡主能左右的。” 宛华郡主扭着眉,打量了惟娉半晌,威胁道:“你这是不肯听话喽?不怕本郡主为难于你?信不信,本郡主若是成心跟你过不去,你就大难临头了。” 居然来威胁! 心里有股愤怒的火苗在升上来。惟娉双手捏紧了折扇,只觉得那翠竹的扇骨硬硬地贴在手上,像东方熠厚实的,有着薄茧的大手。 “惟娉照比郡主,地位权势当然不如。郡主若要为难我,说不得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担着。只是以郡主的聪慧,难道想不通,这可是相让的事?公子不是一把团扇,一块玉缀,任谁取了就是谁的。公子难道不会有自己的选择?” 一句话说到症结所在。人家公子不要你,不是惟娉的原因,而是人家公子自己的选择。这才是根本。 宛华郡主气怔住了,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半晌才轻叹道:“看来你们真的产生情愫了,你这么美,也难怪他……你若真爱他,勉强你离开,你也定要伤心的。何况他以后也会有妾室,与其是别人,还不如你……这样吧,你可愿为妾?我是郡主肯定不会是妾了。我允你个贵妾之位吧。”她说着大度的话,神情和语气却凄苦无比。一看惟娉奇怪地看着她,忍不住气道:“我都如此让步了,你还想怎么样?还不快跪下谢恩?” 惟娉低着头,用折扇抵着红唇,只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宛华郡主奇道:“怎么,难道做贵妾还委屈了你不成?” 惟娉拿下折扇,用手指理了理被春风吹乱的红裙,看着在花间蹁跹起舞的蝴蝶,双双对对,那般和美,淡淡地笑道:“做五品闲官妾何如做太*子妾?” 宛华郡主道:“怎么扯上五品闲官了?这跟五品闲官有什么关系?” 惟娉也奇了:“……难道他升官了?” 宛华郡主更奇了:“升官?他根本没出仕啊?” 两个人互相看着,半天,惟娉道:“你说的公子是谁?” 宛华公主纳闷道:“沈浪沈涛倾啊。难道还有谁?” 惟娉想起宛华公主宝贝一样地抱着有沈浪画着兰花图的团扇,想起她为沈浪大声喝彩……忽然大笑起来。 宛华郡主脸越来越红,却强自镇定道:“你笑什么?” 惟娉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郡主,小女子现在郑重地答应你。若沈家来为沈世子向我求亲,我定一口回绝,坚决地,毫不迟疑地一口回绝。” 宛华郡主艳丽的脸上现出一片狐疑来,盯着惟娉道:“你刚才不是还拒绝……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惟娉打开折扇慢慢地摇着狡猾地笑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位沈公子,别说认识,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对他有情愫?” 宛华郡主定定地看着惟娉,细想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性,半晌道:“那他的扇子为什么在你手里?这样的扇子是他亲手做的,不是亲厚之人,根本不可能得了去……” 惟娉想,东方熠和沈浪是好友,可不是亲厚之人嘛,郡主见了那扇子,便认为是沈浪所赠,分明是关心则乱。 惟娉低低笑道:“难道沈公子就没有好友不成?” 宛华郡主顿时明白过来,脸立即红了,却强撑着,傲慢地道:“……那你说的公子又是谁?” 惟娉不想说,又想凭宛华郡主的性子,怕要追问不休,最好让她想到别的事上去,便不答反问:“郡主既然与沈公子情投意合,怎会疑心我?就算看了这扇儿,问一下沈公子也知原委了……难道郡主这一向没见过沈公子?” 宛华郡主一听,神色一黯,半晌才低声道:“娉娘你可听说良王半月前被免了兵马大元帅之职?” 惟娉道:“父母闲谈时偶尔听到点风声。” 良王失势,良王派的势力急转直下,太*子势力如日中天。济候沈家与良王走得近,良王这一失势,意味着沈家的形势也不妙。 惟娉轻声道:“如若太*子最终上位。济候沈家会受到大的影响吗?” 宛华郡主不答,用指尖上涂着朱红蔻丹的玉白手指轻抚着团扇柄子上艳紫色的同心结流苏,半天才说:“沈家这一向和良王走得近,与良王同进同出……太*子登基的那天,沈家必会被降罪吧?” 惟娉安慰道:“或许太*子宽宏明理,想到那时是各为其主……” 可这话惟娉自己也怀疑。就凭太子那日不过是因为几句话就为难她一个小女子,就可见其心胸。 果然宛华郡主摇头,担心道:“太*子是心胸多疑又猜忌之人……本来宗室女儿的婚姻自己就做不得主,我原本想着哪天求了圣上为我赐婚……如今良王势微,济候府怕是要跟着败落下去,赐婚的事,恐是无望了。六娘又来信告诉我说,她母亲想替沈公子来求娶你……娉娘,是我愚钝,你莫见怪才好,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着当真给惟娉躬身行礼。 惟娉哪敢受她的礼,忙回礼。心里很喜欢她爽朗直率的性情,见她神情凄苦,心里也不禁替她难过。 天家宗室女,讲究大气端方,不兴小家碧玉那样伤心啼哭,可宛华郡主毕竟只有十七岁,再怎么自小训诫严谨,也红了眼圈。 惟娉见跟着郡主的那些人,虽是不让他们跟着,他们还是跟来了。不敢上前,远远地候着,但也可以看到这里。万一看到郡主哭了,回去跟良王妃说,宛华郡主就算不挨训,也少不了一番问询。少不得逗她转移情绪才好。 惟娉便笑道:“我哪里敢怪罪郡主?郡主现在可是芳心只为檀郎乱……”话一出口,惟娉便后悔了。 宛华郡主与她交情不深,这样开玩笑,怕是她会以为自己取笑她,那就不好了。可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不觉尴尬地低了头。 宛华郡主却是一笑,用扇柄轻点了惟娉的脸,笑道:“还笑我?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实则你跟我是一样的,快说,那个公子是谁?”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4 惟娉但笑不语。 宛华郡主不依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却拿二心对我,哼,我白拿真心对你了!” 惟娉见她真的动了气,心里也确实想交她这个朋友,禁不住红了脸,低了头用手指轻轻地在微凉的扇骨上抚着,小小声地道:“……你不是看了这扇儿……画是沈公子画的,可上面的字却不是他写的呢。” 宛华郡主明眸一转,趁惟娉不备,夺了那扇儿打开细看,不由笑道:“是东方熠那二倔头的笔迹呢。”说着把折扇还了惟娉。 惟娉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问:“郡主怎对东方公子的笔迹如此熟悉……” 宛华郡主用团扇遮了唇,笑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惟娉。“偏不和你说……好啦,不逗你了。我们家和东方家本是世代交好……我和他妹妹交好,他自小领着我们玩呢。” 竟是青梅竹马,难怪感情比别人好些。 惟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不是说府上正与东方家为你和东方熠议婚……” 宛华郡主笑了起来,道:“真不想告诉你,让你白急一回……前一阵子母妃和东方夫人都以为我自幼和东方熠玩大的,以为我们情投意和就自作主张想为我们议婚……东方夫人试探着一提的时候,我已经跟母妃说一直视二公子为兄,万万不能嫁他……母妃那时还骂我说没眼光。” 自此,惟娉再无怀疑。“不知那沈公子是何等样人,让郡主如此爱慕,想必也是极好的人吧?” 宛华郡主听了触动了情怀,默默沉思着,唇边渐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慢慢地道:“若要论长相,论会做人,涛倾比不上东方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有他,放不下他……我十三岁那年,母妃带我去济候府。我独自跑园子里玩。那天杨柳榆荚,飘得漫天飞雪一般,我追着那飞花跑,一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小公子站在一棵柳树下画画,见了我,不客气地说小美人儿,站在那别动。原来他要画画。我本是呆不住的人,本不会站那么长时间。可那天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他画完。他画画,我就看着他。那天他穿着青衫,映得他的眉那般黑,抬眼低眸之间,眼睛像星子一闪一闪,我看得入了迷……” 惟娉试着想像当时的场景,却不知怎么着想起自己和东方熠在路途中点点滴滴的甜蜜事,不禁莞尔。宛华郡主的心情定是和自己一样,只是她身为皇室的女儿,多用来政治联姻,能嫁个合心合意的人当属不易。若良王在争帝位时失败,济候家一准受连累,郡主与济候世子,更无缘了。心里不由得替她难过。 却也知道任何劝慰都是多余的,便不好多说,只静静地听着。 宛华郡主本是多时郁结于心,这话一放了头,便说了个痛快,直到心情舒朗了,才告辞登车而去。 惟娉直送到垂花门口。 自此两人时常见面,就算不见面,也有书信来往。交情一天好似一天。 济候夫人果然派了人来透口信给庄夫人,意思是要为世子聘惟娉为妻。 庄夫人来问惟娉的意思。惟娉觉得庄夫人不是那等不知轻重浑说的人,把宛华郡主的事告诉她也不会对宛华有什么不良的影响,便把宛华郡主和沈家世子相恋的事告诉了庄夫人。 庄夫人沉思了半晌,道:“却是想不到……那你那把扇子到底是哪个公子赠与你的?——可是东方熠?” 惟娉低了头,半天才红着脸点了点头,细如蚊蚋地道:“女儿也知道不妥,只是放不下……” 庄夫人便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 惟娉虽惦记着东方熠,东方熠那边却没什么动静。只通过宛华郡主给了她一封信,告诉她,他受太子重视新升任了右翊卫将军之职,此后便再无消息。 惟娉有时候难免想,她是不是自做多情了?不过是一把扇子,根本不代表什么,他只是随手交到自己手里罢了。可一想当时的情形,又觉得这是东方熠一个无言的承诺…… 心内矛盾冲突,百般交战,焦躁不已。 夏日里荷花盛开的时候,鼎国公府的东方碧云忽然送了贴子来请惟娉去别苑小宴观荷。 惟娉看着贴子,想她和碧云并无多深的交情,此次怎么请自己?又想到东方熠,心里便是一动。便拿了贴子扶着潘紫的手去见庄夫人。 庄夫人午睡刚醒,正歪在美人靠上捧着越窑的青瓷莲花盏喝茶。惟娉上前含笑行了礼,走过去坐到庄夫人身边,笑道:“午后喝茶,要小心着晚上睡不着。”天热,庄夫人最近又失眠,就睡得不大好,人似乎也清减了一些。 庄夫人把那温润如玉的茶盏放到身边的螺钿镶边的黑漆小几上,笑道:“不是什么浓茶,不过是过了四五遍以上的淡茶,不碍事。”见惟娉只穿着家常的绿绸半臂,披了湖水蓝的纱帛,头发也只是用根绸带束了束,随意地披在背后,丝毫不打扮,却是清水出芙蓉,美得雅致飘逸,心里不自觉地喜欢,心痛地道:“虽过了午,可太阳还很毒。怎么不让丫头们打了伞庶阳?” 惟娉搂着庄夫的肩撒娇,道:“母亲最心疼我。我在树荫下走来的,晒不着呢。” 庄夫人瞪了她一眼,眼里含笑,嘴里却嗔道:“荫凉低下也晒得很,看你晒破了皮儿可别哭。” 惟娉就拿出烫金的大红请柬给庄夫人看:“鼎国公家的东方碧云娘子请我明天到国公府别苑游玩。母亲看可去得吗?” 庄夫人拿着请柬看了看,闲闲地道:“你和东方家的碧云娘子可有交情?” 惟娉笑道:“在清平王府认识的。虽说不上有十分的交情,但女儿觉得她是一个快言快语的妙人儿,倒也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庄夫人就笑:“想不到黎夫人那个清冷性子的女儿倒对了娉娘的眼。”黎是东方夫人娘家的姓,也不知道为什么,圈子里都不以夫姓称她,都称她为黎夫人。 庄夫人暗暗思量。惟娉的心思她哪有不知道的?太*子势力日盛,登基是早晚的事。那时太*子势力的中流砥柱鼎国公东方家的势力更如火上浇油,繁华富贵只会日渐鼎盛。东方熠虽说是次子,但也是嫡出,又新升了实权实缺的右翊卫将军。那孩子才貌双全,颇有大志向。自身的才能再仗着国公府的势力,以后不难有一番做为,倒是佳婿的人选。 最近也听说国公府和清平王府议亲不成的消息,怕是这次娶会是东方家为东方熠相看合适的女子为妻。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5 惟娉与东方熠又有同患难的情义,更是难得。 庄夫人想透了这一层,便派了张妈妈去叫了蕊盈、依绮和菡晓来。张妈妈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领着三个姑娘回到庄夫人的屋子里。 蕊盈和依绮含笑施礼,文文静静地叫:“母亲。” 菡晓匆匆忙记地施了礼,还没站得利落,就跑到庄夫人身边,挨着庄夫人坐了,笑道:“母亲,我听说塘里的荷花开了,我们也做冰糖荷叶粥好不好?” 庄夫人笑着瞪她道:“整天尽想着吃!都吃得这么胖了,再吃下去,变小肥猪可怎么得了?”说着,便轻轻扭了扭菡晓的小胖脸儿,回头就吩咐丫头绿荫去煮那冰糖荷叶粥吃。 庄夫人看了看女儿们道:“鼎国公东方家的碧云娘子请娉娘带着姊妹们去她家的别苑玩一天。我想着蕊盈年下就嫁了,姑娘家的游玩也没几次了。依绮和菡晓也要多交游些才好,明天就让张妈妈陪着你们姊妹去。” 蕊盈听了,不禁喜不自胜。鼎国公府别苑的清溪坞名满京城,她早想见识见识了,可惜往年东方家并没给候府下过贴,便也没去成。 庄夫人想了想,又道:“明个你们早些起,打扮好了来让我看过了,再走。” 女孩子们应了,又跟庄夫人论起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一闹就闹到晚饭后,这才各自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惟娉早早就起来了。因菡晓在醉红杆住的,她就叫了菡晓起来,两人匆匆打扮了就往庄夫人处去。 庄夫人还没起来,两位姨娘和蕊盈、依绮站在廊下候着。 雪姨娘扫了眼惟娉,瞪向菡晓道:“贱胚子怎么这么晚?我这做娘的倒比你还早!还懂不懂规矩?” 惟娉知道雪姨娘这是在挑她名为嫡女却比庶女还晚,也不计较,见菡晓被雪姨娘一喝,红了眼圈,就笑道:“菡晓还小,姨娘不必责怪她了。” 雪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子不可惯她。她是庶出,怎么能跟娘子比?得教她自小懂得规矩才行。” 惟娉听她话里有话,但她一来涵养好,二来想着自己不过是这个家里的暂时过客,实在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就一笑做罢。 惟娉初来时,雪姨娘和蕊盈不知道她的脾气,还表面上敬着。后来见惟娉脾气好,就有些言语过份,惟娉也不计较。 母女俩人不但不觉得是惟娉涵养好,还觉得她好欺,背着庄夫人就多有不敬。昨天蕊盈回去就跟她闹,说是鼎国公府的请柬上竟然连蕊盈的名字连提也没提,以后人家来请,名头写的可都是她,如今,她这候府千金倒被个来路不明的乡下丫夺了位置去,把她这个长姐当成了什么! 张妈从庄夫人屋里开了门出来,低声道:“一大早的,谁在这里喧哗呢?” 雪姨娘笑道:“我见晓儿不懂规矩,便教训了她几句。可吵着了夫人?” 张妈似笑非笑道:“姨娘说教训谁?要知道娘子们再小也是主子,可不是哪个婢子们能指着脸骂的!” 雪姨娘就红了脸,诺诺地和柳姨娘进屋去侍候。 张妈妈瞪了她一眼,才含笑请娘娘子们道:“……夫人有请呢。” 姊妹四人进屋去给庄夫人请安。庄夫人挨个看了看。 蕊盈粉红襦裙,元宝髻上插了双股赤金红宝如意钗,腰上悬了白玉的莲花七宝禁步,显得妩媚风流。 依绮穿着藕色衫裙,垂髫分肖髻上戴了雀蓝的头花,用雪白的丝绦结了块双鱼玉佩在裙上,丰腴白皙,往那一站温柔端庄。 菡晓桃红衫葱绿裙,梳着又丫髻,髻上挂了两串珍珠环,杏眼清澈,一副机灵聪慧的可爱模样。 惟娉穿着粉红纱衫、皎白的抹胸罗裙,只在头上斜斜插了只玉兰花簪,此外便别无饰物。 庄夫人看毕,专指了蕊盈道:“蕊盈换雪青的吧。你肤色黑些,穿红不太适宜。” 蕊盈暗暗咬了咬牙,答了一声:“是。” 庄夫人又吩咐张妈:“去把我那只红碧玺的蝴蝶压裙拿来给娉娘系裙上。再拿了同色的耳坠子戴,这样相配着,才好看。” 惟娉忙推迟:“母亲,女儿这样就好,再戴那些,太华贵了吧?” 庄夫人正色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生怕自己美,把别人比得太低了。可你也要记得,你是候府的嫡女,正经的主子,太素净了有失身份。” 这话一出口,雪姨娘和蕊盈就低下头去。 柳姨娘和依绮倒没什么,还像以往那般沉默。 一时张妈拿了半透明玉润莹莹的碧玺蝴蝶禁步和雕成小兰花样的耳坠子来,手里还另捧了一双鸡血石的小镯,道:“夫人不是给菡娘买了一双镯嘛,婢子在妆匣子里看到,就一起拿了来。” 庄夫人这才笑容满面地招手让菡晓过去,把一双通红的镯子戴在菡晓的小胖手腕上,道:“可不许哭了,再哭,戴了镯也不好看了。” 菡晓这才破泣为笑。 庄夫人一眼也没看雪姨娘和蕊盈母女。那母女俩人神情讪讪地满心不是滋味,蕊盈更是气得胀红了脸。 吃过早饭,庄夫人又吩咐了跟着的婆子丫头好生侍候着,就打发张妈和各位娘子上了车,直向国公府别苑去了。 国公府别苑清溪坞在郊外。 惟娉和菡晓坐了第一辆车,换了雪青纱襦湘色罗裙的蕊盈和依绮坐了第二辆车,张妈,潘紫,墨香等几个人上了第三辆车。三辆乌头、青纬上绣了仙鹤如意云纹的马车由四十几个骑士护卫围着,浩浩荡荡出了候府,往城外而去。 到国公府别苑的时候,正是巳时初。 众人下了车,就有美貌的婢女上前给姑娘们行礼,引着往园子里走。 惟娉拉着菡晓的小胖手,缓缓行着,一边放眼打量这京城闻名的清溪坞。 清溪坞名为清溪,实际上并不是流动的溪水,而是山下一个巨大的湖。 湖岸上杨柳依依,柔枝碧叶拂着水面,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临水轻舞。 银波闪闪的湖面铺展开来,似乎没有尽头。湖上莲叶田田,一碧连天。 微风里更是荷香弥漫。 湖岸上亭台楼阁,气势华丽,美不胜收。 惟娉等人边走边看,就被引入一个楼台里。 东方碧云和世子夫人朱环早等着了,一见惟娉等人来,朱环笑容满面 的迎上去,道:“有幸再见娘子,当真让人欢喜。” 惟娉也和她见礼:“再见夫人风采,惟娉也欢喜得紧。”又介绍自己的姐妹们给朱环认识。 朱环见了菡晓,笑道:“这位娘子几岁了?倒跟我家小姑差不多。”便回身叫:“青云快来,这位娘子跟你一般大,你们正好玩在一起。” 菡晓早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穿红绫袄,梳双螺髻,戴茉莉花环的小姑娘站在一个冷俏的美人身边偷偷地看她。 也不等她过来,菡晓就走上去,大大方方地向那女孩子行了个礼,脆声声地道:“我叫菡晓,你可是青云娘子?” 青云红着脸,行了个礼。菡晓便拉了她的手道:“我见你们园子里有许多好玩的去处,你能带着我去看看吗?” 青云回头看了看那个神情冷俏的美人,又看了看朱环,见她们都微微点头,才小声说:“好。” 朱环便吩咐几个婆子领着两个年幼的娘子去玩。 惟娉不放心,依绮就轻声细语地道:“我去看着四妹妹。”也带着贴身婢女跟了去。 那神情冷俏的美人自是东方碧云。碧云见了惟娉,点点头,道:“近几日湖里荷花开得好,我想你是个爱花的,便请了你一同来观赏。” 惟娉便谢她:“多谢想着。” 正说着,就听一声甜腻之极的娇笑远远地传来,待近了,却是宁伯府的黄月瑶娘子。 惟娉早听宛华郡主说自从国公府和清平王府议婚不成,宁伯黄家倒有意嫁女入门。 今日这月瑶娘子打扮得也与往日不同。 纤眉巧画,细眼精描,俏唇红红一点娇。绯色绣兰花的短襦,纤腰上束条郁金罗裙。牡丹髻,绕了条赤金红宝石的额链,耳朵上坠了对赤金点翠的坠子,走动起来,水滴形的坠子摇摇晃晃打着雪白的脖子,便把一副温柔娇媚之态尽显了出来。 朱环笑道:“月瑶你可是稀客,听说你近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在家里教几个侄女女红,昨儿下了贴子,还担心你来不了。” 瑶娘俏脸泛红,娇声道:“就是那几个丫头缠人,请的是全京城有名的绣娘来教,她们还嫌不好,非要我教。我哪里会教?把几个丫头教得乱七八糟。” 惟娉微微而笑,想这黄月瑶可真会说话。听着谦虚,实则自夸,展示贤惠与才能。这月瑶娘子看来非常有意嫁入国公府做二夫人呢。 瑶娘早看到惟娉和蕊盈起身准备和她见礼,她想起马球场上,惟娉专注东方熠的情形,便装没看见,拉了朱环道:“我适才见门口又停了些龙纹车马,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的车驾?” —————————————————————————————— 今天还有一更啊。求收藏推荐点击啊。非常地求。 第九章 莲子清如水6 朱环面上显出由衷的荣耀来,笑道:“这不是今年湖里莲花开得好,算是奇景,我们不敢独观。外子就请了太*子夫妇来这里小宴。” 月瑶听了,便眼睛发亮地道:“那夫人不是该陪着,却来陪我们?” 朱环抚了抚鬓边的赤金紫瑛珠花,不经意地扫一眼惟娉,道:“婆婆怕小姑不擅张罗,万一照顾不周,怠慢各位千金,才派我到这边照应着。太*子那边有外子和小叔接待着呢。” 月瑶又满脸渴望地问:“可要给太*子见礼去?” 碧云这才道:“碰到了自是少不了你的礼。” 惟娉本想着她好歹也是太子妃的结义妹妹,于情于礼都该去拜见一下,今听了碧云这么说,正好借机不去。 月瑶这才像刚看到惟娉似的,笑道:“瞧我尽跟着大嫂说话,倒冷落了娉娘了。娉娘别见怪才好。”说着与惟娉见礼,却对蕊盈的礼装没看见。 居然连大嫂都叫上了,真真亲热得像一家人啊。 碧云用团扇遮了唇上讥诮的笑,道:“宛华怎么还没来?她本是最爱热闹的。”便指了一个婆子让去门外看着,郡主一来,就请到这里来。 婆子刚走了不一会就回来了,笑道:“郡主早来了呢!却是跟太子和太子妃在一处。刚老奴去找的时候,正遇到郡主。郡主坐了船在湖上呢,说快请娘子们过去。” 朱环撑不住,笑道:“就她最会玩会享受。罢了,我们也到船上去,再带些酒菜,边吃边玩。左右没有长辈看着,我们也热闹一回。” 惟娉第一个叫好,还吩咐了人找了在园子里玩的青云菡晓等人,众人一起出了楼台,踏着青石路说说笑笑地向湖边走。 湖岸边,柳荫里早停了朱漆梁柱,青篷为顶,白纱围幛的大画舫。 宛华郡主头上用大红纱裹了巾帼,身着洒金银红纱半臂,系了洒金银红纱的裙子,英姿飒爽地站在船头,像朵盛开的红牡丹。 她见了众人便笑道:“你们这一干傻子,怎么不早点到这又凉快又好玩的去处?” 月瑶便道:“就是呢,我们竟然傻了,哪有郡主心思这般精巧?” 众人边笑边上船。 碧云便低问宛华郡主:“怎么又不见昭华来?” 宛华郡主笑道:“昭华今年总是不顺,大佛寺里的高僧说她要离家住上一段时间,就去了舅舅家。” 朱环早命人摆上时鲜果酒,笑着招呼众人:“快请喝几盅解解暑气。” 一时间众女便斟酒把盏地互相敬起来。 船娘撑着画舫离了杨柳依依的岸边,渐入湖中,湖面凉风透过纱幔,徐徐吹来,顿觉得身心俱爽。 远远地莲叶铺陈,如翻卷舒展的碧海,其间的点点莲花,碧海的明珠般葳蕤娇艳。 待近了,便见婷婷莲叶,托着一朵朵莲花,红的嫣然如霞,白的冷艳似雪,千姿盛放,花团锦簇。 菡晓用了几块点心瓜果,便跑到船舷上去,看那湖中的莲花美,便坐不住,商量了青云道:“我们去摘几朵花苞来,给神仙姐姐插瓶。” 青云点点头,道:“我也想摘了花给姐姐,只怕姐姐会生气。” 菡晓眼珠一转道:“你家熠哥哥跟神仙姐姐好。你姐姐跟熠哥哥好,摘花,她必不会生气。” 两个孩子说话的声不低,众人原本装没听见,可此话一出,朱氏和月瑶都白了脸。 蕊盈更是斥道:“菡娘胡说什么!” 菡晓知道说错了话,又怕又急,瘪了小嘴,委屈地道:“是雪姨娘说的嘛……” 在座的人便都明白景候府的姨娘在背后议论嫡姑娘。一个姨娘居然敢说嫡姑娘这么有损闺誊的话,这候府还要不要脸面和规矩了? 蕊盈也只是斥了那么一句,便再也不说话。 朱环便想庄家的姐妹们,倒是不合呢,看来巴不得嫡女的闺誊有污。想来也是,景候府无声无息的,半路冒出个嫡女来,谁知是真是假,还抢了她的风头,她能不恨? 月瑶更是生出旁的心思来。这小庶女说娉娘和东方熠好?这消息有几分真的? 偷眼看娉娘,越看越觉得她举手投足,乃至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妖媚之气,心里渐渐生出厌恨来。 朱环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打圆场道:“不是要摘花吗?瑶娘也是喜莲花的,不防叫船娘多摘些,你也带回去插瓶。” 月瑶温柔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味只不懂事贪玩。难道自家没有,就要摘了旁人的?莲本是仙佛之物,想我一个平俗女子,也不是那真仙子,要莲来供奉我,我还觉得不适宜呢” 惟娉并不理月瑶的奚落,只招手叫了菡晓来,拉了她的手,道:“晓儿,摘花敬人,不过是个心意。姐姐领你的心意了,就不要下湖去摘花了好不好?” 菡晓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难道神仙姐姐也认为凡人不配莲花供着吗?” 惟娉用罗帕帮菡晓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笑道:“晓儿觉得配吗?” 菡晓看了一眼月瑶,理直气壮地道:“配!神仙姐姐认为配当然就配,自认为地位低下不配的人当然就不配喽。” 此话一出,碧云先撑不住,笑出声来。 月瑶气得苍白了脸,可菡晓不过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又是个庶女,她堂堂的伯府嫡女跟这庶女计较起来,有失大家闺秀的风度。当下强忍了这口气,几欲憋成内伤。 那边惟娉还在劝菡晓:“说的是呢。配与不配,有脸没脸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妹妹心里认为姐姐配,姐姐哪有不配的道理呢?只是湖水凉,万一弄湿了衣裙,小心着凉。” 菡晓恋恋不舍地看着银波粼粼的水面上那绵延无尽的莲花,可怜巴巴地眨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求着:“神仙姐姐就让我去吧,我会小心的。”说着又向青云使眼色。 青云便拉了碧云的裙子,扭股糖似地扭着身子,一味地软语相求。 碧云皱了眉,低斥道:“别胡闹,快去吃你的蒸蹄磅去,昨儿个不是还嚷着要吃!” 碧云神情本就清冷,这一板下脸来,更见威严。 青云却不怕,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我不。菡娘的神仙姐姐有花插瓶,我也要自己的天女姐姐有。” 朱珠和惟娉都扑地一笑。 碧云皱着眉,斥道:“贫嘴。当心下次再胡说我打烂了你的嘴。” 青云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怕,姐姐总说打,却从来没打过我。我知道姐姐舍不得。” 碧云似乎对这个庶妹没办法,轻轻一叹道:“你去了可要小心些,事事听船娘的话。” 青云这才笑眯眯地松了碧云的裙子,欢喜道:“嗯,我听姐姐的话。” 碧云见青云的头发毛了,便拔了自己头上的赤金嵌玉玳瑁梳,替她抿好,责怪道:“要真听我的话,就别去摘花。那湖水深得很,当心掉里去。” 青云便看着碧云道:“姐姐难道忘了?我游泳像鱼儿游得一样好。真掉水里了,我就捞条大鲤鱼来给姐姐们熬汤喝。” 碧云撑不住,笑着用指头狠狠点了下青云的额头,又吩咐跟去的丫头仆妇:“给我好好看着两位姑娘,有一点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朱环笑着吩咐准备蚱蜢舟,一时船摇了来,青云,菡晓和一干仆妇们登船。 蕊盈想宛华郡主一向是眼高于顶的,碧云性子又清冷;月瑶更是势利的,夹在她们其间好没意思,就不想和她们在一处,自请看顾菡晓等年幼的姑娘们,也就和丫头墨香上了小舟。 送走了去摘花的人,大家又回到舱里继续吃酒做乐。 宛华郡主最是爱热闹,且又是豪爽大方的,不惯女孩子们的行令游戏,非拉着大家划拳猜枚。画舫里一时间玉手翻飞,茑声呖呖,尽是呼卢之声。 惟娉在这些游戏上不如众女,没一会就被瀼了几杯,只觉得面热头晕,就退到纱障外,依着船舷吹吹风。 画舫已进莲花丛。惟娉举目四望,但见远也莲花,近也莲花,置身其间,恍惚中,如同被花海掩没。莲姿婷婷,那刚结苞的是娇嫩尖尖一点红,盛放的便是美人出浴,嫣然有态;夏风吹过,叶低荷举,莲障千重,清香撩人。 正看得神醉,肩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宛华郡主。 宛华郡主笑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让湖龙王见你美,拉了你去水晶宫当妃子吗?” 惟娉忍不住笑道:“也只有郡主你才有这不害羞的想法。” 宛华郡主一手擎着玉白琉璃盏,一手压着翩飞的红裙,脸色通红,醉态可掬地站在她身后,一双妩媚流波的眼睛,醉意朦胧。 惟娉笑道:“郡主这般喜气,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宛华郡主一笑,低声道:“北冥做乱,魏王任了兵马大元帅,听说走马上印后就旗开得胜。圣上和太子都高兴,我打算明儿个就借机求圣上为我与涛倾赐婚。” 惟娉低笑道:“那恭喜郡主了。” 宛华郡主笑道:“先别恭喜我。我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呢。” 惟娉不觉敛了脸上的笑容,道:“可是东方夫人不愿意耀之迎娶我?” 宛华郡主奇道:“你怎么知道?” 惟娉叹道:“依耀之的性子,他这么长时间没给我消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知道东方夫人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宛华郡主不屑地道:“也不知东方夫人哪得来的消息,硬说你粗野不知礼,还美貌似妖,必主淫荡……”忽觉得这话闺阁女儿说不得,便打住了。“只听说不喜丑的,居然还有人厌恶美的,这样的人,我倒真是第一次看到。” 惟娉刚要说话,忽听画舫的另一侧传来惶急的声音,有人喊:“娉娘!娉娘!快去看看,菡娘落水了!” 第十章 定不负相思意1 第十章定不负相思意 惟娉一听,来不及跟宛华郡主说什么,提着裙子跑向画舫的另一边,宛华郡主也急忙跟了来。 惟娉伏在船舷上向下看。 水面上泛着的阳光太刺目,依稀只见画舫下,停着条蚱蜢舟。舟里除了船娘打扮的人,还有一个穿桃红半臂葱绿裙子的丫头正仰头向画舫上看,似乎是墨香。 惟娉便问:“可是墨香?” 墨香一见惟娉,就用帕子擦眼睛,哭道:“我们在湖中遇到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他约了菡娘捞湖里的锦鲤,菡娘就向船娘要了网兜儿去捞。谁知两人不知道怎么争执起来,菡娘一个不小心,就掉到湖里了……” 惟娉见她只是哭,心里一阵不耐,急道:“人可救上来没有?” 墨香哭道:“救上来了,说是呛了几口水,婢子来报信的时候还未醒。蕊娘请娉娘快去。” 这时画舫里面的人也听到了,都慌白着脸跑出来,依绮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抹泪。 朱氏边叫船娘放踏板下去,边骂:“定是那些奴婢没看好两位姑娘,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碧云也急着问:“菡娘还有救吧?我家青云可好?” 墨香哽咽道:“青云娘子很好,只是被吓着了,一直哭。” 一时踏板放了下来。惟娉抬心急,脚就要上踏板。 宛华郡主在后面拉住她,道:“人都救上来了,想来不会有事。你稳着些,别她没事,你却落到湖里去了。” 惟娉想想也是,道了一声谢:“让郡主担心了。”又见依绮吓白了脸,只知道哭,便安慰了依绮道:“……别怕,菡娘定当没事。”这才尽量稳当地走上踏板,步下小舟。 宛华郡主和碧云都要跟着上小舟。 朱氏拦下她们道:“人多了,船划不快。先让娉娘走,我那边命人放小舟了,我们乘那个去。” 宛华郡主和碧云这才止了步,让小舟只载着惟娉和墨香去了。 惟娉心急如焚,就觉得小舟行得慢,便催道:“船娘能否再快些?” 船娘见惟娉是候府千金,不敢摆了脸子给惟娉看,却也辩道:“娘子,婢子已经尽力了。瞧这小舟有时候都是压着莲叶过的。可惜了这嫩嫩的叶子了。” 惟娉早注意到莲花丛中留有水道,用于舟船穿梭。那些水道本是便于游览观光之用,难免迂回曲折。此时事态紧急,若循了水道走,怕是要走到天黑也出不了莲阵,船娘便压了莲叶直划而过,小舟行处,已经使好些莲叶损破。 惟娉见船娘所言极是,便不再催。只觉得小舟轻摇慢浮,一寸寸地晃着……似乎好久好久,才出了莲阵。 小舟一路向湖对面驶去。渐渐地能看到一个高台水榭,再近,就看到水榭上悬的扁上写着“观莲阁”三个大字。 惟娉心里一动,问:“今日太*子和太子妃娘娘也来观莲,可知在什么地方?” 船娘眼也不抬,只管摇橹,笑道:“婢子位份卑下,哪有资格侍候贵人,自然不知道贵人们在何处。” 惟娉想也是,就问墨香:“你们游玩之外可见到贵人没有?” 墨香道:“远远地看到了一些人,也没看清。菡娘被救起后,国公家的人说送观莲阁了,让娘子到观莲阁找人。” 惟娉便不言语。想贵人们应该不在那里,否则断不会把救起的人往那送。 岸上早有个穿着蓝比甲,紫粉色裙子的婆子在等着。 那婆子见了惟娉,道:“娘子莫急,你家小娘子已经醒了,夫人正陪着。只是受了点惊吓,哭喊着要找娘子。” 说话间小舟靠了岸。 墨香扶惟娉下船,那婆子也伸手来扶,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那婆子忽然一个不稳,跌倒了,就把惟娉拉得掉进了湖里。好在已到了岸边,不至淹着人,可等走上岸来,裙子却已湿了大半。 那婆子连连陪罪:“小人该死都怪小人笨手笨脚,都是小人的罪过,这可怎么好?” 惟娉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裙子贴在身上,都微露出里面亵衣的颜色,十分不雅,根本无法见人。本来有心怪罪这婆子,但见她慌恐无措,作揖磕头的,想着她身为下人,也不容易,若追究她,她肯定要被主家惩罚,便心生不忍。见墨香手足无措地傻站在小舟上,衣裙都是好好的,便道:“墨香你蹲下,把裙子解下来给我。” 墨香呆呆地道:“婢子把裙子给了娘子,那婢子怎么办呢?” 惟娉道:“你先坐在舟里,待会我叫人来送裙子给你。” 墨香这才坐下,解了裙子给惟娉。 那婆子已经看出了门道,诚惶诚恐地指了观莲阁,陪笑道:“那里尽是空屋子,娘子可以进去换。” 惟娉拿了墨香的裙子,也不多言,跟着婆子一路踏着卵石小路,向观莲阁走。 惟娉一路上细细地问婆子菡娘有没有爱伤?跟菡娘起争执的又是谁家的公子,等。 那婆子一律答:“小人没到近前,还真不知道。等会小人引路,待见了你家小娘子,娘子也就放心了。” 说着已经进了观莲阁,婆子指着一扇半开着的门道:“娘子就在这里换吧,小人在外面等。” 惟娉见四处寂静无人,也不及多想,推开门进去了,恍惚中只觉得那门上的棂格镂空雕着缠枝莲,甚是华美。 惟娉先下意识地打量四周,见这是一个陈设华丽精美的二进的屋子。她正在一进的屋里。地当中摆着个青漆大圆案,上摆着巨大的花瓶,瓶里养一株莲花,莲半开半合,碧绿的叶上和粉红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瓶周围摆了半案各式的茶具和玉器玩物。案周围放着几张青漆雕花椅。看来这是个会客的厅。 正对着她的墙上开着个月亮门,此时纱幔半拢半散,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想必里面是住人的。 惟娉仔细听了听,里面很安静,那婆子也让她在这屋里换,定是没人了。 惟娉这才关紧了门,又怕别人冒失闯进来,便把门栓死了。这才坐在青漆雕花椅上,解了裙子来换。 裙里的亵裤也湿了半截,只是没有裤可换,惟娉只好把水拧净,打算穿在裙里,心里希望有裙子遮着,想必看不出来。 她刚要换上墨香的裙子,忽听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推门。 惟娉吓得愣住了。 门外有一个温柔之极的声音道:“这门怎么栓死了?” 果真来人了!惟娉匆忙穿裙,谁知心里慌乱,衣袖把个玉碗扫落到地上,叮当一声,玉碗碎了。 门外的声音变得严厉了,问:“是谁在里面?” 惟娉听问话的是个女子,刚想回答,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在里屋里问:“谁?是谁在外面?” 屋里有人!而且,是个男人! 这一吓非同小可,惟娉但觉得她不会动了。 门上响起轻敲声,还有声音焦急地问:“殿下,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殿下?里屋说话的人莫不是太*子? 如果太*子在里面睡觉,她闯了进来,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惟娉这下反应过来了,忙抓起裙子抱在怀里,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伧促之间,居然找不到可藏身之处。 这时一个人撩开月亮门里垂的纱幔,从里屋走出来。 这人三十左右岁,修眉俊目,面容秀美,白色的丝亵衣贴在修长的身上,黑漆漆的乌发披着,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看着惟娉,正是太*子卫宏! 惟娉忙跪下,低声道:“太*子殿下万安!” 门外的敲门声更急了,还有人说:“殿下!殿下!殿下可在里面?” 卫宏对敲门声不理不睬,看着惟娉低声道:“你可是景候府的嫡千金?” 惟娉忙道:“正是小女子。” 卫宏关切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本宫的临时寝殿。” 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有更多的人走了来,纷纷议论着,有的说应该破门而入,有人反对,怕太子殿下受到惊吓。 惟娉忙谢罪道:“禀殿下,我实在不知这是殿下的,误入进来,实实有罪。但请殿下容我躲一躲,以免污了殿下的清名” 卫宏长眉挑了挑,左右一看,就抬手指了指窗边。 惟娉这才发现窗边有着垂地的缎子绣花窗帘,忙抱着裙子藏到了帘子后面。 卫宏这才道:“何人敲门?”并向门边走去了。 惟娉心慌地紧紧搂着裙子,尽量缩在窗帘后面,暗暗祈祷,她万万不要被发现才好。可屋里就这么点地方,万一来人起疑搜查,她不被发现也难。 卫宏开了门,就见一帮人站在门前,脸显焦急之色。卫宏淡淡地道:“慌什么?” 惟娉慌急之下,轻轻推了推身后的窗。 棂格上雕着鲤鱼莲花的窗子竟然应手而开,然而窗外却是水色一片。 这观莲阁原来依水而建,这一面,便是建在水上。 竟然全无退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们,收藏,投票啊。收藏到一定数量加更啊。 今天还有一更。 第十章 定不负相思意2 身后窗帘外已经有人进来,道:“殿下好睡,让妾敲了这半天门。” 声音温婉柔媚,是太*子妃独孤红。 惟娉看了看自己,身上只着亵衣,而太子也是。被人堵在屋里,就像被一个捉奸的现场,让人百口莫辩,。 惟娉暗暗咬牙,想着绝不能被人不明不白地堵到屋里,也不能把自己的任何东西留在这里,便把手里的衣裙尽数丢进水里。又手扶着穿棂,尽量不弄出声响地爬上了窗子…… 耳边听太*子沉声道:“我不过是睡着了。” 太*子妃就吩咐众人退下,门外响起一片应是声。 这时惟娉已经爬上了窗子,双手搬着窗子坐在窗台上。她低头看着水面,只觉水光阳光刺着眼睛,让人头晕目眩,心里的恐惧让她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入水中……按理这里临岸,水应该不深,她只要在水里藏一小段时间即可……她暗暗鼓励着自己。 屋里只剩了太*子和太*子妃两人。 惟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太子妃看着像个心善明理的,自己又是她的结义妹妹,她或许会听自己的解释…… 这时太*子妃忽地咦了一声,道:“这好好的玉碗怎的碎了!这屋里必定来过人。来人啊,有刺客!” 惟娉听了这话,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了。她暗暗咬了咬牙,搬着窗台滑下去,在进水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放开了手,无声无息地落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就听得头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隔了水,显得闷声闷气的…… 惟娉一落进水里,就知道她的估计错了。这里的水竟然很深。 她慌得睁开眼睛,只见到眼前黑乎乎的石头墙,周围白茫茫一片,全是水。 她心里一慌,忍不住就喝了两口水,却是更慌了,本能地手脚乱动,结果越沉越深,离那墙边也越来越远…… 忽然一个人快速游了过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带她向一边游去。 惟娉本能地紧紧抱着那只胳膊,任他带着自己向前游……在惟娉觉得快喘不上气的时候,那人带着她终于露出了水面。 惟娉来不及细看救自己的人是谁,只顾大口大口地呼吸,还没吸几口,身子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举起,又放下时,惟娉发现自己的身体挨在硬物上了。 她慌乱之中发现,她身在一艘采莲的蚱蜢舟里,再回头,就见东方熠跃进小舟,身上天青色的袍子湿漉漉地沾在身上。 惟娉不禁愣住了。 东方熠一上小舟,就操起横在一边的桨,低声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为什么落到了湖里?我们得找个地方换掉这身衣服……” 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眼睛粘在惟娉身上一眨也不眨。 惟娉低头一看,自己上身的纱襦贴在身上,而下身只穿着亵裤,也因湿透而紧贴在身上,峰峦起伏白嫩的身子尽显了出来……她低叫一声,双手抱在胸前,背转了身子。 一时间又惊又吓又羞,忍不住落下泪来。 东方熠忙艰难地移开视线,又迅速脱了身上的长袍,拧干了水,抖开来披到惟娉身上,低声安慰道:“娉儿……别怕,一切有我呢。” 手无意中接触到惟娉的身子,发现她在发抖,便情不自禁地搂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惟娉这样是不能见人的,得尽快离开此地,等惟娉平静了,再问清楚不迟……便一手搂着惟娉,一手摇着桨,小舟快速向岸边靠近。 惟娉靠在东方熠结实的胸前,闻着他的气息,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了……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柔软的身子挨着的是不同与她的强壮的身躯,背后还有有力的臂膀抱着……她正衣裳不整地被男人抱在怀里!一时间大羞,下意识地使劲一推。 东方熠没有防备,倒被推得向后仰了仰。 惟娉怕他掉到湖里,忙又拉他,不想刚碰到他,就被他反手拉到怀里,紧紧扣住了腰,动弹不得。 惟娉挣脱不脱,气道:“你放开我!” 东方熠一本正经地道:“娉儿,不要乱动,否则掉到湖里后果自负。” 惟娉想到刚才小舟晃动得厉害,自己只顾生气居然没考虑到后果,万一掉到水里……立即吓得不敢动了,低声求道:“那你放开我。” 东方熠却只笑着不放。 惟娉见他分明是成心了,咬牙道:“原以为你是君子,没想到是这样无赖的登徒子。我原是看错了你!” 东方熠一挑长眉,惊讶地道:“哎呀,娉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君子的做法是护送你到达目的的之后,就要对你视而不见,还要把路上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忘掉,这才显高风亮节。而我不但做不到对你视而不见,还天天想着你,念着你,然后还一心想非你不娶,这哪里是君子所为?我就是个毫无君子之风的登徒子啊。” 惟娉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这是……表白吗?可是…… 这混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用这样轻浮的态度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东方熠见惟娉神情傻傻地看着自己,妩媚的凤目一眨不眨。他本是依着洒脱不羁的性子,有话就说,此时见惟娉这样看他,心里不确定起来,不由得红了脸,强撑着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本公子这样的人才你还看不上?不过小娘子,你的身子都让本公子看光了,你是不是就势从了本公子?” 惟娉忽然想那算计她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小舟会不会翻了,猛烈地挣扎起来,小舟立时大晃。 惟娉边挣扎边气愤地道:“你和他们一样,都想算计我,欺负我!与其被你们这样的坏人算计了去,我不如跳湖里溺毙的好……” 这话说得东方熠如利爪抓心一样。他丢了桨双手紧紧抱住惟娉,看着她盛怒的面容,严肃地道:“娉儿,我是认真的。我不会欺负你。” 声音不高,听起来语气也平淡,可神情却是坚定而认真。 惟娉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好像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让她不知不觉停止了挣扎。 她看着他,心里的疑虑和气愤不知道怎么的就消失了。忽然非常宁 静。柔顺地偎在东方熠怀里不动了。 东方熠见惟娉平静了,便放开她,开始划桨,将小舟快速划到岸边。也不等小舟停稳,俯身抱起惟娉,一个箭步便跨下小舟,奔到树林里。 这样的衣裳不整,又被他抱在怀里,更容易被看到……惟娉羞涩地低声商量东方熠:“……让我自己走吧。” 东方熠看了看她脚。脚上的罗袜已经在湖水里失去,露着细嫩如白兰花瓣一样的肌肤,十只脚趾嫩汪汪的,粉色的趾甲如贝壳一样晶莹剔透……他如何能让这样的一双脚在地上走?“别闹,这样走快些……我们最好别让人看到。” 惟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衣着不整,身上又穿了他的衣服,万一被人看到,于她的名声可大大不利。 这人说的话得像个下流的登徒子,行动上却是君子。虽是情形有些尴尬,惟娉也禁不住微微地笑了。 东方熠找到一处偏僻的院子。院子里有三间正房的屋子,想是平时家里度假时住的,此时却没人。 两人进了屋,东方熠把惟娉放在椅上,道:“这里没有人来,等我找了衣裳来给你换……你自己在这里会害怕吗?” 其实是有点怕的,尤其是在经历了刚刚太子房间里那一幕后就更怕,惟娉却道:“不怕。潘紫大概和宛华郡主在一起,她那里有我替换的衣物。你可去找她。” 东方熠略一沉思,从靴筒里抽出把短刀来递给惟娉:“如果有人闯进来敢对你非礼,尽管用刀子捅他,出了事我担着。” 惟娉被这刀这话吓了一跳,却也小心翼翼地接了刀在手。 东方熠这才转身出去了。 惟娉坐在屋里,想着东方熠为何要给她刀……倒像是防着什么一样。 又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 今天观莲阁里发生的事实在蹊跷。细想来,事事都很凑巧,就算菡晓落水,墨香惊吓之下没看清实情,有夸大的成分,那个婆子扶自己下船时也不是故意弄自己落水的,可太*子的寝殿外为什么没人守着?自己一进殿,太*子妃就来了……这一出一出的事,倒像有人特意安排好了似的。 如若自己没有翻窗跳水,她就被堵在太子的寝室里,她和太子都衣裳不整,到时又有谁会相信两人清白无辜! 好一个嫡妻捉奸的局! 若这局成了,她还有何脸面见世人?双方为了各自的清誊,她也不得不跟了太子做那无名无份的妾…… 到底是谁,出了这毒辣奸滑的计谋? 惟娉越想越气。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惟娉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刀。 门一开,却是潘紫拎着个包袱走了进来,见了惟娉如此模样,吓得白了脸:“娉娘这是怎么……” 惟娉打断她道:“先帮我换了衣裙。” 潘紫就帮惟娉换衣裙。 惟娉道:“你出来可有谁看到了?” 潘紫一边帮惟娉系腰带一边低声道:“没人。我正一个人的时候,大公子找到了我,让我拿娘子的衣裳鞋袜来……” 第十章 定不负相思意3 惟娉见潘紫还依着来京路上的老习惯称东方熠为大公子,便道:“改叫东方二公子吧。” 潘紫应了,想了想又道:“太子的卫队在查人……说是太子的寝殿进了刺客……” 惟娉一怔,太子明明知道闯进他寝室的人是她,却要人抓刺客……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穿戴完毕,又梳了头。潘紫看着惟娉的裙子道:“娘子的禁步哪里去了?” 那红色的碧玺蝴蝶禁步,可是上好的东西,如今丢了,负责管着这些东西的潘紫要受罚的。 惟娉细想了想,她当时把所有的东西都抱了丢到湖里的……只要没落到太子的屋里就好。 “那禁步我送了人了。——夫人问起,就跟夫人这么说。” 她又摸了摸头上的兰花簪。好在头发绾得紧,在水里没散开,母亲留下的兰花簪才得以保全。 东方熠走过来道:“潘紫出去外面守着,我跟娉娘有话说。” 潘紫行了一礼出去了。 惟娉把小刀还给他,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你怎么会来?” 东方熠知道她是问他怎么会凑巧在湖里,便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来了,便想趁太子午休时找你说话,划了小舟刚到湖中心时却见你从窗口落进湖里,就救了你上来。——此时外面在找惊扰了太子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惟娉三言两语说了发生的事:“……我觉得一件一件的,所有的事都赶到一块去了,太凑巧了。”她没敢说这是刻意安排的局,就引着她上当呢。有些话,就是有证据都不能说,何况没有证据呢? 东方熠心里大怒。凑巧?根本就是有人安排好了想算计惟娉。否则惟娉怎么会那么巧就闯了进去?平时守卫的侍卫连鸟儿也不让飞不进太子寝殿一丈之内。今天却一个侍卫也没有,还有那老妈子……太子并没带老妈子来,难道是国公府里的人?若是,就少不得有东方家的人参与…… 主谋的又是谁?太子即在那时掩护了惟娉,怕也是受害者……若要弄清这些事,得找到最开始传话的丫头墨香问问了。 他心里气愤,表面上却笑得淡然,道:“是有些巧……不过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忘了它吧。” 有些事不能让惟娉知道,否则白白让她担惊受怕,于事无补。 惟娉不说话,紧紧地捏着衣袖,低垂着睫毛长长的眼睛。心里即忐忑又气愤。 有人算计她,她这口恶气不出,心里终是难平。 东方熠忽然道:“娉儿,我想给你哥哥写信去,向他言明要求娶你的事……你,可愿意嫁我?” 惟娉看着东方熠,见他脸红得像火,连脖子都跟着红了,眼睛里的神情一扫平日的戏谑,坚定而认真。 惟娉看着他的眼睛,低如蚊蚋地道:“我不喜欢妾……若要娶我,就只能要我一个,不能有别的女子……” 在惟娉自己认为,她这要求很无礼,连尊贵如宛华郡主,都允许心爱的人有妾的,她这样的要求,一般人无法接受吧? 没想到东方熠大大地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要求……好,就这么定了。” 如此笃定,惟娉反倒惊讶了。“你好好想想……等我老了的时候,如花美妾……还有,你家族……” 东方熠果断地一挥手,打断惟娉道:“还想什么!我的事我做主!你就说要不要嫁我?” 哪有人这样直白相逼的?这叫她怎么说?她脸皮又不跟他一样厚……惟娉腹诽着,却听到自己喃喃:“如此……定不负相思意……” 自己一个闺阁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受了宛华那个大胆郡主的影响……惟娉一时羞不可抑。 东方熠听了惟娉的话心里就像有一汪柔柔的水荡漾开来,又见惟娉娇美的脸升起红霞,那双凤目更娇滴滴,滴滴娇地滴出妩媚来,心里更是大动。 他素来不羁惯了,心动立即就行动,他伸手搂过惟娉,就在她娇嫩的红唇上亲了一下。 惟娉吓得愣了。 东方熠也愣了,小心地观察惟娉,见她并没生气,只是睁着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便笑着用大拇指轻拂着惟娉的脸,低声笑道:“这算是打个封缄,你是我的了。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下也不能食言。记住,定不负相思意。娉儿,我自当对你也如此。那些觊觎你,算计你的人,我也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平静,惟娉听起来却如听到誓言般铿锵有力。 惟娉不由自主就点头答应。 “现在我们出去会见太子等人。”东方熠说着拉了惟娉的手向外走。 惟娉想在太子寝殿情形,再见他,难免尴尬,就低声道:“我不想见他们……我想回家。” 东方熠温和地替惟娉正了正头上的兰花簪,略含讥讽地笑道:“我们得出去露露面,否则不声不响地走了,没准会被怀疑惊扰太子的人是你呢。来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若有人问起,知道怎么说吗?” 惟娉想了想就道:“就说我换了衣服去找妹妹,却迷了路。幸而遇到了东方二公子。” 东方熠笑道:“就这么说。我让人打听过了,你妹妹正在闻香阁里玩呢。” 两个人抄近路去闻香阁。 潘紫随后跟着,见东方熠和惟娉神情亲昵,不由得暗暗高兴。 还没到闻香阁,就见蕊盈从对面袅袅婷婷走过来。她身后,跟着欢喜雀跃的菡晓和青云,还有个小男孩端正大方走在她们身侧。 丫环婆子们隔着几步跟在后面,里面,并没有墨香。 惟娉就是一愣。 菡晓看到惟娉和东方熠,便跑过来,上前行礼:“晓儿见过神仙姐姐……还有这位公子。” 那男孩几步上前,不满地道:“什么这位公子!他是我二叔。快叫二叔!”说着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行礼:“见过叔叔,见过娘子。” 东方熠笑向惟娉道:“这小子是我哥哥的儿子东方晓岚。” 惟娉见那男孩身穿百蝶戏花的锦袍,头束金冠,小脸虽没长开,但剑眉飞扬,一双眼角上扬的大眼睛烱烱有神,身量细挑,肩平腿长,将来定是个像东方熠的美男子。 惟娉一边命潘紫拿了个金锞子送了东方晓岚做见面礼,一边笑道:“真是好孩子,快快长大,长成一个男子汉。” 东方晓岚点头,郑重地道:“我定会长成二叔叔一样的男子汉。” 惟娉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你不要像父亲?反倒要像叔叔?” 东方晓岚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叔叔功夫厉害,爹爹打不过他。我正跟叔叔学武呢!”说着挺了挺小胸膛,很骄傲的样子。 惟娉笑微微地看了东方熠一眼。 东方熠瞪了东方晓岚一眼,道:“以后不许说跟我学。我这么个潇洒的人,怎么就教出你这个刻板的小老头来。” 东方晓岚眨着大眼睛道:“叔叔,我这不叫刻板,我这叫老成!” 惟娉见青云只不过给东方熠施了礼,叫声:“二哥。”就拉着菡晓躲到一边去了,此时正低声说着什么。 惟娉便叫了菡晓过来,笑着拉了菡晓细看,见她换了衣服,神经间欢欣活泼,并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便问:“你不是掉到湖里?可受了惊吓?” 菡晓笑弯了眼睛,脆脆地说:“哪里是掉进去的呀,我是自己跳进去的。我要和水猴学游水,不跳进湖里怎么学?” 惟娉一怔,道:“你没有惊吓?也没有昏过去?” 菡晓得意地一扬小脸,美滋滋地说:“怎么会昏?我学得可好呢,水猴都叫我美人鱼。是不是,水猴?” 东方晓岚一本正经地点头,老气横秋地道:“嗯,你很聪明。” 原来菡晓根本没有落水! 惟娉看着蕊盈,笑问:“墨香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姐姐跟前侍候着?” 蕊盈的眼睛转向别处:“东方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听说她络子打得好,便叫了她打络子,谁知这丫头到现在也没回来,必是跑到哪里玩去了。她回来必要好好教训她!” 惟娉的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那个恶毒的计谋,就算蕊盈没有参与,也必知墨香被叫去有什么不妥,她却没有阻止…… 正是因为墨香来找,她才没有起疑,还匆忙间闯进了太子的寝室,墨香到底是受了准的指使? 惟娉便看了东方熠一眼。 东方熠会意,笑道:“请娘子们在这里尽情地玩,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众女都道:“请公子(哥哥)自便。” 东方熠便大踏步走开了。 东方熠刚走不久,一个慈眉善目,四旬上下,穿着国公府奴婢们都穿的蓝比甲,紫粉色裙子的婆子带着一个小丫头走过来,未语先笑地向众人行礼问好:“娘子们好。老奴是夫人身边的吴氏。夫人请娘子们去观莲阁一同聚聚。” 第十章 定不负相思意4 按理蕊盈是大姐,该她出面打点才是,可蕊盈似乎心不在嫣,并没有应酬这婆子的意思。惟娉只好出头,含笑道:“吴妈妈好。就请吴妈妈辛苦带路。”说着向潘紫递了个眼色,潘紫忙打赏了吴妈妈一块碎银子。 众人便跟着吴妈妈去观莲阁。 路上,惟娉装做不经意地笑问:“吴妈妈可看到我姐姐的贴身丫头墨香了,听说她被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叫去打络子了。” 吴妈妈笑道:“奴婢一直在后厨看着饭食,前头的事却是不知。待奴婢帮娘子问问……”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吴氏就拧了眉头。“乱跑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丫头一见吴氏,扑通一声跪下了,慌慌地道:“妈妈开恩啊!不是婢子乱跑,只因前头湖里有人投湖死了,那脸像纸一样白,奴婢吓得慌,故而才跑的。” 吴妈妈扫一眼惟娉等人,脸上显出一丝羞愧的神色。“住嘴!青天白日的,哪有人投湖,可不是胡说!” 小丫头忙道:“婢子不敢胡说。听说是来府上做客的一位娘子的丫头,不知怎的投了湖……” 惟娉一听,便问:“死了的丫头在哪?” 吴妈妈听惟娉的有去看看的意思,便阻止:“不过是个丫头,别吓着了娘子。” 惟娉正色道:“我姐姐的丫头还没回来,派个人去看看也放心些。”说着去看蕊盈。 蕊盈脸上挂着一丝不耐烦:“让潘紫去吧。我们自去付宴,别让国公夫人久等了。” 潘紫看了看惟娉,见惟娉点头,才答应了一声去了。 惟娉跟着蕊盈一起去宴会上。 观莲阁的大厅跟太子那间寝室一样,半嵌入楼中,半伸进湖面上。在厅里,低头就可以看到莲花在眼前,抬头便是一览无余的莲海,当真美不胜收。 惟娉等人到大厅的时候,见宛华郡主、月瑶、碧云和依绮都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 依绮见了菡晓就走到菡晓身边,拉了菡晓的手,上上下下地看,泪眼汪汪,却也不说话。 黄月瑶便看不上。觉得依绮也太会做态。她见惟娉换了衣裳,便趁人不注意下死眼地狠狠打量了惟娉一番。 见惟娉换了浅紫色遍身梅花的暗纹绣褥,因是暗花,远远看着,便像通底浅紫一般,只在迎光处,暗花才闪着点星星光;腰束了月白色、底边绣折枝梅的裙子。脸上未上妆,偏偏看着更显娇艳。心里便不是滋味。 她也特意打量了菡晓几眼,见菡晓精精神神,哪有落水昏迷的迹象?心里不免狐疑,却也不说破。 宛华郡主笑道:“听说国公夫人准备了一些美食,这刚吃了一肚子好东西在里头,还没克化,国公夫人的美食要往哪里装呢?” 众人都笑,月瑶便说:“就是呢,要知道夫人请客,先要空着肚子才好。” 宛华郡主又拉了惟娉低声道:“你们去了哪里?我们怎么没找到?按说客人娘子溺水,也算大事,怎么就没人知道在哪呢?” 惟娉低声说:“原是那丫头看错了,晓儿是戏水,并没溺水。” 正说着,潘紫悄悄地进来了。 惟娉看她脸色煞白,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装成喝茶,走到一边。潘紫忙跟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墨香死了。” 墨香果然死了。如此是谁让她假传消息就查不出来了。 不一时,鼎国公夫人黎氏带着两子一媳,陪着太子,太子妃进来了。 黎夫人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褙子,梳着高髻,一丝不苟地插戴着一品诰命的花冠。在这炎热的天气里看着越发觉得闷热。一张艳丽的脸还如平时般严肃。 太子长眉长目,面貌俊秀,白绸大衫画着龙腾四海的水墨纹,头上挽着珠冠,风流俊雅,令人夺目。他在众女当中看到惟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转开了视线。 惟娉惊讶地发觉,她并没有一丝尴尬的感觉,就像她曾在一棵花,一张床前衣裳不整,而不必对那花和床感到尴尬一样。 太子妃是钿钗襢衣的妆扮。玉白绣牡丹的披袍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在湖风中轻柔地飘动,为她端庄中平添了几分清雅。见了惟娉,她温雅地笑着点了点头。 惟娉不禁想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要拿的所谓刺客是自己呢? 东方熠手持折扇,也换了天青色袍子,腰系了丝绦,丝绦下系着卧猊玉佩,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东方熠身边站着三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同东方熠一般高矮,却比东方熠壮,卧蚕眉,大眼方额,方下巴,眼神威严锐利。 惟娉便猜他是鼎国公世子东方淼。 果然东方碧云笑着给她介绍:“娉娘,这是我大哥东方渁。” 惟娉便含笑施礼:“世子好。” 东方渁笑着回礼:“娘子光临,蓬荜生辉。” 惟娉又特意上前给独孤红见礼:“姐姐这一向可好?听说姐姐在这里,惟娉一直想给姐姐问安呢。” 独孤红拉了惟娉的手,笑得温柔可亲:“自从上次分别,就一直想见你,只是忙,竟是没倒出时间来。” 惟娉笑道:“姐姐一大家子的人和事,哪像我这样无所事事。” 太子看着惟娉,笑得温和:“听红儿说,娉娘与她拜了结义姐妹,还没恭喜你们。来人,把准备的驾礼送上来。” 就有人一手端了托盘,一手随意垂在身侧,步态轻捷潇洒地走了进来。 众女一见这人都不由自主一怔,菡晓更是叫出来;“呀,是花男子!” 被菡晓称为花男子的这人面如春花,眉眼俊秀,身穿雪白中衣,外罩水红织银色罂粟大花的纱袍,扎银色腰带,披发齐腰,男子的硬朗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妖艳,分明是靳泽。 靳泽走到太子面前,也不说话,只把手中的托盘递了过去。 惟娉见那托盘上放着碧莹莹的两块半月形的美玉,色泽和水头都难得一见。 太子一手拿起一块,亲手分别递了给独孤红和惟娉。“这贺礼薄了些,好在还不俗。” 太子妃接了,笑意盈盈地看着太子。“娉娘,姐姐可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了这美玉呢,还不快收下?” 惟娉双手接了,笑道:“姐姐尽跟妹妹开玩笑,殿下的哪样东西不是姐姐的?连人都是姐姐的呢!” 卫宏微怔了下,随即恢复自然的笑容,温和地说:“你们姐妹既然相称,在平常人家,娉娘你是不是该叫我声姐夫?” 惟娉施了一礼。“可太子毕竟不是平常人家,惟娉也不敢僭越。” 终是不肯叫,太子眼露失望,却也不勉强她。 不知道为什么,惟娉觉得站在太子身后的靳泽冰冷而锐利的眼睛总盯在她身上,待她去看,又总是看他转视别处,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他不曾意味深长地看着惟娉一样。 早有侍女端上冰镇着的瓜果来。众人边聊着闲话边吃着冰镇西瓜消暑,吴妈妈上前行礼,笑着禀道:“饭食都得了,请夫人指示,在哪里摆宴?” 黎夫人就吩咐按主次摆来,独孤红听了,笑道:“出来玩就是要寻个轻松的,还拘那礼做什么?要我说,我们就一桌坐了,又好玩又热闹,岂不是好?” 黎夫人忙陪笑道:“娘娘说的是呢,我倒底是俗了。”便吩咐收拾了窗边那张檀香木的螺钿长条大案,在上面摆宴。 大案上的花瓶宝器等摆设眨眼间收拾得一干二净,周围又摆好了坐椅,黎夫人便请客人入席。 主位上坐了太子,太子妃。左手边依次坐了东方夫人,东方淼,东方晓岚,朱环,黄月瑶,青云,和靳泽;右手边坐了宛华郡主,东方熠,惟娉,碧云,蕊盈,依绮和菡晓。 婢女们鱼贯而入,摆上用越窑细瓷盘碗装着的菜肴来,这宴会便开始了。 菜肴中有一味炖山梨,本是惟娉爱吃的。东方熠自然而然地把面前自己那碗送到惟娉面前,低声道:“冰糖炖的,我特意吩咐了你和我这份要少放糖,吃起来酸味大些。” 这小动作和低语被桌上的人看到也听到了。众人虽不知酸味的炖山梨是东方熠的喜好,还是惟娉的喜好,却知道东方熠此举无疑是告诉众人,他在表达对惟娉的关切,他对惟娉与众不同。 卫宏扫过惟娉一眼,唇边似笑非笑地挂了抹淡淡的笑。 独孤红却是看向太子,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意思。 碧云扫了一眼,神色如常。 宛华郡主丢给惟娉一个善意的取笑眼神。 朱环看了惟娉一眼,便偷眼看黎夫人。 黎夫人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呆了半晌,方笑道:“听闻娉娘命数中有桃花劫?” 这时候说起这个,分明有警告和责怪之意。 东方熠刚想说话,就听卫宏笑道:“所谓命数之说,不过是空穴来风,实不可信。” 东方熠立即表示赞同:“殿下所言极是。” 独孤红放下手里的象牙箸,笑得温柔高雅:“不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否则那钦天鉴是做什么用的呢?”说着,看了惟娉一眼。 惟娉见那眼光中隐了一丝锋芒,心里一动,笑道:“姐姐说的是呢。若是不顾忌着点,没事还好,万一出了事,可是后悔莫及呢。” ——————————————————————————————— 亲们,收藏啊,推测呀,姐嗷嗷缺啊。 第十章 定不负相思意5 卫宏沉吟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月瑶原本见东方熠的举动,心里比那梨汁还酸,见黎夫人提起惟娉的桃花劫,分明是不喜惟娉。她心里暗喜,笑道:“瞧我,只顾说话,还忘了问了。听说娉娘的妹妹摘花摘到湖水里去了,可是真的?” 候府的千金居然如此顽劣,可见候府的教养有多差劲。命数不好,教养再差,再美,怕是也难成大家之妇。 惟娉满面含笑地看了月瑶一眼:“晓儿是戏水。她还小呢,不过是玩,没什么大碍。” 盯着一个孩子不放,又算是什么宽容的心胸了? 月瑶用画着牡丹的白绢扇遮了唇格格地笑:“候府的小娘子还真活泼。只是那传话的丫头说得蝎蝎虎虎的,倒吓人呢。” 候府的丫头也没个规矩,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惟娉含笑道:“正是呢。那丫头原也没看清,她远远地见着,以为出了大事,哪敢瞒着,自是要叫人了,倒把娘子吓着了,真是不该呢。” 这叫忠心护主,倒是你一个伯府千金,被个丫头的话吓着了,可见见识和胆略有多差劲。 月瑶如何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潜意,当即红了脸。目光一扫惟娉的衣着,又笑道:“听说太子殿下受了惊扰,娉娘可也是受惊才湿了衣裙?这身衣裙可真漂亮,可是在这里换的?”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惟娉。 现在谁都知道太*子世子等人一直在观莲阁,别说太*子和东方家两位公子这三个大男人,加上他们的侍卫,那不是更多的男人?更多的男人在这里,惟娉偏这里湿了衣裙,偏在这里换? 而且还把这两件事连起来说,岂不是故意引人联想?真是不怀好意。 惟娉大恼,见月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笑道:“瑶娘这般关心我在哪里换衣,难道是想服侍我更衣不成?那我下次换衣时,定叫瑶娘来服侍。” 碧云和东方熠装没听见,唇边却都带了笑意。 月瑶看着他们的神情,立时涨红了脸,想发作,瞟了眼上首坐着的太子和太子妃,终是不敢,只把团扇重重地拍在桌上。 朱环便暗地里冷笑。就这样还想当国公府的二夫人?真是高看自己了。 月瑶拍完便得一直笑着和宛华郡主说话的黎夫人在睫下凌厉地瞟了她一眼。她立即红了脸,神情尴尬,泪珠在眼睛里转着,楚楚可怜地看着国公夫人,倒像是惟娉欺负了她,她在找家长做主一般。 东方熠道:“说起殿下受到惊扰……可找到闯入殿下住处的刺客了?” 卫宏有意无意地看了惟娉一眼,淡淡地道:“不是刺客,不过是个丫头走错了屋子,太子妃不知情,便以为是刺客,谁知那丫头竟吓得跳了湖。” 太子妃微蹙了眉心,温温雅雅地叹息一声:“可惜了她小小年纪,竟然没救过来……可知是你们哪位娘子的丫头?” 蕊盈便站起来,含笑施礼:“是妾的贴身使女。” 独孤红笑得温柔和婉:“真真对不住。娘子如今失了使唤的人,明儿个我赔一个得力的给你吧。” 蕊盈笑道:“那丫头不知规矩,惊扰了太子,也给妾丢脸,百死不能赎其罪,有什么可惜呢?妾也是有教管不严之错,娘娘万不可说赔的话。”说着再次施礼。 独孤红就笑着请她免礼,再不提赔人的话了。 惟娉见了,心里一阵阵发寒,虽是一个婢女,却也是一条人命,一个生命就在她们这轻描淡写的说笑中被抹煞了,没人再记得这个人……同时她也知道,自此后,如果有人再提起闯进太子寝室的人,就会说是这个丫头,万不会说到她身上去……墨香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杀了灭口?太子倒是借她把这事掩饰过去了。 用完餐,就快到申时了。男人们去书房斗棋观刀。女人们便围坐在一起,一边吃茶,一边闲话。 太子妃和千金们聊起时兴的服装样式,还问起惟娉来京途中所见所闻来,惟娉便挑那有趣的来讲,一来她的声音动听,二来她讲得绘声绘色,众人都听得入了神。 “……要说锦是西蜀的好,可是丝绸和纱却是北燕第一呢。北燕盛产一种叫鲛绡的织物,轻薄如云,绚丽若霞,穿在身上轻如无物,又软,又滑,如同裹着一片云。穿鲛绡做志的衣服,人也变得仙子一般呢。” 宛华郡主露出渴望艳慕的神情来。“早听听鲛绡之名,不过以为是传说之物。原来真的有!只是哪里可弄到那鲛绡?” 惟娉笑道:“哪那么容易弄?那可是北燕皇家的贡品,不外流的,寻常人家哪能看到?我还是在娘的旧物……”忽然惊觉,忙收口不说,悄悄地扫一眼众人,发现谁也没在意这话。太子妃低了头,正端了茶来喝,想必也没听清,便拿别的话差了过去。 正说着,宫里的小力士来了,说是“圣上传太子觐见。” 太子和太子妃忙告辞,登车而去。 有了先走的,这聚会就有了散的意思。 惟娉也起身告辞。 国公夫人起身道:“两位娘子要常来玩。”又向惟娉道:“回去跟你母亲说,你们菡娘在这里受惊了,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照顾不周了。” 惟娉客气道:“夫人言重了,小妹不过是玩儿,哪有受惊?感谢夫人,少夫人和碧云娘子的盛情,来日定谢。” 说着,行了礼出来。碧云和朱氏亲自送了到别苑门口方回。 车马到昭春街时已经是戌时初。 夏日天长,虽已是黄昏,将黑未黑之际,家家户户也没点灯,整条街像沉在淡淡的洗墨池里,街道尽头候府的那一溜长墙,更像水墨池中重重的一笔。 一到家,姐妹四人便向庄夫人处报平安。 蕊盈便向庄夫人提了一句:“墨香掉到湖里溺死了,母亲再给我安排个人吧。”神色间竟是一点悲意惋惜都没有,就像说打碎了一个花瓶,用坏了一把扇子一般。 庄夫人惊道:“好好的,怎么就掉进湖里了?” 蕊盈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随即隐去。“想是贪玩不小心……” 庄夫人扫一眼其他的女儿们,见惟娉手里换了团扇,那把一直不离身的折扇倒不见了,衣裙也换了,脸上若有所思,便叫蕊盈带着妹妹们退下,单留了惟娉说话。 惟娉正等这机会,待众人一走,便把在国公府别苑发生的事说与庄夫人听,末了道:“墨香一死,就难查出主指之人了。只不知墨香是自己害怕跳了湖,还是被杀害的。” 庄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自是被杀了灭口了!” 女儿太美,盯着的人太多,还是早点订下亲事的好。 庄夫看着惟娉,想想又后怕,骂道:“你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在那时候还想着什么名节不名节?保住小命要紧!下次给我记住,你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惟娉心里又温暖又感动,忽觉今日受到的惊吓真值得。她搂了庄夫人的脖子撒娇:“女儿才不是成心要跳湖……不过是想着那地方浅可以在里面蹲着躲一会……哪里想到会那么深?” 庄夫人瞪了惟娉一眼,叹道:“这次幸好有东公熠赶上了救你,否则你这小命不是交待了!——你和这东方熠倒是有些缘分。” 惟娉便趁机道:“母亲……他说要查是谁算计我的事,他还说……” 庄夫人瞟着惟娉越来越红的脸,故意板着脸说:“这事发生在他家,他要查是比别人方便些。他还说了些什么?” 惟娉一边打量着庄夫人的神色,一边小声道:“他还……还说要我嫁他,还许我我们之间不再有第三人……” 这是私订终身了! 庄夫人想生气,却见惟娉笑得比花还好看,水盈盈的眼睛讨好地望着她,像只可爱淘气又可怜的猫儿,便怎么也硬不起心肠,佯装气道:“你个大胆的丫头!真该拿大棒子打你!告诉东方熠,要娶我女儿可以,不过要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能少!” 惟娉喜道:“母亲答应了?”她还以为庄夫人因为政见的事不接受东方熠呢。 庄夫人故意板着脸道:“正式下订前,不许随便见面!” 惟娉笑道:“我这就写信告诉他去。”匆匆告辞了庄夫人,走了。 庄夫人看着惟娉的身影撑不住笑了。心里却有些伤感地想,真是女大不中留。她不过是刚到自己身边,就要嫁人了。 ——————————————————————————————— 亲们,收藏啊,推测呀,姐嗷嗷缺啊。 第十一章 豪门一入深似海1 第十一章豪门一入深似海 原来圣上招太子回去是因为前方的战事出现了新转折。 北冥大军战败撤退,魏王率军追赶,朝中上下都议论着即将来到的大捷和魏王满载功勋的搬师回朝。 太子的势力如日中天,良王一方却被压得没了声音。 景候庄威表面上和众人一样欢喜,背地里却和庄夫人道:“北冥的颉利吉可汗争战多年,上次也不过小败,怎么就退得这么快呢?怕是有诈。”庄夫人曾经是百越小国的郡主,还是代过兵的女将,像这些军事上的事庄威也愿意和妻子谈起。 庄夫人笑道:“自有幕僚们提醒魏王。候爷不必担心。” 庄威还是眉头紧锁:“就怕魏王初次带兵,不肯听劝啊。” 这是委婉的说法,事情上,将士们私下里已经风传魏王刚愎自用。又苛待低等将士,军中不满情绪已经很盛。久了,恐引起哗变。 太子接到这样的奏报后大怒:“是谁胆敢胡言挠乱军心?” 站在他身边的靳泽道:“谁都有。良王旧部说得尤其多。” 太子当即阴了脸,狠狠地砸了手里捧着的秘色釉的越窑青瓷茶盅。 深闺中的惟娉却不知道这些,她和宛华郡主约了来大佛寺上香,此时正站在大佛寺后面的园子里看那满院的红花和宛华郡主说话:“……那么说你已经说动了王爷和王妃娘娘,他们同意你和沈浪的亲事了?” 宛华郡主爱怜地轻抚着团扇上面那丛兰花,笑得有些无奈,道:“我父王母妃自是痛女儿的……父王还有些担忧,怕济候家被问罪呢。我自幼和太子亲厚,只希望太子登基后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轻罚沈家吧。” 忽听一个声音道:“谁在这里说沈家呢?” 随着这个声音,东方熠快步从月亮门里走进来。笑着向宛华郡主行礼。他今天穿了水绿色的广袖绸袍,腰扎了古意昂然的博带,随着行礼的动作,广袖博带飘飘袅袅,潇洒若仙。 惟娉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东方熠道:“我怎么不能来?知道你在这里自是借了个腿也要来。” 惟娉见他对着宛华郡主彬彬有礼,面对自己却全没个正经样,不禁红了脸。 宛华郡主笑道:“好个登徒子!知道你这样就不告诉你了!娉娘,你原是看错了这个人,待我介绍个好友给你认识吧,我有个表哥……” 东方熠笑着不紧不慢地道:“我约了涛倾一起来。” 宛华郡主就向月亮门看,却不见影,急道:“人呢?” 东方熠用手中的折扇一指前殿的方向。“我过后园来的时候,他被一帮仕女围住了,正向他要画呢。” 宛华郡主一听,怒道:“敢和本郡主抢男人,我让她们好看!”说着,提了裙子,大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后园里就剩了东方熠和惟娉。自从上次在别苑里分别,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东方熠看着惟娉笑。惟娉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情景,不禁害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了头。 东方熠见惟娉穿着粉色纱衫,露出里面浅蓝绣白牡丹的抹胸,蓝紫色的罗裙,半透明的水蓝纱帛,清清雅雅,水做的人一样。直让人担心她被头上的大太阳照着,会随时化了去。 惟娉却觉得东方熠的眼光比头上的太阳还灼人。她红了脸道:“看什么?” “看你热得脸都红了。”东方熠说着,也不管这正是在寺院里,揽了惟娉的腰就向大殿里去:“热得很,别中暑了。” 揽在她柔软的腰上的手臂强壮有力,坚硬如铁……惟娉意识到她被东方熠半抱着,就红着脸挣了挣,没挣脱却惹得东方熠抱得更紧了。 感到怀里人的挣扎,东方熠低头看着刚到自己下颌高的惟娉,低笑道:“就要嫁我做媳妇了,还这么害羞?” 惟娉瞪了他一眼,嗔道:“谁要嫁你?”娇声软糯,大而媚的凤眼秋波横流。 偏是这种无意的风情最动人。东方熠心里一荡,手臂不禁又搂得用力了些。 “待我说服母亲我们就成亲!” 惟娉脸上的笑淡下去,道:“那个周婆子可说了是谁指使了墨香?” 东方熠也敛了笑意:“周氏说她根本没让人找墨香。她根本没见过墨香,怎知她络子打得好?” 惟娉也问过蕊盈可是周婆子亲自来找的人,蕊盈说没见过周婆子,是个跑腿的小丫头了来找的人。 这样的丫头,在国公府不知道有多少,哪里找去?设圈套的人早想好了脱身之计,看来这是桩无头案了。 东方熠带着惟娉走进后殿。 后殿里凉意阴阴,金刚罗汉的金身在大殿深处泛着森森光泽,看着更多了几分凉意。 东方熠见惟娉满腹心思,就知道她担忧,被东夏太子那一吓,终让惟娉心里留下了阴影,总是缺少安全感。 这让他心疼。 他回身抱住惟娉,道:“别怕,娉儿,无论什么境遇,无论什么人,我总会保护你的。面对这满殿神佛我发誓……” 惟娉忙捂住他的唇,道:“不要发誓,神佛会听到的……” 白生生的柔软掌心贴着他的唇,像兰花一样芬芳,东方熠轻轻握住那只小手,先在那掌心上亲了一口,才大声地道:“我东方熠在此发誓,我会终生待燕惟娉好,爱她,保护她一辈子!请满殿神佛做证,做不到就让我孤苦一生。” 惟娉抬头看着东方熠认真的脸,泪珠盈睫,笑道:“傻子呀,这样的誓言该有多累……我无论怎样也是希望你好的,就算有一天你不再爱我护我,我也希望你好,不想让你孤苦一辈子……”惟娉本在笑,可泪珠不知不觉滚下雪白*粉嫩的面颊。 她的亲娘早早离她而去,亲生父亲像奇货可居一样将她养大,最终把她出卖给东夏太子……她的亲生父亲尚且如此,这个人却说要爱她护她一辈子,惟娉只觉得又高兴又心酸。 东方熠理解惟娉的心情,也不多说,低了头,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本是随着本意去做,并未带一点情欲,谁知唇舌一接触到惟娉那吹弹可破般的细腻肌肤,一股香甜舒爽的激流瞬间拔动了身体里最隐秘的欲望。 他想要得更多。 他本是轻轻地抱着惟娉,这下便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唇舌更是捕住了娇嫩的红唇,含住了两片最甜美的柔软,用舌头细细描磨着。 惟娉惊得忘了流泪,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熠,本能地张嘴想叫。 东方熠却借机深入。有力的舌尖伸进她柔嫩的唇里,勾起她的小舌,辗转反侧,舔舐吸吮。 惟娉吓得想逃,可东方熠有力的大手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头,让她像镶嵌在他身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她的丁香小舌像条受惊的小鱼躲着东方熠唇舌的追求,可无论怎么躲,东方熠都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离她那么近,以至于她的视线朦胧如梦,在这梦里,东方熠半合着的,睫毛长长的眼睛里的迷醉神情,像梦里最瑰丽的那一抹光……惟娉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细细地体味着东方熠带给她的奇妙感觉。 他吻得她些些麻,有些些疼,这感觉又迅速窜遍了全身,激起完全陌生一股激流,让她只陷在这激里,头胸中一片空白,身子站不住,软软地靠在东方熠强壮的,带着太阳光味道的身体上,心底里却开出一朵朵花来…… 直到怀里的佳人软得靠在他身上再也站不起来,呜咽着,似乎要窒息了,东方熠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的被他吻得肿涨的唇。 看着那红亮的,微肿的唇,他只觉得要把持不住,便说些闲话转移注意力:“我刚升任了右翊卫上将军。” 惟娉还羞得不敢抬头,搭讪道:“原来不就是?” 东方熠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迷糊!原来只是将军,右翊卫设上将军,大将军和将军,如今我是右翊卫中最高的那个。” 惟娉靠在东方熠怀里,低头玩着东方熠腰带上的一个圆形玉佩,低低地道:“我不管你是将军也好,上将军也好,只要是你……就算是庶民也一样。” 东方熠本想说就算他不入仕,也会是鼎国公府的二公子,有封荫的,哪里会是庶民?除非是东方家败了……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惟娉的意思,不禁心下感动,往日说惯了的甜言蜜语竟是说不出来,只有把惟娉抱得更紧,紧紧地贴在他结实的胸前,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他合成一体般。 第十一章 豪门一入深似海2 “喜欢吗?”他说。 惟娉以为他在问她是不是喜欢这块玉佩,便道:“喜欢。”随即却看东方熠笑得坏坏的,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坏蛋!” 声音柔美,大大的凤眼黑白分明,嗔视也变成了妩媚的风情。 东方熠大乐,拿起那圆形的龙凤玉佩小心地一掰,竟从中分成了两半,他把那凤凰的一面系在惟娉裙上的丝绦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惟娉道:“这是京城有名的和家玉坊的镇店之宝,龙凤和在一起便是整体……我们就像这玉佩,缺了一个就不是整体。” 惟娉心里柔柔的,满是甜蜜的幸福,情不自禁地主动投入东方熠的怀里,低声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耀之,我好高兴。” 东方熠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亲了亲惟娉鬓角的发。 两人只觉得这样温情的相偎相依,竟是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温馨动人。 半晌,东方熠说:“我明天要出差,平抚军士哗变之事。” 惟娉抬起头:“军士哗变?倒没听父亲说起过。” 殿外传来脚步声。东方熠放开惟娉,边帮她正正不太端正的衣襟,边低声道:“魏王打压异己将士,激起哗变……朝中还不知道这事,密奏先到了太子手里,太子派我带人秘密前去……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来。” 惟娉担心地抓住东方熠的手,低声道:“会打起来吗?” 从开着的大殿窗子里可以看到穿着艳紫色绣白凤大衫的宛华郡主已经走过来了,东方熠低声道:“没事,打不起来。” 话刚落,宛华郡主就一脚踏进门来,笑道:“一猜你们就在这里。耀之,涛倾在正殿等你呢。你们先走,我和娉娘过一刻钟再走。” 东方熠知道这样安排是为了掩人耳目,就笑着告辞出去。 一刻钟之后,惟娉和宛华也自上车归家。 惟娉下了车便去庄夫人处报平安,却见庄夫人坐在一张牙腰上镶螺钿的檀木罗汉床上,看着一张请贴沉思,见惟娉进来,还没等惟娉说话,便问:“你再细说一遍当日在清溪坞太子和太子妃的行事,要说详细些。” 惟娉心中疑惑,但见庄夫人神情严肃,便细细回想着一一说了。 庄夫人左思右想,觉得这局怎么也不像是太子与太子妃设的,否则太子没必要为惟娉打掩护,太子妃不查之下又大抓刺客……太子妃还深信惟娉十七岁前有桃花劫,自不会让惟娉和太子扯上干系,惟娉去太子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稍稍放了心。 庄夫人把手里的请贴递给惟娉,道:“太子妃小恙,心情不好,请你过府陪伴。明日太子府就要来接人,你准备一下吧。” 惟娉迟疑了一下,才应了。 庄夫人观颜观色,早发现有异,便道:“娉娘可是有事?” 惟娉用手抚着请贴,半晌才低声道:“耀之明天公干出差,我想去送他……” 庄夫人一听就知道惟娉偷着与东方熠相会了,再看,就发现了惟娉裙上丝绦结着的半圆形羊脂玉佩,那玉通体白色,宝光荧荧,一看就是宝物,即是半园形,想是还有另一半在东方熠那里……却也不说破,只问:“可知是什么事?” 惟娉自是不瞒庄夫人,便直言相告,最后还叮嘱:“……只是要劝着点父亲,别让父亲说了出去,惹太子忌恨。” 庄夫人喃喃道:“你父亲早已经猜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到底是哗变了……”心里却转到了别的上头去。 东方熠要执行秘密任务,太子府就来接惟娉,此事有点巧,莫不是太子不信任东方熠,用惟娉做人质不成? 这太子,也太小心了些,东方家是亲信还这样干,只怕最后让忠心的人寒了心……即是这样,只要东方熠不背叛太子,那惟娉便没有危险。东方家是太子死党,岂有背叛的可能? 庄夫人想到这许多,嘴上却不说,只让惟娉收拾要带去太子府的衣裳用具:“明天一早送了耀之再去太子府。” 第二天惟娉刚起来,梳洗完毕,庄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就引着一个五短身材,面皮白净的汉子过来,道:“娘子,这位军爷说要见你。”说着便侧了身子让出那位军士来。 那汉子施礼道:“娘子好。小人是右翊卫上将军的家将乌鸦。上将军有信交与娘子。” 潘紫接了信,又交给惟娉。 惟娉却不急着打开,而是问:“上将军他人在哪里?” 乌鸦道:“回娘子的话,因军情紧急上将军昨夜连夜起程了,小人为给娘子送信才耽误到现在,小人也马上要去追上将军去呢,娘子可有什么话,或东西要交给上将军吗?小人可帮着带过去。” 惟娉忙叫碧欢拿了昨夜做好的荷包来。天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只腾去驾雾的小银猊,里面装着惟娉在佛前求来的护身符。 惟娉把荷包亲自递给乌鸦,道:“一定要亲手交给上将军。” 乌鸦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惟娉又留用饭:“还没用早膳吧?在这里用了再去。” 乌鸦推迟:“……小人已经耽误了,再迟些怕是追不上上将军。”便告辞走了。 东方熠就这样走了,也没来得及送,惟娉但觉得缺了点什么,做什么都无情无绪的。 刚用过早膳,太子府派了如冰带着一干丫头护卫来接惟娉了。 庄夫人又吩咐了惟娉几句,惟娉便带着潘紫和翠喜登车去太子府。 太*子府位于皇城北门外。府上的位置叫泰安里,隔着两条小巷子穿过去,便是有名的繁华大道泰安街。 车队在背街处穿行,倒也没遇到十分拥挤的人群。到了泰安里,此地只有两家,太*子府与魏王府。 车队走过魏王府的朱漆瑞兽衔环的大门,又行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太子府。 马车从侧门进府,潘紫掀了帘子向外偷看,但见一溜溜的朱红粉墙,纵横交错着,看不到尽头似的,紧闭的朱红大门的门楼上镶着琉璃瓦,也不见人影…… 翠喜看了一眼在外面跟着车走的婆子,低声道:“潘姐姐……别给人见了笑话我们没规矩。” 潘紫才笑嘻嘻地放下了帘子,低声道:“这太子府看着比我们候府的规矩还大……” 惟娉暗暗叹气,在这里,怕是有的不自在了。 在垂花门前又换乘了驯驴拉的紫藤纱帏香车。 惟娉觉得走了很长时间,车才停下来,如冰在车外笑道:“娘子,太子妃娘娘的住处到了。” 惟娉扶着潘紫和翠喜的手下了车,见朱红底绿琉璃门楣上嵌着“梧桐院”三个红字。进得门去,便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院子里植着梧桐树,花木葱笼,房屋华美富丽,自不必说。 太子妃在第三进院子的五间正房里。 惟娉由如冰引着,由抄手游廊走进第三进院子,站在门边一个圆脸大眼的宫装婢女就笑着撩了帘子,笑容满面地道:“娘子请,娘娘正等着娘子。” 惟娉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惟娉不由得讶然。 地上铺的淡金色的大方砖光滑如镜,彩色绘饰在承尘上鲜艳夺目,羊角宫灯联三聚五,百合香的味道从瑞脑销金兽中袅袅散开,越窑秘釉的花觚插着时令鲜花,多宝格里摆着玉佛手,碧玉盆景,香山…… 整间屋子天宫宝殿一般。 太子妃头上用只凤头金钗玉步摇随意挽着发,穿着家常的杏色绣襦,粉紫色综裙,坐在象牙镶嵌的鸡翅木罗汉床上,看着惟娉勉强笑道:“还以为你得等会才到,却没想到这么快。” 惟娉笑容满面的先施了一礼,道:“听闻姐姐微恙,如今可大好了?” 独孤红面上的笑意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心里郁结,想找人说说话儿罢了。路上可热?用些冰碗吧。” 早先为惟娉撩门帘的宫装婢女笑容满面地送上用冰拌了蜜桃西瓜甜瓜的冰碗。把冰碗送到惟娉面前时,着意看了看惟娉,笑道:“这位娘子长得有几分像杨氏……” 一句话还没完,独孤红就微沉了脸道:“多话!那杨氏微贱,如何能与本宫的义妹相比?” 玉冰自觉失言,忙施了一礼退下。 如冰又进来,笑容满面地道:“安排了娘子住后院的院子里了,娘娘和娘子可要看看?” 独孤红就笑道:“娉娘这一路行来,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去看看你住的屋子……” 正说着,玉冰进来禀道:“太子殿下回来了。” 惟娉刚要起身回避,一身冕冠朝服的卫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惟娉忙起身见礼。 卫宏不由自主停住脚步,站在地中间打量着低头行礼的惟娉。 乌黑的头发用满池娇的玉钗绾了望仙髻,郁金色绣梅花的抹胸贴在如雪的双峰上,纤腰上扎着妃色罗裙,水绿的大衫,嫩绿的披帛……最后,他的目光定在惟娉交叠在腹前的双手上,嫩白如玉兰的手指,指尖上一点娇艳的红……这样美的一双手,握在掌心里当是如何滑软? 第十一章 豪门一入深似海3 独孤红看看发愣的卫宏,笑道:“殿下可要更衣?” 卫宏警醒过来,看了一眼独孤红。平日也只是觉得独孤红姿色平常,如今看了惟娉再看到她,便觉得独孤红简直黯哑粗糙,就连平日温雅的风采,也显不出来了。卫宏的眼光只在太子妃的脸上一扫,便快速地移开,向惟娉道:“娉娘平身吧。以后在家里不必多礼。” 惟娉含笑着应了,卫宏才问独孤红:“红儿可好了?请了太医没有?” 独孤红淡淡笑道:“原也没什么病,劳师动众地请太医做什么?” 玉冰禀过事后并没退下,这时便低声嘟嚷道:“娘娘就是好强……刚才还嚷着心口疼……” 独孤红就轻斥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多嘴的地方?” 玉冰想是受宠的婢女,听了独孤红的话并没住嘴,还委屈地道:“娘娘只为别人着想,自己也要保重些才好。” 也不知太子有没有听到,他转而向惟娉笑道:“娉娘即来了,就多陪红儿住几天,多多开导她才好,不需急着回府,把这里当你自己家好了。” 惟娉口里称是,心里却疑惑起来。看来太子妃并没有病,也并不十分欢迎自己,却为何巴巴地接自己过府来?还要自己多住? 卫宏既然回来了,惟娉便借口看看住处,告辞出来。 太子妃住处后面的小院子,有个小角门与太子妃的住处相连。惟娉顺着角门走过去,进了小院。 院内有三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向南开着正门,并无退步。好在她带的人少,也住得下。 引路的婢女们退下后,屋里只剩了惟娉、潘紫和翠喜。惟娉便低声跟潘紫道:“想法打听一下,看看杨氏是什么人,太子妃是几时病的,什么病。” 潘紫会意,笑道:“娉娘稍候,婢子去看看哪里可以烧水。”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翠喜笑道:“潘姐姐这大步怎么也改不了。”便忙着把带来的东西安排妥当。 惟娉依在窗边,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色。 院子里也有一株像太子妃那院里一样高大魁梧的梧桐树,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叶子,气势昂扬,当真是“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 树下摆着一张圆圆的青石桌,和几个形状古雅的石凳,几盆红艳艳的石榴花沿窗下一直排到梧桐树下……忽然有黑红的影子一闪。 惟娉还以为是风吹石榴的花影闪动,定睛看的时候,便看到披发如瀑、穿着黑底红花纹袍子、腰系红玉带的靳泽挺立如松地站在梧桐树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惟娉大吃一惊。 让惟娉吃惊的,不是靳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惟娉发现这个杀手腰带下垂着的黑珠线杂金线结成的丝绦上,系着一个红色碧玺的蝴蝶。 那个蝴蝶分明就是她丢了的禁步上系着的! 靳泽是从哪里得了来?居然还被他系在腰上! 惟娉来京中也算有些日子了,有些事和有些话,闺阁女儿们虽难以听到,但在下人媳妇们的议论里,偶尔也有风闻。在那些小媳妇们红着脸,吃吃笑着,低声传说的风流韵事里,靳泽的名头可算响亮。人美,又有着一身好功夫,一些名声狼藉的风流女子们都以能跟他私会一夜为炫耀的资本。他似乎也是来者不拒,传说常常飞檐走壁地去和大臣们的妻女们约会…… 如今自己身上的东西出现在他身上!她虽说戴着没几个时辰,可也有人看到过的,万一有人认出那是她的东西……那这个浪子众多流传的风流韵事里,没准就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这是惟娉无法容忍的! 她想也不想,就走出门去,来到梧桐树前,施了一礼,语中含讽地道:“靳公子好。靳公子似乎不习惯走门,专好翻墙越脊。如此虽是快捷,却容易让人怀疑是屑小之辈的惯常勾当。” 靳泽看了惟娉一眼,淡淡地道:“不用怀疑,某就是屑小。” 惟娉一愣,想不到他坦荡直率地自认自己是屑小,反倒让惟娉不好接话。 好在惟娉也是不做伪的,愣了一下,便笑道:“靳公子倒是磊落。靳公子既然来了,就请坐,喝杯茶可好?” 靳泽一撩袍子,坐在了石凳上,那黑衣上的红花在阳光下一闪间,倒比旁边的石榴花更显美艳。 惟娉本想叫了翠喜来倒茶,想了想,没叫,自己去端了芙蓉冻石的茶盅和越窑的茶壶,红泥小炉等物,就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泡茶分茶。 靳泽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惟娉分好茶,把茶盅推到他面前道:“请。” 靳泽优雅地端起茶抿了一口,细细品了,然后把剩下的一大口一饮而进。 惟娉看他第一口雅如名士,接下来却粗鲁若牛饮,不禁有些愕然,却也不做评价,只是道:“既然公子如此坦率磊落,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不知靳公子所来何事?” 靳泽把茶盅放在桌上,道:“监视你的。” 惟娉立即想到他或许知道自己看到他行凶了……便试探着问:“我不过小小一个弱女子,何劳太子府中的高手右卫率将军来监视?” 靳泽把粉红色的茶盅放到青石桌上,道:“再倒茶来。”语气甚是无礼。 惟娉心里惴惴不安,表面上却平静地依言倒了茶。 靳泽又一饮而尽,把玩着那粉红色的茶盅道:“你可知道东方熠是和谁一起去平定军士哗变?” 惟娉笑道:“我处在深闺,朝堂的事怎么知道?”心里却暗暗警觉起来。她和东方熠本是暗中来往,应该没几个人知道,靳泽为何在这时提起? 靳泽那双狭长如狐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惟娉的脸,把手里的茶盅轻轻放到桌上,推给惟娉。 惟娉自觉地给他倒茶。 靳泽拿着茶盅,却不喝,半晌方道:“左金吾卫大将军盛超。” 惟娉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笑道:“这人有何不妥吗?” 靳泽却又不说了。 惟娉想他是不想告诉自己了。好在知道了一个名字,想法探总会知道的。随即便想着要怎么开口要回那个碧玺蝴蝶,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蝴蝶。 靳泽见了,一手擎茶盅,一手用修长的手指拂着那坚硬而美丽的蝴蝶,低垂着眼帘道:“这蝴蝶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娘子如此关注,可是喜欢?” 惟娉笑道:“只是和我丢掉的那只有些相像……敢问公子是如何得来这只碧玺蝴蝶?” 靳泽看着惟娉,唇边忽而挑起一抹笑。 笑得如春花迎风绽放,真真魅惑动人,纵是惟娉见了也不禁一呆。 靳泽的笑一现即逝,淡淡地道:“在东方府的别苑里,太子殿下午休时,忽然让我去请太子妃,说是有事相商。我去了。回来的时候,太子的房门在里面紧闭,敲了半天是敲开了,却听太子妃大叫有刺客,我进去查看的时候,在临湖的窗下,发现了这只蝴蝶。娘子是说这东西是你丢的?” 惟娉不如得暗忖,这靳泽真不是君子,实足的屑小做派!这样问她,让她怎么说?若说是她的,便证实了她那时在太子屋里,若说不是她的,他便有理由戴在身上。 惟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是何时丢的。想天下之物相似的有许多,公子和我都知道就算这碧玺蝴蝶不是我的,但太相似,也容易让人误会了去,公子说是不是?” 靳泽看着惟娉的眼睛,淡淡地道:“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惟娉一咬牙,含笑道:“若有人误认这蝴蝶是我身上之物,如今系在公子的腰带上,难免让人误会了去。因而,我想买下公子这只碧玺蝴蝶。” 靳泽把茶盅轻轻丢在石桌上,淡淡地道:“不卖。”抖了抖衣袍竟然起身离去。 惟娉想叫住他,可人家不卖她还有什么理由硬让人家拿下那碧玺蝴蝶?就在这一犹豫间,靳泽已经大步流星走向院门,黑底红花纹的袍裾在门边一晃,便没了踪影。 惟娉把那粉红色的茶盅一个一个地摆到盘子里,心里有事,手上就显得慢而机械。 从靳泽的话来看,那日太子的临时寝室门前没有守卫,是太子打发了他去找太子妃,而就在这时,她闯了进去,太子妃又转回来……时间上可真够寸的了……可若是太子安排了这整件事,他当时就不该为自己遮掩…… 忽听潘紫的声音响起:“娉娘,让婢子来给您烧茶,您可别烫了手。” 惟娉先抬眼看了看急匆匆跑过来的潘紫,又低头看,才发现原来她正把水壶里的热水向茶壶里倒,已经倒满,溢出来,流了满桌。 潘紫手疾眼快地接过热水壶,又拿了手上的帕子把桌上的水擦到地上,才低声道:“娉娘,婢子打听出来了。那个杨氏原是婢女,现今是太子殿下的宠妾,封了良媛,仗着受宠时常冲撞太子妃娘娘。昨儿个也是她不知怎么惹了太子妃娘娘生气,太子妃娘娘才心口疼了。” 惟娉想了想,低声道:“这不过是太子妃娘娘的家事,我们客居这几日,万不可参与。万一在园子里遇到了这位杨良媛,以礼相待就是了。” 潘紫才笑着应了,翠喜就走过来,笑道:“屋里一切都安排好了,请娉娘、潘姐姐屋里坐吧。” 潘紫就扶了惟娉,翠喜端了茶具,主仆三人一齐回了屋。 第十一章 豪门一入深似海4 这天的晚膳是丫头婆子们送到惟娉屋里的,太子妃借口身子不爽,也没见惟娉。 第二日也是如此。惟娉觉着自己是客,只呆在住处,也很少出外走动。 晚上,月升中天的时候靳泽来了,依然没走门,翻墙而至,只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坐了一会,喝了杯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弄得潘紫和翠喜莫明其妙的。 惟娉却高兴地发现,系在靳泽腰带上的碧玺蝴蝶不见了。这人来小院里坐坐,大概就是让她看看他是怎么处理那蝴蝶的。他不说,惟娉却也明白了他不会让人再看到那蝴蝶在他身上。 第三天午休刚起,太子妃就让如冰来请。 惟娉便扶了潘紫的手从小门里过到太子妃娘娘的住处,刚转过殿前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就听窗内软烟纱后有人笑道:“这美人姗姗来迟,可春睡才起?” 惟娉一听这爽脆的声音,唇角便翘了起来。待进了屋,果然看到宛华郡主穿着妃色的衫裙明艳照人地站在窗边看着她笑。 惟娉先给太子妃见礼:“……姐姐的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是大好了。” 独孤红笑道:“昨天也懒怠动,倒是慢待了妹妹了,今日恰巧宛华来了,就留在这里用了晚膳吧。” 惟娉还没说话,宛华郡主就笑道:“那我可要叨扰嫂嫂了。别的先不说,一定把上次做的那碗面再做碗给我吃。” 太子妃就笑道:“你倒会吃。那面做着可讲究。不说别的,单是那汤头,就要用上鸡,鱼和羊肉熬几个时辰,还要放上香茹等同炖,熬得入味了,再用器具蒸馏出透明的汤水来,用那汤水和面下汤……岂不好吃呢?” 宛华郡主就笑:“嫂嫂和大哥最疼我了。” 正说着,卫宏穿着家常的便服长袍走进来,笑道:“宛华又想要什么了?” 宛华郡主和惟娉忙上前行礼。 太子妃娇嗔跟在卫宏身后进来的如冰道:“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卫宏撩了袍子坐在独孤红身边,笑道:“是我不叫通报的。听着你和两位妹妹聊得好,不忍打扰你们。宛华一撒娇就是想要东西,这次要什么呀?” 卫宏眼角眉梢都是笑,看起来心情十分好,这使他本就俊美的面容显得更加神采飞扬。 宛华郡主笑嘻嘻地向卫宏施了大礼,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卫宏眼风扫过惟娉,再定睛宛华郡主脸上,笑道:“贺从何来呀?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不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宛华郡主翘了唇不依道:“大哥!看大哥说的,好像我每次都是要东西似的。那边关大捷难道不该贺?不该喜?” 卫宏笑道;“这个你也知道了?” 宛华郡主笑道:“我怎么不知?现在呀,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说这次大捷都是大哥指挥有方、荐人得力才取得的,说大哥的雄才伟略比之良王还要强呢,真真是一代奇才,日后也必是一代流芳千古的明君。” 卫宏听了心里痛快,哈哈大笑,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惟娉。见惟娉只是文静地坐着面露微笑,并无激动兴奋的神色,心里未免有些失望。“还没有大捷呢,不过是追入北冥境内五百里罢了。” 宛华郡主笑道:“都打进他们家五百里了,那岂只是凯旋?简直是开疆扩土了!大哥你就等着名垂丹青史册吧。” 卫宏大笑道:“宛华你这张嘴呀,真是……” 独孤红也笑,道:“宛华说的句句是实话,殿下又何必谦逊?” 两个女子都说了话,惟娉也只好赞扬两句应景:“我听父亲说,一场大战的胜负,并不只是将帅们在前方的拼杀,最重要的是后方首脑的调度有方,如果魏王大捷,定是殿下在后方指挥有方的原因。殿下真是辛苦了。”惟娉说着盈盈施下礼去。 卫宏和独孤红听了心里比听到宛华郡主的赞扬更高兴。 宛华郡主又撅了红嘟嘟的唇不满地道:“如今三哥在大哥的扶持下可算是功成名就了。大哥就知道关心三哥,却不关心我。” 卫宏一怔,微笑道:“怎么?难道你也想建功立业不成?” 宛华郡主嗔道:“男儿自是要建功立业,女儿却是嫁得个好夫君才是正途。大哥为妹妹配个好夫君来!” 卫宏的笑容淡了,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有了中意的人了吧?不好跟皇叔和皇祖母说,就来磨我,是不是?” 宛华郡主就笑道:“大哥真是厉害,可笑我还想动小心眼呢,谁知这心眼还没动,大哥就知道了。哥哥,你就让妹妹得尝所愿吧。”说着上前亲自为卫宏倒茶。 卫宏沉吟了片刻,道:“说说看,你看中了哪家王候贵戚的公子?” 宛华郡主笑道:“妹妹我呀,即不喜欢那手掌军权的,也不喜欢那朝臣大儒。妹嬉只喜欢那逗猫养狗,爱花侍草的人。这样的人在大哥看来可能是即没出息又没用。可妹妹却觉得这样的人知情识趣,可以疼妹妹,陪妹妹玩乐,反正妹妹本身就是郡主了,要那些权势做什么?就让妹妹一家做个富贵闲人嘛。” 卫宏讶异道:“你说了这些话,却没说是哪家公子啊。” 宛华郡主笑着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道:“瞧我,最主要的话没说,倒说了这些废话。那公子……就是有名的丹青名家沈浪沈涛倾嘛。” 卫宏没说话,端了茶来喝。 惟娉偷偷地递了担忧的眼色给宛华郡主。宛华郡主回了她同样担忧的眼神。 两人都知道,宛华郡主的废话可不是白说的,它在提醒太子,也是在向太子保证,济候沈家虽是良王党,可沈世子无意于仕途,退出权力的中心,只想做个无权的富贵闲人,叫卫宏不必因忌讳沈家而不允联姻。 惟娉见卫宏装做喝茶半晌不语,独孤红又引着宛华郡主去看新打的首饰,显然是想差开这话头,心里一急,便笑道:“沈世子的诗我看过呢,倒真是个寄情风花雪月的雅人。人家都是美女爱英雄,郡主却是悔叫夫婿觅封候。” 卫宏放了秘釉越瓷莲花茶盏在鸡翅木的螺钿桌上,笑向惟娉道:“怎么?娉娘爱建功伟业的英雄?” 惟娉见问到自己头上,不由得低了头,含笑不语。心想着她可不管东方熠是不是英雄,她只爱他。 卫宏见惟娉低头含笑,说不出的娇姿美态,不禁脱口而出道:“如此,就让你们各自得尝所愿。” 宛华郡主一听,忙施礼谢恩。 卫宏看着宛华郡主。这个小堂妹比他小一半。她幼时,粉妆玉琢的,黄祖母最喜爱她,抱在身边养。那时他已经长大成人,每次在皇祖母那见了她,她都伸手要他抱,及长大一点,还曾笑言大哥好看,大长一定要嫁大哥,见了面就粘着他不放,后来懂事了,才知道妹妹不能嫁哥哥,这才罢了,但也跟他亲厚。如今这小不点也长大了,让他做主配个好郡马…… 卫宏笑道:“皇祖母可知道你的心思?” 宛华郡主忙道:“皇祖母最疼我,自是依我所愿。” 卫宏握住宛华郡主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叹道:“这些妹妹中,包括我的亲妹妹,只有你是大哥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最疼你。沈家做了不少错事,大哥原本怕委屈了你。既然你深爱那沈浪,大哥自然不会再计较他家的事,定不会委屈了你。” 宛华郡主听他说得诚挚,不由得湿了眼睛,拉着卫宏的手落泪道:“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的了。 独孤红少不得陪着落了几滴眼泪。 兄嫂妹三人正亲情流露,却听外面有人低斥道:“怎么这么没眼色!没见殿下和郡主娘娘在说事吗?”却是如冰的声音。 独孤红心里一动,就问:“何人在外喧哗?” 话落,如冰一挑帘子,引进一个宫装婢女来,道:“回娘娘的话,是杨良媛身边的鹂儿求见。”又看着那婢女道:“你自跟娘娘说。” 那婢女低着头,扑通一声跪下道:“禀殿下,禀太子妃娘娘,良媛忽然胃气痛,请殿下去看看呢。” 卫宏道:“好好的,怎么胃气痛了?” 第十一章 豪门一入深似海5 独孤红明知道杨氏没病,不过是看太子这几日天天在自己这里,托病争宠罢了,却也不说破,温声细语地笑道:“殿下还是去看看吧。杨妹妹娇弱,别疼大发了才好。我留了宛华和娉娘在此用晚膳,就不过去了,殿下代我问候杨妹妹吧。” 卫宏看了眼惟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不舍,道:“传太医去给杨良媛看病。我就不过去了。宛华总也不来,我要相陪。” 那个婢女诺诺地退了下去。 宛华郡主和惟娉暗地里对了个眼色,宛华郡主就笑道:“离用膳还早,我先去娉娘的院子里看看。回来再和大哥大嫂一起用饭吧。” 说着,便拉了惟娉一起施礼告辞。 两人行到惟娉住的院子,宛华郡主低声道:“咱们躲开了,让他们一家子妻妾去折腾斗法吧。” 惟娉就笑她:“你个鬼精灵的!我们夹在那里,确实尴尬。” 宛华郡主就用大大的杏眼上下睃了惟娉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本郡主说了这些话,早口干舌躁了,快亲手捧了茶给本郡主喝。”说着,拉了惟娉进屋,却让潘紫和翠喜在外面候着。 惟娉亲自捧了茶奉上,宛华郡主却不接,低头就着惟娉的手喝了一口,看着惟娉的如兰花般白嫩优美的纤手赞道:“好香。有美人兮,手有余香,闻之如醉兮,慰我痴狂。” 惟娉忍不住一笑,把茶盏轻轻掷在案上,笑道:“亏得你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子,世上岂不多了一个登徒子?” 宛华郡主笑道:“你想想,我是个女儿家见了你尚且爱得不得了,何况那男人?你要小心些才是。” 惟娉便问:“小心什么?” 宛华郡主笑嘻嘻地道:“当然是小心男人。” 惟娉明明听她是意有所指,却不明说,想是不方便说,便也不逼她,只问她心中所念:“你可知道左金吾卫大将军盛超是什么人?” 宛华郡主道:“他本是良王的旧部,甚得良王重视,后来也得圣上的重用。问他做什么?” 惟娉疑惑道:“这么说这个盛超是良王一党的人?” 宛华郡主笑道:“自然是。为何问起他来?” 惟娉忍了想不说,看着宛华郡主一双大大的杏眼清澈如水地看着她,眼里满含着担忧,心里便觉得防着她万万不该,便直言相告:“耀之这次的秘密使命是和盛超一同去的,说是安抚哗变的军士。只是盛超是良王党,太子殿下却派了耀之去,难道是刘邦放张良在项羽身边之意?那耀之岂不危险?” 张良本是刘邦的人,却留在项羽身边做那高级间谍。如今东方熠的境遇分明是一样的。 同时惟娉也明白了一件事。“我道为什么要接我到这太子府来住着……分明是当人质的。” 宛华郡主微微点头,又道:“你虽然聪明,却也太单纯了些。哪里只是单单做人质呢?……我问你,你可见过那杨氏?” 惟娉不知宛华郡主为何提起一个妾侍来。“未曾见过呢,只听说很得太子殿下宠爱。” 宛华郡主低声道:“那杨氏与你有几分想像,却不若你美多矣……旁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去。” 宛华郡主这是暗示太子在觊觎她不成? 惟娉想了想,便不瞒宛华郡主,把在鼎国公别苑发生的事说了:“……若是殿下觊觎于我,又岂会替我掩护呢?” 宛华郡主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你真是不惯于动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小人心思呢。岂不知人心难测?按理,那是我大哥,又一向疼我,我不该说他……他凡事都要求表面光鲜,喜人家称颂他德雅才高……哎呀,今日怎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快去看大嫂可斗赢了那小妾不曾。”说着,拉着惟娉不由分说,便往太子妃的住处去。 太子和太子妃却不在,守院的玉冰告诉她们:“殿下和娘娘去看杨良媛了。”又小声道:“听说去的时候,正赶上杨氏打丫头发脾气。殿下见了就说,即病了,怎么还有精力打人?正斥责她呢。” 两人便知道,独孤红再次赢了那小妾。 宛华郡主觉得有意思。惟娉却觉得,整日这样的争斗,一天舒心的日子也没有,真是无聊而痛苦啊,她与东方熠不要小妾,真是明智之极的决定。 因太子被杨氏影响了心情,宛华郡主终是没在太子府用晚膳就走了。 惟娉是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用的晚饭。天黑下来后,她便和婢女们坐在那梧桐树下边喝茶乘凉,边细细思量。 月上中天,淡淡的月光从那桐叶疏影里漏下来落到石桌上,斑斑点点。 忽然斑点乱晃,一道黑影急泄而下,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坐到了惟娉的对面。 潘紫和翠喜本来惊呼,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把那声惊呼含在了嘴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来人看。 惟娉暗暗叹了口气,靳泽这是不打算走门了。她也不抬头去看,只低声叫身后的潘紫:“再去拿个杯子来给靳公子。” 潘紫欢快地应了。对这靳泽的闯入并不惊怕。 惟娉不禁感叹,即使是危险的东西,太美了,人们也会本能地去欢迎喜爱他,而忘了害怕吧? 一时潘紫拿了杯子来。惟娉按着前两日的规矩,亲自给靳泽倒了茶。 靳泽也不多话,默默地拿了杯子喝茶。 惟娉道;“潘紫,你去院外走走,与府上的婆子们聊聊。翠喜去把衣服洗了吧。” 两个婢女答应了,退下的时候还频频回首看靳泽,潘紫是大胆而坦率,翠喜却是含羞带怯了。 打发走了两个婢女,靳泽看着惟娉道:“看来你明白了。” 惟娉笑道:“虽说我是人质,却弱质纤纤,用靳公子这样的高手监视,真是太浪费人才了。” 靳泽默不作声,自己动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茶。他手指雪白,修长优美。身上的黑衣和衣上的红花像混了金银线,在月下星星点点地闪着光,衬得那双手更像白玉般晶莹。 惟娉不由想到,这人若换女装,只怕比她还美。她看着靳泽的眼睛道:“我只想知道,去良王身边做间谍,是耀之自己的主意,还是太子派了他去的?” 靳泽手捏着粉色的茶盅,不抬眼地道:“他自己提出的。” 惟娉有种直觉,觉得她若问,靳泽要么会告诉她真相,要么不回答,却不会骗她,便道:“东方家别苑我闯了太子寝殿那事,可是他安排授意的?”她没说他是谁,可她知道靳泽明白她指谁。 靳泽看着手里的茶盅,像要用眼光在那茶盅上雕出一朵花来,一言不发。 惟娉却是明白了。她笑道:“那他为何那时还要掩护我?让太子妃直闯进来不是更好?” 靳泽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才道:“若那样,你可会甘心?只是谁也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有胆量跳进湖里罢了。” 当然不甘心,谁会被人算计了还甘心呢?太子那时掩护她,她若不跳入湖里,也照样逃不脱,结果还是一样。只是有了太子那时的掩护,她会对他心生感激,会觉得所有的错处都是自己的,是太子宽容大量为了保住她的名声接纳了她…… 好一个伪君子! 惟娉恨得牙根酸疼。一时间只觉得太子那张秀美的脸可恶无比,倒是身边这个冷漠的杀手比他更可敬些。 靳泽手捏着空茶坏把玩,淡淡地道:“也不必太担心了,你十七岁之前还是安全的。——桃花劫?你倒是不蠢。” 惟娉听他那讥笑的语气,不由得生了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空茶盅,倒满茶,又推到他面前。 靳泽不拿茶,也不动,一双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眨也不眨。这小女子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抢他手里的东西…… 惟娉却不管他,只想着东方熠若知道是太子在暗算自己的爱人,还给太子当了间谍,该做何想?又想到太子既然把她当人质,又存了觊觎的心思,只怕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家了……一时间只觉这黑夜下的太子府,如海般阴森诡谲,让人不寒而栗。 第十二章 君心猜忌罅隙生1 第十二章君心猜忌罅隙生 在太子府住了几日,景候府竟没人来看她。惟娉便在没人处吩咐潘紫:“明天你出府一趟,亲自给我买些稻香园的糕点来。” 第二天潘紫服侍好惟娉,便出了小院,没半日又回来了,气得眼里冒火,又满心担忧:“这府上的管事妈妈特可恶,竟然不让我出门,说是没有太子爷的命令,我们不准出去,若需要什么,她们代劳。娉娘,怎么我们好像被看起似的?” 这怎么是好像,就是被软禁了。难怪景候府一直没人来,想必也是被太子府的人挡架了。 惟娉想了想,终是无法,叹气道:“希望母亲通过这些事知道我们的处境或许能想些办法出来。” 惟娉终日忧心,面对独孤红的时候还是该说说,该笑笑,只是看着时间,太子下朝时必告辞,尽量避免跟太子碰面。 独孤红发现了,以为她是怕自己多心,就拉着她的手笑道:“娉娘你也是太小心了。你是我结义的妹妹,我怎么会防你?你的心也不在殿下身上。” 可是对惟娉越发亲厚。 这一天,惟娉又按着往日的习惯在午休后去找太子妃说话解闷,刚走到窗下,便听屋里传来太子妃低斥的声音:“……国家太平,哪里有什么军士哗变?再有人胡说,打杀了他!” 另有一个男人不急不缓地道:“娘娘息怒,并不是咱们府上这么传,而是京中人都在传说魏王治下的军中早有几股哗变了,哗变军已经攻下一个城池了,都说殿下为了保魏王,劫下了密报,只瞒着圣上一人……” 惟娉忙和潘紫退回自己住的小院,却不回屋,躲在小门旁边的花丛边看着,好半天,才见太子府的总管离去的身影。 惟娉担忧起来。是军士哗变的消息刚传出来,还是又有新的哗变发生?东方熠会不会有危险? 惟娉想了想,便和潘紫去了太子妃处。一进门,见独孤红坐在描金嵌玉的青漆罗汉床上,妆容整齐,脸上也是一派平和,看不出什么来。 惟娉含笑行了礼,问候道:“姐姐今天好精神。” 独孤红笑道:“有妹妹相伴,哪有不精神的道理?妹妹快坐,今儿个有新摘下的葡萄,让她们拿了来,我们姊妹边吃边聊。” 这边说着话,那边如冰端了个水晶大盘子盛了井水湃过的紫葡萄,绕过殿中间放着的哪吒闹海的冰雕,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盘子放在青漆如意云牙纹的弯脚小炕桌上。 惟娉见放在红褐色的桌上那冰一样的盘上盛着紫盈盈的滴着水的葡萄,不只是好看,还让人打心底里升出凉意来。更兼口舌生津,窗外的暑气都降了不少。她向铺着八成新锦垫的小杌上坐了,拿了象牙的签子插那水灵灵的葡萄吃,慢慢地说着闲话。 窗外热浪滚滚,扑到殿中,却被那冰雕中和了热,扑到身上也变成了温和的风,只是那嘶嘶的蝉鸣,声嘶力竭地一阵紧似一阵,提醒着殿中人这是火热的六月。 惟娉便道:“这蝉叫得越发响了,姐姐何不让人粘了去?” 独孤红低垂着睫毛稀短的眼帘,用象牙签子和小银刀边剥着葡萄皮边笑道:“说来也怪,别人都烦蝉声噪,我却爱听这声音,觉得有它叫着,这周围才有了活气儿。” 这话听了让人心酸。惟娉知道太子卫宏虽来独孤红的院子,却从不在此过夜,独孤红看着丈夫在别的女子那里相伴,她自是春闺寂寞,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悲景伤情的心思来吧?。 惟娉心里同情,面上却装做无所觉,笑道:“姐姐竟跟我母亲一样。我母亲也爱听蝉声呢。” 独孤红便看了惟娉一眼,道:“娉娘可是想母亲了?” 惟娉脸上不由得掠过一丝落寞,随即含笑道:“真让姐姐说对了。如今姐姐也大好了。我也是离家多日了,也该告辞回家去了。姐姐就许我家去吧。” 独孤红嘴角噙着笑默默地把剥了皮的水灵灵的葡萄推到惟娉那边,半晌方道:“早见你在府里如坐针毡了。如今真的要辞去了——你是聪明人,定然知道留你在府上是太子殿下的主意,而非是我的意愿吧?要走,得殿下点头才走得成啊。” 这些贵妇们惯于话到口边留三分,也惯于明里蜜糖,暗里刀枪,惟娉倒不想独孤红能这般坦率地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竟愣住了。 独孤红含笑温声道:“娉娘,我是真心喜爱你。殿下也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着东方熠是第一次为殿下办差,殿下自是要对他有所顾忌。有你在这里,殿下也可对他放心些。你放心在府里住着吧,等东方公子回来,殿下自有分晓——你放心,我自会尽我所能护着你的,定不要人算计了你去!” 惟娉见独孤红面上含着一丝冷笑,忽然明白了独孤红知道那日太子算计她的事了,而独孤红,并不想让太子算计成……这倒是个好现像。 说完那些话,独孤红便提起宛华郡主的亲事来:“……殿下正着人拟旨,要赐婚呢,谁想近日出了些烦心事,竟撂下了,怕是要耽误些时日了。” 惟娉见她转了话题,便知是不许她再提回家的事。当下,陪着太子妃说些闲话来。 心里却想着庄夫人没有信,东方熠也没回来……不能这样被动地等下去,得想个法子争取主动才行。 晚上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时,惟娉卸下那强笑欢颜,让潘紫和翠喜去府里逛去,尽量打探些外面的消息来,她自己摆好了茶具,默默地坐在梧桐树下等靳泽。 靳泽不知是尽监视之责,还是喝惟娉的茶上了瘾,这些天天天晚上都要来坐一会,也不说话,只在惟娉问他时答一两句。 惟娉天天晚上睡前招待他一顿茶似成了习惯。 靳泽果然踏着月色翻墙而入。 他还穿着黑红两色的衣服。永远不变的黑色底子,红色花纹却是每日不同。今日是艳红的木棉花密密匝匝地挤满了那黑色袍子的领边、袖口和衣角,月光下看着,艳丽如血。衬着他皎洁的面容,如星的寒眸,说不出的妖美魅惑。 靳泽抖了抖袍子,沉默地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边。 往日,他一坐下,惟娉便会默默地把一盏茶推到他身边。 这次竟然没等到那杯茶。 他抬眼看着惟娉,狭长如狐的眼睛里有着询问。 惟娉看着他的眼睛,即使看了这么多日子,她看着那双亮如寒星,也同样冷如寒星的眼睛时,心里也会发寒,努力平静地道:“太子要把我扣到几时?” 靳泽淡淡地道:“东方熠快回来了。” 惟娉情不自禁地喜道:“他回来我就可以回家了吗?” 靳泽冷诮一笑,道:“倒茶吧。” 惟娉就明白她想得太天真了,这个杀手头子分明有事不想说,不由得气道:“难道还能把我永远扣在这府里不成?” 靳泽等不来惟娉倒的茶,就伸手拿了茶壶为自己倒茶,看着茶水在月光下淌成一条清冷的流光,神情间也是一派平静无波的冷。“有何不成?就扣了你能怎么样?你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还是早早认命的好。” 一听这话,惟娉不由得想起刚知晓被亲生父亲出卖时,她的绝望和悲伤。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怒。那时她在这绝望悲伤之下激起的是反抗,而不是认命,如今也是一样。她立即忘了对面前这人的胆怯和对太子权势的顾忌。 惟娉心里怒火熊熊,偏是面上笑得温柔美丽,柔声道:“靳公子,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像我们会这样坐着说话。” 靳泽正举杯喝茶,听她这么说,茶杯停在嘴边不动,看着惟娉,狐疑地问:“为何不敢想?” 惟娉笑着,神情轻松地道:“靳公子那时好可怕呀,手中冰冷的利刃挨在我颈上,我怎么会想到和公子喝茶呢?还有啊,在那山谷上,你一件一件地把甲胄丢下谷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正在谷底的树叶下看着你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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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娉道:“我们打听外面发生的事,不过是不想做聋子瞎子罢了,却不要参与议论,知道吗?” 潘紫和翠喜都应是。 第二天起,惟娉并不像往日那样整日呆在小院里,而是扶了潘紫的手,在府里到处走,后院,花园,书房,一一地看过,时不时地叫了各处的婢女和婆子们细聊几句。惟娉发现,只要她不出太子府,在府内她还是自由的,想到哪里都可以。 就这样逛了两天,她知道了太子下朝后多半在蓬莱阁的书房里呆到晚上,蓬莱阁前面的桃林里桃子就快熟了;宴会的场所在前厅;靳泽虽有自己的住处,但在太子府也专门给他设了一个院子…… 第三天,就是惟娉与靳泽约定的日子,这天约莫着太子要回来了,惟娉带了潘紫散步到了蓬莱阁前面的桃林里。 管园子的婆子早认识了惟娉,知道她是太子妃娘娘的义妹,为人很慷慨大方,上次打赏了她不少银钱呢,再次见到这位娘子来,就满脸含笑地迎上来:“娘子今儿得闲了?” 惟娉笑道:“这里风光好,到这里走走。不劳妈妈相陪了。”那边潘紫早将一串钱塞到了婆子袖中。婆子就含笑告了罪,自去了。 惟娉就和潘紫在林中走,慢慢接近了太子的书房。 偷眼见那书房的窗开着,里面有人影晃动,太子隐含怒意和焦躁的声音从窗里传来:“……前方还没有消息传来,这魏王到底在干什么!” 一个听起来让人觉得山崩于前也不会改变的声音稳稳地道:“或许是魏王等侍一击制胜时机也未可知。”正是靳泽那不愠不火的语调。 太子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担忧:“胶着了这些日子,居然一点消息一点踪迹都没有,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 靳泽慢慢地道:“进入荒野大漠,本来就难以传递消息……殿下还是要有所准备,魏王要是秘密行军倒也罢了,怕的是他无法传递消息……” 半晌,太子才道:“无法传递消息的情况下有多种,最坏的结果就是兵败,全军覆没……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魏王前两次可是旗开得胜。” 接下来便是低语,听不清说什么,只见两人的身影凑近了,一副秘谈的样子。 惟娉只做不见,转了身,一手攀了桃枝,向潘紫道:“上次教你的诗经里,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说的就是这桃林的景色啊。” 潘紫脸现出迷惑来。“我记得那个。那不是说少女出嫁的诗吗?” 惟娉正摘了枝桃枝玩儿上面的叶,听了潘紫的话就笑。“说什么出嫁,难道潘紫想嫁了不成?” 潘紫眼睛一转,道:“谁想嫁了!娉娘你才是呢!” 惟娉恨得指了潘紫,一见手里的桃枝,便用那枝叶去骚潘紫的脸。潘紫跑着躲开,边跑边笑。两个人就笑做一团。 就有个男声问:“谁在那里?出来!” 惟娉和潘紫停了嬉笑,互相看一眼,忙走出桃林,就见太子卫宏穿着浅黄的龙纹便服站在窗前,修长玉立,风流而俊美。他身后,面若皎花的靳泽黑衣上红花如火。 惟娉忙施礼。“殿下好。惟娉到桃林游玩,不想惊扰了殿下,请殿下原宥。” 卫宏早见惟娉穿着淡红的衣裙,袅袅婷婷地分枝拂叶而来,被那碧叶红桃衬着,倒像桃花仙子一样,便有些怔神,惟娉一说话,才惊觉,笑道:“原来是娉娘。多日不见,可好?” 惟娉眼波流转地看了看太子,眼风收回时顺便扫了靳泽一眼,见靳泽眼中意味深长的神情,心里暗恼,面上却笑得温雅大方:“好。此处可是殿下的书房?” 卫宏这些日子去独孤红处,却从没见到过惟娉,便知她是有意躲着自己,今日在这里巧遇,看惟娉的意思,像是有意多聊几句,他心里不由得欢喜,就从收房里走出来,站在惟娉对面,笑道:“是我的书房,可有事?” 惟娉含笑垂眸,在她是自然而然不想看卫宏的脸。在卫宏看却是不胜娇羞的温柔,他几乎要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忍住了,没搂惟娉入怀,心里的万般钢硬都化成了绕指柔。 第十二章 君心猜忌罅隙生3 惟娉笑道:“并没什么事。只是我喜爱这桃林。以前不知殿下的书房在此。如今知道了,还来玩,难免会打扰了殿下。想着以后不能再来,心里有些遗憾而已。” 卫宏见她失望的面容娇怯楚楚,惹人生怜,忙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你喜欢尽管来。” 靳泽就看了卫宏一眼。这里可是重地,平时都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却让惟娉随意来…… 惟娉那边已经展颜一笑,道:“那就谢谢殿下了。如今已经打扰了殿下,惟娉不好再打扰下去,告退了。” 卫宏似要挽留,可心里压着前线上的战事,还有许多的事要忙,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塞到惟娉手里,才道:“退下吧。” 硬硬的,像块玉佩,还带卫宏手上的余温。惟娉的心里一阵厌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那东西丢掉。但她忍住了,把那玉佩不露痕迹地丢进袖里,笑盈盈地再施一礼,带着潘紫走入桃林里。一眼也没看靳泽。 卫宏看着红衣如霞的惟娉在绿林里隐去,头也不回的低声道:“东方熠可是要回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查出军队哗变与良王有关。” 靳泽懒洋洋地靠在窗上,想着一向躲太子唯恐不及的惟娉竟然主动找上了太子的书房……心里不由得一笑,就没答卫宏的话。 卫宏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计较。 晚上靳泽又去惟娉住着的小院里讨茶喝。 他按着往日的习惯,跃上墙头,接下来应该再跃到那棵梧桐树上,然后从树上正好跳到石桌前。 还没跃到树上,就见月光下,惟娉穿着淡红的衣裙,一手支颐坐在石桌边。身姿娇美又纤弱,月光透过那梧桐疏影,照在她脸上,身上,如夜晚的花仙子。 她在深思,明亮的眼睛看着黑暗里的某一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微微一翘,那笑容便美得灵动又温馨。 此情,此景,此人,像一副画。 靳泽不知道怎么的,忽然不想破坏了这幅画的温馨,便没跳到树上,而从墙上无声无息地跳到地上,抖了抖衣袍,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坐上个他一直坐的位置。 她的两个丫头并不在。石桌上除了摆着那套粉色的冻石茶盏,还有个玉润莹莹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光。 惟娉唇边含着笑,把一杯茶放到靳泽面前。 她觉得她总是看也不看他就把茶推给他。 其实不是。每次他跳到地上,她总是飞快地看他一眼,才给他倒茶。最开始是惊慌,现在却像是确定。 确定他来了,便像有什么事终于完成了一般的放下心来。 她往日给了他茶,也是不说话。今日却不同,伴茶而来的,还有软柔甜糯的一声:“靳公子可否现在就将母亲的信交与我?” 靳泽拿起茶来润润唇,狭长明亮的眼睛向桌上那泛着微光的东西一扫,道:“是他给你的?鸳鸯玉佩,喻意不错。” 惟娉知道他指的是太子,笑道:“是很不错。”也不催信了,只管为靳泽倒茶。 靳泽忽然道:“你在玩火,对我,对他,都是。” 惟娉看着靳泽那寒冰却又美如春花的脸,笑道:“不玩火怎么办呢?我退一分,他对我的觊觎也不会少一点,近一分,也不会更多一些。美貌一直是有力的武器,西施用它来复国,褒姒用它烽火戏诸候,我为什么不能用它来自救?” 靳泽淡淡地道:“于是你就跑到太子的书房门前警告我。” 惟娉没说话,只是含着笑,拿起茶壶为靳泽空了的杯里续上茶。 她去桃林,引起卫宏的注意,只是让靳泽看看卫宏怎样对她,让他设想她对卫宏有多大的影响力。 靳泽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靳泽把那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掏出一封信丢在石桌上,起身走了。 惟娉把信拢在袖中,才叫了潘紫和翠喜出来收拾茶具。 回到屋里,惟娉才拿出信打开,见里面是庄夫人的亲笔,只有四个字:稍安勿躁。 母亲素有大谋,既然她让自己稍安勿躁,就必有解救自己之法。 潘紫在旁边低声道:“夫人说了什么。” 惟娉把信上的字给她看。心里却想着,让靳泽带信不过是试探,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做了。 既然靳泽能为她办这件小事,当然也会做点相对来说大些的事,就看怎么利用了。 翠喜拿起盘中的鸳鸯玉佩,问:“哪里来的鸳鸯佩?” 惟娉一眼也没看那玉佩,只对潘紫道:“拿去收好,赶明儿个是要还回去的。” 潘紫应了声是,笑吟吟地把玉佩放在了箱底。她知道,惟娉是决不会佩戴它的。 惟娉心里还记挂着白天在桃林里听到的太子和靳泽的谈话。 魏王的几十万大军居然消失于荒漠中,不知这消息是好是坏。无论魏王是战胜还是战败,太子的势力都必定会受到影响,胜了,太子的势力更盛,若败了,良王势力怕要重新抬头,那朝中的局势又该不稳了吧? 不知道会不会对东方熠有什么影响。 惟娉睡不着,难免转身的时候多了些,潘紫听了,劝道:“娉娘,夫人不是让您心安吗?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惟娉想了想,吩咐潘紫:“打明儿个起,你不用侍候在我身边,带些银子,用过饭就去府里各处逛去。” 潘紫先是一怔,随即明白,惟娉这是让她留意打听着府内和府外各处的消息,笑道:“娉娘放心。但凡有什么消息,奴婢一准给你打听出来。” 惟娉不由得微微一笑。潘紫极善于与下人们交往,就没有她搭不上话的人。 这一日,惟娉和独孤红坐在屋里闲话,玉冰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太子妃施礼道:“娘娘,魏王妃求见。” 独孤红笑道:“她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请。” 惟娉就要避了去。独孤红笑道:“也不是外人,你也见见吧。” 正说着,玉冰引着一个二十余岁的贵妇走了进来。 第十二章 君心猜忌罅隙生4 这贵妇虽是钿钗礼衣的盛装打扮,可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满脸慌急之色。一进门,礼也来不及施,就道:“皇嫂,不好啦!魏王他失踪了……” 独孤红不等她说完,低斥道:“弟妹胡说什么!” 魏王妃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陌生的女子。她虽心里忧急,见了惟娉的美貌也不禁一怔。 惟娉起身笑道:“姐姐和王妃娘娘慢谈,我去看茶好了没有。”说着,带着翠喜含笑出了屋,却并不催茶,只站在廊下,折了枝小草叶,逗廊上挂着的黄鹂玩。 屋里太子妃低声道:“到底何事,你仔细说。” 魏王妃未语泪先流,抽了岶子抹眼角,哽咽地道:“我们府上的家臣先发了信鸽来,说是与魏王失去了联系,魏王下落不明……皇嫂,这该如何是好?” 说着呜呜咽咽地泣不成声。 太子妃呆了半晌,才道:“这消息可确实?” 魏王妃点点头,强忍着哭,抽泣道:“家臣哪敢谎报……朝中怕也要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了……”说着又哭。 太子妃沉吟了半晌,吩咐如冰道:“你亲自去找了管事来,让他派人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就向我汇报一次。” 无须再听下去。 惟娉丢了手里的细草,扶着翠喜的手慢慢走回自己住着的小院。 潘紫并没在屋。潘紫最近借口学绣花,拜了内宅守门婆子做干妈,整日在守门婆子的小屋里做针线。外院的人或消息进入内宅,都要通过这里传达,让那里成了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惟娉刚回来不久,潘紫就慌白着脸回来了,脚步急匆匆地大步迈进来,随手就把门关了,将手里竹撑绷着的红绫一丢,就低声道:“外院的管事们一拨一拨地进院,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害怕……刚刚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厮还来取殿下的衣服,说是前方战事紧急,太子殿下要留在宫中不回来了……奴婢还听两个管事说话的时候代出一句,说是良王也被招到了宫里……” 看来形势不妙,只是不知战况到底如何。靳泽显然是跟太子进了宫,一连三天,也没到惟娉院中蹭茶喝。 三日后,惟娉正无情无绪地绣着手中的一方罗帕,去守门婆子处做针线的潘紫跑了回来,一进屋就满脸喜色地低声道:“娉娘,太子殿下回来了,公子也来了!” 惟娉看着潘紫因高兴和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反问:“公子?哪个公子?” 潘紫笑道:“当然是东方二公子……奴婢在门房里坐着,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声音,近几日这杂乱的时间时常有,婢子也没在意,后来听到远远地马厩那边有人说,让把东方将军的马牵过来,有人跟叫乌鸦的人打招呼。那天来给娘子送信的二公子身边的家将不就叫乌鸦吗?……这可不是东方二公子来了吗?娘子若要见二公子,得赶快了,听那意思,是马上要走了呢。” 惟娉一听,丢了罗帕,站起来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向镜子里看了看。 她今天只用了一只水晶虫草簪把头顶的发松松地挽了个髻,余下的发丝柔滑闪亮地披在后背肩头,身上穿了件淡黄色的,领口和袖边带紫晕的襦衫,紫晕的罗裙,紫色流云纹样的披帛,实在太素了些。 惟娉抬手拿下水晶簪,又向妆盒子里挑了只七宝鬓花和碧玉步摇插在发上,轻轻晃了晃头,那步摇和鬓花上的细细流苏就微微地颤动着在空气里晃出一片流光来,立即让她在素雅中平添了灵动的华丽。惟娉这才让潘紫扶了,向外走。 潘紫见她们走的路线并不是太子书房,忍不住不低声道:“娘子,我们这是去哪?” 惟娉眼里眉上都是喜悦,低声笑道:“若去太子的书房,没准他已经走了,而且少不得要和太子应酬,我不耐烦应酬他。我们去马厩那里。” 主仆二人到了马厩,却不见乌鸦,也不见东方熠。 潘紫过去问,却被告之东方熠刚刚出府走了。 惟娉和潘紫只好往回走。 潘紫眼中和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和自责。“……都是婢子的错,要是婢子早注意到……” 惟娉眼里也是失望,却笑着安慰潘紫道:“哪里会是你的错?你注意到这些已经不错了。我们现下知道他回来了……这就很好。” 惟娉安慰着潘紫,心里却是失落而寂寞,她兴冲冲而去,结果却与他失之交臂……一阵阵酸涩从心底涌上来,竟然忍不住湿了眼睫,却不好在潘紫面前哭,只好强忍着。 行到太子妃所居的梧桐院附近,看到那红的匾额,想到自己就住在这院子后面的小院里,像关在笼中的一只鸟,迈向小院的脚步便变得万分沉重。 院门虚掩着。前去敲门的潘紫就是一愣。 往日她们一出门,翠喜便会把院门紧闭,今日这是怎么了?潘紫把惟娉掩在身后,轻轻推开了院门,伸头一看,便低声惊呼:“娘子……” 潘紫比惟娉高壮,挡住了惟娉的视线,看不到院里的情形。听潘紫的语气,分明是院里有了什么意外,惟娉不及多想,推开潘紫就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惟娉便不由自住地停住了急匆匆的脚步,呆呆地发起愣来。 正是午后,太阳照在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上,阳光从重重叠叠、密密层层、翡翠团扇般的叶片里漏下来,在青碧的树下晃动着斑驳的光影,把树下的石桌,石凳,和石凳上的那个人罩了一层淡碧的晕彩,如梦似幻的。 东方熠站在光影笼罩的石桌前,面目含笑,青衫如水,头上绾发的珍珠蝴蝶冠的珠须微微颤动,恣意飞扬的神情出尘洒脱得如同嫡仙人一般。 刚才是极度的失望伤心,此时又是极度的欢喜快乐,竟然让惟娉产生了不真实感,生怕一眨眼,一出声,这梦便要醒了……只管看着东方熠微笑。 日夜思念的人此时就在面前,明眸如星,笑脸明艳洁白,整个人犹如一朵绽放的含笑花,美雅芬芳,嫣然有态。饶是东方熠洒脱,也不免产生情怯之感,竟然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笑道:“潘紫,怎么越来越没眼力见了?我坐了这半天,是不是该给我倒杯茶来解解渴?” 惟娉一听,面上一红,道:“我去倒。”便要亲自去倒茶。刚走了几步,却被东方熠一把握了柔荑,位住了。 潘紫看了这两人一眼,又瞥了一眼小麦色的大手握着的雪白小手,调皮地施了一礼,含笑快步进了屋里,见翠喜坐在小锦杌上捧着个花撑绣花,便道:“怎么不给公子端茶去?” 翠喜啐了一口,含笑低声道:“我刚才端去了,公子却说在太子的书房里喝得太多,不要呢——他哪里是要茶,不过是嫌咱们碍眼,想法子打发走人罢了。” 潘紫就和她相似一笑,各自找活计忙去,也不管在院中的两人了。 第十二章 君心猜忌罅隙生5 东方熠拉着惟娉让她坐在自己对面,一只手却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一眨不眨,带着渴望,带着欣喜,还带着胆怯,仿佛一眨眼,惟娉就会不见了似的。 惟娉只觉得那只干燥有力又温暖的大手的掌心有着一薄茧,贴着她柔滑的小手的掌心,痒痒的,又有些酥麻,这是男性的,有力而温暖的大手!她不由得红了脸,微微挣了挣。 东方熠觉得了,想握着不放,又担心惟娉生气,便恋恋不舍地放了手,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惟娉想到被软禁的处境,太子的觊觎,自己的担惊受怕………笑道:“挺好的。你呢?” 东方熠看着惟娉的笑脸,道:“我也挺好。”心里却生出一丝委屈的不满来,他总是想起她,想得抓心挠肝的,而她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并不十分想念他…… “我听说你是为太子办差……你如何做了太子殿下放在良王身边的间谍呢?”惟娉看着东方熠。他瘦了些,眼下还有一丝乌青,似乎很劳累,她很想轻柔地为他抚去那丝乌青,让他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这些天,处于哗变军中,一个不小心,便会有生命危险,他一定没有一夜能睡好。 东方熠简直有点生气了。他们这么多日子未曾相见,好不容易见了面,她居然只问他这些!当下淡淡地道:“返京的路上,良王不是有意笼络我吗?太子殿下知道了,就命我假意投靠……” 惟娉低了头,手指绕着团扇柄上那艳紫色的流苏,低语道:“良王的人没有对你起疑吧?以后还要去办这样危险的差事可怎么好……” 东方熠再也忍不住,忽然打断她道:“我去了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惟娉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想了,很想,很想!”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不矜持,竟然就这么直白地把思念道了出来,不禁红了脸,低下头,再也不敢看东方熠一眼。 东方熠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想你,日日都想。在哗变的军营里,处处危机,想你是唯一让我开心宁静的事。” 即是打破了最初相逢的那层情怯的客气,惟娉便再也矜持不下去,想起日夜悬心的事来,不由得恨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次是去搜集良王指使军士哗变的证据?如果良王的人对你起疑了怎么办?你还能有活路吗?这么危险,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日子她日夜担心,人前人后还要隐忍着故做欢颜,此时念在心上的人就在面前,强撑着的坚强立即崩塌,露出掩在心里的软弱和后怕来,她不想哭,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泪珠成串地滚下粉嫩洁白的面颊。 东方熠吓了一跳,忙把惟娉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我是怕吓着你,不想让你担心……” 惟娉气得推他,哽咽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乱猜,你这样才让我担心……” 东方熠从善如流,立即道:“我下次不这样了,有什么事都告诉你。娉儿,好宝贝,你哭得我心都纠成实心的了……” 惟娉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破涕而笑道:“人家都说纠成乱麻或乱丝,偏你就是实心的。” 东方熠见惟娉脸上和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这一笑就像春花带雨绽放般娇艳,嘴里胡乱地说:“乱麻和丝还能理起来,实心地可就理不出来了……”越说,眼神越迷醉,线条优美的唇也离惟娉的娇嫩红唇越近。 惟娉知道他要做什么,脸上大烧起来,却半合了眸,抬起头来主动迎上去。 星眸璀璨,雾气氤氲,嫣红的唇瓣闪耀着花瓣般的光泽……东方熠的心里,恨不得把惟娉生吞活剥了,可他同时也知道,这院中看似没有别人,但这里不是大佛寺的后殿,而是太子府,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远远的暗处盯着,只好生生忍住了,低声在惟娉耳边道:“在太子府里可住得还安稳?” 惟娉睁开眼睛,一丝失望和被拒绝的羞恼漫上心头,她的眼睛便不自觉地带了委屈和渴望。 东方熠如何受得了这个?又不便造次,忙把惟娉那张娇美的小脸埋在自己强壮的胸前,喃喃着:“娉儿……你个小妖精……再这么看我,我可真要变登徒子了——太子没对你怎么样吧?” 东方熠这样问,就算是无所觉,也是有意防着了。惟娉想着要把清溪坞别苑里算计她的主谋是太子这事告诉他吗?随即想到现在东方熠还在太子手下,太子不只掌握着他的荣辱,还掌握着他的生死……还是先不叫他知道为妙,便低声道:“我是太子妃的义妹,又有那桃花劫的说法放在那,他就算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要顾忌着点。” 一抹冷笑在东方熠唇边一闪而过。“听说你在这住了有些日子,景候府也该接你回去了。” 惟娉心里一动,东方熠回来了,太子就不必扣下她当人质了,大概可以回家了。东方熠分明也是这个意思。 然而,她却有另一桩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东方熠低声道:“若太子不允,你也别急,安生地多住些时日……魏王这次战败了。不只战败,而是大败。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北冥的旷野沙漠中……” 惟娉惊得“啊”了一声:“魏王还下落不明?” 魏王若下落不明,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可是被消损了有力的一部分,良王就有可能上位……惟娉不得不偷偷地承认,在她心底里,她希望未来能登基为帝的是良王,而不是太子。 东方熠低声道:“魏王倒是找到了。他被几个家将带着一小队近亲卫军护着他逃了出来。” 惟娉听出东方熠说这话时口气里的揶揄和鄙视,不禁从东方熠胸前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东方熠的眼睛。 可东方熠面带微笑,宠溺地看着她,看不出有丝毫对太子不敬的神情。 惟娉不禁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第十二章 君心猜忌罅隙生6 东方熠又道:“如此我朝损失太过惨重。怕是无法再战了,只能议和,北冥那边提出要大量的白银宝物等物,更提出要以皇室公主和亲……前几日朝野上下还纷纷议论着的大捷,如今被战败的慌恐取代,议和的条件一出,朝野上下大哗。朝中有人弹劾魏王苛待军士,弹劾太子结党营私,排挤陷害有功有能之臣,致使军中不服,造成哗变……还有人上表奏议请良王重新任兵马大元帅,以力挽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和亲的提议只有殿下一方赞同,怕是要引起金怒。” 惟娉开始不明白东方熠为什么跟她说这些,想了想,明白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忧地看着东方熠。 东方熠笑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果然,他是在告诉自己太子得势的日子不会很久……如此说来,东方熠不只不是太子安在良王身边的间谍,而是良王反插在太子身边的间谍,若是让太子知道……惟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靳泽,如若太子起疑,那这个杀手的快刀岂不是像影子一样悬在东方熠的头上! 她保护一般地伸手搂了东方熠的脖子,嘴唇凑上他的耳朵。如果有人在这时看到她,只会以为她在吻东方熠,谁也不会想到她在说:“耀之,靳泽就是刺杀良王的人,如若你是良王,你可躲得过他的刀?” 东方熠心里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即傲然一笑,道:“别担心,靳泽的刀再快,想伤我却也不容易。” 惟娉紧紧搂着他,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一句,低声道:“你一定要小心。别忘了我时刻等着你……一直等着。” 这样温声细语,在东方熠听来却是铮铮的海誓山盟,他抱紧了惟娉,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低声道:“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东方熠走的时候,惟娉并没送,他是越墙而出的。惟娉便知道,他也定是越墙而入。 太子卫宏在书房里看着一封秘奏,看着看着,便变了脸色,狠狠地把那张纸握在了手里。 这时靳泽开门进来了,颀长的身躯影子一样移过来,穿着饰有金玉的华丽靴子的脚踩在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响动。 太子把手里的密报摔给他。“看看!心向良王的人以为抓到了机会,想趁机联合起来弹劾本宫!老三兵败也定是他们不听号令造成的!” 靳泽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那折密报,淡淡地道:“只要有良王在,他就是一面大旗,自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去折腾。” 太子深思了片刻,脸色越加阴冷。“东方熠此番调查,居然没抓到一点有力的证据证明军队哗变和良王有关……你真觉得不是良王暗中捣鬼,只是因为魏王处事不当?” 靳泽波澜不惊地道:“魏王处事确有不当之处。” 太子冷冷哼了一声:“只怕东方熠没有尽心尽力吧?——他可是直接出府回去了?” “不曾。”靳泽手执着一把小刀,把那密报划成一条条的白丝,落花般飘落,淡淡地道,“他出了府门,走到半途又折回来了。翻墙去会了庄惟娉。与那女子相偎相依,如同交颈鸳鸯一般。” 相偎相依,交颈鸳鸯,多么香艳情浓的场面! 而且还是在他的太子府里,明目张胆地约会! 卫宏只觉得心里像钻进只豪猪,抖着那满身尖利的刺在他心脏里打滚。 他面色由铁青转为赤红,冷声道:“竟然大胆若此!——她还求你做过什么,除了给庄夫人带信?” 靳泽道:“没有。”靳泽只告诉卫宏是惟娉相求,却没说她威胁他。 卫宏咬牙道:“上次我让你作为使者去见庄夫人,说我要娶庄惟娉为侧妃,庄夫人以女儿有桃花劫推了,说要等到庄惟娉满十七岁再议。这次你再去,说她女儿失德,不配为妃,只配为无名无份的妾。” 靳泽半晌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道:“美人如刀,昔日董卓不舍貂蝉,才有了长街尸身点灯之祸,殿下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东方家的势力不可小视。而且要那女子为贱妾,也侮辱了景候……” 卫宏大怒,拿起一只玉镇纸狠狠丢了出去。如若靳泽不是他深信的宠臣,这镇纸定要砸到他身上,咬牙道:“考虑什么!本宫想要的人谁敢说不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宫是未来的皇帝,就算是东方家也不敢违逆本宫!不过是个女子,东方熠还会为了她背叛本宫?不想活了不成!能为本宫的妾,多少人还求不来,怎么就是辱了景候了?就算辱了,他景候还能把本宫怎么样不成!贱妾,是那女子该得的!” 那个小小女子,放着他堂堂太子在她面前,又是这样秀美英明的人,她视而不见,却心心念念的想着他的一个臣子,一个不过几品官的武夫!如此轻视于他,如此桀骜不驯,他定要打压她的性子与傲气,让她尝到教训,她才知道她只能屈膝在他脚下,顺从他,依赖他。此外,别无出路! 主意打定,卫宏心里即刻平静如常,他沉声道:“靳泽,老二不是说兄弟们无事就要聚聚吗?如此多事之时,本宫寿辰虽说不大办,怎么也要请兄弟们聚聚,往年良王不要京中,想请也请不来,如今就宴请良王与本宫同庆吧——东西可准备好了?” 靳泽正漫不经心地让那把小刀在手指间飞快地翻转出一朵朵刀花,语气也同样漫不经心:“早准备好了,殿下什么时候用吩咐一声就是。” 卫宏想了想,道:“那就明日吧。——东方熠此次辛苦了,也请他一同来付宴吧。有他在,良王也会更放心些。” 他舍了一员虎将做赔,良王也算死得其所。这么一想,卫宏唇边便翘起一弯笑意。 靳泽手上忽然一慢,那小刀失去平衡,在他莹润如玉的修长手指上割出一道血口。他丢了小刀,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在手指上一抹,那抹嫣红的血便消失了。 像那手指从来未曾破过,靳泽的心也不曾波动过一样。 ———————————————————————————————— 这一章,似乎也很长。 求收藏,求推荐啊。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1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梧桐树浓翠如伞的枝叶挡住了天上弦月的光,院子里显得越发阴暗。 石桌上摆了五角宫灯,烛光从粉红的薄纱中透出来,给石桌上的茶具蒙上层朦胧的灯影,也照得桌面坐着的人美如夜间盛放的昙花。 靳泽并不像往日那样翻墙而入,而是背着手,踱着方步,唇角含着一抹笑,慢吞吞地走进小院。 粉红的烛光把他黑色织锦长袍上的大红海棠花纹照得开合隐现,眉眼间并不像往日那般淡漠,肆意飞扬的兴奋掩都掩不住。 惟娉心里奇怪,却也不多问,像往日那样,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靳泽拿了茶盅,却不喝茶,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沿着那粉红色的杯口轻轻抹着,狭长美目中冷如蛇蝎的目光透过长密如帘的睫毛,盯在惟娉的脸上。 惟娉早给他看得不自在,她一直忍着,此时便忍不住,笑道:“靳公子今日怎么了?倒像要变了老虎吃了我似的。” 靳泽目光不移,淡淡一笑道:“我在想你若伤心哭泣,或被逼到走投无路,会是什么模样。” 惟娉笑道:“靳公子这样想可真不厚道。吃着我的茶还想我不好,可真没良心啊。” 勒泽感到好笑地笑了一笑,讥讽道:“良心那种东西,早在很多年前就在我身上消失了。若有人真逼到你那种程度,你也和他讲良心?” 惟娉心里一动,想起被东夏太子所逼时的情景,但那时还不是走投无路的,有哥哥和东方熠在努力救她……靳泽为什么要对她说这话?他可从不无的放矢,莫非太子卫宏要不顾脸面,对她苦苦相逼吗?她心里一阵慌恐,不由得无助地垂下目光。 楚楚娇态,惹人生怜。靳泽冷硬的目光不由得软了软。 惟娉忽然闪动着卷翘浓密的长睫抬起眼帘,坚定地看着靳泽道:“若那样的情形真的发生,我必要让令我伤心哭泣或走投无路的人付出比我还要惨重的代价。” 靳泽移开目光,轻哧了一声,神情中满是轻蔑之意。“你也得有那能力。” 看着靳泽满脸轻蔑的神情,惟娉不禁生气,抬手从他手里抢过桃花冻石的茶盅,笑道:“有什么不能?到那时我跟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迷到他,再挑拨他做种种我想做的事,难道还难吗?” 居然又被她抢去了茶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随便一挡就可以挡住她,可他没有!靳泽心里对自己又震惊又懊恼,表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那男人未必肯听你的。” 惟娉一点也不为这个操心,淡淡笑道:“那就换个听话的。” 靳泽看着她,冷冷一哼,伸手从惟娉手里拿过自己用的那个茶盅,给自己倒了杯茶,拿了那茶盅在手,又用手指在杯沿上抹着。 惟娉看不过去,笑着提醒:“靳公子,那茶盅都是洗过的。” 靳泽头也不抬,手指继续抹着。“我知道。我在试验如果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抹到这上面,抹几圈,才能又够量又不被别人看出来。” 惟娉大吃一惊。这人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居然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当然!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你……你试验这个做什么?”话一出口惟娉就后悔,能干什么,还不是害人!“你又想害谁?” 靳泽抬眼看了惟娉一眼,平静无波地道:“还有谁?他最想除掉的就是良王。从来没变过。” 惟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听!不要听这人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然而她立即就想到,靳泽这人说什么一向都是有目的的,那么,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靳泽看着惟娉吃惊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不是淡淡地笑,而是大笑。笑够了他才说:“你安安静静从从容容好像一切都可以把握的的样子最讨厌,这样惊慌一下才可爱了一些。”他衣袖一振,黑衣上夹了金线的大红海棠花纹一闪间,茶盅就隐进了他的袖中。他伏在惟娉耳边,低低地道:“此种毒无色无味,与酒同饮后三个时辰后才会发作。明日殿下要做寿宴请良王,东方熠做陪。” 惟娉大吃一惊。太子要毒杀良王,却要东方熠做陪……来不及多想,张口就道:“殿下可是要杀东方熠?为什么?” 靳泽笑得残酷又恶毒,却美如盛开的罂粟花。“当然是为了你。殿下不能容忍你心里有他。” 惟娉惊得脸色苍白,盯着靳泽的脸。这样美的一张脸,在说那些害人的话时丝毫不损他的美,也不显狠毒,似乎还带了些无辜的纯洁与坦率……惟娉忽然怀疑起来,强笑道:“靳公子一定是在开玩笑,否则这么秘密见不得人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靳泽还伏在惟娉耳边,眼睛看着惟娉小巧的耳珠,上面戴着粒小小的珍珠耳塞,越显得那耳珠晶莹粉白,比那上好的珍珠还光滑美丽,低低地道:“我像开玩笑?这种毒是由几种蜈蚣,蛇的毒液……” 不,不像,虽然此时他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可惟娉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故意在告诉她这些的。他每说一种毒虫的名字,惟娉的心就跟着一紧,到后来,她简直要喘不上气来。 她慌急之下一把拉住靳泽的袖子,哀声肯求:“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救救耀之,你一定有办法的……” 靳泽看着惟娉抓着他袖子的那只小手,袖子黑色的底色把那只小手衬得像含苞欲放的白兰花,指尖上的一点红,如他衣上的海棠般鲜艳娇美。他口气还是淡淡的:“求我有用?” 这话提醒了惟娉,她慢慢松开他的袖子,忽然愤怒起来。“是啊,你不过是个工具,可怜的工具,听人指挥行事的傀儡,你真可怜!求你真的没用!可是我不想看到你了,你走!立即走出这个院子,否则我会大喊救命,就说你欲对我无礼。” 靳泽唇边绽开一抹笑。“你喊不出来的。” 这话让惟娉一下泄了气。是的,他若真对她怀有恶心,她根本连喊的时间都不会有……她恨恨地盯着靳泽,只觉得心里又是怕,又是怒,又是绝望又是凄楚,纷乱如麻。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2 靳泽站起来,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道:“消息告诉你了,能不能救下他,就看你自己的了。” 惟娉眼圈里转着泪花,头脑里转着无数念头,却一个也抓不住,最后只是柔弱无力地问:“我怎么才能救他?” 靳泽似乎不忍心看她哭泣,转身向外走,边走边说:“认命。自己去找太子殿下,说你忠顺于他。殿下或许看在东方熠还有用的份上放过他。” 惟娉满眼是泪,喃啁着:“这就是你要达到的目的?为什么要告诉我害人的事?” 靳泽站住了,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过头来,道:“我想像过无数遍,觉得你哭的样子肯定不如笑着好看。”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继续走,从院门里走了出去。 靳泽一走,潘紫和翠喜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们虽不知道自家娘子与靳公子说了什么,但也看出惟娉情绪不佳,翠喜收拾茶具的时候就格外小心。潘紫一脸担忧地扶了惟娉。 惟娉任潘紫扶着,此时倒不哭了,只是觉得茫然,好像怕得麻木了一样。 靳泽告诉她太子要毒杀东方熠和良王的消息,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个理由,他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要折磨她,以报复她曾经威胁过他,他一定认为自己若坚持与东方熠在一起就无法救东方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下毒酒,要么就和东方熠分开,依顺于太子,那时候自己必定心痛得恨不得死了,这比杀她可解恨多了。 惟娉只觉得胸口痛得要炸开了,潘紫应该听到她胸口撕裂的声音才对,可她显然没听见。 惟娉走到屋门口,忽然轻轻拉了推潘紫,道:“我们出去走一走。” 潘紫一怔。天时已晚,娉娘为何要这时候走一走?便低声劝道:“天有些晚了,若要消食,在这院子里走走吧?” 还没等惟娉说话,翠喜就喃喃了一句话,惟娉反应半天才听清她在问:“怎么少了一个茶盅?” 惟娉顺口道:“让靳公子拿走了。” 是的,他拿走了,即是不拿走,也没法用了,盅口上被抹了无色无味的毒药,无色无味,东方熠一定不会发现…… 东方熠不能发现,那她想办法不让他喝下那杯毒酒就是了! 为今之计只看她能不能出去这个院子,只要能出这个院子,明天她怎么想法也要见到东方熠,让他逃走,或是千万别喝那杯毒酒才好! 惟娉知道她现在就算能出去,也不能保证明天就也一定能出去,可她等不得,心里的急切只想让她尽快得到验证,她也不答潘紫的话,只拉了潘紫疾步向外走。 院门照例是上了栓的,她等不及潘紫拿去门栓,自己伸出白嫩的小手抓了那红漆大木栓,抽开,接着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四个粗壮婆子听到动静,都转头来看,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门前果然有人守着! 惟娉明知道如此,却也不想放弃,她定了定神,笑道:“妈妈们怎么今夜这么辛苦?” 一个插金带银,宫妆高髻的婆子就施了一礼,唇边含笑,眉眼却带威地道:“娘子好。老奴是府里专管下人们规矩和赏罚的刑婆子。听侍卫们说,今日有人从娘子的院子里翻墙出去了。娘子可知道?” 惟娉知道每个高门大院里都有这么一伙人,专门负责处罚犯错的下人们,有时候主子们犯了错,她们也会受一家之长之命,实施对主子们的处罚,最是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 太子居然派了这样的人来看管她! 惟娉心里震惊,面上含笑道:“想是靳泽靳公子,他向来喜爱到我这里用杯茶,又不习惯走门,每每翻墙出入,侍卫们远远见了,就以为是贼子——原没贼子,妈妈们可撤了人吧。否则这么守着,岂不辛苦?” 那婆子微微笑着,道:“是贼人也好,不是贼人也好,太子殿下发了话,老奴们岂能说撤就撤呢?” 惟娉淡淡一笑,便不管她,搭了潘紫的手,就向外走。 两个体壮的婆子就迅速迎了上来,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还伸手来拉惟娉:“娘子请回。” 惟娉还没说话,潘紫就喝道:“大胆!娘子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娘子的千金贵体可是你这贱奴才的脏爪子能碰的?给我退回去!” 那婆子缩了手,却不退,冷笑道:“大姐儿用不着向我发威,有本事找太子殿下说去!” 惟娉这才道:“难道太子殿下说不许我出院子了不成?” 为首的刑婆子笑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如此待娘子?殿下说近日京中不太平,怕有流贼,娘子又小,不知轻重,万一会到了那混贼,出个一差二错,岂不是殿下的错?殿下请娘子在这院里养着,又叫老奴等严密守着娘子,万万不可出一分差错,否则要了老奴等的命。” 潘紫刚要说话,惟娉暗暗拉了她一把,慢声细语地道:“这里是太子府,哪里来的贼?若我略逛逛就会遇到贼,那岂不是说太子府里到处都是贼了?” 刑婆子听她说话不好听,竟然暗指太子府是贼窝,便想发做,又一想,这位娘子是府上的娇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爱着护着的,万万不可得罪,可若放惟娉出这院子,也是万万不敢,便不说别的,只道:“娘子请回!殿下还说若娘子任性,为着娘子好,老奴等可以请娘子回去。” 惟娉知道她不回去,这几个健壮的婆子便要动粗,想着此时出去也没用,便拉了潘紫回院里。 潘紫气得把门栓弄得咣当直响。“看见这帮狗仗人势的奴才就烦。” 惟娉拉了她,低声道:“你万不可跟他们明着斗起来。他们对我最多不过是监禁,若你跟他们真斗起来,他们真打杀了你,虽说大周律法打杀奴婢也有罪,可谁会为一个婢女的死降罪给太子呢?你要万事小心才好。” 潘紫气道:“那婢子也不能让她们欺负了娘子。” 惟娉心里感动,拉了潘紫的手,殷切地吩咐:“以后要讲策略。不能这样明着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怎样救东方熠还不知道,万一身边的人也让他们找理由害了,那她只怕要心疼死了。 潘紫想了想点头应了。 惟又让翠喜去开通那太子妃那边的小门,那小门却在那边插死了,叫也没人应。 惟娉轻叹道:“别叫了,听见了也不会有人开的。” 必是太子下了令。这命令大概从靳泽从院门走进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或许周围还设有暗卫,接到命令如果看到有人翻墙就要杀无赦,否则靳泽不会一改往日翻墙而入的习惯。 看来这太子是一点颜面也不顾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求收藏求推荐求求求啊!!!!!!!!!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3 虽是意料之中,也让惟娉又气恼又着急。 她的焦急被翠喜和潘紫看在眼里,两人也暗暗着急。两人都知道出现这样的情形定是和白天东方熠来访有关。这太子是不打算藏着掖着扮君子了,终于把那狼子野心露了出来。这是要把娉娘如何呢? 主仆三人本是一体,娉娘得不了好,她们又如何会有善果?只是作为婢女,实在也是无能为力,只好劝着惟娉早早休息:“娘子快睡下吧,天时已经晚了,不睡哪有精力应付明天的事呢?” 惟娉依然上床躺下,却根本睡不着,她躺着一动不动,脑袋里各种念头闪过,一会觉得这个可行,一会又觉得那个不可行,直到一抹晨光照白了窗,也没想出怎么把信带给东方熠。 潘紫来服侍她穿衣服,刚一撩开纱帐,潘紫就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娉娘,你这是怎么了!” 惟娉见潘紫惊讶地盯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摸,触手是如同以往一般的光滑柔嫩,凤眼就询问地看了潘紫。 潘紫从妆台上拿起镶着玛瑙琥珀玳瑁的靶镜递给惟娉让她自己看。 惟娉狐疑地接过靶镜,向里面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本粉嫩嫩的脸颊如今苍白如雪,大大的凤眼下有着青黑的一抹,还凹陷了下去,红艳艳的唇也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显得苍白的浅粉色。 她吓得忙把靶镜丢到床上。喃喃着:“简直像鬼。” 一夜心急如焚,居然让她憔悴得花容失色。 潘紫安慰道:“娉娘还是比别人美,只是少了些血色。” 惟娉没说话,由着潘紫服侍她梳洗。 梳头的时候,她看着镜中。镜中的一角上映着的她今天要穿的衣服,绯色的襦衫,雪青的罗裙。那绯色映在镜中,艳而柔的一抹红,倒把她的脸衬得更加苍白,雪塑的一般,却有一种别样的美。 惟娉心里一动,拿起桌上的半圆形飞凤玉佩,紧握了在手,那玉硌疼了手,也不觉得。“潘紫,你们用的胭脂水粉拿来我用些。” 潘紫一怔。惟娉从来不用这些东西,嫌那胭脂水粉把白嫩的脸脏污了,怎么这次要用?“瞧娉娘说的!这些东西您虽然不用,可都一直备着的,哪里有得着我们那不好的?” 说着让翠喜开箱子去拿。 潘紫便问:“梳个什么头?”平时潘紫是不问的,惟娉总是任由她梳个什么就是什么,可今天潘紫觉得惟娉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由得一问。 “梳四鬟望仙髻吧。” 潘紫依然梳了,翠喜也拿了象牙小管子里装的胭脂水粉口脂来。 惟娉接过来,却不用潘紫和翠喜侍候,叫她们:“拿了那件玉白色的绣珍珠牡丹的抹胸,配靛蓝的罗裙和蔽膝,赤金玉缀的璎珞圈和桃红的袒领大纱衫来。”边吩咐着,边打开那象牙的小管子,用簪尾挑了胭脂放在白嫩的掌心,又倒了点水,洇开,仔细地在眼尾外抹了斜斜的一抹,明眸转动间就多了十分妩媚动人的风情。再挑了樱桃红的口脂,把双唇抹了滴滴娇,娇滴滴的鲜红欲滴。其它的便弃了不用。 换了衣裳,又吩咐潘紫:“去,把那块鸳鸯玉佩找出来给我。” 语气郑重而严肃。惟娉一向温和,此时这般严肃郑重是翠喜和潘紫第一次见到,两人心里都生出畏惧来。 潘紫跑着去开了箱子找出那块鸳鸯玉佩,又跑着捧到惟娉面前。低声道:“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惟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潘紫,她若知道或许会沉不住气而办坏了事。“别问那么多,我们当下之急是见到太子。” 说着,拿了泥金牡丹的折扇,向外走。 还没走到大门,大门上就传来轻敲声,有婆子在外面说:“大姐儿,开门,送娘子和大姐儿们的早膳来了。” 翠喜上前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每天来送饭食的丫头婆子,并没昨晚守门的那几个粗壮的管事婆子。她刚想这些人是不是离开了,就见昨日跟她吵嘴的婆子从墙一边走过来——原来是站到了门里人看不到的墙边。 潘紫接了食盒过去,刚转身,却见惟娉已经走了出去,忙把食盒塞给翠喜,几步跟了上去。 婆子们见了盛妆的惟娉,都张大了眼睛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挡住了惟娉,心里还想着这娘子到底是人啊,还是那画上的仙子跑了下来? 刑婆子愣了半天,才客气地道:“娘子请回,奴婢们也是受命而为,娘子不要为难我们一些下人。” 惟娉一笑,道:“我并不想为难妈妈们,只是想让妈妈们传个信……” 话还未完,刑婆子就笑道:“殿下吩咐了,院子里的任何消息,任何人都是只许进,不许出。奴婢们是万万不敢违了殿下之意。” 潘紫就横眉立目起来。 惟娉却不恼,笑道:“我正要带信给殿下……” 刑婆子笑着打断惟娉道:“娘子别说是要给殿下带信,就是给玉皇大帝代信也不成,殿下的命令……” 惟娉淡淡笑道:“妈妈难道就不想想殿下为何派了妈妈们保护我?” 刑婆子就是一愣。说是此院进贼了,可太子府进贼,可不是笑话吗?真实的原因她们也不是没有猜测,只是不敢太往那上面想而已,今听惟娉说出,心里都谋算开了。 惟娉把那块鸳鸯玉佩托在手上,送到婆子们面前,笑道:“妈妈们可认得此物?” 这些人都是府里的老人,太子时常戴了这玉佩走来走去,如何不认得这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物? 惟娉笑道:“哪位妈妈拿了这玉佩去见殿下,就说我要在殿下的宴会前奉鲜桃祝寿,献了桃就走,请殿下应允。这本是殿下的东西,不属于这院子的,就算妈妈们拿了去,也不算违背了殿下的命令。”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惟娉便笑道:“或是妈妈们不便?那好,我唤了别人去领这赏去。” 刑婆子眼珠一转,忙接过玉佩,道:“娘子请回屋里稍候,老奴这就禀了殿下。” 惟娉便一笑,叫了潘紫和翠喜回院,关门。 婆子们见惟娉关了门,一副乖乖听命的样子,都满面狐疑地看着领头的婆子。有与刑婆子相好的婆子就问:“姐姐莫不是真要禀了殿下?” 刑婆子就哼了一声,道:“你糊涂!这位娘子为什么住这里?殿下的贴身之物还在她身上?” 众婆子一想,便都有几分明白。这娘子现在名义上是客居,若不是因着那桃花劫的传闻,只怕早被殿下收了,如今虽然没收在身侧,却是早晚的事。这女子美貌异常,不禁讨得了太子妃的欢喜,还深得太子妃的喜爱,身份又高贵,自是杨良媛无法比的,若得罪了,怕以后未必有好果子吃…… 昨晚拉惟娉的那个婆子就不安起来,只觉得那只手放哪里都不舒服,最后自己照着那只手狠狠地打了几下,才稍安了点心。 刑婆子瞪了她一眼,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转身去了。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4 一回到屋里,潘紫和翠喜便为惟娉摆饭。 惟娉吩咐:“你们不用服侍我用膳。你们自去用饭。用过饭了我还有事吩咐。快去。” 潘紫想要劝,却见惟娉神情坚定,便把劝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和翠喜去用饭。 虽被软禁着,太子府送来的饭食还是一样的精美。面对着一堆美食,惟娉哪吃得下去?只觉得一颗心要从胸口里跳出来,热血在身体里奔涌,手和脚却是冷的,冷冷地微颤着。 她并没觉得自己紧张,可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院门方向,生怕一旦婆子们敲门,她听不见错过了……又觉得潘紫和翠喜用饭太慢……坐立不安地觉得过了好长时间,潘紫和翠喜边用帕子擦着嘴,边从偏厅里走了进来,两人显然是吃得很急。 两人见那盛在细瓷盘碗里的饭菜一口未动,就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惟娉一见她俩,便拉了她们坐在身边,低低地道:“如果午时初太子还没叫我过去,我会拖住那些婆子们,你们趁乱跑出院子,只说是婆子们欺负了我,找太子妃娘娘评理去。实际上,你们要做的是想办法找到东方熠公子,告诉他万不可喝太子给的酒,潘紫你去曦和殿的必经路上等,翠喜去曦和殿门前。” 翠喜脸上就露出惧色来。 潘紫也不安:“娘子,这是为何?” 惟娉想了想,道:“照吩咐去做就好,无需知道太多。” 太子要毒杀亲兄弟这样的事就算她知道了都有杀身之祸,何况是两个婢女? 潘紫和翠喜便不多问。惟娉叫翠喜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摆了茶,主仆三人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听着外面的动青。 惟娉面前摆着一杯茶,她却未喝一口。一会想着太子想必不会知道靳泽向她透露了他要杀人的消息,看到那玉佩会以为她有心向他表示顺服、示好,他或许会借机应允来以此讨好她,那么,就会允许她到宴上去;一会又觉得她高估了她在太子心里的地位,太子见了那玉佩也会无动于衷;一会又担心那婆子没有传到信……千百种念头纷乱无章地搅得她如同在热火是炙烤……焦虑不安中,眼看着院里梧桐树的荫影一寸寸地短下去了。 院门上忽然响起一阵轻敲声。 犹如平地滚过惊雷,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敲门声持续地响着。 潘紫忙小跑着去开门。 惟娉恨不得马上知道那婆子传信的结果,她心里虽急,人却稳稳地坐在垫了锦垫的石登上,优雅而大方。 似乎过了好久,潘紫才带了刑婆子进来。 刑婆子一进前,就满面含笑地施礼:“恭喜娘子。殿下在曦和殿上设宴,请娘子前去付宴。”语气和态度比之先要恭敬了许多。 惟娉却先不动,而是问:“都有哪些客人,可是到齐了?” 刑婆子笑道:“娘子啊,您可是问错了人啊。老奴这身份哪里有资格进到那殿里去看?老奴是求了太子殿下身边的近身侍卫靳将军把那玉佩呈给殿下的,也让靳将军传达了娘子的话。靳将军拿了玉佩进去,好半天才出来,说是殿下请娘子。靳将军还让老奴转告娘子,说曦和殿周围都布了影卫高手,娘子尽管放心去,若有贼子轻举妄动,埋伏下的弓箭刀斧手就会刀箭齐发,管叫那贼人迈不出半步就立毙当场……” 刑婆子说这些来越发觉得太子万分看中这位娘子,为了安这位娘子的心,居然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有一种与有容焉的感觉。 听在惟娉耳朵里,却只有心惊。除了毒酒,还准备了杀手吗?万一良王起诫心不饮那毒酒,就派杀手明着下手……当真是步步凶险啊! 惟娉抬手理了理腰间官绦梅花络子上系着的七宝禁步,装做漫不经心地问:“妈妈即是没进殿里,想必也知道客人有没有到的吧?” 刑婆子想了想,笑道:“倒是听禀告的人说良王到了大门口。” 良王才到,太子少不得做些兄弟寒暄的事,一半会还不会开席。 惟娉便起身,叫潘紫拿了那碧玉的大盘子跟她一同去。 出了院门一看,见看门的婆子虽在,却是一个个毕恭毕敬,避猫鼠一样低着头,恨不得缩到墙缝里去。 潘紫忧心重重之下也忍不住瞪了她们一眼。 惟娉带着潘紫并不直接去曦和殿,而是去了桃林。刑婆子带着那几个粗壮的婆子在后头默默地跟着。 惟娉只做不见。到了桃林,就分派她们拣那大而红的桃子去摘,不一刻就摘了满盘子,这才让潘紫端着跟她去曦和殿。 刚到殿门前,就远远地看见一些人簇拥着两个穿龙纹便服的人背对着她走向殿中。 太子和良王身高本差不多,可一打眼间,人们最先看到的总是良王。他挺拔如松,宽肩长脚,身穿绛色织锦深红龙纹大袖袍,头束金冠,行止间潇洒而沉稳,自有一番独特魅人的气派。 太子身穿赤色金龙纹大袖袍,身量修长,体态风流,黑发用二龙戏珠冠束着。鲜衣宝冠,金绣辉煌,无论衣着和妆饰都比良王惹眼许多,可往良王身边一站,却是黯然失色。 两位皇子边走边交谈,虽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两人爽朗的笑声隐隐传来,竟是兄友弟恭相谈甚欢的情形。 阳光下,他们衣袍上的龙纹闪着点点星光,走动间蜿蜒而动,似要捉对厮杀起来。 惟娉只看了一眼两位皇子,就在人群中寻找东方熠。 她先看到了跟在两位皇子身后、边互相扶持边谈笑的太子妃独孤红和良王妃萧怡如,接着,便看到了东方熠。 东方熠身着窄袖缺袴袍,玉带下结着的官绦上系着那块半圆形的龙形玉佩,神情洒脱,步履轻健,眉眼间俱是恣意飞扬的笑意。 走在他身边的是一脸冷峻,身着黑底红花袍子的靳泽。 靳泽似乎知道惟娉在后面,行走中忽回头一望,向惟娉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背在身后的手指了指曦和殿周围的树林。 惟娉等这些人进了曦和殿,才向曦和殿周围的树林里走去。还没走到地方,从林里走出一个披甲的侍卫,低喝到:“站住,前方禁地,不许进前。” 惟娉笑道:“林中花美,妾本想采撷,谁知是禁地,倒是打扰了壮士们。”说着眼向林里一溜,便见几点刀枪的寒光在林中一闪而没。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5 林中果然有埋伏。靳泽指给她看必是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若她敢向东方熠明言,隐在林中的卫士便会一拥而上,把东方熠和良王乱刀斩杀。 这树林离曦和殿的窗子不过一丈的距离,就算东方熠和良王警觉了,怕也来不及跑出去。若是喝下毒酒,还有三个时辰可以想办法……这靳泽好歹毒的心思,这是让她非选择让良王和东方熠饮下毒酒不可! 惟娉暗暗握了握丝绦上系着的半圆形飞凤玉佩,带着潘紫走进曦和殿的偏殿里。 一时里面传摆宴。 就有宫妆高髻的婢女们捧着精美的越窑秘釉盘碗,寂静无声地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惟娉从潘紫手中接过碧玉盘盛着的鲜桃,双手侧端着,向正殿走去。 正殿里,太子和太子妃坐主位,下首两边分别陪坐着良王,良王妃,东方熠和靳泽。 两位女眷都是鲜衣宝佩,珠玉满头。 珍馐美味摆满了各人面前的席面。 每人面前的越窑青瓷划花莲花盅也已经斟满了酒,清冽的美酒越显得那翠色的盅子如冰似玉般晶莹剔透,华美可爱。 良王端了酒盅,起身为太子祝寿道:“多事之时,各位兄弟都忙于正事,只有愚弟一人在京,愚弟就代表皇弟们敬太子殿下一杯,祝太子殿下千秋万载,长乐永吉!” 说着便要一饮而尽,就听一声娇柔的声音道:“王爷请等一等!” 这声音太动听。良王情不自禁地把酒盅拿离唇边,转头向门边看去。 满殿的人都扭头去看。 一时间大殿里的人都不由得愣住了,接着俱露出迷醉的神色来。 门口进来的女子容颜绝世,恍若天仙下凡:鸦翅般的黑发用金丝八宝攒珠钿绾着四鬟望仙髻,插着朝阳五凤金步摇,走动间五绺细细的珠穗随着步态微微晃动;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圈上挂着美玉坠子;裙边豆绿官绦结成梅花络,系着双鱼比目七宝玫瑰禁步和半圆形的飞凤玉佩;身上穿着玉白色的绣珍珠牡丹的抹胸,露着大片的胸颈,粉白细腻的皮肤如细瓷般泛着微光,倒比那抹胸上珍珠花蕊更莹润可爱:下着靛蓝撒花百绉裙,深蓝的蔽膝绣金丝牡丹;外罩着桃红的袒领大纱衫,长长的后摆拖在身后,和绣着深绿草花纹的草绿披帛一起随风微动。 一双妩媚流波的丹凤眼,两弯含情带俏的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态婀娜。面若晈荷,唇似樱桃。秀眉娇媚,顾盼风流。 美如兰花的玉手捧着翠绿的玉盘,盘上盛着红桃。 姗姗行来,真如桃花仙子凌云致,又似麻姑下凡来献寿。 众人一时间不敢呼吸,只觉得这仙子只能画中有,气一大了就会吹飞了去。 惟娉莲步轻移,走到太子和太子妃案前,盈盈拜倒,莺声细语道:“妾祝太子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子卫宏看着惟娉,只觉得神魂失所,半天才大笑道:“好!好!美人请起。” 惟娉含笑站起,道:“妾愿效仿仙姑献上鲜桃为寿。” 鲜仙同音,听到众人耳朵里,心里都明白这桃本是人间凡品,可由那美人捧来,鲜桃便也成了仙桃,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惟娉,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来。 惟娉先走到太子案前,拣了五个大而红的放到太子面前,叠成一个福山。给太子妃也如法炮制。如此盘里还剩有很多。 惟娉眼波盈盈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眼光并未在东方熠脸上停留,笑道:“还剩了这许多,殿下可要众人沾沾殿下的喜气?” 此时的卫宏心神俱醉,一心只想博美人一笑,早把先前的打算忘了干净,想也不想地就道:“好!就借美人的玉手分桃下去!” 惟娉盈盈一笑,道:“能为殿下效劳,不胜荣幸。”便开始分桃。 靳泽却是心里一动。借分桃之机走进东方熠,正可以不为人知地传递消息……当下便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见她先行到良王和良王妃处,各分了桃给他们夫妻二人,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眼神也没有交流,只是微笑着,没事人一样。 良王本是她救过一次的人,难道这次眼看着他喝下毒酒吗? 靳泽不信惟娉能如此忍心,却没发现丝毫破绽。 惟娉真的一点暗示没有,走到良王妃面前去分桃了。 依次分下去,分到东方熠时,也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到靳泽面前时,惟娉分了桃给靳泽,又抬眼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靳泽一笑,唇角微动,如蚊蚋般地道:“多谢。” 靳泽忽然明白,她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怎么传的?难道桃里夹了纸条不成? 如此一想靳泽便开始盯着东方熠不放。倒要看他从桃里拿出什么来。 惟娉分完桃,再次施礼,就要告退。 太子卫宏哪舍得他走,忙叫住她:“美人留下。”又吩咐人给惟娉摆个席面,看着惟娉,满面含笑,神情温柔而宠溺。长眼睛的人都看出太子对这美人是喜爱入骨了。 独孤红眉头微不可见地扭了扭,随即恢复成原本温婉自然的笑脸。 萧怡如就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东方熠。 在座的人,都知道东方熠和这美人是有情的,如今美人似乎被太子夺了去,都看东方熠如何反应。 东方熠手握成拳抵在桌上,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神色,忽然他一掌拍在案上。 案上的桃子、酒、菜肴,滚的滚,洒的洒,落了满地,那只盛酒的杯子更是碎成了片。 众人大惊中,东方熠再次拍案而起,道:“常听说美人如仙,如今才算是见到真有人可以如此美。”虽是赞扬的话,语气却颇含怒意,“只不知美人如今入得豪门,可还记得昔日萧郎?” 众人虽知东方熠平日就是不羁的性子,可毕竟当着太子的面,如此当众发作,实是出人意料,都不由得一呆。 太子更是怒容满面。 这时他才想起要杀东方熠的本意来。东方熠面前的那杯毒酒一动未动就被震碎了……忽然心里一动,看向惟娉的眼光就带了几分凌厉。 第十三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6 还没等太子发作,良王就喝道:“耀之不得无礼!”又向太子卫宏拱手致歉:“臣弟管教属下不严,致使他失礼于殿下,实在是臣弟的过错,请殿下惩罚臣弟。” 卫宏扫了眼良王,又扫了眼他案上的酒盏,淡淡一笑,开玩笑地道:“二弟是有罪啊,那就请自罚一杯吧。” 良王看了看桌上的酒,一笑,拿起那只秘釉莲花盏,以最恭敬的姿势,双手端着,高高举起,大袖飘飘间,将那盅酒一饮而尽。 良王身材高大,他站着,坐着的人仰视也只看到他遮在脸上的广袖。 良王饮了举,将空杯子向众人示意。 卫宏看了眼空杯子,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的光,不由自主看向靳泽,想跟他交换一个胜利的眼神。 靳泽却没看卫宏。他看着惟娉,见惟娉在良王饮酒的瞬间,脸色更加苍白,惊惧和惋惜在那双妩媚的凤目中闪动,人却端坐席上,一动未动。 靳泽不由得暗暗一笑。看来良王不知酒中有毒。这女子看着良王饮下毒酒,而未发一言,颇能沉得住气。若她喊出来,事情败露,那良王和东方熠断难逃命。如此喝下毒酒,在三个时辰里或许还可以找到解药。她定是权衡之下才没轻举妄动。 只是这毒药为他独家配制,想要解药,也不那么容易。 靳泽仿佛先一步得了良王的死讯,放心地端了面前的酒慢慢啜饮。 良王一除,太子通向帝位的路途就一帆风顺了。 东方熠对席间众人心里的暗暗算计毫无所顾,却对太子的气恼和良王的斥责置若罔闻。他站起来几步跨到惟娉面前,逼视着惟娉的眼睛道:“娘子的誓盟如在熠的耳边,难道娘子竟然忘了不成?” 惟娉低着头,缓缓站起来,解下腰上官绦上结着的半圆形飞凤佩,双手递过去,低声道:“妾感君之意,只是无法再带此物,请君收回。” 东方熠怔了半晌,忽然抓起玉佩,一言不发地向身后的太子等人一拱手,转身就走。 良王怒道:“这浪子!仗着臣弟的宠信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殿下息怒,臣弟马上就将他追回来,给殿下磕头陪罪。” 说着,也施过礼,大步追了出去。 太子想叫住他,眼光一瞥那只空空的酒盅,便没叫,心满意足地笑着看向惟娉,道:“娉儿,想不到那蛮夫如此无礼,倒让你受惊了。” 原本还怀疑有人向良王和东方熠通风报信,才让东方熠警觉借帮砸了那杯毒酒。如今良王喝了那毒酒下去,看来是他多心了。东方熠不顾礼仪地离去,也不过是气盛之下的自然反应,杀他不过是因为美人心系他,如今美人对他心念已绝,倒不必非杀不可,过些日子他缓过劲来,再对他多加封赏,他自然为自己效力,成为自己手中得力的干将……如此甚好! 太子的心情如久冻的冰野扫过一抹春风,真是舒畅无比,只觉得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惟娉轻轻一叹,含泪道:“妾忽感疲倦,请殿下允许,让妾离席休息去。” 太子只觉得心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拧了一下,又疼又酸。想她大概是为东方熠哭泣,生中怒气暴长,可看美人潸然欲泣,如梨花带雨,楚楚怜人,这火又发不出去。 卫宏正挣扎,就听独孤红温柔地道:“妹妹下去休息吧。殿下这儿,我自会代替妹妹敬殿下几杯。” 惟娉再施一礼,慢慢退下了。离开大殿的时候还听良王妃轻脆的笑声,道:“来来,咱们喝酒,妾祝殿下万事称心如意。” 这两个贵妇对刚才暗中的万分凶险毫无所觉。 卫宏见惟娉走了,心中不喜,脸色不由自主冷了下来。 独孤红见了,借给他倒酒之机,低低地在他耳边道:“娉儿与东方熠共患难过的,今日分离,若她还能无动于衷,殿下想,她又怎会对殿下有情?娉儿如此正说明她是有情有义的女子呀。” 卫宏一听,便转怒为喜。 靳泽慢慢喝着盅里的酒,狭长的狐狸眼扫了身边的空座一眼。东方熠桌上的桃子一个未动,他根本连碰也未碰那些水果……东方熠和庄惟娉这一出吃醋怒走的闹剧是真的呢?还是做戏一场给太了看? 如若只是做戏给太子看,那说明东方熠已经知道席上的东西不能碰,只是,他是如何知道的? 这庄惟娉,还真有意思。 惟娉一出曦和殿,就见潘紫站在殿边的一角,焦急地伸着脖子向里看,一看惟娉出来,立即脸露喜色,快步迎上前,扶了惟娉。 两人走出曦和殿的范围内,来到无人之处,潘紫才低声说:“刚才东方二公子出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过一会良王也出来了,也是匆匆忙忙的,脸色难看。” 潘紫早发现惟娉一从那曦和殿出来,虽未见十分喜悦,神情间却没了进殿之前的紧张和焦虑。到底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惟娉认郑重地道:“今日你见到的事万不可说出去。只做没看见。” 潘紫见惟娉神情郑重,想起她当初告诫自己不提救良王的事,想是为她自己好,便认真地答应下来,心里也立时把这事放下了,只一心扶着惟娉慢慢走回小院。 小院的门前早没了那些看守的婆子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 心里悬着的事已经解决,惟娉顿时放松下来,只觉得又困又疲,一回到居处,就散了发,换了家常衣裙歪在榻上,准备补眠。 身体觉得疲乏,精神却是亢奋的。她一会想着东方熠总算逃脱了一劫,只是往后的路要怎么走,还要谋划才行,想来想去,只觉得尽早离开太子府为妙,也不知母亲想没想出办法;又想着良王喝了那酒……但愿这解药及时配出来,良王万万不能死,就等着他打败太子,阻止太子登基为帝…… 这是惟娉在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良王策马出了太子府,并没去追东方熠,直接回了良王府。刚进府,骤夏就像个影子似的跟上来,低声道:“东方将军在书房里。” 良王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小厮,和骤夏沉默着走进书房。 东方熠一见他,礼也未施,就拿着一张小小的纸片,急道:“殿下饮了有毒的酒,快着人配制解约。” 良王接过纸片,见上面绢秀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语含赞叹地道:“可是庄家女儿给你的?” 东方熠抬起手中的半圆形飞凤玉佩给良王看。那飞凤玉佩直边那里有条暗糟,那条暗糟原本是与东方熠的舞龙玉佩相接的楔合之处。“娉儿把药方塞在此处交给了我。” 良王笑着赞道:“好个聪明的女子。” 东方熠看着良王:“殿下似乎不为自己饮下毒酒而担心。” 良王哈哈一笑,爽朗地道:“耀之性情虽跳脱,却不是鲁莽之人,当众不管不顾地发作,必是有因。你借故不动那席上的饮食,本王如何敢动?待太子让本王饮酒,本王就知道那酒定有问题。”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一团大帕子丢在地上。那帕子已经湿透,发出一股酒香。 东方熠就明白,良王定是把这毒酒倒进了大袖中。心下这才定了。 骤夏笑道:“只是殿下还得中毒,否则太子还会再有所动,防不胜防啊。” 良王一笑。“那就中毒吧。毒不死,毒个半死不活,太子放心了才会对我们掉以轻心。——耀之,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东方熠眼中不由得闪出笑意来。“娉娘早就知道臣不吃桃,却以桃献席上,自是告诉臣要逃席。臣见殿下喝了那酒,就想试试娉娘是不是还有安排,果然,她心里有计较。” 说着,轻轻抚着那玉佩,眼里的柔情似水般溢了出来。 靳泽万没想到,他为恐吓惟娉而报出的那些毒药名被惟娉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又当着他们的面,光明正大地交到了东方熠手中。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卫宏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一只小白兔,入迷地看着铁栅网下池子里两条从遥远的国家运来的树蝰。 这种奇特的蛇身躯上布满了浓淡不一的绿色厚长鳞片,看着就像长满了以鳞片织就的刚硬毛发,像披挂齐整的将军,美,却也是令人恐惧的。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接近。 卫宏略略侧目,眼角瞥到了阳光下随风拂动的黑色长袍角上织着的大红丹桂花。 “有确切的消息了?”卫宏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来人却不答,有些责怪地道:“殿下太不小心,如果我是敌人派来的刺客,殿下这时候大概已经死了。” “靳泽,你越来越大胆了,居然当着本宫的面说这些话。”责备着,语气里却是带笑的。“那么良王确实没死?” “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靳泽厌恶地看着那两条树蝰,如此丑恶的怪物,太子殿下居然认为美,当成宠物来养。 卫宏抚摸小白兔的手停住了。“哪得来的消息?可信吗?” 靳泽看着小白兔红宝石一样明亮无辜的眼睛,淡淡地道:“良王府封锁消息很严密,都不知道良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三天前传太医也是说府中的侧妃病了。太医如今还没放出来,只有太医的副手今天出府取了一次药,那药可都是解毒之物。这副手本和我们的庞太医是亲戚,他向庞太医说了实话,说是良王当日回到家中,傍晚时分忽然腹痛不止,吐血昏迷,虽未死绝,却也昏迷未醒,只怕是生命垂危了。” 如果良王没事,应该大肆宣扬中毒的消息才对,如今这么遮掩,看来良王是真的中毒了。 卫宏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小白兔,就抬手揭开池上铁栅网上的门,把那毛绒绒的小动物丢进了池子里。 两条绿色斑驳的树蝰立即昂起了头,血腥残酷的眼睛盯住了白兔。 小兔惊慌地逃窜起来,可树蝰更快,游动着追上去,咬住,只一会,小兔就不动了,瞪着失去色彩的眼睛望着天空。 卫宏看着那小兔子被两条蛇活生生撕成两半,再吞到肚子里,满脸慈悲的惋惜,叹道:“别怪我。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本是自然规律。” 他说着转头去看靳泽,却见靳泽早挪开目光,看着池边上那一丛丛开得灿烂的大红木槿,脸上全是厌恶而冷漠的神情,卫宏就笑:“你一个刀头舔血的人,却看不得这神景吗?” 靳泽不答。 卫宏又道:“上次商议与北冥和亲之事时,良王居然反对,还说什么保家靖国不能靠牺牲一个女子。这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想着若要打,父皇必要起用他。这下没人会反对和亲之事了吧?至于和亲的人选嘛,你觉得宛华郡主可好?她虽与我自幼亲厚,却不该一心要嫁济候之子,真是不听话啊。” 靳泽想也不想就淡淡地道:“我只做殿下让我做的事。朝中政事,殿下别问我。” 卫宏指着靳泽哈哈大笑:“你这胆大妄为的!别说,本宫还就喜欢你这性格。走吧,我们进宫面圣去,尽快把这事订下来。” 太子妃后面小院的屋子里,惟娉坐在窗前的榻上看着一本书。窗外树上的蝉好似感到了她的隐忧,都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又像谁喊了口号一样,一齐大噪起来。 惟娉丢了书,不耐地道:“这些蝉也会欺负人!” 潘紫见她心情不好,默默地端过一个井水湃过的瓜果切成的果盘来,劝道:“急也是急不得的,娉娘吃些水果败败火吧。” 惟娉拿起小银叉子叉了块甜瓜喂进嘴里,只吃了一块就放下了。甜瓜的那点甜,冲不淡她嘴里苦涩的味道。 三天来太子妃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她,婆子们也劝她呆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外出。她的小院又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东方熠没有喝毒酒自是没有事,只是良王怎么样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让惟娉内心焦躁不安。 坐在廊下做针线的翠喜忽脆脆地道:“如冰姐姐好。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逛逛?” 屋里的惟娉和潘紫就交换了个眼色。 太子妃三日来避而不见,如今如冰忽然光临,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了,定然带来新的消息,不管这消息是好是坏,日子终于算有了改变。 惟娉早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是好坏,她接着就是了,她不慌忙地笑道:“翠喜,还不快请如冰姐姐进来喝茶?” 毕竟是太子妃贴身的人,虽是奴婢,惟娉也尊她一声姐姐。 潘紫忙打起那丁铃做响的水晶帘子。 宫装高髻,满月脸,秋水大眼的如冰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向惟娉施了一礼,道:“娘子好。我们娘娘请娘子过去呢。” 惟娉放了书,含笑起身,就要过去。 如冰扫了一眼跟上前的潘紫和翠喜,笑道:“景候夫人来了,正跟娘娘坐一处说笑呢。” 惟娉心里一动,就看了翠喜一眼。翠喜掩饰住心里的喜悦,道:“我留屋里,给娘子备下茶食,等娘子回来。” 惟娉扶了潘紫的手通过与太子妃院子相连的小门,进了梧桐院。 穿了赤色钿钗礼衣的庄夫人正满面含笑地和太子妃说着外面的见闻:“……满大街的姑娘媳妇几乎人人一件褃子,这才几日呀,这衣服的样式就从宫中流行到了民间。娘娘这堆纱花可是新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独孤红鬓边簪了朵大红的堆纱花,翠绿的叶子,花茎由细丝相连,头不动,花也微微颤动,如同一朵真花在风中展着婉约风姿。 花美,却把太子妃苍白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憔悴无神。 惟娉一进屋,就含笑叫了声:“母亲!” 庄夫人嗔道:“怎么不先给娘娘见礼?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惟娉笑道:“姐姐给评评理。我与姐姐这几日经常见面,却好久不见母亲,自然是想母亲多些,才情不自禁先叫母亲。对姐姐的礼自然少不了,母亲却要怪我不知礼,姐姐觉得这样公平吗?” 庄夫人含嗔带笑地瞪了惟娉一眼。“娘娘面前怎么这样放涏,以后若嫁了,可如何得了?”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庄夫人这话似大有深意。 惟娉心里一动,飞快地睃了眼独孤红。许是错觉,惟娉觉得独孤红的脸色更苍白了,脸上的笑也变得勉强。 那日寿宴上太子的表现那样明显,惟娉的态度又暧昧不明。在独孤红心里,杨氏那只狼还没有除去,又多出惟娉这只虎来,她岂能安心?此时必是锥心之痛。 惟娉心里不由得一沉。虽是为救人使的美人计,可令太子妃纠心,惟娉也不由得心中有愧。 她向独孤红深施一礼,道:“这些日子让姐姐担心了,姐姐待我如亲妹妹,我自不会辜负了姐姐的恩义。” 独孤红幽幽一叹,半晌方道:“原也怪不得你。娉儿一向知礼,夫人不要错怪了她。” 太子虎视眈眈,又岂是旁人的错?独孤红倒是个明白的人。 庄夫人看在眼里,自是知道太子妃的心思,笑道:“娘娘,妾知道娘娘疼爱娉娘,舍不得她离开身边。只是端儿明日就要离家游学,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回来,走前就想见娉儿一面,也是个姐弟团聚一回的意思。娘娘看可否今日就让娉娘跟妾回去?娘娘若再想娉娘,娉娘再来就是了。” 太子妃略一沉吟,像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似的道:“夫人说的是。我虽舍不得娉娘,可万没有强留人,不让人骨肉团聚的道理。夫人尽管接了妹妹去,太子那边,自有我去说。” 庄夫人再拜谢过,向愣住的惟娉使了个眼色。 惟娉忙谢过太子妃,打发了潘紫去收拾行装。 又说了几句闲话。太子妃见庄夫人和惟娉两人虽是笑着,眼角眉梢却掩不住焦急之色,心知她们是怕太子回来再出什么差子,便笑道:“要走就趁现在天还凉快走吧,也能早些与兄弟团聚,我就不留你们了。” 说着,端了茶。 庄夫人忙拉了惟娉告辞。 翠喜那边早得了信,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装上了车。惟娉又要去向太子妃辞行,刚走到门前,如冰赶过来道:“娘娘身子困乏,歇着呢。叫奴婢送夫人和娘子。” 这是太子妃怕辞行的礼仪繁琐耽误了时间,再生变故。 恐怕太子妃也是急着让她走呢。惟娉暗暗苦笑,向太子妃的屋子拜了拜,才和庄夫人上车走了。 即使坐上了庄夫人的车,惟娉的心也一直提着,直到出了太子府的大门,来到大街上,惟娉才松了一口气。 一月不见,庄夫人看起来又清减了不少。看着庄夫人的脸,惟娉心疼地道:“母亲这些日子定是为女儿操心太过,看看,都瘦了这许多!”说着,抱着庄夫人的手臂,亲昵伏在她肩上。心里只觉得平静踏实。 庄夫人一叹,低声道:“有些事,我也不必瞒你。那太子在你进了太子府第三日就派了靳泽来我们府上,说要纳你为侧妃。我和候爷以你有劫数未满的理由推了。候爷和我都觉得太子此举太不厚道,先把人算计入府,再来提亲,岂不强加于人!我要接你回来,太子的人在府外就以各种理由推了,倒像是要不明不白地就这样留你在府上不让出来!”庄夫人气得如玉的手握紧了拳头,声音却还保持着平静低柔。“前几口又派了那个靳泽通知候府,说是你品行有亏,只配为贱妾……视我候府千金为贱婢,又把候爷置于何地!” 原来一开始就打了坏主意的,还在她面前装好人!惟娉恨道:“这龌蹉小人!惯于行这苟且的勾当。” 庄夫人瞪了惟娉一眼,严厉地低声道:“小心,你口中的龌蹉小人可是当今太子!” 惟娉一怔,忽然想到,那有权有势的太子大人既然不顾他自己和臣子的脸面,傲慢地把侮辱加到景候的头上,分明是不把景候庄家一族当回事,庄夫人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接了她出来?她迟疑着道:“母亲可是……答应了让女儿做那龌蹉小人的妾?” 也只有这样,太子的态度才会软些,太子妃才敢做主放她出府。 庄夫人看着惟娉道:“是。娉娘可有什么话要问?” 惟娉想也不想就道:“女儿想知道母亲以后的应对之策,女儿也好配合母亲行事。” 庄夫人低低地道:“怎知有应对之策?万一真是让你做妾呢?” 惟娉笑着在庄夫人耳边道:“若是那样,母亲必会心疼女儿而内心不安。现在母亲虽然也忧虑,内心却是平静。” 庄夫人声音压得更低,道:“这话万不可说。我和候爷也只是口头答应了太子,以桃花劫为由,推到你满十七再议。” 惟娉以更低的声音道:“我还有几个月才十七岁……那时谁得天下,还未可知,是不是,母亲?” 庄夫人微微翘了唇角,轻轻弹掉刻丝织锦裙角上的一粒灰尘,低不可闻地道:“还没坐上帝位就轻辱簪缨大族,权臣之家,可谓不智……” 太子即对景候家如此,对别的朝臣也未必能客气到哪去。 惟娉心里有了数。心底却忍不住紧张,低声道:“母亲可知良王有什么消息?” 庄夫人看了看惟娉,沉吟半晌方道:“具体还不知道,传言良王得了怪病,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如果毒不可解,那良王应该死了,但若解了毒又怎会昏迷不醒?惟娉满怀疑惑地看着庄夫人。 庄夫人却不说了,只道:“你只管安心做你自己女儿家该做的事,其它的,别多想了。” 惟娉就不吱声了,头靠在庄夫人的肩上微微而笑。 回到景候府中,住进醉红轩,一家子欢聚一堂,第二天,庄端就在景候精选出的几个人陪同下,去蜀国游学。 临走前,庄端特意找到惟娉,板着英俊的小脸郑重地道:“娉娘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长大,长大后我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委屈。”至始至终,都不肯叫她姐姐。 蕊盈等人对庄端的走心里只有不舍,惟娉却从中嗅出些不同的气息来。 中周帝国世家的男子都有游学国外的习惯,为的是让男子增长见识和胆略,但一般都是满十五才开始游学,如今庄端只有十岁……惟娉不能不想到,万一有什么变故,庄端在国外,至少保住了庄家这根独苗。 良王托病隐忍,是不是也在暗地里做着准备?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庄端走的第二天,太子府派了如冰刑婆子等十人过来,说是奉命侍候太子妃的义妹。 庄夫人正吃过饭,留了惟娉在屋里说话,听了张妈的禀告,冷笑道:“监视的人来了,娉娘要如何处理?” 惟娉笑道:“太子府的人既是来侍候我的,那自当让她们尽职尽责,保证她们无法离了醉红轩。” 庄夫人点头,叫了惟娉院子里管事的夏妈妈让她给太子府来的人安排住处和分派事做,务必让她们忙得难于分心去管别的事。 如冰本是太子妃贴身的人,又自己要求服侍惟娉。 惟娉想着她不就近监视自己,恐怕也不放心,便叫她贴身侍候。如冰也不托大,服侍起惟娉来倒像服侍自家主子,就连刑婆子这样厉害的角色,也是一副听候府人调遣,逆来顺受的态度。 惟娉却觉得越是这样才越该小心。她表面上装着平静柔顺的样子,整日里无忧无虑地做着女孩儿们该做的事。暗地里却关心着朝中的新动态。 这一日午后,天半阴着,没有一丝儿风,空气闷闷的,廊下雪白细竹笼里的黄鹂鸟,偶尔叫几声,也是蔫头缩脑。架上的那两只雪鹦鹉也不理人,逗得急了,才说一声:“啰嗦!”那语调,分明是庄端的口气。 惟娉坐在窗下的湘妃竹凉榻上,和潘紫、翠喜理线,准备绣个插屏。 桃红一挑翠竹细帘子进来了,道:“张妈妈带了宁伯府黄娘子派来的妈妈来拜访娘子。” 惟娉想着和宁伯府的黄月瑶并无深交,她派人来见自己做什么?心里疑惑着,只说请。 片刻功夫,张妈妈就带了一个插金戴银、穿绸裹缎、长相喜庆的中年妇人进来。 那妇人一门,见屋里有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各自忙着。粗壮些,浓眉大眼的女孩侧着身子半坐在榻边,手上正绷着红丝线。另一个身量中等,巧眉细眼的女孩站在地上,缠着手里的线。这两个女孩子都穿绸裹缎,头上也插金带银的,看着像富裕人家的娘子。 倒是榻上坐着的那姑娘穿着打扮很朴素简单:穿着家常的水蓝短襦,那蓝浅到无,有暗纹的同色小桔梗花在阳光下星星闪闪地泛着光;下着裙边绣蓝白兰花的藕色长裙;松松地挽着回心髻,上插一只白玉雀头钗,泛着五彩流光的珍珠流苏长长地垂下来,随着那双妩媚凤目中眼波的流动,在鬓边微微颤动。 婆子一呆,只觉得那姑娘衣美,人更美,美得不知道怎么描述。 桃红轻咳了一声,婆子才惊醒,忙给最朴素也最美的那个女孩子行礼问好:“小人见过娘子。我们家月瑶娘子问娘子好。” 京中早传闻景候在民间找到了嫡女,原本以为乡野长大的丫头必带着粗俗气,没想到却是这般美而文雅,虽衣着普通,但那周身的气派,可不就是大家子的千金嘛!婆子原本的轻视心里立即烟消云散,打心眼里恭敬起来。 惟娉放了线,笑道:“妈妈请坐。” 潘紫就端了杌子来。那婆子谢了,半偏着身子在杌子上搭了个屁股边儿。 翠喜端上茶来。 婆子见翠喜这通身的气派,知道她是主子娘子身边的大丫头,便忙不迭地站起捧茶,含笑道:“怎敢劳动姑娘?” 翠喜笑着安抚:“我们娘子最是和善。妈妈只管喝茶,坐着和娘子说话就是。” 婆子这才坐下,且坐实了。 惟娉边理着线边笑盈盈地问:“你们月瑶娘子可好?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 那婆子笑回道:“我们府上的月瑶娘子最近正忙着做嫁妆呢。” 惟娉正整理分好的红丝线,听了这话纤柔细腻若白兰花瓣的手牵着红丝线停在半空,诧异道:“怎么?月瑶订下亲事了?是哪家的公子?”想起不久前月瑶还一心想嫁东方熠,竟然这么快就和别人订了亲了,真是世事难料呢。 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是济候府的世子。当真是又文雅又英俊的公子呢……” “济候府世子?可是姓沈名浪字涛倾的公子?”惟娉暗暗吃惊。 卫宏不是答应要为宛华郡主和沈浪赐婚吗?诣意虽还没下,可这是说好的事,沈浪怎么就和月瑶订亲了呢? 那婆子笑道:“可不就是沈浪沈公子嘛。不只娘子想不到,连我们家伯爷和夫人也想不到呢。原本是说沈世子无意婚姻,这几年都不想订亲。济候爷又溺爱这世子,事事都由着他,也就没和谁家谈婚论嫁。谁知半月前沈家派人来提亲!真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啊!我们月瑶娘子说,在家当姑娘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趁着没出嫁和姐妹们多聚聚。我们娘子特特地准备了时鲜的当令吃食,请娘子驾临宁伯府,大家亲热亲热。”说着双手把茶碗放在乌漆螺钿花的小几上,从怀里拿出大红贴子,双手举着递上去。 潘紫接了,递给惟娉。惟娉打开略略看了一眼,见定的日子是三日后,便道:“……若是那日没事,一定去。妈妈可知还请了谁?可有宛华郡主没有?” 那婆子脸上的笑容微敛,道:“听说郡主身子不适,来不了呢。” 又说了几句话,才让潘紫赏了那婆子,打发她走了。 惟娉想着那婆子在说起宛华郡主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嘲笑。一个下人在提到郡主时居然敢于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定是有什么原因……济候世子沈浪这般急切地订了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世族订亲,按理应该在世族间传开才事,可这事显然没人知道,倒像是秘密订亲似的,宛华郡主可知道这些事? 越想,心里越替宛华郡主担忧,便叫了翠喜来。“你去回夫人,就说我要去拜访清平王府的宛华郡主,请母亲为我准备。” 翠喜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夫人说今天晚了,请娘子明天再去。” 惟娉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4 第二天一早,惟娉过庄夫人这边用早膳时,看见由四匹骏马拉着的乌头青帷马车已经在院子里备好了。 饭后,惟娉也没回屋,打算跟庄夫说会话就上车出行。 庄夫人打发走了屋里的人,低声跟惟娉说:“去了清平王府,能见着人就见,见不着就回来,所见所闻也要烂在肚子里,万不可对人说。” 自己出行,庄夫人一向没这样不放心地吩咐过。惟娉心下诧异,道:“母亲可是听到了什么?” 因刚用过早膳,庄夫人歪在湘妃竹编的美人靠上养神。她慢慢摇着手里的泥金牡丹折扇,半晌才说:“听了几句背地里的风言风语,说郡主与沈家世子私奔,被两家抓了回来。圣上久病,都是太*子代理朝政。太*子听了就大怒,本要严罚,可郡主马上要和亲,这事传出去不好,就压下了。沈家遭到了严厉斥责,夺了一切实权,只保留了爵位。还逼着沈家给世子订了亲。郡主也被看管起来,说是不日就要和亲。” 惟娉心里大惊。“和亲?” 庄夫人讥讽地道:“这次我朝在东北战场上败得惨了,一时缓不过来。好好的局势就这么被庸才给毁了。太子当朝,无力抵抗北冥,就答应了北冥和亲的要求。前几日和亲的旨意已经下了——可惜了宛华郡主。”说着连连叹息。 惟娉又惊又怒。卫宏这言而无信的小人!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出卖了宛华郡主,让她去和亲!难怪宛华郡主要铤而走险私奔了。只是小门小户人家私奔尚且不易,清平王府和济候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家仆众多,认识他们的人也众多,如何会私奔成功?只怕还没走到城门就被抓了回去。最可恨的是,他还逼着济候府匆忙给世子订了亲,不过是要宛华郡主看着心爱的从今以后就属于别的女人,再与她无缘,让她死心罢了! 宛华郡主不知心里有多痛! 真是好狠的心思! 惟娉怀着一腔愤怒和为宛华郡主惋惜的哀痛告别了庄夫人,登车去清平王府。 乌头青帷车一路辗着青石路,出了昭春街,到了位于皇城南面的清平王府。 车在王府朱红的大门前停住了。 刑婆子在车外道:“娘子,王府到了,奴婢请了护卫队长去送拜贴。” 惟娉看了眼和潘紫坐在一处的如冰,淡淡地道:“有劳妈妈了。” 但凡惟娉出府,这些太子府的人必跟着。 车在门口候了半天。惟娉想宛华郡主出了这样的事,王府里的人大概不会让宛华郡主接待她,如果这样,该怎么让郡主知道她来了才好?正想着,车窗外响起一个声音,朗朗地道:“鄙人王府管家请景候府千金娘子入府。” 惟娉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在车里说:“有劳管家。” 护卫们到门前就站住了。王府的管事带着仆从护着车马继续走。一时车马上了礓碴式的台阶,越过高高的门槛,直驶入王府。 中途车马停了停,惟娉知道到了内宅了,刚准备下车,换府内的轻车,就听一个婆子道:“娇客不必劳动,小人等只换了马就可以。” 片刻后,车又继续走了。 潘紫轻轻掀了车帘看,见拉车的候府骏马已经换成了王府脖子上结着绸花的驯驴。 惟娉心里急切,就觉得时间过得慢,也不知过了多久,车才又停下来。 车下有人来请,道:“请娘子下车。”接着车帘被挑了起来。 惟娉听那声音熟悉,扶着潘紫的手下了车,见宛华郡主的贴身侍女瑞雪和几个穿宫装的女子站在车前给她躬身行礼。 惟娉着意打量了那几个宫装女子几眼,见她们面如严霜,神情肃穆,有些还隐含着倨傲,哪有为人奴婢该有的恭顺模样?想必这些人必不是清平王府的人。 再看瑞雪鹅蛋脸上含笑,细细的远山眉的眉尖却是微蹙的,隐含不安和忧愁。 以她和宛华郡主的交情,如今让一个不安的婢女来接自己,却不见郡主本人,大概郡主是给看起来了,出不来。 惟娉装做不知,笑问:“郡主可好?” 瑞雪扫了一眼那几个宫装女子,笑道:“回娘子的话。郡主前几天个得到赐封,已经是公主了。我们公主安好。公主请娘子屋里坐。” 惟娉点头,扶着潘紫的手进了面前被奇花异草装饰得美丽万分的垂花门。 门里是一个宽畅的院落,院子里堆着假山,摆着奇石,有小溪潺潺流过;假山上,奇石旁和小溪边种满各种各样的兰花,兰叶伸展,花姿婀娜。 在兰花的尽头,迎面五间正屋,两边各是三间厢房,由抄手游廊连成了一个回字环形长廊。铺着青砖的甬路蜿蜒曲折地连通了各处。 正屋的门口,抄手游廊的四角,都有穿着玫红长比甲靓蓝裙子的粗壮宫女垂手而立,看着惟娉过来,都曲膝行礼。个个敛声屏气,偶尔转动的眼神充满警惕。 看来宛华公主被看得甚严,比之自己还不如。自己还可以出来走动,而宛华公主怕是不准出门一步了,否则怎么不见她来迎自己? 惟娉思忖着,舍了游廊,踏着甬路走向正屋。 临进门前,惟娉看了眼潘紫和如冰,吩咐她们:“你们在外面候着。”那俩人躬身答是,都停在了门口。 瑞雪挑起了帘子,请惟娉进门。她自己服侍了惟娉进去,便放了帘子,和潘紫如冰静静地站在廊下。 门帘一放下,惟娉眼前便是一暗。 屋子里通天落地地垂着重重纱幕,把光线都挡住了,触目都是朦胧的黯淡。 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站在黑漆多宝格前,将纱帘撩了一条缝向窗外看。 那道缝透进一条阳光,照着她后颈和后背上的一痕雪肌和一道子大红妆花衫子,映在光中的华丽高贵的牡丹髻上,插了满满的金钗玉簪。 女子一动也不动,好似留恋那道阳光,沉醉其中忘了身外的世界。 惟娉产生了错觉,只觉得那簪头上的珠翠和多宝格上的玉石宝器,都发着冷森森的光,像一颗颗闪亮的钉,把人像蝴蝶标本一样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5 惟娉知道她应该是宛华公主,可记忆里的宛华公主应该更丰满些,这人的背影体态纤纤,与宛华公主差得太多了。 这寂寞而零丁影子,哪里像那个豪爽风趣的宛华? 惟娉心里一痛,哽咽道:“可是宛华公主?” 那女子回过头,眉如远山含翠,眼若明星生辉,丰满的唇红艳艳,娇艳欲滴,果然是宛华公主。只是一张脸没有血色,被那大红的纱衣一衬,显得分外苍白,配着那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宛若华屋宝殿里的一抹艳鬼。 惟娉看了半晌方道:“……公主瘦了很多。”只此一句便哽咽了嗓子,再也说不下去。 宛华公主也看着惟娉,见惟娉用支碧玉莲花簪随意挽着燕尾髻,一张小脸本来就纤巧,多日不见,此时更小了,倒显得一双眼睛分外地大而媚,纤腰更是细弱不盈一握,便笑道:“你还说我?你不也瘦了?你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现在更剩一条条了。” 惟娉听她说话还爽快,稍稍放了心,略一打量就见窗边雕着丹凤牡丹祥纹的小几上摆着上好的越窑茶具。惟娉行了一路,早口渴了,见宛华屋里并没婢女侍候,就自己走到窗边的锦杌上坐了,拿起小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又倒了杯放在公主一边。 宛华公主不理那茶,用自己从不离手的兰花扇指了窗外站着的如冰,道:“许是我认错了?那丫头看着怎么像太*子妃身边的如冰?” 惟娉抿了口茶,才道:“公主没看错,正是如冰。” 宛华公主这才放下纱幕,姗姗走过来,坐在惟娉对面,冷笑道:“往常听人说红颜多薄命,我还不信。现在可不是打嘴了?你这大周的第一美人和我这个第二美人都被看起来了呢。或许以后也都会嫁我们不爱的人,委屈悲苦一生。” 惟娉想到外面那些宫婢或许伸着耳朵在听屋里人的动静,有些话宛华公主说得,她却说不得,只说:“我还以为今儿白跑一趟,见不到公主呢。” 宛华冷声一笑,道:“如换了别人当然见不到。只是你嘛,还是见见的好。我这个天家的金枝玉叶最后也不得不驯服于太*子,这是个多么令人警醒的例子?正该让你这个表面柔弱,内心刚强的丫头见识见识,明白明白!在太*子眼里,我们都是不知好歹呢!” 惟娉不由得咬了嘴唇。 宛华公主私奔这种丑闻,一般情况都捂着盖着,避免被人知道,当事人更不可能随意见人。看院子里那些看守的形势,定是不许宛华公主见人。如今让她见着了,分明就是有意。 这是拿公主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太*子的心机可见一斑。 惟娉一时恨上来,也不忌讳,低声道:“太子居然也做得出!你可是他看着长大的,还和你那般亲厚!——难道就没有别的适龄的宗室女儿可选?” 宛华公主悲愤地冷笑道:“当然有!只是亲厚算得了什么!在他心里,这点兄妹之情抵不过违他心意的一点过失!可见我心心念念不忘的情份在他那根本不值什么!父王心疼我,不想我远嫁,去求圣上,也让他挡了。圣上病重在床,一干朝政都是太*子代理。太*子现在是一手遮天,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只是生气以往自己瞎了眼睛,竟然看错了他!” 惟娉想起自己被亲生父亲卖于人当妾时的心情,被自己的亲人出卖的感觉,是何等锥心的痛! “明知道瞒不了人,公主为何还出此下策?”惟娉低声着,她看着公主裙上系着的比目鱼羊脂玉佩。莹白半透明的玉,系了大红色和黑珠线结的梅花络子,几种艳丽的颜色撞得鲜浓丽艳,却是盛极而过,显得凄凉孤寂。 如若不出此下策,和亲前的自由还是有的吧?如此一来,被众多的人看着,门也出不去,当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公主见惟娉看她的玉佩,情不自禁也低头去看,指甲涂了红凤仙花汁的手指无限爱怜地轻轻抚摸着那玉,脸上渐渐显出沉醉幸福又恍惚的神采来,忽然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我与他终于……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惟娉先是不明白,随后吓了一跳,即而红了脸。 宛华公主却是面不改色,道:“别人作践我,我还老老实实的任他作践不成!不能和相爱的人一起朝夕相伴,白头到老,即是有一日的恩爱,也不枉活一世。”言毕微微而笑,在悲伤中透出一丝满足来。 惟娉沉默了半晌,叹道:“公主是以命换呢。” 这是抗旨。圣上开恩,只是关在府中,等侍和亲;如若圣怒,治了罪,连带家族夺号削爵,还是好的,赐死以儆效尤,也不是不可能。 宛华公主低垂了睫毛长长的眼帘,如玉的纤纤手指细细抚着手里的黑漆柄子的兰花面折扇,笑道:“那你以为我还活着吗?从被迫和他分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死去了,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惟娉见她笑得凄苦,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安慰也无用,只得道:“公主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好。” 宛华公主慢慢地展开折扇,星眸盯在扇上的那丛兰上,道:“我当然要好好活着。都活着,才知道在远方有一个自己惦念,也被他惦念的人,如此才不会孤独,也是彼此活得下去的一个因由啊。” 惟娉想到东方熠和自己,如若良王不成功,她和东方熠也不得不面对宛华公主和沈浪这样的情形——她或许比宛华更惨些:宛华要和亲的对象是什么样人还不知道,太子卫宏可是气量狭隘、心如蛇蝎,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单只是想想,都让人恶心难耐。 宛华公主看惟娉眼里涌出泪光,神情凄苦,忽然低声道:“良王已经醒了,你可知道?” 惟娉点头。良王病重昏迷数日而醒的消息早传遍朝野上下。景候回家只字未提,因有太子府的人在身边,惟娉也不好问,心里却怀疑这消息跟来京路上良王薨了的传闻一样,只是故意放出消息掩人耳目。 惟娉虽不知道朝中的动势到底如何,却相信良王定是在暗中准备着,等待着一举起事的机会。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6 惟娉虽不知道朝中的动势到底如何,却相信良王定是在暗中准备着,等待着一举起事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宛华公主和亲之前?若能在公主和亲之前起事成功,宛华或许不用去和亲也未可知…… 这样机密而关系重大的事,惟娉自是不会说,只是跟宛华公主也不能说。 宛华公主见惟娉沉思,压低了声音道:“良王虽然还起不了床,不过又一次遇险而未死,真是福大命大——但愿你命好,不走我的老路。” 惟娉一惊,朝野上下都认为良王没死也是苟延残喘,哪里还敢想其他……宛华公主却这么说,难道宛华公主也在猜良王要举事不成?怎么猜到的?正思量,就听门外有人道:“公主劳累,请公主休息。送娇客。” 太*子派来的人在催了。 原来会客的时辰也是被拘着的。 惟娉只得起身告辞。宛华公主知道留也留不得,也就不留,只在送惟娉出门时,低声说了一句:“要相信自己的命运定会改变。” 惟娉看一眼宛华公主,见她冷着脸,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便也当没听见一样,躬身行礼告辞。 只过了两日,宛华公主即将合亲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大周举国皆知,宛华公主和亲的命运万难改变,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三日便是黄月瑶请客的日子。惟娉亲自写了信,托身上不好,推了,为了表示谢意,还让桃红带去了自己绣的帕子给黄月瑶。 庄夫人让蕊盈带着依绮和菡晓去了宁伯府。 蕊盈回来的时候特地绕路去了醉红轩。 一进门见惟娉坐在榻上,拿着针绣插屏,那牡丹猫蝶的图案已经绣了个头。 惟娉见蕊盈来,忙把针插了,含笑请蕊盈坐:“姐姐快坐。姐姐在宁伯府玩的可好?” 蕊盈忙道:“妹妹接着绣吧,我也看看妹妹这巧手怎么把花绣得跟活了一样。”惟娉推迟不过,只得拿了那针接着绣花,一边听蕊盈讲宴会上看到的听到的事:“吃食倒是有一味螃蟹还算新鲜……许多大族里的千金都去了,其中也东方碧云和沈六娘,宴会还没完,沈六娘就被家里来的妈妈接回去了了……听说良王府来人商量着接她入府冲喜。” 惟娉正绣牡丹花的花蕊,听了这话,一个错劲,扎了手,索性放了针线,道:“冲喜?” 蕊盈看着惟娉惊讶的脸,淡淡道:“是啊。想不到她一个大家千金,不但给人做了妾,还落到这种地步。”说着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惟娉。她还在宴上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景候府的嫡女实际上已经与太子暗通款曲,只待满了十七岁就要抬入太子府中做妾……她本以为听到那些话会感到解气,谁知道她听了心里不但没觉得痛快,反倒很气恼。 想着那些话,蕊盈越发看着站在一边的如冰不顺眼,冷冷地向如冰道:“不是太子府来的人吗?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到我说了这半日话,茶却没喝上一口?还不倒茶去!没规矩。” 如冰忙施礼赔罪,就去倒茶。 惟娉道:“那茶阵了,泡了新的给姐姐用。” 如冰迟疑了一下,才笑着去了。 蕊盈见门上的帘子落得实了,才从怀里掏出把折扇来,递给惟娉,冷冷地道:“东方碧云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你上次去她家别苑落下的。” 东方熠送她的那把折扇早让惟娉丢进了湖里,蕊盈手里的定然不是那把。 惟娉接过折扇打开,见扇面画着盛放的红玫瑰,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不渝。字迹苍劲而洒脱,分明是东方熠的手笔。 东方熠是以这样的方式安慰她,鼓励她吗?惟娉情不自禁把折扇贴胸放在心口上,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她又想哭又想笑,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忽然门边传来翠喜清脆的笑语:“如冰姐姐当心烫了手,还是让我来吧。” 惟娉心里一惊,她如今可是被十双眼睛监视着呢,万一不慎被人看出破绽,定会为东方熠和她引来危险! 想到此处,便把折扇随意地丢进丝线堆里。如冰进来时,也只看到惟娉神情自然地和蕊盈说话。 蕊盈看在眼里,心中也有几分明白。她虽不喜惟娉,却更不喜如冰,如冰端了茶给她,她眼皮也不撩,也不接茶,只让如冰端着茶在身边站着,不紧不慢地道:“那东方碧云的性子越发不好了,李总兵家的千金恭贺月瑶娘子喜得佳婿的时候,她竟然说得了个空心的人,有何可贺!月瑶当即就白了脸,红了眼圈……” 如此看来,月瑶也知道济候世子心有所属,她心里也委屈不甘吧? 七月初六这日,良王府为冲喜,把沈六娘抬进了良王府。惟娉不禁感慨。多少女子盼望的婚礼沈六娘无缘经历,代替夫妻交拜的是给主母敬茶,原本应该相亲相爱的夫妻,却成了能决定她生死的君夫!那萧怡如的手段和心机又是怎样的厉害!只怕沈六娘这一代才女的才情要在日日不休的小鼻子小眼睛无聊的内宅争斗中耗尽了。 惟娉一边唏嘘着一边挑了心爱的首饰事先送去给沈六娘添箱。 后来,据说冲喜颇有些效果,良王能坐起喝些汤水了。 八月初一,圣上下了旨,宛华公主和亲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一。 八月十六,沈浪和黄月瑶仓促成亲。惟娉并未参加婚礼,只派人送了礼去给黄月瑶添妆。 八月底,魏王拖着一小股残兵败卒悄悄回到了京城。 魏王一回来,没去面圣,而是先进了太子府。当晚,太子调遣了两千羽林卫,在良王府外层层设岗,说是有人要害良王,派羽林卫去保护。 景候在卧室里没人处,悄悄地跟庄夫人道:“听说魏王带回了哗变军与良王窜通的证据,怕是太子和魏王要把兵败的过失算在良王头上。” 庄夫人担忧地道:“如他们计成良王可要万劫不复了。” 景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庄夫人的背,没说话,眼睛在黑暗里闪着骇人的杀意。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1 第十五章迟迟钟鼓初长夜 秋意渐深,醉红轩篱笆墙上缠着的藤枝玫瑰还顽强地绽放着一朵朵娇艳的花,廊下的美人蕉开了,红的,白的,黄的大花映在窗上糊着的碧纱上,生机勃勃的一片,把那碧纱窗也染上了姹紫嫣红韵味。 惟娉坐要窗前的榻上绣着牡丹猫蝶图插屏的最后一点收尾。翠喜,如冰和潘紫陪侍在左右,分的分线,倒的倒茶,穿的穿针。 桃红进来禀道:“娘子,张妈妈来了。” 惟娉停了手里的针线,笑道:“快请。” 桃红就打起帘子,张妈妈快步进来,神色严肃地向惟娉施了一礼,道:“东方二公子正在候爷的书房,说是有事要见娉娘。” 惟娉听了不禁一怔,反问道:“张妈妈,你说谁在等我?” 张妈妈清清楚楚地道:“鼎国公府的二公子东方熠在等娘子。” 如此变幻莫测的时刻,东方熠居然不怕引人嫌疑来见她……定是有要事! 惟娉不再犹豫,吩咐潘紫拿见客的衣裳来。 潘紫刚要转身去拿衣服,如冰笑着拦了她。 如冰笑向惟娉道:“娘子,依奴婢的意思,您还是不要见东方公子为好。” 惟娉淡笑道:“为何呢?” 如冰睃了惟娉一眼,笑道:“太*子妃娘娘昨日带信给婢子,告诉了婢子东方公子之事。婢子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现在才告诉娘子,还请娘子见谅。” 还没等惟娉说什么,潘紫就扭了眉头,道:“有话快说!啰哩吧嗦地干什么!” 如冰睃了潘紫一眼,唇边挂着一丝冷意,笑道:“是。太*子殿下欲把清平王家的二郡主赐与东方公子为妻。东方公子已经答应了,两家正商量着下聘呢。为这事,国公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 潘紫冷笑道:“如冰姐姐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如冰姐姐把这些话告诉娘子是何用意?” 如冰一愣,随即笑道:“听太*子妃娘娘说娘子与东方公子是好朋友,情义非凡,婢子就……” 话没说完,潘紫就怒喝一声打断了她:“说这话就该打嘴!东方公子是娘子的好朋友不假。可他一个公子爷们儿,跟娘子一个闺阁女儿有什么非凡情义?你这样说岂不是在造谣生事!竟敢污蔑娘子,可见你规矩没学好。来人,把她拉下去,交与妈妈们管教!” 就有婆子在外面道:“听大姐儿吩咐。” 潘紫几步走到门前,叫两个婆子来拉如冰。 如冰气得满脸通红。这个乡下婢女居然抓住她话里的错处,就此发作起来!在中周帝国,民风开放,闺阁女子有男子做朋友也是常事,只是大家表面上都不明说。更没谁来上纲上线与名节扯上干系。但妙就妙在不说,不说一切自然,如若说出来,那就是离经叛道,行为不端。如今如冰说了出来,别人大可以拿她的话做文章。到头来让她落得诬陷候府千金的罪名…… 如冰见院子里只有候府的婆子们。这些婆子可不管她是不是太*子府来的人,平时太子府来的人中有些难免骄横,这些婆子存了一肚子暗气,如果得了令,只会无所顾忌,哪里会跟她客气? 如冰见机也快,立即跪在地上,赔礼道:“婢子原想着这东方公子定是不死心,又来纠缠娘子,就白提醒了娘子一句,不想说错了话,娘子赎罪。——若太*子殿下知道婢子做错了事,定要打死婢子了,请娘子高抬贵手,放婢子一条生路。” 居然搬出太*子来压人! 这是提醒惟娉不要做得太过份。只是东方熠无论是什么原因来见她,也最好不要有如冰在场。 惟娉用粉嫩嫩的手懒懒地整理着束着白挑线裙子上的丝绦,垂着浓密的长翘眼睫,也不看如冰,柔声道:“如冰姐姐说话造次了。请姐姐面壁一天吧。” 如冰咬咬牙,想发做,见惟娉神情柔婉温雅,目光却坚定,就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又想光天化日之下,这妖精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做出什么不耻的事来…… 当下恭敬地施了一礼,默默地跟着两个婆子走了,由她们看着面壁。 潘紫拿了衣服,边帮惟娉穿,边低声道:“她倒知趣,自己下去面壁思过,总比被婆子们拉了去听训有脸面。不知公子来是何事……” 那次在太子府上,东方公子气冲冲就走了,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音信全无,忽然来访,又是有太子要赐婚的传言……难道是来和娘子恩断义绝的? 这么一想,潘紫的心里便全是气愤。 惟娉却没注意到潘紫的神色,她虽有疑惑,一颗心却不由自住地激动着,喜悦着……她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惟娉扶着潘紫的手,穿过花园,来到外书房院里。 早有外书房的婢女等着服侍。见了惟娉,便引着惟娉步入书房。 景候的书房宽大明亮。挨窗背光处的墙边立着个大书架,书架上并无多少书;墙上贴着地图,挂着各样刀剑;临窗一条青漆大案。案上摆着一座二尺高的珊瑚盆景;青玉镇纸,玛瑙柄的载刀,黄玉杆的狼毫,金墨碇,宝砚,玉器,印章等男人用的小玩艺随意而有序地摆放着。 大案后面和两边都有雕花高背椅。墙角门边,各摆着生长茂盛的植物盆景。 惟娉莲步姗姗地一进门,就见东方熠坐在下手处的高背椅里。景候庄威坐在大案后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鸡血石的卧虎镇纸,浓眉微锁,面沉似水。 惟娉福下礼去,道:“女儿见过父亲。”明媚如波的眼风禁不住从长睫下向东方熠脸上扫去。 他黑了,瘦了。穿着饰有豹头肩的绢布甲,即使坐在椅子里,也显得肩宽背挺,高大修伟;眉眼五官却更见棱角,少了些文雅,多了几分威严。黑发用一枝花头乱颤的珠钗固定了顶赤金束发冠在头上,更显得眉目俊朗,雅逸不凡。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样又惊又喜又忧的神情,可是见自己瘦了,在担忧?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2 惟娉很想告诉他,她虽瘦了些,却一切安好。 庄威早见了自家女儿虽给自己见礼,那神情早专注到旁边年轻英俊的将军身上了,不由轻叹一声,道:“女儿不必多礼。”说着也不由得细细打量惟娉。 惟娉梳着灵蛇髻,粉面含春,明眸似春水潋滟多媚,红唇初绽的娇花般鲜嫩;穿了织折树梅暗纹的浅紫绣襦,白挑线裙子,还在外面披了海水一样亮蓝的半透明广袖大衫,衫子的后摆在身后拖着几尺长的半圆。 这广袖罗衣,不像平时只着襦裙时的娇俏可爱,多了些稳重成熟,却是一样的姣美多姿。 庄威心里就暗暗一叹,就是这样的姿容,这样的仪态,贪恋眼馋的人太多,做父母的才要更辛苦地去保护,去照顾。若生在小门小户人家还好,顶天的祸事也不过是个人的境遇好坏罢了;生在高门大户中,好了,便是一生荣华,家族荣耀,不好,便是红颜薄命,家族尽毁。 他心思沉重,看了东方熠一眼,眉头拧得更紧了,像是对东方熠万分不满。 东方熠惊觉了庄威的目光,尴尬地站起来,深深一揖,道:“熠见过娘子。” 惟娉含笑回礼:“将军不必多礼……多日不见,将军一向安好?” 当着庄威,惟娉本不想表现得多关切,可后面的那句问候,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东方熠道:“好。”眼光忽向窗外一扫,神情就冷漠下来。 此时又没有旁人,他这样冷淡的回答,这样疏远的态度……虽说是守礼的,却也是陌生的。 陌生得让惟娉害怕。 惟娉想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却看着别处,并不与她对视。 养父的神情也不对劲,莫非父亲知道东方熠的来意不善,在生他的气?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惟娉的心头:难道如冰的话是真的?东方熠为了某种原因,弃他们的誓言不顾了吗? 庄威这时沉声道:“将军说与娉娘有事交待,有事请快说。” 东方熠看一眼庄威,才看着惟娉道:“熠今日一早去看望了好友济候府的沈世子。听闻他婚后很幸福。想起家母也每每为我的终身大事担忧,不忍她老人家忧心,熠也要与人议亲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惟娉心里思忖,面上强笑道:“不知谁家佳人,堪与将军匹配?” 东方熠看着脚下的青砖地,淡淡道:“清平王府的昭华郡君,温淑端庄,素有贤名,家母不日便要遣媒去为我议婚。” 原来,如冰的话是真的! 惟娉看着东方熠那张英俊的,表情淡漠的脸,一丝疼痛生出来,忽然纠得心脏像要停了一样。他瘦了这么多,黑了这么多,如何不是心思太重的原因?任谁在太*子强权的重压威胁下,也不得不低头吧?他是经过了痛苦的挣扎后,才做这样的决定? 就像宛华公主与沈浪,那样的地位与家世,自身也做不得主,万般不由人…… 不怪他。不怪他,不怪,真的不怪…… 惟娉笑道:“将军要聘佳人为妻,当真可喜可贺。” 说着一礼下去。她劝自己要镇定,要理解,这本是平常事……可是,劝得了自己的举止,却劝不得自己的心。心中的绞痛明明告诉她,提醒她,眼前的这个翩翩伟男子,再不记得那些海誓山盟,再不顾多少花前月下那些深情的相偎相依,再不记得他说非她不娶,而且今生只娶她一人…… 脸上笑着,泪水却不听话的滑下脸颊。怕人看见,借行礼之际,深深低头,用宽大的衣袖擦去点点粉泪,抬起头来,又淡笑如仪。 却看到东方熠脸色变了,抬脚就要上前。 惟娉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关切和痛惜。 他是要走过来抱自己吗?好吧,就抱一次,让他再抱自己最后一次,让她记得来自他的这最后的温暖…… 恰在这时,庄威低喝道:“当断不断,非男儿所为!” 东方熠立即站住了,看着惟娉,半晌,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道“熠此来是还娘子一件故物。”说着,拔了插在束发冠上的珠头金钗双手捧了递给惟娉。 惟娉怔住,泪濛濛的眼睛看定了东方熠英俊的脸。 东方熠见惟娉不接,索性赛到惟娉手里,朗朗地道:“熠不日将要与人订亲,身上再戴着娘子的故物,心里不安,于情于礼都不合。请娘子收回此钗,让熠心安。”说着又是抱拳一揖,“熠祝娘子日日安好,时时幸福。告辞。” 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惟娉愣在地上半天没动。 庄威看了,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你要好好想想,想开些。下去休息吧。”又向门外道:“是谁跟着娉娘?还还过来扶娘子回房。” 潘紫忙走进来。 惟娉向庄威福了一礼,道:“女儿告退。” 才让潘紫扶着,出了外书房。 潘紫边走边小声道:“娘子,东方公子走时脸色好怕人,也不理人……”见惟娉六神无主的神情,忙住了口,小心地扶了惟娉,道:“娘子走了这半晌,想必累了。” 说着,又要叫花车,惟娉止住了她:“就走走吧。” 天已过申时,日影渐斜,浓荫匝地。 惟娉和潘紫慢慢走在铺满树荫的青石甬道上,两旁树里鸟叫蝉鸣,花香草气,把个空气搅得杂乱无章……惟娉只是手里紧握着那枚珠钗,握得手里都出了汗。 潘紫见惟娉心思深沉,只怔怔出神,再想到东方熠走时的神色,暗想如冰的话果然是真的,那东方公子可不负了娘子嘛!越想越生气,见惟娉这样,定是伤心得呆了。她也不敢说什么。 惟娉一回到醉红轩就坐在榻上,看着珠钗发呆。潘紫也不敢打扰。只奇怪那珠钗哪里来的。 潘紫跟着惟娉这么长时间也是见过几件好东西的。那只珠钗,赤金的直条,钗头用珍珠串了蝴蝶形,难得的是,颗颗珍珠一般大小,色泽明丽均匀,颗颗在灯光上泛着七彩虹晕;做蝴蝶须头的两颗珠子有拇指般大小,还一模一样,当真难得。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3 难道是东方公子给娘子的念想?可人已经去了,还留东西做什么?不过是更让人伤心,倒不如丢了省事。潘紫心里满是愤懑,看惟娉痴看那钗的情形,又不敢说出来丢钗的话。 这天晚上,本该翠喜值夜,潘紫不放心,就打发了翠喜去睡,她自己睡在惟娉床边的榻上。 心里有事,也睡不稳,半夜时隐隐听惟娉叫人,潘紫忙答应着起身:“娘子可要用些温茶?” 惟娉轻声道:“低声,拿羊角灯,悄悄地过来。” 潘紫便只穿着肚兜和亵裤,拿了羊角灯,也不穿鞋,光着脚就过去了。 惟娉伸手把她轻轻拉到珠纱帐子里,让她用灯照着手里的珠钗。 珠钗在灯光下流溢出七彩光泽。 潘紫愣怔着不知道惟娉要做什么,忽然惟娉一手捏了蝴蝶须上的珠子就扭了下去。 潘紫吓一跳,低声道:“娘子不喜欢丢了就是,当心扭痛了娘子的手……”话没说完,却见那颗珠子开了,从中掉下一团东西来。潘紫便再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看着惟娉。 惟娉一手丢了珠钗,一手拾了那团东西,原来是银纸包着的小心地打开,原来是块小小的鲛纱,包着点白色的软膏。鲛纱上还写着一行小字。 潘紫惊得大张了嘴。“这是东方公子给的?可写了些什么?” 惟娉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潘紫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一个劲的念着佛:“我还奇怪公子为何时送了这珠钗给娉娘?原来是机巧在这里!”看这样子,东方公子并没贪了荣华富贵就出卖娘子。真是虚惊一场,她那阵还恨东方公子恨得想咬上一口呢! 惟娉看着珠钗,喜道:“我开始也错怪了公子,以为他真的受不住太*子的压力,不要我了,直倒他给了我这钗。” 自从这钗交到惟娉手中,惟娉就一直想着东方熠不会无缘无故以这种方式把钗交给她,又想着他说的话,短短的话里倒提了两次心安……她就暗暗地把那些珠子挨个扭,终于给她找到一个能活动的…… 以这种方式传信,定是防着什么人,只是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俩,只有景候,景候当然是不必防的。 惟娉低低地向潘紫道:“你明天去外院打听下,看府里新来了什么人。” 潘紫点头答应。惟娉又一次低声吩咐潘紫:“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万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潘紫重重地点头,道:“根本什么事也没事,婢子和娘子一直睡到天明才醒。”说着,调皮一笑。 惟娉知道她说得到,做得到,比如救良王那事,她就一次都没提起过,当真没发生过一样。 惟娉笑着让潘紫熄灯去睡。 再次躺下,潘紫就睡熟了。 惟娉却睡不着,想着鲛纱上的一行字:一簪头轻热,两簪头高热,三簪头昏迷不醒呈假死状态。三日后苏醒。兑茶喝,药性可推迟六个时辰发做。危急时用! 危急时用!莫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第二日,潘紫到外面溜了一圈,回来就对潘紫道:“外院昨日来了太子府的十名侍卫,听说其中有靳泽公子。” 原来东方熠和她说话的时候外现正站着太子府的人,他们在防着靳泽! 只是靳泽为何要来景候府?只是监视她应该用不着他出马才是。 惟娉忽然打了个冷战。靳泽不是来监视她的,而是来监视养父庄威的! 因为口头含糊地应了太子聘惟娉的事,景候与太子背地里俨然姻亲,景候算是太子的人。太子还派了心腹的人来监视,明显是不太信任景候……太子如此紧张,难不成他要有所行动? 惟娉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回神见潘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道:“还有什么事?” 潘紫向左右看了看,见翠喜在屋外的廊下站着喂鸟儿,如冰受罚还没出来,院子里也没有太子府来的人,就低声道:“听说昨天东方二公子一从咱们府上回去,就得了太子许多真金白银的赏赐,还升了兵曹参军事,专门负责指挥保护良王府的羽林军。” 原来东方熠昨日那番举动是向太子表忠心。 太子真的要动了,而且是针对良王! 就在这天午后,太子府忽然派了小力士来,说是太子妃娘娘想念义妹,要接了娉娘到太子府上小住几日。 庄威答应下来。转过身就回到卧室,跟庄夫人道:“那药可让娉娘喝了。” 庄夫人惊异地看着丈夫。庄威低声道:“我只能跟你说,万不可让娉娘去太子府!” 庄夫人看着丈夫坚毅明亮的眼睛,知道终于要和太子见真章了……泪水忽然涌上了眼睛,她拥抱了下丈夫,一言不发,唤了张妈和绿荫:“去传步辇来,我去看看娉娘。这孩子病得不清。” 等步辇抬来的时候,府里嫡千金病了的消息已经在府里传开了。 庄夫人还没到,惟娉就从翠喜嘴里知道了自己病重的消息。 惟娉细想了一下,她自从起床后还没出门,那些太子府的人也不见踪影——定是庄夫人派人有意安排了这些人远离她身边。看来庄夫人早有让她装病的打算。 庄夫人一到院里,还没进屋,就板着脸吩咐:“所闲杂人等,都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丫头婆子们立即悄悄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惴惴不安,紧张的气氛立即弥漫了醉红轩。 惟娉站在门边等着,庄夫人一进屋,惟娉就低声道:“母亲,可是太子府派人来接我入府?” 庄夫人并不惊讶。这个聪明的女儿从事态的发展已经推测出太子要来接她入府做人质的事。 惟娉又道:“瞒不住的。母亲,不如让女儿去太子府。” 庄夫人低声道:“瞒得住,你父亲说那药喝下去会昏迷三天,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查不出原因。” 惟娉细思了一回,道:“母亲,您想,太子刚打发人来接,我就病了,岂有这么巧的事?太子必要起疑。如果他因这事而警觉,那受害的可不只是我们一家人,母亲请细想。”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4 庄夫人看着惟娉美丽无比的绝世容颜,泪水又一次盈满了眼睫,她用帕子试着眼角,低声道:“……我又怎么会让你冒这样的凶险?我姐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也是我的心肝宝贝……” 惟娉上前拥住姨母的肩,低声而坚定地道:“母亲,女儿虽不知具体要发生什么事,可我知道大家都在冒凶险。女儿去了太子府,虽是冒险,却有一丝机会。如果女儿不去,因此而引起太子一党的疑心,那我们就连冒险举事的机会也没有了。人马未动就失败,败得也太不值得。大家都在拼死冒险,我为何不能?母亲不要怜惜女儿一人而误了大局。” 庄夫人看着目光坚定的惟娉,不停在用帕子抹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就是不肯答应。 惟娉低声安慰道:“母亲放心,女儿定有办法自保。” 庄夫人泪眼朦胧地瞪了一眼惟娉。小女孩子不知事,深入虎穴,那样的凶险又怎是她能想像的! 她心里明知道惟娉说的在理,可就是不舍得让惟娉冒这样的凶险。 惟娉又道:“母亲想,举事不成,女儿也不会与那禽兽一样的太子相伴,定会一死。如今去太子府,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无非一死,还不如换得能举事的机会。事若成功,女儿才有机会活。——母亲,不要再犹豫了。” 庄夫人听了,又犹豫了半晌,才狠狠地擦了擦泪眼,低声说了一句:“你这孩子这般刚烈,不像你柔弱的母亲,倒像我亲生的一样。”她擤了擤鼻子,镇定了一会,就大声道:“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不愿见人就装病?这病是装得的吗?来人,给娘子收拾行装,等太子妃的人来接!”这话让人听着语气含怒,像是在责怪惟娉不懂事而生了气。 惟娉知道庄夫人此举是故意在告诉潜伏在景候府的密探们,景候府打算把女儿送到太子府,以示景候的绝对忠心。 就像东方熠以答应亲事和还珠钗表示忠诚一样。 当天晚上,惟娉打发了如冰等人,把潘紫,桃红,翠喜和碧欢叫到内室。 惟娉看着四人,淡淡地道:“想必你们都知道太子府明日就要接我入府小住吧?” 四个婢女都点头。潘紫不等惟娉说什么,就道:“无论娘子在哪,婢子一定是跟着的。” 惟娉看了看其他三人,郑重地低声道:“此去太子府不比往常,可能凶险万分,稍有不妥,性命不保。除了潘紫,可有人愿意跟我去?” 翠喜犹豫了一下,思忖着道:“奴婢是夫人派来服侍娘子的,奴婢自然也是要去的。”翠喜说着,想起在太子府担惊受怕的日子,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惧色。 桃红施了一礼,低着头道:“奴婢但听娘子的吩咐,娘子吩咐下来,自是刀山火海也陪着娘子的。” 碧欢只说了一句:“婢子愿去。”神情平静,不带一丝波动。 惟娉细看碧欢,见她淡眉细目,樱桃口,小碎银牙,相貌极普通,平时也不多话,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这般镇定。 就是这镇定打动了惟娉。惟娉笑道:“我不过是问一句。别担心。明个潘紫和碧欢跟我去太子府吧,翠喜看家。今日桃红值夜,都下去歇了吧。” 桃红自去铺床。其他三人施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翠喜始终低着头,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愧色。 见三人都出去了。惟娉叫桃红进前来,问:“如冰可是和你一屋住着?” 桃红跟着惟娉的时间不短了,也算惟娉身边的元老之一,惟娉却并不十分依重她,如今单把她留下,她就知道惟娉定是有事要她办,当下也不迟疑,道:“娘子有事,尽管吩咐。” 惟娉很欣赏桃红的通透,她把一杯水递给桃红,低声吩咐:“明早一回房,想办法把此药让如冰喝下去,可办得到?” 桃红想了想,道:“办得到。那如冰每早起床必喝一杯蜜水。奴婢就把这药混在蜜水里就成。” 惟娉点头。吩咐桃红睡下了。 第二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就有小丫头来报信给潘紫:“潘紫姐姐,如冰姐姐不知怎么了,睡到现在也没醒,叫也叫不起来。” 潘紫早得了惟娉的吩咐,当下行使起大丫头的职责,叫婆子去通知管事请郎中来。 郎中来了,诊了一回脉,道是如冰感染了时气,得了风寒。 潘紫就跟刑妈妈道:“这天儿早晚都凉得很,不注意还真容易病着。劳驾妈妈和从太子府上来的姐妹在此照顾如冰姐姐几日吧。” 如此,惟娉去太子府时,就一个太子府的人都没带回去。 惟娉到了太子府的时候,太子妃独孤红亲自接到垂花门处,见惟娉只带着潘紫和碧欢,并不见太子府的一个人,就笑道:“如冰是越来越托大了,你来府上,她也不贴身侍候着。” 惟娉先施一礼,笑道:“姐姐可错怪了如冰了。那丫头不愧是姐姐调理出来的人,即温柔又周到,服侍得也好。这些日子我让她服侍惯了,这离了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只是如冰前日就感了风寒,今日一早更是起不来床了,我让她养着呢,等她大好了,就让她过来。或者是姐姐觉得府上医生更好些,这就接回来?” 独孤红见惟娉说得真诚自然,也不怀疑,笑道:“那就等她养好了吧,一个病人总搬动也不好。” 惟娉不禁放下了暗暗提着的心。 太子府的人虽不见得知道什么不利于候府和她的消息,但为以防万一,还是一个也别让她们回府的好。 惟娉还被安排住在梧桐院后面的小院子里。 此时仲秋已过,院里梧桐树的叶子虽还茂盛,那苍绿的颜色却显得衰老脆弱,仿佛只有最后一点余力抓住树枝,风一吹便要飘落散尽。 天上繁星点点,洒下一点微光,被梧桐树的叶子一挡,石桌上便只剩一片阴影,连点斑驳的影子也没落下来。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5 惟娉让碧欢点了五角红纱的宫灯放在石桌上,浅红的灯光才驱散了那大片的黑暗。她披了银红的披风坐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看着潘紫把那套桃花冻石的茶盏摆在桌上。 潘紫边摆茶具边地道:“娉娘天天晚上在这里摆茶倒是习惯了呢。——靳将军可会像以前一样来喝?” 惟娉含笑道:“谁知道呢。我倒想他来,就像老朋友习惯了一起喝茶,若不来,还真有些失望呢。”说着,期待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只听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却不见靳泽从墙上跳进来。 她知道太子要有所行动,却不知具体什么时候。若能从靳泽口中探听到什么出来就好了。可如果靳泽还在监视庄候而没回来,她的打算便要落空了。 只是她如今已经在太子府,有了人质在手,太子应该不会再让靳泽干那监视的事才对。 潘紫拿着一只桃花冻石茶盅喜爱地看着,笑道:“好好的一套盅子,却被靳将军拿走了一个,要找一个差不多的来配怕是不容易呢。” 自从寿宴那天起,靳泽在后来的三天也没来小院喝茶,那茶盅自然也没还回来。 潘紫话音刚落,就听有个低沉的男声道:“不容易配一样的,就把原配的还你吧。” 惟娉心里一喜:终于来了。却装做和潘紫、碧欢一样吃惊地向声音传来之处去看。 就见靳泽背着手从屋后走出来,身上黑衣如夜,大红的虞美人花纹在飘动的衣角袖边,像出没在夜里的妖,艳丽而魅惑。 衣美却不如人美,靳泽冷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看着很慢,实际上健步如飞地几步走到石桌前坐下了,把手里的茶盅向桌上一放,看着惟娉,依然不说话。 碧欢从靳泽一出现就盯着靳泽的脸怔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此时见靳泽的做派,分明是要茶喝,就低垂了眼睛,拿起茶壶就要给靳泽倒茶。 靳泽看也没看碧欢一眼,伸出修长优美的大手盖住了茶杯口。 碧欢就是一愣,再看靳泽时眼里就隐现了气恼。 惟娉从碧欢手里接过茶壶,笑道:“靳公子可想过?有朝一日惟娉真做了太子的妾,靳公子可还会让惟娉像朋友一样地亲自倒茶给你?” 靳泽淡淡地道:“来日事来日再说。” 惟娉给靳泽倒好了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笑道:“靳公子从来不想来日吗?” 靳泽想也不想就道:“工具想太多了会让主人不安。你也一样,不如做个没心的人。” 惟娉抿了口茶,细想了一回,笑道:“惟娉还真不知道如何做个没心的人,也无法不想来日。比如说明日宛华公主就要远离京城,我就想去送送她。” 靳泽看了惟娉一眼,目光寒利如刀地一闪。“最好别去。明日不太平。” 惟娉心脏猛地提了起来。难道是明日?笑道:“再不太平,有靳公子这样的高手在身边,也定然让我一个小女子平安无事。” 靳泽冷笑道:“我凭什么要保你平安?我明天要护卫太*子寸步不离,无睱顾你。” 悲凄的神情漫上惟娉的眼睛,让那双明媚的凤眼更加娇柔,惹人心怜。“我与宛华公主交好,此次她远嫁,我定要送她一送。我自认与公子是朋友,只有请公子成全了。” 她原本是可以求太子带她一起去,想太子也不会拒绝她这点小小的要求,她不去求太子,却来软语求他,她是更信任他,更依赖他一些……靳泽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迟疑了喝了茶,才道:“你想怎样去送?” 惟娉慢慢喝完了一杯茶,细想了一回,才道:“我听说明日由太*子殿下代替圣上亲送公主于邺城北门五百里处长亭古台饯别。我明日扮做公子的小厮,跟在公子左右,这样公子即可以护得了太*子,又成全了我一片心意,何乐而不为?万望公子成全。” 惟娉说完,见靳泽杯里的茶没了,便拿起茶壶,小小冻石茶壶里的茶却没了,惟娉起身去拿红泥小炉上炖着的开水,不想头上绾发的赤金珍珠蝴蝶钗松了,从黑鸦鸦的发上滑下来。惟娉轻轻地呀了一声,碧欢忙上前接了滚水,道:“娘子可是烫了手……” 这边潘紫就白了脸,伸手去接珠钗,不想靳泽手疾眼快,一伸手,先于潘紫把钗捞到手里。 潘紫强笑道:“幸亏公子接住了,否则娘子心爱的东西,怕不是要摔坏了……”便伸手过去,意思是要接那钗。 靳泽却理也没理,就着灯光,仔细地看着钗,粒粒饱满的珠钗在烛光下泛着莹莹宝光。他淡淡地道:“这就是那日东方熠还给你的那只钗。” 他那日果然在候府的书房外看着……不知他会不会由这钗联想到什么? 惟娉心里紧张不安,她极力把这不安关在心里,不让脸上露出丝毫担忧,垂下眼帘,伤感地道:“正是呢。送出之日,原想不到还会收回来……” 靳泽冷厉的眼睛盯在惟娉脸上,见惟娉只是伤情,并不惊慌,又细细看了珠钗一回,见没什么破绽,才抬手把珠钗还给惟娉。 惟娉接了珠钗,并不用潘紫动手,她自己重新用珠钗绾了发。 碧欢早不慌不忙地冲了茶,谁也没注意到她把指甲缝里的一点药膏涂到了冻石茶壶的壶嘴上。 惟娉绾好了发,才接过冻石的小茶壶来给靳泽的茶杯加满茶,再给自己面前杯子加满,笑道:“公子说明日不平静……明日除了是宛华公主和亲离京之日,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发生?我私下来猜,或许跟我又住进太子府有关?” 靳泽扫了一眼潘紫和碧欢,道:“让她们退下。”语气很是粗鲁无礼。 潘紫知道靳泽的做派,倒是没什么。碧欢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靳泽,不肯动。 惟娉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温声吩咐:“退下吧,靳公子不会对我无礼。” 潘紫和碧欢退回屋里。靳泽冷笑道:“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会对你无礼?” 第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6 靳泽扫了一眼潘紫和碧欢,道:“让她们退下。”语气很是粗鲁无礼。 潘紫知道靳泽的做派,倒是没什么。碧欢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靳泽,不肯动。 惟娉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温声吩咐:“退下吧,靳公子不会对我无礼。” 潘紫和碧欢退回屋里。靳泽冷笑道:“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会对你无礼?” 惟娉笑盈盈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亮晶晶的眼睛从茶杯上沿看着靳泽。“靳公子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和骄傲,像您从来不说谎,不作伪,即是坏人,也要坏得光明磊落。是个高贵的坏人。” 靳泽冷冷一笑。“你用不着给我戴高帽。你不过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又作为人质住进太子府罢了。” 惟娉被说中了心事,忍不住脸红,咬了咬红唇,低声道:“靳公子真是聪明人。” 靳泽对惟娉耍的这些小心机觉得非常好笑,不屑地看着惟娉道:“如今你身在笼中,就算知道了什么,量你也做不出什么举动来破坏大局。明日殿下在城外送公主,魏王在城内擒拿良王一党。” 电光火花间,惟娉忽然明白了一切。 京中,太子的势力庞大,良王若调动人马,必先为太子所知。太子明日要擒拿良王,必要调兵遣将,其中定有养父景候庄威和东方熠。这两人明着是太子的人,暗地里却是良王的人,借着太子的命令行动,正是出其不意…… 惟娉暗地里心弦绷得紧紧的,笑得温婉柔和地道:“即然城中擒拿良王一党,那我跟你和太子在一处,岂不是更安全些?” 靳泽淡淡地道:“既然你想到在城外安全,殿下岂能想不到?明日,太子妃,要送公主出城,你不用跟着我,跟着太子妃就可以。”片刻后又面带讥讽地道:“现在是不是后悔白费了那些小心机?” 惟娉微红了脸,却嘴硬地道:“不白费,至少我知道就算太子妃不去,靳公子也有意帮我这个忙。” 靳泽忽然冷了脸,猛地站起身就向外走。 惟娉看着那杯茶,想叫住他,唇刚启就想起靳泽以往都是说走就走,她也从来没留过他,如今破坏了这个习惯,靳泽警醒得跟只狐狸精似的,定要起疑…… 惟娉正急速地想着用什么办法让靳泽喝了这杯茶,却见已经走到院门边的靳泽忽然大转回来,拿起石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又放了茶盅在桌上,这才大步走了。 惟娉看着桌上的空茶盏,惊喜在眼中一闪而过。 习惯是多么顽固而自然而然的行为啊。 惟娉又静静地坐了片刻,才叫了潘紫和碧欢来收拾。 碧欢捧着茶具,潘紫一手拿着五角宫灯,一手扶着惟娉进屋。 一进到屋里,惟娉就让潘紫紧紧地关上了门,一边低声吩咐碧欢把事先准备好的热水倒进净室,一边让潘紫把头上的那只珍珠钗从拿下来,低声道:“别碰着直条的部分,那上面涂了药膏……” 潘紫大吃一惊:“娘子居然把那么危险的药涂在钗上!天啊,可别药着的娘子!” 惟娉嘘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糊着银红色纱的窗外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惟娉才耳语般地道:“快拿水我洗手。我本想借拿钗之机把药弄到手上,再涂到靳泽的杯子上,靳泽拿那钗,手上也沾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习惯用手指抹杯沿……” 潘紫忍不住白了脸,叹道:“如此一来,就算碧欢妹妹没投药,靳将军也免不了要中毒……娘子好高明的法子。” 碧欢早端了面盆出来。等惟娉细细洗过了,潘紫才露出放心的神情:“谁想到钗掉下来他竟然接手接住,那时候真吓死奴婢了……若被他发现珠子中的药,我们还活得成吗?”说着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碧欢捧着盆,低眉顺眼地道:“也能活,就说娘子怕受到良王加害,为自己准备的自绝之药。” 这话一出,惟娉就赞赏地看了碧欢一眼。 潘紫笑道:“平时看着碧欢妹妹老实木讷,原来却是个有胆气的,投那药时面不改色!你自小长在大院,又不像我是跟着娘子一路上经历过很多事,胆早练出来了。你难道就不怕?” 碧欢脸一红,细声细气地道:“主死奴亡,主生奴活,怕与不怕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条命罢了。” 那副药膏,本是三人各备一份,只等惟娉发信号看谁能抓住机会就给靳泽投到杯中。 钗掉了就是信号。 潘紫临行事之前不禁有点慌,让靳泽起了疑心去抢那钗。碧欢却面不改色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地用指甲掏出了药膏,又顺手涂在了茶壶嘴上。 惟娉给靳泽倒茶时,那药膏自然就溶进了靳泽的茶杯里。 这碧欢此时一副羞怯的模样,行事的时候却沉稳得紧。 论聪明能干,碧欢在众丫头当中不是拔尖的,论相貌,碧欢也属平常,平日温柔和气,寡言少语,不引人注意,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丫头居然有如此胆量和心胸。 惟娉当日就被她的沉稳打动,此时更是觉得没看错人。 她让两个婢女检查好了门窗,跟她去净室。就着那哗哗的水响,惟娉细细地吩咐她们:“明日太子和良王恐怕就要打起来,无论哪方赢,我们跟太子在一起便是在危险的中心,明日定必要做万全的准备,若是到时候我顾不上你们,你们也要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两个婢女默默地点头。潘紫想到惟娉跟太子等人在一处,没有事还好,若是有事,必凶险万分,忍不住就红了眼圈。 惟娉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必不会有事。放心——如不出意外,我们已经让太子最依重的保镖在六个时辰后浑身无力高烧不断,甚至会昏睡不醒……若不放倒这个杀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在他手下。若是主要的人物被他杀了,大事基本上就定了。还好,至少放倒了这个最危险的。”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1 第十六章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 大周帝国文德二十一年九月初一癸酉日这天清晨,天空像往日一样晴好。 大周公主下嫁北冥帝国国君颉利萨可汗,以左金吾卫大将军盛超,光禄卿刘玄为持节使护送,济候担任婚礼使。 圣上久病,由太*子代替圣上亲送公主于邺城北门五百里处长亭古台饯别。 送亲的队伍凌晨从皇城出发,天明时已经出了北城门。长长的马队在初生的朝阳里,像条黑色的长蛇,蜿蜒在驿道上。 仪仗用的罗盖与旌旗呼啦啦在风中飘,马蹄声声,车轮碌碌,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宛华公主的华盖车夹在整齐威严的队伍里,绣凤的黄色车帏在晨光里泛着黄光,华贵而冰冷。 惟娉,太子妃独孤红和宛华公主坐在由八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的华美大车里,边喝茶,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晨风带着仲秋的凉意,从车纬缝里钻进来,穿透了惟娉身上的衣服,引起一阵轻颤。 惟娉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睃了一眼宛华公主和太子妃。 宛华公主头上挽着高高的望仙髻,前后左右分插着明晃晃亮闪闪的九只翟钗,内穿正红大衫,外罩绣彩凤云霞纹样的青色翟衣,紫色缓带,绣舄青袜,脸上妆容精致,神情肃穆,当真华贵万分,也美丽万分。 独孤红也是钿钗礼衣的装扮,似乎并没感受到凉风袭来,依然仪态端庄地坐着,一丝不苟。 宛华公主见惟娉一副畏冷的模样,就叫影子一样跪坐在一旁的瑞雪:“拿件夹披袍来给娉娘披。” 瑞雪从车上的一个包袱里拿出三件披袍来,黄色和粉色的分别递给了惟娉和太子妃,自己把红色的那件往宛华公主身上披。 宛华抬手阻止了。“本公主要去的可是有名的苦寒荒蛮之地,这点小凉风还受不住,如何在那边生存?” 瑞雪神色凄慌地收了手,把衣袍紧紧地抱在怀里,眼里转开了泪花。 独孤红长长叹息,道:“我从西蜀嫁过来时只有十四岁,那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心里也恐慌的很……像我们这样生在皇家的女儿,婚姻原做不得主,不过是看命运的安排罢了。宛华你命好,定能嫁得个好夫婿。” 宛华公主冷笑道:“皇嫂贵为太子正妃,以后还会当皇后,母仪天下,万般尊贵,谁不说你命好?不知道真相的,又有谁不羡慕你?可皇嫂你抿心自问,你可幸福快乐?” 独孤红深思了一回,细声道:“太子殿下……他待我很好!” 宛华公主看着独孤红端庄的脸,想要说什么,终于没忍心,只冷哼了一声,却不再多言。 独孤红伸了手去握宛华的手,宛华轻轻挣开了。 独孤红就抽了袖口里的帕子试眼角,低声道:“你是真的怨上我们了……原是我们对不起你。” 宛华公主看独孤红悲戚,心里不由得软了,低叹一声,道:“我不怨你,你又无法左右太子的意愿。你是个好人,只是太软弱了些。我只求你……”宛华说着看着惟娉,满脸怜惜,“只求你万一娉娘真的逃不过做太子妾的命运,你要多多照顾她,我就这么一个知心的好友。你善待她,也是自己多了个帮手……”说着,红了眼圈。 惟娉即伤心又心惊。宛华公主这话可有点危险,被有心人听了去,必要起疑心。偷眼去看独孤红,却见她沉浸在离别的伤情里,并没在意。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车队停了,有小力士在车外禀道:“公主殿下,长亭到了,请公主下车聆听圣上的教诲。” 三个女子忙整妆容,恭敬地下车听旨。 按仪式,太*子将在这里念送别词,洒泪与公主告别。 长长的队伍分做两队,相对的一字排开。长亭以北是公主的车队,长亭以南是送别的队伍,当中留出十丈宽的青草空地来。 早有黄罗盖打起。宛华公主站在盖下,华服宝髻,贵仪艳态,不愧为大周的公主,风范气派当真十足。 太子身穿九章衮服,头戴着九旒冕冠,站在对面的黄罗盖下,高举了圣旨念诵:“……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惟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队伍按着个人的品阶站立,惟娉无品,自是站在最后。 她透过前面站着人群的空隙,紧张地看着站在空旷之地上的太*子。 太*子前方与左右都无人,若有刺客远射,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接着她发现身穿领口袖口和襟边绣有红花纹黑袍子的靳泽守在太子身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离药性发做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他此时看起来还神采奕奕……除了他和一些警戒的护卫,其余的人都神情肃穆地听太子陈词,无睱旁顾。 这正是惟娉等待以久的良机。她不引人注目地悄悄地后退,一次只退一点,本已经站在最后,退几步,左右和后面就无人挡着了。 仆奴们都在远远的地方跪伏着,没人会注意到她离开。 身后就是森林。 惟娉紧张地看着前面的人,一面快速地脱了鞋,然后拎着鞋就跑。 她知道这时机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因而跑得头也不回。被人看见了算她命运不济,如果没人注意到她,那她便成功了。 她一边跑一边暗暗祈祷老天庇佑……终于让跑进了树林里。 她并没跑进很深,觉得路上的人看不到她后,就停下来快速地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穿着的男子袍服来;又把头上的钩环拿下来,从怀里抽出块乌纱裹了头发,把手在地上的泥里抓了一把,涂黑了脸。按理,应该把脱下的衣服埋起来,可时间紧凑,来不及挖坑,只得寻个茂密的草丛把衣裳塞里面,这才起身向树林外走。 当她绕出树林,混到公主的奴婢队伍里的时候,太子和公主两兄妹正举了金尊祭拜天地。奴婢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没人发现多出一个人来。 一时礼毕。两队人马互相拱手做别。 惟娉混在公主的送亲队里,远远地看见宛华公主上了车,太*子站在黄罗盖下,目送公主的队伍离去。 ——————————————————————————————— 亲,不好意思呀,这两天搬家,无法上网,网线今天才接上。从今天开始,每天两更啊。亲们,要多多支持噢。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2 太子和送别的人要站在路边望送亲队一刻钟,以示惜别。一刻钟后,该骑马的上马,该坐车的登车。 惟娉和太子妃各坐了一辆车,站着的地方离得又远,太子妃不会发现她逃走。但也瞒不了人,跟车的婆子会发现她没上车,定然会上报……只希望潘紫与碧欢也躲起来了。 太子那边的人发现她不见了,会先去搜周围的树林,然后才会想到追公主的车队……惟娉边走边在心里暗暗祈祷上苍,千万让太子晚些发现她不见了才好。 公主的车队走得并不快,惟娉心里有鬼,一边走着一边不免频频回头。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一队快马从后面疾追了过来,渐渐近了,可以看到领头的那人一身黑衣,领口袖边和袍子下摆的大红花纹灿烂似火。 是靳泽,带着队伍追来了! 惟娉低下头,努力让自己镇定。公主的送亲队伍光士兵就有三千人,加上侍儿杂役等,人就更多。就算靳泽有超凡的眼力,要在这些人中寻找一个人,也得找上一段时间。 靳泽带着人马眨眼间冲过来,飞快地越过队伍,一阵人喊马嘶,骑士们纷纷拉停了坐骑,拦下了送亲队伍。 盛超早看到这队穿着羽林卫军服的人马奔过来,当头的那人,一张脸姣好美丽,身形瘦削精悍,身着玄色红花纹的箭衣,黑色镶有红铜吞云兽的皮靴,坐在马上挺直如松,分明是个男子,却让人生出**之感。 这个美貌的男人在京城几乎无人不晓,都知道他是太子府得力的家臣。 盛超虽认识靳泽,却跟他没什么交集,当下,装做不认识,心里暗暗思忖着羽林卫为什么追上了送嫁的队伍? 盛超派了一个校尉去问话。 校尉策马驰出上前搭话。靳泽也不跟他废话,拿个腰牌一晃,道:“找左金吾卫大将军回话。” 校尉见那腰牌是太*子府的印信,就策马回队,禀了盛超将军:“……看来是太*子派来的。” 一身戎装的盛超跃马上前,问“尊驾何人?怎敢拦下公主的送亲队?”说后一句话时已是疾声厉色。 靳泽端坐马上,也不行礼,一双狭长如狐的眼睛闪着鹰鹫般的光芒冷冷地向队伍中扫视,道:“某是太*子府右卫率将军靳泽,太*子府走失了一个重要的人。某奉命追回此人。现在这人就混在送亲的队伍里,望将军允许某找出此人。” 这意思是要搜查公主的送亲队了?盛超见靳泽身后的羽林卫,分明是护送太*子回城的那些人,看这些人数,当有一半到这里来了。 他心里有了计较,笑着在马上一揖,道:“早闻将军大名,某一向钦佩。今日得见将军,真是有幸啊!” 靳泽也不回礼,神情冷漠倨傲。“你自己搜还是我让人搜?” 盛超不愠不火,笑道:“让将军亲自带人来找,看来走失的那人非同小可。只是将军说搜就搜,公主的脸面和威何在?某不敢冒犯公主的威仪。” 话说的客气,却是不让搜! 靳泽不耐烦地扭了眉头,这让他一张俊俏的脸充满了刚毅。“你待要怎么样?” 盛超不紧不慢地道:“将军说奉太子命……可有太*子手谕?” 靳泽这才正眼看了看盛超,道:“事起仓促,来不及带手谕。” 盛超听了,猛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道:“本将军只认谕旨不认人。得罪了。”说着策马退后,同时喝道:“来人,把这个冒充太*子卫率冒犯公主的狂徒拿下!” 没有太*子谕旨,空口无凭,正是动手的大好借口! 一声令下,就有十多个士兵抽横刀围了上来。 靳泽身后的羽林卫见了此情形,也个个亮出仪刀来。 靳泽忽然立起莹白如玉的大手,他修长的指间有点点寒光在初升的阳光下闪动。 盛超大喝一声:“退后!” 然而来不及了。只见靳泽手臂优美之极地一挥,片片寒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射围过来的士兵。 寒光入体,士兵立即全倒在地上。 惟娉在队伍后,看不清队伍前的情形,只听到晨曦的风中飘来靳泽冷冷的声音:“……如有隐藏收留逃逸者,即使是公主,也必杀无赦……” 连公主都敢杀! 惟娉心下暗惊。这太*子当真肆无忌惮,现在有圣上压他一头还残暴如斯,如若圣上归天,他登基坐殿,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暴君! 靳泽更是杀人不眨眼。为免于更多的人被杀,惟娉就想走出去。 当然不是走到靳泽面前被他抓,可是逃离办法,一时又想不到。惟娉急速地想着办法,同时希望盛超将军能支持久一点。 她不知道,盛超将军打着同样的主意。他牵制住靳泽的时间越长,太子那边就越容易被攻破。 他看着倒在地上,虽没死却流血不止的士兵,不禁怒形于色,一伸手抽出腰间的横刀来。 就在这时又一人一马追了上来。马上人身穿黄衫,手持拂尘,是个内侍。 内侍奔到靳泽和盛超跟前,跳下马高举手里的黄底卷云图案黄金轴的圣旨,尖声尖气地高声道:“太*子有令,请队中所有人等配合靳将军,捉拿逃人。” 盛超警惕地道:“即是太*子谕旨,为何迟来?” 内侍道:“靳将军先行,太*子想到没有手谕,将军又不认识靳将军,恐生误会,这才补了谕旨来。” 盛超慢慢地还刀入鞘,不甚恭敬地单手接了圣旨。 靳泽低声问内侍:“太*子可安然进城?” 内侍笑得谄媚:“将军放心,有大军护送,定会安然进城。” 靳泽微皱了眉,不知为什么,他心下十分不安。 那边盛超展开圣旨细看,特意查看了印痕,确定是太*子的印宝,才道:“即是太*子下的令,某不敢违。只是公主天家贵胄,不可轻辱。” 只可搜别人,公主的车万万动不得。 靳泽扫了眼队伍中那辆黄帏凤纹车,公主的车足够大,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三、四个,也能藏了。公主又和那女子交好,未必不会私心藏她。 若要藏身这辆车中,盛超必定知道,临近的士兵也会知道一二,现在看来,盛超虽怒却并不心虚,看来不像知道这事的样子……不防先搜别处,搜不到再搜公主的车驾也不迟。 靳泽主意打定,命令身后的羽林卫:“不可惊扰公主。”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3 盛超将军不情愿地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下马静立。不得喧哗,不得走动。违者斩。” 士兵纷纷下马。惟娉夹在众人当中,静静地站着,不时看看身边士兵的马。手里握紧了从头上拔下的簪子。 靳泽挥手让身后的书羽林卫去搜:“先搜杂役。找穿男装的女子出来。” 惟娉暗暗咬了咬牙。靳泽比她想得要聪明,就知道她没时间也没机会换上士兵的服装,只在杂役里搜,目标要缩小很多。 惟娉就混在杂役人当中。 她很快就会被找到! 羽林卫一个一个地抬起杂役们的脸来细看。有那面貌精细些的人,就被带到靳泽面前。 靳泽漠然扫一眼,让他们站在他身边。惟娉知道这是不让人乱走坏了秩序。 眼看着羽林卫越来越近,惟娉暗暗咬牙,她抬起手,用力地把发簪刺进了身边那匹马的大腿。 马吃痛,长嘶一声,放足狂奔,牵着马缰的士兵靳马不及,被带得扑倒在地上。 惊马在人群里狂奔。众人早忘了静站不动违者斩的命令,大叫着纷纷逃窜。惟娉夹在当中,即不跑快,也不跑慢,跟着人群乱跑,得了机会就用发簪刺马。 更多的马发狂奔跑起来。更多的人喊叫着乱窜,场面混乱极了。惟娉见时机成熟,就打算趁乱跑进山林里藏起来。 她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就算她装做惊惶乱窜,跟真正的逃跑也不一样。 靳泽在第一匹马惊跑时就注意到了。羽林卫们纷纷去制止惊马的时候他没动,一双狐狸般的狭长眸子,扫视猎物般地盯着乱跑的人群。 很快他就注意到在乱窜的人群里,一个纤细的身影也在跑,却是慌而不乱,跑过之处,必有新的惊马出现。 是那女子! 靳泽带马上前就去追,却被惊乱的人群和疯马挡住了去路。 他毫不犹豫,飞身而起,踏上马背,又从这匹马的马背跃向另一匹马的马背,飞速地向那个纤小苗条的身影追去。 惟娉刚暗自松了口气,忽见一个人影在乱跑的马背上跳跃,很快地向自己这边来了。 黑底红边的箭衣,红革带,如花般的容颜,是靳泽! 惟娉想也不想,拉过一匹马的马缰,翻身坐上,催马就跑。 靳泽也跃到一匹马上,纵马就追。 羽林卫们发现了目标,全舍了疯马和乱跑的人群,纷纷上马向惟娉和靳泽追了过来, 盛超见状大叫:“防守!不可伤了公主!” 士兵们接到命令,纷纷上车提刀,围住了公主和送亲使们的大车。 如此一来,却把羽林卫们的路阻住了。羽林卫只得兵分多路去追人,整队的兵马立即分散成几股。 跑在前面的靳泽虽在追着惟娉,也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向,见羽林卫们兵力分散,忽然想到如果这时送亲队中的三千骑兵合围这一千羽林卫,羽林卫兵力分散,必败无疑。 当下只有先抓了惟娉,再集合兵力。 靳泽看着前面伏在马上的小小身影,他一手抽出腰间短刀猛地刺进马的后臀里,那马嘶叫一声,大力前窜。 惟娉惊慌地回头,就见靳泽的马飞快地冲了上来,又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倒地,靳泽从马上跃起,直落到惟娉的马背上。 惟娉大惊,刚想回肘去推,手臂和身体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缚住,她拼命挣扎,身上却如同靳了道铁索一样,怎么也挣不脱。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从北城门方向传来。 羽林卫们听到这鼓声,不禁都愣住了。 靳泽随即想到,按着时间算太子应该到城门前了,此时战鼓响起,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拉马挺立,刚要命令羽林卫们集结,就见盛超带着大队骑兵围了过来。 盛超手里举着一道赤红的卷轴,大声地道:“良王令,太*子府右卫率将军靳泽带队犯上做乱,企图谋害公主。按令拿下受审。其余人等属于协从,放下兵器,赐无罪。持械者与叛将同罪。” 送婚的队伍本就听令于送婚使。众兵将一听盛越号令,立即响应,纷纷策马把羽林卫和靳泽围了个水泄不通,齐喊:“缴械不杀!” 羽林卫们虽没抛械受降,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都看着靳泽,看他如何行事。 按着约定的时间,城中的魏王应该已经行动了,把病在床上的良王和良王一党尽数打尽擒获才是。 然而此时,盛超竟然亮出良王令要擒拿众人,分明是良王早知道太子的意图,而借机造反。 良王是有备而来,太子却以为良王成了阶下囚,而毫无所觉,太子必要吃亏。 刚才那一阵鼓声,恐怕就是良王等人行动的信号! 靳泽心里明白,却不慌乱。近身肉搏,只能单打独斗,盛超不是他的对手,其他两个更不是,只要杀了盛超等三人,那时勇兵无首,也自会乱。 他一手把惟娉按在马鞍上,一手暗暗夹了几枚五角飞刃,看着盛超冷冷地道:“你们想造反吗?” 盛超立起大盾遮住全身上下,在盾后笑道:“造反?将军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太子无德,残害忠良,蒙蔽圣上。良王受大义所驱,除佞臣,清君侧,还我大周清明的朝政。” 羽林军们此时也明白过来:他们这是中了圈套了。 这些人大多是太子府的侍卫,均想着要突出重围,支援太子! 一干羽林卫顿时义愤填膺,纷纷亮了仪刀出来。 靳泽朗笑道:“久闻盛将军骁勇,可与我一战?” 盛超笑道:“你靳泽号称鬼刀手,我即知你的本事还跟你单打独斗岂不是傻了?军士们听令,把此人拿下!” 盛超手下的兵将早蓄势待发,一听号令大吼着就冲了上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 乱军中,靳泽策马只追盛超。他所过之处,挡者必死,一时间无人遏其锋芒。 盛超即要躲他,又要防他的飞刀暗气,被追得甚是狼狈。 就在靳泽以为会擒住盛超,以他为人质威胁大军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几乎要从马上栽下来。这种感觉他熟悉,分明是中毒了,可这毒什么时候中的却想不起来。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4 手底下按着的人大概是感到了他的无力,忽然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他,又脏又黑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凤眼中满是担忧。 她忽然低声道:“趁这些人没发现还不快跑?” 靳泽明白了,毒是她下的!否则她不会知道他此时的情形。 他本该愤怒,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笑。 赫赫有名的鬼刀手,竟然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手上! 惟娉看着周围厮杀的乱军、铁蹄纷乱的战马,只觉得心惊胆战。 靳泽还不快走,要是昏倒在这乱军中,她也不能幸免,只会跟着倒霉:就算不会被乱军砍了,没准也会被马踏死! 惟娉急得用小拳头敲了敲靳泽的大腿,道:“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就算你想死,我也不想死,快跑!” 靳泽刚发现自己中毒难免惊慌失措,此时惟娉一提醒,他猛然想起,如若不趁着这些军兵还对他心存畏惧,不敢靠近他的时候逃跑,一旦他们发现他只是强弓之末,那就死到临头了。 他拔转马头就跑。 盛超一愣,随即命令自己的亲随卫队:“派十个人去追!” 靳泽的马并不是他自己的宝马良驹,而是抢来的普通骑兵的马,载着两人奔跑虽不见得吃力,却比别的马慢了些。好几次靳泽都想把惟娉丢下马去,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她被乱马践踏的情景……结果他把手下的人更紧地按在马鞍上,仗着余威,用飞刀暗器等打落追击、阻挡他的人,一路冲出了战场。 惟娉扭着头向后看,见战场越来越远,等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厮杀的人,她低声商量道:“靳公子,你一会就会昏倒,请放我下来,我们到山林里躲过这一阵……” 靳泽分外恼火:“闭嘴!否则杀了你——我现在很后悔没把你丢在战场上让乱马踩死!” 惟娉听他的话里充满了又恼又愧的恨意,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就不敢言语,只祈祷着药性再厉害一些,让他快快昏倒,那时,她就可以逃脱了。 哪知靳泽甚是强悍,虽身体酸软,头晕脑胀,却也没昏倒,一直坚持着策马狂奔。 他跑的方向是城门。 太子在那里,不知道情况如何? 两人一骑刚跑到半途,就见前面一队人马,丢盔弃甲,张惶无度地迎了过来。 待近了,才发现是太子的亲兵护着太子和太子妃的车驾过来了。 黄罗盖还张着,只是上面的绣龙黄罗已经残破不全;太子身上玄色的九章衮服虽未见血迹,却满是泥土和灰尘,脏污不堪;头戴着的九旒冕冠不见了,头发披散下来,半遮了他俊美而苍白的脸。 太子卫宏一见靳泽赶过来,就道:“爱卿,快护驾!城门那里去不得了,守门的将军叛变……我们去凉城,那里的守将是我们的人——我定要带兵回来把良王碎尸万断!”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靳泽看着太子这个狼狈之极的二百人近亲小队,眼中闪过忧虑,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前方也去不得,盛超带着三千军士守在那里……过不去。” 卫宏一愣,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此时,他被良王的兵挡在了城外,前路上又有盛超拦住。看看两边,一边是奔流不息的大江,一边是高山峻岭。山上虽有座大佛寺,寺院的墙也够坚固,可二百亲兵,又只带了仪刀随身,如何抵挡良王的几千大兵? 真是进不得退不能,只有被围着等死了。 左金吾卫大将军盛超,光禄卿刘玄和济候本是良王的人,当初卫宏安排这三人为送亲官员,原本是打算削弱良王的势力,谁想到如此一来,反倒成了断他后路的伏兵。 安排好困龙的枷锁,没想到反过来困住了自己! 卫宏忽然哈哈大笑,道:“贼老天,本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要君临天下的人,为何不助我!” 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剑道:“与其被抓受那婢女生的儿子之辱,不如一死!”说着把剑向颈上一横。 太子妃独孤红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跑下来,扑倒在地,抱住卫宏的腿哭道:“殿下,万不可如此!别说我们还有机会,就算最后失败被擒,良王一向有良厚之名,必不会伤殿下性命……” 话未说完,卫宏抬腿一脚踹在独狐红的胸口上,把她踹得倒在地上。他拿剑指了她的咽喉,喝道:“贱人,你竟然也为他说话!本宫就是死也要先斩了你们这些背主的狗才!” 独孤红看着他俊俏的脸,痴痴地看着,不躲不避,忽然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死,悲痛的泪水流了满脸。 惟娉在马上见了,忍不住叫道:“不可以!” 卫宏一愣。 靳泽极力忍住头昏眼花的感觉,趁机上前,挡住了卫宏的剑,从容地道:“殿下可弃了车马,化妆进入山林逃走,以图后起。或是进大佛寺暂避一时,同时派兵过江通知西山大营来接应。西山大营的将军,可是我们的人。” 卫宏一怔,这方法他倒没想过。一怔之后他像绝处逢生的人一样狂喜。 他看一眼不见头的森林,那宽阔的场地,意味着没有一点保护,终让他感到不安,他犹豫了一下,道:“到大佛寺。寺院围墙坚固,靠着那围墙,定能支持到救兵到来!” 转眼看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独孤红,忙上前扶起她,哽咽地道:“红儿,我刚才是急糊涂了……红儿,你可还疼?” 独孤红白着脸,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微笑道:“不疼,殿下没有用力。” 卫宏看了眼太子妃那华丽的大车,低声道:“红儿,你可愿帮我引开良王大军?你是个女人,良王定然不会为难你!” 独孤红看着卫宏的脸,笑道:“好。——是妾说良王良厚,正该妾来引开追兵。” 卫宏想了想,亲自扶了独孤红送她上马车,吩咐道:“良王的目标是我,我派一个小队护着你的车往前走……” 话未说完,后面的有人喊:“殿下,良王的人马追来了!”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5 卫宏一听,知道让独孤红引追兵的计划无法实施了,大叫:“快,快退到大佛寺!” 靳泽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强忍着坐在马上,咬牙道;“不可。应该尽快跑进森林……” 卫宏却不听,一迭声地,只叫进大佛寺。 靳泽轻轻一叹,只好让人转道去大佛寺。 众人仓惶地跑到大佛寺,刚把门封好,逼着僧人们拿了棍子守在墙头,良王的大军就到了。 一时间杀声四起。 为防乱箭伤着,卫宏坐在后面院子里,听着前面山门前的惨叫怪吼,只盼着老天垂青,让这二百人支持到西营大军到来。 独孤红坐在他身边,好似不曾听到那些喊杀声一样,脸上的神情平静宁和,心满意足。 靳泽安排好太子,硬挺着端坐在马上,手底下还按着惟娉,道:“殿下,我去看看前面是何情况……” 卫宏点头,疑惑而不满地问:“你驼的人是谁?这种情况下还要带了他去?” 靳泽这才想起自己马鞍上还驼着一个人。他一伸手抓住惟娉背后的衣裳,单手把惟娉放在地上,才策马去了。 惟娉穿着肥大的男装,一张原本娇艳如花的小脸又脏又黑,可那娇俏的轮廓和那双明媚的眼睛再脏的灰尘也挡不住其光彩。 太子卫宏立即认出了她。 他盯着惟娉,阴沉地道:“是你!你去了哪里?若不是为了找你,本宫也不会分一半兵力出去,靳泽也会跟在本宫身边,本宫就不会如此惨败……全是因为你!” 惟娉不躲不避地看着卫宏,轻轻地道:“我并没请殿下去找我。” 卫宏悲忿猛地站起来,低吼:“你也要背叛我?为什么背叛我?我对你不好吗?我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 惟娉笑了,看了一眼独孤红,轻轻地道:“是殿下背叛了别人……大敌当前,丢下妻子,让一个弱女子挡敌军,只顾自己逃命,难道不是背叛?” 卫宏英俊的脸扭曲起来,红着眼睛低喝道:“大胆!本宫是未来的皇帝,只有本宫负别人的份,哪里容许你等负本宫!现在,本宫定要杀了你以儆效尤!”说着,抽出腰间的剑就要来刺惟娉。 独孤红忙跪下抱住卫宏的腿哀求:“殿下……殿下息怒!景候或许还在城中与叛军拼斗,万不可伤他女儿……” 卫宏用力推开独孤红,冷笑道:“糊涂!那景候定是叛变了!否则良王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设伏?” 想到守住北城门不让他进城的那个人竟然是清平王……他的亲王叔竟然也背叛了他……一个个地都背叛了他! 这时靳泽跑了进来,道:“殿下快从后门走,东方熠带着人已经打破了山门,就要攻进来了!” 卫宏大吃一惊:“什么!你说的可是东方熠?” 靳泽不说话。 可是卫宏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还以为东方熠被良王杀了,原来没有……原来东方熠也背叛了他! 卫宏心里悲愤,禁不住泪流满面地嘶叫:“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他看着惟娉满脸恨意,“……都怪你!你那桃花劫的命数竟然应验到本宫身上!你个不祥的贱人,我今天定要你葬身之地……” 他举剑就向惟娉奔去。 靳泽正下马,阻止不及,大叫:“不可!” 太子不闻不顾,状若疯狂,长剑带着风声就落向惟娉。 这时一个人铁盔明甲,纵马而来,拉弓搭箭,动作娴熟,潇洒而轻松地一箭射向卫宏。 卫宏只觉得那只箭穿透空气,带着风声,直奔自己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避,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自己颈骨破裂的声音。 长剑落到地上,卫宏瞪着不肯相信的眼睛,看了射箭人一会,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靳泽早看到箭伤太子的人是身穿赤色盘龙纹样衣袍的良王。 他知道这时候察看太子的伤势毫无意义,不如擒了良王,若太子还有一口气在,还可以拿良王当人质,逃出去。 靳泽一咬牙,当下提一口气,猛地向良王扑了过去。 良王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策马就走。 后院顿时静得只听得到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惟娉吓得呆了。 独孤红在最初的惊讶后就镇定下来,她把卫宏的头抱在怀里,心疼而关切地看着卫宏苍白而俊美的脸,任鲜血染湿了她的衣裳。 卫宏还没死,他瞪着毫无光彩的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天空,嘶哑地道:“东方熠……为什么……要背叛?我……封赏了……他高官……厚禄……还有……那些珠宝……” 独孤红不忍让他困惑痛苦,她像慈爱的母亲搂着孩子似地搂着卫宏,柔声道:“他是为了庄惟娉,他觉得你抢了他的妻子。” 卫宏咳出几口血来,艰难地道:“不过……是个女人……我给他的……难道还换不来个女人!”他转着眼珠,恶毒地盯在惟娉身上,含糊不清地道:“红儿……为我报仇……去,帮为夫杀了她……去……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去……去!” 独孤红抱着卫宏的头,柔声道:“殿下……阿宏,我答应你,我定会满足你的愿望,为你报仇。让所有负你之人,都不得好死。” 卫宏刚要再说什么,一张嘴却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体也痛苦地抽搐着,他抖抖地抬起手,直直地指着惟娉,眼睛狠狠瞪着独孤红,一眨不眨。 独孤红向他满是血的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阿宏,我这就替你杀了她。你安心吧。”说着,她轻轻把卫宏放到地上,站起身拿起手中的剑,忽然手起剑落,猛地刺进了卫宏的心脏。 卫宏闭上了眼睛,秀美的脸上露出痛苦结束的安宁。 惟娉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一切发生,内心充满了看到死亡而生的本能的痛苦和恐惧。 独孤红提着剑慢慢走向惟娉,她眼里的恨意那么明显,仿佛只要那眼光就能把惟娉刺出一个洞来。 第十六章 鼙鼓动地起,惊破一帘香梦6 惟娉不自觉地后退,直退到大殿佛像的角落里。她太紧张,因而没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独孤红看着惟娉,忽然一叹,停住了脚步。 她眼里涌着泪水,拎着剑转回身,一剑斩下卫宏的头,双手捧着,高高举起,道:“太子的头颅在此,请良王放过我们这些妇孺。” 惟娉情不自禁地回头,见良王和东方熠都一身甲胄,按剑而入。 良王神色沉稳;东方熠眼中隐现着忧虑和痛苦。 惟娉穿着肥大的男装,满脸脏污,又被卫宏的剑砍去了头巾,因而披头散发。两人也没认出她来,真走到独孤红面前。 良王道:“夫人不必担忧,宣定不为难夫人及你家小。”说着,一手拎过卫宏的头,看了看苍白却依然俊美的那张脸,紧皱浓眉,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好好看护夫人,若有人为难夫人,按破坏军纪罚处。”门外有校尉应是声。 东方熠并没跟良王走,他走到独孤红面前,低声问:“夫人可知道娉娘在何处……” 话未说完,东方熠就听一个温柔软糯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耀之。” 东方熠浑身一震,带着满脸惊讶的神情,猛地看向角落里的惟娉,接着就大喜地跑过去,一把抱起了她。 他像抱个孩子似的把惟娉抱在胸前,抱得那么紧,满脸都是心爱的宝贝失而复得的欢喜和不敢相信的神情。 他太激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惟娉,唇角不自觉地越翘越高。 惟娉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的甲上,硌得生疼,可她没叫苦,笑着看着东方熠英俊的脸,看着他因激动而有些微湿的眼睛,柔声道:“让你担心了吧?对不起。” 东方熠欢喜极了,紧紧抱着惟娉,哽咽了嗓子,道:“我找到了你的婢女,她们说你逃走了……只不知你逃到了何处……我一直担心,怕你遇到凶险,怕你在乱军之中……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他说着越发用力收紧了手臂,把惟娉搂得更紧了。 惟娉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英俊的脸,只觉得心中喜欢,一股柔情激荡,她忍不住用柔软的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不想这一点引燃了燎原大火,东方熠猛烈地回应起来。 两人沉浸在劫后重逢的喜悦里,唇舌交缠,禁不住柔情缱绻。 东方熠的贴身家将候五快步走来,一见殿中的情景,想退又不能退,只好低下头,硬着头皮低头禀道:“将军,王爷传令回城……” 东方熠最后轻轻咬了惟娉的唇舌几下,才放开惟娉,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城。” 他也不放下地惟娉,打横抱着她,大步走出大殿。 惟娉此时眼里心里只有东方熠,因而没看到独孤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直到她被东方熠抱着走得看不见了才罢。 大佛寺里残兵败卒早没了斗志,一个个丢了刀械缩头坐在一旁。 大佛寺外,不只有良王的队伍,连盛超的队伍也赶来了。 与盛超对抗的那批羽林军,被连歼带擒,也是全军尽没。 惟娉见宛华公主那辆华丽的车驾夹在军队中,宛华公主坐在打开车门的车中,与坐在马上的良王交谈了几句,良王随即策马走了。 惟娉知道,即使良王夺位成功,也改变不了宛华公主和亲的命运:朝庭已经把公主和亲的事公布,若不实行,必失信于天下。 明知道这个道理,她也忍不住失落。 惟娉见良王走了,就低声跟东方熠道:“我想跟宛华公主道个别。” 东方熠道:“我也正要与她道别。” 东方熠说着,抱着她穿过队伍走向宛华公主的车驾。一路上,众军士或好奇或惊异地偷偷打量着他们,惟娉大羞,将滚烫的脸蛋藏进了东方熠的怀里。 宛华公主在车里含笑地看着他们。 东方熠轻轻放下惟娉,向宛华施礼道:“公主,臣在此就与你拜别了。望公主一路顺利,欢乐长生。,别的着金镶红绿蓝三色宝石的护甲更衬得脸色苍白如雪,忽问:“怎么” 宛华公主脸有尤有泪痕。刚才良王告诉她,太子卫宏死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虽恨他,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心痛如绞。她无意说什么,只微笑点头,又向惟娉道:“娉娘,你去吧。你们要好好的。知道你们好好的,自己就算不幸福,我心里也会高兴的。” 惟娉想了想,忽然上前拥抱了宛华公主,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娘,我亲娘曾经跟我说过,无论什么境遇,无论别人待我如何,我都要坚强快乐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找到幸福。希望以此话,与公主互勉。” 宛华公主重重地点头,轻柔地推开惟娉,转过身背对着她道:“天色不早,本公主也该上路,就不留你们了。” 惟娉听她声音哽咽,必是又哭了。 东方熠抱着惟娉重新上马,立即策马疾驰,去追前面的良王大队。 惟娉从东方熠的怀里回头,见长长的送亲队里,公主鸾车上的黄帏飘飞,帏上的彩鸾随风飞舞,像不甘的拼死挣扎。 送亲队继续向北冥国行进。 终于渐渐远离了公主的送亲队伍。 想到此生或许再也见不到宛华公主,惟娉的泪水落了满脸。 东方熠见了,伸大手抚了抚惟娉的头,劝慰道:“宛华聪明美丽,北冥帝君又是个英雄,必会珍惜爱护宛华。不要太悲观担忧了。” 惟娉缩在东方熠怀里,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东方熠道:“送你回家,回家后不要出门,等侍消息。” 惟娉一惊,道:城里……还在打吗?” 东方熠沉默了半晌,才道:“卫宏被隔绝在城外,又中了埋伏,这仗相对好打些。城里的情形更凶险。城里太子一方的兵多,良王一方只有景候在对抗……如今卫宏死了,还剩魏王做拼死之斗……局势还不明朗。不戒飘飞飞走过来。步走过来,” 这么说,城里的战斗更激烈,魏王不败,局势还难以决定。 惟娉忽然想起一件事:“靳泽怎么样了?” 东方熠道:“被我抓了!当时的情形当真凶险,良王差点被其所害。良王若被害,群龙无首,那时万万不成了。还好我及时赶过去挡住了他。只是……”东方熠的语气疑惑,“我与他打了几回合就发现他底气不足,倒像病着似的……” 惟娉微笑道:“我给他喝了你给我的药……” 东方熠一怔,想到精明的靳泽居然被惟娉暗算,就算心头担忧着城里的局势,也忍不住大笑。 城门守将是清平王的人,良王大军毫无阻碍地入了城。 潘紫和碧欢都在东方熠带的羽林军中,两人都穿了男装骑在马上。她们本被太子捉了,又被良王军救出来,就一直跟在队中。 一入城,东方熠就带着惟娉与两个婢女与大队分开,策马急驰。 但见平日里熙来人往的街市上空空荡荡,就是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偶尔谁家的门扉关合,乒乓之声,尽是慌乱。 东方熠带着人直奔景候府。 景候府大门紧闭,墙内有人立着梯子向外看,一见东方熠等人,愣了一下,才欢呼道:“是娉娘子!娉娘子被东方公子送回来了!” 接着,大门旁边的小门开了,总管林安走出来。 东方熠也不废话,一拱手,翻身上马,紧抖缰绳,策马跑出昭春街。 第十七章 多情本是真英雄1 第十七章多情本是真英雄 惟娉、潘紫和碧欢被候府管家接进门去。 一走过门前的大影壁,惟娉就见院子正中,紫藤缠绕的假山石前,摆着一张乌檀木雕花太师椅,和一张同质同色的小案。 庄夫人穿着青色的九章翟衣,九枝花钗的一品诰命服饰,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 她的周围,护院,家丁,都拿着刀剑肃立,更有一些粗使的婆子们,紧握了烧火棍,擀面杖等物,神情紧张地巡视着四周。 惟娉拢了拢头发,让它显得不那么零乱,走到庄夫人身边,含笑道:“母亲!” 庄夫人的眼睛在惟娉的身上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确定她只是衣脏发乱,并没受伤,才放心道:“回来就好。我一直担心太子会怎么对待你。”说到后来语音哽咽。庄夫人想这大势未定,魏王随时会反败为胜,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硬生生压下激动,镇定地道:“听说太子已经死了?”惟方马而来身影车周围的士兵们忽然分开,露 惟娉没想到庄夫的消息这么灵通,有些讶然地道:“被良王一箭穿喉……”想到卫宏沾着血迹的俊美的脸,和独孤红伤心欲绝的样子,美好事物在面前破碎的伤感和遗憾袭上了她的心头,她便说不下去。 她从来没想过让卫宏死,她不过是想他别登上帝位而已。 权力的争夺却由不得她,这样的残酷血腥! 庄夫人见惟娉面有戚色,想她衣裳脏乱,定是经历了非凡的过程才逃了出来,心疼地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来人,扶娘子去休息。” 惟娉也不推让,施了一礼就告退了。 绿荫见潘紫和碧欢也显得疲倦狼狈,想是不能很好地服侍惟娉,就上前来扶了惟娉进后园去。 绿荫脸色苍白,浑身抖个不停,走在路上,三步倒有二步是不稳的。惟娉轻轻推开她的手,不用她扶,只让她陪着,边走边笑道:“别怕,有夫人和我呢。” 惟娉美艳如花,虽说现在小脸又脏又花,可这一笑,也是百媚横生,万谷皆春。 绿荫愣了愣,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笑,忽然流下泪来,道:“娘子,事若不成,候爷会死吗?我们……都会死吗?” 惟娉镇定地道:“不会。要相信候爷必成。” 绿荫想是心中装了太多的疑问,此时忍不住一一低声说了出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候爷忽然带着家里的侍卫走了,接着就传出魏王在皇城北门外和良王的人打了起来的话来。说是魏王退到了府里,良王的人围了太子府和魏王府……太子和魏王的人又围了良王的人……也不知咱们候爷帮的是哪一头……夫人叫关闭所有门户,不许进出,又让男丁和粗壮的女人拿上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守在各门口,说是城里乱了,防止流贼……的…住扶她。那丫头” 说着说着就到了醉红轩。 如冰翠喜等人都在屋里默不作声地坐着。气氛非常沉重,空气好似都要凝固了。 惟娉带着三个婢女一进来,屋子里的人都像得了活力,纷纷站起来,服侍的服侍,问候的问候。 桃红一看到惟娉,也不管结果如何,先笑起来——惟娉回来,意味着太子无法控制她,太子就算不败,胜算也不大。 杏粉年纪小,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被府里的凝重气氛所感,一见惟娉回来,大眼睛里才露出宽心的神情,顿时围前围后,不肯离开。 惟娉知道,她是这帮人的主心骨儿,只有自己立得住,这些人才有希望,才有信心。 如冰吃的药少,只是发烧,此时也在坐在屋里。她苍白着脸,原本红润的嘴唇失了血色,直直地看着惟娉道:“娘子怎么回来了?太子府怎么样了?”她一听说惟娉去了太子府,心里就有了估计,如今惟娉竟然回来了……只怕太子府凶多吉少,只恨她被关在候府,出不去! 惟娉和潘紫都不理她。潘紫一回来,就叫小丫头们:“……打了水给娘子洗脸。”服侍着惟娉洗干净了,她才和碧欢洗了。 惟娉见丫头们神情间隐着不安,做事说话越发的稳当镇定。“给我拿换的衣服来——要那件绯色的大衫。” 那件衣服是礼服正装,绯色的底子上用银线合着深浅不一的白丝线织着大朵的牡丹,宽大的袖口和下摆,都镶着半尺宽的郁金色底淡墨色柿蒂纹的襕边,领口做成袒胸的样子,是惟娉最喜欢的。 惟娉坐在菱花镜前,叫了桃红过来给她梳头:“梳个堕马髻吧。” 如冰走上前又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妃娘娘可好?” 惟娉看了如冰一眼,淡淡道:“这还没怎么着呢,姐姐就吓得忘了规矩了。看来太*子府教导的人,比我这乡下丫头教导出的人还不如。” 潘紫也喝道:“你在跟谁说话呢!连娘子也不叫!” 如冰嗫嚅着,半天才道:“娘子恕罪,婢子只是担心娘子和太子妃娘娘,失了分寸,请娘子见谅。还请娘子告之婢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桃红已经快速地替惟娉挽好了头。惟娉左右转着头向镜子里看了看,很满意地道:“到底是良王府出来的人,梳的头就是好。” 又伸皓腕向妆盒子里挑头饰,从中拿出雀金四蝶穿玫瑰的花钗来,让桃红簪在黑亮的髻上,又拿了两个蓝宝花结别在鬓边,脑后脖子上方用了翠金镶蓝宝石的压发,最后挑了一对淡蓝色月光石坠子坠在耳上,都插戴满意了,才对如冰说:“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是你一个婢女该问的。望你守住分寸。”又注着就这 如冰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什么。 潘紫和翠喜两人帮着惟娉换衣服。 翠喜为惟娉穿上淡粉的,淡得几似于白色的高腰裙,腰上用绣着淡粉牡丹的淡墨色缎带宽宽地束了,腰带下垂着结得繁琐美丽的绯色络子,络子上结着美丽的双蝶玉禁步。 第十七章 多情本是真英雄2 杏粉和三儿等小丫头还不明白,只知道自家娘子这样打扮分外好看,潘紫和翠喜却知道,平日不喜妆饰的惟娉为何这样打扮起来。 事若败,全家人都没得活路了。这将是娘子最后的妆饰,她要这最后的妆饰美美的,要自尊而庄严地付死。 翠喜为惟娉换上绣翔鹤云纹的深青色鞋子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潘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那件绯色袒领大衫给惟娉穿上。 翠喜抹了眼角,笑道:“看我,见到娘子喜得什么似的!”用这话差过去了。 碧欢神色沉着地递了艳赭色的泥金牡丹折扇给惟娉。 惟娉看了她一眼,接了,笑道:“你们可吃了饭了?” 桃红道:“吃过了……娘子可是没吃?这里还有些糯米红豆馅的小点心,娘子可要用些?” 惟娉点点头,没有胃口也得用些。看来还要等侍些时候,不吃东西怕是坚持不下来。 桃红端了一个黑漆描银花的大食盒来,打开,里面摆满了白生生,中间点着红圆点的小点心。 惟娉不由得笑道:“还是桃红有心。” 桃红和翠喜一见府里的势态,就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两人想着忙起来厨房可能来不及备婢女们的饮食,就事先向厨房多要了些备着。 惟娉用了些点心,又让潘紫和碧欢用了,才命小丫头拣装在小食盒子里,让碧欢提了,道:“这些剩下的,你们谁饿了就用些,厨房今日可能准备饭食要晚。”又让翠喜、桃红和小丫头们在家里看屋子,这才让潘紫端了杌子,碧欢提着食盒跟她向前院去。 已经过午,仲秋的阳光透过树枝落到身上,也不觉得暖,凉意很深了。 惟娉带着两个婢女走在树影疏落的甬路上。 惟娉见潘紫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碧欢也沉静,便问她们:“早上那时候,你们可怕?” 潘紫摇头。“大家都上车时,娘子没回来,我们就知道娘子跑了。只要娘子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怕。”说得平静而真心诚意。 碧欢脸一红,不答言,只是轻轻点头。 惟娉心里一阵感动。心底深处藏着的那一点点的恐惧也烟消云散了。 有的时候,人有勇气,是因为有人在信任和支持。 到了前院。院子里的情形并无变化。 庄夫人见惟娉盛装而来,先是一怔,接着了然地看着她微笑。 惟娉如此盛装,自是和自己的心思一样。 与自己是一般的心气儿,倒真像自己亲生的女儿。庄夫人心里对惟娉的疼爱更浓了一些。 惟娉上前给庄夫人行了礼,道:“女儿想母亲事忙,未必有时间用餐,女儿为母亲送了点心来,请母亲点补点补。” 庄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小案,道:“放下吧。秋风凉,在这里别冻着了。快回屋里去歇着吧。” 惟娉笑道:“我陪母亲,娘儿俩个说说话。” 潘紫早手脚麻利地把带来的杌子放到了庄夫人身边,碧欢也打开了食盒子。 庄夫人见重压下,两个婢女做事依然有条不紊,笑道:“你这两个丫头不错,出嫁时可要带着。你们是不要妾的,那到时候就给她们配个好人家,也算结了你们一辈子的缘分了。” 潘紫和碧欢都红了脸。现在可是局势未明,吉凶不定的时候啊,庄夫人怎么会说起这个了? 惟娉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生霞,笑道:“就是呢,还是母亲想得周到长远。” 被庄夫人一提,她的心思就又飘到那个修伟俊逸的人身上。 不知他怎样了? 外面的局势又怎样了? 惟娉竖起耳朵认真听,仿佛听到鼙鼓擂动震天地的响声隐隐传来。 其实太*子府和魏王府在皇城北门外,和昭春街隔着大半个城,根本听不到那边动静。 娘俩个儿都知道,这边平静,可城中心的皇城边上,他们的亲人正与敌人做着生死战斗,悬着的心,丝毫也放松不下。 庄夫人早派了人时时打听着,每隔半个时辰,就回来报一次信。报信的人也不用进门,只在门口传了话进去,又骑马转回去。 几次报信都说两方在胶结。良王和魏王的兵力相当。良王的兵力还少一些。魏王刚听到太子薨的消息时,悲愤之下反扑的势头差点打败了良王军。 忽然又一骑飞马赶来,还没到门前,马上的人就喊:“殿前行走将军东方渁带了羽林军突破长椿街防线,接应魏王去了!” 庄夫人是带过兵的人,听了,心头便是一紧。在京城里,良王兵力本就较太子和魏王党的兵力为弱,此时又有援军到,岂不是局势更危?得务必有人挡住这队援军才行! 正担忧着,另一骑飞疾来报:“兵曹参军事东方熠带群流民市井之徒挡住了东方渁。” 庄夫人和惟娉互相看了看,都知道这是兄弟对峙了。以大局来讲,这是好事。 惟娉私心里却以为,无论哪一方胜,都不是好事——兄弟对峙本身就不好,何况兵戈相向? 庄夫人似乎也这么想,半晌,低声道:“各为其主,也是没办法的事。”沉思了一回,又道:“东方轩这老狐狸,两个儿子分属两方阵营,无论谁胜了,他都能保得家族兴旺荣耀。只是对两个孩子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惟娉更担心东方熠带着的不过是些市井子徒,如何对抗训练有素的羽林郎? 她握紧了手里的折扇,脸色越来越白,庄夫人却还镇定。 这消息之后,许久都不再有人来传递。 不再有消息,定是事态起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且形势不乐观,否则报信的人会迫不及待地回来传信…… 连庄夫人也白了脸。娘俩个谁也不说话,只看着影壁上雕着的孔雀山茶的吉祥纹图。 秋日的院子里,风声飒飒,鸟儿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吭也不吭一声。 庄夫人忽然想起,这影壁上的图样,还是庄威带她回家那年改的。当年婆婆认为她来路不明,只想给她一个妾的名份,是丈夫不干,硬别着让父母承认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为此,又办了一次结婚典礼。这影壁上的花纹就是那时改的。中周没有孔雀这种鸟,也没有山茶花,是她亲自画了图,又指导工匠们才雕成了这些鸟这花,结果这鸟和花的图样就在京城传开了……眨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壁上的雕花依然鲜活如新,人却不复青春年少。 第十七章 多情本是真英雄3 一个女子,得到丈夫的怜惜爱护,又生了健康的儿子,半生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儿子早就以游学为名送出国去了,此番就算事败,他也能逃得一条活路。 而死罪不致女人,女儿们最坏的下场就是卖为官奴,但也能得条活路。惟娉更不会有事,她那样美,只要她肯,早晚会有出头的那一天,到时,她还会拉吧其他的女儿们……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付死的只会是自己和候爷。夫妻半辈子,同心同德,恩爱相亲,没有同年同日生,落了同年同日死,再同穴而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结局吗? 庄夫人如此一想,就定了心。 惟娉却想着若东方熠不幸,她也不要独活,没什么忐忑担忧的,也一样的安心。 一时间院子里虽静得落针可闻,那悲惧的压力却消失了。 申时三刻,大门忽然被响亮地擂恸。有人在门外大喊:“开门!快开门!” 众家丁和仆妇们都慌了,拿惶惶的眼看庄夫人。 庄夫人从椅上站起来,身板挺直如竹,镇定地道:“慌什么。林总管,去开门。” 林安答应一声,带了几个小厮去开门。 惟娉也站起来,看着林安微微发抖的身躯转入影壁后面,不一会就传来吱呀呀开大门的声音,接着一群粗豪男儿的声音喧哗着涌了进来。 庄夫人握紧了暗藏在袖中的短刀,准备如若受辱,便自尽。 就见一群丢盔卸甲,衣着破烂的男人快步走过影壁,真向庄夫人和惟娉走过来。 当头的那人虬髯浓眉,身形粗壮,大踏步走到庄夫人身前单膝跪下,道:“未将是候爷麾下夏候毕,受候爷令来保护夫人及千金们平安。” 庄夫人手里的短刀从袖子里掉到地上,急问:“候爷可好?” 同时,惟娉也在问:“父亲可安好?” 夏候毕瓮声瓮气地道:“候爷安好。夫人,我们胜了,太子余党魏王已于未时末伏法。” 庄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叫人端了椅子来。“请将军坐下说话。” 夏候毕着实累了,也不客气,起身谢了,坐在椅上。他带来的人不等吩咐就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各就各位。叛乱虽平,还有不甘于伏法的流寇,这些流寇往往更凶残,不得不防。 林安见这些人个个脸露疲态,忙吩咐了人烧饭备茶,以供将士们享用。 这边夏候毕道:“……我们这边兵力照比叛党的兵力少三成。候爷和良王不谋而和,用小股兵力守着重要关口,不让叛乱的队伍进来,集中兵力打太*子府和魏王府……攻开府门的时候,魏王正要逃窜,被良王一箭穿喉,立毙当场……” 又是被良王杀的。惟娉想到那风流俊俏性喜奢华的太子卫宏,被一箭穿喉,鲜红的血溅满华衣时的情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冷颤。 一天之内,先是宛华公主和亲,又是太子和魏王暴毙,身为天家人,居然是这般不幸的人生,就连跟他们亲近的人,也不得善终。 惟娉脸色苍白,道:“可知兵曹参军事东方熠平安否?” 夏候毕早见庄夫人身边坐着个年轻女孩子,知道是府上的千金,一直没敢细看,听那女子娇滴滴软糯糯地相问,也没看过去一眼,只眼观鼻,鼻观口地道:“兵曹参军事少年英勇,如若不是他最后挡住了他哥哥,我们必是大事已败……” 惟娉此时不想听东方熠如何英勇,她只想知道他的安危,便打断夏候毕道:“他可安好?” 夏候毕垂着眼想了想,道:“末将是先过来保护夫人和千金们,还没见过东方将军,没有坏消息,想必是还活着。” 惟娉急道:“可有受伤?” 夏候毕听了,咧开大嘴一笑,道:“娘子,在战场上,只要不缺胳膊少腿,身上不被捅个血洞,那就不算伤。未闻有人说东方将军受伤,那便是好的。至于擦破点油皮,刮花点皮肉,那岂是伤?” 惟娉不由得用扇子按住胸口,低低念了声佛。 事成了,虽有流寇,但有军士把守,全府上下都安了心,仆妇们放下刀剑,各行其是。 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这天晚上,星子在天上闪累了眼,东方熠才乘了夜色而来。 那时惟娉还没睡,只散了头发坐在床边,就着羊角灯看书。书上的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个个在眼前乱蹦,连不成个句子。 惟娉手捧着书,耳朵里却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秋风轻扑窗棂,她以为有人在扣窗;树影微动,她又怀疑是东方熠跃墙的身影。 潘紫笑道:“娘子快睡下吧。夫人不是说大事虽初定,还要防着党羽呢,公子还要有好一阵子忙呢。候爷都没回家,住在公事房里。” 惟娉红了脸,嘴硬道:“……谁在等他,我不过是睡不着,看几页书。” 潘紫歪在值夜的榻上,舒服地伸了得懒腰,惬意地道:“没有如冰那狗蹄子看着,喘气都舒爽了很多。” 惟娉就放下书问:“如冰她们几个可还老实?” 潘紫道:“在客房里呢,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看着,怕她们闹或自杀。——听说太*子一死,良王就下令人马退出两府,还派人在门口守着,娉娘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惟娉想了想,道:“还不知道。如果问罪,这时候送如冰她们回去,岂不是推她们进了火坑?” 正深思,忽听窗棂叮叮。 惟娉和潘紫都竖了耳朵听。 惟娉便问:“潘紫,可是我听花了?”正说着,那窗棂上的叮叮声一声一声传来,声音不大,却连续不断地坚持着。 惟娉再无怀疑,穿着袜子就跳下了床。 还是潘紫快,小跑到门边,打开了门,低声向黑暗里道:“可是公子?别敲那窗了,从门里进来吧。” 话说完,就见黑暗里走出东方熠来。 他看一眼一进门处平常值夜婆子们睡的地方空着,就问:“门口值夜的人哪去了?” 潘紫道:“娘子说今儿一天,大家都累着了,府里有又重兵守着,不会有事,让她们都睡去了。” 东方熠点点头,背着手走进了二门里。 ———————————————————————————————— 求收藏呀,求点击呀,亲们,姐要被冷落死了。姐厚着脸皮求亲们多多支持啊~~~~~~~~~~ 第十七章 多情本是真英雄4 惟娉走到地中间,才发现没穿鞋,忙回床前找鞋,还没找到,东方熠就进来了。 惟娉见他穿着青罗的直裰,宽腰带束身,乌黑的头发也只用青罗带扎了马尾,散散地披在身后,神情虽疲倦,眼睛却亮晶晶的,有股子不羁的倜傥在嘴角眉梢,正是以往的样子,不由得呆住了。 东方熠见惟娉穿着家常的浅黄绣艳黄迎春花襕边的罗襦,葱绿的裙子,只把头发散了,显见得还没就寝。 夜已经这么深了,她还没睡,可是在等自己?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得甜成了一洼水。 一瞥间见惟娉一双小巧的脚上只穿着白色罗袜站在青砖地上,想着她匆忙下床来迎自己,以至于鞋也来不及穿,唇边就溢了笑出来。 惟娉见东方熠看着自己的脚,唇边含笑未笑——那是她熟悉的坏坏的神情,低头一见,这才想起自己没穿鞋,不由得又羞又恼,忙找鞋要穿。 东方熠几步上前,打横抱起了她。 惟娉红了脸,挣扎道:“干什么!” 东方熠抱紧她,不让她挣扎,笑道:“闻君星夜来,刬袜步青阶。颤偎郎君怀,一意任君怜?” 惟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哪里学了这些下流话来欺负我?” 东方熠眉梢微挑,道:“这就下流了?来,夫君做点更下流的给娘子看……” 惟娉见他府身欲来吻她,吓得低声道:“潘紫还在……” 转头去看,却哪有潘紫身影?早躲出去了。 东方熠笑道:“真是好丫头。” 惟娉又羞又急,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东方熠见惟娉长密卷翘的睫毛慌慌地半遮在妩媚的凤眼睛,一双小手抓紧了胸前的衣襟,纤秾合度的身子更是紧张得蜷成一团。 忽而心中一动,想起此时夜深人静,两人同处一室……他又说了那句“一意任君怜”,怕是惟娉多想了,这才紧张,便正色笑道:“地上凉,做人家丈夫的,哪会让妻子受凉?” 说着,抱了惟娉几步走到床边,放她在床上,站在床前看着她。 惟娉不由得轻轻松口气。 东方熠不禁好笑。 惟娉忽然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襟上上下下地看,嘴里一迭声地问:“可伤着哪里没有?” 东方熠抓住她的小手,笑道:“没伤着……就是有些累。” 惟娉从他的大手里挣了自己的手出来,气得推他道:“累了不好好休息,还跑到这里做什么?” 东方熠看着她,满脸都是柔柔的笑意,低声道:“如果我不来,你会不会等到明天早上?我本来已经歇下了,想到你不知道我平安无事,定是要担心得睡不着,才重起来穿衣,来看你……你果然没睡。” 说着,轻轻拉惟娉入怀,大手抚着惟娉顺滑的长发,只觉得心里有万般柔情,却说不出来,只是双臂用力,更紧地抱着她,像要把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嵌到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惟娉抬头看着东方熠的脸,伸出纤白的小手轻轻抚上去,抚着他长而黑的眉,挺直的鼻子,线条优美的唇,柔柔地低声笑道:“听说你带着一帮市井泼皮与正规军斗?那你岂不是市井泼皮的头?” 东方熠眼见惟娉笑靥如花,眼如明星,鼻子里闻着的全是她的发香和体香,手里搂着她苗条而丰盈的身子,她柔软的小手又在自己脸上轻抚……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颤偎郎君怀,一意任君怜”,立即难以自持,低沉了嗓音道:“你才知道吗?你家郎君就是沷皮呀。” 惟娉见他盯着自己,眼睛亮得不自然,似有两团火要冒出来一样,脸上的神情又是那样陌生,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勉强笑道:“呀,原来是个登徒子呀?那小女子现在反悔与公子的盟誓可还来得及?” 东方熠咬牙道:“来不及了。”忽然就抱着惟娉倒在了床上。 惟娉本能地惊呼一声。 这惊呼却被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东方熠的大手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头,吻得有力而深入。 惟娉本能是知道这个吻不同于以前,带着明显的侵略性与占有性。她吓得伸手推他,可手掌下的身体强壮如铁,她哪里推得动?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身体也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大羞,想躲开,整个身子都被他长大修伟的身子包着,别说躲开,连拉开点逢儿都不能。 惟娉又怕又紧张,只道是东方熠会控制不住,提前要了她,那可怎么是好? 正紧张,东方熠忽然放开她,又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看着她宠溺而满足地笑。 惟娉脸色红红,气喘吁吁,忙要挪动身子,好与他远着点。 东方熠按住她,低声哑气地道:“别动。再乱动后果自负!” 惟娉见他说得严肃,吓得一动不敢动了。一双水波盈盈的凤眼,询问地看着他。 她真不动了,东方熠又有点失望,或许自己在找理由失控呢,他心里暗暗遗憾,笑道:“就这样说说话吧,我们可好久没在一起聊聊了。” 惟娉想起白天听到的传闻来,道:“你真和你哥哥长街对垒了吗?” 东方熠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微皱了眉头,道:“嗯。他是太*子的死忠。太*子经常猜疑于他,他却还是死忠,难得的节操呢。” 惟娉担心道:“那对阵时可伤着他了?”兄弟相残,任谁也不会认为是好事。 “没有。单打独斗他打不过我。在错马而过时,我抓着他的革带把他拉下马生擒了。”东方熠说着,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惟娉听他说得简单,事情的经过肯定不会如此轻易,不知他废了多少心力才战胜了。 惟娉又说起太*子府和魏王府:“……两府被封,可是良王有意放他们一马?” 说完却不见东方熠回答,轻轻地从他怀里抬头看去,见东方熠合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 惟娉想他这是累得惨了,才支持不住,睡在了这里。 睡这里可不好,万一别人看到,他和她的名节都不保,可看他睡得香甜,怎么也不忍心叫醒他,便想,让他睡吧,等天亮前再叫他起来好了。 惟娉轻轻挣出东方熠的怀里,轻轻抖了锦被给他盖上,自己就躺在他对面,就着羊角灯看着他。 睡着了的东方熠看起来像个孩子般可爱。 惟娉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刮他挺直的鼻子。 东方熠忽然伸手把惟娉搂进了怀里,还替她掖了掖被子。 惟娉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另外的举动,听着头上轻轻的呼吸,睡得正香。想是他睡梦中还不忘搂了她入怀,怕她凉着,给她盖被子……惟娉忍不住微笑了,低喃:“坏蛋……” 她本想不睡,替东方熠看着时间,到时候好叫他起身,不想她也乏透了,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推荐呀~~~~~~~~~~亲们,多多支持呀!!! 第十七章 多情本是真英雄5 惟娉想他这是累得惨了,才支持不住,睡在了这里。 睡这里可不好,万一别人看到,他和她的名节都不保,可看他睡得香甜,怎么也不忍心叫醒他,便想,让他睡吧,等天亮前再叫他起来好了。 惟娉轻轻挣出东方熠的怀里,轻轻抖了锦被给他盖上,自己就躺在他对面,就着羊角灯看着他。 睡着了的东方熠看起来像个孩子般可爱。 惟娉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刮他挺直的鼻子。 东方熠忽然伸手把惟娉搂进了怀里,还替她掖了掖被子。 惟娉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另外的举动,听着头上轻轻的呼吸,睡得正香。想是他睡梦中还不忘搂了她入怀,怕她凉着,给她盖被子……惟娉忍不住微笑了,低喃:“坏蛋……” 她本想不睡,替东方熠看着时间,到时候好叫他起身,不想她也乏透了,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她一觉醒来,见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纱蒙蒙地亮了一地,分明已是日阳高照了。 这可是睡过头了!忽然想起东方熠还睡在床的另一边,忙去看,却见床上只有自己。东方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惟娉看着空空的另一边床,有些怅然若失。 潘紫早在二门外候着,听见惟娉起身的动静,忙走进来,笑道:“娉娘醒了?睡得可好?” 惟娉边下床,边问:“什么时辰了?” 潘紫道:“巳时了。夫人刚才打发了绿荫来问娘子何时醒,叫醒了就到她那里用饭去。”说着便叫小丫头三儿来叠被,整理床铺,又叫了小丫头丫丫打水,给惟娉洗脸。 惟娉见一身衣裙滚得皱了,便叫潘紫拿新衣裙来,边换边低声问:“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潘紫笑道:“天没亮就走了,走时吩咐我说,不要打扰娘子,要娘子睡到自己醒来……公子以后会是疼媳妇的好丈夫呢。”说着,看着惟娉吃吃地笑。 惟娉被她笑得红了脸,心里却是甜得浸了蜜一样。 重新梳洗了,才去见庄夫人。 想是一天的事已经安排完了,庄夫人正坐在自己的屋里,和蕊盈、依绮、菡晓三人拉着闲话,见惟娉来了,便拉了惟娉坐在身边,吩咐绿荫:“去把娉娘的早餐拿来。” 惟娉吃早餐的当口,庄夫人慢慢地道:“太*子府的那十个人,你看怎么安排?” 太子府的人是不能留在候府了,要么送到相关的衙门里去,要么送回太子府。送到衙门里去,作为叛逆一边的人,定是要问罪的。 惟娉想了想,道:“母亲可知太*子府的人会被怎样处置?” 庄夫人正让张妈给她修指甲,看着张氏给她戴上玳瑁护甲套,道:“还不知道……迟迟未做决定,要么是重罪,要么是赦罪——谁敢猜测新君的脾性呢?” 赦罪还好,两府的老幼妇孺还可得平安,仆役们更是照常过日子。若是重罪,别说两府的老幼妇孺遭了殃,连仆役也会被发卖,更有那残暴的,会把全府上下的人连坐处斩。 此时旨意未下,意向未明,毕竟还有赦罪的希望。送到衙门却是一定要问罪的。 惟娉虽巴不得如冰等人离了眼前,可如果送他们回去意味着送死,她心里也难过。 惟娉放下碗筷,用潘紫替上的茶浄了口,才道:“母亲您看这样可好?问如冰她们自己,讲透厉害关系,愿走呢,我们就当没注意,放了她们走,愿回太子府,我们就送她们回去。愿回愿走,请她们自己选择。” 惟娉不想让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也不想左右别人的。 庄夫人听愉娉说得客气,心内却明白,走,无外是私逃。大周律,私逃的奴婢是要受重刑的,可太*子府大厦已倾塌,谁还会在意几个逃奴? 愉娉这是在给这些人一条活路。 庄夫人道:“这个法子好,就依你说的办。”便叫张妈把人带到院子里候着。 一时人带到,太子府来的那十个人站在院子里,有的慌恐不安,有的失魂落魄。候府没有明确告诉她们外面的消息,她们也从风言风语里知道了些。惟娉见如冰神情自若,便想她是知道了接受现实了,还是不知道呢? 庄夫人看着这十个人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太*子叛逆,已经伏法的事了……” 话未说完,就听人冷冷地道:“胡说!太*子是当朝太*子,他怎会叛逆?分明是有人叛逆,害了太*子再反过来污陷太*子!” 庄夫人见说话的人杏眼桃腮,很有几分姿色,依稀记得她好像叫如冰,便冷笑道:“谁叛逆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婢女说得的。现在这情形你们已经知道了,候府是万万留你们不得了。送你们回太子府,你们难免会受到牵连……” 如冰道:“我们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人,太*子妃娘娘现在有难,我们岂能独善自身?” 其余的婢女和婆子们连连点头,竟然没有一个要私逃的。 庄夫人不禁低声跟惟娉道:“早听说独孤妃善侍下人。今日看起来,倒是真的呢。这些人身份微贱,倒是忠义,真是难得。” 惟娉点头。 庄夫人又吩咐张妈:“既然这些人要对旧主人尽忠,我就成全她们。张妈,去叫林总管来,让他派了人送这十人回太*子府。” 说完就和惟娉回屋去。绿荫端了君山茶来。不过刚饮了几口,就听院子里闹了起来,有人大声地道:“太*子是天生要坐帝位的人!天生的真命天子!天生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会遭到报应的!” 庄夫人大怒,重重地放了茶碗,三步两步赶到门外,见候府的侍卫正扭着一个人往外拖。 那人边死命挣扎,边骂,她发髻散乱,狼狈不堪,正是如冰。 庄夫人喝一声:“乱什么,成何体统!” 侍卫们忙正身给庄夫人行礼。 如冰趁机挣脱了侍卫们的钳制,指着惟娉大骂起来:“你个妖精!就是你害了太*子!就是因为你!否则东方家怎么会反太*子?你个带桃花劫的妖精,太*子就是被你克死的!我恨不能吃你肉,喝你血!” 说着一头向惟娉撞过来。 惟娉见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有如恶鬼,一时吓得呆住了。 侍卫们也没想到如冰会忽然发难,待反应过来,如冰已经奔到惟娉身前了。 连侍卫带婢女婆子们,都想惟娉体纤腰细,被如冰拼死一撞,怕是要受伤,却又救之不及,都惊呼出声。 庄夫人反应机敏,行动如风,抬起一脚,照准冲上来的如冰,狠狠地踹了过去。 如冰立即滚倒在一旁,嘴里兀自骂道:“妖精!祸水!害了天命之人,你难道就不害怕报应吗!” 庄夫人喝道:“塞了她的嘴,丢到车里,送回独孤红府上。” 就有婆子上前抓了把泥土狠狠塞住了如冰的嘴。 侍卫们纷纷动手,拉的拉,拖的拖,把太*子府的人赶上大车,一车拉走了。 惟娉心有余悸,看着远去的大车,暗想这如冰居然如此想,那么别人会不会这样想?寻思着,心里便有些沉重。 庄夫人拉了她的手,安抚道:“可是吓着了?——别听那贱婢胡说。那太*子能被杀,可见老天也不眷顾他,否则别人怎么反也是没用的。” 惟娉听姨母这样说,又见庄夫人眼底隐隐的不安,想姨母必是也相信天命一说,推翻了太*子,在内心深处,还是恐惧着吧?这才借了老天眷顾之说来安慰自己。 惟娉自己可是不信什么天命。若人真是天生而定了位置,那亲生父亲怎会坐了三天皇位就被赶下了台?可见这天命之说全是骗人的。这些想法却不便跟姨母说,只道:“母亲说的是。不是早有太*子当废,良王当立的说法吗?想那天命之人本是良王,现在父亲不过是帮天正命罢了。” 这么一说,庄夫人果然高兴,笑呵呵地拉了惟娉进屋去,娘俩个用茶聊天。 这天下午,诏命下来了,圣上废太*子和魏王为庶人。立良王为太*子,朝中一切事宜,全权由太*子负责。 新太*子卫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赏此次政变的有功之臣,处置叛乱之人。 又过了几日,惠帝退位,让贤于太*子卫宣。 大周正史记:大周帝国文德二十一年,九月初一癸酉日,惠帝次子卫宣为首的良王府集团在皇城北宫门附近发动流血政变。太*子卫宏及魏王被杀。同年九月初九,惠帝退位,新任太*子卫宣继承皇帝位,是为武帝,年号景熙。 景熙皇帝即位初,封降为庶民的原太*子为安王,降为庶民的魏王恢复原爵,以帝子之礼厚葬安王和魏王。各立其幼年男儿承其父爵。原太*子府和魏王府的女眷则全部没入宫中。 有朝臣上奏,拟将安王和魏王的一百多名亲信全部诛杀,并将他们的家产没收官府,五尺以上男子全部发配边关,女子权充官奴。 景熙皇帝叹曰:彼等尽忠其主,义士也!遂颁布诏书赦天下,只加罪于安王、魏王二人,其余党羽,概不追究。 自此,朝中安定。开启了景熙盛年之治。 惟娉听到了这些事,叹道:“……不赶尽杀绝……倒是个仁慈明理的君主呢。” 她一个闺阁女儿虽不明政事,却也觉得东方熠和养父选择支持良王,可能不只是因为太*子夺妻辱女之恨,还有良王本人贤能的原因在内。 想到原太*子卫宏的性情和所作所为,不由觉得,这场政变,倒是为大周的百姓做了件好事。 —————————————————————————————— 求收藏呀,求点击呀,亲们,姐要被冷落死了。姐厚着脸皮求亲们多多支持啊~~~~~~~~~~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月,新帝一登基就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安抚百姓,北冥那边因为公主已经在和亲路上,都退了兵,边疆也安靖,京城里民心大定。正值菊花盛开,京中人便又兴起了郊游赏菊的心思。 这一日正赶上东方熠休沐,他早早约了惟娉去白玉京后园的菊苑看花。 白玉京本就是京中胜地,白玉京的菊苑,更是胜中之盛。主人颉先生酷爱菊花,从各个国家搜罗了名品名种移植到后园子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菊花胜地。每到秋天菊花盛开之际,总引来大量游人观赏,白玉京酒楼上的房间常常因此暴满。 东方熠和惟娉行在花丛间。 秋阳下,惟娉穿着军绿色绣鹦鹉噙梅的抹胸,艳黄色的半透明纱裙和大袖衫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粉红色菊花,和用金线、银线,军绿色的丝线绣成如意纹样的枝叶;头上乌亮亮的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圆髻,上面插着大朵赤金黄水晶制成的菊花簪,衬得后颈上的肌肤越发的雪白细腻。 惟娉很少穿这种热烈浓艳的颜色,偶尔一穿,当真是秀眉如烟含情,眼若秋波生媚,娇滴滴,滴滴娇的红唇含笑欲语,平添了别样的艳丽与撩人风情。 东方熠摘了朵大红的匙荷菊为惟娉簪在鬓边,然后退后几步看了看,就叹气摇头。 惟娉担心道:“不好看吗?” 东方熠叹气道:“小生是想这菊花心中定是怨恨小生,因此叹气啊。” 惟娉不解道:“菊花因何要怨恨你?” 东方熠认真地道:“你想这匙荷萄生在枝头是何等的美丽。簪到美人鬓,想来花映美人面,都会给美人增色,那是因为花比人美,若是花颜玉貌相当,才互相映衬。如今你人比花娇,反倒让这菊花失了颜色,它定要委屈地怪我了。” 本是油嘴滑舌的话,他偏说得一本正经,惟娉撑不住,笑道:“花言巧语。”摘了头上的花欲打他,却被东方熠一把握住了小手,故做害怕地道:“不要乱丢,这花都是老颉的命。我摘了花给你戴,他见了只是心中不愿,还不好说什么。你若丢了,他会与我拼命。”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含怒的声音道:“你还知道!快赔我百两金来!” 随着这话音,颉先生和四个男女大步走来。 颉先生碧眼含怒,唇角噙嗔,长发披散,肤白胜雪;穿一身雪青的直裰,腰间依然不束,任那宽大的衣服在身体上飘飘荡荡。他皱着眉,碧眼怒视着东方熠,指着青石甬路上立着的乌木缕空牌子,道:“可看清了?明知故犯,罚款加十倍!” 那乌木雕花的缕空牌子上镌着一行字:请勿摘花,违者罚金十两。 东方熠笑呵呵地施礼,道:“颉兄何苦做恼?你这菊花虽美,却也难遇我家娉娘这样的美人相衬。如今此菊有幸,得沾美人香鬓,实是可喜可贺,恼什么?倒失了风雅。” 颉先生刚要辩,就听身后一个人温雅地道:“此言有礼,菊尽其颜,不过一秋,如今因美人摘戴而入了各人眼,又记在心中,却是长存了。此菊有幸啊,有幸。” 这话刚落就听嗤地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熠哥哥,沈哥哥,早知道你们是文武哼哈二将,如今在这里一起欺负颉先生,颉先生可要哭呢。” 颉先生仰天长叹,做无处话凄凉状,道:“我早已被他们一武一文两个无赖欺负得欲哭无泪了。” 东方熠就安慰:“颉兄别恼,兄弟今儿个带了上好的秋蟹来,是西秋国的特产,都是活的呢,用冰水养着,一路八百里加急运过来的。兄弟想着这东西难得,自己享受有愧,特特带来给颉兄与各位兄弟姊妹们尝尝鲜。” 西秋国是位于中周帝国西南方的一个岛国,四面环水,四季如春,水产和水果最是味美,尤以蟹著称。 颉先生一听有西秋国的蟹吃,碧眼中闪出激动的光来,一把握住东方熠的手腕,道:“蟹在哪里?” 东方熠抖手甩开他,笑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家娉娘要吃醋的。” 颉先生这才想起还有女客,他这馋相,可尽入了这些女客们的眼里了,就有些难为情,讪讪地向惟娉揖了一揖,道:“多日未见,娘子一向可好?” 还是惟娉刚入京时见过的呢,隔了将将五月有余,他这是第二次见惟娉,感觉上惟娉变了好多,初入京时的不安忧虑不见了,代之的是笃定与满足,就知道她此时生活得不错。 惟娉本来被他馋相毕露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用纨扇遮了唇笑,此时忙回礼,笑着柔声道:“我很好。颉兄直率赤诚,当是真男儿,大丈夫。” 颉先生一听,讪讪之意俱消,得意洋洋地向东方熠道:“可听见了?是真名士自风流。娉娘是个有见识的。”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就掩了嘴,弯月般的眼睛笑意盈盈。惟娉见她面若皎月,眉如远山,目似明星,鼻拟悬胆,朱唇圆嘟嘟,丰盈圆润;中等身量,柳肩蛇腰;穿着桃红绣白牡丹的抹胸,杏色的烟罗裙子,同色的大衫,裙衫上都绣着大张大扬的写意仙鹤如意纹;梳着灵蛇髻,乌鸦鸦的鬓上用只赤金蝴蝶钗簪着朵大红芍药。笑容坦荡,神情大胆,当真华贵美丽,活泼大方。 惟娉见她与宛华公主有几分相似,就不顾礼数,看着她出神。 那女子也不恼,主动上前见礼,道:“姐姐可是候府里的惟娉娘子?我是清平王府的昭华,宛华公主是我姐姐。” 惟娉一听,握住她玉葱似的手,欣喜地道:“昭华郡主好。我与公主交好……”话未完,就哽住了,转念一想,本是开心的大好日子,怎么提起伤心事来?便压住了心头悲意,笑道:“昭华郡主与令姐一般美艳呢。” 昭华郡主道:“我不如姐姐多矣。”说着,脸色已然黯然。 东方熠就笑着打圆场:“两位美女都不用谦虚,你们若不美,连这些菊花都不依。”说着轻握了惟娉的手,将她带到一个男子面前,介绍说:“这是我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好友,沈浪沈涛倾。” 惟娉早见这男子中等个子,身材看着有些单弱,面容也不甚俊美,只是神情温润,仪态高洁,自有一番出尘飞逸姿态。他身穿的衣物也与别人不同,一件色如烟霞的直裰,衣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用浓淡不一的墨,龙飞凤舞地写着狂草诗章,腰间也只用一条黑色丝绦系了。明明简单爽洁得不能再简单,可往那一站,偏偏的人就注意到他,倒对旁边衣饰华贵的少年和他身后花枝招展的黄月瑶视而不见了。 原来他就是宛华公主的爱人沈浪沈涛倾!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2 沈浪抱拳施礼,温文尔雅地道:“春天清平王府花会时,远远见过娘子一面,娘子当真仙姿绰约,不同凡人。” 惟娉深深一福回礼,道:“世子谬赞,愧不敢当。久闻世子丹青冠天下,画兰更是一绝。小女腆然,可否求世子一墨宝以待珍藏?” 沈浪眼中闪过一丝惋伤,顿了顿,道:“涛倾已经不再弄丹青,尤其不再画兰,怕是要让娘子失望了。” 惟娉想起宛华公主和沈浪就是因画而结缘,那杨柳下,兰花旁的初见,该是怎样旖旎的风光?现在一个远嫁异国,一个绝笔弃画,该是多大的悲伤与沉痛才让一个丹青国手放弃自己所好! 惟娉忙道:“小女不会失望,画与不画,兰自在那里。兰在纸上,哪如开在心里长久?” 沈浪怅然若失,半晌道:“多谢娘子。” 两人说话,谁也没注意到沈浪身后的黄月瑶微皱了眉头,低垂了眼睛,偶尔看看沈浪的背影,欲语还休,委屈万分,瞥向惟娉的目光多了丝厌恶。 东方熠又介绍那个华服少年。惟娉见过他,只不过没交谈过,知道他是清平王的世子卫安,也是宛华公主和昭华郡主的胞弟,今年才十四岁。卫安有些腼腆,与惟娉互相见礼时脸色通红,眼睛只看着地面,不敢看惟娉一眼。 惟娉也与黄月瑶见过,互相说了些问候的话。 大家都厮见过,东方熠笑声朗朗地道:“走,老颉,时辰不早,我们吃蟹去。” 颉先生眼热地道:“那蟹到底在哪里了?”众人说了这半天话,他早等急了。 东方熠瞟他一眼,携了惟娉的手就走,边走边笑道:“我的亲随早在菊香柳韵那个亭子里做下了,还等你现做不成?” 颉先生一听,二话不说,叫了远处候着的仆伇婢女们,催着众人向菊香柳韵去,一路上吞着馋唾。 彼时园中游客成群,东方熠等人带着仆伇婢女们,光灿鲜艳地从人群中走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很多游客见了这尊贵漂亮的一群人,都驻足观看。有人就认出了东方熠,悄悄地跟身边的人道:“那可是当朝新贵东方熠?” 另一人便道:“可不。听说景熙皇帝提他做御前行走将军,还赐了良田百倾,黄金百两。” 先前的那人便笑,道:“这可越过他哥哥去了。听说他哥哥本是原废太*子安王的人。安王事败,他哥哥就被免了官。传闻圣上本来还要削去他哥哥的世子之位,是他力保,圣上才保留了他哥哥的世子位,只让世子闭门思过,无诏不得面圣,不得出府……变相的拘押罢了。” 另一人就道:“国公爷倒是老谋深算啊,两个儿子分事两个主子,无论哪个称帝,国公家都不败。佩服佩服。” 先前那人就轻笑一声道:“听说这东方二公子本不就良王,是为了一个女子才背了家族意愿事良王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可是他携着的那个女子?” 先前那人的同伴就努力地踮脚远眺,可离得远,他也看不太清,只觉得那女子柳腰袅袅,姿态甚美,便笑道:“古来多少英雄败在女子的腿子里?可见淫之一字,祸害无穷啊。那女子无论多美,原太*子因她而亡,也是个不吉利的。” 黄月瑶心里不痛快,在众人走时她借口更衣留下了,此时后赶去,恰听了那二人的议论。 想起东方熠携着惟娉的手亲亲热热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沈浪的客气冷淡,心里就像扎了根刺般,又酸又痛又痒,却又骚不得动不得,只有闷闷地难受,再听了这二人的议论,不由得冷笑。 中周帝国虽说民风开放,可这未婚男女,还没订下亲事,就在光天晧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手拉手的情形也少见。这个娉娘真是不要脸面,拉拉扯扯,形态不堪。又想起近日听到的流言传闻,一丝讥笑就隐隐浮上黄月瑶的唇角。 菊苑中间有条清溪流过,清溪旁边遍槙着杨柳树,此时杨柳叶子落尽,在空中展着细细的枝条。枝条掩映之间,露着许多亭台楼阁。衬着碧蓝如洗的天,像一副秋景图,让人见了只觉得气爽神清,心怡不已。 惟娉一路行来,见那楼阁都取着或古怪,或风趣的名字,即有“秋霜尽染”这样雅的,也有“美人看菊”这样通俗的,不禁笑道:“这名字怎么起的?风格不一呢。” 东方熠宠溺地看着她,笑道:“老颉颇懒,每建成一阁也不耐烦起名字,总是谁最先租用了,便请那人来取。租者不同,名字的风格也不一。” 惟娉暗想,哪里是颉先生懒啊,分明是经营有道。谁不想在这京中名盛之地留下自己的痕迹呢?如此一来,那首租的租金当是高昂得很。这颉先生真是好头脑。她看了看貌似随意散漫的颉先生,心想这是个大智若愚的人。 远远地就见一座飞檐八角亭立在一个缓坡之上。亭外两个人在围着个大蒸锅,往外起那蒸得通红的蟹。 颉先生几步上前,从一人手里抢过一盘,道:“有劳有劳。”端着那盘蟹忙忙地进了亭子里。 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早摆了黄酒姜蒜,辣子汤等物。 众人也都跟了过去。 惟娉走在后面,见做蟹的两人是候五和乌鸦,他们头上都戴着短翅乌纱幞头,身着雪青的缺袴袍,一副斯文公子的扮相。 候五和乌鸦见了东方熠和惟娉,忙给两人行礼。 卫安早听说过东方熠身边的这两人,到底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问沈浪道:“那两人就是以前西秋国有名的飞贼大盗?” 沈浪轻轻点头,道:“嗯,后来被西秋国抓住,要问斩的时候,被游学的耀之看到,可惜他们的本事,花重金买下了他们。——西秋国可以花重金买下死囚为奴。” 卫安再看那两人时眼里就多了好奇和尊重——能让东方熠花重金也要救的死囚,本事定然不小。 蟹是按西秋国的法子做的,吃着鲜美异常。 惟娉吃到第二个的时候,黄月瑶赶了来。 昭华郡主举着手里半只红彤彤的螃蟹道:“月瑶快来!这蟹不比我们以前吃过的,好吃得很呢!” 虽是中秋已过,昭华郡主也不理跟着的丫头婆子们的劝,自顾自换了姜黄色的半臂小衫,露着半条如雪皓臂,也不用丫头替她剥蟹,自己拿了剪刀小锺子,连敲带剪,吃得豪气万分。 惟娉本来带了潘紫和碧欢出来,可一进白玉京,东方熠就拿些钱出来给她们,叫她们:“放你们一天假,好好玩去吧,只别到我和你们娘子跟前晃,回去的时候我自会派人叫你们。” 那两个婢子笑着应了,转眼就跑得没了踪影。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 本来东方熠替惟娉剥蟹。惟娉看昭华郡主自己动手,吃得又有趣又香甜,就向侍候的人要了剪刀、小锺子来,也不换衣服,挽了广袖,用两条帕子系住,就动手剥起蟹来。 月瑶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世族女娃随意放纵地吃喝,半点大家女子该有的仪态都没有了,心里不由得鄙夷,面上却笑得温婉谦和,依态万方地坐在沈浪身边。 就有丫头递上剥好的一壳蟹肉来,她存心给别人做淑女典范似的,一抬手,一举箸,都优雅万分。大家却谁也没看她,全注意着桌上吃得放浪形骸的两个女子。 东方熠忙着倒了热热的黄酒给惟娉,嘴里还劝:“来,喝盅酒暖暖胃,这东西大寒,虽好吃,也少吃些。”又低声告诉她:“我还留了些送到庄夫人那里去了……” 不想这话叫昭华郡主听到了,她立即不依,纤指捏了只蟹钳指着东方熠道:“熠哥哥偏心!怎么只送娉姐姐,不送我?” 昭华和惟娉同岁,却比惟娉小着一个月,她便非叫惟娉姐姐不可,也让惟娉喊她妹妹。她是郡主,惟娉虽不敢僭越,可她撒个娇,惟娉又如何敢不应?两人也就姐姐妹妹地叫来了。她们叫得这般亲热,倒叫月瑶觉得被排斥在外,心里更是不喜。 东方熠脸一红,道:“……即没送你,还不趁现在多吃些?” 昭华郡主一想也对,忙把手中的大腿钳送到嘴里,边咬蟹肉边睇着东方熠和惟娉道:“熠哥哥这次送蟹,下次是不是要送大雁去给娉姐姐?” 惟娉知道中同帝国的婚礼上有祭雁这一仪式,送了双雁去,就是求婚之意。昭华郡主分明是打趣他们。她虽是大方地笑着,却也不由得红了脸。 月瑶见惟娉如此放纵,东方熠非但不恼,反倒处处由着她,还百般呵护。而沈浪只在她刚坐下时说了一声“回来了”,便再没看她一眼。他们本是夫妻,还如此重礼。那对未婚男女却是这般亲热,存心显摆给人看,眼人呢!她心里大气,再听了昭华郡主的话,忍不住笑道:“闺阁女儿家,说这些话,行这些事,知不知羞?”说着还瞥了惟娉一眼。 昭华郡主笑道:“何羞之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古来就有的圣典,合人道礼仪的大典,做都做了,说说有何不可?” 颉先生就在一旁说了声:“好!想不到你小小女子,倒有如此见识。” 昭华郡主睃了颉先生一眼,得意地道:“看走眼了,是吧?” 颉先生用雪白的大手轻轻拍案,连声道:“走眼,走眼!想不到你小小女娃,却有名士气度。”他并不尊称郡主,而是一口一个小女娃,听得周围侍候的人心惊肉跳。 昭华郡主却听得乐滋滋,她高兴地道:“什么名士气度,这不过是常理。如若夫妻之礼是羞耻之事,那人们还做来干什么?天下的人们早灭绝了呢。可见夫妻之礼,不是羞耻事,反倒是高尚优雅之事呢。只有那等伪君子才认为是羞的。” 这言论可有点道经离道了。 卫安想说什么,看看姐姐,又看看众人,见除了月瑶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像受了惊吓似的,别人都笑微微看着姐姐,便咽下了到嗓子眼的话。 月瑶的苍白却是气的。昭华郡主并没指明说她是伪君子,她却觉得昭华郡主句句针对她,不禁气得心跳手冷。又想起她姐姐宛华公主与自己的丈夫私会的传闻,果然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都下做得很!一时间恨得牙根疼。 昭华郡主的一席话引得东方熠遐想起来。斜眼见惟娉暗绿的抹胸上露着粉嫩白晰的小半片酥胸,中间有段小小的深沟,深深地伸到那暗绿的抹胸里,像两朵饱满挺秀的含苞白莲,半遮在绿叶间,让人只想揭了那绿叶,一窥那莲的美……他只呆呆发怔,自己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惟娉见了,在袖子里伸出手去,捏了他大腿里侧的软肉,狠狠一扭。 东方熠吃痛,醒过神来,见惟娉似嗔非嗔地瞟着自己,心下知道自己失态了,便在案低下反握了惟娉地小手,向着她笑笑。 惟娉挣了挣,没挣开,便瞪了他一眼,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脸却跟红透的桃子一般。 坐在对面的昭华郡主早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也不说破,笑着用手背抚了抚自己的脸,娇憨地道:“哎呀,我的脸怎么不如娉姐姐娇艳?定是喝少了黄酒的缘故。”说着,就端面前的酒盅,却见那酒盅已空,刚想叫人来斟,就见一只雪白的大手持壶过来给她斟满了,却是颉先生。 昭华郡主拿起酒盅一仰脖,喝干了,拿过另一个酒壶给颉先生斟满,然后笑微微地看着颉先生。 颉先生挑了挑眉梢,端起盅子干了,又给她斟上一杯。昭华又干了,也给颉先生倒上一杯。颉先生再倒,昭华又干,昭华倒,颉先生也干……就这样,两个人也不言语,一个倒酒,一个喝酒,倒像比赛一样。 众人本来听了昭华郡主的话都去看惟娉,侍见了昭华和颉先生拼酒,都忘了惟娉和东方熠,郡主与颉先生饮酒的那气势,颉娉犬姓下做小人,眼红娘子美貌,东方公子有哥哥就被免了官,听说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两壶酒喝完,大家才反应过来,纷纷抢了壶,劝道:“多吃些菜!”早有别的配菜上来。乌鸦和候五还炒了香辣味的小蟹端上,味道更是别具一格。 昭华郡主却不依,醉态可掬地道:“熠哥哥什么时候给娉姐姐送雁去?我要做伴娘……自己的姐姐没做成伴娘,就给娉姐姐做吧,姐姐跟娉姐姐最好了……” 说着已是泪眼朦胧。 别人倒还好,沈浪却苍白了脸色,无声叹息一回,眼睛从与宛华公主容貌相似的昭华郡主脸上移开,望着别处。 月瑶见了,心中刺痛加重了几分,暗暗冷笑一声,道:“就是呢。谁不知道你们俩个交好?早点订下,也打打那起子小人们的嘴,叫他们再传那些流言蜚语!” 惟娉不禁问道:“哪些流言蜚语?” 月瑶笑道:“还不是那起子嫉妒蒙了心的下做小人,眼红娘子美貌,东方公子又年少发达,就传言娘子是祸水……” 还没说完,沈浪就低声道:“月瑶!” 月瑶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夫君是叫我吗?——原来夫君还记得我在!夫君叫我何事?” 沈浪严肃地道;“流言本是无稽之谈,怎可胡说?” 月瑶听来就像斥责,她委屈地用帕子抹眼角,无辜而天真地道:“夫君可冤枉我。我哪有胡说?不过是听那起子小人说娉娘是红颜祸水,又有桃花劫,废太*子安王才应了劫这些混帐话生气。我与娉娘亲如姐妹,如何听得了这话?”说着越发拿帕子抹眼角抹个不停。 众人万没想到月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住了,沈浪气得站起来,指着月瑶道:“你闭嘴!” 月瑶楚楚可怜地道:“是。给夫君丢脸,妾无地自容,这就告辞了。” 说着向大家一一施礼告别。到惟娉身前的时候,说完了告别的话,忽然低声道:“娉娘那桃花劫可要想法子破破才好,听说东方夫人就因着这个别着东方公子,还说什么娘子本为太*子妾,又勾引……是个淫贱之女……” 她看着像是在说姐妹间的悄悄话,可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座的所有人听到。 东方熠当即就寒了脸色,对沈浪道:“沈兄,尊夫人醉了。” 沈浪气得浑身发抖,叫亭外候着的婆子婢女道;“服侍你们夫人回去!你们夫人饮酒过多,得了酒病,三月不准出门,安心养病。” 月瑶低眉垂首,温婉无比地道:“是。夫君说什么,妾遵守便是。夫君莫气坏了身子。” 一时婆子上来,扶了月瑶下去了。沈浪给在座的人长长一揖,一句话也不说,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4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昭华郡主笑道:“若沈世子夫人大闹大骂起来,我倒要敬重她一些。如此虚伪做作……沈浪居然配了这种女子,姐姐若知道,岂不心疼呢?” 颉先生东方熠等人都这样觉得,可他们是沈浪好友,也不好责怪他妻子,便拿别的话差过去,说起圣上施行的新政来。 颉先生喝多了,举了酒杯道:“……官宦原是世家子弟担任,平常的学子也只能做做学问。现在圣上主张开科大考,不论出身贵贱,以才选人,真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 东方熠就笑道:“如此,以颉兄这等栋梁之材,也不必埋没于市井之中了。” 颉先生就道:“市井有何不好?为兄这是在锻炼。岂不闻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治,国治而天下平。治理这白玉京,和治理一国,又有何不同?” 东方熠便笑道:“没有不同。” 颉先生激扬起来,一手持壶,一手持酒杯,跑到亭外,向天高举,大声道:“我欲乘风兮,归故里……”他大衫翩翩,高举着双臂,广袖飞舞,真像只大鸟,凌凌有欲飞冲天之势,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消失在这秋日的高空中。“……故国故国兮,满目疮痍。”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昭华郡主拍起手,笑道:“果真是真名士。来来来,我们再拼酒来!” 说着就往起站,不想她也喝多了,起得猛了些,一个踉跄,显些栽倒。 惟娉忙扶住她。 卫安也吓了一跳,忙着赶过来和惟娉一起扶住了姐姐,脸色红红地道谢。 惟娉笑道:“让昭华妹妹多喝些醒酒的汤来,别睡,扶着多溜溜,否则明儿个会头疼身子疼。” 卫安低头应了,一眼也不敢看惟娉。 主人客人俱醉,这宴就有了散的意思。 于是,东方熠就叫人找了潘紫和碧欢来,大家一起离了白玉京,回府。 六个人乘着马,候五,乌鸦,潘紫,碧欢在后面慢慢走,边走边小声说笑。 东方熠策马走在前面。惟娉用丝巾蒙了脸,大衫的后摆长长地拖在马背上,又顺着马尾处拖到了马腿上,风一吹,便飘兮袅兮,如仙凌风一般。 东方熠看她盈盈浅笑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不快。但他觉察了她听了月瑶那些话后,虽表面上还平静如常,话语却少了很多,就知道她往心里去了。 东方熠手伸进惟娉宽大的袖子里握了惟娉小小的柔荑,低声道:“你放心。” 惟娉一双又长又大的凤眼笑成了两弯黑亮的月牙,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东方熠道:“你担心我娘……我定会找个够硬的媒人,母亲必定会答应。时间长了,她就知道你的好。” 惟娉再也笑不下去,轻叹道:“一旦对人有了成见,是很难改的……”人一旦对别人有了成见,就是那人的好,也会视而不见,只看到错处,好也不好了。要改变这印象,往往要花费更多的努力。“为了你,我会努力争取。” 说着看着东方熠笑得眉眼弯弯。 东方熠心里激荡,就很想就此把惟娉抱在怀里,见路上人来人往,这才忍住了。现在还没订亲,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抱她,势必影响她的名誉,等亲事订下来,她就是他的了,到时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着,就笑向惟娉道:“我一直和你哥哥通着信……” 这话一出,惟娉就惊喜地张大了眼睛,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们是怎么通信的?我哥哥可好?嫣娉姐姐可好?” 东方熠就笑,道:“慢点说,别急,我会一一告诉你的。信是通过信鸽传递的。东夏国皇帝于三个月前病逝,东夏太*子向语天登基,称为翰帝。嫣娉怀孕了,被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你哥哥燕羽……”东方熠说到这儿停了停,看着惟娉微微而笑。 惟娉急道:“哥哥怎么了?” 东方熠转开目光,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那小子居然改口不叫我大哥,反倒叫我称他为大舅兄,真真气死人也!” 惟娉凉凉地笑道:“你若不愿,可以不认啊。”若不认大舅哥,当然就是不认她这个妻,惟娉笃定得很。 东方熠恨道:“我把你个调皮的小娘儿……” 惟娉见他却又不说,追问道:“要把我这小娘儿怎么样?” 东方熠无限无奈地叹道:“还能成样?加倍地疼宠爱护呗。” 惟娉听得笑眯了眼睛,深情脉脉地看着东方熠,娇语柔柔地道:“哥哥还说了什么?最近他可好?可如愿当上了将军?” 燕羽深知只有掌了兵权,才能有力量去复国,便忍辱负重,一心想取得东夏方面的信任。 东方熠道:“没那么快,他还在学习——学着怎么当个开国的帝王。” 想到燕羽的磨难和努力,东方熠不禁叹息,那种种侮辱,心酸,压力,惊险,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这些,却不能让惟娉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白白担心罢了。 东方熠想到这些,便转开话题道:“你哥哥还说,当初托了我带你回来,就是有意替我俩拉红绳,如今如他所愿,他心甚慰。” 想到哥哥远在东夏,不知多久才能相见,惟娉便感到心口一阵酸涩,哽咽道:“我只愿哥哥安好,平凡幸福地过一生。” 东方熠想着若燕羽是个资质平庸的,还可以像个平常人一样平安幸福过一生,可他分明志向远大,又坚毅果敢,还身为帝王后裔,卧薪尝胆想复国,此生怕是和平凡无缘了。 可这些没必要让惟娉一个闺阁女儿知道。 东方熠见惟娉伤心,便逗她道:“你哥哥还说,若我不把你当成心肝般疼,宝贝般爱,他便宰了我。” 惟娉扑嗤一笑,娇嗔道:“我哥哥以前才不会这样说,定是跟你学得油嘴滑舌了。”又轻叹,“哥哥只比你小一岁,今年也二十有二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娶嫂嫂?也不知道父亲可有为他张罗?” 东方熠想起燕夯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来,心里不由得一阵厌恶。他也知惟娉并不尊重这个父亲,但因着他是惟娉父亲的缘故,也不好让这厌恶鄙视露出来,只淡淡地道:“你父亲很好。燕羽供着他安享余年。”便转开话题,说起京中还有哪些名胜之地来,“等得了空,我定要带你挨个去看。”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候府门前。 东方熠看着惟娉进了府门,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十八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5 这一日,秋天的阳光透过糊了粉红烟霞罗的窗子射进来,照得室内通亮。 惟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用细棉布为东方熠缝制亵衣、袜子。 碧欢在外面道:“娘子,张妈妈来了。”说着,挑了绣着喜鹊登枝的锦帘,让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一进来就笑微微地向惟娉行礼:“娘子,大喜呀!” 惟娉放了针线,笑道:“妈妈请坐。有何喜事令妈妈这般高兴?” 张妈妈却不坐,笑得眼眯眯地道:“娘子快收拾一下。宫里的内监总管刘力士已经到前院了,夫人已经准备着了,夫人请娘子也妆扮了,好一同接旨呢。” 惟娉微怔。 翠喜笑道:“不过是月前,才传了候爷升镇国大将军的圣旨。这又来圣旨,可不是又有什么喜事?” 景候庄威因辅佐圣上登基有功,圣上大加嘉奖,不但升了候爷为镇国大将军,还赏了很多财物。 张妈妈只是看着惟娉笑,一个劲催丫头们帮惟娉换衣服。 潘紫忙着找礼服出来。 碧欢就忙着给惟娉梳头。 惟娉见自己在镜子里花容月貌的脸,心一动,忙叫碧欢:“梳个双丫髻吧。”见潘紫拿了绯色绣白鹤的长衫,又吩咐潘紫:“换了那样素蓝的来。” 头梳好了,惟娉亲自挑了两朵米珠串成的花环,围在了双髻上。向镜里看了看,觉得带了几分孩子气,一身衣装又素雅,半分不显眼。 张妈妈见了,不由得暗自点头。 上次刘白来宣圣旨,惟娉恰好没在家,也没见着。想那刘白是圣上贴身的内侍,如若见了明艳照人的娉娘,万一回去跟圣上进言几句,引出什么事端来,那可不好。 娉娘知道低调做人,是个聪明的。 惟娉收拾停当了,才由潘紫和碧欢二人一起扶了她,跟着张妈妈到前院。 新任的太监总管刘白正由穿着朝服的景候庄威陪着在外书房喝茶,就有小厮来禀:“夫人和千金们已在院中等候。” 景候笑道:“人都齐了,请贵人移步。” 刘白笑微微放了茶,捧着圣旨慢慢行到门外,见庄夫人带着四个姑娘已经端端正正站在院中。 那四个女孩子,一个年纪尚小,其余的三个大些。除了那个年纪最小的,偶尔偷偷溜一眼偷看他,其余的都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来,便笑道:“哪位是惟娉娘子?” 为什么单单问起自己来?惟娉心里疑惑着深施一礼,道:“小女是惟娉。贵人辛苦了。” 刘力士深深看了一眼惟娉。 刘白虽在深宫,却也是耳听八方,那些有关惟娉的流言也有几句传到他耳朵里。这次借着传旨之机,便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了。 但见惟娉低着头,身着素蓝的大衫,里面是红抹胸,却配了绿裙子,头上还梳着双丫髻,这装束真是一团孩子气。肤色到是白晰,看着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至于让人为她冒险的地步。再看她似乎还神情怯懦,远远不够大方得体。心里不由得暗笑,这样一个的女子,哪里有资格祸国殃民,可见流言有多么荒谬。 刘白立即对惟娉失去了兴趣,笑向景候到:“人可是到齐了?到齐小的可要宣读圣旨了。” 景候笑着请,道:“齐了。有劳贵人。” 说着,率先跪在了阶下。庄夫人和女儿们也一齐跪了。 刘白就打开白绫开始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镇国大将军景候庄威之女庄惟娉,娴淑聪慧、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现有鼎国公次子,御前行走将军东方熠,年已二十有三,品貌端正,年青有为,尚未婚配。值庄惟娉待字闺中,与将军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东方熠将军为妻。 钦此 景熙元年乙酉月庚戌日宣 居然是赐婚! 惟娉低着头,一动不动,心里却想起东方熠让她放心的话……原来他早有谋划!她想着,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宣读完圣旨,惟娉低着头,高举双手接了旨,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东方熠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任谁也改不了了。 侍刘力士一走,菡晓就从地上跳起来,牵了惟娉的裙子,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惟娉道:“神仙姐姐,那圣旨是给你的?可以给我看看吗?” 惟娉笑着递给她道:“可不许弄破了,弄破了圣上会降罪的。” 菡晓本来伸了胖胖的小手来接,一听,忙把手背到身后,再看那圣旨时就像那段白绫会咬上她一口似的。“这上面的意思可是说……神仙姐姐就要给我找个姐夫了?就像蕊姐姐一样?那这个姐夫可会像孙姐夫一样给我买窝丝糖?” 惟娉红了脸,道:“嗯,给你买很多。” 菡晓就欢呼,又向蕊盈道:“蕊姐姐,你也要跟孙姐夫说,也要给我买好多,定不能输给了神仙姐姐的东方姐夫。” 蕊盈啐道:“小馋嘴,也不怕吃痛了你的牙!”想了想,红着脸,向惟娉福了一福,道:“恭喜妹妹了。” 惟娉还了礼,笑道:“姐姐同喜。” 蕊盈不喜惟娉,也不大和惟娉说话。此次圣旨下来,知道惟娉就要嫁给东方熠。婆婆出身名门世家,公公是鼎国公东方轩,丈夫是新晋的从二品将军,惟娉以后就是诰命夫人了。蕊盈的婚期也要到了。她未婚夫是中书侍郎孙同的长子孙皓明。公公孙同是正四品文官,可孙皓明不过挂了个太中大夫的闲职散官,无权无势的,一切还要靠自己打拼,少不得东方家的扶持。 这么一横量,蕊盈压下心头针刺般的不快,加紧联络感情,姐妹们亲近起来。 庄夫人看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情不自禁向景候看去,恰遇上景候看过来的眼神。平日严肃的丈夫此时温情脉脉,莫非也是想起了他们的年轻时代?庄夫人脸一红,笑着低声道:“候爷,蕊娘的嫁妆早就备下了,看来我们得加紧办娉娘的嫁妆了呢。” 庄威严肃地道:“我正想同夫人商量这事。走,我们屋里说去。”不由分说,拉了夫人的手进了屋子,留下四个女儿在院子里嬉笑。 张妈妈便道:“请娘子们回屋吧。虽深秋了,这太阳也毒呢,可别晒坏了。” 张妈妈服侍了庄夫人多年,知道候爷和夫人虽夫妻多年,却也像小夫妻一样恩爱,这一商量,定是要商量些周公之礼,万一被这些未出阁的千金们看到一星儿半点,那可大大的不妥,忙赶了她们离了这里。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1 第十九章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天午后,庄夫人午睡刚醒,绿荫就来报,说清平王妃来了。 庄夫人忙接出去,就见王妃的马车已经停在松梅堂门口,穿着朱红泥金袒领大衫的清平王妃正由婢女扶着从车上下来。 庄夫人忙上前见礼,笑道:“王妃光临,有失远迎,真真不敬,望王妃娘娘赎罪吧。” 清平王妃笑道:“快拿好茶好果子来孝敬本王妃。那时本王妃在考虑赎不赎你” 庄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府里哪像王妃府上有那些好茶好果子?苦茶烂果子倒有些,王妃不嫌,就请屋里用去。” 清平王妃用戴着赤金红宝石护甲的手点着庄夫人笑道:“还没吃你一口东西呢,你就开始哭穷!云姬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庄夫人瞪了她一眼,拉了她的手,一同往屋里走,边走庄夫人边笑道:“我这点本事哪比得上王妃?” 两人说说笑笑进得屋来,在椅子上坐定。 清平王妃端了茶品了一口,笑道:“再哭穷这茶我也得喝。你还想省了谢媒茶不成?” 庄夫人一听,就知道她是做媒来了。惟娉和东方熠是赐婚,这大媒应该是当今圣上,可总不能让圣上充当两家互通之人吧?于是赐婚的两家往往另找媒人往复两家商量交换婚书等事。 鼎国公府请的媒人是清平王妃,这让庄夫人很满意。 庄夫人笑道:“即是圣上赐婚,这纳彩,问名,纳吉之礼就免了。关于聘礼和嫁妆,我找济候夫人当媒人和你说。聘金多少我也不计较,想必东方家不能亏侍了娉娘。只一样,娉娘嫁过去可否分府另住?” 清平王妃微愕。分府另住岂不是要分家?高堂父母俱在,为尽孝道,子女都要在堂前孝敬,分家便是不孝。这还没成亲,庄夫人为何提出要女儿女婿分家另过?岂不是要女儿担了不孝的名声? 庄夫人解释道:“国公府世子本是安王的人,我们女婿却是当今圣上的人,这政见就不和;二者呢,国公夫人一向事安王妃甚忠,也是安王那边的,和二公子亦是不合。兄弟母子不合,娉娘一过门,怕是要受夹板气。” 王妃瞪了眼庄夫人,道:“你就拿这话糊弄我吧。你岂不知他们以前事安王不过是利之所趋、人之所向?现在安王事败,新帝登基,当然就把安王撇到脑后头去了,谁还会为他得罪人?二公子又是拥立新帝登基的大功臣,国公府现在只靠着他,哪敢开罪他?又怎么会为难娉娘?快老实跟我说,到底是是什么原因,你想让他们单过?” 庄夫人见被王妃说破了谎话,有点尴尬,笑道:“国公夫人黎氏从第一次见娉娘就不喜欢她。我们家娉娘,圣上都说她娴淑聪慧,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哪里不好了?分明是那老货不长识人的眼睛!” 王妃便道:“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难说的很……相处长了,彼此了解,自然就好了。” 当下两人又商量了一些聘礼和嫁妆的结节,直到傍晚,清平王妃才起身告辞。庄夫人留饭:“看看天晚了,用了饭再去吧。今日我们府上有新鲜的螃蟹。”清平王妃笑辞:“少不了你的谢媒宴。今儿个还是算了吧。鼎国公府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庄夫人见留不住,只得送了王妃出去,直送到大门外,才转回来,坐在屋里出了一会神,又叫了张妈来:“你去跟娉娘说一声……也该让她有所准备了。” 张妈答应一声,就向后花园来。 到了醉红轩,桃红正站在廊下摘鸟笼子和鹦鹉架子,见了张妈就要张口叫人。张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快步走上前,低声问:“娉娘在做什么呢?” 桃红拎着鹦鹉架子,低声道:“我们娘子在做女红呢,妈妈来可是有事?” 张妈不答,悄悄走到窗下,透过窗棂中间的那块琉璃窗向里看,见惟娉拿着件亵衣,正低着头收最后的边子,做几针就停下来,看着某处出神,眼睛亮晶晶,嘴钥微翘,笑意挡也挡不住,仿佛她仿佛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欢乐。 又听一个脆脆的女声笑道:“娘子这些日子光知道笑了!真别说,娘子的喜气沾了整个园子,园子里的花儿,鸟儿都跟着欢快了。”正是潘紫的声音。 张妈妈撑不住,吃地一声笑出来。 屋里的人这才发现外面有人来了。潘紫快步出来,一见张妈,笑道:“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廊下?”又埋怨桃红:“怎么不请妈妈进来?这大秋下的,风吹着妈妈可怎么好?” 张妈笑道:“别怪她,是我不让她报的。”说着笑盈盈地走进屋里,给惟娉问了好,先拿了惟娉做着的亵衣看了看,见那亵衣宽大,绝不是女子能穿的,心知是做给东方熠的,也不明说,只赞惟娉的手艺:“啧啧!这针角!这绣花!娉娘的手越来越巧了。”赞完了才传庄夫人的话:“夫人说,娘子如今也算是订了亲的人了,没事就不要往外头跑去了。一来呢,未婚夫妻少见面为宜,二来呢,娘子也该赶赶嫁妆了。礼服和外边的大衣衫自是请了针线上的做。可闺阁女儿的小衣儿哪能让那些人经手?还是娘子自己做了好。” 惟娉笑着答应了,又谢了张妈妈,留道:“妈妈喝杯茶再走”。 张氏笑道:“夫人还等我回话。”便告辞走了。 潘紫笑道:“平白无故的,夫人怎么让张妈妈传了这些话来?” 正说着,翠喜一撩帘子进来了,笑道:“可不是平白无故……听绿荫说,清平王妃刚走……王妃是来商量婚期呢。”想了想,又道:“后花园角门旁那溜枫叶红得好,娘子要不要看看去?” 潘紫听了,笑道:“这么晚了,看什么红叶?”忽见翠喜向她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便不做声,只看着惟娉笑。 惟娉见了心里一动,放了亵衣,拿了做好的荷包放到怀里,吩咐潘紫:“我去后园子逛逛去。” 潘紫便要陪着。 惟娉道:“自家园子里,你还怕我丢了?我正想静静,谁也不许跟着——拿我那件浅银红色的披风来,我披了去。” 已是傍晚时分,秋风一阵比一阵凉,披件夹披风,正挡了那凉气,何况那披风的料子本是东方熠送她的。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2 潘紫拿了披风来。但见那件披风上绣了一树梅。领口到肩上盘着深浅不一的褐色梅枝,梅枝上点点梅花正开,从肩下到底边,绣着瓣瓣落梅,那落梅开始是浅粉色,越到底颜色越深,到了底边半尺宽时,已是肆意张扬的艳粉色,仿佛落梅层层堆积而成。 潘紫边替惟娉披在肩上,边赞叹披风上绣的花,低声道:“公子若见了,更要以为娘子是仙女下凡了。” 可见潘紫也是知道那后园角门处,有的不只是红叶。 惟娉独自出了院子,转到后园角门处,果然见一溜红艳艳的枫叶红得胜火,一树一树,燃烧的晚霞般,煞是好看。 被红枫掩映着的角门半掩着。 惟娉不及细看枫叶,轻推了角门出去,就看到了在后巷子里背着手踱着步的东方熠。 东方熠穿着蓝绿色箭衣,腰上扎着宽宽的蹀躞带,带下悬着荷包,小刀,玉佩等物,打扮得像个儒生。一匹白马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偶尔轻轻地发出一声鼻息。正是他的坐骑追风。 白马,青裳,玉人,映着身后如火的红枫,真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东方熠见惟娉出来,左右看看,见没人,便向惟娉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要拉她的手。 惟娉情不自禁地跑过去,长长的披风散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在身后翻卷,简直像仙女下凡时凌驾的云霞。 东方熠看得出了神。 惟娉跑到他面前才站下了,把自己纤柔的小手放到那只生着薄茧的厚而有力的大手上,低声笑道:“你怎么来了?” 东方熠定定看着她,像要把她的身影刻到眼睛里,半晌,才低低地道:“这话说的,不欢迎我吗?” 惟娉忙道:“欢迎……正想你了呢。” 红枫夕阳下,惟娉脸儿红红,眼波柔柔,丰满小巧的唇像饱满的玫瑰花瓣,看着就是香甜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含在嘴里,吞入腹中。 惟娉看着他,眼睛亮汪汪地柔声:“昨天圣上传了圣旨来,今天清平王妃就登门……”忽见东方熠的眼睛火辣辣地盯在自己的唇上,神情也不同往常,大羞,抬起粉拳就敲上他宽厚的胸,嗔道:“想什么呢?” 东方熠抬手把那只在胸前乱敲的小手按在自己胸上,低沉着嗓子道:“可感觉到我的心脏跳得多厉害……全是在想你。娉儿,我想你想得好苦!” 惟娉纤柔的手掌下压着他的心脏,那里跳得那般强而有力,像要冲破胸膛,跳到她手心里似的。 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像很深很深的河潭里燃着两颗星,惟娉看着那双眼睛,情不自禁地道:“我也想你……” 东方熠忽然伸臂搂过惟娉,一个转身,把惟娉压到青石粉墙上,低头就亲了下去。 与往日不同的,这次带着霸道和更深的渴望,辗转吮吸,强取豪夺。 惟娉只觉得又痛又麻,被吸吮得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用双手推他。 可他抱得越发紧,越发用力,惟娉只好由着他,在他怀里软了下去。 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却有一股愉悦舒爽的激流在她身体里乱窜,但觉得世界在转,转得天翻地覆,让她慌,让她乱,却又那般欢快不可言喻。 惟娉感到快窒息的时候,东方熠终于放开了她。惟娉早软倒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东方熠抱着惟娉柔若无骨般的身子,大手像拍孩子一样轻抚着她的背,低声笑道:“怎么这么娇弱?这样就受不了,要是……”却又不说,看着惟娉只是笑。 惟娉抬头见他神情暧昧,贼笑连连,就知道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她从怀里拿出个荷包来,举给东方熠看,气道:“这本是给你做的,现在不给了。叫你欺负我!” 东方熠一把抢了过来,见湖蓝的锻面上绣着两只仙鹤相偎相依,交颈而立,便笑着在惟娉脸上一吻。 惟娉赌气来抢,东方熠握紧了,任她在他手上又拍又打,就是不松手,等惟娉打得不愿再打了,才道:“给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收不回来。” 惟娉不服道:“那本是我做的!” “你也一样。”东方熠霸道说,再次把惟娉搂在怀里,道:“东西是,人也是。你把自己给了我,就是我的,也不许反悔。” 惟娉想起他说让她放心时的笃定神情,想是那时他就已经知道圣上要赐婚了,却不告诉她,让她惊喜。“可是你求了圣上赐婚?又求了清平王妃做媒人?” 东方熠得意道:“这下谁想反对也不成了。你就乖乖等着做我媳妇吧。” 惟娉偎在东方熠怀里,拿过东方熠手里的荷包,帮他系在腰带上,慢慢地道:“在太子府设宴请圣上那回,圣上虽然也见过我,但那时我特意画了浓妆,想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良王也未必认出我来。刘贵人来宣旨时,我想着他若见了我,跟圣上说起我来,万一圣上想起来京路上被刺的事……” 东方熠听她语气忧虑,知道她是怕圣上认出她来,便道:“关于那件事,在圣上还是良王时,我就试着打探过。圣上当时已经半昏迷,只记得救他的是个很美的女子,却记不得具体的长相——放心,圣上实实已经不认得救他的人了。” 惟娉这才松了口气。那时圣上挨车找人,谁知是找恩人,还是找美色呢?惟娉不得不防。知道圣上对救他的人只有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她就完全放心了。 印象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惟娉心下轻松,不禁想起靳泽来:“圣上大赦安王的党羽,其中可有靳泽?”靳泽可是刺杀过圣上的人。想起靳泽就想起那些晚上,他们默默相对喝茶时的情形,如果不是她给他下了药,只怕他也未必会被抓。惟娉心里有一丝愧疚。她现在满心都是幸福,也希望别人都幸福安康,很不希望靳泽获罪。 —————————————————————————————— 厚着脸皮求推荐,求收藏,收点击,总之亲们,多多支持呀,推荐票忽然这么少了,姐觉得倍受冷落呀~~~~~~~亲们,抬抬你们的小手,给姐多点推荐票吧!!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3 东方熠听惟娉这时居然说起别的男人,心里生出一股闷气,又不好说,他低头吻了吻惟娉的额头,道:“圣上亲自审他,问他可知罪。” 惟娉轻推东方惟的脸,不让他的吻继续下去,道:“那他可怎么说的?”看来靳泽至少没被杀头。 东方熠抓了惟娉不老实的小手,又吻上她脸颊:“他说那时各为其主,定当尽力。如安王遇伏时有他在,他必不会让安王败,而会杀圣上,以解太子之围。” 惟娉这时的意识已经从靳泽身上跑到了东方熠身上。东方熠的手伸进她衣襟里,一丝凉气漫进衣里……也不知是东方熠的手热,还是风凉,惟娉只是轻颤着发抖,话也说得不利落:“……敢于这么回答,靳泽可真是大胆……” 东方熠深褐色的眼睛渐渐朦胧,他的吻一下一下,落到惟娉唇上,下颌上,脖子上,吻一下,说一句:“圣上不怪他,反倒让人松了绑,说你若愿意效忠我,我必像安王那样对你。若不愿为我出力,就回乡去,有生之年不相见。” 惟娉但觉得血液在身体里轰鸣,嘴里机械地道:“噢……那他……” 东方熠道:“他现在是内卫首领。”忽然把惟娉抱离地面,拉下抹胸就深深吻了下去。 胸前忽然一阵刺痛,惟娉禁不住低声叫了起来。“别弄出印来!” 虽是秋天,衣服厚,可每天丫环们服侍她洗澡时若见了,岂不是羞人? 东方熠含含糊糊地道:“我小心些……” 好半晌,才放了惟娉。见惟娉脸上红红,熟透了的蜜桃一般,羞得不敢看他,只低了头倚在他胸前。 东方熠心思大动,紧紧搂了惟娉哑着嗓子道:“我下个月接你回府,可好?” 惟娉讶然。“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不快。难道你不想快点和我成亲?” 这话说的可有点重了。惟娉看上东方熠的眼睛,认真地道:“我哪里是不想和你成亲?只是我刚到京城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和母亲好好亲近,一来就让母亲事事为我担心受惊,我想好好孝敬她一段日子。” 国公府的规矩大,豪门一入深似海,只怕嫁进去后,出来就不自由了。那还如何孝敬姨母和姨父? 可是东方熠心里又有另一种担忧不便说出口。听说圣上近日盛宠杨良媛。这杨氏,本是安王以前的宠妾,据宛华公主说,有几分像惟娉…… 东方熠抬手把惟娉落到脸前的一缕发丝拢到她耳后,说:“还是早点成亲的好,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冒出个安王来跟我抢你……娉儿,嫁了我,你也就安心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惟娉想起卫宏来,当时的太子卫宏有良王掣肘,若以后再冒出个没有人对抗的卫宏来,可如何是好?这么一想,便也觉得早点成亲的好。 名花有主,一般的人就不会惦记了。 两人又亲亲热热说了许久的话,东方熠才放了惟娉回去。 那天晚上碧欢和潘紫服侍惟娉净身时,都看到惟娉胸前点点的红痕,像雪地上盛开的点点红梅。 碧欢不禁惊道:“娘子这是被什么伤到了?伤成这样,得回禀夫人去!” 潘紫白她一眼,忍着笑道:“不必回禀夫人,养几天就好。” 碧欢疑惑地看着惟娉。惟娉只是红了脸不做声,心里只埋怨东方熠,怎么就给她留下印子了?让人羞不羞死? 第二天,庄夫人果然请了济候夫人来当媒人。两个媒人便商量着婚事的事。财物上两家都不计较,很容易达成了共识。 庄夫人也知道让惟娉分家另过有些过份,只请王妃提提,若国公府不肯,也就罢了。 王妃第二天回话,国公府果然不肯,理由是:“……虽是次子,怎么舍得他小夫妇在外凄凉。”听着倒是一片爱子爱媳的拳拳之心。 庄夫人只好不再提分府另过的事。 没出三天,王妃又来了,还带了东方熠的两位堂兄当正副函使,拿着礼函装了一舆的合欢、嘉禾、阿胶等物 庄夫人见那礼函是檀木所制,长一尺二寸,宽一寸二分,板厚二分,盖厚三分,内里宽八分,放着五彩丝线扎着的礼单子。 庄夫人打开礼单看了看,暗暗点头,叫人递上景候早写好的答婚书,又招侍了送函使一顿好茶饭,两家再上衙门登记了婚书,惟娉与东方熠便算在法律上结为夫妻了。 刚纳征完毕,王妃又过来,说是请期。 庄夫人道:“哪有这么急的道理,按规矩,怎么也得半年以后……这一口气下来,累死个人,也得让人喘口气不是?再说,我这女儿找回来刚半年多,我们母女还没亲热够……端儿刚去了西蜀国游学,没个三,五月也赶不回来。” 王妃道:“你只在家里坐等还道累,我可是天天你们俩府里跑,鞋都跑坏了几双!端世子是弟弟,又不是哥哥,年纪又小,他在不在,原也不是大事。又不是远嫁,都在京里,你想看女儿,派人去接就成……那二公子也不小了,娉娘也十七了,再留,留成老姑娘了,该办就办了吧——我看倒像是等不得了呢!也是,这么个美人,若我是男人,也必要快快迎回家去,万一慢了,被别人抢了去可怎么好!” 庄夫人不甘归不甘,也觉得早办早安心。便请人算了日子。 日子算下来,倒是十月十五那日最吉,正好和蕊盈的婚期是一天,惟娉的十七岁生日也过了。 王妃也赞同:“也好。正好一起办了。两个女儿同时出阁,又热闹,又省心——府上也不用操办第二回。”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从赐婚到椄亲那日,不过一个月,时间就有点紧。整个候府都忙了起来。用具器物等都是现成的,要赶制的不过是嫁衣和小摆饰等物,好在蕊盈的这些本是早就做好的,倒不用赶她的。只有惟娉的那一份,庄夫人请了京中最好的绣阁来赶,终于在十月初十这天赶完了。 庄夫人终于松了口气,跟景候道:“等依绮嫁时,定要拖个一年半载,慢慢地做起来才好。”一个月以来,庄夫人着实累着了。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4 转眼就到了十月十四。这一日,是传统的铺妆日。 这天一大早,宾客就开始迎门,庄家的亲戚们都来了,三姑六姨,五伯八舅,拖家带口地从各地赶了来,候府里立时热闹翻天。 这天被请去铺妆的铺母是济候夫人沈氏和景候庄威的姐姐杜夫人,两人分别带着童女伴娘到国公府和孙侍中府上铺妆。 菡晓和依绮作为两个新娘的亲妹妹,分别去了两处。菡晓去了国公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还特地跑到惟娉屋里,叽叽喳喳告诉惟娉:“那百子青庐帐设在花园里的林子中间。帐子里放了许多的碳炉子,烧得帐里暖哄哄,却一点烟气也闻不到……还摆了许多花,水仙也有,雪莲也有,还有一串红,最奇的是,还有玫瑰呢。那玫瑰可不是一盆两盆,从帐里到林边,一大片一大片,红艳艳的……旁边俱是青松翠柏,那苍翠的枝子顶着层白雪,特特地好看。姐夫说神仙姐姐不爱香料,又爱玫瑰,爱青松……” 翠喜就笑道:“难不成公子爷跟着菡娘铺帐了不成?”按风俗,可不带这样的。 菡晓认真的点头。“姐夫说要事事安排的神仙姐姐满意才好,别人不知道神仙姐姐的喜好……” 惟娉不由得有点头痛,东方熠性格不羁,她是知道的,可面子上也不顾……然而她却翘起嘴角,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这时潘紫掀了棉帘子进来了。 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庄夫人身边的张妈妈。 张妈妈见菡晓还在,便向潘紫递了个眼色。 潘紫便道:“菡娘可要回房休息?” 菡晓就翘了唇,道:“我要和神仙姐姐一起睡。” 潘紫便哄她:“你神仙姐姐明天要一大早就起来,会到半夜才得睡呢,今天要睡得不好,明天该没精神了,菡娘想让你神仙姐姐无精打采地出阁吗?” 菡晓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潘紫打了灯笼送她。 这边张妈妈就给惟娉行了礼,道:“娉娘,明儿个就是您大喜的日子,夫人派我来,有些事要告诉娘子……” 惟娉听着,脸便红起来。 好一会,张妈妈才告辞去了。 潘紫打发了别的婢女们下去,自己给惟娉铺床,顺口说起:“……说是雪中玫瑰青庐,美的很,前儿个那场大雪,倒像是老天专为娘子出阁添景才下的。” 惟娉微微而笑,看着窗外的雪地上,灯光下的花树枝影,给这绒绒厚雪打上疏影横斜的印子,像是老天爷随意挥就的一副丹青……这是她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在内心里,她一直未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家,现在就要离开了,却也产生了依依不舍之心…… 忽听潘紫道:“……听说孙家的百子青庐也设在了后园子里,是在湖边,周围都弄了雪塑冰雕,不知用什么法子,催开了红梅,也是美得很……蕊娘听说了很是欢喜呢。她这次是真的高兴了。虽说夫君的地位官职不如咱们公子,可据说候爷拿了许多私房宝贝给她添妆……她那院的秋香嫂子说,两位千金的嫁妆虽都是六十四抬,可蕊娘的每抬都比您沉实……” 景候和夫人除了六十四抬嫁妆,本来还给了惟娉庄子田地和铺子。惟娉知道后,固辞:“……父亲母亲收留,本已大恩难报,再如此,让孩儿如何心安!况且端哥和两位妹妹还没成亲……请父亲母亲收回那些田庄铺子!” 庄夫人和景候便劝:“……我们从没把你当成外人……再说候府嫡女嫁妆太少,别人看着也不像话!” 惟娉道:“六十四抬东西已经很多,那些田庄铺子等物,别人又如何能知道?” 再三劝说,惟娉就是不收,景候和夫人也只好做罢。 惟娉想起秋香就是在她进府前给她梳头的那个多嘴媳妇,道:“这话万不可说!别说六十四抬,就是一抬没有,我们也应感恩。到底是候爷收留了我们。我们这算是抢了蕊盈他们的。——我倒希望不要这么多抬。” 如此丰厚的嫁妆,叫她以后如何还得起?本不是亲生女儿,占了这么多,她心里着实不安。 潘紫就笑,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道:“娘子教训得对,毕竟蕊娘是候爷亲生的。平日里娘子叫婢子们对蕊娘多有忍让,婢子就知道娘子是什么心思……”片刻后,潘紫又道:“嫁了公子后就好了,到底是正经的主子,娘子再也不必过得这般小心。” 惟娉想到以后的生活,不要多富贵,只要东方熠在身边,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她自小跟着父兄飘泊,终日担惊受怕,心内常惶恐,最盼望的就是有个真正的,能让她安心的家。 现在终于要有个家了,这颗飘泊不定的心也终于有了所依。 惟娉心中又酸又甜,本想笑,却不知怎么的,落下泪来。 潘紫便道:“看看娘子,欢喜得哭了。可别哭肿了眼睛,明儿个不好看。” 惟娉便破泣为笑。 潘紫铺好了被子,却不来服侍惟娉更衣,只抚着绿缎被上绣着的喜鹊登枝发怔。 惟娉见她眉头紧锁,像有沉重的心事,便问:“潘紫,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愿跟我嫁过去?” 潘紫用手摩挲着段子被面上的鸳鸯鸟,怔怔地道:“娘子怎么会说这话?婢子是娘子救下婢子,婢子早让夫家卖到妓院里去干那肮脏事了……娘子不但救下婢子,还教婢子读书识字……婢子是怎么也不离娘子身边的,婢子只是……担心娘子。” 惟娉诧异道:“为何担心我?” 潘紫不由得长长一叹,犹豫了半晌,才道:“……洞房之夜……很疼的,还要流很多血……” 这下惟娉吓得不轻:“……真的很疼?” 潘紫肯定地点头。“嗯,很疼很疼。婢子那时,是一天才敢下地,三天后才不疼了。婢子这么壮的身子骨还那般……娘子娇弱,如何受得了……” 惟娉看着潘紫略显粗壮的身子,担心地微蹙了眉,随即甜蜜而羞涩地低声道:“耀之必不会那样对我……” 潘紫又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娘子是不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那时候都会兽性大发……东方公子,也是男人啊……又是整日拳不离手,刀不离身的武将……只怕更厉害些……” 惟娉想起东方熠的温柔体贴,很怀疑东方熠会像潘紫说的那样会兽性大发,可潘紫说得信誓旦旦,她又从不和自己说假话…… 一时间担心不已,睡下也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5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惟娉就被昭华郡主和菡晓等伴娘叫了起来。 昭华郡主捏着惟娉的鼻子道:“新娘子!还不快起来梳妆?翠雨阁那边已经热闹起来了呢!”她穿了银红的小袄,披了桃红绣银梅面子的大毛披风,衬得一张粉脸丰腴如月,眉如墨染,目如明星,艳丽得气势非凡。 菡晓也道:“蕊姐姐那边已经传面了。”菡晓也穿着银红面子的狐皮袄,葱心绿的棉裙,挽着燕尾髻,一副少女的打扮。 惟娉忙起来。 就见另两个也穿银红衣服的女孩子站在地上看着她笑。惟娉认得中等身材,小山眉,樱桃口,看起来温柔敦厚的女孩子是姨夫的外甥女,杜夫人的二女儿,惟娉应该叫她玉莹表妹。 另一个瓜子脸,细眉杏眼,柳肩蜂腰,身材高挑的美人,惟娉没见过。 昭华郡主就给她介绍:“这是济候家的沈七娘。也是你的伴娘。昨天还给你铺妆了呢。” 惟娉忙行礼。“有劳妹妹了。” 沈七娘福了一福,给惟娉回礼,道:“早听六姐姐说起娘子,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似的人物。” 惟娉少不得客气几句。 由于潘紫,碧欢,桃红和杏粉要陪嫁去国公府,她们也要打扮,屋里就由翠喜和庄夫人的丫头绿荫带着小丫头们侍候着。 翠喜和绿荫忙侍候惟娉去净事房。 净事房里早备好了热水和大盆。两位父母双全,夫妻双全,儿女成群的媳妇子正等着。这媳妇子也叫全福人,专侍候婚庆事宜的。一位全福人手拿砻筛。上放红色喜果、鸭蛋,下接大盆;另一人以热水自砻筛淋入大盆,再以毛巾浸盆内热水,绞干后让惟娉揩试,如此重复三次,这仪式才算完成。 接下来全福人要给惟娉穿衣梳头。换好了礼服,全福人在礼服的肩上披上块大帕子,便开始梳头。 梳一下,全福人就念:“一梳梳到尾。”再梳一下又念:“二梳梳到白发齐眉。”梳第三下,念:“三梳梳到子孙满地。”梳第四下,念:“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四下梳完,这才挽髻插钗。 插戴毕,画眉眼时全福人看着惟娉,赞叹了一声,道:“这般好的模样,画妆倒是污了颜色。”便不扑粉,只用黛笔在眉毛处扫了扫,又用胭脂在两腮点了娇靥,额头上贴了牡丹花翠钿,便算画完了妆。 两个全福人让惟娉自己看镜子里:“……可还满意?” 惟娉见镜子里自己发上正中插赤金掐银丝、镶了琉璃、玛瑙、水晶、砗磲、琥珀,珊瑚的双翅大凤钗,凤嘴里叨着一串三旈的细宝石流苏,又有许多的小钗插了满头,都垂下细细的银丝珠串流苏,跟脸前挡了面珠玉帘子似的,额上贴了红牡丹的翠钿,颈上戴着挂了金锁,如意等坠子的项圈,看着美丽而喜庆,便笑着点头。 翠喜忙拿了红包打赏。两个媳妇子笑着谢了赏,又说了几句吉详话,这才走了。 就有张妈带着小丫头端了面来。 张妈先恭喜了惟娉,从翠喜手里接了红包,道:“请娘子宽心,宽运。”从小头子拎着的食盒里端了碗宽心面出来放在桌上,又拿了龙凤筷递到惟娉手里。 惟娉看这意思是让她吃面,便挑了一筷送进嘴里,却是半生不熟的。好在刚吃一口,张妈妈就道:“吃一口就行。”随即又把碗放回食盒里,吩咐了小丫头子:“供到灶神爷爷前头去。” 接下来惟娉又被扶着去祠堂祭祖。景候和庄夫人还没到,惟娉便在祠堂外等。 蕊盈被丫头们扶着姗姗而来。 惟娉见蕊盈是传统的凤冠霞帔:头戴金花八宝凤冠,穿着青绿色的裳裙,外罩着云霞五彩帔子,帔子长长地拖到脚面,下面缀着琉璃玛瑙等八宝流苏坠子,走起来流光溢彩,环佩轻响。脸上的妆容画得不像她了,但看着非常喜庆。 惟娉看看自己,袆衣,中单,蔽膝,大带,革带,绶带,青色绣飞凤的青色袒领大衫,黄绿的披帛,一层层下来,重重叠叠,是钿钗礼衣的装束。 两姐妹的礼服竟是不一样的。 蕊盈本还担心会与惟娉的礼服撞了,见了惟娉的礼服并不和自己一样,看着还不如自己华贵,心下便舒畅,赞道:“妹妹今天好漂亮。”倒是真心实意地赞。从此两姐妹要各奔各家,过自己的日子,再无利益冲奔,蕊盈便一下子没了对惟娉的敌意,处处看出惟娉的好来了。 惟娉害羞道:“姐姐才是美人呢。可知姐夫是什么时辰来接姐姐?” 蕊盈便用洒金折扇遮了嘴,笑道:“比你早一刻。我们的彩车也是先后出门呢。” 惟娉用青罗团扇遮了唇,笑着低声道:“但愿那铜钱多洒些给姐姐。” 蕊盈一愣,随即想起,新娘上车前,人们要向她抛洒五谷和铜钱,多洒些是有多福多吉之意,可打在身上脸上是很疼的!便笑道:“你这促狭的丫头!”随即又笑道:“我倒但愿将军妹夫不只英武不凡,还要会些诗文才好,否则那却扇诗谁来念呢?” 却扇诗是要等到洞房定情的时候才由夫婿念给新娘听,以劝新娘却羞之意。惟娉红了脸,道:“姐姐倒不用担心这个,听说孙姐夫是才子呢,一首却扇诗定能感动姐姐。” 这下蕊盈也红了脸。 就听庄夫人的声音笑道:“这两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倒在这里互相吹捧上了。” 原来是景候和庄夫人到了。 蕊盈和惟娉忙给父母行礼。 景候和庄夫人就带着两个女儿祭拜了祖先,又说了些要孝敬公婆,敦睦叔姑妯娌的话,才让婢女们扶了两个女儿分别去搭好的行障里等着。 惟娉坐在行障里,由昭华郡主、菡晓,和玉莹表妹,还有济候府的沈七娘陪着说话。 昭华郡主道:“定要想个法子为难为难熠哥哥。从小我们在一起玩,他就很少上当的。” 沈七娘也是个活泼的,马上踊跃地出起了主意,一时间房子里叽叽喳喳,全是女孩子们欢快的笑语。 午时,小丫头进来禀:“开席了。” 昭华郡主等人就去付席。 翠喜端了一盘细点来,道:“娘子点补一些,等下就没时间吃东西了。” 惟娉摇摇头:“我不饿。” 她也确实吃不下去,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弄得她食不下咽。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6 众宾客们用完了席,男宾们自有庄家男人们陪着,女客们便来看两个新娘,看一个赞一个,都纷纷赞起庄夫人有福来。 说着闹着,天时便近黄昏,忽听前院一迭声地喊:“孙姑爷到了,快关门!” 女宾们一听,都喜道:“我们也看看热闹去。”便纷纷走了出去。 惟娉知道新郎要接新娘,必要接受各种考验,还要打赏红包,女家才会开门放人进来。进了门也要挨了女家女眷们的棍棒敲打,这本是婚礼中的弄婿一环,最是热闹好看。见几个小丫头眼睛直往门外溜,便知道她们也想看热闹,就哈哈她们:“你们也去吧,翠喜陪着我就可以了。” 小丫头们一听,都跑了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行障外又响起脚步声,惟娉以为是小丫头们回来了,不想掀帘而进的却是昭华郡主等四个伴娘。 四个女孩子一进来就守住了行障入口。 菡晓边笑边道:“孙姐夫诵了好多的诗,猜了好多的迷,守门的堂兄们才答应让他进。可没等开门,东方姐夫来了,这下堂兄们不开门了,让东方姐夫也诵诗。孙姐夫急得跺脚,连说东方姐夫连累了他。东方姐夫的伴郎是沈世兄,沈世兄诗做得好,张口就念,堂兄弟们怕是难不住他,可惜端哥哥求学赶不回来,否则定要难上他们一难……” 正说得兴奋,就听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笑闹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了,就听有人朗声说:“拿弓箭来!”正是东方熠的声音。 昭华郡主和沈七娘趴在门边看,边看边小声地道:“射了!射了!三箭,驱鬼驱煞驱邪……哎呀,七娘,你哥哥做伴郎,另一个伴郎好像是……哎呀呀,是护国大将军的儿子蒋硕……快快!已经用粟填臼,用席覆井,用枲塞窗了!” 昭华郡主手忙脚乱地掩上了行障的帘子,耳听得外面的人刚到近前,还没讲话,沈七娘便道:“君子至瑶台,可为玉凤彩鸾来?” 障外就有人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壮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沈七娘红了脸,低声道:“是我哥哥……”不好再说什么,求助地看着昭华郡主和玉莹。 玉莹就低声道:“要不就让他们进来吧?” 菡晓急得握了小拳头,道:“姐夫还没说呀,姐夫还没说呀!” 昭华公主回她一个“看我的”眼神,挽了挽袖口,正了正钗环,阔马金刀地道:“窈窕淑女理红妆,羞将颜面对镜台,头未梳却妆未成,君若有意须再来。” 就听一个声音朗朗地道:“庄家女儿俏,出嫁公侯家。不需调脂粉,娇颜胜红花。铺就百子帐,结却七香车。帐暖车欲发,以迎子归家。” 菡晓喜道:“这是姐夫!” 昭华待又要出难题,看得着急的惟娉禁不住脱口而出:“不是说只要他作一首?” 昭华郡主忍不住格格地笑:“新娘子心疼新郎官呢。”便向障外叫:“红包拿来。” 四个封得厚厚的红包从障门边递过来,伴娘们这才嘻笑着让开了门。 惟娉从团扇下偷眼看东方熠,见他穿着朱红的喜服,头戴插花乌纱,那大红色映得他面如玉,身如松,说不的威武漂亮。 这是要与她相亲相爱,相扶相携,共度一生的良人。 惟娉不禁从心底里笑出来。 昭华郡主和沈七娘扶了惟娉起来,用蔽膝覆了惟娉的面,扶着她出了行障,又跨过了马鞍,在众人哄笑中洒下的铜钱和五谷雨里上了七彩车。 惟娉一上车,就把蔽膝拿了,松了一口气。远远地听到另一个行幛处传来哄笑声和敬酒声,想是蕊盈也上了孙家的彩车了。 惟娉在车里,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得众人的笑闹声中,东方熠喝了敬酒,又骑着马绕车三圈,这车才动了。 半路上又遇到障车,一群人吵着闹着要红包,接亲的队伍打赏红包,香车才继续走。 这又闹了半个时辰。东方熠低声向车内问:“碳盆里的火可还旺?汤婆子凉不凉?你冷不冷?” 惟娉看着那烧得旺旺的小碳盆,手里抱着烫手的汤婆子,低声道:“不冷。”怕她冷着,居然想得这么周全……惟娉的只觉得从心底到身外,都是暖的。 不想这话被送亲的人听了去,立即引出一阵哄笑,就有人叫:“二郎这就心疼了,当心惯得媳妇以后天天拿擀面杖侍候你。” 东方熠理直气壮地道:“媳妇就是用来惯的。你们不要说大话,轮到你们那天,你们照样惯着。” 这话又引出众人一阵哄笑。 不知又走了多久,车停了,东方熠在车外道:“娉儿,我们到了。”这话引起一阵起哄声,还有人学着东方熠的口气一个劲地叫:“娉儿,娉儿”。 惟娉由东方熠扶着在国公府门口下了车。她低着头,用双手拿着团扇遮着脸,由东方熠挽着,伴娘们陪着,由正门而入。 冬日天短,此时已经黑了,可国公府立着石狮子的大门前点着成排的宫灯,把门里门外照得通亮。 惟娉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群人笑着从角门出去,又跟在她后面从大门进来了。惟娉知道这是国公府的人踩新娘的脚印沾喜气,是一种祝福的意思。 国公府的前花厅做了礼堂。婚宴将摆在这里,新人也在这里典礼。 拜完了天神地祇,拜列祖列宗,接着再拜公婆。 惟娉不敢抬头,用团扇障着脸,按着司仪的指令拜下去。 拜父母的时候,惟娉从扇下只看到国公爷绣着海水的礼服下摆和一双系着扣金靴带的玄色靴子。想这是她的公公,不由得在扇后偷看了一眼,只觉得脸面上很像东方熠,只是更严肃些,又留了胡子。 不想她的小动作被国公夫妇看到了。 国公爷东方轩嘴角上浮起一抹笑意。国公夫人黎氏便轻声哼了一声。 惟娉忙拿好扇子,准备接着拜各们尊长,这时,外院的大管家高天意跑着过来,禀道:“宫里来人了!”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1 第二十章今夜洞房停红烛 国公爷东方轩见高天意神色肃穆,还透着控制不住的紧张和惊喜,便站起来,威严地道:“可知是什么人?” 高天意低声道:“是内侍总管刘白和一些看着像护卫的人,护着个年轻的贵人,都身着便装。小人不敢看,请了他们到前书房,由三爷陪着喝茶。” 东方轩近旁的宾客,像清平王和王妃,济候和夫人等,都听了个清楚。有内侍总管相陪,还有护卫……众人都想到一个人,但谁也不敢说出口,全都看着国公爷怎么行事。 东方轩也变了脸色,忙吩咐家里人,有品的按品更衣,女子都按品大妆,没诰命的也穿了礼服去。吩咐完,他自己先急急走出去了。 好在是在婚礼中,大家穿得都隆重,没一会便换好了装。 东方熠心里也有所疑,却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敢胡乱猜。 他握了惟娉的手,低声道:“可是累了?一会就可以休息了。” 惟娉心里早被喜悦和幸福充满,也不觉得累,隔着扇子道:“不累。可知来人会是谁?” 东方熠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管谁来,哪怕是圣上亲临,今天也是我们最大。” 中周帝国有个风俗,新人结婚这天,即是见了皇帝也不拜,迎亲路上遇到车辇,不管车辇里的人当多大的官,也要给花车让路。 东方轩神情恭敬地伴着客人大步流星地走进礼堂。 惟娉从扇下偷偷地打量这些人。 客人一共有八个,都是男子,穿着同样的青色袍子,玄色短翅幞头。前面的三人都高大英武。其中的一个美貌如花,神情却冰冷如外面的冰雪,正是靳泽。 另一人一张圆圆的脸跟笑弥陀似的,笑得眼睛弯弯成两道逢。就在惟娉的眼光扫向他时,他仿佛知道惟娉在偷看他,一边走着,笑眯眯的眼睛就向惟娉一扫,那眼风竟似钩子一般钩得人心里发寒。 惟娉忙低头,可心里却想着被靳泽和笑弥陀护在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挺直如松,面貌英俊,气势如龙,分明是以前的良王卫宣,现在的景熙皇帝。只是神情与当良王时大不一样。彼时虽也有着上位者的威严,却和蔼可亲,此时目光凌厉,紧抿着棱角争明的唇,眉宇间透着萧杀。 惟娉心念一动,想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既使心硬如铁,怕也不能再有原来的心态。 景熙皇帝虽是和随从们穿着一样的便装,可是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纷纷落到他身上。不认识的人便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不由得纷纷侧目。 而那些在朝中的高官和公卿,自是认出了美貌如姝女的靳泽和笑弥陀骤夏,更认出了景熙皇帝。 臣子结婚,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亲临婚礼,真是闻所未闻。 谁也不敢相信圣上居然出现在这种场合,俱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高呼:“陛下万岁!” 那些未睹过圣容的人们便也跟着纷纷跪倒,跟着说:“陛下万岁。” 一时间礼堂里跪了一片。 景熙皇帝卫宣和随从们走到礼堂正位,才停下来,平和地道:“都平身吧。”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却也不敢乱动,都站在原地肃立。 景熙皇帝笑道:“新郎新娘呢?朕今天也是客,一对新人也要给朕行了礼,朕这红包才掏得痛快。” 东方熠忙搀了惟娉近前行礼。 景熙皇帝的眼光只在东方熠身上一扫,就落在新娘身上。 见新娘穿着钿钗礼衣,一层层的衣裳掩不住身姿的美,婀娜的身段绰约可见;头上的花钗垂下一丝丝细细的宝串流苏,把她的面貌遮得朦朦胧胧,只可见宝光闪烁之间的一痕雪肤和娇嫩红唇。 景熙皇帝笑道:“朕想着今天是耀之的好日子,便也来凑个热闹,不想反倒惊扰了你们,今天新郎新娘最大。朕只是客。新郎新娘要原谅朕才是。” 东方熠笑道:“臣正等着陛下的红包呢。” 众大臣公卿都吓了一跳。早知这东方将军性格倜傥不羁,可这样跟圣上说话,也大不敬。不由得暗暗担心,虽低着头,都偷偷地打量景熙皇帝的神色。 景熙皇帝一笑,看着惟娉道:“红包是有——只怕新娘并不欢迎朕呢。” 惟娉心里一震,这话从何说起?忙道:“陛下光临,莫大荣幸。岂敢不欢迎?” 岂敢?这不是说心里还是不欢迎,只是不敢才不得已欢迎的!这女子说话倒是不知忌讳。 景熙皇帝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眸底掩住汹涌的凌厉,沉声道:“朕这红包是送给新娘子的。朕但愿你能幸福快乐。” 竟是送给她的吗?可是为何送?难道他认出了自己是救他之人不成? 惟娉看了景熙皇帝身边像戴着美人面具的靳泽一眼,立即想到有他在,如若圣上想知道什么,是万万瞒不过的。何况此时自己已嫁,倒也不怕他认出自己来。只是圣上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认为自己不会幸福快乐不成?惟娉心里就有点生气。未及细想,便笑道:“谢陛下。妾一直很幸福快乐,今后无论际遇如何,只要与夫君在一起,总会幸福快乐的。” 笑语嫣然,娇婉动听。东方熠含笑看着妻子,竟挪不开目光。 景熙皇帝却因这话变了脸色。无论际遇如何总会幸福快乐?这女子不知是人生际遇太少,不知疾苦,还是真有这样的勇气? 景熙皇帝眸光中厉色一闪。“人生多波折苦难,说到容易做到难。以后遇到不顺坎坷,不知你是否还会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语气虽温和,却大有责怪之意。 惟娉笑道:“有波折苦难,才愈显幸福快乐的可贵难得。妾倒要因此感谢那波折苦难了。” 这话一出,满堂的人都暗暗唏嘘。 宾客们大多是朝中重臣,见了圣上还肃穆谨慎,内心畏惧,圣上面前答话做事,更是三思而行,哪有像这女子一般轻率。何况圣上本已经怪她说话不知轻重,不立即认错还有辩驳之意,真是大胆无礼! 国公夫人更是白了脸色,她心里暗恨。到底是乡野长大的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景熙皇帝也想不到惟娉会这样回答,锐利的目光定在惟娉脸上,像要看透到惟娉的心里去。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2 惟娉看皇帝目光严厉,忽然想到自己语言造次了。他可是皇帝,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的人,可以一句话让人生,一句话让人死。自己怎么说话这么轻率?真该好好想想再说,她这一时冲动的性子,母亲说了多少次,却总是改不掉! 她又羞又恼,不由得低了头,躲开皇帝的视线,心里却腹诽。即是她话说得有些不知轻重,可他堂堂一个帝王,拥有四海,胸襟也应该开阔,怎可跟她一个小小女子一般见识?亏她还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景熙皇帝不知道她的腹诽,只见她一低头间,头上花钗垂下的流苏微微晃动,宝光映烛光,便晃乱了璀璨的星光点点。娇美的面貌更像隐在星光下的一抹流霞,飘渺而惊艳。妩媚流波的凤眼不像刚刚那样勇敢坚毅,而是羞怯地避开他的注视,倒像刚刚伶牙俐齿、绵里藏针地与他辩驳的人不是她一样。 只是这份端庄是良好教育训练出的成果,真正的、活泼而大胆的她却不是这外表的端庄能压得住的,因而,才有了那灵艳而璀璨的活力…… 景熙皇帝心念一动,竟然有把那流苏拔开,细细看看新娘面貌的冲动。 他当然不能那么做,转而严厉地问东方熠:“你们结亲……是朕允许的?” 满脸的宾客都讶然。分明是圣上自己赐婚的,如何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东方熠也满面疑惑,施礼道:“蒙陛下的恩赐……” 景熙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不信,似不甘,看了惟娉半晌,才冷冷一哼道,“既然如此……婚礼继续举行!” 说着大踏步向外走,靳泽等几个人一齐跟上,鼎国公也忙伴着送出去。众宾客忙躬身行礼,齐道:“送陛下。” 还未起身,惟娉就在袖底下轻轻拉了东方熠的衣袖,担忧地道:“……圣上可是怪罪了?” 东方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手,低声道:“没事,有我呢。” 景熙皇帝已经步出礼堂,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低沉地道:“东方将军。” 东方熠忙应声:“是,陛下。”边答边快步赶过去,深施一礼,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盘算着如若景熙皇帝降惟娉大不敬之罪,该怎么为妻子说情。 满堂的宾客们也都提起心来,暗暗猜测景熙皇帝的意思。自从登基以来,皇帝治国虽英明,却变得喜怒无常,新娘语出冒犯,不知会不会因此获罪? 景熙皇帝叫了人来,一时又不表明旨意,只是看着东方熠,神情间即犹豫又挣扎,似心内正有什么重大的决定在冲突交战,难以决断。 众人只觉得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像国公夫人等人,已经体若筛糠,冷汗湿了衣裳……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才听景熙皇帝叹息一般地道:“没什么……没什么……婚礼继续吧。” 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穿着青袍便服的刘白又返了回来,站在礼堂门口,大声道:“传圣上口谕!” 这一声,礼堂里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心内更是忐忑不安。国公夫人禁不住全身瘫软,狠狠瞪了惟娉一眼,心内猜测着圣上可是要降罪? 刘白扫视了众人一圈,才大声宣道:“圣上口谕:御前将军东方熠,尽忠责守,忠义勇嘉,封二等忠勇伯。其妻庄氏,忠贞果毅,敏丽淑端,封一品夫人。钦此。” 居然不是降罪,而是赐封! 众人脸上全是出于意料的惊讶,一时忘了起身。 刘白笑着向东方熠施礼道:“恭喜伯爷,恭喜夫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 东方熠笑着拉了刘白的手,道:“贵人辛苦,喝杯水酒再走。” 刘白笑着推辞:“……还要到陛下身边侍候。圣旨明个就补上。” 东方熠也不强留,把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刘白袖统里,送了刘白出去了。 这边女眷们纷纷给国公夫人道贺。 国公夫人脸上笑着,心里却气得三尸神暴跳。 圣上口谕给了惟娉忠贞果毅的评价,听着倒是好词,可在场的人都是玲珑剔透琉璃心,还有谁听不出来内中的含义? 前太子卫宏娉妾的事虽然没公开,可纸包不住火,一个个又都是精明过人的人,卫宏前后两次接惟娉入府,又派了府上的婢女婆子去景候府上保护服侍惟娉,虽以保护照顾太子妃义妹的名义,可这反常的举动早让人浮想联翩了。贵族间私底下都流传惟娉是卫宏的私密外宅——连妾都不是!随着卫宏的死,惟娉命犯桃花劫的事也传出去了。 待字闺中便传出这样的风流韵事,这忠贞二字从何而来? 以后这些贵族后宅私下里议论起来,只怕更添笑柄。 国公夫人面上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眼里却见人人的眼神都是看笑话的讥讽,又不好辩驳,只好僵硬地笑着应酬。 惟娉暗暗松了口气。 这诰封是冲着东方熠来的,看来圣上并没认出她来。只是这口谕里只怕不全是赞美之词。女子以柔顺为德为美,圣上偏偏要说她果毅。果毅往小了说是果敢坚毅,过了便是桀骜不驯,岂不是暗指她失了女子的本分和德行?看来圣上还是对她不满,不过是看到她是个女子,又看在东方熠面上不计较罢了。 只是皇帝对她满意还是不满意,惟娉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一时国公爷和东方熠回来了。 男宾们便大笑着纷纷给国公爷和新晋的忠勇伯道贺,都说忠勇伯成亲,圣上不仅亲临道贺,还封了爵位和诰命夫人,圣上这个红包给得是大大的丰厚啊,足见荣耀,足见恩宠,可见圣上有多么依重东方家! 把国公爷东方轩恭维得合不拢嘴。 东方轩看一眼和二儿子站在一起的二儿媳,觉得她进门的当天,就带来这样的好运和荣耀,可见是个吉详有福之人,心里便对这个儿媳有些喜欢。 正闹着,又有传旨的内侍到。 这次来的人是皇**里的内侍朱长在朱力士,和蜀妃宫里的李昌李力士。他们送来了皇后娘娘和蜀妃娘娘的贺礼。皇后送了两柄玉如意。蜀妃娘娘送的是一枚同心比目鱼宝结。 皇后萧怡如送礼也就罢了,可蜀妃是哪位?居然也送礼来? 惟娉心下猜测,就没注意到李昌宣旨时众宾客那一闪而过的古怪神情。 婚礼因为有这么个小插曲,更热闹喜庆了。接下来的拜尊长,夫妻交拜,拜宾客,全都热闹非凡,直到把惟娉闹得红了脸,东方熠也招架不住,新婚夫妻才被一群男女簇拥着送入百子青庐。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3 青庐并不大,地上铺着北冥的织花细毛毡,拔步床上挂着大红的罗帐,床边的桌上燃着儿臂粗的大红龙凤烛。围庐的青毡帐边密密匝匝地摆满了半开的玫瑰。庐里满是玫瑰浓郁的芳香。 众人扶着新郎新娘在地毡上坐了,就有女子脆声声地催东方熠道:“快念却扇诗来,也让我们看看新娘子什么样。” 东方熠在诗词上本不在行,这一催,更想不出来。 他看着与他同坐在地毡上的惟娉,外罩着的青色礼服大衫长长地拖铺在毡上,如青色的云霞起伏,上面绣着的飞凤像在云霞里围着佳人翱翔飞舞;纤细的双手持扇遮面,十根手指粉嫩莹白,指尖上艳艳的一点红,像小小的玫瑰葳蕤在兰花般的玉指上。他心里一动,张口便念: “霞如罗裳柳如腰,翩凤若态质若仙.移却团圆露明月,娇颜羞杀满庭花。” 刚念完,人们便喝了一声彩,更有人道:“原知道将军刀舞得好,却不想诗也做得,新娘子,可不能轻饶了他,再做几首来听……” 可是惟娉已等不得,东方熠一念完,她就移去面前的团扇,拢开了垂在脸前的花钗流苏,美目流波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 人们一看到惟娉的面容,本来喧闹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人人心头都想起一个词:倾国倾城。 更有人想起了偶尔听来的风言风语,道是前太子夺了此女,才使东方熠反了他就良王,今见了此女容貌,果真有那令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魅力。 惟娉低眉垂眼,不知道大家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在长睫下偷偷溜一眼身边,见众人都讶然地看着自己,心里便有点紧张。 忽听一个女子娇脆脆地道:“新娘真美,当真是娇颜羞杀满庭花了,我若是那花,见了这等美人,也要羞死了,快叫人撤了那花去吧,也免得这些花儿羞。” 众人这才纷纷说笑赞美起来。 东方府上的全福人端了小炕桌来放在惟娉和东方熠中间,上面摆着一碗白生生的糖馅煮饽饽,又递了两双龙凤筷给惟娉和东方熠。 两人一同伸筷各夹了一个饽饽,送进口里。 东方熠刚咬了一口,便向惟娉道:“生的。” 惟娉很自然地回道:“也生。” 人群哄地一声大笑起来,纷纷道:“新郎新娘都说生,明年就等着抱大胖小子吧。” 东方熠和惟娉不禁都红了脸。 这碗饽饽撤下去,才端上给新人吃的席面来。 全福人递了由一个瓠分成的两个瓢来,里面盛着美酒,叫两人喝合卺酒。 东方熠和惟娉喝了。 刚把那瓢拿下,众人又嘻嘻哈哈地扶着新人在毡上重新跪下,再次交拜,然后扶着两人,分男右女左地坐上床。 此时男宾们退下,女子们便拿了金钱撒帐,撒完了,又说了些吉详话,才退了出去。 又有喜妈妈进来,从惟娉和东方熠头上分别剪下一缕发,捻在一起,绾了个同心结,念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把这同心结小心地收在锦匣中,放在床柜里。 吉祥人又拿了红色锦线,念:“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边念边系了新郎新娘的手指,系完了才退出去了。 青芦里就剩了惟娉和东方熠。 惟娉忽然就想起潘紫昨夜说的话来。 她从眼角看到东方熠微笑地看自己,心下就有些慌,有些不知所措。妩媚的凤眼看着桌上燃着的龙凤红烛,看着围在青芦边上那片片红花,再看看拔步床上那精美繁杂的雕花,就是不敢看东方熠。 手指上的红绳忽然被拉了拉。 惟娉抬头就见东方熠亮晶晶的笑眼,忙低了头,搭讪道:“这绳儿要系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就可以解了。”东方熠笑道,小心解着红绳。 他的有着薄茧的大手轻轻碰着惟娉纤细嫩白宛若葱根的小手,只觉得温软滑腻,红绳一解下,便顺手握了惟娉的小手。 那只小手颤抖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想逃开。 东方熠不放,反倒握紧了它。掌心里的小手柔若无骨,照比他火热的大手来说,又是微凉的,让人从手心一直舒服到心里去,他不知不觉地握得更紧了。 惟娉放弃了抽回手的打算,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东方熠看着自己美丽的新娘,心底的激动和渴望像海啸一般冲上来。他就想立即抱住她,拥有她,与她合二为一。可他的新娘明显地又紧张又害怕。他不想只顾自己的欲望,在她没准备的时候就要了她,他想给她一个最美好的新婚之夜。 东方熠少不得压下渴望,松了手,笑道:“这里热得很,该换了衣服才是。” 他也不叫侍候的人,自己动手就脱了乌纱帽,露出用玉簪挽着的发髻,又开始一件一件脱衣裳,故意脱得很慢,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展现在惟娉面前。 惟娉早觉自己的脸热得要冒出火来。她一双水意盈盈的眼睛慌乱地躲着。可是不知怎么的,东方熠精赤条条的上身还是一寸不漏地,寸寸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小麦肤色,在红烛的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宽厚的胸膛,瘦而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鼓动,充满生命的力量;修长结实的手臂,平坦坚实的腹,修长结实的腰身,多一分则过壮,少一分则过瘦……惟娉只觉得俊美。 慌乱间见他精壮结实的身上有几条旧疤痕,惊道:“这是哪里来的伤疤?可是那天留下的?” 东方熠刚穿了亵衣,也不系上带子,就敞着衣襟,盘膝坐在床上,看着胸膛上的伤疤道:“有那天留下的——靳泽的刀很快。也有以前留的。” 惟娉忘了羞怯,看着那些旧伤疤,像自己被砍了一样,心里扭动着抽疼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那小麦色的皮肤,又怕碰疼了他,忙缩回来,心疼地道:“还疼吗?” 东方熠笑道:“小傻瓜,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疼?摸摸看,不疼的。”说着抓了惟娉的手放在胸前。 他胸前肌肤似火,惟娉的小手又微凉,一碰上,两人都一激灵。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4 惟娉本来想做点什么或说点什么,可是突然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成了。只觉得东方熠的唇舌在胸前一阵比一阵急地亲吻着,胸前那酥麻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一波波地荡开,漾得她全身绵软无力。没有了别的感觉,没有了外面的世界,只有那感觉在刺激着她全身的感官,仿佛有快乐的音符在她身体里流淌……她跟着东方熠亲吻的节奏颤抖起来,一声声娇吟从胸臆间冲上来,脱口而出。 世界消失了,她只有他,他的气味,他的热情,他的力量,他伏在自己身上的强壮身体。 他落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吻,都像在她身上点了小小的火种,让她的身体燃烧起来。 惟娉忘了紧张,忘了害怕,更多更深的渴望被逗引出来,这渴望让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打开了个缺口,这缺口急待着被填满,被充实。惟娉只觉得需要更多,更强烈。她情不自禁地抱了东方熠,一双小手在他结实的背上游走,学着他爱抚起他来。 东方熠禁不住低低地叹息一声,含住惟娉胸前挺立红梅的唇舌加重了力道,轻噬吮吸,百般怜爱,一手紧紧托住惟娉纤细的腰肢,慢慢地进入她。 当东方熠进入惟娉身体的时候,她有一小短时间的清醒,那时一个念头闪过:潘紫说的是真的,真的会疼,可是却没有那么疼,是可以忍受的。 东方熠见怀里的娇娘皱紧了秀眉,一张小脸也痛苦地皱着,就知道她疼。 他停下来,转而亲吻她,爱抚着她,哄着:“娉儿,好宝贝,忍一下,一会就过去……” 他的亲吻有神奇的效果,似乎真的不疼了。惟娉情不自禁地伸手插进东方熠长长的黑发里,捧着他的头,看着他。 朦胧的烛光中,那双眼睛那般明亮,那般深情,脸上亦带着平日不可见的光辉,一丝发落下来,搭到额头上,让那张英俊的脸更添了神秘的韵味,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和迷人的魅力。 惟娉心里的感动不只是因为丈夫的俊美。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珍惜,心疼,和爱护。 她是被他珍惜着,心疼着,爱护着的。 他也是被她珍惜着,心疼着,爱护着的。 潘紫说的对,男人这时候是会变野兽,他们对女人的爱注定带着伤害和侵占,这是天性,改变不了,也不能改变。 可是东方熠是多么强壮优美又温柔的兽啊。 惟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渴望,她渴望着被他伤害,被他拥有,渴望着融到他的身体里去。 她情不自禁地试着主动。 东方熠抽一口气,再也忍不住,立即长驱直入,开始大动起来,再也停不下来。 这是什么感觉呢?如春风拂过大地,遍地生春,遍地花开。 惟娉只觉得被卷入风里,飘摇而温暖,春天就在她身上,一朵朵的花抖动着,相继开放,开在她身上,开在她心里……她忍不住叫了起来,最后和他一起到达那生命中愉悦的极致。 那一刻的眩晕过去后,惟娉浑身颤抖着,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东方熠还在她身体里。她想挪开自己的身体,可被东方熠紧紧地搂在怀里,动不得分毫。 东方熠亲吻着惟娉的头发,脸颊,喃喃道:“娉儿,好娉儿,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最棒的小娇精,我好喜欢……你喜欢吗?” 惟娉红着脸,低低地道:“……喜欢。”想起潘紫的话,不禁疑惑,潘紫可没说疼过之后,还有这么美好的感觉。害她担惊受怕那么长时间! 东方熠忽然轻笑道:“那我们以后天天……只是想叫就叫,别忍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想着惟娉极力忍耐最后却无法抑制的呻吟和娇叫,心里莫明的兴奋与心疼。 惟娉羞不可抑,把脸埋在丈夫胸前,低低地道:“……不要,让别人听到丢死人了……” “不丢人,好听得很,真的。”说着又笑。“怕羞我们屋里以后就不留人,只有我们俩个。你是我妻子,这里是你家,你真正的家。在我面前,在家里,你想怎么就怎么样,不要拘着。你姨母和姨父待你虽好,可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你住着也不理直气壮,过得也不是那么舒心畅意啊。你又是渴望自由自在的。我急着成亲,也是想早日有了我们自己的家,你也早些安心。娉儿,我定让你幸福如意。”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只是不说,却件件做在前头。 惟娉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她有关心她爱护她怜惜她的丈夫了,以后还会有她和他的孩子,她有家了,她有个真正的家,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美貌会给自己招来什么祸事,他会保护自己,爱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除哥哥之外,还这般爱她疼她的人…… 东方熠见惟娉半晌不说话,以为她睡着了,低头却见惟娉在落泪,吓了一跳:“可是还疼?我准备了药……” 惟娉在他臂上摇头,含泪笑道:“不疼,我是,高兴……你对我这般好,会惯坏我……” 东方熠见她笑得真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一本正经地道:“这就算好了?看来你得有精神准备,等着被我宠坏吧。” 惟娉扑地一笑,道:“当心把我宠成母老虎……”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了一声:“你!” 东方熠笑道:“我什么?我是你丈夫。”说着翻身而上,把惟娉抱在身底下。 原来东方熠已经平复的身体再次剑拔弩张,比先前还要雄壮几分。 刘白匆匆赶回宫里。景熙皇帝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坐在书房里,在灯下看着一道密折。 刘白进来禀道:“陛下,尚寝局的姑姑来了。陛下可见?” 景熙皇帝头也不抬地道:“朕歇在这里。” 刘白明白,这意思是不进**了。他抬手示意,两位尚寝局的姑姑就无声地退下。 刘白刚要悄悄退下,就听景熙皇帝问:“你去宣旨,那景候之女可有什么表示?” 刘白心下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躬身回道:“回陛下的话,忠勇伯夫人未见特别欢喜,也未见不欢喜,真是想不到啊……” 景熙皇帝放下手里的密折,道:“想不到什么?” 刘白笑道:“先前去景候府传旨见忠勇伯夫人不过是有几分姿色,可是穿红着绿,一团孩儿气,又羞涩胆怯,像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没想到今日却是这般天仙一样的模样。”说着看了景熙皇帝一眼。 景熙皇帝不由得冷笑。 羞涩胆怯?一团孩儿气? 不知怎么的就想来京路上的那个女子,黑丑的脸上倒有一双明澈妩媚的眸子,自称乡野女子,见了贵为良王又是统帅的他毫无怯意,却也不是她身边那婢女的无知鲁莽,而是一种临危不乱的淡定。那时候他就知道她绝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农家女。 面对靳泽的刀时还能从容应付,救生命垂危的自己时也是镇定有序,有胆有谋,后来面对当时的良王妃萧怡如和原太子妃的步步相逼还能胡说八道,机智周旋,当着当时的太子卫宏的面不动声色地传递消息……这样的女子会羞涩胆怯? 不过是伪装罢了。他知道她所做的不过是为着防他。 耍小聪明。 先前不过是怀疑,等靳泽归降后,他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萧怡如也好,东方熠也罢,都以为他蒙在鼓里,岂不知他若不是事先调查得清楚明白,怎会把一个来厉不明的女子赐婚与他的将军? 这个大胆的,敢于在圣上面前耍花枪的女子! 如此聪慧又是如此美丽勇敢! 今夜就要属于别的男人了! 想起她穿着嫁衣的样子,景熙皇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那道密折被握得团成了一团。 折上密奏原太子妃独孤红母家兄长西蜀国国君听闻妹夫亡故妹所生子病逝后,大怒。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史上打着复仇旗号侵略他国的战争不在少数。 东夏虎视眈眈,西蜀又不安定,北冥刚刚和亲,却也是暗涛汹涌,国内还有卫宏的残余党羽伺机而动。 新朝虽立,却是危机四伏,正是用人之际。 既然都不想他知道,那他还是装糊涂的好。 不过是一个女子。 年轻的皇帝展开拳头,拿笔画朱批,低着头,沉声吩咐:“传靳泽和骤夏来见。” 刘白答应一声,忙去传旨,刚走到门口,景熙皇帝又道:“通知尚寝局,朕歇在杨良媛那里。” 刘白答应一声就去了。一路上心里暗暗嘀咕:又是杨良媛。要说圣上宠杨氏吧,这杨氏在原太子府就是个良媛,进宫后,圣上也没进她的位,每侍寝过后还赐不孕的汤药,要说不宠呢,却常歇在她宫里…… 真是圣意难测啊!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5 东方熠本是天天晨起舞剑的人,此时新婚,本打算破例懒床,谁知第二开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还是按时醒了过来。 青庐桌上那对儿臂粗的龙风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影给青庐内打上一层红晕,像空气染上了玫瑰的汁子。 罗帐里,惟娉娇小的身子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一头青丝落在他小麦色的臂上,蜿伸在大红绣鸳鸯的枕上,红的浓艳,黑得闪亮,不过是一缕青丝,便给人惊艳的感觉。再看红扑扑小脸,纤长的眉,小巧的鼻子,嫩娇娇的唇,更是美得动人。 这样的情景他向往了多久,盼望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她成了他的妻,他的梦想终于成了真。 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当他听到废太子卫宏以卑鄙的手段算计了惟娉的时候,他怒发冲冠,真想把卫宏抓过来好好揍一顿。 可他知道卫宏那时身为太子,要揍就捧得狠,揍得永世抬不起头来,才能给自己和惟娉带来平安。 他忍下了,对卫宏的封赏也照拿不误。人人都当他迫于太子的势力,又看在升官发财的面子上,低了头。 太子也这么认为,还跟靳泽说:“连心爱的女人也肯给我,可见东方家多么忠心于我。” 靳泽这个没心的不认为让了女人就是忠心的表现,道:“女人,不过是身上的身服,脱了一件总有另一件。” 如此一说,卫宏反倒更不疑他。 他的母亲和哥哥也都这么认为。毕竟,一个女子算什么,去了一个,总有另一个,升官发财当主君新贵的机会可不多。 他明忍了,却在暗中行事,终于他找到机会,暗中联系了良王。然后就明是太子的人,暗中帮着良王谋划。 良王的队伍都在京城之外,京城是太子的势力范围,良王本要找机会离京,再举事,是他劝了良王,再暗中联系了京中少数支持良王的人,一举发动兵变,终于夺宫成功。 谁又说这成败不是在太子看惟娉那一眼时就注定了的呢? 事后有人说东方熠为美人而背叛旧主,是为不义。连他大哥也这么说他。 那又如何? 何况,太子从来都不是他东方熠的主君。 看着娇美的妻子,东方熠只觉得甜蜜幸福,美好得有些像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吻着惟娉的脸,吻着她的发和眼睛。 惟娉在睡梦中觉得了,往他怀里拱了拱,小脸贴在他胸前,又沉沉睡去。 他是把她累坏了。 东方熠笑着,从鼻尖开始一寸一寸地轻吻下去,吻到胸前的时候,惟娉醒了,一发现东方熠的举动,不由得又羞又恼,忙挣扎着离了他怀里,拉了被子裹紧自己,羞红着脸道“……一会还要给婆婆献茶……” “……还早。”见惟娉把自己的身子包得像个茧,上面只露着花般的脸蛋,亮晶晶、又大又长的凤眼看着他,像只警惕的小猫。东方熠就觉得好笑,存心逗她,便伸手拉被角。 惟娉的脸更红了,急道:“……不要惹我……我现在还全身发软呢……”话一出口,惟娉就大羞。这算什么话! 东方熠大笑。“哪里软?我看看。”一抖手就拉开了被子,伸手把惟娉软柔腻滑的身子揽进怀里。 惟娉呀了一声,求饶道:“……真的不行了……会下不了床……” 东方熠想到昨夜自己的猛浪,妻子的娇弱不胜,看来是不能再来一次了。东方熠打消了心思,却不放开她,低声道:“真还早……再睡会。” 惟娉却睡不着了。想着一会要给婆婆和公公敬茶,还认亲,公公看来像个开明的,可婆婆那关,怕是不好过,虽是圣上赐婚,婆婆不好说什么,可她的心里到底是不喜欢的吧? 惟娉忽然想起一事。“圣上和皇后都有赏赐下来,我们岂不要去宫里谢恩,我还没有礼服呢!” 东方熠一愣,失笑道:“那就等做好礼服再去。”随口说着,大手在妻子的细腰上抚着。那么柔软纤细,温润细滑,让他爱不择手。 惟娉却怕他再引出火来,把持不住,便笑着推了他,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东方熠吻了吻惟娉的面颊,告诉她再睡一会,自己穿了衣服去打拳。 惟娉虽浑身酸软,可心里有事,哪里还能睡得着。见一件件丢在床上床下的衣服,像一片片落霞,想起昨夜的情形,忍不住脸红。 这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却没有别的衣服在旁边。惟娉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就试着叫了一声。 潘紫和碧欢捧着新衣,热水等物,笑盈盈地走进来,跟她们一齐进来的还有两个婆子。 四人先向惟娉道喜。 两个婆子向惟娉施礼。两个人都插金戴银,四旬上下,穿着国公府奴婢们都穿的蓝比甲,紫粉色裙子,一个慈眉善目,另一个眉眼看着很机敏。 慈眉善目的道:“二夫人,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吴氏。” 眉眼灵活的那个道:“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周氏。” 惟娉觉得这周氏似是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但也知这两人必是国公夫人身边体面的人,便笑着问好:“吴妈妈好,周妈妈好。”让潘紫打赏了两人各一两重的银锞子。 两人大大方方的接了,就去叠被铺床。 潘紫和碧欢服侍着惟娉更衣。惟娉眼角的余光见两个婆子走到床前,吴妈妈叠被,周妈妈就展了早被东方熠揭到一旁的白绫,看到上面的落红,惊讶地向吴妈妈打了个眼色。 吴妈妈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不装了交与夫人?” 周妈妈忙把白绫装到一个锦匣里。 潘紫的脸上就不大好看。 一时收拾完毕,两个婆子袖了锦匣,给惟娉行了礼,出去了。 潘紫就皱了眉低声道:“……倒像是意外似的。什么意思!” 碧欢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说什么,脸早已经红了。 惟娉坐着让碧欢给她梳头,想起那两位妈妈脸上的神色,忽然想起那个周妈妈就是在清溪坞别苑里引她进太子寝室的那个人。 惟娉的心一紧,立即明白了这两婆子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她们定是以为她早已经失身于太子了,见了那有落红的白绫才显出那样的惊讶来。 只怕国公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在新婚第一天就派了周妈妈来收拾她的床铺,若是没见那落红,她婚前不贞的传言就落实了。即是见了落红,周妈妈的出现,也是在提醒她以前曾和别的男人衣冠不整地同处一室……无论怎样都是在提醒她的行为多么不检点。 分明就是有意羞辱她。 碧欢在镜子里看见惟娉咬了嘴唇,眼圈也红了,神色间万分委屈。自己的主子受到羞辱,碧欢心里也生气。可她不像潘紫。潘紫自小生长在乡野,性子率性耿直,心里有半斤不快面上就要摆出八两来。碧云是自小在候府长大,早学会了隐忍负重,知道新婚第一天,惟娉就落泪,怕是要让婆家抓到把柄说三道四,便笑吟吟地道:“夫人,看看今天的头梳得可好?夫人一会要认亲,让人看着喜庆些才好。” 这是在提醒惟娉万不可在新婚第一天就落泪,见罪于公婆。 第二十章 今夜洞房停红烛6 惟娉便强压了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向镜子里打量自己。 见碧欢给她梳了华丽的牡丹头,戴了赤金碧玺的发箍,很是华丽喜庆,耳朵上坠了绿猫眼的坠子,微微晃动间便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惟娉很满意,向碧欢点了点头。 惟娉素知潘紫是个爆碳脾气,有什么心事藏不住,万一与东方家的下人们冲突起来,虽是陪嫁的婢女,东方夫人一怒之下发落她,也是合情合理。那时惟娉便也保不住她。 惟娉笑向潘紫道:“我们刚过来,那些妈妈们又是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有些事大不见小不见的就算了,若是有过份的,禀了我,我自会处置,你不可和她们吵。” 潘紫笑道:“遵命,以后婢子自会小心。” “做什么要小心?”东方熠说着,撩了帘子进来。 他已经换了淡蓝绣百蝶穿花的直裰,腰间扎了黑革带,头上束着玉冠,唇角含笑,眉目凝情,宽肩细腰大腿,往那一部,真真是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惟娉笑道:“潘紫刚不小心掉了梳子,我说了她两句。” 东方熠不疑有它,携了惟娉的手道:“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屋子。昨夜闹得晚,今日早膳也比往日晚一个时辰,那时才认亲呢。” 说着,拉着惟娉的手走出青庐。 这是个冬日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太阳刚出来,给周围的白雪青松洒上一层红晕晕的太阳光。夜里又下了层轻雪,玫瑰花上便顶着薄薄一层雪,像给红艳艳的花瓣上披了层纱纱白绒似的,美得让人心醉,心疼。 惟娉昨日来府时天已经黑了,此时见了这些白雪中的玫瑰,真是又欢喜又感动,情不自禁偎在东方熠胸前,看着他笑道:“这花要挪到屋里才好,冻坏了可让人心疼呢。” 东方熠见周围没人,低头在妻子的唇上轻轻啄了下,才笑着叫人。 就有一个婆子跑过来,道:“爷有什么吩咐?” 东方熠道:“叫几个人来,把这些花都搬到我和二夫人的院子里。早晚搭了暖帐,别冻坏了。”说着,揽了惟娉的肩慢慢地走,指点着各处告诉惟娉什么人住在哪里,哪里又是做什么的,一路上边说边看着雪中的景色,时不时有仙鹤在青松下伸翘,或是五彩锦鸡在草丛中跳过嬉戏。 新房在园子西北角上,是东方熠原来住的院子翻新的。 一进院子,就见小巧的假山和满庭的花树。现在是冬天,花树的枝叶落了,树上扎着用绢做成的花和叶子,隐在雪下,白皑皑中透出一点红绿的影子,倒也好看。 东方熠和惟娉住的屋子是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两边的耳房住了大丫头们。东西厢房分别住了其他丫头,婆子们住了倒座。 正门上挂着北冥国特产的细软毡帘,上面织着的雪松雉鸡图鲜艳夺目。一进门,就是个大厅,厅里立着两根黑漆大柱,两柱之间挂着藏青色的帏帐,白日里帏账用系着红绳的大铜钩钩起,褶皱掩映间露出青山绿水的绣纹;黑漆镙钿家俱,门上窗前都挂着藏青色绣艳丽花鸟的幔帐。 中堂立着个珐琅镶框名家画就的鲤鱼莲花的大插屏;墙边的黑漆多宝格一直到屋顶,格子中间的那档有半扇门那么大,上面摆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立着个用整块羊脂玉雕成的八匹奔马,单这一件就价值连城,周围小格上的宝树珊瑚画盘玉器都不算什么了。八扇的人高象牙屏风,上面雕着八仙过海…… 惟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了屋里的摆设,也不禁叹道:“……太奢华了。” 东方熠笑道:“我恨不得把最好的全给了你。再看卧室。” 说着,轻轻推着惟娉的肩,转过那架屏风,进了卧室。卧室里挂的纬幔换了淡雅的颜色,却是惟娉的嫁妆了。临窗一个大炕,窗台上一个黑白飘淡黄的冻石整雕成的二尺高大花瓶,上插着大红的玫瑰。花下是一个大大的蓝绿黄三色琉璃荷叶边大圆鱼缸,几条墨色金鱼在水中悠闲地甩着如绸似纱的大尾巴。对面是玉镶牙雕的檀木踏步床,墙角里摆着的玉石大盆子里养着一株腊梅,虬结纵横的深褐色枝子上挂着星星点点的花苞。惟娉发现,那些花苞居然有黄有红。 她惊喜地跑过去,细细看了一回,笑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东方熠,不敢相信地道:“两色?居然有这样的品种吗?” 东方熠笑道:“小傻瓜,那是嫁接的,我家花奴会这门手艺。我想着你不喜欢用香料,冬天屋子里难免闷气,就让他们弄了这花来,等花开的时候,清香满室,岂不比香料好得多。” 惟娉点头,故做严肃地道:“府上连莲花也能催得提前开了,何况是嫁接?真是心思即巧,又有那财力物力,如此荣华富贵,难怪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想嫁你了。” 东方熠板着脸,睇着惟娉,严肃地道:“只因为荣华富贵才想嫁我?” 惟娉道:“当然不只啊。伯爷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年少有为,是多少青春少艾的深闺梦中人……” 东方熠被惟娉的马屁拍得心里舒爽,笑道:“怎么有股子酸味?好像有人吃醋?” 惟娉板着脸道:“嗯,就是吃醋了。那黄月瑶见了我就有气,不知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这样的误会还得了! 东方熠急急辩道:“她可是我兄弟的妻子,你万不可乱想……”却见惟娉虽板着脸,黑白分明的凤目中却笑意盈盈,慧黠而灵动,像调皮的小狐狸,就知道她是存心逗他。 “大胆的小女子,竟敢戏弄你夫君!”说着一伸手就抓了惟娉抱在怀里,大手伸进她衣襟里呵她痒。 呵得惟娉格格娇笑,连声求饶。 夫妻俩正嬉闹,就听门外一声禀:“伯爷,夫人,老夫人有请。” 东方熠忙把惟娉轻轻放到地上,两人整饬了衣冠,才走出卧室。 就见两个丫头站在门口,一见了两人,便向两人行礼。 “奴婢司琴、侍剑请伯爷和夫人安。” 能在这里的婢女,想是东方熠贴身的丫头了。 惟娉打量她们,见司琴眉眼娇俏,机灵慧黠;侍剑柳眉杏眼,娇憨厚道。两个都是十分美貌,笑道:“一会去找潘紫姐姐领赏。” 两个丫头蹲身行礼,大方地谢了,便端正地立在门口,司琴打起帘子,请东方熠和惟娉出门。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一件多余的事也不做的气派。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1 国公府虽是世家大族,可传到东方轩一代,已经三世单传,也没有过多的亲戚,那些远房的族人,在昨天参加完婚礼后,都回了各自的家。聚在花厅里等侍认亲的人不过是自家人。 惟娉给公婆敬茶。 国公爷东方轩接了茶抿了一口,道:“即嫁入东方家,从此以后便是东方家的人,希望你上孝敬公婆,下敦睦妯娌和小姑。” 惟娉应道:“谨听父亲教诲。” 周氏早把那带着落红的白绫交与黎夫人看了。黎夫人见了,沉吟一回道:“又能起什么作用……”那些风流韵事早传出去了,这白绫又是极私密的东西,还能拿着它挨家去解释不成? 众口铄金,贞也是不贞了。 不过黎夫人阴沉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 此时见惟娉梳着牡丹头,穿着蓝紫色绣满池娇的抹胸,束了蓝紫色绣缠枝莲的八幅罗裙,外罩了艳粉色绣仙鹤灵芝如意云的袒领大衫,本就妩媚美丽,这一打扮更在美丽中显出尊贵来,更显得异于常人。 黎夫人脑海里就想起一句话来:反常即是妖。心里不喜,道:“身为女子,德、容、言、工,那德要比容重要。冶容便是诲淫,你生就比别人美,这也没有办法,只是如此就更应该注意打扮得得体大方……” 竟然训上了。 岂不是说她生的比别人美便是失德了?惟娉一口怒气上来,便想辩驳,却见东方熠尴尬的脸色,心里一软,硬压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听着。 东方熠此时也不好替惟娉说什么,否则那冶容便是诲淫,狐媚惑夫的说法就证实了。 东方碧云走上几步,淡淡笑道:“母亲,女儿还想着二嫂的见面礼呢,要不,您择个时辰再教诲?” 黎夫人瞪了碧云一眼,这才不训了,叫周妈拿了拖盘,端着一副赤金镶珍珠头面赏了惟娉。 惟娉躬身福了一礼谢过了,暗暗感激地看了碧云一眼。 东方熠引着惟娉到东方渁身前。东方渁比惟娉第一次见他时瘦了很多,神情间抑郁而落寞,显出超于年龄的老态来。 惟娉忙见礼:“弟媳见过世子。” 东方渁眼光飘在惟娉头顶上,冷冷地点了点头。 世子妃朱环见了,忙扶起惟娉,笑道:“哎呀,这可不敢。弟妹现在可是一品诰命夫人,跟母亲是一样的,我们如何敢受你的礼。” 朱环的话一出,国公夫人就冷厉地扫了惟娉一眼,那面色更阴得滴出水来。 惟娉看了朱环一眼。见她穿着遍地金的紫色大衫,青色绣鹦鹉衔桃的抹胸上露着玉白的脖颈;描着远山眉,眼角上扬的杏眼上涂着浅紫的晕彩;唇上的胭脂擦得红艳艳,娇滴滴;梳着朝云望仙髻,头上赤金蓝宝的雀钗明晃晃亮闪闪;月光石的灯笼耳坠随着身体动作摇晃着,使她端庄的仪态多了几分俏丽。明显是刻意打扮过了——倒像是谁斗艳似的。说的话也是别有所指。 惟娉哪会听不出来,便笑道:“那诰命本是圣上给夫君的恩典,我何德何能占此虚名?别说夫君现在只是封爵,就是有一天封王,也是父母的儿子,哥哥的弟弟,如何受不得我们的礼呢。正当受得。”说着认认真真向朱环施下礼去,口称:“大嫂万福金安。” 国公爷东方轩听了,便暗暗点头。 惟娉双手送上自己做的云锦鞋和宝相花的罗袜给朱环。 朱环笑着给了惟娉赤金九环鬓花做见面礼。 两个小姑东方碧云、东方青云来给惟娉见礼。惟娉送了她们自己绣的手帕。碧云还好,那青云在黎夫人在场的时候便有些怯意,叫惟娉的时候也声如蚊蚋。 东方家的长孙,世子的儿子东方晓岚端端正正地给惟娉行礼。惟娉送了他一个猊样的羊脂玉佩。 东方晓岚恭敬地接了,客气地道:“让婶婶破费了!” 惟娉见他明明只有十岁,却老成持重,跟自己的表弟庄端一样。想起庄端小小年纪却远在蜀国游学,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她不由得拉了眼前这个也是十岁的小小少年的手,细细地问他学了哪些功课,都做什么游戏等等。 那边黎夫人便吩咐摆饭。 东方熠便向晓岚道:“快洗了手用饭。”边说着,边握了惟娉的手,看着她一笑,低声道:“母亲的话,你不用在意……” 惟娉见丈夫眼里都是心疼和歉意,便回了他一个让他宽心的微笑,低声道:“母亲也是关心我……” 东方熠便心下宽慰,在吃饭时,也在桌下暗暗拉了惟娉的手不放。 用过早膳,又在黎夫人屋里坐了一会,黎夫人就让大家散了。 朱环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当着东方渁的面就把惟娉送的鞋袜狠狠地丢在地上。“看她那娇滴滴的样儿!走个路,吃个饭还要拉着二弟的手不放,就那么离不了男人了?真真是个狐媚子!难怪得太子为她丢了性命和江山!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围着她转!国公府娶这样的女子进门,岂不是要丢尽颜面?倒不如当初反对到底。” 东方渁皱了眉头,道:“圣上赐婚,哪容得拒绝?” 朱环冷笑一声。“你见哪个臣下结婚皇帝亲临祝贺了?偏她嫁人,圣上就到了……明知道母亲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还赐婚下来,怕不是圣上跟这妖怪也是情意非凡吧……听说是一路进京的……” 东方渁低喝道:“不可口出谬言!” 连当今圣上也敢胡乱编排,这女人不要命了不成! 朱环见丈夫浓眉紧扭,俊美的脸上全是怒气,心里一凛,表现上却还委屈道:“妾哪里有谬言?若不是她狐媚惑人,二弟好好的做他的富贵自在闲人,哪能卷入朝堂纷争?若二弟带兵在城下拦太子,不在当街挡了你,此时登基的不是太子便是魏王。魏王跟你也亲厚,你少不得加官进爵,那一品诰命哪还轮到她身上?现在可好,堂堂的世子却被弟弟比了下去,能留住世子之位,还是沾了次子的光!世子的颜面何在?有一天承了爵,如何在族中立威?如何统领全族?”边说边用帕子抹着眼角。 东方渁的眉头越发扭得紧,腾地站起来,一甩袖子就出了屋,在世子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国公夫人听说了,抹着泪道:“……都是那妖精,否则渁儿定是大展宏图之机。可惜了渁儿的才华,只能圈在家里,跟关大牢又有什么区别!” 却忘了她另一个儿子此时正大展宏图呢。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2 隔一天,拆了青庐,拜了祖庙,这婚礼仪式才算全部完成。 这天早上惟娉本要做新妇到夫家的第一顿羹汤。 惟娉早早起床去了黎夫人的小厨房,洗手下厨,正心里忐忑,碧云来了。 惟娉笑道:“这大清早的,小姑怎么到厨房里来?” 碧云看了看惟娉纤细若无骨的手腕,也不叫二嫂,淡淡地道:“监视你来了,看你这雪为肌肤花为肚肠恨不得一碰就化的人,能不能做出饭食来。” 惟娉笑道:“哪里用得着我动手,我不过是看着他们做。” 碧云见厨房里只有潘紫和碧云两个丫头在忙着,皱了眉头问:“怎么只有这两个丫头?厨房里的婆子们都哪去了?” 惟娉微微一笑,道:“……原也不用那么多人。” 碧云知道定是那些婆子们看黎夫人不喜惟娉,就故意撂惟娉的场,全躲得干干净净。也不好明说,只问惟娉:“可有我能做的?” 惟娉瞟了她一眼,万分怀疑她这国公府的千金能不能分得出盐和碱的区别来,掩唇一笑,道:“不过做个羊尾汤,有她们帮着就成了。厨房烟尘火气的,小姑还是去厅上等。” 碧云却不走,瞪了惟娉一眼,道:“看来人太美就笨了。岂不闻,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这小姑不来尝尝,怎知你做得合不合母亲口味?” 惟娉知她话虽冷,却是真心维护自己,便任她去。 一时汤做好,碧云亲自拿了勺舀一碗尝,眸中一丝隐忧才散了去。“倒比那醉仙居的大师傅做得好。”说着,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自去了。 碧欢看着这位姑奶奶冷冷的样子,深感不安。 潘紫见过碧云几次,深知她的性子,便安慰碧欢:“这位娘子向来就是这样的……人倒不坏,怕是这府里除了伯爷之外,第一个真心待夫人好的。” 听着黎夫人那边摆膳了,惟娉便让两个婢女捧了汤,带着她们去了大厅。 全家人刚坐好,见惟娉带着侍女捧了汤来,黎夫人扫了惟娉一眼,淡淡地道:“家里自有厨娘,哪里劳动伯爵夫人做饭?” 即不叫放下汤,也不叫撤下去。 朱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饭菜,翘起了唇角。 东方熠看看母亲,再看看尴尬地站在一边的惟娉,刚要让潘紫把汤端给他,就听国公爷道:“把汤放我面前来。” 潘紫忙捧了汤送去。国公爷就盛了一碗,东方熠接着叫布菜的丫头替他盛了一碗,惟娉也坐下用饭。 接着碧云,晓岚等人挨个盛了汤,晓岚喝了一口,就嚷着好吃,气氛这才活跃了一些。那盆汤也叫人瓜分了个干净。 这天也是回门日。惟娉和东方熠吃过早饭就去了景候府。 孙皓明和蕊盈先他们一步到了。听说东方熠和惟娉到府门前了,孙皓明就迎了出来,大声笑道:“伯爷怎么才到?我都等半天了。”二话不说拉了东方熠就走,说要算接亲那天被连累的帐。 这边庄夫人和蕊盈等人接了惟娉下车。 蕊盈就带头先恭喜惟娉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菡晓又要拉着依绮向姐夫们讨红包,被庄夫人笑着喝止了,着实闹了一会。 庄夫人见惟娉只穿着家常的银红小袄,束着白挑线裙子,头上也只用了只羊脂玉兰花簪随意地挽了个攥儿,便微皱了眉,当时也没说什么。背人处却拉了惟娉的手问:“那老货可为难了你?” 惟娉想起黎夫人无端的训斥和早上那碗尴尬的汤,笑道:“哪里会为难我?我可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又哪里敢为难我?母亲不要担心。” 庄夫人想起惟娉在家时也喜欢这样家常的打扮,便打消了疑心。“听闻圣上在你婚礼时亲临,可是真的?” 惟娉颌首。“女儿也是想像不到。”便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 庄夫人翘着兰花般的玉指,捏着青花瓷茶盅盖子打着里茶汤里的茶叶,道:“圣恩甚隆啊。” 语气颇为担忧。 惟娉道:“母亲可是认为有什么不妥?” 庄夫人看着美丽绝伦的女儿。女子长得美是福,可长成惟娉这样就不是福了。稀世珍宝哪个不爱?又是救过圣上的,圣上真的不记得救他的女子是什么样貌了? 按理,东方熠拥立有功,可官也封了,东西也赏了,又没立新功,怎么就又封爵了呢? 倒像是知道了惟娉救驾,才封赏似的。 只是救驾之功,这封赏又低了些。 庄夫人一时也不好判断,只好跟惟娉说:“想是圣上看中耀之,你也别多想。只是皇后赏了那些东西,你明儿个需进宫谢恩才好。” 惟娉就抱了庄夫人的胳膊撒娇道:“耀之也这样说呢。只是女儿没有诰命的礼服,母亲想想办法才好。” 庄夫人笑微微地瞪了惟娉一眼,道:“就知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想得不周全。我听到信儿就把新做的礼服照着你的旧衣改了你的尺寸。你穿穿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就再改去。”说着就叫张妈妈:“篱芝,拿礼服过来。” 张妈妈出去了,片刻后笑呵呵捧了礼服回来。 惟娉见那料子深清的质地,织着五彩翟鸟和小团花。交领,大袖,领、袖、襈和裾边用织了金云龙文的大红料子镶了半尺宽的边,另有敝膝,大带,革带,绶等物,均华贵艳丽。 惟娉穿了一试,恰恰合身。 庄夫人上下打量着惟娉,又爱又喜地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张妈妈道:“娉娘这衣服一穿,倒像天生就配穿这身衣服的人。娉娘可知这料子是何物?” 惟娉用小手摸着衣料,喜道:“这料又软又厚,穿上又轻又暖,却又不是棉,颜色还这般鲜艳漂亮,到底是什么呢?” 庄夫人便笑:“这个是洞锦,湅水不败,渍油不污,产自百越国,和北燕的鲛绡一样难得的。” 惟娉便抱了庄夫人的脖子撒娇:“母亲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想那库房里定还有好的,一并送与女儿可好?” 庄夫人瞪了惟娉一眼,笑道:“你个贪心不足的丫头。”可心里到底是高兴的,便叫张妈:“再要洞锦可没了。去把那几匹晋锦拿来给她们姐妹做衣裳吧。” 张妈去了,过一会带着几个抱了几匹艳丽锦卷的丫头们回来了,吩咐丫头们把衣料摆在炕上。庄夫人叫了女儿们,大家一起欢欢喜喜地挑起了衣料。 庄威带着两个姑爷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庄夫人带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一堆灿若云霞的衣料里说笑着,拿着衣料在身上比来比去,倒像是五个仙子在天宫嬉玩。 三个大男人都觉得心中一暖,莫明地就受到了感动。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3 孙皓明就笑道:“说是来看望岳父,岳母,却原来是向二老讨东西来了。”看着妻子的目光却是宽容宠溺的。 蕊盈脸上一红,娇嗔道:“母亲疼女儿,要你来多管闲事!” 孙皓明也不生气,只含笑看着妻子。 惟娉不由得细打量孙皓明。见他二十二、三岁年纪,浓眉大眼,直鼻阔脸,体态胖大。头带无翅的乌纱幞头,穿着青莲色的棉缎袍,气质悍然,神情豪爽,跟东方熠比起来,他更像个叱咤风云的武将,而后者更像个潇洒书生。 他说话的声音也宏亮爽朗,惟娉给他见礼时,他自然而然的回礼,还给惟娉红包,嗓门霍霍地道:“……大姨怎么也叫我声姐夫。” 东方熠站在他身后笑得打跌。 菡晓就牵了依绮道:“我们也叫你姐夫呢,怎么不见你给我们红包?莫非欺负我们年纪小?” 孙皓明笑着连连说不敢。“……哪敢不给二姨和小姨?”把个两大大的红包给了菡晓和只是微笑不吭声的依绮。 庄夫人看着孙皓明和东方熠笑,很是喜欢这两个姑爷。 用午膳的时候蕊盈偷偷地看惟娉,见惟娉衣着简单,想起贵族女眷间私底下的那些传闻来,想惟娉大概不得婆婆喜欢,才打扮得这样小心谨慎,再想起自己婆婆的慈祥可亲,心底里因自己夫家不如惟娉夫家显贵而有的那一丝隐隐的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同情起惟娉来。 一时用过膳,大家都聚到庄夫人屋里边喝茶边说话。孙皓明健谈,东方熠风趣,庄候严肃,屋子里就听孙皓明爽朗的声音和东方熠时不时的打趣声,倒也欢快热闹。 有小厮来报:“禀候爷,有人从蜀国带了世子爷的信来。” 庄夫人一听,忙叫:“信在哪?带信的人在哪里?快拿了信来,快让送信的人来见我。”一句一句的吩咐下去,迫不及待的。 小厮下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人进来。 那人商人打扮,见了豪门贵戚,倒也不怯,礼数周到地施礼,从容对答。 “小的往返中周和蜀国经商,路遇世子爷,世子爷听说小的要回国,就托小人带了信给候爷。” 说着,呈上信来。 绿荫接了信,递给庄夫人。 庄夫人见那信是儿子的亲笔,启信的时候手都微微发抖,已经一个月没接到世子的信了。 景候就赐座赐茶,问这外贸商人:“蜀国那边可一切正常?” 商人道:“看着倒是一切正常。只是通关谍文查得严了些……路上还偶尔能遇到军队换防。往年倒是没遇上。” 庄夫人也看完了信。惟娉接过看了,内容不过是报平安,还问了蕊盈的婚事,对自己的婚事倒是一句也没提。 惟娉记得庄夫人的上封信里已经告诉他自己要出嫁的事了。 庄夫人又问商人看到世子爷是胖是瘦,看着精神不精神等问题。景候庄威就笑:“贵商家只见过端哥儿一面,怎会知道端哥儿胖瘦?” 庄夫人想想也是,就重重赏了这商人,让小厮送了出去。 东方熠就道:“正常的信道不通,不得已才让商家带信……看来蜀国内里已经很紧张了,还频繁换防……只怕是在调集军队。” 庄候也点头。“蜀国国君前月派人来,说是要圣上封他妹妹为后,否则必带兵为妹妹讨回公道。” 原来的蜀国昌福公主独孤红,即为前太子妃,又怎为当今圣上后?只怕是又有一场恶战好打。 庄夫人白了脸色,道:“那端儿怎么办?端儿还在那里呢?” 景候深思道:“我已经告诉端儿,如果万一蜀国有动向,就去临近的西秋国。就算去不成也不怕。端哥儿是化了名,冒充商人之子出去的,又只有十岁,蜀国不会有意加害这样的人……他的功夫又可自保,跟着他的人又是老成持重的高手,就算两国打起来,顶天是被驱逐出境。” 丈夫虽这样说,庄夫人也放心不下,只是女儿们今天回门,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招待新姑爷。 新婚夫妇不踩落日,看看时辰不早,用过了晚膳,两对新婚夫妇就辞别了父母,各回各家。 东方熠一上车就重重地在惟娉唇上亲了一口。刺鼻的酒味熏得惟娉扭了头。 东方熠道:“怎么?小娘子,还不让你爷们亲了?不爱你爷们儿了?”说着手臂一紧,把惟娉搂在怀里,乱亲起来。 惟娉挣不过他,只好让他为所欲为。 东方熠却更是发狂,还在车上就要宽衣解带,惟娉苦苦相劝,才好歹劝住了。 到了国公府,路过前院时,东方熠却不让车停。 惟娉劝:“……还要给母亲报平安!” 东方熠却不听,拍着车壁叫:“继续走!继续走!给爷直接赶到怜娉堂的大门里!” 怜娉堂是他们住的屋子,名字是东方熠新起的。 惟娉想这人真是喝多了,否则不会这么蛮不讲理。 东方熠见惟娉看着他,一双明媚的凤眼中透着关切,小脸也绷得紧了,似有些不安紧张。他便想她可能是没给婆母问安而怕婆母怪罪,便紧紧抱了惟娉,内疚而心疼地道:“她才不关心我们是不是平安。她只关心她的长子。如若有一天,大哥的命要用我的命来换,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去救大哥。我不过是次子,次子你知道吗?次子一向是不被期待也不被重视的人。次子,是培养来听长子的命令而不是超过长子的。我从来都不听话,母亲一直对我不满,这次我又超过了大哥……母亲不是生你的气,她是在生我的气,不过是拿你出气。娉儿,都是我连累了你。” 惟娉从来不知道表面嘻嘻哈哈的东方熠心里原来装着这么多苦和无奈。想起自己被父亲出卖,在父亲心里,她又何尝是重要的?也是随时可以为他的利益去牺牲的人……她紧紧抱住丈夫,柔声道:“连累什么呀?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东方熠更是激动,狠狠地亲着妻子。惟娉觉得腰要被他搂断了,双唇早麻得没了感觉,舌尖似被他吮破了,麻麻地疼,却是忍着,软软在伏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马车到了家门口,东方熠抱着惟娉跳下车,几步跨进门。 看屋子的碧欢和司琴正坐在暧阁里做针线,见伯爷抱着夫人进来,吓了一跳。碧欢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4 还没等问,东方熠就喝了一声:“出去!” 司琴忙拉了吓呆了的碧欢快步出去。 惟娉羞得满面通红。“……天还没黑……”却已经被轻轻丢在床上,丈夫修伟的身躯随即压上她娇弱的身子,衣服被扯破,乳儿也被含了去…… 东方熠似要把满腔的爱和痛都释放出来似的,把惟娉摆成他便于索取的各种姿势,粗野,猛浪,却也有着温柔和怜惜……惟娉低低呻吟着承受着丈夫给她的欢爱,渐渐地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已经破碎了,化成一片片快乐的泡沫,在空中飞…… 第二天起床,碧欢和潘紫给惟娉梳妆的时候,碧欢道:“夫人,昨儿个国公夫人派了吴妈妈来说,我们从今天起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了。一应用具和食材,昨儿个也送了来。夏嫂子接了。夫人是先给国公夫人问安,还是用了膳再去?”夏家的是惟娉的陪房夏大用的妻子。今年二十六岁,很善于厨艺。 昨夜的东方熠太过狂浪,要了惟娉很多回,她身上还酸软,神情还疲怠,没什么味口,便道:“先去给国公夫人问安吧。” 她担心地看着镜子里眉目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春色暗暗叹气。不知黎夫人见了会怎么说! 三天婚期已过,东方熠该上朝了。临行的时候,惟娉还迷迷糊糊,东方熠趴在她耳朵上跟她说黎夫人会带她进宫谢恩,到时候,照黎夫人的话行事就行。说完了,亲了亲她的脸颊,便由司琴服侍着更衣上朝了。 惟娉相信酒醉时说过的话他一个字都不记得了。惟娉也不想让他记得,决定绝口不提这事。 黎夫人见了惟娉并没多说什么,只让惟娉吃过饭,换了衣服再过来。 惟娉回自己的屋里用早膳。刚摆上桌,碧云穿着浅绿的大毛披风来了。她身后的丫头茶香手里捧着个弹墨的大包袱。 惟娉笑道:“用过早膳没?” 碧云扫了眼桌上摆着的粥,细点心和胭脂鸭脯等菜,淡淡地道:“再添双碗筷吧。” 意思是要在这儿吃了。 惟娉便叫小丫头杏粉添了副碗筷。姑嫂二人默默地用了膳,桃红捧了茶让二人漱口,潘紫亲自端了珐琅盂接了,碧云才道:“知道你今天要到宫里谢恩,礼服还没做得。我把母亲以前的旧礼服拿了来改了改,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说着,让等在一边的茶香把包袱打开,抖出礼服来看。 深青的质地,绣着银色的翟鸟,样式不是很新,绣工倒好。只是改的人针线实在不好,拿在手里看着还齐整,穿上身就变了形。 碧云就很沮丧。“这哪里穿得出去!我的针线原来这么差!” 惟娉就知道是她自己动手改的。想她准是自己偷偷地拿了衣服,又不能让别人看到,只好自己改……惟娉心里感动,劝碧云道:“人有所长,你琴弹得那么好,我还自愧不如呢。” 碧云并没开颜,担忧道:“可是现在怎么办?到哪给你弄身礼服去呢?” 惟娉就告诉她庄夫人也给她准备了。“……穿那个就行了。” 碧云这才缓和了面色。 离黎夫人要求的时间还早,碧云是第一次到二哥的家里来,也不急着走,两人就坐在炕上说话。惟娉又让人拿上甜点来两人边聊边用。 碧云见惟娉眼角眉梢似有倦意,想或许是母亲又为难了她,便低声道:“母亲今天可有为难你?” 惟娉笑道:“没有。” 想到黎夫人冰冷的脸,惟娉不禁暗暗一叹。她一心想有个温暖快乐的家。可这样被婆婆和大伯两家排斥冷落着,又怎么能真正的快乐?婆媳不和,时间长了,东方熠也会难心吧? 见惟娉有些郁郁,碧云便劝:“日久见人心。你姑且忍了吧。” 惟娉想起东方熠酒后的话,父母偏心的病是改不了的,笑道:“那日久也不得母亲和大嫂原谅呢?” 碧云舒适地歪在临窗大炕上,用小勺子挖着青花瓷大碗里的牛奶蒸木瓜吃,闻言就瞪了惟娉一眼,冷言道:“你尽你的本份,至于人家接受不接受你,是他们的事。你管他做什么?至少母亲吃穿用度上没亏侍你,睢这木瓜和樱桃,本是难得的,不也没缺了你那份?” 那是因为东方熠即是伯爵又是御前将军,俸禄就挣着两份,只用他们自己的就尽够了,婆婆怎么好意思在这方面苛待她? 惟娉用小银勺子把盛在甜白瓷碗里的蜜渍樱桃往碧云那碗木瓜里舀,半晌,低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安王登基,大哥的境遇,必不如此。”说着看了碧云一眼。 碧云垂着眼帘,又长又直的睫毛合在眼睑上,吃了一颗樱桃,才讥诮道:“当然必不如此,只是相比日日提心吊胆防着卫宏猜忌,我倒更愿意像现在这样,至少当今圣上是个明理的。” 惟娉心里一动。太子卫宏不是良君,连碧云都看得出来,那东方渁和国公夫人又怎会不知道?现在国公夫人因为心疼长子而怨了东方熠和她,日子久了,他们想明白了,自己又对他们以诚相待,他们也必定会接受自己吧? 这么一想,亘在心底的那点愁绪也就消失了。 看看时间到了,碧云也告辞了,惟娉就换好了衣服,扶着潘紫的手出了门。 到前院,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黎夫人坐在厅里,见惟娉进来,青质翟衣,九树花钗,衣服倒是华美,花钗却有些普通了,只用了银镶青玉的,额上也没贴花钿,倒是有意冲淡衣裳的华美似的,便皱了眉头,道:“怎么还素着脸?脂不涂,眉不画,岂不是没把天家放在心上?你母亲没告诉你妇容整饬是对别人的尊重吗。” 这话岂不是说庄夫人不懂礼教? 惟娉一口气冲到头顶,脸上却笑得温柔,恭敬地道:“家母是告诉过我女子要注重仪容。只是儿媳记得母亲说过冶容便是诲淫。母亲的教诲儿媳不敢忘。” 黎夫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怀疑惟娉是成心堵她的嘴,严厉盯着惟娉半天,可惟娉笑得温柔恬静,态度始终恭敬,那话又确实是自己说过的,发作起来便是自己打自己的嘴……一时间只气得心口憋疼,半晌才道:“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倒是管得多了!”说着沉着脸扶着周妈妈的手走出屋,上了车。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5 惟娉也扶着潘紫的手上了第二辆车。 刚在车里坐定,就见潘紫唇角上翘,眼角眉梢俱是欢喜,惟娉笑问:“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潘紫笑道:“没什么。”半晌又道:“这才是平时的娉娘。” 惟娉暗叹了口气。她又没忍住。转念一想既然做小伏低也讨不了黎夫人的好,还不如据理力争,或许能赢得一席之地,如果一味的顺从,即被作践了,怕也是难以得到黎夫人的认同……倒是碧云说得对,做自己份内的事,至于别人怎么样,那不是她能管的,姑且听之任之。 国公府的平顶乌盖藏青帏上纹着银猊纹的马车,由四匹高头骏马拉着从垂花门出来,又驶出立着两个石狮子的朱红大门,直向东南方走。 一时到了皇宫。在宫门前下了车,就有内侍出来接,引着黎夫人和惟娉去了皇后娘娘的坤明宫。 到了宫门口,见众多的穿着红裳白裙的宫娥们在宫外墙檐下,静静默立,鸦雀无声。 黎夫人就站住了,低声问引路的小力士:“可是嫔妃们还在问皇后娘娘的安?” 那小内侍就笑道;“两位夫人请稍候,待我去通禀一声。” 说着快步进殿去了。 惟娉顺着那朱红大门看进去,这坤明宫的庭院并不比自己住的地方大,墙上,影壁上雕着凤凰牡丹的图样,门楣上挂着的“坤明宫”三字大匾非常的庄严富丽。 正看那匾上的字,忽觉得一道仇恨而凌厉的目光从那群宫娥中直射出来,似要以眼为箭,穿透她身体一般。 惟娉惊讶之下忙去寻那目光。那群宫娥都低垂着头,只见着挽着惊鹄髻的黑压压的发,和发上零星的几点簪光。 不知那道仇恨的目光是谁所发。 坤明宫的内侍总管朱长在走了出来,笑道:“皇后娘娘宣鼎国公夫人,忠勇伯夫人觐见。” 黎夫人道:“有劳贵人了。”黎夫人有意笼络坤明宫的人,就把块银饼塞进了朱长在的衣袖里。 再往里潘紫和周妈妈这些没品级的人就不能进了,黎夫人和惟娉就留了她们和那些宫娥们站一处,惟娉扶着黎夫人继续往里走。 正殿的丹墀下,候着个尚宫妆扮的姑姑 朱长在向门口的姑姑说了一句话,那姑姑就看了惟娉一眼,进去通报。惟娉认得她是以前见过的李氏。 片刻后李姑姑又回来了,道:“两位夫人请。” 黎夫人就带着惟娉进了正殿。 就见庄严而富丽的正殿上,正坐着凤冠霞帔的萧怡如,她下手两边分坐着几位嫔妃。 黎夫人带着惟娉给皇后施礼,含笑道:“皇后娘娘万安。” 萧怡如眼角也没扫黎夫人,倒是盯着惟娉看了半天,才道:“平身吧,赐座。” 就有宫女搬了小杌子让两人坐。 黎夫人想着以前总是奉承着前太子妃独孤红,不大理会当时还是良王妃的萧怡如,原只想着卫宏定能登基坐殿,哪想道世事变幻不随人愿,倒让良王称了帝……她心里忐忑,行动说话上就越加恭敬小心。 惟娉见黎夫人只在杌子上搭了个屁股边儿,便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也不敢左顾右盼,只看着自己眼前的地方。耳朵里却听道几声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就是忠勇伯的夫人?” “是呢。的确有几分姿色……听说自小生长在乡野。” 嗤的一声笑。“倒与杨良媛有几分相像……杨氏也是出身微贱,这样的人惯会狐媚惑人……” 另一个笑意更浓。“听说,安王可是因她丢了江山性命……” 惟娉大大方方地坐着,任他们打量议论去。 黎夫人正在感谢皇后的大礼。“……真是天大的恩典。” 萧皇后道:“夫人言重了。忠勇伯是国家栋梁,理应有此奖赏。忠勇伯夫人,你的义姐正好在此,倒可以一叙。是不是呢,蜀妃?” 惟娉想不到萧皇后会跟她说话,而且,蜀妃是哪位,怎么会是自己的义姐? 正疑惑,就见嫔妃中站起一个人来,恭恭敬敬地道:“皇后说的是。” 惟娉听这温柔动听的声音极熟,忍不住大惊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子穿着浅蓝的妃妾服饰,面貌普通,神情高雅亲切,分明就是独孤红。 再联想到萧怡如略带讥讽的声音,忽然全明白了。 惟娉早听说已故安王和魏王的女眷充入了当今圣上的内宫,那也不过是听说,如今看到了独孤红,现实才真真切切地摆在了面前 昔日身为太子妃的独孤红身尊位高,处处压着身为良王妃的萧怡如一头,现如今低位者变成了高位者的主母……独孤红,情何以堪! 独孤红认惟娉为义妹的事虽是事实,可自从卫宏死后,两人便不再来往萧怡如不是不知道,却非要这么说,这么做分明就是要羞辱独孤红。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嫔妃们看向独孤红的眼神里全是讥讽和轻视。 而对独孤红和惟娉来说,皇后娘娘开了尊口要她们继续义姊妹的关系,想避开都不行了。 一个是传说中害了前太子的红颜祸水,一个是前太子的妻,让这两人继续做姊妹,皇后萧怡如安的什么心思不言自明。 独孤红却不知道一样,走到惟娉前,姗姗万福道:“义妹大婚,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来得及道声喜。就在这里补上吧。妹妹大喜了。” 惟娉机械地回礼,忽然想起在清平王府初见她时,她笑语盈盈地说着“我看娘子风采出众,我有心结交”时,那般和蔼高雅,心里忽然万般难过。 皇后又道:“你们两姊妹相见也不容易。找个地方好好述述吧。” 惟娉看了一眼黎夫人。黎夫人温和慈祥地笑道:“去吧。走时我叫你。” 在外人面前,黎夫人倒是给足了惟娉面子。 独孤红就向皇后行礼:“那妃妾就告退。” 萧怡如拿着珐琅茶盅垂着眼帘喝茶,看也没看独孤红一眼。 独孤红携了惟娉的手,走出坤明宫。守在宫门口的那些宫娥中就走出一个人来。清秀的面庞,苗条的身材,正是如冰。 独孤红微笑道:“如冰和我一起进了宫。如冰,还不快给伯爵夫人见礼?” 如冰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福,就上前扶了独孤红。那边潘紫也过来了,扶了惟娉。 独孤红幽幽一叹,低声道:“你可愿陪我说说话?” —————————————————————————————— 亲们,对不起噢,这两天新进一家公司,有点忙,忘了昨天的更新,今天补上。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6 还没等惟娉说话,潘紫就打眼色,意思是让她找理由推了。 惟娉想起独孤红与前太子卫宏结发夫妻,丈夫刚故,尸身尚温,就被即是杀夫仇人又是小叔的当今圣上接进了**,心里该是多么悲痛哀伤…… 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错,惟娉心里也涌出一股愧疚之情,何况在大佛寺那时,如果不是她阻挡,自己早被卫宏杀了。她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惟娉哪里还会拒绝她这一点点要求? 惟娉含笑行礼,道:“惟娉但听娘娘吩咐。” “上林苑里的绿梅开得好,你又是个爱花的,我们去那里边走边聊可好?”独孤红语音依然温婉动听,又叫了一个叫玉冰的宫娥来:“去把那件狐毛大氅拿来给娉娘穿,这雪后寒可伤人。” 一时玉冰拿了银红绣梅花面子的狐毛大氅来,独孤红亲自给惟娉披上,拉着惟娉的手往后花园走。 惟娉没想到独孤红待她这般和善,想起在大佛寺时,她提剑向自己走来时的满脸恨意……不由得低声道:“你可怪过我?” 独孤红沉默片刻,道:“一开始也怪了。可是细想想,江山权势原不过是男人之间的争斗,又关我们女子何事?太子……安王他刚愎自用,又心胸狭隘,多疑猜忌……即是登基了,怕也坐不长。那时倾覆的又怎会是安王一人?原不是你的错。” 难得看得明白。惟娉心下感动。倒不想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她情不自禁握了独孤红的手。那手纤瘦,筋骨毕显。仔细看独孤红,更觉她形销骨立,苍白憔悴。惟娉心里一恸。安王是她的结发人,溘然离去,心里也是哀恸的吧? 惟娉心里怜惜,忍不住劝道:“还望娘娘节哀顺变。莫伤了身子才好。” “不顺又待如何?何况……红颜未老君恩断,以前我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哀也早已经哀过了。现在倒是身心平静,再多的不甘和寂寞,也随着那人去了。”独孤红幽幽地叹息,“我倒是羡慕你,若有个男人也能为我有所作为一番,身为女子,也不白活一世……” 惟娉想起卫宏宠爱杨氏冷落太子妃的情形。卫宏对独孤红早已经恩断爱绝,如今独孤红相当于重嫁,心里一动,低声道:“圣上……待你可好?” 独孤红微微翘起唇角:“不过是给我个名份,让我活着,以安西蜀之心罢了。我听说皇兄正打算接我回国,我不过是在这里打发些时日,等皇兄接我便是了。萧怡如她要辱我,成全她便是。” 难怪能超脱,原来有新生活的希望在支撑着。看来她是真的不太悲伤。 如此,惟娉便放心了。两人闲说着话,行到上林梅苑,就见眼前一片淡绿雪白的海,浮在空中的云一般,氤氲生香。 惟娉不禁大喜,看独孤红,也是一脸欢欣。 独孤红笑道“我亦爱这片梅。娉娘喜欢,不防摘些插瓶。” 惟娉喜形于色,欢快地道:“可以吗?” 独孤红也笑得像个孩子。“你以为我是老实的吗?当初在蜀宫里,我也是淘气的,还自己爬到树上去摘梅花,被还没当太子的皇兄看到了,好一顿训……” 惟娉见她高兴,凑趣道:“那我们这次也自己摘来。” 她扫视一眼四周,见远处有排回廊,时有内侍走过,只是远,看不清面貌,倒也不怕人看见。 惟娉好玩心大起,便要脱了大氅去摘。 潘紫笑道:“你们一个**妃子,一个伯爵夫人,自己上树让人看到可怎么好?还是婢子去吧。婢子以前上山砍柴,什么样的树没爬过!” 说着撸胳膊挽袖地就要爬树。 如冰掩了口笑:“哪里用得着爬树?奴婢早叫玉冰去拿了杌子里,潘紫姐姐踩着就可以摘了。” 说着话,果然见玉冰拿了两个杌子来。潘紫和如冰就踩了杌子去够那梅花。每摘下一枝,就递给下面的人拿着,没一会,惟娉和独孤红的怀里就抱了几枝。 独孤红边指挥着如冰摘花,眼角的余光边悄悄注意着长廊,不久,就见一行人从长廊的尽头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宝旒乌冠,玄衣十二章。独孤红装做没看见,笑声更脆,语音更柔地吩咐着潘紫和如冰,又取笑如冰杌子晃动时的胆怯模样。一时间笑语声声,在梅林里回荡。 惟娉只叫潘紫:“小心着,别折损了花瓣。”丝毫没注意有人过来了。 直到一个声音喝到:“谁在这里喧哗?” 几个女子听见有人问忙回首。 就见一行十几个人不知什么已经已经到了跟前。十几个捧巾端盂持华盖的内侍簇拥着一个人。那人背光站着,又被珠旒挡了脸,仓促之下看不清面相,可玄衣上纹着的日月星等十二纹章看得清清楚楚。 惟娉就知道是当今圣上,忙拉了潘紫跪倒行礼。 如冰和玉冰早已跪下了。 独孤红也躬身行礼,道:“陛下万岁。义妹今日进宫谢恩,妃妾想着见面不易,便领了义妹赏梅,不想惊扰了陛下,忘陛下恕罪。” 景熙帝没说话,看着雪地上跪着的那个女子。银红面子的狐氅下露着青色翟衣,那深深的青色衬得肤白胜雪,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只看到鸦青色的发,发下的一弯红唇和小巧的下颌,那么熟悉,跟他记忆里的一点印象重合起来……景熙帝忽然觉得心跳加速,沉声道:“抬起头来。” 惟娉只得抬头。 景熙帝低声喃喃着:“果然是你……娉儿……忠勇伯夫人!” 惟娉硬着头皮道:“是。妾冒犯圣上,罪该万死。” 景熙帝似乎怔了怔,忽然发现惟娉还跪在雪地上,急忙道:“跪在雪地里太凉,起来。”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托着惟娉的胳膊要把她扶起来。 这不合礼仪的举止让惟娉大吃一惊,她忍不住抬头,就看到景熙皇帝闪在宝旒后深沉而热烈的眸光,像有黑暗的星子在里面燃烧,炽热而危险。同时觉得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大手十分有力。她本能地挣了挣,那只大手却握得更紧了,简直握疼了自己,一股恐慌打心底里生出来,惟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景熙皇帝却松了手,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惟娉道:“喜欢这些梅花?” 第二十一章 淡扫蛾眉朝至尊7 惟娉听景熙皇帝声音低沉肃穆,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若说是喜欢,有贪羡皇家之物之嫌,若说不喜欢……皇家的东西都敢说不喜欢,那还能喜欢什么?惟娉不知道如何回答好。 独孤红躬身笑道:“禀陛下,娉娘素来爱花。更爱这上林苑的奇葩。” 景熙皇帝唇角微翘,一丝笑意代替了脸上的凌厉,他看着惟娉,半晌,吩咐道:“接着玩吧。” 惟娉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见那玄衣的一角在眼前飘过,景熙皇帝已经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去了,那一行人迅速而无声地跟了去。 待他们走远了,惟娉才松了一口气。 独孤红也似松了一口气。“陛下下朝,都走前廊,谁知道今儿个怎么走这边了?倒吓着了妹妹。” 惟娉还想着景熙皇帝看她的眼神……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眼中挣扎燃烧,凌厉而凶猛,让惟娉想起有一次她和父兄夜宿旷野时遇到的那匹饿狼的眼睛……手臂上被抓的地方也热热地疼起来。 惟娉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再也没了摘花的兴致,推说头疼,向独孤红告辞。“……谢娘娘的贺礼,惟娉感激不尽。” 独孤红似也被搅了兴致,意兴缺缺,两人一齐向坤明宫走。 独孤红不舍地道:“我们姐妹本来相处得很好。男人的事自有男人去处理,我们女人,可不要因了男人的错误而生份了才好。娉娘没事要来看看我,这诺大的宫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如若不是世事变迁,我们早已经是姐妹……”说着,掏了帕子试泪。 惟娉见她悲伤,心里不忍,便答应她常来看她。 正走着,远远地看到李姑姑带着几个宫娥迎过来,原来是来接惟娉的。惟娉便与独孤红告了别,和李姑姑一道回了坤明宫。 李姑姑看着惟娉手里抱着的梅花,忽然笑道:“这绿梅可是在上林苑梅园里摘的?那梅园是圣上还是皇子时的故居。梅树还是圣上小时候亲自栽的呢。” 惟娉一听,顿觉得怀里的梅花烫手,便全送给李姑姑。“……不知梅花有这许多来历,大胆攀折,实实惶恐,万忘姑姑收下,使它回归本处。” 李姑姑笑着收了。 惟娉和黎夫人拜别皇后,一起走到宫门外。国公府的马车静静地在宫门前候着, 上车时,黎夫人低声道:“你和那独孤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声音很是严厉。 惟娉不知她为何问起,便道:“没说什么,只去看了梅花。” 黎夫人便道:“一个废太子妃,又不得圣上宠爱,今后少和她来往。”语气里有着莫明的恨意。说着,扶着周妈妈的手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府。 惟娉不禁想起黎夫人以前是怎么殷勤奉承独孤红的,心底便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 刚进了国公府的垂花门,内侍刘白就随后跟来了,还带着一车梅花。“皇后娘娘听说忠勇伯夫人忠爱梅花,就叫人摘了送与夫人赏玩。” 国公夫人眉开眼笑,谢了又谢。“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万分感激。”又道:“有劳贵人。”叫人重重赏了刘白,看着要到午膳的时候,还留刘白吃饭。“用过午膳再走,左右贵人也是要吃的。” 刘白却坚辞:“……圣上那里还要侍候。” 送走了刘白,黎夫人看着惟娉的目光和善了不少。自己以往忽略了当今皇后萧怡如。倒是这个儿媳,八面玲珑,不仅讨得了原太子妃的喜爱,也入了当今皇后的眼,是个人物。心里对惟娉的不喜就淡去了几分。 一车的梅花,惟娉当然插不完,派人给黎夫人,朱环,碧云,青云,每屋都送了些。 朱环打发了送花的人后,跟身边的石妈妈道:“拿着不花银钱的东西送人,她倒会钓卖人心!”可是毕竟是皇后赏的,也不敢丢弃,只叫婢女未央插到墙角的花瓶里。 东方熠回来的时候,见里屋外屋都摆了梅花插瓶,很纳闷。“怎么这么多绿梅?绿梅好像只有宫里的上林苑梅园里有,你是哪里弄来的?” 惟娉让他低头,边帮他摘下头上的七梁冠,边笑道:“今儿个去宫里谢恩,皇后娘娘赏的。” 东方熠不疑,去净室洗手脸准备用膳。 惟娉却看着那插在窗台上冻石花瓶里的梅花沉思起来。 说是皇后赏的,怎么送花来的人却是刘白?该是朱长在才对,而且……皇后如何知道她喜欢花?独孤红该不会跟皇后说这些闲话才对,就算说了,皇后也未必会听,而且还是圣上亲手种的……越想越觉得不妥,叫了碧欢来,把内室里的梅花,全摆到外屋去,心里这才安稳了一些。 ———————————————————————————— 呃,这节虽然少点,但这是今天的第二更呀,亲们,给投票呀,给收藏吧~~~~~~~~~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1 第二十二章蛾眉曾有人妒 惟娉屋子里插瓶的梅花谢了后,随着那枯枝的扔出,惟娉也把当日的事忘了个干净。 没了这梅,养在屋里墙角大玉石盆子里的腊梅旺旺盛盛地开了,满屋子氤氲飘动的清香。 惟娉看着那半透明的艳黄和大红的花瓣,心里喜不自胜,真是怎么看都爱不够,想了想,用竹剪剪了几枝,派人给黎夫人,朱环,碧云,青云两姊妹送去。 惟娉叫了给碧云送花的小丫头竹青,吩咐道:“看看碧云娘子做什么呢。若是有空,就告诉碧云娘子带青云娘子来一趟。” 竹青便和杏粉相约去了。 一时杏粉先回来了。 杏粉是给黎夫人送花,黎夫人住前院,她这么快回来,杏粉又是个淘气的,潘紫怕她偷懒,办不好差事,便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又去哪里淘气了?” 杏粉笑嘻嘻地道:“我可没淘气,去给老夫人送花,正赶上夫人来客,我就把花给了夫人屋里的灵芝姐姐。灵芝姐姐还赏了我一串钱给我买糖吃。”说了,拿了钱给潘紫看,又叫潘紫:“……姐姐帮我收着。” 惟娉在屋里听到了,就问:“老夫人来了什么客?” 杏粉脆声答:“回夫人的话,是清平王妃和昭华郡主。郡主看见了婢子,还让婢子代话给夫人,说是给老夫人问了安,便来看夫人呢。” 惟娉婚前,清平王妃经常出入候府,昭华郡主还是惟娉的伴娘,这两人杏粉都见过。 杏粉的话刚说完,竹青就挑了帘子。 碧云拉着青云的手走进来,道:“昭华郡主来了?那今儿个可热闹了。” 青云就给惟娉行礼。“二嫂好。” 惟娉拉了青云的手,让她坐在炕上。 碧云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的椅上,拿了黑漆绘牡丹孔雀图大圆案上的青花瓷茶杯喝茶,边问:“叫了我们来什么事?” 依然是二嫂也不叫。 惟娉也不以为意,笑道:“昨儿个我母亲送了水晶龙凤糕来,叫了你们一起用。”就叫潘紫去端糕。 碧云知道惟娉说的母亲是景候府的庄夫人。 潘紫用红玛瑙盘子端了糕回来,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进门就笑着,指点着惟娉道:“好啊,知道本郡主来了,也不去迎接,倒躲在这里偷偷吃糕!” 惟娉见昭华郡主大红貂毛鹤氅下穿着红色的襢衣,头上的钿钗明晃晃耀人眼睛,笑道:“穿得这般郑重,可是要进宫?” 昭华郡主不急答话,先脱了鹤氅,又用小银筷子挑水晶龙凤糕里的蜜枣吃。 碧云轻轻拿过那盘糕,道:“堂堂郡主竟然这般馋嘴,别带坏了人,青儿还小呢!” 昭华郡主知道她这毒舌的性子,也不生气,笑着吩咐潘紫:“碧云娘子舍不得了,我偏要多吃些,去给我切一块来。” 潘紫笑着拿银刀把红盘里半透明的糯米蜜枣蒸成的糕分成几块,用小盘托了,分给众人。 碧云就问昭华郡主:“不是说淑妃办诗社,约了你们这些郡主做诗吗?你怎么还有空到这里来?” 沈六娘自抬进良王府,就得良王宠爱,良王登基,就封了她为淑妃。惟娉上次在皇**里守着规矩,不敢乱看,也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在那群嫔妃当中。 碧云笑向惟娉道:“姐姐猜对了,我正是要进宫。母亲正好也要去看太后,谁知到宫门的时候,听内侍说杨良媛服侍得好,圣上升了她为微仪,还把娉字赐了她为号。合宫里都去贺她。我和母亲不想凑这热闹,再说我又哪里会做诗?约我打马球还差不多。我和母亲借这机会,就回来了。我想着自娉姐姐婚后也没见着,就央了母亲转道来了国公府看娉姐姐。” 惟娉想起上次在皇**里听到的议论,那个杨氏便是原太子的妾,有几分像自己的……圣上居然把娉字赐她为号,大概只是巧合,可这也让人不舒服。她不想提这事,便问昭华郡主:“宛华公主可来了信?算着日子,她应该到北冥国了才是。” 这么一问,连神色淡淡的碧云也专注起来,看着昭华郡主,等她的回答。 昭华郡主笑道:“我正想和姐姐说这事。姐姐走时原是带了几笼子信鹰的。昨个一头信鹰飞回来,带来了姐姐的亲笔信。信上说,颉利萨可汗亲自到国境线上去接她。那可汗身材高大,碧眼雪肤,很像颉先生,偏他名字里也有个颉字。更想不到是那可汗并不是老头子,居然只有二十八岁……” 碧云就一笑,道:“怎么说到可汗就要想到老头子?咱们大周的圣上,也不过二十七岁。” 昭华郡主打了个愣怔,辩道:“可北冥是外邦……”话一出口,觉得这理由也靠不住,外邦就没有年轻人不成?便一笑道:“倒是我想歪了。姐姐信里还说,本来姐姐想那北冥是荒蛮之地,那可汗或许也粗野鲁蛮,本来打了死也不相从的主意。谁知可汗一见姐姐,就用很流利的大周话问候姐姐一路上的辛苦,还抱了姐姐下车……” 昭华性子虽豪爽,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说起姐姐和这个可汗姐夫的亲昵举止,不觉红了脸,说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姐姐心里感激,便打消了死志……姐姐到北冥的第二天,他们就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惟娉听了很替宛华公主高兴。看来这个可汗倒是个知疼知热的好男人,只希望天长日久,他能医得了宛华公主心里失去爱人的创伤。 昭华郡主又说起沈浪:“……有那样的妻子,羞于见人,闭门谢客的。连沈七娘也跟着不出门了。我还想约了她去我家别苑的马场打马球呢。” 碧云一听,眼睛就亮了,随即又暗下去:“这几天有雪,马球倒是打不得了。”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我听母亲这几日正张罗着腊八节的事。听宫里传出的音儿,似乎腊八节宫里有意要好好热闹一番。”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2 昭华郡主就看了碧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的耳朵倒灵。” 碧云见昭华郡主已经把自己的那份水晶糕吃完,就把自己没动的那份递给她,道:“这么说可是真的?” 昭华用手里的小银匙指着碧云笑:“你这是贿赂本郡主吗?”随即低声道:“今年秋天死了那么多人,正该要好好祭祭——皇后娘娘紧张罗着呢。往年不过是宫里舞妓们排演,皇家近支的人陪着祭祀。今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请朝臣们一起参与祭祀。一则以示隆重,二则也是体现皇恩浩荡。其中有一项冰嬉舞,又好玩又好看,愿意参与的人家就报上名去,等皇后的定夺……旨意没几日就要下来。” 死人多少倒不是大祭的由头,死的人身份特殊才是祭祀的原由吧?皇帝的两个亲兄弟被杀,不祭祭,心里岂会安宁? 这话惟娉只是心里想想,当然不能说出口,她边帮青云把水晶糕切成小块,还叮嘱青云:“慢些吃,当心噎着,这东西虽好吃,却难克化,一时不要吃得太多。”又问碧云:“冰嬉舞是什么?” 碧云刚要开口,昭华郡主就快言快语的抢着道:“就是穿了一种特制的冰鞋,再穿了漂亮的舞衣在冰上滑行跳舞。每年的腊八节都要跳的。本意是祭祀神明祖先,祈祷国福民昌的意思,可是那冰嬉舞又美又好玩,倒把那本意忘了,只当娱乐了。每年腊八节祭祀时那些舞妓们脸戴面具,穿了冰鞋在冰上做舞蹈的动作,舞得好的像在云里雾里飘一样,美极了。往年不过是皇家子弟在祭祀后在冰上随意舞舞,意思是去病除疫。今年请了除皇家外的朝臣眷属,可见圣上洪恩。娉姐姐你身段婀娜,一定也要试试才好。” 惟娉听了,觉得跟北燕国的溜冰是一种活动。 北燕国气候较冷,一年倒有半年冰天雪地,民众把溜冰滑雪当成日常活动的一部分。自己的哥哥燕羽,就是溜冰高手,惟娉曾跟哥哥学过。 可听昭华郡主的意思,在中周,好像只有贵族才能学这技艺。惟娉若是说会,定会引起昭华郡主的疑心,万一对她的身世产生怀疑,那就不好了,便道:“如此说我就学学,只怕笨手笨脚,学不会。” 昭华郡主便拍了胸脯:“不会我教你,若是我不行,还有你们家碧云娘子呢,她可是个中高手。” 碧云没说话,眼角眉梢上挂着淡淡的矜持,倒真有高手沉稳的风范。 几个人又说了会闲话,黎夫人屋里的丫头紫芝找了来:“王妃娘娘说今儿个晚了,请郡主家去,明儿有空再来玩。” 昭华郡主便告辞。 昭华郡主走后,碧云也领着青云告辞。惟娉让潘紫切了好大一块龙凤水晶糕,让青云带着,这才送了两姐妹出门。 晚上东方熠回来的时候,惟娉就跟他说了宛华公主的事。东方熠也很替宛华高兴,又说起昭华郡主为那可汗不是老头而惊奇的情形,东方熠大笑:“昭华真是小姑娘的想法!朝中早就知道颉利萨可汗只有二十八岁,怎么会是老头子!长得像老颉呀,那也应该是个雄伟的美男子……别说他待宛华好,就是不好,宛华那么聪明美丽,只要她肯,那可汗早晚也逃不脱她的掌握。” 惟娉就笑:“还掌握?你们男子是棒槌吗……” 忽然觉得这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旖旎香艳的联想,不觉得红了脸,偷偷看东方熠,见他正坏笑着看自己,恼道:“不许笑!” 东方熠抓了惟娉的小手引着她去摸自己,笑道:“……看看你这小手,可握得住我……” 惟娉羞恼之下,狠狠推他,却不想她那点力量跟蚂蚁撼树一样,没推开东方熠,自己的身子却早被他抱在了怀里…… 隔日,朱长在果然来传皇后的口谕,让朝臣公卿家里愿意参加腊八祭的报上名去。 一时间朝臣们喜欢洋洋,参加皇家的祭典,这是圣上洪恩,哪有不积极参加的? 东方熠知道惟娉会滑冰,便让人用上好的鹿皮制冰鞋。“去打听候府和孙府的大姨和小姨们可要去?若去就一起制鞋。否则到时候好鞋匠们都被订下了,找不到人。” 惟娉打发了潘紫和碧欢分别去景候府和蕊盈的夫家中书侍郎孙家去问。 去景候府的潘紫回来说:“老夫人说,绮娘子是个不爱动的,菡娘年纪还小,老夫人自己倒想来,可一想一群花枝似的女孩们中间夹了她这半徐娘,别人不说,自己也要羞死了,说不去了。” 惟娉笑道:“母亲哪里老?看着比有些二十出头的少妇还要年轻呢。” 一想这冰嬉要轻盈的身段,灵活的手脚,庄夫人毕竟年近四十了,万一摔着碰着,好事也变了坏事,不参加也挺好的。 碧欢回来了,一见面就向惟娉道喜:“恭喜夫人。孙夫人诊出了喜脉。” 惟娉又惊又喜,亲自带了礼物坐车去贺。 回府后就跟东方熠说:“蕊盈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我们本是同时出嫁……” 东方熠正躺在床上看书,听了这话就丢了书,一本正经地拉了惟娉入怀:“我们也努力生一个……” 气得惟娉向他宽厚的肩上猛敲。 在东方熠看来却是打是亲骂是爱,更增情调,便比往日更热情了几分。 参加皇家祭祀的人不几日就订下来了,多是朝臣世家的青年子弟和年轻的女子们。 冬月初九这天,皇后传谕,让订下参加祭祀的人三日后入宫,巳初在太液池边集合。 冬月十二这天,刚用过早膳,潘紫就张罗着收拾了惟娉的衣着茶壶,红泥小火炉等物,另加了替换的衣物,打了个大大的包袱,让人送上车,又叫杏粉:“去看看碧云娘子准备好了没有?若准备好了,就跟碧云娘子说,夫人等她一同进宫呢。” 杏粉挑了门帘刚出去,就转回身高兴地道:“碧云娘子来了!” 惟娉迎了出去,刚到廊下,就见白雪翠柏间,碧云带着她的贴身侍女茶香正从月亮门里走进来。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3 碧云身上穿着嫩柳绿底油绿色西蕃莲的织锦胡服,头上戴着雪白狐毛滚边的油绿色缂丝浑脱帽,腰间的蹀躞带上镶嵌了绿玉,松花绿的灯笼裤,油绿小皮靴。披了件淡绿色大毛披风。修长高挑,平肩细腰,眉如含霜,眼若流冰,活脱脱一个冰美人。 惟娉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 碧云被她笑得心里发毛,禁不住低头看自己,并没哪里不对啊。就问:“笑什么?” 惟娉忍了笑,道:“看了你,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若穿了女装,定是一个大号的你。偏今儿个由他教冰嬉!” 碧云就知道惟娉说的是靳泽。听说皇后娘娘特意向圣上求了靳泽来当冰嬉舞的教习。 碧云正色道:“靳泽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宫奴,那年的腊八节,他冰上一舞,惊艳了惠帝,才被惠帝看中,交与了影卫高手教习武艺,才有了今天。过了这些年,冰嬉舞上也没人越过他去。” 意思是靳泽不可小瞧。 靳泽武艺高强,连东方熠都自愧不如,惟娉哪里敢小瞧他,可是想像他穿起女装就跟自己小姑一个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笑。 碧云瞪了惟娉一眼,转而对潘紫道:“东西都拿好了?走吧,我带你上车,你家夫人要笑傻了。” 惟娉好容易止了笑,跟碧云上了青帏上绣银猊的乌头平盖车,潘紫和茶香上了另一辆,两辆车就出了国公府,向皇宫去了。 到了宫门下车,就见一溜车成顺了宫墙停了一排,惟娉看到了车帏上绣了银螭纹和绣了飞鹄纹的车,就知道清平王府的人和济候府的人已经到了。 冰嬉舞要在太液池上演习。 池边上有几座大水榭。其中一个两层高、上下各十六飞檐、朱漆门窗、窗棂雕了星星月亮、叫“浣月流星”的敞榭里早做了安排布置,里面升起碳盆,摆了桌椅,供来练冰嬉舞的人歇息。 惟娉和碧云延着那游廊进到屋里,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光线,一个人就跳到她面前,喜滋滋地道:“娉姐姐快看我这一身!” 恍惚间见是昭华郡主站在她面前。 昭华郡主身穿了一套靓蓝色缂丝毛织的男式胡服,头上青色尖顶帽,脚下黑皮靴,腰间宽蹀躞带束身,悬着一把造型粗犷的弯刀,配着她的浓眉大眼,像个美貌少年。 惟娉就笑:“怎么大家像约好了似的?都穿胡服。也就是你这气派才敢穿成这样,倒越发的鹤势螂形,洒脱漂亮了。” 碧云得意地扬了下颌,道:“气派吧?” 就听身后有人嗤地一笑,接着一个娇媚的声音道:“说的是呢,也就郡主敢穿成这样,怎么打扮也是金枝玉叶。若别人穿了,怕不是被误认为低贱的商人了?” 这话一出碧云就把头扭了过去,艳若寒梅的脸上透着冷淡疏离。 惟娉暗叹口气,想大家千金们讲究的是端庄稳重,喜怒不行于色,碧云却是半点也做不好,爱憎都写在脸上。好歹,来人也是老相识。不说这好像扭着嗓子做出来的娇媚声音,就这说话的风格,不用看,惟娉也知道是济候府的世子夫人黄月瑶来了。 果然,黄月瑶穿着一身鹅黄织锦的胡服,带着顶艳黄镶白风毛嵌黄水晶的圆帽,纤眉细目,樱桃小口。 黄月瑶仪态万方地给惟娉等人见礼。“郡主大吉,伯爵夫人大安,碧云娘子好。” 昭华郡主笑着请她平身,碧云默默地躬了躬,算是还了礼。 惟娉忙还礼,笑道:“瑶娘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月瑶笑道:“前一阵子病了,这才将养好。娉娘的婚礼也未能参加,真真遗憾。听说非常的隆重热闹,是吗?” 这要惟娉怎么回答?说是显得太高调张扬,说不是,怕是有心的人要觉得她有所不满,便转移话题道:“沈世子可来了?” 月瑶用指甲涂了大红蔻丹的玉白纤指虚虚遮了唇,娇笑着向一边丢了一个眼风,道:“那不是他?” 惟娉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就看见穿着银灰色胡服,戴着深灰雪狼皮帽的沈浪在和一个青年公子低声谈着什么。他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来。 不知道他可知宛华公主在北冥大婚的事? 沈浪也看到了惟娉等人,就和那个公子结伴走来给惟娉和等人见礼。 那青年公子并不给众女子见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 惟娉早见他身穿黑底用金线绣百花的胡服,黑漆漆的发用顶二龙戏珠的赤金冠束在头顶,身量高挑,长相俊秀,神情间雍容矜贵,便想此人大概是哪家王孙公子,便主动施下礼去,笑道:“公子好。惟娉初来,不识公子尊驾,未及给公子见礼,望公子恕罪才好。” 眼角的余光见碧云和昭华郡主也施了礼。 青年公子并不还礼,只微微颌首,温和地道:“昭华贤侄女好。忠勇伯夫人好。碧云娘子好。” 月瑶就在旁边格格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碧云娘子,还不把你那如意郎君给娉妹妹介绍?” 别人还没什么,沈浪的脸便有些不好看。 惟娉暗暗叹气。有昭华郡主和碧云在场,这话怎么也轮不到身为外人的月瑶来说。可月瑶却一脸不知道哪里错了的神情看着沈浪,脸上渐渐现出委屈来。 听月瑶这么一说,惟娉也知道这位公子是谁了。 早听说碧云和太上皇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叔叔订了婚。这个小皇叔是遗腹子,也是太上皇的胞弟。当年太上皇登基的时候他正好出生,比当今圣上还小三岁,太上皇最是宠爱他。当今圣上也跟这个皇叔要好。小皇叔被封为靖王,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王爷,他排行第九,便让人称他为卫九爷。 碧云要嫁与这样的人,倒也是门当户对。 惟娉笑道:“原来是九王爷,这可怠慢了。”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4 四个女子当中,昭华是晚辈,碧云是未婚妻,月瑶又是个不会说话的,惟娉便成了谈话的中心,与卫九爷和沈浪聊些风土人情的闲话。期间看碧云和这个卫九爷对彼此的态度都淡淡的,心下不免疑惑。 一时镇国公护国大将军蒋家的人来了,沈浪夫妇和卫九爷便告了罪,去和蒋家的人打招呼。 昭华郡主看他们走了就低声说:“亏得有皇后的这道谕旨,否则月瑶还得被禁出门一段日子。这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呢。” 三个人说着话,走到桌上放有鼎国公府纸牌的桌前,在桌边的锦杌上坐了。 潘紫和茶香便取出茶具来倒茶。 人陆陆续续地来,敞榭里就热闹起来,女子们互相行礼问好,娇声软语,男子们拱手打招呼,朗笑声声,等时辰一到,有内侍进来大声宣:“娉微仪到!” 敞榭里立即雅雀无声。 就有个身材苗条的美人扶着宫娥的手,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人们早听说这位微仪之名,听到她来了,都站起来注目门口,全想见见最近这位得圣上盛宠的美人是如何美法。 就见杨微仪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织锦胡服,头上戴着紫貂昭君帽,披着件玉色披风,腰间的蹀躞带上镶金嵌玉,配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弯刀。丰胸细腰,骨肉匀称,眉如新柳,又长又大的凤眼顾盼生情,笑容温柔,看着娇柔而艳丽的美态。 人们一看清这美人的面貌,都惊讶了,有的人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惊叹,还有人悄悄向惟娉看过来。 杨微仪看一眼众人,面带笑容地开了口:“诸位公子,千金,和夫人们,蒙皇后娘娘垂爱,让我管着这习嬉冰之事,诸位的饮食……” 她不久就发现,屋里的人对她的话显得心不在蔫,面子上保持着礼貌的风度,可那注意力和眼风,时不时地飘向一位年轻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低了头,目不斜视,看不清面貌如何,只看到她一身海棠红缂丝毛织红牡丹的翻领胡服,腰间系着黑色蹀躞带,足蹬尖上嵌了红珊瑚五瓣花的黑色高筒小皮靴。那耸胸纤腰的身姿让杨微仪觉得十分熟悉,似乎曾经见到似的。 杨微仪嘴里接着讲些要注意的事,像哪些地方可以随意去,哪些地方不许踏入一步,等等,眼睛却盯着那女子,暗暗想着她是谁家的女眷,又在哪里见过这女子,众人为什么又都眼带未明的笑意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倒像在做对比似的。 这时那位女子身边男子打扮的美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女子转头一笑,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眉不描,自翠烟生情,唇不点,自红艳多娇,更妩媚动人的当属那双凤眼,适才转头这轻轻一瞥,便是秋波潋滟,勾魂夺魄。 可最动人心处的却不是外貌的美。她站在那里,明明娴静端庄,却令人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灵动的活力,一如春天的气息…… 杨微仪但觉得头嗡地一声,瞬间成了空白。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那女子身姿那般熟悉了。她天天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的身影,总在脑海里勾勒着自己优美的身姿如若更完美会是什么样子,自已如花的容颜更美上几分又是什么样子。 那女子的容貌身姿,便是她无数次构想的样子! 世间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尤物! 失神只是一刹那,杨微仪马上反应过来,接着道:“……望各位铭感天家圣恩。” 站着的各位公子女眷们都齐声道:“谢圣上皇后恩典。” 内侍一声:“时辰到,演练开始!” 榭里的人便纷纷拿了冰刀靴,说说笑笑地向外走。 杨微仪恭敬地立在一边,让众人过去。走过人的偶尔有人会看她一眼,然后就向人群中寻找另一个,还有几个王孙公子低低议论:“形态上五分相像,气韵上却差得多……犹如鱼目与珍珠,形状相差无几,本质却天差地别……” 杨微仪苍白了脸色。这些人不是金枝玉叶,就是世家贵戚,她只是小小的庶五品微仪,在这些人眼里,微不足道。 就像他们谢的是圣上与皇后,报效的也是圣上与皇后,与她杨微仪没有半点关系。 待人都走出去了,她低声跟身边的宫娥鹂儿道:“去打听打听那位穿品红的美人是哪家的女眷。” 鹂儿出去了片刻就回来了。 杨微仪讶异道:“这么快回来了?可打听出什么来?” 鹂儿笑道:“禀小主,外面的人,都在议论娘娘和那位夫人呢,根本不用打听。” “夫人?她嫁人了?”不知怎么,杨微仪大大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鹂儿笑道:“嫁了快一个月了。夫家是鼎国公府,夫君是忠勇伯东方熠将军,还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呢。” 杨微仪回忆道:“就是婚礼的时候,圣上亲临的那家吗?” 鹂儿淡笑道:“是。圣上对东方家真是看重。”过了一会,貌似无意地又加了一句:“那位夫人的小字叫娉儿”。 杨微仪大吃一惊,重复道:“娉儿!” “是……是叫惟娉,可亲近的人都叫她娉儿。” 杨微仪忽然觉得头晕目眩,鹂儿忙扶了她在一张锦杌上坐了,急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可要叫太医?” 杨微仪怔了半晌,道:“不用叫太医,你倒杯茶我喝。” 鹂儿忙倒了茶来,刚端过来,杨微仪就匹手夺过,一口气喝下去。温热的茶顺着胸口流进肚里,她却觉得那茶被心里的寒降了温,落到肚里都是冷的。 娉儿! 她记得那天深夜,九华帐里,圣上抱着她,激情时刻叫的就是这两个字。过后她娇羞地问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叫她? 圣上沉默着。 沉吟了半晌后,圣上忽然梦臆般地喃喃:“瑞雪凌乾坤,群芳尽敛颜,惟梅傲霜雪,寒枝独娉然,婷婷嫩蕊娇,袅袅教谁怜……” 她没读过多少书,不明白圣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可那一刻,她看到他一向刚毅威严的脸上露出柔软的神情,黑沉锐利的眼睛也温情脉脉。 她猜圣上定是想到了令他愉悦的事,可她不敢问。 她敏感地觉得那时的圣上已经离她而去,虽然她还躺在他温暖的怀里,圣上健壮的手臂还搂着她的腰,可她知道,圣上的心思在那一刻已经飞到了她无法一窥的神秘之地…… —————————————————————————————— 呃~~~~~~~声明一下噢,文里的诗,除了沈浪的催妆诗,全是姐的杜撰,如有雷同,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抄姐的呀~~~~~~~~~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5 第二十二章蛾眉曾有人妒5 那时的圣上不是这几个月来对她百般疼爱的人,他冷漠而生疏,离她那般的遥远…… 这让她害怕而不安。 她大着胆子吻上他棱角分明的唇。 圣上似乎很不愿意受到打扰,看着她,凌利的寒光在黑沉沉的眸光中闪过。 她吓得身子一僵。 圣上却笑了,道:“怕什么呢?朕要封你为微仪,赐娉为号。” 惊吓之后又受到这样的封赏,她当时又惊又喜,却也无法忽视圣上说完这些话后,闪过眼底的无奈苦涩与讥诮…… 她还以为圣上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那天在前太子府见了她才半刻也不缓地把她带了回来,还在后来的日子里多加宠幸。 难不成,原来圣上真正钟情的人是这位忠勇伯夫人? 而她,只不过是个影子? 有些事,只有枕边的人才能知道真相。只是不知道圣上和这位夫人到了何种程度…… 不,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杨微仪扶着自己的头,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皇帝肱骨之臣的妻,还是圣上亲自赐婚的,万一传出什么丑闻来,君臣生隙,是动摇社稷的根本……就算有这样的丑闻,也万万不能从自己这里传出去,怀疑也不可…… 可是心里的恨一点点生出来,压也压不住的愤怒,胸口里像几十把小刀在心脏上慢慢的割,好痛!好痛! 好恨!好恨! 上天即生了她,为什么还要生个与自己如此相像,却比自己还要美的人?! 杨微仪暗暗深吸着气,平息着自己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昔没什么不同,吩咐道:“走,我们去看看。——拿上我的冰鞋,或许我也会玩上一圈。” 太液池上的雪早被扫去,露出镜面一样闪亮的冰层来。 衣着色彩艳丽的男男女女在冰上嬉戏,宛若冰天雪地里开了姹紫嫣红的花。 在冰上嬉滑的,大多姿势优美娴熟,那些不熟的,自有会的人去教。 潘紫递上准备好的冰鞋来。 惟娉见那鞋子的鹿皮没染色,保留了原来的颜色,显得独特而别致;硬牛皮底子铆钉钉着与鞋底同长,一寸宽的钝刀片。制作精良,工艺精美。 她在潘紫的帮助下穿好鞋,按着记忆中的方式踩上了冰面。 她本想装不会,哪成想学溜冰时还是小时候,时隔多年,早就生疏了,倒也不用故意去装。 碧云和昭华郡主一边一个拉着她在冰上滑,边滑边讲动作要点:“上体稍向前倾,曲膝……”几圈下来,惟娉就找回了以往的感觉,碧云和昭华郡主便放了手让她慢慢滑了几圈,虽生涩,倒也能滑起来。 昭华郡主看着惟娉略显生硬的身姿,羡慕道:“学得真快。我当时学了几天呢……接下来把舞蹈动作和编排学会了就行了。” 碧云清澈的大眼睛向远处那个穿着织满了大红蝴蝶的玄色圆领胡服,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穿着冰刀鞋站在冰面上也一动不动的人影瞟去,低低地道:“让他教。” 昭华郡主转头一看,也笑道:“好主意,倒要提前看看他的舞姿了……听说他在三尺冰盘上也可做旋舞……我们想办法让他先舞了……” 碧云默然,一脸该当如此的淡定。 昭华郡主像一朵青云飘过一样滑到池边站着的靳泽身边,脆生生地笑道:“靳将军,我们这里有人一点舞姿都不会,请将军来教教可好。” 靳泽身子没动,眼风却飘到越滑越熟悉的惟娉身上。 昭华郡主稍怔,暗想这靳泽眼光真利,她并没说谁,他怎么就知道是惟娉?这冰面上大家都会滑,可那舞蹈不会的人多得是。 惟娉刚觉得划得顺溜了,就见昭华郡主和靳泽一起滑了过来。昭华郡主的身姿本已优美高雅,可跟靳泽一比就分出高下来。 靳泽过来的样子像御风而行一般飘逸洒脱。 惟娉想起他在马背上闪转腾挪地跳跃着追自己的样子来……这靳泽倒像上身上没有份量一般。 靳泽恭敬地向她行礼。“夫人跟着我的动作做。”竟是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接着就抬臂甩腰摆胯地舞起来。 惟娉看看昭华郡主和碧云,她两个都以眼神鼓励她,再一看周围,见学的人也很多,自己若跟靳泽学起来也并不显眼,便鼓起勇气,跟在靳泽身后,模仿着他的样子或抬手或转身地学了起来。 不久她就发现不同来。同样的甩臂扭腰,别人做起来也只是个优美的姿势,可放在靳泽身上,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惟娉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心无旁骛地专心于自己的动作。也就没看到周围的人一个个地被吸引过来,不久,就在她和靳泽周围,围了个大圈,静静地观看。 忽然一阵清悦的鼓声传来。 惟娉一惊,这才发现周围站满了人。她不由得脸红,忙停下,快速退到人群里,挨着碧云和昭华郡主站了。 靳泽却没停下,反跟着那鼓的节奏舞得风生水起。 没人在意惟娉的退出,只一脸痴迷地看着冰上舞动着的靳泽。 惟娉见一手拿着红腰黄皮龙纹小鼓,一手拍击鼓面的人正是卫九爷。 卫九爷神情专注,目光明亮、执着、而痴迷,那柔情蜜意的神情就像看着心爱的珍宝般,恨不得看到眼睛里去……东方熠看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可卫九爷看着的却是靳泽! 虽有着如花的面貌,却是一个男人! 惟娉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心里更是不安。扭头去看碧云,却见一向清冷的碧云俏脸生霞,红唇微翘,眼角眉梢,俱是柔柔的笑意。 惟娉从来没看过碧云笑得这般美,笑得这般温婉,就像阳春三月的花,在阳光下盈盈开放……接着惟娉发现,她凝睇专注的,不是站在她对面持鼓而击的卫九爷,而是冰上起舞的靳泽。 惟娉心里大恸,靳泽的舞姿再美,再充满感动人心的力量,她也无心观看了,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所疑是真的,该怎么办? 一时鼓停。靳泽潇洒利落地一个转身,站稳,抱拳道:“这是今年的冰嬉舞。明天开始正式学起。” 人们还沉醉在他舞姿的感动里,听了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味来,纷纷拍起手来。 一时间掌声如雨。 第二十二章 蛾眉曾有人妒6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的那只舞的激励,人们心里都涌动着一股亢奋的冲动,就有人的动作狂放起来,弃了中间地带,跑到外围的快速冰道上奔跑开了,风驰电掣般,每个人都比刚才快了很多。 惟娉不敢去快冰道,站在边上,留心着卫九爷和靳泽。 靳泽向卫九爷拱手。“谢谢九爷击鼓相助。” 卫九爷顺手把鼓递给身边的侍卫,淡淡地道:“靳将军言重了……多年习武,没毁了你的身段,倒是越发好了。舞神谪尘,也不过如此。”神情间又恢复了疏离的雍容的矜贵,可注视着靳泽面孔的目光却有着意义不明的炽热。 靳泽秀美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恼怒,无声地向卫九爷随意一拱手,转身就走。 忽然一个人大力地撞上了惟娉,把她撞得向前冲了出去,重心不稳之下,便向冰道倒去。 这时候所有人的速度都很快,见惟娉跌倒,都惊呼起来,那些在冰道上冲的人更是大声地叫了起来,纷纷转向,可是冲得太急,这猛地急转,就有人跌倒在地,这些倒的人又撞倒了另一些人,有人惊呼,有人觉得好玩大笑,一时间冰面上倒了一串人,闹轰轰,乱糟糟。 慌乱中有一个人直向惟娉冲了过来。 惟娉眼看着明晃晃的冰刀在眼前越来越近,她若倒下去脸正好被冲过来的冰刀撞上……可是却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靳泽本来往外走,众人的惊叫声一起,他一回头,正看到一个品红色的人影踉跄着倒向冰道,滑行而来的一个人看来也是新手,吓得大叫却不知道转个方向,眼看着惟娉的脸就要贴地,而那人脚下闪着寒光的冰刀也注定要撞上她的脸……他一个转身,一股黑红的风一样卷过去,在用肩膀撞开那人的同时,一手搂腰,一手搂肩,弯腰抱起了惟娉,再扶着惟娉站好。这一连串动作做来下,行云流水,快若闪电。 惟娉花容失色,待回过神来时已经稳稳地站在冰上,正看到靳泽的手从自己肩上和腰上拿下来。 她惊魂未定地道:“多谢靳公子。” 靳泽一点头,竟然客气也没一句,背着手滑开了。 潘紫和茶香在在岸上看见了,顾不得僭越,忙跑过来,昭华郡主和沈浪等人也赶过来,围着惟娉问长问短。 卫九爷和碧云却看着靳泽离去的背影,暗暗出神。 潘紫见惟娉被围住了,用不上自己,便拉了那个差点撞了惟娉的人,见是个穿着粉红的织锦胡服,头戴同色的灰鼠毛镶边浑脱帽的女子,也不管她是谁,就责问道:“你是闭着眼睛的吗?要撞了人也不知道躲!夫人有惊无险还好,否则被你撞破了面相,那可怎么好!” 潘紫这一问,大家的眼光都落到那女子身上。想着刚才的惊险,都心有余悸。如若不是靳泽相救及时,惟娉最轻的伤是破相,重些可能性命不保! 那女子看着很是慌恐,哆哆嗦嗦地行礼。“婢子技艺不熟,差点伤了娘子,望娘子恕罪。” 惟娉见她衣着很是华丽,却自称婢子,难道是谁家得脸的婢女不成? 可婢女怎么会僭越,跑到到里来了? 正沉吟,就听一个娇媚的声音道:“鹂儿,你怎么冲撞了忠勇伯夫人?”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玉色风毛大氅,脚登长筒靴的美人走过来,却是换了衣服的杨微仪。 杨微仪走到近前施礼道:“可是忠勇伯夫人?妾微仪杨氏。” 虽然杨微仪只是庶五品的命妇,惟娉是一品诰命,可内命妇因为是圣上女人的原因,外命妇再大也得敬着她们。 惟娉忙还礼,看杨微仪的一双凤眼正探究地看着自己,便笑道:“娉微仪多礼了。娉微仪可是因为妾与微仪长得相似而惊讶?”语气甚是欢快坦率。 杨微仪一怔,这神情倒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做派,难道她与圣上并无苟且之事?心里想得阴暗,面上笑得灿烂。“早听说夫人容色倾国,妾哪敢与夫人相似?” 惟娉笑道:“常言说百样谷养百样人。可天下民众何只上百?上万上百万都有了,可老天只造了一百个模样来让天下人照着长,那相似的人可不就多了呢。妾与娉微仪相似,也算缘分,只是妾不如娉微仪尊贵多矣。” 即不否认杨微仪说她容色倾城,又点出杨微仪的身份尊贵。 倒是会说话的。 杨微仪听惟娉一口一个娉微仪,在别人看来这娉字的诰封是彰显尊贵和荣宠,她在今日之前也这么认为,可此时听来却声声刺耳,勉强笑道:“下人让夫人受惊,妾回去定罚她。现下妾有俗事缠身,可要告罪先退了。” 惟娉听她说要罚那婢女,便道:“是妾不小心摔进滑倒,原不怨她……” 昭华郡主忽道:“原应要罚,一个婢子敢在主子们当中乱窜,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话可有点重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杨微仪在旁人面前是半个主,在昭华郡主这金枝玉叶面前可是奴。昭华郡主这么说,岂不是跟说她一样? 杨氏却没听懂一样,面带恭顺的笑容,连连告罪带,着鹂儿诺诺地退走了。 沈浪等人都劝惟娉歇息一会,昭华郡主便和碧云就扶了惟娉,到岸边的小杌子上换了鞋,一起进敞榭里歇着。 昭华郡主和碧云的脸色都不好,似有满腹心事。惟娉以为是自己刚才吓着了她们,便安慰:“我好的很,没有关系。” 昭华郡主突然道:“那下做的贱胚用心险恶,分明要害你!” 惟娉惊讶道:“谁要害我?” 昭华郡主道:“还不是那婢女出身的杨氏!我打听了撞你的人,那人说她是被人推着才撞你的,推她的人,她没看清,只看到紫色的一角衣服……杨氏就穿紫色,刚刚又换了玉色的……那个在冰上差点撞破你脸的人又是她的贴身宫女。” 是有些巧。 可是惟娉不解:“我又没得罪她……”忽然想到杨氏曾是安王卫宏的宠妾,虽只是妾,如果她爱慕卫宏,定会恨自己吧?因为卫宏的缘故,她恨了自己,要害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昭华郡主和碧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昭华郡主低声道:“有人若要害人,这理由可多得是,有的人,你长得比她美就能引起她的害人意,何况还有前太子的事……” 碧云道:“你快说头疼,我们立即回家去,明天就说吓着了,这里就别再来了。” 这是皇宫大内,万一杨氏存了害惟娉的心,那可是防不胜防。 惟娉虽觉得昭华郡主和碧云有点小题大做,可不忍违了她们的好意,便装做受了惊吓,由碧云护着,先坐车回府。 车上,碧云忽然道:“那靳泽反应真快,你一倒,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飞快地就滑过来了……倒是时刻注意着你一样。”说着,看着惟娉,眼睛眨也不眨。 惟娉瞟了碧云一眼,笑道:“靳将军是不是时刻注意着我我可不知道。只是小姑把靳将军的行动看得这么清楚,倒像时刻注意着靳将军呢。”说着,笑吟吟地地看着碧云。 碧云受不住她的目光,掀了车帘假装看窗外,一抹红霞却慢慢地笼上了雪白的面颊,神情也窘迫起来。 惟娉低头喝茶,装做没看到碧去的窘迫,心里却暗暗一叹。 回了国公府,惟娉刚在自己屋里坐稳,穿着朝服的东方熠就掀了门帘大步流星走进了屋,一看惟娉好好地坐在大炕上拿了鱼食喂鱼,绷着的脸才放松下来。 惟娉奇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东方熠脱了靴子,坐到炕上仔细打量着惟娉:“我听说你受了惊吓,就提早回来了。怎么受到了惊吓?可严重?” 惟娉笑道:“不知是哪个嘴快的去告诉你了——害你担心。我好得很,并没吓着。” 东方熠笑道:“还不是涛倾这个快嘴长舌男!没吓着就好。”又皱了眉头,“只是你还是称病吧,这冰嬉祭舞不必参加了。” 惟娉见他脸色,就知道沈浪必定也跟他说起杨氏的可疑了。这本是猜测,没有根据的事,也不好再提。 惟娉放下鱼食,净了手,帮东方熠脱朝服,就说起卫九爷来:“……倒是一表人材。配小姑跟金童玉女一样。可知他有什么独特的性情吗?” 东方熠自己摘下乌纱高冠,回想了片刻,才说:“没听说什么独特的性情……喜欢音律舞蹈,恰好涛清也喜欢间律,他们便经常一起切磋,一来二去,关系就很好了。我跟他倒不太熟,实在不喜欢他那性子。” 想起卫九那雍容矜贵的风度,再比照下东方熠的随意洒脱,确实摆不到一块去。 卫九喜欢舞蹈,那看见靳泽如舞神下凡的舞姿露出那样热切的神情也不奇怪,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可碧云…… “小姑和卫九爷订婚,可是两情相悦?” 东方熠也不叫人来换衣,只穿着中衣跳上大炕,哈哈笑着,一伸臂,把惟娉搂在怀里,得意地道:“你当谁都跟我们一样?碧云和卫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订下之前,两人也是见过的。母亲也问过碧云的意见,碧云当时说‘谁都一样’,父母就订下了卫九……” 惟娉暗中一叹,看来自己对碧云的猜测是真的。靳泽虽是皇帝身边的内卫首领,可地位照公候世家还是差得远,又出身于没有家族依靠的宫奴,国公府是怎么也不肯将女儿嫁这样的人。 若是所爱不能嫁,那嫁谁岂不是都一样?难怪碧云说出那样的话来…… 这念头只在惟娉心里一闪就被东方熠的举动吓跑了。 惟娉发现东方熠正解她的衣带,不禁又羞又恼地捶着他宽厚的肩:“……你就想着那种事!天还没黑呢!” 东方熠拉开粉紫色的抹胸,含了惟娉雪胸上的嫣红蓓蕾,含含糊糊地道:“管他呢!我是你丈夫……合情合礼合法……” 惟娉知道说不过他,也阻止不了,便柔柔地躺在他怀里,由着他花样百出…… 若嫁了一个出离世俗的丈夫,便要多承担些世俗惊异的眼神,惟娉早有心理准备了。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1 第二天,惟娉便称病不去宫里,可想到大家一起在太液池上热热闹闹玩乐的景象,心里还是生出几分落寞和不舍来。 正心不在蔫地用竹剪修理暧房送过来插瓶的木槿,把那碗口大、红艳艳的花剪去多余的枝叶,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黎夫人身边的吴妈妈来了。 吴妈妈笑吟吟地行礼,道:“夫人,太医院的陆太医来了,说是听说夫人受惊,来为夫人把把脉。” 惟娉一怔,怎么会有太医来?随即想到必是皇后认为自己是在宫里受惊,才派了太医来。这下病可装不下去了。明天还得继续去练那冰嬉舞……这么一想,心里竟然雀跃起来。 “妈妈可回了太医,就说我很好,不劳太医了。休息一日就好。明日我自会去宫里。” 吴妈妈笑道:“这陆太医可是专为圣上调养的太医啊!”神情口气大有与有荣蔫的意思。“夫人没病,把个平安脉也好。” 惟娉想想也是,太医特特地从太医院来,哪有正主也没见到便走的道理?便说请,自己洗了手,等吴妈妈带了太医来把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吴妈妈就领了陆太医来。 这陆太医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乌纱幞头,青色织雁的四品朝服,面容清俊,体态瘦削。他给惟娉行了礼,就目不斜视地给惟娉把脉,手刚搭上,几个呼吸间就拿开了,道:“恭喜夫人,夫人身体无痒,健康的很。” 惟娉大喜,命潘紫拿了大块银子赏,又留喝茶。 陆太医推辞:“……还要向圣上复命。”便告辞走了。 吴妈妈送陆太医出去,一路上却暗暗嘀咕:怎么给夫人诊脉却要向圣上复命呢?难道不是皇后,而是圣上派来的太医? 这么一想,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就出来了。 当今圣上,日理万机,却为一个朝臣之妻受惊这点小事派了太医来…… 吴妈越想越不敢想。要不要跟黎夫人提提这事? 转念一想那可是当今圣上,就算有什么事,也论不到她一个做下人的去多嘴,弄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祸从口出,还是闭紧嘴巴的好。 主意拿定,回屋便绝口不提是圣上派来太医的事,只回禀说夫人安好。 黎夫人点点头,想着惟娉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皇后居然这么关心她……渁儿以后找机会复起和荣华富贵或许能借上她的力。这么一想,再次认为惟娉其实没那么不懂事理,心里的厌恶便又少了几分。 而惟娉根本没注意陆太医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傍晚时分,碧云回来的时候,一扫往日的清冷,说起冰嬉舞来,那舞怎么好,在冰上滑起来怎么优美,怎么流畅……句句没提靳泽,却句句影射靳泽。 惟娉只含笑听着。她不能鼓励碧云去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宛华公主与沈浪是同一阶层的人,而靳泽和碧云却不是。这个社会对同一阶层的人宽容,却不认同非同一阶层的人,鼓励碧云只会害了她。碧云自己也知道。 碧云忽然说起:“……明天你也去吧。那个杨微仪被关起来了,淑妃代替她管事。淑妃本是与你相识的,大家一起也热闹些。” 许是杨微仪长得跟自己像的缘故,惟娉对她有些关注,奇道:“好好的怎么会被关起来了?” 碧云不甚在意地喝着茶:“说是昨夜给圣上端的茶烫了圣上的嘴,圣上大怒,罚她去浣衣局洗衣服……” 去浣衣局洗衣服,岂不是降为奴?还顶着微仪的头衔,不奴不主的,浣衣局的那些人必要排斥她,冬日里在冰天雪地里洗衣服是身体上的摧残。杨微仪由宠妃一夜之间降为奴,心里受到的摧残只怕更甚于身体遭的罪。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圣上宠杨微仪总有百日了,只因一杯茶烫了嘴,就把昨日还百般疼爱怜惜的人赶去那折磨人的去处,圣上可真忍心。 碧云想着杨微仪倒底出身微贱,以色侍人不能长久。 惟娉想着圣上威严的神情,刚毅的脸上冷硬的线条,不禁心底发寒,生出伴君如伴虎之感。 心里很为那杨微仪难过。 第二天一早,刚用过饭,碧云就来约了惟娉一起去了宫里。 管事的果然换了淑妃。 淑妃穿着绯色的锦袄,玉色罗裙,披了绯色带玉色折枝花的大毛披风,没穿便于行动的胡服,可见是不想和众人一起嬉冰了。 淑妃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伶俐的女子,穿着艳蓝毛织胡服,戴着白色的尖顶帽,看着很是活泼可爱。正是沈七娘。 惟娉忙见礼。“淑妃娘娘好?” 碧云一向不喜淑妃的做派,也懒于应酬,只行了个礼,却无话可说。 淑妃还礼,笑道:“叫我六娘就好。” 惟娉又和七娘见礼:“……怎么前儿全没见七娘来玩?” 沈七娘笑道:“前儿个我有事耽误了,昨儿个我倒来了,姐姐却没来。听说姐姐受了惊吓,可好了?” 惟娉想这病可真不能装,一装便都来问候,倒叫她不好意思。“原没什么大病,歇一天便好了。” 沈七娘拉了惟娉的手,笑道:“哥哥今天带了头大鹿来,说要在太液池畔的林子里烤了吃。” 淑妃见七娘又说又跳,便轻斥七娘:“没一点规矩,哪里像个大家千金!” 沈七娘脸上就失了雀跃的喜色,直到离了淑妃,穿了冰鞋在太液池上学舞才又高兴起来。 等大家都在冰面上汇齐,靳泽滑了过来。 他还是一身黑底绣红花的衣服。黑夜般沉沉的底色上,妖红的细条花瓣恣意张扬着绣了满身,随着靳泽的动作,那红花便像活了一般纷纷扬扬开在黑夜里,美得惊艳而妖异,却越显靳泽刚阳的男性壮美。 惟娉只觉得那花美,似到哪里见过,正细细回想,就听身边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低低地道:“曼珠沙华……倒是正配他……” 惟娉扭头去看,见是卫九爷站在身边,长而秀美的眼睛盯着靳泽,神情痴迷而痛苦。 惟娉心里的怀疑又冒出来,她轻轻拉了拉碧云的衣角,示意她注意卫九。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2 碧云清冷的眼风在卫九面上一过,就落到靳泽身上,低声道:“那是红花石蒜,也叫龙爪花,法华经上叫曼珠沙华……它代表着无尽的爱情,死亡的前兆,地狱的召唤。” 原来碧云也知道。 可是靳泽为什么把这样一种看起来妖美无比,却意义如此不详的花绣在衣服上? 倒像是一种默默的宣言。 随即,惟娉又觉得自己想得多了。 靳泽那冷情冷性子的人,怕是没有那细腻的心思。 沈浪和蒋家的世子蒋硕果真带了一头大鹿来,嬉冰排演结束后,便叫了卫九爷,清平王世子,惟娉,碧云和月瑶,叫小厮抬了洗剥干净的鹿,去太液池边的林子里。 林子里早架好了燃烧的大碳盆。 蒋硕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露出把健美的前胸绷的肌肉凹凸的窄袖箭衣,让两个小厮一人抬了鹿的一条前腿,分站两边。 他自己抽出蹀躞带上挂着的弯刀,挥刀斩落,那鹿应刀被劈成两半。 沈浪就鼓掌道:“蒋兄弟的刀法是越来越好了。” 蒋硕笑道:“勉强凑和看。这要是东方兄或是当今圣上来斩这一刀,必定比我干得漂亮。” 清平王世子正是崇尚武力的年纪,显然是很崇拜东方熠的,听蒋硕将东方熠和圣上并提,便问:“那要是熠哥哥和圣上单比刀法的话,哪个会更厉害?” 这话一出,谁都不吭声了。 蒋硕指挥着小厮把那两片鹿架在在碳盆上烤起来。其他人也装没听见。 清平王世子就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昭华郡主轻叹着低声道:“明儿个一定要跟父王说,定要好好教育下这小子……都不知道没人敢比圣上厉害的道理吗?” 卫九沉默了半天,淡淡地道:“靳泽曾重伤过圣上。” 沈浪接口:“东方兄抓了靳泽。” 清平王世子的眼睛亮了,脸上放出光彩来。 惟娉倒没想过东方熠这么厉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赞扬,心里有种怪异的惊异感和自豪感。 卫九爷一笑,道:“忠勇伯擒鬼刀手,是用了些计策的吧?” 这个话题太敏感,谁也不接这话。只听蒋硕大着嗓门嚷嚷:“这肉一半会儿烤不好。诸位都坐下。喝喝茶,聊聊天,就等着本公子给你们呈上京中就完美的烤鹿肉来!” 惟娉,碧云,昭华郡主,黄月瑶便都叫了人拿了厚厚的羽毛垫垫了,围坐在大碳盆边,又都披了风毛大氅,也不觉得冷,只觉得好玩。 潘紫,茶香等人就在旁边,一会递个手炉,一会递杯热茶地服侍着。 蒋硕把用大支架穿着的鹿翻来翻去,一边叫小厮猛加碳。 惟娉看着,便想这些世家贵族子弟哪里会烤野味? 她想起小时候,露宿旷野和哥哥在月下烤兔子的情形来……受东夏皇帝向语天庇佑之前,他们一直受人追杀,每天都提心吊胆,奔来跑去。那也是个冬天,也是河边的林子里,他们饿了一天了,晚上的时候哥哥才打了两只野兔来,她便和哥哥生了火,烤那剥洗干净的野兔,看着被火烤得滋糍做响的兔肉,她想着空空的肚子里就要被热呼呼的食物添满,心里充满喜悦…… 自己现在幸福美满,全是哥哥的功劳,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蒋硕那方法根本不对,却不听沈浪的劝,“我虽没烤过,可看过别人烤过!”左挡右挡地不让沈浪插手进来。 卫九就笑道:“若是烤糊了,便把整头鹿塞到你嘴里。” 惟娉低笑,向蒋硕笑道:“我来烤可好?” 蒋硕很惊讶:“嫂夫人会烤?” 惟娉笑道:“我哥哥教过我……”忽然想起她现在是庄家的女儿,而庄家的长子过年才十一岁,便加上一句:“是我以前家里那个哥哥……” 众人便会意,都道她是说以前养父母家的男子。现在世族之间都知道这位忠勇伯夫人命犯桃花,还与父母八字不合,才被那时驻扎在边境的庄候送到农人家养着,直到今年春,才被接回来……放在一般人身上,这是可耻的经历,可忠勇伯夫人却当平常事一样说着。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装做没听见。 黄月瑶的嘴角便翘起一丝讥笑。 惟娉却没注意众人的神情,专心地翻着转动着烤架,暗暗地回忆着哥哥的每一个动作,以这样的方式思念着哥哥…… 沈七娘陪着淑妃在在一个小偏殿里用餐。外面烤鹿肉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过来,沈七娘便坐不住,想着哥哥他们又吃又玩,不知有多快乐,可六姐偏偏不让她过去,拘了她在这里生生受罪……忍了几忍,终于忍不住,便道:“六姐,哥哥文雅,可蒋大哥可是个不老实的,冬天这树木又干,万一沾了火星跑了水,可不是好玩的,六姐可要去看看?” 淑妃早安排了人看着,那林里又有厚厚的雪,放碳盆的寺方离着树木又远,怎么也不会走水,看妹妹渴望的神情,就知道她也想趣那热闹玩去,也不说破,只道:“是应该看看。”便和妹妹一起,被内侍宫娥们拥着,走出了小偏殿。 刚拐过殿角,就见景熙帝由内侍们簇拥,也没坐辇,信步走了过来。 景熙帝头戴翼善冠,身穿草绿底色片地暗绿如意云纹的圆领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宽厚的双肩和前后胸上的团龙纹,让他有种双肩担日月,胸背扛江山的气概,腰扎玉带,脚踏黑皮靴,剑眉虎目,英俊威武。 沈六娘和七娘忙施礼下去:“陛下万安。” 景熙帝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沈六娘,有点意外,随即道:“淑妃免礼。谁这般大胆,敢在御林苑里烤鹿肉?” 沈六娘看了一眼景熙帝,见他面色平和,笑道:“因皇后娘娘说来练冰嬉的世家子弟们可以在太液池范围内随意玩乐,蒋世子便和我哥哥拿了鹿来烤,陛下若觉得不觅,妃妾让他们散了就是。” 景熙帝看着林子边雪地上的那一小伙人,有个女子站着往肉上刷着什么,红衣在白雪的映衬下像团燃烧的火焰,黑色的蹀躞带把纤腰束得细若柔柳,脸上的盈盈笑意宛若春晖,照暧了一片雪海中的冰冷。 景熙帝沉吟片刻,道:“既然皇后允许,那就让他们玩吧……淑妃,和朕一起去凑个热闹。” 沈六娘笑道:“妃妾正想过去呢。”说着,自然而然的伸了手,等皇帝携了她的手好一同前去。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3 景熙帝却没看见,率先走过去。 沈六娘收回自己的手,有一时的愣怔。看着景熙帝高大挺拔的背影,想起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拉着她小手的感觉……不过几个月,这感觉已经成了回忆。 刘白见沈六娘只顾呆呆出神,便低声提醒:“娘娘,快跟上啊,这样的机遇可不常有……” 沈六娘谢过刘白:“……多谢力士提醒。”忙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惟娉认真地刷好最后一点调料,眼角的余光见到大家全站起来,也没在意,看着烤得焦黄的鹿肉,喜道:“我最爱吃肋肉了,闻着这香味,肚里的馋虫早造反了呢。可忍不得了。大家别笑话我嘴馋,就先让我切这第一刀吧。潘紫,拿把刀来。” 就有人从她身后递了一把小刀来。 惟娉接刀在手,见那小刀柄上雕着古朴的花纹,显得阵旧,刀锋也乌漆漆的,看着不太锋利,也不知能不能割得下肉来。试着切上鹿肉,没想到刀刃轻易埋入了肉里。惟娉笑道:“好锋利的刀。倒像切豆腐一样。” 背后就有人接口道:“这刀是朕十六岁擒蛮王的战利品,当然锋利。” 惟娉一听,大吃一惊,回头就见景熙帝站在身后,满面含笑地看着她。 惟娉下意识地忙施礼,手里却握着刀,褔到半途,刀尖就正对着皇帝。 这姿势定个大不敬罪是轻的,重的就可以说她心怀不轨,意图欲谋刺圣上。 惟娉一时间大急,但她反应机敏,忙双手拿刀,高举过顶。“妾不知陛下驾到,失礼之极,不胜惶恐。”语气温婉神态真诚,心里却把这任意妄为的皇帝怨了七八遍。 刘白便要来接刀。景熙帝摆手止住了他。笑意在景熙帝脸上消失,严肃的神情漫上那张英武的脸。他本就气势非凡,这一严肃起来,当真威风煞人:“你真惶恐?朕怎么觉得你很委屈?” 惟娉举着那刀,觉得胳膊酸软,像那把小刀有千金重,随时都会从她手中滑落似的。“妾不敢委屈。” 又是不敢! “你委屈。因为你觉得是朕捉弄了你。皇帝驾临,理应有内侍开道。我却安安静静地走来了,使你不察才失礼……你便觉得你失礼,是我的错。” 惟娉本来在想圣上的自称由“朕”变为“我”了,意味着什么?却听景熙帝说中了她的心思,吓了一跳,禁不住喃喃:“陛下怎知……”转念一想这点心思也是大不敬,万万不能承认,忙改口:“此地本为陛下的家,陛下想怎样都可以,又何错之有呢?” 却也不说自己不委屈。 景熙帝忽然朗声大笑,亲自接了惟娉手里的刀,走向那只烤鹿,笑向卫九道:“朕想着多日未看淑妃,今天就过来瞧瞧她,却赶上了九皇叔在这里烤鹿。淑妃素来爱吃这个,朕就过来叨扰皇叔几块鹿肉,借花献佛,皇叔可不要怪朕。” 卫九笑道:“陛下富有四海,这鹿也是陛下的,何来叨扰之说啊。” 早有内侍拿了绣团龙的羽垫摆在雪地上。 景熙帝笑着在羽垫上坐下。“都拿上刀过来。大家围起来吃,才热闹,胃口也会大开。谁都不许拘礼。这次朕就带着大家做一回野人。” 皇帝既然这么吩咐了,沈浪,卫九蒋硕和清平王世子,并着几位女子,都拿出小刀来,按皇帝的旨意去割那油洼洼,喷喷香的烤肉。皇帝虽说要当一回野人,可当着圣上的面,谁敢放肆?每个人都小心地割着那肉,小口小口地嚼,吃得无滋无味。 只有清平王世子,想起蒋硕说圣上若挥刀会很厉害的那句话,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堂兄。 清平王世子几乎没见过这位身为皇帝的堂兄,只听人说起他十六岁就带兵打仗,十八岁就是兵马大元帅,十年来征战无数,威震四海……见他身材高大,健壮如虎,威严英俊,气势如龙,小小少年的心里立即就把这位皇帝堂兄奉若天神,看圣上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崇拜的光芒来。 惟娉却见一直被圣上称为爱吃烤鹿肉的淑妃并未上前,而说要借花献佛的圣上似乎也没发现他的爱妃没在。 惟娉眼风略略一扫,就见淑妃聊零零地站在百尺之外,一双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景熙帝的背影,即含情脉脉又凄苦万分。 惟娉心里一动。她还是春天时见过淑妃沈六娘,大半年没见,沈六娘比以前更见清减,那双大大的杏眼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更大了,只是失去了往日清澈孤高的神采,露出些许疲态和愁苦来。穿着绯红披风的纤弱身影,在白雪枯林中,那样的寂寞孤独,哀婉楚楚。 而淑妃过了年才十六岁,正是如花初绽的年纪。 想起杨氏受宠前,正是淑妃新嫁,淑妃又是心仪圣上的,看这情形,真把圣上当了爱人。圣上冷落了她这些日子,对她的打击定是不小。 惟娉自己过得幸福,就受不得别人痛苦。她心里同情,面上却不露出来,切了大大的一块鹿肉,用甜白磁盘子盛了,走到沈六娘跟前,笑道:“娘娘尝尝妾烤的肉,很是酥嫩鲜香。” 沈六娘早恢复了常态,此时看起来端庄淑雅,哪有半点幽怨?“谢谢忠勇伯夫人。只是我吃得过饱,现在吃不下呢,叫宫娥拿回去,留着晚上吃。” 惟娉知道她在宫中不自由,呼吸尚不敢太用力,哪里敢说什么心里话?便说些欢快的家常闲话,希望她能自心里高兴些。 景熙帝背着手走了过来,惟娉和淑妃忙施礼。 景熙帝温和地道:“淑妃何不进前去用?你家兄长和小妹都在,倒也能团聚热闹一场。” 沈六娘面上闪过一丝为难,随即笑着躬身应是,拿了惟娉手里的甜白磁盘,走向那些完全按着用餐礼仪野餐的人。 惟娉行了礼,想跟在淑妃后面离开。 景熙帝却道:“忠勇伯夫人留步。” 惟娉只得止步,低眉垂首地站在皇帝身边。 景熙却只是看着惟娉不做声。 叫住了人,却又什么也不说,这么站着可真是怪异又尴尬。圣上那如同鹰眼般锐利的眼睛落到她身上,倒像被火热的太阳烤着一样,惟娉觉得浑身不自在。 惟娉便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怪异的气氛。沈六娘走前的那抹为难神情让她印象深刻,紧张之下,张口便说:“淑妃或许不爱吃烤鹿肉。” 景熙目不转睛地盯着惟娉,淡淡地道:“朕说她爱,她怎敢不爱?”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4 惟娉忍不住看了景熙帝一眼,见他满面理所当然的神情,便轻轻咬了红唇,把到口边的话吞回肚里。 他是皇帝,在这个国家里他就是天,就是法,就是规矩,没人敢违抗他。可上位者是不是更应该体恤人心?明明知道淑妃不爱吃烤肉,又吃饱了吃不下去的情况下,还命令人去吃,那就有点欺负人。沈六娘还是他的女人,爱着他的他的女人。就不能多些怜惜吗? 沈六娘一代才女,竟和出身微贱的杨氏一样,受着这样的折磨。 妾心如明月,夜夜照君心。君心冷似铁,弃妾尘埃里。 夜半无人时,沈六娘和杨氏可曾哀恸过所嫁非良人? 惟娉心里疼惜,沉默无言。 景熙帝忽道:“你的快乐感染了大家。可朕的到来又让他们忘了快乐。他们巴不得朕快点离开。朕在这里,他们都不自在。你也希望朕快点离开吗?” 当然是,可是不能这么说。“妾没有想过,妾只知道没有人会在陛下的神威下从容。” “是的。规矩,规矩,朕就是规矩和畏惧。知道吗?有时候朕真想像野人一样,不要规矩,不要礼仪,不要道德,不要畏惧……野人是没有道德和规矩的,是吗?” 怎么和她说起这个? 惟娉只觉得越来越难熬。心里万分希望快点有人过来跟圣上说点什么,谁都行,只要能把她从皇帝身边换出来,可是那些围在火边吃着烤肉,小声聊天的人没一个向这边看一眼,那些内侍,根本就像没有生命的影子……“陛下,妾没见过野人。” 景熙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响亮,离这不远斯文地野餐的人应该能听到,可依然没一个人回头看一眼。仿佛这边没有人,圣上也没有笑一样。惟娉心里暗叹,这些人真沉得住气。 景熙帝渐渐敛了笑声,忽然道:“这宫里,甚至这国家的人都怕朕,为什么你不怕?” 惟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若说怕,皇帝认为你不怕。若说不怕,岂不冒犯了皇帝的威严,轻视了皇权的至高无上? “陛下威镇四海,无人不敬畏。” 景熙帝严厉地看着惟娉,片刻后又低笑起来,低声道:“你知道吗?你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的胡话时,你的眼睛就会出卖你。它闪动得像璀璨的明星,不敢落到人的脸上,睫毛轻轻翕动,像蝴蝶在抖动翅膀,那么美,那么惹人怜爱……” 说到后来语音低沉,神情间情深款款。 惟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冒犯天威,呆呆地看着景熙帝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那张脸无疑是英俊的,温柔的神情之下甚至可以说是美,充满刚阳的男性之美,眼睛里燃烧黑色的火焰一样,那么明亮炽热…… 只是一闪而过。 惟娉疑惑起来。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可是真的? 景熙帝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面孔,而且,似乎生起气来。 “朕该走了,朕不能独占你太多的时间,否则会有人嫉妒。”他眉宇间一片恼怒。“忠勇伯夫人,你尝过嫉妒的滋味吗?” 惟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他,如果再不谨慎些,只怕难有好的收场。她试着猜测皇帝的心思。在圣上认为,人逃不出七情六欲,那么也逃不出嫉妒吧?“妾嫉妒过。” “什么时候?什么情形?” “……在妾未嫁夫君之前,有人说夫君要与宛华公主订亲……” 惟娉以为这是一个最稳妥的答案,谁知道景熙帝的神情更恼怒了。“是啊,为了你的丈夫……你爱你的丈夫……”他轻轻把手里带着鞘的小刀放进惟娉的手里,“继续享受你的野餐吧。朕走了,你们就是真正的享受了,而不是摆个样子给朕看……” 说着,快步走上来时的路,边走边说:“东夏国来觐见的使者将在三月抵达,使者的名字叫燕羽燕鹏飞。” 惟娉大喜之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陛下……这消息可是真的?” 景熙帝头也不回地道:“大胆!敢置疑朕的话?岂不知君无戏言!” 内侍们像群影子一样跟着他身后,渐渐走得没了踪影。 惟娉心内狂喜,几乎是跑着回到野餐的人当中。一回去就发现,大家虽然还没人说话,可是神情间已经轻松自如。 惟娉和别人一样,一直没好好吃,皇帝走了,正好大快朵颐。 用了半饱,才问身边的昭华郡主:“圣上来了怎么不提醒我?” 昭华郡主道:“我也是碧云拉了我衣袖才发现的,你不知道你站在阳光雪地间,翻着那鹿时姿势是多么美,我一个女子,也看痴了……圣上又不让我们打扰你,便谁也没出声。” 碧云看了又看惟娉手中那黑漆漆的小刀,忍不住道:“那可是圣上说的十六岁打胜仗的战利品?” 惟娉这才想起,手里的刀是皇帝的。十六岁时就得了,今天随手就拿出来,可见是常随身戴着的……又想起皇帝神情暧昧时说的那句话,惟娉顿觉得那刀咬手,手一松,小刀落到了地上。 沈六娘淡淡地扫了一眼雪地上的小刀,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道:“御赐的东西,要拿稳。” 惟娉看一眼众人,见大家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似乎并没看到她丢了刀的情景,便忙把刀拿在手里,却再也不敢用它来切肉,叫了潘紫另拿刀来。 吃了烤鹿,这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众人又换了冰鞋,在冰上嬉耍一回,才各自坐了车出宫回家。 今天东方熠沐休,惟娉一到院门口,就见丈夫挺拔如松地站在廊下,微笑着看她。 惟娉也不顾婢女婆子们在场,下了府内的青油小车就跑着扑到丈夫的怀里,兴奋地低声道:“耀之,我哥哥要来了,我哥哥要来了!我就要见到我哥哥了!” 东方熠抱着妻子,低头看着妻子笑如春花绽放的脸:“你在哪得来的消息?确实吗?你听谁说的?” 惟娉脸上的笑容略收,拉了东方熠进屋,又屏退了婢女们,才说;“是圣上亲口说的……涛倾带了鹿去宫里,午时我们便烤肉,圣上带着淑妃去了……闲话的时候说起东夏的使者要来,说这使者叫燕鹏飞。”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5 东方熠神情严肃起来:“圣上当着你的面说的?” 惟娉一怔,忽然觉得不对了。听到这消息一直很高兴,一直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圣上说那消息根本不是顺口一说,而是特意告诉她的……那么,圣上知道她的一切情况,包括她救过他的事! 以他国废帝之女冒充本国景候之女,最轻是欺君,没准还会被怀疑成间谍,如果有敌对的人趁机做势,那受连累的不只是景候庄家,还有东方家! 东方熠见妻子欢快的眼睛忽然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怯,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笑着安慰:“有骤夏这个密探头子在,又有什么是能瞒得住的……我马上进宫面圣,说明一切,在圣上心里留个底子,以后若有人拿此事兴风做浪,圣上也明白……只怕圣上什么都知道了。” 东方熠换了衣服,叫了候五和乌鸦,进宫面圣去了。 惟娉送走了丈夫,坐在暧阁里拿着那把不明不白的御赐小刀沉思。圣上知道了她的身份也赐了婚,还封了赏,看来是念着她救过驾的份上,没有追究问罪……只是这把小刀,还是找个机会还了吧。 东方熠在晚膳时回来了,面有喜色,惟娉就知道自己所猜正确。东方熠果然道:“圣上原本知道一些,我原原本本地诉说了我们不是有意欺瞒,实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圣上体谅了我们的难处,赦免了我们的欺君之罪。还跟我聊起西北方边境不稳,看来蜀国大概要打……” 惟娉不懂这些政事,只是丈夫说,她便听着,心里只觉得温馨宁静而满足,哥哥来时看到她生活得这样幸福,定当十分安慰吧? 自己的幸福来得不易,一定要小心保护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惟娉白天去宫里,晚上回家和东方熠腻在一起,或下棋,或说说笑笑,或什么也不干,只是坐着,单只这样惟娉也觉得快乐满足。 白天去宫里排演那祭祀的嬉冰舞。靳泽编排的祭祀舞跳着很好看,其实很简单,没几天众人就学得烂熟,只是要男女对舞,交换位置等,才需要排演。但没几天这也熟悉了。 人们还是愿意到宫里去,只因每天排演一完,剩下的时间便聚在一起游戏玩乐。进宫倒像是纯粹的朋友相会着玩了。自从那天蒋硕和沈浪烤鹿吃,这风气便兴起来。人们就不吃宫里准备的食物,比赛似的,纷纷拿了那又好吃又好玩的吃食过来,又吃又玩,弄得众人很开心快乐。 日子就在这说说笑笑玩玩乐乐中过去,转眼就到了腊八节。 腊八节这天,惟娉和碧云等着宫里赏了腊八粥,用过了才坐车去宫里。 到宫门的时候,看到内侍们纷纷捧了食盒,脚步匆匆地赶出宫去,是皇宫里向朝臣们家里派送腊八粥的。 等到了太液池,便见太液池的北岸上,坐北朝南地搭了三顶巨大的毡篷看台。中间高,两边矮。大周崇尚土德,毡篷和帏幔都用了朱黄色。看台的东边坚着一个大鼓架子,上面立着一面红腰黄面龙纹大鼓。 看台里摆放了铺着龙纹锦垫的桌椅,装饰着朱黄色绣朱龙纹的帏幔,只等时辰一到,皇帝和**嫔妃们坐进去观看。 太液池的冰面上,八座高大的牌坊相隔着相等的距离围着池心围成个大圈。 惟娉见那朱漆牌坊的底座,柱顶,横木上,都绘了朱黄如意云纹,镂空雕了双孔纹的横梁上插了八个颜色的小三角旗,风舞旗动时,旗上绘着的银龙纹像活了一样蜿蜒舞动。 惟娉不明其意,低声问碧云:“这是要祭八个神吗?除了掌管五行的五个自然神,另三个又是什么?” 碧云边走边低声道:“另三个是风、雷、电。电就是打雷前那道闪光,传说那是电神在用电剑劈开天幕,让水神降雨……” 一路说着,进了“浣月流星”水榭。一进门,惟娉就是一愣。 但见人已经来了五成,女子们都穿红。男子们都穿银灰,相同的是,人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惟娉还在发愣,就见一个穿红带白面具的女子走过来,笑意盈盈地道:“姐姐们快领了衣裳去。” 惟娉嗫嚅:“娘子是……”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着恍然大悟地抬手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小巧的瓜子脸,脸上嵌着细眉长目,不是很美,却极灵秀,原来是沈七娘。 沈七娘笑道:“这面具一戴,谁也认不出谁了。到时候圣上和娘娘也穿这样的衣服跟我们在一处,没准对舞的那个人就是呢。”说着,格格笑得更欢。 惟娉想想那时的情景,因为戴着面具不知对面是谁,倒真有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形。 潘紫和茶香领回来了祭祀时穿的衣服。两个人满脸喜气地一件件抖给惟娉和碧云看。 用缂丝金折枝花大红锦做成了窄袖短襦、披肩短帔、花瓣形的短腰裙、八幅每幅都片片分开的长裙;短襦的袖口,棉短帔的领口和边,棉腰裙和棉长裙的边上,都镶滚着寸宽的白貂毛。粉红的灯笼裤,大红描金花的冰靴,金红纹相间的半尺宽腰带,还有一张玉白色的面具,那面具只遮到鼻子以上,露出下半张脸来。 惟娉和碧云去换衣间换了衣服出来,惟娉心里欢喜,禁不住试着转了一圈,花瓣形的腰裙和长裙便片片张开,如一朵大花迎风绽放。 惟娉禁不住赞道:“好美!” 男子们的衣服都是银灰色,样式倒不这么复杂,都做成了胡服的样子,只在边镶滚了黑貂毛。面具倒是一样的。 人陆续就来齐了。 皇家祭典,众人都听着司礼官的命令行事。 祭祀时间一到,就有内侍着跑了来,纷纷撤下了水榭朝池面的那面墙和门窗。司礼内侍道:“请参与祭祀者肃立,圣驾马上到了。” 人们刚按着事先排演好的队形站好,就见司礼官穿着威严的礼服站到了朱黄毡篷看台一侧,大声道:“击鼓请圣驾!” 鼓手甩开膀子,抡圆了手臂,让鼓锤重重地敲在鼓架子上的大鼓上,咚咚咚三响,接着号角吹了三通。打着翟尾扇、黄罗盖、举着各式仪仗的队伍簇拥着皇家成员进入看台入座。景熙帝高大英武的身材在一群凤子龙孙当中尤为醒目。 惟娉见帝后和太上皇,太后坐了中间的看台,嫔妃和皇室重要子孙们坐了另两边,都身着貂裘,脚踩皮靴,神情肃穆,举止端正。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6 皇室成员一坐好,司礼官又喝:“祭祀开始!” 鼓手振臂一阵急敲后,鼓点就变得有急有缓,快慢有续,声声在冰面上回荡。 伴着这有序的鼓声,从东方滑来一个旗队。 队伍分八排,每排穿白,绿,青,红,褐色的帛布甲,举着与服装同色的大旗,分别代表着五行的颜色。另三排帛布甲五杂色,画了风,雨,雷电的图案,举着的大旗上也是相应的图案。每排的头两人都抬了象征着自然神的神龛。 旗队的队尾,八个人穿着红灯笼裤,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抬了个大圆盘滑了出来,盘子上用红绸盖着,不知里面是何物。 旗队迅速滑到池中间,忽然分开,八排分八个方向向八个牌坊滑去,只留下那八个人和他们肩扛的大圆盘。 每队从牌坊的下面穿过,又滑回来。以那八个大汉肩扛的大盘为圆心,绕成八个不同颜色的圆,远远地看去,倒像一朵花瓣不停转动的八瓣花。 忽然鼓声停了。 抬盘的八个大汉齐声一喊,奋力把大圆盘高举过头顶。 盘上的红绸忽然立起,接着一掀,红绸飘落,露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量颀长,挺拔俊秀,上身赤裸,胸前背后都画着红色的曼珠沙华纹,下身穿黑色织红火纹的灯笼裤,扎腰红绸带,脚蹬描金红火焰纹的黑靴。猿臂蜂腰,丰神美颜,分明是靳泽。 惟娉见大盘子里面在阳光下亮光闪闪,仔细端详,才发现那盘上冻着的全是冰。看来靳泽是要在那三尺冰盘上做舞。 靳泽忽然在冰盘上旋转着跃起。腰间的红绸腰带和扎成马尾的长发像一红一黑两道风围绕着他旋起。 就在他跃起的一瞬间,鼓声又起,伴着那鼓声的还有丝竹之声,一时间舞乐悠扬。 靳泽从半空中落回冰盘,身姿轻盈,鹤翔蝶飞一般。伴着那音乐韵律,靳泽或跳或旋,或疾或缓地舞着,迅时但见他身影缈缈,如飞鸿振翅,缓时体态多姿,似游龙展腰,长发飞扬,如轻云蔽月,红绸飘飘若流风回雪。 远远看去,只觉得他面容皎皎,如朝霞映日;身姿俊美,似鬼斧神工塑就,无可挑剔,无可替夺。 众人只觉得他轻灵处踏尘凌云,飘忽若神,凝重时又身如千钧稳如山岳,简直无法形容的美,只觉得欢愉,激动,振奋,却又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真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世间少有的俊男儿,这一舞更是倾城艳,鬼神惊。 一曲舞完,靳泽迅速拿起圆盘一边的红绸,一手抛到空中,他自己旋转着半跪在盘中,红绸落下,正盖在他身上。 惟娉看得心神俱惊,拉了昭华郡主的手道:“天,太美太惊人了……可是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像庙上献牺牲的情景呢?” 昭华郡主低声道:“在远古的时候是要献活人为牺牲的,现在不过是做个样子。跳祭祀舞的人会被抬下去休息……快看,抬下去了。” 池面上,八个大汉高举冰盘迅速撤走了。 鼓声停了,只有悠扬的丝竹声萦绕不绝。 旗队全体壮十大喝三声,便抬着神龛绕着冰场开始滑行。 昭华郡主道:“行像了,娉姐姐快换了鞋,我们会跟在旗队后面跳嬉冰舞,是走疫去病的意思。” 惟娉忙换了鞋,见碧云站在一边呆呆发愣,便叫碧云:“……要换鞋呢,妹妹也换了吧?” 碧云转头,愣愣地道:“你可看见了……真是鬼神俱惊的舞姿……”说到一半却是不说,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忙坐了锦杌上,让茶香帮着换冰靴。 这时司礼内侍高喊:“请贵人们去疫喽。” 惟娉忙戴上了面具,跟着大家按着事先排演好的队形滑入了太液池。 女子们舞姿柔婉轻灵,转动起来裙裾张开,如一朵朵红莲盛放,男子们的舞姿刚毅大气,如莲叶在旁呵护着莲花,男男女女移动蹁跹,像太液池上移动的花海。 惟娉夹在众人中间,舞得高兴,不禁笑微微地眯了眼睛,翘起的红唇也扬溢了由衷的快乐。, “你总是这么快乐吗?忠勇伯夫人?”与她对舞的男子忽然低声说。 惟娉吓了一跳,禁不住脱口而出:“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低声一笑,在与惟娉交错转动时低声道:“你与众不同……你的笑容,你的身姿,你的韵味……即使都穿着这同样的服装,戴着同样的面具,你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来?” 惟娉讶异地打量身边的这个人。见他身材高大,肩阔膀宽,穿着与别人同样的衣袍,脸上也戴着面具,实在认不出是谁来。舞姿潇洒又优雅,带着一股强劲刚阳的美。每回眸时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在面具后亮亮地燃烧。 这眼神却是看到过的,刹那间,惟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您是……陛下?” “你也认出我来……是不是意味着在你心目里,我也是与众不同的呢?”语气里有着压抑的喜悦。 惟娉迟疑片刻,低声道:“陛下在这大周国独一无二,当然与众不同。” 这时队形变换,惟娉借机旋开,故意旋得大了些,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有女子占了她原来的位置。 惟娉心里暗松口气。她面对圣上那双眸光逼人的眼睛时总是浑身不自在。 可在下一次的旋转换位时,她又看到了那双在面具后灼灼迫人的眼睛。 景熙帝也换过来了。 “你在躲避我。”景熙帝声音低沉,不是疑问的,而是肯定,还有丝丝的责怪和怒气。 惟娉暗叹,却无辜地道:“不是故意的……” “说谎。你是故意的!人一旦产生了欲望,就会无所顾忌,尤其是身处我这个位置的人……我劝你要小心!你知道我想怎么样吗?” 惟娉围着景熙帝转了一圈,裙裾翻飞中,怯怯地道:“妾不敢妄揣圣意。” 景熙帝又不说话了。 满耳的丝竹声,旁边舞着的人离他们有着几尺远的距离……这样的音乐声里,这样的距离之下,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吧?惟娉不安地想。怎么还不到下一个旋律呢?那样,就会又有一个位置交换……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7 在两人交换位置的错身而过时,景熙帝忽然说:“有时候我梦到晚上去看你,一个人,没有人打扰……可是你不会欢迎我去吧?” 这样的话实在太暧昧了,圣上可知道这样说有调情的嫌疑?惟娉心惊胆颤。“不,我们很欢迎您,陛下。只是……” “只是?”怀疑而满怀希望的语气。 “您比我见我丈夫的机会还要多,告诉我他哪天有空,我们将很荣幸能邀请您到寒舍。” 圣上应该明白这是婉转的拒绝吧? “……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会破坏……” “会破坏什么?” “荣幸这东西能毁掉一切……算了,忘了吧。” 景熙帝说完这句话,快速地滑走了。 又是这样让人无法琢磨的话和举动……惟娉只觉得莫明其妙。 惟娉没了舞伴,而且也没了兴致,见大家都舞得高兴,也没人注意她,便离了冰上,来到湖边,却不见应该守在那儿的潘紫和茶香,便自己换了冰靴。 拎着冰靴刚向水榭方向走了两步,便见潘紫从林中的一条小路上走过来,神情间很不安。 一见惟娉,潘紫快步迎过来,边接了冰靴,边低声说:“茶香说要走走,就拉着婢子向林后的一个屋子去了……婢子和她走了一半,想着娘子可能需要人,就返回来……听说那屋子是靳大人暂歇的地方……” 惟娉看了一眼潘紫,见潘紫闪烁的目光中有着挥之不去的隐忧,便低声道:“我去看看。你去水榭候着,千万不要跟来。” 茶香本应该守在池边,等着随时侍候,却说要走走……主子在哪,婢子就应该在哪,她或许是看到碧云先离开舞祭的人群,又没叫她,她心里放心不下,便跟了去…… 忽然想起景熙帝的那句话:人一旦产生了欲望,他就会无所顾忌……想起刚才碧云看靳泽一舞之后那激动的神情……压抑了很久吧,一旦爆发出来,便难以自控,若做出什么事来……惟娉不敢想像。 潘紫半路退出是聪明的。一旦有丑闻,主子们会没事,可目睹的下人们,万没有活命的道理……茶香最好也知机退回来才好。 刚转过林间小路,就见茶香躲在一棵树后,满脸焦急地向一个院子里观望。 那院子里有一间小小的三间房。此时那房子看起来静悄悄的,像是全无人迹。 惟娉走上前,低声道:“看雪景看到这里来了?快回去侍候娘子。” 茶香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看着惟娉,半天才认出来似的:“二夫人,娘子她……” 惟娉打断她的话:“娘子正在祭舞的人当中跳舞呢,快回去等着。” 茶香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惟娉的意思,感激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走。 惟娉低声道:“记住,你没来过这里……什么也没看到……跟任何人也不许说……” 茶香重重地点头,提了裙子就跑。 惟娉暗松了口气,自己向那屋子走了过去。 她一心以为碧云在里面,只想着万一去晚了,碧云可能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就没太注意隐藏自己,见大门半掩,直接从大门进去了。刚走到跨院,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她。 惟娉吓得一声尖叫就要冲口而出,回头一看,却是碧云苍白的脸,便把这声尖叫硬压了下去。 “快走。”惟娉本就是要找碧云,见她并没在屋里,而是站在院子外面,悬着的心放下来,便想拉着碧云离开这事非之地。 碧云却拉了惟娉藏到房子一侧。“别出声,屋里有人。” 惟娉当然知道有人,那人还耳聪目明,可能已经知道她们人在这里,万一出来看,一个国公府的少夫人,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却跑到单身男人居住的院子来,这该是何等尴尬的事? 惟娉刚想再劝,就听房门吱呀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在门里冷冷地道:“王爷不必多说,你的意思小人已经明白了。王爷金贵之身,万不可再踏小人的贱地。” 接着一个人被推出了门。 那人身材高挑,穿着祭舞时穿的银灰镶黑貂毛的舞服,手里拿着面具,显然也是从祭舞上偷跑出来的。他面容白皙,五官秀美,正是卫九王爷。 只是一向矜贵雍容的九王爷此时神情凄楚,看起来可怜万分。 他被推出来,却不走,转回身对着门里的人乞求道:“我只求你一点点的怜惜,如同饥寒交迫生命垂危的乞儿,可你像拥有万金的财主,冷冷地看着我被痛苦折磨得就要死去,却不肯给我一口救命的水。莫非你真是铁打的心肠?” 一身黑底织曼珠沙华红纹袍子的靳泽一步挎出门来,一句话也不说,拎着卫九的脖领子推着卫九向大门走。 卫九并不比靳泽矮,可靳泽拖着他,就像拖只小猫。 卫九挣扎起来:“不!你怎么会有这么硬的心肠!我贵为王爷,已经这样低三下四、三番五次地求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靳泽脚下不停,冷冷地道:“我要你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卫九拼命一挣,竟然挣脱了靳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等于拿走了我的空气,食物和水,拿走了我生存下去的一切动力和希望,靳泽,求你!只要你给我一分怜惜……” 靳泽低声怒喝:“住嘴!你看错人了,靳某不是那样的人……” “你生的这么美,难道是我的错?!”卫九狂叫着打断了靳泽的话。“你喜欢女人吗?为了你我可以变成女人……不,不,你这样坚决……难道是有了心仪的人?是不是忠勇伯夫人?你对别人都冷漠无视,却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手……你说,是不是她!”问到最后一句,已是面貌狰狞,满眼都是恨意。 一丝恼怒闪过靳泽的眼睛,他的手在他意识到之前就掐住了卫九的脖子。 卫九本能地挣扎几下,便放弃了。他垂着手静静地跪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靳泽的脸,脸色渐渐变得紫胀,嘴角却翘起来,绽出满足而欢快的笑意。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8 惟娉和碧云担心得差点出言阻止。这样下去,卫九非死掉不可。杀了当今圣上的皇叔,那靳泽也无活路可走。 看靳泽眼中的杀机,他是恨不得就此杀了卫九,但他还是在卫九昏倒前松了手,厌恶地一把将卫九推到在雪地上。 骤然得到了空气,卫九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那样子可怜又卑弱,哪有皇家贵胄一点的体面? 靳泽冷冷地睨着他道:“怎么不反抗?你也是从小习武的,却想像只小鸡一样轻易被人捏死?” 卫九忍住咳嗽,唇边荡起一丝满足的笑意:“若是别人,我必然早杀了他。可你……能死在你手里……也好过日夜受相思的煎熬。” 这下靳泽那张无表情的脸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厌恶地道:“卫九,死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若再纠缠于我,我便见一次,就打你一次,你也知道靳某刀快手重,心机毒辣,纵使你是天家贵胄,我也必让你生不如死。” 卫九跪在雪地上,抬头看着靳泽如皎花的脸,痴痴地道:“那就打吧……我必忍不住会想方设法见你的……” 靳泽又厌恶又愤怒又无可奈何,咬了牙低喝道:“滚!你自尊自爱一点,别让我瞧不起你!” 卫九一愣,眼里慢慢涌出泪水,那泪水又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落到他身上,落到雪地里,片刻就湿了一大片,他哽咽道:“自尊?自爱?你以为我还有自尊吗?你以为一个从小就贵不可言、现在却卑微地跪在这里乞求你的人还有能力自爱吗?自从小时候,看你一舞……那时候,我的自尊就被你剥夺了,我还哪有可能自爱!可是,换来的,却是你的瞧不起,却是你把我的爱毫不怜惜地丢在地上践踏……” 卫九猛地站了起来,抬起手臂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放下手臂的时候,那张俊秀的脸上虽尤有泪痕,却已经恢复了原本优雅雍容的矜贵神情。“靳泽,正像你说的,我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是太上皇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幼弟,是天家贵胄,是王爷,天生高贵,手握重权,是完全可以左右你命运的人。既然我卑微的乞求也换不来你半点回顾,那我就用王爷的方式来求好了。手段可能激烈一点,到时候,靳泽,别怪我。” 靳泽的回答是直接把他推出了院门,并牵上了门栓,大踏步走回屋里。在进门前向惟娉和碧云藏着的角落看了一眼,那眼神是嘲笑而轻蔑的。 就知道他会发现她们。惟娉沮丧地想。在他心里,她们也是贪图他的美色找机会与他私会的吧?这么一想惟娉心里万分不舒服。 也不知道那个卫九是不是还站在门口,两人也不敢出来。万一让卫九看到,为了他的面子和声誉,他会不会杀了她们灭口? 远远地听着,太液池那边的丝竹声渐息,不久就没了声音。惟娉心里一动,祭祀完了,朝臣子弟会各归各家,皇家的人却会接着家宴的,卫九得去参加家宴,定是离开了门前……惟娉咬了咬牙,拉着碧云从藏身地出来,拉开门栓,走了出去。 门外果然没人。 两人一路小心着向太液池走。 等到了太液池,惟娉先是看了眼皇家看台,见里面的人都走了,只剩了桌椅等物。冰面上也不见旗队的影子,想必也是撤了,可身着红衣和银灰袍子的人们却没撤,依然在冰上狂欢着,只是不再整齐有序,而是各自玩着,有人还在那八座牌坊间穿梭来去,一切都是盛典之后的狂欢之相,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人离去了。 惟娉拉着碧云去“浣月流星”水榭里换了衣服,让潘紫捧了送回管理祭服的内侍之处,自己和碧云坐了,让茶香侍候着喝茶。 穿着单薄,又在那小院里一动不动地呆了那么长时间,惟娉早觉得冻透了,极需杯热茶来提提神。 热茶斟上,碧云却视而不见,只管呆呆地坐着想心事。 碧云从那小屋出来,便有些魂不守舍的。自己的未婚夫苦恋的却是自己心仪的男子,任谁看到这个事实也不会不受打击吧? 惟娉把茶碗往碧云身前推了推,低声道:“镇定些,别让人看出破绽来……一切等回了家再说。” 碧云捧了茶碗,也不喝,忽然幽幽地一叹:“不怪九爷……那样的人,那样的舞,谁又能不沦陷……” 这话说得太没道理,看靳泽跳祭祀舞的人那么多,可没几个沦陷到跑去找他私会。 惟娉刚想这么说,就见昭华郡主和沈七娘等人进到水榭里,并向她们走了过来。 惟娉吓得忙道:“妹妹喝茶……” 碧云这才惊觉,忙收敛心神,等昭华郡主等人到身前的时候,碧云看起来已经若无其事,神情和举止都与往常无异了。 昭华郡主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家还在冰上玩呢。” 惟娉笑道:“谁像郡主那般精力旺盛?我们早被冻回来了呢。” 昭华郡主见两人都是面色苍白,像是冻得不轻的样子,便骂茶香:“这丫头,夫人和娘子冻成这样,怎么不拿了大氅来披?” 茶香这才手忙脚乱的拿了貂裘大氅来给二人披上。 昭华郡主又说起祭典时的盛况来:“比之去年要盛大得多……” 为免得她起疑,惟娉便应酬着听她高谈阔论。直到大家都尽了兴,这才散了,各自坐车回家。 等一坐到车里,惟娉这才放松下来,忽觉得全身哪都累,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怎么办好?卫九这门亲,无论如何是做不得了。” 碧云忽道:“卫九爷的话可是真的?” “哪些话?” “……靳泽对你有情?” 惟娉气得差点没冒出烟来!“你的未婚夫有龙阳之恋,你倒好,不关心这个,倒关心靳泽是否对我有情!” “那倒底有吗?” 惟娉瞪了碧云一眼,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看到碧云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神情,终是不忍,叹道:“怎会有?在太子府的那些日子,靳泽待我跟待那些死物一样!别说对我有情,他对任何东西也不会有情——或许跳舞除外。他真像舞神降世。——要跟母亲和父亲说退亲的事吗?” 碧云叹息一声:“你还是莫管这些了……母亲待你刚刚有所缓和,别因为这事,又生你的气。” “难道你想自己去说?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开口说这些事?”忽然看到碧云的神情,“难道你想就这样认了不成?” 第二十三章 倾城一舞鬼神惊9 惟娉垂下眼帘,满脸落漠地道:“可要怎么说呢?说九爷有断袖之癖?证据呢?没有证据,没有传言,单我们两人去说,母亲怎么会信?你不知道母亲的性格,她不会恨制造坏消息的人,她会恨告诉她坏消息的人……” 惟娉想想也是。她们没有理由,若把在小院里看到的事说出去,那便扯出了她和碧云偷入靳泽住处的事来,弄得不好,这事反到会成为比卫九恋男人更严重的丑闻,万万不能说的。 惟娉想了想,正色道:“碧云,你不只是我小姑,还是我朋友。宛华公主那时候我没有办法,好在她嫁的男人不错。可是卫九,他明明是火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里跳?我和你二哥必想办法帮你解除这个婚约。” 碧云只淡淡一笑,并不说什么,显然是不相信的。 惟娉回到家,一直想着这事,很想跟东方熠说说,可待东方熠回来,又不知如何开口。 东方熠早发现妻子情绪不对,晚上刚歇下,他就一把搂过妻子,温声蜜语地问:“可是母亲又为难你?” 惟娉不由得一笑:“作为儿子,怎么对自己的母亲这么没信心?母亲最近待我好多了。”这倒是真话,自从那次从宫里回来后,黎夫人就对惟娉客气了好多。 “那为什么事?”满怀的温香暧玉,东方熠就有点心不在蔫,忍不住亲着妻子的头发。 惟娉轻轻叹了口气,道:“那靳泽不只是人长得美,舞起来,更是倾国倾城,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倾倒……” 东方熠本来在温情脉脉地亲着妻子的脸和额头,听了这话,就停了下来,语气缓慢地道:“靳泽舞刀也好看,不只好看,还要命。” 惟娉听这话语气不对,从丈夫怀里抬起头,就见丈夫的脸上蒙着一层冷意,往日总是带笑的眼睛露出不满来。 惟娉知道他是生了闲气,暗暗一笑,接着道:“是啊,若是有人为他着迷,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东方熠便不说话,从妻子的头下抽出手臂,默默地转了身,把宽厚的背给了妻子。 他睡觉一向有不穿衣的习惯,此时背对了妻子,强壮健美的背便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怒气。 惟娉偷偷地笑,也不吱声。 没有片刻,东方熠忽然猛地转身,把妻子抱在怀里压在身下,威胁道:“小娘儿,说,你夫君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故意夸别的男人来气他?” 也不等回答,就用力地吻了下去。 惟娉格格笑着连声告饶:“……下次不敢了。哎呀!伯爷,饶了小女子吧……是,是碧云跟卫九啦!” 东方熠本来吻得妻子面红心跳,正在得意,听惟娉说起妹妹和卫九,不由得迟疑地停住了。“碧云跟卫九怎么了?……可是卫九欺负了碧云?”神情不由觉地就严肃起来。 惟娉斟酌了一下,把见到卫九和靳泽的事说了,只是略去了碧云,也把现场挪到了森林里,只说自己贪看雪景,不知不觉走到那里,正巧听到见到了。 “……这卫九心心念念的都是靳泽,妹妹若是嫁过去,怕是不会幸福,岂不是入火坑?得想个法子退婚才好。” 东方熠微皱了眉头,甚感为难。 世族大族连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族的结盟,可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别说卫九只是好男风,就是有什么隐疾,这婚也是不好退的。 惟娉也知道这规矩,可是总不能眼看着碧云的不幸视而不见。 一时间夫妻二人都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良久,东方熠轻拍着惟娉的背,安慰道:“宝贝亲亲,谢谢你真心为我妹妹着想。你不必担忧……我来想办法,让卫九主动退婚就是。” 即要卫九主动退婚,又要不伤了碧云的名声,也是很难吧? 可惟娉完全相信丈夫,笑道:“有你在,我才不担心呢。” 朦胧月色透过纱窗照进来,给两人的眉眼染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惟娉见丈夫的脸因这层光显得更英俊,情不自禁用一根纤柔的手指描模着丈夫的长眉,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线,低低地道:“靳泽是美,可哪有我的夫君俊?对我来说,夫君才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东方熠认真地道:“嗯,这样才对,以后不许夸别的男人,不许说别的男人比我好,就是开玩笑也不许。” 惟娉脆脆地答应一声:“知道了。我夫君是最好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景熙帝奇怪的举动,暧昧的暗示,惟娉一句也没跟东方熠提起。事实上,她自己在当时就没放在心上。与丈夫单独相处的时候,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 亲们,不好意思啊,这一阵子忙着搬家,也没来得及看看,今天才来看。原来被推荐了。隔了n久才来的推荐啊,姐真是激动得内牛满面啊!从今天起,姐要发奋图强,加更,每天两更了。第二更在下午四点,正好是大家无聊的时候啊。亲们也要多多支持呀。 另外,姐上班了,上网也多有不便啊,给资本家干活毕竟不自由啊,亲们,姐现在是辛苦的上班族,大家一定要多多体谅多多支持呀~~~~多来点投票和收藏吧,姐万万分感谢~~~~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1 第二十四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过了腊八节,这年就近了。 国公府一时忙着过年的事宜,惟娉把卫九,靳泽等人放在了脑后。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离上元节还有两三天的时候,青云和东方晓岚这年幼的姑侄俩就坐不住了。 这天大家刚在黎夫人房里用过晚膳,都坐着喝茶的时候,东方晓岚悄悄拉了东方熠的衣袖,低声道:“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去搭灯楼,我拜年的时候听蒋家的三公子说他们也要在泰安街搭灯楼……” 话没完,朱环就喝斥儿子:“好好的书不念,弓不拉,尽惦记着什么灯楼!好好用功才是你的正事!” 东方晓岚一听,委屈地低了头,小声道:“回母亲的话,先生留的功课,儿子都做完了。弓箭也不敢偷懒。” 话未完,朱环就沉着脸把越窑的茶盏重重地撂在桌上,气道:“跟哪起子浑人学得这么没规矩!居然跟母亲顶嘴!” 一直以来家里都是她主持中馈,要在往年,这搭灯楼的事她早就张罗上了。可今年因为东方渁带罪在家,她心里不舒坦,想灯楼搭起来也不过是让别人取乐,她便借事忙,有意把这事忽略了。 黎夫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岚儿话说得是急了些。要说这灯楼倒真应该搭起来了。圣上下旨,说上元节要开夜禁三天,普天同庆,听说连宫里都派了人在泰安街上搭灯楼。我们家不能跟皇家相比,也不能太落了后头……熠儿明天带着人在泰安街上找个地方,就搭起来吧。” 东方熠看看朱环,道:“还是请大嫂派人比较妥当,往年都是大嫂在办……” 黎夫人温声打断他:“今年不比往年,你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毕竟不如你们男人眼量大些,还是你去办吧。” 朱环也连声笑道:“母亲说的是呢。往年宫里也没搭灯楼,今年宫里带头,我们若搭得太好,扫了皇家的脸面;搭得太寒酸呢,又怕丢了身份。这分寸倒不好拿扭。也是因着这个,我一直也没张罗这搭灯楼的事。如今有二弟帮着,二弟是个男子汉,这眼界必比我这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见得广……”一席话说得真诚无比,倒让东方熠无法推却,只得答应了。 朱环回到自己屋里就砸了盅子。“那妖精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倒把夫人也迷惑去了!如今这合府上下就我一个是坏人!” 她的贴身婢女未央拾了盅子,低声道:“管她怎么娇媚惑人,也越不过夫人您去,无论如何,您也是这府的长媳,御封的世子夫人,还生了长孙,不出意外,这家业大部分也是您的,夫人又何必动怒?” 朱环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便忍了怒气叫人拿对牌给东方熠送去,支银子带人去泰安街上搭灯楼。 惟娉第一次在中周过上元节,不知道有什么风俗,回屋后,就问碧欢:“上元节,这里到是怎么个过法?” 碧欢就笑起来,喜道:“要说起上元节,那可热闹了,可以说是第一热闹好玩的节日。这天啊,除了放烟花,观灯,还有那各种杂技,花车游行,有漂亮的舞优和乐妓在花车上表演。人们都要出去,约朋会友的,戴了面具在大街上逛,那时候大街小巷全是人……三言两语可说不完,夫人到时候看就知道了。听说今年清云观和大佛寺向民间借了几百套女子的衣服,要扮了来游街……” 一习话说得惟娉心里雀跃,恨不得明天就到上元节。 正月十四这天一大早,惟娉看着丫头们在廊下挂灯笼。 灯笼是潘紫带着丫头们做的。没想到潘紫女红学不会,倒会做灯笼,花,鸟,鱼,虫各色都有,一个个做得生动可爱。 潘紫指挥着丫头们把抄手游廊上都挂满了,挂完最后一盏锦鲤荷叶灯,潘紫从小杌子上跳下来,拿帕子擦着手,笑眯眯地道:“夫人看,这廊下一溜的灯笼挂着,入黑一点上蜡烛,该多好看?婢子看啊,这上元节的灯笼顶数我们院子里最好了。” “没羞,就知道自夸。”惟娉笑着点了点潘紫的额头。 惟娉是由衷地喜悦。 正月初一那天,所有的命妇都要入宫朝拜,吃御膳,意思是皇家与民同乐。多少朝臣命妇都当是荣耀,可在惟娉看来简直是受罪,按礼官的唱喝行礼如同傀儡做戏,端上来的饭食看着再精美也早已经冷透了,哪里赶上在家里过得舒服? 看着廊下那一排排灯笼,只觉得温馨踏实,这才是家的感觉。那些冷冰冰的荣华富贵又怎能暖人心?还是家的感觉让人心中宁静喜悦。 潘紫不服道:“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伯爷还拿了我们院子里的两个灯笼去装饰台子呢,可见还是我们院里做得好。” 灯楼搭了两三天,已经搭好,东方熠此去不过是做最后的装饰。眼看着将近午时,惟娉就叫碧云:“……派人去看看,伯爷要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碧云刚走,桃红就来报:“夫人,候府派了人来见夫人。” 惟娉一听,忙叫请。 桃红出去了,片刻后就引着庄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和一个拎着大食盒的小丫头走进了院子。 惟娉笑着将人迎进屋里,请了张妈妈坐:“还劳动妈妈跑一趟。” 张妈妈就笑着给惟娉行了礼,才在潘紫端过来的锦杌上坐了,笑道:“夫人特意让奴婢来提醒娉娘,说今天是娘子婚后的第一个上元节,结合着娘子的生辰算下来,不利于灯,娘子今天要守在家里,哪也不去才好。” 惟娉奇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惟娉多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虽安定了,却是寄人篱下,哪有心情过上元节?记忆里唯一一次上元节还是小时候和哥哥穿了男装,偷偷溜出去,还要时刻防着被人发现,玩的乐趣倒没有提心吊胆的感觉多。本想今日尽情嬉游,没想到却不让出去!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2 惟娉那雀跃的心便觉得倍受打击。 张妈妈看惟娉失望的脸,就知道惟娉心里不愿意,笑着劝:“夫人也说这种事呢,原是做不得准,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求得个心安罢了。娉娘为了自己好,还是……” 惟娉笑道:“请妈妈转告母亲,就说我听母亲的话,呆在家里就是了。” 张妈妈这才笑得安心。“国公夫人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了。娉娘这三天就好好在家呆着吧。” 又让跟来的丫头把大食盒打开,里面是炸焦锺,面茧,圆不落角等吃食。张妈妈笑道:“夫人说娉娘喜欢甜食,这些小食里的馅有的是芝麻核桃拌了雪花糖,有的是花生粉搅了蜂蜜,真是又香又甜……” 惟娉再次谢过,打赏了张妈妈和那个小丫头,才让人送了出去。 张妈妈刚走,这边碧云亲自引着乌鸦来了。 五短身材,面皮白皙,穿着浅绿圆领袍子,头戴短翅包纱幞头的乌鸦给惟娉见礼:“请夫人安。夫人,将军在街上遇到了好友,请了那位爷去醉仙居,将军请夫人先用膳,不必等他了。” 惟娉笑道:“可知是哪位好友?” 乌鸦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是大内将军靳泽。” 惟娉微微一怔:什么时候东方熠和靳泽是好友了?却也不便多问,赏了乌鸦,又赏了酒饭,才打发他去了。 这天刚用过午膳,黎夫人,朱环,碧云等人就穿戴齐整,一起登了车去泰安街的灯楼上观百耍,到晚上观灯看烟花。 惟娉因躲灯,就在家看着灯火。傍晚天刚一擦黑,便吩咐丫头婆子们把合府的灯都点上,还在墙角门后等暗处点上捏成各种小动物和花果的面灯。一时间府里灯火辉煌。 国公府所在的地方叫梨棠坡,离泰安街有五里多路。惟娉站在院子里听不到鼓乐声,却可以看到东面天下的一道蜿蜒的白光,那是泰安街上的灯火,想到那里此时的热闹和繁华,她心里便有些落寞。 潘紫见了,只道:“回屋吧,夫人,这天寒地冻的,当心被冷风吹着。” 惟娉想站在院子里,也只是白看着,越看还越不是滋味,就和潘紫往回走。刚转身,眼角的余光里瞥见身后的天空忽然一片雪亮。她忙回身抬头,就见东南角的夜空上,升起一大团银亮的烟花。烟花像巨大的菊花一样在夜空中散开,照亮了一方天空后,慢慢消失在夜空里了。 这朵烟花像是来报信,接着一大片一大片,红的绿的黄的……各色的烟花拖着亮亮的尾巴,接二连三地升上夜空,在天空绽放,把那一半方天空照得姹紫嫣红,绚丽无比。 惟娉高兴地拉了潘紫:“快看快看!你可见过这么美的烟花?” 潘紫也喜道:“婢子没见过。” 惟娉又憧憬道:“不知那灯市里的灯有多么好看呢。” 转头见潘紫也一脸向往,笑道:“你若想去,就去吧,别跟着我憋在家里。” 潘紫笑道:“婢子明儿个再去,今天碧欢她们去了,屋里没侍候的人,明儿晚上还是正日子呢……” 惟娉回到屋里,觉得大节下的,自己却是一个人,也不知道东方熠去了哪里?也不来陪她,转念又一想自己出不去,还拉着他也玩乐不了,这想法也太自私,她应该少依赖他一些……胡思乱想着,无情无绪的,也是很晚才歇下。 刚睡得朦胧,东方熠回来了。 东方熠更衣一向不用别人服侍,见妻子睡着,更不叫人,自己蹑手蹑脚地脱了衣服,带着一身凉气躺在妻子身边。 惟娉闻到他身上有酒气,闭着眼睛糯声糯气地道:“哪里带了一身酒气来?” 东方熠低声道:“吵醒了你吗?” 惟娉拱到丈夫怀里,娇娇地央求:“明天我也要去看灯……” 东方熠似乎累坏了,一手搂了妻子入怀,低声咕哝着:“乖,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家躲着,万不可去……” “真的不通融?”惟娉说着,一双小手坏坏地在他身上像小鱼一样慢慢游。 东方熠一个机灵,困意全无,咬牙道:“你个坏小娘儿!你在惹火!” “明儿晚上带我去看花灯,好不好?” 东方熠见妻子微嘟了花瓣一样的唇,又大又长的凤目水意盈盈地看着他,心里一荡,头脑一晕就要答应,可另一个念头冒出来阻止了他。“不行,娉儿,你在躲灯呢,说是不躲不吉利。花灯哪年都有,什么时候看不行?明年我一定带你看个够……” 惟娉一听,背转了身,气道:“都出去过节,我一个人在家,好寂寞。听说圣上命令扎了灯轮,有二十丈高呢,还有五万盏灯扎成的花树……哼,我明个晚上自己去!” 东方熠轻轻搬过妻子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认真地道:“娉儿,能不出去,就不去。今年外面不太平。” 惟娉见丈夫少有的严肃,想他根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让她呆在家里,躲灯不过是个借口,定是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原因。“出了什么事?” 东方熠想了想,道:“……不能说。总之,不可出去,明天碧云也不许出去,让她和你做伴。” 惟娉待要再问,东方熠却吻了上来,让她再也无法说一句话。 待到惟娉第二天醒来时,东方熠早起床离开了。她以为他还像往常一样去花园里打拳,也不在意。 潘紫进来服侍她起床,告诉她:“伯爷天没亮就起床走了,只告诉婢子说让婢子看着夫人,让夫人万不可今晚出去。” 惟娉心里就是一动。大节下的,府衙都没开,应该不是为公事,可不为公事,做什么这么急?莫非真有什么事发生不成?想着就吩咐潘紫:“去打听打听,看昨晚上观灯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潘紫答应一声去了。 早膳的时候,惟娉就由碧欢服侍着去了黎夫人那里。 惟娉仔细看着大家,除了碧云,人人都兴高采烈,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或者是根本不知道有事要发生。惟娉觉得既然东方熠没跟家里人说什么,那想必就不会影响到家人,便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 膳后,青云和东方晓岚的神色间就显出盼望的急色,一些昨天跟着主子去侍候的丫头婆子们也时不时地注意着天时,黎夫人看了,就笑道:“一个个急得心里要长上翅膀飞了!都回屋去换了衣服,我们就出发吧。” 东风晓岚头一个欢呼起来,抱了祖母的腿叫:“还是祖母心疼孙儿!”把黎夫人乐得笑着轻轻拍他,直叫他皮猴。 青云却说不去了。“吵得我脑仁疼。” 黎夫人也不勉强她,自带了长媳孙儿等人在一大堆仆妇在护卫的护送下坐了国公府的青帏银猊纹车去泰安街。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3 惟娉和碧欢一回到自己的屋里,就见潘紫早等在屋里了。 屏退了小丫头子们,潘紫低声道:“听跟去的妈妈们说,昨天朝中各官员已经献过技艺表演了,一切都挺好的。中间碧云娘子出灯楼一段时间去更衣,回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可也没什么事……” 惟娉想起东方熠说让碧云陪她的话,难道碧云是受东方熠之托,才特意不出去了? 正想着,桃红在外面禀:“夫人,碧云娘子屋里的茶香姐姐求见。” 潘紫忙走到门前,迎了进来。 茶香给惟娉行礼:“夫人好。我们碧云娘子说请夫人拿些金创药来用。” 惟娉一愣。“可是谁受了刀箭之伤?” 茶香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潘紫,没说话。 潘紫便机灵地道:“茶香姐姐稍等,我去找伯爷上好的金创药来。”说着走出了屋,还顺手带上了门。她并不离开,招手叫来了桃红:“去库里拿伯爷上好的金创药来,库房那排药架子最上头的小绿瓷瓶子里装着的就是。” 桃红就去拿药。潘紫守在门前,防着人进来。 屋里的茶香见潘紫一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夫人,救救我们娘子吧!” 惟娉大吃一惊:“可是碧云娘子受了严重的伤?若是,可不能瞒着,定要看医生才好……” 茶香摇头,泪珠滚了满脸,道:“夫人莫急,娘子并没受重伤,只蹭破一点皮肉……只是,若再这么下去,娘子怕要不好了!” 惟娉听碧云只是受了轻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嗔道:“你这丫头,话也不说明,开口就救救你们家娘子,倒害得我以为你们家娘子怎么了!你站起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茶香却不站,头伏在地上,道:“夫人要恕婢子罪过,婢子才敢说,否则就是打死婢子,婢子也不敢说。” 惟娉心念忽转,想到一件事上去,不由得劝叹道:“恕你无罪,起来说吧。” 茶香这才站起来,捏弄了一会衣角,想了想,才慢慢地道:“昨夜里婢子陪着娘子在灯楼上看烟花和各官家艺妓们的献艺……后来圣上先撤回宫,碧云娘子要更衣,婢子就陪着碧云娘子下了灯楼,可是一到楼下,碧云娘子说:在这里等我,就把婢子这么一推……转眼间,碧云娘子就没了踪影,婢子吓得到处找,可大街人,人人都戴着面具,婢子哪里找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碧云娘子回来了,肩膀上血红一片,婢子吓得哭了,娘子就斥责婢子说:哭什么,还不拿替换的衣服我来换!……婢子替娘子换衣服时,见娘子肩上有一道寸长的刀伤,婢子替娘子包扎好了伤,又换了衣服,这才回了灯楼,谁也没发现娘子受了伤……” 惟娉道:“难道是刀上有毒?”既然刀伤不深,也不很大,若不是有毒,怎么会这么下去会不好? 茶香摇摇头,见惟娉有嗔怪之意,忙道:“刀上没毒,只是娘子让婢子准备了男子的衣装……怕是今晚还要出去……” “你是想让我去阻止你们家娘子出去?” 茶香又跪下磕头,只是不说话。 一个大家千金,身边不带一个人就独自出去,这举止已经不妥,何况还受了伤回来,那一盏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伤了碧云? 惟娉暗暗吃惊,国公府的千金却受了刀伤,这还了得! 她看了看茶香。见茶香跪在地上,一脸的担忧害怕。 茶香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若主子出了意外,她断断没有善终的道理,这才找自己来说。这行为已经属于对主子不忠,让碧云知道,即使不会治她的罪,也难再信任她了。何况她也未必知道得更多,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若自己去问碧云,碧云又是个冷傲的性子,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自己问了她也不会说,更不会听劝,只得见机行事了…… 惟娉让茶香起身:“你且回去,该怎样就怎样,当什么事也没有。记住了,昨夜娘子受伤的事,出你的口,入我的耳,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可知你的下场会怎样?” 茶香肃然道:“那婢子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知道就好。 茶香施了礼,退出屋,在廊下接了桃红拿来的金创药,回去给碧云裹伤。 惟娉叫了潘紫来,道:“给我准备下男子的衣服,我今晚上要去看灯……” 潘紫惊道:“可夫人不是要躲灯?伯爷还特意吩咐了……” 惟娉瞪了潘紫一眼,道:“那躲灯不过是迷信之说,哪里为这无稽之谈就怕得门也不能出!” 潘紫一脸为难:“可是伯爷若知道婢子没阻止夫人……” 惟娉笑道:“我出的主意,我要出去,要怪也是怪我,哪里会找到你头上去!快些准备去。” 潘紫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暗暗嘀咕:“伯爷要怪下来哪里会舍得责怪夫人,只怕到时候,还得我担着……”可一想到今晚要与惟娉同游,心里也止不住欢喜:“今天是民间的花车游行,最是好看。最有名的清云观和大佛寺的花车游行排在晚上……我们晚些时再去。” 天黑时分,潘紫和惟娉把男装穿在里面,外套了婢女的衣服,吩咐了满院子的人,就说如有人来找,就说夫人歇下了,又派了小丫头子杏粉去后院的角门处玩,如看到有人出去,就回来禀。 潘紫听到这么吩咐,脸上就露出疑惑来。可惟娉不打算告诉她实情。有些事,主人家知道还没什么,可下人一旦知道,那便是杀身之祸。惟娉可不想让潘紫冒这样的危险。 不一时,杏粉跑回来禀道:“夫人,刚才两个姐姐从角门出去了,婢子看着,其中一个像是碧云娘子屋里的茶香姐姐。” 惟娉吩咐:“今天的事不可对别人说。” 杏粉睁着天真而灵动的大眼睛,脆生生道:“潘紫姐姐早告诉婢子,夫人吩咐做的事说的话什么也不要跟别人说,除非夫人让说——婢子一直记得呢。” 惟娉听着高兴,见杏粉粉嫩嫩的脸蛋十分可爱,就想伸手捏一下,可主仆有别,真这么做了就显得太不庄重,便只笑着赏了杏粉几串钱,让杏粉买糖吃,这才和潘紫出了门。 行至角门处,两个守门的婆子上前拦了两人。一个婆子上前笑道:“请大姐儿慢行。上头有规定,这夜晚出入得留名存档,姐姐们是哪房里的?出去做什么?得一一交等清楚才好。”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4 另一个婆子就举了灯向潘紫脸上一照,喜道:“可是二夫人屋里的潘紫大姐儿?”见潘紫身后跟着个低着头的丫头,穿着普通,又是一副胆怯的模样,便以为是跟着办事的小丫头,也没注意。 潘紫早笑道:“可不是我嘛!这位妈妈眼力真好,就认出了我!这大节下的,妈妈们不得看灯游玩,还值夜守门,真辛苦了。这些是我们夫人给妈妈们买果子吃的。”边说边把两块碎银子塞到两个婆子手里。 一个婆子就笑道:“昨夜我们都去看过了,今夜该我们当值,保得主子们平安就是辛苦也不辛苦了。难得二夫人和大姐儿体恤,还赏了银子。大姐儿可是有事要出府?” 潘紫便道:“夫人忽然想吃稻香园的枣泥山药糕,就打发了我去买。妈妈们行个方便,一会就回。” 婆子就笑着让开了路,边开门边吩咐:“那大姐就去吧,不急着回,今夜解禁,这角门也是一夜不下钥的。” 潘紫又一次谢过两个婆子,这才和惟娉出了门。 刚出来,门就在身后关上了。出了府,便像把满院的灯火关在了另一个世界,头顶上虽有明晃晃的月亮照着,背街上也变得黑暗许多。 又走出十几步远,潘紫才低声说:“从这条背街拐出去,就到大街了,大街那边有许多出租的代步小车,我们租一辆,在里面换衣服。” 惟娉一出门就四下看,见远远地两个人影在前头匆匆地走,想大概就是碧云和茶香,便拉了潘紫跟了上去。 从国公府后院的背街拐出去,果然是大道。在透明而黑暗的夜色里,大道像条微亮的黑缎带向远方延伸。 行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倒也人迹不绝,都打着灯笼,和传说中的热闹盛况很不相符。时有车头上挂着小灯笼的青帏小驴车驶过,放下帘子的是有了坐客,打起帘子的都是等待顾客的空车。 走在前面的碧云和茶香招了一辆简陋的青帏小驴车上去了。 潘紫忙招了另一辆上去。 赶车的是个面圆短眉穿褐衣无帽荆钗绾发的汉子,笑嘻嘻地问:“两位娘子去哪里?” 潘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从惟娉的行动中知道她要跟着前面的那两个人,就撩开车帘,一指碧云和茶香上的那辆车,道:“跟着那辆车。跟好了,重重有赏,若跟得不好,当心姑娘砸烂了你这小破车!” 那汉子一边赶驴,一边笑道:“这小娘子长得这么俊,说话怎么这么凶?我好好跟着就是了。可不要存心砸小的的车。倒不是怕我这破车有什么闪失,砸疼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的手可就不好了。” 潘紫撑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道:“油嘴滑舌!安心赶你的车。” 放下车帘子低声道:“夫人……”见惟娉脱了婢女的衣装,露出里面穿的男装来,忙改口,“公子放心,定跟不丢的。”说着,也脱了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小厮的衣服来。 主仆俩人互相打量。潘紫见惟娉身穿圆领窄袖艾绿的缺袴袍,腰扎同色系的深色革带,同色的双翅幞头,秀眉凤目,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少年公子。 潘紫却是青色直裰,头扎乌巾的小厮打扮,浓眉大眼很是精神。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即兴奋又开心。 赶车的汉子忽然道:“泰安街快到了,两位娘子不防打开车帘看看,街景美得很啊。” 潘紫打起车帘,两人都伸头向外看,却见前面还是黑漆漆,偶尔一点移动的光,是路人打着的灯笼。 刚要问车老板,忽见前面不远处,一道光亮透了出来,随着驴车的渐行渐近,刚拐过弯,就像忽然闯进了一大团光里一样,惟娉和潘紫就觉得眼前全是光…… 就听车老板欢快地道:“小娘子,泰安街到了。前面那辆车上的两位小公子也刚下车了。” 惟娉一听,忙下车,潘紫丢给车老板一两银子,也跟着下车,追上了惟娉。 车老板接到银子不相信地看了又看,确定是真的之后,才小心地放进怀里,然后才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来:上车的明明是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下车的时候怎么变成了俊俏的后生? 惟娉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热闹的盛景。 泰安街是京中最繁华的街道,酒店茶楼,各种庄铺,林立在街道两旁。此时家家楼上的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随着街道的走向,一排排灯笼向远处蜿蜒灿烂下去,像条光的龙在前面扭动飞行。 有美丽的乐妓和胡姬穿着异国风情的衣服,坐在茶肆酒楼的楼上向行人高声调笑,或抛着媚眼,常引得楼下的人放声大笑……放眼一看,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大多数人头戴着面具,没戴面具的露着闲适愉快的笑脸;也有骑着高头大马和坐着雕车的,却都是远方来客;楼下排满了各种吃食、货物的摊子;小贩们头戴面具,笑语声声地跟上前买东西的顾客高兴地讨价还价;远处传来锣鼓和丝竹之声,想必是花车游行所在…… 惟娉心里有事,哪里有心情细看,只盯着前面的碧云和茶香,不敢错了眼珠。然而人实在太多,只一闪眼的功夫,碧云和茶香就不见了。 惟娉急道:“定走不远,快找。”拉着潘紫就在人群里乱钻。 可人稠如织,哪里找去! 就在她们人群里钻得晕头转向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喝斥的声音:“大胆狂徒,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无礼!”那冷冷的语调,分明就是碧云。 另有油腔滑调的声音嘻笑着道:“小娘子,说这些有什么用?跟了我保你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是林同知……” 听这声音就在不远处。潘紫和惟娉忙向那边走。游玩的人们也听到了这繁花热闹中不和谐的声音,都纷纷向那边围过去,就有议论的声音传了出来:“林府的公子要抢人啦”、“又是这作恶多端的登徒子”、“不知道谁家的女子又要遭殃”…… 潘紫仗着体壮,挤开一排排的人,在前面开道,惟娉随后跟着,好不容易才钻过人群站到最前面,就见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被五六个男人围着,那两个小厮的帽子不见了,乌黑的头发披下来落在苍白俏丽的脸前。帽子被两个狂徒拿在手中。胆怯地站在前面硬撑的正是茶香,对着狂徒怒目而视,大声斥责的,是碧云。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5 潘紫一见,就要上前。 惟娉一把拉你她,低声道:“他们人多,又是强壮的汉子,我们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能硬拼。”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革带上的小刀。圣上的这把刀小巧而轻快,为了防身,她才找出来带在身上,实在不行,拿它吓吓人也好。却也只能是吓人罢了。 潘紫急道:“那怎么办?这些狂徒不知道碧云娘子是国公府的千金,只怕会吃亏……” 惟娉道:“快去找管理治安的兵卒来……” 那个自称父亲是同知的林公子却已经等不得了,他吆喝着让围着的五六个人上前:“去,请了这位娘子去同知府做客。” 碧云大喝一声:“我看谁敢!你父亲是同知?我家是鼎国公府,你胆敢胡来,我定让我父亲制你的罪!” 林公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娘子真会开玩笑,你若真是国公府的千金,会只带一个人还穿着小厮的衣服出门?那国公府也太没规矩了吧?劝小娘子千万不可胡说,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国公爷也不会轻饶你。来人,抓起来!” 不只林公子,周围的人也没人相信碧云的话。别说国公府的千金,就是一般的富裕人家,也不会在没有男子和婆子们的陪伴下就让年轻的女子在街上乱逛的。 五六个大男人就要动手来抓碧云和茶香。 去找兵卒只怕来不及了,惟娉顾不得那么多了,抽出短刀跑过去挡在碧云和茶香身前,喝道:“谁敢过来!” 那五六个大汉和围观的人忽然全愣住了。 惟娉以为这些人是被短刀吓住了,趁着他们发愣的机会,拉了碧云就跑。 她这一跑,让林公子和他的帮闲们惊醒过来,林公子狂喊:“抓住那个美貌的小哥!抓住他每人赏十两银子!”他一边追着人,一边回味着刚才心里的震惊,这小哥儿真是太美了。美得不像这人间的人…… 街上这一乱,酒楼上的顾客们就有些人被惊动了,纷纷转头向下看。其中一个穿黑底红花纹袍子的男子见了,招手叫了几个跟着的人。也没说话,只瞥了一眼惟娉和碧云跑着的方向,那几个人立即会意,快步下楼,走进人群里。 黑衣男子也快步下楼。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惟娉和潘紫拉着碧云头也不回地跑,可一来人多,二来力量小,哪里跑得过五六个大汉,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 忽然有几个头戴面具,身穿竹青色箭衣的人从人群里钻出来,挡住了林公子和他那帮人的去路。 林公子气急败坏,刚要张口骂人,大汉之一一挥手,把他斩晕了。再看那五六个帮闲,也一一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见这些大汉个个身姿凛凛,还头戴着鬼面,真像阎罗殿里上来的勾魂使,满身都是杀伐之气,胆小的就纷纷避开了。胆大的就看他们腰悬的龙凤双环的仪刀了。仪刀,那可是宫中内卫的配刀。这些人只怕是内卫们,阻碍了他们办差罪过可大了。看客们便都纷纷避开,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这几个大汉打晕了人,再一人一个。拖起躺在地上的狂徒,快步走了,一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这场小骚乱立即被人群掩盖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惟娉和碧云只顾跑。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碧云停了下来,顺势扶在一个小摊的架子上,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实在……跑……不动了,你……你们……走吧……” 惟娉也觉得累,却没像碧云似的快瘫倒了。她见碧云实在跑不动了,忙回头看。见后面的人并没追来,稍放了心。再看身边的人,却只有潘紫,茶香早不知哪去了。 潘紫低声道:“我开始拉着茶香了,只是后来她跑不动了,我只好放开她的手……她一个婢女,没事的。”又低声嘟嚷:“到底是千金娘子贴身的丫头,就是娇贵,不像婢子,皮糙肉厚,跑也跑得动……”语气里有着隐隐的轻视。 惟娉想也难怪潘紫起了轻视之心。若她们也像碧云和茶香这样,在东夏国逃亡的时候,只怕不用人家追,累也累垮了她们。潘紫不明白,这些大家千金,动则坐车乘轿,哪里有锻炼体力的机会,当然跑不动。 惟娉也不理潘紫的报怨,扶了碧云道:“怕是那些狂徒还要找过来。歇过这一阵,我们就去灯楼吧,那里毕竟安全些。” 碧云推开惟娉的手,坚决地道:“不。我不能去灯楼。”黑白分明的眼中全是焦急的神色。“你去吧。” 惟娉知道她不会改主意了,便又道:“那我们去灯楼叫人来,跟你一起去。无论你要干什么,我是万万不会放你一个人去冒险的。” 碧云又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能让人知道我要做的事。” 惟娉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无论怎样,得尽快离开这里才好,万一那帮狂徒追来……” 她打量四周,见身边是个小摊,高高的挂帘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具。摊主老板是个小老头,正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们,见惟娉看向他,便露齿一笑,道:“小娘子,买张面具戴上,那追你们的人便认你们不出……”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摘了三张面具下来,捧到惟娉面前:“这是今年最时行的昆仑奴面具,不贵,才一文钱一个。” 惟娉忙让潘紫付钱。她接那面具在手,见那面具漆黑如墨,大鼻子大红唇的,显得憨厚可爱。她边往脸上戴面具,边问:“老丈是如何认出我们是女子?” 小老头呵呵一笑,慢声细语地道:“男子哪会有这么好看?” 惟娉就想起靳泽来。 那边碧云已经不服气地道:“男子也有长得好看的,只是老丈没见过罢了。” 老头也不和碧云争辩,笑呵呵地道:“小娘子也莫这么说,那好看的男人,小老儿也见过,就在刚才,一个公子走过小老儿的摊前,丢了块银子,摘了张昆仑奴的面具戴。那男子长得,啧啧,真是如花似玉,只是神情太凶,眼神像要杀人似的,再美,小老儿也不敢多看一眼……好像也有人在追他……” 碧云一听,腿也不软了,身体也不抖了,立即站直了身子,看着老头急切地道:“那男子可是长得有这么高?”她举起手来,另一手比到手腕的高度,“还穿黑底红花纹的衣服?” 老头脸露笑容,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那么高,穿着打扮也和小娘子说的一样。穿成那样……”小老头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感叹着,“也只有长成那样的人才敢穿!原来小娘子也是看过的,我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碧云的脸变得煞白,急问:“那男子往哪边走了?” 小老头见这年轻的娘子发急,又想到那美貌男子身后似也有人追踪,怕不是那男子出来私会相好,家里的夫人追着抓奸的?脸上就露出会意的笑,指着勤政殿的方向,低声道:“那美男子往那边去了……” 碧云听了,回头厉声向潘紫道:“我和夫人有点事,你自己玩,玩够了自己回家去!”也不等潘紫答话,拉了惟娉就走。 潘紫见惟娉向她点头,就不好跟着。老头嘀咕:“问了我这半晌,耽误我不少生意……”潘紫拿了块碎银子丢给老头,笑道:“可够补偿你老人家的损失?”老头拿着碎银子掂了又掂,还放在牙间咬了咬,才眉开眼笑地道:“够了够了,这一车的面具都给你,也够了。” 潘紫含笑瞪了老头一眼,就向惟娉和碧云走的方向慢慢地走。 惟娉和碧云在人群里钻,时不时地碰了人,惟娉便跟人家道歉:“……十分对不住,有急事……” 人家回头看一眼她们,也不说什么。后来人太多,碰撞的事时有发生,便也来不及道歉,只一味地往前赶。 满眼都是戴着面具的人,灯光下看起来,泛着光的面具真跟妖魔鬼怪一样。只是这鬼怪是快乐而和善的,让人心里也雀跃着快乐着。 惟娉却没这心思,她低声道:“老丈说的那人极可能是靳泽。妹妹可是在追靳泽?” 碧云黑白分明的眼睛从面具后看了惟娉一眼,神情中并无羞怯之意,却有着坚定的决心和意志。她不答反问:“你不是要躲灯?怎么也出来了?” 惟娉道:“还不是……” “怕你有个闪失”这后半句已经在舌尖上了,转念一想这么说碧云就知道有人透信给她了,那对茶香可不好,便临时改口道:“还不是也想出来玩。……我不相信你是淫奔私会之人,你追靳泽,到底是为什么?” 碧云却只顾拉着惟娉走,半晌方道:“我一定得去通知他,有人要害他。” 惟娉疑惑道:“谁要害谁?” “害人的人不知道,要被害的人是靳泽。” 惟娉拉住了碧云:“你如何知道这些?” 若要害人,必是密谋,却怎么被碧云知道了? 碧云犹豫了片刻,才道:“昨天夜里圣上和皇后娘娘等人回宫时,靳泽是最后走的……”说到这,碧云的脸红了,声音也低如蚊蚋。 惟娉便想她必是在灯楼上看到靳泽独自离开,就想去找他说话,这才下了灯楼,却无意中听到了有人要谋害靳泽,她自己也受了伤……“在哪里听到有人要害靳泽?”(未完待续。) ps:亲们,今日开始更上v的文,保证每天更新啊,每天四点更可以吗?亲们要多多支持呀,粉红票呀,还有什么什么票呀,多多砸来呀。人家在这里鞠躬了。谢谢亲! 第二十四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6 碧云拉了惟娉继续走,边走边道:“我……我知道灯楼后有个小巷子是近路,穿过小巷,正好可以遇到他……我刚走到小巷里,就见几个人从小巷的另一头走过来。我怕他们是恶人,就躲到了棵树后。看情形那些人边走边说着什么。离得远,想是他们的声音又低,我也没听见他们的话。他们渐渐走过来,路过树边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冒出一句:这次计划周详,靳泽那厮再会躲,武艺再高,明晚也必上当不可。我听了他们要害靳泽,就探头出去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子,不巧他们当中有人发现了我,就说有人在这里,快抓住。我急忙跑出小巷,后面的人却穷追不舍,一个人还拿刀伤了我的肩膀。这时另一个人冲了出来,救了我,我才逃回灯楼。这事不知道怎么让二哥知道了。二哥不让我今晚出门……可我一定要告诉靳泽今晚有人要害他。” 说着,乞求地看着惟娉,眼圈已是红了。 惟娉心里暗暗叹息。一个大家千金,半夜独自一人跑到大街上,人这样多,又是鱼龙混杂,这样乱,若有那贪图银钱或是作奸犯科的人趁乱把她打晕拐劫了,家人上哪找去?只为见爱慕着的人一面,单独跟他说上几句话……现在她又听到了人家的密谋,密谋者只怕杀她而后快,她不老老实实躲在家里,却跑出来涉险,只为了通知那个人有危机,让他躲避…… 她一心念着心爱的那个人,不顾自身安危只想要他安全。 可她忘了,面对那些人,她是多么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惟娉刚想劝碧云放弃找靳泽的打算,却见碧云眼里满是浓浓的悲伤与担忧,还有着莫明的兴奋和殷切的渴望。 惟娉忽然心里一动。碧云怎么会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可她还是做了,只是想为心爱的人做点事。将心比心,若是换作自己,知道了东方熠有危险。定然也会奋不顾身去救……而自己和东方熠来日方长,可以互相向对方奉献自己的好。碧云却不是,可能碧云能为爱人做的事,只有这一次。或许是一生中的唯一一次奉献爱意的机会…… 这样的心意惟娉怎么能劝?怎么能阻止? 惟娉劝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默默地跟着碧云在人群里穿行。 离勤政殿越近,街道两边的小吃和小百货的摊位就越少,一些富贵人家搭的灯楼和休息用的帐子多了起来。 鼓乐声越来越响,远远地。可以看到勤政殿的上方立着个由无数个灯笼组成的飞龙穿云的巨大灯簇,灯簇把那一方天空都照亮了,下面的皇城反到显得黑暗了。 人们四面八方地向这里汇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有穿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也有穿着麻衣短褐的贩夫走卒,大家都戴着面具,边看两边的花灯边走,步伐悠闲而轻快。 只有惟娉和碧云行色匆匆。 忽听有人喊:“开始了!开始了!清云观的花车!大佛寺的舞狮!” 接着大家都往一个方向涌。 惟娉和碧云促不及防,被推到了前面,一起往前拥。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勤政殿的下面。 靳泽比她们早到这边来,莫非也是来看彩车游行? 惟娉很难想像靳泽那样冷漠的人也会来看这俗世间的热闹景象,但也不敢肯定,少不得找一找。 惟娉匆忙一看,先看到一头披红挂彩的公牛背驼着一盏巨大的莲花灯走过来。粉红纱的花瓣,黄色的蕊芯,上面坐着几个头扎小辫的童子,手持了钓杆随着音乐做着钓鱼的动作。莲灯下的几个鲤鱼灯就跟着一晃一晃地跳动。 围观的看客禁不住大声叫好。 惟娉不及细看,抬头向四周扫了一圈,见众多的灯楼中。两座妆饰尤为华丽的灯楼分立在街道两旁。 西边的楼上坐着头戴九树花钗的黎夫人和盛衣华服的朱环;东方晓岚和青云趴在灯楼的栏杆上向下看,满脸都是欢笑;周围站着服侍的丫头和婆子们,像是在劝说他们要小心。她们头上珠花宝饰的璀璨华光映在带笑的脸,显得一团喜气。东方熠并不在楼上。 对面的灯楼上坐着清平王妃。昭华郡主和清平王世子,另有一个富态而华贵的中年男子,看那气度,大概是清平王。昭华郡主也向别人一样向下看,可灯光摇映间,她一张圆润如月的脸上显出一丝落寞的怅然。 勤政殿上影影绰绰。只看有华服宝冠的人,左不过是皇帝一家子在上面,却看不清是谁。 原来自家的灯楼和清平王府的灯楼相对而立,而且还在皇城根下。 虽然戴着面具,惟娉也心虚地匆忙低头。被认出来可不得了。 碧云全不顾这些,她左顾右盼,忽然猛地握紧了惟娉的手,低声道:“看勤政殿东角!” 惟娉向那边去找,看了半晌,才看到一个人脸戴昆仑奴面具,身穿黑底曼珠沙华纹的箭衣,胭脂色玛瑙蹀躞带,腰悬黑鞘弯刀,背着手,挺立如松地站在人群里。却不知是不是靳泽。 碧云拉了惟娉刚要过去,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把惟娉和碧云又拥入了人群里。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勤政殿前大街的东面看去。 就见十二个汉子,头扎红抹额,身穿画衣,手持红拂和彩球,翻着跟头过来了。他们身后,五个金毛狮子在罗鼓声中摇头摆尾地抖着毛,却是大佛寺闻名京城的舞狮…… 惟娉和碧云也无睱细看,只在人群里挤着向那个穿玄色底红花袍子的人接近。人又多,距离又远,两人只求那人不要在这时忽然消失在人群里才好。 惟娉边走边注意着那个穿黑衣的人。那人在喧闹潮涌的人群中如磐石般屹立不动,明明周围都是人,却显得他远离红尘般孑然独立。现在惟娉有八分肯定那人是靳泽了。在这拥挤喧闹的人群当中,能一动不动地站这么长时间,除了靳泽也没别人了。 舞狮过去,清云观的花车慢慢驶过来的时候,惟娉和碧云也接近了靳泽。惟娉的心不由得放松了,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花车。 花车由披了红罗彩绸、角上扎了红花的两头健壮公牛拉着慢慢过来了。车上堆满了花束,花束正中,有个转动的影灯,上面画着八仙过海,随着灯壁的转动而变幻着图案。花束和巨大的影灯下面,一群穿得漂亮的舞优乐妓们扮成八仙过海的样子,吹拉弹唱,且歌且舞。 就在这时,一个人凑到穿着黑色红花纹袍子的人身边俯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话,他就转身就跟那人走了。 他这一动,惟娉和碧云更肯定他是靳泽。 天下间没有哪个高大的男人走起路来脚步能像靳泽那样优雅轻灵,也没有哪个男人像他那样身姿优雅。 碧云的眼睛在面具后瞪大了。“是那个人!昨夜领头要暗算靳泽的人就是他!”碧云的声音因紧张而尖锐颤抖。 惟娉一听,马上叫:“靳泽,等一等!” 可这时花车上扮何仙姑的舞优正把大束大束的花抛下来,人们欢声雷动着去抢那些花。 惟娉的声音被欢呼盖住了,靳泽跟本没听见。 碧云一咬牙,放开惟娉的手就追了上去。 惟娉立即意识到,这太危险了,那个杀手在暗算了靳泽后,绝对不会吝惜杀掉碧云灭口,碧云不想活了不成? 可是叫碧云,她也充耳不闻。惟娉恨得跺了跺脚,却是没法,只好也追了上去。 靳泽和那人走得飞快,惟娉和碧云跑着一时也追不上。 靳泽和那人走出繁华热闹的泰安大街,进入人迹稀少的背街处。 惟娉追着碧云远离了繁华的大街,远远地听到勤政殿那边隐隐的罗鼓唢呐声渐歇,想必今夜的花车游行快结束了。这时更不敢喊了。一喊,靳泽身边的杀手就会惊觉,没准先下手为强,那靳泽和她们就更危险了。 忽然,嘭地一声,一束红色的光柱直冲天空,哗地一声在天空绽成一朵大大的银花,照亮了头上的那一方夜空。 原来是放烟花了。 接着,密集的嘭嘭之声连响,五光十色的烟花相继飞上天空,在头顶一朵一朵散开,天空被照得亮如白昼,烟花红色的纸衣炸成碎片,伴浓浓的硫磺味,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下了场铺天盖地的红雪。 烟花如雨,碎红若雪。 碧云就在这漫天烟花里追上了靳泽。 靳泽回身。 这时又一只烟花升空。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光映到地上,红纸衣飘落间,靳泽的腰间有锋利的寒光一闪。 惟娉忽然想到:坏了,碧云脸上还戴着面具呢,她这样急切地冲上去,机警的靳泽误会之下很可能抽刀相向……惟娉记起东方熠说靳泽:刀快,致命地快。 惟娉明知道在放烟花的声音里,她喊什么也没人会听到,可还忍不住边跑边叫:“靳泽,刀下留人!” 可是靳泽的刀远比她想象的快,寒光划过处,刀已经挥落。 碧云脸上的昆仑奴面具被从中劈成两半,伴着烟花雨飘落到了地上。(未完待续。) ps:请亲们多多支持噢,各种票票砸过来吧。 第二十五章 灯火阑珊处1 惟娉吓得呆住了。 不远处的碧云背对着她呆呆地站着,不知是不是受伤了。 靳泽把脸上的面具推到头上。烟花照亮了他的脸,长眉狭目,直鼻菱唇,美若灵狐。 只是那好看的长眉紧皱,眼神也是冰冷如刀。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放烟花的声音太响,惟娉离得又远,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唇启唇闭,然后转身和那个人走了。 漫天的烟花雨中,他的背影长衣飘飘,却是头也未回。 惟娉跑到碧云面前,见碧云脸色苍白如纸,眼里泪水盈盈,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只是落了一肩一身的的红纸衣醉屑。 此时的碧云再不是良好教育打造出的大家千金风范,而是一个无助羞怯受了委屈的十六岁小女孩。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惟娉轻轻拉了碧云的手,觉得那只柔软的小手冰冷如雪。 碧云不动,看着靳泽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我根本什么都没说……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他呢!”碧云忽然挣脱了惟娉,不顾一切地拔腿又向靳泽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惟娉没法,也只好追了上来。 一个头戴红脸鬼面的人大踏步从黑暗里跑过来,一把抱住碧云。 碧云使劲挣扎。 那人拉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英俊如玉的脸来,正是东方熠。 东方熠的神情看起来很恼火,声音却很温和,他看着碧云,也不解释,只吩咐:“乌鸦,你送碧云娘子回府。” 面目清秀,身材瘦小的乌鸦从黑暗里走出来,向碧云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请碧云上路。 碧云挣开二哥的手。道:“我不能走,有人要害……” “碧云,别胡闹了!”东方熠不等碧云说完,就低声喝止她。“回府后别再出来。” 碧云怔怔地看了东方熠半晌。见二哥神情严肃而威严,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宠着她的二哥,而是严肃的家长,这样的二哥是让人畏的……碧云忽然恢复了高傲冷淡的神态,昂着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乌鸦跟在她身后,快步消失在灯火当中。 东方熠拉过惟娉,把她脸上的面具掀上头顶,严肃地看着她道:“怎么跑出来了?不是不让你上街吗?” 惟娉的眼睛慌乱地躲着东方熠的注视,小声地道:“我不放心碧云……” 东方熠点点头,很了解地道:“嗯,一是不放心,二是借机出来玩,两全其美。” 惟娉给说中的了心思,就含羞带笑地瞪了丈夫一眼。 东方熠又把昆仑奴面具替惟娉拉下来罩在脸上。低声说:“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让你看出好戏吧。记得,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出声。” 说着揽了惟娉的肩向小巷深处走。 相对于身后那灿烂绽放的烟花,这条小巷安静,黑暗,像属于另一个世界似的。 走到小巷的尽头,远远地看到一个大帐篷立在小树林旁。帐篷的前方便是灯火辉煌的高楼……原来他们已经转到泰安街的背街之处了。 帐篷巧妙地搭在高楼的阴影里。咫尺之处便是繁华热闹的大街和高楼,人群的喧嚣和车水马龙的声音也如在耳衅,可那沉在阴影里。只在门边泄出一丝灯光的帐篷偏偏让人生出寂静荒凉而孤独之感。 东方熠揽着惟娉的腰躲在小巷里,远远地看着帐篷。 惟娉很疑惑东方熠让也看这个帐篷是何用意,但东方熠说了,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说话。她便压着满肚子的疑惑不出声。 忽然有打斗声从帐篷里传出来。帐篷门泄出的那一丝光随即消失了,几声男人的闷叫之后,一个人破帐篷而出,跑了几步,却滚到黑暗里。 从帐篷里冲出几个人来,有人低声道:“中了迷香。跑不远,四下里搜。” 这几个人就散开来,向各处去搜寻。 有一个人向小巷走过来。 惟娉紧张得紧贴在东方熠的身上,感觉到东方熠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强壮有力,心里便莫明其妙地安定了。 那人刚走到小巷,就听到有人低声说:“这有人,打火来。” 快走到小巷里的人马上跑着返回去了。 那边就有人打着火石。跳跃的火苗下,看到倒在地上的人一身黑底绣红花的衣袍,头戴昆仑奴面具。分明是靳泽。 “是他。”一个人说,“抬进去。” 几个人抬头抬脚地把昏迷的人抬进了帐篷。接着那几个人退了出来,远远地守在帐外。帐篷里却再也没亮起灯光来。 靳泽终于还是被暗算了! 惟娉急得抬头看东方熠,却没从他的脸上看出要救人的意思,只看到他明亮的眼睛沉静如冰,心里的疑惑就更浓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东方熠忽然打了听口哨。 这声口哨并不很响,却在喧闹声中显得突兀。 守着帐篷的几个人便四处望着想找出这口哨的来源。 还有人想走动,没等迈开脚,耳边传来轻微的嘶嘶之声,接着,他们相接倒在地上。 从黑暗处冲出一批穿青衣,拿仪刀,举着火把的汉子来。这些人一言不发,一上来便抽出腰间的刀,纷纷向帐篷劈了下去。 那底大帐篷立时四分五裂,眨眼间只剩了支帐篷的柱子,孤零零地立在残破的碎布间。 帐篷里想是原本铺着毛织厚毯,此时毯上两个人衣衫不整地暴露在火把的光照里。 一个锦袍半敞的男人头顶二龙戏珠的金冠,修身秀颜,正是卫九爷。此时卫九爷盯着他对面的男人,满脸都是又惊又怒又悲愤的复杂神情。 那个男人背对着惟娉,一肘支地半卧着,另一臂抓着玄底红花的衣衫掩在腰间,其余的地方全都祼着,火光下只见他肌肤如玉,双腿结实修长,虽是男人,却也让人产生惊艳的感觉。 惟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靳泽怕是被卫九糟蹋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很难过。 这时一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高楼后面绕了过来,龙形虎步地走到残破的帐篷边。 他侧身对着惟娉。火光下,只见他穿着青色直裰,腰系丝绦,高大宽阔的身材显得威压而霸气。侧脸的线条棱角分明,看着威武而英俊。 惟娉好一会才大吃一惊地认出他居然是景熙帝卫宣。跟在他身后的人,一个是笑弥陀骤夏,另一个玄衣织大红曼珠沙华花纹的袍子,光是站着,身姿就十分漂亮的人,居然是靳泽。 惟娉忙看向半卧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靳泽好好地站在那里,那这个人男人,又是谁? 景熙帝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是不动声色,见卫九只盯着地上的那个半裸男人看,便哼了一声,道:“九叔,能给朕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卫九这才像从梦中清醒一样,猛地抬头看着景熙帝,又从景熙帝的身上移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身边的靳泽。 这时烟花已经放到尽头,烟花雨已经寥落。 靳泽在忽明忽暗的烟花闪烁中,神情如冰,冷硬如霜。 卫九忽然指着靳泽大笑。 惟娉虽猜到卫九算计靳泽不成,反自食后果,可听他笑得愤怒而悲怆,心里也生出不忍来。 骤夏见卫九并不接景熙帝的话,只是狂笑,便笑道:“陛下,想必是有些误会,此地不是说话处,可否请九王爷和……和这位公子移驾到便于说话的去处?” 景熙帝点头。 骤夏一挥手,就有人上前,扶的扶起地上的两人就走,拆的拆毁已经残破的帐篷,只一眨眼间,人和帐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有卫九的笑声悲怆而愤怒的笑声还在黑暗处响了几声。 骤夏带着人走了,景熙帝和靳泽并没走。景熙帝忽然向小巷看了过来。 小巷里黑暗,按理说景熙帝应该完全看不到他们才对,可惟娉觉得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他们,并把他们看了个透。 景熙帝道:“东方将军,你在附近吧?你还想着能瞒得过朕不成?” 东方熠无声地叹了口气,摘下脸上的面具,拉着惟娉的手,从小巷里走出来,施礼道:“臣东方熠,参见陛下。” 景熙帝的目光只在东方熠身上一扫,就落到惟娉身上。 惟娉忙摘了面具,福了福。“陛下万安。” 景熙帝锐利的眼神在惟娉身上停了停,就挪开了,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熠看了靳泽一眼。 靳泽却不看他,即没打招呼的兴趣,也没要说话的意思。 东方熠只好说:“臣昨日接到线报,说是有人要在这里与西蜀的间谍会面,臣就事先安排了人……臣实在不知是九王爷在这里!” 景熙帝看着东方熠,眼神如刀,沉声问:“谁给你的线报?” 靳泽淡淡地道:“我。九王爷手下的人找到臣,报告臣说有间谍和我朝大臣今晚在这里接触。那人已经被抓,陛下可派人审问。” 景熙帝沉默了半晌,厉声道;“今夜参与行动的卫士,都打发到边疆去。如有半点风声透露出去,杀无赦。” 东方熠的靳泽都施礼齐道:“是。” 景熙帝又看了看惟娉,温和地道:“东方将军办差,还要带着娇妻,果然是夫妻恩爱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灯火阑珊处2 东方熠忙施礼认罪:“臣无状,臣有罪。” 惟娉却听出隐在景熙帝温和语气里的一丝恼意和冷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脆生生地道:“与夫君无关,妾是偷着跟来的。夫君发现妾跟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妾离开。” 景熙帝垂下眼帘遮住锐利的眸光,淡淡地道:“为何要跟?” 惟娉含羞带嗔地看了东方熠一眼,才难为情地说:“妾本让夫君带着观灯,夫君却不同意,妾就怀疑夫君要在外面私会佳人,所以……”惟娉低了头,轻轻咬住红唇,神情间羞怯懊恼,越显越得妩媚娇羞,楚楚怜人。 景熙帝看着惟娉,微微一笑,道:“东方将军,尊夫人倒是爽朗率真。” 东方熠满含宠溺地看了妻子一眼,微笑道:“臣妻向来如此。冒犯了陛下,臣甘愿替臣妻领罪。” 景熙帝冷冷哼了一声。“不必了,妙人本当如此。你们好好玩吧。”说着,转身走了。 惟娉和东方熠都低头施礼送驾,因而谁也没看到皇帝的眼睛盯在他们身上,神情复杂难言。 皇帝的身影一消失,惟娉就轻轻吐了一口气,伏在东方熠耳边道:“你说陛下可能想到是你和靳泽做了这个局?” 东方熠吓了一跳,一把搂住惟娉,带着她慢慢地走。在外人看来就像恩爱的小夫妻亲昵相拥,却不知道他们在低声说话。 东方熠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惟娉嗔道:“伯爷回家什么也不说,小女子哪里知道呢?我不过是乱猜。——只怕卫九爷反咬一口,告你们栽赃陷害。” 东方熠轻轻一哼,道:“卫九派手下人向靳泽告密说这里有间谍与朝中大臣会面。靳泽昨天遇到我,又把这消息告诉了我。我不过是尽职责抓人罢了。其他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惟娉已经推想出大概的情形。 卫九为了得到靳泽,便设了计让靳泽到这里来,原本是想捕获靳泽。没想到靳泽将计就计,在最后关头让一个人代替他被抓进帐篷去,他必是摔倒滚到黑暗中那时换了人。抓他的人自知做的是理亏的事,难免心慌,又存了穿那衣戴那面具的人就是靳泽,这才看也没看就抬到大帐里……这才靳泽想了办法搬来了圣上……一切都是卫九自己设计的。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反告靳泽和东方熠只怕没那么容易。 惟娉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起一件事来:“碧云这下可有机会退亲了?” 东方熠道:“如若不是因为碧云,我怎么会参与靳泽的事——他倒是聪明,知道你和碧云看到卫九纠缠他的那一幕,我们必要想办法退亲不可……碧云差点坏了事。她昨夜遇到那些人是巧合。今天为什么又来,还追着靳泽?”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惟娉就轻轻叹了口气,想着怎么跟东方熠说。 东方熠却已经猜出来了。“可是碧云对靳泽有情?” 惟娉柔声道:“……只怕靳泽并非良配。” 东方熠气冲冲地道:“碧云真糊涂。靳泽虽长得好,却是又冷又独,实实是孤傲冷僻的一个人,我怎么会放心把妹妹交给这样的人?万万不可!” 惟娉见他生气,笑道:“不只伯爷不肯,想必父母也不肯呢。只是妹妹那边,还要慢慢劝说才好。”惟娉的心里。也认为靳泽不是良配。 两人边说边走回泰安街。 夜也深,烟花已经放完,花车也已经游过,富贵人家的灯楼上,也人去楼空。灯火显得阑珊。 大街上行人却还是不少,各种民间百耍在各个角落里盛演不衰,各种小吃的摊子反倒更热闹了——人们看完了花车,观完了灯,正好饿了来霄夜。 惟娉见了,立即放了心里的烦恼。高兴起来,拉着东方熠看了几场百耍,听了段傩戏,又买了个大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东方熠笑她:“像个小女孩儿,一点豪门贵妇的样子都没有……”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惟娉塞了一颗糖山楂。 路过小吃摊时,惟娉想起她晚上本就吃得少,折腾了大半夜,早饿了。可闻到那油烟气,只觉得肚里有东西直往上涌,忍不住就干呕了几下。 东方熠急道:“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惟娉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疑惑道:“……想是空肚子吃了山楂的原因?” 东方就接过糖葫芦,拉了惟娉柔若无骨的小手,道:“走,我们去醉仙居吃馄饨去,那的小馄饨是京城一绝。我和老颉也约在那见,这时候只怕他已经到了。” 此地离醉仙居已经不远,东方熠带着惟娉急走了几步,就看到牌匾被大虾灯和鲤鱼灯照得通亮的醉仙居立在一排楼宇中,显得古朴而雅致。 醉仙居本是高档酒楼,此时也把桌椅摆了几套在楼前,故意做成低价小摊的样子来应风俗。 还没到近前,就看到高大的的颉先生穿着整整齐齐的浅红缺袴袍,头扎浅绿的幞头,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红配绿本是最俗的搭配,可穿在颉先生身上,配着他的雪肤碧眼偏偏有种异域的美感。 颉先生身边还坐着个头梳大辫子,身穿褐衣短袍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面前摆着馄饨碗,她却不吃,只手拿着大串的糖葫芦,一口一个山楂,吃得津津有味。 颉先生也没碰面前的小吃,他专注地看着女孩,看那女孩子吃得腮帮鼓鼓的,丰盈鲜红的唇被山楂汁子和糖染得油汪汪地亮,不由得看出了神。 东方熠在他身边坐下,拍了他宽厚的肩膀一下,他才醒过味来,回头狠狠地瞪了东方熠一眼,仿佛怪东方熠打扰了他。 吃着糖葫芦的女孩子一看惟娉,原本就大的杏眼瞪得更大,看起来是想说话,可嘴里塞满了山楂,一时说不出来。就急得连连摇着雪白丰盈的小手。 惟娉见她举止古怪,一张脸看着无比熟悉。 这时女孩子吞掉了嘴里的东西,笑道:“娉姐姐,我这样打扮。你认不出来了吧?” 惟娉大吃一惊:“昭华郡主!你不是在灯楼上……你怎么……” 惟娉万万想不到这粗野丫头打扮的女孩子居然是昭华郡主。她还以为是颉先生请小乞丐吃饭…… 昭华郡主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随后小声道:“在那上面看得倒是清楚,可没意思。看大街上这些人,脸戴面具走来走去。多么自由好玩!回府后我就偷着从后门跑出来,用身上的衣服跟个小乞儿换了这身……”说着,得意地扯了身上的粗破短褐棉袄给惟娉看。 惟娉有点目瞪口呆。她自己就是个淘气的,没想到这个昭华郡主更是无法无天。 昭华郡主还在得意洋洋地说:“……我想自己乱逛也没意思,就到白玉京拉了颉先生来……” 说着伸出白胖的小手使劲拍了拍颉先生的宽肩膀。 东方熠就睇了颉先生笑。 颉先生挑挑浓眉,狠狠地瞪了东方熠一眼,眼光再落到昭华郡主身上时,就变得无奈又苦恼。 颉先生听着惟娉和昭华郡主热火朝天地聊着大佛寺的舞狮,忽然低声道:“你这位夫人倒是千金贵妇和贫家碧玉都来得……可是成功了?” 东方熠低声道:“嗯……你找的好人,那人倒和靳泽有几分相像。他真是蜀国的间谍?” 颉先生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圣上英明,瞒不过他去,只怕老九也不能得重罪。” 东方熠道:“不过是坏了名声,要查得清楚也费时间,一时半会儿不会自由罢了。靳泽为摆脱他的纠缠,我不过是为了妹妹的幸福……原也不想害他获罪。” 两人便再无话。东方熠就叫了醉仙居有名的小馄饨来霄夜。 惟娉那阵的不舒服好像过去了,整整用了两大碗,用得香甜之极。 用过了霄夜,四个人便起身接着观那花灯。 泰安街相邻的桃花里是京中有名的尤坊妓馆之地,这里的灯都附有灯迷。猜中了就有荷包手帕等小奖品。惟娉和昭华郡主两人连看灯带猜迷,一会就抱了一堆奖品,昭华郡主就把这些小奖品随意丢给时不时游荡的小叫花们,两个女子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大男人跟着。时不时就迷面讨论几句,倒也自得其乐。 行到京中有名的舞尤坊昹春园时,惟娉看着楼上挂着的一盏美人灯,手拈了灯下挂着的灯迷细想。 东方熠见颉先生和昭华郡主在街对面的一个门市外挑糕点,见是京城有名的稻香园的糕点,想着惟娉也是爱吃的。就走过去也打算买些。 刚走到街对面,就听得一阵马蹄声疾响,大街上的人尖叫着咒骂着躲避。 东方熠抬头一看,就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纵着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地从街的一头疾驰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东方熠再想回到惟娉身边已经来不及了。 惟娉也惊觉马队的到来,刚想回头,马上的一人俯腰伸臂搂了惟娉的腰把她捞上马背,奔马丝毫不缓,疾驰着风一般消失了。 东方熠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掠,心胆欲裂,但他反应急快,几步奔到昹春园的拴马杆前,拉了一匹马翻身而上,望着那马队就追了过去。 这只是转眼间的事,大街上的人在马队过后依然照样玩乐,颉先生和昭华郡主买了糕点回来,却发现东方熠和惟娉不见了。 惟娉吓得尖叫。身子却被压着紧贴着那人的身体,脸压在那人强壮的胸前,叫不出,动不了,耳边马蹄疾驰,心里恐惧地想到不知东方熠有没有看到她被劫持?只是这马太快,东方熠就算看到了,也追赶不及吧?一时间心里全是恐惧的绝望。(未完待续。) ps:亲,放假了,我在搬家中,米网,这些天的章节都是订好的。有什么错字,请挑出来噢。新的一月开始了,亲们要多多支持啊! 第二十五章 灯火阑珊处4 马队中有人时刻回头注视着后面,见东方熠紧追不舍,疾驰中粗哑着嗓子低声道:“主人,他追来了。” 搂着惟娉的骑士并不说话,在马队疾驰着转弯的时候,他一手抱紧怀中人,一手猛拉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 骑士也不等马站稳,搂着惟娉就跳下了马背,又顺手轻轻打了马一鞭子,黑色的骏马立即跟上马队跑了。 骑士抱着惟娉闪身躲进一个漆黑的小巷里。 脚一落到实地上,惟娉就拼命挣扎。 骑士把惟娉身子翻转,让她的背贴在自己强壮的身前。 惟娉刚想大喊,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另一只大手劳劳地搂住她的腰。健臂如铁,惟娉根本动弹不得。 马队跑过去不久,又有一匹快马疾奔而过。 惟娉看得清楚,马上的人正是东方熠。 她害怕地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东方熠在离她不到百尺远的地方跑了过去。他定是以为自己还在马队里,去追马队了。 惟娉忽然想到或许她和东方熠就这么错失了,劫匪就要把她劫到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他们再也找不到对方,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对自己未来会在哪里还没怎么怕,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东方熠,她心如刀绞,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濡湿了骑士的大手。 骑士一手捂着惟娉的嘴,一手搂着惟娉的腰,只觉得柔软的腰纤细得好似搂不住,怀里的身子软得不可思议,丝丝缕缕的香味飘进鼻端,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而是佳人本身的体味,那么好闻,那么销魂……他终于搂她在怀,多日的渴望一旦得尝所愿。心里忽然溢满了充沛的喜悦感。他不由自主又紧了紧手臂,让强壮的手臂最大限度地挨着那柔软的身子。捂着佳人脸上的手却放了下来,忽觉手上有股濡湿的感觉…… 他忙把佳人的身子轻轻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月光下。那张小脸惨白如雪,一双又大又长的凤目定定地看着他。她在哭,却无声无息,只任脸上的泪水像小溪流淌,濡染得脸上全是泛着微光的泪水。娇嫩的红唇也失去了颜色,却美得惊心动魄。 骑士的心里就痛了一下,忍不住放开了紧搂着她的手。 惟娉原本绝望地以为自己会被无声无息地带走,没想到劫匪忽然放开了她。 一得自由,她立即努力镇定,表面还哭得哽咽难言,暗地里偷偷打量劫匪和四周,谋算着逃跑的可能。 匪徒穿着普通的草绿色箭衣,腰扎黑革带,带上配着一把横刀。脸上戴着黑色的鬼面具。身形高大挺拔。膀阔腰圆,看着就力大矫健,气势卓绝。 惟娉再想到这人利落的身手和高超的骑术,看来在他手里逃跑是不大可能了,那么他为什么劫持自己?为色?为财? 想到她身穿男装,看起来像个少年,这人应该不会是劫色的。或许是为财。这人看着气势非凡,也应该不是一般没有头脑的小混混,只怕是哪个匪道上的枭首,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才绑票…… 为今之计先保住命要紧。 惟娉擦掉脸上的泪,哽咽道:“壮士请不要伤害我,我是京城有名的大商家和家的独子。只要你给我父母送信,父母定会倾尽所有。换我回去。” 骑士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些玩味。 看来是打动他了。惟娉暗暗咬牙,伸手拉下腰上系着的半圆翡翠舞凤玉佩,双手奉上,道:“这是信物。壮士可让人送到泰安街上名唤和当的当铺里,那家当铺是我家开的。父母一见,就知道我在壮士手里,自然对壮士惟命是从。” 这玉佩本是一对,她的是飞凤,东方熠的翔龙,合在一起恰成一个圆。而且这玉佩本是她和东方熠的定情信物,本是和家的香宝行的制品,和家一见,便知道是她的东西,定会禀报国公府…… 骑士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面具的后面看着她,点点头,低声道:“不错。很机智。” 惟娉一怔。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识破了她的谎言不成?可她说的有关和家的事半点也没有假话,泰安街上是有个和当,也确实是和家开的,和家也确实有个独子……应该没有破绽,劫匪定是在试探她。 惟娉更慌恐不安——倒不用假装,她确实是怕得不得了——道:“壮士不信可派人去打探,小人绝无半点虚言。” 骑士语气里含着怒意:“我若不知道和当的本金中也有东方家一半的股份,拿了这玉佩送到和当,东方家必定得到你的消息。然后再设计,那时我必然被擒,而你也会毫发无伤的被救,是不是?” 惟娉大吃一惊。他提起东方家,难道他认识自己,是有意劫持自己不成?而且不是为财,那是为什么?政敌?不会动她一个内室之女;仇家?难道是东方家得罪了这人,他才抓了自己……既然如此那她大概会是个诱饵,也就是说一半会还不会遇害……找机会逃跑不是不可能的吧? 骑士见她明眸闪动,惊恐却不急躁,欣赏地道:“以一介娇弱女子,竟然企图设计抓捕劫持你的人,忠勇伯夫人,你当真胆大包天!” 这声音是熟悉的,那双含有怒意的眼睛里的神采也是在哪里看过的……惟娉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抓那人的面具。 劫匪也不躲,任她把脸上的面具掀了下来。 面具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剑眉飞扬,又长又大的眼睛虎虎生威,挺直的高鼻,棱角分明的唇,这一切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只英俊,还威严而高贵。 惟娉呆住了,喃喃着:“……陛下?!” 景熙帝看着惟娉,很平静地道:“很奇怪吗?以为皇帝就不可以是匪徒?匪徒的行当我干过。十八岁那年带兵在西北一个小镇,被敌人围困三个月,城里粮草用尽。我亲自带人化妆成匪,打劫了附近的村庄,才使得军队撑到了援军到来,可村民却饿死了不少。江山。也是我抢来的……娉儿,我骨子里有很强的匪性——所有的皇帝骨子里都是最高明的匪徒。” 居然自称“我”,弃了那个代表着身份至高无比的“朕”字不用,这是以不是皇王的身份跟她对话了。 惟娉一双小手紧紧捏着那张面具,看着景熙帝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里那熟悉的狼一样的神情。让她没摘掉面具没看到他的脸之前就认出了他。 也是这样的神情在她救他之后就决定未嫁前绝不在他面前露面。 在皇家梅园里那次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在救了他之后,他偶尔清醒时,就以狼样的眼神盯着她,那时她就是怕他的,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 她嫁了,他也登基为帝。他要顾着很多方方面面,顾着朝里的势力平衡,后宫还有那许多的佳丽,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他美人环拥,没多久就会把她忘了…… 万万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做出这样不顾身份的事……倒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样的人是危险而不理智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惟娉怕的就是这个。她心里顿时大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景熙帝看着她,默不作声,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小巷外又传来马蹄声,还有东方熠焦急地叫“娉儿!娉儿!”的声音。 想必东方熠追上了马队,却不见妻子,才又返回找吧? 景熙帝相信这时候京城已经暗暗戒严,京城守卫司的人也会全城出动搜捕劫匪,甚至还会调动羽林卫……东方家有把京城翻过来的能力。 可那又如何? 他才是皇帝。东方家无论做什么。他弹指间就会让东方家所有努力飞灰烟灭,甚至毁灭整个东方家族! 景熙帝看也没看巷外,看着惟娉,冷冷地道:“听到了吗?他在害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你。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听着东方熠声声唤着自己,惟娉心急如焚,可这时候,她更不能喊,不能让东方熠知道她在哪,和谁在一起。 皇帝扮成匪徒劫持她。说明皇帝还有所顾忌的,有顾忌就会有所收敛,如果挑明,那他行事就无所顾忌了…… 不若从长计议。 一个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无所顾忌,可如若这欲望消失了呢? 惟娉垂下长卷浓翘的睫毛,避开景熙帝的目光,低声道:“他当然能保护我。” 景熙帝讥诮一笑:“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你确信?” 惟娉在说真话激怒他,还是说假话哄着他之间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说假话未必能搪塞过去,就算此时搪塞过去了,那以后呢?重症必得用重药,少不得冒激怒他的危险,若真的激怒他,也不过是恶运提前,万一说通了他,就是彻底解决了麻烦,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惟娉鼓起勇气,大胆地看着景熙帝的眼睛,柔声道:“照比陛下来说,夫君定不如陛下强大。毕竟,陛下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赋予的强大力量。夫君只是一个人。可他若知道我有危险,必会尽他一切所能,不顾一切保护我救我……” 景熙帝的长眉挑了起来,黑亮的眼睛闪过狂怒的风暴。“你是说我只因有权力才有力量?!” 惟娉施了一礼,柔声道:“陛下息怒。陛下如若不是帝君,只作为一个男子,也是奇伟的大丈夫。今陛下为帝王,富有四海,拥有后宫佳丽无数。夫君却只有妾一人。何必以大富之身而图贫者微寒之衣?” 景熙帝怒道:“我岂是那贪得无厌之人!只是……你不一样,娉儿,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跟我走,我再另赐美女给东方家,无论多少都行!” 无论多少都行?以一换多,看起来倒是赚得很。只是他可曾考虑过她的意愿与感情? 是的,他是帝王,说一不二,他习惯了下令,习惯了别人无条件服从他。他又哪里会考虑到他人的感受,何况是一个女子的感受? 惟娉抬头看着景熙帝的眼睛,大胆地道:“妾敢问陛下为何要妾?” 景熙帝沉声道:“你如此美,难道不自知?却来废话!” 惟娉淡淡一笑:“后宫佳丽又何尝不美?天下女子。美貌者多不胜数,相信有比妾更美上许多的人存在,陛下若想一一招来,只怕后宫再大,也要装不下了。可陛下登基以来并没一次选秀女入宫。可见陛下也不只是要一副美貌的皮囊。陛下也是想您的女人爱您敬您吧?” 景熙帝冷哼。道:“你是说你不会爱我敬我?我哪里不好?” 惟娉温柔一笑,道:“陛下威武英俊,才学广博,又果敢坚毅,英明睿智,当真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怎会不好?妾若与陛下相识于夫君之前,定会心仪陛下。可现在妾已先嫁了夫君。在与夫君成亲时,便有白头到老、生同床死同穴、不离不弃之约,妾深爱夫君。心里再也无法容下别人。望陛下原宥。” 景熙帝冷笑道:“海誓山盟多为空。你此时无法爱我,我若硬留你在身边,时间长了,焉知你不会依我恋我爱我?” 惟娉看着景熙帝摄人的眼睛,坚毅地道:“陛下若强求,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何况陛下何必强求?如若无情,哪个女人不相同?如若有情,三千弱水也不如一瓢饮。望陛下三思。” 景熙帝似有所触动,半晌方道:“……三千弱水也不如一瓢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 惟娉尽量镇定:“什么事呢。陛下?” “在你救我的时候,你就不害怕吗?” “害怕,妾怕得浑身发抖。” “害怕为什么还要救?明知危险还那么勇敢地从藏身地跑出来?要知道那时候靳泽很可能连你一起杀了……” 惟娉笑了,笑得温软而甜蜜。 景熙帝看得心头柔软如水。忍不住伸手来抚惟娉的唇瓣。 惟娉轻轻避了过去。 景熙帝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停,才放下来,低柔地道:“因何而笑?” 惟娉微笑道:“那时候陛下穿着和妾的夫君一样的衣袍,你们身材又像……” “所以你以为遇害的是东方熠,你当时想救的是他?”景熙帝的声音不由得冷厉起来。 惟娉从容道:“是。陛下,妾不是故意救您的。” 有怒火在景熙帝黑亮的眼睛里燃烧。半晌,他沉声道:“知道吗?聪明的人不会这么说,他们会说为救陛下不惜肝脑涂地!” 惟娉深知面对的是头危险的狮子,若激怒他,只会被他一口吞掉,却也不能纵容他,若纵容,留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危险的都是自己。以柔克刚,尽理从容,他毕竟不是头脑简单,只凭本能行事的匪徒,他是帝王,却因为是帝王,有着比匪徒更强大的力量,更强大的破坏力。她必需小心行事,即要说服他,又要不激怒他。帝王一怒,受损的只怕不是她自己,还有与她相关的各个家族。 惟娉尽量从容道:“妾不敢欺瞒圣上。当时只因妾夫君有情,且用情已深,才冒死相救。”换而言之,如果不是错认他为东方熠,当时是无何如何也不会去救他。 景熙帝满脸都是冷酷的怒容。 惟娉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引出怎样的后果,正惊惧不安,忽见那怒火在皇帝的眸中消退,转而代之的是好笑讥讽的神情。 “可你在认出我不是你的爱人时,本可以自己离开,可你没有,你尽你的力量去救我……还说不是故意的?” 那本是出于良善的一时冲动,而且当时靳泽早已经离开。只是这样说他是不会理解的吧?惟娉甚至不知道在帝王的心里有没有善良这个概念,帝王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利用和利益吧? 一念及此,惟娉故作恐惧地道:“不瞒陛下,当时妾想着您只是受伤,未必有生命危险,您又看到了妾的脸,妾当时又是随您的大军同行,妾若不帮您,您也会遇救,那时您便会问妾见死不救的罪过……妾不敢不救!” 说来说去。还不是尽量跟他撇清关系!景熙帝大为恼火。“你这个小傻瓜!要知道让一国之君欠你个人情会带来多大的好处!你却很怕我报答你,是吗?” 惟娉咬了咬牙,道:“虽然当时妾并不是有心救您,可陛下毕竟为妾所救。那时妾不想要您的报答。现在妾却想挟恩图报。希望能荣幸得到您的赏赐。” 景熙帝一怔,随即神情间恢复了身为帝君的威严,再也找不出一丝柔情蜜意。他眼神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惟娉,冷冷地道:“荣幸真是个破坏一切的词……你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朕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果然是对他有所求。表现得卑下,他便想起自己的身份来,自称也自然而然地由“我”变“朕”了,正是这样才好。 虽然挟恩图报不是她屑于为之的,可如果能因此而换来她和东方熠的平安,那就为之一次,有何不可?惟娉可不是迂腐之人。当下脆声声地道:“君无戏言。妾请陛下赐妾与夫君一生平安幸福,永不分离。” 景熙帝万料不到惟娉要的是这个,他怔了怔,重复道:“一生平安幸福……永不分离……” “是的。除此。妾别无所求。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满足妾的任何愿望,那就请陛下把幸福赐给我吧。” 景熙帝看着惟娉,神情间满是威压。 惟娉无畏地回看他,又长又大的凤目妩媚清澈,温柔而坚韧。 就算没有帝君的身份压着,单只对人来说,跟强壮高大的他比起来,这小小的女子,柔软娇弱,可身体里却有着他无法压住也无法征服的坚韧力量。 一股无力感忽然袭上景熙帝心头。这小小女子说的对。强求,他自尊不许,也没意思。 他低声道:“弱水三千,却只取一瓢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娉儿,你能告诉我吗?” 惟娉轻轻摇头,柔声道:“这个无人能相告,大概每个人感觉都不同吧,陛下得自己体会了。” 景熙帝无声地叹息,无力地道:“你爱你丈夫……是的。你爱他……看起来无人能改变……那么,去吧,他在找你……去吧!” 惟娉深施一礼。“谢陛下。”她从怀里拿出小刀,双手高举着,道:“陛下虽好意赐刀,可妾不敢留,还望陛下收回。” 景熙帝看看刀,又看看惟娉,低笑一声,道:“拿着吧。朕身为一国之君,哪有给了人的东西再要回的道理。走吧,在我后悔之前……” 惟娉又施了一礼,道:“妾也祝陛下幸福安康。”说完倒退着退出小巷,一到大街上就跑了起来,边跑边喊:“耀之,我在这里!” 惟娉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景熙帝一直英挺的高大身体在她转身的瞬间向一边墙上瘫靠的情景。 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边走,边掀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笑弥陀的脸来,正是骤夏。骤夏扶住了景熙帝:“陛下……不过是个女子。” “是啊……不过是个女子……”景熙帝重复着,“骤夏,你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是什么感觉吗?” 骤夏摸摸脑袋,讨好地笑道:“陛下,臣有一个妻子,五个小妾……臣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被一个女子拴在裤腰上,就是天仙也不能……”看到景熙帝黑眼睛威严地瞪过来,忙伸手打自己的嘴。“臣惭愧,臣粗俗。” 景熙帝温和地道:“别打了。无论怎么打,你也不过像个低等的猴子,就知道淫乱……朕也是猴子,配不上她……” 骤夏吓得一声不敢吭。虽然这话是圣上自己说的,可他听到了,也是大不敬,现在圣上是伤心得糊涂了,若是清醒过来,会不会治他的罪? 骤夏只恨自己怎么不在圣上说那句话时耳聋! 惟娉刚跑到人群里。就被一大群人围住了。 这些人一边打量惟娉一边大声地说:“身穿……头戴……花容月貌,没错,就是这小哥了,来人,快通知颉先生去。” 惟娉一听颉先生,就知道他们是颉先生的人,忙问:“颉先生在哪里?与颉先生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和娘子呢?” 就有人笑道:“小哥儿别急,颉先生马上就到,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去找了。小哥儿坐下歇歇,喝口茶……”(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灯火阑珊处5 马蹄声疾响,东方熠和颉先生还有昭华郡主骑了马从大街的一头急疾而致。 惟娉站起来迎过去。 马还没到近前,东方熠就从马上跳了起来,落到地上时正站在惟娉面前,张臂向惟娉迎来。 惟娉扑到他怀里。 东方熠紧紧地抱着妻子,激动地问:“娉儿,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失去你了……” 惟娉伏在丈夫怀里,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一时间真有生死离别之感。 刚才,真是好险。若景熙帝不听劝,把她带到秘密之处藏起来,只怕无人能找到她。这还是好的,情况再坏些,他下命令杀死东方熠,也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总算过去了,她又见到深爱的丈夫了……惟娉心里一放松,就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丈夫怀里。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温暖的大炕上了。东方熠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见她醒了,柔声说:“渴不渴?可要喝些温牛乳?” 惟娉只觉得虚弱,轻轻摇了摇头,又怕丈夫担心,低声道:“头有点晕,想是睡得少了……” 东方熠严肃地道:“不是睡得少了,你的情况很严重。” “什么?”惟娉刚要起来,又被东方熠轻轻按倒。“我生了什么病?” 她的身体一向好,很少生病,怎么说病就病了? 东方熠一本正经地道:“从明天起,不许偷跑出去玩,不许嬉冰,不许骑马,不许搬重东西……不,什么东西都不许搬……”惟娉爱花,经常自己种花修花,偶尔会自己动手搬动花盆,这些他都知道。 东方熠的神情让惟娉很不安。“我到底生了什么病?是哪个医生看的?一定是看错了。” “不会看错,陆太医可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怎么会看错?” 惟娉不由得沮丧。“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养好?” 东方熠道:“十个月以后,十个月以后准好。” 什么病十个月以后准好?惟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得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东方熠一本正经地道:“对,你生了要生宝宝的病了。所以,万事要注意……” 话未完,惟娉就扑到他怀里,一双小拳头雨点似的敲打在他宽厚的胸前。“你这坏蛋!你吓我!” 东方熠也不躲,满脸含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的小拳头落到他结实的胸前。 直到惟娉停手,才捞了惟娉抱在怀里,后怕地道:“幸亏你回来了,否则,我不只失去你,还失去了孩子……我追上那些劫匪,却发现里面没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惟娉笑容微敛,从容道:“我跟劫匪说了夫君你的大名,那个劫匪听说过你,就放了我。” 这话本是惟娉早想好了的。东方熠年少时曾浪荡江湖。在一些江湖人士中颇有名气。这么说,倒是有些可信。 东方熠皱着眉细想:“那些人骑术甚精,武艺也不差,没听说哪个帮派有这样的实力……” 哪个帮派也不会有这样的实力,队了皇帝那家……惟娉心里暗想。却不打算告诉东方熠。已经过去了,再告诉他这些事,只怕他心里存了芥蒂,皇帝若知道臣子对他心存芥蒂……那就危险了。 东方熠正细细寻思着自己所知道的江湖帮派,忽听惟娉妩媚地娇声宣布:“我要生个儿子!” 东方熠立即把那江湖事抛到了脑后,接着妻子的话说:“女儿也不错啊。想想。长得像你的女儿,该有多可爱……” “就要儿子,要长得像你的儿子!” “好,好。就要儿子。”东方熠妥协道。像抱着珍宝一样把妻子搂得更紧了。 刘白向景熙帝回禀:“……陆太医说是忠勇伯夫人是有孕了。忠勇伯夫人身体一向很好,胎相也不错,连安胎药都不用,到时自然生下孩子来。” 景熙帝示意他知道了。 刘白就无声无息地退下。 景熙帝看着面前的羊角宫灯。灯光朦胧,把周围的一切蒙上了一层细腻的色彩,包括他的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长期习武的。掌心带着薄茧的大手,看起来也细腻了很多。 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因为手上沾了她的体香? 男装的圆领围着她细巧的颈,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头上的乌纱幞头罩住了如云似雾的发,却盖不住发香,那黑纱更衬得肤如霞,眼如星……说话的时候那双妩媚的眼睛会偷偷地打量他,观察他是否生气了,小巧的鼻子笑起来有点皱,像可爱的猫……鼻翼下那圆润如涂脂的唇,细致而饱满……一时间口干舌躁,再也忍不住,唤了刘白进来。 “去看看浣衣局里的杨微仪在干什么。叫她来书房侍候。” 刘白刚走两步,他又叫住了刘白。“算了,你下去吧。” 刘白听他语气懊恼,心里即忐忑,又莫明其妙,却不敢问。 景熙忽然抽帕子擦手。 那一缕似有似无的香和细腻的感觉却怎么也擦掉。 就是这双手抱了她。 第一次抱,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她的身子那么软,那么香,柔软得不可思议……却让他的心里那么充实。 不只是欲望,否则不能只是抱着她就有那样充实喜悦的感觉。 是的,充实的,喜悦的,激动的,让他心跳,莫明兴奋快乐的充实。 他捻握了有力的手指,想确认一下那感觉是不是还在,却握了一掌空虚在手。 心底角落里一个不为人知的洞慢慢地破裂开来,填不满的空汹涌而来。 有了孩子啊,和她心爱的男子,有了她盼望的孩子,从此,她中有他,他中也有她,那孩子便是证明,便是结果。 她必是高兴的吧。 他的心却像被利刃捅了一刀,那空洞的感觉更深更大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当时他浴血谷地。她那样娇柔弱小,却镇定而从容地掩护他,帮他包扎伤口;半昏迷半清醒时,他看到她以柔弱纤细的身子。微小的力气和她的婢女拖着马拉他在山坡上穿行…… 怎么可能忘! 当在太子府看到杨良媛时,他一眼看出杨氏与她有几分相像,当天就把杨氏带回了府。 每次抱着杨氏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抱着的是她又会是什么感觉? 每次想抱着她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就会去抱杨氏,可是每抱一次,那空洞就扩大一分。怎么也无法满足。 杨氏只不过是影子。影子带来的永远都是空虚和抓不着的惶恐。 他早就知道是她。在候府宣布找到嫡女的时候,他就怀疑那嫡女是她。派了萧怡如去打探,萧氏回来说不是,话里话外地暗示他太子有意于她的信息。 萧氏太蠢,以为做的事会瞒过他,却不知道派了桃红在她身边是多么的欲盖弥彰。他装做信了。他知道以她的美色,好色的太子卫宏不会不动心。 卫宏又是个自大狂妄的,绝对不会审时度势,到时候他就等着东方熠和卫宏的相争的结果就是了。 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可在朝中的势力薄弱。东方家在朝中有着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势力。不分裂东方家和卫宏的关系,他没有把握夺得帝位。 他不求东方轩拥立他,只求在他举事时,东方家能中立。 结果却比他预想的好。东方家分了三派,东方熠归属他,东方渁虽归属卫宏,东方轩却保持了中立。景候的势力也加入了他。 他曾以为放弃她换得这些是值得的。 不过是个女子,虽美,可他美女见得多了,并不缺她一个。 可就是这个曾被他放弃。被他暗中当了棋子,被他轻视的女子肆无忌惮地闯进他心里,纠得他心痛。 她一心爱着东方熠。而他,于她来说。是她爱人的主君,也是陌生人。 他有自己的底线。他成全他们。 他只是不知道在婚礼上再一次看到她时,他一向自傲的铁打毅力在那一刻几欲崩塌。 他没想到,那一刻想要她,想拥有她的欲望无比强烈。 却也同时知道,她翠钿青裳的嫁衣是为别人穿的。 按着他的命令。她嫁给了别人。 她本该是他的,就在她救他的时候,他还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他就这么决定了。 可他,把她赐给了别的男人! 他不能收回自己的成命。 可是忍得太辛苦,辛苦得无法忍受。 今夜,策马劫持了她,是一时冲动,也是多时压抑后的爆发。 他本可以就这么把她藏起来。 藏起来,谁也见不到,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只除了他。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熠会忘了她,不知道是他抢走了她,也就不会心中怀恨,还会是他有用得力的良臣,还会为他效力。 他本来打算这么做了。 可她哭了。泪水落到他手上,像滚烫的热油滴在他心头,点点滴滴都让他心痛。 他改便了方式,试着打动她。 可是她说他只是因权力才有力量。 言下之意,她只尊重他作为帝君的身份,作为男人,她瞧不上他。 她骄傲地对他不屑一顾。 他若有自尊,就该放手,就该绝了妄想。 他的自尊强硬地抬头,不允许他强求。他放手。 还答应她只要他能办到,就成全她…… 他忽然又想到杨微仪。怜梅轻试雪。爱梅,就温柔地对待与白梅颜色相同的雪……就凭杨氏与她有几分想像,也该得到些善待。 景熙帝再一次叫来了刘白:“让杨微仪回她原来的宫里吧。一切待遇还照微仪之份。” 刘白躬身退下了。 景熙帝试着想像是她进了他的后宫,而不是杨氏…… 然而心脏却纠纠地疼了起来。 他按住心脏,狠狠地想起他说过他办得到就成全她。 君无戏言。 可他若是办不到呢? 他还能忍耐多久? 当越过那个监界点时,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这个感觉让他自己也惶恐不安。(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嫁女今无王右军1 第二十六章 嫁女今无王右军 惟娉怀孕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国公府。黎夫人听了,命大丫头紫芝开了库门,把些上好的锦缎和吃食找出来,让吴妈妈送去。想了想,又叫了周妈来:“你带人去跟景候府说一声。” 这些事办完了,又觉得还有事没有着落,想了想,就想起媳妇怀孕,儿子就守了空房,不知道媳妇有没有安排人侍寝?看她那和熠儿相亲相爱的样子,只怕是她不肯,可这哪像大家子的规矩!身为伯爵,又是二十四岁的人了,连个妾侍也没有,还没几个通房,哪说得过去?看来亲家夫人来贺的时候,得跟亲家夫人好好说说这事。 朱环听说黎夫人送了好些东西给二房,冷笑道:“谁还没怀过孕?就她这样乔张做势的!”说归说,想着东方渁遭贬在家,以后再想在朝中有出头之日怕是难了,还得仗着东方熠才行,少不得开库找了细布药材等物,可毕竟心里不快,也不亲自去送,只打发了大丫头未央去送。 未央送东西回来,禀道:“夫人,东西都送了去,二夫人说谢谢夫人,让夫人费心了。二夫人看着气色还好,听说也没害喜病,能吃能睡的。” 朱环哼了一声道:“她倒好福气……尽有什么人在她那里?” 未央看了一眼朱环,声音低了下去:“正和昭华郡主和碧云娘子说笑呢。” 朱环就冷笑一声:“她惯会讨好人,拉住点关系就不放手,抓住机会就往上爬,现在紧着拉拢那两人吧?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未来的王妃!” 未央低声喃喃了一句:“青云娘子也在那里……” 话未说完,朱环就叱道:“住嘴!都以为她温柔和善,这不过是表面,钓买人心才是真的!不温柔和善,做小伏低,凭她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能嫁到国公府!” 未央恭顺地答应了。心里却想着青云偎在二夫人身边亲昵的样子,若只是钓买人心,青云一个妾生的庶女,二夫人犯得着讨好她? 此时惟娉的房里。碧云正斥责青云:“怎么又忘记了?快别这么没轻没重的!还以为这美人嫂嫂跟往常一样吗?” 青云正依了惟娉的肩膀看惟娉打络子,听了碧云的话一愣,忙离了惟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惟娉,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二嫂,碧云姐姐说你身上有小宝宝了,不让我乱碰二嫂呢,说会把小宝宝碰伤……可我找了这么半天了,也没发现那小宝宝在哪里呀。” 昭华郡主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就把一口茶全扑到碧云的裙子上,指着碧云笑道:“你既然告诉她娉姐姐有了小宝宝,怎么不告诉她小宝宝在哪里?” 碧云瞪了她一眼,道:“谁像你全没个郡主的样子。成天里就知道满嘴混说!”对裙子上的茶倒是一点不介意。茶香拿了帕子来擦,还被她挡住了:“擦它做什么,回去换了就是了。” 昭华郡主笑够了,正色道:“娉姐姐那一晕,真是吓死我了,谁知道却是大好事……熠哥哥怕是要乐得睡不着觉了。——可知那劫匪是什么来头?” 惟娉笑着帮青云理了理鬓发,轻轻地道:“都戴着面具,哪里知道呢?” 昭华郡主就冷哼一声。“若知道是谁干的,定要灭他九族!敢于在天子脚下当众劫伯爵夫人,当真无法无天。” 昭华郡主平时嘻嘻哈哈。一派天真娇憨的模样,此时认真板起脸来,倒真有皇家郡主的气派和威势。 惟娉心道只怕你若知道你也在他的九族之中,就不会说这话了。她不想再说这事。就问起昭华郡主:“后来你又游玩了哪里?” 昭华郡主道:“你就那么晕在大街上,当时还以为你是被劫匪伤了,哪还敢游玩。直到陆太医看了才放了心。天时也晚了,颉先生就送我回家……谁知道就遇到一桩奇闻……”说着忽然看了看碧云,便停了不说,拿起茶盅装做喝茶。 惟娉和碧云都看着她。惟娉笑微微。碧云与平时一样,显得冷淡,可昭华郡主知道碧云就是面冷心热的主儿,看着沉得住气,心里没准有多急呢。这事又关联到她……昭华郡主又喝了几口,心里有话终是不吐不快,便丢了茶盅,叫潘紫等人:“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侍候。” 丫头们无声无息地走了个干净,昭华郡主才低声道:“我要说的事,原本说了就要有杀头之祸……可谁叫我们交好呢,也不能眼看着碧云你跳了火坑不是?我只跟你说,无论找什么借口,快些跟九叔退婚吧……越快越好。”见碧云张嘴欲问,便连连摇着白胖的小手,急急地道:“千万别问原因,听我的便是了……我以郡主的身份保证,退了婚,只有好处,没坏处。” 惟娉和碧云当然知道,可昭华郡主这么说,显然是知道什么的,惟娉更想到她说遇到的奇事,可是昨天卫九被抓的事? 昭华郡主眼珠转了转,低声道:“嗐,我还是全说了吧。圣上昨个夜里微服私访来着,说是抓了与蜀国奸细私通的大臣……那大臣就是九叔……圣上大怒呢。旁的话,我也不能多说了,快趁机退婚要紧。” 碧云听得满脸疑惑。惟娉却见一层可疑的红云漫上昭华郡主丰腴如月的脸,便想昭华知道的可能不只这些。想那大帐里,卫九衣裳不整,另一个人几近全祼,若是正常的男女,这是多么香艳的情形!可放在两个男子身上,那便是大大的,不可言说的丑闻。她一个女孩儿家,万万说不出龙阳之恋这等事了。 她还是一心为着碧云打算的。 可皇家的婚事是说退就退的吗?卫九被抓,不过是个开头,若要最后退了婚,还得细细谋划才行。 昭华说完了这话,怕这姑嫂二人还要问,便匆忙起身告辞。 惟娉和碧云送她到垂花门,便转了回来。一进层,碧云就叫了茶香:“带二小姐去找她奶娘,该学女红了。” 青云便施了礼,跟着茶香去了。 碧云又把屋里的丫头赶出去。 惟娉见她这架式是有私密话要跟自己说,就等着她开口。 可碧云只用手把玩着手里青花瓷的杯子,低眉垂眼的,一声不吭。 惟娉心里叹气。这碧云的性子也太清冷了些。明明想知道昨夜她被乌鸦送回府后发生的事,可就是不主动开口问。 她不说,惟娉主好主动问:“昨天那靳泽可跟你说了什么话?”她记得靳泽挥刀劈落碧云的面具后,是跟碧云说了一句话的。 碧云继续看那杯子盖,好像要用眼睛在那盖子上雕出花来似的,口中淡淡地道:“他说,别碍事。” 惟娉知道碧云一心想为爱着的人做点事,可那时候,她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心里一定非常遗憾吧。惟娉想了想,轻叹道:“那他是知道你的心意了。” 碧云不用眼光在杯子上雕花了,看着惟娉道:“真的……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语气虽是一样的清冷,眼神却已经变得殷切。 惟娉慢慢把经过说了,知道碧云关心,就说得很详细。“……靳泽早知道的,将计就计设的局,你若说出来,这局可就破了,他这才说别碍事的话来——显然你要说什么,他是知道的。” 碧云沉思道:“可他怎么知道的?” 惟娉看了她一眼,神情调皮地道:“你以为前天夜里是谁从刀下救了你?你是二哥!” 碧云瞪大了眼睛,这才知道,原来二哥也参与了,参与陷害皇家子弟……半天碧云才喃喃道:“二哥……太大胆了些。” “还不是为了你能幸福。”惟娉想了想,有些事,还是提早说的好,她说了,尽了心意,碧云听不听那是她的事了,便道:“妹妹,有些话我知道我不该说,如今我说了,你听着是这个理呢,就多想想。觉得我造次了,就当我没说。” 碧云清冷地扫了她一眼。“要说就说,哪里来的这许多费话。” 惟娉忽然想到不知碧云生就这样的性子呢?还是仰慕靳泽,不知不觉学了他?“你二哥费了这许多的心思,又冒了这么大的险,不过为了你以后能够幸福。妹妹和卫九退婚以后,有何打算?” 碧云迟疑了半晌才道:“……不是还没退成?” 这是没打算过了。 惟娉暗叹口气,道:“一定会退成的。只是妹妹和卫九爷退了婚,也要留心找个合适的人才好。——那曼珠沙华,看着妖艳,真摘了是会死人的。” 碧云就想起靳泽黑衣上织着的大红花纹……漫天烟花雨中,靳泽回身,黑衣的衣裾被风吹得飘飞,上面织着的曼珠沙华纹像活了一样妖艳地开放……那么风神如玉,又是那么硬朗俊美,那一刻,她忘了开口,只顾呆呆地看他,他的刀劈开她的面具,她也没觉得害怕…… 碧云低头,沉思了半晌,才道:“我知道。……有昨夜那件事……也就够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嫁女今无王右军2 惟娉听得一怔。难道他的一刻,便是她的一世吗?这也太可悲了些。想劝,却不知怎么劝好。 碧云也不给她劝的机会,站起来点了点头,抬脚就走了。惟娉忙叫桃红送她。 她心下还没来得及叹息,小丫头杏粉就跑进来禀:“夫人,老夫人来了,有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有庄夫人,还带着绮娘子和菡娘子。” 惟娉见杏粉穿着粉红的小袄,葱绿的裙子,头上梳了双丫髻,分插了淡粉的绢花,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带笑地看着她,显得娇俏可爱。 惟娉很喜爱这小丫头,也没分配她差事,就让她跟着潘紫打些杂活,实际上不过是跑跑腿,就当玩了。快到一年的时光,杏粉又长高了不少,隐隐有少女的样子了。长大了,也必是个绝色。 惟娉喜欢跟她说话,就故意道:“夫人带着两位娘子在哪里呢?” 杏粉脆脆地道:“在国公府夫人那,说马上就过来呢。” 惟娉便叫潘紫拿了貂毛大氅来,要去黎夫人处。刚走到游廊上,就见黎夫人扶着朱环的手,庄夫人扶着翠喜的手,身边还跟着依绮和菡晓,并着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惟娉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庄夫人一把拉住。庄夫人笑道:“这孩子,这时候还多什么礼!”说着慈爱地把惟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见惟娉随意用只湖水绿的翡翠蝴蝶钗挽了发,身穿桃红袄,腰束了玉白的马面裙,外罩着貂毛大氅,面色红润,眼波灵动,巧笑嫣然。看起来幸福又满足。庄夫人心里便觉欣慰。 惟娉又给黎夫人见礼,黎夫人受了她的礼,笑道:“听说你一切都好,也不害喜。为母心中甚慰。” 惟娉虽然身量纤纤,还看不出孕相来,可毕竟是有孕的。黎夫人居然还摆婆婆的谱,庄夫人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瞪她。脸上的笑容就不那么自然了。 黎夫人当然也看到庄夫人的不满来,却装做不知道。 两亲家彼此看不惯对方的做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黎夫人更是想起她上次去景候府,庄夫人对她的无视侮辱来……此时她女儿到底嫁进国公府,黎夫人就觉得这母女俩合着伙来嘲笑她呢,心里原本因惟娉有孕而产生的喜悦立即消去了八九分。 依绮给惟娉行礼。就是菡晓,也规规矩矩地给惟娉行了礼,惟娉握了她们的手,笑问菡晓:“你这皮猴今天怎么这么规矩了?” 菡晓正色道:“以往都是妹妹不懂事,现在妹妹长大了,当然要有个大人的样子。” 惟娉一怔。她倒是喜欢菡晓以前的样子。 依绮小小声地道:“姐姐别听她说大话,是母亲说姐姐不比寻常,让她规矩些的。” 惟娉就轻轻扭了扭菡晓婴儿肥的小胖脸,扭得菡晓雪雪呼疼,一本正经地道:“神仙姐姐好不庄重……不知未出生的小外甥见了。怎么想他的母亲?” 惟娉大笑。连绷着脸叫劲的黎夫人和庄夫人也绷不住笑了起来。这气氛不知不觉就融洽了很多。 惟娉请了两位母亲进屋。 上了茶,说了些闲话,庄夫人叫潘紫和丫头们带着两位娘子出去观赏的院子里的梅花和松下的仙鹤。 惟娉就知道婆婆和母亲要说的话是不能被没出阁的两个女孩子听的。 庄夫人果然吩咐了些怀孕后夫妻间要注意的事。“……你们年少不懂事,少不得提醒你们一声。” 惟娉红着脸应了。 黎夫人就道:“可安排了谁侍寝?” 惟娉就是一愣。 黎夫人就沉了脸。“怎么?没安排?你这妻子是怎么当的?难道还让我这当婆婆的管你们房里的事不成?”口气大是责怪。 庄夫人就忍不住就瞪了黎夫人一眼。可主母怀孕,给丈夫安排通房侍寝这是规矩也是义务,庄夫人还真不好替女儿说话。 朱环见惟娉吃了黎夫人训,心里痛快,笑着打圆场:“想是弟妹年轻,想不到……或是没有好人选?我看你房里的丫头杏粉就不错,是个美人胚子。她做通房,倒也不委屈了二弟。” 惟娉大惊,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杏粉才十岁!” 朱环笑着,一脸心照不宣地道:“小才好呢……连避子汤都省了……” 黎夫人连连点头。 听着是这么回事。可是若答应,便是虐待未成年的丫头,若不答应,便是善妒,无论怎么样都是惟娉的错,这分明是下了套让惟娉钻。惟娉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只觉得跟这种人不屑说什么,便不接她的话。 庄夫人淡淡地笑着看着自己腕上那一弯深绿的翡翠玉镯,慢慢地道:“谁家大伯嫂还管到小叔子房里的事了?” 一句话让朱环红了脸,忙找了个借口走了。 黎夫人也生气,沉着脸道:“亲家母跟娉娘好好谈谈,毕竟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很多规矩要多跟她说说才好。” 这是变相地说惟娉没教养了。 庄夫人淡淡一笑,道:“怎知是娉娘不安排?我看八成是姑爷跟娉娘感情好,容不得其他的女子。夫人怎么不跟自家儿子谈谈?” 管他是不是这个原因,先把这老货打压下去再说。 黎夫人果然疑惑起来,想起儿子那性格,没准真能干得出来——即使干得同来,也是受这了这儿媳的狐媚诱惑!便不多说,借口让她母女好好谈谈,气冲冲地告辞走了。 黎夫人一走,庄夫人就慢慢地跟惟娉说:“那老货讨厌,可她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几天你就细打量着,安排个通房吧。” 惟娉没吭声,只慢慢地绣着大红罗上的一只鲤鱼。这是打算用来做小孩子的肚兜的。 庄夫人惟娉细眉紧蹙,妩媚的凤眼中尽是倔强之色,就知道她不愿意。 庄夫人叹息道:“身为女子,哪个想丈夫有别的女人?可你怀着孕……男子,又是和女子不同的……与其他们在外面打野食,不如安排了自己能掌控的人,等用完了,要她生要她死,还不是你说的算?夫妻感情若好,是不受影响的。你看我和候爷。候爷虽有两个妾室,我们还不是一样的好?” 惟娉低着头听着,半晌说了一句:“耀之不是那样的人,才不会打野食。” 庄夫人不以为然,笑道:“男人都是吃惯腥的猫,再好的男人也是……哪里忍得住?再说,大家子,不说三妻四妾,连个通房都没有,也确实不合规矩……” 惟娉沉思了一回,不服气地道:“女子可以为男子守节,男子为什么不能为女子守节?” 这话可有点大逆不道了,就算庄夫人开明,也觉得惟娉这么想是大大的不该。可知道一时劝不住,就说起做小衣来:“要用细软的棉布,那绫罗虽好,却不适合小孩子。”又说起蕊盈:“也不害喜,能吃能睡的,你们俩个,倒不让我操这方面的心。蕊盈给墨香开了脸做了通房。”这个墨香是前一个墨香死后蕊盈新的贴身婢女,蕊盈也叫她墨香。惟娉记得这个婢女。十六岁了,长眉大眼的,长得很是娇柔漂亮。 惟娉想起蕊盈和丈夫恩爱的样子。“孙姐夫和蕊娘那么好……也肯?” “有什么不肯的。这事男人哪有拒绝的?”庄夫人奇怪地看了惟娉一眼,觉得她不该说这话似的,又意有所指地道:“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惟娉留了庄夫人用过饭,庄夫人才告辞回候府,临走,还低声叮嘱:“我说的话,你要细细思量思量。” 惟娉的确细细思量了。自己怀孕到生要十个月,生了之后还要半年养身子……东方熠年轻力壮,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若空熬着也确实难为他…… 不由得想起丈夫抱着自己的情形,他温暖的大手抚过自己光滑的肌肤,总能引出她兴奋激动的战粟,他亲吻自己时深情的样子…… 她试着想像他用同一双手去爱抚别的女人的身子,用亲吻过自己的双唇去亲吻别的女人,长眉下深情的目光去看别的女人,用抱过自己的有力的拥抱去抱别的女人…… 越想,心里越痛,越酸涩。 不!她绝不能容忍他这样对等待别的女人! 绝对不许! 可是,东方熠是怎么想的?他是否也想要一个女人为他侍寝? 这么想着,好像要个通房的事变成了东方熠,再想想,似乎东方熠已经要别的女人侍寝了,孙姐夫和蕊娘那么好,他不也是收了通房?东方熠为什么不能……她想着想着心里酸痛无比,变得怒不可遏。 等东方熠回来的时候,惟娉也没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而是怒气冲冲地看着他。那双凤眼因生气和委屈而更明亮可爱,脸颊也鼓鼓的,染着比往日更鲜艳的绯红。 东方熠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可看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头。 惟娉厌恶地躲开了。 东方熠明显是吓着了。他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娉儿?可有哪不舒服?” 惟娉气道:“我不要你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 东方熠莫明其妙:“什么别的女人?” 惟娉气得从炕上往下跳想躲开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嫁女今无王右军3 她没落到地上,东方熠及时伸臂接住了她,把她抱在怀里。 惟娉使劲挣扎。“你要别的女人,不要我了……那以后就不许碰我!” 东方熠紧紧抱住妻子,哪肯让她离开。 惟娉挣不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东方熠手足无措,不知道妻子为何生气,只得一边亲着妻子,一边胡乱安慰。 惟娉哭得哽咽,抽抽答答地道:“我不要你有别的女人,不要你像抱我一样抱她们……我不要……” 东方熠心疼地道:“嗯,不要,我们不要……什么别的女人?” “你的女人,通房,小妾,相好……所有的那些别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在哪?” 惟娉一怔,忽地想起东方熠抱着别的女人的情景是自己的想像……还没变成现实呢,她就责怪起他来……顿时觉得有些理亏。 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丈夫怀里,低声把两位母亲要她安排通房的事说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只可以有对方一个人。我不让别的女人碰你。” 东方熠失笑。“就为这没有的事气得哭了?” 惟娉又羞又恼:“不许笑……” 东方熠道:“嗯。不笑。”可是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 惟娉气得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在手上咬了一口,还轻轻含了手指。笑意盈盈的眼睛更是看着惟娉一眨不眨,说不出的深情与宠溺。 惟娉忽然就像吃了定心丸,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她低声喃喃:“……可是母亲那边怎么办?” 东方熠道:“你别管了,我去对付她们。”想着惟娉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只是因为想到失去他便那样……忍不住又想笑。 惟娉恨恨地道:“东方熠!” “何事,老婆?” 惟娉板着脸道:“警告你,你老婆是很娇气的,受不得半点委屈和心酸,你一定不能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惹她伤心。” “是。老婆!只是……” “只是什么?” 东方熠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只是娉儿你以后定会荣登大周妒妇悍妇的榜首。” 惟娉飞了他一个眼波。含着笑,调皮地道:“不胜荣幸。” 东方熠再也忍不住住,抱着了妻子入怀,暴发出一阵大笑。 他的妻子。实在太可爱了。 第二天早晨,夫妻二人去给黎夫人请安时,东方熠告诉黎夫人要修炼一种新剑法。“……学这剑法期间,要不近女色,否则身体必受损。” 黎夫人听了。就看了惟娉一眼。 惟娉一本正经低眉垂首地坐在东方熠身边一言不发,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不近女色,便不用安排通房……东方熠这借口实在奇特,倒是让丝毫不懂武艺的黎夫人难辨真假。 那时朱环和东方渁也在。朱环笑着道:“这可真巧,正好弟妹怀孕。”心里却恨恨地想:这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了二弟顺着她。一个男爷们儿,居然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本以为自己是满怀鄙视的。可是一眼看到正襟危坐的东方渁,再看看眼底含笑、时不时互相对望的东方熠和惟娉,忽然想到自己房里的那三个小妾,心里不知怎么的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 心里却是更恨。就她这狐媚子,行事非要和别人不一样。惯会乔张做态,拿自己的幸福比出别人的不幸来!有他们夫妻二人比着,她原本认为的美满日子,就显得苍白凄楚而虚伪。 她凭什么? 凭什么她幸福而美满,别人却是痛苦无奈而凄凉! 惟娉多少知道朱环的这些心思,她也不在意,照样美滋滋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正月十七朝庭开始正常运做。这天,景熙帝宣布了一条消息:因九皇叔靖王爷夜梦太皇太后言说思念幼子,靖王醒后心中思念,自请终生不娶去守皇陵。以尽孝道。为免耽误未婚妻青春,自愿退婚。从即日起,靖王与国公府嫡长女东方碧云的婚姻做废。为安慰该女,靖王愿意拿出白银十万两做东方碧云的嫁妆…… 黎夫人听了恨得暗暗跺脚。好好的,去守什么陵!这下碧云的名声可要有污了,明理的,说是靖王卫九的原因,可人心险恶,保不齐有那恶毒的人要往碧云本身有污点方面猜……可惜了碧云的前程。 惟娉却是暗暗庆幸。万万没想到原以为还要有许多波折的退婚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不仅尽可能地保全了碧云的名声,还得了十万两白银的赔偿。 东方熠想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看着像是卫九受了惩罚,实际上他是解脱了。他本爱男风,有个妻子定会让他苦不堪言,趁机解除婚姻,正好。” 作为当事人的碧云反应却是淡定,好像退不退婚都跟她无关一样,只是到处托人弄了曼珠沙华的种子,准备种植。吓得黎夫人连忙劝止:“那有巨毒,府里万万种不得。你若喜欢,去大佛寺看是了,何必要种?” 曼珠沙华,无尽而绝望的爱。 惟娉知道碧云那让人唏嘘的心思。想着实在不行,找机会问问靳泽,若能成,也成全碧云一世的幸福。可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倒是一时无从问起。 日子就在这琐事当中流水一样过去,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宫里忽然转出太上皇病情加重的消息,一些人家订了婚的男女便急着婚嫁,就怕太上皇病逝,国丧期内耽误了婚期。 惟娉却无意关心太上皇,她记得景熙帝说过哥哥燕羽要作为东夏国的使者在三月间到来。她天天派人打听着,东方熠也注意着朝中动向。 可朝中却无有关东夏使者的半点消息流露出来。 三月初一那天,惟娉一边看院子里几枝桃花冒出的粉红骨朵,那株西府海棠也钻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红芽,一边想着即是三月到达,早就应该传出使者入境的消息才对。难道是路上有事耽误了不成? 或是东夏帝君今年不派使者前来了? 像东夏和西秋这等中周的附属国每年都要派使者来,若赶上新帝登基,这些附属国的国君也要选日子来面圣,这次派使者来应该就是安排面圣事宜的。 此时节人还没到,莫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潘紫正随行侍候着,忽见二门外有个小丫头向里探头探脑。潘紫就走过去,见是二门外有个梳着齐眉刘海双丫大髻十多岁的小丫头,远山眉,桃心脸,看着面生的很,便低斥道:“你是哪里的丫头?鬼鬼祟祟地干什么?——谁教你们的规矩!” 柳黄红了脸,忙端端正正地向潘紫禀:“姐姐,我叫柳黄,是新来的,姐姐贵人多忙,我也不敢打扰姐姐给姐姐见礼。” 潘紫见她说话明白有礼,便缓和了脸色,道:“下次有事就禀,可不行这么鬼鬼祟祟的,让外人看了还道咱们不懂规矩,小家子气。——可有什么事?” 柳黄便道:“回姐姐的话,面有伯爷的长随求见,说是他姓候,伯爷让他有话带给夫人。” 潘紫便知定是候五,忙打发了柳黄,走到院里回了惟娉。 这时候派了人来,不是小厮,而是最贴心的心腹候五……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惟娉忙叫请。 候五一进来便施礼:“小人见过夫人。” 惟娉忙叫看座,倒茶,才问:“伯爷使你回来是什么事?” 候五眸光飞快一扫,见惟娉身边只有潘紫侍候着,就知道夫人是有准备的,便道:“伯爷让小人告诉夫人说,东夏使者到了,伯爷忙,不回来吃晚饭了,让夫人不必等他。” 惟娉心里一震,荡起一阵狂喜,却怕引起怀疑,少不得压住,即不问什么,也不提请候五走,只默默喝茶。 候五本来就觉得东方熠派他来传小厮就能传达的一句话感到纳闷,一见夫人听闻东夏使者到的消息那一闪而过的惊喜,现在又是一副欲问难开口的模样,就明白了,伯爷怕是想让夫人知道得更多些,又不好告诉小厮,便派了他来,这么一想,就把所有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那东夏的使者是两人。一个三十五六岁,另一个二十上下。他们是便服前来,路上因感染了点小病,就耽误了些日子……” 惟娉惊道:“使者的生的是什么病?现在可好了?” 候五道:“回夫人的话,生病的是年纪大些的使者,已经痊愈了。使者们没在外交礼官安排的驿馆歇下,而是在白玉京包了几处大院,只等着圣上诏见。” 那年轻的必是哥哥燕羽,既然哥哥安好,惟娉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包了几处大院?可是来人很多?” 候五一怔,道:“夫人这么一提……现在想起来,作为信使,保护的人倒真是有些多了。” 原本以为哥哥没在驿馆,而在白玉京,会面会容易些。那白玉京虽是富丽神仙处,毕竟是民间场所,进出也方便些。谁知东夏使者竟带了那么多人, 哥哥的身边全是东夏的人,在他们的眼里,哥哥的妹子正在东夏的后宫里当贵妃,她无缘无故地跑去,若引起有心人的怀疑,那无疑是把危险的利刃架到了哥哥和嫣娉姐的脖子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嫁女今无王右军4 不能让东夏的人闻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惟娉心内着急,却也暗暗忍住,只等东方熠回来,想个万全之策,见哥哥一面。 晚上东方熠回来,还没进院,就见妻子站在门前看着他,一张明媚的小脸上,即是兴奋又是期盼。 他的妻子正盼着他回来,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东方熠伸了大手轻轻拂着惟娉的脸,低声笑道:“走,我们屋里说去。” 一进屋,打发了丫头们,惟娉就急着问:“可见到了哥哥?哥哥还好吧?” 东方熠一笑,揽了妻子坐下道:“我还没见到他……明天就是上巳节,恰好我休沐,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惟娉一愣,不想办法见哥哥,怎么要去游玩? 看东方熠笑畅快的脸,忽然心里一动,低声道:“哥哥那天可是也要郊游?” 东方熠眉眼全是笑:“就你聪明。我让乌鸦偷偷给老颉递了信,让他安排。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就算暂时出不来以后也有机会。太上皇的病加重了,只怕近一段时间里,圣上没时间接见使臣。使臣怕是要在京里多呆些时日了。” 惟娉双手合在胸前,喃喃道:“但愿哥哥甩掉与他同来的使者才好。” 东方熠伸手揉了揉妻子的头发,低笑道:“就算那使者硬跟着……我们不会想办法支开他吗?”说着,环了妻子的腰,两人一齐走出门,去给黎夫人问安。 到了黎夫人的住处翠薇堂,见朱环和东方渁站在廊下。惟娉便知黎夫人房里必是有人在说事,他们夫妻二人才避在廊下。 东方熠和惟娉笑着给哥嫂行礼。朱环淡淡笑着,低声道:“母亲正与碧云说话呢,弟妹可听说镇国公蒋家要替世子向碧云妹妹提亲?” 惟娉讶然道:“可是蒋硕蒋公子?” 朱环笑道:“可不是他么!那蒋公子跟二弟一般,早些年尽挑了,也没订下亲事。碧云妹妹一退亲。他们就上班,倒像是特意等着碧云妹妹似的。这门婚事若成了,蒋家可是结了门好亲,想想。碧云的嫁妆,光白银就十万两,比我的嫁妆可多了好些,比弟妹的嫁妆……”说到这,像失言似的。讪讪地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道:“瞧我这张嘴,也没个把门的,弟妹可万万不要多心。” 惟娉知道她是故意的,不过是嘲笑她嫁妆少。嘴上的争辩,也不过是口头上的痛快,惟娉一向不做,也不屑做,只是一笑了之。 朱环原本想刺惟娉一刺,可见惟娉神态平淡。笑语嫣然,不是装做镇定,而是真的不在乎,她便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有力也无处发,心里更加懊恼。 而东方渁见东方熠也不过是一点头,却是半句话也没有。 黎夫人的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怒喝:“……这样的人家你不想嫁,还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别忘了你可是被退婚的!遇是太上皇驾崩,国丧期间不能婚嫁,那时就有得你哭!”正是黎夫人的声音。 碧云低低回了句话。也听不清是什么,接着便听不清说了什么。 惟娉不禁暗忖,碧云被退婚,完全是卫九的错。现在世族大家中已经知道卫九是犯了事了。否则不能相当于被发配地去守陵,黎夫人这样说,是何道理? 好一会,黎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紫芝才打起帘子请等在廊下的人:“夫人请世子爷,伯爷,大夫人。二夫人进。” 东方渁便和朱环在前头走,东方熠扶了惟娉跟在后面。 碧云便站起来给两位兄长和嫂子们见礼。惟娉见她神情平淡,似乎并没受黎夫人的影响。 黎夫人也满面春风,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那怒气冲冲的话是出自她的口。 众人陪着黎夫人说了一会话,黎夫人就让儿子们退下:“……你们先下去吧,媳妇们留下,我有话说。碧云你也下去!” 东方兄妹三人便告退。 儿子女儿一走,黎夫人就沉了脸,一双眼睛带着冷冽的寒意一眼一眼地瞪惟娉。 惟娉暗暗想了一番,觉得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得罪黎夫人,便全然不放在心上,心平气和地面带微笑站在一边,若无其事。 朱环倒是吓得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一动也不敢动。 黎夫人本想威慑惟娉,却见惟娉神态自若,分明是故意气她,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指指到惟娉的脸上来,喝道:“你给我跪下!” 惟娉微笑道:“母亲息怒,有话说话,有事说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语气温柔亲切,神情也温顺恬和,却并不跪。 黎夫人更气得浑身发抖,抖着嘴唇道:“你这小贱人做的好事!” 惟娉本想不管黎夫人因何生她的气,也先认错再说,谁想黎夫人骂她小贱人,不禁大怒,随即笑道:“母亲息怒,媳妇是母亲的儿媳,一家子骨肉,媳妇若是贱人,那这合府上下,可就没有一个贵人了。母亲骂媳妇无防,可不要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这话一出,黎夫人气得只瞪了眼看着惟娉,却说不出话来。 朱环忙上前抹胸抚背,嘴里还劝:“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弟妹可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夫人,和母亲的品阶一样呢,她年纪又小,不懂事,二弟又是圣上的大红人,母亲就是看在二弟的面上,也万万不要计较弟妹才好。”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黎夫人更气得头胀面红,一迭声地叫:只叫:“拿家法来!把这小贱人给我按跪下!我今天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孝道的媳妇懂点规矩!” 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抓了惟娉的胳膊,要按惟娉跪下。 忽见碧云闯进来,喝道:“都住手,二夫人有孕,她若有个好歹,你们的贱命死十回也不够赔的。” 两个婆子再不敢动,只看着黎夫人。 碧云跪下道:“母亲,二嫂并无错处,就算有错处,二嫂如今怀着孕。也望母亲体谅。” 黎夫人一呆,她是气糊涂了,倒把这个碴给忘了。 朱环也在一边道:“就是呢,虽说有了身子跪一跪也不打紧。可弟妹身子娇贵,母亲还是别让弟妹跪了。” 黎夫人顿觉得如果让惟娉跪,她一个有孕的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好,可话已经说出口。不让跪了,倒像是她怕了惟娉,一时气得呼呼喘气。 惟娉少不得压下心里的气,柔声细语地道:“儿媳若有错处,甘愿受罚,如若没有错处,还糊涂受罚,岂不是陷母亲于不慈?儿媳不敢不明不白就受罚,望母亲明言。” 黎夫人冷笑道:“你装什么好人!你最会背地里使坏,却当面装好人!我问你。你教唆小姑坏了名节,与你有什么好处?是不是你名节坏了,便看不得别人好?” 惟娉待要反唇相讥,转眼却看碧云乞求地看着她,这讥讽的话便说不出来,却也不能违心承认,只淡淡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碧云又做了什么,让母亲如此说她?” 黎夫人的气本有些装佯,听了惟娉的话,倒是真气了。直气得心蹦气短,指着惟娉道:“你还装?我女儿本来好好的,自从她整日跟你混在一处后就不听我话。今日居然说出要自己找夫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你说,不是你的教唆学了你她又怎么敢!” 碧云又羞又急。止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母亲,跟二嫂无关……” 黎夫人暴喝:“你住嘴!来人,请娘子回她房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两个婆子大着胆子上来。连拖带劝地拉了碧云就走,碧云用力挣扎,那两个婆子毕竟力大,捂了碧云的嘴,把碧云拖走了。 黎夫人这时倒冷静了,冷笑道:“好好!你这伯爵夫人倒是有办法,先是挑唆着熠儿违逆我,现在又是碧云。你说说,你倒是用了什么办法迷惑了他们,让他们听了你的话,也教教我,免得老婆子我最后落得了儿不孝女不尊!” 惟娉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当看戏一样看着她折腾,无需挂在心上一分一毫……这么一想,心里的气顿时无影无踪。 跟不值得的人有什么可计较的。 可她毕竟是东方熠的母亲,少不得分说一下。惟娉便不紧不慢的施了个礼,道:“母亲见多识广,儿媳才多大?知道几个道理?又哪有那么大的威信能让小姑听儿媳的?母亲定是听说过嫁女莫望高,女心愿所宜,有义即夫婿,无义还他人这种说法。小姑上有父母,下有长兄长嫂,她的婚事论不到儿媳管,可儿媳也是希望小姑好的,母亲何不问问小姑要嫁何人?” 黎夫人手一挥,把茶盏挥落到地上,大怒道:“还说不是你教唆的?自古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论得到她做主?你以为国公府也像你们候府那么不知规矩,任你乱来?” 惟娉知道跟这人是说不清,倒也不再废话,施了一礼道:“母亲的话都是对的。既然母亲瞧着儿媳生气,儿媳就告退,免得气着您老人家。” 黎夫人怒道:“越发没有规矩了!你给我……” 话没说完,帘子一挑,穿着鸦青色家常直裰,身材清瘦,神情威严的鼎国公东方轩走了进来。 黎夫人忙起身相迎,惟娉和朱环忙见礼。 东方轩点点头,道:“都退下吧,我和你们母亲有话要说。” 惟娉和朱环就施礼退下。 朱环暗暗斜了惟娉一眼。暗想这定是有人请了公公这尊神出来,这才护得这妖精。 惟娉扶着潘紫的手走出黎夫人的院子。就见东方熠背着手站在一株嫣红的桃花下,担忧地向这边望,见了惟娉,便绽出大大的微笑来,向她伸出手来道。“母亲可又让你受了委屈?” 见了东方熠,惟娉原本就不多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笑道:“公公可是你请来的?” 东方熠挽了惟娉,边走边笑道:“当然是你夫君我。父亲倒是公平的。” 又敛了笑容,面上露出自责来。“母亲那样的性格……还望你多担待些。” 丈夫知道她的委屈,体谅她的难处,爱护她,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宽慰的吗?惟娉但觉得那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偎了丈夫慢慢向自己的屋里走,只觉得心里轻飘飘的,飘满了快乐。 儿媳们一走,黎夫人服侍着东方轩坐下,又亲自上了茶,心里斟酌着怎么把女儿受二儿媳挑唆不听话的事讲与东方轩听。还没想得明白,东方轩就低声道:“太上皇怕是要挺不过去。太上皇一走,圣上只怕要对朝中局势从新洗牌。” 黎夫人立即把罚儿媳的念头丢开了,忧虑地道:“公爷是说朝中还要有变动?” 东方轩微颌首。“当今圣上年轻,又是武将出身,行事来难免激进强烈,若不是太上皇压着,只怕早就整顿朝中势力了。” 黎夫人迟疑道:“公爷是说……” 东方轩喝了口茶,慢慢地道:“东方家势力越大,在圣上心中就越占份量,长远打算,国公府还是低调些好。” 黎夫人一听,就明白了。东方家势力已经足够大,若联姻镇国公蒋家,便是又在势力集团上加上有力的一股,只怕更引圣上的忌讳……看来和蒋家的亲事,是不成了。 可是让自己独生的女儿嫁个家势不如国公府的人家,黎夫人心里到底有些不甘。(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三月上巳烟雨蒙1 第二十七章 三月上巳烟雨蒙 大周礼法,三月的上巳节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每年的这一天,上至天子王侯,下至庶民百姓,人人都穿上新制的春衫,倾城邀约而出,或到江河之滨嬉戏沐浴,或到深山幽谷采摘兰草,或到郊野陌上宴饮行乐,目的是祓除不祥,乞求健康。 这天也是女儿节,情人节,未婚嫁的青年男女们踏哥做舞,寻找着自己的意中人,那些胆大的,更是约了情人去相会。 这日是最受人欢迎的日子。 这天惟娉一醒来,见窗外朦胧,还以为起早了,掀了窗帘一望,满眼细如牛毛的烟雨,窗边的西府海棠和桃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滴,那娇嫩的红色被雨润得娇艳欲滴。 惟娉便有些担心,唤了潘紫进来,也顾不得先更衣梳头,就问:“要郊游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荠菜煮鸡蛋和蒿子粑粑也准备好了没?” 潘紫笑道:“夫人的要求,当然都准备好了,伯爷还准备了挡雨的大帐蓬,说务必要夫人玩得尽兴。” 碧欢和桃红带了小丫头子们捧着水壶巾帕等物来侍候惟娉梳洗。 因想到今天会见到哥哥,惟娉便让碧欢给自己梳了妩媚的倭堕髻,正边梳头边谈着上巳节效外河边的踏歌会,身穿艾青色暗纹云锦圆领缺袴袍,腰扎青玉带的东方熠走进来。 惟娉便笑着问他:“这妆扮可好?要插戴哪个钗才好?” 东方熠见妻子穿了胭脂色绣白牡丹的抹胸,胭脂色的罗裙,葱白的腰带,郁金的襦衫,潘紫手里拿了艾绿织郁金色缠枝花的披袍和玉白银丝云纹的披帛站在一边,就知道她要穿那件艾绿色的大衫了。 他走到妆台上,亲自挑了柄月白色镶八宝花的半月插梳,斜斜地插在乌黑泛着蓝光的髻前,又拿了同色的蝴蝶宝结压在脑后的发上,配着那水色的琉璃耳坠。微微晃动间便在清丽中多了妩媚风流。东方熠又把藏在袖中的海棠拿出来,插在惟娉鬓边,然后背了手看着妻子,含笑不语。 惟娉见东方熠为她插戴完毕就不错眼地看她。便笑道:“好看吗?” 东方熠见妻子隐有忧色,便想逗她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道:“好看,不过不若那鬓边的海棠好看。” 惟娉一听,抬手摘下鬓边的海棠花。揉碎了那娇嫩的花瓣,轻轻丢在东方熠身上,气道:“那今晚让海棠陪你睡好了。” 说完,也不理东方熠,由潘紫为她穿了披袍和帛纱,径自去向黎夫人请安。 东方熠笑着跟上去,轻轻拉了妻子的手,低声道:“气性这么大,当心女儿受你影响,生下来脾气大。” 惟娉使劲抽自己的手。东方熠握得紧,哪里抽得出来?她便索性由东方熠握着。“拉着我做什么?还不摘那海棠去?让海棠给你生儿子。” 正走到廊下的海棠前,东方熠便向海棠施礼,口中念念有词:“海棠仙子莫怪,内子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惟娉道:“你的话才是童言。”可见东方熠向花行礼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撑不住笑了。“就会耍宝,也不知你那些手下若知道会怎么看?” 东方熠重新拉了惟娉的手,得意道:“他们哪里看得到。他们眼里看到的本伯爷是威武的大将军。” 夫妻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黎夫人处。惟娉原本还为着东方夫人昨天的盛怒有些忧虑,被东方熠这一闹,竟是半点忧心都没了。见到黎夫人的时候便满面笑容地问好,像昨天的不愉快全没发生过。 黎夫人见惟娉笑语如常。想起昨晚上的事来。 晚膳后,她终于忍不住跟国公爷告了惟娉的状。谁知国公爷非但不恼这妖精,反道恼了她:“……那些话有别人说的,哪有你说的道理!你是做母亲的,那些无稽流言,你本该为媳妇做主。压下才对。你不但不压下,还自己来说!竟然连女儿也带上了!怕别人说国公府清白了,非要造些丑闻来传不成!”国公爷本来要留宿她处,说完这些后拂袖而去,到书房歇了一宿。 今早见惟娉竟然笑语盈盈,跟没事人一样。心里便又气又委屈。都是这妖精惹的祸,害得全家不宁,却自己躲清静!害得国公爷跟自己生气。 黎夫人心里有气,可国公爷的吩咐尤在耳衅,也不好发做,只是阴了脸吩咐道:“碧云跟你们一道去。照顾好你们的妹妹,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惟娉和东方熠对视一眼,都想黎夫人不是禁了碧云的足,怎么这么快放出来了? 正猜着,盛妆打扮的碧云来了。 在黎夫人这里用过早膳,惟娉和碧云登上去了家族徽纹标志、只是青纬遮障的乌头车,东方熠,乌鸦和候五,并一干护卫都骑了马,惟娉和碧云上了一辆车。碧云的贴身侍女茶香和竹韵与潘紫碧欢坐了另一辆车,虽共有二十几人,就国公府的地位来说也是轻装简从,一般的富人也就是仗势了,并不显眼。 “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碧云一上车,就这样问。语气一如往日那般平淡。 她和惟娉坐了同一辆车, 惟娉看了看碧云,碧云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透明纱遮在脸上,看不出她悲喜。“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你都不跟我说话。”碧云说。 惟娉这才想起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和哥哥见面的事,就冷落了碧云,倒是让她多想了。原来她这表面清冷的小姑,内心却是这般敏感脆弱。便笑道:“我在想你的婚事呢。母亲其实说的也对。太上皇若驾崩,国丧期一年倒也罢了,若国丧期三年,岂不是要耽误了妹妹?” 碧云默默无语,半天才道:“……若不争取一下就嫁别人,我终是不甘。” 惟娉听她语气也是含着忧郁和无望的,便想碧云也知道,无论靳泽的家世如何,靳泽本人的意思却不知道,争取一下,成功了,知道他心里也有她,就算不能嫁与他,心中也有安慰,即使失败,也不会给自己懊悔的理由。 这样也好,对靳泽死了心,才会有新的开始。 惟娉便不多说。 由四匹骏马拉的车驾很快出了城。 邺城南门外,有山横亘,一条清溪从遥远的大山上流下来,流到邺城的山下,已经汇成了一条大江。 大佛寺就堤抱水绕的,建在山下。今日是庙会的正日子,虽烟雨漫天,游人却兴致不减,反倒因这烟雨增加了别样的情趣。 惟娉把车帘掀开,用雕雀木钩挂上,坐在车里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但见近处路两边桃李争艳斗芳菲,茑藏花间,双双啼鸣。远远的,一堤细柳嫩翠欲滴,半片山坡上杏花正盛。 惟娉便雀跃道:“那烦心事以后再想,如今可要玩个尽兴才好。” 碧云便把帷帽摘了,想了想,道:“听昭华说圣上今日一早要到大佛寺进头柱香,为太上皇祈福,不知这时结束了没有。” 惟娉道:“早应该结束了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走。” 碧云眼底便闪过一丝希望和忐忑来。 到了江边,东方熠特意选了一处靠近大佛寺的地方,挨着几棵杏花树,让人立了几个大油布篷子,在篷子里摆了带来的方桌和小杌子,这才请惟娉和碧云下车。 潘紫和茶香等人早打了油纸伞在车下等着。 潘紫一手撑着蜻蜓荷花的油纸伞,一手扶着惟娉下车,道:“夫人当心脚下滑,这草地淋了水,可滑得很。” 惟娉笑道:“踏青踏青,不踏踏草地怎么叫踏青呢?”却不进篷子,也不怕草地湿了高头珍珠履,只往那草地上走。 东方熠见了,走上前接过潘紫手里的伞,挽着妻子和她一起散步。 碧云和婢女们往篷子里去烧茶摆果。 草地上零零落落地支许多着油布篷子。可人们并不在那篷子里,一些女子穿着艳丽的春衫,撑着彩绘的油纸伞,满脸含笑地边观花赏柳,边慢慢走,她们轻绕在臂上的披帛在细雨中缓缓飞扬,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青年男子们也成帮成队地游玩观赏,可他们观赏的目标却是女子,一些未婚的男子们专找梳着少女发式的女子看,眼光大胆,神情坦然。 惟娉偎在丈夫身上微微而笑,想今儿个可是法定的男女相看的日子,正该坦然大胆。 正看得舒服,忽然一座大车疾驰着驶了过来。 那大车由八匹骏马拉着,描花雕纹的华盖和梁柱,宽畅舒适的车厢。车里坐着几个穿着华服的男女,女子弹着琵琶,男子们高歌,一路欢声笑语。 大车行到东方熠和惟娉身边停住了。车上一位男子伸头看下来,道:“哎呀!这不是东方兄和贤夫人吗?” 东方熠笑着拱手道:“颉兄也来踏青?” 雪肤碧眼的颉先生就大笑着向车里的人道:“遇上老朋友了。” 车里就有人道:“颉先生的老朋友真多,这一路上可遇到了不少。” 惟娉听这声音心里大恸,不由得抓紧了东方熠的胳膊,抬头向车里张望。 这时正巧一阵轻风吹过,扬起了车上胡姬的障面白纱,只见白纱轻拂间几个男子模糊的身影,并看不清是谁。 可那声音明明是哥哥在说话,惟娉万万不会听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三月上巳烟雨蒙2 东方熠轻轻拍拍惟娉的手,示意她镇定。惟娉猛然想起,就是哥哥在,也要装成萍水相逢的样子,以掩人耳目。 惟娉少不得按下激动,强自镇定。 颉先生回身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让人放下车梯,三步两步地走了下来,又伸手请下四个男子,和一个金发碧眼拿着琵琶、身着桃红洒金短缦衫、腰扎长裙、轻纱障面、却露着小腰和肚脐的胡姬。 颉先生笑着给东方熠引见:“东方兄,这位是孙智超孙先生。这位是燕羽燕先生。” 孙智超和燕羽便给东方熠见礼。孙智超道:“听颉先生说东方兄年纪轻轻就封爵拜将,孙某心内很是仰慕。孙某愿与东方兄结交,觍颜请东方兄今日同游,东方兄意下如何?” 东方熠回礼道:“君子雅意,敢不从命?” 这孙智超三十左右岁,身量高瘦,容颜清俊,眉宇间儒雅潇洒,望之可亲。 这便是东夏国派来的使者中的正使了。 惟娉却在燕羽一下车,就着意打量他。近两年不见,剑眉鹰目,鼻直口方的燕羽依然高大瘦削,原本就稳重的气概中多了几分威严,看着更英俊精神了。 惟娉面上摆着温和有礼的笑,心里却激动万分。自己日夜思念的哥哥就在眼前,是多么的英俊潇洒,和蔼可亲。哥哥过得好吗?开心吗?嫣娉姐姐可好?应该生下小宝宝了吧?不知是那宝宝是男是女? 哥哥,你看,你看,妹妹过得很幸福很开心…… 惟娉看着哥哥,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终于看到哥哥了,哥哥看起来又一切安好。伤心的是,哥哥明明在眼前,却不能相认…… 燕羽只在下车的时候着意打量了惟娉一眼,便把目光移到东方熠身上,忽然又回过头看向惟娉。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摇出个帕子来试了试干净的脸,又看了惟娉一眼。 惟娉心里一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脸上尽是泪水。她还是没忍住哭了。 好在她穿着大袖披袍,便借抬手正头上插梳之机,用大袖遮了脸,另一手摇出帕子快速地试去了泪水。她素来不化妆,倒也不怕试花了妆。 手放下的时候却见孙智超向她行礼。刚才也听了他说句什么,却是没听清,想是问候的话,便含笑回礼道:“先生好。” 孙智超原本赞惟娉貌美,却听惟娉只是问好,对他的赞扬并未加一词,不觉一愣,心想这女子听到赞扬也不见如何欢喜,对燕羽的一言不发也未见怪,倒是荣辱不惊。不由得多看了惟娉一眼,这一看,更是愣住。 燕羽在他旁边轻轻咳了一声,他才警醒过来。 这边东方熠已经请这行人去自己家支的篷子里小憩。 颉先生并未介绍另两个男子。东方熠便知道那两个男子虽然也身穿华服,身份必是这两人的仆从。见他们身材匀称,行走间脚步轻灵,举手投足间如舞如操,协调之极,便知他们也是像靳泽一样的人物,武功必是极高的。 东方熠的心里不禁生出疑问:只是两个信使。要用这样的人来保护吗? 见有生人来,碧云和她的婢女们便让到另一座画篷里。 潘紫和碧欢服侍着客人茶点。 孙智超忽然道:“孙某有个疑问想请教东方伯爵,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熠想到他是东夏来的,又任着大使。或许是原太子府的人,心里小心戒备着,面上却笑得坦然:“孙先生何必客气?有话但讲无妨。” 孙智超细细打量东方熠道:“不瞒伯爷说,孙某想与伯爷结交,一是仰慕伯爷少年英雄,二嘛。也是觉得伯爷面善得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话一出,连惟娉也警觉起来,装做不经意地看向哥哥。 燕羽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惟娉便稍稍放了心。耳听得东方熠笑道:“我少年时曾游历各国,或许在哪里见过先生也未可知。” 孙智超道:“伯爷可去过东夏?孙某看伯爷倒与翰帝还是太子时府里的一员护卫很像。”又转头问燕羽:“那护卫的名字似乎叫第一刀手白炎,可是这个名字?” 燕羽想也不想便道:“下官和这白炎不熟,不曾记得他的样子,更不知道是不是与东方伯爵相像。” 回答得滴水不漏。 惟娉和东方熠却是暗暗心惊,这个孙智超此时提出这个是何用意?还特意问燕羽,若燕羽回答不慎,必露出破绽不可?难道这个孙某是受了什么人的使命有意试探他三人?难道东夏帝君起疑了不成? 东方熠笑道:“孙兄眼力当真厉害。我正是那个护卫。” 居然是坦然承认了。惟娉略一想,便明白了东方熠的用意。两国之间有通关碟文为凭,东方熠游历东夏帝国的事也广为人知,若真引起东夏帝君的疑心,着人一调查便能查得一清二楚,那时要瞒也是瞒不住的,不如索性承认。 孙智超大吃一惊:“东方伯爵以国公次子之尊居然屈居护卫……真真难以想像啊。” 东方熠哈哈一笑,道:“先生怕是不知道我国公卿之家的风俗。在我国凡是公卿之家的子弟到得一定年龄便要四处历练,我不过是当个护卫,还有世家子弟当过跑堂的呢,目的不过是磨练人的毅志。” 孙智超便连连击掌道:“难怪贵国人才辈出。只是……可惜可惜啊,可贺可贺!” 惟娉嫣然而语:“先生倒是觉得可惜还是可贺?” 孙智超叹气道:“夫人是有所不知啊。当年我在翰帝驾前任太子幕僚,常听大管家薛青说起兄台英勇,那时太子总想一见,可惜东方兄走得早,倒是让太子遗憾了。这是可惜。东方兄回国后就立功封爵拜将,这是可贺啊。我听说就是娉妃入府那天,兄台离京的吧?” 惟娉和东方熠心里疑心大盛,这个孙智超绝不是无意提起这往事。他究竟想干什么? 东方熠镇定地道:“是啊,那天我还替太子去接人,就是那时见过燕兄一面。只是那时我只是个小小护卫,又冒犯了公主,燕兄生气,当然没正眼看我,可不就没记得我嘛。”说着大笑。 燕羽也笑,连说:“羽想不到与东方兄还有今日的缘分。” 孙智超忽然道:“东方兄认为是娉妃美还是尊夫人美?” 东方熠看着惟娉微微一笑,笃定地道:“当然是内人美。我若不认为内人美,内人便会吃醋,使性子生气赶鄙人出房。” 东方断这话说得高明之极,即像实话又像玩笑,任谁也不能当了真。 孙智超哈哈大笑,道:“贤伉俪夫妻情深,尊夫人才会吃醋啊。适才听东方兄称尊夫人娉儿,可是夫人闺名中也有一个娉字?倒与燕使的妹妹娉妃的名字相同。” 这话可有点冒失了。女子闺名可是一个陌生男子随意打探的? 此时惟娉理直气壮地略暗了脸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智超,只是不语。 东方熠也摆了脸色,似乎都怪孙智超说话造次。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只听得坐在颉先生和孙智超之间的胡姬漫不经心地调着怀里的琵琶,发出的几声走调音。 孙智超忙起身施礼陪罪:“孙某该死!鄙人以为贵国民风开放,女子闺名也不忌讳,这以斗胆胡言,不知夫人原来也怕人知道闺名,实在是鄙人的不是,还望贤伉俪原宥鄙人则个。” 东方熠这才一笑,道:“不知者不怪,先生莫放在心上。” 颉先生更是打圆场:“美人当然喜用美名啊,娉婷之姿谁都爱,我朝后宫中也有一个娉微仪,听说甚得圣上宠爱。” 话音未落,颉先生身边的胡姬便娇滴滴道:“一群大男人议论女人家,羞也不羞?”碧绿的大眼睛向众人脸上一溜,撒娇道:“奴家肚子饿了,先生和伯爷可带有野餐来?” 颉先生便低声斥道:“猫儿不要胡闹。”嘴里斥着,眼睛就向大佛寺那边一溜。见大佛寺那边行出一队车仗,车辆众多,看起来也华贵,却无世家的族徽标识,像是平头百姓中的富户。 回过头来正看到孙智超身后的汉子低下头伏在孙智超耳边低语。 被唤做猫儿的胡姬碧见颉先生不理她,她碧目盈盈地看了一溜坐着的众人,目光落到孙智超身上,嘟起红艳艳的唇诉委屈道:“孙先生,颉先生不疼猫儿了!” 孙智超一听胡姬似嗔似怨的撒娇,也顾不得听身后的人说什么,忙不迭地道:“猫儿别急,他不疼我疼。” 接着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陆乙去拿猴儿酒和果品来,请东方伯爵和夫人品尝。”刚刚伏在他耳边说话的人便步伐迅速而轻盈地走回华车上。 惟娉见被这胡姬一闹,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立即变得融洽,便向那胡姬投去一瞥。 恰逢那胡姬也看向她。惟娉见胡姬碧眼中慧黠灵动,料她刚刚的撒娇做媚,必是有意的,便向她一笑。胡姬向她夹了下眼,调皮可爱地回了一笑。(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三月上巳烟雨蒙4 孙智超笑道:“非是孙某舍不得,实在是这酒喝着绵软香甜,后劲却大,一人一怀已够量,再多,怕是要过量了。” 卫宣点头,道:“此言甚是。” 颉先生不满的白了卫宣一眼:“我自醉我的,先生自清醒先生的,不要扰了某的酒兴。再说某的酒量先生又不知,怎可替某做主?” 这话一出,东方熠,惟娉,和昭华郡主都暗吃一惊,偷偷打量卫宣,见卫宣并不怪罪,还抱拳赔礼:“确是卫某的不是。望先生见谅。” 颉先生大大咧咧地回礼道:“好说,好说。——孙先生再来半盅猴儿酒与我,刚刚未及细品就一口喝下去了……”原来是遗憾没有品过。 孙智超笑着给他倒酒。 惟娉和昭华郡主都暗自松口气,不由得细打量颉先生,见他若无其事地望着盏中澄碧的酒,满脸都是满足的笑,并没为驳了皇帝的话而存丝毫畏惧。 惟娉不禁心生敬佩。凭颉先生的通透,当从昭华郡主那声二哥猜出了卫宣的身份,他却能做到不动声色,以自己的性子像待平常人那般对待皇帝,单这一份胆识和镇定,很多人就无法办到。又想到他以低贱的商人身份,却能和京中许多达官贵人以朋友般交往,岂是简单的人物呢?心中对颉先生不由得更是高看一眼。 转头见昭华郡主看着颉先生,目光波光盈盈,隐有爱慕之意,心下便是一叹,这又是一个不顾身份的。 萧怡如也看出昭华郡主的神情来,只不过认为昭华郡主是清平王该管的人,何况身为一个郡主,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婚前的胡闹罢了,像宛华,最后还不是按着旨意乖乖地去合亲? 众女子在各个乱动着心思。那边颉先生已经品过了酒,他两眼放光,急切地道:“敢问孙先生,这酒可是只有东夏才有?” 孙智超道:“这个孙某不敢说。不过……却没听说过别国还有。” 卫宣就笑道:“贵国不只有猴儿酒,铁器也闻名遐迩,兵器照他国相比更是先近。听闻贵国造出了神兵连珠弩,可是真的?” 孙智超暗地里不由得大惊。这个卫公子说的可是东夏国的至高机密呀。连珠弩刚制成不久,知道的人没几个。就算被间谍窃了情报去,那也应该是中周的高官才能知悉,岂是他一个小小副将有资格知道的?! 联想到中周新帝刚二十七岁,他又自称卫二郎,那么这个年纪轻轻气宇不凡的卫二郎究竟是什么人,就不难推断了。 本是机密,他却故意说给自己听,表面上是说这件事,实则是向他显示中周帝国的财力、军力、谍战力的强大。 这是不动声色的给他下马威呢。 孙智超心里大惊,表面上笑得厚道:“孙某一介商人。对国家要事实在不知。孙某也听闻贵国以金铁造甲,称为明光铠,不知那铠甲是何等样貌?” 你知我家的秘密兵器,我知你家的暗藏铠甲,我也不输于你。 卫宣大笑:“卫某将军麾下区区一副将,实不知有如此良甲。” 你装糊涂我就跟你装蒜,大家虚与伪蛇,谁又不会? 东方熠吃惊小。那明光铠本是机密,这人居然知道了……联想到圣上的话,他顿时醒悟。这二人分明是以特别的方式向对方递名贴。难道这孙智超是翰帝向语天冒名的不成?他这么想着。就向燕羽看去。 燕羽避开他的目光,不做回应。 惟娉也听出苗头了,暗暗吃惊,难道这孙智超的身份不只是使者。还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成?她倒没敢猜这人就是帝君,只往皇家亲王上想了。 卫宣又道:“素闻东夏国多大山峭壁,军中武士都善攀缘,身手敏捷无比,可是真的?”言下之意,别以为你秘密训练的特种军队我不知道。 孙智超不答反问:“孙某也听说中周多平原。军中骑士善射,枪利箭快,是否?”你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你亲随部队的特长。 两个皇帝正暗中唇枪舌剑,忽听头上传来一鹰唳。 东方熠便道打圆场道:“这地方怎么会有鹰?听说城里的蒋大公子今日去围猎,难道是他的鹰飞到这里了?” 众人便都走出篷子,抬头去看。 透过那杏花疏影,就见浅灰的天幕下,亮丝丝的细雨里,一只猎鹰追着一只五彩大鸟从远处飞来,倏忽间就飞到了众人的头顶上。 卫宣忽然一伸手拉住惟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语气温和地道:“这种猎鹰是空中霸主,它一旦发现猎物就会紧盯着不放,它急切地盼望着最后的时刻……看,它会直扑猎物,抓住猎物的心脏,把它撕碎!” 惟娉拉出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抬头看,见猎鹰直扑那头大鸟,伸出利爪抓进了大鸟的彩羽里,大鸟拼命挣扎,毛血纷飞…… 惟娉禁不住伏在东方熠的怀里叫:“不要!快救救它!” 然而猎鹰已经把那头大鸟扯碎,碎羽和血纷纷落下,滴落在众人身上,头上。 惟娉低头看着滴落在身上的血,知道那大鸟在瞬间已经变成碎末,猛地生出生命无常的感觉,喃喃着:“太残忍了!” 卫宣看着她道:“你看不得生命在你面前死亡,是吗?目睹死亡的痛苦是会让人不寒而栗,可这却是世间的法则,强者只有凶猛残忍,才能维持自然界的平衡。弱者就要安守本份,才不会惹来杀身之祸。这五彩禽鸟若安守在自己巢中,猎鹰怎么会发现它,它又怎会丧命?” 在此的都是些人精,怎会听不出他话有深意? 孙智超想的是这位武将出身的年轻皇帝在警告他不要乱来。他心里恼怒,却不影响他细细权衡两国的形势。东夏虽在快速地暗暗发展,中周帝国一年前也被北冥大败过,可北冥自和亲后,就安静了许多,没听说有过不安的动态;西蜀虽一直蠢蠢欲动,毕竟还没真的开战。这时跟中周撕破脸面,确实不是时候。他反应机敏。顿时摆出一副挚诚的面孔,极其恭敬地深深一礼,真诚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某受教了。” 卫宣拱手回礼。却不搭言。 惟娉听了卫宣的话也是心里一震:难道他没死心不成?在告诫她吗?可是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大大方方地施了一礼,笑道:“卫爷这话妾很难认同。自然平衡,就是要禽鸟也好,雄鹰也罢,各按天份。各取所需,若雄鹰把禽鸟都吃尽,那原有的平衡也会打破,雄鹰自然也失了安身立命的世界了。卫爷细想,可是这道理不是?” 卫宣还没说话,颉先生就鼓掌大笑道:“好,好!好一个东方夫人,说得好!”看他脸颊红红,脚步飘浮,原来是醉了。 卫宣大笑:“让以海量名动京城的狂生老颉也醉了。这猴儿酒真是名不虚传。” 众人也都笑,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大笑声里消弥于无形。 东方熠又请诸人入座。 萧怡如忽尔向惟娉一笑,道:“娘子衣衫污了,可要换一换。” 惟娉听她的口气虽温和,却不是询问,而是命令,笑道:“是要换,娘子是不是也换换?” 两人就向席上告了罪,叫上丫头去车上更衣。 惟娉可不相信萧怡如约了自己真只为更衣,便落后她半步默默地走。 萧怡如忽然低声道:“娘子可听说杨氏从浣衣局出来了?” “妾不曾闻。”惟娉守礼对答。心里暗暗提防。 “不仅出来了,还封了妃,赐号娉。” 惟娉只是默默地听着。她可不认为皇后是没事跟她闲聊,心里又生出一股腻味的厌恶感。按理圣上宠幸哪个嫔妃。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就因为杨氏与她有几分相像,便要别人生出这许多的联想和猜忌来。对她对杨氏都不公平得很。 皇后看了眼惟娉,眸光含着刀锋般的清冷。“这杨氏得宠又失宠都来得奇特,得宠时那可真是要月亮不敢给星星,失宠时又落迫得厉害。被贬去连宫奴也不如的去处,大起大落的,着实受了不少罪。听说如今手上,脚下的冻疮还没好呢。虽说如今圣眷正隆,可也让人担心啊,这爬得高,摔得也重啊,万一摔得粉身碎骨,岂不可惜了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惟娉微一沉吟,笑道:“娘子真是菩萨心肠。想来,这个杨妃若是嫁与平常人家,与夫君必是一对只羡鸳鸯不慕仙的神仙眷属。偏偏不幸,嫁与帝王家,不是古来有言,伴君如伴虎嘛。不知那杨氏有没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萧怡如闻言,冷厉地扫过来一眼。 惟娉这话不只大胆,还不敬得很。话里话外,却是瞧不上皇家恩宠之意,虽不受听,萧怡如却放下一半心来。 圣上登基,就把娉娘赐婚于东方熠,她也以为圣上根本不记得救他的人的相貌。刚才看猎鹰捕猎,圣上却自然而然地拉娉娘在身前,由不得她不起疑,可听这口气,娉娘不但与圣上没有私情,口气里还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看来她是多心了……即使不是她多心,圣上也是使君有意,娉娘却是罗敷无情,东方家又是肱股之臣,从哪方面说,圣上也要顾忌着点,不会胡来……至少不会明抢。她倒不怕他们暗着来,只要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她便装做不知。圣上也好,世家大族中的男子也罢,除了正妻,别的女人不过是猫狗一样的存在,暖床的工具罢了,她怕何来? 然而心里终有隐隐的不安和不快,换了衣服,她便叫贴身服侍的姑姑去跟卫宣说自己醉了,自此便留在车里不出来。(未完待续。) ps:票票啊,推荐啊,姐严重地缺呀,亲们能投给俺的就投点吧~~~~ 第二十七章 三月上巳烟雨蒙3 东方熠也命人摆上带来的吃食。 陆乙拿了一个大篮子过来。篮中的果品倒也罢了,虽珍惜,这些人都是富足之家,也都见过,只是篮中一只小瓷坛看起来粗糙简陋,与精美的果品放在一起很不搭调。 孙智超看大家面露不解之色,笑道:“这猴儿酒,乃是深山中的弥猴所酿,非人力可为。要取得此酒,也不易,山中人爬了高山断崖才能得之,精美器具难免娇气不经碰,便一概用这粗瓷土罐装了,才能运下山来。” 说着,命陆乙开启那粗瓷小坛上的泥封。 也没看陆乙有什么动作,手里就多出把小刀来。 东方熠见他这样,更肯定此人定是与靳泽是同一类人。东夏帝君会派这样的人来保护两位使者真是出人意料,燕羽身份虽不低微,却也没到要让大内高手保护的地步,看来这孙智超的身份倒有些可疑。 陆乙的刀刚插进瓷坛的泥封,还没全开启,一股香美异常的味道便溢发出来,等开了封,酒液倒进玉白的莲花酒盏里时,香味散溢得百步之内的人都闻之欲醉。 就有游人驻足而立,循着香味,四处寻找,想知道是何酒香得如此诱人。 孙智超笑道:“贵国地大物博,孙某想只有这酒是难得的,还可一献。诸位请。” 颉先生是个好酒的,闻到这味,早耐不得,忙一手捏起莲花盏就要饮。 东方熠和惟娉不好酒,闻着这酒香,看着莲花盏中澄碧盈盈的酒,像是盛了半盏软玉在杯,香美之极,心里也十分喜爱。 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莲花盏,刚要饮,就听一个声音朗朗地道:“碧野佳人本难得,更难得的是还有美酒。实是赏心乐事,鄙人路经此地,为酒香所折,向主人家讨杯美酒。可也?” 听到这声音惟娉心头便是一震,待回头,果然见景熙帝卫宣背着手挺立如松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群人。 如烟细雨中,他身着樱花色的云锦直裰,腰系玉带。头上没戴冠巾,只用一枝玉簪绾了乌黑的发,看起来像个翩翩美绝的富家公子。 他身边站着穿着藕丝裙衫的皇后萧怡如,也是平民打扮。 连跟在他们身后的靳泽,也脱去了他标志性的玄底红花袍子,而换了一衣秋香色的缺袴袍。却也是衣鲜人艳,夺人眼目。 三个人都没撑伞,任雨丝飘落在脸上,身上,衣上。 他们的身后。停着一队车仗,正是刚从大佛寺里出来的那批。 见了这三个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篷中的人,除了惟娉与东方熠,谁也不认识这三个人。他们怔住,实在是因为这三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副细雨中的美人图。萧怡如阴柔艳美,卫宣刚阳俊朗,靳泽更不用说,他是美得让人无法形容,只觉得美。倒像是为男为女都相宜似的。 东方熠和惟娉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圣上,但见圣上和皇后如此的妆扮,知道圣上这是微服出游,不想被人认出来。少不得装成不认识。圣上又是讨酒的,自己不便起身招呼,就稳坐篷中,只等酒的主人孙智超上前搭话。 孙智超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这三个人片刻,笑着起身,拱手道:“听君一席话。便知阁下也是喜酒的。知己难求,相遇有缘,请君子入座品酒。” 作为主人的东方熠和惟娉也起身相请:“请高朋上座。” 景熙帝伸手扶了萧怡如,背后跟着靳泽,一起走进画篷里。 潘紫早搬了锦杌来,景熙帝却不坐,向人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卫,家中排行第二,人称卫二郎。今日与内子去大佛寺里为父亲祈福,不想归家路上闻得酒香,忍不住下车叨扰,实在惭愧。”说着连连拱手。 连萧怡如也施礼如仪,给惟娉见礼时,惟娉也神色坦然地受了,并笑道:“娘子的襦衫微湿,妾带有衣裙,娘子可要换换?” 萧怡如一笑:“多谢娘子美意,这点湿意无防。”内外两个命妇装起普通人来,倒也自然从容。 那边景熙帝和东方熠也互叙宾主之礼。 所有的人不知是有意无意,都只说名字而不言身份,大家便以姓名相称。 惟娉心里有些好笑,暗想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他们夫妻才受得皇帝夫妻的礼,穿了帝王将相的衣服便都守着各自的规矩,脱了那身衣,还不全是一样的人? 这念头一出,惟娉先自吓了一跳。又想好在他们不知她心里做何想,否则没准会治她大不敬之罪呢。 叙过礼,大家才各自坐下。东方熠早叫人拿了两只莲花盏,给自称卫二郎的景熙帝和皇后斟酒。 靳泽没坐,他扫一眼陆乙,恰逢陆乙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便收回,神色间便多了同类人才明白的了然。 桌上宾主又重新端起酒盏,孙智超又说劝酒词:“须怜春漏短,莫诉玉杯满。” 众人见盏中碧意盈盈,鼻端又香气袅袅,竟产生不忍一口喝下的感觉,都小口小口地品尝。 卫宣却先不喝,把莲花盏举起,置于鼻下二寸处,头略低,轻嗅其味。再摇盏,让更强的气味散发出来,闻之。 但觉得香气协调,闻之通体愉悦,这才送酒入口,但觉香甜满颊,咽下后唇齿还留香不散,不觉赞道:“好酒!” 孙智超见他这一串潇洒又优雅的做派,便知他是个懂酒,喜酒的人,不由得眯了眼睛,笑道:“卫兄可知是何酒?” 卫宣一笑,道:“先生可是问着了。这乃是东夏国白头山天池上白弥猿酿制百年以上的猴儿酒。” 孙智超大吃一惊,道:“能识得猴儿酒就可见先生见识广博。即能说出酒名又指出年份和产地,只怕普天下也只先生一人了。卫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佩服佩服。” 卫宣淡然一笑,神情自若地道:“原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昔年随大军在大周与东夏边界驻守,机缘巧合之下喝过此酒罢了。” 此言一出,孙智超的眼神就变了,拱手道:“原来卫先生还是位将军,失敬失敬!” 卫宣回礼,一本正经地说谎:“副将而已。听先生的口音,先生想是东夏国人吧?” 孙智超淡笑从容:“不过是东夏一介商人罢了。” 卫宣心里就是一哼。骤夏安排在东夏国的密探早已经递回消息:东夏国政事目前由翰帝的胞弟代理,国主向语天据说巡游去了。中周与东夏的边界处急调大兵集结。随这消息来的还有一张翰帝的画像。 卫宣看了看孙智超,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风度儒雅,白面无须,狭长的双目神情温和,只在偶尔的瞬间,转出四射的精光。 卫宣相信,孙智超便是东夏帝君翰帝向语天。作为中周大国的附属国,自己是新帝登基,东夏帝君原也应该朝见新帝。他却冒使者之名前来,分明是有探试之意。当下也不点破,只说些花酒打猎之事。 女子们也说些流行的衣饰摆设,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兼之胡姬猫儿为助酒兴,弹了琵琶唱了一曲。歌声婉转,引得踏春的人争相引颈来看。 歌声飘到堤上,停在堤上的车驾中就有人撩了车帘向外看,远远的一眼就看到胡姬猫儿神态亲昵地靠在颉先生身边,那原本曼妙的歌声立即在少女的耳朵里变欧亚噪杂,难听之极。 少女再也坐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紫檀画半桌上盛满龙眼大红果的玉盘,忙手捧了,下了车,健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少女笑道:“二哥有这等好酒却不叫妹妹来。亏妹妹还惦记着哥哥,给哥哥嫂嫂送下酒的果子来了呢。”语音娇脆爽快,如茑声婉转。 众人见这少女肤如凝脂,面如满月,柳眉杏眼,神态娇俏可爱;葱白襦衫翠罗裙罩在她微丰的体态上,配着半透明织浅绿草纹的纱帔,越显得她婀娜多姿;披头梳垂髫,像个普通富人家的少女。 颉先生却是大吃一惊,刚想叫出昭华郡主的名来,就被少女狠狠瞪了一眼,把他到舌尖上的话给瞪了回去。 颉先生吃惊不是他认出了少女是昭华郡主,而是昭华那一声二哥,叫得他心惊胆战。 清平王长子是昭华的弟弟,世上能被她有资格叫一声二哥,又是卫姓同族之人的,除了当今圣上,还会有谁? 当今大周皇帝在座和他们一起品酒论风月实实让人想不到,也不敢想。颉先生暗地里心惊,表面上也只是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了一眼坐在桌边的英威俊美的年轻人,神情间倒也从容不迫。 昭华郡主把盘子放在已经满是果品的桌上,笑着:“诸位请用。” 大家一看,那盘里的红果是极少见的大樱桃。不明真相的人便也猜到这卫二郎的家势背景必富贵非凡——这个季节,这样大的樱桃本是宫中才有的啊。 孙智超忙给昭华郡主斟酒,却不给别人斟了。 颉先生见了,故意舔了舔唇,笑道:“先生这酒实在难得啊——那罐中可还有?尊中有酒须尽欢,先生莫要舍不得啊。”(未完待续。) ps:亲们,对不住啊,由于我设置的时间弄错了,导致十月二日那天没更上,但素,我已经把那段内容补发在三号那天第二十六章第四章节里了,看过的亲们可以翻回来重看一下,给大家阅读造成了麻烦,抱歉了。 另外,姐还要服皮厚地呼唤一下票票啊!!姐的各乎票票太少了啦~~~~~姐觉得好丢人啊!!!! 第二十八章 惟娉由潘紫服侍着换了衣服,从车里出来,守在车门边的碧观就上前和潘紫一左一右地扶了惟娉,碧欢低声向惟娉道:“娘子,那位夫人……说是醉了,请娘子自便呢。” 惟娉点头,并不说什么。皇后心城别扭,不回席面上,是闹脾气呢。想想皇上刚刚的举动,就那样把她拉到身前,实在有失体统。皇后看出了不妥,东方熠就不会多心吗?其他人又会怎么看?这个皇帝,却像是越来越不顾了。 圣上夫妇之间有什么事,即不是她能干预的,她也不关心,自此便把此事抛开一边,扶着两个婢女的手,回到帐中的席面上来。 青毡大帐里,男人们还在高谈阔论,天下大事夹在鹰犬走马之间,倒也融洽自然。 昭华郡主板着个俏脸,嘟了红艳艳的唇,端坐一边,水波杏眼时不时地瞟向锦猫儿裸着的小细腰、放在颉先生手臂上的白生生的小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善。 偏那锦猫儿拉着颉先生说些琴棋书画诗酒花风流事,偷空还看眼昭华郡主,睫毛长长的碧眼中慧黠的灵光闪动,神情似笑非笑。 惟娉不禁暗叹,这锦猫儿也忒淘气,分明是故意逗昭华郡主呢。 颉先生们面对乔装的皇帝可以从容自若,如今面对两个暗中屋顶窗女子却束手无策,夹在当中苦不堪言,见愉娉回来,就冲惟娉使眼色,让她来救急。 惟娉装作没看见,笑着走到她们中间,道:“回来的路上,听到远处有歌声,听旁人说,是踏歌。”借此转了话题,解了锦猫儿、昭华郡主和颉先生三人之间的尴尬局面。 正说着,碧云撑着粉荷碧叶的油绸伞走了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一个撑着青绸伞,一个双手捧着珐琅掐边的描金花食盒。 碧云走到近前,笑盈盈地向众人施礼。道:“妾让人做了些荠菜桃花饼,区区小食,不成敬意,只应个景儿,合着些踏春的意思。望能增各位君子的雅意。” 卫宣和孙智超同时看了碧云一眼,孙智超就在心里暗劗了一声:好个冰清玉洁的冷美人! 东方熠忙站起介绍:“这是舍妹。” 卫宣就想起卫九退婚的事,心里暗暗同情,笑道:“多谢娘子用心,不才等就笑纳了。” 他身后的靳泽早走过去接食盒。 碧云乌溜溜的眸子向靳泽脸上一睃,脸上就逍起淡淡红晕。她略一沉吟,就把伞递到一个婢女手中,亲手捧了食盒里盛着浅绿色小花饼的白瓷盘双手高举过眉送上去。 靳泽眼光在碧云的脸上掠过,就毫无表情地接过白瓷盘,轻轻放在桌上。 惟娉不由得暗暗叹息。靳泽看碧云的眼光。不是看女子的神情,倒像是看石头,看云等没有生命之物一样。 碧云的一番心思,怕是要空付了。 昭华郡主便邀碧云入席:“娘子不如一块坐,也热闹些。” 碧云嘴角噙笑,道:“我送了饼,就要踏歌去,大佛寺前的踏歌已经开始了呢,这远远的,都听到歌声了。” 众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到几缕歌声在雨丝中隐隐地飘过来,在春花细柳间萦萦绕绕,似有似无。 昭华郡主本来看着胡姬和颉先生腻在一起满心满脸的不痛快,听了碧云的话。心中一动,佯装高兴地拍手道:“哥哥们都说尽饮尊中酒,莫言前朝事。明明说的好,却是不记得。尽听他们满口兵啊马啊,白耽误了大好春光。不如我们踏歌去!” 卫宣听了,看一眼惟娉。见惟娉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向往的神色,想也没想就说:“虽是乡野歌舞,却也质朴可爱,你们都去玩吧。” 昭华郡主喜道:“好啊,只是这踏歌有男有女才好玩。你!”丰腴白嫩的手指一指颉先生,“跟我们一起去。”想着就指了颉先生一人,太过明显,便又一指燕羽,“你也来。” 颉先生眼中闪过无奈,站了起来。燕羽却是求之不得,面上却也做出不忍拂女子所请的神色。 锦猫儿也笑着站起来,柔柔地挽住了颉先生的胳臂。 昭华郡主本来见胡姬跟颉先生坐在一起,就憋着一股闷气,此时见胡姬如此做派,就口气蛮横地道:“喂,你叫什么?” 胡姬一笑,眼波流转地道:“回娘子的话,奴家叫锦猫儿。” 昭华郡主低声道:“锦猫儿,还花狗儿呢!”随即大声吩咐:“你留在这里侍候公子们,不许乱走。” 锦猫儿笑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昭华郡主看了卫宣一眼,瞥见他警告的眼神一闪,便不说话,赌气走过去拉了颉先生的手就走。 惟娉见卫宣向靳泽示意,便知靳泽被派了保护昭华郡主,必定是要跟他们一起去的,于是便看了碧云一眼。 碧云眼中果然闪动着惊喜的快乐,她上前道:“请允许妾为贵客带路。”说着,自然而然走到靳泽身边,意思是和他一起走。 惟娉心里一阵猛跳。他们结伴去了,只剩下她和燕羽,正好兄妹俩可以独处。 燕羽也是如此想。他恭敬地深施一礼,道:“小生初来贵地,娘子可愿为向导,引小生一游?” 惟娉按住心里的激动,笑着回了一礼:“先生不必多礼,妾能为先生效劳,不胜荣幸。” 兄妹二人在人前段戏码做足,才双双离开席上。 东方熠只叫潘紫“好好照顾娘子,远远地看着,别离太近,当心人多挤着”,双叫碧欢“多拿件夫人的披袍,这雨丝虽细,也要防着凉”。潘紫和碧欢答应了,拿着披袍巾帕拂尘等一干物件跟了去。 孙智超就笑道:“常听武将粗心,可看伯爷却是心细如发。对夫人真是体贴入微。” 东方熠笑道:“惭愧,让先生见笑了。只是内人自小在乡野长大,着实受了些苦楚,又生得娇弱,为人夫者,自当要多爱护关心些。况且熠自清平王府花会第一次见到内人就一见倾心。眼里心里再也放不下别的女子,发誓此生无论境遇如何,都要与内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分离。熠也不存再有其他女子的想法,一生只此一女,自然护她比护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孙智超本来微微诧异东方熠何以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再联想到这位卫二公子刚才拉着伯爵夫人的情景……孙智超眼光从睫毛下向卫宣脸上一溜,见卫宣微笑如旧。一丝冷冽的怒意却从眼底一闪而逝。他心底不由得一声冷哼,这对明君和爱将的事迹被世人传颂,却不知他们的关系怕是要脆弱得很,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敢于当着君王的面说那些话,也是个胆大放肆的……就笑向东方熠道:“想不到伯爷如此倜傥不羁的大将军,竟然如此痴情专情,倒比得我们这些男儿都是污浊俗物了。不过有妻如将军夫人者,纵是万里江山也不换。” 东方熠拱手而笑,连说“岂敢,见笑”。又说些别的见闻,错过这个话题。 燕羽挑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低声笑道:“别哭了,看脂粉糊了,变成小花猫脸了。” 惟娉忍不住扑地一笑,道:“我又不画妆……哥哥尽胡说哄我。”说着泪落得更凶。 燕羽把帕子塞给惟娉,笑道:“那也不许哭,哭肿了眼睛,妹夫该以为我欺负你,他若找我算帐。我可打不过他。”说笑着也忍不住湿了眼睛。 惟娉笑着:“你现在是大舅哥,他敬着还来不及……” 话没说完,燕羽就打断她,难掩喜悦地道:“大哥……耀之信里说。你怀有身孕了?”毕竟叫东方熠大哥叫得习惯了,一时改口叫名字,燕羽还有点发窘。 惟娉红了脸:“有两个多月了,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哥哥可有了将来娶来做嫂嫂的意中人?” 燕羽却没回妹妹的话,看着妹妹还细若杨柳的腰身,喃喃道:“真好。嫣娉也有身孕了,已经五个月,看得很明显了。” 惟娉看着燕羽幸福而陶醉的脸,心里忽然一沉:哥哥这样的幸福喜悦,并不像是因为两个妹妹都有身孕……似乎,倒像是他要做父亲了……她心里有了疑惑,语气不知不沉沉了些:“嫣娉姐姐可好?东夏帝君没有怀疑什么吧?” 燕羽看了看妹妹,欲言又止,沉吟了一回,才道:“很好,并没怀疑什么。”忽然突兀地微皱了眉低声道:“我至今没见过东夏皇帝。” “怎么?”惟娉疑惑地看着哥哥。至今没见过东夏帝君,是说东夏帝君不相信哥哥,还是哥哥官职低微,没资格面圣呢? 燕羽眉头皱得更紧了,凑近惟娉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间道:“我怀疑孙智超就是向语天。” 惟娉睁大了眼睛,微张了嘴,半晌方道:“哥哥可是怕他对妹妹起疑?” 燕羽微微点头,见妹妹眼中隐隐的担忧,心中不忍,展颜一笑,安慰惟娉道:“怕他何来?你身在中周公爵府,他能怎么样?” 惟娉跺脚道:“他是不能把我和耀之怎么样,可他会对你和嫣娉姐姐不利……” 燕羽微微一笑,道:“不会的,嫣娉怀有他的孩子,他怎么会怪罪嫣娉。”语气里的暗讽自己并没听出来。 惟娉却听得心惊。哥哥这样,岂不是更让人生疑?可如果细问,毕竟是哥哥的事,若是太隐秘,她做妹妹的也不好开口,暗地里寻思了一回,才说:“哥哥一定要保重,就算我如今有了归宿,东夏帝君害我不得,可哥哥和嫣娉姐还在他手里,万一有什么事引起东夏帝君生疑,只怕哥哥和嫣娉姐姐都不好过,嫣娉姐姐还指望着哥哥是个依靠呢。” 燕羽微皱了眉,心思沉沉地道:“我倒不担心嫣娉……我问你,这个卫二公子,可是朝中重臣?” 惟娉也不瞒哥哥,低声将卫宣的身份告诉了说了。“……中周新登基的皇帝,也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竟然乔装私访。” 燕羽沈浓眉拧得更紧,唤了一声:“娉儿!” 惟娉听哥哥语气严厉,不觉正了脸色,不解地问:“哥哥可是生我的气?可是我有做错什么……” 惟娉沉吟了半响,也明白了哥哥在担心什么。她态度如此轻蔑地提起的人,可是这个国家最高权力者,他让她生,她才能生,让她死,她便没有活路,这样的人,怎容得她轻视?她却把心里的轻视摆在脸上,这要让有心人看到,参她一本,她和东方家必将大祸临头。(未完待续。) ps:因为情节有些变化,所以这章改了,好在订阅过的亲们也不用再花费就能看。 第二十八章 妾怀赠柳义,君无惜翠情2 燕羽见妹妹低着头,一双柔波明媚眼从卷翘的长睫下偷偷地瞟着他,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怕被他责罚一样,可爱又可气。燕羽心里一软,再也不忍心责备,叹了口气笑道:“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调皮,可怎么好?都是耀之惯的你。” 惟娉向哥哥撒娇道:“惟儿再也不敢了,哥哥不要生气了。” 燕羽看着娇美无双的妹妹,中周皇帝忽然拉妹妹的那一幕又涌上心头……当时妹妹和那女子站在一处,或许是拉错了人…… 可是心中终是不安,有妹明艳如仙,没个有力的家族庇护,终是难安。鼎国公家算是权高位重,可若是觊觎妹妹的人是这个国家至高无尚的权力者呢? 一股愤怒和屈辱感又涌上燕羽心头,如同在听到东夏太子要惟娉为妾的那时一般,若自己家族依然是帝王家,竖子安敢起那歹心思!再想到已有五月身孕的嫣娉,复国的愿望更是强烈,只是复国的契机又在哪里? “娉儿,从今以后安心养胎,最好到远离京城的地方,更有利于胎儿的生长。”燕羽说。 惟娉一怔,随即明白哥哥的用心。远离京城,即是远离了是非,哥哥这是叫她躲开一些人。国公府权重势大,除了皇家,还有什么是国公府惹不起的?看来哥哥也从卫宣那一拉中看出些许苗头来……哥哥千难万难才过来一次,却叫哥哥担心,惟娉心里只觉得歉意,偏那个孙智超似乎也是个多心的,这更叫惟娉担心:“若这位孙先生是东夏帝君,万一疑心起来,要彻查当年那件事,也不是查不到……中周帝君就已经知道……” 燕羽忽然向惟娉行礼,道:“多谢夫人指教。” 惟娉一怔,微微一瞥。见是随侍的人跟上来了,便忙回礼。躬身行礼间,听燕羽低声说:“当初的太子府大总管薛青已于三月前暴毙,任谁也查无实据。” 三月前。不就是她刚得到哥哥为使者出使中周的时候吗?薛青那时暴毙,好巧。 惟娉忽然明白哥哥在东夏的势力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弱。 有随侍们跟着,兄妹两人也不好说话。惟娉心里一动,施下礼去,道:“大佛寺东边的柳堤风景独好。地处又高,在那里听歌观舞,最好不过了。公子可有意一观?” 燕羽哪有不配合的,忙回礼:“多谢夫人,还劳驾带路。” 惟娉存心要和哥哥独处,只留潘紫在身边,吩咐身后跟着的众仆婢:“去前头找碧云娘子,等碧云娘子踏歌回来,就说我和燕公子在柳堤上等着。” 待随侍的人一走,惟娉又接了潘紫手里天青色画了碧叶粉荷翻天开的油绸伞。叫潘紫远远地跟着,这才拉了燕羽一路高高兴兴向柳堤而去。 惟娉早已想到,此时大佛寺前正踏歌,那青葱少艾和风流少年们正等着这个机会共舞,谁还会在柳堤上流连?正是和哥哥独处的好场合,好机会。 待到柳堤上,果然见那长堤两边一溜的绿柳在细雨中垂着婀娜的条条嫩枝,雨润枝上的绿意,叶绿又晕染如雾细雨,氤氲生烟。美不胜收。堤上却不见半个人踪,踏歌的歌声远远传来,如仙乐在树梢间徘徊萦绕。 燕羽撑着伞,替妹妹挡着细雨。兄妹二人边走边低声述说着别后各自的情形,真是一时欢喜一时悲,却是满心里装的都是重复的喜悦。正说着,燕羽忽然一拉惟娉,低声道:“那片柳林里好像有人。” 惟娉顺着燕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一个身穿粉红的女子身影一闪躲到一丛烟柳后头去了。 惟娉想起碧云今天就穿了粉红的春衫。她可是和靳泽一道走的,想到碧云今早绝决的神情和靳泽那名满京城的浪子口碑……不由得担心,忙向哥哥道:“我们过去看看。” 燕羽疑惑地看了妹妹一眼,却没问什么,撑着伞与妹妹一起走下堤,慢慢走过柳林里。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见到人,就听得细细的说话声絮絮地传来,待再走近一些,细听那声音正是碧云。 燕羽就向惟娉看了一眼。惟娉道:“是我家小姑。” 中周民风开明,可这公卿家千金私会男子让外人看到也不好。燕羽微点头,将伞轻轻递到妹妹手中,抽身走出柳林。 惟娉刚想上前叫出碧云,就听碧云说:“靳将军觉得这踏歌可好?” 果然是靳泽。 惟娉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同时也放了心。听这口气里的意思,自家小姑定没做那“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傻事,可是孤男寡女在密林独处,男子又是人尽皆知的风流浪子,这要是被有心的人看到传出去,碧云的清誉可就毁了。可就此叫碧云回去,这个探明靳泽心意的机会终是难得,碧云又如何甘心……惟娉站在柳树后,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隔着几树柳丝的靳泽向碧云道:“村歌野意,能有什么好。” 碧云低下头,玉指间轻绕着一枝翠绿嫩柳,细细地道:“我倒觉得是极好的,将军不信可细品,那一句一句的歌里,可是有深意呢。” 靳泽就望向踏歌的方向细听起来。 此处可远远地看到大佛寺前踏歌的人群,细雨中看过去,但见平缓的碧草坡上,长袖交横,罗衣飘飘,倒像是一群仙子在轻歌慢舞。 躲在暗处的惟娉也细听那歌,就听那歌唱道: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看着彩袖飘飘的舞姿,听着动听的歌谣,惟娉不禁想起和东方熠之间的种种甜蜜事,不由得面带微笑,一时想得痴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妾怀赠柳义,君无惜翠情3 碧云也痴了。 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相随相依,相亲相恋,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世间多少痴儿女都怀着这样一个绮梦。这样的梦多是美的吧?而她的绮梦梦了多少年,却是每日只能藏在心底,苦苦煎熬,如今心中所爱檀郎就站在自己身边,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泪水不觉盈上碧云的双眸。 从水意朦胧的眼睛看出去,靳泽长身玉立,春衫飘拂,站在柳荫碧草间,竟似谪仙临凡,只觉得容貌身形俱是出尘的美。他眼光看着前面,神情疏离,心思并不在这里。这样若即若离的神情更让他有种不似红尘凡人之感,那样飘逸美丽,又是那样遥远…… 碧云努力地眨眨眼睛,让眼里的泪水消失于长睫之间。然后她双手持着嫩柳枝平举到胸前,看着靳泽轻轻唤道:“靳将军。” 靳泽侧头,冷漠的眼光在碧云脸上一扫,就停在碧云手中的嫩柳枝上。 这样冷漠的一瞥,让碧云红晕羞拢的面庞立即变得煞白,然而她还是咬着红唇,坚持托着那枝冒着几芽绿苞的嫩柳,大胆地看着靳泽冷如冰霜的脸,低声道:“愿君长做春风起,愿妾恰似风中柳,相舞相随,葳蕤一生青。妾赠柳与君,望君多珍惜。” 靳泽看着碧云的俏脸,那张俏脸因紧张而满面苍白,黑白分明的清澈澈眸子却勇敢而大胆地回视着他。 这又是一个大胆无畏的女子。也是一个被他美丽皮相骗了的傻女子。 半响,靳泽冷冷地道:“这比喻不好。” 碧云微怔,重复道:“不好?” 靳泽的红唇慢慢翘起,挑出一丝讥笑,道:“风中柳无数。娘子可要做其中之一?” 碧云一怔,随即道:“妾所愿是与将军长相守,共渡一生。” 靳泽又是一笑,虽为冷嘲,却魅惑横生,他低头。在碧云耳边低低地道:“娘子可知一生有多久?百年可为一生,一夕也可以为一生。人生无常,谈什么长相守?靳某可没那么长远的打算。娘子若爱靳某,那靳某倒愿意和娘子做个露水鸳鸯。享一夕之欢。” 碧云想到过被拒绝,却没想到靳泽会如此的回答!不禁怔住了。 靳泽伸手托起碧云相对于一般女子而言略显硬朗的下颌,让她的脸仰起面对自己。他修长优美的长指拂着碧云的红唇,低声道:“娘子怎么哭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碧云已泪流满面。碧云咬着牙不想哭,可她只觉得心里很痛很悲很委屈。令她芳心辗转反侧,迂回百结的情意,在他看来不过只值一夕之欢,长久以来的心意,原是错付了!如同心脏在一瞬间被靳泽片片粉碎,碧云痛彻入骨,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哭。 “怕鼎国公府的护卫挡了靳某吗?别怕,凭靳某的本事,你家护卫还拦不下靳某。请娘子今夜留门,靳某定当踏星披月而来。”靳泽说着邪邪一笑。长指在碧云的红唇上点了点,才收回手。 柳树后的惟娉虽听不到靳泽说什么,但他轻浮的举止可是一一落在她眼里,她顿时怒气冲臆,只想冲过去,狠狠打这个皮相完美的登徒子一拳。她刚这么想,就见碧云抬起手掌向靳泽美丽的脸上掴去。 躲在暗处的惟娉以为凭靳泽敏捷的身手,高超的本事,碧云无论怎样也不会打到人,没想到。啪的一声,靳泽的脸上脆生生挨了碧云的一掌,那张白玉雕成般的脸上竟被生生打出一个红印来。 再看碧云,双目怒瞪。双手握拳,凛然道:“你个无耻的登徒子!是我眼瞎看错了你!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靳泽淡淡地道:“靳某本来就是登徒子,娘子早该知道。”说着向碧云深施一礼,转身潇洒而去。 惟娉站在树后,看着靳泽远去,想着碧云不知道有多失望伤心。原以为檀郎如玉,谁知道他不过是个品行低劣的浪荡子,这样的打击对任何女子都是伤害,何况碧云自情窦初开时,便一心一意都在靳泽身上……错爱了,原是错爱了!惟娉又不能走出去安慰碧云,碧云那冷傲的性子,必不喜别人看到她软弱伤心。 惟娉只好看着碧云伏在树上痛哭。 碧云哭得没有声音,只见单薄的香肩一耸一耸地抽动……偏这样哭,更让人心痛怜惜。惟娉暗暗叹息,又担心她哭坏了身子。好在碧云哭了片刻,忽然站直身子,抽出帕子细细试了泪,掏出袖中菱花小镜照着,理了理衣妆,就决然地快步离开了。 惟娉在她背后远远跟着她,见她并没有失去理智乱走,而是下了柳堤,往人们踏歌之处去了,才放下心来,到柳堤上和哥哥汇合,再一起向歌舞的人群走。 大佛寺前的草地上,正是莺歌燕舞,柳绿花浓。平日里自矜身份的一干淑女和世家子弟此时也放开身份,联袂而歌,踏踵而舞,锦履和长靴踏在草地上,踏出整齐化一的节奏,明媚的少女们和俊俏的少年郎就在那节奏中将罗衣舞得从风拂动、长袖飘展。 惟娉心思随着歌舞而动,却因有孕在身,也只得站在一旁静观。燕羽性格沉稳不喜动,也就不去舞,兄妹二人就站在人群外,细细评说,看着那罗衣长袖在绿荫丝雨中舞出明媚风流。 惟娉在人群中看到了昭华郡主、颉先生和锦猫儿。颉先生高大伟岸,碧眼雪肤,又舞得潇洒,引得一群佳丽少艾围着他恋恋而舞。把个昭华郡主气得杏眼圆睁,偏她花容月貌的,也被一些青年子弟转绕着,近不到颉先生身边。倒是锦猫儿不受牵制,纵情歌舞,自由自在。 再一看,碧云站在舞者圈外围观,身边站着镇国公府的世子蒋硕。想是蒋硕打猎归来,也来踏歌。蒋硕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碧云看似静静地听,神情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可惟娉却从她游离的眼神看出她根本对面前的人,眼前的景毫无所觉所见,不过是凭着好家教硬撑着风度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妾怀赠柳义,君无惜翠情4 众人各怀心情或看舞听歌或歌舞尽欢,正得趣间,忽见一小队人匆匆赶过来,分别找了昭华郡主和靳泽,跟两人耳语数句,两人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下,就匆匆走了,昭华郡主的脸色还变得惶白。 惟娉正想着定是皇家有事发生,才如此匆忙找了昭华郡主回去,想必皇帝一家急着赶回城,东方熠大概也会跟着……就见东方熠的贴身家将候五大步走来,向惟娉施礼,低声道:“伯爷有要事先归,命令在下保护夫人。拍爷说为防事发突然,夫人稍后最好也回府。” 惟娉看了眼燕羽,低声问:“可知伯爷为何事归?” 候五看了眼燕羽。 燕羽装做看歌舞向外渡了几步,避开主仆两人。 候五才压低声音道:“是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是太上皇不好了。” 惟娉想到若是太上皇有什么不好,少不得进宫去慰问,还是有些准备才好,于是叫人找了碧云来,心内千不愿万不愿,也只得压下离别的不舍,客客气气地和燕羽告别,领着一家子人回府——心里直恨这太上皇不好的太不是时候,害得她和哥哥相见的时刻如此之短,她本来以为至少有一日的时间跟哥哥相处呢。 回到府里,见黎夫人青色翟身九枝大钗的正式装扮坐在堂上,朱氏陪在身边,正说:“万一太上皇就此归天,那可是国丧,必是要守丧三年的,妹妹的婚事再不定下来,可就真耽误了……”见惟娉带着碧云等一干人进来,立时停口不说。 黎夫人眼皮也不抬,正眼也不看惟娉,冷着脸道:“快穿戴了,宫里一有消息,就得起身进宫。”惟娉也不多话,施了礼就扶着潘紫和碧欢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换衣服。 惟娉一离开。黎夫人就狠狠将手里的越窑青瓷茶盅撴在案上,咬牙道:“看把她轻狂的!” 朱氏忙上前替黎夫人揉胸抹背,笑道:“母亲别气,弟妹年轻。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又瞟了眼碧云,笑微微地道:“只是别代坏了妹妹。” 这话又戳中了黎夫人的心病,脸色更阴得滴下水来。 碧云瞟了眼朱氏,冷冷道:“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坏了,让大嫂念念不忘?” 朱氏欲辩。碧云却看也不看她,向黎夫人道:“母亲可有答复镇公国蒋家?如若还没有,女儿愿听母亲安排。” 黎夫人不由得怔住,过了半刻,犹不相信,问道:“你是……答应和蒋家的婚事了?” 碧云却不答,向母亲施了礼,扶了贴身侍女茶香的手慢慢走出去,微晃的身形和飘飘的脚步,像她是一缕无凭无依的幽魂飘无归处。 碧云早上的态度还那样决然地反对。跟着二哥二嫂出去了这半日,回来就改变了主意,可见是惟娉对碧云说了什么。黎夫人有了这个推断,不但不宽心反倒更气:“自己的女儿竟然不听亲生母亲的话,偏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 临近未时跟着鼎国公东方轩的人回来报信,说是宫里传说消息,太上皇已经醒了,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松下来,黎夫人和惟娉才解钗换衣,自便行事。 等鼎国公回来。黎夫人悄悄问起宫里的事,鼎国公东方轩才说起事情缘由:“自安王与魏王死后,太上皇每念及亡子必悲恸自责,以致忧思成疾。今日午睡时梦到安王和魏王顶着满脸血向他喊冤。太上皇醒来大哭,又本有病在身,一时哭晕过去了。” 黎夫人就想起自家的儿子当街对战……幸亏两个儿子都平安,这要是有个伤损,可叫为父母的他们如何是好?两个孩子倒是知道轻重的。这么一想,心里终于觉得有些宽慰。 黎夫人又和东方轩提起碧云答应蒋家的婚事:“……想是熠儿媳妇劝的。她倒是会做人。我们为父母的操碎了心,却不如个外人轻飘飘的几句话,真真是儿女大了不由娘。”说着拿了帕子拭眼角。 没过几日,黎夫人给镇国公家回了信,答应了婚事。蒋家也怕太上皇有意外,忙着换贴下聘,还定了婚期在八月。碧云自踏青那日回来就病了,对订亲下聘的事不闻不问,倒像要出嫁的是别人。换贴那天,蒋硕亲自到府,将一个装着温补药材和吃食的盒子托人送到碧云手上。碧云命丫头接了,就放在一旁,也没吃用过。 自踏青那天回来后,惟娉本以为东方熠会有所疑问,然而没有。东方熠像平时一样倜傥笑闹,一味逗她开心,倒让惟娉因不能见哥哥而产生的烦恼开解了不少。 惟娉也细细思量过哥哥让她离开京城的建议,左思右想,总觉得不是个办法。中周国土虽大,可一国之君若真想找一个人出来,那人也不能轻易躲得过去,何况东方熠还在朝中,她如何舍得下他独自离开?也就没向东方熠提起哥哥的建议。 谁知一天家人共度晚餐后,一起喝茶聊闲事的时候,东方熠忽然说打算辞官不做,退隐山林。此言一出,不只黎夫人、东方渁等人愣了,连鼎国公东方轩都怔住了。黎夫人半晌才问:“却是为何?” 东方熠避开父母兄长和嫂子逼视的目光,淡淡地道:“我原本无意仕途,只想纵情山水。从前不过是因为太子逼得太紧,不得已才选择一方,不过是借势反抗罢了。如今当今圣上大事已成,江山坐稳,我正好解了这身官服的束缚,恢复自由身,还希望父亲母亲应儿所愿。” 黎夫人一听就将手里的越窑青瓷茶盅砸到了东方熠脚下的地毯上,盅里的茶沷了东方熠一靴子。黎夫人指着东方熠的脸厉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如若是你哥哥处在你这样的境地,早借势飞黄腾达,提拔家族势力!偏你目光短浅,尽做那起糊涂打算!整日想着浪荡游玩,把家里的荣辱一点不放在心上!家里是白养你了!竟是半点指望不上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妾怀赠柳义,君无惜翠情5 东方熠扑通跪在地上,说:“就当儿不孝吧……儿子只是次子,原本母亲也没指望儿子光宗燿祖。如今的地位,也不过是白得的,就是去了,也无关大势,何况朝中还有父亲,兄长也不是不能复出……” 话没说完,东方轩就低喝一声:“住嘴!你且退下,多想一想,再做决定。”又吩咐惟娉:“你要劝劝耀之才好。” 东方熠和惟娉向父母兄嫂行了礼、问了晚安出来,走到走廊上就听到黎夫人放声大哭:“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眼狼,自小就看他没出息……一点不知道为家族着想……可怜的渁儿……”又听朱氏劝:“想是二弟一时糊涂。弟妹也不知道劝劝……” 东方熠拉了惟娉的手,笑道:“你要劝我吗?” 惟娉笑道:“耀之需要我劝吗?你也不是那种草率猛浪的人,必是深思熟虑才做了决定。即做了这样的决定,也一定是有你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只是啊,无论你是封候拜将,还是归隐山林,都不要撇下我。”说着一双媚眼睇了东方熠,脸上似笑非笑。 东方熠本来心中郁郁,见了妻子调皮可爱的模样,满腹沉重的心思立即化为乌有,他抬手捏住了惟娉俏丽的小鼻子,笑道:“你个无赖的小娘儿,还赖定爷了?” 惟娉抓住东方熠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娇娇地道:“就赖定了,一辈子赖上你!”东方熠的大手暖暖的,皮肤有点粗糙,磨得她细嫩的脸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去……惟娉忽然很想哭。 她知道东方熠为什么要辞官不做,他是要带着她远离京城,远离皇上。 那天卫宣拉她那一幕终究是被看到他眼里,又琢磨到心里去了。 前太子觊觎她,他可以借当时的良王现在的皇上之力搬到太子,可如今觊觎她的是皇帝。他又有何力可抗?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那地步,双方还没撕破脸的时候急流勇退是最妥善的办法,再拖下去,怕是有一天引来杀身灭族的大祸……而家族里的人还做着荣华富贵。尽享恩宠的梦呢。 可是这些话不能对外人道,即使父母兄弟也不能。 东方熠怕引起妻子的不安从来都不曾说过这些意思,可聪明如惟娉,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惟娉心里即感动又愧疚……都是因为她!是她连累了他! 东方熠拥抱着妻子回自己家,一路说着辞官以后的打算:“……可以天天陪你了。只是日子怕是没有当下富贵安逸。” 惟娉笑道:“怕什么,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记得我们逃亡时,我还亲手挖过野菜,点过炉灶呢。” 这话引起两人的对往日的追思,只觉得当时日子虽苦,却满是轻松快乐,即使现在想起来,也满是幸福。 东方熠并没等父母兄长同意,就递了辞表上去。 景熙帝看了辞表。当即将辞表摔下书案,还派人来鼎国公府传他的口头斥责“……西蜀虎视,东夏狼子野心,北燕局势未明……正是国用人之际,尔食国禄沐君恩,不图报效国家效忠君主,只图安逸……”责令东方熠闭门思过一个月,还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如此责罚一出,朝中上下人等非但没人认为东方家圣眷渐驰,反认为圣恩更隆。宠爱更深。连黎夫人也转怒为喜:圣上到底是依重东方家,连次子也舍不得放走。 东方轩也满意。圣上要整顿朝制,均衡各势力的心思已经透露出来了,他正担心东方家势大遭到皇上忌讳。如今东方熠一辞官。无意中做了自动削权的举动,表明东方家臣服的态度,免了皇上猜忌。皇上又这般强势挽留,即说明皇上对东方家毫无疑心,也表明皇上的恩宠正盛,真是皆大欢喜啊。 唯独东方熠不满意。可是圣上强硬的挽留。他也不能抽手就走,只得依然留在朝中当他的将军,任他的伯爵,只是态度消极,各种事端都不参与。东方轩看了暗暗点头,以为这个次子是个大智慧的,知道韬光养晦,以往倒是看低了他。 他没想到东方熠的方行举止倒不是谋略和手段,而是真的无奈与厌倦。 五月端午节的时候,惟娉借口胎相不稳身子不适,没有去宫中朝贺,只有黎夫人带着碧云去觐见了皇太后和皇后。回来的时候,碧云去访二嫂,顺口说起的觐见时的情景:“……不想陛下忽然闯了进来,倒虎得一干命妇和淑女不安。”碧云自从踏青那日回来后病了一场,就换个人似的,不只瘦了好些,性子也越发冷了。 没过几日,东方熠上表陈说妻子孕期胎相不稳,天气又热,为妻子安胎求静,请假陪妻子去郊外山上的别院纳凉休养。 景熙帝看了东方熠请假的奏表拍案大怒,对侍立在身边的刘白和骤夏道:“忠勇伯要请假陪娇妻,有娇妻就没君主了吗!就没身为臣下的责任了吗!……是啊,是啊!他的娇妻有孕在身,就要给他生子了!那样的娇妻是值得他舍了一切去陪!他们倒是快活,却留朕在这里和你们这些猴子和阉人在一起,享受孤独凄凉和痛苦!” 吓得刘白和骤夏大气不敢出。 景熙帝发作一回,又叹息一回,才命刘白拾起奏表拿,持朱笔批了个“准”字,想了想,又加了句“待夫人产后便回”,又吩咐刘白让皇后拣些安胎的好东西赏忠勇伯夫人。 五月中旬,东方熠带着惟娉去了京城郊外的别苑里,在那安胎养性,借此远离朝堂。 六月初,忽然有个人秘密来到鼎国公别苑,造访东方熠夫妇。(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1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虽是仲夏,别苑处于山上,树多水多,镇住了暑气,倒不觉得热。和软的风吹过糊窗的烟罗纱,落到屋里,轻轻拂动美人轻绡裙和柔软的发丝;挂在门上的珠帘微微而动,晃出一帘帘波动的光;夏蝉在窗外,长一声短一声地彼此唱和,连绵起伏,如奏着一曲华美乐章。 东方熠心满意足地歪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书,朗朗长眉下的双眼却越过书页上沿,停在靠床绣花的妻子身上。 惟娉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身形虽不臃肿,显怀也很明显了,她生怕乡撑碰着孩子,高高地端在酥胸前,让看着她的人都觉得累。 东方熠看了一会,忍不住叫妻子:“歇歇吧,急着绣它做什么。” 惟娉正在青色的罗上绣小银猊花纹,她本不善于刺绣,正全神贯注生怕绣错了,忽听丈夫说话,手一抖,绣花针刺破了食指,忍不住嘶地一声,抽了口气。 她正想抬手放唇里吮痛,东方熠已经鹤飞鹄翔似的从榻上跳起来,握住妻子的手细看,轻呵着气吹着被刺破的手指,皱着眉头埋怨:“就让她们做去,你何苦辛苦做这些。” 惟娉秋水盈盈地瞪了丈夫一眼,嗔道:“我才不要我儿子穿别人做的衣服。” 东方熠轻轻拿下惟娉手中的绣撑,扶妻子起身,笑道:“我女儿不见得喜欢她母亲那么烂的女红。” 惟娉气道:“我儿子才不会那么挑剔!” 东方熠故意唱反调:“我女儿娇贵得很,也必挑剔。” 坐在外屋做婴儿鞋的潘紫和碧欢听了都微微笑起来。潘紫低声说:“伯爷和夫人倒像两个小孩子。” 碧欢道:“可不,自从来了这里,伯爷和夫人就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只是夫人想要儿子,伯爷想要女儿,这可怎么好?” 潘紫眼珠一转,笑道:“说不上夫人此次一胎生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老家的村里……” 正说到这儿,一个男子在门外低声说:“劳烦姐姐通禀伯爷。苑门前有人求见。” 屋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潘紫向外一看,见一男子修长身材,白净脸面,头戴时下最时新的翘脚乌纱幞头。正是伯爷贴身家将乌鸦,就笑道:“公子稍等,待我禀告伯爷去。” 乌鸦微微笑着道声“有劳”,就静候在门前。 一会,东方熠从门里出来。问:“什么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乌鸦施礼道:“他头戴着纱罩,看不清脸面,也不肯说姓名,只给了属下这个,说伯爷一看便知。”说着打开手,露出手里握着物件。 那是一个黑色的卵石,上面用拙劣的刀法雕着一只狗。 东方熠一见,伸手抄了卵石纳入袖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竟似急不可待。 屋里惟娉看着丈夫匆忙离开。想必迎客去了,就问潘紫:“可知是什么人来见?” 潘紫回说:“乌鸦大人没说……那么高个大男人走起路来就却像猫儿,一点声音没有,冷不丁出声,倒吓了我一跳。” 惟娉睇着潘紫,笑道:“乌鸦是有本事的人,轻身功夫在西秋国第一,就是在这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岂能让你听到声儿。” 潘紫不禁感慨:“伯爷身边尽是有本事的人。听说候五大人也是有本事的。” 惟娉就问:“那你觉得候五和乌鸦哪个好?” 潘紫怔怔地道:“婢子哪里知道……娘子这么问,可是有什么事?” 潘紫和惟娉共患难过的,惟娉待她自与别人不同,当下也不隐瞒。道:“我近日和伯爷商量,想为你找门好亲事……” 不想潘紫听了这话,忽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颤声道:“娘子,可是婢子有什么不好?若是婢子服侍不周。娘子要打要骂调教就是,可千万不要将婢子配人……” 潘紫这样惶恐倒叫惟娉心里不解又难受,柔声道:“快起来,有话站起来说……还不快起?难道是让我扶你吗?” 潘紫可不敢叫惟娉来扶,忙起身,却是手足无措,脸还慌白着。 惟娉握了她的手,低声道:“记住,无论什么情况下,你也不要跪我。你可不是……普通的婢女,你与她们不一样。潘紫,不是你服侍得不好,我也舍不得你离了我身边,只是你已经十八岁了,再大些,怕找不到好人家。” 潘紫刚想说话,东方熠带着个人进来了。见潘紫在,就吩咐:“潘紫,你和碧欢去通知厨房加菜,今天有贵重客人。” 潘紫答应一声,施礼出去。偷眼见那客人身形高大,头上戴着阔沿纱帽,垂下的厚纱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心里奇怪伯爷怎么把个男人带到夫人的内室里? 惟娉却已经猜到这人是谁,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待那人摘下纱帽,露出剑眉鹰目、高鼻薄唇的英俊脸庞时,惟娉就忍不住上前拉了他的大手,低声叫道:“哥哥……你怎么来了!这要是让别人发现,可怎么好?”语言中尽是责备之意。 燕羽笑道:“怎么,不欢迎哥哥来?不想见哥哥吗?” 惟娉急道:“我怎么不欢迎哥哥?心里时时刻刻都盼着哥哥来,可是……如若因为想见哥哥而将哥哥置于危险之中,那还是不要见的好。”说着,惟娉不由得泪盈双睫。哥哥明明就在同城住着,却为防人不能相见,骨肉分离亲人不得相见的痛楚时时啃噬着兄妹两人,然而两人却不能越雷池一步,连东方熠明里暗里的也不能去见燕羽,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别人怀疑而将燕羽陷于死地,没人敢冒这个险。 而如今,燕羽竟然偷偷离开所住的白玉京跑这里来了…… “哥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冒险前来?”惟娉偷偷用帕子拭掉睫间水意,笑道。 燕羽微笑地看着妹妹面如芙蓉比芙蓉艳,眼如秋水比秋水清的脸,温声和气地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后天我们就要起程回东夏,我想在临走前,见妹妹和耀之一面。” 燕羽三月到此,历时三月,兄妹二人却只见两面……两人心里都深恨相聚短,离别长。惟娉甚至有想让燕羽留下不再回东夏的想法,那样,哥哥就安全了……可是嫣娉姐和那个不成器的父亲还在东夏,如若不顾他们心里也是不忍。(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2 知道哥哥安全,惟娉也就放下心来和哥哥说话,问哥哥以后的打算。燕羽不答,对惟娉道:“娉儿你去催催厨房,不论什么,饭菜尽快上来吧。从早上就往这里赶,中午也没来得及用餐,此时我真是饥肠辘辘了。” 东方熠笑道:“少支使我媳妇儿,娉儿不去,大男人饿两顿饿不死。” 燕羽就向东方熠瞪眼,低吼:“她是我妹妹!” 东方熠痞痞地道:“你妹妹现今是大爷我的媳妇儿,是我的人,你小子敢支使我的人当心挨揍。”两人本来就是结义兄弟,如今原来的大哥变为义弟的妹夫,心里却没变换过来,依然不顾凡俗礼节,一如往昔。 惟娉笑道:“我去厨房看看。”就留下两个斗嘴的男人,向厨房去了。 燕羽看着妹妹的身影,无声叹息,低声道:“我支使你的人你能揍我,若是……想抢你的人,我们又能怎么办?” 这话说中了东方熠的心思,不由得沉默下来。看来那天皇帝想也没想就拉惟娉到身前的行为,不只惊了自己的心,也引出燕羽的警觉。 燕羽又低声道:“现在看起来,他倒是治国的明君。——上元节夜里劫人的可是他?” 东方熠低声道:“想必是。否则凭我家的势力早查出匪人的身份来。” 上元节之后,东方家多方探查劫持惟娉的匪徒,谁知竟然查不到。若不是踏青那天景熙帝忽然来那么一出,东方熠断不敢联想到皇帝身上去。这一联想到皇帝,就想到当时京城守卫那么严,府兵又在第一时间里封锁城门,在全城搜查,那匪人还消失无踪,只怕除了皇家也没人能办得到。 只是当时他怎么又放了惟娉回来?惟娉没提及当时的情景,还捏了个谎出来,东方熠也能想到原因——一是她想保护他。另一个原因也是她没有受到伤害……定是他没有得手! 为人夫为人兄的两个男人不由得联想起当时的危险。都觉后怕,惟娉那样娇弱的女子又是怎样周旋才跑了出来?两人不敢想像,一时间沉默起来。 半晌,东方熠又说:“我正想办法离开中周到西秋国去。我在那里有朋友。现在娉儿有孕行不得。他还能顾着君臣之义、我助他夺位之情控制得住自己……” 不到万不得已,谁想离开家乡,离开亲人?东方熠这也是没有法子了。 燕羽道:“或是再选美人……” 说到一半,燕羽就说不下去。如果真能以献美人为策引开景熙帝的注意,那倒是简单。帝王身边从来都不会缺美人。就算如惟娉这样的美人本难找。也并不是没有。只是……想到那日年轻的皇帝看着惟娉的神情,只怕不只是贪图美色那么简单。 燕羽只觉得胸臆间有股火直窜到嗓子眼,让他口里也像有火在烧,烧得他阵阵苦涩地痛,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将里面的凉茶一口喝干——也没解了那火气,反觉得更苦涩。“去西秋或许可以,西秋国为女王当政,女子在那里更自在安全些。如若走不了……记得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留得命在,才有希望。娉儿也一样,哪怕是受一时之辱……也要忍!我母亲早早离开我们,父亲又是糊涂的,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她是我唯一的骨肉血亲……无论如何要活着,等到我复国的那一天。” 东方熠惊道:“怎么?时机成熟了?要行动了?” 燕羽苦笑:“机会险中求。昨天他找个机会私下见了我,跟我说要借十万精兵给我帮我复国。” 拖了三个月,中周皇帝终于于昨日接见东夏来的使者。孙智超和燕羽身着礼服,去偏殿觐见时,又被告之皇帝只见正使一人。请燕羽到偏殿旁的一间客室候着,只带了孙智超进偏殿。 燕羽一进客室便觉异样。客室里连个倒茶的侍者都没有,招了两人来,却只见一人……这情形不寻常。燕羽不由得警觉。他立即开始不安地走动,惶惑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四周。那情形活脱脱是另一个胆怯懦弱又自大的燕夯(北燕流亡废帝,燕氏兄妹的父亲)的翻板。 许久,还不见有人来,燕羽猛地拍案叫道:“岂有此理!怎会有……” 忽然门开了,一个人头戴通天冠。身着纱绛袍,龙行虎势地走进来,飞扬的剑眉,俊朗的五官,凌厉的威势,正是踏青那天见过的卫二爷。他身后跟着美如天神的侍卫靳泽。 燕羽忙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卫宣即不叫燕羽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站在燕羽身前看着燕羽。 直到燕羽体似筛糠,汗透衣袍,卫宣才说轻轻说了一句:“抬起头来。”却也不叫燕羽起身。 燕羽抬头,目光慌乱地回避着卫宣。 卫宣道:“你怕什么?” 燕羽抖着声音,艰难地道:“外臣……陛下威仪……”嗫嚅着再也说不下去。 卫宣很满意燕羽的表现。早打探得此子懦弱,今日故意放他在这屋里,就是要看他如何自处,就见他先慌后躁,即而怒,竟是半点沉不住气,果然是废帝的孱头儿子,这样的人,最适合吃喝玩乐的养着。燕家灵秀之气想必都被一个女子夺了去,剩下老少两代男子都软弱可厌。 卫宣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命令道:“我借你十万精兵,助你复国。” 不是商讨,不是建议,而是命令,强硬无礼而霸道。 面对着即是好友又是妹夫的东方熠,燕羽想起卫宣脸上的神情时,心里冷冷一笑。上一个对他露出那种鄙夷之色的人是薛青,如今这位前太子府大总管正深埋在黄土堆中化成泥。(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3 东方断道:“你交出了什么?” 燕羽轻轻弹弹衣袖,像是要将衣袖上的轻尘和可厌的记忆一并弹走,淡淡地道:“我复国后割让与中周相邻的十六州给他,北燕最富饶的十六州。” 东方熠点头,赞道:“真是好打算。他的目的只怕不只是那十六州,而是整个北燕国土,扶你上位当个傀儡皇帝,即可实际上控制北燕帝国,又能牵制住东夏,一举两得。只是复国,十万精兵着实少了些。” “二十万。”燕羽低声道,“别忘了向语天也对北燕虎视眈眈,他也想扶我当个傀儡皇帝控制整个北燕。”何况不只二十万,前几年游历时,结交的北冥部落……但燕羽不想多说。 向语天的条件还有要他的妹妹为妾。燕羽还以为卫宣的条件也有要惟娉。可卫宣提都没提,他是不屑于提,觉得燕羽无法成为妹妹的依仗,更无法为妹妹作主。 东方熠沉思一回就明白了,他低声道:“你打算把那十六州也许给东夏?或许更大一些,这样东夏更有心思跟中周争争,你倒也好渔翁得利。” 燕羽看了东方熠一眼,道:“耀之也有帝王之资啊。” 东方熠抬手轻轻给了燕羽头上一巴掌,笑道:“少来,我可没那心思,我这辈子只认娇妻爱子,自由自在,可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帝王。不过你复国后封我个消遥自在公我可以考虑当当……” 燕羽向东方熠一伸手,道:“无功别受禄,少想美事。把那个狗石还我。” 东方熠掏出卵石抛着玩,不满地道:“什么狗,这是猊!” 燕羽一把夺过卵石小心地放在怀里,笑道:“可惜被你刻成了狗。” 猊本凶兽,可外形被雕成了狗就无人防备它……燕羽很喜欢现在的妹夫、以前的义兄东方熠给他的这件小玩艺,他时时握着它警醒自己,时间长了那块卵石被他摩挲的越发圆润光滑。 珠帘拂动,惟娉带着一手提着一个大食盒的潘紫和碧欢走了进来。这是要在他们的屋里摆饭了。 摆了饭。打发婢女去了,惟娉亲自提壶斟酒,扶筷布菜,高高兴兴服侍丈夫和兄长用餐。一时间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燕羽来时秘密来,去时秘密去。惟娉当面笑脸相送,转过脸珠泪就湿了衣裳。 半月后,东夏的使者队伍起身返国。鸿运胪寺的官员设宴辞行,不相关的人没人知道东夏副使的怀里藏着一半兵符。这特制兵符的另一半合着皇帝的一道秘密手谕,被一只快马带着八里加急信件送往与北燕接壤的东北驻军之地樊城。 六月底到七月间,景熙帝下达了改革兵制,降低赋税,推行均田科考等一系列圣谕。京城之地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朝上,带兵的公候唏嘘手中兵权被削弱,世代相传的贵族世家担忧着某些特权和家族利益得失,学子和平民倒是个个欢天喜地……豪门大院的后宅里,家家计数着奴仆田地是不是超过了权限。时有那奴仆数超额的贵族送奴仆给那没满额的人家或是打发人出去的事发生。 京城的风云也吹到了京郊的山上。惟娉手里本没什么田产,奴仆也就那几个,倒是不用操心超额,只是这事又让惟娉想起潘紫的亲事。上一次略跟潘紫提起,潘紫反应那样大,惟娉想是潘紫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找了个机会,跟潘紫单独谈。 “并不是非让你配人,而是凭你的意愿。如若你看中了谁,我和伯爷不但跟你解了卖身契。还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不说怎么丰富,也准保跟中等之家相等。”又说:“伯爷的那两个贴身副将,也早是自由身。伯爷早解了他们身的上契了。任你跟谁,也会是一个中等之家的当家主母。” 潘紫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娘子为我好,我都知道,只是我从前嫁过一回,实在不喜欢男女之间那事,与谁做夫妻都难免……婢子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嫁。就让婢子服侍娘子一辈子吧。” 惟娉见潘紫态度坚决,也只得依了她,只是对她越发亲厚。碧欢才十五,还可以再等两年,桃红的身契又在当今皇后的手里,名是惟娉的人,实是皇后的人,惟娉也不好替她做主,只好放下了,想着有机会探探皇后的口风再定。 刚来京时买的小厮松实和柳逸,今年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惟娉顺着他们的意愿,帮他们成了亲。敦敦实实的松实娶了东方熠屋里厨娘的17岁女儿绿荷;高挑白净的柳逸娶了针线房的年轻丫头翠莲。自此一大家子人在山庄别苑里过着平静充实而热闹的日子。 转眼到了八月,碧云的婚期也快到了,惟娉也要回京待产。东方熠和惟娉一商量,决定近几日回京送妹妹出嫁。 这一日早餐后,惟娉正看着潘紫等人收拾东西,就见每天必到外院接见一干管事及下属的东方熠严肃着一脸俊脸,疾步走了回来。 一进内屋,东方熠就道:“娉儿,留几人在这收拾,我们必须马上起程回京。” 惟娉答应着,又问丈夫:“可是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熠低声道:“昨天夜里,太上皇归天了。” 惟娉就是一惊:“不是说经过大佛寺挂单高僧的妙手调理太上皇好多了?” 东方熠看了领着几个媳妇子收拾东西的潘紫和碧欢一眼,潘紫和碧欢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带着那几个媳妇走了出去。 东方熠拥了妻子的肩,扶妻子在铺着蜻蜓戏荷绣锦垫的榻上坐了,低声道:“事就坏在这和尚手里。因着太主皇宠信,他又在养生健体上有着一套本事的缘故,那个和尚在京城来往与大族之家,竟然私底下结成密社,私底下传言说陛下已经不是陛下了,陛下本人已经在那年回京的路上薨了,是妖女做法让魔神附体,陛下才活过来,现在的陛下是魔神。” 惟娉气道:“这是什么昏话!陛下遇险的经历可是我们亲眼看着的。”现在的陛下虽严厉些,却是治国明君,即然被这样诬陷!而且还将当初救良王的惟娉说成妖女!(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4 东方熠皱眉道:“就是呢。那个和尚竟将这些话跟太上皇说了,还说如果陛下不是魔神,怎么会做出弑兄杀弟的事来?太上皇本来因为安王和魏王的死就内疚不安,听了那和尚的挑唆,竟然信了,秘密联络了一些人,准备武装进京废除陛下……我兄长和靖王爷知道了这件事,连夜向陛下告发……昨夜趁黑,我父亲,哥哥和靖王爷亲自带领羽林卫秘密冲入一干人等的府内,将参与密谋的人抓了下入大牢……太上皇也于昨日夜里归天了。” 惟娉没做声。这里还有东方家的事,想必那干人觉得东方渁是前太子安王的旧部想招了他来当助力,只是没想到东方家忠于的可不是某个人,东方家只对皇权忠心,这算盘可是打错了。这样一来,东方渁就算复出了……只怕这太上皇也不是好死。但是这话即使是只有夫妻相对的私底下,也不敢说出口的:弑兄杀弟本已经骇人听闻,若是弑父……只怕天也不容! “就这么几天……碧云的婚期马上就到了呢。”惟娉理着自己绯色点缀着雪花梅的披帔,遗憾地道。这颜色好看的衣服也不能穿了。 东方熠轻轻拧了一下妻子的俏脸,低笑道:“你个目无帝王天家的小娘儿,太上皇死了,你不想着与皇家同哀,却想着小姑的婚事和漂亮衣服……” 调笑归调笑,东方熠的内心也是遗憾。太上皇本来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就这样溘然而逝,任谁也想不到,妹妹的婚期还不知道被耽误到何时。 太上皇归天,那是国丧,公候等有爵位的人家和皇家都要到皇家梓宫里守二十七天的丧,谁也不能缺,鼎国公府连夜派了外院总管高天意带人来接。东方熠早起会见各系人员时,正好迎了匆匆赶来的天高意。 惟娉和东方熠半点也耽误不得,惟娉忙带了潘紫和碧欢。东方熠也只带了乌鸦和候五并几个兵勇,坐轻便车的坐轻便车,骑快马的骑快马,匆匆赶回京城。 到京城时天色已晚。一进京城。就见大街两边商家酒肆的檐下、门前,挂着成串的白蓝两色的布幔和幌旗,一根根白蜡烛在一个个白灯笼里跳动着,惨白光晕映在地下,一晃一晃。把个大街晃得光怪陆离。放眼望去,一排排白光惨淡,一溜溜白蓝的布幔肃穆,走在大街上的行人也都穿着颜色素淡的衣服,脸上亦是惶惶的。真是满城皆哀,满城皆丧。 惟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银灰的抹胸,褐色裙子和茶白的披袍,通身的颜色很适合大丧的气氛。她抬起纤手撩起车帘,低低地问跟在车边行走的乌鸦:“这些人为什么脸上惶惶的?” 不过是死了太上皇,跟平民百姓又没什么关系。他们所怕何来? 乌鸦看一眼前头骑在马上的东方熠,又看看周围的人都离得足够远,才凑近了车帘,低声道:“刚才过城门时,末将看到城门墙上贴着搜捕捉拿妖僧同党的告示。告示里还说,明日午时在十字街口上对妖僧实行千刀剐烈火焚的刑罚,还明告说,如果有包庇收容妖僧同党者罪同谋逆……人心惶惶,想是和这有关。” 惟娉点点头,又道:“可知那妖僧何罪?” 乌鸦的声音更低:“妖僧以巫蛊之术诱杀太上皇之命获罪。” 惟娉心一惊。手一抖,那车帘就落了下来。乌鸦在帘外道:“夫人?” 惟娉说一声:“没事了。你自便。”打发了乌鸦,便沉思起来。 公然以巫蛊之术诱杀太上皇的罪名处罚妖僧,这不明示天下人太上皇不得善终吗?而且在那死去了太上皇头上还会被冠上“妄信巫蛊”的糊涂污名千古流传……这不只是昭告妖僧之罪。也是昭告太上皇之罪了。 这样的做法,真是连皇家的脸面和尊严都不顾了。 陛下必是气狠了、伤透了才这样的行事,这样的无所顾忌吧? 惟娉纤细的手指绕着描白牡丹纨扇上淡蓝色的流苏,那凉滑的穗子从指间绕过,激得心底里一阵阵发冷。当今天子陛下行事越发的狠戾,也越发的无所顾忌了。从这些迹象里,惟娉分明可以看到一颗越来越冷硬的帝心。 车队进入鼎国公府,在二门外换了车马又进入内院。刚进入内院,黎夫人身边的吴氏就小跑着迎上来,亲自扶惟娉下车,给惟娉道辛苦:“少夫人辛苦了……老夫人说,天晚了,就不给少夫人接风了,老夫人也睡下了,少夫人也不必请安。请少夫快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和老夫人一起进宫呢。” 惟娉和东方熠的屋子,自有人看守打扫,又早知主人今天回来,诸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惟娉一门,住的用的一应俱全,倒不用忙。 东方熠在前院耽误了一些时辰才回房换衣服,边换边嘱咐惟娉:“……注意身体,拜祭时做个样子,万不可来真的,更不要真哭,伤了孩子和你可不好。” 惟娉帮丈夫将冠上的带子系在下颌下,也吩咐:“能抓紧时间睡觉的时候就睡,三餐不要挑剔,尽饱才好。”东方熠要在宫中住宿斋戒守丧二十七日,这二十七日必需住在宫里。惟娉知道东方熠挑食,而宫里的饮食定是不应食不可口的。 东方熠茶也来不及喝一口,换毕官服,告别妻子带着简单行李连夜入衙。 第二天天没亮,惟娉就起来,在一众婢女媳妇的服侍下,按品大妆。天刚亮,惟娉用过早饭就到黎夫人屋子里问安,准备着一起登车进宫。 黎夫人也刚用完早餐,正在朱氏的服侍下净手。见惟娉欲行礼,便道:“你身子不方便,这礼就勉了。” 惟娉也不做作,从善如流道:“谢母亲体恤。惟母亲命是从。”(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5 几个月不见,惟娉变了些许。黎夫人细打量惟娉,见惟娉身穿青色绣银鸟纹的翟衣,袖口和领口都用银线绣着宽宽的镶滚,露着里面白色的纱衣边;银色的七只凤头大钗,凤嘴里叼着一串串珍珠流苏,随着惟娉的举动轻轻晃动……一身素色却难掩气韵华贵,再看惟娉低头垂目,虽大腹便便,也给人娉婷多姿之感。再想到就因为她次子才放弃浪荡江湖走上封爵拜将的似锦前程,也正因她前太子才死了……如今的天子是英明圣裁,比之那个阴诡多疑的太子也好相与,又是宽容海量的心胸,渁儿又在这次大事中立了偌大的功,一举得了圣上的欢心,加以时日,封爵拜将指日可待,竟是大好的前途在招手……越想,看惟娉越喜欢。当下放柔语气,笑模笑样地细问惟娉吃喝进补及小儿的衣物是否准备妥当等事。朱氏也在一旁笑吟吟地帮着腔。 惟娉一一答了,心里奇怪黎夫人怎么对她态度这样好?却全没想到黎夫人那些关于荣华富贵权衡利弊的算计。 黎夫人净毕手,又吩咐朱氏几句,才扶着丫头婆子的手,登上了银猊纹青幛车。惟娉上了后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宫里驰去。 潘紫和碧欢服侍着惟娉坐在第二辆车里,潘紫自上车起就憋着一脸笑,惟娉见了,问她:“吃了笑婆婆的茶了,这样想笑?” 潘紫就撑不住,笑道:“婢子看老夫人忽然对娘子这么好,感到高兴。”又道:“老夫人大概是看到又要有孙儿了,才高兴对娘子好的。可大夫人为什么对娘子的态度也变了?——竟然没说小话敲打咱们。” 惟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碧欢看一眼惟娉,细声细气地道:“她以前是嫉妒我们娘子,比她又美,夫君的官职又高……如今大公子复出,受圣上重用,将来再承了公爷的爵。她便是公爵夫人,自认为地位比娘子高,心里就平和了。” 潘紫笑道:“就你个小丫头心眼多!将来谁娶了你还不被你算计到骨头里去?” 碧欢就红了脸,笑着去扭潘紫的嘴。两个丫环在车里轻嘻低笑,全没把国丧的事放在心上。惟娉也不管。太上皇归天,又不是自家死了人,明面上也就罢了,私下里凭什么她们嘻笑不得? 清晨的梓宫门外。早停了一溜车,惟娉虚扶着黎夫人走,一双明眸就在那行车里寻找着,终于看到一只飞翔仙鹤图纹的青帏车停在靠前的地方,心里不禁喜悦起来,景候夫人——自己的母亲已经到了,已经有几月没见母亲的面了! 当下,惟娉强压内心的雀跃,扶着黎夫人向夫人们临时休息的偏殿里走去。 还不到拜祭的时辰,各王爵夫人们都在偏殿临时隔断的各自的小间里坐着。被随身带来的婢女侍候着喝茶,也不交谈,相互遇见,也不过是点个头——连微笑都不敢。 惟娉还没走到鼎国公府的休息间,就见庄夫的丫头绿荫站在一个小间前向这边看,侍见了惟娉,就伸头向里说了一句话。绿萌还没转回头,庄夫人就敏捷地走出小间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一到近前,就含笑向黎夫人施礼道:“夫人好早。” 黎夫人回礼。笑道:“真是惭愧,夫人比我可早。可见对皇家的忠心。” 这嘉奖的话也轮得到她说!庄夫人忍住性子,笑道:“我与娉娘好久没见,夫人可容许我们母女聊几句?娉娘这就快生了。小孩子家又不懂事,少不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唠叨她几句。” 黎夫人宽容地笑着低声说:“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太上皇崩了,皇上皇后难免伤心,咱们若是说太多,怕是显得对圣上不敬……”又唠叨两句才让惟娉:“跟你母亲道个平安后就快来,可别误了祭拜的时辰。” 惟娉答应。“……母亲慢走。”这才跟庄夫人进了景候夫人休息的小间。 庄夫人一进小间就低声道:“这老货越发地得意忘形了——她可有为难你。” 惟娉不答,只是拉着庄夫的手看着庄夫人笑。 庄夫人嗔道:“你个大胆的傻站头,在这里笑什么?” 惟娉偎上庄夫人的肩膀,撒娇道:“终于见到母亲了,心里高兴,忍不住。” 庄夫人再也忍不住,嗤地一声轻笑,道:“就你嘴甜。”于是细细问起惟娉的饮食起居,东方熠是否知疼知热,惟娉一一答了:“万事皆好,就是耀之,也是事事依着我,护着我。” 庄夫人低声道:“耀之真没找相好的?一次都没有?”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庄夫人不禁感慨道:“你是真好命,得到这样一个夫婿。蕊迎这两天跟他姑爷闹脾气呢,还动了胎气,怕是这两日便要生了。” 惟娉不禁担心。“怎么?姐夫不是对姐姐很好?” 庄夫人道:“自然是好。可这事也是他惹出来的。那个墨香开了脸做了通房后就渐渐心大不安份起来,偷偷地把避子汤倒掉,这事做的隐秘,也没人发现,后来那婢子就有了身孕。怀孕后竟用鸡血冒充月事,如今四个月显怀了才露了馅,蕊迎让她喝堕胎药,谁知她竟闹到孙老夫人那里去,孙老夫人正忧心孙家人丁不兴旺,就作主让墨香留下孩子,蕊迎就气得动了胎气……” 惟娉默默地听着,暗想原怨不得墨香,也没问问她是否愿意,就让她做了通房,即做了通房又要防贼似的防着她,怀孕了还要被逼着打胎……她不过是维护一个身为女人安身立命的基本生活罢了……又想到东方熠,他是无论怎样也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的,心里顿时甜如蜜。(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6 忽听庄夫人说:“端儿信里说……” 惟娉惊喜道:“端儿来信了?” 庄夫人嗔怪地瞪了惟娉一眼,细声低语地道:“低声!来信了,一来就好几封,还有你一封信呢,我知道你今天会来,就把信拿了来。”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信来递给惟娉,“回家去再看。” 惟娉将信小心地装到怀里,低声笑问:“端儿可好,在信里说了什么?” 庄夫人忽然面表荣光,低声含笑道:“端儿说他从西蜀国逃往西秋国的时候,巧遇西秋国的驻军将军,竟是一见投缘,认了那将军为义父,跟着义父学本事。他是一切都好。端儿还说,只怕我们的西北边界要不稳,西蜀跃跃欲试着呢。” 惟娉并不担心。“几个月前就说要打,现在也没打起来。就算真打,我们这边也有准备。父亲和东方家应该都不动。” 庄夫人点头赞同,又说些别后发生的事差开了话题。 正聊着,黎夫人身边的婢女灵芝找了来,惟娉只得和庄夫人告辞,跟着灵芝去鼎国公夫人休息的小间。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天里第一场哭祭的时辰就要到了。众夫人纷纷披了在头上罩了黑纱,披了缟岥从偏殿小间里出来,进到祭奠的正殿里去。 正殿里一层一层的,挂的都是白蓝的布幔,加上香烟燎燎,整个大殿肃穆中带着庄严。这里是只有王爵夫人们可进,仆婢无资格进来。惟娉就扶着黎夫人进殿,在公爵夫人的位置站好。不远处的景候夫人见黎夫人摆谱让惟娉扶,暗地里翻了无数白眼给她。 惟娉守礼,不便多看,也不知清平王妃和昭华郡主是不是在这里。 按礼,每天第一场哭祭之前,皇后都会来跟诸位王爵夫人们见上一面,说些勉励的话。今日皇后也来了,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在皇后的话讲到一半的时候,皇帝来了。 并没人通报,也没人听到声音,众夫人都垂头听皇后教诲。一开始并没人知道皇帝来了。直到皇后抑扬顿挫的话语讲着讲着忽然停了下来,众人忍不住抬头,就看到身着丧服身材高大的景熙帝站在皇后身帝,眼光烱烱地看着大殿当中恭敬站立的夫人们。 这下可吓得夫人们不轻,纷纷暗暗伸直了有些疲累的身体。 皇帝陛下冰寒着一张刚毅英俊的脸。蓬勃的怒气像要从那双炯炯有神又凌厉的眼睛里喷发出来似的死盯着殿中的一个人。 众夫人们的心胆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们不禁想起这位陛下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去年又弑兄杀弟,夺了皇位,如今又有传说太上皇因他而死——有说他亲手杀的,有说他逼死的,还有说是被他气死的——无论怎样,总归是他逼死的。这样的皇帝陛下,又有谁敢去触他的友须,使他生气呢? 皇后看着景熙帝刚要开口,景熙帝还专注于他盯着的那个女子身上一动不动,低沉地命令皇后:“你继续。” 皇后淡淡一瞥。就接着她的教诲。然而众位夫人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不知道如陛下这怒因何生,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冷汗直流,面上的汗糊了精心的妆容,也不敢抬手理理。有那细心的却发现,皇帝陛下的目光从进来就看着一个地方,并没移动过。有那大胆的就注意到,被陛下的目光盯着的那个人,是忠勇伯夫人。 卫宣看着惟娉,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一波波烧上来。几欲烧干了他所有的理智。那个小女人低垂着头,一张小巧娇俏的脸在黑纱的轻拢下,更是明艳艳嫩汪汪,长长的睫毛蝶翅一样微颤。半遮住了柔波明媚的眸子,不涂脂自鲜亮的唇虽未笑亦带情,一双纤纤柔荑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腹前,被青色的翟衣映着,被素白的缟束衬着,更显得肤光胜雪……这冰肌玉骨般的小女子。此时神情平静谦和,姿态更是乖巧恭顺。 只有他知道,这样的平和恭顺不过是为骗他摆出的姿态,在这小女子的内心,全是坚韧倔强……她竟然只因为他拉那一下就躲他长达几月之久……都谋算他,远离他,让他当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卫宣并不觉得他的愤怒和委屈来得毫无理由,他只是想让那个小女人知道他在生她的气。 惟娉真是如芒入体,又觉尴尬。出身杀场将帅的皇帝陛下本就气势摄人,此时那双如寒潭幽夜般的眼睛盯在她身上,锋芒闪动,寸寸刀光;俊郎分明、如刀削斧刻般的脸上隐隐含怒,薄唇紧抿,尽含龙威……想是他经过这两场血亲之间的杀伐,那通身的凌厉真如天降魔神一般,没人会在这样的皇帝面前从容,也没人会想轻触他的龙威。惟娉细细想着自己哪里做错……竟是半点也找不出来,全没想到,她没出现在他眼前,即是他认定的大错。 大殿里的王爵夫人们体似筛糠,皇后的教诲也讲不下去了,皇帝才道:“忠勇伯夫人身子不便,免去跪拜,站立一旁观礼。”说完,也不等谢恩,甩袖而去。 皇后盯了眼惟娉,一语不发,也走了。 大殿里的众夫人们虽还是站立如仪,却纷纷活了起来,那眼风就一道道向惟娉身上扫去。这样体恤的恩赏不是皇后所发,却是皇帝那金口玉牙亲自说出来,而且那怒气凌厉的目光,那霸道又隐忍的神色……命妇们的心思暗地里都动起了各种念头,却不敢露出丝毫异色。 黎夫人却没多想,她身杆挺直,面上全是矜贵傲慢,如若不是大丧,她真要喜色眉梢。圣上如此宠爱东方家,这些王爵夫人们,哪有不羡慕的?看谁还敢提世子东方渁先前择错主儿的事!看谁还敢认为东方家势弱! 正得意,大鸿胪传哭,众命妇随着那“跪、拜、哭”的口令一一做起来。 惟娉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看着,内心着实不安而迷茫。(未完待续。) 160 竖子该杀 朝拜结束,众夫人们又回到偏殿休息处,服侍的丫头们纷纷扶了自家夫人回隔间,又捧上茶来,夫人们才算喘匀了一口气。 黎夫人接过大丫头灵芝奉上的越窑青瓷茶碗,戴了银镶玳瑁的护甲的两指轻轻捏了碗盖上的瑞兽钮子,用盖沿打了打茶汤上并不存在的沫,才有姿有态地端到唇边抿了一口,斜眼一瞥间,见坐在下首的惟娉长睫微垂,不但没有一丝受宠的喜色,神色似乎还有些郁郁,一丝不满就漫上黎夫人心头,她当即冷了脸道:“圣上恁大的恩典,多少人求还求之不得,你怎可摆出这等神色!” 惟娉慢慢扇起蝶翅般的长睫,明眸向黎夫人脸上看了看,低声道:“圣上威仪慑人……” 黎夫人想了想,明了地点头道:“可怜你自小在乡间长大,世面见得尚少,何曾见过皇帝的威仪?想必是吓着了。” 惟娉心里一动,立即柔声细气地道:“儿媳是吓得不轻,心内很慌。不知明日可否称病不来?” 黎夫人一听,脸一沉,精画的长眉一挑,将手里的茶碗重重地撴地小几上,咬着牙从牙关里挤出一线声音,切齿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圣上恩典你不用跪拜,站在那就代表着圣上的看重!就是东方家的荣耀!别说只是心慌,只要不是病的爬不起来,就天天给我来这站着!不识抬举的东西,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些话!” 惟娉无声叹了口气,柔声道:“是。”便再不多说。 这黎夫人本来也是心眼多的,不知是那心眼都用在了歪处,还是被皇帝的恩典喜昏了头,竟然看不到越来越近的危机。惟娉只是觉得无奈。 少时,就有宫中侍者送上饭食来,俱是精美之物,可惜都是冷的,吃起来也不甚可口。好在庄夫人派丫头绿荫送了点心过来。惟娉便吃了些点心裹腹。 夫人们刚用过餐,就有一队宫中力士脚步匆匆而来,打头的那个双手高高举着一道圣旨高声宣到:“圣旨到!夫人们接旨。” 听了这一声,众夫人纷纷从隔间里出来。大袖飘飘地在偏殿中跪倒一片。 那力士宣旨道:“圣上有旨,令诸位夫人到刑场观刑。” 王爵夫人们燕语婉转地齐齐答了声是,恭送力士捧旨而去,才在自家婢女的搀扶下纷纷起身,略有些忙乱地快步走出偏殿。坐车去刑场,心里都惊疑不定。 昨日刑部寺就将妖僧受刑的通告贴满京城。京城各色人等都知道昔日的圣僧智蝉子大师将于今日午时在泰安街广场进行千刀割体、烈焰焚体之刑。 此事告示一出,天下闻之无人不惊惧! 中周帝国上至天家贵胄,下至庶民百姓,都笃信佛法,礼敬沙门。全国寺院林立,僧尼俱受到世人的敬仰。昔日的智蝉子大师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智蝉子大师于十几年前云游来到京城,就在大佛寺挂了单,凭着佛法高深,医术高超。又喜救贫扶难,不久其德名就在京城广为人知,京中各色人等都争相与之交游,其中不乏位尊权重之家,前太子安王和魏王更是其俗家弟子。太上皇被梦魇折磨得病体支离之际,清平王就推荐了智蝉子为太上皇调养身体。不想就闹出了妖僧妖言惑众诱杀太上皇一事。 智蝉子在民间有圣僧一说,威望甚众,忽遭横祸,且时隔不到一日,就被判下重刑。对此民间大多难以置信,都觉内情必不如此,大师定是受到奸人陷害,两日里就有士子及一干民众联名上书。替智蝉子鸣冤,要求朝延对此案重审慎查。 从刑部发出通告到这些鸣冤的书表递到景熙帝书案上,不过半日。 景熙帝看完其中的一篇鸣冤书,又扫一眼书案上成堆的奏表,薄唇微启间只语音浑厚低沉地吐出一句:“竖子该杀。” 一旁侍立的刘白低垂着眼睛半点不敢直视这位年轻的皇帝,却分明看到那张英俊刚毅的脸上冷戾的杀意透骨寒心。 为智蝉子奔走的士子们和民间义社组织不知怎么探得了皇帝的那句“竖子该杀”。俱悲恸义愤,就有人痛哭流泣,声称皇家须敬佛,沙门不可欺,以一些学子名家为首的一干人做文上书颂扬智蝉子之德,抨击奸佞之阴险,还有人声称哪怕死谏也要阻止皇帝犯下大错。 皇宫外最宽阔的泰安街广场上就在这众说不安中搭起一座高大的刑台。甲胄明光,刀枪刺眼的羽林卫围台而立,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带着各种目的来观刑的京中人士又将包括书林卫在内的广场围个滴水不泄。 众王爵夫人们的宝马香车抵达皇城下的泰安街广场时,就看到人头熙攘,拥挤不堪的人群,人人脸上带着不安和惊惧。 维持秩序的羽林卫看到夫人们的车仗到了,自动分开人群,分两列站立,排成两道人墙,夹出一条人巷。 人巷狭窄,不足以通车,贵夫人们就下了车,在众人瞩目下扶着丫头的手,款款走向刑台之下,那里有羽林卫守出一片空地。 在刑台的另一边,满朝文武都已经站齐了。 看起来奉旨观刑的不只是夫人们,她们的丈夫早已经到场。 惟娉夹在夫人们当中,凝目向那班文武中去找,只看到一身身素色的袍子和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并无东方熠。 耳边忽然传来黎夫人压低的声音:“渁儿那一身戎装倒是正配他。” 惟娉顺着黎夫人的眼光看过去,就见东方渁背对刑台而站,他穿着一身羽林卫右翊卫将军的戎装服饰,手扶仪刀,盯视着围观的民众,面含威煞,眼露狞戾。 再放眼望去,便见数以几千记的羽林卫们都凝神屏气,严阵以待,不像是监刑,倒像两军对阵。 惟娉正寻思间,就听一声宣:“圣上驾到!” 人们忽地一怔:怎么?皇帝亲自来监刑吗? 一队铁甲铜盔的侍卫快速走来,迅速地人群中清出一条路来。然后这些侍卫就人前相对着站成两排,在人群中站出两道铁墙来。 皇帝没用全套仪驾,只带着靳泽、骤夏和几个护卫,从远处大步走来。(未完待续。) 161 愿以生命做保 ps:其实我对于网站的做法很愤怒。网站基本对这小说是没有作为,如今却要分我漫画影视出版等授权费用。 深深后悔当初签这个合同的时候怎么没有细看。当初只以为是电子版权,原来那长长的合同里居然包括其他的版权。写那种成堆成套路的小说跟网站签签也没什么,但如果写不同与其他文的作者或对自己有信心的作者,跟网站签约的时候,还请慎重考虑。 姐就是一个可借鉴的例子。 特么的我还挣不出去了。 京中普通民众往昔见皇帝,也不过是远远地瞻望,只能看到华贵的大裘冕之下模糊的身影。如今景熙帝步行而来,民众这才看清这位年轻皇帝的圣颜。 卫宣今日穿了最隆重场合才穿的大裘冕服。旒冠博带,玄服高舄,他本就高大健硕,穿了这华贵的冕服,更是威武高贵,伟崖巍然。 他从人群中走过,虎步生风,气势巍巍。玄衣上银丝线绣的十二章纹在正当午时的秋阳下泛着华丽暗沉的光,如夜空中流动的星;头上金冕垂长旒,细密的珠旒晃动间,刚毅英俊的面容、紧抿的薄唇时隐时现,眼光闪动间,鹰眸锐利如剑,观之让人心底生寒。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帝,众人都觉得年轻的皇帝当真是龙姿凤彩,恍如天神。观之双股战栗,晃若雷霆贯顶,一时间只想顶礼膜拜。 随着这一小队仪仗走过,骚动的人群立即鸦雀无声,忽然就呼啦啦跪倒一片。人们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去看那个威武如天神的年轻皇帝。 卫宣对周围众人自发的跪拜毫不在意,视若无睹地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刑台前,抬脚就走了上去。靳泽和骤夏跟上去,侍立在皇帝身侧。卫士们快速围着刑台站了一圈,面朝人群。全神戒备。 随驾侍奉的侍者将一把高椅摆到刑台上皇帝的身边。卫宣振袖撩衣,在椅上坐了,低沉平静地道:“开始吧。” 就有四个高壮的行刑刽子手押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走上刑台。 和尚并未上绑,也未戴枷。身上灰色的宽大袈裟被秋风吹着,扑啦啦地裹在身上,现出衣底下瘦弱的身躯来。智蝉子大师只有四十岁左右,生得眉目端正,宝相庄严。即将酷刑加身。他的面上,也平静安宁,一副逆来顺受,慈悲为怀的神情。他扫了一眼刑台下跪着的民众,宣了一声佛号:“阿弥佗佛,众生平等,何需跪?” 这一声佛号宏亮慈悲,台下跪着的群众立即骚动起来,纷纷起身,向智蝉子行佛礼。 智蝉子双掌合十回礼。这礼还没行完。两个刽子手上前,拖住智蝉子将他飞快地绑在刑柱上。刀锋闪动间,刷刷几声,袈裟破成碎片,灰色的蝴蝶一样被秋风吹去。智蝉子消瘦的身体全部祼露出来。 和尚的身体也是男子的身体,众夫人们看着那瘦而长大的男体,都又怕又羞,却没人敢回避眼光,强撑着看着刑柱上的人。没有人敢去看刑台上穿着华服玄衣气势慑人的皇帝,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那如幽夜寒星的鹰眸正盯在每个人身上。帝王霸道的威压完全盖住了佛家慈悲的情怀。 一个刽子手向台下众人大声宣道:“妖僧千刀之刑。开始行刑!” 这一声喝刚落,两个刽子手手中的短弯刀飞快划出,伴着血珠飞溅,从智蝉子瘦可见骨的身上削下两片肉来。鲜红的血立即红绸般披下身体。 疼痛让智蝉子的身体不可控制地抽动,然智蝉子的神情依然平静,他合上眼睛,低声颂起经来。 台下人听出,那是喃喃轻语,抑扬顿挫的佛音是《金刚经》。 刽子手手中的刀不断划出。僧人身上的血肉片片落地,那唱颂的梵音却是不停。 惟娉在刽子手下第一刀时就吓得脸色苍白。她本能地转身欲离开刑台,被黎夫人一把抓住。惟娉挣扎着,低声道:“让我走……” 黎夫人脸色也苍白,却严厉地低声道:“站在这里!你想抗旨不尊吗?” 惟娉不由得向坐在刑台上的皇帝看去。 只见蓝天白云下,景熙帝一肘倚在高椅的扶手上,坐在椅中一动不动,绮地玄衣如夜的一角,闪动着无数残酷冰冷的星眼。 惟娉只觉得头晕,不由自主向下倒去……却倒进一个强壮的怀里,耳边听到一个清朗低沉的呼唤:“娉儿别怕,我在这里……娉儿,你还好吗?” 惟娉的心忽然静了。这是她丈夫的声音,是保护她爱护她的人。 惟娉抬头看着东方熠俊秀柔和的脸,看着他关切的眼睛,哽咽道:“耀之……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不待东方熠回答,黎夫人就低喝道:“闭嘴!就是你想死,也别为东方家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惟娉忽然清醒了,她不再坚持,只把头埋进丈夫的胸膛,不再看眼前的惨景。东方熠紧紧抱着妻子,又用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让那越来越虚弱的颂经之声惊扰惟娉。 智蝉子的身上已经被削去多块血肉,颂经的声音也出现些微颤抖。 带着疼痛颤抖的颂经梵音让听者无不心生痛惜。刑台下不知谁含着哭腔喊了一句:“大师!”这一声起到了星火燎原之势,更多的人哭喊起来。忽然还有人大声喊;“陛下,刀下留人啊!陛下!!” 随着这声喊,人群中忽然涌出几十个宽衣大袖的士人,带头的满头白发,长须飘飘,一张脸却是红润如童子,有认识的人就低声道:“这老者是……本朝名士韩子!” 韩子名韩啸,为本朝大诗人大学者,虽末出仕,但桃李满天下,学生当中高贵者众多,其威望更是天下闻名。他这一喊,立即带动一些人跟着喊:“陛下,请三思啊!” 韩子带着那几十个士子跪到刑台下,老泪纵横道:“陛下,智蝉子大师弘扬佛法多年,一心向佛,怎会做出诱杀太上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请陛下停刑再审。” 卫宣抬起一只手。 刽子手们虽未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卫宣修长的大手微抬时,他们立即停手,面对着受刑人,石雕泥朔一样,一动不动。 卫宣高高地俯视着韩子和一干学子,不说话,沉默的威压像有实质般,让站的人想跪、跪的人趴在地上直不起身。空气也似乎沉滞不流,啸啸风声中只有智蝉子虚弱的颂经声。 半晌,卫宣道:“尔等置疑朕?”低沉华丽的声音平静无波,不闻丝毫情绪。 韩子趴在地上道:“老朽不敢,只怕是陛下也是受他人蒙骗。” 卫宣道:“朕耳聋了?” 韩子一时不明,怔住。 卫宣道:“说,朕耳聋吗?目盲吗?” 韩子道:“陛下耳聪目明。” 卫宣温和地道:“那尔等如何认为朕受到了蒙骗?” 韩子呆了片刻,才道:“圣人尚有失查时,陛下。老朽愿以性命做保,智蝉子大师不会做那种违背佛家慈悲大逆不道之事。”(未完待续。) 162 尔等自去赴死 卫宣慢慢地道:“还有谁以性命做保这和尚所言所行无愧于心?” 与韩子一同来的学子们齐齐伏地道:“某等愿以性命做保。” 人群中一些受过智蝉子大恩的人也跪下来,道:“草民等也愿做保。” 卫宣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刑台边看着下面的跪了一地的人,看了一会,又走智蝉子身前,慢慢地踱着,好整以暇地问智蝉子:“和尚,你可有愧于心?” 那智蝉子已经虚弱不堪,颂经声也已经断断续续,听了卫宣一问,停了颂经,睁开眼睛看着卫宣低声道:“太上皇竟因贫僧之言自裁,贫僧有愧。” 卫宣剑眉微皱,似不喜他啰嗦,沉声命令道:“大声点。你可有愧于心?” 智蝉子奋力提高了声音,道:“贫僧有愧!” 此言一出,刑台下跪着的人立即面如土色。智蝉子自认有愧,那这些以性命替他做保的人当如何自处?中周风气开明,皇帝有错,可说可陈,亦可批评。可是批评错了那代价可不是谁轻易付得起。 卫宣背着手走到刑台边看着刑台下的一干人。 原本直直挺跪着的人早已经委顿于地,面如死灰。 朝臣们,贵族夫人们,还有一些明理的士子们,都知道这些人是活不成了。当面质疑皇帝,又以死相挟,皇帝的尊严岂可轻渎? 何况当今圣上并不像先帝那般仁慈,而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血皇帝。 人们都看着站在刑台上的高高在上的景熙帝。 惟娉也从东方熠怀里抬起头看着年轻的皇帝。从下望上去,景熙帝高大的身躯山岳一般,越发挺拔伟岸,十二章纹玄衣绮地拂风,衬着头上的高天云日,竟像是担天扛日,翻手弄风云。 人群静默,悬着心,都等着皇帝决定生死的一句话。 景熙帝看着刑台下的人。看了一会,忽然抬头向天,说:“尔等自去赴死吧。” 卫宣的声线低沉磁性,听着如华丽的音乐。唱响的却是死亡之曲。此言一出,东方熠立即将惟娉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前,紧紧抱住她。也因此,惟娉没听到哭声,喊声和求救声。 刑台下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人。有忠烈者起身碰死在刑台柱上,如韩子;有恋生者苦苦示饶,哭声哀恸;有想趁乱逃跑者,被周围的羽林卫横刀逼回…… 负责刑场安全的羽林卫将军东方渁大喝道:“陛下口谕焉敢不尊?杀!” 绑在刑柱上的智蝉子大喊了一声:“不!” 但没人再听他的仿若用生命发出的乞求声,随着东方渁这声令下,羽林卫们纷纷抽出仪刀,斩向跪在地上的士子们,刑台下立即变成杀戮场。 智蝉子的颂经声又响了起来,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许多年后。东方熠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只记智蝉子那充沛了广场的梵音里,满眼刀光迸闪,屠刀下的人们哭救无门,纷纷在雪片刀光下倒地,刑台下尸堆成山,血溅成河……那个人高高地站在蓝天白云下,尸山血河之间,玄衣金冕,宝旒高舄。高大的身材巍然屹立,如修罗魔神,望之让人心生战栗,只想臣伏他脚下。再无反抗之心力。 被杀的不只是替智蝉子求情的人,还有因恐怖而乱跑的普通人,直到这些人发现,乱跑会死,站着不动就能保全性命时,刑台下的人才安静下来。站在一处瑟瑟发抖,将那些因义而死的人远远地让了出来。 这一顿屠杀,即使是刽子手也心惊胆战,其中一人发现智蝉子的颂经声停了,他忍着浑身的颤抖,向景熙帝禀道:“陛下,妖僧晕厥。” 景熙帝头也末回,只看着刑台下的众人,道:“死了吗?” “还末。” “弄醒,补完剩余的刀,再点火。” 智蝉子被弄醒了,刀刑继续,他瘦弱的身体上血肉很快被削离干净,刽子手们运刀精准,一千刀过后,智蝉子还没死,只是再难发出声音。 上来一行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木料堆到智蝉子脚下,又在智蝉子已经露出白骨的身体上烧上香油。火从智蝉子脚下的木料燃起,立即窜上智蝉子满身。 在烈火焚身的一瞬间,智蝉子暴发出最后的喊声:“佛主啊!收了这魔神暴君吧!” 以后,再无声息。 台下的观刑的人都想挪开眼睛,却谁也挪不开,呆呆地看着烈火将智蝉子的身体覆盖。风停了,偌大的广场上悄无声息,只听到火焰跳动的呼呼声和烈火烧肉体的嘶嘶声,空气里并无烧焦的臭味,而是溢满檀香味,原来那些木材尽是名贵的香料。 卫宣看着刑台下呆若木鸡的人们,平静地开口道:“妖僧以妖言乱民祸国,死罪难偿。其同党至今还有逍遥法外之徒。今成立侦缉坊,专司抓捕此等乱党,坊名为不良,设不良帅一名主管。靳泽。” 靳泽上前一步,抱拳道:“臣在。” 卫宣头也末回道:“命你为不良帅。今日便开始组建不良坊,六寺衙门配合行事。务必将妖僧一党全部缉拿,不得使一人一卒漏网。” 刑台下的六寺衙门大臣忙抱拳行礼,道:“是。” 靳泽道:“定不负陛下重托。”言毕,退后一步,依然和骤夏站在一处。 卫宣忽然又道:“殿前行走将军东方熠。” 东方熠正拥抱着惟娉,忽听皇帝唤,两人都一怔,忙分开。 东方熠抱拳道:“臣在。” 卫宣却又不说话。锐利鹰眸在珠旈下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冷光,盯着惟娉和东方熠不动。 惟娉看着他,却只见珠旒挡面,被那秋阳晃着,影影绰绰,阴阳不定,越显得半遮半掩的俊颜上神情莫测,她的心就提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想起初见圣上时,他虽也虎势慑人,却俊颜飞扬,笑声朗朗,对乡下的婢女也和颜悦色,全不似如今这样孤绝孑然…… 半晌,卫宣才道:“东方熠将军,朕前失仪,罚傣一月,着衙内禁闭半月。” 东方熠知道自己离开朝臣所站之处,与妻子在一起,的确不合礼仪,倒也知错,忙回礼应下:“是。” 卫宣这才摆袖下了刑台,侍卫和书林卫跟着,呼啦啦转瞬回宫。 始终未向焚身的智蝉子看一眼。 朝臣和众夫人们正不该向何处,内侍就传下旨来:“女眷暂归家,明日继续祭拜。朝臣各归各属衙门。 此令一出,众人只差没借两个腿来,骑的骑马,有车上车,匆匆忙忙,纷纷逃离这宛若修罗地狱的广场。(未完待续。) 163 靳泽这人 夫人们也各自登车,准备回府。 惟娉与东方熠告别,一再吩咐跟着东方熠的人要注意将军身体,不要吃外人送的食物等等,只恨不能跟东方熠一起去关那禁闭。 东方熠低声安慰妻子:“没事,别担心,如今这个时候关那禁闭,更好。只是不能出屋子。屋子里面卧榻等一干特事,都是具备的。在那屋子里要躺就躺要睡就睡,不必像外边人那样整日哭拜……” 惟娉这才放下心,跟黎夫人回府。 惟娉见黎夫人苍白着脸,脚下不稳,明白她受了惊吓。惟娉先前也惊得不轻,好在后来有东方熠护着,后来的惨相也没看到,倒是心安不少,比黎夫人要好很多。 惟娉就默不做声,伸手扶着黎夫人,向鼎国公的车仗处走,远远地就注意到景候夫人站在自家的车仗处,并没上车,她身边的丫头们还一个劲向这边望来,见到惟娉脸上就露出喜色,显见得是在等她们。 待黎夫人和惟娉一走近,景候夫人就迎上来,虽也面色不好,却镇定如仪。 黎夫人就想到景候夫人是上过战场的,尸山血海的情景见得多了,刑台下那小阵仗,想必也吓不着她,或许还会在心里暗笑自己体似筛糠……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庄夫人上前,唇角噙着冷,低声道:“刚才孙家来人,说是惟娉的姐姐今日午时生了一个千金。我正要看看去,想着正好带了惟娉一起去,也免得她再车马劳顿。她这样的身子,受了适才的惊吓,可不大方便太劳动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惟娉扶着黎夫人的手。 黎夫人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拂开惟娉的手,不让她扶。然后她立即后悔了。惟娉虽是依云姬的女儿,现在却是她的儿媳,服侍婆婆正应该,她犯不着在依云姬面前摆好婆婆的姿态。可既然做了。又不便重新让惟娉扶回来,只赌气道:“就是那个庶出的女儿?不过是个妾生女,却要劳动我们公府的伯爵夫人去看她,这是哪家的规矩?” 庄夫人闲闲地道:“我们家候爷和我都讲究个仁爱。女儿都贵养,妾生子也是为我这个主母生的,都养在我名下,都是景候府的千金娘子。她们姊妹平时也亲厚。怎么,夫人家里的女儿们都是斗鸡眼相对。互相不来往?” 黎夫人听庄夫人这么说,就觉得庄夫人是讽刺他两个儿子当街对垒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不想遂了庄夫人的意。转念一想,若硬别着惟娉去看姐姐,这鼎国公家婆媳、姊妹不合,长辈苛待儿媳庶子女的名声只怕要传出去……黎夫人这一念间千转百迴,最终咬牙向惟娉道:“跟着你母亲去,早去早回。” 黎夫人说完垂着眼皮,看也不看庄夫人一面。扶着丫头灵芝的手挺胸昂头地走了。心里暗骂依云姬不愧是百越蛮夷之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这边庄夫人就携了惟娉的手上车,令惟娉的车跟着,一行车仗改道孙府。 车里,惟娉低声道:“还是母亲有办法。” 庄夫人低低一叹,道:“母亲也不是什么都有办法……”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惨凉。 惟娉担忧地看着母亲。 庄夫人微促了眉,挑开帘子向车外看了看,见车仗随行人员都在几步开外,又有车轮隆隆,倒也不必担心她们的话跑出车外去。便放了帘子,伏在惟娉耳边低声道:“陛下这是狠了心……只怕要有许多要受牵连的人了。” 惟娉忽然明白了,花颜失色,道:“可是父亲也和这个和尚有来往?” 庄夫人低低一叹道:“这满京城。又有谁家没与这和尚有来往呢?他可是昔日的圣僧,又有着一手高妙医术。你父沙场争战多年,难免落下点旧伤隐痛,都靠这和尚的药,才去了根……我们和他的交往也只是如此,倒是有几封信。怕是不好。和尚一被揖捕,你父亲就派人去了寺里想看看那信还在不在,谁想东方渁行动更快,早将和尚的居处查封严实。这东方家兄弟,倒都是一个比一个能干。” 惟娉更是担忧:“母亲可知信中写了什么?” 庄夫人轻轻摇头,声音压得更低,道:“我没见着,你父亲说,不过是药理方面的探讨。你父亲想找回,也不过是怕谗佞之徒构陷罢了。” 惟娉却觉得如若真只是药理方面的探讨,父亲也太过紧张了,或许有连母亲也不知道的隐情。如今正当风头浪尖上,只怕有一干小人借机兴风作浪,谄害忠良。皇帝如今表现出的狠意,是完全无所顾忌地下了杀心,帝心冷硬又难测,难保失之偏颇,越想心里越害怕,向庄夫人耳语道:“母亲试想,可否通过东方世子将那信拿人不知鬼不觉拿出?” 庄夫人又是一叹,道:“傻孩子,你能想得到,难道你父亲想不到?只是如今所有事宜都交到靳泽手里,只怕东方渁也碰不得了。那靳泽又是个冷心冷肺,油盐不进的人,前太子那时候,又是和你父亲对立的……他难保不忌恨。信若落他手里,只怕没有好下场。” 靳泽虽与东方熠合谋构陷靖王卫九,却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合作,完全谈不上交情。想到靳泽那性子,惟娉心中也生出无力感来。 “母亲可知圣上为何如此发怒……真是和尚害了太上皇?” 庄夫人花容失色道:“住口,不得妄议圣上。” 惟娉吓得红唇紧闭,一双妩媚明眸像受惊的小鹿看着庄夫人。 庄夫人心里不忍,遂低声道:“谁也不知道太上皇是因何去了……宫里的人都被灭了口,但也有传说流出来……有说是太上皇被圣上逼得自裁,有说是圣上亲自动手,还有说是太上皇无颜见圣上,自己吞了鸩酒……” 庄夫人没说的是,圣上震怒,只怕也是因为智蝉子以一人之力竟然能影响太上皇,民间又有那么多人笃信他,愿为他而死,刑部寺的通告刚发出,求情的奏表就堆上皇帝的书案,皇帝的话也快速传了出去,这分明是说朝中也有心向那和尚的人,民间盲信加上朝中的支持,这样的人已经可以动摇圣上的皇位,圣上岂能留他?只是智蝉子民心所向,悄悄杀了就是,这样大张旗鼓地行刑,又是为何? 难道是为了一杀以灭智蝉子本身的神话,二也是儆醒一干人等,让天下人看看他帝王之怒的后果吗? 从那千刀火焚之中,明心明眼的人都可以看到圣上隐在那不动声色俊颜下的涛天怒意。 因着心中沉重,母女二人便不再说什么,一时间两人相对坐愁。(未完待续。) 164 也曾鹣鲽情浓 车到孙府门上,早有孙府的人迎到大门外,又进了二门,才见孙府的老夫人满面含笑地迎了上来。孙夫人没有诰封,不必到宫中祭丧,呆在家中,倒是躲过了一场惊吓。她紧走几步,大老远就恭敬地施礼,笑道:“老妇见过景候夫人,忠勇伯夫人。” 孙家喜得千金,庄夫人和惟娉少不得压下心中不安,换上喜庆笑脸。惟娉忙行晚辈礼。庄夫人一把拉了孙夫人的手,笑骂:“你个老货跟我装什么腔。还不带我去见我那宝贝女儿和外孙女儿去!” 孙夫人笑微微地引着庄夫人走,边说边赞:“……母女平安,外孙女玉雪可爱,将来必是一个美人……”又说惟娉:“伯夫人几时生?” 庄夫人道:“还有一个多月呢。” 孙夫人又看了看惟娉的腹部,笑道:“可大……想必是个大胖小子。”没留意间,一丝深切的憾恨闪过眼底。 惟娉见了,便想只怕蕊迎的这个女儿并不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宝贝着。 孙夫人又道:“我那混帐儿子也在家里呢,正陪着蕊迎……” 蕊迎阵痛时,就派了家人告之孙皓明,孙皓明请了假回家,倒是免去了午时的观刑。 一行人说着,刚进蕊迎住的院子,就听屋里蕊迎在屋里且哭且骂:“……让她滚!别在我眼底下晃着气我!” 接着传来孙皓明忍怒的低沉声音:“你怎这么不知好歹?她也是好心,想着服侍你时间长,也知道你的脾性。怎么做了母亲,还这样胡闹!” 嗵地一声,像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又落到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嘤嘤的哭声和蕊迎的喊叫:“我不知道好歹?我胡闹?你们母子做了什么事当我不知道?一家子都当我是傻子!” 孙夫人脸上的笑就僵在脸上。 庄夫人看了孙夫人一眼,皱了眉头,重重地咳了一声,屋里就没了动静。 随即孙皓明挑帘走出来,给母亲和庄夫人见礼:“母亲大人。岳母大人。”丰满圆润的脸上犹带着尴尬气恼的强笑。 孙夫人寒着脸,大骂儿子:“混帐东西!即是儿媳再有不是,念她刚生产,你也不该惹她生气!” 庄夫人就盯了一眼孙夫人。淡淡道:“原来是我女儿的不是。”说着,也不理孙夫人,一甩袖子,拉了惟娉的手走进屋子。 屋里帐纬层层垂落,挡着外头的风。 蕊迎穿着白色**。头上缠着红绸,一头乌黑的发胡乱堆在头上,背靠着大迎枕坐在床上,两眼肿得跟桃一样,脸上泪痕未干,笑向庄夫人道:“母亲……娉妹妹也来了?” 庄夫人见地下一条玉枕,枕边跪着一个身子已经显怀的少女,正是墨香,便低斥道:“下去!” 墨香无声地磕了个头,起身倒退着出去了。惟娉想着这丫头从前也是水灵俊秀的女儿家。最是爱笑……如今她脸上只见凄苦,一双大而媚的杏眼里也全是恐怖。 庄夫人上前握了蕊迎的手,在床边上坐了,道:“你又何苦,闹得自己身子不好,还不是自己受罪?” 蕊迎听了,紧紧拉住庄夫人的手,泪如雨下道:“母亲,你不知道……墨香,她从小在咱们家长大。她怎么敢背着我做那些事?那避子汤都是婆婆屋里的人亲自端去……同床的人有身孕,夫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母亲,他们母子主仆合着伙只蒙我一个人!” 原以为是婢女不安份,却原来主仆二人都受了算计。庄夫人气冲心头。就想发作起来。 惟娉忙劝:“母亲熄怒。母亲如今闹起来是痛快了,可这芥蒂做下了,让姐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庄夫人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她性子刚烈,又最护短,受不得这个。听了惟娉的劝。就压下火气,反劝蕊迎:“想是孙家已经两代单传,必是想要儿孙兴旺……你又是候门贵女,怕你不好说话,就做了糊涂事……” 蕊迎试泪,哽咽道:“婆婆做事我无权评说。只是夫君,他骗得我好苦!”说着又想起惟娉因不许夫君纳妾收女而名满京城的妒悍名声和她夫婿对她百依百顺而被冠上“虎将猫夫”的绰号,两相比较,心里更是气苦,顿时泣不成声。 惟娉和庄夫人忙找些好话劝着。 惟娉看着泪流满面的蕊迎,再想想孙皓明那尴尬又气恼的神情……当初他们也是那样相爱和悦,这还不到一年啊!世间男子大多是这样情短爱薄吗? 她又何其幸运,得遇良人! 庄夫人和惟娉安慰开导蕊迎半晌,又抱了那小小肉肉的婴儿来逗着,蕊迎才渐渐止了泪。孙夫人和孙皓明也进了屋,一家子又开始和乐安宁,一派天伦之乐。 庄夫人走时,蕊迎眼里转着泪花,拉着庄夫人的手道:“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常想在家里的日子,想母亲、父亲、弟弟和妹妹们……母亲还要常常来看我才好。” 庄夫人拍了拍蕊迎的手,笑道:“说什么傻话?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庄家的长女,自小当珠当宝一样养大的,半点委屈也没受过,金贵的很。想必你婆母和夫君也该舍不得你受委屈。母亲自是常来看你。” 一席话说得孙夫人脸上红红白白,一瞬间变了好几个颜色。 蕊迎放开庄夫人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庄夫人出去。没出嫁前,蕊迎对庄夫人不过是表面亲近,如今却知道,她有什么事,只有这位母亲,只有这位母亲生的弟弟给她撑腰,自己的生身母亲即是有心替她担忧,也无能为力。原指望丈夫是一生的依靠,如今看来丈夫也是依靠不上的,便从心底里亲近起庄夫人来。 车一行出孙家,庄夫人就叹气:“想要儿孙兴旺,这心情我理解。跟蕊迎好好说,蕊迎怎么会不肯?孙家母子做这事真叫龌蹉。” 惟娉道:“还不过一年……蕊迎姐姐还这么年轻,以后又不是不能生?他们也太着急了些。” “可不是吗?……不过,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早经历也好。”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惟娉想起东方熠的种种体贴,微笑禁不住挂上嘴角眉梢,甜甜地道:“耀之必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庄夫人就笑骂:“还好意思说?你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如今都被称为悍妇了。那东方熠为了你,回绝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妾,都被同僚戏称为虎将猫夫,世上哪有几对你们这样的傻子……一对叛经离道的小傻瓜。” ——*——*——*——*——*——*——*——*——*——*——*—— 亲们,下周要推,决定每日二更,一更在中午12点,另一更在下午5点。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165 不良人,不良帅 惟娉回到鼎国公府,先去黎夫人那里问了安,才回自己屋里,紫备下送外甥女和蕊迎的礼,才梳洗了,躺到床上写给她的信。 ←, 信封上铁划银钩的笔锋写着:“庄氏娉娘亲启”。惟娉不禁微笑。端儿还是那个脾气,依然不肯叫她姐姐。打开信封,抽出纸来面却只有一句话:“我在长大”。 惟娉忍俊不禁。这别扭的小子,难道谁不知道他在长大吗?好可爱又好可气的一封信。惟娉提起笔来,认真地写回信,把自己和家里的事一一讲给这位远在异国他乡的弟弟听。 写完了交给潘紫:“封好了,明个找人寄出去。” 在床上躺了,帘外窗前的一轮明月,鼻子里是被褥上的阳光气味……东方熠的身上就常带着这样的气息。也不知道他在宫里不在她身边,可他的气息像无时无刻都包围着她呵护着她一样……他总会保护她的,无论什么样的境遇,只要有他,她就安心。 惟娉的心里忽然安宁了,在那暧融融的气息里,带着笑安心地睡着了。 太上皇的哭祭要历经二十七日,已经过去了两日,还有二十五日。 接下来拜祭的几日,每日早祭前,照例是皇后训话,这几次皇帝并没出现,然而那气氛反倒比一日比一日紧张。每一日,在早休及午膳时,夫人们都在悄悄交流着听来的消息:不良人进入大佛寺,将寺中一干人等羁押。大佛寺的护寺僧欲反抗,被素有鬼刀手之称的不良帅靳泽一刀斩于阶下;清平王被圣上下令幽闭府中,不得圣谕不得外出;不良人昨夜闯进游击将军的府邸,将府中上至将军本人及主母下至仆伇等一干人全部带走,押入大牢…… 风声一个比一个紧,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 这日早祭毕,夫人们正准备午膳时,宁伯府黄夫人走进了鼎国公夫人的休息间。 彼时惟娉正和黎夫人喝茶,黎夫人的丫头灵芝用美人锤给黎夫人锤着腿。黄夫人没用人通报,径直走进来。 惟娉忙起身给黄夫人见礼:“表姨母好。”宁伯府黄夫人和黎夫人是姑表姊妹。按辈份。惟娉要叫她表姨。 黄夫人慌着一张脸,道:“请忠勇伯夫人暂避避,我和你母亲有话讲。” 惟娉听了,就从休息间出来。远远地走开。边走边推测黄夫人的来意。这宁伯是游击将军的兄长。自己兄弟全家被押。宁伯自然坐不住,只怕不是因为担心,而是怕受到牵连。 前日。圣上发下一道旨意,声称朝臣中如有妖僧邪教一党,自首者可从轻发落,揭发他人者有赏,隐匿而最后被揭发者从重从严罚。一时间朝臣之间互相攀咬,致使许多高官名将纷纷落马…… 东方家因为东方渁告发乱党有功,即使以往与这和尚有过交往,也不算什么了。可是养父母家……目前还没人攀咬景候家,可那几封信终是危险。惟娉正想着,忽见一行青衣人快步走进偏殿。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颀长,身穿襟边袖口和领襟密密扎扎地绣着曼珠沙华银纹的华丽玄衣,随着他抬手举足,宽袍大袖翩翩洒洒;墨发披肩如瀑,目截秋水寒光,面若冰雕玉刻,正是美艳无双亦是冷漠如霜的新晋不良帅靳泽。 跟着他的那些青衣人,个个黑色无翅幞头罩乌发,青色箭袖蔽健体,银纹腰带扎腰瘦,上悬弯月短刀雪气森森,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不良人们。 不良人一出现,侧殿里休息的夫人们人人变色。黄夫人站在黎夫人休息间外,更是惊惧欲绝。 不良帅靳泽在殿中一站,朗朗地道:“众夫人莫惧,某奉圣上旨意捉拿疑犯宁伯府黄氏夫人。” 黄夫人一听,身子一软就向地上倒去。两个不良人上前及时拉住她,才让她免于倒在硬石板上。但那两个不良人也不客气,粗暴地拖起她就走,快走出大殿了,黄夫人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夫人被粗暴地拖走,众夫人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却都不敢表现出来,都鼻观口,口观心地静立不语。 靳泽振袖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像是随意地向惟娉眼。 这一眼这样熟悉,就跟在前太子府时,靳泽有事欲相告时一样的眼神!惟娉还没反应过来,银色花纹闪动间,靳泽已经消失了。 当真是来去如风。 惟娉细想靳泽那一眼,越想越觉得大有深意。她低声向潘紫道:“你先家去找到柳逸,让柳逸到靳泽将军府上递我的贴子,就说今日酉时我在白玉京请靳将军晚宴,品尝西秋国肥美的秋蟹。你在家里等着柳逸回复了再来。” 潘紫躬身一礼,悄悄退走了。 柳逸和松实在景候府上时就被庄夫人着意培养。松实老实肯干,人又聪明学什么像什么。柳逸出身帐房先生之家,家里遇难才自卖自身,本来就有经营的底子,在庄夫人着意培养下,更是善于经营,行事也大方得体,惟娉的嫁妆铺子都由他和松实打理,半年来越见越好,惟娉和东方熠又有意隐藏了他们家奴的背景,京中人都以为两人是普通的生意人,加上柳逸人和气又精明,人们也乐于和他打交道,做生意,柳逸也成为京中小有名气的经营人。 由柳逸出面,不会引起怀疑吧? 午后鸿胪寺传哭时,众夫人们哭得格外悲切。妖僧邪教案一发,没事的人担心被无辜攀咬,有事的人更是坐卧不宁,当真是人人自危,心心惶恐,都憋着一腔抑郁,众夫人们正好借了哭祭太上皇,痛痛快快哭几场。 惟娉站在一边人们哭拜,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靳泽临走前那一眼。 靳泽一定是有事要跟她说。而这事又是不能跟东方渁说的。此时此刻,他能跟自己说的事怕是和东方熠或是养父景候庄威有关。东方熠正在衙门里关紧闭,或许有事要通知自己,他又出不来,就托了靳泽来……可是不对,东方熠在关着禁闭,乌鸦和候五可没被关,他有事,大可以让乌鸦和候五来传信。那么,靳泽要和自己说的事只能是与养父庄威有关了! 母亲庄夫人的担心果然来了! 惟娉急于想见到靳泽,却又走不开,又担心潘紫联系不上柳逸,或是柳逸无法靠近靳泽……一时间急得心焦口干。 第三场哭祭终于结束的时候,夫人们回侧殿时,惟娉惊喜交加地紫已经回来了。 “靳将军将如约而至。”潘紫为惟娉更衣时,低声说。 ——*——*——*——*——*——*——*——*——*——*——*—— 亲们,下周要推,决定每日二更,一更在中午12点,另一更在下午5点。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166 本将军的蟹呢 惟娉忙向黎夫人告之有事晚些回府:“与景候家的母亲约了去。 ..”就此告诉了黎夫人,东方家的车仗一出宫,惟娉的车就与黎夫人的车分开,跟在庄夫人的车后,进了庄府,将东方家一干人等留在前院,惟娉只带了潘紫随庄夫人进入后院。 惟娉和庄夫人相携手一进庄府后院,惟娉也不及和庄夫人细说,低声道:“母亲快备车与女儿,女儿与靳泽有约,在白玉京见面,恐怕与父亲之事有关。” 庄夫人一听,也不多问,忙叫人另备车,再拿了衣服叫惟娉和潘紫换了。庄夫人着意打量惟娉和潘紫一番,见主婢二人通身都是素绸锦缎,虽不及公候世家的质量好,是商家大户人家的家眷,出入白玉京那种场所,即不惹眼,也不扎眼,便点了点头,又吩咐惟娉小心,不可露了行迹,这才送惟娉上车,道:“完了就回这里来,我派人跟你婆婆说,我留你在家住一夜。” 惟娉答应了,在潘紫的搀扶下上了庄夫人备下的没有任何家纹标识的青蓬车,在景候府一些换了便衣的护卫护送下,从后门出去,直奔白玉京而去。 这边庄夫人上了一辆景候府华丽大车,只说是和女儿去,在护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去了孙府。 庄夫人如此刻意,惟娉的警觉更甚,深觉父亲与智蝉子的通信定是非同小可,一路猜测着到了白玉京。 富贵乡神仙地的白玉京,因为国丧的缘故,装饰上做了些调整,高门大楼间的挂饰换了些素雅的颜色,此外,便无多大的影响。照旧顾客盈门。客人中又大多是各国巨贾和外使,朝庭最近的腥风血雨也影响不到这些人,此地的气氛便也如往昔一般的轻松自在。 惟娉戴了轻纱幂巾,在同样戴着幂巾的潘紫搀扶下款款走向订好的阁楼。柳逸是以自己的商家身份订好的地方。惟娉此行扮成商贾的模样正合适,众人也只是两个商家仆妇,连白玉京的老板颉先生也不知道来者的真实身份。 听雨阁在荷池边上,檀色木墙四面围了,墙上开着大窗,有雕花长廊连通着四方,衬着那一池的残荷。倒是个雅致静美的好去处。 惟娉和潘紫到的时候,就泽伏在长廊的栏杆上残荷下的游鱼。玄衣如云。黑发如水,衬着他一张白玉一样精雕细刻的脸,真让人觉得此人此情此景只应天上有。 惟娉走上前,揭了面纱,施礼道:“让公子久候了。” 靳泽没动,白玉般的手握着把黑色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栏杆,半晌狂狭长如狐的眼睛才懒懒地闪过来一瞥,顿时秋波璀璨。万物生光。 惟娉和潘紫心里都是一叹。惟娉想的是,这靳泽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杀神,最近任了不良帅,追究起案子来更是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时间里,他酷吏的名头就被叫响了。就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偏生得美艳如妖。风采魅人。 潘紫只感叹这人生得这样美,只怕全天下,也只有自家娘子可与他比较一二了。 惟娉见靳泽依栏而立,并无说话的意思,就低声道:“请公子移步阁内详谈。” 靳泽眼光都不曾扫过来一眼,懒懒地起身往阁内去。惟娉和潘紫跟在他身后。或是挨得近了的缘故,但觉得他宽肩细腰的背影比往日更显颀长高大。这样近的距离,他大步流星走着,穿靴子的大脚踏到木质地板上,竟然听不到毫无声息。 潘紫就暗暗咂舌:这又是一个有本事的。 到了阁里,靳泽一言不发,也不先礼让惟娉。自己率先在朱漆大圆案边的高背椅上坐了。 潘紫见案上有茶壶茶碗小火炉等一干物事,忙上前,准备点火炉烧茶。 靳泽长眉微皱,紫一眼,冷漠厌弃的目光明明是嫌潘紫多事。 潘紫被他的冷眼惊,手里的精美的茶壶差点脱手,呆了一呆,她强自镇定,气道:“你倒是想娘子亲自烧茶给你,可如今娘子的身子……” 靳泽瞄了眼惟娉鼓起的腹部,硬声冷气地道:“即知道还乱跑。” 潘紫刚想回嘴过去,就见惟娉轻轻拿走了她手里的茶壶,柔声道:“不防。潘紫你去门边守着吧。” 潘紫犹豫了一下,见惟娉笃定的眼睛,才轻声说:“娘子小心,有事叫我。”这才出去了。 惟娉将茶壶放桌上,倒上山泉水,轻声道:“谢谢靳公子关心。” 靳泽冷冷地啧了一声,嘲弄道:“你哪里关心了?” 惟娉黑亮亮的明眸弯成两勾新月,红润如新花的唇边溢出真诚的笑意,道:“公子骂惟娉身子不便还出来乱跑,可不就是关心惟娉吗?惟娉何幸,居然交到靳公子这样的异人为友。” 靳泽心里的气猛然陡增,修长手中的折扇往案上轻轻一拍,就想出言相讥,抬眼却见惟娉明眸如星,面上的笑更如新花初绽,那重话就憋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转了几转,最终化成一句:“我可没给我下毒的朋友。” 惟娉将那薄如蝉翼的青瓷茶壶放在细胎红泥小火炉上,打着了火,才退开几步,恭恭敬敬深施一礼,真挚地道:“给公子下药的确是妾的不是。当时妾事先知道大变在即,虽放倒公子是成事之谋,却也是为公子安危着想。试想事变突然,公子首当其冲,必危险重重。妾要保公子安危,又不能事先透露机密,只得想出投药的笨法,希望公子因病退场而能救公子一命,谁成想公子病发也硬撑着拼命呢?若真想不利于公子,定是换鸩药毒之,怎会用迷药迷你?不过无论用心何在,给公子下药终归是妾的不是。妾一直想跟公子说明,可几次与公子见面,都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妾此时就在这里给公子赔礼吧。”说着又认认真真地深施一礼。 这道理靳泽早已想过,生气也不过是心有不甘。此时听惟娉一说,原本的不甘也消失了大半,可一想他声名赫赫的鬼刀手竟然栽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手里,终归是窝囊,也不想就这么便宜地原谅了惟娉,便不说话,哗地一声打开手里的黑底描蓝曼珠沙华折扇,慢慢摇着,一眼。 面对靳泽傲慢无礼的言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惟娉习惯成自然,当下只是一笑,礼毕就自顾自在靳泽对面坐了。这时水煮开,惟娉熟练地倒茶,洗茶,冲茶,最后分好茶,向靳泽道:“公子请。” 靳泽还是一眼也不,像以往一样,伸手拿起茶盅一饮而尽,顺手将空杯往惟娉面前一放。 惟娉再给他斟茶,靳泽再饮。几杯茶下肚,靳泽见惟娉始终温柔笑着,不厌不烦,用心服侍着他饮茶。 做了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这么长时间,也没失了本色,依然温柔细致,雅量高洁。不知道怎么了,原本决定为难惟娉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靳泽再放下茶盅时就娉,冷冷地道:“本将军的蟹呢?还不叫人端上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明日起,每天两更,分别于中午12点和下午5点。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167 不良帅的不良 惟娉就一阵尴尬。她当时只想着秋来蟹肥,正是待客的美食。刚进白玉京就去问,谁想得到的回答是今年满邺城也找不到一只西秋来的蟹。如今客人要蟹了,该如何答对? 惟娉脸一红,歉然一笑,道:“怕是让公子失望了,没有蟹呢。吃蟹只是惟娉想见将军的一个借口。” 靳泽冷冷哼了一声,道:“西秋的蟹往年就难得,今年西蜀屡屡扰边,西秋观望,整个西边国境都不稳,商贾避之不及,哪里还会运蟹过来?找个借口也找的这么笨,果然人太美就短智。” 骂完就见惟娉看着他微微而笑。靳泽一怔,随即明白惟娉那笑意分明是说这话也可以用在他身上。他就瞪了一惟娉,傲慢无礼地道:“某是美,可某智不短。说吧,处心积虑见某所为何事?” 惟娉想是你有事想对我说,此时却来装样,也不揭穿他,低声道:“公子主管不良人,审查妖僧乱党一案,京中人士与智蝉子的往来信件想必在公子手中吧?” 靳泽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如此又怎样?” 惟娉犹豫了一下。这靳泽有事要跟她说,却不知是何事。如果他还没发觉父亲的信,那她一说,相当于给他提了一个醒。可若不说……如果那信还在,早晚也会被他发现。还不如现在说了,看他如何行事。 想通这前因后果不过是一闪念间,惟娉便笑道:“年前我父亲庄候因我有孕,就写了几封手书给智蝉子,讨要养胎护身的方子。如今那信想必都在公子手里。讨教药理养生的信件,不过是平常交流,原本并无大碍,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事小心为上。能否请公子将信件悄悄拿出交还我们?惟娉与父母定当重谢。” 靳泽嘲弄一笑,低声道:“不过是讨教药理养生,又不是密谋叛乱。或是对圣上抱怨不满,你担心什么?” 惟娉心里一动,心知父亲的信里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不只讨教药理那么简单。如此更得要回来了。当下便道:“如今情形,人人都怕与知蝉子扯上关系。如果有人知道父亲与智蝉子有过信件来往。难保不被小人说父亲与智蝉子交往过密,而利用此信构谄父亲。还望公子伸以缓手。景候与忠勇伯必对公子感激不尽。” 靳泽轻摇扇,轻风荡起披在他肩上的黑发,丝丝亮亮地飘动,慢悠悠地道:“怎么感激。怎么重谢,说来听听。” 惟娉又是尴尬又是气恼。尴尬的是这靳泽也是身居要职的高官了,要谢礼也不知道委婉些,就这样讨价还价起来,一副商贾嘴脸。气恼的是他明明行径不良,偏偏那嘴脸放在他那张倾城倾国的面目上,不但不可憎,反添坦率的魅诱。 惟娉心下一叹,硬着头皮道:“公子想要什么,但凡景候家和惟娉所有。定当竭力满足公子要求。” 靳泽一听,哗地一声合了折扇,正过身来看着惟娉。狭目如狐,脸上的笑意味深长似嘲似讽。 惟娉被他看得担心起来,他才挪开眼光,绝然道:“某要的,你给不起。某亦……要不起。” 后半句话语音低沉,低得惟娉听不清,惟娉歉意道:“可否请公子再说一遍?” 靳泽脸色越发地冷,生硬地道:“某现在想不起要什么。等某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那信么,某就暂时替你们保管着好了。” 惟娉心一动,笑道:“那信在公子怀里揣着,也麻烦得紧。不如就手交给惟娉吧。也省得公子再找他处保管。日后公子想起要什么,再告诉惟娉也是一样的。” 靳泽就看着惟娉,狭长美目里冷芒闪动。惟娉也看着他,微微笑着,安宁温婉而沉稳。 看了半晌,还是靳泽先闪开目光。有些悻悻地伸手入怀掏出几封信来,丢在桌上,淡淡地道:“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 惟娉笑着拿起信,细看封套上果然是父亲的手笔,抽出信纸扫了一眼,也是景候亲笔,也不及细看,又装入信封,道:“公子可是看过了?” 靳泽意味深长地看着惟娉,手中折扇有意无意地轻轻敲着大案,哒哒轻响。半晌,他懒懒地道:“自然是看过了……想要灭口就尽管将你身上的毒药毒粉往茶里放,某接着就是。动刀动枪就别想了,别说你一个手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是东方熠亲自来,都不是某的对手。” 惟娉将信放在怀里。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她心里高兴,脸上就越发笑得灿烂,柔声道:“公子说到哪里去了,如此大恩,怎会用毒药毒粉谢你?天色不早了,公子可要用些什么吃食?此处美食也是京城一绝……” 话没说完,靳泽拖长了声音,懒懒地道:“蟹——” 明明说过无蟹,这靳泽怎么了,这般阴阳怪气,倒像个置气的孩童。惟娉笑道:“此时无蟹,不如暂时计下,下回补偿公子。这次用些别的可好?” 靳泽从椅子弹起就走,边走边道:“无蟹谁吃?这帐记下,下次补回。”说着,竟然走出阁楼,长发飞扬,玄衣飘拂间,仿佛裹着一团星星闪闪的墨云一样,扬长而去。 看得阁里的惟娉和门前的潘紫都怔住,只觉得词穷,竟然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神采仪容的美。 等靳泽走得没了影,惟娉和潘紫又重新装扮了,互相打量着,见怎样看也分辨不出她们的面目来,潘紫才搀扶着惟娉走出听雨阁,一路出了白玉京,登车回景候府。 赶到景候府时,庄夫人已经回来了,惟娉一进门,不及问蕊迎,就屏退了婢女仆妇,惟娉才从怀里掏出那几封信,交与庄夫人,又简单将与靳泽相见的情景说了说。庄夫人就将信拿到灯下去看。 惟娉也不好同庄夫人一同去看父亲的信,只在不远处看着庄夫人。就见庄夫人一页一页翻着那些信,越看脸色越凝重,最后转至苍白,拿着那信只管呆呆出起神来。 惟娉见母亲失神,想那信果然如自己所料,并不是讨教药理的普通书信。这样危险的东西,还是快快烧掉的好,便出声提醒庄夫人:“母亲,父亲的信里可说了什么?” 庄夫人看了眼惟娉,才回过神来,将信匆匆一折,攥到手里,问惟娉:“这信,你可曾看过了?” 惟娉道:“父亲的私信,女儿怎敢擅看,再说当时的情景也不允许女儿去看。” 庄夫人点点头,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你吃过饭就早点休息,我还要与你父亲有事商量。你住你原来的屋子,已经打扫好了。”说着,竟不及告诉惟娉蕊迎的情形,就叫内院管家篱芝来,带惟娉去醉红轩。 惟娉到了醉红轩,见依绮和菡晓早已等在那了,姐妹相见,自有一番契阔。 这边庄夫人就让人叫了景候来,端着脸将信往景候手里一赛。庄威掏出信看了看,惊道:“如何得来?” 庄夫人压低声音道:“娉儿从靳泽手里拿回来的。这东西留不得,若让别人知道,定会告我们个知情不报之罪。” 庄威叹道:“他一心只想叫这世上无帝王,无贵族,一心要众生平等。他这样的想法世上岂能容他!作为好友,我不能不劝他几句……谁想到终于还是惹来杀身之祸。”说着,庄威的声音就哽咽了。 庄夫人又担心:“想必靳泽是看过的……” 一丝杀意掠过庄威的虎目,随即又无奈地一叹。鬼刀手靳泽,那可是如同鬼魅专职暗杀别人的高手,除掉他谈何容易!细细思量一番,庄威道:“看了也没关系,如今信在我们手里,即是别人知道了也是查无实证。他即有心将信交与娉儿,想必也是有意回护……” “回护的是娉儿。”庄夫人精明地道,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靳泽那种冷面铁心的人,别说是景候,即是当初的良王,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却主动为庄威解了这隐而未发的危难,看的并不是景候的情面,而是惟娉。“想不到他竟然跟娉儿有如此交情。” 庄威默默点,心里却疑惑起来,靳泽在哪里,又是何时与惟娉有交情的?不会有什么阴险的后招? 夫妻俩虽还有疑虑,不过最危险的信到手了,任别有用心的人再版闹腾,也翻不起大浪,倒也让人放心一大半了。(未完待续。) 168 蜀妃有请 ps:求收藏求票票求订阅,各种求! 惟娉在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坐了庄夫人的车去宫里。除去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庄夫人神情气色都不错,惟娉也甚感安慰。 又一日,皇帝发下灭佛诏,指责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规定全国一城只可留一寺,其余寺院拆毁,僧侣勒令还俗,违者予以重罚。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及师巫之人在家者,限于八月十五日前遣送官,不得藏匿。过期不送,一经查实,沙门身死,主人门诛。 而主司这项职能的就是不良帅靳泽和羽林卫抽调的东方渁。 靳泽将查朝中官员的责任担下了。击破、焚烧佛像及佛经,拆毁寺院这事都推给了东方渁。 东方渁的妻子听到后,私下里劝东方渁:“行事要留些余地才好,沙门无辜……” 话未说完,东方渁就一声低喝打断妻子的话:“住嘴!你个妇人懂什么!” 黎夫人支持东方渁:“怕是圣上还不太信任你,用这项差事试你呢。”东方渁也是如此想,在行事时就格外严格。砸佛塔、毁佛像、烧佛经,务必除尽。那些不肯还俗的僧尼竟被他生生活埋……举国上下,风声鹤唳。 这样举国皆惊的大风雨,穿过层层围墙落到贵夫人们的面前时,也弱成微风细雨,贵夫人们关心的是身边的那些事,像宫中的蜀妃请旨到离宫为太上皇守灵,就远比宫墙外杀僧毁佛的腥风血雨来得震憾。 蜀妃孤独红在当太子妃时,她的乖巧让太上皇体验到普通人易得而皇家不易得的家翁之乐,因而深得太上皇的喜爱。太上皇这一死,蜀妃就提出要独居离宫三年为太上皇尽孝。 景熙帝准了。 这一日就是蜀妃搬出皇宫的日子。 在宫里吊丧的夫人们早从各种途径知道了这个消息。蜀妃作为以故安王的妻又被当今圣上收入后宫,本就让众夫人颇有微词,她又不受宠。众夫人便不把她当回事。谁知近一段她深得太皇太后喜爱。皇上又待祖母甚孝,对待蜀妃也就日益敬重。这次搬出皇宫,皇帝陛下竟亲自过问,还派了亲信的人去送她。众夫人都觉得,这蜀妃虽然是一去三年,看似离皇帝远了,难免有被皇帝遗忘之危,但三年守孝下来。却是大功,回来时必加封,宫里上上下下也得敬着她。加上宠着她的太皇太后还硬朗,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等她归来时,怕是要起势了。离宫远在郊外,离繁华的京城还有段距离,众人少不得要送送她。因着皇家丧典不能乱,众夫人不能亲自去拜望,便打发了底下人拿了拜贴送了礼去致敬,表达离别相惜之意。 黎夫人也让人送了礼。还私底下吩咐惟娉:“你曾经和蜀妃交好,又拜了结义姐妹,瞧个空,把这关系连络起来,不为别的,也为她背后的太皇太后。如今太上皇这一归天,能对圣上有影响的长辈只有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不只是圣上的嫡亲祖母,还在圣上小时候遇到危险时救过圣上一命。圣上的母妃殁得早,如果没有太皇太后的细心照料,哪有圣上今天?所以说。圣上对太皇太后还十分看重。如今圣上行事难以捉摸,圣心莫测,万一哪一天圣上恼了东方家,有太皇太后说一句话总是好的。”说着。无声叹息。 最近圣上行事狠辣决绝,毫不留情,让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连带着内眷们也心生不安。 正说着,一行持拂的内侍迤逦着走进偏殿。有认识的就认出打首的人正是蜀妃宫里的长侍李昌。 在一众贵夫人们貌似不在意实则暗暗关注的目光里,李昌停在了鼎国公夫人休息的小隔间。 李长侍让其余人都在外面候着。他一个人进到隔间,赔笑道:“公爵夫人好,忠勇伯夫人好。” 碍着身份,黎夫人不能回礼,忙含笑答话:“李长侍辛苦。听闻蜀妃今日搬去离宫,你不她身边伺候着,怎么来了这里?” 李昌笑着回:“蜀妃娘娘一去就是三年,想着再见不易,特向皇上请旨,允忠勇伯夫人与娘娘小聚片刻。圣上已然准了。下人正是来接忠勇伯夫人的。” 黎夫人又道向李长侍道了辛苦,才喜滋滋叫惟娉:“你就去吧,与娘娘好好聊聊,再要想见也不容易了。”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黎夫人觉得真是老天眷顾,今年竟然是事事都如意。 当下惟娉辞别黎夫人,也不能带潘紫,只身坐了宫人们抬的步辇,向蜀妃住的宫苑而去。 惟娉想这位义姐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只怕全国上下,也就自己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她本想跟她多亲近,只是上次去时不期遇见了景熙帝,她心里警醒,独孤红再召她入宫时,她就以身子不便推了,后来自己又去了别苑,就更没见面了。如今她要走,怎么着也要送一送。 宫中侍者抬着步辇在宫墙间快速走过,除了沙沙脚步声,偌大的宫中,竟然悄无人息。看着宫墙在身边一寸寸地向后移动,惟娉倍觉压抑,或许独孤红远离这皇宫内院,自己独居离宫,更无拘无束些吧? 到了蜀妃宫门口,惟娉下了步辇,就见如冰和玉冰在影壁处迎接,行礼道:“娘娘在楼上等夫人。” 惟娉点点头,由玉冰和玉冰引着向里走。蜀妃宫里有整个后宫独有的二层楼。 楼里静悄悄,不像有人。惟娉正觉奇怪,如玉就施礼道:“因搬家,侍候的人大多先过去离宫了,楼里少有人侍候,夫人见谅。娘娘在楼上。” 惟娉在如冰和玉冰的搀扶下拾级而上。惟娉身子不便,又穿着大袖衣裙,很怕踩了裙角摔倒,就低头看着脚下,待上了二楼,才抬起头,却见一个男子背对着门,挺健如松地凭窗而立。 他正抬头远眺,一身鸦青色大袖袍被秋风吹着,飘飘洒洒,衣袂翻卷间裹着宽肩细腰的身躯,越显得那背影高大伟岸,俊美不凡;黑发半束半散,散在肩头背后的发丝被风吹着,潇洒飘逸,状若飞仙。 这装扮这背影和这韵味都太熟悉,惟娉来不及细想,惊喜而呼:“耀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出,惟娉猛然醒悟,她搞错了。东方熠怎会出现在后宫,这人一定是背影和东方熠极相似的…… 这时窗前人回过头来看了惟娉一眼。他硬朗的面容微怒,剑眉下的虎目含威,神情冷峻,气势慑人,果然正是景熙皇帝卫宣。(未完待续。) 169 挑衅朕的后果 169 挑衅朕的后果 惟娉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离开,可是皇帝虎目威威的目光罩着她,竟然让她不敢妄动。 当下惟娉暗暗咬了朱唇,行礼道:“忠勇伯东方熠之妻见过陛下。陛下今日着装奇异,妾有眼无珠,错认陛下,望陛下原宥。” 卫宣剑眉挑起,沉声道:“无礼,跪下。” 惟娉怔了怔,中周帝国面圣的礼仪通常不跪,只有在臣子有错或是祭典等正式场合中行跪礼。皇帝如此命令,显见得是怪罪她了。 纵然认为自己无错,惟娉也依言艰难地跪下。 卫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惟娉,冷声道:“你可知朕是何人?” 这问题有些怪异。惟娉沉思片刻,答道:“陛下是中周帝国皇帝。” 卫宣大步走过来,在惟娉对面蹲下高大的身躯,伸手托着惟娉下颌,将她的脸抬起,面对着自己的脸,他娉的眼睛,冷声道:“即知道,就当知道当面讥讽挑衅朕,后果会有多严重。” 若是冷静一些,惟娉大概会想起刑台下的尸堆血河与刑台上千刀火焚的智蝉子。然而此时惟娉想的只是这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着装打扮居然仿了东方熠,致使她错认,心里又羞又恼,满肚子腹诽,也就没产生畏惧之意。只不过皇帝居然这么说了,她也不便强辩,从善从流道:“是妾之错。陛下胸怀四海,宽厚仁慈,想必不会计较一个小女子无心之过。” 这话在卫宣听来还是讥讽。他锐利的鹰眸更是冷厉威压地娉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媚,秋波一剪,慧黠灵光闪动间,有不安却无恐惧……她根本就不怕他。 卫宣但觉得一点柔软在他一副铁石心肠的最深处苏醒,且那点柔软越来越大……他放了手,低声道:“起来吧。” 惟娉施礼道:“谢陛下。”扫一眼身后,发现如冰和玉冰早已经不知去向,只好自己艰难地往起站。刚手扶地想撑起身,一双健壮有力的手臂就伸入她腋下,轻松地将她拎了起来。 那双铁臂扶惟娉站稳后留连不去,竟没有离开的举动。 惟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两步,离开皇帝的拥扶,毕恭毕敬地站好施礼:“妾此来是为红姐姐送别,不想冲撞了陛下。妾抖胆。请问陛下,蜀妃娘娘可在?” 卫宣冷哼一声。讥道:“莫要装模作样。我不相信此时你还猜不出不是蜀妃而是我想见你。” 自称为我吗?陛下这又是不以皇帝的身份跟她说话了。帝在这里的时候,惟娉当然明了这是皇帝借了蜀妃之名安排的与她的私会。即借他人之名,说明皇帝还有所顾忌,若不装糊涂,挑明了,只怕就抹去了彼此的脸面,那时皇帝行事只怕无所顾忌……惟娉只能借着这层顾忌小心行事。如今皇帝直言不讳,还理所当然,一时间惟娉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怔怔地帝。 卫宣的拳头在大袖当中不自觉地握紧,抑制住他自己也不明了的紧张,面上还冷着一张脸,道:“胸怀四海我自认还可以做到。宽厚仁慈就不用了,我从来都不宽厚仁慈,也不想装成仁君让天下人信服。下次若要再以此言相讥,即使是你。也必重罚。” 惟娉恭敬施礼道:“是。妾自当慎言慎行。” 卫宣向惟娉伸出一只手,明显地是想让惟娉自动将手放入,让他握着。却不想他的大手伸出去,惟娉只眼观鼻鼻观口地低头恭立,一副呆相。 分明又是装像。卫宣不禁心里有气,命令道:“过来。” 惟娉抬头眼年轻的皇帝。还在犹豫,卫宣就探臂向前,大手握了她的小手,另一臂伸出,将她半抱半拉地推到窗前,指着窗外一处园林道:“就是梅园。太上皇生前住的地方。也是我小时住的地方。是宫里最好的地方。” 惟娉悄悄挣自己的手,谁想卫宣握得紧,铁箍一般,竟然挣不脱,她只好向一边挪两步,与皇帝隔开一段距离,这才抬眼去/br> 那处是个花园,园中草木滴翠,花树竞美,山含奇,水流异,亭巧栏迂,宫殿壮阔,真是个好地方。 惟娉不由赞道:“真是个怡情养性的福地……”忽然想到,太上皇在此处归天,而且传说是没得好死……忙住了口。 卫宣鹰眸烁烁地,忽然柔声说:“别怕。” 惟娉正不明白他的意思,忽听他又说:“太上皇是在那里归天,却死得窝囊,事暴露,怕我追究,就自己自裁了。即免于见我,又能陷我于逼父身亡的大不义中——一如即往的懦弱卑鄙。这样软弱卑鄙的灵魂如何敢留在这里?” 惟娉不由得转头。想着他话无情而严厉,却止不住语气里流露出悲痛……不由得想起自己知道被父亲卖给东夏太子做妾时刻骨的绝望与绞痛的心伤……自己还有哥哥与东方熠救助维护。面前的这个人,也是被父亲兄弟背叛,纵然高高在上,权力无边,可他也是人,也会伤,也会痛吧?那些听他令行事的人,不过是利之所趋,盼着从他手里乞得一点权力获得荣华富贵。即使他的妻子又有几分真情?几分相知?几分相亲?对他,怕也是畏惧与权利的考虑多些,有哪一个是真心待他……也正是冷硬的权利造就一颗冷硬的帝心,这人还真是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卫宣见惟娉定定地,那双明媚的美眸渐渐雾气迷离,他微皱了剑眉,不悦地道:“因何欲泣?以你的性情,万不是伤痛太上皇,也不屑做悲伤的样子给我,因何欲泣?” 惟娉垂下长睫,遮住眼中的泪光,默默思忖了片刻。她当然不能说怜悯他,怜悯一个强权铁血的皇帝,这皇帝又是年轻又骄傲的,弄不好引来杀身之祸。沉默了片刻,惟娉才道:“妾以为,太上皇并没将陛下陷入大不义的用心。” “噢?”卫宣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怀疑。 惟娉眼皇帝,见他虽严肃怀疑,却没动怒,便柔声道:“妾以为,太上皇是对陛下有愧,自觉无颜面对陛下,才自己归天而去的。” 卫宣冷笑道:“你倒是想好心这么想!他和他的皇后害死我母妃,我还没成年就将我送进边关军营,如若不是我自己苦苦挣扎,只怕早死在敌军的铁蹄之下,这样的父亲。有机会害我,如何会不做?” 声线低沉华丽,语音也平静如昔,可惟娉还是抓住他鹰眸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她心里叹息,柔声道:“或许安王和魏王有害陛下之心,太上皇却没有。如若有心,在陛下羽翼末丰时,太上皇要陛下死,陛下怎可能活?还在后来做了兵马大元帅?妾以为,太上皇当年将陛下送到军营,也是一种爱护。” “此话怎讲?” 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好听,皇帝最近又喜怒无常,说了,或许惹怒他,不过,话即已经说到这儿,皇帝又是极聪明的人,不可能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 惟娉咬了咬牙,接着道:“妾听闻,陛下在还是孩童时,就已经显出惊才绝艳的殊质。陛下作为庶子,纵然无吞吐八荒之心,却有驾驭四海之才席卷天下之能,怎不让前太后和前太子一干人忌惮?他们又怎会不存害陛下之心?太上皇昔年遣陛下边境带兵远离朝权,即让陛下得到锻炼又保陛下远离危险。若前太子心胸宽广,容得下陛下,届时兄明君,弟骁将,将是一件美事。可惜前太子心胸狭隘,嫉贤妒能,难容陛下,以至于想杀陛下而后快,才逼得陛下为自保而不得不反抗,不得不争皇位夺江山,伤及安王和魏王,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不得不?不得已?”卫宣冷言相讥,“当时他们父子和一干朝臣都以为我狼子野心,你个小小女子,又怎知我是不得已了?” 惟娉帝一眼,见他讥笑里夹着好奇,并无恼意,才道:“陛下十六岁带兵,十八岁为帅,二十出头即为本朝兵马大元帅,近十年的时间,兵权在手,军中和民间声望甚隆,若有心帝位又如何忍得近十年之久?想必太上皇也深知这个道理。只是安王和魏王无法安心,苦苦相逼,才酿成兄弟阋墙之祸。太上皇必是认为是自己教导不当所致。妾想,太上皇并非厌憎陛下,只是在极痛之下已然神志不清,被人利用罢了,又因无颜再见陛下,才自寻短见,未必就有将陛下陷于大不义的险恶意图。请陛下细想,可是确如妾所言? 卫宣冷冷一哼,斥道:“妇人之见。” 惟娉低声道:“妾本妇人,所见所言可不就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言么。” 卫宣听她答得真切又有趣,忍不住莞尔一笑,那张冷硬的脸立即冰雪消融,竟是颠倒众生的美。(未完待续。) 170 陛下可要与妾通奸 那笑却是一笑而逝。 卫宣外的花园,久久不语。 惟娉试着趁他出神时把自己的小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岂料卫宣沉思中也没松开手里柔软的小手,感到掌中的小手像滑溜的小鱼一样要逃离他的掌握,下意识用力握紧了。 惟娉觉得包住她小手的大手像铁箍又紧了一分力,握得她手生病,便不敢再动。 卫宣外的花园晌,忽然道:“我小时候就和我母妃住在那里。那时候父皇对母妃很好,专宠了很多年,父皇也喜欢抱着我,教我认字,带我骑马,用小弓小箭射枝头的鸟……我第一次射中一头珍贵的锦鸡时,父皇很高兴,赏了我很多东西。后来……母妃在池中洗浴时竟然溺水,就那么去了……我才五岁,也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可他竟然不细查,草草了事,任母妃含冤而去!” 这是宫中秘闻,任谁听了都是祸不是福,惟娉不想听,又不好出言打断,只好站立一边无语沉默。 卫宣转头见惟娉站在身旁,垂着蝶翼般的长睫,遮住了清澈明眸,明艳的脸上隐隐透出不忍……是对他儿时受的苦痛同情吗?她竟然同情他!完全没当他是帝王,而当他是个人,是个有痛有心有伤亦有爱有情的人! 心底的软更是化成水,暖洋洋地洗散了心中冰冷愤怒的硬壳。作为帝王,他有一颗冷硬的帝心,但同时,他也是人,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在那冷硬的帝心深处,他未尝不渴望有人与他相知相伴相惜……他轻轻一拉,将惟娉拥在怀里,低声道:“娉儿,你搬到这园子里住吧。” 惟娉大惊。本能地伸手推他。落手在他的胸前,只觉得手下宽阔又坚硬的胸膛坚实如山岳,竟是丝毫推不开,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落到她的发上,他抱的这样紧,这样近!……惟娉只觉得胆战心惊,下意识地就双手护住了腹部。 卫宣听惟娉半天没回答。就将惟娉扶离自己怀里,低头娉的脸。 惟娉的脸苍白如雪。灵动的眼波里也全是恐惧。 卫宣她护住腹部的小手,忽然明白了她怕什么,皱了剑眉,生气地盯着惟娉。 惟娉却没放心,她轻轻向后退着,喃喃道:“陛下日理万机……妾不打扰,请陛下允许妾告退。” 卫宣喝道:“站住!你怕什么!你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我能做什么!” 帝隐含风暴冷冽凛然的鹰眸,惟娉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不敢不听。只得站住。 卫宣叹口气,放柔了声音道:“我是说以后……产后,住进来。” 惟娉轻皇帝英武俊朗的脸,明白皇帝语气温和,却也是旨意,是命令。她坚定地道:“妾与夫君定情时,就有同生共死之誓……” 话未说完。卫宣就冷冷道:“你在威胁朕?让朕想想你有何依仗。东方家在朝野上下是有一定的势力,可你以为东方家会为了你一个女子违抗朕吗?东方轩为保持家族势力,不惜让兄弟相残,亲生儿子都舍得出去,何况你一个儿媳?黎夫人和东方渁为了荣华富贵,毫无气节可言。只怕知道朕意后,会将你绑了主动交给朕。剩下一个东方熠,就算他骁勇,一个人又能做什么?退一步而言,就算东方家有心庇护你,你以为能办到吗?别如中天,权势巍巍。要它倾倒粉碎也不过是朕一言间。” 无耻强盗!无理匪徒!世上怎会有无耻无理却还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人! 惟娉腹诽,却也心知他说的都是事实,无奈气愤绝望以及屈辱一齐涌上心头,急痛攻心之下,就想哭一场,可又不想在这个强盗匪徒面前示弱,便强忍了,一声不吭。却不知道她明媚的眸子里雾气迷朦,潸然欲泣的样子有多么柔弱娇美,惹人心疼生怜。 卫宣忍的神情心里忍不住抽痛,情不自禁拥她入怀,柔声道:“娉儿,别做这样的事。心甘情愿地搬过来,对大家都好。你主动离开,不要让东方熠恨朕,朕也不舍他一员骁将。” 惟娉悲愤道:“妾的意愿,陛下何曾在意!是不是心甘情愿又有何用!” 是没用,可是在意。卫宣并不打算告诉惟娉。她现在还不明白,等她以后知道他对她的好,自然会明白,自然会回心转意,自然会爱他敬他。卫宣正深陷于对以后的遐想中,却听惟娉道: “陛下可要与妾通奸?” 卫宣松开惟娉,又惊又怒地低头娉,沉声命令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惟娉用袖口拭去眼中泪意,平静地道:“陛下可要与妾通奸?” 卫宣凛然地娉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惟娉平静地道:“通奸是民间对**的称呼。通奸为人所不齿,凡有通奸者被抓到必严惩,有的地方还会将通奸者侵猪笼沉塘。” “我知道通奸的意思!你……你!”卫宣怒喝,“朕堂堂帝王,怎会做那种肮脏无耻的勾当!你……你竟然……”他怒极,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 惟娉深施一礼,娓娓地道:“陛下有旨,惟娉不敢不尊。妾与夫君本是陛下赐婚,妾怎敢不尊圣旨与夫君和离?且陛下在中元节之夜赐妾与夫君一生平安幸福,永不分离。妾更不敢违背陛下旨意。如今陛下又要妾侍奉,妾亦不敢不遵从。如此,妾只能以一身侍二夫,妾与夫君明媒正娶已经昭告天下,为正式夫妻。与陛下无名无份,只能暗中行事,只是红姐姐已经搬离后宫,再以姐姐的名义招妾入宫只怕难掩天下人耳目,圣上找别的借口吧,如此才能瞒得天下人,在天下人眼里,陛下还是公正英明的帝君,妾亦是贞烈贤惠的伯爵夫人,谁也不知道这面目下,陛下与妾在干无耻通奸的勾当。” 这是羞辱,赤祼祼的羞辱!这小小的女子竟然当面羞辱当今皇帝!偏还要说得认真而郑重其事……而且毫无羞耻之感,像这种事她做得多了,深谙其道! 卫宣怒视惟娉,锐利鹰眸似要放出烈火霜刀,将惟娉刀劈火烧了……半晌他低低地道:“滚。滚出去……别让朕再……滚!” 惟娉施了一礼,没敢说什么,转身走下楼梯,身姿端庄而从容。 一出宫门,惟娉再也坚持不住,软在一棵大树上喘了起来。面对气势慑人英俊又铁血的皇帝,无论他是深情脉脉,还是怒气勃发,她都是怕的。不可能不怕,不可能不畏,可是怕了畏了便屈服,惟娉也做不到。刚刚是兵行险着,若他不是那么骄傲,不是重诺,硬要食言强留她,她也毫无办法…… 休息了一阵,惟娉想起应该整理衣服。伸出手却发觉,手在抖,接着她发现脚也在抖,全身都在发抖发虚,刚刚太紧张,这时松懈下来,身体便软了,竟然一步都无法迈动。 正懊恼间,却见李昌带着一群宫人抬着步辇快步而来。 惟娉大惊,难道陛下反悔,派人带她回去?!(未完待续。) 171 圣上的杀意 李昌一行人到了惟娉面前,李昌就躬身施礼:“圣上有旨,命某等送忠勇伯夫人回去。”说着示意宫人扶惟娉上辇。 惟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皇帝盛怒如此,居然也派了人送她……惟娉也不知道心里做何想,她正虚弱无力,也不推迟,“有劳李力士。”任宫人扶她上了辇,被宫人抬着,健步如飞地送出后宫。 到丧礼宫殿门前时,惟娉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心里满满的委屈与害怕,可那个疼她爱她的人还被关着,母亲听了除了担忧害怕,也是毫无办法吧?惟娉便强忍了心头的委屈,摆出一副平静的面孔,扶了等在宫门口潘紫的手,慢慢走进大殿,任谁也看不出她刚刚受了惊吓。 站着窗前,看着惟娉渐渐远去,卫宣只觉得胸中一腔怒火和烦躁撕扯着他的心脏,欲碎欲裂地疼,愤怒也在身体里乱窜,想排解却又无处宣泄。不知怎么就想起昔日巨剑铁马,纵横沙场时,马蹄踏过敌军鲜血,巨剑刺入敌将身体绝杀时的快意爽利…… “骤夏。”他低声道。 胖大的骤夏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施礼道:“在。恭请陛下吩咐。” 卫宣却又不说话,似有事迟疑末决。骤夏也不急,如树如石如无物地立在一边。 半晌,卫宣下决心道:“陪朕去校场练剑。” 骤夏忙赔笑:“陛下,让臣上个房爬个树,跑个路还成。可当陛下对手跟陛下对战,臣哪是陛下的对手?臣一想到陛下巨澜剑在手宛若战神临世就胆寒肝颤,还请陛下饶过臣吧。” 卫宣低笑,“骤卿好大的出息。” 骤夏苦笑,“自从臣随侍在陛下身边,臣就没想过有出息了。” 卫宣振袖转身大步向楼下走,边走边道:“靳泽在何处?可有空陪朕练剑?” “靳帅正察昌王与逆党之间的关联,怕是宣召了。也一时赶不到。” 卫宣听了,顿了顿,语气低沉滞重:“找个可以跟朕走上几回合,让朕尽兴的高手来陪朕练剑。” 骤夏胖大的身躯跟在景熙帝身后。脚步飘着一样,影子般无声无息,听了卫宣的话,心里一颤,一失神。脚下就发出哒地一声轻响。 卫宣回头鹰眸冷厉地扫了骤夏一眼,吓得他停步不前。卫宣哂笑,“紧张什么?害怕了?” 骤夏可不敢说他紧张害怕了。“臣在想本朝中谁是那样的高手,一时失神,错了脚步。” 卫宣闲闲地道:“想出谁了?” 骤夏硬着头皮道:“御前行走将军东方熠,是与靳帅不相上下的高手,堪与陛下一战。” 卫宣背了手,沉吟片刻,才绝然道:“东方熠正关禁闭吧?他倒是有时间,带他去校场。” 骤夏深施一礼。如烟消散在卫宣身后。 骤夏本想派人去衙里召东方熠,想了片刻后,他决定自己亲自去。 东方熠坐在禁闭室的椅中看着一卷书,长发半拢,烟色蜀锦道袍只在腰间系了条丝绦,广袖长襟的,极为宽松舒适,衬得他整个人儒雅潇洒,风采出尘。 正沉浸在书里的东方熠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让他不由得警觉起来。并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看到可疑的影像,他却知道,有外人进入室内了,而且他知道来人正在他视觉的盲点处观察着自己。隐约地透着些危险的气息。 让他看去。东方熠想着,依然翻书如常,连神情和呼吸的节奏也没变一下,仿佛室内还是他一个人。 骤夏在暗处看了东方熠半天,试想着如果暗杀此人当如何动手,他在想像里进行各种推演。却都觉得成功的把握不大。东方熠像把入鞘的利剑,平常看着温和儒雅,一旦出鞘必是决杀……还是不要轻犯的好。况且死在这衙内的禁闭室里明摆着就是暗杀,恐难掩天下人耳目前,若死在校场竞技失手中,就来得自然而光明正大,陛下也不过是对其家多加抚恤…… 主意拿定,骤夏轻轻咳了一声,见东方断熠吃惊地看过来,就笑施礼道:“东方将军好安逸。” 东方熠丢了书,抱拳回礼,笑道:“骤夏将军倏忽而致,无声无息,倒吓了熠一跳。” 骤夏笑弥陀的脸上堆满殷勤的笑,“东方将军说笑了。将军虎胆龙威,哪里会被某这点雕虫小技吓着。” 东方熠笑容和熙温润,眸光如剑,淡淡道:“虎胆或许有,龙威这词还是别用在熠身上,那是陛下的。骤夏将军密术在身,来去无影,要是存心对熠不利,熠躲不躲得过还真难说,如何不怕?” 东方熠世家公子出身,自有一身天然生成的富贵气派,他又是骁将,温和中亦有威势慑人,一习话说下来,直教骤夏暗暗心惊。难道东方熠觉察到了他的杀意?如果是,那东方熠的敏锐可谓出类拔萃。 作为间谍头子,骤夏有本事将这心惊压下,若无其事地笑道:“将军说这话才是真真折杀在下了。将军世家公子,如今又是圣上的宠臣,在下敬着还来不及,何敢生出相负之心?将军啊,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论爵位和职位,东方熠都要比骤夏高得多,这笑弥陀骤夏虽说即没爵位,职位也不明晰,却是皇帝最近的近臣,东方熠也不好再敲打他,当下笑道:“将军不在陛下身边侍候着,怎么有空来这里?” 骤夏的胖手就懊悔地一拍他肥肉厚重的头,叫了一声:“哎呀,倒忘了正事了。陛下召将军对剑。只怕这时候已经在校场了。” 东方熠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不是靳泽一向陪陛下练剑?” 骤夏也笑道:“靳帅忙得抓不着影儿,陛下练剑的瘾又犯了。东方将军也知道,陛下昔日也是骁将,一把黑色巨澜剑少有人敌,找个能当陛下对手的人实在是难。在下想来想去,也只有将军了,就向陛下推荐了将军。将军快走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东方熠看着骤夏沉默,骤夏有本事在那如剑目光下,依然笑得弥陀临世一般。片刻,东方熠笑道:“将军请。” 骤夏也知道无人喜欢让他这个间谍暗杀组织的头子跟在身后,就在笑弥陀脸上带着一抹笑,走在东方熠前头带路了。 东方熠边走边注意着骤夏,发现他晃动着胖大的身躯,走得一如即往,丝毫不防备身后的自己。难道那时的感觉错了?那时他隐约感觉到骤夏的一丝杀机。骤夏不会无缘无故对他起杀意,除非陛下授意……然而此时,骤夏这样毫无防备地走在他前面,却又不像。 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到了校场,校场旅帅就告之:“陛下已在场内等将军们。” 骤夏和东方熠忙忙马加鞭,跑进校场。 两人下马,就见皇帝坐在校场大旗下的一张椅子里,头上宝冠束了黑发,身上黑色绣龙纹的箭袖,脚踏龙纹长靴,一把半人多高的黑色巨剑斜依在椅边靠手的位置;他看着校场若有所思,那张冷峻英朗的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疏懒。这神情这姿态,被头上秋风吹得呼啦啦飘着的大旗一衬,小憩的雄狮一样,威武安静,却蕴含着随时暴起伤人的力量。 东方熠的心就是一沉。(未完待续。) 172 剑意如霜 东方熠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 卫宣不说话,一双鹰眸冷意烁烁地在东方熠长眉秀目、直鼻红唇的脸上掠过,又扫过他修长玉立的身躯,半晌才道:“本是骁将和江湖数一数二的剑客,偏生得像翩翩风采的书生、丰神俊逸的佳公子,卿倒是长得一副好相貌。” 东方熠万想不倒皇帝开口竟是评价他的相貌,不禁一怔,总不能回赞皇帝陛下威武俊美仪态非凡吧?真要这么赞了,倒像君臣两个不同风格的美男子互拍马屁,还是引人暧昧绮艳联想的马屁。东方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恭敬地肃立一旁一言不发。 卫宣又道:“关了几天禁闭倒没削了卿的锐气,如此甚好。”说着他长身而起,顺手捞了巨剑在手,“换了衣服就开始吧。我提醒你,不要试图让着我。我不会手下留情,稍有不慎,你会死。” 东方熠正惊讶于卫宣自称的改变,就见卫宣大步流星向校场走去。 校场上一匹神骏的大黑马和同样神骏的大白马互相喷着响鼻向对方挑衅示威,正是卫宣的黑龙和东方熠的白虎。 有小校官拿来衣服给东方熠,东方熠推开衣服,只拿两条丝绦扎紧广袖,衣袂飘动间,已然翻身上马,却不动手,向卫宣抱着行礼:“请陛下着甲胄。” 卫宣看了一眼东方熠身上的锦袍,冷言道:“你并未着甲,我亦不穿,如此方公平。” 东方熠坚请:“陛下身系国之安危,陛下不穿甲胄护体,臣不敢动手。” 卫宣但觉此言刺耳,他微微冷笑,道:“打得过我时再说。”话落,巨剑挥出,直向东方熠面门斩下。 东方熠欲带马躲,那剑来得太快。竟然躲之不及,忙手一伸,鞍衅长剑出鞘,剑光秋水泻洪般闪。就与黑色的巨澜剑相撞,发出呛的一声苍劲脆响。一场君臣之间奇异的较量就在这声脆响里开始了。 卫宣虽说过不相让,公平相斗,可东方熠哪敢真的与皇帝相斗,一开始处处小心退让。也不进攻,只小心防备不受伤就好。可谁知卫宣并不领情,在错马而过的一瞬间,巨剑横扫,那气势竟是要将东方熠腰斩于马上。东方熠堪堪避过,腰间扎的丝绦和衣袍却被一剑划断,露出衣下结实的腰肌。 卫宣喝道:“别摆出一副懦夫样,我说过,不认真会死。” 这下东方熠的火气也上来了,再动手时便不十分相让。而再吃过几次亏后。东方熠吃惊地发觉,皇帝陛下的骁勇并不在他之下,且力大剑沉,削抹劈斩直来直去,全无花哨,又因力大速度快,挨上就是致命的。他也不敢相让了,拿出真本事,认真相斗起来。这下就打出了真火,再不复刚才彬彬有礼。似君臣游戏的情景。 校场外守着的兵卒和骤夏远远地看着校场中相斗的君臣二人,但见马如游龙,奔驰嘶鸣;剑光如雪,片片萧杀。马上剑光中的君臣二人骁勇矫健。宛若战神对斗仙,十分危险又十分好看。 众人不禁看得呆了。 一团剑光中,东方熠瞧个空向卫宣头上疾刺。卫宣大惊,这要刺上,利剑必穿脑而过,他又招式用老。不及撤回,只得带剑横扫,向东方熠腰间抹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卫宣眼看着剑尖向他双眉间疾刺,却在挨上头的一刹那,剑尖忽然扬起,将他头上的金冠挑飞,一头黑发倾泻而下。卫宣扫出的剑就半途立起,改削为拍,一剑拍在东方断腰上,将东方熠拍落马下。 东方熠刚要跃起,黑色巨剑的剑尖就抵在他眉间,剑意如霜,透着冷透的萧杀。卫宣冷厉的鹰眸里也是杀意绝然。“你死了。”卫宣高高立于马上说。 东方熠看着皇帝冷意绝然的鹰眸,忽然想起他立于马上,对着他的兄长前太子卫宏拉弓搭箭,一箭穿喉的情景……他要杀他,是真的。 在觉察到骤夏的杀意时,他就知道了皇帝的杀意和决心。他想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满朝文武,人人都以为他们君臣之义无隙。他是他慧眼识才的明君,他是他最信任的宠臣骁将,如果这样简单该有多好,君臣一场有始有终地下来,史书上也会记下绚丽的一笔,向后人传颂着他们君恩臣义的故事。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同时爱上同一个女子。 是爱。他想信。他是真的爱她,不是贪图美色的情欲,不是卑劣的占有心,他看着她时冷厉鹰眸中时时闪动着压抑的痛苦和挣扎,他知道那是他刻骨的相思。 可他同样也深爱,关键是,她爱的是自己,只要他活着,就不能相负,就不能放手。他不放手,他爱着的也爱着他的她也不会放手。 他要她,就一定要杀他。他是他的君,他是他的臣,当一个君主全心全意杀一个臣子的时候,臣子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于是他来送死,来成全这一场能用意外粉饰君臣之义的谋杀。 一开始他还想以示弱妄想避过……可是如何能避过一颗已经决意必杀他的冷硬帝王心?于是他拿出真本事来斗,刚刚刺出的那一剑也可以不临时挑起剑尖,一剑穿过他的眉心,那时他必然已经身死力消,根本就没机会将他扫落马下。只是既使他先于他而死,他也一样会死。陪着他死的,有整个东方家,还有与东方家相关的所有族裔,那又何只是九族!他娇美的爱妻还有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都将跟他陪葬,刚刚稳定的国家也会大乱……一剑挑落他的宝冠,不过是想告诉他,如果凭个人的力量,他这个臣子完全可以将他这个帝王斩于剑下。 东方熠忽然笑了笑,看着卫宣的眼睛,平静道:“臣服气。只请陛下好好照顾……我的妻儿。” 卫宣看着东方熠,手中的巨剑剑尖稳稳地定在东方熠的眉心,良久,他忽然收剑,带马奔出校场,马蹄哒哒中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带东方将军回衙内继续关完禁闭。你等在此候着,不要跟来。” 事发突然,大出意料,不只东方熠愣了,骤夏也呆住了。 护卫们看看骤夏,又看看越跑越远的皇帝陛下,不知是追过去,还是留在原地。 直到黑马带着那个长发飞扬的皇帝消失在视线里,骤夏才缓过神来,怒道:“干瞪着眼看我干什么?追呀,远远地跟着,陛下有个好歹,全都别想要脑袋了。” 侍卫们这才纷纷上马,向皇帝消失的方向追去。 骤夏又扶起东方熠,满脸堆笑道:“东方将军,咱们还是得回去呀,陛下旨意,将军还得将禁闭蹲完。”末了又自言自语地道:“一切都得恢复正轨啊。” 东方熠已经恢复如常,笑道:“是啊,不劳将军相送,熠自回去关禁闭。将军保护陛下要紧。”说着抱拳潇洒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骤夏看着东方熠离开,见他身上的衣袍早在打斗中破烂,块块碎锦被秋风扯着,呼啦啦地飘,配着他从骨子里透出的潇洒出尘,倒像一面面胜利的旗。 骤夏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是个人物。”(未完待续。) 173 不能示人的软弱 卫宣纵马狂奔,他却不知心欲所往。似乎只要跑离校场,跑离皇城,无论跑到哪里都好。 名为黑龙的骏马带着玄衣飘拂、黑发飞扬的卫宣,如一道黑风的龙卷风,跃过大路,卷过田野,向远处大山跑去。 卫宣没注意到马跑的路线正是猎场的方向。猎场外围有一条大河,远远地,白亮亮的河水如一条发光的白练横在前方。 卫宣认出这了条河,也知道河水深可没人,他却不想停,只想化成风狂卷而去。黑龙没得到主人的指示,也不敢停,四蹄如飞,踏水而奔,劲蹄溅起水花朵朵飞溅,落了卫宣一身一脸。 河水渐深,黑龙不得不慢下来。被秋日凉意森森的水激着,又不耐慢下来的速度,卫宣不由得大怒:连一条河也敢挡他的路! 他手握的巨剑自然而然地挥出,狂暴地去斩那片片水光,却是越斩越多。他更怒,索性靳住马,跳到水中狂力去斩那河,第一剑都劈出片片水光,像河体翻卷的伤口,却又剑过无痕,仿佛每一剑都落到了空处。 卫宣气结,胸中一团炽热的怒气上涌,喉头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落到水里,卫宣随即清醒了,他呆呆地看着河水,拄着巨剑慢慢半跪在水中。 追来的侍卫们恰恰看到这一幕,大惊,纷纷下马就欲赶过去。 卫宣跪在水中一动不动,沉声威喝:“别过来。” 侍卫们立即一动不敢动,像一个个泥偶站在水中,愣愣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卫宣手拄着巨剑,低着头半跪在水里,看不到面容,只看到长发落到水中,随水流飘浮,身上的黑色龙纹箭袖袍的下摆也在水里随波逐流。高大健壮的身躯雕像般一动不动。水天一线间,气势凛然。又是地老天荒的寂寞孤孑。 冷水浸到身上,凉了热血也凉了发热的头脑,卫宣冷静下来。这水不能阻挡我,亦可断。他想。只要让人搭桥截河,怎可挡他!又有何不可断!他是皇帝,手握无上权力,一声令下千万人前扑后继,为他战。为他死,为他血流成河;可攻城,可毁国,或建无尚伟业;可断流,可移山,只手可遮天…… 朕是皇帝,他无声地自语,朕是皇帝…… 可是,他竟然无法下手杀一个臣子。 若杀了他,瞒得了众人。瞒不了她。她是如此聪慧,她定会恨他吧?恨也就罢了,只是,她会伤心吧,或许还会追随他而去…… 或许他值得她如此对待。 他一直知道他追随自己不为权不为利,只为她。那时他被困京城,人单势孤,处处危机。他避过众人耳目,连身有奇术的骤夏都瞒过了,只身一人寅夜闯入他的书房。半句客气的话都没用,潇洒自如地抱拳施礼,干脆利落地说:“殿下,熠愿追随殿下左右。扶佐殿下登上皇位。” 他密室献策:“殿下,势已危矣,请让熠暗中联络左金吾卫大将军盛超和景候庄威,攻其不备,大事可成。” 射杀太子卫宏后,靳泽紧追不放。身形如电,操刀如鬼魅,几次欲夺他性命,又是他挥剑挡下靳泽…… 他单衣披发,提缰跃马,只身一人当街拦住自己的兄长,冒弟须从兄、尊兄的大不韪,与错马而过时,轻舒长臂,将其兄抓于马下…… 他富贵无所求,对权利无野心,所求的不过是为国尽忠,和与妻子安乐到老。也正因此,在内心深处,他敬重他,视他即是臣,亦是友。 他平静地说:“臣服气。只请陛下好好照顾……我的妻儿。” 剑指眉心之下,他平静潇洒依旧。 他竟然无法下手! 卫宣只觉得有一双大手扯着他两肩,将他撕开,他的心脏,他的身体从中硬生生分裂,痛疼难忍,止不住一口血喷进了河里。 侍卫们远远见了,肝胆俱裂,齐齐在水中跪了一排,大呼:“陛下!” 卫宣慢慢站起来,玄袍尽湿,裹在他健硕高大的身躯上,硬朗如铁中透出一点柔光。墨发沾水,贴在他刀削斧刻般的脸上,越显得那张俊郎的脸上苍白如雪。 “传朕旨意。”卫宣看着面前的山河树木,沉声开口。“没有朕的亲笔谕旨,任何人不得动东方家。” 侍卫齐声回应:“是!”抬头就见他们心中如神祇的皇帝直直地倒进河里,黑衣黑发沉没时,溅起白亮亮的水花一片。 侍卫们大喊着跑过来,七手八脚捞起皇帝,试探鼻息,发现呼吸尚存。只是皇帝昏迷也是大事,侍卫长当机立断,命令道:“整队,回宫。” 令刚发下,头上就挨了有力地一敲,一个人笑骂道:“糊涂东西!你们就这么抱着陛下回宫?成何体统?若要有心人瞧见了,岂不引起大乱?” 侍卫队长回头一看,见是时刻都是笑模样的骤夏,忙赔笑,“将军您看怎么办就怎么办。” 骤夏道:“马上找辆车,让陛下躺车里回宫,对外就说陛下练剑后兴致大起又去郊外狩猎,甚是劳累,方坐车回宫。”又语气转阴森,“圣上昏迷的事,谁敢向外透露半个字,当心你们的脑袋。” 有侍卫应命而去。 骤夏脱下自己的长袍,又要了侍卫的披风,让众侍卫解下披风围成一道帐幕,将皇帝围在其中。皇帝的湿衣应该换下,否则时间长了难保不受风寒,可卫宣即使昏迷着也威仪凛凛,骤夏随侍他多年,也不敢轻动,犹豫了半晌,骤夏一咬牙,面向卫宣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才跪着为卫宣换了衣服。 那边侍卫也找来了车,骤夏在众侍卫协助下,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抬了卫宣上车,一行人才秘密地回宫。 一到宫中,所有侍卫立即被关进一处偏殿,骤夏也不敢隐瞒,忙将皇帝昏迷的事密报皇后。 皇后萧怡如第一个念头就是若让别人知晓皇帝昏迷,难保没有狼子野心的人趁机造乱,她立即决定封锁消息,然后才想到,秘密请来太医,为圣上诊治。 太医还没到,皇后看着躺在榻的皇帝,心里一阵慌乱。皇帝登基才一年,太子尚未立,万一皇帝再也醒不过来,他们的嫡子臻儿才八岁,自己家族势力单弱,而其他皇亲中,皇帝的兄弟虽说均不成器,可还有昌王和靖王两个年轻又权重的皇叔在……扶弱子上位只怕不容易,越想越心慌,忙吩咐朱长侍:“摆架,去给太皇太后问安。” 也等不及太医来,就急匆匆离了皇帝的寝殿,去太皇太后宫里,寻求对策。(未完待续。) 174 天家龙威岂可犯 一到太皇太后居住的天颐宫,皇后下了步辇,不待近侍通报,就闯进了正殿。 太皇太后正坐在正殿里和琴尚宫说话,就见皇后萧怡如惶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脚步匆匆而来,不如得一怔。 萧怡如走到近前,施礼如仪:“孙媳给太皇太后请安,皇祖母安乐。” 太皇太后上下扫了一眼萧怡如,淡淡道:“慌什么?” 萧仪如眼眸从睫底下向太皇太后脸上一扫,见太皇太后穿着家常的蛋青色褙子,额上勒着镶了一块红宝石的蛋青底色金凤绣纹抹额,如平常老妇的脸上平静如水,想是她还不知道皇帝的消息,便放柔了声音道:“皇祖母原宥孙媳无礼……皇下昏迷,刚被侍卫送回来寝殿。” 太皇太后瘦削而细纹密布的脸上不见波动,淡淡地道:“好好的,怎么就昏迷了?”只有她近旁的琴尚宫看到太皇太后悄悄握紧了干枯如白竹的手。 皇后忽然发觉她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只是如今也来不及悔改,只得硬着头皮道:“听闻侍卫们说,是在校场练剑力竭所致……” 话没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断:“听闻?还是侍卫说的?太医们怎么说?你身为皇上的妻子为何没守在丈夫身旁?跑到这里做什么?” 萧怡如听太皇太后语气凌厉,忙跪下道:“皇祖母息怒。孙媳惶恐。陛下一向身体强健,忽然昏迷,孙媳慌了,没了主意……”说着摸出罗帕试泪,“心里只觉得慌,就跑来请皇祖母拿个主意。” 太皇太后重重看了萧怡如一眼,才道:“皇上尚在,你慌什么!跟我去看看皇上。” 太皇太后说着,扶了萧怡如的手,带着一干人。起驾去皇帝的寝宫。 太皇太后和皇后一干人等迤逦而致皇帝的寝殿时,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到了,首席太医陆迁正带着一干医者一脸凝重地为皇帝诊脉。 殿内站着云髻高耸、半臂罗衫露酥胸的宫娥和圆领对襟衫的力士,捧巾的捧巾。托盘的托盘,都专注地各施其职,往来之间,呼吸可闻,并无一丝异响。 侍奉在殿里的小力士和宫娥们见太皇太后和皇后并驾而来。立即无声地跪倒一地。太皇太后无视这般下人,只看卧榻上的皇帝。 卫宣身上已经换了常服,高大修长地躺在榻上,昏迷中也皱着剑眉,紧抿着线条分明的薄唇,脸色苍白,神情痛苦。看着不复一国之君的霸气,仿佛一个病卧的美青年。 太皇太后的心里又怜又疼,见陆迁将手从皇帝腕上拿下,知道他诊毕了脉。就低声问:“如何?皇帝可好?” 陆迁轻轻舒了口气,面上神色渐松,施礼禀道:“陛下脉相有力。只是气血郁结,一时激着了,才吐血昏迷……” “怎么?还吐血了!”皇后惊道。 太皇太后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后一眼,看得皇后低了粉颈,才道:“可严重?” 陆太医微笑道:“不严重,所吐之血不过是郁结的恶血,吐出来也就好了。陛下身体一向强健,无碍。只是陛下郁结太甚。最近又累着了,还不知何时可醒。” 太皇太后暗悬着的心稍放,吩咐道:“还请太医在宫中住下,以待皇帝醒来。” 陆迁回礼应了。也不意外。皇帝昏迷,无论是否要紧,这消息也不能传到外头去。 知道皇帝无事,太皇太后放了心,这才退出皇帝的寝殿,叫人找了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问:“好好的。皇上怎么就昏迷了?” 回太皇太后话的人正是骤夏,骤夏寻思一回,想着皇帝可不想让人知道他跑出校场后的事,就将那段瞒了,其他的却不敢瞒,一五一十对太皇太后说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吩咐骤夏:“你先候在一边,一会有事交你去办。来人。” 皇帝身边的近侍刘白就上前施礼:“恭请太皇太后吩咐。” 太皇太后挺直了瘦如枯竹的身躯,凛然道:“找羽林卫总帅来见。” 羽林卫总帅田敬正当值,听了宣召,忙赶来殿外听太皇太后的旨意。 太皇太后召田敬上前,低声道:“皇帝昏迷,不知何时会醒。” 田敬一惊,回道:“末将立即急招所有将士,宫内宫外加派人手巡守。务使皇城铁桶一般。”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还不够。”太皇太后道,那张如普通老妇的脸上竟如将军般威严,“拿我的兵符,可调京畿守备军三万人入城。你派人去西山大营借兵,只要兵,不带将,归你调遣。以防盗的名义,将各王王府看起来。” 田敬知道这是防备有心人趁机生事,忙领旨而去。 太皇太后这才叫骤夏上前,“身为臣子,陪着皇上玩玩,练练手也倒罢了。他竟真敢对主君以刀剑相向,若无叛逆之心,何敢如此?你带人去,将东方家抄家封府,上下人等就地问斩。” 骤夏一听,扑通跪倒,疾呼道:“太皇太后容禀。陛下昏迷前亲口下谕,称没有陛下的亲笔圣谕,任何人不得动东方家。”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才道:“皇家天威岂容彼等冒犯?皇上即有口谕,就先留着他东方家一干人的头,只封府吧,上下人等拘于府中,侍圣上醒来亲自处置。明日卯时初刻圣上还不醒,尽杀之。东方家男儿个个骁勇,只怕你去了也拿不下,着个得力的人去办这事。我听说不良帅办事干练狠辣,就着不良帅去做吧。” 骤夏答应一声“是”,起身而去。 骤夏逃一样离开皇宫,去找靳泽传令。他但觉脚下轻浮,步态蹒跚,心胆更是吓得不知跳到了何处。早听闻先帝初登基时皇权不稳,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其间杀伐决断比之男子尤甚,今日一见,明明是一个样貌平凡的老妇,却威势如虎。名望巍巍的鼎国公府,她顺口就杀就杀,说封就封,竟是一点迟疑也没有!若不是陛下早有预料,只怕东方家上上下下千余口就要血溅当夜了。(未完待续。) 175闭户封府 今日正是东方渁轮值,天已经过午,再有一个时辰,他应该下班了。负责守卫的低阶将官不用住衙守丧,他可以直接回府。也就在这时,他看到本该在休沐的羽林卫右中郞将左值甲胄分明地迎面走来。左值的手里还拿着羽林卫最高统帅的手令。右中郞将左值先宣读将军的手令:“念左中郞将东方渁连日辛苦,特放假三日,准于在家休息,无事不得出府门。” 东方渁恭敬施礼:“是。”双手接了那手令,心里暗暗惊讶。羽林卫最高统帅亲自给一个中郞将批假,已经奇怪,况且这三日内还要“无事不得出府门”,分明是变相地拘禁。 右中郎将左值又道:“大帅令某送将军回府。” 押送!东方渁想,更是心惊。面上却堆上笑:“有劳了。” 东方渁不及解甲,带着甲胄骑马回府。一路上发现,羽林宛里的人要比平时多几倍,轮休的羽林卫们都回来了。皇宫各处守卫不动声色中加强了几倍。他心里自是惊异,却聪明地没有乱问。走到棠坡街,远远地看到一队府兵守在公府四周,看那制服,分明是京畿守备军西山大营的人。 出事了。东主渁想,而且事件重大。 待行到门前,没看到公府的守卫和门子,却有几名青衣黑带乌纱无翅幞头的大汉按腰刀而立,竟是不良人。 最近一段时间里,京中人形成一个共识,不良人进府绝对没有好下场。 东方渁在府门口与左值抱拳相别,一颗心忐忑着,走进府门。刚进去,背后站在府门口的不良人们一齐用力将厚重的大门吱呀呀关上,快速地挂栓落钥,竟是将府门从里面封住了。 东方渁抱拳向带头的青衣大汉道:“敢问大哥,封了国公府门,却是为何?” 那大汉也不回礼。冷冷地道:“将军折杀在下了。靳帅在内院,只等将军,届时自有靳帅知晓你。” 竟然进到内院了! 东方渁再不多话,快步走入内院。 一走过影壁。就见府中的人都集中到内院的院子里。主人在前,婢仆在后,凄惶惶、黑压压、鸦雀无声地站了一群。青衣黑帽的不良人围着院子站了一圈,个个手按刀柄,脸带凶煞。公府的守兵一个都不见。 靳泽站在所有人前面。玄衣蓝纹,黑发半散,精雕细刻般的脸上神情一派慵懒。 东方渁忙上前,刚欲行礼,靳泽看也不看他,懒懒地道:“退后。” 东方渁早看见父母带着家人站在前面。父亲竟然还穿着朝服,母亲和弟媳也穿着诰命服,就知道他们也是被押送回来的,心里更是忐忑,暗暗猜测着家里可能犯禁的事。一时之间却难想到是哪桩露了底,被皇帝和靳泽知晓,想到的几桩却也没到降罪的地步……当下默默无言地站到了父亲身边。 靳泽背着手,微低了头慢慢踱着,美艳若妖的脸上俱是傲慢慵懒的笑意。东方渁只觉得他玄色宽袖长袍上蓝色的曼珠沙华纹看着让人刺眼乱心,那张脸上的笑意更是让人发狂,恨不得挥刀斩碎才好。靳泽也不看人,懒懒地道:“公爷,人可是都到齐了?” 东方轩道:“除了次子忠勇伯,合府上下人等。都到齐了。靳帅如今可说为何带着太皇太后旨意封我府门了吧?” 靳泽站住,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沉的夕阳,忽然回过头来向惟娉一笑——那样的神情太明显,即使惟娉与碧云站在一处。也没人认为,他是对碧云而笑——道:“忠勇伯东方熠于午后与圣上在校场对练厮杀,导致圣上昏迷。” 此言一说,东方轩虽然还插直如松,脸色却是大变;东方渁只觉得雷霆轰顶,竟轰得他头脑空白;黎夫人再也站不住。就软软倒了下去,被东方轩及时扶住了。朱氏,碧云呆住,青云和东方晓岚还小,想不到严重的后果,却也被大人的气氛所感,都打心底里害怕起来。 东方轩也知道,东方熠能与圣上校场对战,也必是奉圣召,可如今失手伤到了皇帝,那便是大逆不道,如若是皇帝最终不醒,合府上下必定要与圣上陪葬! 惟娉也面色苍白,她咬了咬红唇,压住心里的恐慌,轻轻推开碧云扶着她的手,上前一步,向靳泽施礼道:“敢问靳帅,可知忠勇伯如何?他可好?” 靳泽还没答话,黎夫人就怪叫一声:“提这个孽障做什么?都是他惹的祸!” 东方轩还是挺立着腰杆,镇定道:“可知圣上伤势如何?” 靳泽看也不看他,明显是不想答理他。 惟娉向靳泽道:“靳帅将公府上下看管起来,却不动手,想必是圣上圣体未明,等待结果。若是圣上醒来,若许法外开恩,若是……” 靳泽接着道:“若是圣上不醒,当然是诛九族而不能赎尔等之罪。”他看了惟娉片刻,才挪开眼光,慢声慢气地吩咐手下人:“女眷都到西东厢房一处关押,男子关到东厢房,下人都给某老实地呆在下屋。有违者,砍了。” 东方渁就想起自己带人抄家时兵卒如狼似虎,罪人如俎上鱼肉任人摧残,女眷更有被蹂躏致死的情形,心头便是大惧,又大痛,忍不住叫道:“住手!” 靳泽狭长的眸子弯成两道闪亮的刀锋,红唇挑着一抹快意的笑,极温和地道:“你是要……反抗?” 此言一出,立即有四个青衣大汉围上了东方渁,另四人同时围上了东方轩。 看着靳泽妖艳如花的笑脸,东方渁再次觉得愤怒在他心中翻涌。身为一个男子如此美貌已经近妖,偏还喜穿华服,且嗜血好杀。东方渁见过靳泽挥刀斩人时就是那样笑着,看着美艳诱人,却是凌虐猎物时的喜悦。东方渁知道,靳泽巴不得他反抗,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靳泽喜欢砍人。 东方渁强压下不安和怒火,抱拳行礼道:“我等自会遵从靳帅的命令,请不要吓着女眷。” 靳泽就吩咐不良人:“客气点,请进去。” 东方轩始终不说话,临行前,看了一眼黎夫人,沉声道:“莫怕,无事。” 黎夫人一个劲地拿帕子抹眼睛,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靳泽听了,偏淡淡笑道:“无事?尔等祈祷上苍,让圣上快快醒来吧,如若明天太阳升起时圣上还不醒,众位迎接的,将是人头落地,一个不留。”他又遐思了一回,笑得越发妖艳,“朝阳映血,人头纷飞,那情景,挺美。” 他笑语嫣然,妖美万方,却听得东方家一干人心惊胆战,几欲绝倒。 东方家的人分别往各处指定的屋子里进,惟娉留在最后,等人都进了房间,她向靳泽一礼,低声道:“靳帅可知耀之在何处,有没有受伤?” 靳泽看了惟娉半晌,才低低地道:“若是单打独斗,圣上不是东方熠的对手。没听说校场有群殴发生。”片刻又加一句:“你有何打算?” 惟娉知他是问如果皇帝不醒,她该如何。她想了想,凄然笑道:“又能如何?耀之在哪处,妾自是在哪处。” 靳泽面露讥笑,嘲讽道:“就是你这性子不好,你若顺从些,不那么倔强,哪有今日之祸?” 惟娉惊讶地看着靳泽纵然讥讽也笑靥如花的脸,一时呆住了。 靳泽居然知道!(未完待续。) 176虚惊一场 定睛再看靳泽,却见他满面嘲笑,看在她身上的眸光中却流露出同情。 惟娉不由得心中大恸。她早已怀疑此事不简单,心中更懊悔不该一时冲动之下对皇帝说那些话。那个强盗皇帝必是对耀之动了杀心,否则怎么就想起和耀之校场竞剑,故意的,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此情形下,耀之只怕凶多吉少。 越想越怕,惟娉心中焦急万分,偏又无能为力,只是怔怔出神。 靳泽看着她,不由得低声道:“圣上未必就不会醒,只是不知几时醒罢了……若事有不谐,你顺从些,某倒可以救你一命。事后将你献与他,想必太皇太后也不会怪罪某没有斩尽杀绝。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也可争得一条活路。” 惟娉拭去眼中的泪水,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耀之若遇害,妾必追随而去,一家三口在一处,黄泉国里倒也不寂寞。” “蠢话!”靳泽讥道,“谁见过黄泉国是何等模样?还是顺势趋利的好。” 惟娉苦苦一笑,道:“妾听闻,靖王从皇陵回来后,对公子依然追逼不舍。公子为何不顺从靖王,何苦被他处处相逼?” 靳泽拧了眉毛,“如何相同?靖王是男的!勒某大丈夫立于天立间,怎可委于他人胯下!” 惟娉道:“不外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妾虽是女子,也知道何事可为。” 惟娉觉得再无话可说,就施礼告退,走时却听身后靳泽低声自语:“这么大的国公府,想必有密道吧……” 她如何听不出靳泽之意,即使如今伤痛欲绝,也心生感动。只是,如若皇上真有个闪失,只怕屠刀之下,谁也难逃,靳泽又有何法可想? 惟娉再不多话。向西厢房而去。 东厢房里,东方轩坐在青漆镶珐琅牙边的大案旁,看着恭敬地靠墙站着虽害怕却安静的长孙东方晓岚,心里一阵阵抽痛。 东方渁甲胄不解和脸色青白的庶弟东方森站在东方轩身边。看着平日镇定如石的东方轩此时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身体的颤抖,心里只觉得疼痛万分。 “父亲……”东方渁叫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也实在无话可说。东方家赫赫百年基业。想不到突遇这样的奇祸,眼看着大厦将倾于一夕间,却无力做任何反抗……压在东方家身上的,可是皇权! “渁儿,”东方轩忽然低不可闻地说,“如若寅时还不见动静,我们父子三人,”他看一眼庶子东方森,见他丢了魂般的模样,心里又失望又怒又伤心。最终也只是无声一叹,”我父子二人拼死也要想办法将晓岚从密道送走。尽力存我东方家一丝血脉。” 东方渁点头,心里却茫然,靳泽和不良人紧密把守,如何才能将儿子送入密道? 东方父子在沉默中纠结,西厢房的女眷却是热闹嘈杂。 惟娉一进入西厢房,黎夫人劈头就问:“你跟那靳泽说了些什么?” 惟娉道:“打听耀之……” 话没说完,黎夫人就大骂起来:“他死了才好!……白长了一副文雅的好皮相……却好勇斗狠,自小就没个分寸……如今闯下滔天大祸了,全家都要让他葬送了……”说着大哭。完然不顾平时保持的贵妇人风度。 若是平时,朱氏定要扮足了孝顺儿媳的做派,如今也不顾黎夫人了,用帕子捂着脸大哭:“可怜晓岚。才十一岁,竟被亲叔害死……” 青云大大的眼睛里汪着两眼泪,吓得抓着碧云的衣角,也不敢哭出声,。 碧云脸色苍白,却还镇定。斥朱氏道:“嫂子说的什么话!晓岚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哭得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又安慰母亲:“事还没到那个地步,圣上说不准很快就醒来,下旨的是太皇太后,圣上英明,定会妥善处理……只是二哥还不知道怎么样……” 黎夫人气得拍着大腿大哭道:“他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若是他真闯下大祸,即是他现在好,圣上却不好,他也躲不了最终大难临头!” 惟娉再也忍不住,“母亲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吗?若是耀之受伤更重呢?若是耀之已经……”她心中剧痛,怎么也说不出受害的话来。 黎夫人听了惟娉的话,哭的更厉害:“他就是我的魔星……我就不该生下他……” 惟娉更觉刺耳,气道:“母亲此时后悔也晚了,他不但出生长大,连他的儿子也要出生了。劝母亲不要伤心落泪了,等到皇帝死时兵士来杀人时再哭不迟,现在母亲留着点力气吧。” 黎夫人被惟娉一句“皇帝死了”吓得噎住声音,其他人也都惊恐地看着惟娉。半晌,黎夫人恶狠狠地低声道:“小贱人,说的什么断子绝孙的话!若是圣上有个三长两短,你那孩子也生不出来!都是跟你这小贱人学的,那孽子才如此不懂分寸!” 碧云听黎夫人说得难听,就皱了眉,一手拉了惟娉,一手牵了青云到一边去坐。屋里顿时只听到黎夫人和朱氏的哭泣声。 碧云看看惟娉隆起的腹部,打发了青云去拿茶,支开了青云,碧云看着惟娉苍白镇静却分外娇美的脸,低低地道:“你别糊涂,真是事有不好,听靳泽的安排就好,也能替二哥留点骨血……那人冷心冷血,竟肯为你费心谋划……”说着,起身去寻青云,将惟娉独自留在桌边。 惟娉虽惊讶靳泽和她的谈话怎会被碧云听去了,却也没心思计较。 公府众人在焦心焦肺中挨时光,只觉得一时一刻都漫长无比,入夜时分,忽听府门被擂响,接着有青衣不良人跑入,大声道:“靳帅,圣旨到,请大人到门口接旨。” 东西厢房的人都听到了,一齐走到窗前,伸长了脖子向外看,支起耳朵向外听,可只看到青衣不良人个个挺立如刀,却看不到靳泽,也听不到宣旨声。 又过了一会,忽然一声悠长的口哨响起,青衣人立即成排向外跑,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公府众人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是再无动静。东方渁等不得,率先走了出来,就见府内一个不良人都没有。他快步走出府门,却发现连府外的守军都撤走了,他这才敢肯定,圣上醒了,而且圣上并不怪罪之意。一念及此,东方渁狂喜,同时也恨靳泽行事不端,不规矩。竟然就这样走了,连半个字也没知会国公府的人!害得全府上下白白担忧……他忙回内院告诉父母及其他家人此事。 黎夫人听了,惊喜交加,当场昏了过去。朱氏也冲出去紧紧抱了东方晓岚,大哭不止,生死离别再相逢一样。 可气氛到底轻松起来了,只有惟娉还在担心,不知道东方熠怎样,忙安排人去打听,出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乌鸦就回来取东方熠穿的衣服,惟娉也就知道,东方熠安然无恙,她这才放下心来。 皇帝既然安然无事,羽林卫和京畿守备军悄悄撤出,各回营房,京中民众大多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有那些当事者,吓得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地虚惊了一场。(未完待续。) 177 什么大不了的事 177什么大不了的事 入夜时分,卫宣一在自己的寝殿里醒过来,就问鼎国公府。 太皇太后将自己的安排了,“……不过是以防万一,皇上既然醒了,自是由皇上处置。” 卫宣沉吟片刻,道:“皇祖母安排得当……只是宣昏迷与东方熠无关,校场对战后不尽兴,又去猎场狩猎,不想追一只花豹追迷了路,掉进河里,呛着罢了。” 卫宣着撩衣下地,举动间又是一派生龙活虎。太皇太后看着,喜悦中亦有隐隐的敬畏。 太皇太后就笑骂:“不知道国家社稷都在你肩上吗?不知保重。” 卫宣忙赔礼:“惊动皇祖母,实在是宣不孝。” 他也不更衣,叫人拿了笔墨来,直接手书一旨,让刘白带羽林卫去鼎国公府上宣旨召回靳泽,对鼎国公家,竟未做丝毫处置。 太皇太后见了,心内怪异,却也不多什么,吩咐了他好好休息,就起身告辞。皇后萧怡如本想留下,卫宣一句:“替朕送皇祖母回宫。”她只得跟了太皇太后一起走。 太皇太后被皇后搀着,一回到宫里,就将伺候的人远远地打发开。“太医皇上心思郁结过甚,你可知为何?” 皇后沉吟片刻,乖巧地道:“想是为妖僧乱党一案……” 没完,太皇太后就道:“一派胡言!该杀的杀该拿的拿,有何可郁结?心心念念想着。却又难以决断才会心思郁结难遣。皇上自就杀伐决断,从不手软,到底是何事让他难断?” 皇后萧怡如就低了头,面上隐隐透出委屈来。 太皇太后一见孙媳这神情,皇上又年轻,就知道此事怕是与情有关,便道:“皇上可是有日子没到你宫中了?” 皇后强笑道:“陛下政务繁忙……” 太皇太后就知道皇后被皇帝冷落了,暗暗叹息一声,道:“皇上最近都到哪个嫔妃的宫中去?” 皇后偷偷瞟了太皇太后一眼,随即隐了眼底的锋芒。¤¤¤¤, style_tt();闲闲地道:“年前淑妃得宠。后来就是杨娉妃,专宠了一阵子,这几个月,好像也失宠了。就没见着陛下往哪个妃嫔宫里去。” 太皇太后瞥了眼皇后。道:“这么后宫空虚……这是你这个皇后失职啊。” 皇后赔笑道:“孙媳递了奏表几次请示陛下后宫选秀的事。都被陛下批了不准。” 太皇太后沉思了一回,才又道:“那个杨娉妃……可是宏儿原来的妾?” 皇后就笑道:“皇祖母记性真好,就是她。”顿了顿。又道:“人人都这个杨娉妃生得和景候庄家的女儿相似。孙媳也见过庄家的女儿,是和杨娉妃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无论风姿还是容貌,杨娉妃都无法比拟庄惟娉。” “庄惟娉,”太皇太后重复道,“娉……庄家的女儿有没有嫁人?” “早嫁了。陛下亲自赐婚的,夫家是鼎国公府。” 太皇太后思虑道:“鼎国公府啊……可惜了的,若没嫁,接到宫里,侍候皇上倒不错,即比杨娉妃还美,想必皇上也会喜欢,倒也免得宫中寂寞。” 皇后就低了头,双手绞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想又不敢的踟蹰做派。 太皇太后微嗔了脸:“有话就,这家子气的做派干什么?” 皇后赔笑道:“庄惟娉未嫁前是命犯桃花,那样的美人,前太子安王也是爱上了,还接到府里……世人都前太子因她而死,那桃花劫正应在前太子身上……” “大胆。”太皇太后怒道,“那些无稽之谈一干无知民信也就罢了,你一国皇后,也来嚼舌根!” 皇后就试泪,哽咽道:“孙媳就是心中害怕。” 太皇太后见她哭得可怜,不由得熄了怒气,道:“有何可怕的?你一个女人,就算她真有桃花劫怎么轮不到你身上。” 皇后哭得更厉害,抽抽答答道:“孙媳担心陛下……那庄惟娉的夫君是鼎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正是今日与陛下对剑的忠勇伯东方熠。” 太皇太后听了就一愣,然后重重地看了皇后一眼,吩咐道:“你退下吧。” 皇后抹干脸上的泪痕,施了礼,道了晚安,退出太皇太后的宫殿。一走出天颐宫的宫门,她心里忽然不出的轻松,心里的喜悦关不住,溢到唇上就成了一抹奸滑的笑意。 皇后走了半天,太皇太后尤自沉思。跟随了太皇太后一生的琴尚宫走进来劝道:“太皇太后可要吃些食?这天一天天地凉了,夜也长,还是补些好。” 太皇太后长叹声,神情萧瑟地道:“你听听皇后的那些话!就差没出君臣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话来。” 琴尚宫打从太皇太后还是姑娘时就跟在她身边侍候,一辈子的主仆了,感情自是非同一般,当下也不忌讳,劝道:“我看皇后未必存了那个心。太皇太后想是多虑了?” 太皇太后冷冷一哼,“我多虑?那萧怡如该透的事儿也透了,该递的信也递了,怎么行事就看我老婆子的了,好赖跟她无关,皇上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她头上,她倒是打得好主意,利用到我头上来了……想是皇后恨那个庄惟娉恨得惨了。” 琴尚宫也不是,也不不是,只笑道:“您老颐养天年吧,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闹去。” 不还好,一,太皇太后禁不住老泪长流。“我还能活几年,我倒想好好养着,可你看这几年,先是两个嫡孙眨眼间没了,如今又是太上皇……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年间竟送了三个……我就是铁打的心肠也受不了……” 太上皇可不是黑发人。可这话琴尚宫万万不敢,只拿好话劝太皇太后:“当今皇上英明,朝野上下赞扬一片。又威镇四海,边关安靖,那蜀国打了一年了,也没见动静,还不是怕了咱们皇上。太皇太后有孙如此,也是功德圆满。” 太皇太后才渐渐止了悲声,哽咽道:“宣儿做皇帝倒是好的,做后辈是性子冷了些,不如宏儿和宕儿会哄人……可我总共就剩这么一个成器的孙子,万不能出丝毫差错。可怜宣儿贵为皇帝,身边却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有。那个皇后萧怡如,丈夫昏迷不醒,不守着丈夫身边照顾着,也不等太医来就诊,反跑我这里来要主意?哪里是关心丈夫的妻子能做出来的事?反正她有儿子,宣儿有个好歹大不了扶她儿子登基,她照享她的荣华富贵。她想要的什么主意?扶她儿子登基还是她想垂帘听政?……宣儿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身边并没一个知近的人,只有一群狗都不如的侍者和一干外人,若害了皇上谁又能知道!宣儿啊,真真的孤家寡人一个。”着,太皇太后又心疼抹泪。 话到这个份上,琴尚宫也不好多言,想了片刻,笑道:“太皇太后的也对,后宫是该进些人了。” 太皇太后道:“你没听皇后宣儿不准吗?”着又冷笑,“那萧怡如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咱们皇帝心悦臣子的妻子。那东方熠冒犯皇威,咱们的皇帝竟这么轻松放过,连皇家的威严都不顾了,宣儿这是看着那女子呢……想是爱人家爱得惨了。明儿你别忘了提醒我,瞧个空,把那庄家的女儿东方家的儿媳带过来给我看看,若是看着好,就让她进宫侍候。不就是臣子的妻子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皇上若是爱她,我定当给他谋划得到。”(未完待续。)| 178 太皇太后召见 受了那一场惊吓,鼎国公府众人都觉得劫后余生,平静过了一晚后,心里的余惊也没散尽,入眼还是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亭台楼阁,可心里心态上去觉得恍如隔世。 鼎国公东方轩和世子东方渁还好,不论心里做何想,表面上还是一如往昔,照样上朝入衙。 黎夫人晨起,就觉得身子发飘,头发沉,一阵阵惊意从心底升起,竟然有不能支撑之态,原想称病不去宫中祭丧,又怕皇家怪罪,虽说放过东方家不杀,却也没出言抚慰,到底圣心难测,还是万分小心为是,说不得黎夫人强撑了起身,收拾整齐,准备去宫中祭丧,又怕二儿媳年轻不晓事称病不出,忙打发身边的吴氏去催。 吴氏还没出二门,就见惟娉扶着潘紫的手过来了,穿戴整齐,仪态从容,并无惊魂未定之色。吴氏就想,这位二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美艳滴滴,却是个心胸坚强的,受了昨日那场惊吓,居然没事人一样。 她不知道惟娉自小和父兄逃亡时遇到的危险有比昨日还厉害十分的,又有从东夏国逃亡的经历,心里承受压力的强度也早在那时练出来了。只是惟娉到底还记厌黎夫人不顾念东方熠的无情,对黎夫人只草草一礼,板着娇艳的小脸儿,翻卷浓密的长睫遮了明媚的眸子,一眼也不看黎夫人,更是紧闭着嫩汪汪的红唇不发一言。 黎夫人虽恼惟娉无礼,心里也知道昨天自己过份了,心里略有愧疚,也不便发做责备惟娉,婆媳二人竟然相安无事地各自上了车,在国公府护卫护关下向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黎夫人下车,遇见的夫人们都相视含笑打招呼,与往昔并无不同,连皇后的早训也与往日一样。并没多看国公府的女眷一眼,也没冷落着……黎夫人和惟娉惊异地发现,昨日国公府被封府险被满门抄斩的事,竟然无人知晓。 黎夫人第一时间里高兴起来。国公府的面子总算保住了。 惟娉却心中生寒。如果不是昨夜皇帝醒来,偌大的国公府连带着府中千余人就会于今晨悄无声息地消失……权势涛天又如何,也不过是帝王脚下的一只蝼蚁,生死皆在其一念间。她竟然可笑地以为帝王行事也要考虑后果,也要顾忌权力的平衡。原来,强势的皇权面前,根本就无顾忌,也不在意后果! 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头戴花钗宝钿,身穿翟衣的贵夫人们随着鸿胪寺传哭的号令或哭泣或跪拜,惟娉竟然生出又恐怖又好笑之感。何只生死由他人,即是喜乐也是听人号令,竟是半点不自由,还不如庶民百姓,天高皇帝远。没有兵乱时,也可安居乐业…… 惟娉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只想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东方熠,无妻二人远走高飞,离这些人,离这皇城,离这权力的中心远远的,正胡思乱想间。没注意鸿胪寺传哭的号令居然停了,也没注意一行人已经停在她面前,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夫人可是忠勇伯夫人庄氏惟娉?” 惟娉从遐思中惊醒,未及答话。便快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些人。一个持拂力士,两个尚宫,身后又有一帮宫娥和侍者。看打头三人的服饰,品级都是后宫中最高的,三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面貌都不年轻了。总有五十上下。再看在大殿中的贵夫人们,都还跪着,震惊地看着这边。从众人当中看过去,还可以看到庄夫疑惑的凝眉和黎夫人恐怖的脸。 惟娉不敢怠慢,施了个半礼,道:“正是。” 那中年力士一甩佛尘,端正着脸道:“太皇太后宣召忠勇伯夫人觐见。” 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居然召见她小小的伯爵夫人!惟娉心里一惊,怕是与昨日发生的事有关……惟娉只是略一迟疑,知道推不掉,便道:“有劳力士与两位姑姑代为引路。” 那一行人将惟娉围在中间,眼光都不曾向跪在殿中的贵夫人们扫一眼,抬脚向外走去。 殿中的贵夫人们均觉诧异,这忠勇伯夫人竟然在不到十二个时辰间,被两次招入后宫,此次居然是太皇太后……那铁血的太皇太后,招一个伯爵夫人觐见却是为何?众人心里疑虑,却都不知所以。 黎夫人看着惟娉莲步姗姗而行,看着那娇俏的背影,她忽然想到,昨日中午,也是惟娉被接到宫中,然后就发生了那些事……冷汗立即的顺着毛孔一齐涌了出来,她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殿外早备好香车,一行人拥着惟娉来到车前。惟娉注意到潘紫在这行人之外,焦急地看着她,却无法上前一步。宫娥扶了惟娉上车。或许,再也见不到潘紫了,也……见不到东方熠了。登车时惟娉冒出这样的念头。 香车辘辘在后宫的窄巷中穿行。不一时到了天颐宫门外。 惟娉在宫外下车,鉴于宫中的规矩,她也不好多看,低着头在宫人的带领下向前走。只觉得这天颐宫很大,院子里种植着一片片修竹,时有锦鸡异鸟于竹叶间鸣唱;五步一侍,十步一岗地着人,却不闻人声。庄严肃穆美如仙宫,却终归少了些红尘热闹的人气。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登堂入室。惟娉就听在她前面引路的尚宫道:“太皇太后,忠勇伯夫人到了。” 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 惟娉身前的两个尚宫闪到一旁。惟娉振袖抬手,施礼如仪地在缂丝牡丹凤凰的地毯下跪拜下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喜悦安乐。” 头上传来那个威严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 惟娉慢慢抬头,就见一个瘦如枯竹的老妇人坐在一把高椅上,灰衣常服无一丝纹饰,灰白的发挽着一个小发卷,头上也没戴饰物,只额头上勒了一道碧玉镶嵌绣白牡丹的抹额,那衣饰打扮素净之极,并不如寻常富家的内眷华贵。身边围侍的人却个个华衣锦服,插珠带宝,可被老妇一衬,富贵锦绣都成了红尘俗物。 这老妇人好大的气势。 老妇人脸瘦得见棱见角,鼻子高突,唇色苍白,一双眼睛却烱烱有神,如鹰如狼地盯着惟娉看。 惟娉这下知道皇帝那双精光锐利的眼睛得自于谁了,分明就是这位老妇人的遗传。(未完待续。) 179 果然生得祸国殃民 ps:谢谢大家的订阅。由衷感激。 只是,亲们,大家可不可以再把推荐票也投给我呢?请大家把推荐票也投给我吧。谢谢了。 太皇太后那一双鹰眼也在上上下下打量跪在座前的小女子。 这位庄家的女儿、东方家的儿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沉穆庄重的钿钗翟衣穿在她身上,并不显得萧肃沉闷,只增华贵端丽,只因她那不施朱粉却色如花芯的面容,那秋波映寒星的凤眸,新花初绽般的娇嫩红唇,点亮了那一片沉沉的蓝,竟是这样的艳照四方。 她微垂螓首,耳后一朵雀蓝宝钿压着黑鸦鸦的发,越显得柔美颈项上的肤色腻白若凝脂,露在蓝色宽袖外的一双小手,也是如兰如荑,嫩汪汪透着粉红,再细看,俏鼻小耳,巧脸柔颈,竟无一不好。 端庄宽大的衣服遮不住挺起的腹部,同时也遮不住胸**高耸,腰臀后翘,窄肩娇背。想是无孕的时候必是一个杨柳婀娜的娇美身段。 当真是冰肌玉骨,雪肤花貌,身姿柔美,嫣然百态。 如果只是生的美也就罢了,偏这女子浑身下下洋溢着说不出的让人愉悦的韵味,如硬要说,那便是生命力,澎湃活泼轻灵若仙的生命力。 如此美丽愉悦的韵味,如此充沛灵动的生命力,后宫女子没有一人具备。 太皇太后打量良久,才叹息着道:“果然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好模样。” 惟娉听了,心里就一紧。美貌而能祸国殃民纵然是极致的夸奖,也是极不详的评价。 太皇太后没发话,惟娉也不便就起身。她垂下眼帘,静静地跪着。在这太皇太后和周围的人看来,就是娇弱不胜的柔美与温顺。纵是女子,也心生怜惜,恨不得抱了她来好好抚慰疼宠一番。 可与后宫和门阀世家的那些精于算计心毒面善的女子比起来,她的凤目中透出的光辉又显得太干净。干净得让人生不出亵渎轻慢之心。 太皇太后看着,心底暗自叹息,这样的女子,不只有祸国殃民的美容。也有祸国殃民的力量,控制得好了,是如花美眷,控制不好,便是红颜祸水……“起来说话。” 琴尚宫和瑟尚宫亲自上前将惟娉扶起。琴尚宫还低声安惟娉:“别怕,太皇太后虽严厉却心慈公正。” 惟娉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心里却不信。一个一张口不问青红皀白就要灭人满门的老太太哪里心慈公正了。 太皇太后面容刻板,声音却温和:“你可知皇帝病了?” 以满门抄斩的架式通知鼎国公府皇帝昏迷,惟娉不想知道都不行。“妾略有耳闻。” “你可知皇帝因何而病?” 这话问得怪异,也危险重重。惟娉肃然道:“妾未曾在面圣,亦不通医理。” 太皇太后老眼锐利地盯在惟娉面上,淡淡地道:“是为你。” 惟娉心下大惊。处于太皇太后这个位置,不是话到嘴边留七分?她竟然如此直接而生硬……她强自镇定道:“妾不明白,请太皇太后明示。” 太皇太后冷冷一哼。这小小女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柔顺,也是个奸诈狡猾的。“为你,皇上朝思暮想,郁结于心以至成病,你可知罪?” 惟娉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怒意,不动声色施礼道:“妾遵国法,循家规,守妇道,于国无忧,与民无扰。于他人无害……妾实不知罪在何处。” 太皇太后眸光一冷。心知伯爵夫人这话要反着听,亦是给她下了个套,若她要这小小女子进宫,那就是逼迫她违国法。破家规,弃妇道,即于国为忧,又扰民不安,还害了他人……句句绵里藏针,好一张利嘴!看着那般柔弱娇美。任人拿捏的样,却是个有心智有主意的, 太皇太后不由得权衡了一下,鼎国公家倒是朝中可借力的家族,在朝中林林总总有许多势力,如果不做大逆不道的事,倒是不好得罪。如若抢了国公家的儿媳引起国公家怨恨引起反叛,倒也麻烦……这种可能根本不存在,不过是一个儿媳,东方家不见得会在意,就算那个东方熠难免心疼,大不了多送美女赔给他就是!退一步讲,若国公家真的心生怨恨,除去就是了。东方家权势再大,照皇家比也是可笑,让他权重位尊不过是因为东方家好用,不好用了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去了东方家,自有西方家、南方家补上来,何惜他一个东方家! 同时太皇太后也知道皇帝为何郁结:这庄氏女根本就是拒绝进宫。竟然拒绝皇家恩典,太皇太后感到权威被轻视的愤怒。 活到太皇太后这把年纪,又是宫中杀斗了多少年的,早将喜怒不形于色,她看着惟娉,淡淡地道:“女人,还是不要太有主意的好。女人不重要,什么国法、家规、妇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皇帝爱你,要你。你进宫服侍皇帝吧。” 惟娉向太皇太后脸上看一眼。见太皇太后瘦骨嶙嶙的脸上一副义正言辞,不由得气结。惦念别人家妻子本就不该,如今竟是肆无忌惮地强夺别人家的妻子,这等无耻的强盗行径,祖孙二人做的倒是同样理直气壮! 惟娉微振衣袖姗姗跪下,明眸大胆地看着太皇太后那枯竹雕成般的脸,温柔而坚定地道:“谢太皇太后的美意,只是妾已服侍夫君,妾身已经不洁,妾不敢以不洁之躯污圣上龙体,万望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这话一出,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都是一惊。多少年了,太皇太后都是说一不二,这位年轻的伯爵夫人竟然让太皇太后收回成命!这是不要命了! 太皇太后睃一眼座下跪着的小小女子,再一次感到丢脸和被违逆的愤怒,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波动,声音也依然柔和。“听老身一句劝,不要逆着来。老身允许你回国公府生孩子。为东方熠生下后代,也是成全了你们夫妻一场的情义。去吧。” 照太皇太后看来,她已经额外开恩,惟娉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惟娉跪下施大礼,又抬头看着太皇太后,柔和而坚定地道:“妾实难从命。” “大胆。”太皇太后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可随侍她多年的人都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也动了杀机,“你想死吗?”(未完待续。) 180 拖出去,杖杀! ps:大家订阅都订了,把推荐票也投给我呗,那么点推荐票,看着好难为情啊。 惟娉看着高高上坐的太皇太后。那老妇人神情平静,探究地看着她。惟娉明眸微闪,再看一眼周围侍立的人个个低垂眼帘目不敢视,身体虽站得笔挺,那神情中却隐隐透着惧意,恨不得缩到地里去,以免殃及池鱼……太皇太后昨天下懿旨封公府的门是因为皇帝昏迷,而今只不过因为她拒绝成为帝王的宠物玩偶,就要杀她吗? 惟娉知道此时顶撞这个老妇人不是明智的做法,她真能杀自己……当初东夏太子派兵围困住处,看得她足不能出户时,那种屈辱,不甘,愤怒和悲愤又一次重重地压在心头,让惟娉怒不可遏。她并无过错,凭什么这些人就对她苦苦相逼!她只想和相爱的人过平凡的日子,凭什么这些人就不允许她顺心遂意地实现这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 她何错之有! “妾不想死。”惟娉如花娇颜依然平静,语音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这在太皇太后和一干侍者看来,就是她害怕胆怯了。如此娇弱的一朵花,自当不得雷霆之怒,屈服是意料的事。众人刚这么想,就听那朵娇花糯语鹂声地道:“妾亦无犯死之罪。” 竟然顶撞太后!侍者们心脏就是一抽,更口鼻相观,不敢微动。 太皇太后无声一叹,苍老的语气依然温和:“长得太美就是你的罪。你已经令君臣不和,有你在,君臣就有罅隙,朝中就存在不稳定因素,你若不进宫,我也留你不得,你且细想。” “妾可与夫君离开朝堂,远避乡野。望太皇太后成全。”惟娉明眸含着汪汪泪水,看着太皇太后。 她并不知道她这样有多娇美。多惹人生怜,纵是太皇太后那如枯竹的老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软。太皇太后抑下怒气,叹道“东方熠就那么好吗?皇帝哪里不及他?” 又怕又怒之下,惟娉已然潸然欲泣。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她抽出罗帕,拭去长睫上的泪珠,微笑着哽咽道:“陛下年少英俊,英明神武。怎会不好?只是夫君是妾情之所系,爱之所依,妾心已然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别人。太皇太后亦为女子,也曾青春年少,想必也有过鹣鲽情深的心中良人。将心比心,太皇太后可体谅妾之难处。妾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望太皇太后成全。” 太皇太后从来没体验过专情对待,甚至也不理解惟娉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何样的境界。但身为女子,谁又没做过这样旖旎动人的梦?只是她的梦在杀人无痕,诡谲莫测的嫔妃争斗一片片变色。最终化成一场冰冷寒心的噩梦,或许这个女子真不适合在宫中,只是,……她默默一叹,半晌道:“你是年纪太小,才说什么情爱,等你大了,就知道再是深情厚爱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是过眼云烟。你还想着要远居乡野?傻孩子,你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若成心找你,你能避到哪里去?进宫吧。皇帝必然对你宠爱有加,时间久了,自然生成新的情爱。” 惟娉心中伤痛。不由得珠泪滚滚落下面颊,一时间哽咽难言,半晌才又道:“强夺人妻,霸占人女,与天理不合,即是皇帝。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何苦觊觎他人妻子?” 这话可是太重了,生生打了皇家的脸。太皇太后冷笑,“不和天理?皇家是天子之家,皇家的理,就是天理。还敢强辩!” 惟娉咬牙忍住哭声,看着太皇太后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即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妾不敢不遵,只是妾与夫君如同一体,难以割舍,就是在陛下身边,也恐难以尽心尽意,如此不但不能解陛下之忧,反添陛下烦恼,太皇太后倒不如找个如意尽心的美人去尽心尽意服侍陛下。太皇太后也说过,情爱相思不过是过眼云烟,陛下对妾也是一时念想,如新人在怀,必然将妾忘了,太皇太后又何必为妾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使君臣生隙,社稷生危?” 太皇太后看着惟娉,看了半晌,面上微露婉惜之色,叹道:“你说的也是,如此不甘不愿,即是让你进宫,也必心生怨恨,到时也是个祸胎。不如你去死吧,绝了念想,也省得皇帝心心念念记挂着。别怨我辣手催花,只怪你竟是这样不通情理!来人,拖她出去,杖杀。” 太皇太后面容平静,语气轻柔,可听到众人耳里却不亚如一道惊雷。 惟娉被震得怔住,一时还有些不相信太皇太后的话。 一直泥塑木雕般的侍者们却被震醒,两个持拂太监快步走上前,拖起惟娉就向殿外走。 惟娉忙挣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悲天怜人地重重一叹:“你就去死吧,别叫了,叫得我心里难受……你们拖远些,这样的美人,我亦不忍看她去死。 两个太监齐道:“是。”脚下不停,一直将惟娉拖到天颐宫外。 宫外不远处,便是梅园,那里林深树密,正是杀人的好场所。两个力士一手持红漆长杖,一手拖着惟娉,就想将惟娉拖到那里去杖杀。 惟娉被两个太监拖着,知道挣扎也是白费力气,她便放弃了挣扎,只是哀婉地道:“两位力士,可否让我临死前整理下妆容?” 其中一个太监道:“伯爵夫人,杂家等也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别为难杂家吧。” 惟娉哭道:“太皇太后让我死,我怎敢抗旨不遵?只不过想在死时有些尊严罢了。两位力士若成全我这小小的心愿,我夫家和父家定会重谢。” 两个太监互相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和犹豫。鼎国公和景候是不敢对太皇太后怎么样,可要他们两个太监的贱命还是轻而易举……不如卖些好,国公府和景候府也少些怒气。 两个太监一齐站住了,松了手。“请伯爵夫人快些,太皇太后还等杂家复命呢。” 惟娉稍稍站开几步,背着两个太监,整理一番,低声道:“好了。” 两个太监上前想拉人,就在其中一个太监的手搭上惟娉的手臂时,惟娉忽然转身,将刚刚偷偷握在手里的黑色小刀向他捅了过去。小刀正是卫宣送她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昨日封府前,惟娉让碧欢的找来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万没想到用在了这里。惟娉力弱,原是捅不伤人,怎奈小刀太过锋利,无声无息地就进了太监的腹中。那太监还没倒,满脸愕然地看着腹上的刀。 惟娉毕竟是第一次伤人,刀捅出去后她也怔住了,直到那太监啊地痛叫一声倒在地上,惟娉才反应过来,也不敢拿回刀,抽身就跑。 另一个太监原本被惟娉挡住了视线,太监一叫一倒,惟娉一跑,他才发现同伴竟然被伤了,忙大叫一声:“天颐宫侍卫,快捉住那个女子!太皇太后有旨,将那女子杖杀!” 此言一出,原本根本看不见的侍卫们从不知何地冲出,纷纷向惟娉或追或拦地围了过来。(未完待续。) 181 朕不许,你怎么敢死 惟娉慌乱之中也知道向梅园的方向跑,她心里存着一线希望,皇帝如果在梅园,她就有救了——他就算怨她怒她,也终归不想杀她。 惟娉边跑边将宽大碍事的翟衣外袍脱下来丢在地上,只穿着轻薄的白色中衣跑。她看着娇弱,体力却是以往随父兄逃亡时锻炼出来的,纵然身子不便,太监和侍卫一时间竟然也没抓住她,可终究是女子,又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只跑得发髻散乱,花钿委地……太监和侍卫也越来越近。 持杖的太监怒极,见和惟娉距离赶得近了,也不待将惟娉抓住,挥起大杖向惟娉的头上打了下去,惟娉跑动间也看到了,忙边跑边躲,又粗又长的杖头没打到惟娉的头,却狠狠落在惟娉的腰背上,将惟娉打得趴在地上。 太监上前两步双手高高举起红漆大杖准备给惟娉当头一击,杖杀了她。 惟娉知道在劫难逃,一双凤目愤怒地盯着太监。 看着那张愤怒也美不可言的脸,太监竟然打不下去,顿了顿,狞笑着道:“你倒挺能折腾,这么折腾还不是个死?别恨杂家,杂家只是奉命……”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长虹贯日般飞过来,一阵冰寒穿透他的身体,他就无法动弹。他低头看看,原来是一柄长刀将他活活钉在地上,他眼看着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流下,手中无力,大杖落到地上,咚的一声。 侍卫们也被突然飞来的这一刀惊呆,他们看着那柄穿人刀的刀柄还因余力未消而在轻轻颤动,片刻后才意识到,有人在这里行凶。 何人敢在皇宫行凶?! 侍卫们都呛啷啷抽出仪刀……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纷纷跪下。口称:“陛下。皇后娘娘。” 来人正是景熙帝卫宣和皇后萧怡如。卫宣还穿着上朝议政时的礼服,跑着一样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刚刚卫宣远远地看到太监举杖行凶,来不及喝止,抽出身边侍卫的配刀就投了过去,将太监钉在地上。 卫宣大步来到惟娉面前,虎卧龙伏一样蹲下,一伸臂扶起惟娉。锐利的鹰眸已经看到惟娉身下汪着一滩血。被大杖击中即使出血也不可能这么多。卫宣面上变色,简短有力地沉声道:“你怎样?可有受伤?伤到哪里?” 看到被钉在地上的太监,再看到扶抱自己的皇帝。惟娉知道自己绝处逢生了,她想笑,可是腰腹间突然剧痛,让她的微笑扭曲成痛苦的神色。她一把抓住卫宣胸前绣着银色纹章的领襟,颤抖着红唇道:“……孩子……孩子……”她剧痛难忍。又担心孩子有失,竟是说不下去。 那一杖将惟娉打得动了胎气,孩子怕是要早产了。 卫宣抱起惟娉就走,边走边吩咐:“去太医院传妇科吕促太医、内务司传稳婆速去梅园。天颐宫一干众人蛊惑太皇太后。全部杖杀,天颐宫侍卫不核实就听太监之言行事,全部格职。回衙等待治罪。收回太皇太后手中兵符,着人守护太皇太后以安养天年。皇后监刑。” 刚刚赶到的萧怡如答了一声:“是。”她慢抬双眸看着丈夫抱着别人之妻快步向梅园走。那女人身上的血流出来,将皇帝玄衣上银色的章纹染成一片凄艳的红……出血这么多,怕是不吉之兆。 卫宣抱着惟娉向最近的梅园赶。随驾的侍者跟着他跑,哪里追得上他,尽被他落到身后。 怀里的人缩成一团,娇软的身体因疼痛而僵紧。一双小手紧紧抓着他纹秀华丽的衣襟,就没松开过,纤细柔美的手指因用力而煞白……一股温热的濡湿透过玄衣中单和蔽膝沾到了他身上,那是她的血。 卫宣早已经后怕。如果刚才他来晚了呢?如果他甩出的刀没有穿到行凶的太监呢?只怕惟娉早已经躺在血泊中香消玉殒……他本以为全天下,只有他才有力量保护她爱护她,却没想到,正是他带给她最大的危险,他虽于毫发间免于她被杖杀,却不敢说救了她,她在流血,好多的血。卫宣不知道女子生孩子要流这么多血吗?当初王妃生孩子的时候,他只坐在书房里等,他不知道女子生孩子的情形。 女子产子要流这么多血吗! 卫宣心里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跑动间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蛾眉紧蹙,平时如花的容颜此时苍白如雪,红嫩的唇咬出了血,却是一声不吭。 “痛就叫吧。赦你惊扰圣驾之罪。”他沉声道。 却觉得怀里的人身体有一瞬的放松,似乎不那么痛了。 卫宣并不知道那是阵痛暂时过去,凭着战场上的经验,受重伤的人忽然好起来,并不是好事,往往是猝死的先兆。 他心里大痛,面上却是沉稳如山的镇定。见惟娉虽苍白却精美的脸上一片惶恐之色,他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别怕。我可是皇帝,是真龙天子,无邪祟鬼怪敢在我面前兴风作浪,有我在,就算也不敢取你性命,你定然没事。” 那阵剧烈的疼痛过去了,惟娉也听清了皇帝的话。冷峻着一张俊脸说笑话,还说得这样狂放霸气,一点也不好笑。惟娉也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她快死了吧?安慰又有何用!没想到在她将死时,抱着她的人不是心爱的丈夫,竟是对自己苦苦相逼的皇帝……他可会想到,因为他的相逼和执念,她才有今日之劫?纵然不是他亲自动手,也是他皇家杀了她,或许也杀了她的孩子!她还这样年轻就丢下心爱的丈夫和孩子死去,如何甘心?如何不恨?……可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恨不起的,再如何不甘,也只能认了……在她死后,面前的这个帝王会不会迁怒东方熠,会不会对他不利……一瞬间惟娉千回百转,对东方熠和孩子的记挂压倒了恨意,让她心里一片柔情,她柔声道:“陛下……我知道不好了……请陛下……千万要保住我的孩子。” 卫宣沉声道:“我保你,孩子你自己保。” 惟娉凄婉一笑,“不行了呢,陛下对妾的情义,妾亦是感念……只是妾……” 卫宣拧起剑眉,冷声道:“只是你爱你丈夫……我知道了。” 他又冷起脸,顿时威压慑人。惟娉不由得垂下眼帘,凄凉地道:“请陛下看在妾好歹救过陛下一场的份上……在妾死后,善待耀之和景候,他们都对你忠心耿耿……”无论如何,能利用帝王的那点执念,为东方熠和养父母谋得一些方便,总是好的。 卫宣脸色更是怕人,冷冽如刀地道:“朕不许,你怎么敢死。无需多话,留着力气生孩子。” 惟娉暗自叹息,忽然又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不住痛叫一声,缩紧了身体…… 卫宣更紧地抱住她,快步走进梅园,在梅园的宫中大殿里,早有人用屏风隔开一个围幛,里面摆放好了一应事物,供产妇之用。 卫宣轻轻将惟娉放在产床上,惟娉痛得糊涂了,心中又害怕,即使躺在产床上,一双小手也抓住卫宣这个唯一认识的人胸前衣襟不放。 卫宣也不挣脱,蹲在床前,任她抓着胸襟,他大手反包住抓在胸前的小手,低柔地道:“太医马上到,你必安然。” 不一时,宫中专司为妃嫔接生的稳婆和姑姑们跑了过来。这些人平时也没机会见过皇帝,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一个美人在此,都是一愣,再一看男子的衣服,居然是皇帝礼服,一瞬间惊得魂飞天外。还是品级最高的带头姑姑反应快,她忙跪下,体似筛糠地道:“陛下万安。”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跪倒,卫宣就低沉一喝:“免礼。” 众人即像木偶被拉住一样,一动不敢动。 卫宣又扫了这些人一眼,语音低沉凌厉:“忠勇伯夫人若是不幸,尔等全部陪葬。” 那一眼的冷冽萧杀气势巍巍,令一干人体颤心寒,只觉得,若真有死神在此徘徊,只怕也要被这一眼这一声吓得消散于天外。(未完待续。) ps:亲们,从今天开始,每天一更。姐要存点稿,以备下一次冲刺。亲们,一定要支持噢。推荐票订阅什么的一样都不要少。还有,我知道现在求月票有点难,但是能不能来几张月票,让咱体验一下呗。 182 后宫之主 皇宫里,梅园外。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萧怡如带了一干人去天颐宫,唇上始终挂着一抹笑。 太皇太后早已接到消息,见萧怡如进来,眼萧怡如,被她脸上的笑刺了眼,她转开眸光,平静地道:“将那几个长年跟我的老人留下……我平日里也可有人说说话。” 萧怡如并不答话,先是规规矩矩施了礼,赞道:“皇祖母安乐喜悦。”礼毕,才接着道:“陛下的旨意是全部杖杀。” 太皇太后一叹:“是你通知皇上的,你怕那女子死了,皇上追究起来,知道是你告之我一切。” 萧怡如恭敬地站立如仪。“孙媳何敢?皇祖母多虑了。” 太皇太后冷冷一哂:“机会赶得真巧,按你的计算,那女子应该已经死了,你才通知皇上赶来吧?美人殒命,温香尚存,那是何等的凄艳悲痛,如果皇上见到那一幕,想必更恨我这个皇祖母——谁知那女子竟然敢伤人逃跑,倒让她逃过了一死。” 萧怡如眼殿里,侍者们还是恭立如人偶,脸色却苍白,眼神也如死人,显见得也是得了消息了……即是带着耳朵和嘴巴的一群死人,倒也不必顾忌。她淡笑道:“是皇祖母的人办事不利。不过呢,那娉娘受了一杖,动了胎气,正大出血呢,逃不逃得一死,可难说。”顿了顿,笑得越发愉悦,“若在圣上怀里死去,眼见着心尖尖上的花儿在眼前活生生萎顿谢去,圣上却无能为力,这样痛彻心扉的伤,比之只个死美人可要强烈多了……倒是更好了呢。” 太皇太后心里有被利用的愤怒,也有被算计的挫败。“你怎知我必杀她?”如那女子答应入宫,就没有这些事!皇后显然知道那女子是拒绝入宫的——多少女人求之不得,偏就这么一个不通事理的。 萧怡如一笑,精心描画的眼睛眸光如针,针针刺血。“那娉娘外柔内刚,水灵灵花儿一样的人儿,却性如烈火,皇上几次亲自威逼,那娉娘都不顺圣意。皇祖母威仪不及皇上多矣,娉娘岂会就顺了皇祖母的意?皇祖母刚愎惯了顺意惯了的人,岂会由着她任性?皇祖母总是不会放过她的。” 太皇太后恨道:“你竟然有手段知道。倒是小。” 手段?萧怡如己如葱根的纤纤素手,涂着大红脂膏的唇上挑着一抹冷笑。“怎么说我也是后宫之主,有些事管不了,消息还是灵通的。” 太皇太后明白了,叹道:“我在一天,就会压着你一头,你就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难为你处心积虑让宣儿厌憎于我。” 萧怡如温声和气地道:“皇祖母也不要怪孙媳。皇祖母年纪大了,本该安享天年,却事事都要过问,怎不劳心?如今皇祖母竟然无故要杀皇上心心念念的人。想必皇祖母掌控政权太久,忘了这帝国,究竟谁才是皇帝。” 太皇太后像利刃穿心一般,面容上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你说什么?宣儿不会疑我一个老太婆!” 萧怡如淡淡一笑,“先帝暗弱,皇祖母一直与先帝分权治理国家。如今陛下强势,虽说敬着皇祖母。没有收回那部分权利,皇祖母也该惜福才好,只将那份权力当成陛下的孝敬,万万不可动用才是。谁想皇祖母在陛下昏迷时却调兵入城,又将陛下特意交待不可动的鼎国公府封户,如果不是骤夏说出陛下亲口谕旨。朝庭肱骨之臣的鼎国公府上下千口人岂不是无辜被杀?皇祖母如此权力,连孙媳都怕,想想都不敢安枕而眠。陛下怎能不忌惮?” “那本是皇帝昏迷,为防突变之策。” 萧怡如嗤笑一声。“陛下昏迷,太医也说了不是大事,封锁消息,观望个三五日也无防。皇祖母却大动干戈,调兵遣将,闹得皇城皆知有事发生,到底是有意隐瞒还是有意宣扬?若调来的兵卒反听他人号令,岂不是不废一兵一卒就占了皇城?” “胡言乱语!我岂能有那心思!” “就算孙媳胡言乱语吧。皇祖母有没有那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将那心思付诸行动。如今皇祖母又以为陛下着想为借口,想杖杀颇有作为的忠勇伯的夫人……皇祖母干预后宫之事也就罢了,干预本该陛下亲策亲为之事,也是太滥用手中的权利了。如此下去,难免会被他人利用。皇祖母,请交出手中的兵符吧,孙媳也好向陛下交差。” 太皇太后紧紧握着掌心里的兵符,似乎只有这样,才有挺直身板的力气,她干预朝政半生,早已经习惯了后中握有权利,如今竟要被孙子夺走吗? 萧怡如皇太后那张如枯竹的脸渐渐露出不安惶恐和不舍,她像知道太皇太后怎么想,冷淡道:“皇祖母,那权力本来也不是您的,您只是暂借帮着先帝理政。如今陛下英明强健,也不敢再劳动皇祖母,原是该还回来的时候了。皇祖母有何可担心?即使没有权力,皇祖母依然是陛下的祖母,陛下还能不孝敬祖母不成?皇祖母,交出兵符,轻轻松松安享晚年吧。” 太皇太后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将兵符交与清平王或昌王,他们做了皇帝,还会这样对待她吗……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太皇太后无声地叹息着,将后中焐得滚热的兵符交给萧怡如。 萧怡如接过兵符,再也不太后一眼,道:“来人,将天颐宫一干人等押送内刑司。” 就有侍卫和太监们快速而无声地跑进来,将面色惨白的一干人等带走。 “留下琴和瑟吧……”太皇太后请求道。 萧怡如柔声道:“皇祖母放心,孙媳自会找好的人服侍您。” 太皇太后眼睁睁地小服侍她的两个尚宫被虎狼一样的执法太监带走,再无力挺立,软在了高椅上。 萧怡如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告辞而去。 走出天颐宫的时候,萧怡如回头瞥了眼门楣上仿佛失去光彩的写着“天颐宫”三个大字的宫匾,唇角挑起一抹笑意。 从此以后,她才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了。(未完待续。) 183 抉择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梅园宫中大殿,屏风所围之处。 稳婆和姑姑们面对皇帝抱着流血的忠勇伯夫人,都垂目恭立,神情间没敢露出一丝异样。 带头姑姑咬了咬牙,上前施礼道:“陛下……请陛下离开这里,奴等好为夫人接生。” 卫宣也知道留在这里只会防碍稳婆等人,只怕反对惟娉不好。他轻轻拉下惟娉抓着他胸襟的小手,握在他的大手里,低声道:“别怕,我就在外面……” 惟娉又疼又怕,已经慌得神智不清,她下意识里也知道周围都是陌生人,只有握着她柔软小手的那双温暧有力的大手是熟悉的,而这时这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要离开,她只觉得神魂都慌得没有了着落,急道:“耀之,耀之……” 卫宣原本冷峻的脸上又泛上一层怒,不由得握紧了手中腻滑柔软的小手。惟娉在腹疼腰疼之际,手又吃痛,忍不住娇娇哭道:“耀之……我疼……” 卫宣被她叫得怒火升腾,却又被那句“我疼”揪痛了心肺,终于忍住没有发怒,只冷然道:“疼还胡说!” 这个声音……不是丈夫那清朗圆润的声音,而是皇帝低沉浑厚的嗓音,纵是剧痛之中,惟娉也清醒了。她强忍着不叫出来,开始努力思考,她还在皇帝的后宫里,皇帝不可能让外男进到这里……“母亲!”惟娉马上想到她还可以依靠的另一个人,“请陛下……准许我母亲来……” 卫宣放下惟娉的手。一声不吭,振袖起身出去,高大的背影挟怒生风,凛然可畏。 皇帝一离开,一个姑姑就上前,将一团罗帕递到惟娉嘴边:“夫人咬着这个,别叫出声,省着点力气。” 惟娉张嘴咬了,稳婆和姑姑们忙上前为惟娉检查。惟娉身不由主,只得由着她们折腾。迷迷糊糊中耳朵里风闻她们低声的几句: “大出血” “胎位不正” “可怜这花一样的人” …… 卫宣一走出围屏。就叫了等在门外的刘白:“去请景候府庄夫人。”想了想。又道:“再着人将东方熠带过来。” 刘白忙行礼应是,转身亲自去办,刚到梅园门口,就见太医院的妇科太医吕仲带着徒弟助手等一干人在小力士的引导下匆匆而来。 刘白忙停住脚。向吕仲行礼。 吕仲接到急召。本自焦急。并不想多事,只是刘白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也不能得罪。忙回礼,心下也奇,没听说哪位娘娘有孕,怎么说生就生了呢?“哪位娘娘临盆?” 刘白将吕仲拉到一边,低低地道:“是忠勇伯夫人。”然hou抬脚就走了。 吕仲一怔之下,接着走,心里就不安起来。忠勇伯夫人,却在后宫临产……即使是皇室丑闻,也没有做得这么明显的……他怀揣着满肚子的疑虑和忐忑,一到梅园宫中大殿,就见皇帝站在殿中,冷峻的脸上隐现焦急之色,吕仲忙抬手准备行礼——“不必多礼,进qu吧。”年轻的皇帝沉稳华丽的声线里也透着一股焦虑。 吕仲心里的疑虑更深了,皇帝的神情,分明是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他忙依然走进围屏,一见产床上那个十七八岁的美人,头顶翁地一声,觉得他终于明白了刘白提醒了他什么。 卫宣站在围屏外,他没觉得他在紧张,也没认为自己刻意去听,围屏内低低的声音却句句传进了他的耳朵,就听吕仲低然而镇定的声间道:“夫人莫怕。”又吩咐:“准备施针止血。” 卫宣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殿外又匆匆扑进一人,花钗翟衣,雍容华贵,正是庄夫人。庄夫人面色焦急,却还镇静,一见卫宣,就是一怔,但她反应快,忙停步端颜,意思是要施礼,还没站稳,就听皇帝说:“进qu吧。” 庄夫人心里虽记挂着惟娉却也匆匆一礼,抬头时眸光的余波扫到了皇帝玄衣、敝膝绣纹上的血色,心里就咯噔一声,却不露声色,快步走进了围屏内。 又是片刻,东方熠也到了。东方熠鹤翔鹰扑一般,身法奇快冲进殿里,也看见了殿中站着的身穿华服的人,却不及细查,径直就向围屏里冲。 卫宣手疾眼快,一伸手抓向东方熠。东方熠本能地晃身避过,凶暴地回瞪过来就要出手,在认出挡他的人是皇帝后,他及时停了手,面上神情却是凶暴不减。 “你不能进qu。”卫宣看也不看东方熠,“她没事。在这里告诉她你来了。” 东方熠不答,受伤的凶虎一样看着卫宣。 卫宣并不退让。“除医者,任何人不得进入。尤其是你这蹲禁闭没换过旧衣的人。” 东方熠忽然明白卫宣是怕他带进qu脏东西于产妇不利,忙走到围屏根下,朗声道:“娉儿,我在这里。莫怕。” 屏内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呜声,接着就听惟娉忍痛的声音:“耀之,要保孩子……保孩子!” 接着又是庄夫人严肃又慈爱的声音:“别胡说,我们都保。娉儿,你记住百越家的女儿都坚rèn,没那么容易被打倒,你一定能安然生下孩子。” 东方熠正不知她们所说何意,就见太医吕仲匆匆从内室走出来。 吕仲先向卫宣行礼,刚要开口,又看了看东方熠,面上现出为难的神情。有关产妇和孩子的生死大事,正该跟她丈夫说才是,陛下也在这里,说不定……吕仲不敢乱猜,也不敢针对一人,只好看着皇帝和忠勇伯之间的空地道:“忠勇伯夫人是意外早产,胎位不正,又刚失了血,恐怕要难产,万一不能两全,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东方熠只觉得冥冥中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心脏憋憋地痛,让喘不过气来,他急道:“两全!我要两全!” 吕仲道:“下官和同僚尽全力保全夫人和孩子,但如果有万一……” “没有万一!”东方熠低吼,眼睛血红地盯着吕仲,深施一礼下去,“求太医保住我妻儿……没有万一……不要万一……”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言,高大的身躯也颤抖起来。 东方熠只觉得承shou不住,他的妻儿,本来好好的,到了时间会顺利地生产,母子都会平安……可现在居然让他选zé只能留一个!他不要选zé,他无法割舍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太医的话让他怕,从来没有过的怕!纵是历经枪林和箭雨,也没有这样怕过,顿时六神无主。(未完待续。)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184 保住娉儿 一个有力的大手忽然握住了东方熠颤抖的肩膀。 东方熠回头,就见皇帝卫宣冷峻镇定的脸。“保大人。出现万一,保大人。保住娉儿,你以后还会有孩子。” 不是命令,而是建议。 东方熠定定地看着卫宣。卫宣强有力的手握在他的肩上,支撑着他颤抖的身躯,冷峻刚毅的脸上,神情那么镇定……东方熠看着他,心思也渐渐冷静下来。 “保大人。”东方熠艰难地说。如果非失去一个不可,那就放弃那个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吧。惟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吕仲得了准信,又向卫宣施一礼,匆匆回到围屏内。 卫宣也收回自己的手,背于身后,面对着窗外那一片梅林,一动不动。 东方熠虽做了决定,心里却是痛苦之极,那是他未出生的孩子,他隔着妻子的皮肤摸过它,听过它,它的小手或是小脚踢过他的手掌,碰触过他的脸,它是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充满活力……如今却被他选择不救,眼看着死去。 东方熠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发软,心脏抽痛,巨大的压力压得他腰都不知不觉弯下来,看着一边挺立如松的皇帝,他忍不住倾述道:“那孩子……虽没出生,可它知道在我逗它的时候开心,它会舞动小手小脚……如果能活下来,它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如今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选择放弃……” 卫宣冷冷地睃了东方熠一眼,“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说完了又觉得后悔,他背转了身,憎厌地不去看东方熠。 东方熠一心系在妻子和孩子身上,也没注意皇帝的情绪。 只听围屏里陆续传来稳婆指挥的声音:“夫人,我说用力的时候再用力。” “……夫人,你能行……” “看见头了,用力!” “……快拿参片让夫人含着!” 还有庄夫人慈爱而严肃的鼓励声安慰声…… 在煎熬中,两个男人仿佛历经了地老天荒……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东方熠有些佝偻的腰猛然挺起。目光定在围屏门口不动。 围屏里就传来一声惊呼:“还有一个!”片刻后又是一声轻弱的啼哭。 片刻后,围屏里走出来一个姑姑,面带喜色,见到大殿里站着的两个男人。这喜色就被尴尬为难取代,犹豫起来。 东方熠急于知道消息,又怕知道,一时间竟然无法出声,只是紧张地盯着姑姑的脸。绷直的身体一动不动。 卫宣轻拧了剑眉,沉声道:“……如何?” 那姑姑忙行礼,亦是冲着卫宣和东方熠中间的空地,说:“恭喜……”恭喜陛下也不是,恭喜伯爷也不是,就将那称呼省了,“恭喜。夫人生了龙凤双胎,万幸母子平安。” 东方熠道:“再说一遍!” 那姑姑只得又道:“夫人生了龙凤双胎,万幸母子平安。” 东方熠喃喃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卫宣,就见卫宣标枪一样笔直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那一刻。东方熠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感动,一时间忘了他是臣他是君,他们只是为同一个女子担心焦虑的两个男人,又同样因为她的平安而高兴。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手轻拍了一下卫宣宽宽的肩膀,低声道:“她没事!” 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卫宣那陡然冷下的脸,抬脚就向围屏里冲,却被那姑姑挡住了。 “伯爷,伯爷请留步。里面还没有清理完。伯爷不能进去。” 东方熠只得停步。孩子没生前,他是提心吊胆,如今听说母子平安,他又喜悦难安。走来走去,就是静不下来,却也没有太在意龙凤双生这事——还没有反应过来。 卫宣见他喜悦地走来走去,分外刺眼,冷冷一哼,道:“临事慌乱。全无主见。你还算大将之才?” 东方熠这才一怔,才想到皇帝也在此,而且跟他一样陪了这么长时间……他从进来礼也没行过一个,面对帝王,真是大大的不敬。 东方熠忙恭敬地深施一礼,“见过陛下。臣第一次做父亲,没有经验,难免慌乱。如果像陛下……”忽然想起,这位年轻的皇帝做父亲时只怕也没这么惊险……便没说下去。 卫宣扭过脸,没理他。 东方熠低着头见他玄衣和蔽膝上染血的绣纹,心头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是一礼下去。“熠谢过陛下及时宣召太医救了臣的妻与子三人。”路上刘白告诉他惟娉在奉召去见太皇太后,不慎跌倒导致早产,可是好好的自己的妻子怎么会跌倒?皇帝衣饰上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卫宣冷冷一哼,“不必你谢。” 两个姑姑各抱着一个包着襁褓的婴儿,笑容满面地从围屏内走出来,“恭喜恭喜。”这次两位姑姑都有了经验,都不看人,也不指明跟谁说。没有称呼,虽不礼貌,可总比弄错了强,虽然这孩子是伯爵夫人生的,按理父亲应该是忠勇伯,可皇帝陛下的紧张和关切,也不比忠勇伯少一分,夫人还是皇帝抱来的……说错了,是要杀头的。 吕仲带着一干人也走了出来,也是不看人,只草草一礼:“幸不辱命,母子平安。可以进去看夫人了。” 东方熠回礼:“多谢太医,熠出门仓促,身无长物,日后必备厚礼,登门相谢。” 吕仲草草回礼,也不看东方熠,“好说好说。”又向皇帝施礼,匆匆而去,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若是事有凑巧也就罢了,若是皇家丑闻,不被灭口,已经幸运,哪里还奢望谢礼! 东方熠只扫了一眼孩子,就从两个姑姑身边挤了进去,直奔还躺在产床上的妻子。 走到进前,却见惟娉长长的睫毛蝶翅一样合在眼睑上,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是安详。他紧张又疑惑地看了看坐在一边伸手和惟娉的手紧紧相握的庄夫人。 庄夫人笑道:“没事,娉娘只是太累,睡着了。” 东方熠这才放下心来,向庄夫人深施一礼。“多谢岳母。” 庄夫人点点头,丢了个眼色给他。东方熠顺着庄夫人的目光向屏外看去。 透过围屏那窄窄的门,就见皇帝卫宣穿着玄衣袍服的高大背影正向殿外快步走去,身姿挺拔,气势巍巍,却说不出的孤独寂寞。未完待续。 185 今夜宫中留宿 185 今夜宫中留宿 东方熠回过头来就和庄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有满腹话要说,却又无话可说,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都不发言。因新得贵子的喜悦里却生出沉重来。 庄夫人笑道低声道:“你可曾看过两个孩子。” 东方熠腼然一笑。“还没,光顾娉儿了。”于是叫了两个姑姑抱孩子进来。 东方熠看着姑姑怀里柔软一团的婴儿,却是不敢伸手去抱,只是不错眼地看。两个婴儿小脸上的皮肤光滑水嫩,倒不像别的婴儿那般皱得像个小老头,只是有些红。都睡着,眉眼一样,都小,看不出像谁,可那长眉大眼小直鼻和小红唇的轮廓却出来了,长大必是美人……还有美男。 其中一个婴儿在睡梦中把小手从襁褓中拽了出来,粉红的小拳头还不及东方熠的一节手指大。东方熠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握住那只小手,惊异地道:“好软!”忽然两个婴儿一齐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东方熠更是惊异:“岳母,这小人儿还会打哈欠!” 庄夫人笑道:“他们当然会。”想着东方熠是初为人父,新奇喜悦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大孩子,满心满眼爱意殷殷,情意怜怜。另一个女婿却只是面子功夫……良人难遇,就教惟娉遇上了,但愿他们平平安安到老才好…… 东方熠看着两个婴儿只是看不够,他原不是话多的人,此时却像停不下舌头,闭不上嘴,接连不停地问女儿大还是儿子大?什么时候喂第一次奶?要不要喝水……又逗那个婴儿:“小家伙,我是你们的父亲,快快长大,我教你们骑马耍剑。” 庄夫人就笑着一一告诉他:男婴先出生,是哥哥,哥哥长得大些。妹妹长得娇小些,虽是早产一个月,好在还健康……又道:“五岁之前,万不可教孩子骑马。” 二人正低声说着话。一个姑姑忽然进来,施礼道:“圣旨到,请伯爷前接旨。” 东方熠没有就走,他回头看惟娉,神色忽变得凝重。 庄夫人暗暗叹息。“去吧,总要知道圣上的旨意。我在这里,你放心。” 东方熠点点头,便不多说,跟了姑姑去接旨。 庄夫人看着安睡的女儿,心中起伏不宁。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惟娉早产,可皇帝的心思那是明摆着了,若是圣上就此留惟娉在宫中不放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全无办法,只有无奈叹息。 一会。东方熠回来了。他面上平静又疑惑,“圣上旨意,因娉儿失血过多,又刚生产,移动不便,暂居梅园一日,由小婿与岳母陪同,宫中专人服侍。明日午后,移回国公府。” 难道皇上放手了?庄夫人暗暗舒了口气。 东方熠想起皇帝说“保住娉儿,你以后还会有孩子”那话时。神情中的无奈与痛苦……那话倒像是给他的承诺,他是,想通了吧? 就有宫娥侍者和厨娘等人,一批批地进了梅园。快速地收拾了几间又暖阳光又充足的屋子,将惟娉挪到那屋子里,庄夫人和东方熠也各有一间屋子暂住;起了灶,先烧了饭菜给庄夫人和东方熠,又将补汤炖上,只等惟娉醒来喝了进补。 不一时。又有几个奶妈过来,让庄夫人和东方熠挑。庄夫人想也不过是暂时用用,回国公府后,奶妈必是要换的,如今能用内务司的人?便客气地问了几个奶妈话,又让婴儿试了奶,最后留下四个,指定两位专门奶喂公子,另两位专门喂娇娘。 惟娉睡着,东方熠也不愿离开,不是坐在床边看着妻子,就是去看那两个婴儿。惟娉到晚上才醒,东方熠立即知觉了,他快步走到惟娉身边,又不敢动她,只是看着惟娉笑。 惟娉醒来,还没顾上别的,先看到东方熠站在床边,她就也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东方熠慌了神。“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惟娉只是流泪。东方熠顿时六神无主手脚无措,“娉儿,哪里不舒服,哪里还疼吗?我去叫医女……” 惟娉哽咽着娇声道:“你过来……抱我……” 东方熠这才跃上床,小心翼翼地扶起妻子,轻轻抱住。一被拥进丈夫熟悉而温暖的怀里,惟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差点……见不着了……差点……阴阳两隔……” 东方熠紧拥了妻子,心疼无比,低声亲吻着她的头发,劝着,惟娉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一阵阵后怕,一阵苦一阵甜,又悲又喜,五味杂阵,都化成了泪水汹涌而出。 庄夫人早听到动静,没过去只是给他们小夫妻独处的空间,听惟娉哭,才走出来劝:“不许哭,月子里哭了会留下病根儿。” 惟娉这才慢慢止住哭声,这才注意到大床上的蛟蛸纱上用银丝绣着灰锦线绣着蟠龙如意云纹,窗前门前层层叠嶂地垂着西蜀透明的烟霞纱,挡着外面来的风,所有用具摆设都华贵精美,这屋子,这摆设,一样一样宛若仙宫。 惟娉看着那扇横过半间屋子的山河日出大漆屏,不安地道:“这是哪里?” “还在皇宫。”东方熠道,又解释了皇帝的圣旨。“……所以要等你能行动时我们再回家。” 惟娉没说什么,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隐忧。 东方熠心里就一痛。“娉儿,可是有什么委屈……” 惟娉又往东方熠怀里拱了拱,抬头看着他笑道:“哪有什么委屈,我就饿了。”即使再恨再委屈又能如何?欺负她的人,可是太皇太后。 东方熠和庄夫人都满肚子疑惑,可一来惟娉不想说,二来这里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也就不说什么。东方熠忙叫人送上早在灶上煨着的汤,亲自端着,一勺一勺地喂给妻子吃。 庄夫人见了,一言不发地去外间看外孙,至于女儿,有那么细心体贴的夫婿照顾着,她放心的很。 惟娉刚生了孩子,又失血过多,身体疲乏得很,吃完东西,接着又睡,只是睡着也不让东方熠离开,小手抓着东方熠的手不放。 东方熠看着妻子睡梦中尤不安的脸,心中自是千转百迴,一夜不成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