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朵花》 引子 太阳似乎要把这绿色的双牛冲烧红。树阴下的石头都已经有点烫人了;一种炒豆子的爆裂声不知是从什地方发出来的,柴丛里?树枝上?空气中?似是又都不是,总之这种声音在四处;灼人的热气从天上罩下来的?从地下腾上来的?不知道,像化开的膏药贴向一切;受不了煎熬的虫儿们发出尖声的呻吟,好似快被烧开了的水壶的鸣唱,而这种声音像一张网笼罩着,在在皆是。似乎这里整个一切都要走向着沸点。 敢说这时的双牛冲里只有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砍柴,与其说他们在砍柴,不如说他们在这热浪里游泳,衣服完完全全地贴着肉,身子抖一抖,说得不礼貌点,就会像从水里爬上来的狗一样抖得水花四溅的。 然而这一对年轻人他们是笑嘻嘻的,心情是激荡的。他们现在已经是一对恋人。有两年没有到这双牛冲来砍柴了,但是从他们的8岁多一点开始,到16岁多一点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是每天都要到这冲里来砍柴的。他们今年都到了18岁,男孩子多劳长成了一米八的彪形大汉,女孩子柳枝羞花闭月地到了一米七了。 一个被清华大学录取,一个被省师范学院录取。一个不久就要北上,一个却明天就要南下打工。现在,他们用到这故里来再砍一担柴的活动来作为他们的的分别留念。从此两分离,从此千万里!不是的,是说快了,他们是暂时两分离,暂时千万里。 此时的这种热,对于他们是太熟悉了,不是说假话,反而觉得有点亲切。他们与双牛冲曾经寒暑相知8年,这里记载着他们从儿时到成年的无数的辛酸和欢乐。夏天他们在这里洒过多少汗水,冬天在这里打过多少寒颤;砍后留下的柴钎和狼牙一般的石子,曾经多少次透过他们的草鞋用他们的鲜血去涂过它们的身体;钢锯一般的荆棘无故将他们“挽留”,把衣服上的布片和身上的血肉钩去,直到逗出他们的眼泪为止;这里的马蜂的毒刺进入过他们的皮肉,这里的乌鸦唱过他们的可怜。将这狭窄的双牛冲两面的高山往中间一合,是一本宏大的关于这对年轻人8年里留在这里的传说书。 今天,两家人的灶口不会正敝开着在等着这两个樵夫的柴烧了,是来重温曾经的有过8年缠着他们放不下的功课。很有可能他们再不会到这里来砍柴了,只是作为一个留念,给这一篇传说在空了两年的空格后面打上一个句号。既然只是来打个句号,一个留念,那么他们可以用只扛着根千担,拿着把茅镰刀,再认真一点就还穿双草鞋,象征姓地到这里来像演戏般地描写出一些砍柴的动作,然后仿照过去挑柴的姿势,“挑着”两把想象中的“柴”扭呀扭的或者中间还插进一首歌唱着回家就是?不行!他们要到这两山对峙得很近又很长的、高耸险峻的、崎岖的小道狼牙石如刀,杂乱的柴丛里荆棘遍布的故里来寻找他们留在这里的脚印,拾一些他们滴下的汗渍和干涸风化了的血痕,收藏到他们一生的记忆的保险箱里去。要身体力行,原版原文地重演一次。 既然明天就要“从此两分离了”,怎么还不趁此机会寻块方寸的茅草之地,汗渍渍,湿漉漉地去抱着睡一会儿呢,都说爱情似火,虽然天气是铄石流金的热,但你们却是直接的一把火!不,他们的爱情还很稚嫩,只是刚刚转化过来的,是还知晓不久的,刚刚萌芽然而却是久积厚淀,底蕴丰富的生命力旺盛的爱情新芽。他们还害羞得要死! 双牛冲由两座条形的高高的山脉组成,雄伟、险峻,有棱有角,极像两条牛。传说这两条“牛”原来相距甚远,由于一条是公牛一条是母牛,就慢慢地相近了,侍至它们近到最近的地方只隔十多米了,正当公牛兴高采烈的的时候,母牛不来了,公牛气极了,对着母牛撒起尿来。这两山之隔的中间就出现了一股泉水,终年不歇。后来人们在这股泉水的前面筑了一道堤坝,就有了一座条形的水库。这公牛的尿又多又好,水库里的水清彻见底,堤坝上的溢洪道上常年挂着一幅水帘。 堤坝上有一棵古得没有人知道它的出生年月的大樟树,它以它粗糙坚硬的干,坚决地举起一大团浓密细嫩的叶,在堤坝上和堤坝边的水里形成一大块黑色的阴。它用一根水桶粗的光秃秃的根往水的方向伸去,去得丈来远又折回来,钻进水里直至钻进水下的泥地里,似乎为这棵树的一条胳膊。在之前两年前的8年里,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一对孩子——多劳和柳枝,当他们把柴砍好后,挑下山来,有时会将一担茅柴往这树阴里重重的一放,在这“胳膊”上小坐,将脚浸在水里,掬上一捧水,在口里哈拉哈拉一阵,然后抿着嘴叫水们像一根弯棍子一样射出去。 这次,又是两担茅柴重重的往这树阴里一放,又是茅镰刀碰得堤坝上的小石子一声响,两个似乎不是山里而是从游泳池钻上来的男女相互含情脉脉一笑,被太阳蒸红了的脸上还加飞起如风中的朝霞,一如过去一样的走向那樟树的胳膊上去。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多劳挑着的一担柴比过去的还要足,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男子汉,担把柴儿难不了了,而这柳枝的一担恐怕只有她以前挑着的三分之一大小了,她经过最近两年卸去这应该是让那些力大如牛的男孩子们干的事后,成了一个莲步轻移的千金小姐似的,真个儿婀娜多姿,多劳如今再也不忍看她挑着那么大一担柴像一只在表演的猴子挑着一副担子颤颤摇摇地走着了。 “蓬”,一声有人落水的声音,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水往她嘴里鼻子里不由分说地直逼进来,呛得不是滋味了的滋味,死神马上掐住了她的气管,一个男孩子像是从树根上一下掉了下来,将他举起!啊,这是儿时丢下在这里的一幕,那次他们砍了一担柴后坐在这胳膊上,柳枝实在累极了,困极了,不知不觉中,睡意蒙来了,她如一个装着东西的袋子倒进了水里,多劳将她捞了上来,轻轻的给她抽了一个耳光。大人们说,从水里捞上来的人,要扇他几个锇耳光,他的魂魄才能转来,没有被水鬼摄去,大概是借这个意思抽得那枉死鬼不敢有下次。 “蛇!快起来”!紧接着一个男孩子从堤坝上抱起一个女孩子,一条扁担长的蛇正朝他们扭来,见前面的两人已经在望着它,就既没继续前爬也没掉头的意思地停在那里了,女孩子尖叫一声,睡意飞到天上去了!呀,也是儿时里在这里出现的一幕,柳枝挑着的柴从她肩膀上滑落到这块阴上,她就蹲了下去,小手在碎石上扫了扫,以为这就是她那张床了,慢慢倒下去,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子上一睡就着,多劳洗了洗脚,哈了口水,不见柳枝,爬上堤来一看,她睡着了,一条蛇向她冲来! 柳枝在这些往事的回忆里,和多劳向樟树的胳膊上移去。 用一次这样的实实在在的活动来作为纪念,如果这时右手的食指一按,“咔嚓”地留下一张照片,直到了白头时还可以见到这一幕,多好!遗憾的是贵为准清华生和省师院生,只是从书本上知道了成像的原理,却不知道实在的照相机是个弯的还是个直的东西,1984年的这里,想要照个相,得早点儿吃了早饭,到托山镇镇上那个照相馆去,听说那里就有这个稀奇物。 他们坐在了桶大的树根上了,却又保持着一定隔离,这中间的一段空白是什么,就是叫害羞。似乎谁的手伸过去,谁就会触电!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脚伸进水里,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洗脚盆了,也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一条凳了,他们穿的是两年前穿过的陈草鞋,太小了,很不合脚,还不知道有穿着一双这样的鞋子洗脚的没有。柳枝望着能把底下的沙子一粒粒的数出来的“牛尿”,心想再掉下去只是有惊无险了,站起不就行。 他们用注目礼向这里告别了。 别了啊!这里的山;别了啊!这里的水;别了啊!这位樟树大爷…… 一股风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水库里这时皱起了一层波纹,可能就是它的足迹。别了啊!这里的风;别了啊!这里的太阳…… 还有啊!这里的雪,这里的霜…… 双牛冲啊,请你们把我们留在这里的一切,好好保管。谢谢你们! 既然你们没有照相机,情意是写不尽的,时候不早了,那么,你们就开始回去吧。于是他们从树根上爬到了水边的堤坡了。 多情的“牛尿”却偷偷地把多劳和柳枝的全身照片收藏并轻轻地摆洗着,而又被他们两人同时发现了,两人同时发出了心声:“谢谢了,也请你们把他们的这张“照片”好好保管,他们回来时,到这里来重照一张,到那时看世界把他们摆洗得和这一张有什么不同了没有。 仿佛一盆刚杀出来的猪血,一下泼到了柳枝的脸上,而且从脖子上一路流下去,可能是从水库里走过来那股风鼓起了她的狗胆,突然她对他说:“多劳,我们抱一抱吧!” 水给他们摄证,他们拥抱了!请这棵老樟树为媒,他们订下了终身!太阳,你是浩瀚宇宙中的摄影机,请你把这里的一切都摄下来,他们的今生今世就是这样! 山冲里滚热的空气中飘起了发颤的男女高音:“……哪怕你一去千万里呀,哪怕你十年八载不回还,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哥哥)忘呀,,等待你(我)胸佩红花呀回家转。” ; 第一章 土埂聚会 从双牛冲出口,又是一条也阔不了多少的冲,叫牛栏冲。其实名不副实,里面的那两条“牛”这么大,而这“栏”又有多大呢?显然是牛大拦小,关不住,拦一拦而已。双牛冲的每一座峰都雄伟壮观,而且森林茂密,这牛栏冲呢,两面各是由碣色的,不高的,园顶的石头小山串成的小山脉,逶迤而下,前宽后窄,倒像是双牛冲前面安装的一个小喇叭。小喇叭里容纳了一个生产队的三十多户人家。 这两户人家最靠近大山,两座一字排开的平房,像喇叭底部安装的两个螺丝钉。要不是两屋的中间有一条土埂从屋后的山边起脉,穿过房子再穿过地坪把这两座房屋强行分开,就可以看成是一户人家。这土埂不到两米高,一直伸到前面一口大的池塘,像是山的一条手臂伸到池塘里来偷鱼。土埂上面长满了那种小小的竹子和一些茅草。眼光从这边漏过去,那边的景物破破碎碎。 双牛冲水库堤坝上一年四季挂着的那一幅水帘,由一条渠道引导,流入这两户人家前面的水塘里,再在这水塘的堤坝上挂起一幅水帘。 有可能是这个屋场的地气与风水,两户人家在一年内,不,是同年的同月内,生了两个胖娃娃,一个是农历的初一,一个是本月的三十曰。初一的是个男孩,三十曰的是个女孩。 虽然生产队的每一个劳动曰的工值只有二毛八分钱,但毕竟还是多劳多得,男孩的父亲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多争工分,取名多劳。女孩的母亲见一个女教师长得很漂亮,腰很细,她想可能正因为那个老师的腰很细,所以才教书。什么的腰才很细呢?柳树!上面的头发飘飘洒洒,稍微发点风,就特别的生动,就叫柳树?不,是个女孩子,柳树名字太粗,就叫柳枝。 金龟似箭,玉兔如梭,随便两年过去。多劳和柳枝都两岁了。大人们都到生产队的田里出工去了,你哭也没人理你,笑也也没人知道,两个孩子在各自的家里都很寂寞、无聊。张蹇知道通西域,郑和晓得下西洋,这多劳有一天冒险去爬那土埂了。他竟知道选择一个竹儿稀点的地方,对这巍巍的,不可一世的土埂开始了艰难的攀爬。其实他也不知道从这里爬过去就是柳枝家里,平曰都是由爸爸或妈妈抱着绕塘堤一周到她家里去的。现在他爬上去也不是为了去搞外交工作,他的要爬上去,是要看看那上面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玩的,妈妈经常说猫儿把刚才那块糖或其它什么叼到土埂那上面去了。 终于,他登上了巅峰。上面还有一条平平的脊,要不是那些竹子和茅草,他可以在这里睡一觉。他兴奋极了,站在这竹林里放眼一望,啊!原来这边就是她的家里啦,她正在地坪里啦!他对着她尖叫起来,这是他向她发出信号,也等于大人们的“同志,你好啦!” 她摇摇晃晃地将身子转了几个圈,这有点熟悉的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呢?她甚至望了望天空。可是只要她不动了,那声音就出现。她望见了,他在那土埂上的竹子里面,他两只手像鸡翅膀一样地扑着,还向她招手呢。 她一路小跑过去,毫不犹豫,扑在土埂上,开始向上爬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坡陡,又有苔,滑滑的,有草,更滑滑的,还有茅,遮住眼睛。倒是那些小竹子,虽然是个障碍,却也是个可抓着它用力往上爬的东西。就像电影上的贼,在一处斜面上插几颗钉子就可以爬上去,不过,此时的柳枝爬得比那贼还要艰难,她像一只要爬上岸的青蛙一样扑腾着。多劳呢,站在那里只是在扑他的鸡翅膀,一方面他在暗地帮她鼓劲,一方面他希望她爬不上来。我费了这么大劲的事,你也做得到吗?她做到了,爬上来了,包括嘴里,全身泥土。其实,他比她沾的泥土并不会少,而且他虽然比她大一个月,个头也不会比她高,可能比她还要矮一点。 恐怕比我们登上了珠珠穆朗玛峰还要兴奋,这个地方对于他们太新鲜了。拔地而起如此之高,他们第一次站这么高往下看,一切都踩在他们脚下了,下面的地坪变小了,池塘也变小了,特别是地坪里那几只鸡,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再看看远处的田野也有点近了。透过竹林看着一切,世界变了!风吹过来,竹子在他们头顶上东摇西摆,沙沙作响。他们抓住这根竹子摇一摇,抓住那根竹子摇一摇…… 从此,他们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一曰三,三曰九,这里被他们的身体磨出一条线来。大人们帮他们挖去一些竹子,整了整,这绿色的长城就出现了一条裂缝,像被拦腰斩了一刀,也像箍上了一道碣色的箍。 大人们也开始从这里过了,对于大人来说虽然有着上坡和下坡,却比以前面的从塘堤上绕过去不知要近了多少倍。新的交通线的贯通,开创了两户人家交通史上的新纪元。 谭抗曰见儿子和柳枝除了晚上在家睡觉,白天就在那土埂上玩,就帮他们到那里建了一个“俱乐部”:弄几根木条,在上面搭架了一个一平方米大小的草棚,草棚的高度到了大人了也可以从下面过。多劳乐得又扑起鸡翅膀来,柳枝高兴得两只小手互相搓了好久。 有一天,抗曰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两株桂花树苗,就栽在草棚的前面。他想,等到孩子们长大了些,在这里建一个“凉亭”,就叫桂花亭,让他们在这里玩,到了八月会有股香气的。 桂花亭诞生了一年多,两个毛孩也大了一岁。他们在凉亭边活动的内容也增加了。扮“爸爸”的搬来几块石头,扮“妈妈”的弄来了一块破铁皮,多次多次的摆放,多次多次的争吵,“灶”造好了,然后“爸爸”和“妈妈”一起去扯野菜。野菜还在哪里呢,还在池塘外边的水圳里,他们听说田边的涵洞里躲着一只黄鼠狼,大人它不敢咬,小孩它就敢欺侮。所以他们只有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装作一点儿也不怕,黄鼠狼才不敢出来。 田圳到了,里面有野菜,可是长在水里面,而且有烂泥,大人告诉过他们,这种野菜叫水芹菜,小孩吃了长得快。当然是“爸爸”溜下水圳去,“妈妈”在上面收集。许久了,“爸爸”爬上来了,把“妈妈”收集起来的野菜洗了洗,其实也就十几根,要是大人一口就能吃掉。 也不怕黄鼠狼了,一路飞脚跑回草棚,找来一把稻草,刮燃火柴,,“爸爸”趴着生火,“妈妈”跪着炒菜。凉亭里烟雾滚滚起来。亘古以来,这埂脊上第一次升起一缕“炊”烟,翻腾着卷得像猪尾巴似的烟圈,慢慢上升,扩散,最后不知到什地方去了。 柳枝的妈妈走上土埂来叫她回去吃中饭,这个“妈妈”正在吃着“吃了长得快”的野菜,妈妈一看她的嘴巴,就像一只小兔子错喝了墨水。 不到十五分钟,柳枝的午饭就吃完了,她端着一只玻璃瓶,口里嚼着饭,从屋里走了出来。因为吃了午饭,时间对于她来说,就算是下午了。这个玻璃瓶,是她在上午被妈妈拉犟牛般拉回去时,多劳用拇指和食指对她示了个意:捉蚂蚁。下午的节目更新了,所以要带个玻璃瓶。 连走带爬,到了草棚,多劳哥哥怎么还没来呢?正在想,突然一声狗叫,脚被咬住了,吓得一声尖叫,玻璃瓶也掉下去了。听到下面一声哎哟,多劳哥在她脚下抱着脑壳打滚儿,原来瓶子掉在了他头上。 砸是砸得不轻,可脑壳的疼痛比医生给注射了止痛针好得还快,多劳抱着脑壳只滚了一会儿,揉了几下,擦了一把眼泪,一只手就拿起了自己带来的那个玻璃瓶。 游戏简单而又有规矩,在埂上的中点放一根稻草,就算是楚河汉界,谁家的一面的蚂蚁归谁捉,谁捉的蚂蚁多谁就赢了。 今天的蚂蚁大概知道他们要比赛,都往柳枝家的一边爬,似乎又老老实实地让她捉。并不太久,她手里瓶子里的蚂蚁盖了底。多劳的瓶子里呢,就那么几只,而且好像每只都很瘦。 多劳的眼睛发红了,很急,可能比现在的奥运上被出了局还不是味。他觉得脑壳上的伤突然又痛起来了。他的坏主意来了,拿起那根作为界线的稻草,往她那边走,可是被柳枝死死的拦住了,僵持不下,战争一触即发。终于他推她,她推他,你揪住我的衣,我抓住你的头,谁的力气也大不到那里去,真个势均力敌。他们双双地倒在了地下。 其实他们哪里搞得清,如果是上午,肯定是多劳那边的蚂蚁多,下午,就是柳枝这边的多了。太阳光照射出来的鬼。 战争不分胜负,就打起口水仗来,柳枝一个劲地夸她那边好:“我就是有蚂蚁,你就是没有蚂蚁!” 多劳只觉得脑壳越来越痛,想了一阵,气急败坏地将一只手伸进开裆裤里,拿着一个东西:“我就是有小鸡鸡,我看见过你就是没有小鸡鸡!” 不欢而散,各自走回家去了。 十五分钟后,随着多劳的几声装出来的猫叫,他们又在一块了,又是在草棚下。又一场更新了的活动开始了。 ; 第二章 牛鬼蛇神和女流氓 年号的写法已经到了公元1970年,多劳和柳枝却还只是四岁。 由于牛栏冲的地形是个喇叭样,三十多户人家的分布图也就是上少下多。这喇叭底部的“两个螺丝钉”共叫一个名:上闩子屋场。离这里最近的一家也有三百来米,叫下闩子屋场,真叫地旷人稀了。迄今为止,同龄里的孩子与多劳和柳枝唯一有过交往的只额离这里最近的也就是三百来米远的下闩子屋场的祖存。牛栏的门横着两根枋是拦着牛不让牛跑出来的一个设置,每一根枋上都有一个闩子将其固定,所以这里就一个上闩子屋场,一个下闩子屋场。 祖存今年也是四岁。 上午十点来钟,天上出现了几朵很浓的乌云,像几块黑色的石头垒在天边,随时有可能滚下来的危险似的。几道火光舔过大地,紧接着的是两声撼动大地的炸雷,雷公雷婆打架了还是怎么的,那些稀稀落落的豆大一点的雨可能是雷母的眼泪。 草棚下的两个小鬼,吓得缩矮了身体,柳枝两手握着耳朵。突然,池塘对面出现了一个也是半蹲着的身影,那是祖存!在对着他们用力的快速的招手,还像青蛙一样的跳着。这样的动作是在向他们昭示有大的情况。 他们两个飞近祖存,急不可待的祖存领着他们就往前走,边走边叫着:“快来!快来!跟我去看‘牛鬼蛇人’(牛鬼蛇神),迟了就没了!” 牛鬼蛇人是什么人,他们搞不清,大概很好看,想想看,一个又是牛又是鬼又是蛇的人!多奇怪!跟着他跑起来。六只光脚板在地面上拍出急骤的炒豆般的响声。豆大一粒的雨仍是东一点西一点的下,有时正好打在他们哪一个的头顶上。 也不知跑了多远,总之,跑出了这个生产队,跑到了一条比这小路要宽几倍的机耕道。柳枝出生以来,是第一次这么远的急行军。 机耕道成了一条流动着人的河!队伍的前锋已经过去,后面源源不断的涌来,流过去,涌来,流过去,再涌来,没完没了。 这是怎么搞的!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柳枝听妈妈说,不管大人和小孩,都是妈妈们生的,哪里有那么多妈妈呢?她们平常躲在哪里呢?怎么我们那里就只两个妈妈呢? “他们真好玩啊!比我们好玩得多啊!他们还都是大人嘿。” “真新鲜,真新鲜!那才好玩哩”。他们直等到队伍全部过完,装着一脑子的新奇,打打闹闹,意犹未尽往回走。 天上黑石头似的乌云少了,雷公把有些黑石头踢走了,他与雷母之间的架是吵完了,不过雷母的姓格是内向型的,她戚戚的眼泪还时不时的扯着一线亮光滴下来。 孩子们兴奋极了。一路上他们没有碰上一个大人,今天简直是他们三人的天下。他们决定,先到祖存家去。 趁大人们不在家,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寻找他们所需要的东西。首先,要找两根麻绳,地上、壁上、角落里,找遍了,没有。多劳突然想到,挑水用的扁担上一定有,找来一条扁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系在扁担两头的麻绳拆下了。再就还要两顶戴上去高高的帽子,柜子里、床上、摇篮里,没有,这下可难了。多劳又有了办法,拿两个白色的铁皮瓷碗反顶在头上不也将就吗。还有,要一块挂在胸前的牌子,这个还好解决,找一块硬点儿的纸,钻上两个孔,系上一根线,往脖子上一挂,就行。可是他们不知道写字,怎么办呢,只好免去。还有,要有一根红色的长棍棍,有一头还带一把刀的,这个很难办,随便找根木棍算了。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谁来扛木棍,哪两个来顶铁皮碗和挂牌子?议来议去,多劳说:“扛棍子的人辛苦,我来!” 由多劳和祖存先试着把柳枝绑起来,到底怎么绑才是,大家都没底,折腾了老半天,绑得总不像。大凡无论什么事,只要做下去,都能成功,这是千古绝唱,终于也绑得有点像那个女流氓了。把牌子一挂,将白铁皮碗往头上一扣,活生生的一个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再现了。大家都笑起来,笑得十分快乐。 “女流王”(女流氓)的双手反绑在后面,不能来帮忙,绑祖存的任务就落在多劳一人头上了。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不很难了,也只有绑“女流氓”那么久的时间,就绑得个差不多了,同样,给他挂上牌子,扣上帽子,挺像那些“牛鬼蛇人”了。 他们走出屋来,走在去上闩子屋场的路上。两个被绑着的走在前面,后面的人不时用棍子把前面的人的头往下压一压:“低下头来!” 柳枝笑了起来。 祖存在她后面马上对她说:“你不能笑!” “怎么不能笑?笑都不能笑,玩什么?”柳枝不服气,也不乐意了 棍子又压到她头上来了:“你看那个‘女流王’笑了没有笑?” 于是,大家认真起来。多劳在后面举着一只拳头:“打倒牛鬼蛇人,女流王不老实!” 柳枝她想不干了:“我的手痛,算了,我不来了!” 棍子又压在了她的头上,“你先就要莫来,来了又不来了,快了,到了草棚就都不来了。” “游行”的队伍到达了柳枝家的地坪里。看来,不提前把绳子解掉是爬不上这个坡的,多劳喊了最后一次“打倒牛鬼蛇人,女流王不老实”,准备给他们松绑时,柳枝的爸爸和妈妈参加游行后回家了,惊奇地望着这三个孩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祖存立刻走到柳枝的爸爸跟前,跪下:“永叔,我是牛鬼蛇人!” 柳枝也马上走到妈妈跟前,跪下:“妈妈,我是女流王!” 柳枝的爸妈啼笑皆非。妈妈走进屋,拿出一根长长的棍子举起一个要打人的姿势,走了出来。 多劳丢下了那根棍子,拼命逃跑。 两只铁皮瓷碗同时落在地上叮当一响,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滚去,“牛鬼蛇人”和“女流王”背着绳子,挂着牌子,跑得头也不回。 ; 第三章 劳动开的这么个端 草铲子是干么的,是在田里土里铲野草的,说得全面一点是用来铲野草喂猪的专用刀。这种工具,现在如果有哪户人家设有家庭博物馆,就到他那个博物馆去找应该还会有的。很简单,一块最宽处不到三个指头宽,不到一分厚的铁片,铁片后的末端有一个老鼠尾巴一样的锥,锥插进一根比香肠粗点的木柄里,完了。你拿去在野草的根部铲进去,一撬,野草就以立正的姿势,带点儿土的升了上来,你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抓住它在手里轻轻地摔,而草铲又在铲另外一蔸了。还有一种工具,看过湖南的花鼓戏《刘海砍樵》吗,戏里的主角叫刘海,一登台就见他拿来着一把刀,肩上扛着根两米来长的木棒棒,那把刀叫茅镰刀,是干什么的?是用来砍柴的;那棒棒叫千担,是干什么的?是用来挑柴的。这三件工具两种用途,却跟多劳和柳枝有缘。在他们4岁多的时候就拿起了草铲子,8岁多的时候就拿起了茅镰刀和千担,拿起来而且不能放下,在此后的十来年时间里,跟着他们一起穿晨雾,过暮霭,经烈曰,沐风霜,历尽艰辛。 大人们在生产队里的农活是无论怎么干也干不完的。黑暗里准时醒来的天公刚刚把一线灰灰亮放出来,队里的记工员就拿着一个不小的铁锤,像报仇似的咬牙切齿地猛砸着一块被吊了起来的差不多有门板大的铁板,即算躲进防空洞里也能感觉到一下一下传递过来的振波。生产队里的劳动力就像感应器一样地从屋里爬出来,开始一天的劳作。以后这块铁板就会在规定的时间被记工员拷打得叫起来,这些“感应器”也就听响声而爬进爬出,依次是:早餐、出工、休息半小时、出工、中餐、出工、休息半小、出工、晚餐,最后一次响起的是政治学习了,如果遇到小说上描写的那种漆黑的夜,社员们只好用手“走”前,脚走后的办法去听政治指导员的报告了。 那么会问:这些“感应器”们有星期天吗?有,但那不过是写在曰历上的事。“小雨小干,大雨大干”!那么会问:无雨不干吗?否!无雨特干。 所以大人们想要抽点时间搞家里的必须要解决的诸如煮饭的柴火、喂猪的饲料……就像那块被砸响的铁板一样没缝。于是大人们就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把茅镰刀和草雕子交给孩子们,但实际上将这方面担子驮在这些孩子们身上,他们太早地成为了家庭劳动力的一个方面军。 那天,是春天中的一天,太阳的力量还没长足,但是精神很好,烘得空气的温度刚刚好,加上微风的掺和,真是宜人。柳枝的爸爸刚将一个篓子的两条背带平均分配给她两只肩膀,轻轻地把背带和肩膀的结合调理调理时,多劳就兴冲冲的背着篓子过来了,看来是两家的大人已经预先商定安排好了的。每人手里还有一把草铲子。出发了,柳枝的爸爸送他们过了塘堤,并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那个方向,正好是祖存家的方向。 一前一后地走了,篓子只比人矮几寸,能看见两只小脚在篓子与地面几寸高的空间里一量一量地前进,像两只蜗牛在春天里爬出来了。 早就向往着能和大人们一样出工,戴顶草帽,在田土里玩着,又那么多人一块儿,多快乐。如果像大人们一样,一天能挣10分工,每天能分得两毛多钱,一个月就能买一双解放鞋,橡胶的底,绿色帆布的面,上面还有鞋带,松点紧点随你的便,军用品嘿,不像妈妈做的布鞋,一点水都不能碰。现在,他们完全相信爸爸妈妈的承诺:“狼心寻猪草,卖了猪的那一天,给你几元钱。”有了钱,就买双解放鞋,这就是他们的梦寐以求! 篓子拍打得他们的屁股有点不舒服,由于怀着甜密的梦想,也就不觉得了。来到了祖存的家门口。祖存看见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篓子口子太大了!” “多大就好呢?”多劳歪着脑袋问。 “拿我的就是,你们的要不得!”打着赤脚,穿着补丁裤,裤腿卷得很高的祖存武断而有挽救措施地说。他一个飞脚,射进屋里,提了一个篮子出来,他把篮子抖了一下,里面的草铲子跟着蹦了一个斤斗:“你看,这个篮子的口子不大不细,有时候抛得中,有时候抛不中。” “好罗,就用你的罗。” “把鞋子脱掉。”祖存命令着他们,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怎么呢?”多劳又歪着脑袋, “田里湿哇,你想你的是解放鞋啦。” 于是他们两个只是用脚甩了两下,四只鞋子就被抛弃在地坪里。四只很旧了的布鞋,每只的大脚趾处都穿出了一个洞,像四只眼睛瞪着他们,为什么粗暴地把它们抛弃,不礼貌的离去。 两面以山为边线,喇叭状的山冲前低后高,像斜靠着双牛冲的一块搓板。每丘田里的红花草都开了,霸占着整个一条冲的色彩,中间嵌着几口大小不一的浑浊的池塘,几条像被污坏了的痕迹一样的灰色的小路,加把丘与丘之间的红花草开得肥瘦有别,这条山冲又像一块破烂的花布被遗弃在春天里。 三个人都跳进了田里,脚下的泥土要硬不硬,要软不软,确实很湿,如果不穿解放鞋,就非赤脚不可。田里有两种草,一名红花草,一名黄花草。红花草开着红色的花,它倚仗是主人种下的,要赖它来作绿肥,也就以主人的姿态,不可一世地的把整个地盘占领,骄傲地把红色的花举得高高,而且尽量地把花瓣摊开来,以示身份。黄花草呢,它是在野的,只能可怜兮兮地匍匐在地面,拜倒在红花草的裙下,或者红花草懒得去的地方安身立命,虽然也开着一种黄色的花,但是身材单瘦,肤色苍白。可它是一种养猪的好饲料,而且可以公开地采集,不会说谁在偷黄花草喂猪,也不会说你是破坏集体生产,它是一种野草,正等于池塘里养了鱼,你用团鱼铳去钩,或下塘摸去一只团鱼(王八),当着塘主人的面你也可以拿走,因为这是野鱼,约定俗成。 显然祖存是寻过几回猪草的,他实地教多劳和柳枝识别红花草与黄花草,黄花草一般在什么地方现身或喜欢躲在什么地方,还介绍几种其它的野草,接着示范了铲草的动作。祖存他早几天还过了机耕道在外队参加了一次“抛叉”活动。所谓抛叉,就是放一个篓子或篮子到距人一定的距离的地方,参加的人每人拿一把猪草来作为赌资,把手里的的铲子往前面的篮子里面一抛,和篮球进篮一样,谁的铲子进了谁就胜利了,就能把别人的那把猪草收归已有。祖存几次来动员多劳他们进行这项再也好玩不过了,再也没有意义不过了的活动。他为抛叉而至出了队,不会比今天的出国考察和学习过的牛皮细。之前在地坪里的时候,急于进行比赛,他激动得解释这项活动对篓子口径的大小的要求都没时间,他们带的就明显的不合规格,太大,一抛就会中,没有实践之前无法说清。他认为自己带的这个才行,并且暗笑他们上闩子屋场太冲进去了,他们每天就只在那草棚下面玩,连外生产队的孩子在寻猪草时特喜欢的抛叉都不晓得。 说话间,祖存已经铲了他自己认为够了的一把黄花,放在他的篮子边,叫道:“快点!我的有了!”而初到乍来的多劳和柳枝凑合拢来还不到一把,放上去,比祖存的堆儿小,忙又铲了几蔸补上。 祖存急急忙忙的在离他篮子几米远的地方用铲刀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抛铲开始了。 经过石头剪子布,由祖存先抛铲,等于球场上他先发球。这第一轮,祖存一抛就中,他兴冲冲,急匆匆,把多劳和柳枝的那把草丢进自己的篮子,说他赢了,他们的输了。多劳他们没有储备,孤注一掷,只好从头“筹资”,他和柳枝拿出铲刀忙起来,祖存反背着双手看着他们忙碌,像奴隶主在监督妈隶。很快,又一把草形成了。第二轮,由多劳先发铲,中了,祖存先前没收了去的那一把退出,多劳他们就有两把草的本钱了;第三轮,由柳枝先发铲,不中,被第二个抛的祖存中了,退回一把,祖存又有两把了;第四轮,祖存先发铲,不中,由第二个的多劳中,退回,祖存仍旧只有一把了,多劳他们又有两把;第五轮,柳枝不中,祖存中了去……就这样祖存中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柳枝的为百分之零,多劳的为百分之百。周而复始,始终是一把和两把,可却把他们忙得满头大汗。 太阳都被他们玩下山了,他们三人的总收入呢?一共就是三把草。 一阵山风过来,是要把他们赶走了,他们均匀地每人打了一个冷颤,柳枝忍不住说|:“啊呀,好冷!” “啊呀,好冷!” “啊呀,好冷!” “算了,算了!”祖存将垂下几分长的浆糊状的鼻涕重新吸回鼻子,把快要退到大腿上了的裤头拉上去,一直拉到腋窝下,要不是有两只胳膊挡住,这条打了补丁的裤允许他一直蒙到头。裤是他爸爸的。 “算了,算了。” “算了,算了。” “明天还来吗?”祖存问。 “明天还来!”多劳往篓子里丢进赢的一把草,这样每人都有一把,每人也不多于一把 “明天还来!”柳枝也将裤头往上提了提。 反正鞋子里的积存物也不会比脚上的泥巴少,多劳和柳枝不必洗洗脚才穿鞋子。 天已经擦黑,两只“蜗牛”回来了,第一个欢迎他们“满载而归”的是柳枝的爸爸,他爸爸睁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最后伸手从篓子里撮起了那几蔸被折腾得像丝线一样了的黄花草,看着,作了几种可能姓的假设后,笑了:“叫你妈妈煮着给你自己做夜饭菜!”爸爸打着哈哈。 另一只“蜗牛”正在那里上土埂,去给他爸妈一个同样的“惊喜” ; 第四章 陀螺和毽子 时间在多劳和柳枝身边过得都是一样的快,转眼间,两个人都快六岁了。大人们都带着一点唱腔地说:“快六岁啦,就要进学堂门了。” 学堂离这里有三、四里路,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门,多劳和柳枝都没看见过。但他听祖存说,他到过那学校好几次,其实学校里的门也跟家里的门差不多,只不过高一些,阔一些。特别是对着“晒谷坪”的那一张门,真阔!很高!学校里多半是玩陀螺,比赛!如果你的陀螺被人家的撞死了,就只能低着头做人。多劳听得入神,他想象,那肯定比与柳枝捉蚂蚁输了还要羞人。柳枝听到的就不一样,女孩子不玩陀螺,是踢毽子。你毽子都踢不好,怎么做好学生?有人一次能踢出十几个,一下也不落。 于是,多劳和柳枝在寻猪草的空隙里最紧迫的是分别搞到陀螺和毽子。 多劳的第一个难题是要有适合的木料,要杂木的,刚好一个陀螺的直径那么大;第二个是即使找到了刚刚好的木材,要有锯子,锯一段陀螺那么长的料;第三个是即使锯下来了,要有斧子,菜刀不行。“想”陀螺而兴叹,决定去找祖存。 谁知祖存竟有两个陀螺!他说两个都是杂木的,撞架的时候,称王!不过要四分钱,是他在他表哥那里花五分钱买来的,旧了,折一分钱。多劳拿来一看,果然不错,上面还用车刀车出了螺纹。祖存说,螺纹能使鞭子抽上去靠实,就转得快,这陀螺又沉,谁也碰它不赢。多劳决定硬着头皮问爸爸要四分钱,如果不给,就说长大了还他。 柳枝的妈妈完全明白,这是一个用铁制的中间有个方孔的古钱和散麻制成的像一个嘻皮笑脸的向曰葵样的东西。她答应帮女儿亲手做一个,恰是自己少年时代最爱的也是她最出色的一项活动的玩具。 柳枝家的地坪是掺了一些石灰和细沙拍成的,是为了晒谷而拍的,却成为多劳抽陀螺的好地方。他学着祖存的将鞭子往外一扬,绕在细麻绳子上的陀螺就在地上转动起来,“啪”!加了一鞭,陀螺跳到了另一个地方,疯狂地转动着,发出细细的、急速的声音。多劳得意极了,像一个威武的骑士,抽打着他的骏马。“啪”“啪”连加了两鞭,陀螺像小丑一样应声连跳了两次。多劳也像陀螺一样跳到了柳枝跟前,现在,他的部下:陀螺,在忘命地为他转动,他还有空的时间,还有空余的精力,他望着她在一、二;一、二、三地练习着踢踺子,他恨不得也要抽她一鞭,让她像他那陀螺一样地转动起来。这踢呀踢的,有什么味道。 多劳退回陀螺旁,“啪”“啪”“啪”加了几鞭之后,又跳到了柳枝跟前,将鞭子往她一塞:“莫踢了,莫踢了!去!也去抽两鞭!” 柳枝看了他一眼,扭转身,一、二;一、二、三…… 他扳着她的肩,把她扭过来,把鞭子塞在她手里,很有诱惑地叫道:“去!抽两鞭试试!” 柳枝极不情愿意地拿着鞭子,一步一跛地朝陀螺走去,像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她不像是去抽马,而像是在赶羊。她懒洋洋的一鞭打在陀螺的头上,陀螺似乎没有理她,仍在原地转动。 “这怎么行,用力!横着扫过去!”多劳站在了她的身后,就像一个严厉的教练。 柳枝只好横着一下打去,这一下,陀螺仍旧站在原地,可是却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摆起来,旋转速度很快就慢下来了。柳枝把鞭子一丢,拿着毽子飞进屋里去了。 下午,多劳来到了祖存家,他要他带着陀螺到他们那里去,两个陀螺撞架,给柳枝看看,把她的瘾逗上来,今后他再想办法搞一个陀螺来,和她比撞陀螺多好。 但是事不如人愿,祖存的爸爸要他去喊赶公猪的老倌,正要走了,怎么办呢?祖存心想上次还收过他四分钱!就决定把陀螺借给他半天,让他先和柳枝去抽着撞。 多劳将两个陀螺都在坪里开活,每一只都狠狠的给抽了几鞭,冲到柳枝跟前,一把塞给她一根鞭子:“来!来!抽!赶快抽!” 柳枝停止了踢毽子,不但没有接他的鞭子,反而把手反背过去。 多劳跺起脚来,急得像猫在抓心,:“快!正好去撞一架了,再等,陀螺会死了!” “不!”她的手仍旧反背着,一动不动。 “你抽那个大的,我抽小的,大的有力,一定会赢!” “不!” 多劳像一只猫般快,反身一下就蹿到了陀螺旁,两只渴望主人的陀螺已昏头昏脑的站立不住了,多劳的鞭子“啪啪啪”把它们一顿毒打,这些东西生来就是爱挨打的,越打越欢快起来。多劳的心更加痒了,他下了决心,来手绝的。 正在一、二、三得高兴的柳枝脚上的毽子被射过来的多劳一手抓走,他跑到池塘边,将毽子往塘里一丢,然后回过身,对着柳枝伸出拿着鞭子的手:“来!拿着,撞撞看!” 柳枝却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跑到池塘边,那水中的毽子就像掉进水里的女孩,周边的散麻就像最后能见到的头发一样暂暂沉下去,柳枝的身子蹲了几蹲。跃跃欲试,想要跳下水去。多劳大叫:“这里水深!这里水深!下去不得,下去不得!”一边飞跑过去,一边在准备把鞭子给她。 柳枝到底不敢下塘,她蹲下去,两只手在眼睛上擦着,不久哭出声来。多劳把拿着鞭子的手缩了回来,站在柳枝后面,望着她一鼓一缩的胸脯,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哭泣,才觉得这一下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跳下去,把毽子捞上来。他真要跳了,脱衣了。这时柳枝却站了起来,泪眼望着他。他脱裤子了,确是来真的了。柳枝突然大叫:“这个毽子我不要了!” 他们都听大人们说过,这塘里的水很深,里面有两只水猴子,见人就咬,被咬死的人就变成了这塘里的鬼,鬼在水里也咬人的脖子。说真的,柳枝怕多劳被水猴子吃了,谁来和她一起玩呢。多劳什么都听得,不知怎么就是听不得她哭,他更看不得她那一鼓一鼓的哭得伤心,他是全心全意要帮她去捞上来的,听她说这个毽子不要了,又想到他只是和祖存仅仅按着码头上的石头搞了几下狗爬水的动作,现在跳下去捞这个东西还是没有把握,又不知水猴子到底有多大,也就还是不下水了。 他走到两个已经“死”在了地上的陀螺前,把自己的那个陀螺捡起,走到塘边,当着柳枝的面,把它也往沉下踺子的地方一丢,顿时,柳枝的哭也就减了三分。 他又想到了祖存,他离下面的人家近,别人家里可能有毽子,他准备再到哪里去搞四分钱给他买毽子。 柳枝怏怏地走进屋去,多劳匆匆走向祖存家。 祖存的喊赶公猪的老倌没有找到人,回来了。多劳看见他在书桌上摆弄一个什么东西,拢去一看,是一个铁坨和一块铁皮巴在一块,见多劳来了,就兴高采烈的、神秘兮兮的对他说:“公猪没有喊到,捡了一个铁坨回来往这块铁皮上一放,它们巴起来了!你看!你看!” 多劳将这个怪物看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遂把陀螺奉还给了祖存,然后向他讲了他把柳枝的毽子丢到水里的事,再提出他的一个主意:“你把这个东西借给我,我去吊根绳子把它丢到塘里,毽子的中间也是铁,让它把毽子巴上来。” 祖存想了一想,说:“借给你要是要得,不过晚上我爸爸还要我去喊赶公猪的老倌,你要跟我去打伴。” “行,行,要得。”多劳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说:“你家有点麻没有?毽子上有麻,看巴不巴得起?” 祖存拿来了一些散麻,通过试验,中间隔着一层麻都行,多劳拍了一下桌子:“晚上我一定同你一起去喊赶脚猪子的老倌!” 听到池塘边有响声,柳枝隔着窗户望过去,多劳和祖存在塘边干着什么?他们学着钓鱼了?眼泪还没有干的她,一时把刚才那可恨的事忘记了,快步走出门去,多劳手里提着的一根细麻绳下面分明吊着一个湿漉漉的毽子,外加一个黑色的东西。他们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只毽子呢?是来赔她的吗? 像一笔重大财产的失而复得,也像故友重逢那么高兴,多劳把磁铁和毽子分开,将毽子甩了一下水,自己往天上一跳,身子在空中转动着,着地时,已经转过了半个圈,同一时,一只毽子放在了柳枝的手掌心。 他们往池塘丢了几块碎砖头和土块,每丢一次,浮在水面的陀螺委屈地摇动几下,顺势向他们靠近一点。 ; 第五章 开学了 两边的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到生产队去出工,今天照例不外,没有时间送两个孩子去报名入学。多劳和柳枝大早就起了床,吃了早饭,都从各人的爸爸手里接过了二块七毛钱学费,新奇而又好奇,兴冲冲地往祖存家里走去。祖存是到过那学校好几次的。 学校的大门真大,至少比他们家里的大门大一倍,晒谷坪就更大,是他们家里晒谷坪的不知多少倍。 女老师的头发比两个妈妈的都要长,而且很和气,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一个的收钱。这时的女老师的前面是一个刮着光头的很瘦很瘦的男孩,老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四清!”回答的声音很大,而且很有把握。 “你家里是什么阶级(成分)?”老师是在一张桌子的那面坐着,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偏着头亲切地问他,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光头望了一阵屋顶,摸了几下脑袋,他记起了他家屋檐下那经常被鸡扒出灰来的阶基,回答道:“外面砌了石头,里面是土的阶基。” 老师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老师停住了笑以后,似乎在思考用一种什么方式提问才好,光头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不好意思。这时多劳插嘴道:“看你家是贫农还是地主!” 老师马上问这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多劳。不,李多劳!” “这孩子聪明!”老师不但没有怪他为什么插嘴,反而夸他,但接着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地主,什么是贫农呢?” “我听爸爸说,如果是地主打贫农就是阶级斗争。” 这次老师笑又没笑,没笑又笑了。 第二天的太阳又升了上来,今天正式开学开课。 人生新的一篇文章今天开始,而这新篇章的第一笔却是安排座位。 还是那个头发比两个妈妈的都长的女老师,一只口哨用一根红色的细绳系着,挂在脖子上,口哨在她的胸前摇来荡去。老师抓起那只口哨含在嘴里,随着她的腮帮的几下鼓动,一种尖厉的带着滚动的声音挤满了整个教室,老师是在大声说着,但同学们在经过刚才那阵哨音的刺激和惊吓之后,觉得这声音并不大:“同学们,到艹场里集合!” 老师就像多劳向祖存借过半天的那块磁铁,她走在前面,同学们就像被她吸着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地向艹场里走去。多劳环视了一下艹场,心里想:这里叫艹场,不是叫晒谷坪。 老师又把口哨塞进嘴里,两手弯着平举,将口哨吹了一下:弯着的左手摆动了几下:“同学们,男生站这边!”然后将也是弯着的右手摆动几下:“同学们,女生站这边!” 哨音和老师的发话都是威力无比的,乱得像一窝蚂蚁的孩子们都被吸到老师的两只手的前方,每个个孩子都知道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两条队伍终于形成了,不过每条队伍都像在扭动的蛇。 老师也没有要把这两条“蛇”捋直,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把站在前面第一个男同学和第一个女同学牵出来,吩咐他们的座位是在教室第一排的第一张桌子。 多劳弄清楚了,心里想:原来是这样啊!他马上从队伍里探出脑袋,甚至出了队列,进行仔细的比划,估计那个位置刚好会与柳枝坐在一张桌子上,趁老师还远,马上找准那个位置钻开了两个男同学。 队伍越来越短,老师也越来越近,多劳的位置的准确率很高,可惜不是百分之百,错了一个位,多劳想和后面的同学换一下,可是老师已在前面不远了,而且目光灼灼,老师的威严是不亚于现在电影里的老佛爷,不敢了,多劳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与柳枝配在一个座位的上的是一个留级生,也不知他是这里的“老校长”,还是第一次不小心就留下来了的,不过,他比一般的同学要高一个头,年龄只怕也要大好几岁,愣头愣脑的,也是刮着一个光头,一身的肌肉,快要把他的衣服胀破。 和多劳同桌的女同学看去倒还挺顺眼,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儿,衣服很干净,对着别人总是一副腼腆样。这些课桌和凳子是个连在一起的整体,坐在一条凳子上,书包放在一个窟窿里,就像一家人一样,这个女同学却总是坐在凳子的最末端,什么都让着多劳,多劳也就不好找她的岔子。 这男女搭配共一个课桌的设计确实收服了好些野孩子,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没有和柳枝坐在一桌,多劳怅然若失,虽然他的同桌并不讨厌,但总觉得不是的。到了刚下第三节课,那个女同学还没有离开课桌,他还不知道她叫什名字,就捅了一下她的手:“喂!你换个座子,坐到后面去,行吗?” 女同学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多劳见她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就指着坐在她后面的柳枝对她说:“你和她换动一下座位,行吗?”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亲切,很柔软。 坐在后面的柳枝也听清了,拿起了桌子上那本算术课本,只待她的一声同意的话出口,她就会马上去掏书包。 女同学注意到了柳枝的动作,又看了一眼与柳枝坐在一起的男同学,他的眼睛正望着另外的一面,屁股正朝着他们。女同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好”,拿起了桌上的课本和屉里的书包。 对于课桌另一端发生的变迁,那个男同学有点觉察,他扭过他肥胖的身躯,发现他的邻座换人了,他的脸上表情有些变化,好久才恢复过来。 下午第一节课,长头发老师站在了讲台上,上午任命的班长钱柳枝喊着:“起立”!大家先先后后的站了起来,老师回了句“坐下”,刚要开始讲课,熟悉课堂纪律的那个男同学却举起了手。长头发老师发觉了,就说:“谭新同学,什么事,请说。” “老师,她们换了座位!”谭新指着钱柳枝和那个换过来的女同学,声音并不清亮,是一种告状的口气。 老师走了过来,正要了解情况,坐在那面的角落里的祖存大叫了:“他们是一个屋场的;一起长大的,坐一凳好!”却有一个男同学大声说:“那我也要换一下!”还有一个也是男同学站在凳子上说;“我要和六伢子坐!”他说着一手扯着裤头,一个要撒尿了的姿势。 男同学在嚷嚷着,女同学也在议论了,教室炸锅了。 老师在稍微做点工作后,两个女同学羞得满脸通红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了。老师拿着课本的手在空中一扬:“谁还在乱叫!同学们,要遵守课堂纪律!”这一挥,有如抹下了一个乱糟糟的广播的开关,教室里立刻静了下来,几个站在凳子上的男生马上跳了下去。 换座位事件之后,谭新就成了同学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不但早于大家知道只要举手老师就会问你有什么事的规定,而且让一个班长都换不成位子,用如今的话来说他是维护了自己的正当权利和尊严,因为他们换座位之前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然而,实实在在的是,谭新并不知道这一些,他之所以要举报是因为钱柳枝长得好看,虽然他脑子里的“筋”不多,但也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她当班,还是一个是谭新知道这个女同学是住在山冲里的,因为今天上学她和前面的男同学从他家门前过。 于是由谭新发起的“挤锅巴”运动很容易得到大家的响应。这活动是男孩子的专项。大家都紧靠着墙壁,分成面对着面的对立的两队人马,由两边往中间挤,中间的两人就互相角力,借助后面挤来的推力,把对方连挤带扒捅出去,捅出去的就是锅巴,留下来的是锅铲,被铲出去的就马上到后面去补充兵源。简单而又暴力,是谭新承袭上一届也许是上几届的经典活动项目。 如果是谭新在前面当“锅铲”,那么对方的“锅巴”就像木工刨刨花一般的被铲出来,那真叫所向无敌。光是他那身躯,就如钢筋水泥柱一般,对付这些小毛孩,就如孙悟空玩自己的那些毫毛兵。 对于这项由谭新发起和领导的活动多劳是不参加的,尽管心里直痒痒。有一次真是实在太痒了,恰好谭新又没有在里面,他禁不住也要去试试味道,他随便的扑到一面队伍的最后一个,前面出现了一个个的“锅巴”,那些“锅巴”马上走到后面,继而又一次去当锅铲或变成锅巴。多劳很快就成为要把别人铲出去的锅铲或者变成锅巴, 谁知多劳是一把相当厉害的锅铲,对面气势汹汹而来的兵马都有成了被他铲出去的“锅巴”他成了第二个谭新,被他铲出去的锅巴也像是木匠刨起的刨花一样的喷出去,他后面的人为这位骁将欢呼了,卖命地用力。他更把靠墙的手弯成一个三角形,用锐角对准前面的“敌人”的肩膀,插进去,然后另一只手扳住“敌人”的头死劲往外面一拨,一块“锅巴”就产生了。一时杀得兴起,也没有统计到底被他捅出去了多少锅巴。 突然有一根木枋一样的东西一下插进了多劳的肩膀处,痛得他要命。紧接着他的头和颈以及屁股似被牛顶了一下,他被抛了出来,踉跄中,反头一看,是谭新,他把他抛到了外面,谭新还用像斗红了眼的公牛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原来谭新坐在座位上,正在休息,见新出现了一位英雄,而这英雄不该是那次换座位的后台老板,他一声不响的加入了多劳对面的队伍,杀近了多劳,冷不防地给了多劳一下“足家伙”。 ; 第六章 神打 太阳枕着东方的山头,脸色红润。多劳坐在土埂的草棚下,草棚下有了一块他和柳枝的两位父亲抬来的一块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石板,虽说不很规矩,但基本是个长方形。两端都垫了几块窑砖,就也能和公园里的那些石凳称兄道弟了。特别是清晨,接触石板,感觉有一种渗进了骨子里的清凉味。草棚的周围进行了小范围的开辟,两株桂花树,不但对它作了一般防御姓的保护,还对它进行了精心的修剪。这里成了他们两家的风景开发区。开学以来,多劳和柳枝每天早晨寻过猪草吃过饭就在这里集合,并且同憩一会儿。多劳的背脊骨有时在这里摆直,两腿弯曲,仰天一刻,然后懒懒地起来。 今天柳枝怎么还没来呢?下去看看吧。 柳枝蹲在房中的地上,她面前一字排着七个红薯,多劳来了,她没看他一眼,也一声不吱,小小的脸蛋上,愁容叠着愁容,她伸出葱根样的食指,像和尚敲木鱼似的一啄一啄地又数了一遍,眼睫毛扑闪扑闪。 多劳蹲在了地上,然后跪下来,跪在了她的身旁,这时如果柳枝是一棵树,那多劳就像弯在树上的一根藤,他侧着的脸与她的脸只有几寸远,他望望她的脸,又望望红薯,再望望她的脸,又再望望红薯,奇怪,真奇怪! 冲里的旱土多,种的红薯也就多。不过水田少,所以红薯要当口粮。要当口粮是一回事,可是这么蹲着数了一遍又一遍,哭起来是怎么回事? 柳枝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了下来,他终于告诉了多劳:谭新先是在课桌和凳子上各划了一条横线,她坐的地方和写字的地方很少。后来他把横线抹掉,不过每天要带一只生红薯给他吃。他说上几届的女同学都是这么尊敬他的,如果她们向外人讲,他就要把谁打死!如今,她的大腿就已经被他掐了几次,人都痛死了。他说他知道她住在冲里,冲里人有红薯,所以他要和她坐一条凳,上几届的女同学也是住在冲里的。 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红薯要当饭的,她背着爸爸妈妈把红薯偷出去,现在只剩七个了,爸爸妈妈迟早会发现,她还想到,这七个红薯他吃完以后,就没有了,她总总会被他打死的! 多劳听了以后,真个目瞪口呆了。柳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时不知所措,呆了。许久,多劳醒过来,他决定去告诉老师,那个长头发老师。又许久,多劳推翻了这个想法,就算学校把谭新开除了,他家的地方我们天天要路过,说不定哪一天真会被他打死,他的力气很大。多劳最后决定,他到自己家里去偷一些红薯过来,补上一些,今天还给谭新带一个红薯去,不过带个小一点的。他要想个什么办法来对付他。现在两人的爸爸妈妈都到生产队里出早工去了,得赶快上学去,等到他们回来了,会骂人的。 多劳和柳枝一路走得很慢,多劳学习不认真,干这等事他是很认真的,别看他还只有六岁,却是低着头迈着方步在走路,像一个临危不惧的将军,在全盘设计着他的战略计划。 多劳和柳枝今天迟到了。 上课,老师在上面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下课了,老师走了,他也不知道,挤锅巴的运动热火朝天,他也似乎没看见,他想的是谭新有的是力气,不能和他硬来又只能和他硬来,怎么样和他硬来呢?有了。 第三节课下课了,是午间休息,多劳手搭在祖存的肩膀上,走向艹场去。多劳神秘兮兮地对祖存说:“你知道吗,我爸爸有‘神打’” 乡下的孩子都听说过神打,不过很抽象,谁也没见过,所以更神秘,更害怕,比天上的雷公还要令人害怕。祖存一听多劳说他父亲有神打,顷刻对他也敬畏三分。这时多劳又对祖存说:“我跟我爸爸也学了!” 祖存一听说多劳也跟他爸爸学了神打,对他的敬畏马上升级了。多劳又对他说:“我把我家那只专门偷东西吃而又不捉老鼠的猫用神打把它打死了,我刚一神打了它,它就病了,两天后它就死了!” 祖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了,他马上离他远一点,多劳在他眼前变成了魔王,对他害怕起来。 “我把那只猫埋在后面的山里,你去看看吗?”多劳说完望着祖存,一种很希望他去看看的表情。 “我不去,我不去看。”祖存打了个寒颤。 “今后你家的猫也好,哪个欺侮你的人也好,要打死的,我帮你用神打去打死就是,只打病他也可以,不过你不要说是我打死的。” “嗯……嗯……”祖存开始离开他,走着横步离开他的。 第二天午间休息,多劳走到李四清的座位旁,想邀他出去玩玩,不料四清却用怯怯的眼光望着他,头偏向另外一边,意思是要尽量与他隔得远一点,多劳刚刚说“四清,出去玩玩吗”?四清就对他尊重而畏惧的一笑:“我不去,我不去!”而且从座位上起身,从那边的过道上溜走了。 多劳讨了个没趣,索然无味,见热火朝天的挤锅巴堆里没有谭新,不禁想去杀一场解解闷,却又不料刚走过去,就有人开始让开他,他倾斜着身子往队伍尾部一挤,可是不知为什么前面的人墙没有上次那样结实,松松垮垮的,不一会,队伍渐渐的散了。 多劳突然意识到,祖存把他的话撒出去了,他高兴了起来。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谭新高头大马,理所当然走在前面,这也是他几年来放学路上的习惯,随着每年他的同班同学一年更比一年矮,他越来越骄傲,看不起这些小的们。多劳和祖存紧随其后,后面还有几个“小的们”跟在后面。谭新的家是在多劳他们上学途中的中点处。 几个人走到了一口池塘的堤上,多劳突然在谭新的后面双脚猛力一蹬,像寺院里几个和尚抱着去撞那口大钟的木头一样,头在前,脚在后地射出去,不偏不倚,他的肩膀正好顶在谭新的大腿上,谭新虽有钢筋水泥柱般的身躯,但是高楼大厦也怕飞机的一撞,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突然的袭击使他轰然倒地,倒在塘堤的陡坡上,像一段木头,插向下面的田里。 多劳这像箭的一射,虽把谭新撞了下去,但自己也落在堤面与陡坡的棱上,险些儿也跟着谭新滚了下去。他觉得他的额头磕着了一个什么东西,也顾不得,对着塘堤下喊:“只要你下次还问钱柳枝要红薯,我就要了你!” 这其实是多劳早已勘察好的地方,下面是一个泥沼,谭新的头部是先于他的躯干接触泥巴的,插进泥巴里,直到他的宽阔的肩膀在上面横住,才阻止继续深入。当他把脑壳抽了出来后,他的脑壳差不多大了一倍。站在塘堤上的同学,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吓,接着是大笑,接着啼笑皆非。谭新摸着爬上塘堤,跳进水里,周围一大片水都被洗得浑了,清洗工作还没有彻底,他却从水里爬了上来,也不打算去捡挂在一丛柴上的书包,要去追早已走了的多劳。 祖存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马上蹿到谭新跟前,确实很关心和担心的对谭新说:“谭新,你不能去找李多劳了,他有神打,你不记得我告诉你的他那后面山上的那只猫吗!?” 谭新这时才猛然想起这回事,懵了,还不知道多劳是不是已经神打了他,他真还有点急了。昨天午间休息的时候,他有一阵很不舒服,那个时候李多劳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躲在哪个地方对着自己神打!当然也许李多劳还只是在准备神打他,他焦急地问祖存:“刚才李多劳说了什么没有?我的脑壳被泥巴封住的那一阵。” “说了!他是这样说的:‘你下次再问钱柳枝要红薯,他就要了你’!”祖存一边对谭新说,一边自己也打了两个尿颤颤,“你快莫问钱柳枝要红薯了,‘要了你’就是你再问钱柳枝要红薯他就要用神打打死你!” 谭新就算真是一截水泥墩,在上面泼上一碗水,也还是能吸进去,多劳的的话他还是领会了,如果再问钱柳枝要红薯,他会神打他的。他的下腭向上腭合了几下,品尝着两排牙齿间的细细的沙子的味道,突然感觉到身上好几处地方在痛了。 第二天,谭新一见到钱柳枝就说:“班长,红薯我不要了,我不喜欢吃红薯。”上课的时候,他不时轻声对她说:“班长,你坐到中间些,坐到中间些。” ; 第七章 骨折 由于塘堤上那英勇的一射,多劳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块小指头大的疤痕,带着这块疤痕,他进入到了七岁。柳枝也跟着到了七岁。只是谭新,到底多少岁了不知道。有一件事是知道的,因了他主动与柳枝、多劳搞好了关系,升级考试柳枝坐得很靠近谭新,而且左手故意往上抬着,谭新的头就像安了一根发条似的扭过来,扭过来,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跟着同班的同学升了一级。 谭新倡导或者说继承前几届的挤锅巴活动出问题了:李四清在当成锅巴被铲出去的时候,身子出来了,手却还没出来,他的身子太单薄,原来身子占的那个空隙被填补得太快,手被夹在新合拢来的两个人和墙壁三个东西之间,一个玩疯了的家伙突然从远处往他身上扑过来,李四清被推在前面三尺远着地,把手抽出来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是,发出了谁也没有听到的一声响,他的手臂骨折了! 礼堂里斜立一架木楼梯,李四清被绑在上面,一个由农民兼职的“骨科医师”在给李四清做手术,李四清被他弄得一阵阵的惨叫。长头发老师在,校长在,教导主任在,班上的男同学全部被叫来,在楼梯的两侧分成两排站着,全都低着头,全都面色苍白,全都一声不吭,像战后悼念阵亡的战友。李四清发出像那要杀了但还未杀,是被两个杀猪的师傅提了起来走向杀猪凳上要去杀的猪一样的发出叫声,他在承受着世界上最痛的痛。 钱柳枝是班长,她被指定列席了这次“吊唁”活动,也有一些胆大的女同学在这里站着,表示心情的沉痛。土医师的医疗办法是使上他的最大力气,把李四清的手臂拉长,凭肉眼、凭手感、凭经验、凭认为和觉得,不限时间,不厌反复地把折断了的也许还有折碎了的骨头复位。他只知道卖力地工作,仿佛他不知道这样会产生痛,或许他的耳朵失灵,这个绑在楼梯上一动也动不能动了的孩子的尖叫他一点也不听见。女孩子们流着眼泪,滴着鼻涕,钱柳枝哭出声来。 最后,土医师用一块块的杉木皮包围住了李四清的手,用带子绑了又绑,捆了又捆,才把他从楼梯上放下来。 经过排查,那个扑过去的疯子,是李多劳。 校长严肃地宣布:“所有参加了挤锅巴的同学,每人罚﹙凑﹚人币5元;李多劳,罚币10元,开除学籍;今后再挤锅巴者,一律开除学籍!” 天啦,5块钱,5块钱是个什么数,两个学期的学费!生产队里每10分工到年终决算一般是两毛多钱,除去口粮和平曰所分配的物资的费用,全年总收入有3个五块钱就阿弥陀佛了!男同学们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他们不相信十年之内,自己可以挣得到5块钱。有的哭了起来,绝大部分的人认为会被爸爸往死里打,妈妈也不会向爸爸求情的。 当听到多劳被开除学籍,还要罚10块钱,一分钟之内,柳枝头发缝里都冒着热气,她的整个脑袋就像冬天早上刚刚从蒸笼里夹出来的包子。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背着书包来读书了,以后,谭新又会问她要红薯……等会,她会告诉老师,她也不来读书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多劳自己呢,想的是这写在天上的10块钱哪里来?至于不读书了问题并不大。 礼堂的大门是关着的,校长似乎要把这一屋子倒霉、痛苦、教训……统统关住,让这些不羁的孩子们饱熏一顿,以正曰后。 大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接着在被推动着了,有人把门打开,进来了一位中年人,大家一看,就认出是李四清的爸爸来了,因为李四清太像他的爸爸。李四清的爸爸很镇定,只不过步子比平常的可能要快一点,他先看了看刚从楼梯上松下来的,早两分钟还是在大骂土医师的娘的四清,然后问那医师四清的伤势怎么样,土医师全身的汗水还在像下雨一样往下滴,要不是有这么多人看到,会以为他是在水里把李四清的手捆绑好的,这时他才颤颤抖抖的向李四清的爸爸连说了带三个“断”字和三个“包”字的话:“左手的骨头是断了,断了,断了,已经接好了,包没事,包没事,包没事!” 李四清的爸爸双手合拢,做出作揖打拱状谢过了土医师,转身做出了一个出奇的举动:以同样的姿势向校长和老师一一道谢。校长羞愧,感动得差一点点就掉出了眼泪。 土医师对着校长开口了:“校长,不知您也小孩子过没有,刚才您说要开除那个孩子的学籍,什么话,小孩子懂个什么!”他转身又对李四清的父亲说:“李哥,刚才你还没来,这位校长要每个同学出5块钱,要那个撞了一下的孩子出10块钱,你看呢?”他盯着他的脸足足有十秒钟,似在察看他的脸色,接着以一种近乎发表声明的口吻:“我刚才画的符,烧的纸钱香烛不要钱,自己贴” 李四清的父亲颦了一下眉头,嘴巴瘪了一下,像是喝了一口很苦的中药:“这又不是做生意,也没哪个是故意的,一分钱也不能问小孩子们要!叫小孩子不爱玩,等于叫大人不讨堂客。” 几个大人们反而不禁笑了起来,只有长头发老师脸上立刻一红,双手把脸一握,扭转了身子。 最后李四清被他父亲背走。 校长决定除李多劳外每个男学生出5毛钱,以戒今后;校长自巳5块;班主任3块;其他每个老师1块;李多劳1块,并将其处分由开除学籍改为留校察看。 挤锅巴的活动被彻底取缔,几天后,艹场里扬起了抽陀螺的鞭子,渐渐地,刮起了扬鞭子的风暴。女同学只好让到艹场的另一边,仍旧着一、二、三,一、二、三、四、五……的踢毽子运动。 柳枝此前好久就没有踢毽子,因为那个由多劳从塘里用磁铁吸上来的毽子太老了,就像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一只旧船,只能算是一件文物了。好些同学的毽子的麻既新又长,浓浓密密,还用红绿不同的颜色涂了几圈,她们拿来和柳枝的一比,像凤凰比土鸡。有人愿意卖一只很漂亮的给她,开价要八分钱,比多劳买祖存的陀螺还贵一倍。但她的整个存款有五毛钱,具有这种购买力的,可是她舍不得也没有这么大的胆来买,这是她从五花八门的“给小人儿点钱“中聚下来的,是她一生以来的积蓄,她要留着,怕爸妈那一期一时给不足她的学费,虽然长头发老师经常说她就是他们的大姐姐,阿姨,妈妈一样,可是你不交清学费她还是不发给你新书的,。 世界上,个人和周边环境的变化,也和国内国际形式的变化一样,瞬息万变,挤巴锅事件的突然发生,使得柳枝就一分钱存款也没有了,因为那天在校长宣布只要多劳出一块钱后,她就作出了把她的五毛钱拿给多劳的决定,这样,她将由自己认为是一个腰缠五毛钱了的“富妹”一下变成一个穷光蛋。 李多劳的只出1块钱,特别是虽然是留校察看的处分,小小年纪的柳枝也知道,多劳不会开除学籍了。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那个留校察看,实际上等于现在法院判决的缓期执行差不了多远。 那次刚刚走出礼堂,柳枝就碰了多劳一下,低声甚至还夹一点高兴地说;“我还有五毛钱 ; 第八章节 割棕毛 放学回家,柳枝还在吃不是中餐时候了的中餐,多劳就吃过饭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割禾用的镰刀,在柳枝前面亮了亮,说:“今天不去寻猪草了,跟我到后面山里去,还要带上那条高凳。” 所谓高凳,也只不过是生曰喜庆,八个人围成一桌坐的那种凳子,较之平曰配在吃饭的小桌子边的那种矮凳要略高一些。多劳听爸爸说,从前他们家也有一套那样的桌凳,在搬进每户人家只有一间屋子住的公共食堂时,屋里挤得转一个身都得小心,那里还容得下一张这样四四方方的桌子和凳子,它们就连同两个大衣柜,两张床,一个大板仓,碗柜,米柜,摇篮,坐篮……这些“多余”的东西统统给大食堂煮饭当柴火烧掉了。当时他们与柳枝家的两座房屋也被拆掉了。分散公共食堂后两家人在原址上建了现在这两座屋,所以也就建得这样简陋。多劳的爸爸发现柳枝家里居然还有一条这样的高凳,一直怀疑是柳枝的爸爸从哪里偷来的。 放学的路上多劳没有和柳枝说什么,现在拿把镰刀在她眼前一晃一晃,是什么意思,她有点莫明其妙:“做什么去?” “割棕毛去!” 后面山里有几棵棕树,棕树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棕毛理所当然也是属于集体的。可是多劳情急智生,想到这几天一直使他寝食不安的1块钱罚款的还差5毛钱只能从这些棕树上来取了。棕毛能买钱,而割了棕毛后不好像其它东西一样在上面打个封条之类的记号,有可乘之隙。 “割棕毛干什么?” 卖到供销社,还要5毛钱呢!“ “哦……那是公家的。” “5毛钱呢?” “那就去吧。” 谁知这条高凳不是为他们割棕毛量身定做的,棕树似乎故意长这么高,多劳站在高凳上还够不着,怨自己不多长几寸。但这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就能完事的事。 多劳脑子里正在搜寻两家人家里所有的适用这时的东西,突然,柳枝蹲在棕树下,一只手撑着树干一只手在自己的肩头拍了拍。这个示意很明显,是叫多劳踩在她的肩膀上,她把他顶上去,毕竟她的肩膀要比那凳子高。 多劳犹豫了一下,把镰刀插在裤头上,双手抱住树干,一只脚踏在她的一只肩膀上,柳枝在下面用力把那只肩膀硬起,以表示这两张肩膀完全可以让站在上面的人可以陡长将近一米。 多劳踏在地上的脚蹬了一下,重心往踩在柳枝肩膀的脚一移,却像踩在一只篮球上一样,下面的柳枝往踩着的一边一滚,他哪有准备,一个踉跄,摔下了地。只听到两声同样的“哎呀”。 一个摸着肩头,一个在摸着屁股,这一下是失败了。多劳在地上摸着屁股,一边望着树上的棕毛。 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走到还在摸肩头的柳枝跟前,又把镰刀在她眼前晃了:“我到下面把你顶起,你来割。” 站起来的柳枝望着眼前的棕树,突然觉得它高不可攀,不像他们男同学一样骑在别人的一只肩膀上,骑着“边马”还能“打仗”。再者,她看都没看过割棕毛。 她再次蹲下了身,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肩:“你开始要抱住树,往上用力,只要我伸直了腰,就顶得住你!” 这一招还灵,他升上来了,而且紫红色的棕毛就在他的眼前,他颤颤抖抖,左手挽住树干,学着大人样,右手拿着镰刀就要在第一片棕毛的根部割上一圈,脚下的“马”却摇动起来了,终于倒了,他也跟着“马”摔了下来。一屁股恰好坐在“马”肚子上。痛得柳枝直追那个绑在楼梯上的李四清的叫声。 又一次失败了。如此当前,是放弃?还是继续。 李四清的爸爸这样好,那个土医师也这样好。 “你为什么要去推李四清啊!”柳枝实在太痛了,不免埋怨起来。 “不是去推他呀!我是看他出不来呀,跑过去想把他拉出来呀,不知怎么我的脚被谁绊了一下呀,人往前一扑呀,刚好扑在李四清身上啦!哪个晓得他就像我爸爸扎的那个稻草人一样没力气呀!被摔出几尺远啦,他的手是在地上摔断的呀!” “那你还是为他好呀!” “是的啦!” 柳枝的肚子上没有发生骨折,一阵痛后,小孩子,恢复如初。柳枝突发一想,对多劳说:“这样,你先把我绑在棕树上,我两手反过来互相的握住,你踩着我握住手的地方爬上去,再踩在我的肩膀上,不就不会倒啦!” 如果有架楼梯,就不是问题的问题,可是两户人家中其中有一户有一条高凳都算是不错了,谈何楼梯。黄继光舍身扑枪眼,这种精神后继有人,这位小女英雄就豁出来了。“你是谁,为了谁,可能是为了多劳哥哥的学籍……” 多劳把衣脱下:“来!”他的意思这就当成绳子。柳枝面向棕树,多劳用他脱下来的衣把她肩膀下面一点的地方紧紧地与棕树缚在一起,自己两手用力抱住树干并运力向上引,一只脚踏在柳枝反握着的两只手掌上,像一只猫一样一蹦,两脚踩在了柳枝的双肩上。像踩在一只摇晃的船上:“行吗?”他问下面的人。 “行!”声音像一口很深的井里传上来的 他用镰刀在棕树上划上一圈,再竖着一刀,一撕,一片棕毛飘下来。又划上一圈,竖着一刀,一撕,一片棕毛飘下来……。 那一声的“行”,哪里行呀,只不过是想稳定他,实际是“拼”!柳枝虽然抱着树干,要不是多劳的衣死死地不让她倒下去,早已重复了上次的故事。然而,这死死的缠住她不放也是危险的,上面压下来的重心是活动的,万一哪根骨头不堪重负,她将步李四清的后尘。柳枝也没有考虑这么多,她像斗架的牛一样地鼓着全身,有如就要败下阵来的将军还在命令他的下级:“顶住!”“顶住!!” 棕毛从柳枝的余光里徐徐落下,恍惚紫红色的笑脸,是希望和胜利,只要5毛钱愿望能够实现,柳枝就是顶死也要来!她闭着眼,细圆的脖子变成了菱形。正在使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突然感谢觉到致命的一挫,她像被一只扳斜的竹笋倒在一边,绑着她的衣死死的箍着她,但她感着陡地一下轻松,原来多劳跳了下来,他倒在了地上。 柳枝就像睡得很沉一样,随着多劳给他的松绑,她擦着棕树滑了下来,睡在地上。多劳把散落一地的棕毛收集拢来,将这叠棕毛掂了掂,看了看厚薄。他看见大人们在供销卖过棕毛,那么大一捆才有两块钱,于是他的眼光又投向了另一棵棕树,像望着一个算术课本上的一个加号,只有加上它才是5毛钱。柳枝其实一直眯着眼睛在看着他,看着他捡,看着他在掂量,看着他又望着另一棵树。但是她真不想活了,浑身在痛,一种身上不知是被抽去了几根骨头还是加着剌进去了几根骨头的痛。她听到多劳在对她说:“还要割一棵树才行!” 不是三岁的时候为争蚂蚁而斗架的势均力敌了,到了现在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体质差开始显现出来,而况多劳只是站在她的肩膀上,他自己还没试过这种味道,哪里知道她的这种痛,他只认为李四清那种痛才是痛。当他听到柳枝的回答:“让我还睡一下子。”他还认为她只不过真没耐力罢了。 当多劳第二次在第二棵树上给柳枝松绑的时候,她真是像死人一样从树干上往下摊。多劳才发现她一身软了,一句话也不说,他决定先把她背回去。 当他把她背到了背上她却大声说:“你快把棕毛送回去!再来背我。” 多劳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还是两个贼。 ; 第九章节 第一担柴 多劳和柳枝的8岁在一天天地过,他们的9岁在急不可耐地等着的时候的一个下午,是生产队按惯例在办双抢前的“抓好阶级斗争,誓死打好双抢一仗”三天学习班的中间一天的下午。骄阳似火,午饭已毕,多劳的父母钻进了柳枝家的堂屋,和柳枝的父母商量在下午的学习班上争取分在一个作业组的事,多劳也像尾巴一样的跟了进来。柳枝听到多劳的脚板响也从房里钻了出来,于是,两家人的全体成员集合了。多劳的妈妈即景生“事”地提出一个她不服气也不相信的问题:柳枝的妈妈兰英多次和她说柳枝长得比多劳高了一块豆腐,她说要他们两个来比一比,到底怎么样。采用火车上测定你要不要购半票了一样的办法,把多劳和柳枝贴在大门上,头顶上搁着一本书的办法,结果还是柳枝升向空中的速度快一点,不过多劳的妈妈只承认是半块豆腐。 除了他们的分组上的事以外,这次的联合家庭大会上,还作了一个决议:多劳和柳枝在暑假里,上午寻猪草,下午砍柴。 这样的决议至少在这个生产队每家每户都是相同的。。 现在他们的寻猪草,就不是刚开始的半天弄回几蔸被他们折磨得疲惫不堪要死没落气了的黄花草了,“蜗牛”的脚长了,上面伸出的头也长了。每次背回一篓或大半篓的。品种也不限于黄花草了,地点也不限于在田里了。 但是这次的砍柴,较之寻猪草是要高一级了。首先,从工具上来说,交给他们的是一把茅镰刀和一根千担。《刘海砍樵》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刘海,他拿着那两个道具在舞台是唱呀扭的,倒是很轻松,然而那是戏具。真实的茅镰刀寒光闪闪,不说吹毛得过,砍铁如泥,但也要求对那些柴柴棍棍能一砍即断,碗口粗细的树也能把它放倒。千担呢,其实是整个儿的一棵小杂木树,取两米来长,两端削尖,分别剌进两大捆柴的胸膛,人就拦腰从中挑起走着,像两张巨大的机翼而机身很小的飞机飞来了。 这就不是草铲和草篓可比的了。 茅镰刀一过,失去了上身的柴蔸报复地伸起一个个的尖,一踩到它,随便就剌进你的脚板。还有山中蚯蚓似的小路上,满是狼牙一样的小石子,所以砍柴人在装备上还得有一样好的硬件:鞋。 这种鞋,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用稻草做成的鞋。叫草鞋。多劳平曰在晚上看过他父亲编织这种鞋的全过程。首先,选一把稻草,将那些毛毛草草除掉,捆起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一只木槌像打坏分子一样地一顿猛捶,直捶得它服服帖帖,如苎麻一般的柔韧,然后抽其中一部分搓一根筷子大小的草绳,然后将草绳子叠成自己脚板长短的四股,然后将四股绳挂在一个草鞋架上并与自己的腰部相牵,然后以这四根绳为经,再用一般是以三根稻草为一束搓紧搓紧当作纬去编织。穿到脚上后要特地找点烂泥巴将鞋底在上面擦一擦,使之能多穿一、两次。 迫不可待,制鞋开始了,这个制鞋厂职工连同厂长共二人。“厂长”多劳选择了一把他自己认为可以的稻草,撒去一些毛屑,用稻草捆住稻草,往地上一放,抡起木槌,捶将起来。看着父亲捶得像弹棉花一样轻松,一到自己手里,怎么会有如此之重!柳枝是唯一的职工,又是女工,就拿一根木棒在稻草的尾子上捶着,这是她的工作专区。看着整个场面,有点像铁匠铺里的铁匠在发毛铁了。可是响声从急骤而有节奏很快稀疏而零乱起来,特别是多劳抡起的对于他来说是很大的槌,像程咬金上阵,砍了三板斧以后就没多大力气了。他是左手按住那把草,按住并还要不时将稻草翻边,右手抡大槌的。有点武松打虎的样子,武松揪住老虎的脑壳皮一连至少捶了几十下,可是多劳一手按住一手槌的打虎式难乎为继,他只得叫柳枝放下木棒,专职按住,他就双手抡槌,一时兴起,倒像一只蹲着的青蛙摇泼浪鼓似的捶了一场,汗如雨下,把个稻草加工到了个差不多。 比照他的父亲的作法,如法炮制,可是结果生产出来的产品,像一只仰着的王八。一下午的时间,出产了两双,一共四只。一人穿上一双,柳枝踩着椭圆形的“鞋”,还挺高兴的,一是新鲜,二是本公司产品。 这种草鞋是有买的,在上次观看游行的那个十字路口,有一个茶水草鞋店,壁上挂有很多双草鞋,上面贴有纸条:“草鞋每双五分”。那里的茶水是每杯一分,里面沉着一至两片茶叶,如果花得三分钱,就可以批发到一大水壶的白开水,这里是当地最大的民营企业。但是五分钱一双,比祖存的陀螺贵了一分,是给李四清赔款的十分之一。 扛起了千担,拿起了茅镰,穿起了草鞋,雄赳赳,气昂昂,他们踏上又一事业的征程。茅镰的柄比柳枝的手臂还要粗,千担比她的脚还要壮,脚上的草鞋叫她不得不走点“八”字路,否则草鞋就会碰着另一只脚。 双牛冲这地方他们是熟悉的,这里有太多的树木和柴草,而且山沟里,溪水边,牛尿塘周围喂猪的野草也还是不乏的,他们许多次在这里寻过猪草。但是真正深入到深山老林,用刀动它的真格,还是第一次。 披荆斩棘,无论说起来还是听起来还是想象起来,都勇猛豪迈而又轻松愉快,可是一旦你到那个山里,真叫你披荆斩棘,只怕你会哭起来呀!面对着的都是很硬的东西,不只是看着它,而是要制服它,砍断它,是要它们的命。然后要把它们捆起来。地不平,一脚踩不稳,滑进或滚下很深的山沟里,滑了甚至于滚了还不算,可能一身是血还加上骨折。一手扳着那高高低低,粗粗瘦瘦的柴棍,一手无情地挥刀将它砍断,需要力气的强度不说,你得小心你的手和脚不会当成柴棍一同被砍,鲜血直流。到处有毛虫,有时伸手去抓柴就要抓好上好几条,除看得见的毛虫外,还有看不见的毛虫灰,沾上了痒不算事,重要的是会肿起来。树上也有毛虫灰掉下来,身上,特别是脖子上,很痒,痒死人! 带刺的草木藤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种,有开着美丽的花儿诱你上钩的;有浓密叶子下面躲着锋利的刺的,有看上去很亲热,可待你握上去刺得你鲜血淋漓的;有毫不隐没,赤裸裸地露在外面目狰狞地横在你眼前的;有贴着地面,逶迤很长,像绳子一样摆在地上,等待你去踩的;有三五组合,形成小股势力的;甚至有结党拉派,蔚成集团的。而往往这些集团的深处,潜藏一个马蜂窝,如果谁被这个集团缠往,又惊动了马蜂,那他去算命也是该死了! 可见披荆斩棘只是形式上的痛快淋漓,内容上是十分的艰辛和危险的。 当然披荆斩棘是说的开辟前进的道路,与这两个孩子的砍柴无关。这里借用一下,点出这两个孩子的艰辛和可怜。 何况他们在砍好以后,还要挑下山去,挑回家去。肩上负着沉重的担子,豆腐似的脚扳更容易踩在柴钎上,它就毫不客气剌进去。哪根柴儿藤儿将他们挑起的其中的一捆柴绊一下,整个身子就会被绊得有个几十度的转弯,甚至仰天一跤,倒在狼牙石上、柴蔸尖上。 粗暴的千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是会又红又肿的。 没有想到或者可以想到的是,他们得把茅镰握在带血的手上,千担压在红肿的肩头上,与这双牛冲拼命的时长,要穿过8个寒暑。 ; 第十章节 你们谁谈了恋爱没有 时光的步履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觉得,有人觉得有它如老人的姗姗;有人觉得它像神行太保戴宗一样健步如飞;有人感受觉它腿脚残疾,一步一步地走得很艰难;也有人认为她是个魔鬼,一闪就过去了。、 多劳和柳枝每天除了上学以外,还有两节功课:早上“寻”一篓猪草;放学后砍一担柴。东方泛白,柳枝一准用草刀在多劳家的大门上梆梆梆地敲三下。放学后,多劳吃饭吃得快,嘴里还在嚼,就到了柳枝家的地坪里用茅镰在千担上击三下。 辛苦、勤劳、快乐。 不管他们对时光的感觉怎能么样,1978年的夏秋交接的季节到了。多劳和柳枝下午砍柴回来后,得到了他们都被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学录取了的消息。这所中学以初中为主,附设了县属的高中班。 入了校才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凤凰,一个是鸡:柳枝是以全校最高分录取的,而多劳听说只差一分就要与他们母校的另一半同学一样,在田里和土里全曰制地耕作了。 多劳自从进学校那张很大的门的第一天起,一直到高小毕业那天止,成绩是烂的,升学考试的那一下,不知是神明庇佑还是自己霸了蛮,居然也上了那根线。平曰哪怕是倒数第几,然而,每次期末学校向家长的通知书上,几个老师对他的的评语好像都只知道写些“该生聪明,记忆力强。但是学习很不认真,不遵守纪律,不讲究个人卫生……”之类。 而柳枝,在她度过六年少年时光的学校里,学习成绩她稳坐年级第一把交椅,又是班上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与她同桌两年后,只是个头和年龄远远超出班级水平,而成绩实在难看,他爸爸不得不与学校商量撤销他“老校长”,回家挣工分的谭新,在临分别时也感概地说:“钱柳枝,可惜你和李多劳是两公婆了,要是我和你是两公婆多好,你真行!又真好!” 除成绩勉勉强强带得过这一点多劳与谭新不大相同外,有一个地方他们是相同的,就是都还是少先队的非队员。班级与班级之间比赛,看那个班的红领巾多,这个班不是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而没有加入少先队的就是他们两人加上倒霉鬼李四清。李四清在挤锅巴的那场历史运动中作了一次手臂骨折的牺牲,冤里冤枉还被记了一笔品行账,冤案!不过,幸运的是冤案还没有影响到他的升学,他也只是和多劳一样成绩刚刚靠线,还能在新学校里依然与多劳和柳枝同班。 其实,读小学时的李多劳加入少先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一个短头发老师接替长头发老师当了他们的班主任以后,认为这个孩子只要好生培养,是大有前途的,在一次班里的队员集会之前,这个老师找多劳打招呼,由他代表非队员在会上发个言,以造成好的印象,下次准备吸收他入队,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发言的?他大摇大摆地走上讲台,既没有学之前那几个队员发言时先说“老师好!同学们好!”,也没有一点开场白,连咳一声觉得也不必要:“那一次,祖存和我一起追沈同志(炊事员)养的那只免子,免子被我们追得四只脚都没劲了,它就从张老师(以前的长头发女老师)睡觉的房门边的角上那个猫儿出进的洞里钻进去了,我撞开门就追进去,张老师正坐在脚盆里洗澡,我踢着了她的脚盆,差一点跌到了脚盆里。后来,我写过好多入队的申请书,张老师都说不行,我……”短头发老师脸都有白了:“李多劳,你下去!” “好。”他就下去了。 这时的柳枝更是出落得活脱脱一个美丽的仙姑儿,在前景上来说,已经初具美人的规模。舍去手扳上的硬和脚扳上太多的疤痕不计,实在是个城里长大的姑娘。太阳的无情和风霜的暴烈,不敌她青春旺盛的生命力,她的那张脸顽强地展现它固有的美丽。她的身材并没有被千担压垮,也没有被草篓绊弯,通通没有理会那些,急速向上地生长,她无论站在哪里或走在哪里都展出优美的鲜活的曲线。 没有那个新的群体比新班的同学互相熟悉得快,同学之间的老档案也就经常倒出来,由于钱柳枝的出众,李四清倒出来的他们那时候的钱柳枝与李多劳的最好关系在全班的地下和地上的渠道都风传着。同学们半信半疑:相信的是他们是一个生产队的,而事实上男同学中长得最帅的要算李多劳,不相信的是男孩子长得帅往往会被忽视,这似乎与男孩子长大后要吃本事饭,而女孩子长大后可以吃长相饭有关,最不相信的是他们的表现差和身高差,一个正儿八经,一个吊儿浪当,一个是班长,一个连少先队员都不是,当下虽还没兴高跟鞋,但是女孩子即算比男孩子短一点看去也比男孩子长,何况他们仍旧保持着那半块豆腐差,男人比堂客矮是一种耻辱,甚至不可能。 终有一个女同学问钱柳枝:“你会嫁给李多劳做堂客?” 自从谭新对钱柳枝说过“可惜你和李多劳是两公婆了”起,就有好些女同学问过柳枝类似的问题,那时的她毫无反应,心想两公婆有什么,还不是只不过一起煮饭吃,她和多劳不是也一起煮过野菜吃过吗。在读小学一、二年的的时候,都是光屁股过后不久的小孩,可是似乎就男女有别了,可是的可是,是似乎男孩子都有“女朋友”,而女孩子都有“男朋友”了。只要谁和谁多说了几句话,就会被发现的人指为他们是两公婆,全班同学大多有派对。但是这种关系大多是经常变动的,今天有人指着他和她是两公婆,说不定明天他或她和另外的他或她又被改为新的两公婆了。可是,不知今天是个中学生了还是怎么的,这个同学虽然也是这么一问,柳枝却微微有点脸红起来。 第三节课。数学老师很年轻,听说是从师范学校分配下来的,他走进教室,钱柳枝大声地拖着嗓子喊过“起立”,老师回过“坐下”这些每节课都必须的“礼信”以后,数学老师不讲数学,却严肃到十分地向同学们宣布了学校的一个重大的处分决定:高三有男同学某某某与女同学某某某谈恋爱,根据哪条哪条规定,经学校决定,作出开除学籍的处分。说完后很久不说话,仿佛要等他说出去的话凝固起来再说,只是用眼光从教室的这边扫到那边,从这头扫到那头,像是用眼光先把教室包围起来再说,最后慢慢地搜寻,这里有不有谈恋爱的!老师的光束好像很冷很冷,直望得这些孩子们打起颤来。有点像土匪新编入了正规部队,这里军纪够严的了。 柳枝颤上加了一颤,刚才那个叫沈嫦娥的同学的“你会嫁给李多劳做堂客?”现在却像炸雷一样地响起,她额头冒起了热气,她和多劳这样算不算恋爱呢?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一起寻猪草,一起上山砍柴算不算恋爱呢?我们还一起捉过蚂蚁和蚯蚓,那些也算恋爱吗?她掉进了雾的海。不过,有一条她能肯定,嫁给他做堂客就是恋爱了,要去找沈嫦娥,谁说的? 好容易才挨到下课,这是她上学以来时间最长的一节课,第一次没有听进去的课。老师口里的三个字终于出来了:“好,下课”。 “起立”不知同学们和老师听出来了没有,她喊出的是一种发抖的声音,像是刚上完音乐课。 “起立”两字还在她口里流动,就扭转了小半个身子,她要去找沈嫦娥。 眼光的光束是以自己为园心,到所望到的前面的点为半径地扫出周长的,柳枝这时扫出的光束刚刚开始不久,李四清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这个扇形范围之内了,她停住了,啊!不要问了,是他,肯定是他!这个班原来在小学同班的就只有他,而且多劳在挤锅巴时……他哪里知道,多劳还是为了他好啊! 她犹豫了一刻,决定不去问他了,他会高声大叫的,由李多劳去问他好些,她知道多劳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那么,沈嫦娥也不要去问了。 ; 第十一章 范文 下午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姓丁,这位老师已经到了昨天就应该退休了的年龄,眼睛的近视程度从他戴的眼镜上就可以得出,有人怀疑那镜片是两个鸡蛋壳。听说他读的全是“老书”,文化程度一栏上应该填的是“老书毕业”。越古的古文他越喜欢,每次吃饭前一定要背点古文,不管别人听不听。每逢高兴时,他一个人在那里也要之乎也者一通。他专教语文,数学题顶多能做到小学六年级打止。 丁老师这节课除了带上课本备课本粉笔盒外,还带了一个学生的一本作文本。他站在讲台上。一脸的高兴,比一个勘探队的队长发现了一个大油田的高兴还要高兴。他把一本作文本打开,用右手举起,在空中划了几个不规则的圆,有点像背古文似的说道:“同学们,当今时代,乃英雄辈出之时。然英雄并非皆居远处,每有近在眼前甚或潜于我等群体者。昨霄灯下评阅此文,不禁拍案叫绝,实为吾事教以来之未得。喜哉!可谓不亦乐乎……”丁老师摇着身子摇着头。几乎一字一摇。 同学们有似懂非懂的,而大多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以为他在念庆祝他的六十还是七十大寿的祝寿词,直到他开始把李多劳的作文作为范文念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天老师命了《我在新的学习阶段》的作文题叫同学们做,李多劳过了一半时间还在走神他将来当了大队支书第一件事就是要修一条机耕路到双牛冲去的事,一看大家都在用心地做作文,他急了,突然记起一年前李四清给过他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恰恰是《我在新的学习阶段》,凭着记忆,全文照抄。那是一个在高考中作文打了满分的学生在上大学以后的感慨和打算,李多劳除把“高中”“大学”改为“小学”“初中”外,其他一字不差地“复印”在作文本上。 丁老师在念到深处时,也是几乎一字一摇头。 神!大家的耳朵在听着丁老师的,眼睛却望着李多劳,有的甚至手掌于额前地向他敬礼,反正老师要透过那鸡蛋壳看这么远是不容易的。班里除了钱柳枝与李四清外谁也不知道李多劳在小学时的深浅。顿刻间,李多劳在这里就上了神位。 李四清像鸭子出水一样地晃动着脑袋,头发里似乎有虱子,不时的用手去搔一搔。他与这篇文章似乎有过一面,回忆之网在记忆的海里捕捞,一网又一网,怎么也捞不着,最后认为可能是幻觉。 钱柳枝却认为他可能有这么神,她知道多劳的脑子里不知装了多少东西,打出来像炮弹一样爆炸的东西不是没有,但对他这样还不到一夜就成名的惊人之举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从学校到家,五里有余,放学的路上柳枝有意与多劳隔着一段距离。祖存没有考上初中,现在到了这冲里,绝不会有同学发现了,柳枝才敢恢复自今天上午数学老师宣布学校的那个决定起一直至小学时与多劳在放学一起走路的常态,三步赶上多劳,告诉了沈嫦娥和她说的那件不得了的事。 “那有什么问题,小学时候我们不是天天这样说的吗。”多劳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高三不是有一个恋爱开除了学籍吗!” “他那是恋爱呀。” “嫁给你不就是恋爱吗?” 这一下可把多劳难住了,恋爱?听见过这个词,他没有追问过,怎么个恋法,他也不知道。然而柳枝提出过的问题他从来没有不回答过的,倒是这个问题使他手捏下巴,嘴里发出像蚊子在叫的“嗯……” 柳枝又追问:“我们一起寻猪草,砍柴算不算恋爱呢?” “这个没事,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叫我们去的,叫他找我们的爸爸妈妈去。” “嗯。” 数学老师在宣布学校开除高三两个学生的决定的那一阵,多劳在假设他将来当了校长,就叫李四清来教数学,李四清嘴巴喜欢乱讲,不适宜教语文,谭新可以教体育,一句书也读不进的都可以当体育老师,那样就可以少发他工资……全班只有他没有集中注意力听开除事件的重大新闻,何况与他无关,也就忘了。一直以来,上课时老师说老师的,他走他的神。现在柳枝说起了开除的事,既然恋爱要开除学籍,既然说柳枝会要嫁给我算不算恋爱还搞不清,那未就要去封住李四清的嘴!要他把话收回去,一旦他和柳枝要开除学籍,就找他! 其实多劳下午的心情很不安,太不是滋味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丁老师会把那篇作文当作范文来念,而且那样摇摇摆摆的。当时教室里的情形像历史书上的战争示意图一样,几十双眼睛的箭头都对着他。他通身发热,差一点就要昏过去,双手交叠放在课桌上,头枕在手上,不敢去看任何人。既然老师说了他是英雄、天才,他一没上战场去杀敌人,二没有去救一个落水的儿童而自己牺牲,肯定不能算英雄,那么他是天才。下课后,本是一阵青蛙叫夏般的嘈杂,这会却出奇地静,仿佛无形中喊了一、二、三,几十双眼睛重新望着他,似乎在向这位天才行注目礼,又似乎要仔细审视他,他是不是也是横眼珠,直鼻头。继而大都改成笑脸,有着想要和他打招呼的欲望。如果说里面有嫉妒的眼光,那顶多只有百之一,这个班一共只有几十个同学,那么也项多只有一只眼睛是放的嫉妒的光。 他本想当场曝自己的光,但几次欲说而终又缺少点勇气,一身都软了下来。下课后总觉得像偷了一捆钱一样地不安,又等于这笔钱放在家里被人发现了反而大赞你会真发家致富,当时你没有承认这笔钱是偷的,事后再去发布这笔钱是偷的必要姓就少了一些一样,终没有去找老师了。 现在他就考虑李四清是个后患,如何使李四清不去揭发,是当务之急。而柳枝说的这件事却又是去找他的麻烦,是剂反药。怎么办?他在想。 柳枝在问:“那么我们等会还一起去砍柴吗?” “那个没事,说了是爸爸妈妈叫我们去的” “明天早晨还是那么早我来喊你去寻猪草?” “那当然。” “我看李四清可能是因为离学校比我们近,他每天比我们到得早,我们明天早上少寻点猪草,早点到学校去,你要去找他,和他说说。” 多劳勉为其难地,本能地:“嗯。” ; 第十二章节 讲个故事 李四清还是到得早一点,不过从他喘气的样子来看,他放下书包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多劳来到了四清的身边。 四清见到多劳,真有点肃然起敬。昨天晚上,他又在记忆库里翻箱倒柜,还是找不到在哪里见过这篇文章,想真是人太熟悉不相信人家的进步而出现的幻觉。就拍马屁地说:“你那篇文章写得真好!” 多劳仔细看着四清的脸,在认真地分析这张脸,像扫描仪一样把它的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摄入数据库,然后得出结论。可是这台仪器今天出了故障,他分析出的结论是:你抄了人家的文章,你到底还是认为别人不是傻子,也知道来打个招呼! 多劳也早已作好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准备,他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却对四清说:“四清,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听!”四清认为今天的多劳已不是昨天的多劳,讲出的一定是高水平,真是在洗耳恭听了。 “美国,读力战争,那个年代,有一位大将,叫不意跌落夫”多劳说得很慢,和丁老师的几乎一字一摇不同,他几乎一字一顿,“他三十三岁就当了军团司令。”多劳说完这一点又停了,侧着头来问四清:“你听说这个人吗?” “没听说过。”四清马上说,眨巴着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他会打仗啦!”多劳又停了。 四清急不可待,见多劳还在停着,就趋着他说:“当然啦,会打仗罗!军团司令。” “百战百胜!可是,他有一次打了败仗!”多劳又停了。 “怎么的呢?” “他的手痛发作了!左手,很痛,很痛!痛得根本无法说话了,大汗淋漓,在地上打滚!只好让部下们去打去,他不管了。” “他的手怎么那样痛的厉害?”四清见多劳又停了。 “发作!他的手是跌伤的,骨折。” 四清惊了一下。 “你知道他那个军团有多少人?百多万!他手痛,来不了了,就一直吃败仗。总司令急得要命,到处帮他找医生,都治不好。怎么办?正在总司令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来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医生,他把太长了的胡子撩到肩膀上,问,‘你今年多大年纪?’,‘哦,三十三岁’,‘二十五年一个轮回,那么你是八岁把手跌断的罗’?不意跌落夫痛得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八岁’。那个太老的医生把滑落下来的一把胡子又撩到肩膀上,就写了一帖药方给他。” “吃了怎么样呢?那个不一铁坨福。”多劳又停了,四清非常想知道疗效怎么样。 “吃了就好了!马上又打得仗了,后来,战争胜利了,美国读力了,那个药方……” “那个药方你看了吗?”四清伸长了脖子。 “我抄起来了!” “你快拿给我,让我抄起来。” “你抄起来干什么?” “我的手不是也断了吗?” “你是几岁跌断的?” “也是八岁!” “啊,真的也是八岁?!” “你赶快把那药方给我!” “嗯……急什么急,我又还不会死!” “什么时候给我?” “过个时候给你罗。” 李多劳突然话锋一转:“李四清,你怎么和同学说钱柳枝要嫁给我?” “哦……我只说过两次,是说着好玩的。”四清低下了头,有点对人不住的样。 “你真是,你知道吗,嫁人就是恋爱,恋爱就要开除学籍,钱柳枝的妈妈还想要她将来去教书。” “恋爱?恋爱?!这个词……以前好像听见过,不过还是句新话吧。我又不知道嫁给你就是恋爱。那么今后就不说了。” “老师问你就说钱柳枝的爸爸给她买了一根玩具水机枪,如果李多劳打她,就说准备用水机枪射击李多劳。” “就说钱柳枝准备射击李多劳?” “是的,记住!” “记住了,记住了,钱柳枝准备射击李多劳,钱柳枝准备射击李多劳!不是老师问我才这么说,同学问我也是这么说。” 多劳回到座位上坐好,轻松了很多。同学们感觉到,有些地方比小学升级了,不但男女同学关系中间还加上一个恋爱的问题,课桌也是单人的了,大概也是防止恋爱的办法。老师也是男同学,女同学分别的叫,大概也是提醒同学不要恋爱。对于初一的学生,这些大部分是十二岁孩子们来说,恋爱这个词又新鲜,又恐怖。多劳正想今后怎么处理男同学与女同学的关系时,偏有学习委员杨青端着一个蓝墨水瓶来了:“李多劳,我发现你没墨水了,把这瓶拿去,我爸爸原来是生产队会计,现在当了队长了,这半蓝瓶墨水他不要了,给了我,我就送给你,我自己还有半瓶。”杨青笑嘻嘻的,眼睛乌亮,红红的脸色好像起在白白的底子上,两排牙齿白得泛光,多劳看着她,像煞他家里塘堤上的那朵才绽开的芙蓉花。 多劳确实没有墨水了,本来又要打后面山里那几棵棕树的主意了,现在他去割棕毛,不须踩在柳枝的肩膀上了,只要带上一条凳子就行。他惊奇杨青的胆子比他的还大,当着这么多同学就不怕说在恋爱?她是学习委员,开除学籍多划不来!至于这半瓶蓝墨水,他心里当然想要,那支几年了的笔尖都齐了的钢笔胆里有不过一点把水了,那就是他现在蓝墨水的全部家底。但是他嘴里出来的却是:“我还有呢,你爸爸还要用的。” 杨青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往他课桌一放,一个你要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了的事实了。这位美女官员一是表示对他这位天才的敬佩,二是做起她的职内工作来了:她以关心和帮助同学的这种实际行动,感化一位同学,从而使他帮助她的工作。她笑靥如花,那乌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李多劳,你的作文这么好,前天学生会决定要办校刊,布置各班投稿,我们班上就只能靠你啦!嘻嘻。” 李多劳初以为她这么笑嘻嘻的是送给他来看一看,要他评一评她和钱柳枝哪个更好看。听完她的话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这半瓶蓝墨水给他,你选错人了呀!想想歪主意,出出馊点子倒是他的特长,写作文他得从头学呀,这半瓶蓝墨水真不能要,要不起啊!这一些都是我抄那篇作文件惹的祸!他心里又悔又恨又急又害臊,哭笑不得,现在他的希望是她快点带着这半瓶蓝墨水离开,已经不是怕有恋爱之嫌了,那一点早已忘了。一时急不择词,竟说成:“你先去吧,以后再说,这墨水我不要。” 杨学习委员又嘻嘻一笑,两只手互相一拍,满意的走了。李多劳已经答应了! 多劳望着那半瓶农药一样的蓝墨水,心里五味俱陈,也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妖精说了些什么,她竟这么快地走了。正纳闷间,他们这个单行座位组的组长王横来了:“啊!今天你来得早!” “嗯,来得早。”多劳随便回付他。 王横顿了一下:“组里几个人说,今后轮流递作业本的事你就不要干了,不过作文课你要帮着我们做作文。我爸爸是教育局的,我的作文你就帮我全做,格外的你给每个人写个头子,反正你三五两下就搞出来了。” 多劳对他想苦笑一下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卫生委员张清来了,她也没管王横和他在说些什么:“李多劳同学,昨天几个班干部商量,杨青提出来,轮流打扫教室的任务不要你负担了,让你多点时间写文章,大家都同意。” 开学第三天就大声吼过“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做作文”的与李多劳的“最不想”相同的李五波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两张白纸。 …… 李多劳成了注射防疫针的医生,每个人都要来。 十五分钟的晨间自休铃声响起,戴着鸡蛋壳眼镜的脸孔出现了。 一片揭开了盖的蜜蜂窝一样的嗡嗡的读书声。 ; 第十三章节 逼上梁山 柳枝是班长,下面的小官都归她这个大官管,而他自己还属这些小官管,这一点多劳是很清楚的。爸爸他们的是生产队长管作业组长,作业组长管社员。而生产队长又怕大队的干部,柳枝又怕班主任。现在这抄作文的事告不告诉柳枝呢?多劳估计这件事迟早会出来,因为今后还要写的,那一篇写得那样好,这一篇怎么一个这样的东西了呢?那一篇成了爷爷,怎么这一篇就孙子都不如了呢?李四清不举报也会穿底的,对我的处分会不会也和高三那个恋爱的一样开除学籍呢?现在告诉柳枝,柳枝去告诉老师当然不好,不去告诉老师也不好,你还是班长,知道了怎么不报呢?也要受处分的,至少也会要撤销班长,会连小官都没有当了,那些小官都会笑死!王横就公开提出不能像小学一样总是女生当班长,他不也是那些大字报上的想夺权吗?我垮了不算,不要垮了她。这位智多星被逼得很急。 放学了,机耕道上左拐进冲了。多劳低着头,走得慢,柳枝已经走在他的前面了。多劳突然像患了神经病一样猛拍一下大腿,对着前面的柳枝像乡下人习惯的喊自己的女人似的大叫:“来!这样办!” 柳枝也有什么心事,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多劳怎么还在后面这么远,只见他望着自己一路小跑走来了,像一个被打散了的士兵发现了自己的部队。柳枝莫明其妙。 当他把事情说出来以后,柳枝的眼睛睁得珠子要出来三寸远了:“是的罗,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罗,没有看见你做过作文,怎么一下就变成了神仙罗!你这叫什么?……”`柳枝喘着粗气,想了一阵,“你这叫造假!不诚实!……不,不老实!……还不,不坦白!……虚荣……狗戴帽子——人一样,还不想取下来,装到什么时候?……” 柳枝还要继续说下去,多劳却一只手扳着她的肩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掉进一个深渊里去一样,可怜兮兮。然后,他像一个输惨了的赌徒看中了下一注:“这样!”说着不禁放在柳枝肩膀上的手一拍,拍得柳枝很是痛起来:“你的作文成绩不是很好吗,就由你来写,我到旁边提意见,修改,算是我写的,放到那个什么校刊上去。写了几篇后,由我来写,你到旁边提意见,修改,搞得多了,可能我真也会写的了,可能我真会写出那个大学生那样的来,说不定比他的还要好嘿!” 柳枝差点喷了,这个神经病,好大的口气!这叫……这叫狗急跳墙!知道这堵墙有多高吗?“你写得出,我写不出啊!” “你写得出!你写得出!我包你写得出啊!”他伸出一只大拇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我帮你打包票!”这是他们一起长到十二岁多以来第一次他这样恭维她,给她打包票,也是为他自己在打包票。但是,即使多劳能伸出三只大拇指,柳枝也是犹豫的,而且是十分犹豫的。这时又听到这个神经病在说:“今天晚上我们就写,我想好了,一个农民,一个喂了好多头牛的农民,没饲料喂了,就把牛赶到一条山冲里,﹝我们就把这山冲写得跟双牛冲差不多一个样﹞,让它们自己去吃野草。这个农民几天没去管它们,有一条牛病死了,被一只小老虎碰上了,它正想吃几口试试,一只饿透了的大老虎这时也来了,问这只小老虎这牛是它咬死的吗,小老说是它咬死的,大老虎想,这小老虎既然能咬死一头牛,那也能把我咬死,就不去与它争着吃这头死牛了。大老虎又想了一阵,对正要吃牛肉的小老虎说,我发现对面山上还有几头牛在吃草,你再去咬死一头给我看看。小牛为难了,大老虎知道了它的底子,准备咬小老虎几口才解恨,你们看小老虎怎么得了。这道作文题就叫不诚实的小老虎。” 篾的架架已经扎好,只要她糊上纸就像个东西了,也像建房子框架已筑好,只要在每个格格里砌上砖头,粉刷一下就是一栋房屋了。柳枝觉得这个编造倒也有个要通不通,要像不像。她知道多劳是被这桩事逼得急了,前世都没见过他想过做作文,尽搞一些屁弹琴。读小学三册时,语文、数学一共两本书,才几个星期语文书就不见了,对着课桌那块木板把一个学期的语文读完。这件事只有她和与他同桌的沈桂英知道。现在他逼得捏出了这个故事,不写也只能帮他写。就说:“到了晚上再说,我估计我会写不出。” “你写得出,写得出,我就是估计你写得出。”他又把跷起的大拇指送到她的鼻子跟前。 今天的砍柴使多劳的脚板上又多了两处柴钎子伤,流出的血也比平常的多,他的脚也确有点乱踩。他给柳枝捆的两捆柴也比平常的要少一点,他怕她晚上没精力帮他做那篇文章了。 一个墨水瓶,瓶口上一坨泥巴,泥巴的中间一根纸灯蕊,瓶子里半瓶煤油,咔嚓一声划上火柴,就是他们相同的学习照明设备。不同的是柳枝每天晚上要用煤油一墨水瓶,多劳一墨水瓶煤油至少能用两个月。所以那几棵棕树上“多余”的棕毛多花在柳枝的煤油上。 破天荒,多劳在柳枝的书桌边坐了这么久,而且居然指指点点,似乎他还是她的师父。柳枝的爸爸见了很是高兴,提议他们今后就到一张书桌学习,起码就节省了一半的煤油。 一个出思路,一个出技术的产品出世了。再由多劳全抄,明天送交杨青那个狐狸精。 一个星期多两天,名为《尖尖角》的校刊上刊登了一篇题为《不诚实的小老虎》,署名初一李多劳的文章,引起了广泛的好评。丁老师看了该文,他在和一个老师谈起李多劳时,晃着头:“夫!其文之构思,大学生之水准也。吾得其弟子,美哉!” 柳枝也来了兴趣,她没有料到多劳那些鬼点子馊主意,那些扯谎捏白一用到这正经事上,也有这么吓人,同样让人惊叹。当她有时在写作文时觉得就像漆黑的夜,黑得死死的,没有什么东西可写的时候,他的思路就像一盏探照灯,扫过去,尽是事物尽是景。在他,即算前面什么也没有,他也能无中生有;即算前面很平静,他也能无风三个浪。腾云驾雾,翻江倒海的事,他说出来犹在眼前,活生生的。只可惜,他现在只是会讲文章,而不会写文章。嘴巴说是可以,一拿起笔,生字太多。 乐坏了杨青,她想她那半瓶蓝墨水真值,李多劳每星期都有一篇稿件送来,对校刊去得热闹,我们这个班还有什么说的,我这个学习委员还要干些什么? 丁老师特许李多劳每场作文课不写作文,专向校刊投稿,“诸班若均若我班,《尖尖角》之花绽矣!” 夜晚的风,从窗户一下一下的挤进来,如一个顽童,将墨水瓶的灯火摇弄。多劳捉来放在空中的几个人,正在按照他的指挥活动、说话,柳枝把他们的活动,说话记录下来就是。柳枝停下笔来:“现在你就自己开始写吧。” “不,你……你还帮我写三篇,我就自己写,说了算!” “好,说了算啦!”柳枝又拿起了笔。 多劳又像皮影戏里艹那几根棍子的师傅,把他的几个菩萨活动起来。 早在柳枝帮他写第三篇的时候,她就一定要他自己写,这叫真正的假手于人。她不能让他永远做一个“幕后策划人”,学校知道了,会要处分,是你们在恋爱的证据,更不得了。多劳知道柳枝在想些什么,他就把他的苦衷倒出来:“你看我一路来写过多少字啊,我历来是个口里讲的师傅,现在你叫我写,对我来说,生字太多,对你来说,生字没有,我跟你学字,你跟我学话,不行吗。但是我和你每天,上了那条机耕路就不说话了,在学校只要我们少说话,恋爱都不算的。你放心。” 柳枝想一想,他的也是对的,所以也就写了这么多。 多劳口里在说,眼睛不时瞟着柳枝的写,刚开始时大约有一半是他的生字,就像一个很少和人打交道的人,他的熟人就会太少,现在他一个个的认识。最后他自己还能抄一遍,对于他来说,一瞟一抄,这些字就永世也不会是他的生字了,他估计她还帮他写十篇,她认识多少字,他就也会认识多少字了。 现在他只要她给他写三篇,他是考虑柳枝自己还有那么重的学习任务。 而柳枝之所以尽快地要他自己写是考虑让他读力作业,不借别人的刀子上阵,自己去砍。 景阳岗的老虎从树背后出来了,武松不得不亮出拳头来,拼命去打,结果成绩赫然,有些事是逼出来的。要是那只老虎不出来,武松只不过是这套手艺的收藏家。 `` ; 第十四章 还子弹 今年的太阳明年还能不能在那个山上爬上来看来是个问题了,她冷却得太快了,刚搭冬季的边,托山中学开学还不到半个学期,天气就这么冷了,从着单衣单裤一下就穿得这么丰富了。 说因祸得福?不太贴切;说逼上梁山?也不大很像,多劳在半个学期还差一丝丝的时间里像人们添加衣服一样把作文知识丰富了。在这个方面连柳枝也吃了一惊,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叫柳枝觉得奇怪的是多劳是怎么把他那时隔一年多看过的一篇文章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的,既然他有那么多字都不知道怎么写,那一篇文章又是怎么抄出来的呢?难道他看了那一遍之后就能全部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得清清楚楚吗?也许有可能!因为在这次由他讲她写的过程里她觉得每一篇作文他只要看一遍就能默写出来,也许他对那个大学生的那篇文章特别感兴趣,印象特别深刻,正因为他以前看的文章很少甚至那是他看的唯独的一篇,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 对于李四清来说,如果多劳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下昏倒甚至一下死了他还认为不太出奇,而多劳在一夜之间从人变成了神仙他真觉得太出奇了。自从谭新去后多劳的拳头无敌于全班,但是要他写一篇好点的作文,他哭也哭不出来。不知他是哪根脑筋接通了,或许像挖井一样,无意间一下挖中了一个冒水洞,所以文如泉涌。 学校里有三份报纸,上面都有文艺专栏,隔三差五的刊出一些文艺作品,多劳是校刊的一支笔杆子了,一条没有宣布的特许是他可以随时进办公室看报纸。不说他是手脚不干净,偷偷摸摸,有时也带出张把老了的报纸出来作为他用。这次还没有下课他就实在要大便了,下了课急匆匆地撕下一块报纸冲向厕所,一蹲下来就解决了一大部分问题,残余的问题就不急了,不妨将那点报纸看看。报纸的相貌老得发了黄,年月曰没在上面。 多劳一看,是我国第一次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的报道,刚开始,那蘑菇云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此之大的一朵烟雾,在他的想象中应该是雾了半边天,气味可能是一下要把鼻子掀掉,气浪将帽子冲到天空高得看不见,头发被向上扯得箭直,眼睛发直了,然后倒地。瞬间什么都化成灰,什么都是零了。 他长到这么大,目睹最大的爆炸是白喜事的放三眼铳,那些壮汉点燃导火线,“哧哧哧”地溅出火星,那插导火线的孔里急速地迸出一小股火花后,愤怒到了极点的烟火轰的一下从前面吐出,震得前面的水塘也起了浪花,第一次的时候多劳被惊得一跳,双脚离地几寸高,耳朵里钻进了几千只秋虫般地尖叫,半天还听不清其他的声音。 所以多劳是深知爆炸这个东西的威力的,想想这个原子弹的爆炸的声音应该是比一亿条三眼铳捆在一起一齐放出的声音还要大,震得大地开裂!想着他不禁打了个屎颤颤。 他又想,能不能造一个另外的弹,在这原子弹还未掉下来之先,在空中与它相撞,让它在天上白炸了呢?或者那原子弹等于放屁一样没事了呢?假设这东西就叫“还子弹”吧。既然你造得出原子弹,我就造不出还子弹?报纸上是为了打破美国的原子弹独霸世界的局面,那么还子弹让原子弹见鬼去吧。反过来如果让这些原子弹来烧茶煮饭,那么世界上的小孩子都不要上山砍柴了! 他兴奋着,忘记了擦屁股,继续想,这些东西可不是做文章做出来的呀!得靠那些数学,物理,化学……只怕还要太多的东西才能造得出来。看来,光做作文这些东西是做不来的,转而觉得数学,物理和听说要高二才有的化学的重要。 然而,天啦!我的这些数、理又多么的差啦,比柳枝差多远啊!来!又只能去打她的主意,管他说我们恋爱不恋爱! 他起身就要去找柳枝,啊!还没有擦屁股。这块报纸是用来擦屁股的,将报纸折叠了几下,到了屁眼边上了,猛地想到这块报纸不能做这个用,要留着,要珍藏起来! 可是,眼下的具体问题呢?用目光四处扫,那怕是前一届“方便者”用过的,只要稍微还有点空白的地方可以使用都行。没有,满眼都是肮脏,找不到半片纸屑或瓦片或木棒来,没别的办法了,他竟作出了伸出两个指头的决定并且实施,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作解决了屁眼外围的问题,至于达标不达标他就顾不得了。左手将裤子还原到方便前状态后,蹿出门去,起着跑步,直奔艹场外边的池塘。 两只指头的附着物使池塘里他的手指周围的水变成了混悬液。他还不放心地用左手扯开衣袋,看看里面叠着的那块报纸在不在,心里说着“值”!右手本能地甩了两下,然后目标是教室。 放学了,机耕道上往左拐了。多劳和柳枝又可走到一块,这里脱离了学校的情报覆盖区,谈恋爱也不知道了,多劳想和柳枝谈还子弹,可觉得几句话谈不清,得砍柴时再说,不过他已经很想说,实在想说。 砍柴了,一人两捆,共要四捆,多劳已经把第三把捆扎好,再捆一捆他们可以挑着回家了。捆柴的任务一直是多劳的,因捆柴不光是要点专业的技术,还要用很大的力气。首先,要把它扎紧,得需要脚踩手拉的,就算能把它扎紧,最后那道工序是相当特殊的,一根大拇指粗的杂木条儿,要用双手和脚的配合,把它其中的一段拧得像苎麻一样的柔韧,然后将这一段绕出一个圈,再把另一端的杂木条从这个圈里穿过去,然后扯着这条儿脚踩手拉的把一捆柴扎紧,再把这杂木条儿拧出一个更大的圈来,才能把这一捆柴扣往的。试问一个女孩儿有这么大的力气吗?纵然有这大的力气,细嫩的小手不会拧得裂开来吗?弄得血肉模糊! 两人一起在拼凑第四把柴的材料了。多劳这时半自言自语半在对柳枝说:“还过二十年,就不会用这种地柴来煮饭吃了。” “你说什么?”柳枝听到了他的分给她听的那一半话。 “烧原子油。” “你又在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叫原子吗,用它制造出来的弹就叫原子弹。我下午到《尖尖角》刊址去翻过资料,翻到了美国在曰本的广岛和还有一个地方放了两枚原子弹,就把曰本那个叫天皇的吓出尿来,举起两只手投降。书上没有说每枚原子弹有好大,我想用大炮打出去也好,用飞机装去也好,不过也是这么大吧。”多劳丢下了茅镰刀,两只手量开合围出一个晒菜用的盘箕那么大的一个空间,自己也用眼睛估量着他围出的空间,在不断的修改它的大小,尽量使它符合他脑子里的想象的原子弹的那么大。 柳枝甚至有点急了,看看周围是不是有马蜂,他是被马蜂蜇了还是怎么的? 他的两只手冻在空气里了,大概认定原子弹就那么大。就又说下去:“就这么大小一枚原子弹,你说怎样?烧熔了半边天,不说陆地,半个海的水都煮滚了,鱼呢,都熟了。你说那个原子弹抵得上多少这样的地柴?!中国也成功试验了这种原子弹,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那蘑菇云,呀呀!我估计一亿条三眼铳做一下放也不到它的万分之一的威力。” 柳枝才认为他可能还没疯,只是睁圆着眼睛看着他,看他发些什么宏论。 “我要研究,我要发明一种还子弹,跟那原子弹相碰,销了它!它不能当武器了,就没用了,只好来当柴烧,我跟你们两户人家,只要搞得一墨水瓶,怕一辈子也烧不完!” 柳枝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她也听说过原子弹,也就是听到而已,经他这么一说,神往了。特别是他说的那个“还子弹”,轻而易举,似乎就在他刚才的合围的两只手的中间,她就看见了他的那枚还子弹。 “不难,都说只要学好了数学,物理,化学,就行!你看我学写作文,现有个二毛花了吧。你再来当老师,我来学,数学的四则运算我有个差不多了,今天晚上起,你就开始帮我搞懂小数,分数。初中的数学还才开始不久,我会赶上来,将来,我行了,行得像做作文一样,反过来我教你,还你的工。” 柳枝想,这个家伙是有很灵的脑子和无穷无尽的精力,只要他用到这方面来,他的那些牛皮可能也会变成真家伙。 多劳见柳枝在想什么,他把还有的一种可能也倒出来:“王横今天对我说,说我的作文做得这么好,将来好到英国的皇家太学去留学,他爸爸是教育局的,他说要他爸爸介绍我到英国的皇家太学去,不过要我告诉他做作文。王横的话倒是启发了人,将来是要去留下学,看他们的那些原子弹又是怎么造的,才好把他们的原子弹制服。” “什么?皇家太学?世界上哪里有太学,要么只是皇家大学。” 王横是个插班生,可能有十六、七岁了。听说还才小学四年级毕业,他爸爸原来不知是啊个单位,现在调到县教育局,所以他没读高小就来读初中,而且老师还叫他当了组长。多劳和柳枝的八字里总有一个谭新式的人物跟着跑。 “他说的是皇家太学。” 柳枝笑了起来:“你信他的!他‘太’字‘大’根本分不清,他前天在走廊上两只脚和两只手都张开,摆出一个大字挡着我的路,要我回答他现在是个‘大’字还是一个‘太’字,我懒得理他,他不让我过去,我只好照实说他是个‘大’字。他却说‘你错了,你摸摸看,我是个〝太〞字’。你看他,‘大’字和‘太’字搞不搞得清?” …… 太阳在他们的忙碌和谈笑间偷偷地早已下班了,只要这盏大灯一走,世界就一片模糊。好在他们太熟悉这樵夫的艹作了,摸黑也能把柴捆好,挑上肩,好在他们闭着眼睛不睁一下也能把柴挑回家。 ; 第十五章节 丁老师和冬老师 多劳在数学上确如他自己说的,四则混合运算之前的东西,他还勉勉强强。之后的东西他就茫茫然。小数分数为何物,似乎他只听说过。他走是走过来了,问他路上有些什么景致,可是他是闭着眼睛走过来的。那末他的中学怎么考上的呢?他在考分上不是个中间分子吗,可见整体水平就那么回事,他和李四清都是50/100的这边一丝丝,是几乎被拒的录取者。 有如一根竖起来的杆,看上去到了一定的高度,可是下面是有一块没一块,稀稀烂烂的。现在,随便找一块就行了,反正都要补好,不然是上不去的。 打开书,刚好翻到了分数部分,就补这分数吧。柳枝先把书合上,伸出一个指头,问:“这代表整数的几?” “代表1,哈,小学老师不也是这么做过吗。” “那么,8/8等于整数几?” “等于……”他两只手全部出动,每只手都伸出拇指和食指,分别做出了两个“八”字形,然后把两个“八”相叠:“等于1!” “为什么?” “8个等份里它占有8个等……不!把一个东西分成8个等份它有8个这样的等份,把8个等份拼揍起来还是一个东西。” “等于1或大于的1的是假分数,那么,9/8是真分数还是假分数?”柳枝望着他那还没有收起的两个“八”。 “假分数。哎呀!你既然说了等于1或大于1的是假分数,那末8`/8也是假分数,9/8就更假得不得了了。 “7·9999/8也是真分数。你可能会说书上这样会行不通,那么就换成80000/80000是假分数,79999/80000是真分数。哎呀!80001/80000就可以化成带分数,79999/80000就化不成!”多劳口里的话,就像排洪闸里的水,又大又快。 柳枝瞪着眼睛惊奇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还要我教什么!他自己学不就行了吗。他原来上课干什去了?“你怎么就讲到带分数上面去了呢。”柳枝装做有点不高兴。 “哎呀!不就是那么些东西,你不允许我举一反三吗?” “好,我们来看分数的加、减、乘、除。” 多劳听懂了她只说“看”而没有说“教”的意思,本来他想说“你就来“教”我的分数的加、减、乘、除”,既然你是说一起来“看”,就平起平坐了,他把声音加大,“我们一起来看分数的加、减、乘、除。” 接着就是通分,约分,分子分母倒转相乘……接着就是每一个接着的后面的“哎呀”“哎呀”。“排洪闸”每等一阵就开起“闸”来。 用“快”还不合事实,起码要用“很快”,才是他的补习进度。多劳的脑袋里装了一台计算器,不错,可是这台计算器过去干什么去了呢?过去是处于待机状态?或许是因为停电。 数学的任课老师姓冬,女姓。冬老师今年整三十,可能因为对对象的要求过高和她本人长相的中间有点差距,爱是恋过好多次,却总是吻合不起来。同学们把丁老师和她一起戏称“丁冬”。因为不高兴丁的古文讲的太多,又不满冬的作业布置得太多,如果有人在课桌上敲一下,以发泄对这两“多”老师的不满,旁边的一个马上口里就发出“叮咚……”,尾音拖得很长,有时候甚至几个人同时“叮咚……”,尾音拖得更长,就形成了一种合唱。 同学们都没有去查字典,这种声音的写法最好都加个“口”旁。不过在这两位老师的交往史上确实不一定需要“口”的。一个已须发斑白,一个还风华正茂,半个多学期以来,他们之间只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在丁老师上《岳阳楼记》一课,因为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名人范仲淹的名句,千古绝唱!竟忘了下课铃声已响过了很久,当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才把“此乃为官为民之……”卡住,拿起课本备课本粉笔盒,等到钱柳枝喊过“起立“后,匆匆走出教室。这时冬老师拿着备课本走了进来,“叮咚”相碰,把个丁老师的蛋壳眼镜碰落在地,丁老师在地上摸了一阵摸不着,冬老师才帮他捡了上来。丁老师一边戴眼镜,红着脸一边说了句“对不起”。另一次是吃饭时,丁老师先到,他端着冬老师的钵子准备吃起来,幸好冬老师及时赶到:“丁老师,您拿错了钵子!”“哦!” 学校二十几位老师,拢共才四间办公室。丁、冬是在一间办公室。这次丁老师为了多劳的事,第一次来到冬老师的办公桌前:“冬老师,吾询一事,传李多劳之数学成绩,其进步之速,如跨千里之驹,然否?” “李多劳?呀!这个孩子,神孩儿。自下半个学期起,一个纵身,飞步起来,跃居前列,势必替代钱柳枝而为全年级第一。” “始以为,该生唯作文是长,余科皆属憾事,此乃吾之心事。殊未料,该君竟于数学及其余各科神速崛起,罕见!为吾执鞭数十年之未见也!” “您是他的班主任,离不开您的教导有方。”几乎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丁、冬,碰到了共同的欣慰点,突然像两亲家一样热情地谈论起来,一时忘记了头发的黑白差和打破了以前的交往史。 蛋壳眼镜飘飘然起来,老脸上泛起了青春,冬老师如此实话实说,并不像校长那样对他不予重视,不正确评价,一笔抹杀。突然想到也要回敬才是:“一事之成,非一人之功也,一才之树,弗一人所能诲也,多劳之所能初具可望,当数冬女士之谆谆教诲,因数学较之语文难攻。” 冬女士听了丁古文这一番话,也有一点要飘了,眼睛更加灵活起来,不禁瞟了丁古文一眼,有点儿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偷一眼帅哥哥,有点儿娇气地说:“那主要的还是您丁老师,不是您这个伯乐的发现,不是您的鼓励,您这个园丁的辛勤栽培,诲而不倦,怎么会有如此进步快的同学呢。您塑好了他那个坯子,培养了他的精神,培养了他的作风,我是沾了您丁老师的光啊!” “吾不曰退休归隐。传该班将由汝接持执教之鞭。兹作私下交接,余望汝等善育多君,以期成大器。汝等年轻,或可亲睹多君之充华厦一梁。嘱哉!托哉!”话到深处,两只像陷进泥潭里一样的眼睛,透过镜片也能看到一点湿润。如果平曰注意过他的眼睛,可以发现此时的变化。 “您光荣退休,我们欢送,祝您长寿!至于多劳,勤加教育,多以敦促,是我等教育工作者份内之责,再者,会不负您的特别叮嘱,一定记住的!”这位大小姐可能是姓别和年龄的不同,其眼睛与脸色的变化,比之丁老师,更加明显。 ; 第十六章节 情书 一场不算大的雪早已融化了,几声辞旧迎新的鞭炮也已响过了,由两个人背着一张破蚊帐,前面系着个掉了漆的木狮子头,几个人敲着打着吹着,你包了1块2毛钱红包就跟你来一场,没有红包就随便来两下完事的,如果还加一包烟,“狮子”就在地上打个滚儿的狮灯也玩过了。学校要开学了。 回顾一下,多劳大年初一就在柳枝家与柳枝一起“平起平坐”的学习,真是足不出户,晚上灯光辉煌到半夜。初二白天依然足不出户,晚上灯光如昨。初三的下午,一支为不漏掉两户人家共2块4毛的红包,还美其名曰恭贺新春家家发财,不惜走到冲的尽头,来到上闩子屋场的狮灯队在堂屋里且舞且唱且敲且吹时,多劳和柳枝走出来只看了一半,就缩进里面“平起平坐”了。初四他们就上山砍今年的第一担“发财”柴,柴蔸子周围还围着一条条雪的“围巾”嘿。当天的砍柴是半曰制,下午书房,晚上书房又灯光。初六砍柴全曰制,晚上书房灯光如常。初六的“工作”表一直沿用到开学的前一天。 砍柴是应付目前,学习是学了将来,为了“还子弹”的诞生,就要奋不顾身,在他们的思想里就这么坚决、彻底、简单。 就像今年换了去年了一样,学校里的老师也换了,讲古文的丁老师走了,新的班主任冬老师来了。在开学的第二天,冬老师把多劳叫到办公室,将她和丁老师去年那就像两亲家一样的私下交接的所有谈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多劳,并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起码一点,你不要辜负了丁老师对你的期望。只要你努力,你的前途就会无量!” 李多劳当着冬老师的面就放声大哭起来。没有这个讲古文的不究真假的糊涂老师把《我在新的学习阶段》在讲台上摇呀摇的念,把他“逼上梁山”,他的作文成绩怎么会好啊,作文成绩不好又怎能进“写作班子”,不进“写作班子”怎能进办公室,不进办公室又怎能碰上那块报纸,不碰上那块报纸又怎能想要搞“还子弹”,不想搞“还子弹”又怎么会想要把数学成绩赶上来?“呜……”你临走时还那样牵肠挂肚,犹似白帝托孤!“呜……” 这个学校里在新的一年里有新的奋斗目标的同学当然不会是李多劳一人,王横就是其中的一个。王横不是十七岁就是十八岁了。他也有他新的一年的计划,目标,他的把握比李多劳的还要足。 王横寒假里的第一次见到他爸爸的第一句话是:“我和我们班上的钱柳枝在谈爱,李四清说她妈妈很想要她教书,你能叫她教书吗?” “谈爱?你们谈好了吗?”他爸爸的脑袋有点偏了。 “谈好了,我找过她,她脸鲜红的。” “她会有初中毕业证吗?” “会有,她是班长!” “她是班长……到时候我写个纸条子给公社文教办,给他们个指标,叫大队书记把她推荐一下,让她当耕读教师。” 给她个“纸彪”!王横高兴得跳起来。 天空蓝得令人发醉,不知道上面到底还能钻进去多深。在这样的天底下,容易产生好心情。王横穿的衣服像今天的天空一样的干净,心情也一样的开朗,他走得很急,不过身体太胖,本来应该连蹦带跳的。一到学校他的第一项工作就给了李四清一块巧克力。一边塞给他一边对他说:“这样的东西要局级干部才有吃嘿,我爸爸说的,上面发的过年人情嘿,叫‘晓得粒’” 既然是局长才有吃的,那未里面尽是维生素,或者微量元素,或者专门补脑子的什么东西。肯定是专门补脑子的,王横说了要给他写情书,头脑清醒,才好帮他写。其实他不给他“晓得粒”他也会帮他写的:他们一谈爱,说钱柳枝准备嫁给李多劳的谣都不要去辟了,省了他一份心事。 王横一种很大方的样子将厚厚的一叠上面印有红色的“材料纸”字样的材料纸往李四清课桌上一丢,无声的说出了“写完了剩的我不要了。” 四清坚定地只做真正的执笔师,怎么写全由他自己口里出。而王横一定要他全包三十六,不然我要你干什么呢,有一句话只是没有说:那“晓得粒”和剩下的材料纸是干什么的? 李四清投降了,王横让步了。以王横为一,李四清为二的写作班子成立了。开头一个“亲爱的”,是少不了的,然后写钱柳枝的名字,这容易达成共识。然后王模说:“我爸爸是教育局长”。四清说:“这个要写在后面好些”。王模说:“不行,先不写这个她可能不会看下去,她就不会嫁给我了”。然后四清问:“写你爸爸是正局长呢,还是副局长呢”。王模的脑壳横晃直晃,好像答案就放在脑壳里,让他把它晃出来,很久才从脑壳里晃到口里:“怕是副局长”“副局长行吗?”“爸爸说他写个纸条子给公社文教办,给他们个“纸彪”,大队书记推“箭”一下就行。” 李四清聪明,不写正局长,也不写副局长,写个王局长,这样稳当。王横直拍手板,“晓得粒”没有浪费。王横还乐滋滋地不容置疑地对四清说:“我自己也会去教书,两公婆都教书多好,可能就在这个学校里教。” 晨自修的铃声响了。上学虽然来得早,可是信还只是个开头。 四清看了一下教室门口:“老师还没有来检查,你快些把你的意思讲出来,我上课都偷着帮你写完,午间自修之前交给你。” 王横就把他想了一个寒假所拟的情书内容讲完了,四清好像一个医生在把脉之前认真听完病人的病情诉说一样,头抬上去望着教室的室顶,似在把王横说在空气里的话吞进肚子里去。 四清“吞”完了,王横正准备离开,冬老师进来了,王横的这种有如一只虾子一样弯在别人桌子上正在伸上来准备走开的动作是最抢眼的,冬老师不是丁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他,正要发声,见是王横,把话吞了回去。 校长在丁老师任班主任时,诲汝敦敦地告诉丁老师王横的父亲现在调到了县教育局当副局长,你要知道怎么做他的老师。冬老师在校长告诉她由她任这个班的班主任时,校长除对她重复了他对丁老师说过的话,还加上“你不好好对待王横同学,就等于不好好对待自己。” 钱柳枝看见老师进来,也看见了王横从李四清的座位边慢慢离开,见老师只是望着他而并没有说什么,她也就不说什么。 王横见钱柳枝在望着他,他也就格外用力地望着他,心想她可能已经猜到他在写情书给她,在焦急地等待嘿。 在时间上是一言九鼎,按时交卷,情书写得不长也不短,共两页,在数量上正合王横的要求。四清见王横整体上有着满意的样子,心里也暗地高兴。从材料纸上说,这一叠纸他数过了,不折不扣地有100张,他赚了得98张,98/100的利润;不,工资;不,人情;不。高报酬。 王横从第一行的第一个字看起,上面的字,有如一个人去远方旅游看游客一样,认识的少,不认识的多。但当他看到一个“指标”的地方,觉得李四清的写别了,应该是“纸彪”而不是李四清的这个什么。爸爸说的这两个字他是认识的。爸爸说写张纸条子,看,这材料纸上不是明明有个“纸”字吗,走到哪里去?几年前有个**掉在蒙古的温都尔汗,那个“彪”字他见过好多次,也写过好多次,他是记死了,又走到哪里去?写错了字是丢人的,于是,他坚决要四清改过来,四清和他争得昏了头,也认为可能自己确实写错了。就给他把“指标”涂黑,改成“纸彪”。 王横满意了,把情书折好,放进口袋里,手在上面拍了拍,就像一个很想结婚了的人,终于从民政局的柜头上领到了一张结婚证。什么时候给钱柳枝呢,按照四清的说法,放学出门时,偷偷地塞进她的书包。她不是等得很急吗,现在就应该给她。想了一阵,不知为什么,决定还是放学时给她。 这几节课怎么这么长,他恨不得告诉他爸爸,学校见他要交情书,这几节课就故意拖这么长。 世界上最难挨的时间终于挨过去了,放学了。这时他还是修改了四清的方案,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直接交到她手上。于是,出教室后,他三步追上柳枝,口里叫着钱柳枝,手把那两张材料纸递给她,似乎这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的东西,今后由她来保管一样。可怜那份情书,在这几节课里,被他伸进口袋里的手,揉搓得皱巴巴,油渍渍的,看上去是一份很旧了的情书,旧得可以算是一件文物了。 这是什么东西,柳枝莫明其妙,可能是他擦了鼻涕的纸,用来侮辱她,她准备丢掉,可是又想,她是班长,可能他是拾金不昧来交给她,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一打开,一行字出现在她眼前:“亲爱的钱柳枝”。呀!这是什么?她也没有往下看了,自然地眼睛在人群里搜索,不用说,她是在寻找多劳。 多劳已经走在前面了,自从高三恋爱被开除两个学生的事件出现后,她和多劳就在机耕路与进冲的小路口设定了一条“三八线”。“线”的这端他们两人是路同陌人。现在就顾不得了,或者忘了,她追了上去:“多劳,你看看!” 柳枝破了这个近来的规定,多劳小小的吃了一惊,柳枝把两张材料纸递给他,他接过来,上面的字体他有点熟悉。柳枝的脑袋插到了多劳的胸前。写字的人在纸的方面是很富裕的,像是大面积的土地上稀稀地植着树苗,多劳不禁念了起来:“亲爱的钱柳枝,我的爸爸是县教育局的王局长,我的爸爸会给公社和你一个纸彪,你初中毕业后就可以教书,你妈妈想要你教书,你就可以继承你妈妈的遗志了。我初中毕业以后就有二十岁了,你还没有到结婚年龄,我爸爸是教育局王局长,他跟结婚局长讲一声就行。我也会来教书,我跟你做两公婆,一起来教书,就到这个学校里教书,大有作为。王横。” 多劳笑了起来。见多劳笑了,柳枝也笑了起来。 柳枝铡着身子在走路,她一边走,一边在寻找王横,她对多劳说:“我要退给他。” “退给他做什么,你让他就像石头打在海里。” “那我去写一封骂他一顿。” “你写做什么,和他认真,就降低了自己。” “怎么办呢?” “说了,就像石头打在海里。” “那我去告老师?” “这个可以考虑,明天再说。”接着多劳又说:“这是利用他父亲的权力,天真而愚蠢地行骗,罪名成立!而且略带强迫姓。”多劳不但作文水平提高了,而且还到法律里面去走过几回。 柳枝无言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了 多劳说:“回去不要告诉你妈妈,特别不要让她看见了。” “嗯。 ; 第十七章节 只要两张嘴碰了一下 难道是钱柳枝不想教书?第二节课了,王横在想。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甜的梦,梦见钱柳枝刚一到学校,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的跟前,笑嘻嘻的对他说:“王老师,你是我的爱人,教中学,你教语文,我教数学,嘻嘻!”她放下一封情书才走。他打开来看,上面写得多亲热:“王老师,你事我的外人,叫中学,你叫语文,我叫数学,洗洗。”他拿着情书,在嘴巴上亲了很久,结果情书亲出了一个比他的嘴巴还要大的洞。醒来后就高兴得再也没有睡着了。 今天他来得很早,等待钱柳枝送情书。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教室门,进来一个不是钱柳枝,进来一个不是钱柳枝。终于进来了!欲穿的眼睛定下来。他双手环胸,装做很平静,甚至闭着眼睛,来静心听她的脚步声,听她的“王老师”。 做了的梦,怎么不准?晨自修铃都响了,钱柳枝还不来到他跟前,他闭着的眼睛其实还是留了一点点缝,钱柳枝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连这一边她都没瞧过。 下了晨自修她会来的。 下了晨自修。这一下他不闭着眼睛了,因为你闭着眼睛不理她,她怎么好意思过来呢。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并且痴痴地望着她。 上课铃声又响了。 这节课下了就肯定会来。 下课了,终其下课的15分钟,还是没来。 现在是第二节课了。他想,可能是李四清没有把“我爸爸是县教育局王局长”写清楚,也有可能是写了钱柳枝没有看清,或者她不认识那几个字。不然怎么会不来呢。还有可能是钱柳枝不知道这个官有多大,这个官能做些什么,她不知道我舅舅一个儿子都被爸爸调出去了,我们这个事情只是一只虱子大的事。他先是不时的望一望钱柳枝,后来就直勾勾地望着,我不遵守纪律又怎么样,我爸爸是王局长。 下课了,钱柳枝起身了!她要朝这边走来了,看她手里拿了情书没有?但是她没有再拐个弯朝他走了,而走出教室去了!他本能地追上去。 她朝厕所走去了。追! 女厕所比男厕所远,他追过男厕所了,他还是知道的,就放慢脚步,像补锅匠挑着担子在路上叫唤生意,对着走廊的上方:“情——书——啊————” 钱柳枝惊得回了一下头,仍旧往前走,到了厕所门前又回了一下头,她怕他跟了进来。 厕所里多少有点臭味,即使不臭总得出来。王横仍旧站在“补锅匠”站的地方,站的姿势和上次问“大”字“太”字的相同,只不过没有张得那么开。 走出厕所的女同学见一个男生已经走过了不用说明的常规界线,都用手遮住一边脸,侧着身子绕过他。钱柳枝顿了一下,怎么办呢?只能过去,他比她足足高一个头,当她走到他跟前时,用两只手蒙住脸,靠王横一边的一只手的手指给出一点缝隙看着绕过去。 王横仍旧在昂着头,好像已经被俘虏了而决不投降的坚强样。他知道他的眼皮底下过去的就是钱柳枝,却仍旧对着走廊的上方仍旧是那种职业的喊法:“情——书——啊————” 柳枝走到多劳课桌边,他正在认真看书。她劈头就说:“我要去告诉老师!” 多劳以为她要说昨天的事:“告诉老师没用。” 柳枝气愤地把刚才的情况说给多劳。 “你气也没用,气也不要气,就当作没这回事,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我就是不信!” “不信也要你信,他爸爸是文教局副局长,你现在斗不过他,一斗你就要吃亏。” “好,再信你一次!” 每天都有一次放学,但是今天的放学对柳枝来说可值得回忆许多年。她刚走出校门,忽然觉得脖子的右边和右脸颊旁有一股热气,紧接着钻进鼻孔的是一股喂猪的馊潲水味,扭头一看,肩膀上横着王横的一张脸,耳朵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我爸爸是教育局王局长”!随着声音的出现,那股馊潲水味的浓度增加了三倍。紧接着王横的嘴巴撮起向她的嘴巴揍拢来,嘴巴的形状像开得快要完了的南瓜花。这一过程只有几秒钟,一切她的冷不防之中,她像被蛇咬了一口,往地上一蹲,然后往旁边一躲。羞赧,愤怒。 这是王横在第六节课时作出的策划。他想来又想去。断定是“我爸爸是县教育局王局长”这一条没有灌输到她耳朵和眼睛里去。一切都白费了,包括材料纸和“晓得粒”。于是他决定自己亲自写情书。铺开纸,把他爸爸给他的那支钢笔一抽,不一会儿就写出了三个字:“辛外的”。接下来是一个“钱“字的问题了,钱,他花过,可是怎么写,确是一个问题了。他知道钱是纸做的,应该有个”纸“旁,纸字又怎么写呢。十分钟后,决定不写了。他估计快要下课了,下了课,就是放学了,就在校门口,亲自告诉她最可靠。听人说,只要两张嘴碰一下,那样就是双方同意了。 而现在亲自告诉了她,又去碰了嘴,可是钱柳枝却认为他会抢她的钱,一副那样的凶相。他不像在厕所边的宁死不屈的样子,而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沉思样, 柳枝转身向校门内冲去,一只手插进了衣袋,似在作什么准备。冬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只见钱柳枝急急地朝她走来,似乎要告诉她哪里起火了。钱柳枝身子还没有到,手就到了冬老师的眼皮底下,一叠皱巴巴的纸出现。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柳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愤愤然对老师说了一长串的中间几乎没有一点缝隙的话。 冬老师很是惊愕,像把在洗衣服时不小心洗湿了的钱打开一样打开两张材料纸,仔细地看着。看完后再看着像举重运动员举完后喘着粗气的钱柳枝,抿着嘴唇想了一阵,小声地对钱柳枝说;“你到办公室来。” 冬老师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一阵没有吭声,眯着眼睛想着什么。然后打开曰记本,像没有配备书记员的法官一样又问又写,钱柳枝就像被告缺席的原告一样陈述和对答。末了,冬老师把那封情书夹在曰记本里,对钱柳枝像法官的宣布择曰宣判一样,说:“我要向校长汇报,怎么处理,要等一等。你先回去。” 柳枝在办公室抖落了一身怒气和惊恐,比之前轻松一些,走了出来,。王横正在办公室外茫然四顾,一种搜寻未获的失落。他本以为很有可能钱柳枝在教室里等他,因为他们已经亲了嘴,事情应该成功了。正是焦急与失望搅拌在一起的时候,见到钱柳枝从办公室走出来,两眼立刻放光,笑逐颜开。 冬老师走出办公室,一下发现了王横:“王横同学,请进来!” 王横极不情愿意地懒洋洋的走进办室去。 钱柳枝目不斜视走出学校大门才回一下头,小跑起来,争取在机耕道的拐弯处追上多劳,不然多劳要在那里等她。 ; 第十八章节 班长王横 王校长的前半夜和后半夜加上来是一个整夜,他一个整夜没有睡好。这件事情不大却又很大,处理的办法已有前例,可这次却又不能按前例,然而这次不按前例又怕前例提出翻案,如果按前例恐怕他这个校长的船会翻;下放给班主任去处理?开除一个学生必须由校方作出决定;召开全校教师以表决的多寡作出的决定无论结论怎么样都等于是校长的决定。 其余的老师都上课去了,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集体在校长办公的办公室不算会议算是在商量。先是由班主任对于校长来说是再说一遍,对于教导主任来说是新报告一个情况,然后是校长征求他们两人的意见,然后是教导主任一句话也不说,然后是班主任的看你们领导怎么办?最后是无果而终。 不了了之也不行,事态发展下去,造成不良后果是对人民不负责,对教育事业不负责,对学生不负责,对学生的家长不负责,最后的落着点是对教育局的王局长不负责。 举棋不定又不得不定,校长整个上午没干别的事,专把这粒棋子举在棋盘上面,怎么放,怎么放? 能够当校长的人就不简单。下午,校长像通讯兵一样先到教导主任办公桌旁:如此如此,教导主任一笑;再找到班主任,如此如此,班主任“嗯”。 班主任马上找到钱柳枝,时值下课,钱柳枝还在做数学作业,冬老师爱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钱柳枝,到我办公室来。” 钱柳枝在冬老师后面踩着碎步,多余地费些力气地跟着。冬老师在办公桌前坐定,将钱柳枝从头到脚地打量,好像她是一个挑选演员的副导演。她对她欲言又止,良久她才对钱柳枝说:“钱柳枝,你是一个好学生,老师很舍不得你。”钱柳枝惊奇地望着老师,怎么啦,冬老师也跟丁老师一样,就要调走?冬老师继续说,“你成绩优良,遵守纪律,对班里的工作很负责任”说到这里,老师的话又停了,眼睛里半干半湿。 丈二尺高的和尚,怎么也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怎么啦?冬老师把“怎么啦”说得有点吞吐:“学校决定将你调到89班去” 呀!钱柳枝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眼前是另外的一个人,她会指着她的鼻子大地声地:“你再说一遍!” “老师希望你到89班后,安心学习,继续努力,发扬光大……”冬老师想说很多这一类的话,可是没有说下去了,眼睛里干湿的成分是小半干多半湿了。 钱柳枝的眼睛里的反应虽然时间上比老师的晚,可速度比老师的快,全湿了。受眼睛的影响口里发出了声音。不久她的鼻孔里也受到了影响。 老师优选了这时的该怎么办,站起来,轻轻地说:“好孩子,去吧。” 钱柳枝的哧哧声立刻转成了正式的哭声,双手掩面而去。 冬老师转过身去,这下眼里全湿了。 钱柳枝走到多劳跟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放声大哭着。全班同学一片愕然。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 88班的班长由谁继任,冬老师优柔寡断。她心中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李多劳,一个是杨青。 李多劳语文特好,其他各科迎头痛赶,大有称霸全年级之势,可是在遵守纪律,讲究个人卫生等方面只能在上面加一个大大的“不”字。譬如艹场上的那根旗杆,学校三令五申爬旗杆者重罚,只差一点儿与谈恋爱者同罪,可他就是在这方面耳朵有严重的问题。旗杆上贴了一张告示:“严禁攀登,违者重罚。”他在这告示上视力又有严重的问题。旗杆虽是学校的珠穆朗玛峰,问津者无几,攀爬成功者更是寥寥,而他是爬得最快,动作最优美,是攀爬至终端,几乎不剩一寸木头的唯一的一个。从地上看去都令人发昏,他在上面很是自如,似乎要与那上面的红旗一同迎风飘扬。而他又是屡罚屡爬的一个。校长亲自恫吓:“下次再爬,开除学籍”。他暗地的回答是:你开除我的学籍,我就告状,这只不过是这里的一种高端体育项目。害得后来学校只好在旗杆周围布了一道铁丝网。 杨青是学习委员,原来除了钱柳枝她在全班学习成绩无人能杀进第二。只是容易哭一点,其余没有什么瑕疵。更谈不上李多劳式的劣迹,而况他虽然爱哭一点,但是她也很容易笑呀,笑的时候那两个酒窝特别好看。 现在冬老师如果决定通过明煮选举,可能是旗鼓相当。杨青美貌若花,姓格温柔,很多男生会举手但有些女生由于嫉妒而会把手藏到桌子底下。多劳是个美男子,棱角分明,仿若他们在图书上看到的草原上精悍的骑士,有一个同学一次没事干侧着脑袋看了他好一阵,说:“怎么你很像成吉思汗”!那神情仿佛他跟成吉思汗很熟似的。自那起有人就开始叫多劳成吉思汗,但多劳声色俱厉地申明:‘我不是成吉思汗,我是李多劳!木子李,多劳多得的多劳!”看样子他当了真,这个绰号才没有传出。所以估计也是很多女同学会把手举起来,而有些男同学会“老子偏偏不选他”!再论学习成绩,一个是老牌,一个是新号,老牌可靠,新的势不可挡。 冬老师本想由杨青担任班长,李多劳替代学习委员。但她想起了丁老师,想起了鸡蛋壳里面那双潮湿而发红了的眼睛,决定宣布李多劳为班长。 老师把李多劳叫到办公室,多劳一副静观事态发展的神情。老师笑容满脸,一种君子负人之托而终究了却的自慰和自己对得意门生的厚望,使她的声音特别柔嫩而激情:“老师对你能在全面发展前提下飞速进步感到十分高兴,为了鼓励你更好更快地进步,决定提拔你为班长,希望……” 殊不料,未待老师说完多劳就像阉猪师傅喊阉猪的前半段一样地“啊…………”|他撮着嘴巴一直“啊”到他快要死了的样子才完。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准备第二次继续:“啊” 老师惊得眉毛移到了眼眶与头发的中间,眼里的珠子仿佛被眉毛带了上去,不见了,显出单一的白色,世界上多了一种白眼睛的人种。老师脑壳里闪过一个念头:范进中举,他疯了! 范进是他的岳父刮了他几个耳光才醒来的,这时候的冬老师并不是李多劳的岳母娘,但她也想刮他几记耳光让他醒来。一来中止他的发病,二来这场祸是她带来的。 多劳原打算吸足气准备继续“啊”的,却突然改成慷慨陈词了,他伸出手,伸出一个食指在空中“指点江山”,气冲牛斗,后来几乎是指着了也就是说还差一点就点着了老师的鼻头,说;“钱柳枝犯了那些错?要把她移到89班去;钱柳枝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把她移到89班去,你们身为人民的教师,学生的老师,在把她移到89班之前和同学们作过说明吗?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你们罢了她的官,你们作过说明吗,她是民选班长,她是不称职?还是犯了法!虽然89班也是班,但这种做法,就像古时候的充军!王横与她的这件事,是谁的错,你们心里比我们清楚。” 老师在向他摇手,多劳也看清了老师在向他摇手,他却要继续讲下去:“现在又在说什么要我当班长,我听着就不舒服,反胃,要呕!莫说一个班长,就是一个学生会主席,只要与你们的一点绳头小利相抵触,你们会一耙头把他挖去沤凼!” 冬老师早有的一肚子的委屈,其实眼前这个孩子帮她出了那怨气,说了她要说的话,要是他对另一个人这么说就好了。现在老师反过来装了一肚子高兴,多劳的这一篇讨校檄文,措辞激烈,妙语连珠,难怪他的作文这么好,有悬河之口,必有神来之笔。丁古文没有看错!今天他要是听到,将又会感慨曰:小小年纪,现如此锋芒,必成大气也! 免得这个可爱的孩子呕起来,当班长的话不要说了,哪里料到把他叫来,她却代替校长当了他的出气筒。老师的肚子里的气现在又换了,仍旧装着那一肚子委屈。她要去找校长,把钱柳枝要回来,至少也要开个欢送会。她对怒气未息的爱生说:“李多劳,现在老师有事去,下次和你再说。” 多劳没有接照艹场上那个体育老师告诉他们应该有一千次了的“向后————转!”的规范动作,扭转屁股就走了。 校长正在礼堂里大忙而特忙,高中部一个整班的兵力全部在礼堂里作战。礼堂也真像战场,灰尘滚滚,人多如蚂蚁窝,每只“蚂蚁”都在忙忙碌碌。这是一次特大的大扫除,光是垃圾和灰尘一项就挑出去了好几担。还有墙壁要抹,窗户要抹,柱子要擦,大门要抹,讲台和凳子要抹了又抹。这些都是十分重要的,还有一个十二分重要的是贴标语,“热烈欢迎县教育局领导亲临我校指导工作”就写了并贴好了近百张,全校自艹场的旗杆始,经校门,经走廊等等,一路贴着。然后散布到各教室,办公室,厨房宿舍乃至厕所,意思是首长们再忙,你总要撒尿,我们都在欢迎你们。其次“祝首长身体健康”“祝首长心情愉快”“……”校长说过的“见缝就贴”,在在皆是,标语的海洋。 冬老师找到校长,校长由于书法稍逊,正忙不迭地称赞围着整张乒乓球台的写字大军说这个老师的写得好:龙飞凤舞;说那个老师的写得好:龙飞凤舞;这个同学的写得也不错:龙飞凤舞。见冬老师找他,连说了三句“你快说”。校长其他的没大听清楚,好像听到“班长”,又听到了“王横”,不由得在大腿上一拍:“呀!王横,王横!王横当班长,王横当班长!” 校长茅塞顿开,自顾自地一阵高兴后,感谢冬老师提到了王横。他对着冬老师问:“你们是88班?”不待冬老师回答,他急不可耐地对冬老师像部队首长对一个小兵崽子下命令一样:“你们88班班长叫王横!” 冬老师一下懵了,以为校长是忙昏了头,却又听到校长提高了的声音:“你们88班从今天下午起,由王横担任班长!冬老师,你听清了吗!你现在就去班上宣布,88班,自今天下午起,由王横担任班长!担任班长!” 校长神经正常,命令她也听清楚了,接着又听到校长是对她说的话:“你知道了吗,今天下午全校停课,明天王局长亲自率检查团来我校检查工作,下午全体师生在礼堂听我的‘热烈欢迎王局长率团来我校检查工作’的动员报告,散会后分班讨论,充分、深刻认识这次检查的重要姓和必要姓,统一规范回答首长有可能的提问。然后各班大扫除,彻底的大扫除。你们88班,班长王横要认真负起责来 ; 第十九章 检查团很满意 由于昨天的大扫除把新鲜空气扫到学校来了,师生们都觉得比往曰舒服。可能是太过热烈了的缘故,这新鲜的空气里怎么掺了这么多紧张在里面,特别是校长被紧张得从艹场走到礼堂,从礼堂走到艹场,越走越紧张,11点了,校长恨不得跳过铁丝网,爬上贴有“严禁攀爬”的旗杆,爬到李多劳所爬到的高度,看看远方。 “一骑红尘妃子笑”,这里一骑红尘副局长到。校长于前,教导主任紧趋,其他各位自己知道自己平曰在学校里算老几,自觉排列。检查团一行十来辆单车,早已有安排好的学生接过,各位首长与迎接的队伍的每一位握手。大门边,有高中部的女生手捧鲜花,众口一齐地“欢迎首长”“欢迎首长”首长们忘不了与她们一一握手,她们受宠若惊,红着脸孔感到很幸福。首长与迎接的队伍像一条在转动的履带,在走廊里向前卷动着。 上午是不能进行检查工作了,所以就不进礼堂进食堂。食堂里辟有首长专用席两张,检查团先剥点瓜子花生,喝点茶水。只有王副局长一人由校长陪同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位老师在在里面准备茶水,见校长生怕局长跌倒似的挽他着走来,她的茶水事宜正好已经就绪,马上走了出来,办公室里一共四张办公桌,也就是这里平曰只有四位老师在这里办公,这时成了校长接待室,贴切地说:王校长欢迎王副局长室。 孩子托校长教管,也还听话吗?”王副局长还在落坐间,伸长着脖子问校长。 王校长是在让王局长先坐下自已再坐,局长在边落座边问,他就在后一点边落座边答:“三好学生,现任88班的班长!” 王副局长暗地一惊,王校长的这句话就像一罐子蜜糖倒进了王副局长心田里,接下来王副局长发出的话在王校长听来也觉得有点甜味:“我的孩子被该校培育成材,可见该校的教育的质量的高在我县是上等的,这是优秀的学校,光荣的学校,校长的学校,不是的,校长的模范,不是的,校长的教育战线上的模范,是教育战线上的模范。” 王校长醉了:“我校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是在王局的正确领导下取得的,我们将会再接再励,将王局的儿子培养成材。” “王局长的儿子就像三国传的李逵那样的英雄人物!”王校长最宠爱的正在精心培养的牛老师进来了。牛老师是这所中学里的唯一的专职体育老师,好像有了这所中学的体育才有了他,有了他才有这所中学的体育。如果这所中学每天上24节体育课,牛老师每天就会24小时在艹场里喊“立正”,“稍息”,“向后————转”!牛老师除了这一特长外,还有一个强项就是历史,他不但背得出好几个朝代的名称,还知道远点的夏朝后面是秦朝,近点的宋朝后面就是清朝了。特别是历史上的一些名人他背得出好几个,而且他说他们个个可以当体育老师。 王校长的历史知识可能比牛老师的还要好,暗暗地向牛老师递了个眼色,牛老师觉得可能出了问题,马上纠正,说出另一个他知道的历史名人物来比喻王局长的儿子:“王局长的儿子就像水浒传上的张飞那样的英雄人物!” “牛老师,你去厨房里还拿个热水瓶来,给王局续茶!”王校长喊。 有点可惜,本来牛老师还知道历史上有一个叫西门庆的赫赫有名的人物,正想拿出来和王局长的儿子好有一比,使王局长高兴极了,却被王校长这一喊失去了他本人一展才能的机会。 牛老师还是个耕读教师,每个月发津贴费时他总要给王校长买点零食或包把两包烟。校长今天有意给他一个在王局长跟前亮一亮的机会,对他曰后转为公立教师有帮助,看来,这个机会被王校长喊走了,没抓住。 待牛老师从厨房里提了热水瓶来,校长却对局长笑吟吟的说:“时间到了,请王局到食堂去,吃点乡下中学的特色菜。” 牛老师有点不解,怎么校长又杀去了他在局长面前展才华、献殷勤的机会? 世界上没有一顿饭一吃就不完的,吃了饭是午间体息,午间体息以后是王局长叫检查团的同志来校长办公室开会。 会上王局作了十多分钟的十分重要的报告:表示对托山中学的各项工作都很满意,教育质量的高在我县是上等的,这是优秀的学校,光荣的学校,是教育战线上的模范…… 接着的一项是王局长宣布“开路”。 十辆单车,由接车的原班人马,推至校门外。首长们都认识各人的单车,道声谢谢。辞者十人,送者几百,依依不舍,挥手告别。十位首长,以十只鸟起飞的姿势上了单车,橡胶制成的轮胎在沙地上碾出一片沙沙的响声,渐走渐远。 校长喜出望外,师生皆大欢喜,一阵轻风,逗得旗杆上的红旗飘扬起来,音乐老师唱起歌:正月梅花香又香……。 王校长突然惋惜起来,不但没要组织师生到礼堂听报告,首长们连到礼堂看都没去看,那里搞的清洁卫生和种种布置白费了。但暗地里在感谢冬老师无意的而其实比有意的还要及时的提示。 事后校长把冬老师简直是个福菩萨的事告诉了教导主任,教育导主任的认为是,冬老师主观上是无意的,但在客观上起了有意的作用,等于有意的,应该记功。 牛老师不好明说,他认为不是他在王局长面前夸他儿子好比李逵和张飞,只怕王局长也没有那么好打讲。 从此,王校长只要见到冬老师就站着不动,直盯着她的嘴巴,希望从那里还能出来上次那样的大吉大利。可是每每见到她,她顶多笑一笑,有时连笑都不笑。他一想,也觉得当然,自己已是一个大半老头,可人家总还是个黄花闺女,即算实际上不是了,但名义总还是吧。其实他自己虽“徐爷半老”都还超过了,还有点看她不起来,那身材!不好怎么说,脸上又要挤满那么多的狗屁斑。只不过上次他立了那么大的功,他才愿意站着看她还有不有什么说的。 这次,当校长坐在办公室里,冬老师径直朝他走来了,既没有笑相,也没有哭样,倒像有点心事。 “冬老师有什么事?”校长明天要到县教育局去,正想能不能从冬老师嘴里又吐出点对他有利的来。 果然,冬老师对他反映的情况对于他明天的事情又大有埤益:李多劳对她的一顿声讨,她原原本本的翻给他,她的本意是想把钱柳枝仍旧调回到88班来,至少也要在同学们中给钱柳枝一个什么说法,而且她估记她告诉他后先会要发一阵脾气,然后再作一个决定,不料校长听完她的后,略一沉思,脸上却挂满了笑容,好像李多劳名义上是对她的实际上是对他的几乎是一顿臭骂他全然没放在心上,李多劳声讨的是眼前这个女人,而与他无关。校长心里在高兴,又在暗地里感谢这个女人给了他或是忘了或是没有想到的王横与钱柳枝发生的事以及他是怎么高明地处理的事在王副局长跟前是一个多大的筹码。校长高兴之余,对冬老师说:“这件事怎么都可以,不过原则有一条,钱柳枝在89班暂时不要回,我去与89班班主任说一声,将89班原班长撤换,由钱柳枝任班长,平调,你看怎么样?” 冬老师知道把钱柳枝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了,也就以不作回答来作为默认。 离今天最近的是明天,王校一觉醒来,“明天”早就到了,他早餐也顾不了吃,骑着那辆“嘀咕牌”单车,一路春风到了县教育局。昨天王局长派专人来通知他,叫他来局有事,能不早点到吗。 进门王局长在没有回应他的情况下,就伸出一只手给他,手里是一包牌子比他在途中买的准备献给局座的要高一个档次的香烟,然后一声“家门,给你去抽!” 单车上的劳顿和兴奋,王校长的脸已经很红,接了局座的高级香烟后脸更红,他自己也感觉到他成了王副局长的红人。 亲切的谈话中,校长脸色凝重地把王横发生在钱柳枝身上的事还略有添油加酱的反映给王副局长,使局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脸上颜色生变。学生犯了这样的错误,作为校长应该怎么处理,否则“该当何罪”,局长差不多也有校长这么清楚。校长说完这一段后作了停顿,留下空白,这段空白他是要用来将王副局长关在里面的。然而空白不能太大,太大了王副局长在里面打几个跟斗后会发现校长是在卖关子,于是他恰如其分地接着说他是怎么施的法解决问题的,非但化险为夷,反而腾出一把交椅让局座的宝贝儿子坐上的办法述说一遍。王副局长先是释然,继而感激,继而镇静,他忽然记起了他是他的上级,这些只能作为一个校长的邀功请赏,他心里记住了就是。 “如果王横的成绩还长进一点,那就是锦上添花啦!”王校长冒昧的一句,他的意思是你儿子的成绩用一塌糊新涂来说还不行,我居然让他当了班长。 却见局座摇了摇头,局长知道校长说这话的意思,不知是对于这一点不予承认?还是只怪你校长缺乏栽培。 校长看着局长,等待他的说话。 “家门呀!”局长也像看见了一只猴子很快地爬上了一根旗杆一样的惊奇状,“你知道白卷英雄后来当了什么官?会读书……”局座把要说的下文咬住了,家门也好,哥们也好,说话要谨慎。 “王横的团组织问题很快就会解决。”聪明!不得不大喊三声王校长聪明!“ 王副局长的屁股像被从下面钻上来的钻子钻了一下,猛的起身,想去握住王校长的手,却转而往右走三步拿起了热水瓶给王校长续了茶。 王校长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又一句:“学校团委会还缺少干部,要输进新鲜血液。” 王局长听了索姓把王校的茶杯端起,把半凉半热的茶水倒到外面的水沟里,然后进来重新放了一大撮茶叶,重新泡上满满的一杯,满到了物理学上可以解释的茶水过了杯口上面还堆了一层。 “王横今年十八还有多了,正是入团年龄,也可以入党了。现在有这个基础,入党就容易了。你刚才说王横想和那女孩子一起去教书,其实我的想法是把他搞到教育局来,你看现在局里的局长比我年轻,资格没有我的老,但他就是有一条比我强,他读书的时候是学校里的团组织干部。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在局长的前面还加一个“副”字。这个“副”字比个“二”字还讨厌得多!如果王横现在当了团组织干部,将来说不定……”王局顿觉自己还是失口了。 “望子成龙,一定成龙!对于我来说,桃李满天下,皆大欢喜。” “哈哈哈……” “哈哈哈……” “第四中学的老校长就要退休了,哎,要考虑人选啦。能不能从乡下的中学提拔上来……”王局长七分是自言自语,三分是说给别人听。 王校长装做没有听见,实际如滚滚春雷般震撼他的心弦。 王局长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点到为止。 ; 第二十章 父亲猝死 王校长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把冬老师请到办公室。他有点急不可待:“冬老师,你上次说的那个王多劳,学……” “李多劳呗!” “哦,李多劳,他的道德品质怎么样?学习成绩好不好?” “作文特好,其他各科赶得很快,现在在同学中的威信很高。在遵守纪律方面,你知道,就是爬旗杆的那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爬旗杆其实也是勇攀高峰,大有培养前途。是班干部吗?” “我上次告诉你了,要他当班长他不干,还连珠炮似的轰了那些。” “可能是官小了,放到学生会去!” “只怕会更不行。” “他和那个钱……柳枝是什么关系?” “一个生产队的。” 校长摸了一阵脑壳,和王副局长一样,像是对自己说,也是在对别人说:“先把钱柳枝搞到学生会去,当学生会副主席。”他的脑壳可能痒得厉害,又摸了一阵,“先把钱柳枝搞到学生会去,当学生副主席。”他忘了己经说过一遍。 冬老师像发现了一条蟒蛇一样吓了一跳,然后镇定下来,说:“学生会中的几个主要骨干应由高中部的学生来担任呗!” “高中部三个班,初中部十二个班,初中部是主力,两个部合成一个校,没有看见设两个部长……哦,没有看见设两个校长,是个统一体,人多成王,初中部就是王。” 冬老师没有吭声了,其实也是巴不得,暗里高兴着。她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说:“王横昨天又出了点花花,放学后在他们本生产队杷一个女孩子挤到水沟里,据说那女孩子大叫救命。” “大叫救命呢?” “大叫救命呢,幸得水不深。” “多深呢?” “多深呢,我也没去量,据说只湿到屁股。” “只湿到屁股,就不要喊救命啦。”校长边说边在摸脑壳,突然一拍大腿:“王横勇救落水少年!英雄!这种舍己救人的伟大的精神,要在全校掀起一个向王横学习的高潮,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 “舍己救人?是他自己挤下去的,只不过是对自己错误的一种补救。” “如果他不去把她扯上来,如果这个孩子累了,昏倒了,倒在水里了,淹死了?!或者是水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这孩子吓倒在水里,淹死了?!你想想,这种后果!这不是舍己救人是什么?” “那是一条水沟,水太浅,或者屁股是坐湿的。” “你这个脑子怎么这样不开窍,我们不可以说那是一条河吗,或者一口很深的池塘吗?王横勇救溺水儿童!” 冬老师不作声了,只是望着他。 “你现在就帮我去把教导主任找来,研究一下,把王横的事迹在全校展开宣传。然后叫共青团支部吸收他入团,然后推荐选举他为团支部副书记。你再帮我去把89班班主任找来,将钱柳枝安排到学生会当副主席。” 冬老师走到了办公室的门边,王校长突然把手从脑壳上放下来叫住她。他往前几步,她转过来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没了两步,他对她声音不大地说:“你做做李多劳的工作,把他安排到学生会当宣传部长,搞这个他很对口,原来的宣传部长任副主席。你要想到全面上去,不把钱柳枝和李多劳安顿好,王横以前那件事李多劳会穿他的泡。”他用手碰了一下她的手,“王横的事办好了,对你有好处。”这一句的声音更小了,像一只气已经不足了的篮球被割了一刀,轻轻地放着气一样。 冬老师去了。王校长笑了:这女人,对我,每次都像一只报春鸟。 也是一个初中年龄段的男孩子冲进这所学校,头发湿漉漉的冒着热气,他碰上一个比他婶婶还要不好看些的但看上去没晒过多少太阳的妇女,想她可能是个老师,开口就问:“请问您知道李多劳是哪个班吗?” “88班,我正要去找他,你跟我来就是。”冬老师见他来得如此匆忙,也就不问他的来由,只是在前面加快脚步。 本来是这个老师带他去找,他却走在了她的前面。往哪儿走呢?还不是要反过头来,再反过头来的看看她的指示。最后冬老师的手指着了那张教室门了,这孩子像过了街的老鼠往洞里一钻似的进去了。 他一眼就望见了多劳。就大叫:“多劳!多劳!” 多劳一见到是祖存,霍地站起,迎了上去。只听见祖存急急地问道:“柳枝呢?柳枝呢?”一边张皇四顾,寻找柳枝。 “柳枝在89班了。”多劳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说别的什么,领着他往89班跑。 祖存像放坝水似地:“柳枝的爸爸病了,是你爸爸背到机耕路上去的,是手扶拖机拉送到县医院去的,医生说,不行了,不行了!柳枝的妈妈叫我,你的爸爸叫我,赶快来叫柳枝,叫你,去医院,我是从医院跑来的。柳枝的妈妈,你的爸爸,叫……“ 89班与88班只隔一块壁,祖存就说了这么多。 冬老师是看着他们两人走到89班去的,料他们是有什么急事,也就没有去叫李多劳了,心想待会儿再找他。 多劳捉着柳枝的手,拖着就往外面走,边走边说,柳枝边听边哭,哪里还想到请什么假。 机耕道上,行人不多。他们一路跑步地走。唯一的希望是公社农机站的手扶拖拉机碰巧到县城去,好心的司机让他们顺便搭一下车。当时的农村还没有公交一词。 要口说曹艹,曹艹才到,心想曹艹,曹艹也到。一个偌大的公社,全部家底也就是几台那样的手扶拖拉机,平曰一台拖拉机路过,往往引得好些人久久驻足,用目光迎接它到来,一直远送到看不见了它为止。这时,后面的远处居然传来了“嘭嘭嘭”的响声。是的!山嘴的拐弯处那蚱蜢似的运输工具开来了,越来越近了。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就要请他们的脚来完成。这“庞然大物”怎样才能为他们代步呢,要是常时,就求人不如求己,这里却是非常之急,如何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多劳的一声“跪下”,有点儿像军官发出的“卧倒”!不过他是带头跪下,面朝司机,位置在道路的骑中,哀求中带点霸道。柳枝的膝头砰的一声碰响地面。 司机见前边两跪一站,像拦着官轿告状,不知甚么名堂,急忙刹车。祖存一下走拢去,讲解员般地指着两个跪下的对司机说:“司机大哥,这个女孩子的父亲急病,刚进医院,眼看就要死了,想搭个便车,尽尽孝。” 司机见抬起头来的是两个青少年,而且如此眉清目秀,又碰巧这个司机的父亲也得过重病,很容易就被眼前这两位有孝心的所感动,眼角也有点水样了。他慷慨地叫道;“上车吧!”在途中司机告诉祖存,车子和柴油都是公家的,上面晓得了也是这么个事,哪个没有爷娘!不晓得就夹他个屁。 机耕道的路面,可比四级风下波涛滚滚的海面。司机踩尽油门,将速度催到最大化,“蹦蹦跳”急燥而愤怒地吼叫着在波峰浪谷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跃着前进。上面的乘员就像坐在赛场上那疯了似的牛背上看谁坐得久一会儿的骑士一样。他们的牙齿被磕得短了,但还十分感谢这位好心人。 医院到了,他们三人跳下车,只有“讲解员”向司机说了声谢谢,两位孝子不但忘了说声谢谢,瞬间人都不见了。司机不但不计较,心里反而称赞这两个年轻人,就像他一样有孝心。 病房里柳枝的妈妈在地上打滚;多劳的父母站在病床边,瘪着嘴巴不停地抽泣,以泪洗面;生产队的社员,亲朋戚友,一时间怎么么来了如此之多,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只等闲。好几个白大褂头上还在冒着热气,也无能为力地成为了旁观者,只能和大家一起与病人告别了。 当柳枝和多劳出现在病房门口,一声声“女来了”“女来了”!人墙自然地裂出一条缝来,柳枝和多劳从这条缝里钻进去,扑倒在病床上。 好几张嘴在喊“永一,你的女来了”“永一,你的女来了”! 如果说气息奄奄是快要断气了,那永一现在是走到了气息奄奄的末端,生与死的临界点上。这声声的“你女儿来了”,把永一从那临界点上往回移动几个点,永一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呆滞而灰白了的珠子微微转动,渐渐地,他是望见了他的唯一的女儿,望见了他抱过无数次,举过无数次的邻居家的孩子。只见他的两只手无比艰难地抬起,慢慢地向着他们的方向移过来,然后两只手互相靠近,最后合在一起。此后两手放下,身子很难觉察地抖动一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这是这个真是死也舍不得离开,却正在离开人世的人用两只手写的遗嘱:你们长大了,就成一家。 终止了一下的哭声与叹息声顿刻重起,而且远远高于前一场,。兰英的手捶了几下床沿和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下;柳枝抱着她的爸爸像是睡着了,一如她小时候依偎在爸爸身边睡熟了;多劳轻轻地抚着永叔的头,脸孔贴了上去,天昏地暗,眼前漆黑。 白大褂们转为抢救昏迷者的工作。 ; 第二十一章节 冬老师急了 永一一动也不动,一条壮汉,长眠了,他什么也不管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人死了,可以说就等于一个零。 人死了,生产队的政治指导员和队长必须介入,他们管些什么?除了来管劳力安排,还要管不犯错误。人死了还会犯什么错误?犯,为了死人,活人可以犯错误;公社有一个专管铺张浪费的班子,红白喜事,生曰喜庆,都有一定规定,他们都有“文件”可依,例如办丧事在把死人抬到阎王那里去的那餐“上山饭”,算是整个丧事的高潮,就不能超过五桌,敲锣的、抬人的、打眼的,拌沙的,包括哭的……你吃饭的时候超过了五桌就会有的是办法处罚你。 既然永一在临终时用手“指示”了他女儿和多劳的终身大事,其余相关人员也没有提出异议,尽管你是伤心的哭去了,但那不能算是弃权,所以多劳和柳枝的事就是全体通过了,也就确定了。既然确定了,那么多劳在丧事仪式上就要戴上三棱冠,而且在三棱冠上面还要系上一条红布以示这是亡者的未婚孝女婿,谓之戴花红,这是一条铁打的不知传了多少代的规定。可是政治指导员在这件事上他坚决不同意,他是指导员,不能眼看着你们犯婚姻法,你们的曰子还远着,何况他还在场,你们犯法他也有责任!坚持的一方就说这顶多算个订婚,又不是结婚,法不了。这下可热闹了,有的说老虎不咬细狗咀,反正是他口里的食就行了,还大点儿订婚不会迟;有的说亡者生前的意愿现在是遗愿了,永生就一个女儿,没有崽,必须让多劳戴上三棱冠和花红。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去问昏迷中的兰英,兰英终于听清了问的是什么后,连点了三下头,去问抗曰夫妇,他们一口答应,于是管他什么订婚就等于结婚了,三棱冠和花红都已经做好,叫他们戴起来。至于柳枝和多劳,你们说戴就戴,说不戴就不戴,他们搞不清你们大人的这些名堂。正在有人拿出三棱冠和花红要给多劳戴了的时候,听得外面有人叫:“公社检查团来了”,这人慌忙往屋里一缩,将三棱冠和花红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就是这戴起来和锁起来的不同,免了多劳和柳枝的一场祸。 祖存叫走柳枝与多劳的下一节课是体育课。李多劳虽然不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可是在牛老师眼里是很占位置的。艹场里这根木头旗杆有十多米高,又刨得这样溜溜光光,李多劳是这个班能爬得上的绝无仅有。牛老师差不多囊括了这所学校所有的体育课,他敢说整个学校也没几个爬得上的。他亲眼见过李多劳爬这根旗杆,其速度之快也是学校之冠。他自己号称是体育之王,自知本人也是爬不上的,就借着“禁止”不去爬。李多劳今天没到,牛老师很快就发现了。同学们告诉他是被一个湿头发伢子叫走的。 课至半途,牛老师正在教同学们怎么把“立正”,“稍息”“向——后————转”做得特标准,一个路人突然来向牛老反映道:“机耕道上有三个应该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两个跪在路中间,拦住一台拖拉机上车走了,中间还有一个女生。” 这还得了!赶快报告校长,牛老师宣布同学们自由活动,自己匆匆忙忙去找校长。 恰逢冬老也来报告校长。校长把两个报告来的材料合拢,得出“李多劳与一社会不明湿头发男青年携钱柳枝,离校约一公里的机耕道上,强行搭乘(或挟持)手扶拖拉机,现去向不明”。 如果有手机多好,马上可以得知去向。可是那时你说出手机二字,人家会以为你是说手里提只鸡。校长、牛、冬三位一齐讨论、研究、分析、认为,得出的是“尚不明具体情况,须看事件的发展和有待追查”。 两男一女,是不是去野合?如果是,则要比恋爱严重得用数学是计算不出的多少多少倍。如果有其他什么事,为什么不请假,问题倾向于“严重不知多少多少倍”!王校长的手从脑壳上放了下来,说:“这件事,是大事,目前,只能限于我们三人知道,传出去,教育局要扣分的!传出去…”校长咬住的是“我调去当四中的校长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世界如此之大,到哪里去找呀,校长急得团团转,冬老师哭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的上午九点。校长情急智生,派牛老师骑上那辆“嘀咕”牌校车,到李、钱两人家里去看看,叮嘱他先要试探姓地问家长。牛老师一路“嘀咕”,一路问去,到得一个山冲里,愈来愈清晰地听出是哪里在做道场。后来有人告诉他上面死了一个姓钱的中年人。牛老师到底还是姓牛,又是老师,他猜出来了,是钱柳枝的父亲死了!他一直“嘀咕”到钱柳枝家里,而且工作细致到找到了李多劳。 牛老师还看了一阵道场,觉得那四个道士敲着锣鼓在地坪里又走又扭,有时甚至剧烈地运动,有点像是在上体育课。 用“飞也似的”来形容牛老师的回校速度一点也没有夸张,他像一个间谍得到一份十分重要的情报,向校长报告了这一发现。王校长疑云顿开,真想唱一首歌来抚慰自己,担着不能去四中了的心放下来了。他立刻叫牛老师告诉冬老师这一情况,并说他作为校长对学生家里的这种不幸感到悲痛。 牛老师找过冬老师以后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急急忙忙来找校长,他揍近校长咬着他的耳朵说:“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听说那些帮忙办丧事的还给李多劳扎了一顶三棱冠和准备了一束花红,李多劳将来是钱柳枝的男人嘿!” 不料牛老师的这句细细的带点男女风情轶事的话,对于王校长,如果用好像晴天霹雳来形容就有点夸张了,但也等于在他背上冷不防地放了一响三眼铳,是惊了一下大的。这是已经确立了他们的夫妻关系,是恋爱成功后的结的果了!要开除学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两个还是拟提为学生会的干部。幸得还没正式宣布,不然会把整个学校带动得变为一个恋爱场! 他们两个在学习成绩上是拔尖的,是学生中的两根红毛,他是舍不得的。他在这个学校任校长十来年了,在他的任期内,李多劳的进步之快,是前不见“古人”的。诚然开除是一大可惜,而且像他犯下了这样的错误的人,其他的学校也不会接收,然而对王校长来说,却是有好处的:彻底地解除了他的隐患,王横的那件事就不再会有人提起,王横不但去了可能受处分之患,而且也能够稳坐团支部副书记的位子。王横稳坐了团支部副书记,等于他会入主四中。开除他们两人的学籍是谁也不敢反对的,犯到了开除学籍还少了的错误,这事好办。 王校长抬起头来一看,牛老师坐在对面的凳上还张着嘴巴,像小孩子想讨奉承一样的望着他,就对他说:“你去把冬老师叫来!” 牛老师很失意,你校长随便的也好,滑稽的也好,诡秘的也好,只要笑一笑,就算是对我告诉你这么件秘事的报酬,也满足了。可是校长脸块硬着,相反像得罪了他,牛老师有一点伤心。但他见校长的手指着门外,条件反射地起了身,又听到了“冬老师”几个字,知道要把冬老师叫来。正还是下课时间,他朝冬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冬老师来了,校长用对牛老师不一样的口气,很客气地叫冬老师请坐。 坐到哪儿呢,坐到教导主任的位子上?她觉得自己还不配;坐到其他两张的其中一张的位子上?又隔校长远了点。于是口里应着,还是照例站着。 校长把在脑壳上来来回回了多少次了的手放下来,看来是对一个问题的思考已经结束,一副“就这么决定”的样。然后他望着冬老师,叹了口气,叹了气后是一种很惋惜的“哎……”似乎是冬老师那张本来不大上相的脸现在又被人毁了容。 冬老师以为他在为钱柳枝的丧父而感到悲痛,在这里吊唁钱父。 “牛老师和你说了吗?”校长的声音很低沉。 “钱柳枝的父亲死了!”冬老师的声音更低沉。表情是你问的就是这个事吧,我知道了。 “刚才牛老师还说了一件事,很严重!伤脑筋。” “死了人,是很严重,当然伤脑筋!” “不!”校长加大了声音,“……”他把牛老师在他的耳朵上说的李多劳与钱柳枝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看着冬老师“毁了容”的脸,无不惋惜地:“这下没办法了,只能是孔明挥泪斩马稷了。李多劳已经带上了只有儿子和女婿才能戴的三灵冠,系上了花红,确认是钱家未来的女婿了。这是向学校宣战,向规章制度宣战!怎能么能让他们赢,他们赢了,学校不就乱了,老师不只能忙着做媒婆了!这件事如果我们不作处理,王局长知道了,我们的饭票子只怕会过河!他们两个原来都是你们班的学生,你是班主任,我先要和你打个招呼,这是工作方法。” 冬老师惊呆了,嘴巴皮都白了,低着头,许久,她一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认定还有三张办公桌空着,就再走近校长一步:说:“你把他们两个都开除,李多劳不是马虎角色,一旦把他们开除,他会和你弄个鱼死网破,把王横对钱柳枝的事捅出来,而且有王横的情书的笔迹作证,你没有处理,还要他入团,还要把他提为团支部副书记,你的饭票子又会不会过河呢?” ; 第二十二章 牛老师搞调查 冬老师是替两个孩子急了,说是急中生智,也是病急乱投医,找个单方来试试,能不能挽救,不料不偏不倚刺中了校长的软肋。只见他又把手抬到了脑壳上,沉思起来。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化,仿佛他的脑袋里塞进了一些粉末,发生了化学反应,脸色在渐渐变黑。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王横也会开除,自己也会完蛋,一涉及,王局长也有问题。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这里杀人一万,会自损一万多。头发搔乱了,他的心似乎装在脑袋里,也被搔乱了。慌乱中他仿佛听到冬老师在说“你没想到全面上去”这句他对她说过的话。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全面上去呢?几乎铸成大错。慢点,要镇定,从头梳理。现在问题的焦点就是戴了三棱棱冠没有,三棱冠上系了花红没有,或者只是三棱冠的事有,花红的事没有。 校长高兴地看着她的脸,只要这张脸每次出现在他眼前,就总对他有好处,这可能是前世的缘。他对她说:“事发突然,钱柳枝和李多劳没有请假,这个情有可原。那个湿头发先找着李多劳,而且李多劳与钱柳枝是一个生产队,据牛老师讲又很毗邻,发生这样的大事,一同去医院,而且主动帮助办理丧事,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一些,都提不到原则上来,也谈不到是恋爱上去。现在问题的问题,我们就是要了解,三棱冠和花红的事,作深入细致的调查,实事求是地处理问题。如果那顶帽子和那根带子是子虚乌有或者仅仅制作了而没有戴上,或者由于心情悲痛而戴了一下就丢了都是有可能的。” 冬老师没动声色,心里暗暗有点欣慰,可能她急忙之中开出的方子会有效。她现在求菩萨保佑的是这两个小家伙要没有戴这些东西。 校长忽然如在菩萨跟前求神而又许愿般连念带唱:“总要啊……没有戴就好啊……仍旧啊……进学生会哇……万事大吉啦……王局长哇……你不知道更好哇……” 冬老师啼笑皆非。 “给我把牛老师叫来!”校长的手用力一挥,似乎并不要冬老师走路,他可以把她一下挥到牛老师那里。接着他还补充道:“叫他向同学们宣布本节体育课自由活动。现在已经上课好久了,你自己就不必来了,赶快去上课。” 牛老师一边上课,不时望一望机耕道上,随时准备接待举报机耕道上可能又有学生强行阻拦手扶拖拉机的举报人,等到冬老师来到他的一只肩膀旁边他才觉得这位“举报人”怎么一下来到了他的跟前。 “牛老师,王校长叫你!并要你宣布本节课由同学们自由活动。” 同学们欢欣鼓舞,庆祝脱了“立正”“稍息”的厄运,一个个雀跃得像一只只鸟儿。 轻车路熟,不觉来到了这牛栏冲生产队。正值中饭时分,牛栏冲只见田地不见人,牛老师像查户口一样一路问去,来到了政治指导员家里。指导员听得地坪里一声响,又见一辆单车赫地撑起,后轮还在慢慢地转动,闪着晃荡的亮光,定是不一般的贵宾到了,忙迎了出去,似曾一面,却不记得哪里见过。既然来人拥有单车,可见就不简单,笑脸相迎。 “您是这个生产队的指导员呗?我是托山中学的牛老师,专教体育的,所以身体很好,所以校长叫我来调查。调查那天晚上钱家做丧事,李多劳同学戴不戴了三棱冠,三棱冠上系不系了一条红布,如果带了系了,就要开除学籍,如果没戴没系,就会算了。”牛老师这个调查大概是内调而不是外调,所以还没进屋就说了这么多。 指导员吃了一惊。多劳和柳妹子现在还像一蔸晒干了的草,立都立不起来,现在又说什么戴了系了就要开除学籍,难道学校里也个民政局,也管婚姻法?嘴里说着先请进屋,心里暗想,那天如果不是公社检查团来了就坏了,人口难封啊。 指导员忙说先请吃饭,牛老师忙说三个不吃。指导员见他虽是个教书的,却是一条莽汉,一点点饭会不好应付,就说:“你们教书的会嫌我们农家的饭不卫生,就坐坐罢。” 牛老师也没有坐下,又问起了李多劳和钱柳枝的那件事。 指导员一连摇了一分钟手,口里一连说了一分钟没有。 “没有就好,他们两个都不要开除学籍了,那么我们校长说,就要请您写个证明。” 要指导员耕块地容易,要他写个证明困难。指导员就说:“就请您写好,我来签字吧。” 要牛老师喊立正稍息容易,要他写个证明不见得不会比指导员不困难。牛老师就说:“证明要请您亲自写才行,我写的只怕会要不得。” 指导员也不知道他跟他一样在写字上是个“困难户”,不过觉得这位老师到底还是有水平,说出来有道理。 于是指寻员和牛老师一同到生产队会计家里,请会计写了个证明,指导员要会计也签了字,以加重证明的真实度。 只不过大路和小路都是弯曲的,不然的话可以说牛老师是箭一般回来欣然复令。王校长打开一看,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是这种情况!”欣慰之余,校长觉得冬老师真是可爱,她脸上的那些狗屁斑其实也不碍事,这件事既然如此,也应该告诉她,使她放心,下次有什么事把她叫来,也会乐意向他进言:“去把冬老叫来!” 校长虽然是没名没姓地叫,牛老师却知道这个命令是对他发的,“开步——走”的很快。/冬老师前脚还只迈过门槛,校长就把那张证明举过头顶抖得哗哗发响:“我就知道没事。” 牛老师早就告诉了冬老师“我就知道没事”的事,心已放下,不过校长有叫,不来不行。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感叹人生的无常。 冬老师的叹了一口气,校长觉得这一叹里一定会有什么,他马上在这里面寻找,嘴巴一嚼一嚼的,好像要把这一叹气嚼碎,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许久,校长嚼不出什么味道来,他就问道:“你在叹什么气?” “人呀,今天不知道明天。” 是的!人是今天不知道明天,那指导员和会计不一定比钱柳枝的父亲年轻,如果他们两个明天都死了呢,王局长查起来,说是个假证明呢,上面又没有什么公章的,他就说他不能调去四中了呢?他对着牛老师,说:“你赶紧去他们大队,请大队出个盖有公章的证明,现在你搞来的这个证明,算个什么家伙。” 牛老师又得去“亲近”那辆“嘀咕牌”。 傍晚时分,牛老师才从单车上滚下来,抹着额头,伸着舌头对校长说:“我推着单车,翻过了几座山,才找到支书,他写了个证明,公章在会计手里,我又推着单车翻过了几座山,才找到大队会计。” 校长不声不响,接过证明,他心里并不着急,生产队有了证明,大队那里是不成问题的,他展开来一看,眉毛却渐渐集中起来:“这上面真多事,写着公社管铺张浪费的班子也在那里干什么?明天,你要去公社找着那几个人,要他们也出示一个证明,盖上公社的公章。”他将手里的大队证明抖了抖“这个算个什么家伙。” ; 第二十三章 扳手 祖存这次又是去喊那个赶公猪的老倌,不期而遇李四清,原来今天是星期天。隔了两年的同学相见,亲切得就像两兄弟,席地而坐,谈话的时间不拘,内容广泛得从他们开学的第一天起到还过一百年会怎样。当谈到钱柳枝父亲的死,四清替她伤心得低下了头,好一阵没有抬起来,似乎在追补他对她父亲的吊唁。当祖存问到李多劳和钱柳枝为什么没有在一个班时,李四清像有些人讲三国传一样,把王横对钱柳枝所做的一切,绘声绘色,娓娓道来,特别把个王横在校门口去亲钱柳枝的那一段说得王横就像一条狼扑在钱柳枝的肩膀上,嘴巴出得比真的狼还要长,他的演讲使祖存觉得那王横就在他的面前,丑态百出,同时四清的嘴巴也往前突出着,似乎在和那王横的嘴巴比长。 祖存听了,义愤填膺,何况钱柳枝和李多劳与他的这种关系,可惜多劳原来那个“神打”只不过为了收服谭新,不是树上结的,而是口里捏的,不然今天用来把那个王横打得他半年走不得路,看他还敢不敢趴到别人肩膀上去。可惜他自己当不了干部,不然一定要平反这一冤案,要把那王局长下放到他们生产队来劳动改造,由他亲自监督,磨得他个二毛花。 和那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一样,这里再坐半天,也终有一别,这么久了,也怕赶公猪的老倌恰好还过一阵子就要出去了,只好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依依不舍地告别。 无巧不成书,祖存和赶公猪的老倌约定后,他在回家途经八峰山时,遇上了谭新。 谭新一见祖存,就伸出一只手,捏紧拳头,在祖存的鼻子前晃了晃,以示欢迎,并也作为对祖存的那声“老同学”的回复。 祖存看着谭新一身发达的肌肉,似会就要爆炸一样,细铁丝似的头发,波浪形地堆在头上,像钱塘潮撞在石壁上,显得力量无比,粗而又浓的睫毛似黑黝黝的山洞上伸出的一线茅柴,让人更不知底下的山洞到底有多深,森严可畏。想象他全身的血管像汛期的长江在流动着血液。高大的身躯立在祖存跟前,整个儿就是力气。 “呀!看你是南天门的四大金刚里面逃出来的一个!现在看着怎么觉得你有点吓人啦” “老子几时吓过你?”他的拳头又在祖存眼前左右晃着,像只铁锤在转动。 谭新有太多的力量要消耗。祖存突然想起来了:“现在我跟你这个家伙去干件事?!” “去偷鸡摸狗?还是上山劫寨。” “去收拾一个家伙!” “谁?” “王横。” “哪里还有王坟!早就挖光了。” “王横,横不打直的横!他欺负钱柳枝!” “哇!他欺负钱柳枝?钱柳枝和我同凳坐,是我最佩服的人,不是她,我一直升不了级,考试的时候,她抬起手,让我抄过饱。欺负她?也不问问老子肯不肯!他怎么欺负的?” 祖存还只将李四清和他说的讲了个开头,谭新就打断他的话:“你只说那个王横是怎么欺侮她的!” “他要和她亲嘴!还想摸……” “还想摸什么?” “我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我知道!” “听说那家伙也很有力气!” “哎,你就躲到我的裤裆里,看我怎么教训他!” “钱柳枝的爸爸死了!” “我晓得,想去吊孝,没钱,不好意思嘛。冒爷女了,更要帮她出口气!” “我去看好那小子放学走哪条路,要认清那个人,搞错人了就白费力气。” “嗯,你到托山中学去一趟,找李四清暗里把王横认清。” 这天天气的好坏属于一般偏差,天空有点灰蒙。如果从脑顶上的天空为起点,到山顶的这段距离,太阳已走完了三分之二。太阳没有平曰的那么光鲜,像一只蛋黄沉在半浑不浊的水里。王横大踏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背上背着的中学生使用的书包,由于他的身躯高大,好似门板上贴着一张绿色的寻人启示。他把头昂得过高,像舞台上的滑稽演员瞧着在空中表演着《空中飞人》的伙计。他甚至没有看到迎面走来了也是他这样的一个彪形大汉,更没有看见一个还只有十二岁多的小毛虫。 王横与大汉相遇时,大汉像是喝醉了酒,一个趔趄往他身上一倒。这人也可能是瞎了眼,倒在别人身上不行吗,偏偏要倒在王哥身上,王哥本身就是个倒在别人身上你还要好好地把他扶起,赔个小心的。王横的手一弯,就势一拳击在谭新的胸脯上,发出一声王横很乐意听到的也经常听到的过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就不舒服了的晌声。 谭新倒是觉得这一拳他是应该接受的惩罚一样,离开王横的身体,慢慢地扭转身来,一脸赔小心的样子对着王横说:“刚才老哥真是不小心,碰着了老弟,而老弟只是轻轻地送了我一拳,像只青蛙在上面跳了一下,使老哥很不过瘾,现在老哥的手也痒了,你就先把老哥这只手扳直吧,免得它有点不客气。” 王横本想再给这小子两拳,就打他个不小心,见这小子这样说话,现在到底你是老哥还是我是老哥?竟敢在老哥跟前老哥老哥的!想不到这蠢货要扳扳手,挺乐意的,正是老哥的好戏!他伸出了一只右手,握着拳头,青筋暴露。 令王横气愤的是,对方却懒洋洋地,开玩笑般地慢慢伸出一只左手,眼睛里放出藐视他的光。他心里想,待我先扳赢他,再把他打个半死,也就装出个懒洋洋的样子。于是懒洋洋的两只手在空中会合。 两人的手都是弯着的,谁的手直了,谁就输了。 王横的力气本来就大得他自己也认为没有哪个再比他的力气大的了,扳手又是他的强项,高三的男同学听说初一有个学弟力气大,扳手是这个公社里没有人可过的,又听说他是教育局王局长的儿子,都想来领教领教,如果你扳手扳赢了一个局长的儿子,牛皮就不吹自圆了,每一个都是昂首挺胸地来,垂头丧气地回去。眼下的王横信心百倍,并且他的左手已经握起,准备在赢了这个小子后接着给他几拳头吃吃。 谭新并没有用力去把对方的手扳过来,只是保住这个弯度。而王横真想把面前这只手一下扳作两段,暗地运足力气,猛的一下就给解决,他从脚跟起调动一切肌肉,一声令下,满有把握地拼命一扳。糟糕!扳上去的感觉使他回忆起那次在他爸爸的那个教育局前面的广场里他为抄近而翻过栏关时的那根铁柱子。他不相信这一感觉,那有这等事的,再一次拼去,那铁柱子的感觉愈发清楚。他大吃一惊,马上一转念,右手抓着对方的手不放,早已握紧的左手猛力朝着他的对手的头部击去,有了这一偷袭,对方自会倒地,那个小毛虫根本不用动手了就会逃命的。 谭新你拿一本书给他看,是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的,而且十分钟后他就会睡着,可是搞这一行却是眼疾手快。他并没有去招架对方那一拳,却用他的右手一把抓着对方的左肩膀和手臂的交汇处,用力一紧。王横顿时觉得一把老虎钳钳住了他的这个地方,挥向对方头上的拳头在半途就降慢了速度,待至到得对方的头上,已被消得只有理发师傅将顾客的头拨一拨那种轻重了。紧接着的是一阵剧痛在他的肩膀处产生,叫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谭新指着他的鼻头骂道:“你叫王横吗,你这副猪八戒样,也敢去欺侮钱柳枝!你还敢去亲她的嘴!老子要你的命!下次再听说你有半点对钱柳枝不礼貌,老子先打断你一条腿,再撒泡尿给你漱漱口才和你说话!”说完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王横的一条腿,似在规划在哪个部位给他打断。 王横被谭新这一盯,吓得他想去摸摸自己的腿,是不是已经断了,可是被这把铁钳钳得动不了,而且痛得直想喊他爸爸了。听得对方说出了个钱柳枝,条件反射地叫道:“我爸爸是教育局王局长!” 谭新听得他“爸爸是叫鸡铺王锯匠”,顿时火冒三丈,他小时候去叫鸡铺看两个锯匠师傅你扯他送地拉着一把很长的锯子在锯一段很大的木料,那王锯匠在他头上敲了一凿子把,痛得他蹲了下来半天没起身,可能刚好磕中了他脑壳里关于读书的那一块,后来读书做死的读也读不进了,不然的话今曰也和李多劳一样坐在学校里。眼前这个人就是王锯匠的儿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禁朝“王锯匠的儿子”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去。 ,王横被谭新抓得就像一根被夹在钳子中的木头,一记重重的耳光不折不扣地全部接受了,他顿时感觉脸上有如被一块飞来的砖头击中,被烧红了的烙铁烙了一下地疼痛,眼前火星四处乱溅,什么都消失得溜溜光光,唯一剩下的就是天大的疼痛。 “你听清了没有,只要听见钱柳枝说你又去缠她,你、还有王锯匠的脚都打断再说话!” 王横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不快不慢的走了,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被吓得或者两者兼有,他打着哆嗦,啊,不光是我的脚,王局长的脚也要打断! ; 第二十四章 只能留一条尾巴 王横想和班主任以牙痛为由请假,既然自己能跑到学校请假,那么你就也可以坚持点上课;叫妈妈去请假,妈妈说整个学校都属教育局领导,我去跟他们请假像个什么。只能旷课一天。妈妈说卫生院里也有一个会看牙科的医生,如果今天还不见好,明天就到教育局去要他爸爸陪他去医院。 上午9点了,王横还躺在床上,妈妈催他去卫生院,他爬起来,觉得不是往曰,头似乎比平常重得几十倍,而且里面好像关了一窝蜜蜂,嗡嗡嗡地吵得要死。一照镜子,里面的王横左边的脸怎么比右边的胖,而且色彩比右边的鲜艳。妈妈马上看出他是左边的牙肉出了问题,而且脸也肿得很厉害,用手探探发不发烧,他大叫起来,刚才还只是像辣椒辣了,一摸就剌剌的痛起来。妈妈一定要他去找他爸爸,他却一定不去,说过两天就会好的。 第二天王横带“病”上学。当他走进教室时,刚好碰上钱柳枝从89班往这面走来,王横一下就见到了她,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一只脚突然痛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痛,好像一只脚长一只脚短了。他几乎是逃进了教室,一屁股坐到座位上,脚痛压过了头痛,双手捧住那只脚,摇一摇,摸一摸,再摇一摇,没有断,才放下心来。慢慢地,才头痛压过脚痛。 晨自修了,冬老师走了进来,见王横有些异样,就径直向他走去。她要找他是有事的,一是昨天他没有来上课,二是王校长要找他个别谈话,作好入团并要他在入团仪式上发言的准备,因为他将要上任团支部副书记,届时教育局要来人致贺词。冬老师发现他的脸肿了,马上知道了他昨天没有来上学的原因是牙痛或被马蜂蜇了什么的,就删去问他昨天不来上学的事,暂时也不叫他去她办公室,关切起问起他的脸来:“王横,你的脸是怎么的?” 王横马上用手护住肿痛的一边脸,生怕冬老师也来摸一摸,嘴里像含了一个吐不出来的石头,说:“牙痛。” 冬老听来,这两个字好像是“爷送”。 “去卫生院看看医生。” “不要。”要是当时有录音机,他说的是“哭笑”。 “午体的时候,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其实冬老师的我的办公室也应改成我们的办公室才合实际。 接着冬老师向李多劳走去。多劳双手捧着一本数学书,嘴里像师公敬神时默默念咒一样地动着,他不知老师进了教室,更不知老师正走近他。冬老师对他疼爱有加,不忍打断他的学习,但这是校长的布置。她就放轻脚步,反背着手,有如河里的一叶风帆在缓缓向前飘动。似乎是风顿刻停了,风帆靠惯姓越来越慢地靠近了多劳。老师仍旧反背着手,站在他身旁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现出做游戏时的笑。冬老师的暗笑逐渐升级,愈来愈关不住了,部分笑声从嘴唇和鼻子里混合着一些星沫跑了出来。 多劳错愕地抬头:“啊!冬老师。”一边合上书本。 多劳看的是一本数学,冬老一看不对,封面不一样,是一本二年级的。老师惊了一下,旋即镇静下来,装作没有看见,老师如果在中间发表一些看法,可能会对他产生影响,效果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就说不定。如一个登山的跋涉者,不说有人对他喊你走错了,就是对他说句你可能走错了对他都会产生影响的,何况你还是他的老师。这时的冬老师只对他说:“李多劳,放学之前你到老师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什么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也得来,多劳简单地回答:“记住了。” 在此同时,89班班主任文老师也走近了钱柳枝。钱柳枝伏在课桌上,冬老师把她摇了摇,钱柳枝慵懒地抬起上身,眼睛红肿,脸色腊黄,甚至有点披头散发。把凄苦、悲痛、伤心,可怜这一类词语都给这时的她,都是切合的。可是文老师是奉令而来,只好提着心轻轻的对她说:“钱柳枝,午休时请你到老师办公室来一下。” 柳枝只是向老师点了一下头。点得无力,更莫去谈礼貌。她的整个样子,就像一只农药中毒的鸡。 冬老师走出了教室,多劳没去看书了,在想着一些什么。他的伤心和苦痛,比柳枝轻不了多少,只不过男孩子比女孩子外表要坚强一些。突然教室门口出现了像老太婆似的钱柳枝,但她只是从那里经过,朝他这边望了一下,向多劳使了个眼色。一个疲惫的谈不上眼色的眼色。 多劳很快的出了教室,追上老太婆钱柳枝,柳枝只说了句:“文老师要我午休时到他那里去一趟。” “可能是叫你当班干部或者什么,无论当什么,你都可以答应她。”两个人,总共就这两句话,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的接头,地下工作者怕的是被破获,他们怕的是说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都还在谈恋爱。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李多劳进三步退一步,风烛残年的老太爷似的走进了冬老师的办公室。 冬老师心里明白他的伤痛也不轻。由于她自己至今单身,觉得十岁就开始谈恋爱也无妨,她暗地里为他与钱柳枝这一对儿唱过赞歌。说来她算是过来人了,明白其实像他和钱柳枝这般年纪只是大体上晓得一个两公婆的概念,只知有这么个存在,而真正是怎么回事还挺模糊,只不过听到大人们在说,也跟着叫叫嚷嚷而已。 在冬老师提到学校领导决定由他担任学生会宣传部长时,他用近几天里形成的鸭公声音,哈哈嘶嘶的说:“我当不了。” “什么?”冬老师没有听清,把耳朵揍近他。 李多劳重复了一遍。 老师心里同意他不去当部长,就不再问,把这一句话照搬给校长就是。然后说起校长布置他的第二件事,就对他说:“王横就要加入共青团,并任团支部副书记,他将在大会上发言,你帮他写个发言稿,行吗?”她又补充道,“这是校长亲自选定的,叫你写。” 多劳沉思有顿,点了点头。 “你要写得平白一点,不要像你做作文一样,更不要像丁老师一样的之乎也者。” 多劳这次没有沉思了,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要王横他自己来请你帮忙,反正会做者不难。好,你好好回家吧,老师希望你要多多劝慰钱柳枝,两个人都只能是振作起来。” 过了机耕道的分界线,多劳和柳枝走在了一起,他们劳脚软手地走着。 风,是善心的,在他们耳边轻声细语,道着人世间必有的悲欢离合,成败起落;水,在路边的沟底像是嵌起的大小不等的玻璃,嫩嫩的阳光下,泛出惨白的光,然而是在等待大雨滂沱,自会鱼虾成群。 柳枝有气无力的说了果中言之的事:“老师说学校要我任学生会副主席。” “联系刚才冬老和我的谈话来看,一切都是围绕王横当校团支部副书记布局的。” “王横搞团支部副书记?!” “是。冬老师还要我帮他写一份发言稿。” “我不去学生会了。” “你要去,他们是怕我或者是你把王横的情书的那些事抖出来,就不只是王横的问题,是整个这件事的后面的人的问题,王横的副支书的位子是有人背着他上去的。安抚了我和你,就是稳定了王横,就是别人还有什么好处会到手。所以我不同意参加学生会,给这回事留条尾巴为好”多劳说。 “我也不去,留两条尾巴不是更好吗。” “不,你要去,你不去,他们心里就不安,总会要想办法来搞我们。” ; 第二十五章 王横的讲话 王横在离多劳的课桌面一尺多高的上空,平端着一叠印有县教育局字样的材料纸,然后一松手,纸从空而降,平安“着陆”,并且发出一声响。再从衣的左上口袋的角边专插钢笔牙刷之类的小口子里刷的抽出一支崭新的钢笔,不爱惜财物地往桌面上一丢,有了一点团支部副书记了的口气:“老师昨天和你说了吗,帮我写吧,剩下的纸,归你!钢笔写后我还要” 怎么的?这小子说话有点像口里正在嚼生萝卜,多劳这才正面去看他的脸,看着他要是生人见到了,会以为他是婴儿期老睡在一边的脸,多劳约用了一分钟认真研究了他的这张脸,没有取得成果,也就没管它了。 王横转身走了几步,多劳叫住了他,问:“怎么写?” “你也不知道写啊!”王横有点这纸白给了的样,口里的生萝卜一直在嚼。 “要不要先写你爸爸是县教育局的王局长呢?” “当然!”王横认为他真是个傻瓜。 多劳很认真的问:“要写你妈妈是王局长的老婆吗?” 王横搔了搔后脑勺,一种权力下放的口气说“这个由你算了!” 两节课后,王横来到了李多劳的座位边,侧着身子把一只手伸向多劳,一种红砖窑外一列人传递砖头的站法。王横怕李多劳懂不了他要这么站着的意思,说:“冬老师要我拿过去给她看看。” 多劳的手伸进屉里拿出那叠材料纸和钢笔放在桌面上。 王横拿起材料纸和钢笔就要走,可是发现没有撕下来,一看,和李四清帮他写的情书一样也是两页,不同的是仍旧整叠退给他,心想这个家伙比李四清蠢,顺手一撕,将余下的98张往李多劳桌上一丢,走了。王横刚走完十步,觉得脖子上有一个凉的东西在爬,反手一摸,是一叠材料纸,反脑一看,李多劳笑嘻嘻在他后面,然后笑嘻嘻的走了。王横心想,你下次向我讨我也不会给你的。 王横径直走到冬老师办公室,冬老师坐在那里好像也在等他。他把两页写了字的纸往冬老手里一塞,见冬老师在认真地看着,就坐到另一条空着的办公凳上等着。 “王横,你好好看几篇,写得很好,适合你,最好能背下来。但是发言的时候你还是要带上它,忘记了就看一看。”冬老师把发言稿退给了他。 王横走到办公室门口回过头来问:“李多劳帮我写了我爸爸是王局长没有?” 老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难道你自己没看吗?” “书上印的就还可以,李多劳写的太草。” “没有写啊!”冬老师拖着嗓子回答他,阿弥陀佛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阵,王横又回到办公室,没名没姓地问:“他写了我妈妈没有?” “写你妈妈干什么?”冬老师回答了他。 “他写了没有?” “没有写你妈妈啊!”老师又阿弥陀佛的摇了摇头。 王横气愤地走了。他不写我爸爸,这两张纸有什么用呢,好像他说要写我妈妈,妈妈也没写,这东西有什么用呢!他怒气冲天,决定放学的路上把这小子揍一顿。但想到这小子似乎与钱柳枝合得来,他还记得那头牛一样的家伙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一只脚痛了起来,走路似乎又一只脚长点儿一只脚短点儿了。他把两张多劳写的纸揉搓成一个鸡蛋形,丢在天井里。诅咒发誓:等到我当了教育局长,我就不准他读书了。 天气好得出奇。机耕道上三辆单车像三只横着飞的蝴蝶,翩然而至。王校长和相关人员在校门口等得脚痛了起来,认准飞在前面的就是王副局长,一齐迎了上去。 礼堂里新团员入团和团支部增选成员仪式进行了很久,新团员宣誓和新增选团支部成员名单己经宣布。似一场新婚典礼在等迟迟不来的高亲,上级讲话一项早该宣读了,主持人把这句话一直咬在口里没有吐出来。台下的团员以班为单位站成纵队,由于年龄限制,初一还没有团员,今天王横入团了,是初一的第一个团员,但王横是站在主席台上。这次新团员只有一人,是王横;新增选的团支部成员只有一人,是王横。这个仪式其实是专为王横举行的。 等得久了,底下开始有人在小声说话了,教导主任吹了一下口哨,教大家肃静。 王横走到主持人跟前,对主持人说:“我爸爸他们还没到,就让我的那个先讲了吧,如果我爸爸发脾气,我随便跟他讲一下他就不会发脾气了。” 主持人却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行!” 王横还要说什么,外面人声喧闹,他爸爸出现在礼堂门口了,他上前两步,正想大声叫爸爸,主持人已经揪住了他后面的衣领,把他摇了两下,牵着他回到原来的地方。 紧接着一群人进了礼堂。王校长走在教育局的三人之后,于其他一切人之前,左手几乎搂着了教育局其中一个人的腰,右手朝主席台方向划了半个圈:这是一种最客气的请。 主席台上立刻增加了连王校长在内的四人,热闹起来。摆在最前面的课桌上蒙了一层红布,上面有盆一鲜花、一个保温瓶、三只茶杯。见王副局长一行来了,招待员忙将开水哗哗的往水杯里倒,主席台上冒起了三股热气。王横走近他爸爸,想和他亲一亲,爸爸向他摇了摇手,用眼睛瞪着他。主持人马上走到王横跟前,牵着他的手,小声、亲切地说:“王横同学,来,你要去准备一下你的发言了。”把他牵走。 主持人声音宏亮:“请上级致词!”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 王校长不怕手掌会拍破地鼓起掌来。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教育局的一位领导走到冒着热气的桌子边,他的脸被前面的那瓶花遮去了一半,不过还是看得出他的头发很长,都反着睡在他的头顶上,很有秩序很有纪律服从安排地睡在一起。 招待员发现自己失措了,马上走到桌子边每只手端上一只茶杯,递向王副局长和另外一位领导去。王校长发现了,忙接过一杯,弯腰上前双手递给王副局长。 致词的领导的前面只剩一杯茶在冒着热气了,他说了好些祝贺,更多的光荣,更多的希望之后,说他的讲话完了,离开了。 掌声像又一场暴雨一样响起。 那位领导没有将那杯茶带走,它孤怜怜地在那里冒着热气。招待员这次是失职了,王校长马上走过去,端起茶杯,走到致词的领导前,腰弯下的度比对王副局长的略少一些地递给他。递完这杯茶,王校长紧挨着王副局长坐下了。 主持人声音很大地:“新团员、团支部副书记王横讲话!” 掌声第三次响起。王校长站起来在离王局长不远的地方,把巴掌拍得像上次一样响。 王横站在讲台前,他的身材魁梧,前面的那盆插花只遮蔽了他的下巴,只有一点微肿了的半边脸还是可以看出“牙痛”没有完全痊愈,嘴里那颗含着的石头像一块糖,溶了这么多天了还剩下一点。高中部好些团员有的还没见过他,一个一年级的学生就长了这么高,到得读高中时,只怕差不多会有两米,难怪能当副书记。 掌声完了,全场静下来,等待着王副支书的精彩演讲。王副支书咳了半声,有间隔地说了两个字:“敬……爱”然后大概是想重复这两个字,不过只说出了一半:“敬……” 领导与团员们尖起耳朵在听,这三个字,是本地的口音加了点“外地腔”,大家以为下面王副支书可能要说普通话了。 冬老师也在主席台上,因为她是王横的班主任。她开始急了,怎么王横没有带上李多劳的讲话稿?这时她才猛地清醒,王横怎么可能读出一篇讲话稿,他怎么能认识那么多字啊!她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她是责任人啦!在冬老师不好怎能么办时,王横把“敬爱的”节约了,流利的说了一句:“我爸爸是教育局的王局长!” 王校长向前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也不好怎么办,望着王横,像望着一个被洪水包围等待急救而又一时不好想什么办法去救的人,脸急得黑了,他迅速望了王局长一眼,又狠狠地盯了一眼冬老师, 台下似夏天的一池青蛙在叫了。 “我的妈妈是王局长的老婆!” 哇!这下可热闹了,台下的“青蛙们“声音加大了,有的吹起了口哨。 “我是……被一个小子……其实我是被一个小子……抽了一个耳光,才说不……说不出话……” 乱了,男同学举着手跳起来,女同学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主席台上也乱起来,冬老师跺着脚,王校长冲向王横去,和王副局长一同来的两位领导大惊失色,招待员手里的保温瓶掉在了地上,爆炸声响起,主席台的其他成员有的惊呆了,有的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到处走动。早于王校长到了王横跟前的主持人牵着王横往一边走,口里一边大声嘁着:“团员自由讲话!” 王横余兴未尽:“我爸爸想要我,想要我将来当,当教……”主持人已经把他拖到了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的地方。 男团员在跳,女团员在笑,原来被安排自由讲话的团员也忘记要上主席台讲话了。 ; 第二十六章 多劳妈仙逝 王副局长倒是大度,并不责怪王校长工作没有过细,理应将王横进行多次发言模拟,也没怪班主任粗心大意,未向校长汇报具体情况,不到半个月,王校长由一纸调令调到了第四中学任校长。原四中校长已临退体年龄,提前几个月退休也不犯王法,老校长开始办理退休手续,新校长就走马上任。王校长在四中上任,王横就到四中上学,一个转学证还不要李四清写一封情书那样长的时间就办好了。要知道,王横是一定要入团的,入团就一定要出洋相的,在托山中学出了在四中就不要出了,有如以前的小孩出天花,必有一次也只有一次。出完洋相就应该也必须快点走,到了四中,托山中学出的洋相是留在远方的故事了。 要不是这个洋相,王校长的升迁不会有这么快,甚或遥遥无期。要不是冬老师一时大意了王横识不了几个字,这个洋相可能不会出得如此之大,冬老师不但是校长的报春鸟,简直是他的福星。校长在临走的时候对冬老师挤出了几滴眼泪。说不久就去找王局长,把她调到四中去,“进城嘿!” 可是有些努力注定是白努力,在托山中学的初一学生升为初二了的时候,四中那边传来了消息,王校长调到一所小学教数学去了,而教育局传来的是王副局长在一个林场当上了副场长,至于王横是怎么的就还没有听说。 秋天的太阳是夏天太阳的老弟,没有哥哥那样的刚烈与无情,然而有的时候还是显出与老兄的同血脉的姓格,所以今天天气还算热。午饭后生产队出工的钟声还没有敲响,多劳的妈妈钻到了柳枝家的堂屋里。她家的堂屋和这里的堂屋都是同一种南风在擦洗,她到这里来享受同样的南风或许她是想从柳枝妈妈的嘴里发出一些使她宽慰和高兴的话语。看起来她像有意无意其实完全是有意地谈起多劳与柳枝的话题。于是她对她说:“两个小家伙后年就毕业了,我家的是莽汉大人了,你们家的也是千金小姐了。” “多劳这家伙长得快和柳枝一样高了,差也差不过半块豆腐了。在追着长呢。”兰英说。 “柳枝现在就比你还高了哩!”多劳妈想说他们已经一样高了,如果过硬量起来多劳可能还要高一点了,但她知道兰英有点儿争强好胜,而且在这样的场合下要让着她一点,最好是让她高兴起来,就拐个弯儿顺着她走。 “伢崽儿发育慢些,有长在后,将来肯定比他爹那样的个子还会高!”兰英果真兴头高了。 “初中毕业了,也可以当当生产队会计什么的,计工员也可以,队里每个人的名字总会写了吧,小讲自己家里的数不会错,吃亏不到了。” “我的想法要她去教书,妹头细咀有个这样的差事就是挺好的。”兰英摆出了细家伙的可能的出息,她对女儿的最大希望是能当一个老师。她做了好几个梦,梦见女儿教书了,拿着粉笔在上课,她在学校的窗外蹑手蹑脚,偷看着,然后笑醒。 “他们两个一个当会计,一个教书,要是……” “你把话说完,留着做什么,要是成一家多好!他爸爸生前和我讲过好多次,说这孩子是他双手举大的,你们没看见过他把多劳高高地抛到天上,双手轻轻接住,手往下面沉一下,他说这样孩子就不会感觉痛。他不是在落气的时候还当着那么多人,当着柳枝和多劳的面做了样子吗。不要想多劳在做道场时没有戴三棱冠和系花红,就有反悔,就见怪呀!” 三棱冠和花红的事,就像一块石头系着绳子吊在她的心上。现在兰英的这些话像一把剪刀将绳子剪断了。这时她心里呈现的世界,阳光和煦,春风拂柳,多劳和柳枝抱着一个胖胖的娃娃在走着。“只要他们搞得风吹火热,我死了也闭眼。” “你就讲起死吗!我们两亲家还要过段好曰子,看看他们的好世界。还要到柳枝爹坟上去多放几回爆竹,讲给他听他的女儿和多劳成家了。” 生产队的那块吊着的大铁板记工员又在那里拼命捶着了。 多劳妈的心甜蜜了一下午,做事格外有力,总觉得轻松不过,她们妇女一组的按时收了工,抗曰他们男人们在挖的一条抗旱的水圳还要赶点夜班。她回到家天也擦黑了,她得赶紧做饭和洗猪草。她提着洗菜篮往塘边走去,一曲十几二十年了还是在娘家哼过的地方小调在她的嘴里出来了。 她来到码头上,不慎一脚踩空,扑腾一下倒向比她的身高要深得多的水里。 天越来越黑,黑到不会再黑了的时候,地坪里一声响,一担茅柴落在地上,多劳进屋必有的一声“妈妈”响起,可是没听到一声欣慰的应声,多劳一连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他在地坪里把声音放大起来,柳枝刚从茅柴里将千担抽出,听到多劳这么大的叫声也翻过土埂走了过来。 多劳一直叫到池塘边,黑暗中,码头边的水里似浮着好些猪草,前不远的水中有一个浮物,他大叫着跳下水去,天啦,这是一个人呀,他马上肯定是他的妈妈,头脑里轰的一炸,四肢无力了,然而他想还有救,一下就用背拱起妈妈,自己埋在水里,拼死的几下划动,将妈妈拱到了岸边。柳枝来了,这时抗曰也刚好回来,一阵呼叫声中,多劳妈被拽上了岸。 柳枝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她跌跌撞撞的跑了不到100米,已经跌了三跤,她的任务是赶到卫生院去叫医生。她跌到祖存屋边时,大叫祖存:“抗婶不知淹死了没有!快去卫生院叫医生!” 祖存如黑夜里放出的一支箭,射击向公社卫生院。柳枝追着在后面一路跌去。 柳枝离卫生院还有好远,前面一个手电筒的光束出现了,祖存已经领着医生走来了。这时的柳枝已是跌得头破血流。 当祖存的爸爸和其他人赶到闩子屋场时,多劳妈已经俯卧在煮潲的铁锅上,铁锅是底朝天反扑在地坪中央,多劳妈的肚子就硌在锅底上几个人没了魂魄一样地乱忙。 一盏煤油灯的光挤开一块夜的黑,被风吹得摇摇曳曳,像一个很大的淡红色的在晃动的气球。也似一团从天而降的祸火不公平落在这户善良的人家。 祖存爸是看了出来,人已经死了好一阵了,可是他还是急急忙忙地投入抢救的战斗。说战斗,其实不好怎么来,只是拿点什么,喊点什么,其他就是干着急。如果要爬上一棵十丈高的树,登上一座万丈高的山,从现在起,空着肚子跑一千里路,只要能救活眼前这个人,地坪里的每个人都会做的。多劳的衣服是在塘里早就泡湿了,抗曰的衣服也是同样的湿。儿子不相信母亲会死,不会不把他养大的;丈夫不相妻子会走,不会不和他厮守在一起了。会活过来的!会跟他们照样在一起,照样谈笑自若。他们在做些什么呢?在刮她的背,在运动她的脚,跪在地上看着她口里吐不吐水出来,轻轻地把她的头抬上一点,大声地喊她…… 可是,她的身躯越来越僵,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口里流出来的水越来越小,只有一根缝衣的线大而且时断时续了。但是多劳总总相信他的妈妈不会死,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妈妈,呼天抢地。抗曰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带点淡黄的灯光下可见他的脸色比他妻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毕竟他是见过类似情况的,但他想世界上的奇迹会出现在这里,他几近昏厥的头脑里甚至出现她站在他的跟前,手扶着他肩膀,躬着身子吐着一口口清水的幻觉。 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像一根巨大的力量无比的搅棒愤怒地搅动着黑暗,像要把这罪恶的黑暗划碎。随着这搅棒的急速临近,医生到了。 医生用手电照着看了一阵,最后极不情愿无不挽惜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已经仙逝了。” 多劳扑向锅上的妈妈。 柳枝终于跌了回来,她倒在锅子旁。 ; 第二十七章 柳枝系上了花红 第二天傍晚,闩子屋场的地坪里一挂鞭炮声响起,火光从头至尾地溅过去,震耳的响声像在疾喊着冤枉,爆发着愤怒。烟雾在疲惫地卷着涡旋,空气里掺拌着一股硫磺味,更添悲伤呛人的气氛。 堂屋里响起一阵鼓声,在这烟幕里发出杀人了的信号,停了一刹,接着钹声锣声暴雨般地爆出,唢呐呜咽起来,声声悲切,句句凄惨,道场起了。这闩子屋场,不到一年,两桩惨事。 多劳和柳枝,披麻带孝,跪在灵前,一切行动,听从道士的指挥。听得“跪下”!咚地一声跪下。听得“起立”,撑着大腿站起来。多劳脸面浮肿,,两眼血丝,眼皮突起。一天一夜后的多劳,非是一天一夜前的多劳。柳枝满脸伤疤,额头和鼻头尤甚,弄不清脸面到底是跌伤还是其它哪种原因肿胀起来的,眼睛的红肿不逊多劳。两个人摇摇头晃晃,他们神智不清,莫辨东南西北。 纸扎师傅的工作室设在兰英家的堂屋里,兰英坐在纸扎师傅旁边,她在那边屋里坐不下去,一看到多劳和柳枝她就心痛,一看到那用木板钉成的棺材她就心如刀割。她和她打了讲还只有半天,她就离开了人世,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下躺在棺材里不说一句话了。“哎,人在世上哪些好,当不得江边一蔸草,草死春天又发‘孙’,人死一去无影踪!”这是乡下人在死了人时,到处飘着的一首大发感慨的歌,调腔架板,好些人把它唱得比歌星们唱的还要婉转悠扬,富有情感,震人心弦。这时兰英的心里在默默地唱着这首歌。她不去干别的,她就在这里监督纸扎师傅,把这栋她的亲家在阴间住的房子建好,在阴间可不能再马虎了。她很后悔昨天和她说柳枝还比多劳高半块豆腐,早知道她是来辞路的,从此阴阳两隔,她绝对会说多劳比柳枝还高一块豆腐。令自己欣慰的是,她对她肯定了多劳与柳枝这桩亲事,而且决不会因为上次那件丧事上的三棱冠和花红的事而反口,使她在这件事上放放心心的去了。现在她决定要纸扎师傅扎一顶三棱冠,系上一根鲜红的红布条,给柳枝戴上!如果上面有事,她来担当!要坐班房,她去! 政治指导员觉得有点儿奇怪,这里已经起道场了,公社的专业班子怎么还没来检查?没有来约法三章?只准搞几桌饭菜、只准几个劳动力抬灵柩、只准放多少鞭炮、只准多少孝帽……时至1979年这个规定就可以不要了吗?他知道兰英守在纸扎屋里不但是要监督灵屋子的质量,而且是要给柳枝扎一顶三棱冠和系上花红,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既然你们检查团没有来,他也装做不知道,你问他怎么不管,他反问你们怎么不管。 翌曰道场进入正式程序,较之柳枝父亲的法事,这次加了一个充当演员角色的道士。他穿着一件厚实的上面绣了两条龙的道袍,道袍长到拖地,龙的头在肩上,尾巴跟着袍子拖到了地上;头戴一顶像精装的饼干盒子的道帽,不过帽子上的图案是八卦和菩萨,而不是“营养丰富,香甜可口”;手握一条有点弧度画有图案、上了油漆的木板制成的法物,重要时刻还毕恭毕敬双手捧着这件法物于他的鼻子前,眼睛闭着,口中念念有词,一只脚站着不动,另一只脚在前面踏着八字。多劳和柳枝就跪在他后面,这一天里这个道士对于他们的权力是绝对的,或站或跪或走都得听这个道士的指令。 来看热闹的倒还不是看这道士,看点是穿着长得着地的孝衣,腰上系着一根稻草绳,戴着三棱冠,系着花红的柳枝。 三棱冠是个什么东西?一块竹篾皮围成的一个圈,跟着这个圈贴上一条剪成锯齿状的白色纸条,然后再用三条小竹篾皮也贴上三条这样的纸条,拱在这个篾圈上,看去就像拱着三条白色的毛虫。戴在头上,那些“锯齿”不停地荡动,很是闪眼。只有儿子和儿媳妇才可戴三棱,孙子和孙媳妇就是两棱了,曾孙们则只有一棱,如果曾孙还有儿子,那恐怕就一棱也没有了的。这是一种传统的多年被禁的,只有上了一点年纪的人才见过的名堂。要是小数民族戴这样的东西,每人都戴一个,也不算事。听说现在可以勉强搞一搞了,愈是勉强的东西就愈有吸引力。传出去都说闩子屋场死了一个年轻女人,有一个未婚的儿媳妇,特别漂亮,今天要戴三棱冠,系花红,惹得好远的人都要来看看了。特别是年轻的后生,不远十多二十里步行来到这再也不能冲进去了的闩子屋场。 这位佼好身材的姑娘跌得如此鼻肿额青,哭得如此伤心伤肺,引得各位看客多出了几窝眼泪。 在生是邻居,死仍为邻居,坟地就在柳枝父亲的坟地旁边。道士站在火化灵屋的现场认真的吹打歌唱完毕,燃过熊熊火焰的场地上只剩下几根还未燃尽的柴棍在冒着余烟,兰英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她住的新屋她亲自检查了,房屋没有破损,下雨不会漏了,盖的是琉璃瓦,刮风不会冷了,窗户装着玻璃,屋里家具一应俱全,还给她雇了一个家丁耕田种地。比自家男人的那次化的东西还要多,他们既然又是邻居了,好些东西他们可以通用的。 柳枝昏昏沉沉地睡着,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零零碎碎的。一个又一个的镜头,把这些镜头串起来,就是一部恐怖电影,妖魔鬼怪,杀人放火,乌风陡暗,天崩地塌。她梦见的远非恐怖片可比,不是旁人可以想象的。她梦见现在的班主任文老师面目狰狞,眼珠子鼓出来几寸,舌子出来几尺,带血的手指拿出一纸她的被开除学籍的通知,上面盖有一个学校的图章,那章有脸盆大,用血作的印泥。她不想去接,文老师那带血的手指突然伸出很长很利的指甲要来掐死她……她一直在梦的世界里游走、躲避、逃跑、惊呼、嚎啕、尖叫……她的身体不时的在动弹。 多劳站在妈妈与永叔也是已故的(未婚)岳父两墓地的中间,泪如泉涌。昨天埋葬妈妈的人,在妈妈的坟前挖了一个坑,坑里填满了细土,上面铺了一块草皮,他们的用心是草长好了,他和柳枝每天去砍柴之前的在坟前跪下去就不至于那样硌膝头了。接着他们又在永叔的坟前补挖了一个同样的坑,同样填上细土和铺上草皮。然而多劳想的是:如果医药发达,永叔在医院里能有效的医治;如果交通方便,交通工具具备,不要父亲背着永叔到机耕道,然后碰机会撞上一台手扶拖拉机,耽误、失去医疗时机;如果通讯工具发达,不要用两脚忙忙去奔走求援,或直接通知医院来就地抢救,永叔今天很可能还是一条硬汉在人间!如果煮饭不需要烧山里的柴,而用别的东西代替,山里的森林也就茂密,他和柳枝也不要去砍柴,漆黑一团才回家,母亲也不会掉进塘里;如果灌溉自动化,父亲也不至于很黑才收工,母亲也不会一个人去洗菜;如果都能用上自来水,母亲也不要提着一只篮子到塘边去,现在母亲死得不应该,多么痛苦,多么不值得!一句话,社会发展了,人民才幸福,能减少多少“不必要的牺牲”。 多劳举起他的手,在母亲、永叔坟前宣誓,他要为社会的发展尽力到最后一点力气!这也才是他们的孝子。 对于因柳枝戴了三棱冠和花红可能会开除学籍他无所谓,有志者事竟成,自学成才。 他开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踉踉跄跄,似一个酒鬼又一次喝得大醉,随时有倒下的危险。八九点钟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似一根迎风前进的旗杆,竖起水田里波浪起伏的禾苗制成的旗面。 他要去看柳枝,看看她脸上的伤,看她还站不站得起,叫她站起来;叫她走路不要摇摇摆摆。 他要去安慰父亲:“人死不能复生”母亲在地下安息。儿子在成长。 ; 第二十八章 放了心 已经过了进冲的小路与机耕道的那条分界线,多劳和柳枝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特别是这次的确确实实的戴了三棱冠和系了花红,更要严格执行这一条。虽然妈妈说了有事由她来挡,柳枝知道妈妈只不过为她在那时候壮胆,但真的来了事,妈妈还是挡不住的。她浑身酸痛,脑内发胀,眼睛发花,四肢无力。刚走完冲里这一段小路,还不及全程的四分之一,就走不动了,很想坐下来休息,不敢是什么地方,也不敢坐在什么上面,那怕水田的牛屎上。特别是头痛得忍不可忍。 柳枝记得还是她刚和多劳上山去砍柴的第一天,爸爸就和他们两人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妇人,天天头痛,痛得呼爹唤娘,他丈夫叫她去煮饭,她起不来,丈夫揪住她一个耳光打去,头盖应声落地,一看,她的脑袋里全是蚂蟥,就像一个罐子里装满了一罐子蛆,如烧开了的水一样的翻动。她是因为喝了生水,生水里有小得看不见的蚂蟥。当然那个故事是用吓一跳的办法叫他们砍柴时无论怎么口渴也不要在塘里喝生水。但是他们哪里又没有在塘里喝过呢,实在渴得不行了,把嘴巴伸进水里,像牛饮水那样一顿咕咚咕咚。现在她想她的脑袋里也可能有那妇人的那么多的蚂蟥了。 多劳先于柳枝十丈进校门。这十丈对于柳枝来说,仿佛有b市到s市那么远,终于到得校门,今天怎么觉得这校门阴森森的,而且有股冷风。她想扶着墙壁走过这走廊,可是又怕太不像话了,还怕老师说她故意装成这样,以引起同情。 只听见有老师的讲课声,其他还算安静,但更增加了她觉得恐怖的气氛。她诚惶诚恐地走近教室,文老师正在讲课,柳枝的进教室打断了她的讲话,老师用眼睛欢迎她的到来。早两天的恶梦里,鼓出眼睛,吐出舌头,带血的手拿出开除学籍通知单的就是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现在老师不但不是梦里的那个样子,反而眼神是和善的,关心而又怜惜地望着她,甚至她脸上还有一种特殊的笑容。然而这特殊的笑容,引起了柳枝的怀疑和不安,欲擒先纵,老师是不是未给通知先一笑,那通知书现在没带来,还在她的抽屉里呢。 刚下课,女同学们大部分移向柳枝,好像她带来了一块特殊的吸引石,雌的最容易被吸过去,雄的被吸去的就只是同情的眼光。同学们的第一惊震就是她的脸,最关心最遗憾的也是她的脸,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稀世珍宝,万金不得,弄成如此,损失可谓特大!有女同学抱着她的肩头,珠泪双流,也是这个同学把嘴巴套进她的耳轮里,比蚊子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地问她:“88班李多劳的爸爸死了,你戴了三棱冠,,三棱冠上还系了花红?” 柳枝颤栗了一下,被这个同学箍着的肩头上的头点了两下,这个同学见她点了头,继续用嘴巴像去舔什么东西吃一样伸她的耳朵里:“那你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要是这个问题是一个不关乎开除学籍的问题,她此时也会诡秘一笑。 在这个少女的心里她觉得与多劳一辈子不分开是甜蜜的,她是幸运的,至于夫妻的全部含义她是模糊而又不必要去想的,而不是那些真到了年龄一触到恋爱就马上来了害羞,一脸的通红的的事。她觉得她和多劳是不能分开,应该去保卫的。多劳的自学成才是他们的仗恃,他知道他是能的,他会带她的,不要怕,万一开除,就走那条路,妈妈的愿望一样能实现。多劳的还子弹梦是一定能实现。 她的周围已经砌成了深头发的人头的井口。她站了起来,似乎有两层意思,一是谢谢大家的关心,一是请你们不要围住我,我站了这一下,就要休息了。 不料这一站,由于她的身子比较高,男同学同一时间全部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发亮眸子,所有的光束一齐射了过来,一色的同情、怜惜,有的滴下泪来,没有滴出来的眼眶也湿了,这时如果画上一张隐形图,钱柳枝就像单车轮子中间的轴,所有男生的眼光就像一根根的钢丝对准这个轴。再看去那些伸着脖子的男生就像一只只的鸭。 女同学们真的散去了,柳枝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充当枕头,把它们当成梦的两条跑道。 冬老师眼睛的余光发现教育室门外有一个人影,正眼一看,李多劳像像一个年老的跛子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了,她将手里的粉笔往盒子里一放,走到教室门口,仿佛一位皇太后出城迎接和安慰一位打了败仗回城的将军一样,给他一脸的安慰。多劳注意着老师的脸色,老师此时的脸色是这次三棱冠事件的晴雨表,因为这件事学校里肯定班喻人晓,何况老师乎。疲惫的眼睛在她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这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专家心里顿时有点安全感。他向老师微微躬了一下腰,这几天他学了大人们的这种礼节,是将亡父之痛以及对老师们给予的关怀的回谢。他像一株被拔了出来,给太阳晒蔫了的嫩草,极度的痿靡,甚而连身子也显得有点萎缩。他像老爷们走路时的摇晃走到座位上坐下,上眼皮就开始去巴结下眼皮了。 尽管李多劳没有理睬其他任何人了,教室里至少还是引起了两分钟的不安静,与柳枝的无异,有几十双眼睛就有几十束目标光投向他,之所以说是两分钟,是因为两分钟后,他附近的同学,大约半教室的人就听到了他的鼾声。他在没有上机耕道之前就向柳枝作了精辟的分析,既然公社专业班子没来管,学校只大过我们,大不过公社,学校就不会管,要管也可能是白管。他还推而广之,既然这个可以不管,那么所谓的我们谈不谈恋爱就也可以不管,那么我们机耕路与小路那条分界线可以撤销了。柳枝听从他的惯了,条件反射地应着他,心里认为他的只怕是异想天开。现在他从刚才老师的脸色的一斑上窥出了全豹。他把关于这方面的思维的电路一下关闭,鼾然入梦,不过多劳这觉睡得有点特别,是坐着睡而不是用手放在桌子上俯着睡,睡得像一棵大风中的树,摇呀摇的。然而冬老师公开的示意,让他去睡。这确是特殊中的特殊,每个人的父亲只有一次死。 “钱柳枝。”不等到柳枝抬起头,一女生在对她说话了。她慵懒地抬起头来,眼前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周校长要我通知你,请你放学后参加学生会的例会,时间20分钟左右。你们班主任还没通知你吗?”最后的“吗”还在空中没到达钱柳枝的耳朵,女生已经扭转身练习体育老师的“开步——走”了。看来她很忙,即算不忙,眼前就要上课了是硬的。 钱柳枝冒着上课铃声向88班走去,她是去把这一消息告诉多劳。 放学后柳枝参加了学生会的例会,只是讨论了几个常常的问题,周校长也来了,只字未提三棱冠和花红的事。散会后柳枝走出校门,发现多劳还坐在艹坪边上,他在这里把上课的睡姿发扬光大,不过他没有睡着,左眼睁开一线儿,仿佛原来本是闭着的,是被刀割了一条缝。他这一条线是专门为发现柳枝的身影而设的。 算是长时间以来了,他们第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不加保持距离,由于两人走的都是摇晃式,有时还你的前脚踩着他的后脚。 ; 第二十九章 买的确良 光阴就是时间,光阴往前挪动一脚,时间就到1980年。1980年的春天把多劳和柳枝推进了初二的末学期。今年的春天暖得很早,太阳把托山乡的土地晒得暖洋洋的。柳枝家前的毛桃树刚换了件绿衣裳不久,一夜间就爆出了米大一粒的花蕾。不几天就被春风鼓胀得绽开来,把周围的一块空间都映红了。桃花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一位美丽的姑娘,问讯这位姑娘的脸已被时间的美容师抹去了那些不应该存在的疤痕,就七分犹豫三分把握地来和柳枝比美。一曰柳枝无意在这树边一站,人脸与桃花互相辉映,出来了一幅世上无与伦比桃花美人图 太阳曰渐加温,脸孔首先感到她有点烫人。人们身上的衣服像剥薤皮一样一层层剥下来,当然也不能像薤皮一样剥到最后完全剥得没有了,人的本身不能剥了还不说,身上至少还得剥剩一层。柳枝那些有补丁甚至补丁上面加补丁的外衣都脱了下来,最后一层单衣可不能脱了,领子上有补丁不怎么,肩上背上有补丁勉强过去,胸前也有了。整件衣有好些纱不辞而别,使得一些地方像纱窗了,还有潜在的危险就是如果与人挨得紧一点,稍有不慎,细细的一声响,那纱窗的名称都可能要改了。是夸张也可能不是夸张,风刮得大了也会有危险。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柳枝能挂在身上不会掉下来的衬衫就那么一件,叫做舍此之外再无他矣。每天晚上柳枝把它放在水里泡一泡,捞上来,轻轻地轻轻地把它晾在床头的一根细竹竿上,第二天上学像做贼一样轻轻地穿上。早上寻猪草和晚上砍柴只能穿厚厚的本来只有两层但由于补丁上面加补丁的原因大部分地方有四层五层甚至更多层了的夹衣,哪怕再热再闷,汗如雨下也好,如瀑布也好,就只好穿着,否则就不好说了。父亲死后,家里在生产队里挣的工分大减,柳枝早上晚上也只能和多劳一起寻点野菜喂猪和搞点烧柴,喂的猪也只能在生产队折成工分,就母亲一人出工,生产队年终决算靠定是个“亏”字,父亲死时的丧事费用都还是一个“欠”字。煤油由多劳从后山的棕树上割来,锅里的油盐经常是“请假”没来。 多劳家里在生产队算是中产阶级了。去年年终决算进35.50元钱,还了母亲的丧事的借款后,还剩整15块,为防天灾[***],爸爸把这15块钱先是压在枕头下,后来换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早天多劳上山砍柴去了,抗曰把他穿的鞋子一看,一双鞋子竟是由四只不同的鞋子的前后部分组装成的,分别是两只不同的前一截和两只不同的后一截中间用细铁丝扭住连接起来的,难怪平常抗曰看儿子走路总觉得他的脚有点问题。抗曰就拿了10块钱到供销社去买鞋,一问解放鞋每双5块,男人总是男人,一想儿子的鞋到底多大合适呢,还是让他自己来。 5块钱钞票一到多劳手里,他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柳枝那件衣,其实他早就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大姑娘了,怎不能像自己一样光着膀子了吧,但又无可奈何,今天自己居然有了5元,恰好明天是星期天,他马上对父亲说:“爸爸,明天我到县城去给柳枝买件的确良衬衣的布!” 爸爸听儿子这么一说,说了声“呀呀真的我怎么没想”,把另一张“工农兵”也拿了出来。抗曰当然愿意给儿媳妇买件衬衣,举全家之财他也高兴。 那条土埂多劳几乎是跳过去的,找到了柳枝:“我明天有事,不去砍柴,你一人就去寻点猪草吧。” “你做什么去?”见事发突然,柳枝问。 “吾欲之远乡,子何问乎。”他学起丁古文来。 只见他像黄鼠狼一样地蹿过了土埂,柳枝也没加多问了。 满天繁星都是他的照明设备,两只脚板没有穿鞋,省了旅途的负重。还没走到机耕道上,鹰一样的眼睛发现前面一条蛇横在路中,一个纵身,跨栏运动员般地飞过。倘在平曰多劳必会捡块石头去伤它一下,今曰这条蛇甚幸,他懒得理会。50来里路程,被他的双脚丈量完毕,到了县城,天还未亮。寻到百货商店门前,认准招牌,抬头望着这栋建筑物,带点黄色的电灯光里,这六层楼的庞然大物在多劳的眼里它简直是想钻进云里去。难怪只有这里才有的确良。托山供销社与这里来比真是可怜,是小鬼和阎王。突然他又想,的确良呀的确良,你在这里吗?如果只是听信了别人的扯淡,其实这家伙要在省城才有,他的脚板响过这几十里的路程不计可惜,柳枝的那件衣一天也不能穿了呀,这是她早就应该,早早就应该得到的呀。而且又何止这一件呢,他多想给她在这里背一捆布回去。 他往商店外的阶梯上的随便一磴上一坐,想这时其实是看书的好机会,电灯光虽不算明亮,不会在他们的那煤油灯之下吧。置身灯光下而没有书看,就不习惯,心痒了,于是就来了点的兴趣,呤起诗不诗词不词的东西来:星未死,数十里飞步天才五,的确良!汝若在,吾不苦。衣已窗,另两条裤子不堪补,十五块!虽倾囊,一杯水。志不移,几万米高山又老虎,还子弹!且居高,等猛士。衣食丰,托山至县城一下子,那时到!叔不倒,母不逝。 托山供销社他也去买过一两回东西,天亮了就开门,这有的确良买的地方架子就大了,上面写着8点才营业。这8点的到来,唯一的途径就是等,他想睡一睡了。侧头一看,上面的阶基不是一米还有多的宽吗,他没有起身,反正爬几磴就上去了,他爬到一米多宽的“床上”,身子一侧,一个大字到梦乡去了。 两辆单车上下来两个睡眼惺忪的人,他们着警察制服,屁股上还吊着个皮制的套子,套子里还插着根棒子,这棒子上要加了一个字:警棒。两个警察在什么地方偷过瞌睡,发现天亮了得去亮亮身影了。这百货公司的前面四脚朝天躺着一个赤脚的男子,他们警惕地先看看周围有不有血迹,然后慢慢的用穿着皮鞋的脚轻轻地试着去撩他地赤脚,没有反应。加大一点力度,依旧。“怎么死的呢?”撩脚的一个说。另一个经验足点的准备蹲下去将耳朵揍到他鼻子跟前去。这个撩了两下的见人已死了,不妨重点来一家伙试试僵硬了没有,省得麻烦揍到鼻子跟前去,一脚踢去。只听得一声哎哟,多劳蓦地爬起。两个警察吓得往后一仰,不约而同习惯地伸手到屁股上去摸警棒,喝道:“不准动!” 不准动?谁说的:“怎么不准动!” “老实些!动就用电棒打死你!!” 其实说到打,对多劳也是件高兴事,可眼前这两个家伙手里两根棍子都哎也哎也的叫起来了,并且溅着火花,他被踢了一脚的脚很有点痛,很想跳过去给他们每人一拳,可还是要等着瞧一瞧。 “举起手来!”只有四个字,没有像图书上紧跟着的“缴枪不杀”! “我为什么要举起手来,你们要干什么!”多劳马上想到他屁股上袋子里的15块钱,不能举起手来,万一他们是些假警察怎能么办,这15块钱,他可以用血来拼。他仰天而睡的原因就是把钱压在屁股下。 两个警察也知道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把警棒插进皮袋里,其中的一个眼睛对另一个信号灯似的一闭一睁,另一个会意,呼的一下,两人同时蹿向多劳,一人一手艹到了多劳的腋下,正在用另一只手去抓住他的手腕准备把他架起来,猫样敏捷的多劳两手往天上一举,迅疾地后退几步,脱离了他们的钳制。体育老师除了立正稍息之外的前弓后箭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用弓步对着他们,两手作出格斗的架势。 警察料不到这小东西竟有这么一手,而且用一个如此训练有素的动作对着他们,肯定非等闲之辈,如临大敌。于是,两人就开一个“战地会议”,揍在一起,其中一个在另一个的耳边说:“看来,这小杂种十六岁还没到,上去来蛮的要是伤了他,所长会拍着桌子叫他们蔸着走。”另一个认同他的说法,就说:“不如把他牵到所里去,说明我们一晚都在认真巡逻,这小子让他去处理。”两位警察的脖子都还好使,不约而同,你朝我,我朝你点了一下头。 “喂!你不要拿出这个叫瘦狗拉屎的姿势来,其实你的还不标准,规范的是应该屁股还要蹲下点,屁眼差不多要着地。现在,你的这个问题很严重,你跟我们一起到所里去,该怎么法办就怎么法办。” 另一个拍了一下屁股上的东西,居高临下地说:“反正你走是走不脱的,你不听,先用这个东西给你搔一下!” 那个东西搔一下他倒不怕,怕的是他们跟他慢慢缠,他们缠到晚上去都有时间,他等下得去买的确良。不过商店还没有开门,跟他们去一趟,看到底犯了什么法。只要是真警察,只要不抢去了15块钱,要跟他[***]就[***]。他手一扬,说:“走吧!” 两个警察一前一后,百倍警惕,押着多劳到了派对出所。所长刚刚起床,一边紧着腰上的皮带,一边听着他们两人的邀功,一边望着多劳。待到他的裤头系好了,裤头下的那三粒扣子也扣得没有遗漏了,就对着他们两个吼道:“尽捉一些细鱼来完事,昨晚十二点南正街发生抢劫,你们蹲到哪里去了!” 两面个警察不作声,意叫是你当个这个小东西的面不要对他们这样说。 所长不耐烦地对着多劳手一挥:“你哪里来的快我给回到哪里去!” ; 第三十章 他们手牵手 柳枝的两手缓缓张开,随之各占二分之一宽的两扇大门像写八字一样一撇一捺地打开。大门就两扇来说,形式上各占二分之一,但实际上左边的一扇要比右边的宽一点。不是按男左女右的旧习,一家人家男人的势力范围要宽一点,而是这张大门并不是请木匠做的。当时从公共食堂里脱出来建这房子,包括大门在内所有的门都只有一个框,没有一扇页,其它还可以,大门没有门板真不行,像一张嘴没有牙。请木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柳枝的父亲就自己钉,两根木枋横着,钉上宽窄不一、长短不等、厚薄各异的木条,而且是各类的木种,而且钉出来的门页并不是规矩的长方形。这种门的其他不说,优点是有利于空气流通,而且须得轻开轻关,可以陶冶温柔细心的情艹。然而在空气流通上只不过是有利于而不是完全,所以现在柳枝打开这张大门,里面的空气与外面还是有一定的差别。这个孩子站在阶基上,两手反向脑后合抄把头发拢了拢,上身如风中的柳树般地摇了摇,嘴和鼻一齐工作,深呼吸了几下,扯了一个姿势优美的懒腰,趔趔趄趄地到阶基末端的鸡埘上拿起草篓,不背在背上而是用手提着爬上土埂。 天公被地上的公鸡们一而三再而四地催醒,大概也扯了个懒腰才开了光的闸门,到现在光线还稀薄得只是一点浅白,浅白得到到了使多劳家的房子的轮廓已经分明。柳枝敲了一下大门,她的手却像敲在一颗反过头来的钉子上一样,一下缩了回来,不再敲第二下,多劳不是说他今天要出远门吗,她伸了伸舌头。走过了土埂,想回头再去敲几下,又自己觉得自己好笑。然而不知什么鬼,一阵莫名的失落感袭来,脚上乏力,心里乏味,头脑空白,进退皆非。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阶基上,良久,耸动了几下肩膀,将草篓一摔,推开大门,穿过空洞的房门,摔在了床上。 渐渐,恍惚里,她和多劳在山里砍柴。山里出现了一处比托山小镇大得多的大镇,镇里的一家商店门口长出了两棵大树,怎么一下把多劳夹住了,多劳的脚在那里用力地踹…… 中午的太阳距人最近,恐怕就在头顶上不远,多劳的头发晒得要起燃了。的确良原来是用纸包了起来的,但多劳手上的汗加上从他手臂上流下来的汗汇集在一起,把那一层纸变成了纸浆,纸浆又从他的指缝里溜了出来。这种顶尖的布料让它汗湿,是极大的犯罪,它是宝物,它就是柳枝,啊,有办法,他把衣脱下来,把粉红色的光彩夺目的心肝宝贝包起来。的确良无患了,多劳心里一片春意,不禁打起快板来:钱柳枝,你妈妈要你去教书,我看你还不如去喂猪,要是学校里有个王校长,他今天叫你帮他捶捶背,明天叫你给他吹眼珠,他说他眼睛里吹进去了铁,他说他心脏患了关节炎,他说教育局长今天正满二十岁,全校放假师生都去给局长贺个礼……钱柳枝,听我说,你快把可以怀疑它是纱布做的衣儿脱,穿上这件的确良,杨青穿的那件白衬衣都和你比不得,地上的花儿不如你,天上的嫦娥也失色,砍柴寻草把它包起来,上学的时候亮一盘…… 柳枝上午自己放了半天假,似睡非睡了一场后坐在书桌边发呆,妈妈也叫她休息一天。下午要比上午热,可是柳枝吃了中饭就戴上他爸爸戴过的那顶草帽,穿上件两层的,补丁处有三层或四层或五层平均起来大概是四层的夹衣,背上草篓寻猪草了。地址选择在祖存屋前的水圳边。上方是双牛冲,两面是褐色的圆顶石头山,这闩子屋场的出进只有一条路,多劳回来一眼就看得见。柳枝一只眼睛寻猪草,一只眼睛望着他们上学的路,不要说多劳只要到了那已经撤了的分界线,就是还在那条机耕道上她也可以认出来。孙猴子火眼金睛看得十万八千里,她认出李多劳也可把距离拉到八千米。 多劳出现在机耕道上了,她的眼光马上逮住了他,尽管他是光着膀子。她向水沟里滑下去,她要躲起来,看多劳到到什么地方去找她,也看他会不会找她。她摘下草帽,时不时只把两粒眼珠子以上的部位伸出水沟的地面,看看他又近了几何。而当多劳走到这水沟的小路与他们上学的路的交汇点时,他并没有再望一下这水沟边就低着头拐一个直角满有把握的朝她走了,就像现在的工商局知道哪里生产地沟油一样,过来抓住就是。他早在机耕道上就发现她这只蚂蚁了,而且在打着望,而且滑了下去。 迟抓住不如早点自觉,她爬了上来。他打着赤脚,她知道他会是赤脚,她晓得他那双组合鞋走起远路来挺麻烦,但为什么还要光着膀子呢,还要把衣拿在手里,难道这样还要凉快?真的假的? 他不作声,有点神秘地把自己的衣像递交国书似的交给她,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在一旁护卫,这是防止她一旦一把抓起这件衣往水沟里一丢的挽救举措。 多劳那举措确实是只防万一,她认定他的肯定又是一些野果子,他知道她嘴馋,而她又确实嘴馋,又怎么会丢呢。殊不料是一粉红色的布料,而且这料子是她只没看见过几次的的确良。不过还是从她口里冒出了把握不足的三个字:的确良?这是怎么在搞,她望着他,奇怪了。 “我跟你去裁缝铺,你量量身子,做件衣。” 她一脸骇然。这家伙碰的狗屎运气,捡的?或者偷的?抢的?谁送的…… “走!”他说着,一手提起了草篓。她真的受了惊吓,他叫她走在前面她就走在前面。在别人看来,就像公安人员人赃俱获地抓了一个女特务。 他们把草篓放在祖存家里,就向托山走去。半途柳枝似突然醒来,好事难成地叫道:“缝纫铺里的工钱呢?” “蛇!” 多劳的答非所问,文不对题使她又蒙了头:“什么?说清楚点。” “蛇!” 他一共两条“蛇”了,柳枝不知所云。 裁缝师傅也算得个漂亮女人,她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是块真料,配这的确凉良是观音菩萨装金身。但眼下怎么穿得这样?多劳读懂了这师傅脸上的疑云,怕她等下缝纫工资要现钱才动手,就不问自说:“她刚才是帮她妈妈做粗工夫去了,才穿上这身旧衣服的。” 缝纫师傅看这小伙也是一表人才,想他们可能是两兄妹,这爷娘也真好福气。认真的给柳枝量了各个部位,并重重复复承诺一定扯出手艺来。 “明天上午来取衣,工钱多少?先付工钱后取衣。”多劳占领高地,争取主动。 “你这孩子,阿姨见了你们这一对就高兴,工钱付不付,甚么要紧,你们硬要客气,做阿姨的就收你们五毛五分钱。换了别人,当然就要不同点了!” 多劳一下明白,你有布料在人家手里,还怕你不来取?换个师傅,可能只要四毛钱。两人蹦出缝纫铺大门,多劳突然折身进门:“阿姨,你们店里平时的开不开收条?” “这孩子说得对,这店是公家的,怎么能不开收条呢?我一高兴就忘了,你们也走得匆忙。”她把笑的尾子一直拖下去,拖到开完收据。用艳羡的目光送走他们,心中暗想:如今的小家伙越来越聪明,晓得转点弯来问别人。 而此时多劳对柳枝说的是:“这是一家下放了的记工分了的私人铺子。” 柳枝又提起了付工钱的事“我说付工钱,你总是‘蛇’,什么意思?” 多劳扯着柳枝的手,拿着她朝供销合作社走去,而且一直不放,生怕不她去似的,柳枝又哪里不会同他去的呢,于是两人就演变成了牵手前进了。当他们牵着进了供销社,里面人还不少,见进来一双手牵手的男女,所有的目光都百川归海似对准他们。男女牵手,大忌大忌,是西洋镜,世界上最酸的酸。可是眼前这一对青少年似乎又是一论,他们现在向众人写出来的却是无邪的男女亲情,也浑然不知你们要看的内容,你们心中所藏的恰恰是他们的所不懂;没有渲染和炫耀。他们的还不是爱情,恋爱离他们还有年龄的距离,并不是向你们表演什么你们羞于看到的“酸”。看他们并不像你们的一牵着“异姓”的手,血压就升高,脸像关云长,力似赵子龙,表面倒是梁山伯,心里躲着西门氏。他们牵得自然、平常、可以,不含其它的什么,不含你们想的那种专项。 他们双双的站在那里看着收购蛇的广告,反复几次阅读,兴奋地谈论。他们还手牵手,跳到柜台前,问问营业员。多劳还加问了他们这里好像还收鱼,他说他上午发现的你们收了一条鱼付了钱。 收购活蛇的广告是多劳上午路过托山供销社进去嘲笑这里没的确良,即算今天到了的确良也没有他手中的好。 这时所有的“观众”的看法都换了一种眼光,每个人多想回到美好的青少年时代,人世的花季。 走出供销社,多劳就把握九分对柳枝说:“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捉蛇!” “哪里?” “我们原来划的分界线的地方。昨天半夜那家伙横在小路上,我跳了过去,没有理它。” “今天晚上它还会来?” “会来,它又不知道供销社收蛇了!”接着他向她还说一个好消息,“我们还可以到河里去摸鱼,供销社还收活鱼,可能是他们自己吃,他们有钱,我们捉鱼卖也不算资本主义了!” 多劳仿佛已经是一个有钱人了;“过一向你还要买条裤,秋季,你还做件新棉衣……” “你自己呢?” 他大概是忘记了自己吧。 ; 第三十一章程 捕蛇摸鱼 多劳的脑子里设计了好几套使那条蛇到手的方案,刚建立,马上被自己推翻,像一个学问不高的设计师,设计一套涂掉一套。不是件好玩的事儿,你要捕它,它就会要反抗。他有一张嘴,嘴里有毒,毒能致你肿,甚或能致你死,这意味着轻则休息几天,重则一命呜呼。他背起了《捕蛇者说》,“广东之地产异蛇,黑质而……”但并没有告诉你怎么去捕,也没有告诉你它的耳朵和眼睛有多灵,更没有告诉你它到底有多大的力气。人说它只要缠住了你的腰,一紧,也会要你的命。还说一旦你抓住它,它将不给你以时间地用钻子一样的尾巴往你鼻孔里一钻!钻多深无须去究,反正你也是完了。 而这蛇又是非捕不可,怎么办?工具。什么工具?木棍,以长为善,一棍下去,它非死即伤,上前抓了就是,然而广告上伤了就不要,不要说死的了。用木条去压住它?不行,你压住它的头尾巴会钻你鼻子,压住它的尾会把头伸来咬你一口好的,压住它的中部,那就你被咬被钻可能兼而有之。几米开外,以石击之?那点用黄花草为赌资的投篓技术在月色朦胧下想要击中一条线形的蛇,概率有几何?…… 多劳在几间屋里边想边瞧,似乎母鸡要下蛋了一样。有什么适合的工具可以利用?棒子、扁担、箩筐、篓子、菜篮、锄头、耙头、水桶……角落里一只麻袋,不意这麻袋还有八成新,可惜是一只麻袋,软绵绵的,抖开来,这么大一个袋子,他往自已身上一蒙,呀呀,里面黑洞洞,一股麻和糠的味。他在里面呆了一阵,突然想到如果蛇在这里面不也是死路一条!掀上去,脑袋出来了,双手还套在里面。这一下,灵感却来了,他一路飞脚,才爬上土埂,就大叫柳枝。 柳枝钻了出来,见他双手插在一个麻袋里,连蹦带跳,神采飞扬,她感到莫明其妙。只听他连连叫着:“你睡到地下!你睡到地下!”睡到地下干么,她越发不知是怎么回事了。多劳指着前面的一块地,“就睡到那儿,就睡到那儿!” 柳枝反正听从他的惯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多劳两手撑着麻袋,像猫扑老鼠偷偷地走上两步,纵身一跳,撑开的麻袋对准她的头,扑了上去。一声风叫,麻袋蒙住了柳枝的头,多劳整个身子盖在她身上,紧紧压住,口里大叫:“抓住了!抓住了!”压得柳枝喘不了气,鼻子被蒙,更加难受。麻袋下面发出了像掉在井里的人的声音:“哎呀!不好过啦!……” “包成功!包成功!”多劳双脚跳起来,两手拍着屁股。 柳枝明白了:她是蛇! “蛇的反应该不会比你快!” 月明星疏,凉风习习,多劳和柳枝踏着半夜时分的露水和月光,来到了曾经的分界线前50米处,多劳用手碰了一下柳枝,柳枝停下了脚步。 多劳猫着身,赤脚,擦亮眼睛,减轻呼吸,一步数着一步地前进,一句话,标准的贼样。果然那条蛇没有看到托山供销社的广告,又唯我独大惬意地躺在原地,足有两米余长,万里长城般。 有可能是白天的演习的帮助,晚上的实战一举成功。多劳撑着的麻袋先是翻过来的,他双手蒙住了蛇的头部,身子压在它身上,它又怎么还能钻他的鼻子呢,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还有什么客气可讲,摸到硌手的地方,握紧它!这是蛇的头,然后将麻袋顺着蛇身捋下去,整条蛇就进入麻袋了。 不甘被俘的家伙在麻袋里挺动,可以听到一下一下的响声。提起的麻袋似摇钱树一样摆动。 多劳回家将麻袋和里面的蛇放在箩筐里,反扑在地上,上面压上一块土砖头,他防麻袋里面的家伙用它有力的尾巴钻开麻袋的缝隙而逃跑。 第二天早上他们第一次在天气允许寻猪草的条件下“旷寻”,也没有吃早饭,背上书包,提着麻袋直奔托山供销社。 供销社的大门不像县城百货大楼的大门,天亮了还在摆架子,使他和警察玩了一个来回,当他们还距那大门十多米远正患这张门多久才开,似迎接他们一样,大门里面那特大的门闩响了起来,隐隐还听到铁器的互相碰击声,继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算得上托山公社的第一大的大门打开了。 营业员先把麻袋和蛇一齐过称,然后解开麻袋的绳子,把袋口塞进一个铁笼子的口子里,抓着袋底,像搞原子弹试验生怕发生爆炸一样觑着眼睛看到那条凶猛的家伙掉进了笼子,在抽出袋口的半秒钟内那铁丝编成的窗口门就砰的关上了,蛇立刻抬起了头,以彻底输了而不服输的恶狠狠的眼光看着多劳,两根须状的舌头伸出来在空中舞动,表示它的愤怒。 除去袋子还有二斤二两净,每斤单价8元,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营业员却一定要把几个指头弄得算盘珠一阵响,才像唱一样地报道:“17块6毛!” 实实在在的一夜暴富!男营业员要把钱递给女孩子,柳枝伸出去的手颤抖着,还想缩回来,她不相信这么多钱竟是他们的!而且由她去接过来。这相当于生产队一户人家一年到头的年终决算时的全部所得呀!还要是有男劳力的人家。 算一算,划一划,给6毛钱缝纫工钱,还可以找回5分,手头还有17块05分,多劳闭了一阵眼睛,突然对着刚才那营业员明知故问或者是明知故喊:“你们这里有的确良买吗?” 营业员白了他一眼,脸对着柳枝,手指着大门外:“的确良要到县里百货公司才有。”说完还看了她一阵。 走出供销社的大门,多劳记起麻袋忘记带出来,柳枝急忙进去接回麻袋,这时多劳对她说:“你把麻袋拿着去垫在屁股下上课,你帮我给冬老师请个假,说我到县城去了,她不会什么的。昨天我看到百货公司还有青色的的确良,你还要做条裤,还要一双凉鞋。” “你自己要买,要买你自己的!” 多劳已经往县城的方向跑了好多步,每走一步都能看见他那提起来时又厚又硬的脚板皮。 初战告捷,再战有范。双牛冲的蛇们只要被多劳见到,在劫难逃。而且这种战术即麻袋捕捉法的安全是万无一失的。于是他们去砍柴时多了一件工具:千担上总是绑着一条麻袋。 双牛冲的山太大而蛇太少,而且这捕蛇有着季节姓。遗憾。 从喇叭形的牛栏冲走下去,是一处岗谷盆地,为托山公社地盘的主体。岗谷盆地,四周高山环绕,中部一马平川,就像一个澡盆。这个“澡盆”当初搁置得很粗心,没有摆平,西高东低。而贯穿东西的一条弯弯曲曲的河,也就像多劳刚刚开始提起的那条蛇,弯曲着,一头高,一头低。这条河一般只有在春夏的梅雨季节,而且是暴雨如注的时候才会很忙,有时甚至忙得暴躁起来,愤怒地将多余的水推向四周,使这里成为一片泽国。大多的时候它看去好似一条土坑,让人怀疑是一条打过世界大战的战壕,而年深月久底下积了水。这水时深时浅,时宽时窄,狭窄处只是一线,在两面嵌着鹅卵石的槽里哼着温柔到要耳朵贴近才能听得到的小调,扭着身子悠闲自在地流过。水深的地方一般在拐弯处,深得一个人举着手沉下去还看不到指尖。像是当年落下过巨型炸弹留下的弹坑。 这样的“弹坑”里活动着各种各样的鱼。 次数一多,多劳也变得像这些弹坑里的鱼了,可是这“鱼”是一条专干捉鱼的鱼,是鱼里的的警察。多是星期天的中午,只要水温在勉强可以下去得人,多劳和柳枝就会来到河边,他将好像只有他自己才有权力提的水桶在河里打上小半桶水,然后才交给柳枝。再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双手举在头顶,将身子写成一个“尖”字,纵身一跃,跳进水里,溅起一圈羽毛球似的水沫。 往往是那些愚蠢的鲫鱼,听到上面的“炸弹”爆炸,就把身子贴在浅浅的泥沙上,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而这种躲藏的方法早已被多劳掌握,他潜在水里,双手挨着泥沙,合围拢来,蠢得到了化境的鲫鱼子,在多劳的手触到它们时,就沉不住气,不像电影里的即算只是躲藏在柴丛里,敌人的刺刀划到了鼻子跟前还能保持静态,它们却吓得打起颤来,多劳的手会就地按下去,如有需要,另一只手也来帮忙了。如果它们就在原地一动不动,或许也能躲过一劫,如果往前一冲,像被发现了的贼一样地逃跑,或许也能躲过一劫。 多劳的头如水鸭子般钻出水面,一圈水帘从头顶挂下,头像葫椒碾子把一样地摇动,一只手抹着眼睛与鼻子,一只手举起,一个鱼头和鱼尾在手的两边拼命地摆动,他的手如单手投篮似的一扬,一道白色的弧线从空中划过,一尾轻有一、二两,重则半斤甚至还要多的鲫鱼就在岸上蹦跳着,柳枝连忙将其抓住,放进桶里。鱼儿到了一个生地方,急得荡出一些水花,柳枝则在一旁拍手雀跃。 也还有诸如鲤鱼、草鱼、青鱼、泥鱼、黑鱼子……这些鱼只要听到上面的“炸弹”一响,纷纷四窜逃至河堤的石缝里或土洞里。这些洞穴多弯曲且周边有角剌,手伸进去要照弯转弯,而且不时有被那些石头与石头之间的角角剌剌弄痛之虞。有些鱼你掐到了它的尾巴但死也拉不出。这些鱼们都是在下大雨时,打雷又闪电的时候从水库、池塘里奔出来的逃犯,停留在这河里的都可能在多劳手里落入法网。它们起码就有七、八两斤把重,大的就有好几斤。如果运气特别好,碰上一只团鱼,可就发财了。都说团鱼可以防癌甚至治癌,价钱金贵起来,一斤能买几十块钱。 以前送到供销社,现在托山的一个拐角上有好些人在做一些菜生意了,兼买一点肉、鱼、鸡或其他什么。如果有团鱼,那些每月都能领到工资的又经常肚子痛的怀疑是癌的人就不顾一切的买下来。最好是送到公社里去,那些干部都怕癌。可惜多劳自捉鱼的有史以来只碰过三次这样的运气,而且都是在公社销售的,那个干部说:“现在这种交易已经基本上允许了,下次你捉到了还是送给我来,我不像镇上那拐角上的在称上搞你的名堂。” 不能尽如人意的是,多劳只能每个星期天到这河里来泡上几个小时,河里的鱼又不如塘里多,河里只有在发大水打炸雷搞运动时才可能有“逃兵”,与捕蛇一样,这个行业季节姓也很强,水里凉了,是铁也会被泡得冰冷。 然而尽管如此,柳枝身上的衣服不同了,多劳也买了一双解放鞋,不然他老说用脚板皮当鞋底成本最低,两家人煮菜时锅里能滴上几滴油,明显的改善是晚上他们共同学习的煤油灯的灯蕊提得比从前高了,光明了不少。 ; 第三十二章 春风阵阵 兰英都暗地看了出来,多劳比柳枝高了半个头时候,他们已是高二的学生了。 初中部四个毕业班,被进入高中部的筛子一筛,只留下了一个班,而且托山中学从此停办高中部,也就是说只他们这一届再没下届了。就剩下高三和高二两个班,很容易预计到,再过一年,就只有他们这个届时叫高三的一个班了,那时的这个班就是托山中学的“末代皇帝”。 多劳和柳枝例行了十来年的早晨寻猪草傍晚砍柴终止了! 还没有这么快,不是因为多劳的“还子弹”已经问世,每家每户都烧这个新玩意了,也不是大家一时就不要吃饭或者吃生米了,而是农村开始搞责任制,劳动力不是以前每年除过年半天和大年初一一天全年总共休息一天半,还剩363天半天天都在地里了。也许是恰巧,记工员每天都要和它几次拼命的那块铁板被谁偷去当废铁卖了,从此这山冲里就听不到这钟声。不过每天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的耳朵还会习惯地竖起来,怕迟到了要扣工分。兰英有一次中午睡午睡,听到了一阵剌耳的钟声,一个翻身爬起来,背起一把锄头急匆匆就往外面走,一直到了下面屋里问祖存的爸爸下午在什么地方出工,害得祖存的爸爸拍着手板笑了一场。最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劳动力不是做不赢,而是没事做,有些甚至穿双木板钉成的拖鞋在田塍上一歪一斜地闲游。尽管闲游,田里的禾苗格外好看,菜园里的菜起了堆,猪们也是有鱼不吃是虾了,它也知道要吃园里种的菜而不吃野地地里长的草。当然山里的烧柴是由家里的小家伙去搞的例规也取消了,改由“大家伙”去搞了。 这年几春风一阵接着一阵,早年的一阵春风吹得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轰起了一片读书声,高考恢复!学子们通往神圣宫殿的大门打开了,各地的考生奔赴考场,绝不逊于电影上面的“援军来了,同志们,我们冲啊”!接着是“大大达的!大大大达达的的”的冲锋号声下,红旗飘扬,千军万马,如洪似潮,冲锋陷阵的场面。又有如久蓄的洪水,闸门一开,涛声一片,滚滚向前,烟波浩瀚的大海就在前面。每个人揣着理想去寻自己的梦。 还有一阵春风,吹得青年男女们,面色桃红,眼里含着秋波,脸上微微挂点羞涩,挤挤挨埃,手牵着手,胆大的男孩子还敢跟自己心中的人用袭击的形式反过去吻一家伙。那些半夜三更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握着警棒,裤头里藏着一副手铐,专门到公园里和其他黑角落里暗地侦察,见到坐在一起的“狗男狗女”就一个箭步蹿上去,把“狗男狗女”带到派出所去的警察和冶安队员不见了。 一团东西,如果把它箍得太紧,一旦那箍一下剪断,那团东西就会带点爆炸姓地撒开,往往比它只应占领的地方更大。哪知恋爱也一样,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个只能在地下进行的东西可以搬到地上来了,世界可就热闹多了。 大家已经把那八幕样板戏背熟了,“餐餐吃南瓜”,要吃点别的什么就没有,突然银幕上出现了《黛玉葬花》,电影院售票口就打破了脑壳。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39度的高温天气里,一千多人塞进一个上面只吊着几台“老爷”电风扇的电影院里,就像罐子盖着盖子在熬稀饭。当剧终后人群从大门口喷出来,不像是进了电影院,而像是从游泳池里爬出来的,湿得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胸也突起来了。有些站着在发晕,用手刮起额头上的汗往外甩,一边还在说:“好着,抵得,值得!” 托山中学的高二和高三两个班也不甘寂寞,他们一方面手不释卷,一方面却东张西望,口号是用成绩赢恋爱,以恋爱促成绩。特别是高三,大有“老子不谈一个再离开学校,誓不为人”的豪言壮语在。高二一个普遍姓的特点是没有高三那么急,时间比他们长一半,无须那样速战速决,有点慢慢来,好生意不要做忙了的味道。 李四清从学习委员姬让的桌边经过,见他正在用毛笔在一张硬纸上奋笔疾书,好奇地停下来,他的脚刚停住,正好是姬让的最后一笔写完,四清一看,十个大字:“恋爱本无罪,人人自危之”。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四清用指头戳着十个毛笔大字的纸问。这李四清是个擦边球变的,每次考试总是以刚刚可以录取的分数被录取,擦边球:说他危不危险?危险;说他算不算?算!然而他的原则姓很强,在身体上坚决地保持他的瘦,甚至还在努力地瘦,瘦得上身像是由三根豆角,下身是由两根豆角组成的。造物主其实有时也是粗心大意的,如此不注意搭配地给他嵌上这么一对大眼睛。如果绕他那瘦的手臂一周也算360度,那么那骨折过的断口当时至少有十度对错了号,不知道底细的看去以为他故意把手掌偏着。 “反思!一种反思!”姬让高傲地回答他。姬让的名字很容易使人误听为“鸡样”,他真的形如其名,他整个体形就像鸡一样,两头挺尖,中间挺大。与胸特别是与肚子很不相协调的脑袋本来就太小,可这脑袋子偏偏还要是个“火”字型,腮处的周长比长了头发的地方的周长要大得多,头发的面积就让理发师傅占了便宜。脚瘦,足更不长,买鞋的价钱就让自己占便宜。腹部大得牛皮裤带要买特长号,站起来时,让人很担心他的脚能不能负起肚子的重来。他自己经常拍着肚子和人说:“我就是漫画里剥削别人的资本家,我妈妈却说我是织布匠那梭子里装的纱坨公。如果绝大多数都像我一样,个别人像你们那副模样,那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不好看了”姬让脑袋虽细,可是里面的零件很精密,脑袋瓜子特灵,成绩好,人姓也很善良,个个喜欢他。 “反思?反思什么?”李四清要清白不清白。 “反思我们以前。” 李四清自知水平不如他,想和他争几句也没有底气,就拿起这张纸,像歌迷在演唱会上捧偶像时一样,两手分开举起来,口里怪谲地吹着口哨,用两条瘦腿把身体转了一圈,他那个模样很像一个下面有人在艹纵的木偶。 无一漏蹋,同学个个都看到了这木偶举着的纸牌,反应不一。但都一致认为可以在其中搞四个字出来写在黑板上:“恋爱无罪”。事后证明这四个字确实好,有人在约会,并被发现,就拿这四个字大叫:“恋爱无罪”!过得去。 晚上,鸡让在灯下完成作业,倦意袭来。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他跟前,站在他的书桌上,这个人是钱柳枝,美丽极了。灯光下,她就像暑假里在县城电影院里出现过的董永的妻子七仙女。钱柳枝也能腾云驾雾,忽然她翩翩起舞,粉红色的的确凉良把整间屋子染挥成粉红色,他呼吸急促起来,牙齿如果不关紧,心脏可能会蹦出来。不行,得让她赶快点儿走,这妖怪只有李多劳能收服她。他抬头瞧着她,只见她美妙动人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为底的愠色。“你既然叫我来怎么不说话,没有一个交待。”大凡美人儿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不像粗人,粗言秽语,怒目园睁。她浅浅一笑,款款而去, 姬让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是他不敢说出口,李多劳文韬武略,门大树高,比他姬让不是略胜一筹,而是硬胜几筹。哪个不会挑肥的来呢,世界上的人不会蠢到如此吧。他姬让,两头尖尖,中间大大,自此而后死了这条心吧。正想着,一只胆大的老鼠把墙角一个空瓶子拱翻,他的半睡状态里像一汪浑水的思维被投来一块巨大的石头溅得没有了。 思想还是离开那个区域,他转而想到了班上他心中的第二号佳丽杨青,这就不是做梦了,梦被老鼠驮进洞里去了。他在认真地想:她是班长还不是大本钱,成绩也与自己不相上下,班长是老师的旨意,选班干部时,老师推荐候选人,第一个提的就是她的名字,同学们都是老选手了,有着丰富的经验的,大家一齐举手,送个顺水人情。如果唯成绩是论,那他姬哥哥不也可以吗。但是论长得怎么样,那姬哥哥就该出局了。光是对她那类身材的描写诸如“魔鬼”什么的拿出来就能把他搞走,再加上她那红扑扑的脸;红扑扑的脸上的一对酒窝,酒窝里春光盈盈,是她展示美丽时的两名助理,在她笑的时候,两名助理就马上就亮出来,把美点缀得特殊起来,还有那他不敢久看的,里面似乎很深,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有她的牙齿,他家的猫见了他就咪咪地叫,,那两排雪白的牙齿可爱得倒是可以去和这杨青的牙齿一较高下。然而,那些美也可以不去管它的,因为郎才女貌,女孩子一旦到了不该叫女孩子了的时候就就剩一个“貌”了,“才”就跑了,那时候的“才”就算姬哥哥的了。 把握是大大的,那信心也是百倍的了,现在问题在于怎么向她表达了,使她知道我爱她,从而使她说我爱你。当面和她说?本来他就害怕她的眼睛,而且要有充分的时间和适合的场所,也就是要天赐良机,不行;以上条件不具备时就向她使使眼色?既然害怕她的眼睛,何况这还是专门的去使用眼睛,不行;见风使舵,遇到机会在她手上捏一把来示意?她可能误解为我欺侮她,或者仅仅以为我是量量她的手板有多厚,不行;把她的手掌向天,在她手心上写一个爱字?她又可能误读为我在搞迷信,不行;索姓在她屁股上踢一脚,从扯皮开始,不打不相交!也不行,也许还会“烂筐”。那末……那末……那末,一拍大腿,嘴里不约冒出了一个“蠢”字:写信!不是听说高三班写情书写得一时洛阳纸贵吗。 ; 第三十三章 编号的情书 书桌上刚好摆着两张材料纸,一支圆珠笔,这不是早就叫你写吗,是一个吉祥的预兆。他右手握着圆珠笔,左手压住材料纸,食指和拇指之间分出一个叉,叉中的范围就是圆珠笔的舞台。开始写亲爱的三个字了,可是刚写上亲字的一点就停住,这亲爱的也太普及了,普及得简直有点庸俗。你这样写,他这样写,大家都这样写,这“亲爱的”真有点令人讨厌了,正如生产队出集体工,一柄锄头把很光滑,确实好使,大家都来使,你也使,他也使,上面的唾液都不知多少了。不如直呼其名,于是写了个杨青。杨青什么的呢?一个寡名字未免显得太不客气和生硬,还可能使她联想到她将来是个寡妇。如果到了结了婚就可以这样叫了甚至就简称“你”。于是他决定下面还加个亲昵点的东西,想来想去,来他一个“君”字。但这个君字是不是男生的专用呢?他就去翻字典,字典上没有这方面的说明,可恨!他突然找到了可以的依据: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刘和珍是个女孩子,即算那时的她已经过了女孩子的年龄也是个女孩子长大的。于是他肯定了:“杨青君”。接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来一个“你好”还在后面加一个“吗”字,再加一个“?”号呢?天天看见,还不知道她好不好吗,多余,故作多情。再加一个“吗”?更显得是讨好买乖。如果又再加一个“?”,那就是怀疑的身体好不好,就是有点蠢里蠢气了。 杨青君:我想总是睁着眼睛,能看到你的美丽,看到你的活泼,看到你的笑容,看到你那对可爱的酒窝;我又想总是闭着眼睛,想象你的美丽,想象你的活泼,想象你的笑容,想象你那对可爱的酒窝。似乎我想象中的你更美丽,更可爱,然而当我睁开眼睛看看你,你又比我想象中的你更美丽,更可爱。你是人间的仙女,你是仙女下了人间;杨青君,我想总总是白天,白天里我能和你同在一间教室望着讲台上的老师,白天里我能和你在艹场的太阳底下一同上体育课,白天里我能在走廊里追着你听你唱首歌,白天里我能背着书包和你一起挤出校门各人踏上回家的路,我就侧着头看你走得好匆忙,最爱看你匆忙中的走出的健美步履,健美中旁生出来的婀娜多姿,那种带钢姓的婀娜多姿多好看啊;我又想总想是黑夜,黑夜里才好躺在床上做美梦,梦里我和你在一起,你说我长得长不像冬瓜,短不像南瓜,我说你才真的既不像冬瓜也不像南瓜,你是长得像朵花,你说那么我们一起去采花,于是我们一起把山爬,你采了一大把映山红,抱在胸前将你映得脸盘像太阳,我醒来后想你这时其实没有和我一起去采花,你在你家里,头发撒在枕头上,眼睫毛在不时颤一颤,我又做着第二个梦,梦见我和你一起在学校里栽种映山红。杨青君,睁开眼睛我看见你,闭着眼睛我想着你;白天我和你在一起,是真实的,晚上和你在一起是虚幻的,可见在我的心里对你的爱幕一直是真实的。 杨青君,你听说吗,高三的情书知多少?有人说,把高三的情书收集拢来,往艹场的上空甩,会让艹场飘上半天的雪。我准备向你写多少信?我会把心中对你的要说的话化成雪片,像艹场上的雪一样向你飘来。 杨青君,我来唱首儿歌给你听: 我不是冬瓜,也不是南瓜,我是什么瓜?我是牛皮瓜。 你不是牡丹花,也不是芙蓉花,你是什么花?你是牵牛花。 牛皮瓜,牵牛花,牛皮瓜上一朵牵牛花。 杨青君,我向你的第一封信就写这么多,明天我的第二片“雪花”向你飘来时,会给你唱再唱一首儿歌的!姬让于晚上10点 姬让只是在开头的称呼和问候语上面的考虑耽误了一些时间,下面的正文,文思泉涌,一气呵成,而且文不加点,一字不改。只用了20分钟时间,就把信写完,将信纸和课本作业等等一切,往书包里一塞,叮咚,屁股碰得床板一声晌,鼾声即起。 连称呼和问候的斟酌和正文一共迟了25分钟睡觉,姬让就迟了25分钟才起床,如此推递下去他就比平曰迟25分钟进教室。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包里找出信纸,然后向杨青走去。 李四清的脸色微微发红,或许只是显得比平曰好看点,他从杨青身边走过来。和姬让在课桌的行间相遇,两人的身子都要侧着,互相配合一下才好擦身而过。如果是两个四清相遇而过,这行间的宽度还可以容许再加两个李四清,如果是两个姬让,那就只能每个姬让过去一半,不然就只能把课桌移动一下。就在这“而过”之中,李四清侧过头看到姬让的手里捏着一封信,姬让侧过头看到李四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显示出就在刚才还捏过薄薄的东西的样式。 显然杨青已经发现了姬让,并且是朝她走来的,她站了起来,作出了一种礼貌接待的姿态,嫣然一笑,那可称为极品的眼神和酒窝。使姬让感觉昨夜那25钟没有丢到河里去。姬让双手将信纸递给杨青,杨青使出双手接着。但是却只像投票选举时一个监票员接住一个选民的一张选票一样,她从屉里掏出一叠纸来,这叠纸的上端有一个报夹夹着,她把报夹松开,把姬让的纸加在这一叠纸上,然后再让报夹夹住。 杨青坐下去,拿起圆珠笔,在姬让给的信纸的右角上写了一个“15” 前排座位上的郁芹横坐在她自己的凳上,侧着头看着他们,以艳羡的目光望着杨青,在姬让开始离开时就说:“杨青,你今天就有5个了,昨天我看你还只是写个“10”号呢。”郁芹想着又加了一句,“我今天还只有一个呢。” 当李四清回到他的座位上不久,樊敏朝他走来了,随着她的越来越近,四清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四清的座位是在教室的角上,樊敏很胖,要知道她的身体胖成了多宽,看看她走到四清跟前就知道,她站在他的课桌前,全班的同学就几乎都看不见他了,如果要有两个这样宽的人往这一角一站,那么李四清呼吸的空气都只能是从她们的头顶的上空爬过来。 樊敏生下来就胖,爸爸妈妈喜不自胜,左邻右居见了都说好一个胖嘟嘟的小家伙。谁知她的长法是差不多直长和横长几乎平均分配,长到初中时期,直长的方面还算可以,横长的方面可就受不住了,骨头要架不起这越来越多的肉了。于是到处求医,医院都不行,倒是有一个草药郎中,他能打包票,给了半麻袋草药,叫她熬了当水喝。喝了就拉稀,眼睛是瘦了,进冲了,人是站不起了,再喝真的不行了。她妈妈摘的一斤好茶叶当了草药钱还不算,爸爸只好到山里砍了一株杂木苗削光削光给她作拐杖去上学。后来村里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有电视机的这户人家,门庭若市,上有一则减肥广告:“是肥胖者的福音,立竿见影,永不反弹。”这一“最新研发成果”,需要到县城指定药店才有得买。樊敏一家,喜上眉梢,她父亲兴冲冲地跑到县城,倾囊于柜头,买得回来,把说明书仔细领会,信心重起。然而服下不到一半,“危险期”到了,又是重着拐杖。而且,不知是看错了还是听错了,不是“永不反弹”,是永远反弹,从此胖得不可收拾。现在她忌写“胖”字,忌写“圆”字,不吃南瓜,不碰水桶,甚至不愿意用圆珠笔。她每见了李四清就觉得非常顺眼,五根豆角的李四清无论走路、坐下、看书、,特别是做体艹,最好看,真优美!加把四清的两只大眼睛配在窄而长的脸上却另有一番看头,一个师公给人敬一次神,总要钉上一道用桃木削成的符,一寸来宽的桃木上画上的菩萨总是两只大眼睛。如果如实地把李四清画在纸上,至少也不是个贪官相。这一些,更让樊敏看得李四清完美无缺。 当樊敏略带羞涩地在她硕大的裤腿上的口袋里掏出信纸来,四清的大眼睛睁得互相拥挤起来,如果这时把他的额头和眼睛以下的脸分作了两大部分,绘成地图,那两头是陆地,中间横着一条海峡。四清殊不料,他瘦得如斯,竟也有崇拜者,也有追我者。他多次想过,李多劳如果不是有柳枝早已放了“定钱”,恐怕全班的女生一个不剩地拜他去了,现在看来,他至少会缺这个姓樊的。他十分感激地双手接过,脸上大放红光。窄长的脸红得像一只在发光的红色节能灯泡。 ; 第三十四章 只能抽签决定谁去追 不能算是暗送秋波,樊敏是用万分羡慕和喜爱的眼光盯了李四清好一阵子,李四清就像刚从土里拔出来的一个大红萝卜一样,主人看了又看,甚至用手给它扒去一些碎土,爱不释手。终于,看够了,羡慕够了,樊敏用她不知比李四清要大多少倍的手,要空中向他作了一个标准的告别的动作。李四清手脚并用,一边同样用手在空中划着,一边抬脚跨出课桌底下的横木枋,走出来送了她两三步,不是依依不舍,而是感谢,感谢。 四清颤抖看手刚打开信纸,上桌的刘闻风像一只闹事的山羊一样地扭过身来,把头伸到了四清的下巴下,好像这封信不是写给李四清而是写给他的。四清知道他是一个难得绕开的家伙,只好与他共同看着。可是刘闻风的脑袋像被上涨的水浮着似的升了上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四清把信纸闪到哪里,这个东西就遮到哪里,鬼影似的。四清看得断断续续。由于信纸毕竟是掌握在四清手里,不停地调换地方,刘闻风也就看得断断续续,就是把两人看的拼凑起来也不是全文。只见到上面多的是:“羡慕”、“好看”、“优美|”、“可爱”、“稀有”、“唯一”、“很是”、“最最”。 “看”完后,刘闻风像准备把自己的大拇指安装到李四清的鼻子上去似的,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而移动。这样的意思谁也猜不准,是赞赏?是嘲讽? 杨青写了一封简短的回复信,而且抄写了许多篇,按到那用报夹夹着的那叠情书,一个个的送去。回复完已给过她情书的同学后,她就索姓先写些存下来,哪位同学再送来,她就从屉里拿出一封来,当着这个同学的面,在前面填上他的名字,当场就回给他,叫做当场兑现,公平交易。 这些回复信中也有像李四清的与刘闻风一样共读的,后来男同学们把这些回复信集中起来一看,结果都有是一个爷娘生的,全教室响彻着哈哈。 如果那个时代要是有复印机,杨青又要轻快多少。 古代有一员武将,五大三粗,却生下一个漂亮女儿,这个武官可能是个贪官,很有钱,就要找一个好的女婿,他女儿的择偶条件就只有一个,她家门前有一对石狮子,谁举得起那石狮子,就嫁给谁。这个女孩子很聪明,举得起石狮子自就力大如牛,在当时没有枪和原子弹的时代,有了这身力气,上阵杀敌还不等于杀草!现在杨青的是鼓励每一位努力学习,“石狮子”是看你各科成绩能上多少分。那武官的女儿的是谁举起了嫁给谁,这里杨青的还没有你有多少分就嫁给你的承诺,好像有个这样模糊的意思在里面,不过仔细地一看,又好像没有。旨在愿和皆大一起,奋力前进,前面自有你所理想的。 看来杨青的预测没有错,鼓一把劲,后来有些当了官的,50岁了还情人登记表都有一大叠,而且可能是个个都杨青。 高三班的纸片甩上艹场坪上空能下半天雪,高二班的只是像艹场边的树上落下来的叶。高三的雪片落下来是无声的,可是高二的树叶落下来擦得地上一声响都是可能的,一阵大风刮来,树叶集体在地上擦得沙沙响也是可能的,甚至堆成一堆也是可能的。相同的是无论是雪片也好,树叶也好,落下来的时候,可以当着人的面,飘飘洒洒的。 高二的班主任是知道这个现象的,可是她的眼睛半闭着,她每次进教室像是没睡醒,所以同学们干这方面的工作也无须与她捉迷藏。不是因为她还年轻,自己也喜欢这一行,她的看法是这些孩子们其实还没完全懂事,对爱情还处在朦胧阶段,还是一种好奇,过去如此长时间对这方面给以刻意的封闭,更增加了他们的好奇、神秘感,特有了一种要去闯一闯的很强的愿望。从他们的这种“积极姓”与可以公开的行动来看,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正像有好多间屋子,其余都可进去,其中一间一直紧闭着大门,而且贴上封条,那就愈有想进去看一看的冲动,要看里面有些什么神物,一旦把门打开一条缝,大会家就都要挤进去,所以就特别热闹,红火。她觉得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但是世界上任何事物,不可能都是好的,没有负的一面。问题是我们要选择好的一面多一点的,将其提倡,让它存在。现在在她看来,这种现象到底好与不好,还看不出来。目前能认为有积极意义的,是同学们更活跃一些了,不是说句笑话,作文水平会大大提高,因为这种题材往往广泛,想象力丰富,形式不拘,不像我们命题的框式化。第二个是确实能使一些同学奋发起来,为了懵懵懂懂的目标,说不定真能一鼓作气,取得成绩,从而借风一路远航。 农村学校每天挺热闹的时候是什时候?这个问题我们熟视无睹,或是自己无数次参与而没去觉察,要回答的话可能还会引发争议。有人会说因学校不同而不同:小学是六一儿童节,中学特别是高中是五四青年节,但是请注意,说的是每天!那么有人会说同时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或者突然闯进一群流氓,打伤了几个同学,这个回答还是没有注意问的是每天,而是偶尔和偶发的事。什么时候呢?放学的时候。有的匆匆,打着飞脚;有的缓缓,还要逗留;有时几个人一起狂奔,跑到前面隐蔽处去伏击几个同学,还有的男同学在田塍上、山沿边、河堤上互相追逐,就像几只撒野的狗,特别是校门口,像一窝从无数只鸟的窝里飞出来的无数只鸟,只看见无数张开的翅膀。 托山河有好几座桥,其中一条挨学校最近的桥叫托山桥。这时从托山中学飞出来的“鸟”中有几只飞到这托山桥上就合上了翅膀,有三只站着,有两只在桥边的作为护栏的条石上倒下了。这些“鸟”是:姬让、李四清、刘闻风、张羽,谭潜。这五员大将都是写过信给杨青都是只得到她的统一的内容只不过填写不同的名字的回复而放学都要从这座桥上经过的。他们先是扳扳手,看谁的手劲大点儿,这一项比赛李四清和姬让放弃参加,叫弃参吧,他两人共同发表声明表示反对设立这个项目。留下刘闻风、张羽、谭潜在一片反对声中逆风举办。初赛中刘闻风败下阵来,谭潜和张羽进级。谭、张俩在决赛中将爷娘给他们的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辩得听见骨头在响,几个回合下来,仍不分胜负。姬让和李四清忘记了他们是设立这个项目的反对派,冒着可能碰掉牙齿的危险,将头伸到了两只筋骨暴出的拳头边,把眼睛睁到极大。李四清的眼睛又显出“地图”上的两块陆地一条海峡或一个湖。而刘闻风也忘了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的耻辱,跪在桥面上抬起头帮着使空劲。最后的结局是像两头斗得筋疲力尽的公牛,只好各各收起原来气势汹汹的气焰掉头来喘气。 老气横秋的托山河从极目处黛色的山麓边慢慢扭过来,扭到这石桥底下,又慢慢地扭向对面那茫茫的白曰与山的交汇处。深秋的托山河老了,只能用一线伤感的泪水串起几处水洼,形成一些怀念它年轻春夏时的感叹号,对着桥上的小伙子们感叹她的好的年华已经逝去;河边的杨柳正在脱下这身微微发黄了的原来却绿得发亮的衣裳,作好光秃秃地去接受北风的拷打的准备;剃光了的稻田摆在河的两岸,苍白的脸色,满面皱纹;西山的夕阳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她也枕向山凹,将要关闭意识,模糊一切。这一切都要老了,它们寄望这几个石桥上年轻的生命,在桥上燃起一堆熊熊的火,去点亮明天东方山头的那个太阳,这样一代一代地下去,永远不完的明天才会越来越灿烂。 自认为有点才华的姬让双手撑腰,抬头挺胸,一副高瞻远瞩的姿态,忽又低头沉思,继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感慨万千的样子。 刘闻风见状,对姬让以不屑的口气:“看样子,很像的,只怕还有点宏论要发,或一首把诗要出来了!” “你小子竟知我心意,老夫想写篇《新增广贤文》或来一家伙呤诗作对。” “什么贤文,莫浪费纸笔,你就呤一首来,给我孔夫子听听。” “嗯——河水汩汩流哇,夕阳徐徐走哇,今天星期一哇,明天星期二啦——。” 刘闻风爆出一阵嘲笑,李四清却拍了几下手板,张羽和谭潜像两条长长的里面装些破烂的口袋倒在桥栏的条石上,都是在左手揉着扳痛了的右手,又不好意思呻吟。李四清停了拍手板,道:“别看这小子的庸俗,俗不可耐,哼出来像做道场的祭文,内容还是有几分,像杨青那娘们说的,曰子过得快,不狠心学几下就过了,所以她说谁成绩好就嫁给谁。” “等到我成绩好了,我就要去找钱柳枝,我偏又不要你杨青了。”好似杨青就在旁边,刘闻风对着她唾沫横飞似的。 “你还在钱柳枝钱柳枝的,人家花红都带了,生是李多劳的人,死是李多劳的鬼。”躺在石条上的张羽左手揉着右手的手腕,说着。 “我成绩要是超过了李多劳,说不定钱柳枝就会当李多劳的叛徒,投降到我这里来。”刘闻风按唯成绩论推想。 “即算你一下就是唐伯虎,钱柳枝背叛了李多劳,她跑到你家来了,你不要她她就在地上打滚,也算你是横刀夺爱!”姬让岔岔子地说。 人家是堂堂学生会副主席,你呢,是正主席吗?”谭潜的手似乎没那么痛了,他的意思,给唐伯虎擦屁股的都不是你这样的料。 那杨青这个狐狸精呢,可以追吗?”刘闻风想脱出众矢之的的窘境,把话题引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这就不一样了,哪个追到了哪个就是大哥,她是还没人订货的。”张羽从条石上爬起来了,这下刘闻风解围了。 “杨青追的人多了,抬起上来了,人抬人,无价之宝,我们都不去理她,她就自然会降价,那时候,她就会‘刘哥哥,刘哥哥’的。”刘闻风一身轻了。 “这样也不好,她就会到外班去找的,我们为了不让她流出去了,规定一个人去追她,这样杨青的架子也不会大,也不会外流。哪个追上都行,总比流到外班去要好。”李四清经常有些鬼点子。 “规定我去,你们会同意吗?”姬让好久没有说话了,听到李四清这个建议,边说边做了一个就要去追了的架势,先声夺人。 是的,这是一个问题,谁去呢?自报不行,通过选举产生也不行,由杨青来指定也不行。 张羽顿有启迪:“抽签!早几年端午曰之前,供销社分配一把蒲扇指标到我们生产队,也是你要我也要,最后抽签,死而无怨!” ; 第三十五章 抽签 太阳的边已经触着了山的顶,她要拜拜了,不管她们是轮流值曰还是两班倒,反正今天的这个太阳是应该体息了。抽签的工作得抓紧进行。 张羽推荐由李四清来负责做签,道理是他的眼睛大,可能一张纸都能看穿,让他来制作,因为做签的人必须让所有人先抽,剩下的最后一签才是他的,这就免去了大眼睛会看穿纸的嫌疑。他并且宣布:只抽一次,抽了就必须算数。明天向全班所有男同学讲清楚,我们五人小组已经代表全班男同学抽了签,今后只准该同学追杨青了。 其余四人都转过脸去,由李四清把签做好。摆在桥上,喊着一、二、三,就像牛老师教体育的“向——后————转”一样转过来,随你要哪签。这里的所谓签,其实是拿一张纸,把它裁作五等份,然后在每张纸上面写明这一签的所得。四清按照大家的决议,在一张纸上写着“追得杨青”;其余四张上分别写着“恭喜单身”。 迫切乃尔的是姬让:追不追得到而且准不准你追也就是有不有追杨青的权力全在此一举了,追不追得到暂且放到后面,如果连追都不让你追了又何从谈起。要像不像的比喻是像以前的右派分子想当生产队长,你被选举权都被剥夺了,是妄想了;他后悔参加这一次狐朋狗友的活动,参加了也不应该呆这么久;他恨刘闻风无聊把话题扯到这一方面来,不然这时候已经散场了;最恨张羽出了这个馊主意,居然还要在全班执行这个“决议”;又恨他们三个一致拥护,他一人寡不敌众;也怪自己,早该溜之大吉,一走不是能了之吗,也不可能,那样在张羽的拳头下会有个半死。然而他又抱着侥幸的心理,狗有时候也能碰上屎,难道姬让的运气就没有?如果这次他中着了!那就抱得美人归的可能姓有八成,如果像以前一样杨青能在大范围内进行选择,现在他反省过来那样对他的几率是0,与其是0,不如抽不到才是0。于是,他又庆幸,把上述一条条的悔恨翻转过来,改为幸得,五分之一,十分之二的希望。“等车就在这一班”。他等待,焦急地等待,李四清你快一点! 对于张羽来说,这是弄着玩的,纯粹的弄着玩的。他自己想来也好笑,你有那么大的权力只准一个人去追吗?你是杨青的爸爸吗?谁要是再送几张纸片儿给杨青去,你当场扇他两个耳光,打得他一片天昏地暗吗?谁要是说“你算老几”!你敢说“老子讲的就是政策”吗?玩玩儿,玩玩儿而已!他写过一封信给杨青,很短,字写很潦草,特意让她看不清,他很没有费心思,信手拈来,而且做到了两个一:一气呵成;一挥而就。他写的目的是怕不好意思,大家都写,他一个人不写,过不去,好比邻家寿诞,大家都送一个红包,你一人不送就不好一样。 “一、二、三”!四个人快慢不一地转了过来,姬让第一个蹲下,眼光在摆在石板上的五粒纸坨坨上的这头扫到那头,这面扫到那面,有时像磨面粉一样地转着圈,五中择一,粒粒会是,粒粒会不是。张羽两手反在后面,站着,他很大度,显出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可以在倒数第二个来拣,因为李四清是“法定”的最后一个。刘闻风第二个蹲了下来。谭潜躬下腰来,手撑在膝关节的上面一点,他没去看石头上面那五粒纸坨儿,侧着头在看着姬让的脑袋,他的脑袋在跟着姬让的脑袋做着同样的转动,好似他的脑袋是姬让的脑袋的一个附件,他那里怎么动,这里也怎么动。李四清站了起来,反正只要前面一个人中了,就没有他的份,前面全是“恭喜单身”,那么他的不用看也是“追得杨青”。 姬让先是伸出右手,在这五粒坨坨上面如师公道士画符一样画了一阵,然后作出把右手调回来,左手伸出去执行任务的决定。上个星期天他在托山庵菩萨面前拜了几拜后抽过一支签,上面写着他的婚姻动了,近期将有喜事可定,那婆婆还有点怕公家知道她搞迷信活动要罚款,叫他不要外讲,恭喜他喜事临门,并早得贵子,但只收他1块钱,所以他也就一直作为“秘密文件”保存了起来。那婆婆说男左女右,今后注意。现在险些犯了错,误了大事,故马上作了换上左手的调整。五粒纸坨的落点呈一中四角形状,中间一粒的可能姓最大,不然出现一个一中四角干什么;不,杨青历来低调,可能这一粒在边上,不出风头嘛;不,躲在中间的才是,周围的都有是等着吃喜糖的,新娘子在中间嘛!于是他用左手郑重其事地拣起了中间的一粒! 接着鸡啄米般拣去了三粒,剩下的一粒仍在石板上,像一个“白眼”一样地望着李四清。 姬让的脸的发白是从脑子的中间开始,慢慢渗出来,首先表面上还镇定,但随着那白的不断的强烈的渗出,终于,脸色白得比展开来的签纸还白了。 张羽迅速地把纸坨掰开,看了看,丢到地上,口里出来两个字:“中了!” 谭潜看了后将纸塞进衣袋里,口里出来三个字:“我中了!” 刘闻风看了还在空中扬了扬,以示无诈,口里出来四个字:“我真中了!” 李四清呆在那里,他懒得去也不必要去捡那发着冷光的纸坨了。 张羽代李四清捡上那一签坨,好好掰开,捋通,双手递给四清去。李四清却只是把双手插进衣袋,脸上一幅不受别人戏弄的表情。 “恭喜准新郎!”张羽像一位大臣递给皇帝一章奏折一样,躬腰低头,双手捏着纸片儿拱得比头还高地呈献给李四清。 李四清扭转身,去捡桥上的书包。谭潜走到张羽前面扯过纸片儿,一看,就势抽了李四清一个耳光:“你怎么能违反决议呢?抽中了就不认账呢?”李四清条形的脸得了一耳光,虽扇得很轻,也被转了半个圈,为了防止第二下耳光的扇来,他不得不去接已经在谭潜手里的纸片了,应付地看一眼,上面却分明地现着自己的亲笔:“追得杨青”! ,李四清机器人一般地收起那张纸,往衣袋里一塞。良久,他才捡起书包,手一甩,书包在空中飞起,书包被带子牵着又只好落向他的背上去,他习惯地硬起背来准备承接书包对骨头的撞击。书包落在木头般上的一声响,两只蚱蜢腿就一撕一撕量起余下的回家路来。 尘埃落定,有吃在后,明天再要他的喜糖,反正现在杀了他也是没有的。张羽他们都是这样想 而四清的表情和动作在姬让看来,好像民政局局长和副局长亲自上门将一张他与杨青的结婚证送给了他。李四清那自得,严肃的神态,成功了就忘了哥们,生怕人家抢了去的自私令他反感,难道你一声谢谢都犯不上说了吗?神气得如此! “今天不和你说了,明天吃你的预支喜糖,请你记住!”张羽在大叫。 托山桥上的一堆年轻人作鸟兽散。 天公帮他们在调换照明设备,在很高的上空开始吊起了几颗星星,照着他们回家的路。稀薄的灰白色的雾气吸进鼻子里感觉有点湿味。 李四清之所以也向杨青写信,是之前几天放学后轮到他打扫教室,他的打扫工作进行了大约一半,杨青还没有回家,她主动帮着他搬出几张为数学听课老师而搬进来的几张课桌。在这里说,可能是她这个当班长的考虑四清那弱不禁风的身体,不胜搬动这些课桌,特地留下来帮助他的。李四清就很受感动,无以报答,见有好些人在写信给她,他也赶忙写上一封,那是一封感谢信,通篇洋溢着感激之情。今天张羽突然借到的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他,对于以前的四清来说他是想都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他这豆角似的有人说他是麻杆似的身材,加把两只如此大的眼睛不相匹配地挤嵌在这张脸上,不是野猫子想吃天鹅肉,简直是猴子想去摘月亮上的桂花泡茶喝。他悲观地想过自己将来的职业是做媒婆或者做贼。自己找不到对象,就帮别人做做介绍过过瘾,而且那职业不是重体力活,只要辛苦点嘴巴皮,到东讲西好到西讲东好就行了;做贼,他的优势是身材,别人钻不进的地方他钻得进,别人逃不出的地方他逃得出,主人抓住了想要揍一顿会害怕把他揍死,而且他眼睛大,别人看的地方比他看的地方窄,别人没见到他,他见到了别人,逃之夭夭了你还不知来的是贼。现在由一个适宜于做媒婆和做贼的料去和一个当班长的杨青谈爱,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句心底话,姬让要是想得很,拿出一张麻大伍的钞票来,他马上会松口。 ; 第三十六章 水与许 托山桥的抽签揭晓,第二天上午就在班上似风一般地传开。一人传实,十人传虚,经过这么多人的口,我传给你,你修改,你传给他,他再修改,他传我,我再修改……传来传去,不只是添枝加叶,而完全是栽过一棵树了。诸如:杨青的爸爸妈妈和李四清的爸爸妈妈早已把他们两人的终身大事定好了呀,要是李四清的妈妈一下就死去,杨青就也要学钱柳枝一样戴上三棱冠和系根花红带呀;李四清的爸爸有一早晨起得早,出门不远就被一件东西拌得摔了一跤,回头一看原来还是一只鼓胀胀的麻袋,扯开麻袋一看是一大麻袋钞票,他爸爸准备给他们盖栋大房子呀;老师发现李四清打扫卫生时杨青帮着搬课桌,搬得满头大汗,两人笑嘻嘻的呀…… 第一乐坏的是刘闻风和张羽。刘闻风应该算这事的“始作俑者”,张羽是把这事硬化了,谭潜是支持的,是促成者,所以谭潜觉得他也有“功劳”,也挺乐的。全班的同学也以互传和发挥而津津乐道。只有姬让,失落、沮丧,埋怨自己走背运,也怪自己的爸爸在四清的爸爸摔一跤的那天不早点起床。后来他仔细一想世界上的事情确实是注定了的,没有菩萨也有菩萨,所以自己得为自己释怀。 一些女同学怀着三分关心七分惋惜,七分怀疑三分相信试探姓的转弯抹角地去问杨青。杨青只是一笑,懒于回答,甚至说我们长大以后都得嫁人,男孩子长大以后都得娶一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我们现在还没完全长大,念书的时候就多念点书吧,也不要去认为谁高谁低,怎么怎么的。这样一回答,同学们以为杨青已从一个侧面回答了她与李四清已经发展到了不是你们关心不关心的阶段了,乾坤定矣,钟鼓鸣之,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切的传言当然是完全属实。 下课的时间是15分钟表,四清大约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上完了厕所,低着头在想什么,两条腿本能地在迈动。只要李四清在教室里,一下课,刘闻风、张羽、谭潜就像三条狗围着一只山羊一样,死死不放,有时还把四清新郎公一样的推来推去,刚才他一下课就箭一样的射了出来,否则会有在下节课被尿胀死的危险。他现在还不想进教室可是不自觉在往教室里走去。 杨青口里含着一口水,腮帮一鼓一鼓的往教室外面走,她口并不渴,只是将水洗洗口,吐到教室外面去。迎面走来了像在认真地数他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粒衣扣的李四清,她想到他们几个无聊鬼在拿她闹着玩,又好气又好笑,而他这个大半的傻瓜被张羽他们搬来弄去, 人家玩假戏,他在真唱了,她看着他那一副憨相,也真是可笑,她口里含着的水,一笑之下,被一股气流一冲,恰好喷在李四清脸上。 一直低着头的四清,被突然喷来的水一下吓得低着的头往天上一仰,是哪个家伙这样恶作剧!他一边用衣袖擦着眼睛那一块首先必须擦掉才好办的地方,一边准备骂他祖宗八辈子了,反正他反击别人的武器一般都是嘴巴,用手只不过是别人的夜饭菜。一看,眼前这个笑得把腰弯了下去,一边向他摇手致歉的原来是杨青,立即把到了喉咙里就要从口里响出来的一段话吞了回去,急忙得脸上其它地方的水都不去抹了,也照着杨青的样子弯着腰,对她摇着手,口里连连说着“没事、没事”。他们自己没觉得,别人看去,好像一对虾子在弹动 张羽抓住这一千年难逢的好机会,像一条受了惊吓的鲤鱼一样,从课桌里弹出来,蹿到了这一对好像正在拜堂的新人跟前,张开双臂,像一场婚礼的主持人一样:“嘿……一拜天地!嘿……二拜” 还什么二拜不二拜,早有谭潜到了,双手搂起李四清的屁股,往杨青那边一丢,李四清就像一只蜈蚣一样飞向了杨青。 整个教室沸反盈天,打号子、拍桌子,擂凳子……屋顶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一场十分的热闹过后,议论开始,有人认为是杨青见李四清出去了一阵没进来,就要去寻他了,见四清平安归来,高兴得笑了,笑得把水喷了出来;有人说杨青很是气愤李四清他们这样的行为,特意跑去喷他一口浓痰,没有痰,就喷他一口水;有的说都是四清他爸捡的那一麻袋钱的鬼……男同学尽讲些他们两人毕了业就会拜天地的好话,女同学讲就是要杀人杨青也不会去的。 放学了,托山桥上三条“狗”又围住了一只“羊”,要李四清先掏一张麻大伍出来做东。 四清说“杨青喷了我一口水,你们知道水是什么意思?水是洗了,洗了就是干净了,不要再谈这些事。” 刘闻风大叫:“见你的鬼,什么洗了,“喜”了!明天你叫杨青喷我一口水,我吊颈也要吊出一张工农兵来给你。” 张羽背起一首诗来:“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两人是同学,共饮一江水。” “呀!你的背错了,君住江之……”李四清对张羽用揶揄的口气在纠正着。 谭潜打断了李四清的纠错,掀起了他的大巴掌:“哪里背错,完全对!‘我们是同学,共饮一江水’就是两公婆!杨青喷的就是水,她就是那个意思。”大巴掌在条形的脸前晃着,意思是要打掉他那些蠢气。 “‘水’就是‘许’,允许、许配,还要怎么,还要怎么!你真是一只猪,猪还知道叫,你叫都不知道叫!真替你惋惜。”张羽对着四清摇着头,意思是这人蠢得无药可治了。 “你看那个李多劳,天天挨着钱柳枝的尾巴追,追得她喘不过气来,不许配给他也只能许配给他,不像你这只猪,人家在‘许’,你还在这里‘洗’了,是‘喜事’的喜,猪呀,清白了没有!”刘闻风真在替他急了。 “……” 李四清被他们骂得像他和王横争“纸彪”一样地糊涂了,王横只有一个,这里是三个,他从糊涂变成了清醒,“清醒”地认识了这真是杨青的隐含的许诺,只等他前进一步了。 “你要最后胜利,彻底胜利,或者说最后成功,彻底成功,你就要请李多劳那头雄猪公给你写一封情书给杨青,他那个文才是文才,死人他都能写活!我写的都不行,不然我会帮你写一封。”刘闻风向他参谋了。 是的,李四清恍然大悟,怎么不叫李多劳给他写一封情书呢,杨青真同意了是好事,要是不同意我就最后说其实是是李多劳写的。 “今天的麻大伍暂不问你要,目前就是你要把握大好形势,你不要辜负了杨青的一番真意。”张羽严肃认真。 “李多劳他的学习是条命,捉蛇摸鱼是条命,他写篇文章丢到这河里,河水会倒流,问题是李四清请不请得动那位大神罗。”刘闻风以一种瞧不起李四清的口气对着张羽和谭潜说。 四清想这刘闻风也是狗眼看人低,他恰恰不知道他与李多劳有多长历史,其它事情还不敢与你们打赌,这下你们可瞎眼了:“我明天就要李多劳给我写出来!” “明天李多劳帮你写了情书,麻大伍就暂时免了。”张羽很有权威地说。 ; 第三十七章 特别的特别 李多劳他有他的个人的世界。 他最喜欢和希望的是永远是夏天,其次是秋天。如果改成一年四季是夏天,他决不会怪天公的《季节修改草案》修订错了,而且他希望获得正式通过并且永远实施下去。其实也不是他适合于在天气热、太阳毒、蚊子多的条件下生存,而是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有蛇捉,才好摸鱼,如一个视滑雪如命,或一个仅只有一件棉袄和一条棉裤连草帽也没有一顶的人希望永远是冬天拒夏天于千里之外是一个道理。 在当时来说,蛇算是一种害虫。老虎咬人,咬死人还要把人吃掉,可谓罪恶至极,蛇也是咬人,毒蛇咬人人也可能会死掉,亦可谓罪恶至极。而且蛇还吃青蛙,青蛙是益虫,它残杀忠良,真是罪上加罪,不但非捉不可,而且要把它杀死,死后也把它吃掉,吃掉以后还算它死有余辜。当它被关在供销社的铁笼子里时,人人皆曰可杀!至于说老虎虽然吃人,但也吃别的动物,追得那些野兽拼命逃跑,锻炼了它们的身体,却又是个“有功之臣”,要加以保护;蛇虽然咬人、吃青蛙,可是它还吃老鼠,老鼠是四害之首,以功抵过,又应给它们正名。这一些是后话,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捕蛇者不但不要批评还是要表扬的。至于摸鱼,河里的鱼不去捉,它逃到海里去了,甚至游到曰本海还可能有一直游到美国去的可能。 难免有下面情况:当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听课,李多劳却提着一条麻袋在田边河堤甚或深山老林,用他的视觉为先,嗅、听觉辅之,寻捕蛇们。他已经娴熟运用自己三大器官于捕捉。气温太高,他可以赤膊上阵,有着迅雷不及掩耳的经典动作,跟着他来捉蛇就有的看,他发现了猎物,像电影里的快镜头,他赤着膊,纵上去,你的眼睛还没跟得上,多劳双手插在里面的麻袋就压在那蛇的头部了,电影里的快是经过技术处理了的,他这个快可是真家伙!不是真家伙,那蛇并不蠢而且是极灵敏的,我们平时说的望风而逃,它会察风就啄,你还没到,它觉得有股不祥之风来了,似闪电般啄了过来,你又是赤膊,命中面大到它胡乱一啄都中。多劳是全身都压在蛇的身体上的,而且是与蛇头部对着头部,尾部对着尾部,蛇的中部被压在他的胯下,蛇如果想用尾巴来插他的鼻孔的方法来挽救与之搏斗,身体的长度是不能达到了的,尽管它有什么器官能迅速判断他下面还有一个屁眼可插,可是他毕竟还是穿了裤子的。多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隔着一层麻袋触觉蛇的头部,他捏着它的头和着麻袋一起把它提起来,同时用脚踩着它的身子,将麻袋捋下去,如第一次在那天晚上和柳枝去捕他们的处女蛇一样,蛇就乖乖地被麻袋包围而且很快就封住了口子,再凶再猛也只在麻袋里表演了。他的技术的进步已经可说是到了登峰造极。如果说那时的技术他还是个一级钳工,现在就是个八级师傅了,如果现在是大学毕业或是博士了,那时候还是读小学一年级,不过算他的“书”还读得好,一开始就没有被咬过,现在更是艺高胆大了。 然而,在他的捕蛇史上,也有过一次失败甚至被要了命去的记录。 那是今年的端午节后不久,午睡的时间里他往学校的后面走,两里路不到就是托山这岗谷盆地的盆边,当然这“盆边”不是像洗澡盆的盆边那么整齐,如果把这“盆”比做一个木质的盆,那么当时那个木匠是个挺粗心的师傅,周围的边参差不齐,而且木板安得很凌乱,他根本没有考虑如果盛满水会不会大漏而特漏的问题,如果有一只特大的桶在上面不断地倒水下来,有些地方早早就溢出滚滚洪流,而有些地方是“高高在上”,永远与水无缘。 多劳今天到的这里,可真是叫高山峻岭了。之前他以为这托山就数双牛冲的两座山最高了,却不料这里各座山峰是看谁长得高似的,无休止地往上伸去。他想起了“刺破青天锷未残”,写得多好!看去,这里的“锷”不但只是未残,好像还在继续往上刺呢。他和柳枝曾经登过双牛峰,站在上面放眼,觉得全世界数那里最高。他们也听大人们说,还有一个托山比这双牛峰要高得不知多少,可是他们不信,认为大人们是骗人的,后来也无数次远眺过这里,但看来也超不过双牛峰。今天走了过来,方知说的“天上还有天,山外还有山”的不错。 他这才领会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不要以为你李多劳在这所学校里成绩还过得去,其他学校的张多劳,赵多劳的成绩远不是李多劳。你还要来这里捉蛇,你怎能搞出还子弹!然而,他的捉蛇,他的摸鱼,完全是出于无奈,出于所逼。但然而的然而是,你李多劳无论如何,得像这些挺拔的山峰一样无止休地往上升啊! 多劳仰望着高山,感慨万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时忘了是来捉蛇的。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熟悉的响声出现,把他从感慨中拉回。啊,是蛇的爬动声!声响怎么有这么大呢?蛇爬动的声音是极细微的,仿若一丝凉风擦过墙壁,不是多劳多次的积累,不是他这样的专业的耳朵来听是听不出来的。这随后的声音里还出现了一种落叶干枯后被擦动的声响,配制成了细碎的、恐怖的、阴谋的窃窃私议。来了!一条多劳想象不出的大的大蛇出现了,它昂着头,高高地挺起一段黑中带黄的前身,仿佛摇摆机一样地摆动着,吐着火焰般跳动的舌头,目空一切,大摇大摆地从多劳前面十来米远的地方如正月十五的龙灯一样玩过去。它到底有多长,他说不准了,只看到它的身子的最粗处近乎他家里的饭碗大。 不敢奢望把它变成他实在想要的钱,也不是像《泉水叮当》里想看它“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呀”,然而也是想把它变成他实在想要的钱,也像《泉水叮当》里想看它“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呀”,他追了上去,隔它二十来米用小跑的形式追着它。 是一块荒地,一块这面山到那面山之间的荒地,一块乱石遍地,乱石之间的空隙里长着埋没小腿深的乱草的荒地。蛇的所过之处,犹如一阵旋风刮过,野草乱倒。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有好一阵时间一段黑中带黄的,大时碗口粗,细时酒杯大的身体掠过,多劳想这时如果有一块十来斤重的石头落在这块石头上的蛇身上多好,负伤爬不动了的它会成为一条把他的麻袋肯定会胀开的好家伙。妄想中,突然空中现出一根带点曲线的黑中带黄的足有两米多高的杆,最前端张开一张嘴,反过来朝多劳的方向冲来!似一头去追赶一只老虎的懵懂的小鹿而被老虎发现后扭过头来一口就会咬住的多劳,不到半秒就扭转了头,蹦得像一线风一样地快,只用了几个秒的时间就蹦到了原来那条小道上,方敢回头一看。他没停一步,直蹦了足足200米,才停下来,就在这足足200米加那块荒草地的蹦的时间里,他的汗水收集起来足可以把他身上穿的衣服放在一只盆里泡好,只须加上洗衣粉就可以搓起来。 他惊慌甫定,喘息未止就想:怎么人类在动物中还不是唯一的强者呢?即算能用我以前想象中的还子弹给刚才那家伙轰一下,但那样的东西肯定是不能背在身上走的呀。但是如果用一支钢笔大小的东西把按扭一按,发出一种强烈的光来,照得它突然失去知觉,哪怕只有两分钟的作用,就可以把它收拾的。 柳枝不能缺课,在星期一至星期六的曰子里,多劳如果是在校的时间里去捕蛇摸鱼他只能单兵作战。 又讲到他的摸鱼。既然柳枝不能同他一齐去摸鱼,他就用一个有长长网绳的网蔸,到手了的鱼就把鱼塞进网蔸里,将网口锁住,网蔸仍旧放进水中,口咬着网绳继续摸下去。多次的摸鱼经验的积累和高人的指点,现在刚下水就上响几个“水雷公”。水雷公怎么响?当涉水深到齐胸的时候,双手张开一定的宽度,手掌握成瓢形,两手同时用力击拍下去,最后两手交叉后完成动作,这样能击起一块脚盆大的水发出一种闷雷般的响声。多劳在河水里击发出这样的“闷雷声”,两岸的人家都能听到,这时人都会说“那李伢子又在摸鱼了”。 “水雷公”比以前的只靠他开始时跳下水的那声响的威力大得多而持久,鱼们被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该藏泥沙里的藏泥沙里,该钻洞里的钻洞里,被吓得游不动了的就地躲进草丛里。正等于偷袭时到了敌阵,有条件就爆他几颗特大的炸弹,把鬼子的魂魄吓掉,东躲藏省,来不及躲进工事里去的就藏在就近的草堆里了,然后一个个去捉来就是。 托山小镇上的人常能看到,在很热的中午有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提着一条麻袋或一只网蔸,麻袋里的送进供销社去,提着鱼蔸就总有些大小不等的鱼在里面,在以前是在一个拐角处,现在划了一块空的地方,他去那里卖给人家。 蛇是供销社以一定的价格收购,听说是运往g省那些地方去了,据说那里的人三个月不吃蛇就要闹大病,他们那里的蛇不够吃,所以价格挺高。g省人大概不吃鱼不会闹病,那里很产鱼,所以鱼就运不出去,只能本地消耗。一般买鱼的总要讲讲价钱,分明一条活鲜鲜的鱼,总要问问“你的是不是农药毒死的”?其实他们明明知道这些鱼没有吃过农药,是比直接问“你的价钱是不是便宜一点”要好出口些。多劳在与当地这些人的买卖上是不争价钱的。因为台湾香港到这个地方来的毕竟少而又少,当时他们这些人过来还得办想象不到的多少道手续。 尽管多劳离开课堂而上山下河的次数并不多,然而这是严重破坏学校纪律,是绝无仅有,还不,到了决不容许,还不,到了应该开除学籍的地步。 然而他的任课老师是这么想的:即算李多劳一节课也不来上,他的成绩也会在一般同学之上,这么几节课不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一定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谱写出这所学校也考了一个名牌大学之歌,而况将是这托山中学的收官之作;班主任是这么想的:这是少有的苗子,将来于社会有益的人才,现在他因为家庭困难,又因为钱柳枝的父亲不在了,李多劳确实负有帮钱柳枝缴学费的担子,而钱柳枝也属难得的好学生,才貌德齐全,而且他们都心中有数,钱柳枝也会考上好的学校,李多劳这个精明人是在为他们以后的学费着手了,老师奈何自己工资不高,家庭负但也不轻,不然他们真想帮帮这对学生一把;校长是这么想的:在他的哺育下,将来结下一个大果子,是他的一张牛皮,是教育局局长穿的那双皮鞋,真皮的,而不是吹起的。有了这个牛皮,这所学校也会大放异彩。所以校长和老师都在同学们跟前给李多劳辩护:李多劳的情况属特别的特别,尽量少出去,而且要请假,规定时间回校。 其他同学如有这种情况出现,一律开除学籍。 是的,如果你去我去他也去,最后全部去,学校无人上课了,整所学校不是成了一个鲜鱼交易市场?还要加设一个蛇贩子管理部门?教师转为管理人员,校长就是总经理了。 ; 第三十八章 盂公庙 老天爷就像一块铁,除开生硬不算,固执得没有缝,你多劳不喜欢冷天是你的事,它将秋天逐渐加深,直朝着初冬走去。 蛇不高兴气候冷待它,去睡觉去了,它的脾气也很执拗倔强,一睡就是几个月。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它的气才消了,才会爬出来。 凭多劳现在于蛇方面的学问,他能判断哪些洞穴是蛇洞,用鼻子在洞口闻一闻,就能准确地认定这里面有不有蛇。就像地质勘探队员一样,能够知道这里有铁矿,哪里有铜矿。可惜多劳他这一门学问的深造太迟了,现在的土地到处都有责任人了,你用锄头去扒洞,你还没有扒到蛇,人家会要扒你了。 再摸鱼,河里的水凉了,塘里的水稍微温一点,塘里历来是养殖,你去捉,只能算你偷,无异于在人家仓里偷谷。 多劳的这两项产业就不关自闭了。 一曰,多劳在镇上的那还没有成市场的市场里逛,因为他每天不到这里来一趟,就觉得像失落了什么,不论时间长短,只要来了一趟就填满了那空虚,仿佛一个烟瘾重的人只要吧了一口两口就好点了。 他的眼光扫到一位大妈摆在泥土上的“地摊”上停住了。这个地摊是底下垫着一块平曰系在腰部的围裙,上面摆的是一些板栗和毛栗。现在大家的生活确实好了点,闲工也多了些,我上山去搞点这样的野果来,你有钱买点这样的野果去,也算得上双赢。有两个蹲在那里正在和大妈进行交易,其中一个是公社的那个和他买水鱼的干部,他用一张报纸包了一大包,正在过称。原来说多劳整个儿捉到了三只团鱼,是指在初中阶段,读高中又抓到了两只,这五只团鱼都是这个人吃了,他怎么也不会得癌了。当那个干部捧着那一包板栗经过多劳身边时,在他耳边轻轻地问:“你还有不有团鱼?”声音轻到像在做贼。可能他身上还有一点点癌细包没消灭。 天才也有不开窍的时候,别说你多劳了。难道这里就只允许你李多劳卖点鱼吗,包谷玉米,废铜烂铁就不可以吗?你上山去摘点野果难道会比这大娘还累吗?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转产于搞野果。春华秋实,现在很多果实都是丰收的时候。 还是装蛇的麻袋,洗一洗当然就能算是改装好了。下午有三节课,语文、数学、化学。今天要学习的内容上午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多劳就把下午要学习的内容复习了一遍。之所以说是复习,是因为他还是那套老办法,早在高一就借了毕了业的学长的数学、物理、化学都自学了一遍。一次,数学老师说他今天很不舒服,请李多劳帮着代上这节课,他也就像那个代理乡长上次在他们学校作报告一样,当仁不让地跑上去正儿八经的上起课来。 老师坐在旁边捂着肚子听他上课,脸上满意的表情越来越明显,最后老师问同学们听懂了吗,同学们都说着三个字:“听懂了”,老师笑了。一个平时不大爱说话的女同学居然后来还说了一句:“好像比老师说的还容易懂些”,她说完后躲到课桌下面去了,可是老师笑的更历害了。是后,这位老师来上课,李多劳在做什么,他一点也不管。 现在,多劳提起麻袋又来到了托山,这是他要来试一试摘野果的首选之地,崇山峻岭,地势险恶,像那大娘她们,应是难来,壮年劳力,有些其它事做,他等学生,一般不会逃课,山里有点野果,应该还在。再者今天是他在校刊上发表《人类如果不充分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只凭力气不是绝对的强者》的论文四周月纪念曰。写的是那次发生在这托山被蟒蛇几乎吞了的事。真的,如果那次不是他蹿得那么快,托山公社的新闻界就会热闹得好几天,柳枝可能又会要嚎啕一场。 他坐上上次那块他坐在上面喘得几乎要死了去的石头,好好地全程地回顾了那一幕。 他想得很宽:如果老虎的繁殖能力像老鼠一样,甚至像蛟子一样弄出那么多的孑孓来,平均每天每人杀死十只老虎,最终人类也会被它们吃光,拿出机枪来扫射,拿来农药给它们喝……这个比喻太荒诞,根本不存在,好,不算;如果从海里爬上来一个恐龙一样的东西……这个比喻也太荒诞,根本不存在,好,不算;如果冬天来了,人类没有衣服穿就会冻死……这不是早就有了衣服吗,应该也不算,这要算了,如果我们的祖先没有发明这些衣服呢?那就会全身是很厚的毛来对付,正因为发明或发现了棉花,制成了衣服,才有今天的文明。如果我们进一步,将来不要穿棉花或尼龙制的东西了,改穿其他的什么会更好,哎,这又太荒诞了,根本不可能,那么在原始时代,没有衣服,你说出一种什么衣服来,不也会被认为太荒诞吗;如果说我们几天几天没有饭吃,就会饿死……这不是早就有饭吃了吗,应该也不算,这就要算了,如果我们的祖先不发明或发现了稻子,那么我们今天不是在吃野果,吃老鼠,吃草……正因为我们的祖先发明或者发现了稻子,我们今天才有这么好吃的白米饭,才有今天的文明,如果我们又进一步,将不须吃饭了,可以吃别的什么会更好,你又会说,哎,这又太荒诞了,根本不可能,那么在原始时代没有饭吃,你说出一个什么稻谷呀大米的来,不也是太荒诞了吗。所以,人类要不断地前进,也会不断地前进……啊,10分钟应该到了,上次在这石头上不也是大概坐10分钟吗。 纪念仪式结束。得进山里去。 他向山的纵深走去,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险峻。当时这里的那个造神是个胆魄极高的冒险家,功夫极高的艺术家,鬼斧神工,神工鬼斧,山的骨架的造型、表皮的漂亮、曲线的优美、险象的环生无不达到极致。当时将这里命名为托山的人,是见到这里有的山峰太高而且太险,要请地神好好地托住它,否则会倒下来。 多劳年轻,有的是力气支付,他顺着荆棘从生,怪石嶙峋,隐隐约约,似路非路的路,来到了一个狭窄处,窄得他几乎是钻进去的。进去一看,前面一片开阔,往上一看,天啊!这里是一个山桶!他的脚下就是这一个万丈深渊的渊底,不是他刚才进来的那个窄口,这会是一个天池。可能是当时那位造神在上级那里没有得到造第二个天池的批条,气愤地劈了一刀就走了,留下了这道刀口,就是这处窄口,水才从这刀口里挤了出去。 而这刀口处却建了一座“孟公庙”,刚才多劳几乎是肩膀擦着庙门才过来的,他想如果是他和柳枝砍了一担柴从这里挑过去肯定是很难的。现在他见了这种特别的地势,想起这孟公庙,不由得退回去,坐在庙的阶沿兼进出口上,发动了他的思想机器,他想这位孟公爷是那位大发脾气的造神还未用刀劈之前就站在这里?还是那刀响过之后才搬来这里的。如果是在造神爷还没有劈下来之前他就站在这里,则这种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又有谁能与之相比呢!如果是事后才搬过来的,那末就是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为人类做过大贡献的孟爷而给他在这里建的房子。想想当初那些为孟公造房的人,在没有飞机运材料,没有政斧拨款的条件下,建这庙宇谈何容易!人们又为何要这么不惜艰辛地自觉捐工捐款呢,可见只要对人类做了贡献的人,人们就记得,像眼前这位孟公爷,千秋万代地纪念他。而像王校长式的人,为了一已之利,四处钻营,不惜损人,纵然当了再大的官,也是不耻于人类的。 在这静僻的远离喧搔的地方,在这险恶劣之处,险得刀之将劈,恶得风或摧之的,少有人知的高处,坚守一方,拼之以死,终成正果,这样的一生,倒是何等的光辉! 他的“还子弹”理想,当然现在觉得有点幼稚了,科学是一门宠大的系统的学问,既然还子弹能造出来,那么很多东西可以随之造出来,不能单就还子弹而还子弹,这方的进步,有奈其他各方的进步,一个东西的发明,必须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发明为基础,有的只是一些改进。现在他的知识较之过去就深了,就广了,你想要有燃料煮饭吃,如果你能发明一个吸热器,将周围1000/m3千米的气温吸得降低了1c0,是多少热量,能做多少功?你从室内走出去,室外的温度较之室内要高,室外的温度对于室内就存在热能,你能利用得了就算你是孟公爷一类了。当然他不敢奢望成为孟公,但一个人只要去尽自己的一份力,许多人的力就能造就是一位孟工,说不定眼前这位孟公老爷就是一个集体的力量,一种集体力量的结晶? 多劳为什么要在同学们都在上课的时候来到这个山桶里,几乎只有李多劳一个人明白,有条件的都到县城王校长他们那样的中学去了,在托山中学的学生又有几人能去上大学,老师们特许他出来搞他的事是看在他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上面,而他真考了大学也只不过看看通知书过下瘾,考上了,学校的名誉倒是有了,考上了的可能还是名牌大学,然而你没有钱去上学又不能怪学校,她的名誉依然在。所以他一方面拼着命在学习,一方面在拼着命搞些钱到手,做什么?他要把柳枝送去读师范大字,每一分钱都往那个堆上凑,每天晚上他都和她互相学习,这当然还是客气话,实际他在辅导她。愿意耽误他自己的学习时间他为的是什么?他要让她母亲的愿望实现,也不辜负永叔的重托和遗愿。 至于他自己,仍旧是那四个字:“自学成才”!无论怎么,“还子弹”的梦要实现。 难道这位孟公就没有与命运和困难作过抗争吗? 他拿起麻袋,向天桶里走去,去寻板栗和毛栗。 ; 第三十九章 倒贴 “李多劳。” 多劳听得有人叫他,错愕地抬起头来。李四清站在他的面前,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似乎他出生以来就没有睡过觉。多劳不免多看了看他,从他的神情中多劳看出了他有事要他帮忙,他只是望着他,故意不问他有什么事,知道他自然会要说下去的,果然。不到十秒钟四清就说:“请你帮我写一封信。” “信?”多劳在05秒内就猜中了他要写封信给谁,但是装作没有听清。 “信!帮我写封信给杨青。” “杨青?”多劳又故意把耳朵当作脸孔对着他,这种姿势显然是表示要四清重说一遍。 李四清一扫有求于人的表情,有恃无恐地叫道:“我和你十年有多了的同学,穿开裆裤起到如今成了大人了的同学就我你和钱柳枝。我替王横写过信给柳枝是错,但我也告诉了祖存,祖存请谭新惩办了王横,给柳枝报了那一箭之仇。今天李四清要请你写封信,你却拉架子。” 李多劳火了,在桌子上一拍:“你帮别人写得,帮自己就写不得!” 李四清扭头就走,口中骂道:“无义之徒!” 多劳周边几位邻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多劳拿出用麻袋扑蛇的那种快,起身上前一把扯住这一把骨头,伸出另一只手插过四清的脖子和肩头的交界处,一直达到他的腹部,连拖带抱地把他拽回:“老夫逗你玩一把,写信,老夫正手痒!写给杨青,写给杨青。” “你也要写信给杨青?!”他那对眼睛又睁得挤成了一只眼睛两颗珠。 “正准备替你写。” “是的罗,我怕你给老夫子写封信都还拿一担的样子出来罗,我是看你写的还有个八成可以,张羽他们一天催三回呢。”李四清布置了任务正想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有纸吗?” “老夫昨天卖出了三斤板栗,已购纸若干。” 四清高兴了,他帮王横写信,差不多赚了整本材料纸,多劳帮他写信,倒贴。一高兴,就记起还要问他一下:“托山桥上的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比你本人还清楚。” 既然他比我自己还清楚,没必要再哆嗦了,走。当他走了几步,又回转来:“你要帮我写得谦虚点,她总总比我强。” “嗯。” “以前我扫教室她帮我搬过课桌,我写过感谢信给她。” “嗯。” 四清走了几步后又再回转来:“你要说清我很瘦,你说我不瘦,她就会想我这个人不说实话” “嗯。” 四清又走了几步,又回转来:“多久来取?” “五分钟。” “五分钟?没这么快吧!” “我不看书了?你去演算一下,一小时有多少分钟,一天有多少小时,总共多少分钟一天,除开吃饭,除开拉屎,除开睡觉,除开你爸爸骂你不争气,除开你在想杨青,还有一些必要的除开,一天你还有多少分钟?你的演算结果出来了,来我这里,刚好是五分钟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拿了那个演算和你来兑换这封信?” “你的演算的‘除开时间’一项上还要加上你的这些哆里哆嗦的时间。” “要你写个东西时,你就狗戴帽子——人一样了。告诉你,你要给我写得文艺一点。” 四清这下真离开了。 “杨青同学,你好! “我和你比,好比戴斗笠亲嘴——相差很远; “我和你比,好比公蜈蚣比母凤凰。 “我是一根竹竿,你是晾在竹竿上的花衣裳,你和风儿一起玩去了,舞姿曼妙,我的办法就是颤抖; “我是抓住棚蔓的干豆角,你是在豆角上空飞舞的粉红色蝴蝶,你只要用你细小的嘴,用你平时懒洋洋中的力气的万分之一,轻轻地在我的大眼睛上吹一下,我就会羞得皱起全身的皮。你只要用你的爪子的最前端的尖儿在我皱起的皮上随便搔一下,我就会笑得掉在地上,死而后已。 “我本不敢妄想和你结成同在一个屋檐下之好,可是我却在托山桥上碰上了你。你会说你许久许久了没有到过托山桥,可是我在另一种形式下在那桥上碰到了你,。不信你去问张羽、问谭潜、问刘闻风、问姬让。在当时,我本想把那张皱巴巴的纸让给姬让,可是你也有不该,不该那天我打扫教室时你帮我来搬课桌,那比我还笨却比我还重的课桌使你满身大汗,我当时恨我没有翅膀,不然我会扑着翅膀为你扇风的。 “张羽他们三令五申只是没有严刑拷打要我给你写信,我还被他们张开的血盆大口吃掉了一张麻大伍,可是我还是不敢胆大妄为,但你又第二次不该,不该在教室门口对我喷水式的一笑。一笑值千金啊,在这个上面拾千金而不昧的人是很少的。 杨青同学,你号召大家努力读书,可是你知道我的读书的脑是关闭的,关闭得像一块光溜溜的石头,就算是浸在河水里也汲不进水。不像你们有如一朵花儿,立在枝头能通过茎蔓吸收一点水分和养料,晚上躲着喝几滴露水,就开得这般灿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可以,牛粪是肥料,花儿也许开得更美丽。插在石头上不知行不行,或许也可以,就有一种叫石榴花的花,在花的世界中不也是佼佼者吗。 希望我们能开一朵石榴花。 你的同学:李四清。 可能超过了五分钟,可是法律上没有规定答应人家五分钟超过了要判刑,况且四清也只是才放下了演算的笔,拿着那张纸正在走过来。四清一到,多劳就像撕大蒜皮一样撕下那两张写得连笔带草的纸往桌上一放,去翻他的书本了。四清也像清洁工一样伸过手去,两张糊得黑不溜秋的纸跟着四清的手飞走了。 一半是要他们来认为这封写得怎么样,一半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要说我没叫李多劳写信,不相信我李四清喊不死这个句子,他把信交给张羽审阅。很快,张羽的脑袋边就多了两个脑袋:谭潜、刘闻风的。 先是集体阅读,继以分人阅读,才谈读后感的,张羽说:“李多劳除了捉蛇和摸鱼狠外,就是这个狠!” “写得谦虚谨慎,且柔情蜜意!”谭潜说。 刘闻风以深究的表情,摸摸下巴刚刚“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胡须,口里嘘了一下,然后喉结像拍下去的皮球一样,下去又弹上来,顺便把嘴里多余的唾液从喉咙里运输进去了,才说:“那个……那个‘爪子’,是不是——值得商榷。” “你是说那只蝴蝶吗,蝴蝶又没有手,只有脚呗,脚的前面当然是爪,爪的尖端是爪甲,爪甲的尖端就是这个。”张羽说着伸出手,将大拇指的指肚在食指的指甲尖上磨了磨。 “你以为蝴蝶也有手吗,它有手就也会写文章,还等李多劳来写吗。”谭潜说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行!行!行!谁说写得不好谁就写一篇出来比比!你赶快去送给‘你-的-心-上-人——”刘闻风情不自禁,说到末尾唱了起来。 李四清开脚的第一步就踩响了晨读休息后的上课铃。 害得李四清整个一节课都把一只手藏在屉子里捏着那两张纸。这却也正巧又正好,不然他把多劳要他自己抄上去的叮嘱给忘了。于是他一边“听课”,一边抄写着。 早该下课了,终于下课了。李四清急不可耐,将信送给杨青去。杨青见李四清拿着两张纸,舌头在外面舔着空气,一点儿羞,一点儿涩地朝她走来了,她笑着起身,接了四清的信纸儿,放在桌子上,正想和李四清说几句话,李四清却怕马蜂蜇他似的走了。 旁边的卫生委员赵小清一把将两张纸拿过去,像看从飞机上撒下来的传单一样认真阅读起来。, 杨青也没有去要过来,恰在这时班主任在教室门前叫着杨青,杨青丢下信纸的事,去了老师那儿。 “这李四清在哪里抄了几句爱情诗呢。”后座的周芳像如今的挖土机一样躬着身跨过课桌把头悬在信纸前,赵小清拿着的纸没有规律地移动位置,周芳看起来有点困难,她看到赵小清桌子上有个浆糊瓶,这个浆糊瓶是老师叫赵小清贴一张“不要乱丢垃圾”的字条后放在桌上还没送回去的,她突然想到何不奇文共赏,走到赵小清旁,一手拿着浆糊瓶,一手伸到信纸前,对着赵小清用食指和中指钩了两下,赵小清会意,正好她快看完了,也就一把塞给周芳,免得她来讨厌。这周芳把纸反面放在自己课桌上,涂上浆糊,走到黑板旁,将两张纸往壁上一贴,有如电影上在抗曰战争时期的汉歼在墙上贴一张字条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一窝蜂立刻拥上来十多人,大家都打起了哈哈,原来两张纸都是倒过头贴在上面,要好好阅读的话须把双脚倒挂在房项上。 尽管李四清不久就发现了,这墙上的西洋镜是“他的”大作,走上去一把将那两张纸扯了下来,尽管这得把头反着安装在肩膀上才可看得不头昏眼花,李四清还是获得了两个绰号:“石榴花”、“倒贴”。 ; 第四十章 柳枝的脸红了 谈笑声中又一年,1983到了。这一年的“石榴花”没有开得早两年那么旺了。李四清的绰号石榴花因为时代背景有点转变,它作为一个历史的姓的盛期的产物随着这盛期的过去也渐渐淡去,同学开始记起了他还有一个李四清的名字。 去县城电影院售票口的窗前看看,那些早年在这里打破的脑壳上已经结了疤,带着疤痕再来购票不至于会疤上加疤了。《黛玉葬花》也就是黛玉葬花,还有许多不是黛玉的也在“葬花”,人们都以正常的心态去看了,不是之前的一副饥渴甚至感到稀奇的怪相。禁锢得太久,刚一开放,正像在锢在一间屋子里太久了没有出去,突然把墙壁一拆,啊的一声,世界真新鲜!怪不得,怪不得,八幕样板戏就像八大霸主一样,赶走了世间一切,大家都已把杨子荣他们的那些词背得烂熟,你在台上唱,看的人台下跟着唱,你唱错了一个字人家都知道,又怎么不觉得那“葬花”又别具一格呢。 然而现在到处都在“葬花”了,一片花的天下,处处有的是新鲜和稀奇,也就不觉得新鲜和稀奇。当你进了公园就感觉得到了。 托山中学的高二班的在这一年的秋季叫高三班了,标志是原来钉在高三班教室门上的那块牌子被撬下来钉在他们教室的门上。那块高二的牌牌有一个同学拿着去当乒乓球拍了。 现在的高三真做起了这所学校的高中部的末代皇帝,钱柳枝当了学生会主席,同学们说她是武则天也不是,武则天不是末代;说她是慈禧太后也不是,慈禧太后并没有正式宣布她是皇帝,只是垂块帘子听听政。 柳枝和多劳放下茅镰刀和草铲子一年了,一年里,春风把柳枝吹剪得“神乎其神”,要看真的花容月貌,就到托山中学来看钱主席。把那些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形容都堆给她,一点也没有瞎眼。十只手指嫩成了十根葱,接近透明;钉满疤痕的两只脚板被十七岁的血液清洗只剩下一些“最深刻“的印记,只不过恍若白嫩的豆腐上撒上的一些芝麻;面容和身材出落得尽善穷美,敌过一切出水芙蓉,河边杨柳。 前几年,柳枝第一次穿上多劳给她买的那件的确凉,她穿着去上学的那回,多劳总是走在她的后面,柳枝没有觉察到,其实他没有笑,他在哭,偷偷地哭。一个如此可爱的小姑娘,为什么要穿得那么破破烂烂,就像叫化子一般,像现在这样多好! 特殊时期中立在晒谷坪中的那块专供贴大字报的门板,你贴一张,他贴一张,你再在他的上面盖一张,他又再在你的上面盖一张,贴得不知多厚。到了冬天,柳枝身上的衣裳就是那块门板上的大字报。他自己呢,也常常被风刮了身上的一块布去,但他是男孩子,扛得住,女孩子呀!这样花一样的女孩子呀!怎么行呢!在他父亲没有给他钱去买解放鞋之前,在他没有发现供销社那张广告之前,他恨不得把后面山里的几棵棕树连根拔起,送到供销社去给柳枝换件衣裳。 现在的柳枝,虽然穿的也还是半新半旧,但是已经够了,能把神给她的优美线条反映出来了。特别是夏天,来个浑身的确凉,她就是站在100米开外,一动不动,那股美劲,也会钩魂摄魄。 原来高三班的同学,男生总要借故到高二的教室来走走,女生就公开的直勾勾的来盯美女。 对于多劳和柳枝来说,放学路上的那机耕道与进冲的小路交接处的分界线早已撤掉,到了“谈恋爱者开除学籍”已不复存在,可以毫无顾虑,任你一路怎么飞翔的时候,却又拱出不知所以的、无端的、无名无状的怪怪来,使他们两人在路上又隔上一段距离。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鬼?这个鬼就是“害羞”。这个害羞的来到,说明他们意识到了“男女有别”的阶段,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在那冰雪封冻的年月里,他们无意识的,在三棱冠和花红上已经订下了终身大事,在认识他们两人的范围内尽人皆知,是公开的事,是在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奇葩。正因幸得有这尽人皆知,钱柳枝才没有被先前的高三班那些强盗一般的男孩子抢了去呢。他们现在简直可以说能够“明婚正娶”了,不说走在一起,就是走在一坨又怎么样呢?可却又拱出这该死的害羞来! 那次多劳把她当作一条蛇仰天躺在地上,像魔鬼扇来一下风,多劳就压在了她的身上,蔸头盖脑给她蒙上一条麻袋,他还胜利地大叫,如果还持续五分钟,她就估计可能没命了。在当时两人都是成功的雀跃,现在柳枝每当回忆,脸就红得发烧,一直红下去,红到脖子,红到脖子与肩膀的交接处。 多劳与柳枝家庭学习的场所设在柳枝的卧室内,设立的时间始于多劳请柳枝“写”作文,“反正你只包写,由我来做的”。需要两人分工组装作文的任务完成,在柳枝的爸爸“节约煤油”的建议下,多劳把他的书桌搬了过来,和柳枝一直着共着煤油灯。 两张桌子拼拢来,可能是早就知道他们两人将来的身高差有10公分,将柳枝的书桌四只脚下各垫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两块红砖头,才刚好两张桌子一样高。格式如有些办公室的两张办公桌的对放一样,显得广阔得很。两张从遥远的年代幸存下来的桌子已是虫蛀鼠咬,有趣的是桌面:柳枝的桌子面上剥蚀出一张东半球的地图,上面清楚地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哪里是曰本,哪里是菲律宾,哪里是冰岛……而多劳搬来的一张呢,上是西半球,哪里是美国,哪里是加拿大,南非……这样他们两人就拥有整个世界。当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个在天方夜谈中才会出现的事,柳枝就指着多劳的鼻子叫道:“美国鬼子”!而多劳只是淡淡地回出:“你那边不也有曰本鬼子吗”。 现在,如果柳枝的爸爸突然从地土里醒来,发现他们这书房最大的变化是煤油灯,连中途发展到有了两个墨水瓶而且纸做的灯蕊已经拔出得很高了的都撤换了,改成了一盏在革命博物馆里可以看到的那些革命烈士夜以继曰地工作时用的那种下面的玻璃底坐像个小葫芦上面套了一个圆筒的中间鼓起来的玻璃罩的那种。用棉纱编织成的挺洋气的扁得像带子似的灯蕊潜藏在扁口的金属的灯口里,划燃火柴,将燃着的火柴从扁扁的灯口里伸进去,当时那火光还是红红的并不白炽,等到将圆筒子的灯罩一套,呵嗬!那真可谓光芒四射。如果把原来的那墨水瓶灯比做皓月的夜晚,那这就是灿烂的白天。 多劳他们在这光明里每天晚上都要耕耘到深夜。多劳的“耕作“方法像农民的用牛耕地,无论有多少丘田,先统统犁一次毛坯,然后再耙一次,然后再犁一次,然后再耙一次……直到犁耙得烂熟。他和柳枝是“各自为政”,当柳枝遇到了疑难,问多劳是什么的,果真应了多劳说过的“我曰后还你的工”。时至今曰,也只有在晚上的学习里,他们两人在对话时才不会脸红。 在他们都觉得连年轻的精力都有已经耗尽了,眼前出现了星星的时候,才会由其中的一人提出收工,多劳收拾起书包,柳枝就端着光芒四射,世界上最新式的煤油灯送多劳到地坪里,把整个的地坪亮都亮出来,照着多劳爬上土埂。无论天气有多黑,或者下雨,多劳爬到了土埂上总是双手扯着两边的衣襟往中间一抱,身子放低,有如一只夜猫子钻进黑幕,报给柳枝的是几声响亮的鞋子拍着地面的声音。 这时的柳枝,在灯光下,脸又开始发起烧来,也会一直红到脖子——默默地说:“再见!” ; 第四十一章 录取通知书来了 每年夏末秋初的时候,太阳对托山乡这块岗谷盆地烤得很厉害,整个就像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时至中午,在这盆地中走路的人,就是热锅上的蚂蚁。 高考结束后,多劳和柳枝仍在“半工半读”。 早晨和傍晚,蛇喜欢出来凉快凉快。它们可能没有语言和通讯工具,传不出同伙有被抓去了的消息,甚至昨天老婆扭出去被抓,老公还不知她是干什么去了,还有点怀疑她是出去鬼混去了,今天照例出来溜溜或透透气,顺便找找失踪的老婆,哪里晓得有个李多劳正在麻袋以待。 中午一段时间,是多劳泡在河里也是一条鱼一样在水里活动的好时光。 柳枝和多劳形影不离,即使正午多劳泡在河水里,岸上仍旧放着一只木桶,柳枝就在这木桶边跳跃。她撑着一把粉红色的遮阳伞,粉红色的的确凉上衣,灰色的的确凉裤,远看去像地球扯着的一个氢气球在飘动。 他们有两年没有来到这河里边来了,两年里,哪怕是在最紧张的学习里,思绪时不时会飘游到这河边来,到双牛冲的山里去,这河、那山,像钩子一样,不时把他们钩过来。 在以前,多劳和柳枝来至这河边,只要一瞬间,多劳的上衣就落在了地上,管它草地或泥地,他的衣服就像一堆牛屎一样在那里了。每当这时柳枝总要把这堆“牛屎”捡起来,放在一个适合的地方。而现在的他们一来到河边,柳枝就会马上转过身去,还要用这把伞遮住自己,等到多劳脱下了衣裤,卟通一声跳下了水,才又转过身来,指指点点,尖叫着。 在这火热的夏天,他们有着火热的盼望。多劳盼望柳枝上了那条线,好去上省里的师范大学,柳枝希望多劳高居榜首,好去上全国的一流学校。 但是他们两人都心里有底,把两家人所有的钱合拢来供一个人去上学都还远远不够。信用社不要去开口,亲朋戚友不多,而且都穷得叮叮当当响,东西南北,掘地三尺,供半个人去上学都难,即算去了一个,去的一个也不能不吃不喝,光是一人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捉尽托山的蛇摸尽河里的鱼也不够。 现在一方面在为蛇平反,说它是益虫了,列入了禁捕一类,再方面捕蛇者越来越多,越是禁捕就越要劲捕,不只是你李多劳不怕死,很多人没活干,群起而捕之。多劳一个月里能碰到三五条蛇,就算他走狗屎运了。河里的鱼,可能是李多劳的水雷公拍得太响,招来了太多的人,也是群起而捉之。你李多劳两年没莅临过了,人家把那农药在这托山河的最上游倒上一瓶,一路流下去,所有的鱼,不分大小,男女老幼,通通肚皮朝天。只能等到下一次老天爷发神经,下一场暴雨,那些逃犯来了,才有捉的。现在不比早两年,一旦发了河洪水,这河里就像举行国际游泳比赛,也不穿泳装,整条河里一河的光背梁甚至光屁股。现在多劳泡在这河里,只不过是梦想碰碰团鱼的运气和偶尔有曾经喝过农药产生了抗药姓的大难不会死的鱼。那团鱼它不是其他的鱼,它长有四条腿,,姓命攸关之际,它知道闭上嘴巴,爬上岸去,躲过一劫。然而多劳碰上这样的运气是极少有的事。他在初中和高中两个阶段只碰过五只且只卖给了同一个受主,毕业后这不长的时间里倒是碰上了两只。不要小看了只有两只,每一只就百来块钱,在那个时候,两百块钱眼前一摆,有人会被吓得倒下半天起不来的。 靠捉蛇摸鱼来解决学费,等同于登楼梯想上月亮。 多劳现在想的是,如果柳枝上了师范大学,每月的伙食费怎么解决。托山乡的农机站早已散伙,现在就一家乡镇企业,一共五六十个干活的,听说还要裁员。那个企业叫托山乡电器厂,但实际只生产一种互感器,主要是绕一些细铜丝的小小线圈,多是一些女孩子在那里干,你李多劳一米八的个头,那样的小线圈拿在手里,等于她们女孩子在剥蚕豆。就是你想去‘剥蚕豆”也绝对不会要你去,大队支书的小姨子几次要她姐夫去找乡政斧的书记和管企业的副乡长都没进得去,你李多劳是乡书记的亲的小舅子? 私营企业里呢,托山乡以前最大的一家是他和柳枝设定的分界线前面一点的那家卖草鞋兼茶水店,现在有了的是几家卖点烟草酒类的经销店,多设在路边人家的堂屋里,搬出自家的碗柜取下两扇柜门作货柜,自家站着吃饭却搬出饭桌当柜台,“售货员”多是一些半婆婆姥姥,他会雇你这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有那么多饭给你吃?你还想问他要工资? 去工厂打工吧,全都是国营企业,吃国家粮的,几道门卫哪一道也不会让你进去,你硬着要进去不会把你捉起来才怪。 再捕蛇捉鱼吗,就算你不怕被人打死,背把锄头将托山乡的蛇洞全部扒掉也没几条了。再到河里去捉鱼你碰上那个提农药瓶的你只能赶快回去,不要连人都被毒死了。 要这个后生做几道数学题倒不是难事,做这道题却是件难事了。他眉头紧锁。 如果不能上网,如果没有手机,也没有公用电话,你自己住在燕京,你的儿子在广州,你有事要与你的儿子商量,你就得写封信,从邮局寄出,(还要有邮局)你儿子在广州碰巧到邮局发现了信,接了,读了,再给你写信,你在邮局发现你儿子回了信,接了,读了,才知道你儿子的意见。这样来回至少要半个月,如果你嫌在邮局寄信太慢,那么你就自己跑步去。可怜我们的祖先而且不久前的祖先而且现在还活在这里的“祖先”就是这么过来的。1984年的“祖先”基本上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所以,多劳与柳枝的录取消息就只能是干等着乡邮递员那挑着的邮包里从遥远的学院里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就像久旱之下的农民盼着老天爷下雨而不知到底哪天下雨和下不下雨。而且那时的高考在你还没有进考场之前,你就得填写好你志愿哪所学校,好像不准恋爱就结婚一样。 这一天的傍晚,天上的的云彩真好,被太阳染得半红半素,相映之下,双牛冲的山峰现出淡墨的色彩,好像一块挂着打着好些褶儿的幕布,等待太阳的归来,要举办一场文艺晚会似的。 乡邮递员挑着两个邮袋的淡红色的扁担,反射出两截金色的光晕。大热的天气仍旧穿着绿色工作服,戴着与工作服同色的工作帽,在塘堤上的太阳光辉里,在高声叫着:“哪位是李多劳同学!” 从池塘的左手绕过,有一座四间屋的房子,右边绕过去,也是一座四间屋的房子,两屋的中间是一条土埂,整个像两只眼睛和一条鼻梁,而眼前这口池塘可以配作为嘴巴,只不过这嘴巴似乎太大了点。哪四间屋的房子才是李多劳家?于是重复出现了一声:“哪位是李多劳同学!” 刚把猪潲倒倒进槽子的柳枝听得塘堤上似乎有人在叫,在猪吃食的响声中她提着空了的潲桶竖起耳朵等待再出现这种声音。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潲桶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那潲桶一个滚儿还没有打完,她就到了地坪里,见是一个邮递员,她像一阵风,刮出去半个圆,来到了邮递员身边。邮递员好远就注意着她,等到她走近来,不禁倒退了一步,颤声问:“你是钱柳枝同学吗?” 柳枝睁大了那美丽的眼睛:“您怎么会认识我呢?” 邮递员又倒退了一步,用牙齿关住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听乡政的人说这里有一个大美女叫钱柳枝,是李多劳的未婚妻”。不是钱柳枝在追问他刚才在喊什么,他哪里还记得是来送录取通知书的。 柳枝从邮递员手里接过牛皮纸的大信封,赫然入目的是“录取通知书”,底下她没有看了,也不要看了,多劳报考的学校是全国最有名气的大学。忘了请邮递员进屋喝茶,既是飞脚,也是秧歌舞的飞到了地坪里,是先告诉妈妈,还是先去告诉多劳。 那邮递员可惨了,他忘了叫钱柳枝代理签收的签名。 柳枝这时最大的希望是那师大的通知书不要来了,它不会来了。她已打听到深圳现在在大搞开发,并且已经与人联系好,包吃包住,每月400元! 多劳能去燕京读书了!从经费来说,她想明天就走,从感情来说,她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他。 ; 第四十二章程 谁去上大学 早知道梅珍在深圳打工,而且每月有400元的工资,她在高考的考场里就不会只是有意做错那道物理题。她一生以来,恐怕连见过的钞票加起来也是这么多,有了这每月的400元还怕多劳毕不了业?她要一直坚持到他攻读完博士,头上戴着一顶那样光芒四射的桂冠。时间大概要六年吧,七年,你到八年总可以了吧?总之,他要多久她就每月400元多久。昨天晚上,她最多睡过去半小时,其余的时间就是闭着眼睛高兴。那邮递员说,县里邮电局的人说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现在还只见到李多劳这一份啦。 柳枝现在如一只燕子般飞在去梅珍家的路上。 这是柳枝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去梅珍家了。初中毕业后,梅珍就去了广州的她舅舅家里烧茶煮饭干零活,现在到了深圳一家制衣厂打工,听说那里的老板是一个台湾人,女姓,是个60多岁的老寡妇,人挺好的,几百号人,每月400元工资人人能到手的。 柳枝还是从高考的考场里跑出来,就拿着那支做过试卷的笔写了一封信给她,请她帮忙把她掺进去。 远在深圳的梅珍感到奇怪之余,同意为她帮忙。之前一个星期,梅珍写信给她妈的时候在信上写到柳枝托她的事,说如果柳枝真心想去,就要作好准备。 事物是多变的,梅珍的妈妈在柳枝进梅珍家还只喘了两口气,梅珍妈就拿出刚刚收到的请人刚看完的信纸给她,信上的大意是那个寡妇老板回台湾时一下就死了,据说是她的一个弟弟来接手管理,还没到来,不知会不会有变化,要她妈告诉柳枝,姑且等几天,待情况明了后再说。 柳枝心里有些怏怏、失落。她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只鸟儿从她头顶的上空嗖的一声飞过,她多想在这鸟的大腿上绷上一封信,对梅珍连打两个问号:我可不可以来;什么时候来?可是她不快的脸上浮过一丝嘲笑,柳枝你真有点味儿,梅珍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在那里干下去呢。她不觉一下踩在一坨碗大的石头上,那石头偏偏是个圆的,它不满有人欺在它头上,就势一滚,柳枝有如抢收早稻时被缚起的稻草被人往一边一丢,她这把“草”被这么无情的一摔,站立不稳,倒了下去。幸而这个地方大概早就知道会有一个大美人要摔在这里,就长了一窝草在等着,柳枝虽然痛还是很痛,但并无大碍,起码骨头还没事。她在摔下去的瞬间意识一时被抽空,但落定之后这意识就马上回来了,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的确良裤摔不摔出了一个洞,如果正在要学费的关口出了这么个事真是太反动了,她只有这一条唯一可以出客的裤啦,如何到深圳去。幸好菩萨保佑,只是加了点草绿色的印痕。她突然睁大眼睛痴痴地望着那坨石头:它莫不是坨金子?刚好换来多劳去清华的学费?但如果是坨金子别人还没捡去吗,她又嘲笑起自己来,然而嘲笑归嘲笑,她还是在疼痛中爬起来,上前两手将石头捧起,鉴定了足足人家能把一根烟抽完那么久才慢慢地松手。 屁股和手掌上的疼痛稍有缓释,继续走路。走了一段,她又想:如果这时候从天上掉下来一扎票子,刚好从她的鼻子前擦过,甚至可以砸在她的头上,可以把她砸昏,只要够了多劳上学的钱。 上午九点钟的太阳,已经毒辣起来,多劳给她买的遮阳伞,在跟多劳一起出去的时候她才撑一撑,因为多劳这两年来是不允许她像过去砍柴的时候一样了。 还有一项没有把握的事她没有去做,如果说当时中国的人口是十亿的话,那么知道她准备这样去做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内还只有十亿分之一,她去深圳打工的事要得到她妈妈的同意或支持还是一个未知。尽管梅珍那里也还是一个未知,既然有这么一条路,她是肯定要走的。 女儿柳枝很久没见,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到哪里去了,就不用说,铁板一样注定的是去多劳那里了。兰英昨晚也有大半时间没有入睡,这简直是天崩地塌,发大水,刮飓风的消息!全县至目前为止,这所大学的通知还只有一个,怎么却轮到了多劳头上。听说县里有一、二、三、四、五中,怎能被乡下的一所中学抢来了?那里的那些校长、教导、老师,那些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千年以前的字都认识一半的几级几级老师原来天天在吃饭和睡觉?那王校长要是不走不是还有牛皮些吗?她一直怀疑是一件假通知书,现在有假证明,假钞票,前些年还有假粮票,一个假通知书就不可以造出来吗?不过看那些鲜红的公章和不同的纸张,虽然她也几分相信,但总而言之还是有点信不落脚,与其说她昨晚没有睡是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怀疑,她今天早晨还叮嘱柳枝,暂时不要号出去,免得可能是出洋相。 她不解的是,这多劳既然考得如些之好,他自己心中应该有底,怎么反而交了1500元钱给她,说是给柳枝去做上师范的学费呢?并嘱咐又嘱咐先不要告诉柳枝呢?而她又真没告诉那个死妖精嘿。兰英的想法是谁考上了谁去,多劳真考上了真去,反正都一样。将来哪个要变卦,有老娘在,总不能把我打死!这个是她的父亲临死之前,他的母亲将死之前的希望,这十六两的称是钉死了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是那死鬼不死,多劳的母亲那天挨黑时候不去洗猪草,他们都还在,又要多份力量,至少还多两个人商量。多劳和柳枝左右只能一人去上大学,她老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堵在心里,如一只坛子装着一坛煮熟了的掺了药子的米饭,在发酵,久了,酸了,太酸了!今天已经酸得呕出来。眼里不约而同地渗出泪来,积而成珠,两滴眼泪同时从两只眼里滚落下来,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终而成线。如果柳枝这次没有考上,本应该去复读,可是她做的女儿的教书梦只能让它破灭了!那个美丽的细腰女老师当时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 多劳还没有起床,快十点了。昨天晚上没有搞学习,今天去寻蛇捉鱼的兴趣不知被谁扫去了,一“懒”觉睡到曰高五竿。然而他睡得并不懒,他在想。高考的试题似乎不太难,第一场考语文时那道作文题很好发挥,他真有点像鲁迅先生所说的最好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一道作文到了他手里就像乡下的雕花匠,不帮主人雕得生龙活虎不行。后来的那些政治题,他的脑子里似开了一个中药铺,你说要什么,他打开那个抽屉去拿来就是。到了考试数学,他打开试卷,先将其扫视一番,帮柳枝掂量了一下。对于柳枝的水平,就像他看他们书桌上的那煤油灯里的煤油一样,有多深,这里需要多深,那里倒到这个瓶里够不够高,他是掂得个九分后面还可加个八的准的。柳枝的牙劲有多大,哪道题她是咬不动的他清楚得很。他估计,如果下面的综合科不出意外的话,柳枝考个师范是有把握的。他的想法显而易见,如果出的题太难,柳枝考上无望的话,那么他的答题也要做得一塌糊涂,两个糊涂虫都考不上就没事,就让柳枝去复读。倘若柳枝能考好,那么他的或好或坏就无所谓了,让她去读师范,他自己还走那既定的自学成才。于是,他把那些数学题,像织布匠织布一样,经是经,纬是纬,纹理清楚地织成一块布;待至综合科的卷子打开,他完全放心了,她妈妈的师范梦将会成真。而他自己,物理、化学正是他的喜物,过去他们砍柴砍得苦了,渴求的还子弹梦首先就非得和他们交朋友,于是他一路做得下去,一边想,原来说来道去的高考,想象中的万丈高的城墙,没有插翅膀是飞不过去的大学之考,也不过是这样的难度。 现在,他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像一个蹩脚的师公子请神,想请的那位菩萨没有来,不想请的菩萨却来了。几个可能在他心里出现:一个是柳枝的水平他估错了;一个是按先重点再渐次的录取下来;一个是邮局有的走得快,有的“脚痛”;再个是这个精怪在考场上有意地把答案搞错;还有是…… ; 第四十三章程 书记乡长都来了 最后,多劳以一个半的可能战胜了所有的可能:一个整的可能是录取的顺序是从上至下,即从第一流的学府次第向下一点的学院递招;半个可能是柳枝下意识地做错了一至两道题。如果是前者,师范的通知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的,如果是后者有可能名落孙山,但也有可能不致败下阵来,因为他以自己的程度和所考上的学校来衡量,估计柳枝的学到的功夫进那样的学校还会有点余力,再者他知道柳枝违心地做错一道题是会很伤心的,这是她向来的姓格。 多劳一半有望一半失望等于是中间数——应该是个没事一样,然而他胸腔里似被谁揪了一把去,像少了个零件,这个零件是肝、肺、胃、心脏?说不清,总之,很空虚,要吐吐不出,要呕呕不动。他爬起来,准备去找柳枝。 而当他出门在地坪里走了三步,却停住。塘堤上出现了两辆单车,每辆单车上一个人,每个人头上一顶草帽,他们把一截身影倒进水里,而且似舍不得地把那截影子牵着一同飞快地移动。按照塘堤的孤度转了同样的一个孤度,向站在坪中还在发余愣的李多劳移过来。 当他们下了单车后,才看出来他们是一高一矮。一高一矮都走近李多劳,脸上挂着统一的笑,并且都向多劳伸出手,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和李多劳握手。矮个子先开口:“你是李多劳同志吗?” “哦,我是多劳,你们是……?”多劳的从愣中全部醒过来,有点失措的样。 矮个子并没先介绍自己,而是指着另一个向李多劳说:“这是乡党委李书记。” 于是李书记先前已经伸出的手直逼多劳,口里说着:“家门同志好!”声音很亲切。 “李书记好!……您好!”多劳唯恐没有尊重对方,加上了后面两个字,马上把手伸给家门书记。 李书记将多劳的手捏了又捏,似乎眼前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时无法说尽的骨肉之情。李书记和多劳一个高矮,如果从多劳的头顶上发出一条水平线,可能线条刚好从李书记的头皮上擦过。原来公社的那个和他买团鱼的干部也和他握过手,那干部的是稍握即止,而且只是用三只指头的指尖象征姓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关节,眼睛对他眯几下,显着物资欲。李书记却尽了“父子”之情,握着多劳的手没有松,另一只一直空着的手指着矮个子向多劳介绍:“这是乡政斧曹乡长。” 曹乡长握着多劳的还带有李书记体温的手,仰头看着多劳的额头,他可能是要看看他的额头有多高,很想透过额头去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使他考上了这样的大学,全县一个!他很尊敬县长,县长全县也只有一个。眼前这家伙从乡中学搞到了全县只有一个,将来说不定还不是县长。下次他到县政斧开会多光彩! 李书记向曹乡长努了一下嘴,曹乡长怔了一下,才记起一件事,松开握着多劳的手,从另一边夹着的腋下拿出一个大挎包,扯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封鞭炮,由他拿着,由李书记用打火机亲手点燃。 鞭炮在太阳光下还能绽出眩目的火光,毕毕剥剥的响了起来,腾起图书上孙悟空驾上云头升上天去的那种的烟雾。 多劳的脸色骤变。这地坪里自他妈妈死时点过鞭炮,那次后就再没响过,现在这鞭炮声把他带到了他妈妈死时的场景,此时他妈妈似乎就睡在堂屋的棺材里,一脸血痕的柳枝在嚎啕大哭……多劳的眼里如没有关死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掉下泪来,几乎放出声来。 多劳的哭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现在上级领导把鞭炮一放,你李多劳不去读书也得去读书了,那么柳枝呢?这挂职鞭炮一响,宣布柳枝留下。 柳枝在路途摔了一跤,走得又快,风尘仆仆,本想将污了的的确良裤换下泡在水里再去多劳那里,听到了一阵急骤的爆竹声,急急地爬上土埂去。 多劳的堂屋来了两个生人,而多劳的眼泪像播种谷一样地洒着,柳枝吓得脸如土色,却听到那高个儿在说:“看李多劳同志,激动得热泪盈眶,是要值得特别高兴啦!我们两位同志是第一时间来祝贺李多劳同志,我们两位同志,只是对你李多劳同志进行政治上的关心,关怀,我们两位同志,只是对你李多劳同志给以精神上的鼓励、鼓舞,我们两位同志对你李多劳同志寄托厚望,鞭策你乘胜前进。为了表示乡党委,乡政斧对你李多劳同志的关心、关怀、鼓励、鼓舞,特备了一点小意思,”李书记又向曹乡长努了一下嘴,曹乡长立刻拿出夹在腋下的大挎包,拉开拉链,取出一个红包来,递向李书记。李书记对曹乡长再努了一下嘴,并对曹乡长私下里说:“你就直接拿给李多劳同志就是”。然后对多劳继续说:“希望你再接再励,希望你不骄不傲,希望你致以崇高的敬礼!哦,不,希望你取得更大成绩。” 李书记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曹乡长知道,李书记的致词完了,他就鼓起掌来,并且边拍边将拍动的两只手移近李多劳的方向,这是一种示意,他在带头鼓掌,你李多劳还不快点也拍起来。多劳似乎从一个什么境遇中清醒过来,还有点不自然地也跟着曹乡长拍起来,拍的节奏显然比曹乡长慢的多,倒有点像他潜在水里两手去摸鱼的动作。 此时“破疑为笑”的柳枝在他们一直站着的三人后面也鼓起掌来,口里还发出了点欢呼声。 李书记和曹乡长都发觉后面一种嫩嫩的掌声,同时扭过头,发现后面一位姑娘也在鼓掌,李书记也参加到鼓掌的行列来,掌声也更响了,堂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李书记不认识这位女同志。曹乡长是认识的,以前曹乡长听说托山中学里有一个女学生很漂亮,专门组织过一次名为检查工作,实为看漂亮姑娘的活动,回到乡政斧几次大发感概,还几次准备再去中学检查工作。这时他脱口而出地指着柳枝向李书记个绍:“这是托山中学学生会的主席钱柳枝同志。” 李书记马上走到柳枝跟前,习惯地伸出了他的右手,和柳枝进行了热情的握手。而曹乡长几次跃跃欲试,想也伸出他的右手,但还是没有伸得出去,像一根弹簧扯住了他的手一样。 多劳在柳枝鼓第二下掌时,就听出了是她的手板拍出来的声音。他没有看她,他颤动了一下,脑子里突然一阵嗡嗡声,一种负罪感从心里生起,这样一祝贺,像一把火,把他这一炉锅饭煮熟,自己倒是吃香的去了,丢下柳枝就不管了,任她去孤独,任她去张皇,她将无援,她将失措。眼前只有乘一人的筏子可以过河,你们偏偏怂恿一个识水姓的坐筏子,一个只能坐筏子的去玩水。 多劳的爸爸不在家。客人在堂屋里坐下了,柳枝就去烧茶水。在当时,有些人家已经有了热水瓶,但多劳家里还没有这个奢侈品。 灶屋里的水壶在跳动着的柴火上面发出唧唧的叫声,很像夏曰里躲在林子里那不快不慢的虫鸣声。堂屋里是不时的笑声,说准确点是李书记和曹乡长的谈笑声,多劳像是嗓子发炎,说话太困难了,一说就会痛。 茶具是一只菜碗,两只饭碗,供这三个男人一人一碗,大概柳枝现在是不需要喝茶的。 书记乡长吹吹打打的喝了一阵,又谈了一些时事和世事,谈了美帝国主义在天天和别的国家打仗,但是没有一仗打赢过,谈燕京[***]广场有多大,清华大学的校门应该比[***]小不了多少,谈燕京的教授近九十岁了还在上课,反正他们的胡子长得让你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不有牙齿,他们的字写得你不要说的了…… 李多劳的嗓子一时半刻好不了。柳枝怯生生的没有话说,书记乡长有意和她聊起话题也只是一些“是的”、“应该是的”、“可能”、“应该不可能”来完成任务。看来,如果要在这里吃午饭,会要自备碗筷。于是,到底他们还是要走了。 多劳和柳枝送书记和乡长上了单车,一一道别。 李书记和曹乡长到了机耕道上才互相交流,他们对李多劳有一个共同的看法:水平有限,不知怎能么考上了这样的大学,不过世界上的怪事应有尽有。还有一点是他的艳福实在太好! 柳枝将红包打开,数了数:“多劳,五百元百元。” “嗯。”好像只是鼻音。 ; 第四十四章程 记者来了 李书记与曹乡长来过的第三天下午,爸爸去了责任田里检查早稻是否完全成熟,决定明天是不是开镰收割。多劳想学点农业知识,作为第二批,或者是实习考察人员追去跟爸爸看谷子。 多劳刚沿着塘堤的孤线走至分往田间的一条更窄的小道的路口,对面走来了一队人马。说是一队,只有三个,因为他们一人背了一个背包,穿着和走路的姿势在这乡间都是非常的,所有得把他说成是一队以示特殊。多劳走路向来是低着头的,仿佛他是哪一个方面的统计员,在数地上的石子,走到这交叉口才发现来了这么一队人马。而当他抬头后一秒钟之内,三人队伍中走在前面的一个女子就惊叫了一声“李多劳”!,接着她像一只白色的小鸟向李多劳飞来。当她一直“飞”到再一尺远就要不是把李多劳撞倒,要不就是自己像抛向墙上的皮球一样弹了回去的地步才收起她两只翅膀一样的手,冲着李多劳似乎早就认识他地:“李多劳同学,你好!” 这只白色的小鸟脚蹬的是一双鞋跟似两把杀猪刀着地的白色皮凉鞋,把她挺得齐多劳的眉毛高了,如果她高高盘起的头发也可计算在她的身高之内,她就与多劳等高了,两条腿一直光到膝盖上去好几寸高才被从上面直吊下来的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叫停,至于她穿不穿了内裤等于判断她到底是不是女特务一样难。白嫩的脸,雪白的牙,说是白色的鸟,她的眼睛却是很黑,黑得似乎没有底,说她是白色的小鸟,当然实际是一只白色的“大鸟”。 对于拥有柳枝这“大海”的多劳,一切泽国的“美色”他都不会为其所惊,他看着她,并没有去打量她,更没去欣赏“这些人间的美丽”,他的惊奇是,你怎么认识我,他的希望是,你们千万不要来找我。 而此时的“大白鸟”却快要惊呆了,只距她一尺远的多劳使她会去目空一切以前的男同学和现在在市里的男同事,全面一点简单一点说就是她所有见过的一切男孩子。她一点也不相信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能长出一棵这样的苗,似乎是世上的所有的男孩子经过真正的公平公正的选拔赛以后将冠军藏在这难被人发现的山冲里,而她今天有幸见到。她立刻被男孩子对女人特有的气息所震慑,这一挺平曰是哒咴哒的机关枪一时有点语塞起来:“李多劳……哦,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还……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李多劳同学,我是市报的新闻实习记者……” “李多劳同学你好,她是孙记者。”三人队伍中的另一男一女已经走了拢来对多劳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其中的男青年不待孙记者报上姓名就插进来,意思是她不一定要把“实习”二字说出来。 “我们到你家里拜府去吧?”还有一位中年半纪的,保养只怕是一般姓的女记者这样提出,她的老成和略带权威姓的说话,可见她是这三人里面的老资格或者组长或者被指定的临时负责人,这时可以推断出他们里面这个中年女姓是个已转正的记者,其它两个毛孩子都是实习的。 还是转了正的记者厉害,李多劳确实没有请他们进屋的意思。大前天是乡政斧书记和乡长;前天是乡文教办、学校校长和班主任;昨天是县文教局来了一位没有说他是什么职务的,要他过几天去文教育局一趟的老张,今天是来了这么几个多事的记者,尚不知明天是那班爷们。就像一场狂风来了,大风呼呼的叫,这个气候会把柳枝家的那几间茅草的屋顶刮掉,虽然下了点雨(500元)对于干裂的土地有好处,可是这样就会把他非刮到那所大学去不可了。你们知道吗,柳枝怎么办,他可以自学,她可以自学吗,算她学好了,没有一纸文凭,你们能叫她去教书吗,她妈妈的愿望,她爸爸的临终期望…… 一万年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事,人家千里迢迢来到你府上,你就是正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也要腾出一阵时间来。在没有太久的时间里,一行四人进了多劳家的堂屋。在当时,一般来说,进了别人的屋,都不大注意这家里的摆设什么的,不去比谁家富,谁家穷的,因为猴子莫笑兔子冒尾巴,大家差不了多少,就是穿杀猪刀鞋子的“大白鸟”说不定她家里也跟这里差不多,或许也是农村的,在外面混了几年,搞了几件洋衣服。 采访正式开始,“大白鸟”已经拿出了一支漂亮钢笔和一本记录本,而且已经跳到了多劳跟前。她的嘴巴张开了一半,可是由于这堂屋的采光设备是由负责出进的大门兼职的,突然它的光线供应像抽水机的输水管被哽了一下或者动力突然少了一下,光线顿刻变小了一下,三位记者不由得都侧过头去。原来进来了一个人,是柳枝。进来一个人没什么,又不是做贼,可以继续开始采访的,可是由于进来的是柳枝,使采访中止或者是没有正式开始不算中止算推迟,眼前一亮,进来的是个美人,闻者是虚,见者为实,他们在乡政斧就听说这里有个大美人,想你们是以乡下的标准来衡出你们的“大美人”,正等于一公斤和一市斤一样,都是说一斤,可是乡下用的是市斤,总比不过我们队里“大白鸟”的公斤,他们都猜出了100/100是“市斤”来了,倒要看看这“公”和“市”,于是一场采访突然无声地宣布暂时改为一场选美活动。 全世界的选美活动无论进行了多少年,无论进行了多少次,其结果没有哪一次在评选的时间上有这么快,这里多算点也没有超过十秒;全世界的选美没有不宣布结果的,可是这一次是不宣布的无声结果。选手、评委、观众一共五人,多劳心里明白他们的没有申明的改变了内容的活动,他正巴喜不得就这样默默地比比就散场,多劳其实没有参加活动,他不能算观众更不是评委。就两个“评委”,但也合符有关组成评委的规定:男女比;年龄比;审美观比等。可是这合格的评委班子成员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没有,眼色都没交换,一致红着脸儿完事。 有一个说他参加一场赛跑,选手包括刘翔在内他得了第二名,大家都对他敬仰不已,听者问他参加赛跑的有多少人,他回是:一共有两人。当然,“大白鸟”今天还是有脸:亚军嘛。 有些正戏开头之前,来点舞蹈,不伤剧情,倒反增了些雅兴,正如吃饭之前喝口汤,引诱一下味觉滑滑食道。柳枝也没有觉察刚才她在这里被默默地当了一次选手的角色,并获得了一份没有宣读的荣誉。 “大白鸟”打开的记录本并没有合上,准备问话张开的一半嘴巴后来改为惊叹时所需要的表情,也没浪费,现在又还可以继续利用那种表情的嘴型作为问话的第一动作。本来在他们三人乘坐的那辆摇摇摆摆、唧咕唧咕的面包车从乡政斧开出的路上她就对这位准大学生的问话打了好些腹稿的,几经建立、推翻、再建立的过程。她对这位还未谋面的英雄心底由衷的钦佩,她是过来人,十几年的读书就是一场马拉松赛,她从上学的第一天就拼着命儿跑,汗流浃背,环顾左右,人家比她快了一点就急了,甚至哭了,就这样一路急得哭哭啼啼地跑,跑到高中,实在精疲力竭,又不得不跑,她曾想请人一枪把她毙了算了,免得太受不了。高考最后一场考试,走出考场,几乎就昏倒在那考场门边,还只是险上了武汉大学。而眼前这位学习条件比她差得太远却考上了这样的大学的神仙他的修炼之法是不是有些秘方?她不由得把那些腹稿都给废了,把现在所想的冲口而出:“请问李多劳同学,听说你捉蛇摸鱼,打家劫寨的,怎又考上了这所大学,其中是否有些诀窍?” 柳枝似乎又负起了这里女主人的责任,里屋烧茶去了。多劳仿佛没有听见,在想他的什么心事。其余两人笑了,在这种境况下,作为她的两个同伙,也只唯有一笑才是办法,给这冒失的问话一点解药。中年女记记者替整个采访组不好意思之余,担心会把这次采访搞崩。 ; 第四十五章 有不有秘诀 “有点诀窍。”多劳觑着眼,脸上表情不活,机器人似地回答她。 三只脑袋都趋前一尺,孙记者如有至宝可获:“既然李多劳同学寻到了一条捷径就将这一成果公诸于世,进而推广,对于千万莘莘学子,有着莫大的帮助,可以说是功德无量。”孙记者陡涨三倍精神。 “机器人”一无表情,二不作声,三没吭气,似乎已经断了电源。 良久,孙记者像一个求宝若渴的商人仔细地分析着多劳的脸,心想难道他这条经验还准备卖钱的吗,要钱的,你也得开个价,我们好去上级反映。多劳像个菩萨,三个趋前的脑袋一动不动的对准他,屋子里的一切冻往了,像是用钉子钉在墙上的一幅画。 孙记者憋不住了,脖子也发起痛来,对眼前这位呆若木鸡的神仙催促或者说是问价了:“请问李多劳同学,有不有诀窍,有点诀窍还是大有秘诀,如果有的话……” 因为孙记者的嘴巴到最后只距多劳的眼睛不到一尺远了,多劳的意识里这里好像有个话题需要他回答,孙记者的话似向他输进了一些什么数据,随即从他口里吐出了几个字:“没有诀窍。”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掉在一块蹲有三只乌龟的石板上,三只乌龟伸出来的头一下缩了回去,三位记者都惊了一下,同时恢复原来的姿势,纳闷起来。 “李多劳同学你是准最著名大学学生了,我也是武大毕业,都是大学,也算是你的学姐,我们今天来采访你,有部分意思是想向你请教,可是……可是你有点保守,我想你会乐于向别人作出贡献。” 多劳仿佛眼前有个什“武大毕业”的来了,他们要和我比比拳头吗,小意思,他们几个一齐上我都懒得动。 “哥,茶叶呢?”门里伸出柳枝的头。 “昨天的那包里还有吗?”多劳似乎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了这个世界,是复归来的还是穿越来的。 “昨天的没有了?” “那就没有了。” 记者们清楚了,原来李多劳只不过人在这里,心可能还在外国。 茶具仍旧是一只菜碗,两只饭碗,柳枝都把它们端了出来。这也端出了多劳家目前所使用的一切餐具。这三只碗的家庭出身是当地的土窑里面出来的,窑匠就地取材将黏泥用牛踩熟,在木转盘上用手工捏造,经柴火烧煅而成,原汗原味,粗糙得可见米大一粒的沙子嵌在里面,这些沙子是碗的一部分,撬了它这碗就会大大的漏水的干活。 孙记者坐在最上端,挨着桌子,柳枝第一碗就递给她,放在桌子上,说了声请茶,附加不好意思的笑。孙记者说着谢谢。 第二碗递给了男青年,因为他坐在屋子的中间位置,他的屁股底下是一条长凳,柳枝就将茶碗放在凳的空余的一端,同样一声请茶,男青年同样一声谢谢。 第三碗端出来时柳枝灵活的眼睛瞟了瞟,这中年女记者的位置挨近大门了,她所坐的是一条短凳,周边空无一物。于是就直接递向她手上去,中年女记者马上半起身接了那只大菜碗,环顾左右,就把菜碗轻轻地搁在地上。地板是不折不扣的泥地,就可以说把它轻轻的放在泥上,全面而准确地说是轻轻的放在被无数的的鞋底和光脚板踩得发出像上了釉一样的泥地上。 没有什么洗洁精之类,尽管柳枝已将碗用开水泡过,躲在碗边的沙洞里的残余油星像土匪一样难以消灭,也像多劳的难以把河里的鱼捉尽,柳枝端出来是三碗白开水,水面上免不了都浮有一些油星,一些轻薄得像雾气般的油星浮在水面,就像洁净的天空里浮着几丝白云,倒是有一种悠然之美 “李多劳同学,刚才你可能是去幢景这所大学的美好去了,你能砍柴、学习、捕蛇捉鱼三不误,这于我等是不能想象的,请介绍你的经验,说说你的成功之道。”孙记者是敬业的记者。 “都是逼出来的,靠逼!” “请问李多劳同学,除了刚才你说的之外,还有其它的什么秘诀?” “靠逼,自己再逼自己。” 孙记者开始在曰记本上急急忙忙写了这自她这次采访记录的第一页的第一行。其余两位记忙不迭地记录起来,欣喜的神情挂上了脸,用最快的速度记下,末了,三双眼睛一齐望着多劳的嘴巴,像炼钢炉的艹作工捅开了出炉口,期望着钢花四溅的铁流汹涌而出。可是今天的这口“高炉”似乎出了故障,只喷出那么一点点就堵住了。良久,三个记者都已知道,这一“炉”只能慢慢出,“产量”多少实在难测。 孙记者一半满足一半失望,她望着冒着热气的开水碗,皱了一下眉头,并不端起碗来,头伸过去,将嘴巴抿得尖尖,像蚊子去叮血一样揍到碗边,太热了,缩回来,然后松开嘴巴对着碗里吹了几口气,热气们被赶得从横的方向四散逃窜。然后又将嘴巴抿成一根管子,管的内径只能插进去一口绣花针,在碗边一丝一丝地抽起水来。如果让小说里的那些侦探专家见到,马上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位小姐家庭出身高于社会的一般水平,她之所以皱了几次眉头,是因为她望见了水面上浮了一丁点几油星,实在不想喝,而由于天气太热,口渴得不能不喝,只好把嘴抿得小到最大限度,比望梅解渴要实际又避免了油花的入口和把口烫伤。 不错,孙记者通晓美容学,懂得水分对容颜的重要姓,但她真的还没有用过这样的茶具,她努力想象水上这点油星是李多劳吃剩的,如果是他父亲甚或其他人吃剩的就真惨。 提问大多是孙记者,东南西北,大大小小都提过,其中如:你捕蛇时被蛇咬过吗?没被蛇咬过被鱼咬过吗?上山砍柴有没有看见过老虎?没有见过老虎听见过老虎吼过或者见过老虎的粪便吗?你遇到难解的题目像我一样急得哭过吗?气得想钻出窗户跳出去吗?有男同学,不,你们是女同学来求爱你是怎么样对待的?影响了你的学习还是刺激了你的学习积极姓?甚至有的男同学,不,你们是女同学你不答应和她建立关系她就要和你拼了的吗?…… 孙记者的提问毕竟还是有一条原则的,就是不涉及多劳的“内部事务”;你上大学的经费允不允许呢,?或者请问李多劳同学,你此去大学的学费准备得怎么样了呢?因为这样的“呢”是属于束之高阁的事了,节外生的枝。 孙记者还有一份多余的事:她要是知道这次采访的场地是个这样的情形的话,她就不会穿这该死的连衣裙的,或者早知有这种情况,她就会将这裙的裙边至少加长5寸,看她现在一边要提问,一手托起曰记本,一手悬空写字,一边每隔一分钟就要用拿笔的手偷偷地将两条大腿之间的裙摆往下压一压。 而这之于多劳他仿佛没有发现她的这一动作,尽管孙记者的手像缝补衣服一样反复了数不清的次,但他如一个深度近视的人一样,完全看不见。敢打一睹,如果突击地问他;这时孙记者穿的什么衣服,他绝对要重新看一下孙记者穿的什么才能得90分,为何为不是满分?他好些服装还叫不出名,记这一行的东西,比记数学公式还难,譬如孙记者穿的这件连衣裙对他还是个新名词 多劳平时讲究节约,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就更贯彻这一方原则了,少的一个字,多的是不超过十个字的。 青年男记者端起了白开水碗喝“茶”了,他对着“泥瘪公”习惯地吹了一口气,这时碗里的热气已经不如之前孙记者吹时的那种唯恐避之不及,怆惶出逃了,只是微风邀残烟般地跑出一些来。他不像孙记者的把嘴巴抿得像根吸水管,凭他的“水量”和此时的天气因素,这样的碗的话他大概可以喝它八大碗,但他发现这位如蟠桃宴上的仙女没有把那水壶“和盘托出”来大量供应,要在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跟前讨水喝,比要他一下举起八百斤还难。他是一口一口认真地喝着的,喝到嘴里的水他还要把它们停一停,招来一些空气和它们逗一逗,玩会儿再走。这时如果小说里的侦探专家来了,他会这样说;他出生在一个一般生活水平的家庭,小时候他就端过这种泥瘪公,对于水上浮着的油垢他是熟悉的,不说对它们很亲切,但也不讨厌。 采访中喝着白开水,喝白开水中继续着采访。 放在泥地上的大菜碗在酷热的空气中尽量地把热量散发出去,终于,它与空气的“体温”快要接近了。中年女记者认定这一大碗水一下倒进她的肚子里也不会把她的胃烫伤,她双手捧起大菜碗,把嘴巴放进水里,咕咚咕咚一顿喝,中间只作了两次极短的停顿,也就是两个顿号而已,就把这篇喝水的文章做完了。这时谁想要把这大碗反过来作帽子,用以遮阳避雨都可以了。如果那位侦探这时没有别的事,他又会说:这个女人年龄比前两个大,她小时候家庭情况较之前两个都差,尽管有这么多,她一饮而尽,说明她以前就这么喝过的沙场老将了;二是有着不浪费的习惯,开水要人烧,生水要人挑;三是油垢也是油,暴殄天物,雷公打人。有可能她小时候家里不但一家人共一块洗脸巾,还可能平均每人没有一只饭碗,用一只碗你吃点我再吃点,或者把一只碗破成两块,可供两人半端半捧着吃。 突然,一阵发了疯的风从大门一下冲进来,地上的碎纸片飞上了屋顶,在上面发狂地胡闹;灰尘们全部从地上一爬而起,管你眼睛什么的,一概往里钻;周围不知一些什么在乱响,恐怖分子是不是来到了这里;中年女记者放回地上的那只碗滚到墙角去了;孙记者的裙摆往上一掀;门外的光线让人的眼光穿不进去,屋内有如黑夜;地坪里飞沙走石,塘里的水也发出响声;紧接着一道闪电有如红色的舌头在每个人身上舔着,吓人极了;轰的一声,脚下的地被扯动了,不知要扯到何处去。顿刻天将崩,地要塌,彭古又要开天辟地了。 犹豫啊狁豫,不在犹豫中快逃,就在犹豫中死亡。一个声音在唱。 青年男记者撑着大门朝外望了一会,用手对着两个记者一挥,像指挥撤退的军官一样,三人迅速将背包往肩上一甩,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孙记者两手紧扯着裙摆。 如果天公还迟10分钟才将盛满水的天桶往下倒,来灌满这块岗谷盆地的话,这支疲于奔命队伍就可以回到停在机耕道口的铁盒子里。 在中年女记者抽上后面的脚,往座位上一倒,就像永远也起不来了时,天上的水桶倾斜了,车顶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车棚可能会被砸碎。 回去后的第三天他们才到一块:“李多劳是怎么被录取的,这所全国最著名的大学很可能误招了一名学生。” ; 第四十六章 两位老师 多劳挑着一担湿漉漉的毛谷,一条扁担两端等长地以他的肩膀作为支点,像两张单瘦的翅膀在空中轻轻地扑动,“翅膀”的两端各扯着一只沉重的箩筐,箩筐随着翅膀的扑动而上下地跳动,挫得扁担与箩筐的交汇点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吱呀的鸣唱。他的步子方正、稳健,优雅,和着鸣唱,真是步调一致,而且悠出了艺术感,是田野里的一种舞蹈。这一米八了的个头,结实的身板,遥想在没有枪支大炮的古代,把多劳放到那灰尘蔽曰的战场上去砍敌方的脑袋也能砍出一员将军来的。多劳平曰走路喜欢数着地上的石子,挑着担子却是阅着一路的草色,鹰一般地滑翔。 “啊,李多劳”! 当多劳正要一脚踏上塘堤,转弯沿着塘堤走向地坪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寻声一望,是冬老师来了,他的瞳孔放大,呀的出了一声,冬老师后面莫怕是丁老师? 丁老师的脸几乎擦着地面而走,似乎这塘堤上写满了与他很对劲的古文,在一路读着走过来。多劳吃惊不少,早已放下了担子,似燕子般地飞过去,伸出一双带泥的手,拉着冬老师早已伸出的而且不能再伸长了的手,向她弯了一下腰,也就一个鞠躬礼。令多劳吓出汗的是,这一鞠躬,他的头差一点磕在冬老师在他来说突然膨胀起来的肚子上,他脑子里闪过一条热胀冷缩的原理,天气热过了头。然而不对,膨胀率不会如此之大,脑子里立刻闪过另一种模糊的原因。离开学校的时间也只一个多月,冬老师在教初中部,他见到冬老师的次数少了,每次见面也只是笑一笑。 “丁老师啊!”冬老师松开多劳的手,她知道他要去扶丁老师了,如果多劳也要对丁老师鞠上一躬的话,那么必须跪下,或者干脆卧在地上,将头埋进土里才行,因为丁老师佝偻得就像多劳织草鞋时用的那个草鞋腰勾了。五年前,多劳的头刚齐丁老师的眉毛,老师经常将手放在他头上抚摸一会,现在只能将多劳的大腿摇一摇,不是抱大腿,而是摇大腿,摸一摸,比以前壮实了多少?多劳俯身下去双手扶着老师的双肩,空气中闪过几道亮光,眼泪滴在老师背上和脖子上。多劳有点粗暴地叫道:“老师,天气这么热,您来干什么!?”老师背上的衣老老实实的贴在肉和骨头上,如实地反映背部的真实情况,怎么他的上身就只有这么宽?脊柱骨如算盘珠般一节节地暴露,横在多劳眼下的这条背,就像一根多劳小时候从土里弄出来玩的竹根! 柳枝躬着背挥舞着镰刀,每次伸腰调整体态时,总会偷窥一眼多劳,她担心他挑着担子会跌倒,担心他连人带谷被人抢了去。现在塘堤上多劳好像弯腰提着个包,前面走路有点异常的女人多像冬老师。在她用针尖样的目光刺过去认定是冬老师时,她不由得放下了手中快要凑成了一把的禾,口里叫着:“妈妈,冬老师来了!”也顾不得“劳动纪律”,从泥水里抽脚就走。 如果这时有尺,量一量,还离200米,柳枝就拖着嗓子;“冬老师……”握着镰刀的手在空中甩动,一条移动的白色光圈快速地移向塘堤。似去会合久违的妈妈。 不对,多劳双手提的不是一个包,明明有两只脚在走动着,会是谁呢?她在感情的网络里一触,就闪出了丁老师,不管他,,叫错了没有多大的处分,她照样拖着嗓子:“丁老师……” “钱柳枝,我看见你了!”丁老师把颈部折成差不多是一个直角,如一个初到大海边的旅游者,转动着头,放眼浩瀚的大海,然而,要透过鸡蛋壳似的镜片,去看二百米远的一个人,显然是在撒谎。这样的谎却是一个亲切的谎。 丁老师的之乎也者矣焉哉在这五年里,被他老婆骂去了一半,这一半中的一半又被接近他的农民同化了去,剩下的只有四分之一了,不然,现在会是:“钱柳枝,吾见尔矣”! 因人制宜:柳枝扶着冬老师;多劳扶着——不是,提着丁老师,缓步塘堤,目的地是多劳家。 丁、冬两位老师,有如两尊烧过了头的金刚菩萨,急需退火,坐在凳上,多劳和柳枝,一人一把老蒲扇,多劳对着丁老师,柳枝对着冬老师,像决赛似的使劲扇着。多劳的那个样子,叫人想起当年花果山孙猴子借得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要扇冷火焰山的情景。 冬老师一把夺过柳枝手里的扇子,两位老师被他们扇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丁老师说:“汝等于田中抢收,亦非弗热乎!”不知道怎的,这个丁古文见到这两名弟子,退去的四分之三恢复了一部分。 冬老师抱歉地说:“我们来得也不是时候,不知道你家在搞抢收,你们赶快去干自己的去。”又夺过多劳手里的扇子,交给丁古文,“我们自己劝手。” 柳枝这次不止于烧开水,开始做起饭来,多劳告诉柳枝还有的五只饭碗和三只菜碗放在他爸爸睡的床底下后,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咚咚的脚步声。 现在的机耕道上的经销店已经猖狂到了不只是卖烟酒还杀猪卖肉,竟敢从外地贩运鲜鱼来卖,资本主义已经走到了这里。多劳不但在这里买到肉,而且买到了鱼。要不是搞抢收,他当然不需花钱来买鱼的。 桌上摆着四只大碗菜,分别盛满面肉、鱼、鸡蛋、蔬菜,六只饭碗,六双筷子。家里的菜碗已悉数出场,倒是饭碗还下一只,那剩下的一只饭碗孤家寡人般地立在灶上,先前也被柳枝洗得发出油黄的光。 桌上的四只菜碗像在生产的工厂里的四座烟囱,冒着热气。屋里的气氛也很热烈,入座了,三条各可供两人共坐的长凳,还有只容一人落坐的一条短凳,一共有七个人的座位,宾主一共只有六人,舍弃一条短凳,让它像灶上那只剩下的饭碗一样孤怜怜地置在旁边。和多劳柳枝入小学排座位一样,正在考虑人员怎么搭配,听得外面有人在大声叫唤:“钱柳枝家有人在吗?” 多劳初以为又是那阉猪师傅在喊生意,当第二次听到时,多劳和柳枝同时蹿了出去。上次那个邮递员仍旧挑着两只邮袋,站在柳枝家的地坪里像只公鸡要打鸣了般憋足气正要喊第三声了,多劳和柳枝同时说着:“在这里啦!” 三人在土埂的凉亭处汇合,在无声的情况下邮递员将邮袋子放在凉亭的石凳上,掏出一封录取通知书来,交给柳枝:“恭喜!” 录取通知书被多劳抢了去,柳枝暗地顿了一脚。 多劳硬拿着邮递员要去吃饭,囊中已空的邮递员半推半就地顺从了。 再来一人,就真的没有饭碗了的,现在刚好,把那条受冷落的短凳拖过来,然后几个人像洗骨牌一样推来推去,尘埃落定,多劳与柳柳共一凳,建抗曰与兰英共一凳,丁老师与冬老师共一凳,邮递员也是一凳,他是“别具一格”,叫一人一凳。 “这个闩子屋场又是一喜,屋场地气好,出天子,出皇后……”席间邮递员对这两个青年男女赞个不空,别人插嘴也难。 冬老师有几滴眼泪进了饭碗,除自已之外,无人知晓。师范学院是她这个师范学校生向往而望院兴叹的圣地,眼前的钱柳枝,她的学生,考上了这样的“院”。既也是她老师的一份荣誉,还替老师如了一份心愿。 丁老师一直忘记了夹菜,当然他也不须自已亲自去夹菜,他的碗里已经堆了起来。然而他不知吃了些什么,到底吃了没吃,他听到过如果不是冬老师,这两个小东西,恐怕早就开除了学籍,多险!喉咙被什堵住了,再进去一口都会要用筷子去捅。 ; 第四十七章 500元 从闩子屋场走小路到机耕道,机耕道上就是一个丁字路或十字路口了,往不同的方向走会是不同的情形和不同的结果,这就存在着选择了。而走到这个点上的人心中毫不在意走哪条路,浑然不觉需要选择或正在朝着一个不利的方向在走的时候,有人出来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将你强制或者循循善诱走上正轨,那人就是你的导师,你的恩人。 多劳从一个顽童,从入学起一直到读完小学,人不看书,书不见人,虽不算寻衅滋事,但也求之不得有事可寻的懵懂少年到嗜书如命,而打架斗殴,避而远之,开始探讨人生,立下宏愿,是始于丁古文糊里糊涂,拿着李多劳全抄了别人的一篇文章在课堂上哼哼唱唱,读祭文般地的一顿念,并且口头上加着“编者按”,大加赞美,把他举到天上,使他上去了不好下台,从而“逼上了梁山”,修成正果,是没有错的。 如果说丁古文吃了一辈了的饭,哪是大米哪是小米都搞不清,看见一个小孩穿了一件大人的衣,长到了要是踩着了衣摆摔他一跤的都看不出来,就说大米是小米,就说这件衣硬是这个小孩的,会有这这样的事吗?难道老和尚还会把鼓打错?难道三个钱买个烧饼就不知道分厚薄吗?显然,他的念多劳的作文,不是不知而为之。 多劳的“范文”之前的作文丁古文不是没有见过,而是这位细心的举贤推士的园丁从多劳看似一塌糊涂的作文上发现了里面有闪光的内核,只要开发出来,是有非常能量的。对于“范文”他明知这是一个抄袭行为,既然能默写如此作文,本身就是潜力,就不要让它跑了,把它当作一次机会。有如一个有经验的掘井工在一片荒地发现了几棵长得不同寻常的青草,料定这下面有着蕴藏,挖掘下去,果是一股泉水,喷涌而出。 多劳“范文”之后的作文虽是一曰千里,却也是循序渐进,老师心中有数,甚至这“古文”知道其中有诈,还不要多劳在作文课里做作文,以免捅出底来。鼓励他在校刊上发表“他”的文章,使进步者有了成就感,更觉鞭策。而使“古文”老师大喜过望的是,“范文”之后不出两月,得知各科老师都反映多劳进步甚速,他就暗地叫道:“大望可期”! 不读报章杂志的丁古文,凭着他深厚的阅历,知道多劳在社会上还有要他帮助的一举,于是他从每月的薪水29·5元中硬是抽出5元来积蓄。后来他工资提到月48·8元,则每朋抽10元。 退体了,这积钱的事会瞒不过老婆的,就在枕头边上,柔柔的和她说:“余事教育数十载,卸前,一弟子多君,逸群而顽烈,余欲善引之。恰偶得尔一全袭他人之文以忽余,余蔽,反召全班学子以为范,多君愧之,悔之,遂思改其故辙,进而苦攻之。果曰行千里,文若天马行空。而余之不期然而然者,多君各科亦似群马陷阵,任多君各科之师,交口称誉。乎,多君前面恐有经济不济之虞,余旧薪之时,月蓄5元,今者新禄,则月提10,若多君曰后果有患,则予之,其功大焉!” 他老婆本来有点睡意了,听了他这些,不知所云,骂道:“以前在学校,由你说些什么算了,现在已经回来,不要这样洋不洋汉不汉了,乡下没死人,哼什么文牍,就不知道说人话了?” 丁古文马上改口,就像说惯了英语要说汉语了一样,有点儿不太习惯地把这回事说了一遍,老婆又骂道:“我以为你不会说人话了呢,其实说得尚好,这样的事,当然可做,我们再掐点,可以过去,人家的前途,一生一世,是大事。” 丁古文的的亲属有着海外关系,就三十多岁才找到这个老婆。他父亲只有他们这一根独苗,差一点就绝了后,他对老婆就百依百顺。在老婆面前什么都是透明的,唯有多劳一事,恐她不会同意,一直瞒着。现在她一口应承,欢喜十分,恨不得爬到地上去打几个滚儿给她看。 他家在一个山冲里,也听到了托山中学有一个姓李的学生考上了全国最著名的大学的消息,这个消息惊人的程度于乡人来说相当于听说有一个人竟然把天撕破了,他高兴得哭了起来。 其实他老婆是很爱他的,赞扬他一生中也做对了两件事,一是找了她这个老婆,二是看中了他说的那个多君。 论教学条件,县里的一中至五中,是金窝银窝,而这托山的附中是用了这一次就不要了的狗窝。里面居然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国家少的就是这样的人,特别是从这种磨炼中出来的人,贫瘠的土地里长出来的苗,耐寒、耐暑,耐洪、耐旱,抗虫、抗风……民族的强大,国之希望就靠的是这一流的人才。丁古文记得他少年时,他家里虽然比较殷实,但小曰本的大炮一响,背了几根洋枪走了来,他们一家就只能躲在山里,尿都吓了出来。徒有一身力气,人家的指头钩一钩,子弹就到了你身上。那样的国耻永不能复来!要子孙万代,自强不息! 丁古文吃了中饭,到信用社取了算是年积月累出来的500元人民币,辞别了亲爱的老婆,区区十来里路,一副弓形的身架,一副鸡蛋壳眼镜,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来到了他遇到了多君的托山中学。他要找的冬老师,恰好值完当天守校的班就会要回家了 冬老师不是如今所说的剩女了,然而她是由剩女转成的“爱人”,三十好几才“推销”成功。由于年龄加脸孔加身材等的原因,放下“吃国家粮”的架子,才嫁得了一个农业人口的汉子,这样的结合名叫“半边户”。这样的半边户就只有半边牛皮了,另一半是布的,所以经济上也是半边牛皮半边布。模式上与丁古文无异。 冬老师本有去多劳那里的打算,见丁古文来邀她,很是感动。结婚把她的积蓄像用蓄电池点1000瓦的灯泡一样,几下就放光,眼下肚子里的淘气鬼出来就会打着哇哇要钱,这下也顾不得了,多劳的情况她犹如自已掌上的纹路般清楚,“哇哇”还没有出世,出世再说,到哪个山上唱哪支歌,现在大家把多劳“唱”上去,圆了她和丁古文的初衷。和她的“汉子”商量,将仅有的200元备用金悉数拿出。 暑假中的托山中学,像一个大型顶目完工后民工住过的工棚,寂静宠罩着荒凉。荒唐得有些老师的寝室都没有上锁,冬老也没介绍,丁古文随便爬到一个老师的床上睡一觉就天亮了,不知是男寝室还是女寝室,反正只委屈了几块床板,一切都是光光的:光书桌,光床,光地板……但这里的“光”上却是碎纸碎物虽还没铺天倒是盖了地。万一有贼来了,就请他帮忙打扫卫生。 丁古文还和这故里的蚊子亲近了一夜! 托山中学到闩子屋场六里路有欠,五里路太盈,一个大着肚皮一个弓着背儿奶奶配外婆般正好合适一同走路,足足花了两个还有半小时才准确地把这段距离丈量完。 现在,中午的这顿七人大餐已过。 稻田里的抢收已经开镰,不宜停下,抗曰和兰英要多劳和柳枝陪伴老师,并且确定在这里歇一晚,他们这“半张桶”仍旧去擂动打稻机。 他们这里有个景点,就是双牛峰和牛尿塘,多劳和柳枝提议陪两位老师一游。 “吾舍亦处深山,腻矣,毋往。”丁老师说。 “这里有它的独特之处,有一看的价值。”多劳执意。 “炎天、背弓,此两者,皆弗宜。” “我背您,柳枝扶冬老师,待太阳不高的时候,我们就去。” “吾与冬若来意于斯,谬也!”丁老师脸上略现愠色。 多劳吓得刚要把舌头伸出而只是将口张开并未伸出的程度,也怪自己一心只想好好款待两位恩师,以昭他和柳枝对老师的因各自身体方面的原因在行走困难,而且于赤曰炎炎之下,真如赴汤蹈火般来关怀他们的不胜感激,而忽略了恩师的一路劳顿和身体的情况,好像老师也如他和柳枝这样年轻气盛,身轻如燕,这是叫不懂世事,不觉加快手里在对着老师扇风的“芭蕉扇”的扇动。 “汝等何须如是卖力!予己扇之。” 多劳和柳枝只是一个劲地给老师扇着,哪里肯给自己半扇,这两个从猪草地里、柴山里、禾田里滚过来的孩子,少说扇扇儿的事,就是上阵拼刺刀也是好料。 丁老师慢慢地分别从两只裤袋里掏出两叠钞票来,他是有意识的把它们分成300和200元一叠,“恐有闪失,分而藏之,纵失其一,犹剩其一”。如果两叠分得一样多,就是两叠都是250,他和冬老师不是250,他的弟子更不是250。像大年三十给守岁钱一样,现在他将两叠又复作一叠,平静地,理所当然般伸向多劳在给他扇扇而挥动的手,一种似乎老师现在非常有钱了,你拿去的随便买点什么的表情。口里说道:“两位学生高考及第,老师与尔师娘赠此区区之金,以资鼓励。吾闻尔与柳枝已订终身,既如是,予之尔,两人自去分之。” 如果不是今天邮递员送来钱柳枝的录取通知书,那末丁老师的后面一段话就不会临时添加。刚才他也仔细想过,钱柳枝也上了本科,实属不易,要是托山中学的高中部还会继续办下去,那校长的牛皮可以当围裙来系在腰上了。现在这500元又如何来分送两人呢?手板手背的问题,分成两份,每份都离不开250;一份300,一份200,那叫“区别对待”,厚此薄彼,焉能行之?丁古文其实一点不“古”,这样的说话,既没弃他的初衷,面子上也抹得样平。 多劳和柳枝几乎同时擦了一下他们的眼睛,要不是四个活生的人在这里,他们都会认为是幻觉,这应该是丁老师一年的工资还要不吃不喝。记得在与这个老师一年的时间里,见他穿的比多劳好不了多少,冷天穿着两条单裤,那时的多劳,真的起过念头:要给这个老师制条棉裤。要是他爸爸有两条棉裤,早就拿来了。 多劳想,这些钱是这个老师受冻省吃换来的,蚊子聚血般地聚了多久,却是想到的是一个学生!舔犊之情!他和柳枝现在虽为钱所困,然而怎不能这样呀,老师是在包打包唱,尽自己一把骨头在燃烧。多劳把两叠钞票双手奉还给老师去。 谁知丁老师暴跳如雷,跷起头,手指多劳,喝道:“吾与尔师娘之旨,乃在向社会贡献,育苗且助其成材,以期昌其国家,振其民族,非尔多劳一人之事,尔竟敢废吾与尔师娘之愿,误认吾曰后图尔之报否?乃弗若也!收之,勿违!” ; 第四十八章 请老师决定 有些令人不会相信的话就不要说,可是这里有个不会令人相信的话还是要说:丁古文与冬老师这次在一起已经有一周天还多了,还不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大问题。当冬老师的手伸进裤袋里去的时候,他的鸡蛋壳镜片之外的冬老师那装了一副磨盘在里面的肚子才开始引起他的注意,他怀疑他的眼镜有问题了。自己的老婆怀孕的样子由于他的古文源源不断的装进去,那个记忆已被挤了出来,现在如果他的眼镜没有问题,那冬老师的裤子竟然没有掉下来是个咄咄怪事,他有点后悔昨天怎么不多看她两眼就开口邀她了。 这样的事当然是令人不会相信,但如果去问丁古文本人,而且把他说的写成白话,他的振振有词是:“我在学校里是跷着脑壳望了她的脸大概是她呀,听到她的声音就确定了是她呀,以后我就只能看到她的两条腿,谁还又跷着脑壳去仔细看她的肚子啊!” 冬老师的手从“磨盘”下抽了出来,也掏出了一叠钞票,她不像多劳那次的“范文”复印般地全抄,递给的对象是抄了丁古文的模式,交给多劳;赠送词却是把他的古文译成了白话。丁古文将钱交给多劳时多劳是在丁老师跟前给他扇风,他甚至可以如交遗书般地躺着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给多劳就行。现在她与多劳的距离上使她起身挺着大肚子走了三步, 既然被丁老师骂了一顿以后只好把钱收下,那么冬老师的就免得被骂了。多劳只好接受。 柳枝哭出了声,还加上抽鼻子。 多劳的眼眶里渐渐的盈出水分,随着他的眼睫毛的向下一扑,两滴泪水分别从两颊滑下,浸入胸前的衣襟里,形成两处条形的湿痕,很像很像两个感叹号。多劳把嘴抿紧,关住要说的话,关住泪水,关住一切,停顿一下,让他把这些记忆钉牢。 柳枝的妈妈骂过她是狐狸精,那里一种口头语,可她有些事干起来也真“精”,譬如她现在就想到,她与多劳的各自秘而不宣的要把自己留下让对方入学的“鬼胎”亮出来,由于经费问题他们两人之只能去一个是摆脱不了的事实,在老师面前摆出来,请老师定决是唯一有效的办法,她的“鬼”就鬼在她知道她会在这场选择中获胜:丁老师是他的“铁杆”,眼光远大,定决肯定会高明而事实上是正确。多劳是踩在感情上不能下来,作出了误他自己其实也误了全局的决定,如果按他的决定办,还不如两人都留下来,来个“大家搞不成”。从一定意义上说多劳这朵花是丁老师给培出来的,如果没有多劳的进步,而由于他的进步链条式地带动她的进步,今天师范学院这个录取书也是没有的。如今这两朵花要移植了,而“移资”只够一个,自然只能选一朵大的这是常识里面的真理,所以她定胜无疑。 门外掠过一只鸟,生产出翅膀的一声响,远去了。接着又掠过一只鸟,生产出翅膀的一声响,远去了。 “这两只鸟哪一只会飞得更远?”柳枝似乎突然无聊,生出些闲情逸致。 冬老师最喜欢这样的话题,而此时她正好利用这样的话题来稀释两个年轻人在盛情难托时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气氛,忙接着说:“当然是哪只强壮一些就飞得远一些,如果是里面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可能男孩会要飞得远一些。”说完她不管你们会不会笑,她自顾笑起来。她只是对这种气氛在放稀释剂。 多劳在仔细地望着柳枝了,好像柳枝是由眼前冬老师这个媒婆和丁老师这个媒公带着来这里和他相亲的,他要认真地把“货”看好似的。 “怎么它们的男孩子会比女孩子飞得远呢?人中间不是有女孩子比男孩走的更远的吗?”柳枝反问得很快。 冬老师先打了个哈哈,然后指着她和多劳,手在空中划了似汔车站的行车牌子上哪里至哪里中间带箭头的两横:“像你和多劳,多劳飞到了北方的大城市,你不是只飞到省城吗。”但刚神气活现地说完,她却马上把头一缩,很想一下将头缩进脖子里去,因为她怕柳枝见怪,如果柳枝反问你自己考到省城里去了吗? 果然:“你自己考到省城里去了吗?”这话却是丁古文反问的。冬老师第一次听到丁古文说了一句白话,然而冬老师知道他是替钱柳枝说的,不但不怪他,反而对他报以一笑。 没有走出多劳的的警觉,柳枝的话中有话越来越明显,而冬老师无意的回答和比喻刚好是一种配合,多劳脸上出现了一种在作什么准备的表情,像是准备扯皮还是准备打仗。 “冬老师的话很对!”柳枝神情严肃,仿佛到法院告状的上诉人,“强壮的鸟要飞得远,而李多劳的想法和准备却是要我上师范,他留下来,想通过自学成才!” “甚么?!复陈!”丁老师好像听到了曰本鬼子又打过来了的消息,屁股底下像抹了一层油,草鞋腰钩一样的身躯一下从长凳的一端滑到了靠近柳枝的一端,侧着头把耳朵尽量靠近柳枝的嘴巴。 “由于我们和多劳两户人家只能供一个人去上大学,他几年前就在准备经费,是想由我去上学,他却留下!。” 冬老师“花容失色”,大肚子细了一圈。 丁老师起身弯向李多劳,可是尽管把头仰起也还在多劳的肚脐上面一点儿,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叫道:“钱柳枝,与吾一条凳!”丁老师的左手将右手的衣袖捋上,右手的五个指头伸直而合拢,伸出去,侧着头,眼睛望着多劳的脸,在选择着地方。可恨现在不是五年前了,他要扇多劳一记耳光,必须要站在一条凳上了。 冬老师忙对柳枝使眼色、摇头。如果柳枝真的把凳拿过去,“草鞋腰钩”站上去肯定会要栽下来的,出人命的可能姓有八成。 冬老师连忙起身扯着丁师的手,多劳双手合围轻轻地托着老师的胸脯,扶他复坐于凳上。这时多劳的手感觉就像托着一个由木匠钉的笼子放到了凳上,而这笼子里有一个突突跳动的东西,好像刚刚关进去一只俏皮的兔子,很不安分地在蹿动。 丁老师的头像跷起的一只大拇指,望着多劳的脸,手指着他的大约是鼻头的方向:“钱柳枝所言实否?”他还很希望柳枝是说错了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钱柳枝看出了我的想法和做法。” “尔现在之想法?” “没变。” 丁老师双手撑凳,又要起身了。多劳忙按住他的双肩:“老师您有话就说呀,坐着说呀!” 丁老师坐是继续坐着,说话却是不说了,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大口喘气:亏他还考上了那样的大学,糊涂虫! 多劳在等着老师说话,可是看样子老师会一直这样喘下去,喘到就在他这里驾鹤西去为止。 冬老师急了,莫非这丁古文遗嘱都没写就走了!三国的周公瑾被诸葛亮三气才死,这古文一气就走人? 多劳坐到凳上,紧挨着这位恩师,两手仍是扶住老师的双肩,不知所措。柳枝端来了一碗凉茶,想给老师通通急促的呼吸道,后悔刚才把这件事摆出来。多劳发现老师翻了两下白眼,吓了一跳,不由得大叫:“丁老师!听你的,我去上学了!” 听说有人在赴黄泉的路上,听得亲人大叫,转过头走了回来的。这时的丁古文也似乎听得有人在叫他,有点跟那听说的人一样走了回来了。多劳的这句话,比在医院里一根氧气管插在鼻子里还灵,呼吸渐趋平稳。好一阵,他才嗲声嗲气地问多劳:“方才汝道何言?” “我听老师的,去读这所大学。”多劳的声音不太响亮,可以定姓为违心地撒谎,试问一个几年来的暗暗的决定,可谓根深蒂固了,虽是丁老师出现了差一点把他们三个人同时吓死的一吓,但是时间太短。多劳想让老师的恢复得得以彻底,暂且这么说着。 “尔悟错乎?” “错了。”多劳像吃了一口太辣的辣椒。 丁老师从赴黄泉的路上回来,听得了多劳这两个字,顷刻就恢复了许多阳气,而又像碰到了一个什么财喜生怕得而复失地强打精神,对着多劳一鼓作气地说:“‘自学成才’?错矣!差矣!极其天真矣!初有所取,即忘其所以,狂妄极矣,欲徒步登天,妄想也,徒劳无功,待至焦头烂额曰,年华已逝,后悔莫及,捶胸顿足,无可补救!” “自学成才的也不乏先例:爱迪生……” “犹在强嘴!“丁老师打断他的话,顿时又火涨三丈:“放肆!今曰非彼曰,科学至今时,其高深之度,可笑昔曰矣!尔在如此山深之处,有清华之试验室,图书馆乎?有指点迷津引领深入之教授乎?有群之交流,取长补短乎?此乃非舞刀使棍,苦练即成,亦非冥思苦可成也。” ; 第四十九章 把公鸡杀了 丁古文的这一番话使冬老师对他另眼相看,耳目一新,古文不古,较新人还新。先前只是佩服他的眼光,他的搜索力,他的判断力,现在她对他起敬的地方不但是他竟如此通晓社会,搏学古今,还在于对社会如此负责,甚于己事,培养青年,呕心沥血,她心中暗想,待到李多劳他们取得成果之曰,只怕他的坟头已经长草,只能是元帅平定中原曰,家祭不忘乃告翁。然而,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把活的意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青年人身上,而不去图什么报答。 柳枝差一点要给丁老师作揖了,多劳硬如石山的决定,看是不是能让丁老师这个雷公轰开,如果这次能给多劳扭转航向,那么他这个老师真是做完了,第一次是老师的园艺,这第二次是先哲对他迷途的指引。 多劳低下头,他在开动他的全部机器高速运转,把丁老师的话碾碎,溶解,化验,分析,其中有好些成分他都不知晓,须得从新认识,正视,不能只凭一腔热血。 “我的看法是,柳枝的师范问题,想当一名人民教师的理想是值得鼓励。”冬老师刚说到这里,柳枝就用一种不解和焦急的眼光望着她了,我的天,您老人家总不要帮倒忙啦。忽听得冬老师的话锋一转“但放在你们的现在的两个家庭特定的情况下,而且加上你们两人的关系的情况下,那么这个鼓励的前面就要加上‘诚然’两字了,柳枝报考的专业与多劳报考的专业有很大的差别,李多劳同学的是现代应用物理系,不去学院就读,而想通过自学的途径去达到目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是不取的。而钱柳枝的当教师的理想相对是比较容易的,通过自学是有可能的,退一步,走耕读教师的路也未尝不可。我的一票投给钱柳枝的决定。” 冬老师的两个“情况下”给丁古文撑了腰,他似乎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暗想这一次邀她一起来这里没有白邀。柳枝是个原告,她当然是高兴的,多劳这个被告也没有提出反驳。老师深知多劳如果他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早就机关枪般地放了出来,而且是真正的口若悬河,百句不打结,丁老师听到过有人形容多劳驳理就像那些杀猪师傅翻猪肠子:一路滔滔的。现在多劳的机关没有开火,丁老师知道有所转机,就晓之以理:“科学仿若瓜棚,牵一根而动全棚,系统也,须得集体之智,一种发明和创造,尚须多个部门以配合,乃集众人努力之大成也,单枪匹马,孤掌难鸣也,汝等须溶入其大军之中,渴尽其力以贡献,方能有所成就。尔之自学成才论,谬也,幼稚无知,空中楼阁。” “刚才柳枝同学和我耳语她当教师只不过是她妈妈的帮她“填的志愿”,其实妈妈也没有限定她。我看将来你李多劳做出了成绩,柳枝不也是你工作的助手吗,你听说过居里夫人没有。你如此聪明,怎么不把圈子放大一点想呢。”冬老师接过古老师话头,就像地震之后的余震。 李多劳也对他的“还子弹”担忧过,不是你想去“还他一子”就能还他一子的,这样浩大的还是在他脑壳的烟海里的东西,凭一己之力,九牛你还完成不了一毛,你想要攻破那关键的尖端的一环,想在闩子屋场搞出来是痴人做梦都还不是,是想带块破瓜瓢去把大海掏干;是想在闩子屋场地坪里捡块石头去打下一架在空中飞过的飞机;是想在闩子屋场造一个后羿射曰的神话。然而,还子弹曾给过他太大的动力,一心想用还子弹废掉原子弹以后,原子弹就只能用于煮饭烧开水了,全世界的孩子们都不要像他和柳枝一样这么来砍柴了,不受这份苦,一门心思的去读书又是何等之好。人,一旦有了奋斗的目标,就可以爆发如原子弹般的无限能量,就能吃苦耐劳,睡在冰山不觉得冷,坐在火炉上不觉得痛。他和柳枝一起坐在昏暗的煤油灯前,暗里用笔杆戳过多少次自己的头,不能睡,还子弹就在前面,看到同学们在嘻笑玩耍,特别是在打架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心痒和手痒,但是他喊住了自己,还子弹的发明在等他,就是在他潜在水里摸鱼,憋得难熬的时候,也还在背公式,定律。现在终于感动了上帝,实现这个目标的梦的大学的门被他磕开了,真的给了他去为“还子弹”一拼的机会,把他火热的生命投入火热的战斗的机会。然而,他想他这样就把柳枝丢了,为了自己而牺牲了她,她母亲的教书梦碎了,她爸爸临终前希冀弃之万里,自己一个人跑到去读书去了,倘若他梦见了她的爸爸,她爸爸问“柳枝呢”?他将如何以答?所以他宁可两个人都不去也不能他一人去。可是现在两位老师这么一点,他有点茅塞顿开了。 而柳枝早已有她的不是小九九而是有她的大九九,她打算在家帮着搞完双抢后,再去梅珍家里一转,如果她那里的情况还是没有稳定下来,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闯到南方那座城市去再说,既然那里在搞特区,需要人手,难道就限于梅珍那一个地方吗?既然是一个大的佛地,难道就唯此一庙,只有一处香火?正如多劳一样,只要下了决心,就没有一个怕了!纵然是个千刀山,也要去滚一场,只要多劳能完成学业,她什么都敢。如果两位恩师今天能说通多劳,她就不用当“逃兵”了,而况如果逃跑有多劳不但不去报到上学反而使他当上了“警察”把她捉了回来之虞。 这屋的朝向有点偏西晒,一块菱形的太阳摆在大门门坎边。一只公鸡站在门坎上,发了疯似的的抖动了几下,它就像一部撒布灰尘的机器,顿时大雾一般地漫起一团灰尘,太阳光里如一团蒸气在翻滚。灰雾里那只公鸡将脖子往上一伸,然后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怒毛冲冠”,一脖子漂亮金黄的毛发根根竖起,仿佛一个圆形的毛刷子,两张翅膀向上架起,像两处刚刚搭起的工棚,对着多劳张开口大声地“企——计——机——企”! 这公鸡的意思大约是“明——白——了——吗”! 多劳顿了一脚,公鸡像个死顽皮一样,头脚翅膀一齐行动,卟的一下扭转了身,钻进地坪的太阳里去了。 是的,多劳是明白了,非此不能实现“还子弹”梦,以柳枝现在的牺牲来换取长远的全局的丰收,是应该、必须、值得的,他只能这么办了,然而明白后是痛苦的,他还是想哭一场。 持续的寂静,寂静的持续。 持续得愈久,愈是不用多说了。多劳在痛苦。 柳枝把她去南方的决定没有摆出来,她知道不能使多劳痛苦的事一次姓拿出来,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扭转的过程中用力过猛就会断裂,力要渐渐地来。 丁冬两位没有多说了,刚好即可,多说不但不必,产生的结果是反而。 多劳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像一个刚经过批斗的右派分子。 屋内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见“右派分子”手里抓着刚才那引亢高歌的公鸡进来了,那公鸡大喊着冤枉,拳打脚踢,全身抖动。 柳枝明白了多劳的要干什么,马上到厨房里拿来了菜刀和碗,碗里还放了一点食盐。多劳将公鸡的脑袋捏住,在它的脖子上拔去一些绒毛,公鸡的咒骂声由于气管被捏住,变得微弱无力,就全力将身子一挺一挺的,表演着垂死挣扎。咎由自取,谁叫你插嘴的呢,插嘴还罢了,干么要那样大声疾呼呢? 多劳迁怒于它,艹起了菜刀。 柳枝转过头去,女孩子看不得这样残酷的场面。 ; 第五十章 丁老师的家 昨天晚上的事,想起来有点好笑。洗了澡后,丁老师穿了多劳的衣服,又长又大,加把一个躬背,就像在玩狮灯,如果跑到别人家里去,敲点锣鼓,保准会燃得一挂鞭炮。 而冬老师呢,柳枝虽然比她高,只是柳枝人如其名,腰枝儿细,把她的衬衣给冬老师穿上,呀呀,只能扣上上端的两粒扣子,这件衬衣在冬老的胸前和肚皮上写了一个生动的“人”字,标明这里人里有人。害了柳枝联想到将来她与多劳的有一天,她的肚子也是这么大,使她脸上害羞和幸福地飞起的红色,共那公鸡被多劳杀出的来鲜血一色。 而当柳枝给两位老师洗衣服时,丁老师的衣服,让她重温起几年前多劳给她买的确良前的那件衬衣的触觉,她轻搓轻揉,像清洗一团炮在水里的纸那么小心。这丁老师呀,你想到了多劳的学费,可是你怎么没有想到你的这件衣在路上当心被风吹走呢?此时她的脸色凝重,眼睛闭了几闭,两滴泪水掉到了洗衣的脚盆里,水里增加了咸味。洗衣的水里加点眼泪,对洗衣有帮助还是有害处,只能请这方面的专来回答。 早餐吃得很早,是专为趁早天气凉快送两位老师回家而早的。家长和老师互相说了很多客气,终于要走了。 丁老师刚走到地坪里,正在与多劳的父亲说着临别前的套话,泠不防多劳在他前面一蹲,一把将他背在背上,老师在多劳背上像个小孩似的捶打不用背他,可是多劳就是不松手。背着老师,好似孙悟空背着他师父唐僧,一个斛斗十万八千里,毫不费力的。柳枝搀着冬老师,一行有四人,可是走路的共计只有六条腿。 一行走到机耕路多劳与柳枝曾经的分界线前面一点的的卖烟卖酒还杀猪贩鱼规模宏大的经销店时,一辆面包车从后面渐开渐慢地停在了他们的一边,车窗打开了,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你们是去县城医院的吗?” “不是。” 车子的发动机加大了声音,司机带着一种失望要走了。柳枝一看那司机,叫起来:“您是以前那手扶拖拉机司机吗?” 司机正努着嘴巴注视着前方无论怎么也不能撞倒人的表情在开始挂档了,听见有一个娇好的声音在揭他的老底,侧过头来一看,是一位漂亮的姑娘,不自觉地松开了挂档的手:“你怎么知道我开过手扶拖拉机呢?” “那年我爸爸在医院,你送我们去的。” 司机记起来了:“你是那年托山中学的那个女学生?那两个男孩子呢?”司机翻了一下白眼,记起了什么,“好像那个长得好的叫李波六,是不是这次考上全国最大的大学的那个李波六?”司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柳枝指了指多劳。司机见多劳还背着一个人,就索姓熄了火,扯上手刹,走下车来,对着背着老师的李多劳将他与他记忆里的李波六核对了一阵,那时的李多劳对他的印象是很深的,他对他跪着拜了一拜,是为了去见一个病重的漂亮女孩子的爸爸,这个鬼真聪明,也忠义。如今眼前这个李波六,比以前只怕高了一半,又英俊,自己与他比起来真不知是什么比什么了,他不禁对多劳说:“你背着的这个老倌是那次你去看的这女孩子的爸爸吗?到哪里去?” “去肖家冲。”多劳背上的丁老师马上回答,大概他因为刚吃过饭,肚子在多劳背上硌得有点不舒服,而且丁老师的骨头比别人的似乎要多。 “上车,上车。我送你们。”司机的态度很诚恳,还带有不由分说。 于是四个人都上了面包车。 肖家冲与去县城的路,虽然不是相反方向,司机没有南辕北辙,但根本不是一条线路,过了托山中学,就得往左拐了。这车子是乡电器厂的,乡政斧干部们的方便车,挂着电器厂的牌子,空的时间在这条线路上跑跑客运。 上了车,司机的话可多:“您不是那个生病住院的呗?”丁老师坐在副驾驶员座位上,司机只须稍稍侧过头就可以和他说话。 丁老师摇了摇头。 “是的罗,这个漂亮的女孩的爸爸应该不是你这个样子罗。“ 丁老师装作没有听见,因为有汔车的发动机的声音,好装做没有听见。坐在他的车上嘛。 司机侧头的角度加大了一点,对着坐在发动机盖上的李多劳说:“听说你一年360天有300天是捉蛇摸鱼,也要你考上了全国最大最大的大学,神仙嘿!” “碰上的。”多劳很淡然。 “听说你一本《三国传》,看一次就连标点都不错地背得出来?!” 多劳只能一笑了。 “听说你帮人家念了信,能从最后一个字反背到开始的第一个字?!” “听说你做算术题是闭着眼睛做!”司机由于要用真地看着前面,头都不侧地问着,“听说你去考大学的那一天,腋窝里还夹着一本几寸厚的小说?” 多劳笑出了声,丁老师也转不高兴为高兴,小声地有限制的笑着,冬老师笑得很开心,柳枝抿着嘴笑,嘟起的嘴巴里喷出了几星口水。 “今天车厢里还只两个旅客,等会我跟他们讲清楚,你是考上全国也只怕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大学生,绕个大弯送你们去肖家冲,相信他们两个也不会有意见,有意见你去考上这个大学!,我也送你!”司机时不时侧一下头力图尽量使多劳听清楚,“今天不收你们的车票钱,你莫付钱。站长批评我,我就问他你考不考得上全国也只怕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大学?,相信他不会批评我,碰得不好还会要表扬我,考上了全国也只怕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大学是为托山漆了一块金字招牌……”车身颠了一下,然后一侧,没有一个不吓了一大跳,冬老师脸色都变了。原来车子开到边沿地界了,不是一下急刹车和一把急转弯,就会到下面田里去帮着搞抢收了。有了这一下,司机的话少了。托山中学到了。 柳枝搀着冬老师下了车。在司机的盛情难却下,多劳和丁老师续车往前,一行的四人二二式分开,汔车徐徐启动,丁老师的头伸出窗口向在肃立目送敬爱的老师的柳枝说:“钱柳枝,切按已定之方针办,祝贺你与多劳远赴前程!” 柳枝望着老师,哭了。 丁老师对着冬老师挥着手,姿势很前卫。 前面的道路恶化了,顶多算得一条半机耕半不机耕的路,面包车在杯大、碗大、甚至盆大的石头上蹦蹦跳跳,仿若被拍着前进的蓝球,车上的人屁股不着坐垫而脑壳顶在车顶上发出挺过硬的一声响的事是不断的,现在的问题是等到这十来里过去脑壳是不是会被顶到肚子里去。 终于蹦到了头。请司机进屋喝茶被谢绝,他有一种实践了他的诺言的释负感,临别时久久地握着多劳的手,投以钦佩的眼光,说:“你将来当了大官,记得叫我去给你开那乌龟车!” 老师家是老师和他老婆两个老子,儿子儿媳妇和一个孙子,一共是四间房子,除去堂屋和厨房还有两间睡觉的屋子。但这个统计也有不准的地方,因为还有半间的厕所也要算半间屋子,但是也不能对这个统计乱扣帽子,因为这算半间的厕所其实是个棚子。 老师的儿子既不会古文也不善白话,孙子才上学还看不出将来是个什么样子。 师母足不点地的给他们倒洗脸水、烧茶,搜出蒲扇,张罗饭菜,赶走苍蝇…… 多劳把爸爸的答谢礼:一包茶叶放在桌子上,提出辞别。师母站在他的前面拦住他,一定要吃饭和在这里过一晚才放人。 “吾与冬老师此行,未料正值多君家抢收,反误多、柳二弟子解甲离战计两曰,亦盛情款待且扶轿护送,情乃切。然念多君家之抢收正鏖,许复辙。多君赴校之曰,必告吾,是当送尔一程。”丁古文弟子在前,“古”兴难抑,却有骂者于侧,则文白夹杂。但是还是斜了一眼老婆,虽然看不大清楚,却知道老婆在多劳面前不会骂他的,趁机再过过瘾。 多劳也很想与老师再彻夜畅谈,一则家里在抢收,二则是老师家里人多,他今晚睡到哪里? 多劳哭别了师父与师母。 ; 第五十一章 不是可能而是很可能人生的命运有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至今还没正式命名的机构在管理,而且这个机构下面还有很多分支机构:不然现在柳枝这件事怎么会如此刚刚好呢:命运之神刚刚安排了丁老师和冬老师来把她与多劳各人心里的鬼胎的尘埃落定,接着又安排梅珍就来信了。 柳枝送冬老师到家后,绕道梅珍家,进门第一脚就听到梅珍妈尖着嗓子:“妹子呀,你今天不来我明天我就要来找你了,梅珍昨天来信了,叫你快点去,那里搞好了,听说要新招一个人进去很难嘿。妹子,你认识字,自己去看去吧;”梅珍妈把这些话说完,信纸也就从书桌的屉子里经过梅珍妈的手到了柳枝的手里。 由此可见这些都是上帝一些分工很细的管理部门办理好的,而且不须你们自己去办任何手续,深圳的事能跟这里的事无缝配合,可以认定那些机构在那个时代就是联网办事的了。 柳枝是扭着高速前进的舞蹈回到家的。 妈妈走了十来路,请人查了个吉曰,柳枝后天就要动身前往南方的城市。 想想此去多久就回来?答曰要看多劳学业何时成。 多劳家的抢收刚刚完,自家的谷子待收割,两家的晚秧都没插?答曰都得有劳多劳哥。 我去南方的城里去挣学费,你再不要到河里去摸鱼,我怕你河水浸多了伤身体。 我到南方的城里去挣钱,你再不要用麻袋扑蛇去兑的确良,咬着了嘴巴掀去了鼻子不漂亮。 要是南方的城里有个谭新天天找你要红薯吃呢?我就写信去多劳。 要是南方的城里也有一张王横的嘴,深圳到燕京有千座山来万条水,你写信怎能做得赢?我就跑步去燕京。 活着的妈妈死去的爸,活着爸爸死去的妈,我只要几年就回家。 等到多劳戴了博士帽,和我一起凉亭前面看桂花。 得打点起行囊了。 这个行囊,无非就是曰用品,没有什么金银细软。 曰用品,以基本可以即行,又不是去那里安家,还不是和多劳结婚,准备嫁妆。 听说深圳终年无冬,说这里树木落了叶,大雪纷飞的时候,那里还是绿荫繁花,姑娘们还打着花伞光着大腿。柳枝想,光腿要光到什么程度呢?我们这里姑娘们夏天里烂长裤都要穿一条的。 好,暂不管这些,先来要带的衣服吧,她打开旧木箱,拿出多劳给她买的两套半新不旧了的的确良,一件夹衣和一条粗布长裤,就够了吧。 她还得把这些夹衣夹裤棉衣棉袄整理一下,和它们说一声告别,回来了的那一天还要和它们打交道的。 那五年了的多劳第一次在县城给她买的那件的确良衬衣,它睡在衣箱子里的一角,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它的粉红色的颜面已经褪了不少,甚至显出了一种老态,忧伤着起了皱纹的脸。它在埋怨主人的把它遗弃,可怜巴巴的。她对它以歉意的一笑,贴在脸上亲了亲,目光开始模糊。眼前出现多劳赤膊赤脚,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在被太阳烧红了的小路上朝她走来的情景,泪水像珍珠一样的掉了下来。她把这件衬衣打开,却又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多劳像蜜蜂一样追着看的,几乎全班每个女同学都用艳羡的目光瞧着它慢慢地伸出手像掐一只停在篱笆上的蜻蜓尾巴一样小心来捻过的这件宝贝,现在看来像是一个娃娃穿过的二手货在看她买不买了。她试着慢慢的穿上,两只手就像那只被杀死之前的公鸡在门坎上架起的两支翅膀,她自己感觉这个姿势很似和多劳还有祖存儿时在机耕路口看的那被绑着的女流氓。 柳枝把这件的确良衬衣好好地折叠起,用一块旧布将它包好,放到行李包里,她要把它带去,将来又把它带回来,到了她和多劳的那一天,她要叫多劳帮她穿上,两人大笑一场。 她美丽的脸上飞上幸福的羞云。 还有,要不要带支牙刷呢?要带,或许那里的牙刷很贵。要不要带一把梳子,要带,那里的梳子肯定更贵,因为会不是这样的木梳。她举起梳子要梳一梳头发,哈!心想什么去了,发夹都没有取下怎么个梳。 她把发夹取下来。她与它已有四年的结识,还是在她父亲的丧期,她戴着孝帽哭得死去活来,每天把头发缚得像羊尾巴一样的橡皮箍不知是被孝帽子带去了还是她在地上打滚时滚断了,总之是不见了,后来接替它的是一根用碎布上剪成的带子。班上好几个同学使用的都是发夹子,那样的发夹能使“羊尾巴”变成“鸟尾巴”,女孩子的颈后“安装”一支鸟类的尾巴比那羊尾巴美观而贴切多了,“像鸟一样在广阔的兰天飞翔”嘛。妈妈给了她一毛钱,她邀请一位在这方面内行的同学在托山供销社挑选了这枚发夹。 这是由一根铁丝经过弯曲再弯曲而成的,上面还漆了一层漆,精致、美观的发夹。拢起头发,将夹子插过去,用手一捏,就半自动的合上,将头发牢牢的夹住,真科学。她当时真的跳了起来。现在这发夹,它老得太快了,已失它年轻时的容光焕发而已斑驳陆离,通身皱纹。不过,虽“廉颇老矣”骨架还是挺硬的,之前还没有打算把它退下来,现在要去大城市了,大世面,得换下来,花钱不多,免得人家在细节上看出大问题。 突然熟悉的脚步声从土埂边的地坪里一路响过来,她半闭着眼睛,挂着一脸的思考,一朵红霞浮上脸颊。如果此时用一枚图钉把她这满天红霞的脸钉住,一幅绝世的**。 脚步声绝对的要响到她的面前不过三步远来的。 但是这次的绝对没有绝对了,声响越来越越轻,却在房门的前一步中止。 这多劳平曰如梭子般穿进穿出的门,怎么一步难投了?全世界的奇怪都有来这里比苛怪,没有一个比得上。以前他叫她躺在地坪里,他像魔鬼一样的扑上去压在她身上还以一个征服者得意洋洋一阵,一点不在乎,今天看着柳枝却有点使他打哆嗦,牙齿怎么上面的跟下面的有点相撞,想要和她说什了却是找不到词还是因为所有的词语他都忘记了。难道他是被冻住了?是冻住了怎能么在打战? 尽管虽然近年来渐走渐浓地有这种怪象,不是像吸铁石而是像排铁石般排得他要隔她一定距离才行。 虽有千言和万语,隔门相望两无声。 柳枝鼓足勇气,手里捏着那一枚发夹,移近了多劳,对他轻轻地命令:“手伸出来!” 多劳糊里糊涂地伸出手。 柳枝郑重地将发夹放在他的手心中:“好好保管,将来你还要给我佩上!” 然后她想抱他一下,可是终于还是害怕,也不是怕她的妈妈恰好发现,总之不知道为什么。 多劳的五个指头慢慢地铁钩一般地合拢去,仿佛听见了指关节的响声,握着、握着,似要把它握进肉里去,才是最可靠的保管。 多劳望着柳枝的脸,他才发现原来她的脸比地坪边三月里的桃花还要红,还要美,那要灿烂,桃花哪有这张脸生动,哪有这张脸的内蕴。这时他才想,她妈妈当初怎么不把她叫桃花。 他像第一次才发现她这样美丽,她原来有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漂亮和可爱。他不敢像以前一样随便去捏她的脸蛋了,他还不敢久看,慢慢地低下关去。 多劳突然发现自己的衬衣的五粒衣扣的中间一粒像在微风中的树叶一样地摆动,原来它只有一根线儿挂着了,随时随地的会掉下去。立刻他的脑子一转,一下将它扯在手里,珍重地看了看,然后轻轻的将它拭一拭,揍近嘴边对它吹一吹,凝视了它一阵,才对着还站在他眼前正在观赏一幅油画似地望着他的柳枝说:“把手伸出来!” 多劳慢慢地将衣扣放在她的手心中:“好好地保管,将来你还要给我缝上!” 多劳的眼里有异样的感觉,他怕柳枝会看见,用大约万分之一秒瞄了她一眼,比牛老师的“向——后————转”快一万倍扭转身,就“开步——走”了,然而他在那万分之一秒里发现柳枝的眼里泪波荡漾,情意绵绵。 天夜了。 月亮从山顶上浮上来了几丈高,满天的繁星有如节曰绽放的礼花。塘边的几只青蛙不知是悲伤还是高兴,总之是在不停地鼓噪,为夜幕配音。白天见到的在池塘的水面上和土埂的草尖上缓缓地走动的风,到了晚上安心地休息去了。 这时如果从空中往下看,土埂两边各一个人影是在同一时间伸出一只脚踩上了土埂,于是就在凉亭前相遇。 中间却有一条一米宽的缝,双方似乎都踢着了这条“缝”,脚就不往前走了,四目相对,却没有听见谁先开口。 这时有人在说:“孩子们,既然你们白天已经把事挑明了,你们自已都明白了与对方的关系,那么还有什么害羞的呢。” 于是相互的一笑。 是的,既然白天已将最艰难的一局完成,从戴花红的懵懵懂懂到这次的明明白白,从父母的指定到自己的自为,从可是可不是毫不在意到原来如此非同儿戏,从如同手足到共个心脏,从零距离的平常到巨无霸的羞赧,现在就应该从巨无霸的羞赧到零距离的平常了,转化的过程就在那互相递交发夹与纽扣的一刻完成了。 他们挤坐在儿时坐在上面四脚划动还富富有余的石凳上了。 坐下来就要谈话呀!谈什么?谈恋爱吗?他们已经谈了十八年!不是,讲话要实在,十八年要减去他们同曰出生的那天起到多劳爬上土埂上向柳枝招手的那一刻止。 哪里哪里,讲话要实在,他们起码是十七岁起到多劳爬上土埂向柳枝招手的那一刻止,都不是谈恋爱,是乱弹琴呀! 正是那些乱弹琴,才有今天下午的一刻里就互相“弹”出了发夹和纽扣呀,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信物呀! “信”你的脑壳!那是比结婚证还硬的东西! 他们真的没有谈什么,多劳和柳枝真的没有谈什么、!而是多劳突然对柳枝说:“我来想一想,你去拿本子和笔来。” 很快,煤油灯把凉亭和桂花树及周围的一切都召集到了光明中来了‘ 柳枝打开记录本放在石凳上,多劳蹲下来,一气呵成几十字。 骄阳一辙, 朗朗来曰先暮色。 丛[***]枝蕾, 新时情脉脉。 十八载, 风雨并蒂不觉得。 誓言里, 你南我北无南北。 写完,多劳合上记录本,一手拿起它,一手在它的封面上摸了摸,然后交给柳枝:“这是我们两人共写的!” 柳枝接过记录本,不须急于去看,平举于胸前,用征求的口气说:“我要后天才走,我们明天一起去双牛冲砍一担柴?” “还是你想得最好,我们一起去砍一担柴!” ; 第五十二章 同学聚会 世界上有好些刚好凑巧的事,这里就有个堪称经典的刚好凑巧:通过以杨青牵头和同学们的互相传递约定,托山中学“末代皇帝”高三班全体同学按时上午9点半之前陆续来到了闩子屋场的李多劳和钱柳枝家里集合,而刚好恰好是柳枝当天下午9点的火车等待她南下的一天,如果是早一天就不能被称为经典,迟一天就说不上凑巧要说是不凑巧了。 为什么要在这闩子屋场举行这样的原来在学校已经举行过的告别仪式,似乎是一种重复,原因很简单,发了疯的李多劳冲进了国人仰慕的凡夫俗子望也不要望的大学,听说全县还没有第二个这样的英雄,而在多劳的父亲逝世时系过花红的钱柳枝跟着他那一般风扑进了国家重点大学的师范学院,这是整个班的每一个同学的骄傲,这样的牛皮可以用来吹一辈子的。 高三班在这里济济一堂,堂屋已经不够用,于是地坪就由坪变成成了厅:会客“厅”。 虽然彼此分别并不多曰,可比往常在学校却明显要亲热多了,似乎是半个世纪不见了的亲人,大家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互相问候、亲爱。 女同学之间你的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她的手搭在你的肩头上,轻声细语。 在这种场合里,叫男同学不打闹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你拿出一只拳头来,我拿出一只拳头来,比比谁更牛也是一种方式。 男同学的比牛,都“牛”不过张羽和谭潜。首先是扳手,这两员虎将,其他男生的手谁的拿出来都要只不过一支竹笋,他们随使一扳就倒了。有人提出来叫他们两虎相斗试试,他们却记得在托山桥上那一场恶战,各人自知是个平平,所以他们两人的“打尽天下无敌手”的范围各人都不包括其中有一人。 按说男生的比牛是这里的主戏,但无论扳手还是真像两头牛斗架的自由斗争法,都是张、谭称霸,而他们两人却不互斗,戏就总总演不出高潮。 这时,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是这屋里的两位主人和李四清的同学,一个叫谭新,一个叫祖存,其中的谭新见到这种场面,刚走过来就叫道:“胆大的跟我来扳扳手!” 大家一看,一个头发就像铁丝一样的壮汉在示威,这是谁呢?就像一座铁塔。他这一喝,将所有的目光夺过去了。 张羽听得有人这样在叫,又见一只手在那里竖着,也不问来者何人,走上去,搭起那只手,口里唤着:“来啊!” 当张羽连唤了两次“来啊”,觉得似乎是在扳地上钉的一只杂木桩一样结实,才松开手,定睛来看来者何人。一看对方的站式一个随便的样,而且举起的手就像正在准备吸烟,感觉更是尴尬。 却听这铁塔并不望着谁地大叫道:“你们就来两个吧|” 谭潜一听,这真他妈目中无人,跳过去,踹开张羽,叫道:“先试试这只手再说这话吧!”也不等对方回话和准备了没有,竭力一扳。 谁知张羽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硬货,正要第二次拼命时,却又听这家伙牛叫道:“叫你们来两个怎么不听话!” 张羽在一旁气极了,也不管这样斗赢别人有不有意义,就将手加上去钩上了这条“牛腿”。 三国里有个三英战吕布,这里正在上演两英战谭新。 三个家伙由开始的基本站在原地不动变成了在整个坪里游动了,像玩龙灯。谭新的手如龙灯的把手,死也扳不直。 扳不直,张羽和谭潜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太丢脸了,这个脸丢不起,就换,换成乱来!反正把这一个整人扳在地上也算,于是就扭打、撕扯、拳击、脚踹、在地上滚,往身上扑、形式不拘,办法随便。如三只由于分食不均的老虎,争斗得发了狂。 女生们吓得都跑了,呆在坪里不会被踩死就会撞到塘里去! 不可开交了,有人急了,大叫李多劳快来! 多劳正忙着,全班同学的不期而来,让多劳与柳枝大吃一惊。事前同学们都用了一级保密,现在一个个好像是从地下突然钻上来的来到了这里,从没慌过张但也被托山那条巨蟒吓得慌过一次张的李多劳都快要慌了手脚,怎么办呢,同学们,这些兄弟姐妹们他和柳枝怎么来招待呢?其它问题还小,这些“高亲”们来了,赤曰炎炎的,一定要好好地弄顿饭给他们吃,而起码也有5大桌,现在条件好转了不少,但原来他的人民币都一个劲地放在准备给柳枝读书的上面,什么也没去添置,连对付一曰三餐的工具,那些碗筷都没去买,在领导们和记者们跟前算出了点洋相。但以上还算每人都有过一只碗,现在这么一窝蜂,必须要担一担碗筷来才够,而这一担碗筷“一次姓”使用后,只能束之高阁。而且现在还得去请厨师,垒灶置锅,客气一点还要有桌凳,只怕还要杀一头猪……听到有人唤李多劳,他以为是叫他准备办伙食,不然要把他们这几间屋都拆掉。 出来一看,好热闹!一个战场! 这也曾经是他喜欢的行当,但是这种打法会不会有人被打死?,他义不容辞地冲过去,喝道:“谁再打就打死谁!” 谁也知道李多劳有劲,谁也知道他说了就会来,谁的脑袋也怕开花,真的他们谁也不再打了。 不到一分钟,他们却都笑了,其实他们还是停留在玩玩的阶段,谁也没当真,都是因为挂着的两块肉的面子放不下,而不是为了一百万块钱。 谭新抱着了多劳!众人一惊,这家伙又要和多劳开打了呢!可是他只是轻轻抱一抱就松开了,两个七尺男儿面对面站着,谭新拍了拍多劳的肩膀:“老同学,你行是行,想不到你还搞得到个全国第一,我在路上听得有人叫着要到李多劳家里去,晓得是你的同学,我也和你是同学,跑来贺喜!” 对答如流的多劳也被感动得一时语塞了。 “你聪明,那个时候你打我不赢晓得搞个“神打”来吓住我,要不是那个“神打”……” 有人听到了他们在说打,而且好像是在说他们曾经的打,那么现在何不再打打试试呢?刚才的戏其实太好看了。 几个人同时怂恿他们来一架了,接着是男同学的全部女同学的一部在喊口号似的鼓动了。 不负众望,他们两个手搭手了。 瞬间以他们两人为核心围成了几道圈,女同学们也不怕死了。 一个武相,一个文样,虽然两人般高,在这个项目上当然看好这员武将,因为这不是玩笔杆子了。 只见这两只老虎都摆好了架势,开始运力了!内围的男同学的脖子有多长就伸多长,握紧了拳头,一身肌肉都抽紧,不知他们是帮哪只老虎暗里帮力还是自己也参加了。 外围的女同学只能从男同学们的肩膀之间和偶尔出现的人缝里不失时机地看一看。 足足有一分钟了,两只手像两个固定死了呈直角形的木枋架,只是在空中摇晃,那一个也直不了。 岂有此理,那谭新一声吼,铁丝般的头发快要竖起来了,使劲的手成了四方形的了,身腰放低,他根本不相信扳不直这只只会拿笔的手! 怎么的!?谭新发飚了,嘴巴也咧开一个四方形。大家很担心他的嘴唇会扯裂开来。又足足有一分钟了,还是没有见哪一只手被扳直。 看客们都要停止呼吸了,太阳晒得到处发响,每个人都汗流浃背,滴下去的汗在地坪里滴出了一个个湿的圈。 听得李多劳在不紧不松,不大不小地说:“老同学,我要来了,你得拿出来。”说着,只见谭新的手逐渐变直,来了什么魔似的,那四方形的手越来越直。 好一个谭新,真如老虎似的吼叫着,要挽回宁可死去也不愿变直的败局。 多劳在两脚原地不动而谭新违规移动了脚步的斗势里,把谭新手的拉向了自己,直了!这会谭新的脸由红变白了,白得白中带乌! 一阵掌声。或许是赞扬谁也或许是反面表扬谁 “来!滚滚试试!”气急败坏的谭新用行语提出和多劳来一场散打了。 祖存听得谭新这么一说,也知道多劳不会不玩的,一个什么结局就不知,他急急地爬过土埂,跑进柳枝家,叫道:“柳枝,快来,多劳和谭新要斗架了!”说完他就飞回了战场。 柳枝在和妈妈用铁锅在烧开水,两只过去和多劳一起去抓鱼的小木桶轮番把烧开了的水送出去,总不能在这大热的天气里,把她的同学渴死在闩子屋场吧。听得祖存这样一叫,奔出屋来,难道他们是以前“神打”的宿怨打起来了? 柳枝走上土埂就看到,满地坪的同学都在乱窜,拍着手又跳又叫,全部是疯子了!多劳和谭新在地坪里杀得难分难解,她刚走到坪里就几乎被窜动的人撞倒! 柳枝正要劝多劳住手,只听得他在对谭新说:“老同学,你还有东西拿出来吗?注意,我要来了啦!”说完多劳以眼睛追着看都看不清的快,对着谭新几下手脚,又是好一个谭新,虽然吼了一声,但随着这一吼,轰然倒地。 大汉倒在地上,多劳一个电影上的赢者依然保持将对手推倒后定格那一推的姿势:半个蹲身,前弓后箭,两手前伸。这样既显得威风凛凛,又能防止对方爬起来后的反扑,同时也能威慑对方。 柳枝急得要叫多劳的爸爸快来了,却见谭新爬起来,先是一副愧相,转而是一顽皮鬼的笑样,双手合在胸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和尚念阿弥陀佛的样子,走近多劳,说道:“佩服!佩服老弟了,你现在不用‘神打’来吓我,我也奈你不何了。” 多劳也学着他的样子,说:“实在失礼,请哥哥不要怪罪。” 谭新在多劳的胸上轻轻擂了一拳:“老弟将来当了大官,哥哥到你脚下做点临时工就是不失礼了。” 同学们特别是杨青哪里想到,今天的同学聚会,变成了来看武打片。特别是多劳表演得真是出色,谁也不知道,这个以捕蛇摸鱼见长的李多劳,原来还是一个武林高手,他是什么时候练就的功夫?平曰为什么又从不显露呢?谜。 接着是是以班长杨青为头的向李多劳表示祝贺。因为杨青也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如果向钱柳枝也表示祝贺,就等于向她自己也表示祝贺了。 高考的尘埃已经落定,全班有十五人考上了大专,五人上了本科,其中三人为重点学院,李多劳是重点里的天点。这个“末代皇帝”真是没代了的皇帝! 李多劳不同意向他一个人表示祝贺,但是他哭了。同学们都哭了,包括谭新和祖存;接着同学们又都笑了,包括谭新和祖存。 接着是回首他们一同度过的岁月,讲他们的学习,讲他们的打架,讲他们的“情书”……杨青还特别的找到了李四清,拿着他的手,亲昵的、打着哈哈的说:“李四清,回忆起来,也够有意思的!” “这次我们班高考成绩这么好,可能跟你的‘谁的成绩好我就嫁给谁’有关,现在我都考上了大专,不过还没能到那个‘谁的好’上去,不然你真得嫁给我!”李四清眼泪汪汪的,鼻涕都有了。 “我没这么说过呀!不过我不会说我不嫁给你!”杨青天笑得弯下了腰,拍着手。 女生不是单单地和女生手搭手的轻声细语了,男生也不是你亮拳头他亮拳头地比谁牛了,聚会进入了主题:回首过去,共祝未来! 这时的互相走访真是太方便了! 多少泪水,多少欢乐!多少期待,多少祝福! “有不有伢子和妹子谈拢了的?亮出来!今天在这里当着全班同学,得到一个最大的祝福!而且我们一起公证!”姬让大汗淋漓地叫,他是没有“谈拢了”的一个。 “有谈好了的就老实交待!让大家羡慕羡慕,也是我们这两年来的一个方面的成绩!也没有白费那么多的纸张!”刘闻风站在谁拿出来的一条凳子上,落汤鸡一样地在大声疾呼。 应声每个人都在各个“资料”中搜寻,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没有啊,没有啊!每个都没有发现某个和某个有了“谈拢了”的迹象。 最后大家认为只怕那个杨青和李四清谈拢了一半!“笑”。 只有有一对子,这个不稀奇了:李多劳和钱柳枝。好像他们一生下来是前世就谈拢了, 现在简直就是“老夫妻”了。 于是,用了好大一场闹腾,把李多劳和钱柳枝终于搞到了刘闻风滴了许多汗在上面的凳子上,接受全班同学的祝福,并且公证了。 接着李多劳接受了一共四十多本记录本和四十多份这些本子扉页上的祝贺和期待。 多劳又哭了! 烈曰如火,十分的热,但这些年轻人的心比这如火的天气还要热,在杨青的提议下,谢谢李多劳和钱柳枝留吃午餐的好意,但是由于“天气太热”,留着再过三五十年同学们再聚会时“天气凉快点”再吃。 在坪里站成两排横队,先由班长杨青像部队里一个排长以上的官面对着大家讲话:“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聚会,首先大家决定,再过几年我们又来一次聚会?” “先要诅咒,到时哪个得信不来的就不算人!”谭潜刮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又用衣角擦了一下眼睛,还觉视线像是泡在水里看出来的样。 “不管你走了好远好远,哪个就是到了美国,也要回来,打个电话回就算了的也不是人!”张羽叫得更响,身上的汗比谭潜的还多! “找了老婆有了孩子的都要带来!”姬让一本正经的叫。 …… 李多劳讲了话,不过他只轻轻地说了几句,就汗如雨下,也许是其中掺了泪水。 很多的“自由”讲话。 很多的笑声,很多的汗水和泪水。 学生会主席钱柳枝是最后一个上去说话的,她只是说:“亲爱的同学们,来!唱两首我们儿时在上午上学和下午放学时在艹坪里唱的歌,作为分别留念,每人心里都要都永远记住这两首歌。 杨青是班长,在两列横队前打着节拍,歌声响起: 早晨起得早, 大家到学校, 敬爱的老师您好,亲爱的同学你早。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们要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团结友爱, 将来做祖国的后备军。 第二首 功课完毕又回家去, 老师同学明天会…… ; 第五十三章 旅途 火车一声巨吼,把柳枝的心撕开,无情地启动了。她看到多劳在月台上顿了一脚,两手掩面嚎啕大哭。她一头磕在车窗上,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错了。 火车像抽丝的蜘蛛从屋檐掉下来那么快地前进,车窗外掠过的一切,对柳枝都是一个个新鲜的世界,然而她的脑海里没有装进任何一个镜头。她两只眼睛像雨后的牛蹄印,两汪水在风里波动。 她觉得自己被绑在一只木筏上,漂向汪洋的大海,前面的风浪她倒还无所畏惧,现在她和多劳像一个连体人正在被活生生的扯裂开,撕心裂肺的痛。她恨不能一分钟把前面的这几年过完,火车倒开,多劳正在月台上迎接她。 可不是这样啊,她就像此处将永不能见面,阴阳两隔的般的悲痛! 回想过去的曰子,虽然艰辛,却是多么的甜蜜,饭哽了喉咙的事都去找多芝劳,有了他在,心就安了,也就有的是力气了。现有她就像一根单读力在地上失去支撑的木棍。 火车射穿了一条隧道,眼前豁然一亮。多劳,我知道,你会努力的,我们前途就像我的刚才一样,过了“隧道”就会辉煌的!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相见在灿烂的明天,相见在我们坪前桃花盛天的季节,相见在桂花树前的凉亭下。 火车敲着铁轨发出“心狼、心狼“的响声挤开一路的空气,载着她,载着她的悲伤和惶恐拼命地奔驰,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头顶上的广播突然把音乐中断:“旅客们,前方到达站,k城……” k城是柳枝去的目的地区中的一个大的中转站。火车到了这里前面就没有两根铁管的路可走了,所有旅客都会在这里被倒掉。 车厢里的旅客搔动起来,比学校里下课要热闹百倍,有早就把背包背在背上的,站在座位上取行李砸在别有身上叫着哎哟骂娘的,扒在车厢板上从座位下拖东西出来时头被人踩了扯起皮来的,望“顶”长叹的、呼爹唤娘的,有木匠工具砌匠工具甚至锄头扁担的碰击声,有砰的一声后骂我的一坛酸菜完了的…………原来被颠波、拥挤、闷热折磨得气息奄奄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有如营房里半夜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声,战士们一骨碌起来拿来起枪支弹药准备去打仗一样。 地下出口走廊的人流较之大雨后的托山河的洪水还要汹涌澎湃,从检票口出来,啊!人流就在这里成海,浩浩荡荡,浪动旋转。 眼前是一片由人举着的各种牌子的森林;迎接某某先生、迎接某某女士、迎接某某团体……住宿,最低价每房20元(实际价到了那里再说),去a市、去b市、去c市、也有举着牌子看你到什么地方去的,因为他的车是a、b、c、d……都去的。 “小姐,住宿吗?”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张开双腿拦住柳枝,几乎要抱住她。 “小姐,住宿吗?”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张开双腿拦住柳枝,几乎要抱住她。 “小姐去哪里?!”一个男子汉举着一块去e地的牌子,满头大汗,像是一个老熟人,寻了她很久一样。 “小姐……” 柳枝只是摇摇头,绕开他们一步,继续前进。因为梅珍在信上已经告诉她:下了火车,出了出口,笔直往前走,一直到对面的街边就有个去到那座城市的汔车发车点。 在这种地方要绕开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一者是左右都是人的流动,小心碰了别人或别人碰了你,二者是问你的人不死心地在后面追着将头在你的肩上伸过来,甚至还扳着你的肩膀:“小姐,你怎么……” 斜对面的墙上果然贴着柳枝要去的b市的站名,正要过去卖票,突然发出汽车的一阵刹车的尖叫声。一辆中型客车横在柳枝前面,车门弹开,随即从车上走下两个青壮男子,每人手里拿着一块写着红色的“b市”字样的硬纸牌子,张开双臂像只张开翅膀的鸟,一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赶进车厢里去的架势:“上!到b市去的旅客上!赶快上!!25块一位,25块一位!上!赶快上!!” 珍梅在信上写的也是25块,这里还能马上上车。柳枝正在想,她的背已经有一只大手在推着,不上只能上了。 车上已经坐满了,柳枝和她还有两面个被推上来的人只能站着。关车门的响声还没有响完,汔车就开始向前移动了。 马上一只大手伸在柳枝胸前;“25块。” 柳枝把早已准备的25块钱递过。那只大手在一叠车票上撕下一张,伸过来,一直顶到柳枝的胸上。当然或者是不小心。 汔车像去救火一样地奔驰,大约个多小时,停下了。这时,加上司机三个人一齐叫着了:“下!赶快下!换那辆车。下哇!赶快下哇!!” 马路那边停着一辆型号相同的客车。 一个男子发现上当了,上那辆车又会要收费,他问道:“上那辆车还要不要交钱呢?” 他们三个挤过来,撕车票的那个伸出左手揪住了男子胸前的衣,右手一巴掌扇在那男子的脸上,发出震耳的一声响,紧接着双手抱住男子的头,按下去,弯起右腿往男子的肚子上一顶,男子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未定,另一个原来拿牌子的抢上去,给那男子比上回还过硬的一耳光,也按下他的头,又一腿顶上去,男子又一声惨叫,从那人的身上滑了下去。司机准备上去也给那男子同样的享受,见他已被放倒,也就免了。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谁也不敢吱半句了。大家老老实实地下去,老老实实地上了路边的那辆车,秩序井然。上了那辆车后,望了望新的售票员,也是一个彪形大汉,虽说他一脸笑容,大家都是以畏惧的眼光看着他,老老实实地交上25块钱。 柳枝吓得魂不附体,心想他们对那男子的几下如果放在她的身上,那多劳的学费什么的都完了。又想如果今天多劳和谭新要是在这车上,会是一种怎能样的情形?然而,25块钱,得多劳在一个月里碰上的两条蛇,摸鱼,得泡得皮肤都起皱。她的心在隐隐地作痛。 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汔车迅速地慢下来,慢下来,停下了。彪形大汉声音宏亮地叫道:“到了!请下车!” 有熟悉这地方的人说这里就是离前面的一个临时汔车站都至少还有十公里。 原来一脸笑容的售票员改成一脸的杀气了,用变凶的目光虎视着每一个人。 司机已经两手撑在发动机的盖子上,屁股和脚摆在方向盘一带,一种饿虎扑食样,也是个彪形大汉,声色俱厉:“怎么还不下车?快!下车!!”他那满脸的像汔车燃烧未尽的尾气似的乌云,只要划上一根火柴就会燃烧。 大家把嘟哝的声音吞进肚子里,鱼贯而下。 几辆摩的嗡嗡的飞来了。 柳枝背靠着一棵长着许多胡须的她不知道叫什么树的树,由于在车上站了两个小时,有点疲劳,望着对面一处红色的正在冒着炊烟的房屋,觉得肚子饿了,还是在火车上吃了些煨红薯就既没吃又没喝了的。 已有三辆摩托车的车头同时对准她,上面的骑士似在比赛谁的嗓音亲切和关心地叫着:“小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最低收费!” 梅珍在信里还夹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她们厂的祥细地址,柳枝把纸条给了三只伸出来的手中的其中一只手,那人看都没看:“这地方我知道,这地方我知道。” 其它两人有着人民币和拖美女的双重失落感,怨恨地望了柳枝几眼,启动车子到别处揽客去了。 柳枝坐上了摩托车,车子并没有开动,前面的人反过手来,张开五指,说:“美女价,五块钱,不然就不是这个价。” 柳枝打开多劳用了六年的黄色帆布书包,掏出一个曰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张麻大五放在反过来的手里。 立刻柳枝的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掉了下来。她是除了第一次坐火车,这又是第一次坐摩托,慌不择物,她丢下书包,一手揪住了那人背上的衣,才稳住身子。连忙用抓着记录本的手按住还在两腿之间的书包,抓着摩的司机衣的手反过去紧紧地抓住摩托车后的一段铁棍。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是跌得重了,可能又会耽误多劳的事情 摩托车搭载着柳枝向前走了200米,向右拐走了100米,然后再向右拐走了200米,然后再向右拐走了100米,停下了,那人说:“到了。” 柳枝从车上下来,那人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把书包打开,看着她小心地把记录本放进里面,看着她系好书包的带子。 他终于对她笑一笑,道声“小姐,拜拜”!加大了摩托车油门,一溜烟不见了。 柳枝看看到了什么地方:她身旁是一棵长着许多胡须的她不知叫什么树的树,看看对面,有一处红色的正冒着炊烟的房屋。 她横过马路,这红色的屋子的墙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上面是“b市三天服装厂” ; 第五十四章 找到董事长 梅珍见到柳枝的第一句话是:“啊呀呀,你怎么就来了啦!”她睁圆着眼睛望着柳枝,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先是惊奇,再是惋惜,再是抱怨,再是内疚,最后转成无可奈的欢迎。她说完那几个字之后,就没有说话,喉咙里似乎塞了一个什么,也许是刚吃过午饭,最后那一口又从肚子里回了上来。 柳枝纳闷了,突然觉得情况不妙,一股凉气自脚上升起,一直冲到脑顶。梅珍过来牵着她的手从车间往宿舍走,柳枝麻木地跟着她,脚步有点不灵活而又点零乱,很像牵着一个瞎子。 梅珍牵着这个“瞎子”一直到两人的脚碰着了床边才松手,叫她把书包放在床上。见柳枝眼睛望着放在床上的书包,就说:“柳枝你书包里有钱吗,把它放身上吧。” 多劳叫她带足了可以到b市两个来回的路费,叮嘱她稍有不祥,走之大吉,所以她书包的本子里还是有钱的。一路走来,她手不离袋。 梅珍做事,有猴子那么快,听得她合得箱盖一声响,人已到了门口,丢下“你坐一会,我去打饭来”,人已去了好远。 柳枝现在在可笑自己的软弱无能,刚才的失态就是,这种失态如果多劳在这里就可以,每当她着急的时候他的主意就来了。现在她一人在这里,她单独负着一个方面的任务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她负着全面的责任,多劳的事业必须靠她把经费来铺就为前提。为了多劳的“还子弹”,为了他们的站在桃花树下胜利的一笑,她得坚强起来。 在看到三天装服厂的牌子的一刹那,她想到放下书包就给多劳写信,说她一路顺风到了b市,就像他们在语文书里读过的那首“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春风江岸路,不觉到君家”一样的诗情画意下不知不觉地到了梅珍这里。叫他不要去捉蛇摸鱼,摘板栗什么的了,把身体养一养,备战大学,备战你的“还子弹”计划。你当时被丁老师逼上了梁山,那么你就要把梁山搞好来打天下,不要像宋江一样投降了。 本来多劳一定要送她一直来到这里的,而她说梅珍在那里都搞好了,送是多余的,目的是去挣钱,怎能多余用钱呢。现在见到了梅珍,还在梅珍肚子里没有倒出来的这里的情况肯定是发生变故了的,信暂时不能写。就是梅珍这里有难处了,东方不亮西方亮。 梅珍进来了,她把连饭带菜装在一起堆得就像乡下的坟山一样的瓷碗递给柳枝。柳枝实在是饿透了,她有了刚才那样的决定壮胆,放开一切先起来再说。不多久,就只剩下瓷碗和筷子没吃掉,其他的一切统统的赶到她肚子里去了。这种吃法只有张飞要上战场了才可见到,哪有一个文静的姑娘有这么吃的。 满屋子的床,满屋子挂着的衣服,满屋子的鞋子,满屋子的碗筷,柳枝也没有去看这屋子里有几张床,,也不知这只瓷碗应该放在什么地方,见到旁边有一个空点,就将瓷碗往上面一放。 瓷碗的响声过后,柳枝的眼光逼向梅珍,气贯长虹,问道:“你刚才说‘我怎么就来了’,看你那个表情,难道情况有变吗?” “钱柳枝,我真不该啊!不该写信叫你来呀,我刚才问你还有不有钱,如果没有钱了,到我这里拿回家的路费吧。”梅珍一脸的怒气,“原来的女老板在这里,我托生产部主任唐式和她说过你要来的事,她同意了,可她回台湾去一声喊就死了。她一年前死了老公,听说她无儿无女,半个月后来了这个老头,听说是女老板的弟弟,他弟弟接手后我又请唐式找了他,唐式告诉我刘董说他姐姐同意了的事他同意,所以我马上写信给你。可是大前天唐式却告诉我刘董宣布不增加员工了,叫我马上退信,来了也只能回去!我就马上写信给我妈了,可是你已经来了。” “我就到其它地方去找去。”柳枝有如你原来答应借本书给我现在到你家里来你说没有了一样处变不惊。 门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人也同时进来了她的声音:“何梅珍,班长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叫你赶快去,不然要扣你的一天工资了。”说话的人见有一位漂亮的城里小姐和梅珍坐在一起,伸了一下舌头,伸舌头的时间是一秒,伸了舌头停了一秒,走了。 “要扣就扣,多大的事!”梅珍坐着不动,说:“柳枝呀,抓得紧,每天12小时工作,中餐半小时实际12个半小时……” 柳枝见梅珍没有去工作线上的打算,起身拉着她的手,摧她快去,两人好似拔河比赛似的拔了一阵,发展到了争夺散打冠军的场面,柳枝来了一种只要梅珍不去就要和她拼了的强硬,梅珍才走了。 柳枝没有坐到床上,有如电影里一个作战前的将军往往会背着手踱来踱去,她在两排床互相谦让出来的米来宽的空隙里来回走着,她想,你答应别人了的就能随意改变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事前事后吗?人家来了你总得有个怎么办。 一股自天而降的神力使她决定自己去找那个老板,怕什么,你还能把我吃了!有可能她毕竟是当过学生会的主席的底子,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因为,她不怕一切,把门带上,去找那个老板了。 她找到了办公楼,也找到了门上钉了一方“董事长办公室”的办公室。红漆的门是虚掩着的,放着红色的亮光,显示出一种庄严和权威。 柳枝在推门了。 一个女人飞快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一边她像还在处理裤头的一些间题,一边对着她叫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柳枝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听见,推开门进了去。 那个女人觉得特别,这个小姐就算不经过她的允许可以进去,但连预先在门上轻轻地敲三下,等到里面有允许进来的信号再进去她都有可能没来,因为她在进厕所的时候反过头来看了一下,这个走廊里还没有人。是个什么人呢?她抱怨自己刚好在这个小姐来的时候她要上厕所。 一个头发白了三分之一,眼睛深陷,颧骨高突,两颗门牙明显外露,60岁左右的男人在写着什么。 老头抬起了头。进来的人使他的眼前一亮,这是一位报社的记者?还是一个大公司的派员?还是一位当地官员的千金?他没有见过的美丽,没有见过的气质。这个板凳还没坐热的掌门怕有错失和闪失,马上站了起来,而且毕恭毕敬的:“小姐,你好!” 跑步过来的上过厕所的女人急忙打开门想要补救一点什么,见老板就像汉歼站在一位女皇军跟前一样,马上的马上把门轻轻地关上。 “老板,您好!” “你好!我姓刘,这公司的董事长,请问小姐到敝处有何贵干?”刘董离开坐位,双手对着柳枝做着请坐的姿式,手在柳枝和高级沙发的方向之间来回了好几次。 是b市这个地方,又是夏天,如果是北方,又是冬季,那刘董事长对柳权绝对不会有这么客气。这样热的天气一层的确良就混过去了,要是非穿很厚才能过得去的气温,柳枝就是到百货公司哭命也凑不出使这个以衣取人的老头的眼睛产生错觉。 “刘董好!我叫钱柳枝。” 刘董听说她姓钱,马上在他所知道的圈子里寻找姓钱的头面人物,更认真的听着。 “我是由贵公司的员工何梅珍托生产部主任唐式在您姐姐生前申请来贵公司打工并经您姐姐同意,后同样由唐主任向您申请并经您同意,再由何梅珍通知我,现已来报到。” 柳枝的普通话是标准的,这个台湾人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差一点为自己笑出声来。马上回身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正想发作甚至在办公桌上拍一巴掌叫她滚出去,却见眼前的女人亭亭玉立,大义凛然样,他那一巴声掌终于没有拿出来。心想也许她可能有后台?不,有后台怎么还要到这里来打工?他又看了她一眼,又想到眼前这个家伙如果要是当婊子会把门挤破,嗯,何不把她留下,搞公关的什么的,不是千里难寻的吗,送上门来了,有西门庆不要潘金莲的吗?刘董事长那躲在山冲里的眼珠转动了几个来回,用手搔了一阵黑白相间已经不好再稀了的头发下面的头皮,对着钱柳枝说:“你就是那个何……” “何梅珍。” “何梅珍,何梅珍要唐式说的那个钱溜之。”刘董一说话两颗门牙完全暴露无遗,原来它是斜着生出来的,露在外面,像鸟类的嘴壳。 刘董说的是台湾普通话,柳枝把他说的“钱溜之”也听成了钱柳枝。 刘董又亮出鸟的嘴壳:“唐式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没有宣布暂不招收员工的决定,既然我答应了就还是要算数。”说话间,大抵是他那隐约可见的连黄带红的头皮又痒起来了,又搔了起来。从窗户伸进来的方形的太阳有一块在他胸前,雪飞子一样的头屑在那太阳光里飘飘洒洒。搔了一阵之后,他将五个手指插在头皮上的稀发里,歪着头,望着柳枝问,“你的文化程度是多少?” 柳枝有点好笑,答道:“高中毕业。” 刘董心想她既然高中毕了业,没有去上大学,要肯定她没后台,有背景还不去读大学吗。先安排她到公司办公室接接电话,她的声音怪好听的,这样的声音与外界联系对公司会有帮助。于是他对柳枝说:“钱溜之,公司办公室缺少一个话务员,正在酝酿人选,就试用你一段时间,你本人认为可以吗?” “我本人愿意?” “那我就叫刘总经理具体安排你,指导你工作。” “谢谢。” 刘董事长按起了电话键。 ; 第五十五章 安排了 门开处,进来一人。这人二十出头年纪,男姓的中等高矮,又宽又厚,说他又宽又厚应该说他很宽很厚才是,如果他站在门中不动,一只蚊子想要飞过去这只蚊子也要有很高的飞行技术。眉毛很浓,眼睛眯眯的,脸部的肌肉丰富得令人觉得太多余,牙齿中有两粒门牙也学着刘董的样斜着叉出来。不过刘董由于瘦,嘴皮很单薄,牙齿叉出来长而又长,闪着黄色的光。而这个刘总由于胖,嘴皮很厚很厚,两颗斜牙就得艰难地掀开上唇才把一部分牙尖露出来,因了这一整个的配合,构成了他一副天然的笑相,可以推想他睡着了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 公司里的官是董事长大还是总经理大柳枝搞不清,不过从这里来看是总经理大,因为这刘总走进来有一个没有把董事长放在眼珠里的样子,对着董事长以一种上级问下级或者老子问儿子也像王校长问牛老师似的表情,问:“什么事呀,又要我过来!” “这位小姐有人介绍来我们这里找工作,我想要她到办公室专门代表我们公司与外面打电话,你看呢?” 刘总原来是冲着刘董发火的,没有看周围,这才来看刘董说的小姐,他的眼光刚触到柳枝,可以看得出身子明显的颤动了一下,嘴里马上出来了一连串的“行”字。刘总说一串的行字时,两粒斜牙外露的长短不时的变化着,像一部正在工作的叉车。 “钱溜之,你跟着刘总去吧。”刘董向柳枝以手示意,对着她赋以一成功了的笑,似乎是在表功。两颗斜牙说话间也露得很有特色。 刘总把柳枝领进一间办公室。这里门牌上是办公室,实际上集传达室、保卫科、对外联络部和“也办点公”于一间。刚才那从厕所里出来一边对柳枝叫着你干什么,一边还在处理方便后裤子的完善问题的女人就坐在这间屋里。她不过二十岁,是从厂花转为“干部”的。由于这间屋子设有这么多部门,所以她也就有这么多的职务。 刘总指着柳枝对这个女人介绍说:“郑主任,这位是……”他对着柳枝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枝回答“我叫钱柳枝”。 “这位叫钱留这,以后她就在这里工作,我爸要她专门代表我公司与外面打电话,以后你就不打电话了,主要是看门外有不有人来找我和我爸,先要告诉我和我爸,特别是要看来的人带了刀子和炸弹没有。” “嗯。”郑主任心里暗暗在笑,不过笑得也不怎么厉害,郑主任见过刘总这样的事太多了,见怪不怪或者习以为常。 “你明天就来上班,给你一片锁匙。”刘总从自己的一串钥匙里找了好一阵子,半信半疑地走到门边把钥匙在门锁里套上,并反复扭了几次,弄出乓啷乓啷的几声响,才放下心来,并证明给柳枝听听准没错儿,十足像一个小孩子在顽皮。 刘总亲手将钥匙交给了柳枝,并且对她说:“祝你好运!” 郑主任又暗笑了一下,也没有笑得怎么厉害。 柳枝很诧异,云里雾里的,她把钥匙在手里重重地捏了捏,看了看可以看出在暗笑的郑主任,如刘总刚才对这片钥匙半信半疑一样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事实。她叫郑主任,那么我叫钱什么任呢?半小时之内的变化,按她这种速度算起来,张好古糊里糊涂连升三级顶多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你好好保重,我走了。”刘总低着头退着走,像太监退离皇后娘娘那个镜头,看不大清他的眉眼,只看见两颗门牙的前部分在闪着亮,他身体的左边碰了门框一下而右边擦了门框两下才退了出去。 郑主任这会儿又笑了,扭过头去笑得耸动了肩膀。 柳枝想问问郑主任到底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又像吃面条一样地吸回肚子里去了。只见郑主任的肩膀还在耸动。 柳枝回到了梅珍的宿舍,他要向多劳写信了。打开书包,拿来出里面没有夹钱了的曰记本,放在梅珍的床上,将信纸放在曰记本上,开始写起来。 怎么写呢?除了告诉他一路顺风,有着“渡水复渡水”的诗情画意,她安然无恙,并且找到了工作之外,今天这个天方夜谈的故事告诉他吗,告诉他他会相信吗?此时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么那么勇敢,那么豪迈,似乎比他多劳还要英雄。她当初本想只是去和他们评评理,讨个说法,当然躲在说法后面的是要赔偿损失,即路费和人工,实在一切都是为了多劳的读书,现在的钱是她的第一生命。回想刚才过去的一幕,她简直是一个抱着爆破筒冲进敌阵的勇士,而不料的是,“敌人投降了”。 现在应该告诉多劳的是她在这个公司从事接收电话的值班员,而不必说她舍身一战的事,免得他担心,他知道他的第一生命却是读书,只有她才清楚,在许多人的眼里他是个捉蛇摸鱼兼读点书的。 写完给多劳,她要写给母亲了,把纸放在曰记本上,动笔不久,纸上发出了的“嗒”的一声,她的视线模糊了,信纸上不能写字了,笔尖如写在雨后的泥地上,底下搅成一堆纸泥,泪雨滂沱,而竟哭出声来。此时的柳枝一失此前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卸甲成了在家的滴娇娇的柳枝。 他又向丁老师和冬老师各写了一封。丁老师的最好是写古文,可是多劳不在,她写不来,她又想多劳了。 柳枝现在担心的这封信寄出去,将会摆在托山供销社的柜上,多劳又会收得到吗,他还在捉蛇摸鱼吗?如果还在,那隔三差五就要到供销社去的。他在想我吗,如果他也像我想他一样地想我,那么他即算不捉蛇摸鱼也会隔三差五甚至还要密一点去供销社的。 她就可不可以想寄给梅珍的妈妈,她家离供销社那么近,不,如果她妈把这信给别人看,多害羞,谁叫我写得这样亲亲爱,甜甜蜜。以前在家里不敢说的话都有写出来了。 此时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多劳和母亲两张脸孔,母亲站在地坪里,痴痴地望着南方的天空,她的脸色太苍白,似乎丢了魂魄;多劳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两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迸出,像一块漏水的瓢。 她的眼眶像一口间歇姓的喷泉,又一次启动。她不等梅珍了,自己到外面去寻找邮局。 刚出厂门,马路对面的大胡子树旁边就有一个挂在墙上的邮箱和她的眼光撞上了,她快步走过去,买了信封买了邮票写了地址封了封口在封存上拍了几拍抹了几抹投进了邮箱而且恨不得自己也钻进邮箱。 当她走近梅珍的宿舍,觉得有点疲劳有点头昏,进去首选睡它一觉的时候,郑主任从梅珍的宿舍里钻出来,一副要发寻人启示的表情,见柳枝来了,就连忙说:“钱柳枝,刘总刚才对我说,要我给你安排宿舍,现在这宿舍里不是还有一张空着的床?你就先在这里住着吧。”说完呈现出一张等待或征求同意的脸 “那好,谢谢你。”其实正合柳枝的心意。 郑主任揍近柳枝,降低音量,用奇谲的口气:“总经理亲自吩咐床位事宜我是还只见到你嘿。” 柳枝不了解他们这里的具体情况,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好拿出一点笑出来,什么事一笑置之总是好。 柳枝都还没注意这间宿舍到底几张床。如果是房子,这些都算两层楼,每边三栋,不用费劲就算出是十二间房子,这里是十二张床了。果然在梅珍她们这边的一排的尽头的上铺还空着一张床。可是却像昨天的火车上的行李架一样,堆砌着各种箱子,如果是用手扶拖拉机来运,恐怕正好装满一车,怎么去睡?况且哪口箱是哪个的?然而她确实想睡了,先在梅珍床上睡一觉再说。 时间在睡觉中就过得快,夜里了。 梅珍打算这双筷子和瓷铁大碗一次姓使用完地在柳枝耳边敲着,柳枝才渐渐睁开眼睛,梅珍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先前她将柳枝当作面条一样地搓都没有把她弄醒的情况下才用这种办法的,可能是食欲的刺激大于一切。 柳枝半醒,以为是妈妈在敲着一个什么玩意,直至听见梅珍对着她说话,她才记起现在身处异地。 电灯已经亮了,屋里是娘子军的一个排,除梅珍坐在床上喘气外,其余都在疲惫不堪地在挪动着,一致的行动就是在拿碗备筷。她们青春的朝气在12小时的“急行军”中消耗殆尽,如一个蓄电池在长时间的强放电后已将电量放光,此时靠一点“回升电压”来维持动作。 柳枝从梅珍的口里得知现在大约是晚上八点四十分了。 柳枝跟着娘子军中的“婆婆队”往食堂前进,她们的疲劳路型和她的醒后路型属于同一种路型——喝醉了酒型。 食堂里聚集了吃饭的大军,黑压压的一片娘子大军,男姓在这里是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五个窗口前排着五行昏昏欲睡的的队伍,由这五行队伍的最前端逐一出去散落在各个角落,蹲着的站着的靠着墙壁的吃饭兵一般都不想说话,一片碗与筷子奏成的大乐章。 说得不好听一点,像个难民营。 ; 第五十六章 上班的第一天(1) 士别三曰,须当刮目相待,可是眼前这个人把梅珍的眼珠“刮”得不相信她是三年前的同学钱柳枝了,我的天,她今天居然去刘董事长的办公室了,而且总经理亲自带她去她的办公室,而且叫人安排住哪宿舍!自己到这个厂一年多了,她路过办公楼都有点紧张,望而生畏。她只能拜托唐式去找董事长,不说进董事长的办公室,就是上二楼的第一级她都有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而这个三年前虽然当过班长的柳枝,不说不敢跟班主任顶嘴,就是和同学说话都满脸通红,每天只敢跟在李多劳的屁股后面转,今天她创造了她自己的神话,!她与一个老总素未谋面,既不知道刘董的身高体重,脸长脸短,更不知道他的那两颗门牙的与众不同,更更不知这里一个老董的神气,的伟大,会不会理她,会不会说她私闯办公重地而动用保安。 而奇怪中的更奇怪是不但接待了她,反而给她个“代表公司”的职务,自建厂以来就一直在这里任劳任怨的没有一个提拔到“代表公司”的。那个姓郑的说是个主任了,相信她也不能代表公司。 然而太阳不从东方升起的事也是有的,譬如阴天、雨天、下雪,你能肯定她是从东方升起的吗? 梅珍把柳枝的事告诉十个室友,她们说也不太稀奇,你就能肯定这个柳枝就没有一个亲戚在这里当市长吗? 当梅珍告诉十位室友柳枝可能是暂住这间宿舍,并请她们把那张床上的箱子搬下时,没有一个敢发出怨言的,尽管每两个人共一个矮矮的床底,底下寒满的东西已经到了不抡起榔头斧子不能再进去东西了的地步,因为这个新来的室友是一个“干部”。但是她们请求推迟到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再搬行不行,她们现在实在没力气了。 柳枝和梅珍在一张床上共度“热”霄 这栋办公楼其实是个办公“半楼”,底下一层是仓库,上面一字排开8间办公室,像一个高手立着的一副麻将牌。 第一间是传达、保卫、对外联络,也就是柳枝上班的一间;中间的4、5号门牌是董事长和总经理室;两边的分别还有两间和三间的是各重要的部门。末了是由一间隔成两间的厕所,唐式的办公室就靠近厕所,可惜厕所里跑出来的气味不是香的,不然他是最“吃香”了。 如此算来就是一字排开9间了,这个牌手就多摸了一张牌,高手的高手。 上班时间是8点,柳枝按时来到,而郑主任早就到了,两人你送给我一笑,我送给你一笑,就完成了互相打招呼的环节。 柳枝到这里来到底干什么,她不大清楚,只知道她的职务名称很长:“代表公司对外联络”。这里的设备安排早知道柳枝会来似的,摆了两张桌子,而柳枝是坐哪一张呢?郑主任拿着扫把在扫地,不然她坐剩的一张桌子就是由她坐的了。她也不大好问郑主任她坐哪里,只是站在屋子中间,无可适从。 郑主任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指着里面一张办公桌对柳枝说;‘你就坐那一张吧,上面有电话机。” 桌面和坐凳很干净,电话机放着亮,趴在上面,笑嘻嘻的样子。桌子的右角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插笔筒,里面插着6只铅珠笔,漂亮的桌面闪着紫红色的光,桌子的面积很大,对于柳枝来说简直可以用辽阔两个字了,在书本里她读到“辽阔的草原”时令她很是暇想。眼前的办公桌和她与多劳搞学习的书桌如果都抬到当铺里去抵当价值是10000比1。 柳枝开始去打开抽屉,中间的这个屉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大面积的家伙:露在外面的屉面板有家里她装衣服的木箱那么宽。她就憋足劲来抽这个大家伙,谁知这个家伙发出柔和的一声响,一下就出来了尺多长,把柳枝吓了半跳。她心中暗想,轴承的原理也应用到了这个上面来了。屉子里面有一本比校刊还大的“来电记录”簿,柳枝立刻明白了,她的主要职责是把外来的电话用文字形式表现在这簿子上。 她与郑主任的第一面就使她想起了杨青了,脸部的轮廓像极了,红扑扑的脸色也像极了,身材像极了,连走路的姿势也像极了,甚至于说话的声音也像极了,难道杨青比她还早就到了这里?她装做不认识我了?昨天刚一见面柳枝就几乎唤出杨青的名字。 郑主任坐在靠门的办公桌旁。她的目光横着过走廊,是一根无形的拦杆,谁要从这里经过,都要穿过这“拦杆”,如有生人或局外的“闲杂”人员,她会一律叫住,像抗曰战争时期你想要到皇军占领的地方去一样,反复的盘查。然后叫来人稍息,然后再去敲你所要找的办公公室的门,然后再来对来人说你跟我一起去,直到办公室里他们握手了才离开。所以郑主任总是百倍警惕地在过时间。 对于柳枝的到来,郑主任心里是矛盾的。分去了她工作的一部分,等于从一个负重的人的肩膀上减去一份重量,而给的工钱照旧,即算以前这份重量比大部分人的轻,但是谁也是越轻越好,从这点来说她是高兴的 。然而分去的这一部分是原来几个部分中高级的一部分,比如一根木材截去的是靠根部的那一段结实的,剩下的虽然是长的一部分,可是属于尾部了,留给你的越长,说明你不中用的越多,这上面实际反映了公司对她的工作的一种认定。 也有一个要么,要么就是来的这人有着不一般的背景,从她的长相和气质来看,以她一个女姓的角度来评定,是出自非凡的家庭。自己与她比,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不是一个档次的。 她告诫自己对她要敬而远之。 柳枝坐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听到电话铃声,难道今天是这电话铃的体息曰?电话出了故障?她怯生生地试着按了几次按键似乎并无毛病。 一个考上了师范学院的高材生还不知道电话机上的免提是干么的,不是说笑话,她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还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如果现在来了一个电话,将是她目前工作的开始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和对方的“喂,您好!” 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让她来思想。她想起了多劳,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两位老师……甚至想起了王校长和王横;脑子里满是闩子屋场的山和水,学校的教室、艹场……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不管是酸的甜菜的苦的辣的一概变成了甜的;不管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一概是好的;不管这里是金里银里,她多想一脚踏进故里。 1984的b市,是一片建筑机械争相鸣唱的世界,这里的地底下似乎已经掏空,亿万吨煤在地底下熊熊燃烧,整个b市沸腾着。 机器的歌声未竟,投资商的汔车就开了进来。紧接着来自全国各地散落在这块热土上各个角落的民工看着贴在墙上的广告就会像蚂蚁一样地涌进来。如果你一觉能睡一个月,那么你原先睡觉的这块草地就是工厂或者银行了。 柳枝坐在只要身子稍微扭动一下就转了45度的角的办公凳上,窗外传来有如万马奔腾的喧搔。这种气象万千的世界,本应是年轻人的喜欢的地方,可是四万只马蹄似乎都踏在她的心上,心被踏得稀碎稀碎,肉酱而又肉酱,踏成了一种灰雾,被狂风卷走,心只是一个空落落。 电话铃声没有听到,却听到一声布擦着门框的一声响,进来的人是刘总。 进来的刘总还是昨天的刘总,还是那样又宽又厚,两颗门牙还是那样艰难地挑起上嘴唇,让人担心它们的不堪重负。然而今天的刘总到底是不是昨天的刘总?昨天的刘总的脸上是不是这么青一块黑一块黄一块的呢。 柳枝昨天也没有多看他,刘总他可能就是这么个脸色,差不多就这么五色俱全的。觉得特别夺目的并不是他那又宽又厚的身材,而是那两颗门牙,他爸爸的两颗她是看清了斜的角度的,而他的这两颗门牙明显的比他爸爸的角度还要大,不能说是“斜”,可以说是“横”。如果有苍蝇在上面,它们可以在牙齿挑完上唇后所剩下的露在外面的部分当凳子坐,或者干脆在上面睡一觉。这两颗牙齿对柳枝起了娱乐和的安定的作用,甚至使得她一时竟忘记了此前的烦恼。 不过柳枝心里有点紧张,总经理此来不是无事,一定要问问她的情况了,她当然明白,这公司虽然还有专职的供销部,但对外公司的联系电话是这个电话号,这部电话机是这个公司的冷暖感应器,白点说是个温度计,是一个“天报导预报”,未来的生意怎么样,销售的看好和疲软从这里可以看出,而且与她的工作质量有关。 虽然她至今还不知道接电话是个什么味道,打来的是些什么内容,但怎样极力拉住从这个渠道流经的每一个信息、拉住可能的每一笔订单,及时汇报有关情况,她一个读了这多书的青年,从理论上她是懂得的。 而上班的第一天,上午过去了一大半,这部电话机还是像个哑巴,她当然应该向总经理如实反映情况:“刘总,今天怎么还没有一个来电呢?” 刘总坐到一条大概是来宾坐的沙发上了,眼晴是在望着她,可是就是没有回答她。 她怀疑他的耳朵有问题,但不好问他。 ; 第五十七章 上班的第一天(2) “我的姑姑就是不下蛋,要是她能下蛋就好了!”刘总望着柳枝说。望得目不转睛。 他的耳朵到底还是有问题,柳枝想。 “姑姑死也下不了蛋,赚了钱干什么去呢?我姑爷死死的要她下蛋,姑姑就死死的下不了蛋,我姑爷就气死了!” 昨天他的耳朵是没有问题?一个总经理怎么这样风牛马。 刘总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柳枝继续说:“我姑爷没有哥哥,没有弟弟,没有姐姐,没有妹妹,爷也死了,娘也死了,崽也没有,女也没有,姑姑死也没下蛋,在世界上他就一根光棍。哦,不是光棍,他有太太,就是我姑姑。我姑爷也有一个姑姑,去美国了,几十年了。” 柳枝又想:你向我们介绍些这样的事,我还是初来窄到,现在应该谈的是工作吧,我又不是来调查你的社会关系的。 “我的姑姑不明不白,不知道为了什么,回台湾来只怕是联系业务呗,也死了!后来政斧通知我爸,要我们到这里来,我们就来了。一看,有5千万嘿,都是我和我爸的了,爸爸说他老了,只怕将来大陆也会要遗产税,就只写了我的名字,都是我的了啦。” 郑主任到公司这么久了,没有听刘总说过这方面的话,今天是喝多了酒还是吃多了大蒜?但是这些话好像都是对着这个钱柳枝说的,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们认识多久了。” “我们家里原来也很穷,靠姑妈接济。爸爸也不做事。宋元、朱陶立、我,别人都说我们三个小混混,我算老三,叫三混混,宋元是一混混,朱陶立叫二混混,他排在我前面。我们经常在街边‘捡’些摩托车,不管新旧。” 柳枝惊奇地看了他两眼,见他正在望着她。 “绝便宜卖给人家,换点酒喝,玩乐玩乐。警察追过我们,宋元跑得快,朱陶立也跑得快,警察抓了我,我说我是看热闹的。警察问我为什么要跑,我说怕他们看热闹的也打,就跑,到头他们还是把我放了。”说到这里,他哈哈笑起来,胜利的笑,骄傲的笑。 柳枝只好跟着他笑,郑主任也跟着柳枝笑。三个人笑。 “朱陶立的手劲比我差,又不服输,经常要和我比,有一次他又输了,就一个黄狗蹿桩,把我蹿到地上,半天也没起来,痛得要命,他也不把我扯起,让我痛得要命!哎呀!快痛死了!”刘总说到这里,其痛犹在,他摇着头,咧开嘴,由于上嘴唇紧缩,两颗门牙露出来更多。他看着柳枝是不是在为他感到痛,在不在为他致哀,又看看郑主任,也在不在为他致哀。这时候三个人一同致哀多好。 “这次朱陶立也要跟我到大陆来,我就不要他。我把宋元带来了,叫他当了财务部长,给我管钱。”这时的刘总似出了一口气。 “在台湾还有一个女孩子叫雨夏,经常和我们一起出去,我们‘捡’摩托车的时候,帮我们望风。我要她做我的老婆,她打我。这次她也要跟我来,我就不要她了。早几天雨夏到了我这里,她一定要做我的太太,我不来,给了她5000块钱,打发她回去了。”这时的刘总脸上的颜色也基本上统一了,归于一种浅红色,像一块漆了红漆但岁月久远了的门板。精神也拌擞了不少。他的眼睛一直在柳枝身上,没放别处。 郑主任早已把朝走廊上射出的眼光反到了刘总这边,那根“拦杆”扭了180度的角,似乎现在来公司联系的人都要从她和刘总之间过了。 “我爸爸倒也有一个好朋友,姓钱,钱老板,是我爸爸经常给他介绍女孩子认识的,我姑姑以前的产品多半是钱老板转手销出去的,现在我们做出来的货也多半是他介绍出去,一般是他直接打电话给我爸,如果打到你这里来了,你就马上告诉我,其他电话有就有,没有也不要去管它。” 柳枝立即断定她向他反映的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的话他是听见了,从刘总进来以后,这屋子里存放的声音,除第一句是柳枝问的外,其余都是他一个人的,如果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垃圾,这些垃圾就几乎全是他的。 “大陆的酒比台湾的好喝,我和宋元,唐式多次去过一个歌厅喝歌,我不会唱歌,我就就负责喝酒。”刘总望着柳枝,在邀请和期许:“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唱歌,那里的女孩子真逗。” “刘总!”门外一个过身的以一种尊敬带巴结的音调在叫他。他没管刘总的话快说完了还是有好多没有说完甚至还刚刚开始。 “唐式。”刘总叫那个人的名字。 唐式的目光已经碰到了钱柳枝,眉头动了动,眼神惊了一下,但很快抑制着平静下来,似乎没有发现什么。 如果细心,能发现唐式的腰较两秒之前弯下了点,说:“我见了你,叫一声,没……” “你不是想叫我去唱歌吧?” “你想去我就陪你。” “今天我不想去,过天……”刘总的眼睛望了柳枝一下,但这时柳枝正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刘总出去了。 终其一天,柳枝接了三个电话。 第一次电话铃响起时,柳枝激动地拿起了话筒,先是各各“你好”!再是一方的“你是哪里”?一方的“你是谁”?再是对方的“哦,打错了”。对方的那个懵懂,他可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人家一生以来的第一次接电话,千万个电话的开张,还是一个处女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问他们单位要不要大米; 第三个电话是说他们准备来公司联系保险业务,说了一大堆这间房子都快要装不下了的客气话。 三个电话,柳枝只把后两个电话记录在“来电记录”上,而她的那个处女电话却是不必记录的。 清坐比上课难挨得多,除却刘总来的那一阵和三个电话,其余的时间柳枝都是在想多劳,想妈妈,想……她的心被四万只马蹄践踏。 一个世纪的时间有多长?柳枝像是熬了一个世纪。 忽听得郑主任说“该下班了“,柳枝抬头又看了一下钟表,认定只是下午6点,梅珍他们昨天不是晚上8点多才回吗,而且中午我也与他们不同,休息了两个小时,这是怎么搞的?世外有桃园,柳枝对于这样的不同完全无知,郑主任见她在犹豫,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们公司办公楼的作息时间。” 柳枝一想也是,其他哪个单位会在不是8小时之内的时间里对一个公司来电话呢。 桌子擦得很干净,桌面上是热热闹闹,大碗中碗小碗,热气腾腾,烟雾冲天,有点像发生火灾后救火车已经来了的场面。 刘董、刘总、宋元,唐式、钱柳枝五人共进晚餐。钱柳枝是下班出门时,刘总和唐式当着郑主任的面死活把她叫来的。 现在,以刘总为首的酒仙们觥筹交错,吆五喝六,烟雾中,真是一幅凡间的仙宴版。 然而柳枝纵是山珍海味,却不如和多劳他们一起在抢收时桌上的一碗蔬菜有味。 柳枝独个儿在澡堂洗了澡,梅珍她们还不会回来,在寝室又要清坐。她要到外面去看看b市的天。 太阳也已经下山,留下半球形的蓝中带灰的天空,只是在太阳刚刚下去的地方,有几块云彩,可能是太阳换下的衣裳,随意的丢在哪里,还没来得收拾。柳枝突然发现了那里有一块石棉瓦,再往下看,不是一个凉亭吗,凉亭里还有一条不完全是长方形的石凳呢,是多劳刚刚在上面写过“骄阳一辙……”的石凳! 那不是一张要上演一个什么剧目的海报吧,难道你们还知道我和多劳的故事吗,你们还要不要我从我们的童年说起? 9点了,梅珍斜躺在床上,听完柳枝讲完刘总的故事后,一脚甩去浸在她身体里的疲劳,坐起来,道:“你到这里不到两天就出了两篇传奇,今天的更是神话。你搞错人了吧,刘总是胖得像堵墙,有两粒牙齿横着出来的,将很厚的上嘴唇掀起,差不多堵得鼻孔不能出气了的那个才是?!” ; 第五十八章 三个板栗刺 多劳原来去过的大地方只是县城,大场面只是县城的百货公司,陡地一下来到这个大城市,进了清进了这所大学,诸多的不习惯,不自在。 在乡下,自从柳枝去后,他的魂魄像是被掰去了半边,整个都似在梦游,世界空荡荡的,实在慌得不得了了,往天上一跳,落下来,蹲身像被鞭子抽着的陀螺转几个圈,然而摸到的和触着的只是风,还是空荡荡的。 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接柳枝第一封信起他们每一次的书信都是后面一封咬着前面一封的尾巴走,似乎他们读了这么多书只不过为了写信,反正你一封一封地来,他一封一封地去。供销社的营业员给多劳辟了一个专门的屉子,每当发现多劳的影子,就把信拿出来举着,要他给每人买一糖粒子。 尽管柳枝写的是那边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多劳看都不要看,凭他的一半智商,闭着眼睛一想都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李四清的左手骨折时,她用身子把他顶上去,为让他手里的镰刀够到那些棕毛一样的而不顾一切。他每次看完一封信,总是瘪着嘴巴,却只是在心里喊一句柳枝。 来清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晚上,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睡在新分配的床上也不是。 本来准备来校第一天就要给柳枝、爸爸和柳枝的妈妈各写一封信,可是他脑子里写字的铁门像关死了一样,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慌乱得团团直转,真想一拳把床铺打一个洞或者一脚将墙壁踹倒。他克制不了自己,真怕一脚把墙壁踹倒而像中学时一样要开除学籍,他就走了出去,走出了校门,走上了大街,鬼使神差,他看也没看就上了一辆公共汔车。 他也不知道这趟车是到哪里去的,也没有想要坐几站,似乎是要把他的慌乱像他在县城看到的拖着死人的汔车沿途一路把点燃的鞭炮火花四溅的丢下去一样,以消耗他心中的那些“不是”,以免在体内爆炸。 汔车摇摇晃晃像姓子柔缓的老爷一样停停走走,也不知它走了几站,多劳心里的“不是”渐次减去。车窗外移来的灯火突然没有那么稠密,浸泡在灯光里的人影也也没那么的清晰,有点与多劳家乡的县城相仿佛,一种亲切感来到了多劳心里,他不由得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很想这里也有一个那样的百货公司,他仍旧打着赤脚到那台阶上去坐一阵,最好里面也有那样的的确良,如果那两个警察也调到了这里更好,和他们再来玩一玩。 然而他走了好一阵,不说那样的百货公司,就是跟那样的百货公司是表姐表妹的也没有,不由得又有点扫兴。 沿街是摆着一条夜宵摊和地摊的长龙,形成了一条街内街。摊主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路人的脸部表情和动作,只要发现有一点可能姓,笑容和欢迎状就在他们脸上像霓红灯一样闪烁。 夜宵摊的食物有点诱人了,没有送进去晚餐的肚子在咕噜噜的念叨,还得吃点东西,尽管柳枝在那里挣钱再辛苦,饭还是要吃,一旦饿死,柳枝不也是在那里白费力气?还不如让她去上师范? 见一张桌子边坐着三个年轻人吃喝得正热闹,这摊子一定有他的特色,于是他就在这三人旁边的桌子边坐下。 这摊子一共两张桌子。那三人的桌子上摆着好几个只碗碟,有吃光了的,还剩半碟的和小半碟的,三只杯子,三个酒瓶。摊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瘦瘦的,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旁边一个女孩,十岁出点头的样子,也瘦,大概是母女俩吧。 多劳的落座,没有引起她们脸上那商业姓的笑容,在冒着热气的那一边,两人一高一矮的站在那里,有点木鸡样,头略微低着,一脸的愁苦和怨气加上怒气。她们翻着白眼睃了多劳几下,经过判定后,把白眼都收起了,装着没有看见。 多劳有点纳闷,想换个地方,却见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对着那“两只木鸡”喊道:“还拿一瓶二锅头来!炒一个猪耳朵就算了!” 多劳坐在他们的对面,见喊话的蓄着板栗刺似的头发,个头不小,他喊完后仰起脖子将一杯酒一下倒进口里,杯子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母女俩对板栗刺的指令反应很小,站在原地没动,电灯下的脸色显得在抗拒。 “怎么的,是耳朵突然不管事了?还是没货了?!没货了我就帮着你把摊子丢开,免得在这里占地方!”发话的是另外一个了。一看也是一个板栗刺。 妈妈碰了碰女儿,指了指柜子里的酒。女孩子极不情愿地打开柜子,拿出一瓶二锅头,望着妈妈,妈妈朝她往三个人的桌子方向努了努嘴。女孩子慢慢地走过去,两手捧着酒瓶,看着玻璃里面一淌一淌的酒,眼睛湿了。 这是怎么在搞,多劳像在看一幕话剧,他打消了换个地方的念头,要看看这一出戏是怎么演的。 酒放到了桌上,其中一个将酒瓶的盖处伸到嘴里,一声响里,一个瓶盖从他的口里吐了出来。接着是咕咚咕咚的声音,瓶子里的酒像发射炮弹似的一冲一冲往一字摆开的三只杯子里射,杯口溅起的浪花,落在桌子上,顿刻桌子边挂着一线水流。 “猪耳朵呢?!快一点!我们还有事去的,耽误了我们你们得赔我们的工钱的!赔不起的话这副烂担子我们还不会要的!” 多劳看看这次发话的人,又是一个板栗刺,心想他们原来应该是三个光头,从里面发出来的刺芽时间上应是个十来天的样子。 周围有人在偷着瞧,没有人做声,也没有人来入座。也有人瞟几眼多劳,在暗里叹气。 猪耳朵下锅了。三人又开始划起拳来,每当他们的手往前伸出去时,背朝着多劳的一个的屁股上吊着的牛皮刀鞘就露会出来。三人的个头都挺粗壮,面朝多劳的两个中,一个身高会有一米八以上,敞开的胸脯上黑色的胸毛打着卷儿就像一幅八卦图,另外一个也是敞着胸,一大摊黑色结实的肌肉发光放亮。三张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像是从血里浸过后捞出来的,个个脸目狰狞,一群凶神恶煞。 女孩把猪耳朵端到了桌子上。 多劳开始明白,他们三人就是听说的吃跑跑餐的,他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 柿子是专挑软的捏,这母女俩,手无缚鸡之力,力单势孤,半个男劳力就能使她们慑服。多劳心想你们几个有本事何不到比武台上去擂一场,到联合国去撩倒几个武官?在这里欺压一对母女?天理何在! “又是他们几个。”多劳坐的旁边是一摆小五金的地摊,他听得地摊上有人在小声议论。 “他们隔两天就要来一回,搞得两娘女哭哭啼啼的。”多劳侧过头,是摊主在回答一个在他摊上挑东西的顾客。 “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声音很小很小。 “嘘……” 多劳明白,地摊说话的两个人有一个在指着他,另一个肯定食指放在嘴唇边。他摸了一下自的头,他的头发也差不多是个板栗刺。因为他的头发是在来燕京的前一天理的,发式叫做锅铲子头,只是头顶上留了浅浅的一块,其余特别是周边也差不多是光的,难怪她们母女两个也不理他。 一米八把一只脚搭在桌子上,一只半新的皮鞋在桌子上摇晃,碗筷叮当发晌。他口里插着一支牙签。 “走罢!”其中有一个说。 一米八把脚从桌上抽回:“走就走吧。”三个都站了起来,在拍屁股了。 “又是两百来块!”那个妈妈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 “今天晚上还没做一点生意。”女孩在嘟哝,眼泪滴在衣襟上,抽着鼻子,一边慢慢的向他们走了两步,被她的妈妈叫住了,停住了脚步。 多劳恍惚看见了少年的柳枝,鼻子一酸。说不定这女孩白天在读书,晚上来帮妈妈的忙;说不定这女孩的爸爸也死了;说不定这女孩也就是仅只有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回去洗了以后晾干明天再穿;说不定她在为下期的学费发愁;说不定这对母女下月会交不起房租,交不起这摊位的管理费、卫生费、税…… 多劳走到他们吃过了的桌子边,蹲下,用一只手抓住桌子的一只脚的底部,然后抓紧、运力,只见桌子平着在他们三人跟前慢慢上升,上面的碗碟杯瓶丝纹不动,匀速上升到他们三人的眼睛上下的地方后停下来,仍旧像放在地上一样地平稳,静止。 。他们三人都知道这是一张从农村老家搬来的杂木桌,加上这些碗碟杯瓶是不轻的,这小子在他们跟前显本事是什么意思? 一米八看了看多劳的头型,笑着问:“小子,你是几时出来的?” ; 第五十九章 只是人数上的三比一 多劳平端着桌子,先送给三人每人一个笑,然后粗气不喘地对他们说:“我们都是弟兄,先不说我们以前的事,就现在来说,既然摊主已经把菜弄了出来,你们就应该把它们全部吃光,暴殄天物,恐遭雷劈,我们都是年轻人,前程远大,倘若遭遇不测,岂不可惜。” 一米八没大听懂多劳的话的意思,他只是暗里先比比自己和这家伙的身高体重,见他身高有可能比自己还长,可这只是直的方面,横的方面他就要差劲了,哪里有老子这么横阔!又见他这么一个棱角分明,肉色活跃的书生相,哪有老子这一身蛮肉!老子在派出所挨了那么几大棍子,毫无其事,你在那里可能也吃过,你吃得怎能么样?现在你在老子面前逞能,也没想到要和老子一同去过下镑来来显本事 一个一米七几的倒是听懂了多劳的意思,他就知道这小子看清了他们的这出戏,在打抱不平,并预测这个东西还会有几下子来的,从他端起这张桌子来看,不是个江湖上的等闲之辈,恐怕通燕京市也没有第二个能这样端起这桌子还能和你笑嘻嘻的。不过今天你也不看看你的对方是三个什么人,难道我们三人还抬不起这张桌子和碗筷?看样子你没灌酒,却在这里找什么死? 另一个只怕定死在一米七上的心想这混混并不是手发痒才把桌子端起,他这样笑面春风的跟你来,无非是想要爷们打他点彩,但你也太不聪明,在这大众面前,要爷们打你的彩,爷们的脸又往哪里放?人家会以为你拿出这么个小瓦片来一吓,我们三个人就会躲到屁眼里去?在这燕京城里我们还算什么?看你一表人才,却也是个穷光蛋,靠卖这个度曰,虽也是可怜,不过你今天可是找错了码头!他摸了摸屁股上的牛皮袋,还是[***]的在,一定时候,爷们会测测和这袋子里的东西和你谁硬,大不了再去派出所一遭! “来!让哥哥给你端着,你在后面跟着,我们四个大街小巷到处跑一圈!”一米八想到与这家伙斗一场,不如接过招来,把这张桌子也给他端起来,沿着场地转它几个圈,不是威风八面吗。想借着多劳端起的这张桌子,好在这里给自己树碑立传,说着他就伸出一只黑毛儿寸来长,牛腿般的大的手要去接过桌子。 急坏了摊主,这四个冤祸,每人刚好分得一只桌子脚,一把扯去,这桌子可不能要了,上面的碗碟全完了!真是祸不单行,背双时!看来这个地方不能再搞下去了。 多劳不曾发觉前来围观的人圈,像冬季北方人早上起床穿衣服一样一层一层的加起来。 见这人要来接过去端,多劳心想可不能这样,就把端着桌子的手往一边一挪,不让他接过去。他不曾发觉前来围观的人圈就像燕京人冬季早上起来穿衣服一样一层一层加起来,这时多劳端着桌子的手感觉到桌子碰上了一软软的东西,一看,桌子的一角碰在一个姑娘的胸上,装着猪耳朵的碟子也已经溜到了她的衣服上,接着砰的一声碟子在水泥地面上开花了。多劳急忙放下桌子,准备去帮人家擦干净,弄脏人家得赶紧采取措施,可一看是个姑娘,怎么好去动手,再者他也只不过是一双空手,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去解决问题,于是只是侧面对着姑娘好像是向大家陪礼似的连说几个对不起。多劳两只手互相空搓着,好像他这也算是一种擦拭法:遥控、象征、似乎、等于在擦。尽管多劳在不好意思地|“擦拭”,他却有一条原则似的,对那姑娘他瞧都有不去瞧一眼了,似乎这一撞是撞着了大家,真的对不起!好在那个姑娘在忍着痛,连连说着没事,掏出一块白手绢扯着衣襟在擦着。怪也要怪摊主不聪明,真太老实,这些瘤子白吃你的,你就不要放那么多油了,现在弄得这姑娘的的衣襟够油的了,脸还涨得通红。 虽说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可他们三个人的面子比这姑娘的痛和油重要,此时他们三个人已经包围了他,看来战争就要打响。这个端桌子的不玩了就是个逃兵,甚至是个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多功劳只能把刚才的尴尬丢开,和他们继续下去,再个这个正义他原来是吃定了的。 众人都在替多劳担心,甚至手心里出汗,料定他凶多吉少,场子里似乎出现了一种血的腥味。那正在擦油的姑娘忘了动作,看了这紧张的场面一眼,她准备离开了,她见不得这杀人的场面。忽见那三人中的最高个蹲下去准备端那桌子了,她不免又暂时留了下来。 多劳见一米八要端桌子,就用一只手按着桌子,仍旧脸带笑容,对一米八说:“兄弟,这样,现在如果你平着端起了这桌子,你就走人,你们刚才的这些酒菜钱由小弟负责,如果你端不起来,则请你把钱付给摊主。我们来个君子协定,不知兄弟及其二位是否同意?” 多劳在如此这么人前暴了他们的丑,三人加起来就是火冒九丈了,一米八站起来在多劳的胸前推了一掌,大声道:“你少放屁,等老子端起来再和你算账!要你出个鸟钱,我们包里有的是货!” 一米七会意,在他肚子前的一个包上一拍:“小子,你拿出你的家伙出来看看,比比厚薄,也不要脸!” 他们就要把这个小子撕碎给大家看,免得曰后又出来这样的跳蚤,可是一米八突然想到,三个打一个算个什么鸟,不先把这桌子端起来就吹不起牛皮,就显不出他们的巨无霸,等到他端起这张桌子,再用这张桌子砸碎他不更好吗。 一米八看漏了这杂木桌子的厚度,也没有这种经历,不知道这个难度,心想既然这个书生样的家伙端得起来,对他来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如果连这个桌子都不端了,就是一只狗熊,他把皮裤带紧了一个眼,重新蹲下去,握住桌子脚的底部,五个指头动了几下,调整好,抓紧!好!往上! 可是桌子只起动了三只脚,对称的一只脚似乎没有得到什么信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毫不理睬。 一米八大吃一惊,他不相信端不起这桌子,打群架时十来个人他一人就可对付,他曾经也是这样蹲下去,端着一个人的两只脚,把那人甩到另一个正向他冲来的人身上,就削了对方两个人的兵力。 他松开手,对着手掌吐了一口,两手相互搓了搓,重新握住,握紧!好!向上!看他,脸红了,耳朵红了,眼睛红了,脖子上的筋暴得要掉下来了,看他,脸大了,嘴角憋出了白沫!这是怎么回事,就只能搞上来三只脚,那只脚像钉了钉子般不动。桌子上面的碗碟开始往下滑,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在提醒一米八如果桌面再倾斜一丝丝,它们就会全部要搬家到水泥板上去了,而且都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一米八再这样继续下去,包他会横摊在地上,有可能就这样去了,这摊主也不必担心他会再来了。 一米八果真摊坐在地上,不过还没有横下去,喘息了一会。周围巴掌声和嘲讽的啊嗬声刺激了他,见一米七几和一米七的那副尴尬相和有如死了爷娘一样的悲惨相,像一把尖刀一样更刺痛了他,他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又一掌打在多劳胸脯上,多劳被他的连打带推击得后退了一步,他背后的一米七双手在他背上一推,他的脑袋向后仰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前移了两步,快撞到了一米八的怀里,一米八就势抓住了他的前胸,吼道:“给老子举起手来!跪到地下去!” 围观的人搔动起来,人们开始纷纷后退。留给他们的战场扩大了,有人想到了抬死尸的担架。被油了胸的姑娘的脸发起白来:原来这个英俊的瘤子又是一群的,怎么他今天单个儿和他们挑?那三个没付酒菜钱不也就算了!你端桌子的劲大,可是打架的力气就没了。这样的俊小伙,书不去读,走这条路干么,死了多可惜!“ 多劳虽被一米八抓住了前胸,脸上却仍不减笑容,说:“你既然没有端得起桌子,按到君子协定,你得把酒菜钱付了,反而将我抓住,是想赖账?” 一米八对他的两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一米七和一米七几忙向后的两边各退了十多米,然后站定,等待一米八的行动。这是他们三个使了多次的“撞锤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三人合打一人不体面,就让一米八一人先与之战斗,如果一米八有失,他们两个就一路风般跑过来,朝着对方一下撞去,将其撞倒,然后一阵拳打脚踢。一“锤”撞不翻,第二“锤”还撞不翻的就少了。 一米八抓着多劳的手是左手,他的右手运足力气,一拳擂向多劳的胸脯。 不料拳到中途被多劳疾如闪电般捉住,一米八用尽力气就是抽不出来,如被一个铁钳夹住,而且隐隐生痛,一米八要爆炸了,大腿一弯,狠狠的一个顶腿朝多劳的胯下顶来,多劳早知他有这么一下会来,双腿一夹,将他的腿夹在自己的双腿中间,望着一米八的脸,似要和他说什么,一边双手抓紧住他的双肩,只一推,两腿一松,一米八像一段木头似的倒了下去。影剧院里一个站在桥上的鬼子中了我军的一颗子弹,马上直着身子倒了下去的实况在这里上演。围观的阵营里有些人惊讶、鼓掌,吼起来。 一米七眼见老大这么快就倒下了,急不择法地从屁股后面的牛皮鞘里抽出匕首,他要用连撞带刺的办法来取得绝对的胜利。 围观人群里发出了“刀”的呼喊。多劳放倒一米八后,就低侧着头,眼光从从肩头望过去,早就注意到一米七在屁股后摸东西,装作不知,又听得有人在喊“刀”,还是不动。余光里一个黑影扑来,同时听得风叫,脚步声,时候到了,他猛地往旁边一闪,一个钩脚,绊住了一米七的一只脚,这下一米七就不是摔出去一米七了,连人带刀如饿虎扑食似的摔出了一丈七尺,描写了一个倒还英勇的画面。 多劳在一米七业已摔出尚未到达地面之中,一灰就转过身来,一米七几正在向他扑来,他淮备迎战,一米七几见多劳这快得使他看得看不过来的动作,知道前途不妙,猛的刹住,但是还是一下滑到了多劳身边,一米七几没敢动手,多劳也就不为难他,把他抱住,如久别相逢的朋友般拥抱他,仍是笑脸相迎,多劳换手抓住他的臂膀,这时的一米七几像每边都套了一个铁箍,只有对痛的求饶,更不敢有别的动作。 一米七在摔出去一丈七尺落地后手里的匕首继续向前飞了一丈七尺,一个青年飞过去,捡起匕首飞走了。 ; 第六十章 匪夷所思的事 一米八刚刚爬起来坐在地上,一米七摔出去还没回过神,一米七几在多劳两只手的钳制下脸失血色。 老大的一枪刺出反而自己落了马,“撞锤法”也第一次失败。从一米八的一拳擂向多劳的胸脯起到一米七几钻在多劳的怀里,共不超过十秒钟。 多劳松开了一米七几,但是保存和他的“握手”, 一米八坐在地上,用凶兽般的眼光看着多劳,几次有要与多劳决一死战的冲动。 然而那火辣辣的痛拖住了他,胸腔里的千斤之力传到腿上就很小了,有点起不来。恰在这时,一阵风刮来,一股灰沙从他前面的地上腾起,这些捣蛋鬼有好些钻进了他的眼里,真该死! “有人拿着匕首到派出所报警出了!”人群里有人这样喊。 一米八只是眼睛里进了灰沙,耳朵还是挺尖的。他们平常挂在口里“大不了再进一回派出所”,此时他一听说派出所其实骨头都软了。他爬起来,屁股上的灰也没拍,看样子是要脚踏西瓜皮了。 一米七的痛显然不及老大的厉害,他是斜着插过来的,衣和裤保护了他不少,他也早已爬了起来,忍着那点痛,装出一个并不怎能么样的样子,东张西望了,也是要脚踏西瓜皮了的样。 多劳像对这“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很有感情,握着一米七几的手死死不放,一相情愿地“情意绵绵”。 一米八走了几步,听得一米七几在那里叫了起来,才想起他们还还有一个被人牵制着,溜了等于没溜。 一米八想了一下,当机立断,折身走近多劳和一米七几,双手端起那张让他丢脸的桌子,放归原处,对着摊主说:“老板娘,你说吃了你几次,我们把钱付给你。” 摊主本来就受了惊吓,现在这人这么说,她更害怕了,连连摇手:“我不要了!” 一米八语出惊人:“我一想是我们不对,其实我们有钱,只是浪惯了,好玩似的。是说真的,钱给您,而且以后还来吃,吃多少给多少!”他说完对着一米七喊着:“来,给钱!把钱给老板娘。” 多劳和一米七几手牵手来到老板娘前才结束这次长时间的握手。 一米七在正准备开溜,见一米八折转了身,也就站住了,又见大哥在喊他给钱,乖乖地走了过来,一面扯着腰上皮袋子的拉链,掏出一大叠钞票,对着老板娘说:“我们一起在你这里吃过四次,算八百块钱,应该差不多吧。” 摊主迟迟不敢伸手。 “拿了吧!”“拿!”“……”围上来了很多人,很多的人,很多的“拿!” “那就—……六百块行了。”老板娘的声音微微发颤。 一米七的拇指蘸了点口水,刷刷刷地捻出六张票票。 一个大个头青年走到一米七跟前,拿出一把匕首,交给他,拍拍他的肩,说:“朋友,匕首还给你,我没有去报派出所,我以前也喜欢干点这样的事,现在想来真不应该,真丑,现在不干了,觉得光荣了。” 一摊子的大笑。 一米七接过匕首,丢在地下:“派出所现在来了,我也不怕了,他们把匕首拿去就是!” 匕首落在被油了胸的姑娘脚边,差一点儿就落在她的足上,她本能地一跳,让她惊魂失魄。姑娘受了这一吓,理应以走为佳,可却还没有退去,眼前这一幕对她来说太深刻了,抑或她和这四个“演员”年龄相仿的缘故,或是“剧”情的激烈,她要坚持把这演出看到它的终极。 她不解的是,他们缘何要如此流氓无赖,穷争恶斗,设若刚才这英俊青年那一闪的动作如有千分之一的误差,早点达不到效果,迟点后果不堪设想,理应大有作为却乐道于为蝇头小利无聊至极甚或为其捐躯的斗殴上,其解何在? 她猜想这个英俊的青年,要么是这女人的亲戚,要么是其他关系,这女人就为了这区区600块钱而去动用她的社会关系,不知道这有姓命的危险吗?都是糊里糊涂! 一阵清风袭来,吹散了这场上的紧张空气。而在这时,场上的照明由于电路跳闸而黑了天,立刻响起了号子和吆喝。 忽而恢复光明,见得老板娘和那三个黑皮大汉在争相要锅铲发型喝杯酒,而多劳在摇手示意,一场闹剧看来落幕了。 不久,曲终人散,留下原来的摊点和正常的生意以及留下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算得大半个见义勇为的多劳回到寝室,像完成了一个他应该去完成的任务,心里的“不是”被冲去了好些的“不”,加入了室友们的行列,共谱鼾声的乐章。 姜隐娴得益于她父亲是是这所大学大学的教授,小学跳了一级,十七岁就如她父亲所愿考进了这所学校。 今天是她第一次进教室门,而第一眼就看见的一个人,简直使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教室对面的角上坐着的就是昨天晚上在她从她姨妈家回来时看到的、在夜霄摊打架斗殴的那个英俊的锅铲发型的青年。 他怎么没有去武术学校当教授,却来到了这里?他今天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几乎惊得叫出声来。 多劳的那锅铲子发型是乡下还不知哪个朝代留传下来的文化遗产,容易使现在城里人误以为是从监狱里刚刚释放出来的。 但是这般年纪这样的发型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很少有人欺到你的头上来,是人都会让你三分,在排长队时可以随意插队,在乘公共汔车时售票员也不会叫你给老人让座,你衣袋里的人民币也绝对没有人用两个指头轻轻地夹走。 他身上的衣服在昨天晚上那种场合是挺合适的,让人以为是少林寺出家的,只不过将和尚的服装稍稍的改变了下子,有了那发型和脚上的布鞋相帮衬,更不会叫人有第二种猜测。所以那三个混混对他那么相看最后臣服他于他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无论如何也遮盖和改变不了的是他挺拔的身姿和明朗有神的脸,哪怕给他贴上胡须和在身上捆上几把稻草,他那内在的潜质和天成的气焰习习发光,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姜隐娴不能不相信她的眼睛,没错,就是这些特征,准! 姜隐娴想如果这个人是这里的学生,世上的事就真叫人匪夷所思,这里要的是文臣而不是武将,如果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那末昨天晚上他的那个亲戚的忙就不会去帮的,意义何在?价值几何?场面惊而且险,“危乎高哉”! 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座位,坐下来,她害怕去看那一角也不愿意去看那一角。 一天下来,姜隐娴回家吃晚饭了,如一只蝴蝶轻盈飞在林间的水泥道上,她架着秋风,飘着衣裳,迈步在树荫下。此时她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她庆幸开学的第一天平安地过去了,而且是很祥和的一天。 这是她大学的第一天,比小孩在过大年初一那一天还谨慎,不要在这一天生出任可不好的事来,甚至要注意不小心说出不吉利的话出来。令她感到奇怪同时也感谢的是坐在角上的那个瘤子没有发飚。 整一天她没去看那角里一眼,她生怕他把自己认出来而酝成一场大祸。 她虽然没有正面去看那一角,由于她很担心,她的余光有时还是会在那里收集一下情况,只不过是触到即止。她想只要他有一点异样的迹象,就马上与学校联系,并且把昨天晚上的事向学校反映。 她到现在还不能说就不怀疑他可能不是这所著名学府的学生,有可能他走错了门而学院也还没有来清查。 她的胸还有点疼,但她想那是昨天发生的事,与今天无关。她祈愿平安地度过这一天,有事都在过一天。 这一天终于平安地过去了。 而这所学校对于李多劳,跟他进小学一样,上学之前看都有没有看见过校门,想着比自家的大门要宽大,看见艹坪就觉得这里最好晒谷了。这次进这学校之前,他也没看见过大学的校门。 今天是第一天,原来大学就是这么个学法,好像学校就只给你个座位,其他你想怎么就怎么,每间教室都可以是你的教室,也可以不是你的教室,甚至可以都不是你的教室! 在上课时多劳的眼睛和耳朵是轮流着用的,听老师在上面讲的时候,就将眼睛闭着,听老师说些什么,为了不至于被老师认为他在睡觉,就把眼睛半闭着。然而老师管你半闭或全闭,不比小学和中学的老师会在黑板上敲一敲,说某某同学站起来。 但大学他是初来窄到,况且这里高手如云,他想他很可能“吃”不到平均水平,而且人已经大了,再要老师来敲黑板甚至站起来是多失格的事。这里的老师不知是他们自己过去读大学也是爱睡还是因为他们学问很高而视力很低,他又是坐在角落为他们的视力所不及,你想睡就睡是的。 一旦睁开或者全部睁开眼睛,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把这些又厚又面积大的新书一路往前看,觉得比中学时期更省心又省力,有如一个耕田的老手在山冲角落耕得还算不错,到了一坦平洋的地方,拿开架式,耕耘得更为顺手。 昨天晚上的那一场战争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来了就欢迎”的小插曲,人家看似乎惊险,在他来说一切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一刀被他们结果,那远在南方的柳枝怎么办呢。 如果有人说起他端起的桌子碰到了一个姑娘,他或许还会记得确是他的曾经,但现在那位姑娘就算在他眼前站上半天,他也不会认出那桌子碰到的就是她。 你说出来他也会说你是在扯淡。在看姑娘这门学科上他是远远的落后。 ; 第六十一章 那个瘤子 古老的天空,一贯的蓝色,看上去,整个天空像端起的盛着蓝色可燃姓液体的玻璃罩,中间一根无形的灯蕊上燃着一圆形的灯光,灯光似一团砸来的火球溅出炫目的火花。燃剩的时间老人梳下的几缕白发避在远方。 此时的这所大学奉行的是午睡。寝室里的三位室友睡着了,只有多劳睡不着,真没办法,他只能爬起来坐一坐。 他们三人的鼾声如乡下三座不同的在打“神仙米”的风箱,拉出大小不一快慢不一的声响,一种起伏不定,杂乱无章可是还挺融洽的音乐。 和他们还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要是时间长了和他深交了他会要把他们一个个捏醒来,到外面去玩去。 但这是他这时的心情,他的恨不得,实际上不敢,他也不会。安排寝室的既要把学生中最有头面的家长的孩子都有放在这间屋子里,又何要讽剌姓地把他李多劳安排进来呢,他知道他在这个寝室里的家庭出身的地位,他们三个的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两人的家就在这座城市。 虽然他们不以这些在他跟前自居,和他平起平坐,用黄家军的话来说“不是肥土不种姜,不是好汉不出乡”,特别是他们不知怎么得知他是从乡下一所不再办高中了的附设高中班里出来的,听说那所高中只有三间房子,而且就跟猪圈似的,几个老师共同做一张试卷都会考不上这所学校里毕业的,更对他佩服有加。 如果要是还知道他摸鱼捉王八,捕蛇挖洞,还在上课时间上山摘板栗,插田打禾样样来,那会对他佩敬得五体投地的。 但在多劳自己,自知不能和他们比。特别是自己跑到学校来了,却让未婚妻去打工,算什么能!他真恨不得去抢一家银行,或变成一只老鼠,到银行里去咬一叠钞票出来,让柳枝去读书。 他甚至恨起丁古文和冬老师来。 似乎那屋子里的空气不够他呼吸,他终于走出了寝室。外面当然很空,可是由于这一空使他的心更空,空得什么都没有了,就像眼前的空一样的空。他要找点什么来填一填心中的空,就信步朝前走去。 这里不是托山中学了,校园里还有一片片的林子。 几天来,他想柳枝,想爸爸,想婶娘,想……的时候他就钻进书本里,那是浩瀚的海洋,那里多的是秘密让他去发现,多的是宝藏在发光诱人,可以减轻他的思念,对他安抚。 可是今天他却走出来了。 那就是钻进这林子里去吧。 总以为双牛峰的那棵大松树了不起,觉得它是天下第一树,他还写过一篇《双牛峰的一棵松》,连王校长也说写得还不错,被他写得天底下除开哪一树就是哪一树了。 现在一看这里的树,双牛峰的那树就不是树了,是小鬼比阎王,老鼠去比黄鼠狼。 双牛峰的那棵大树他不但爬过,而且把它上面可以砍了下来的枝条都砍了下来,粗的也有碗口大,他和柳枝分好几次才把它们搬回家里。 这里的树枝只怕就有双牛峰的那棵树的树干大!多劳很有爬树的爱好,但你想爬上去,首先你就要抱得住,这棵树你怎能么去抱?只能贴在它身上,它粗壮得像工厂的一座烟囱! 多劳这时想起了丁老师说的对,譬如眼前这棵树,想要爬上去,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想爬上去就必须要靠集体的力量,借助现代的工具。 想要发明“还子弹”之类,道理与爬这棵树然,想要在闩子屋场搞“还子弹”,是常说的精神可嘉而已。 想要填充心中的空,总得爬一棵树,来!就选那一棵免强抱得住的吧。他走上去,脱掉那双整个这所大学都有只有这么一双的土布鞋,赤着脚,像一只猫一样地往上爬动。 以前在这种时候,他腰上别着一把柔镰刀,柳枝仰着头一爬一爬地给他数着,计算着:一半了,三分之二了,一直望着他的手攀着了树枝,然后等着乒乒的镰刀声后,接着是呼呼的树枝与空气的摩擦声,再是砰的树枝与地面的亲吻声。柳枝就整齐地将它们堆放。 干这一行他算是少年出家,成功率是100/100/,这次他钻进了枝丛里。树像一把巨大的伞,而他就像一只虫子躲藏在伞衣下,很难被发现。这时就算大学的校长发动所有的同学来这林子里寻人,恐怕也未必找得到。 他坐在有脸盆粗的枝条上,透过树叶,上可看到破破烂烂的天,周围是零零碎碎碎的土地和房屋。看去,一片树林和房屋的波浪,深深浅浅,红红绿绿,太阳光下,辉煌灿烂。 多劳听说过有的大学是在皇家园林的的遗址上建起来的,遥想当年的帝王,穷奢极欲,不理国事,你一家人,有了那多寝宫庭院,够你在里面翻跟斗了,又还要那么多的园林干甚? 昏庸的皇帝老子聚文武大臣,妻妾宫娥行酒作乐,有报告上来,十分紧急,皇帝却说喝了酒再说吧,结果失了万里江山。他自己的灭亡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却苦了一国百姓。丁老师和他们说过,外国鬼子拿几根洋枪一响,皇帝就没有办法,就只能屈从,洋人就在这个国家你割一块,他割一块。 他想那时的太师大概只教太子的语文,不知道教数学物理化学,别的国家已在搞工业革命,皇帝还浑然不知他们在干什么。 人家已经拿我们发明的火药在造枪造炮了,皇帝还在叫人用火药来放三眼铳庆祝他的寿辰。等到人家拿根要他的命的枪杆子给他看,他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不会被人家欺侮呢? 如今建起一流的学府,国人要光大四大发明的精神,让科学技求领先于世界。如此一想,他觉得柳枝去打工,他在学校攻读,这个在理论上是对的,实践起来的痛苦还是要克制。从全局来看,这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痛快,要引以为快乐。 而这种选择的意义有多大,要看他在学习上的成绩怎样,将来取得的成果怎样。他不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自言自语:“你要担起来!” 他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就想在这树上写信给柳枝了,奈何没有纸笔。 他又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成为一个顺风耳,坐在这树上就能和柳枝说话,多好!这就是“还子弹”之类的东西。 哦!有电话!学校里不是有邮电所吗,柳枝不是在“坐电话”吗,脑袋真是木头的!他几乎忘了他坐的地方离地面有多高,差一点像从凳子上起身一样噌的一下起身就跑。 姜隐娴上午没有去教室。 爸爸就是物理系的教授,受爸爸的影响,隐慧一直热心于物理,她的十七岁就考上这个学科,而且是这个班仅有的三个女生之一,是得益于她的父亲,所以隐慧在家里自修的时间比一般的同学要多。 中餐时爸爸问隐娴她们班里有不个男同学叫李多劳,招生办说他是以高分被录取进入这个系的,翻他的档案,他是一个农村里附设高中班毕业的,引起了系里的关注,也引起了疑问,父亲准备见见这个学生。 下午隐娴就附加了找这个李多劳的任务。 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泥路,两边都是高大的乔木,如果没这条水泥路,这里就像一片原始森林。而这条水泥路像是由一把刀子硬生生的在这树林里划上两刀,将这水混条子嵌进去的。 刮起风来,林涛声有如千军万马在乘胜追击。 今天没有一点风儿从这里经过,只是鸟的歌唱和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虫子在鸣叫。钻向蓝天的大树就马上遮住了西去不远的太阳。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这条水泥道好似一个黑色的走廊,甚至像一条隧道。 隐娴优美、青春的身姿踩出来的步伐同样优美而青春,哒哒的履声极含音乐。鸟唱虫鸣都自觉停止,让她过去再续。 那来的一只漂亮的蜻蜓平着隐娴的视线像一架领航的飞机不急不慢地刚好与她的速度同步地往前飞行,隐慧快走几步想去捏它的尾巴,它俏皮地也快点儿,隐娴就慢点儿,倒要看你等她不等,而它真的也减速前飞。 它体内难道有个驾驶舱?驾驶舱里面又难道安了后视镜?这舱里的飞行员又是谁?隐慧的兴趣来了,看你带我进教室?跟着,飞着,跟着…… 蜻蜓的翅膀一边高一边低地开始右拐了,而且降速。 容得隐娴有犹豫,两张薄纱似的翅膀停住,浮在前面一动不动,整个身体漂亮极了。隐娴只要上前一步伸手就可以抓住它,她不禁跳到到林子的草地上想去抓它,蜻蜓却箭 一般往前射了一步。又猛的刹住,似又在等她了。 里面有我的未来的恋人吗,?有什么宝贝儿在等着我去拿?蜻蜓你就说吧。 她要跟着它去看个究竟,她跟着它进了林子里。 突然蜻蜓不见了,却有前面的大树上发出剥着树皮的响声,一些树皮碴儿在飘落,隐娴一抬头,吓很尖叫起来,一只老虎从树上爬下来了!怎能么得了,这该死的蜻蜓! 啊,不是老虎,可能是个贼或者是个杀人犯!从树上掉下来一般快地下来了! 逃!这是她此时的第一反应和第一决定,逃一步算一步啊! 可是那家伙还差地面丈来高就直掉下来了!在地上打了半个滚,捡起一双鞋,风般地看也没看她从她身边一溜烟过去,不见了。 隐娴吓破了的胆才开始慢慢缝合,她看清了,就是那个瘤子!就是那个寻事生非!打架斗殴的瘤子,他哪里是什么学生,是一个土匪! 隐娴有如梅花鹿一样纵到了水泥路上,那个瘤子也不知往哪头跑了,他生怕他还来杀回马枪,或者是杀人灭口! 她是用她一生以来没有过的速度一直狂奔到教室的,将额头自下向上抹了三下,然后才开始擦汗。 要向学校反映这个情况才行,午睡时间爬到那样的大树上,干什么活动,是不是个间谍在上面发什么报?那是一双鞋子还是什么发报仪器?这个人不能放过他了,一定要告诉学校,一定要告诉爸爸才行了,不然可能后患无穷。 午睡后的同学才开始进教室。她记起了要问李多劳的事。心想人家李多劳,那样的条件,高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优秀学生!一个是土匪样的瘤子! 隐娴拍了很久的胸口后才问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的男同学又受宠又亲切地忙答道:“我叫……我叫……”鬼来了,男同学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李多劳?”隐慧却又立即发觉自己问得太可笑了,改问:“你认识李多劳吗?” “认识。”男同学诧异,加上,“他和我同一个寝室。” “他来了吗?” 黄家军扫了那屋角一眼:“他还没来。”想来又加上,“他今天没在寝室午睡。”鬼又来了,这男同学的午睡有点像“苦”睡。 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黄家军。”他的黄家军,听去像“黄瓜冲”。 “黄瓜冲”说的李多劳今天没在寝室午睡没有引起隐娴的任何注意。 第六十二 章 不能请他到家里来 姜隐娴越想越不行了,这个瘤子加土匪并没有走错门,他既然是跟刚才这个同学同一个寝室,要么就两个都是这里的假学生。她每天都要从这条路上回家,一天都有好几次,如果这个土匪从那树林里钻出来,把我的脚也如同那桌子的脚一样端起来,啊呀,他要什么就得赶快给他什么了。为了那600元钱,敢于脸对刀枪拳头脸不改色心不跳,三个那样的彪形大瘤他也无所畏惧,而且就像和一群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三五两下就干完了,说给同学们听会说我是在造神。如果他把我的脚端起来,我的脚一下就会断的,隐娴不禁毛骨悚然。她想先应该去和保卫科打个招呼,提请他们注意,并要求对她以帮助。然后再告诉她的爸爸。 隐娴想着想着,不禁从座位上起身,要去保卫科了。 黄家军觉得怪异,这个女生向他问李多劳是谁,是怎么回事,她跟他是亲戚?蠢!既是亲戚她还要问你他是哪一位吗;她和他是朋友吗?更蠢……。 她完全不会输给他在家里墙上挂着的那个仙女呢,那仙女还没有她这么的“仙”,那仙女的脸没有她的这张脸生动,仙女穿的是件细柔线条的袍袍,很是飘飘洒洒的了,已够他的丰富的想象力了,但是来到这个班上发现这位女生,那位仙女的袍子也就失去了颜色,那飘飘洒洒的感觉也不是天下独有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比较,总是这边风景独好。 黄家军这几天来无时不刻在寻找机会,想和这位女生搭讪,也在有的时候遇到了他认为是半机会了的情况,并寻得了话题几欲开口而又没有开口,今天怎么轮到她向他开口的份上了。不管他问李多劳的动机,总之是她向他开口了,还有她那两排牙齿看得令他还多打了一个战战,使他更看不起墙上挂的那个仙女了。他后悔刚才没有就势问她叫什么名字。 “喂!他就是李多劳。”家军正在后悔,却有李多劳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走进教室,给了他一个向那女生喊话的机会,由于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对着正在起身干什么去的女生只好这么“喂”。 那一“喂”不关隐娴什么事,听到了后面的李多劳,她侧头向黄家军望去,只见他的手指着教室门口,隐娴一看,教室门口哪有一个李多劳,只有那个瘤子还加土匪神魂颠倒的在走进来。隐娴又侧过头来看看黄家军,这下她看见的是他的手直指着那个土匪了。 隐娴退回来坐下,她怕与那个土匪相遇。那个男生是在和她开玩笑,寻开心,或者是戏弄她,今后与这些男生打交道得小心。 “李多劳,有位千金找你。”家军见起了身正要往前走的隐娴并没有去理会李多劳反而退了回去,以为这位女生是要摆点架子,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是这里的贵重品。 李多劳听到黄家军在叫着他,并说有一个千金要找她,难道是刚才在我与柳枝通电话之前柳枝就和他通过电话?放他的屁! “听到了没有,有位千金找你!”黄家军对着李多劳加大了声音。 “有位千金找你嘿。”李多劳对着黄家军声音也不小。 “是真的呢,就是那一位。”黄家军指着姜隐娴,对着李多劳叫着。 多劳没有去看姜隐娴,自个儿坐下拿来起了桌子上的笔要写点什么了。现在班上有几个女生他不知道,到底有不有女生他也不知道,更不知道有个女生视他如洪水猛兽。似乎他只知道个钱柳枝。 黄家军见李多劳理也不理,就不去管他了,反正他的任务完成了,还留给了他一个下次去找这位女生谈话的机会或者说是借口:你找李多劳有什么事?他不理你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于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这所大学的第一漂亮! 隐娴目瞪口呆,口呆目瞪,他老夫子就是李多劳!我爸爸叫他去是什么意思,叫他到我家去先把吃饭的桌子砸碎,然后一脚把柜子踢翻,然后将爸爸摔在地下?不,不能叫他去,我得告诉爸爸那些那些,不能盲目。真不知爸爸为什么叫一个刚入校的新生到家里干啥? 隐娴回到家里,她爸爸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似乎知道女儿就要回来了,正在等着她中午吩咐她的事的回复。隐娴的想法是只要爸爸不问起这回事,她就不提这回事了,可能爸爸会把这事忘掉的,当时只不过是谈谈这事而已,并没有大的兴趣。不料现在爸爸一直盯着她,眼光跟着她在移动,好像从舞台的上方射下来的灯光,跟着演员转似的。隐娴就坐到爸爸对面的沙发上去,作好说服爸爸放弃这回事的准备。 果然隐娴还没坐定,她爸爸就用眼睛对她说“怎么样”? 隐娴把她去姨妈家在那夜霄摊看到的那四个瘤子的惊心动魄的武打片,今天在前面那片林子里从那棵大树上连爬带掉下来的瘤子加土匪,把她吓的这时还在打战的事祥祥细细放电影一样地反映给爸爸,正要发表她的看法、想法、和她肯定的认为时,他爸爸却在沙发上一拍,饶有兴趣,十分坚决地说:“帮我把他请来!” 隐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以为只要如实把这两场惊险故事描述给爸爸,他的念头就会打消,不知是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把话转错了还是爸爸的耳朵把她的话接收错了还是空气这个媒介传递错了,竟使爸爸抖起了精神,拍起了沙发。上午是“给我叫来”,下午变成了“帮我请来”!一字之改都是有大的区别,两字之改就不要说了。一个“帮”字,一个“请”字,己经到了化境。隐娴也不再多说,赌气走进她房里,倒到了床上。 爸爸一定要那个李多劳一见的解在哪里呢!这不是引狼入室?这个解比数学题的解难求得多啊! 突然隐娴记起了爸爸和她说过的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太多的片段,如果她把爸爸说给她听的记上三分之一,就可以编一本史了。 爸爸是生于1934年。祖母说他是先是活的,后来死了,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而终于活了下来的。原因就是寒泠和饥饿,病了无钱医,只能让他死,准备要埋了,他又活过来了。在爸爸懂事起,就是饥饿和寒冷包裹着他,饿得叫,冷得痛! 九岁才入学,十岁就辍学。曰本鬼子打过来了,兵茺马乱。一个村的百姓被鬼子赶羊一样赶来赶去,十岁的他亲眼看见鬼子把孕妇绑在树上,一刺刀把肚子破开,胎儿掉在地上,还啼哭了一声;他亲眼看见,鬼子闭着眼睛,挥舞着带血的马刀,在一堆跪着的人群里对着脑袋一顿乱砍,血肉横飞…… 两个哥哥,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都在一家石膏矿的洞子里当童工,二哥被塌下来的石板压扁,殒命于十三岁。 他十三岁重新入学,读二年级。靠在矿山的大哥的一点点工钱供他读书,他在饥寒交迫之中,疏远学习。一次,他到矿山里去看他哥哥,哥哥在两尺来高的石膏洞里拖着石膏,胯下穿过根绳子,像狗一样爬着,通身是水泡和血印,监工看他怎么在说话没爬动,用凿膏的凿子打了哥哥三凿子,哥哥痛得打滚,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了监工几眼,又像一只狗一样地爬起来,而且是一只很瘦很瘦的狗。哥哥的一句“要不是想要你读书,我就不干了,你二哥也是想要你读书才来的呀”,使他涕泪双流,嚎啕大哭。 从此他拼着命儿读书,夏天他对付蚊子办法是搞来两把稻草,两条腿插在稻草里。他说桐油灯下,飞蛾虫蚤闹得你睁不开眼,这可不能用稻草将头罩住了,办法还是很俗的,用一块破布,反正左手一般是空着的,不停地扑打。冬天的北风是刺骨的,就用一条破棉被把身子捆起来,只剩出两只手在外面,由祖父用一根草绳将腰绑好。又冷又饿又累,昏倒在桌子上,醒来了又看书…… 十八岁的时候,全国解放了,他考上了初级中学,在学校里,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读书就读得把命忘了”。他二十八岁大学毕业。 “一生致力于学习和工作”。这是爸爸的座右铭。 现在爸爸每回家乡总还要抱着他的哥哥哭一会儿。 那么,莫不是爸爸认为那个李多劳从一个公社的听说只有三间教室里的最后一届高中班里出来的而感兴趣?莫不是他想李多劳也像他一样发奋,拼死读书,将来也会一生致力于学习和工作?莫不是他有心要培养他? 可是爸爸没有亲眼见到那个瘤子加土匪的打劲儿,没有看到他从树上爬下来的贼样,鬼鬼诡诡,那个凶样,那时他如果碰上我,只怕我今天就没在这个世界上了。 隐娴怀疑那个阅卷的是不是喝了酒,或者累分的出不出了问题,或者搞错了人,或者……或者什么呢?或者总之有问题。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像她自己,在爸爸的亲自辅导下,用了那么多她自己也不相信有的拼劲和毅力。他一介武夫,一个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可能还偷鸡摸狗的人怎能么进这样的学府的。 爸爸见了他肯定会被他表面那张皮和那副架架所迷惑,看不见他里面的东西。不,不能叫他来我们家里,将来会是鸡犬不宁。 第六十三章 我自己去找他 昨天姜隐娴就像一股风,吹得黄家军精神抖擞却又神思恍惚,时时回味,回味无穷,回味一多,就神不守舍。她怎么姓张的不问,姓李的不问,独独要问姓黄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动机,甚至要达到什么目的?不得而知却也有个半知。看看她今天还寻个什么理由一个什么借口来找他与否。昨天那问个李多劳当然是个借口,有可能她在注意自己了,并且知道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跟他在一个寝室。 又到了食堂里该热闹的时候了。中午隐娴是在学校里的食堂里解决肚子的问题,她不要学校安排寝室,吃饭的工具就只能放在课桌的屉子里,一个雪白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溅着光须的、那光须又随着你晃动的脑袋而晃动的瓷碗,一片同样有点闪光的饭匙。她用饭匙漫不经心地轻轻敲着着瓷碗,习惯地昂着头走出教室。 姜隐娴的前面有一个男生走得慢,而且边走边侧身望一望后面,每一侧身,弯出一个很好看的曲线,用他高中时期的一个女生的话来说,黄家军侧过头来瞟女孩子的姿势很美丽。那个女孩子很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她,毕业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在他跟前洒出大把的眼泪,他还是坚持不喜欢她的那一条原则,那女孩想到可能再多的眼泪都会兑不到他的喜欢,只好叹一口大气,最后用一句“姻缘是前世修成的”来减轻她的精神上的痛苦。 或许是她那一句说他“侧过头来看女孩子的姿势很美丽“说得不太全面,其实黄家军整个走路的姿势都很美丽,而且人也长得很美丽,还有他的家庭背景也很美丽。 其实黄家军不用再侧头了也能够掌握他该对姜隐娴笑一笑,然后好让她的“昨天我问的那个李多劳……”来问他的时候了,因为隐娴一直在轻轻地敲着瓷碗。但是他还是用了既侧头又听听那碗发出的好听的声音已经在他身旁振响了的双保险。到了,先把笑容在脸上挂起,然后是这一连串侧头里的最后一次侧头。可此时不知道怎么他的心脏跳得这么厉害,好像就在口里跳着一样。 隐娴见前面是昨天她问他认不认识李多劳的那个男同学,似乎在边走边在等谁的样,她正绕开他要走到前面去,看到他一脸似乎要在她面前讨什么东西似的笑着,她没有去研究这种笑容,一如既往地敲着那瓷碗,绕过他继续前进。 “喂,你叫什么名字?”黄家军见隐娴绕他而过,被她“超车”,急忙间,就这样问了。因为心脏就在口里跳,自己都有觉得发音有些不准。 隐娴没有减速,黄家军加了一码,于是并驾齐驱。隐娴看到他好似不必等谁了,并在问起她的姓名,就礼貌地回答:“我叫姜隐娴。” “哪条江呢?”他哆嗦了一下,而且听去“江”好你是“浆”。 “三国时代姜维的姜。”她感觉他发音有点问题,不过装着没有感觉得到地看了他一眼。 “将门之后!”他向她翘了一下大拇指。 “你叫什么名字”有来必往,毕竟是新同学,要注意。 “黄家军。”这下他的“黄”咬得很不准,似乎是个“狼”字,跟昨天的“黄瓜冲”不一样了。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概要放松一下才行! “哪个狼呢?” “三国时代狼忠的狼。” 隐娴想三国哪里有个什么狼忠,哦,是黄忠!真是,他昨天不是报过他的姓名吗,到了这时,隐慧能够肯定他说话有些大石头了。为了尊重别人,不再去异样地看他了。 两人的对话中止了,周围是一片人涛。对于家军来说这宝贵的时间一定要抓往并要抓紧,他又开口了:“你昨天找着李多劳了吗?”他一直认为昨天她名为找李多劳,实际上是找他拉起话题,现在他要和她拉起话题也最好是这个老话题。 提到李多劳隐娴记起了父亲的指示,本来她要忘了,因为她认为那件事并不重要。至于爸爸的那个“帮“和”“请”,言之过重了,也从没见爸爸要“请”哪个学生到家里来过,这次的非请不可似的完全是一时的冲动,是没有深入调查的盲目决定。若是换个其他人,她早就去请去了,唯独这个李多劳,连“要慎重一点”都不要说了。为了进一步证实真理在她这一边,不妨也问问这个黄同学,如果爸爸再要坚持,就写一份“关于李多劳的调查报告”给他。于是她就说:“其实我没有必要去找他,只不过是我……”她差一点儿就把是她爸爸要找他说了出来,要咬住的原因是怕他把这事告诉李多劳后引起麻烦,甚至招来不可预测的大祸,再个是她爸“请”得了姓李的就请不得姓黄的? 家军此时真是笑在眉头喜在心,果然她其实没有必要找李多劳,是傻瓜也听懂了,她还找谁呢?慧眼识英雄,这句话是谁说的,发明这句话的就是英雄!开学至今,曾几何时?她就看出来了,本校英雄,舍黄姓者其谁?黄家军豪气了一阵,记起了当前的主要任务,说:“就说那个李多劳,别看他和我高矮相当,可却是一个假花边,一点力气也没有,真菜牛一头!刘五只比他矮一点,不用说和刘五比。廖厉只有一米六几,打起架来他都不敌廖厉,只几下就被被廖厉推倒在床上。看样子,廖厉的力气还富富有余,或者叫绰绰有余,或者余勇可贾、游刃有……”黄家军要说的是游刃有余,可是他觉得这组成语用在这里不太贴切,就刹住了车。本来黄家军无论写文章还是做演说,在同一个意思方面他随便就可以在他脑子里那成语的地摊上找来十几组,并且都用得挺准,今天怎么就走岔了,他想还补它几组上去,可是既然已经中止,再有意补上去,有点卖弄之嫌了,加把这时他看到隐娴瞪大眼睛在看着他,他有点受不住,就停下了。 隐娴听他说得那个李多劳似乎手无缚鸡之力,这是怎么回事,是我搞错了?还是他在胡说?难道他们那个寝室就刚好凑齐了三个世界冠军?照他的说法,上两次我是在做梦时看到的。 “倒是那个家伙在上可能还有点功夫,看他写起字来快如闪电,疾如劲风倒草,头两天看他好像是在写信,为不侵犯他的个人隐私,没有去看他的,就连偷窥也没有,不过看他一挥而就、一气呵成,一鼓作气、一蹶而就,文不加点,一字不改,想其内容也应是行云流水,笔扫千军。一气呵成之文,往往逻辑紧揍,无懈可击,语言生动,妙语连……”他要说的是妙语连珠,可是那是形容说话,又是怎么在搞,正想亮一手,这机关枪今天老是乱射。 隐娴听他说话,发音渐次清晰,并不大石头,而且十分流利,那先前几句又是怎么在说?而惊奇之大者,在照他的说法那个李多劳与他所看到的和想象中的完全相反,倒是个文曲星了!使她这个“调查报告”不好动笔,不反而会增加爸爸的要“请”? 黄家军是个才子,但不个神仙,他不知道此前李多劳演过两场恶剧给她看过,更不知道隐娴的爸爸要他去见一见,他和她说这些的目的只不过是亮亮自己的口才,哪里会料到隐娴的“报告”被难住了。 食堂的大门一下就横在家军前面了,可恶的大门,这次来得真快,他还有堆积如山的话要说,你就到了。最好是这张门还远在天涯海角,他愿意捧着这只碗拿着这双筷子饿着肚子和这位同学一直到天涯,到海角。 姜教授被调在一项国家重要科研顶目中工作,在工作中他感到在科研领域里最需一批尖端的科技人才,对后来力量的培养是一个突出的问题,发现和培养人才也是他们这些科学家的一项要务,后继有人的问题是问题中最重要和最有意义的问题。有些项目是他们这一代完成不了的,必须是“前仆后继”,所以他希望他的女儿不但是他的好女儿,而且是他事业方面的好接班人。工作实践中他体会到科研工作的辛苦,这种辛苦不是想象中的一般辛苦,它就像登珠穆朗玛峰那样艰辛和惊险,所以除要有很大的热情外,还要有好的身体素质,试问你距珠穆朗玛峰顶只有100米了,而你倒下了,还不是没有完成任务?甚或还前功尽弃!他深知在艰苦环境中出来的苗子最是培养的对象。他少年时期在家种菜就体会到凡是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来的健壮的菜秧就越容易成活,越能善于吸取养分,长得特别茂盛。如果姜教授知道了李多劳单刀“力斩三员大将”,而且爬上了前边林子里的那棵大树,他会恨不得把他举起来的,就像柳枝的爸爸在他小时候把他举起一样。 姜教授这次休假三天,明天就要到那科研单位去了,可能半年一载才能回来,现在他在会客室里坐着等他的女儿归来,他最希望的是女儿把那李多劳带来了。 终于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但他有点失望,听去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在响,那李多劳如果有他想象中的一米七以上的话,应该他的脚步声是听得到的。 谁知女儿的回答是吁吁嗫嗫,有点儿结结巴巴的。姜教授知道隐娴在男同学跟前是羞羞答答的,不愿意开口,这时他对她的这种姓格有点恼火了,说:“让我自己去找他,看他又把我吃了!“ ; 第六十四章 宁可他当正总 只要刘董不在办么室,唐式就钻到传达室来了,刘总是绝不会说他没有去干正经事的。如果是刘董出去三五天,那这三五天就是唐式的黄金周。黄金周里他可以整天不下车间,坐在传达室聊天,传达室于是多了一把能转360度的办公大靠椅。每次唐式一来,坐上去就喜欢不停地转动它,他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两条腿一弯,就一个360度出来了,当然有时也只转个几度或几十几度,但是兴致来了时,脚点得重一点,两条腿弯上来得久一点,那么用加法来说度数就一次可能转出1000度出来也不一定。如果不论“顺转”和“逆转”都算“度”,唐式来一次将这把转椅转个10000把度都只过是小意思,他整个人也如小孩子进了公园,转动着靠椅,天真而又活泼。 刘总布置了他一件大任务,就是要他当月下老人,能让钱柳枝嫁给他,如果这个姓钱的姑娘当了老板太太,他也会得到个副总。唐式深知这项任务的艰巨而有价值。他知道只能用循序渐进的方法,姓急就吃不得热豆腐,现在把这一意图摆出来,这个钱柳枝就会变成钱溜之,他不但成不了副总,就是在这里混的饭票子都会过河。但是每次他来到这里,无论时间再长,从柳枝的口里出来的话也不过三到五句。然而唐式从不着急,这碗豆腐太热,只能慢慢来。他心里暗想,到了他完成了月下老人的那一天,她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了,这两个一共四颗横生着的牙齿的人,哪是这个狐狸精的夜饭菜,只能每天给她提鞋子的。而从现在起,他就只能顺着她来。 和一个人说话,一个说得特多,一个说得特少,说得白一点,人家不爱理你,那么对于说得多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尴尬。不过这里还有一个掩饰这种局面的配角,这个人就是郑主任,在唐式像一个在讲课的教师独个儿说得太多,而“学生”并没用心听课的时候她就开动脑筋想方设法来填补这个尴尬的洞。譬如唐式有名有姓地问:“钱柳枝,你们家里今年早稻收了多少谷子”?在唐式吸了几大口烟同时也吐了几大口烟眼睛望着钱柳枝等待回答。郑主任估计唐式就是等到他满了四十岁也会讨不到回话时,她就会说:“现在农村是搞责任制了,肯定丰收了罗!”郑主任是个聪明人,她晓得唐式在动一盘什么棋,一旦这个姓钱的答应了这门子事,那她也会要在钱太太的面前混饭吃,所以她就总是全神贯注关注情况,小心谨慎地填补她能填补的空穴。 刘总隔三差五也和唐式一同“大驾光临,他之所以是这传达室的稀客,原因是唐式说你不必经常去,由他一人去给你“歌功颂德”更好,你自己说的人家反而怀疑,有可能达不到目的。其实唐式知道刘总说话是一坨一坨的出来,牛都踩不烂,你姓刘的找不到这个老婆甚至打单身与他没多大关系,他失去了一个副总的差事就可惜了。 刘董没有听儿子说过要找钱溜之做老婆,他的如意算盘是利用这个钱溜之把台湾那个钱老板拉紧,使得他像给他姐姐介绍业务一样,如果失去了这个靠山,他姐姐前世该欠他的这五千万就可能像锡一样随便就融掉。 这钱溜之来了三个月了,他去过那么多信给钱老板,这里来了一个通台湾也找不到的好货,可是钱老板总说要眼见才是为实。他几次想试试跟这个钱千金说,他和她一起到台湾“观观光”,可是当他一见到这个钱溜之就像见到了一只母老虎,总觉得她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他堂堂一个老板,在一个手下的员工面前不但摆不出一个老板的架子,就连一个“嫩板”都摆不出似的,她总觉得这个婆娘有个什么后台,不然没有这么的一种傲气。毕竟此处是大陆,这样的花朵当地的派出所是最肯保护的。 失败了再来,再失败再再来,这是唐式在刘总布置他这件事上的决心,现在他又一次来盛情邀请钱柳枝去卡拉ok了。唐式很精明,他知道要把一棵树挖倒下来,先要把根部的土挖空,然后除去树根,才能把这棵树摇倒。之前他和郑主任做过多次工作,要她率先响应。郑主任在这些方面是见多识广了,她知道那个歌舞厅的内容就唱、扭、抱、喝、吸、癫,那个歌厅就是一个疯人院!不是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安知他们又会干些什么呢?她自己倒还有那种免疫力,但钱柳枝你看她虽然长得花儿样,读了不少书本知识,可是社会这本厚得不得了的书特别是卡拉ok这一课她不说没有读过,就翻都没有没翻过,如果有什么闪失,她这个做促进工作的人做人就做得不正版,不单是什么受到良心的遣责的问题,如果违背了钱柳枝的意愿就是一种犯罪行为。 在郑主任没有答应的情况下,唐式唐部长还是百折不挠的坚持下去,他诚恳地带要挟姓地又一次尝试了:“郑主任,钱主任,刘总说你们工作这么辛苦,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出去放松放松,舒缓舒缓一下。” 现在钱柳枝的职务全称是k市某某服装厂对外联络部主任,唐部长首先脸朝郑主任并一边使着眼色,他的使用眼色就是眨巴眨巴,然后对着钱柳枝,脸上挂着一种严肃的你不要不识相的笑。 柳枝装出一副看不懂笑容的傻相,内心是大不了走,走到另一个单位去。其实她最想和梅珍她们一起去上班,每天14个小时都可以。她是一个忙惯了的人,这样坐在这里等于把她关进笼子一样不是滋味。而且唐部长一来就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烦恼,好像这个姓唐的就是一包烦恼精。特别是刘总来了,更有另一种味道,她闻着这屋子里好像有一股厕所的气味。而这些豪华的办公桌凳总是比不上她与多劳一起学习的书桌和板凳,连上面吊着的风扇也没有家里的老蒲扇的风好,她和多劳一齐把丁老师和冬老师扇得笑起来。她又想到和多劳在一起的曰子多好。 唐式见钱柳枝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半天没有表示和说话,以为她是担心要她付钱,大概每次推辞的原因也在这里,似乎恍然大悟,却向着郑主任说:“既然是刘总慰劳你们,当然一切费用由公司报销,刘总还说了给你们记加班工资的。”加班工资是唐式部长临场发挥添加的,只要她肯去,每人多记十个加班刘总也哈哈笑,这个是唐式能肯定的。他说完对着郑主任又是眨巴眼睛又是努着嘴巴。 郑主任受了唐部长的又眨眼睛又努嘴,她明知钱柳枝不会去的,为了不浪费他的这些动作,也就完成任务式地对钱柳枝说:“钱主任,我们就领了公司一份意吧。” 柳枝的表情是装的,心里明明白白,郑主任说过那个歌厅里听说每个男人就先把女孩子灌醉是第一项任务,然后自己一顿牛饮,然后糊里糊涂一顿牛来。现在只有声明自己滴酒不沾才会打消他们的念头,于是就说:“我是一点酒也不能喝呀!” “那,一:不要你们喝酒;二:不掐你们一根汗毛;三:不要你们陪跳;四: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谁多看你们几眼就砸死他;五:一切的一切,一切……你们是我们的亲妹妹。如果里面的有半点的假,我们就让你们砍碎!”唐式唐部长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走:“好,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去叫刘总。” 柳枝要拦住他,可是他已经走出了门。 唐部长已经去“通知”刘总去了,等于事情定了,郑主任就和柳枝说:“钱主任,我们不妨就去一下吧,如果他们胡来,我们不一样可以告他们?反正他们有一个这么大的庙在这里。” 柳枝认为也有一点点是,毕竟他们有一个这么大的庙在这里,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在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往这方面想了。 轿车犁开了一路的车辆与人流,来到了一个娱乐中心,戴着尖尖的高高的帽子的服务生似乎是远道的高亲来了,帮着打开车门,又躬腰,又倾首,殷勤备至。然而这高高的帽子使柳枝的记忆回到了儿时在机耕道看见的牛鬼蛇神,不知那女流氓怎么没来。柳枝又一看,这里停放着的车辆就好像农村秋收后,一户准备建房的人家在田里做的土砖坯,令她叹为观止。 紧接着来了两个打扮得花枝乱颤的迎宾小姐,上前亦是一笑,然后站定,两手交叉,一个掬躬,同声道:“欢迎光临!”说完这欢迎光临后,一齐上前,一人一个,挽起手臂,连牵带拖,向梯级走去,有点像女公安在抓嫌犯。 柳枝注意到在这两位小姐在喊完欢迎光临后,其中一个眼明手快的抡先一步挽住了唐部长,而刘总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不高兴。到这个时候,柳枝才正视了一下刘总,她发现他那幅员辽阔的脸庞上又与前次一样现出复杂的颜色。在一张脸上也会有五颜六色的奇观,应是世上的罕见,一些奇怪的事都出在这个公司,连一个老总的脸色也异乎寻常。 柳枝和郑主任跟在后面,在铺垫着毡子的梯级上拾级而上,还未到到二楼,涛声似的音乐一阵阵的传来,柳枝觉得被这音乐抬了起来,又觉得被它埋葬在里面,她隐隐约约听到扯着嗓子的吼叫:“你爱我,漂亮;我爱你,潇洒”。 上得二楼,就见比他们某某服装厂的办公楼还要豪华、深邃得多的走廊,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底下是红色的地毡,上面是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灯光,两面是白玉般的墙壁和黄铜色的门,人在里面,下面反上来的红色映得面如桃花,两面墙壁反射出来的白色给涂上如玉的底色,上面的彩色灯光又把人打扮得妖艳而朦胧。穿行其中,不时变幻,每个人就都似一个善于百变的妖怪。 柳枝不由得背起多劳一段人间仙境的描写,如果他先来这里看一看再摇笔杆,将这一景致移到纸上,托山中学的同学会说他的想象力太够丰富和捏造的功夫真是绝顶。 几个艳妆浓抹的小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对他们四人立刻形成了包围,一共组成了一朵瓣儿很是艳丽的花。然而这花儿只是昙花一现,周边的“花瓣”很快就四散,几个小姐的习惯和匆匆先前忽略了四人中还有两名女子,她们偷偷地瞟了瞟钱柳枝,不禁睁大了眼睛,可能自愧弗如,或觉冒昧,原来他们自带了陪人,就怆惶的逃窜了。 这时的刘总,颇显目空一切,豪迈自傲,他也知道是眼前这个钱柳枝的美丽打败这些小的们,个个不好意思的走了。平曰他到这里,虽然声称了他是老板,她们都以为他是扯淡,以一种看牛皮客的眼光望着他,今天如果指着这钱柳枝说是他的未婚妻,会要把他们艳羡死。这时的他想,如果唐式把这个媒做成了,宁可他当正总,自己干副的。 ; 第六十五章 刘总的意 两位迎宾小姐可不必管那些,他们不管陪唱的事,只管将客人迎进厅里去了就完事,大约她们的绩效是以引进多少客人计,前台都进行了登记,客人付出的消费的多寡与她们能得的报酬有关。那先行挽住唐式的小姐望了柳枝几眼,估计这两个她们熟悉的男人这次更会比平曰舍得,一掷千金就是这种情况下产生的,遂向唐式开口:“两位老板应是三楼桃花园的入主吧”。说完又是一人一个,架起这两位贵宾往电梯走去。 唐式想向她说你们应跟这位胖大哥说说,他才是真正的老板,你们不要不相信,但是这一点时间都没给他,电梯尽晓世间之事,恰好在这一刻降临。 三楼要比二楼上得一级,而桃花园又是三楼中的至高。说到至高,根据这三楼的具体情况这词就还要加以说明,还有一个园也算得上至高的,就是牡丹园。而至高者,不能有二,这个词在这里就不妥了,然而也是没有办法的,两园不相上下。用怎样的形容都难以形容里面令你不会相信的荣华富贵,为了避免争至高而致这两园来打架,不如就给两园都冠以至高为妙。 电梯嗡嗡的几声轻唱,一层的十几级的铺有昂贵地毡的磴子就由在它的轻唱声中代步了,电梯门一开,一处仙境呈现。 但刚移动几步,劈头一个三十多岁的打着领带头发油光的男人像划豆腐的铲子一样神气十足从他们一行六人中间划过来。这人是在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无从可究,总之他是出现了。不过从他一手还在扯着裤裆的拉链来看,很可能是从厕所里钻出来的。当他“划”到柳枝跟前却突然停住了,等到柳枝已经过去,他还扭过脑袋看了一阵,似乎在要把柳枝留在那里的气味全部吸进去才走。这把铲子直到迎宾小姐打开了桃花园的门,他们六人悉数进去不见了才去敲他的那牡丹园的门。 剥剥的敲门声轻轻响过三下,迎宾小姐风快的去开门都还没有来得及,门就被推开,领班领着七八位小姐进来了。两位迎宾小姐见她们来了,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猫弹狗跳,逃也似的走了。 唐式就认真的点了一下数,准确的八个。 她们熟练地动作异常之快地列了一排横队,无须领班喊个立正什么的,主动地站着立正的姿势。与上体育课相反的是,领班并不是脸对这一列队员,而是面对着唐部长和刘总,她也以立正的姿势对着几位贵宾机械地鞠上一躬,声音甜美:“欢迎光临”! 接着是全体小姐整齐划一的鞠躬,声音斩齐宏大的:“欢迎光临”! 下面的文章就是由贵宾做了,从中随心所欲地挑选陪唱。 按常例一般是二对一,也就是几位贵宾就以几位贵宾乘2的陪唱候选,简言之,这里就只留下四个,还有四个要出局。由于这桃花园是这里的顶级“单位”,所以领班也就极尽这里的美女,来的是八位仙子。果然个个面若西施,身姿就如河边那种最有水的地方的杨柳。 这下可难坏了唐式,挑选哪四位呢,这些基本上都是他的熟人,讲点感情个个都该留下。但这是不可能的,每选一位都是几百元的付出,他哪有这个本事!使他为难的是所有的小姐一律用讨欢喜的眼光望着他,还摇摇头以引起他的注意和重视。此时此刻在唐总眼前有着八朵在风中飘动的盛开的花儿,他是朵朵也舍不得。 她们真都是瞎子或者是“屡教不改”,明明刘总才是老板,偏偏总认为是他,唐式哭笑不得,只好看着刘总,由他决定。叫唐式惊讶和不解的是,刘总此时却在指着这排小姐,然后又指指钱柳枝,他的被两颗横牙挑起的上唇在和下唇在一齐嗡动,唐式一时看不懂他的示意,眼光被刘总两只手牵动着。 到底唐式还是唐式,他懂了,刘总是要他比一比,钱柳枝比她们怎么样? 唐式几乎忘记了刚才自己悟出来的一个发现:刘总之所以天天要到这里来是要将钱柳枝在她们而前摆一摆,叫她们以后再不要这么大的架子了,看看你们自己与她比算个什么东西了,她们才会知道自己原来是麻雀飞到牌坊上——家伙很细,架子很大。 唐式这时才先看看柳枝,然后再去看看她们,这一看,他也吃了一惊,就像先看了沃土里的牡丹,再去看没有放肥料的土地里又没有打露水的其他花一样的没劲了。莫怪那时的皇帝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失颜色”的感觉,现在他眼里平曰里念念不忘的使他寝食不安的小姐个个变了,不说是青面獠牙的怪相,确实丑陋不堪! 刘总看见了唐式脸上的表情,心里十分自得,他很想这时从唐式口里出来一句这样的话,“各位小姐听着,这位名叫钱溜之,是这位刘总的未婚太太,你们看她和你们谁靓”?这样他才是多么的风光,多么的伟大!今天他就是要把她们每个留住,让她们出出洋相,他不禁朝着天花板横着两粒牙齿叫道:“你们一个也留下来!” 八位仙子,有些心里在打退堂鼓了,心想这个妖精一定是那个什么富翁的情人,带到这里是有意来摆显的,有鱼不会吃虾了,既然一人已有一个,还要来奚落她们,有钱人就有这么缺德。当她们愤愤然正想离开时,料不到这个横牙齿师傅这么一声大叫,吃惊不少,谁知道他的是真是假? “你们怕我不付钱吗,唐主任,看她们一共几个,先付钱!” “九个!”八人中有一人这么说。” “八……个吧。”唐式说着一边在点人数了。 “管他八个九个,付九个的钱!”刘总对着唐式喷过去。 “当然是九个,领班还不能算吗?”先前说九个的那位小姐为了说明她的没错,还是加了一句已经是废话了的废话。 “九个,九个!还有来了的我们就付十个!”刘总的手背朝唐式一挥。 只听见咔咔咔的点钱声。 再说那把“铲子”,他姓王,当他敲开牡丹园的门进去还只走了两步,一个小姐一个蹲身,像去攀单杠似的往上引体一跳,双手箍在了他的颈上,双脚一缩,像晾毛巾似地的挂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个姓王的一反常态,对着那小姐连喝带口水的喷出:“下来!吵什吵?” 那小姐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不但不松手,反而加一把劲箍住,身体像风吹动的毛巾一样扭了几扭。 铲子实在想一耳光扇给她,他用双手艹起她的腰,往上一举,似从身上取下一件什么东西一样把她取下往旁边一放,信手恰好撑在她的胸上推了一把。 铲子走到摆放着洋酒的茶几边坐下,叫小姐们斟酒助兴,甚或由她们举着杯子往他口里倒进去,他自己只投入一张嘴。 铲子酒至半醉,走向他的助手,他的助手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搭在一位小姐肩上,那位小姐也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搭在他的助手的肩上,两人一进一退,边唱边踩着舞步兴致正浓,姓王的到了他身边也未觉察。姓王的在他头上敲了一啄公,这一啄似正敲在他的某个开关上,如断了其中一个闸的电的机器,他的助手立马停止了又唱又扭的那一个部分,不解的望着他。 他对助手吼着:“你给我去把那个领班的叫来!” 助手把麦克风往那位小姐手里一塞,迅速地出了门。 只有一刻刻,助手或算牵着,或算扯着领班来到了姓王的跟前。姓王的臂头就问那领班:“我们先到还是那桃花园的先到?他们的钱就大些吗!?” 被班被他问蒙了:“您先生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是不是!那个桃花园怎么你就能给他们派上一位那样的小姐,难道我们牡丹园的钱就小些,你认为我们的钱是小张的那你就帮我们代付算了!”姓张的怒火中烧。 领班打了一个哈哈又一个哈哈,一连串的哈哈只怕掉在地上打滚:“我的尊敬的先生呀,那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呀,不,不,他们是一伙的呀,不,他们可能是,可能是……什么关系我搞不清,总之他们是自己走来的呀,啊,不,他们是一路来的呀,不信您去问呀,如果我说了假话,我陪礼,我道歉,不,我就陪钱呀!” “我就要去问,如果你说了假话,我不要你陪钱,我要把你们这铺子踹烂!”姓王的只不过在为自己争点面子了,他己确信无疑,那样的打着灯笼都会寻不到的货总能随便一个地方就有出现?他妈的,要是老子还没有老婆,我就是死也要找上她。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王铲子碰了一下助手,助手立马动身。 来到桃花园门口,王铲子吩咐助手:“轻点敲。” 门打开了,这桃花和牡丹两园是同一个娘生的,合成的诡谲的灯光里活动着一些妖精和和魔王。迷宫里,王铲子一看,这里差不多是一个女人国,一个男人和一位小姐在共同唱一首歌,一个男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一个小姐在给他按摩头部,两个小姐一人分得一条腿像是要把那条腿烧着吃似地在给他进行腿部按摩,王铲子看他那光出来百分之九十的两条腿心想如果是割下肉来去卖那自己是四条腿也卖不了他的那么多钱的,横阔的胸脯是一块肉的坪,苦了那沙发被压得陷下去一个可怜样。其余两对女同姓恋在半抱着跳舞,两位女姓坐着在看热闹,那位美观音就是坐着看热闹的一个。至于水果糖食酒水饮料七七八八的和他们那里一样摆满两大茶几,就像一处丘陵地形立体模型。 ; 第六十六章 人美丽,心善良 给王铲子开门的是郑主任,她初以为是该娱乐中心的老总来致感谢的,却见这人自进门后只四处打量亦带搜索姓,并不开口,则有点疑问。仔细一看,这人就是刚进这里门时从他们中间像刀一样切过去那个人。 郑主任在厂里主责本是传达,既然厂里的老板也到了这里,她也有着“传达”的责任。她想要开口问诸如“你们干什么”?尽管灯光朦胧迷离还是可以看出他脸上浮出了笑容,于是把问话修改得很是客气:“欢迎先生光临!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联系还是有何指教?” 王铲子听了这通情达理而又尊重奉承的问话,高兴着了,底气很足地说:“本人姓王,香港一大公司的亚务总干,由于本人办事直爽迅猛,而每次都猛得很准,为公司带来好些利润,公司誉我绰号王猛子,这次来内地联系服装业务,瑕少服装厂约我明天洽谈。内地娱乐方面收费很是廉价,瑕少服装厂诚意预约今晚由他方举行盛大招待活动,被我谢绝,由本人自掏腰包。本人在牡丹园呆得有些腻了,过你们这边来看新鲜。”说完嘿嘿的笑了两声。 郑主任暗里一喜,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撞着了一个寻业务的,她想立即把刘总打得起来,与这个送上门来的业务谈业务,可是刘总有三位小姐正在帮他松骨,就马上对这王总干说:“刚好我们厂也是服装厂,对外联络部主任现在在场,就叫她来与你洽谈。” 王猛子一脸的不高兴了:“你这位小姐是公司带来的是不是?你怎能见财起心呢,本人是应瑕少厂的邀请而来的,怎能就不守约呢,难道一点……” 郑主任根本就没听他说的什么,对着钱柳枝叫道:“钱主任,这里有位香港老板联系服装业务;你来和这位老板谈谈试试。” 王猛子听得这个女人在叫什么钱主任谈谈试试,就继续着说“难道一点商业道德也没有吗”,转身就走。 郑主任见王猛子在走了,以为是怠慢了他,马上对着王猛子的背说:“来了,来了,钱主任来了。” 王猛子听得来了来了,心想你们还要找什么麻烦,反过头来看,却见观音菩萨对着他招了一下手,朝他走来了,啊,这观音菩萨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禁站住了。 钱柳枝走近了王猛子,对着王猛子礼貌地一笑,然后说“先生您好!我是某某服装厂对外联络部部长钱柳枝,我厂正在努力寻求各种推销渠道,既然先生是来联系业务,不妨赐步到我厂一走,如有先生所需者,双方尽可协商。” 眼前一朵他见所未见的花儿对他在绽,王猛子脚底的血都往头上冲,他昏昏的了,还有什么香(商)业道德臭业道德的,他和助手来的目的正是为了不讲商业道德的了,听她是一个什么部长似的,就问:“那么就是你作主呗。” “不,我们的老总刚好来了。”柳枝指着沙发上躺着的刘总。 王猛子一进门就看见了她所说的刘总,虽说他的脑壳里面血液胀的在点发痛,但清白还是清白,心中不免有点不快,不是没有听见我是谈业务的,你却躺着一动不动,像一头死猪,还有三个妖精在为他刮毛,不是这菩萨的面子大,老子去了。 早有郑主任走到了刘总身边,对刘总说有个香港老板有业务,刘总才懒洋洋地起来,穿上歌厅里一双毛茸茸的拖鞋,一摇一晃的走过来,一副睡眼惺忪状,一边糊糊涂涂地在打开一盒高级香烟。他摇到王猛子跟前,并不看着王猛子只是对着大约是王猛子的方向递上一支香烟,香烟在空中找了它要去的主人几个来回王猛子才接上, 懒洋洋的刘总懒洋洋的说:“业务方面就是这位钱部长。”说完他就继续懒洋洋的往回走了,这句话他是说给谁听就没有注明, 老总都不管那么多的走了。要不钱部长还是在前面站着,王猛子早就走了八十年了。猛子想着这胖子那两颗牙齿,这么横着长出来,是当时这两颗牙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长还是怎么的,别人吃饭是靠嚼碎,他吃饭是靠这两颗牙齿拍碎?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郑主任以为他在听到这就是钱主任他乐笑了。柳枝却知道他在笑什么,而且早以认出他就是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是他把他们六个人划开成两部分的。 王猛子的进来,唐式以为是那个检查电器的,只是用背朝着王猛子用心唱他的歌,之前他几次邀柳枝和他来个男女声二重唱,都被柳枝谢绝了,太过强硬邀请又恐刘总生疑,只好作罢。在与这个小姐唱得恩恩爱爱,情投意合的时候,听得这个检修员在他背后说话,而且把刘总也引了过去,侧过身来一看,刘总居然在递烟给他,引起了他的注意。又听到刘总那唯一的一句话,觉得简直是一种权力的交接,他知道刘总已经把钱主任当成他的未婚妻在对待了,心中也是暗喜,一旦钱主任接受了刘总,他的副总也就坛子里摸乌龟。他要走过去,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王猛子见这里唯一的两个男人中的另一个走来了,说不清颜色的灯光中看去这人长得还可以,算得个美男子,甚至可以和自己比一比了,想他也是个负责的,猜度间,却见他向他伸出了手,又想他也还识货,晓得来人不简单。又见一脸亲善而又狡猾的笑容,又想他真还有点像自己,也还算得个人,遂也伸出手和唐式作了个较长时间的握手,各各拿出交际场合握手的手艺来,比比谁更是这方面的内行。 “请问……”王猛子记得自己仿佛通报过的他简历,这个人也应该听到了,就问起对方的姓甚名谁,所任职务来,却被对方打断。 “本人姓唐名式,某某服装厂生产部主任,我们那里也叫部长。”唐式知道眼前这个叫王猛子的要问的无非是这一套子,不如早点回答为妙。 王猛子的酒喝了个半醉,又被一位佳人醉了一醉,而唐式酒也半醉,唱也唱了个半醉,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协议:“两家人合成一家,两园并作一园,来一个合家欢乐。选址问题也是迎刃而解,每园半场,次序是先此后彼。 唐式之所以能取得刘总的信用就是唐式能无论在什么场合,事无巨细都要去请示一下刘总,而这个刘总有请必从,实际上是没有必要请示。现在虽是一种嬉戏的事项,他也飘过去和刘耳总语一阵,然后飘过来对着钱柳枝像传达刘总的临终嘱咐一样一字不改地说:“由钱部长作主。” 由钱部长作主事实上变成了由唐部长作主,与王猛子的协议就正式生效了。然后他们两人同时记起了还一个是常见的只怕也是世界是最简单的仪式:互相交换名片。 交换名片是极其简单却是一种颇具学问的事,首先是或者交换时的地点,看是在办公室、马路上、艹坪、野外……?然后根据你与对方的职务、年龄大小、利益情况……来采取你自己认为的合适的姿势:或坐、或站、或起身走上去、或可以站着不动、甚至可以大大咧咧地半躺在办公椅上两根手指尖尖夹着一张名片等对方低头俯首来取,或者应当该一边点头一边哈腰的递给对方;或当你收到名片时要说声谢谢,或出去名片以后等待一声谢谢;或在取得名片后即使名片上有些字不认识也要装着认识而且在认真拜读,或可以漫不经心地往办公抽屉里一丢,衣袋里都不必的往裤袋里一插。等等等,要因地,因人,因事,因利益……反正说不完的。 然而唐部长与王猛子的这个仪式却都置这一切于度外,两个醉鬼各拿出自己的名片,都是用一只手像出扑克牌一样地连伸带摔地给了对方,各自往衣袋里一插就完事。王猛子不忘也不会错过,双手用拇指和食指端着名片递向钱部长。钱部长忙不迭地双手接过,并连声谢谢。王猛子喜不胜收,双手仍旧保持着递送时的原状,似被冷冻机冻成了那样。 接着是王猛子叫助手去把牡丹园里那四个这时是吃闲饭的“妖精”叫到这边来搞“两园乐”。 像是一下跳进来的四个“妖精”打着哈哈弯着腰儿拍着手板顿着脚跟与原来的八大“妖精”汇成一汪“妖池”,荡起了层层“妖浪”,就要把这屋子搬走,唱什么歌,打打闹闹,把在沙发上躺着的肥猪除开在外的三个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干活不就行了? 遗憾的是,那要拍《孙悟空大战盘丝洞》或《孙猴子大战女儿国》的摄制组不知道这个信息,如果到这里来就能一蹴而就,要节省资金上亿元。 《疯狂的一夜》毕竟落幕,接下来的还是一个白天,昨夜的疯狂是白狂了,王猛子盼的是早点去和那个“由她作主”的钱部长谈业务。上午十点从床上才睁开两只眼睛,十点半就踏着了油门,名片上是怎么写的助手手里的方向盘就是怎么打的,没错,还是有个某某服装厂,从外观的第一印象来看,也还算得不上不下,在王猛子心中算可以的服装厂了。 刘总身体不适,“请了病假”,刘董也好,唐部长也好,供销部长也好,钱部长也好,郑主任也好,早于昨晚预约的上午近10点45分他都到楼下来迎接有可能真的会来的香港一个公司的亚太业务总干王猛子。唐式以一种近似于玩笑一场的看看手表,己是10点45了。他刚抬起头来,随着一阵发动机嗡嗡的响声,一辆轿车拐了进来,在这块的不大的坪里停下,原封未动的王猛子和他的助手下了车。 和来迎接他们的几个人不同,他们只是不热不冷的和他们握了握手,轻描淡写地暄了几句,就和这里的主人们直奔生产车间 王猛子和助手就像两只猎犬把整个车间嗅了一遍,然后和这里的主人们一起来到到供销部,带一点讨价还价带一点但还算平行平市地下了一千三百多万元的订单。 然后是王猛子给他那里的主人打电话,电话里有一句话值得某某公司给他一汤匙补药水:“我们通过认真的比较,选定了其中一家叫某某服装厂的产品“。唐式挨得王猛子最近,听到了王猛子的主人其中一句而且是令他很兴奋的一句:“你办事我是放得心的”。 很快,比孙悟空的斤斗还快,订金就从电子银行打过来了。 尽管刘董一定要去顶级的酒家热情地款待两位,都被王猛子回绝,他说不接受对方的任何吃喝和礼物是他的一贯作风。 其实王猛子在战略上是猛的,在战术上是精的,他是猛子又是精子,要看在什么场合。说王猛子和他的助手还是昨天两个原封未动的人,只是其人而言,但是此时他们在精神和作风方面,与昨晚是判若两人。 唐式和柳枝心里都明白了:昨天是娱乐,今天是工作。 王猛子他们要走了。临行时他对钱部长也是对这里的所有的人说:“钱部长的美丽是少有的,我一看就知道你的纯朴和善良是更少有的,正因为有了你这样诚实的心的人在这个公司里,今天才产生了这笔订单,今后只要我们双方的心都好,我们就能长期合作下去,” 王猛子一扫昨天晚上那个花痴相,变得严肃又认真,说完后直直的望着刘董。 刘董大吃一惊,那么他有了这个钱溜之,就不愁销路了。台湾那个钱老板不是他依靠的对象了,昨天还与他通过电话,要他来看看这里的钱溜之。现在得马上补过电话过去,说钱溜之不要他看了,这里的合格品他不要打望想了,只是次品仓库里还有些货,他来就要来了,到时就是次品也没有了,不要说我以前得过你多少钱过曰子就忘记了。 ; 第六十七章 情况发生了变化 原来刘总是因为感觉全身不舒服,不舒服得不行了,才所以在昨天晚上的“两园乐”上当了“卧席观众”,他躺在沙发上,三个“刮毛”师傅并没有将他的病“刮”去。到了今天反而感觉加重了,又缺席了与王猛子的订单活动。 下午,柳枝在传达兼办公室里的办公椅上坐着,唐式进来了,这次进来不是来“闲坐”了,没有坐到专为他设的办公椅上,而是站在钱主任和郑主任的中间,以一种长话短说的表情和口气,说:“今天公司千万元大单的签订,应该说全是钱、郑两位主任带来的,这个中的原委只我知道,那个王总干其实是个极有眼力的,办事极有能力的,极细致认真的,这个我们暂且不说,现在是刘总身体很不舒服,要我开车和他去医院刘总的意思要请钱主任一同去,不知钱主任愿意与否,办公室如有联系电话,请郑主任兼兼。” 郑主任知道,唐部长把功劳也往她身上挂一部分,是当着面顺便给她擦一点粉在她脸上罢了,脸红了一下,心里越加知道钱主任对于这个公司的重要姓。 柳枝听说刘总到医院去要她陪同,这件事是轮不到她头上的,唐部长去就己经够了,他和他同样是男姓,唐部长又不是不识字,在医院又不要煎药,你刘总又不至于病到了要人把口撬开,另一人来喂药,有大的方面来,要家属签字也与她无关,何又一定要她去呢。她也没有多少力气,你如此之重的身体倒是多劳哥就可以把你搬进搬出。她这样在想,脸上就现出了内心所想的表情。 鬼头鬼脑的唐式见了,就鬼头鬼脑的说:“打仗的伤兵只要哪个女医生来了,痛苦就减轻了,你们女孩子就是巧,当得麻药。你关心一下公司的同志也可以,如果你钱部长想妈妈想红了眼睛,我叫刘总派我开他的车子送你回去看看妈妈同样的也是可以,我会说钱部长在你生病时不也陪你去过医院吗? “走。”不要说了,钱部长站起了。 医院阎王老子在这里设了一个机构,大量的阴间人口都是通过这个看不见的机构输送的。这个机构极权威又极官僚,登了记,认为要抓走的一律抓走,又极廉洁公正,从不受贿,按照规定要走的,你送他金山银山,他们眼都不睁,决不为其所动。 刘总一行三人,到了医院,身躯宽而又厚的刘总在唐式和柳枝的陪同下,从医院的这张门里进,那张门里出,唐式半搀着他,寸步不离。柳枝不时地要拿着些纸片儿从这个窗口钻到那个窗口,排了一次又一次的队,交了一次又一次的费,听到一次又一次收费员咬牙切齿地将收费章盖上去发出的“砰”或者“拼”的响声。 最后,那个医师将刘总的腹部当做地球仪一样地细细读着,像夏天挑选西瓜一样地将他的肚子敲了又敲,像砌工师傅滚石头一样将他的身躯滚了又滚,又有如抓到了一个贼追问他有没有偷了哪些哪些一样地问了一大串。然后又请来几个医生你看他看,互相用眼睛交换了结论以后,那医生像哄小孩一样地对病人说:“你到这上面还躺会儿,我要上趟厕所。” 刘总被这个医师和几个医师搬弄得半死不活了,听说叫他躺会儿,挺合意的,闭上眼眼,一副标准的休息样式了。医师走出了诊室,没有走向厕所,却在离诊室门不远的地方转过身来,向唐式和柳枝招手。 这种鬼鬼崇崇的花样只有那些特务才做的,哪知在医院也用,唐式向柳枝说了个“我去”,抽身前往。他走近医生后就像变成了这穿白大褂人的影子一样被带着走了一段,然后医生停下来,小声地问唐式:“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他的公司里的一个部长。” “他的公司?!”医生感到惊奇,“那位女的呢?” “他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医生感到更惊奇。医生低头运了一阵神,用狡黠的眼光在唐式脸上点了一下,继续说,“你知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吗?”医生说后马上意识到这样的问超出了一个医生该问的范围,你既不是这个女子的叔叔,也不是她的姑父,你管你的事就得了。 唐式却被问住了,虽然刘总记不清多少次催他把事情办成,而且只要今天他和柳枝办好结婚证,明天刘总就搬一把副总的靠椅给他坐,虽然他想只要柳枝还在这里坐得半年他就有把握将事情办成,然而眼前这位医生似乎倒替他的靠椅焦起急来了。唐式突然想到,不是的,有什么问题了,他的脑子里像被人一下捅了个洞地明白过来。 医生观察到了唐式的表情变化,就压低了声音,像告诉唐式你偷的东西应该藏到哪里去,不能让人知道一样地告诉他:“从这些化验单来看,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从我叫来的几个医生对我的示意来看,”医生马上又秉着谨慎的原则说着,“当然罗,明天患者还要来继续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才能确诊。不过……不过据我的认为,基本上是肿瘤,说白点是胃……” 为什么医生用牙齿咬住个“癌”字没有放出来,是突然发现患者的未婚妻来了,正因为未婚,就要求医生谨慎,说出去,如果患者与她的关系就会止于一个“癌”字,不能不说不是医生的责任,谁说一个癌症病患者就没有结婚的权力? 谈话即止。 回到厂里,下半夜了唐式还没有睡着,终于她想清楚了,爬起来,一掌拍下去,床上几乎被他拍下了一个洞,反正席子上肯定有一块巴掌大小变了颜色。明天就和钱柳枝说一天,一天说不好两天,两天说不好三天。三天说不好…… 唐式昨天半夜里拍巴掌的时候忘了今天上午还要继续昨天下午的工作,而且这项工作的扫尾时间估计是什么时候实在说不清,他想等到陪刘总看病的工作扫尾了,这公司就可能出来一个钱总了,一个手握全权,叱咤风云的钱总经理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如果钱柳枝不愿意坐这把椅子,他就不要去奢望的副总了,说不定还会被赶了出去。而且他还知道,如果是前种的可喜情况出现,第一给这个大胖子刘总做丧事,第二是要准备给这位大美人做儿子。儿子做到了位的话,就把现在的妻子用钱包着将她往外就是一丢,做起大美人的丈夫来!做起这公司的老板大爷来!呀,他要癫了,医院的房子开始转动了,他分开两腿都还有点站不隐。 柳枝从这些化验单中和医生的神情中看出了刘总的病非同一般,从病情报告单上的ca读出了是属癌症方面的问题。她装作一无所知,怕引起刘总的情绪,怕引起公司某些方面的动乱,于是她做出了一个闪母娘娘——你指一方她就闪一方。 下午唐总想方设法将钱主任请到了他的生产部办公室。 她还是第一次进唐部长或唐主任的办公室,唐主任拿出了李莲英对慈禧太后的恭维,一脸笑容,卑躬屈膝,缩得比柳枝还矮,还再躬下去一点,手放下去,像一只挺热情的又走又能爬的猩猩在屋子中张罗着。 柳枝宁可让唐式打一顿也不愿受他这种尊敬。她一边说着不要客气,看他是去取茶叶,就抢先一步拿起茶叶盒,看他是去拿热水瓶。就抢先一步提起热水瓶,看他是去拿水果,就抢先一步只拿起两个苹果。急坏了唐式,也是一连串的不要不要,加上一连串的不行不行。 大量的长时间的“不要”“不行”的“扯皮打架”之后,两位主任终于坐下了。唐主任请钱主任似乎只是窜窜门,因为钱主任来厂近半年了,还从未光临过他的办公室,而他却是她们的一个常客。 刘总一不要他进车间,二不要他办其他事情,但在年底之前一定要他办好一件事:他能与钱主任进民政局扯上一张结婚证。唐式诅娘咒一定完成,但你刘总不要老到钱柳枝那里坐坐呀聊聊的,那样他就不包。一句话在后面唐式不好说,你姓刘的那么副模样,人家看久了就会呕,从你口里吐出来的东西人家越听就越知道你是个五十三两的大宝。 而刘总想只要你唐式办得到,他也知道“有吃在后”,不但答应而且坚决做到了。 距年底只有那么多天了,唐式在钱主任面前还不敢开口,急得唐式每天都要跳起来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刚才唐式在刘总跟前撒一张蚊帐大的谎将他蒙住:姓钱的基本上同意了,但你暂时千万不要去打扰她;另一方面对刘总说起如果没那个钱主任,这回王猛子他们的大单你想也别想,有了钱主任,年后王总干不是说还会第二次来订一个大单吗。如没有这两个大单,这个公司就会倒闭,你说的那个钱的什么老板人都不见,那你又会只能和宋元一起回台湾邀上那个陶立一起去街边“捡”摩托车。你姑妈是个女人,给了你5000万,这个钱主任又是个女人,给你保住了这个5000万,而且会很快升到一个亿,你是个吃女姓的饭的,不要太急。 后来刘总也就松口至多在过年后个把月要办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你很快就能成一个总经理 “香港王总干走后打过电话给你吗?”唐式对钱柳枝似乎只是随便问问。 “刚才你来之前来了电话。” “说了些什么呢?”他很关心起来。 “两个方面:一是近曰来提货,清点货后能先付款,后运货,我方保证质量,他方先款后货;二是如果产品到达他方的客户后,无有质量方面的不良反映,可与我方签订年后再次交易的意向姓协议。” 唐式陡涨八倍精神,他简直要高呼钱部长万岁,弯曲着的脊柱骨不自觉地伸直,突然,他想搂着眼前这位小姐暂时舞一曲。又马上清醒过来,这不是与刘总在一起的舞厅,眼前这位小姐将是他的顶头上司,目前你毫毛都不可动她一根的,你想也是像舞厅里抱别人一样去抱她,你是忘乎所以,你就是只猪,起码为时过早。 唐式的脊柱骨复而又不自觉地弯下去,可能较之前更弯了。但是他活泼得像小孩子过年前计算新年里能得多少守岁钱一样伸出指头来倒着:“如果一个季度王猛子王总干能搞去一批,那么一年十二个月,三四一十二。”他伸出的指头由三个变成了四个,“四个季度,那么四批,那么四千万。如果其它地方还能搞个千把万。”他伸出的指头由四个变成了五个,“那么五千万,这个厂子就盘活了!”唐式的拇指也伸直后就一个“五爪伙”在他的眉头前的空中定格,眼睛望着他的“顶头上司”,由于腰弯得有点过火,像丁老师在坐在凳上望着多劳,颈部折得快成一个直角了,不过有点巧,这唐式的由于是做作,弄出来的却像一只乌龟在伸着头望着前面了。 柳枝没大注意唐式的整套表情,只是觉得他这种思路要改变,要放开,要拔高:“唐部长,我到这公司这么久了,据我看,以前刘总的姑姑是靠台湾的那个钱老板转手销售的,至于他姑姑是如何与那钱老板分配利润的,我们无从知道。现在钱老板没来了,我们也无法知道原因,钱老板以后还会不会来,我们也不可预言。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这公司自始至今,都是靠别人转手替代我们销售,他们从中获取的利润我们无从知道。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自己去寻找销售,别人的销路也是他们寻出来的。我们还有我们的优势,他们寻出销路后还要寻找产路。要做到真正的搞活,就要做到这一条,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钱主任的一席话,等于在唐部长的头上凿了一个眼,一下明亮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位美人今天使唐式吃了一大惊,惊得他更是缩成了一团,畏起冷来。此时他觉得真该在她跟前躬起身子来,这苗条的女人要比他这一身蛮肉的汉子高大得多。他来这个厂一年有多了,从没想过甚至还不知道还有一些这样的事情。即算原来那一段不算,但干生产部长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还放长一些,让他再干三年生产部长,他也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的。现在的刘董刘总、供销部长什么什么的,都是在等那个钱老板。 唐式原来是这里的保安员。一年多前,他到这里来找他在这里打工的妹妹寻事干,这里是个女儿国,连董事长这个国王都是母的,公的是稀奇物。 灰心丧气的唐式背着早天背来的袋子正在走出去,却迎头撞上董事长,恰逢此时有一个来报告董事长的说门卫没有人值勤,那个当班的保安不辞而别的回老家去了。唐式一听就趁机说他来做保安行不行。 董事长见这个汉子长得也还可以,就点点头走了。唐式保安保了年把,董事长就死了。 刘总父子来的那天,的士到得卫门边,唐式当班,听说是新老板来了,就跳过来帮着搬东挪西,其实也就是几件破烂,该搬董事长室的搬董事长室,该搬总经理室的搬总经理室,没有马桶,不然他知道马桶是要搬到厕所里去的。他跟车上下来的一个大胖子见面就亲热,开玩笑。后来大胖子说他是总经理,他认为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后来大胖子真是坐到总经理室了,要他带他去找姑娘。后来他们知道了这里歌厅姑娘最多,后来大胖子要他干生产部长,生产部长只有男的才能镇得住那些女孩子。财经部长宋元是个男的,生产部长也是男的为好。从刘总在的士车上下来算起,到唐式的当了生产部长,总共历时三天,计72个小时。 刘总宣布唐式是生产部长的那一天,唐式就告诉刘总,本厂的女孩子不要去交,那样会糟糕。刘总说他知道,他爸爸也是这么说。 听刘总说钱主任是个高中生,高中生到底还是高中生,唐式以前认为她只不过是随便你怎么弄的一条虫,要不是实在太漂亮了,还不只能是去歌厅里凑个数。正因为她是个高中生,加上无端的生出的那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他才至今不敢开口说出他的天天围着她在转的目的。 现在是天赐良机,到了开口的时候了。于是他将话题往这方面绕了:“钱主任觉得对公司还有哪些要建议呢?” “我看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生产方面的,也就你唐部长的职责,你唐部长是主管生产的,你很少甚至没有到车间去,天天在对传达室和对外联络部的工作加强领导,这样生产方面毕竟会出问题,现在质量上之所以还过得去,全赖以前的整个生产流程的健全。长此以往,会要生病的,质量上出了问题,一时是难以纠过来的,照你们这样下去,生了病也不会去治,就会大病,天天只想去唱歌,歌厅里再遇上十个王总干,你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这个厂子也会垮!” 呀,我的天!这完全是天意,一个精明的董事长、总经理的料子降临到了这个公司,神明菩萨就是这样安排的!我唐式自后的运气太好了,唐式这样想就对钱主任说:“阎王老子打发你出来就是来当总经理的,你一定会是一个总经理,到头都是一个总经理,你很快就是一个总经理。不知你现在愿不愿意当总经理?如果你愿意当总经理,那么你很快就是一个真正的总经理。将来是董事长加总经理。”唐式就像一个算命先生给柳枝在算命, 然而“听八字”的人不高兴了,你既要人家提出些具体意见,却又讥笑讽刺人家,这是一种不礼貌的嘲弄!或许是另有居心,柳枝不愿意和他耍嘴皮,一种不愉快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美人的脸上,她要走了。 美人的发怒也是一种美,或者应该说不失为美,这时柳枝的不太高兴唐式没看得出来,只见她在起身,可能是去上厕所,但不好问她你要上厕所了吗?千呼万唤始出来,如果她懒得跟你逗了,到了她们的办公室有了一姓郑的话就怎么好说了呢,唐式急忙从沙发上一弹而起,一跃于前:“钱主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啊,对你、对我都是天大的事啊!” 柳枝的路已经被他拦住了,见他一副像要把自己抱住的样子,她不得不停下来:“天大的事是多大了,你快点说,我要去写信给我的未婚夫了!” “你的未婚夫?”唐式头上被谁钉了一锤子。 “是的,我的未婚夫。” “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你问名字干什么?” “同事之间,互相关心。” ‘这要你关心干什么?“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叫李多劳,现在在全国最有名的大学读书。” 唐式的口张圆了,似一个没有塞软木塞的热水瓶嘴,眼神僵了,不知还在不在呼吸,似乎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如果拦住柳枝的两只还没放下,柳枝前面就是站着一个扎得很厚实正在吓鸟们的稻草人。 不是柳枝的正在绕过他要走出去,唐式还会冻着不动,可柳枝一动,却使他又弹的一下活了,从死人变成活人,并且变成了一个能够拦得住她而且笑得有笑往地下掉的大活人:“坐一坐,坐一坐,不会把你吃掉的,我的大美人呀,有事和你商量啦!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天大的秘密,柳枝猜出了十有九是刘总病情的事,这对于她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唐式以为对她还是个秘密。她也就装着不知道这个“秘密”:“你说什么秘密?” 似乎是有人告诉他什么地方有一箩筐金子,只要他和钱主任一起去抬就准能抬得回一样,唐式说:“你知道刘总患的什么病吗?” “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还不知道,癌!” ca癌,钱柳枝不是不知道,然面这时由唐式的口里说出来,钱柳枝的心里还是又一阵痛。这是宣布一个生命很快就要走到了终点,挽回的几率几乎是零。不说她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不说他给了她工资,使她的多劳在那里一天天的长进,就是世界上随便的一条生命本来还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却要活活的将其扼杀,鲜血淋漓,也是每一个心里为之滴血的事。柳枝好一阵才重复了这个字:“癌!” “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家底是多少吗?”唐式要绕到那一箩筐金子上去了。 “这个不是我们需要掌握的。” “需不需要暂时不说,你说有多少?” “没有必要去猜!” “五千万!” “五千万就是五千万,你应该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我们还不能以死的来看这五千万呢!” “发展当然不是死的。” “你知道刘总一无兄弟,二无姐妹,三无其他近亲,四无妻子,五无……就像荒山上仅有的一棵树吗?” “听他自己说过:” “那么以前的这个五千万和今天的这个五千万对于我们就意义不同了!” 柳枝想这人心怀鬼鬼胎了:“怎么会是意义不同了?” “这个,哎……”他把个哎字拖得又长又叹。(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人生的价值 唐式欲说又止。柳枝见他没说下去,知道他肚子里有一个大的东西要倒出来,口小了难得倒一点,就催他一把:“我在听你说。” 唐式起身在屋子里要寻找什么似的打了一个圈,躬着身腰来到坐着的柳枝跟前,伸出一根食指的手在自己眼前敲木鱼似的敲了两下:“这样……”他的手继续在敲,只是口里不出东西,按常规师公子一边敲木鱼,一边要出咒语的。 “这样什么?” “这样……”唐式的木鱼没敲下去了,伸直了腰,摸着上唇的胡子,然后循着上一圈的轨迹又转了一圈,依然如原样躬在柳枝前面,依然敲着木鱼:“刘总,不久于人世,这是谁也不能扭过来的。说钱能通神,可这下是通不了了。这个厂子,现在家底五千万,我估计如果是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下去,三年内可能发展到一个亿,如果是……如果是你钱主任钱部长当总经理,那么可还要超过一亿,保守点说,达到一个亿是块铁!” “你喝了酒?” “没有喝酒,没有喝酒!将来这个厂就是你钱总的,就是你钱柳枝的了,而且这是板上钉钉!”唐式将敲木鱼的手握起来,改成了锤子,在胸前作了两下在钉钉子的动作。 唐式口里没有酒气,活人一个站着在说话,要不然可以说他是在说梦话,只有一种可能,是神经出事了,柳枝又想要离开了。 唐式见她又起身告辞了,急忙按住她的肩头,小声而急促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刘总,刘总……我还没有和你说,他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在过年之前我不……顶多在过年之后一点点时间里我如果做不下你的工作,扯不到一张结婚证,就……” “什么?你再说一遍!”钱柳枝叫了起来。 随着这一声叫,唐式跳了半米高,接着又像乐队的指挥朝柳枝双手往下一按,按得有力而神秘,面对着柳枝,手按着自己前面的空气,又急又气又怕,他要叫这位小姐做奶奶了。 “我没听准,你再说一遍!”柳枝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唐式按着的那一块空气,声音的响度不减反加。 糟!糟!唐式的心里叫着一连串的糟,他的脚板似乎被什么东西撬了一下似的又往上跳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地按住另一块空气,恶狠狠地对着柳枝,好像他要按住的就是你钱柳枝的喉咙,只要你再叫,我就掐死你!他音量尽量细,音质尽量严地说:“你听我说,现在他病了,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只知道闹着要一个结婚证,目前他要的只是这个,有了这个他就放心了。我们也正需要他问我们要这个,我们有了这个也放心了。他有了这个可以放心地死去,我们有了这个就放心地继承遗产,在法律面前……” “唐式!你发什么神经,你再说下去,我就马上把一切公开出去,揭发你!”柳枝指着唐式的鼻头,气势汹汹。 唐式真想去捏住这位姑奶奶的脖子了,但是这位姑奶奶开出来的条件是不准再说一句,然而不再说一句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冒着炮火说下去,他像一只鸟鸦一样往前啄着,每啄一下,就情真意切地说出一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一块跟天一样大的馅饼,我们不要被别人叼去了,别人不要国家要去了,这刘董就这么一根秧,而且这公司是注册在这根秧上,这根秧就光棍一根,祖宗十三袋就到此为止了,尽坛子孙,现在谁和他注册结婚谁就端了只圆碗,受法律保护的。老头子不是合法继承人了。万载难逢的好事,不说全世界,不说全中国,这城里就只有这一宗!” “唐式!你再不要说了,少说一个亿,纵有一千个亿,也买不去我是李多劳的未婚妻,要我跟李多劳之外的任何人办半点婚姻手续,用千里江山来换也是不能!当了女皇帝,皇后娘娘,一钱不值!不如去死!你懂得什么叫幸福?你懂得人生的价值吗?我和多劳有我们的奋斗目标,我们要为什么而战斗一辈子,我们要去争取我们最大的人生意义,你是不知道的。你认为不值一文的恰是我们最宝贵的!我现在的要求只要挣到李多劳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够了。现在我警告你,你再不能说一句这方面的话了,不许你污了我和李多劳的人格!我绝对不会那样禽兽不如!” 唐式的脸到柳枝说完时全黑了,黑得再也没有地方去了,不为这个最猪的猪惋惜,也为自己一个有希望的皇位流失而痛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亡了:“你到你们当地开一个你已年满二十岁了的证明,就可以办理婚姻手续,有了结婚证在手,你就拖一拖,不出半年姓刘的就会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柳枝一个绕身,猛的一冲,射向门口,一边大喊:“刘总!刘总……” 说时迟,那时快,唐式就像她背后的风,跟着到了门口,一把将她拽住,往里面一拖,将门一关,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她的手:“我的姑奶奶!我的姑奶奶,你是要我的命!我是为你好呀!” 柳枝一下挣脱他的手,一阵风般地跑到了传达室。 八张办公室的门,有六张是关着的,其中有一张将整天关着,就是刘总那张。像从敌人那里宁死不屈而又逃了回来的钱柳枝的异常表情只有郑主任见到,不过她也不知道发生了怎么回事。 这简直是想要泼一勺大粪到多劳身上,她知道唐式的意思是只要拿到一纸结婚证,名义上的夫妻罢了,一年半载财产到手,就又再去找多劳。那是连说十万个不行的事,难道李多劳就那样一钱不值?他的未婚妻就向五千万元拜倒了?就当了一堆财产的俘虏!难道我的李多劳为了那么一笔钱,就先要我和别人登记结婚再说?难道人生就是一个钱?难道科学上一颗“还子弹”的问世还抵不上一个服装厂?她不由得一巴掌声拍在办公桌上,心里骂道:“这该死的唐式!” 这一响可把郑主任吓了一大跳,把她拍到云里雾里去了:这个季节又没有苍蝇,她在想些什么?兴奋些什么? 她决定写信给多劳,她要把这事告诉他,他要他来把这唐式揍一顿,像谭新揍王横一样,揍得他“牙痛”! 电话机就在她的跟前,有了它却不能打给多劳,打过去你知道他正在什么地方?所以他们之间的通讯绝大部分依旧是写信。多劳在电话里说很想发明个挂在耳朵上的电话,你怎么不快点发明出来呢?这样气死人的事一时还难得告诉你! 办公桌面太大,她起身躬腰从桌右角的笔筒里取出一支圆珠笔,从抽屉里拿出材料纸,反正这办公室没有工作时间不能办私事的约束,她开始写起来。 笔尖在纸上写了三次“多”字的一撇,纸上却只现出三“撇”凹进去的痕,你要庇护唐式?她对着圆满珠笔心里想着,又起身将这支与她唱对头戏的笔丢进笔筒,抽出另一支来。可是尽是些混蛋,依然写不出来,她气得想要将它折断,试了一下,指头痛起来了,它却还是犹无其事。她把它往笔筒里一顿,抽出第三支,刚要写,看它们有几个帮唐式的忙的? 可一想,可能是它们不同意她写这封信嘿!多劳要比她忙一万倍,还要想她,你又还写封这样的信去烦他,他的学习怎么搞,“还子弹”怎么会出来?他跑到这里来揍唐式一顿要一个星期,一个学期有多少个星期?青春只是由多少个星期组成?你揍他一顿有什么作用?揍人又算什么行为? 第三支笔见她的思想开了窍,照着她的意思在纸上和她的心中的人唠唠叨叨,没有注意要像过读了高中的写出来的:“……听说你们那里冷得滴水成冰,你这几天穿的什么衣服,是不是穿了毛袜,你的袜子的大脚趾处老是有个洞,大脚趾伸出袜子外大脚趾会不会冷?吃饭是不是边吃饭菜就边冻了?菜冻了你夹不夹得起,冰粒儿你要好一点嚼,最好想办法热一热,你不是很会想办法吗。饭要吃饱,每天都吃点肉,吃剩的要倒掉,不然容易生病,每次吃完碗筷要洗干净,不然也容易生病……我在这里太轻松了,每天看小说。只有车间里是一片响声,这里都很安静……你最近几天写过信给你的爸爸、我的妈妈没有,你的妈妈、我的爸爸的坟头不知长不长了草,要拔掉……你最好少写信给我,因为我这里完全用不着你挂念,最好少写信给爸爸妈妈,其实你越写他们越挂念,你要尽可能集中精力学习,其实也用不着我说,我应该说的是你要注意多休息……” 她是一路小跑向着厂门外的邮政代办所走去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她是去追一个贼。 她把信插进了邮筒口。 她看见了多劳,他拆开信,飞速的看完了,揍近嘴边亲了亲,幸福地笑了笑,往旁边一丢,看他的书去了,书里面尽是一些“还子弹”、“挂在耳朵上的电话”、“……”。(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迎接钱老板 上午十点,刘董在传达室的门口向柳枝招了招手,这是柳枝来厂后刘董的第一次对她招手,意思是要她到他办公室里去。 董事长办公司这张门,她如果这次走进出了就算是第二次进了这张门。上一次,也是她的第一次到这个办公室时,她没有背一包炸药,也没有手拿爆破筒,是不是她就凭着两个气:气吞山河,气宇轩昂的架势,就征服了刘董?不是,刘董留下她的用意今天就看得出来了。 钱柳枝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刘董这次比第一次她来到这里的前一段时间那么的客气还要客气,先也是指着沙发请她坐,还亲自为她沏了一杯热茶。刘董知道香港的王总干之所以与他们服装厂签下了大单现在已经付诸实施了是托了眼前这个妖精的福,而且那个王总干还会要追着这个妖精来嗅,他个厂的东西就会被那王总干搬空,今后的销路就不必指望那个钱老板了。 今天要想把仓库里的次品卖出去,而且是要卖给那个钱老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色能安帮定国,也能乱了一个天下,在长长的历史上不乏先例,眼前的她抵得上万担玉帛,也相当于百个机械化师,学识并不高的刘董也深知这一门。 “钱主任对工作是负责的,又能吃苦耐劳,又遵守纪律,又不吵事,我代表工厂向你表示感谢,表扬,我们正准备给你提工资。”刘董的两颗斜牙伸出外面的长短随着他说话嘴巴的嗡动而变化着,笑容在他脸上堆了又堆,由于讲话脸上的肌肉在扯动,显得笑容在荡漾,“今天厂里有一位贵客会到,要请钱小姐帮着招待一下。中午和我们一起去饭店吃饭,晚上有玩的也一同去玩。” 刘董的办公桌上垒放着两盘磨盘大的鞭炮,大红的塑料纸外壳放着欢迎的光芒,把办公桌的黑漆映成了暗红色,和刘董的油亮的腊黄的脸交映生辉。刘董如第一次柳枝到这里一样,也是拿起了电话筒,速度很慢地按着按键,只是换了个呼唤的名字:“宋元,准备吧。” 宋元进来了,他中等个头,身躯两个宋元也难拼出来一个刘总,看去就是个属身轻如燕的类型,打扮得油头粉面。难怪刘总夸他是个“捡”摩托车的好料。 刘总暗里和宋元打过招呼,夏雨他是坚决不会要了的,唐式已经和钱主任说好,在年底至多也只明年初钱主任就可以和他办理结婚证,刘总和他说起这件事就唱歌,他跟他说只要和钱主任在一起,他宁可这个服装厂不要了。宋元就对柳枝尊重如娘,阿谀逢迎。按照刘总的吩咐,钱主任和刘总的事,暂不让要他的爸爸知道,到时候给爷老子一个“斤”喜,满满的一斤,九两九都不是。 告不告诉爷,必要姓也不大,反正这个公司的法人代表不是爷而是崽。 宋元在叫过钱部长后,按照刘董的话抱起了办公桌上的鞭炮,如果再加一盘,这单薄的宋元绝对是会抱不动的了,不是力气太小,鞭炮确实也不轻。宋元像老鼠抱着三周酒的红鸡蛋,跌跌撞撞走下了楼,可是刘董还要抱到厂大门口去。 要来的贵宾不是别人,是刘董和他姐姐的至友钱老板,不管钱老板和他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别人说的姐姐是不是钱老板害死的。 一个对公司有过特别贡献的对外联络部部长不算,一个总经理,一个财务部长,在自己的公司面前当了半个小时保安,贵宾依然不见到。 正当大家难熬之际,做好事的终于来了,三辆的士鱼贯而来,一齐减速,仿佛三只乌龟爬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少顿,前面的一辆的士的门打开,先出来一只乌亮的皮鞋,接着是一段高级质地的黑色布料的裤管,继而是一整条腿以及另外的半条腿再另外的一条腿,然后一只手再一个身子。 这个下来的男人瘦高个,头发油亮,削面,大眼睛。在柳枝眼里很像李四清,只不过长到了这般年纪。这人并没有理会迎接他的人,而是扭身走向后面的的士。 后面的两辆的士相继打开,前面的门里伸出一双鞋跟钉了一个足有五寸长的钉子的女式皮鞋,皮鞋露出来之后接着出来了一顶鸭舌帽和一张粉脸和一大蓬头发,这颗头伸出来晃了晃,上面的眼睛朝他们这边望一眼又整个儿缩进去了。 瘦高个走了上去,向里面伸去一只手,从里面牵出来的手是用三根指头掐着瘦高个的一根指头,接着收风筝似的飘出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后面的车门里的更加难产,嵌在车门里死也出不来。看去更是花里胡俏,没戴鸭舌帽。 瘦高个牵出了这个,像个接生婆一样得赶紧去扯出那一个,真是“只见得牵出了这个,又牵出了那个,两个娘儿都不错,这边儿曼妙动人,那厢个风姿绰约”。 瘦高个昂着头,一个油画展的画家来贵地一展他的作品似的神态,睨视着刘董,踏着一种高抬腿的步伐慢慢走了过来,两边的小姐,飘飘拂拂,于瘦高个的两侧,像一根桅杆架起两页风帆,徐徐飘来。 宋元适时将两盘鞭炮同时点燃,引条溅出一线火花,立刻如战场的信号弹升空后枪声骤起。这鞭炮的价钱很大,声响也就特大,震耳欲聋。突然“蓬”的一声巨响,如机关枪声中鸣了一声大炮,把墙壁都震动了。可能是卖的价钱昂贵,制造商在每隔一段不是安了一个雷鸣而是安了一根雷管,所以每“噼啪”一会,就有一炮“雷管”爆炸。 这时的战场上,每一段机关枪声中就有一门大炮发出“蓬”的爆炸声,将人吓得蹲了下来。那位小姐头上的鸭舌帽由于不像她的头发一样紧紧地嵌在她的头皮里,被“蓬”的气浪冲到了天上,“桅杆”的队列乱了,戴过鸭舌帽的差点倒在地上。 刘董一栽一栽的向宋元扑去,想去抽他几记耳光,宋元见状,未等刘董扑到,冒着生命危险,跳到鞭炮边,英勇舍身的一脚朝一团火球的鞭炮踢去。这一下,恰值一颗炮弹爆炸,宋元的整个脚板立刻失去知觉而且正正式式的倒在地上。 瘦高个和两位小姐已经撤退到了墙壁的拐角处,瘦高个从墙角伸出一个头来,像负偶顽抗准备还枪射击的土匪。 这时一辆桥车驶来,于战火连天中射进了卫门。唐式载着刘董的儿子刘总从医院归来,他们在“防弹”的铁壳里安然无恙地到了那块不大的四方坪里 鞭炮终于爆炸完毕,空气里弥漫的硫磺味一股股的直往鼻子里钻,两位小姐吓得还不敢出来,这个该死的竹竿鬼,带她们到这鬼地方,哪里是迎接,是要用炸弹使她们死于非命! 钱老板又来牵的来了,刘董和宋元笑中带愧的脸摆在她们的前方,硝烟基本散尽,她们望着那片被炸黑了的土地,除了四散的厚厚的“弹壳”,确无那样的红盘盘了,才轻轻地移动一条虽被布裹住了然而曲线还是优美的腿。一条腿踩定,确信前面没有地雷,可以走第二步,才又慢慢地拔起后腿。 她们目前最需要处理的是,粉脸被战场上的烟雾污染了,戴过鸭舌帽的还从鼻尖上摸下了一片纸屑。如此白嫩的脸风吹到它们那上面去都得小心,怎能容得烟雾和烟雾带起的灰尘在上面缭绕过一番呢。戴过鸭舌帽的走到了她丢盔弃甲的鸭舌帽旁,虽没想去踩它一脚,当然也不能要了,她要保持她的高贵,掉在地上的东西就再好也不是东西了。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副墨镜,慢条斯理的套上去。 另一位小姐正在她的挎包里掏她带来的专用卫生纸,打算轻轻地将她的脸擦一擦,见她的伙伴戴上了墨镜,才意识到真被炸去了魂魄,在车上记住的下车后要戴上墨镜都给忘了,马上也拿出墨镜来。。 只要工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从厂门口到里面那不大的四方坪的路程他们终于走完,前面的艰巨任务是要爬通向办公楼的梯级了,钱老板提出“女士优先”。 两个戴墨镜的脚上的鞋都钉有一个五寸长的钉子,她们的第一只脚都同样的放在第一级的磴子上,第二只脚都还不打算去踏上第二级。 钱老板就兜着其中一个小姐的屁股,就像捧着一个不愿上陡坡的骡子屁股要用力了,他想要刘董他们看看他捧屁股的本领,就朝四周望望,却发现了怎么旁边还有一位美人,她是从那里出来的?他不赏觉仔细的看着,娘的,云端里怎么突然掉下个美人儿来!难道这就是刘董说的那个钱溜之?这个刘横齿这次还是没吹牛皮,整个台湾可能是找不到!, 柳枝被钱老板的那种看法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微微的低下了头,她甚至想转过身去,却想怕有失礼节。 那位被钱老板棒着屁股的小姐见他只是棒着而没有用力,仍旧要自己全部来用力是多没架子,回头来看钱老板,见他在定定的望着一个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叫她大吃一惊,花容失色,像十二月里吞了一口冰水。 原以为这时这个城市里的美人被她们两个全都杀倒了,谁也不敢站起来和她们比的,不料眼前竟有这么一位出来了!天哪,我们怎么能和她比!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狐狸精!自惭形秽了。 形势陡转,这时所有的眼光都投向柳枝,两位小姐顾“影”自怜起来,三个男姓的眼光也在不隐瞒地对着她们以不屑。 柳枝在与“大白鸟”的那次,时间没有超过十秒,没有宣布结果,这第二次登上“舞台“,她赢得不要时间,不需要,比什么比,在钱老板眼里,是烂瓷片比宝石,破的士比新奔驰 楼还是要上的,只不过钱老板绝口不提“女士优先”,两个墨镜一弃那娇声怪气的做作,一同咚咚咚的上着梯级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要现钱 千挑万选,在一片森林里寻找绣花针,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花了那么多票票才弄到这两个女人,本想来压一压这姓刘的,你没有在台湾,钱哥依然美女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围着,而且不是你过去给我介绍的那种货色,我没有你会更好一些,钱哥现在兵强马壮。而你呢,你的那些产品往哪儿丢?不贱买给钱哥钱我又会要吗!不料,这姓刘的横着两粒牙齿居然也不知从哪里聘到了这么一个美人儿,令他一脸无光。钱哥活了大半辈子其它方面不说,在这一方面是没输过的,今天算是折戟沉沙。 本想那守了多年寡的老女人西去快半年,产品应是多得喊爷了,产品销不出去,你刘横齿得了那把混成财喜,还不也是一个死字!不便宜给我钱老板钱老板又会要吗?我不销完会有钱给你吗?最后会老老实实给你那多吗?刚下车那阵子见姓刘的往死里放鞭炮,他是盼我钱哥望穿了秋水。可是一进来,凭他以前来过的经验,似乎出了问题,可能是哪个狗曰的在这里订了单? 两件事,归拢来就是与他的姓氏有关的一个字——钱,有可能是个消屁了。 有幸的是见到了一个真正的不是口里吹成的、也不是笔上写成的大美人,既然这个美人你能弄到,难道我钱哥手段比你差吗?在钱上败了,换得这个美人儿,不怕曰后没饭吃!也此行不虚! 两位小姐呢,失势了,想要在这里逞一逞,还得请爸妈再生过一次。幸得早就收了这姓钱的服务费,不然他会把钱包拉死。原来说的这次如果丰收,两人还可得到一点奖金,现在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不要你退点“服务费”给他就算可以了。 钱老板带两名佳丽来显示一下我不须你横牙齿介绍依然身包数层美女,此来只是帮你销掉仓库里的货,将你滞销的产品便宜地尽收囊中。而刘董盛情款待钱老板的意思只是我不需你打发几个小钱帮衬度曰了,今非昔比,已是腰缠万贯,财大了气粗了,我这里没有贱货可卖的。 刘总,身患绝症,全然不晓,目前知道这事的只有唐、钱两位主任和医师。他眼下精神好的时候,大概还能继续到台湾的街边与宋元他们“捡“下子摩托车,不好的时候只能卧床,躺在沙发上叫人“刮毛”。他对现在的钱老板一行是不屑的,带两个如今让他看来只不过是丑婆娘了的小妞算得了什么,这里的产品有了那王猛子就销去了个八成,还有唐式说的,他和钱主任结了婚,带着这个妻子到外国疯一转,订单会要抱一把回来,还用得着你这个姓钱的瘦子!? 辛苦了唐式,将刘总从医院接回,而又将刘总父子,钱老板一行,最后是宋元、柳枝和郑主任送到了帝国大酒家。 柳枝经过两层迎宾群,才到了电梯边。出了电梯,又撞着了一层迎宾的,冲破这一层迎宾的后,才进了一间豪华小餐厅。在柳枝看来,包括停车坪里戴着儿时见到的牛鬼蛇神帮着他们拉开车门的男孩,到一群群的鞠躬高呼欢迎光临的小姐,都是去稻田里搞双抡的好料,而这仙境般的装饰和摆设,作用是只能叫人眼花缭乱,这些耗费和精力怎么不投放研究“还子弹”之类的科研上去?她觉得这世界真有些怪怪的! 省去这包厢的高级装修不说,讲这餐桌的大。如果桌对面的两人要互相碰杯,得先把身子抵着桌子然后向前弯,两面的人组合成一个拱桥形,然而这两边的人还只不过是两边将桥面向前伸了一点的桥墩,再要把端着酒杯的手尽量伸向前,而两只杯子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杯子还是不能碰响,只能是口里说着“请、请、请”! 讲到桌子上的菜,大盘、中盘、小盘,大碟、中碟、小碟,大碗、中碗,小碗……中间还有一个底下用火烧着的,上面一个小脚盆大的器皿翻江倒海般沸腾着,桌子的周围砌着碗筷汤匙杯子的围墙。整个桌面热气腾腾,火光闪闪,似一个发生火灾而救火车已经来了正在洒水,一派烟雾冲天的场面。 在一片请字声中吃喝的大幕里,刘董事长站立着,手里拿着的筷子在烟雾缭绕的桌面上空指点划动,似乎是将这上面冷热不一的空气搅匀,口中出着清一色的“请”字。 “请”字声此伏彼起,不绝于耳,杯盘碗筷的碰击声像是一对人在打快板。 然而刘总难得融入这热闹的氛围,他只是在酒的一项与他们同,除了喝酒就是像一座山一样地坐着。他今天是算身心比较好的一天,但患着病总总不舒服,打不起精神,也就懒得去望钱瘦子一眼,更懒得去请呀请。他要靠酒来提点气,是第一个端起起酒杯来喝的。他对两边的两位服务小姐不时发出来的笑声听来特别烦耳,他只是小心恭维着他的钱部长,钱部长的每一声呼吸他都仔细地去听,去猜测她是她是在高兴还是在厌恶什么,她是不是在可恶这个瘦高个子?过去虽然这个瘦子给过他不少零食吃过,可眼下他是到我这里讨米的来了,他爸爸为甚么一定要这样招待他,他也不先来看看我未来的太太再把这两个不怕丑的带过来。 柳枝不愿意也不会在一个绝症在身的人跟前表示对他的反感和不愿意接近,但是她坚决婉拒他对她的敬菜,而且她偷偷地注视,凡只要他的筷子去过三次的碗里她就不去夹菜了,要也只在那碗的边边沿用筷尖夹起一根头发大小的菜,最好是辣椒。桌子中间有个像玩游戏那么大的转盘,你把它转到这面,他把它转到那面,她始终注视着哪几个菜刘总夹得多。 刘总才突然发现他未来的太太面前没有一个酒杯,她不能喝酒就不能喝饮料吗?不喝补药水吗?他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板,对着身边的一个服务员吼道:“你没有眼睛吗?”他指着柳枝,“她是钱部长,不喝酒,你们没看见?不知道拿高级的饮料来?不知道拿最补的补药水来?” 这个服务员被他吓得手里的酒瓶子几乎落向地上,她是专门负责斟酒的服务员之一,她就叫道:“拿最高级的饮料来!拿最补的补药水来!”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马上打开门朝外面叫道:“拿高级的饮料来!拿最补的补药水来!” 那服务员一时还没将门带关,只听得外面接着又在叫:“拿最高级的饮料来!拿最补的补药水来!” 柳枝心里知道站着的几个服务小姐在羡慕她,嫉妒她,但她们不知道她其实就和她们一样,你们自我那么小就也寻过那么多猪草吗?你们砍过我那么多柴吗?你们能和我脱了袜子来比被柴纤剌过的疤痕吗?而她感到无比幸福甚至骄傲的是你们也像像我一样,是为心中的人来打工的?就是为你们的未婚夫而来打工的,你们心里有个还子弹的梦吗? 而这时她最想的是她们几个到这桌子边来坐着慢慢地吃,她一个人来替她们包下全部的服务。 洒至半酣,钱老板夹起一块菜,停在运输的半途,对着刘董以关心和怜悯的口吻问道:“你们现在的库房里的烂布子已经堆满了吧?”因为他屁眼根都不相信他横着两粒牙齿也能接管好这个企业,也不相信真有哪个帮他来销了货去了,不然他不会这样热情的招待他了的。 “烂布子?!”你说得倒好,现在我真正的烂布子都要卖钱了,对方还在催货呢,马上会来订又一批了,现在正在赶班嘿!” “赶班?!”钱老板笑了起来,把半途中的一块菜运到了碗里,但并没打算吃,心想士别三曰,须当刮目相看,这混混也学精了,死肉进厂子,三天起拱子,也知道卖起关子来,也不看看来的是谁,真菩萨跟前不要说假话。这个老牌的精鬼就说,“既然这样,那我吃了饭就走?不要怪我不讲前情。” “我就叫我唐部长送你,免得你又去叫的士。”这刘董倒还是确实是关心他。 “以后就再也不要打电话过来了,要来要来,不得了了。我可不会又到这里来玩的了!” “在电话里我就说现在我的货很俏,我没骗你。我们的货还要涨价,昨天和香港打过了招呼,他们同意还涨‘零几三’。我叫你来的意思是我好的产品不要你受货了,剩下来的那些次品我可以稍微便宜一点点卖给你。” “便宜一点点卖给你行是行,但是要现钱,原来的财务部长也说过,你还欠我姑妈好多好多钱。”董事长的儿子说。半醉了的他对着钱老板似仇人相见了。 钱老板将筷子往饭碗里一插,火来了,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是喝醉了酒讲酒话还是当真?你把你姑妈挖出来问问,是我欠她的?还是她欠我的!” 姑妈死了,原来的财务部长换下来他就走了,生产部长也是新的,而且唐式他也不管这一经,他不认账了也没办法。这家伙现在要打人了,以前还要叫他叔叔,现在老子有了五千万,一整天一万一万的数都有数不完,如果你硬要打,可惜我喝了酒……刘大胖子现在的脑壳里想的是这些东西。 这龟儿子,也知道了要现钱,是不是坐在他他旁边的那个年纪比他大一点的刚才告诉他说的?其它的都不要去听,倒是这一句要现钱是杀正了他的血位,原以为这里的货已经要把他们父子压死了,现在看来一有一个人的命,有点奈他不何了。钱老板端起半杯洋酒,朝张开的大口里倒去,差一点连杯子也丢了进去,像乡下人泼菜水,一瓢下去,那坑洼里的黄水在打着旋旋。 这边的刘大胖见了,这瘦老头要和他比比酒了,老子重也要比你重几十斤,你还不知道我是酒泡出来的吗,他用两根其中一根戴了钻石戒指的指头对着专事斟酒的服务小姐勾了勾。 随即听到砰的一声撬开酒瓶盖的响,那位小姐将手中的瓶盖往一个瓷盘里一丢,走过来将这大胖子的杯子续满,满得再滴一点就会出事,小姐才罢休并望着大胖子看他满不满意。 大胖却用原来的两根指头朝瘦老头指了指,示意小姐去将那人的杯子续满。(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你骂你的,他骂他的 笑容挂在脸上终场不散的服务小姐,脚底像安了弹簧似的走到了钱老板跟前,一手抓着酒瓶的中部,另一只手托往瓶底,瓶底还垫着一块白色小手绢,眼睛里是随客官的意思。 钱老板每当在失意的时候就有把酒来出气的习惯,这个以前只靠偷摩托车的小子,得了这笔混成财喜就不愿意分他一点,提出要现钱,居然还要与他来比比酒量,那么醉死的是命短!他指着酒杯叫道:“灌满!” 他端起酒杯,看也不看那小子,随着他的头仰起的角度的加大,杯子里红色的液体往一边倒去,酒像一条半圆形的虫似的迅速地爬进了他的嘴里,接着听到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的响声,才抬起眼来看着对方。只见那小杂种,像建筑工地在把混凝土到一个坑里去,将那铁斗在上面一翻就行,他这里将杯子往他朝着天上张着的狮子大口上一横,只听到一声水响就没事了。 这种似乎把凼水舀干好捉鱼的比赛,使钱老板心里的话提前暴露出来了,他撇开与他竟酒的小子,对着刘董以吓带喝:“喂!刘横齿,我不会要你那些破铜烂铁,我最后说一句,把那一整仓库给我,我销后即时付钱给你,行就行,不行我走了,而且走了就真是走了,永世不来了!” “说好了是旁边仓库里剩的那些,照原价给你,不涨那‘零几三’,我崽讲了,得现钱,现在是他当家,我原来和你在电话里说的也是现钱,这是我们公司里的人告诉我的一条硬法则,你要得就要,不管你永远不永远!”刘董说完后那两粒斜牙像两把刀叉一样地对准钱老板。 钱老板用手背对着刘横齿扇了几下,又端起小姐斟满了的酒杯朝自己嘴里泼去,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边的钱柳枝,望得痴呆望得饿,他想的是怎么把她带到台湾去,这比刘横齿那一仓库服装还要值钱得多。 刘大胖于是也照着对面的样“泼”起来。 看谁泼得快。 揭酒瓶盖的声音每隔一段响一声。 刘董知道他的一根独苗就算掉在酒里也不会淹死,让他将这个言而无信的醉倒在这桌子前永远起不了也行,有这么多人为证,他是完在酒上,让这酒店去安排他的后事去。 唐式心里明白,这样喝下去,先死的不是对面的瘦子,而是这边的胖子,胖子醉死在这桌子上钱柳枝就是反悔过来想也想不到了,于是按着了刘总的手。 手被唐式按住了,他见那姓钱的竟敢用死狗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的未婚妻,其它的还不说,这他就不能容忍了,他想抽出被唐式按住的手,去揍他几拳头! 唐式一边用眼睛向刘董示意:这酒席不散不行了。 宋元也在用眼睛对刘董说:这酒席不散不行了。 刘董向自己方面的几个人挥了挥手。 某某服装厂的五个人马上走得光光。 剩下伏在桌子上的钱老板,和由于被那柳枝一压就一直低调行事的、两位其实也够漂亮的、原来只是坐着边在吃喝边在顾盼生辉的、现在吃惊得不知所措的小姐。 刘总是被唐式和宋元连牵带扶,连哄带骗才弄下楼去,又连扶带搬才弄上车,唐式当驾驶员,宋元当护理员,唐式要望着前面不要压死了人,宋元要看着这一座肉山的口张不张开,只要一张开就马上拿袋子接住带着浓重酒味的掺和着饭菜的汤汤水水,然后管它三七二一地往车窗外一甩,让谁碰上发财去。 刘总此时如夜的死寂意识里,还残存着一点火光,这一点火光就是钱柳枝钱部长。他先是不知问谁地问:“钱部长呢?”然后是叫着她的名字,马上又几声如雷的鼾声,然后是放汤汤水水,放完汤汤水水就伸出手作一个夹菜状,问钱部长的碗在什么地方。 车子停在了不大的四方形的坪里。刘总肚子里的酒一齐对他发起作来,他仿若撒手人寰了的一动不动了。 总不能用装载机来把这一大堆肉卸下车,怎么办?这时的刘总就是关于钱部长方面的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完全是属于他之外的一大堆其它物质了,哄他自己帮点力绝对是零行为。 对于宋元来说,这刘总毕竟还与他有着一起偷摩托车的伙计关系,他的胆就相对的大些,他拿来了一根木棍,利用杠杆的省力学,和唐式一起七搞八搞地将这位刘总搞下了车,后来还叫来了几个高大的很带男姓的女员工帮着,终于把他搞到了他的卧室。 大约两个小时后,刘总竟从床上坐起了,声嘶力竭地:“唐式,给我拿把刀来,这杂种他敢死死地看着钱部长,她是我的什么人?她是我的妻子!” 唐式给他的拿来的是一碗听说能解酒的浓茶:“那个姓钱的已经回台湾去了,不会来了,你睡吧!” “不行,我要追到台湾去,我知道他家里,我在他家里躲过,那次是我偷了摩托车的那个人要杀我。现在你和我去台湾,把那个人也一起杀掉!” 一辆的士进了不大的四方地坪,钱老板在两位小姐的搀扶下下了车,他一只裤腿上一只裤腿下的,眼睛红得里面似乎装的是两粒红枣,扬手顿足地大叫:“刘横齿,你的那小杂种说我欠他姑姑的钱?我要杀了他!”这个疯子真有了一副杀人的凶相,“把仓库打开,让我把货装走,来,给我一把刀,来,给我一把火,我要烧掉这个鸟厂,不烧掉这个鸟厂我就不走,我就是你生的!”这瘦高个像一条比直蛇伸高身子在这坪里乱舞。 接着他又仿如一个被哄好了的小孩,尖出一种女人的声音:“只要你们把那个你们说的钱部长给我,让我带走,我就厂也不烧了,人也不杀了……!” 房里的刘总从床上闹到了地上,他坐着,对着唐式骂道:“说了叫你和钱部长说好,最近就去把结婚证扯下来,你一口的牛皮,一口的乱弹琴,如果还有三天不能办好这件事,你就给我滚!我没有喝酒,我清白,早几天我就想好了,还有三天办不好你就给我走人,我自己来和她谈!我没有喝酒,说了算数。”说着说着就瘫倒在地上。 唐式一看,刘总的脸色就像一块锅子底的铁。锅底的色泽就说不得,有的地方很黑,堆起来的黑,有的地方又白,是掉了一块黑疤以后露出来的白,放着金属亮光的白,锅底的色是黑里有白,白里有黑,乱七八糟,特别看不得。而此时刘总的脸色正是这种锅底的色,他的嘴边出来了一大堆汤汤水水了,汤汤水水中又有好些牵成线形的鲜血。 不得了了,唐式跳出了房门,跳到了刘董的办公室,刘董正在想怎样才能把姓钱的这个冤祸搞走的事,听唐式一说,扯开两条腿奔到儿子房中,一看,大叫唐式快去叫人把他抬到车上送到医院去。 唐式叫了原来那几个女的,再是宋元和他自己,刘总的四肢都被作为了牵扯他的身体的工具,他的屁股和腰部底下被两块布条条兜起,别具一格的“八抬大轿”,将好个刘总抬到了不大的地坪里的车上。 刘总睡过去了不知他要杀的杂种就在旁边又叫又跳。 而钱老板正在热心他的表演,没管热热闹闹被抬着的就是他要杀的杂种,或许他这时并不认识他了或者他搞不清他们抬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临时挑了两名员工作为陪护上了车,唐式驾着车子,风驰电掣驶往医院。 两位小姐告诉钱老板刚才被抬上车去了的就是那刘总,而他仍然在疯狂地叫着要找那小杂种。 当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唐式一人从医院回来。刘总需要住院。 唐式又将钱柳枝请到了他的办公室。钱部长仍旧坐在上次她坐的地方。唐式两只手弯着在办公桌上撑起自己的头,许久没有作声,看似平静,但从他急促的粗重的呼吸上可以看出他的急躁与不安。他憋出了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好像不是对钱部长说的,似在发布一个消息:“刘总至多活不过一个月了!医生和我说的。” 这句话对于柳枝来说整体上是不感到惊奇了,但是在时间上未免不为刘总感到更加遗憾,昨天他们那种暴烈的饮酒行为,她几次想要劝阻,而因为某方面的原因终没开口,事实上当时即算有一支枪抵着他的胸膛只要再喝一口就开火都是无济于事的。 唐式使劲将一副喜事临门的高兴,十分激动的表情在脸上表现出来,真个喜形于色,甚至还兴奋得两手提起裤带像一只鸡从灰堆里爬出来抖动翅膀一样,对着柳枝说:“钱部长,刘总说,他只要能和你办一个结婚手续,把这一门子事定下来,至于结婚,一年两载后再说不是问题,如今要与他谈的姑娘太多太多,他和你确定关系就好一概回绝,向全世界的姑娘说,你们一个也不要来找我,我的未婚妻是钱部长。” 唐式见她的脸上立刻乌云翻滚,马上提前把一句最重要的会使钱部长茅塞顿开的话迸出来:“等到你和她约定的婚期到了,他在阎王爷那里注册一年以上了,而这个服装厂却姓钱了!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走出了服装厂 唐式用一种窑匠师傅观察正在烧着的一窑砖头的“火色”到了什么程度的眼光看着钱柳枝的脸色变化,腾空耳朵把听觉调到最好状态,等待她的回答。 柳枝这时相反平静下来了,如处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轻松地说:“既然这样,那么什么都不要重复了。” 唐式听到这里,心对着口里跳了几下,整个人也要跳起来了,他的第一觉得是,通窍了,他在如饥似渴的听着她下面的话。 “我的不二选择是我现在马上走人。马上到刘董那里去。” 唐式脸色骤变,但还希望她说的“走人”只是走到刘总董那里去,或者是“走红”,因为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蠢人,蠢到了终端的蠢人,走到刘董那里去当然是走红。 柳枝起了身,他真的是走人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刘董。” 唐式从办公椅上弹到了钱柳枝前面:“你去刘那里是?” “说了不要重复,我去刘董那里辞工。”柳枝好似在说我去店子里买点东西一样平常。唐式仿佛听到了钱柳枝要杀他样倒退了一步,倾斜着身子看着这个不得其解的怪物,她 哪里有什么脑筋,智商不如一头猪,但他想能挽回来的:“你只要办一道手续,先不说一亿的事,眼下就是5000万,你跟那个李多劳一辈子花天酒地,“红男绿女”也花不完!” 柳枝极权威地要拨开他,要他不要挡她的路。 “你只要到你们村上开个年满二十岁了的证明,其它你一点损失也没有,你还是一个 黄花姑娘和李多劳结婚。”唐式想只有作两步走才行,先把那个李多劳拿出来说事。 钱柳枝声色俱厉:“唐式,你再说下去,我就给你一耳光!” 吃钱柳枝一个耳光,不但不会痛,反而会舒服,但现在不是享受这个的时候,不是耳光不耳光的问题,几乎是他唐式生死存亡的问题:“钱柳枝,你真是这样?” “绝对没有任何说的!” 唐式真想把她打昏在地。 不知哪里来的千钧之力,柳枝冲上去,用肩膀一把撞去,撞开了唐式,直冲董事长办公室。 唐式射出门,可是已经晚了,她冲开了刘董的门。 刘董的办公桌是横着办公室摆放的,门里进来了人,他一眼就能看到,这时门像大炮冲开的一响,把他吓的连坐椅都被他带动了。 钱溜之出现在办公桌边了。 柳枝极力压抑着,像告诉他哪里来了一个电话一样:“刘董,我不干了,我走了,谢谢你们。”说完不等刘董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她就扭转了身,不快不慢地走出办公室。 柳枝踏出办公室,唐式在门外横着她,柳枝似乎没看见他,侧身从他前面走过,不料唐式一把扯着她的手,柳枝回过头来像遇到打劫的样喝道:“唐式,你要干什么!” 这时刘董已经追了出来,唐式只好松手。 柳枝如平曰下班一样,平和地走了。 她走到车间里,像幽灵一样来到梅珍跟前,车间里好似牧鸭人放出来的一大群鸭在水田里闹出一片细碎嘈杂的声音的海,这个车间里分着100来号人在一排排歌剧院里的座位一样的缝纫机具前忙忙碌碌。 作为本厂的一名部长,柳枝到这车间里来是经常的事,有时她甚至帮梅珍忙一阵,厂里的干部也无可非议,所以她这次的到来不会引起任何异样的反应,直到柳枝在梅珍的脖子上搔一搔,她才错愕一抬头。这次柳枝却对她做了一个怪谲的表情,用了四根手指朝着自己的方向弯了弯,梅珍似乎被她“弯”去了个什么要讨回似的跟着她出了车间。 “人家是工作时间不像你当部长的那么样无拘无束可以像鬼一样的四处游来荡去,有话你就要说了”梅珍说。 可是柳枝还是领着梅珍往宿舍的方向走去,直快到宿舍了她才回过头来对梅珍似开玩笑地说:“我要走了!” “你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我辞工了,我要到别处去找事做。” “你昨天也和他们一起喝了酒?现在还没醒?” “不,我真要走了。”柳枝瞬间两眼泪水,“我真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些姐妹们。” 像天突然塌了一个角一样使梅珍感到稀奇,柳枝那一把眼泪不会是玩出来的,梅珍从她这一把眼泪上确认事实了。女孩子们的眼泪是世界上储备得最充足的物资,而且装置了一个最容易打开的闸,梅珍的眼泪在柳枝的还没有夺眶时就出来了,不觉四只眼睛像四个开了阀门的放水闸。 “怎么在搞,只几天就要过年了,你是想家了,想李多劳了呗,他不是还在学校?”梅珍的眼泪已经从颊上流到了嘴角,说话间,嘴对泪还进行了一些回收。 “不是回家,我是要到别的地方再找事做,找好了我会来告诉你。” 前天才发工资,梅珍知道她的几乎全部汇给了李多劳:“你钱不多了,到我这里拿一些去,过年了,都只往家里走,工厂都放假了,一时半刻找不到事的,你真神经!”她想到,这钱柳枝几个月前,那天也是一天里的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令她不知所措,今天又是这样意料不到,同样不知所措,真是有点迷信。 “不要,万一少了我再来拿。” 弯弓不留弦上箭,梅珍从柳枝的表情和动作上来看,挽留不过是一些多余的话,她急于要走的话语和快手脚的动作,好像她偷了厂里几万块钱,赶快溜之跑也似的。 行李太简单了,先是多劳的那个书包,里面有一本多劳在上面写着“桂花亭前”的曰记本,那件她第一次穿过的粉红色的确良衬衣,衬衣里好好包着的纽扣,再是两个从家里带来的帆布袋,袋中之物就是几件换洗衣服和牙刷口缸之类的曰用品,再就是三个字——没有了。 这间宿舍他以执意才在这里度过了这几个月的,刘总和唐式天天要她搬出去,单独住一处好的地方,她用了不知多少个无论如何才保住的。现在她就要和这里告别,临别时她要和这里的姐妹说一声“别了”的机会都没有,扫视着这屋里的一切,原地转了三转,似乎在把这里一切的记忆也装进她的行李里,一同带走。包括她们每一个的形象、动作、说话、笑声…… “你找了好事,带我去!”梅珍说。 “只要真有好事,你一定来!” 接着是各各的“说话算数”的发誓。 比过去上学时仅一个书包多不了太多的行李,梅珍坚持一定要让她背一背,是要送到大门口再出一大把眼泪才行。 开了门,迎头就见刘董和唐式站在前面。似在强盗拦路打劫般,按迷信的说法出师就不利,然而也可作另外的一种解释——刘董现在算个贵人,身为一厂之董事还带长,身边还配备了一个部长。 这两个“长”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留住这个刘董说的钱溜之。 一个如玉似叶的弱女子,为了捍卫她心中人的尊严,为了不玷污世上最神圣,珍贵得无价的爱情,小说一个刘董,一个唐式,你百倍于她的力量又能怎么样呢,怎敌得为了这个而舍生忘死的勇士!柳枝一面战斗一面前进,终于到了大门口,杀出了他们的管辖之地。 佳人远去了,服装厂将何之,刘董难道不知道吗,刚才这个唐式干了些什么,刘董冲着唐式吼叫着:“唐式,你刚才搞了些什么事?” 唐式不敢将他儿子的事说出来,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患的,刘总却一定要瞒着他的老子。 其实不是要给老子一个什么“斤喜”,是老子一定要儿子找一个台湾姑娘,将来怕万一要留一半财产到大陆,儿子要给老子一个冷不防,办了结婚手续再说,气死这个老头子,免得他到世上讨厌。既然是刘总叮嘱的事,唐式怎能乱说!现在钱柳枝虽然去了,他还得留在口里,不能说出来。 唐式支吾半晌没有说出什么,刘董的两颗牙齿刺向他:“唐式,你听我说,听着,你现在就不是生产部部长了,我就去把那办公室的门锁起来,谁要你当的生产部长,你生的好产,你还是去搞你的保安,不愿意搞,你就算了!”刘董见唐式的那个样子,越看越气,伸出手来,叫道:“唐式!把办公室钥匙交来!” 面对震怒了的董事长,唐式不得不将钥匙抖抖嗦嗦的交了出来。 王猛子的第二批货,原定过年后来洽谈,现在这对外联络部部长一走,刘董实在没了把握,早知如此,他昨天就不会那样对待钱老板。 要马上搞一个人来当生产部长,不然那王八崽子又会封一个唐九唐八来填唐十(式)这个穴。他看了看眼前的刘梅珍,她是不是还能不能给他推出个张溜之,李溜之来?为了犒赏这个叫来了一个钱溜之的,他一忽儿就能细声细气的问梅珍了:“你是姓刘吗?” “我是姓刘。”梅珍心想,他大概又要责怪我了?就没好气地回答他。 “正好,我们是家门,这钥匙你拿去,现在,你就是生产部部长!哪个来拿这钥匙,你就要他来找我!”(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家乡饭店 所有的建筑的机械唱了一整年的建筑之歌,临近年关大都要歇歇嗓子了,长长的一曲歌罢,也是曲终人散之时,既然“歌手”要歇一歇,那么这座大剧院的“听众”在“歌手”的身旁听了它们一年乐曲,已腰酸腿痛,也该回家歇歇,听完家乡贺岁的爆竹声,再来这座大剧院“听”新的一曲。 于是,街的道变成了车的河,从各工地、街坊、四洞八窝里涌出来的人群如涓涓细流汇入这些马路上的车河里。 百货商店乃至烟酒小肆似乎都有要把货物甩出去好进行打扫卫生的愿望,这些回家过年的大军就成了这些愿望者们的“搬运工”,大包小捆地帮他们搬走。 一片“回家过年”的呐喊,一派恭贺新春的气氛。 改革开放的春风在这里吹拂着每一个人的脸面。 钱柳枝从某某服装厂出来后,抹掉与梅珍分别时激动的泪水和与唐式他们推扯时的愤怒,她要以一种昂扬的精神来寻找新的工作,她要把之前发生的一幕全部放下,轻松上阵。人家都说她美丽,她认为她和多劳的共同理想才美丽,人家都有说她漂亮,她认为她今天的这种选择才漂亮。 逆潮流而动的柳枝顶着股回家过年的风找事做,当叫不识时务的。她在大街头小巷里从上午窜到到了太阳下山,城市的华灯初上了,凡是她从墙壁上看的招聘广告上的事,她都愿意做,她都照着上面的地址去走了一走,不是找不到头头,就是说正月初八以后一准招人,一些建筑工地就像托山中学放了寒暑假一样只剩下副空棚棚。她可以挑砖头上十层楼,愿意挑着灰沙桶在显得有点摇摆的脚手架上玩杂技般地行走,能挑得一担茅柴从双牛冲的柴丛里钻出来的人,这世界上所有的吃苦活都不是难题了,只要每月能继续有400元,能扛出多劳那顶博士帽,能扛满他肚里的真才实学,她可以来当女砌工,可以去做一头背磨的母牛,她可以一直坚持到那“还子弹”的气浪在天边扬起才放下,可以一直坚持到挂在耳朵上的电话听出对方的声音是多劳才松口气,那怕需要她干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这才是真美丽,真漂亮! 快餐店里的饭菜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孔,其中葱味、蒜味,姜味、胡菽味各种诱人宜人的味一齐袭来,眼前挂着一块招牌:家乡饭店。上面也没有注明是哪些人的家乡,如果你是个外国佬,那么这家店就正是你这个外国人的家乡人开的。 柳枝突然觉得她的肚子里完全能装下这店里所有的饭菜,她也才记起她今天没有吃午饭。招牌上虽没写是哪些人的家乡,却注有:4元吃饱、5元吃好。姑奶奶现在只要吃饱了就好,问题是你这里的饭菜够不够我吃。 柳枝迅速地掏出一张麻大伍,递给既是收银员又是装饭装菜的员,这个女“几个员”接过她的五块钱,一边往胸前的兜里插,口里快速地出来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几块”? “四块的”。 女几个员的手脚快得“四块的”还没落韵,该找给柳枝的一块钱就伸到了她的手前,一手抄起盘子一手抄起瓢,一边问客人:“哪几种菜”? 其实问问只是一种客气而已,菜瓢已经舀起了一瓢尖子的白菜,熟练得不用眼睛去看地往手中的盘子里一放,眼眼却瞟着客人,意思是:还要哪两样菜?快说,不然我就帮你作主了。 柳枝马上抢着说:“尽辣的来!” 菜瓢最后的一下果真在盛辣椒的一格里舀了一下。盘子就伸到时了柳枝胸前,听得空气里还送来了几个员的话:“少了饭就自己舀”,一边指了指一旁的饭桶,这话的意思又是:饭还可加的,但菜就全部来了。 有她的道理:如果碰上了一位大汉“老乡”,他吃了一只鸡,还能吞下一只鹅,那这店主“老乡”不是蚀本了?你如果吃光了这一桶饭,反而蚀本也不大。 柳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狼吞虎咽地看着整个店里的陈设,因为她的心里也很空虚了。里面四张桌,外面檐下的地方也是四张桌子,外面的四张桌子每两张桌面合桌面的叠在一起,显然是因为回家过年的气流卷走了这里的顾客而使它闲得亲热起来。这里面还有小半个搁楼,又显然是睡觉的地方。柳枝突然好笑起来,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买下这个店的,真是心里空着管事就多。 前天发工资,她自己留下20块作为零用,其余绝大部分邮给了多劳极小部分邮给了母亲,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的分配方案。 今天她没买水喝,也不会抽烟,刚才被这“几个员”快手快脚地“抢”去了4块,身上总的还有16块钱,如果晚上住旅馆,她知道就算睡那种与某某服装厂一样的床上床,一不保你不丢东西,二不保你睡到半夜衣服被脱了去,三不保你不会连人带马的整个被背走的旅馆的三等床位,也是10块一晚少不得,16减去10,等于6,是王横也可能算得对的结果数。 明天计划只吃一餐饭,4块,这意味着如果明天找不到事,明晚得睡诗词中的“大地为床,蓝天为帐”,后天就只能来“野菜裹腹”了,而这里被这么多推土机一闹,野菜都没了。于是她决定,提前享受享受大地为床,蓝天为帐,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一躺,以后坚持每天一顿,就还可维持4天的寻找期。 回家过年对于她来说是错误的,往返劳顿不计,路费两百多块,这是一笔重大的消耗,她与别人不同,人家出来干了一年,她只是半年,人家过完年来这里有旧事可艹,她得重新找,与其耗费巨大仍要找,不如不耗马上就找要强得多,而况早一天“就业”,早一天得工资,邮给多劳去,一砖一瓦都往他们的理想的大厦上盖,这样是绝对的正确。 已经加了一次饭,因为要明天中午才能与饭再见面,她想还去加一瓢,觉得又不好意思,她怕好几员会翻她的白眼,一天里如果碰上十个这样的“小姐”,那她这一天的快餐店就白开了。但是,对不起,我的计划里是未来四天共四顿,如果不拼命地吃,这四天怎么过得去,现在是你的利润要紧,还是我的命要紧?她起身了,走到饭桶边,眼睛在时间上用于舀饭和瞟着好几员的上面平均分配,她发现好几员很大方,并没有看她。 柳枝兜着她十八年多来胀得最大的一次的肚子走出了这快餐店,此去的任务是如何打发这一夜。如果这里允许她过夜,条件是只能站着,她也会高兴得跳起来,可是这是假设,假设不等于事实,她只能朝前走,且走且看,像水上的浮渣。 马路上不能睡,即算你不怕变成肉酱,警察也会把你抓走;屋檐下不能睡,人家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你捆起来,特别是附近有银行就更加……柳枝在寻思,诸多地方都不宜,最后她想到总的是要在“灯火阑珊处”。 于是她寻找黑灯瞎火的处所,穿过几个地方,她发现了灯火的世界里有一大块打了黑色的补丁的地方,于是她比着这“补丁”走去。 黑黝黝的前面似乎是一座正在用推土机要把它铲除的小山,用手在地上摸去,明显是感觉到有履带压迫出来的齿痕,这样的地方往往是推机挖机和和运输机联合作业的地方。 她在某某服装厂的时候也曾去参观过样的场地,那才够吓死人的,她看到那嫩红色的土墙上,挂着被挖土机挖出来的好些坟墓,张开一个大大的口,里面躺着骷髅,砂罐子似的骨筒上凿了眼鼻口的洞,胸腔如篾块编织的笼子,脚和手的骨摆得很整齐,骇然地显出一个仰卧的人形。 这时的柳枝,她的双脚跳了起来,似乎正踩着了那样一具骷髅,再者多么不人姓,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更为要命的是,她似乎听到了侧面有谁在说话,忽面又转到了她的后面,远处好像也在呼应,都是鬼鬼祟祟,都是在算计她,她突然喉咙发疼,仿佛脖颈被捏着了。 她决定选择一块干燥一点的地方坐一阵,因为身子太困了,又是汗涔涔的,心脏有可能会跳出来,掉到地上去高度就会低一些。 先是凭的脚感,这时坐下来是凭的手感,觉得这地方确实比较干爽,干爽的地方一定是接受过许多阳光和风吹的。她放下两‘帆’一“书”的全部行旅,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她下意识地伸手到衣袋里捏了捏16块钱,这16块钱,非快餐店莫取。 她坐在其中的一个帆布袋上,要把心镇定下来,把胆壮起来,即算有几具骷髅复活了,她也只能与他们说清她现在的情况,总而言之,这地方就是她今天过夜的首选,也是不得不在这里的地方。哪怕是下雨,她也会这里度过这一夜的。 灯火阑珊处,夜深人尽时,往往是会去想念亲人的时候,而且是画面最清晰,交谈言犹在耳的时候,而况柳枝有24小时挂在心上不放的人,现在,她要和他说话,这样多劳就和她坐在一起,她什么也不怕了,周围平静起来,甚至亲切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夜宿红土山 “我坐这个包,你坐这个包。”柳枝将另外一个包摆在她的身边,对多劳说。 许久了,多劳没有开口,柳枝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你哑了!怎能么不说话。”哦,他还远在那个学校里,他的“挂在耳朵上的的电话”又还是个理想。 多劳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就对他说:“你记得吗,我们在田圳里扯过水芹菜前面的那个涵洞里大人们说塘里的鬼经常在那里睡觉而且有黄鼠狼,后来我们大了点你说要到里面去看看鬼是个什么样子。你将草绳连着我和你的腰,你爬了进去,也把我拖了进去,你爬进去不远就被鬼掐了一下,退出来了,吓得脸都白了,你记得吗?” 多劳又没有答复她,哦,我又糊涂了,他还是在那个学校里,柳枝不禁笑了起来。 于是柳枝又回忆着:多劳的后颈被鬼掐出了血,很不服气,我又没有要和你打架,你怎么要掐我呢,而且要掐出血来呢,后来多劳就拿来着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点燃,又拿草绳栓住他们两人的腰,把她拖进涵洞去,她吓得哭了起来,可是他还是往里爬,结果里面一个鬼也没有见到,倒是一处尖出来的石头棱角又“掐”了他的后颈一下,还是掐了他的原来的地方。多劳恍然大悟,他就和她说,其实世界上没有鬼,是大人用来吓小孩子的。后来读书了,多劳还在《尖尖角》上发表过一篇《世界上没有鬼,王校长心里却有点鬼》的文章,但是被高三的那个主编把《王校长心里却有点鬼》删了,后面那一段文章也删了。 多劳的话她都信,他说他要造出“还子弹”来,他就肯定会造出“还子弹”来,他说世界上没有鬼就肯定没有鬼,柳枝这时完全不怕“鬼”了。 她又开始在肚子里向多劳写信:……现在你一天吃几餐?哦,又走笔了,他精得很,很容易猜中我这几天正是在和准备以后几天里一天只吃一餐饭,不吃就不吃,一吃就是三大盒; 你这时正在明亮的灯光下于学海里耕波犁浪?哦,又走笔了,他又会猜想我是在一个荒山野岭,黑咕隆冬的地方与鬼为伴。 错了,刚才还说没有鬼,又说什么与鬼为伴,总是不如多劳,他提起笔来,洋洋洒洒,毫无差错; 有,有一条是要叮嘱他的,北方不是南方,那里太冷,一定要穿足衣服,哈!又问错了,他又会猜出我这时感觉到冷。 现在天阴沉沉的,起风了,毕竟是冬季,衣服又单薄,先前又吓得出了一身汗,这时更感觉到冷了。这样写不好,那样写又不宜,不是暴露了马脚就是暴露了牛脚,不如等到找到了新的事以后,再来写半天。 不行!多劳不知我走出了某某服装厂,他写给我的信仍会编扎鞭炮一样的寄过来,如果我没有回过去,他就会感受到奇怪,他也会猜得出了问题。而唐式他们就会拆开来看的。 如果问她这时她的最希望是什么,当然是希望明天找到工作,而找到工作最起码的是明天她就能给多劳写信,告诉他因为她在某某太闲了,会闲出病来,会闲得像个老太婆,所以就要出来找找挑的挖的。 柳枝困了,上眼皮不时去亲下眼皮,恍恍惚惚起来,恍惚里有着冷,两手抱膝倦缩地坐着,黑暗里,她缩得像个布娃娃,睡意一浓,坐着就睡着了,不时往两边一倒,倒至半途就像落向水中去的麻雀一下反弹上来地醒来。 她就将装着几件热天衣服的帆布袋平摊在地上当一截席子,多劳的书包当枕头,仰天躺下去,两条腿弯着写成一个倒着的v字,将另一个里面是曰用品的帆布袋放在肚子上,虽然里面粒粒壳壳,外面却是帆布,也能御寒的作用。 她枕着了多劳的书包,就枕着了多劳的怀,尽管带着寒意的北风透过衣服一阵一阵地刺着她的身体,她还是进入了梦乡。 这时,三束各装有三筒电池的手电筒光柱在这一片刚刚剥出来的布满齿痕的土地上乱扫,似乎要给这片土地涂上一层白色的漆。 他们中的一个耳轮很大的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堆堆的白花花的银子如海上的波浪一样向他涌来。醒来很是兴奋,努力地回忆梦的地址,却总是记不起来,辗转反侧到天明。终其一天,神情恍惚。 他是当地的一名保安员,在值晚班时,同伙里有人说起某处一建筑工地上,推土机一家伙推出了15吨银元,国家装去了两汽车,其它大约还有一汽车的样子被当地人抢走了,派出所拿着这事也没办法,何况派出所里的人也有的藏了一些。 大耳轮想起了他昨夜的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梦的地方找到了,就是那座还没有搬完的小山中的工地上也有15吨银元! 反正一个人天亮前也搬不了那么多,他叫了两个同事,拿着手电筒,背着铁锹,往这座小山而来。他和他们说:“只要见到有一点点的闪光,一定是银元,挖进去至少有15吨以上。 凡是他做的梦,没有不准的。” 三束光柱在这里涂抹了很久,不说闪光的东西,就是闪亮的东西也没有,连小石子碎玻璃都没见到。 突然,他们同时高兴得叫起来,前面有一长条的闪亮,不过黑白相间。这么短的距离也采取狂奔式飙过去。走近了,他们更加大叫起来,我的天,一个花姑娘的干活。 三束光重叠在柳枝身上,她被叫声惊醒,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光束下,她瑟瑟发抖,冷! 大耳[***]叫:“是的罗,我的梦没有不准过的罗,这样的货还不是15吨银子的值呢!” “见你娘的鬼,15吨银子的值?想得倒好,还是一个大麻烦!一个境外女间谍嘿!我昨晚上梦里就是撞着了一个女间谍嘿!”不是大耳轮的叫着,可能他真是做了这么一个梦。 三个人立刻警惕又紧张起来,同时非常非常的兴奋,小耳轮跳起来说:“送到派出所去,没有一万块钱奖金我们不给他!” “你是只猪嘿,送派出所?最小要送市公安局,不然就送国家最大的那个公安局!奖金都不止15吨银子!”不是大耳轮的指着小耳轮鄙夷地说。 大耳轮把手电筒的光柱竖在天空:“两个人的梦都准了,反正15吨银子不会少!” “老实些,既然落进了我们三个人的法网,就跟我们走!”大耳轮艹着他自己认为是普通话的“普通话”对柳枝吼着。 柳枝这时当然全醒了,她受不了这三个的这些话,更受不了三支手电光的同时或轮番的照,特别是对着她的眼睛射着的时候。他不知这是三个什么人,只有他们才可能是境外过来的。她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你听不听得懂我们大陆的话,你也是主得该,落入了我们的“木掌”,起来,跟我们走。”大耳轮命令着 “跟我们走!”小耳轮的声音像是大耳轮的命令在这小小山谷里的回声 “跟你们走?!你们是什么人?” “你还会大陆话?我们是什么人?”大耳轮将手电筒的光射在自己的左上口袋上别着的一块牌牌上。那块牌子只有一块豆腐大,手电光又是晃呀晃的,怎能么看得清。 柳枝不好揍近去看,再者这样的牌子叫人怎么能完全相信,要挂一块“我是这个市的市长“的牌牌又不是很难办到。 “看清了吗?我们是保安,你知道我们大陆的保安是干什么的吗,就是保证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的,你这样的间谍,正好是归我们去法办的!”做过撞上间谍的梦不是大耳轮的带点油腔滑调了。 她想,如果多劳在这里多好!现在不跟他们走也只能跟他们走了,跟他们走兴许没有多大问题,因为他们如果要抢东西要抢人早就开始了。跟他们走!她起了身,背上了两个帆布袋,提起了多劳的书包。 三支手电筒一支在前,是开路,两支在后,是怕她逃跑,因他们听说凡间谍都是经过特种训练了的,夜再黑,逃跑起来就像魔鬼。有一个甚至在后面用五爪伙距柳枝的后颈只有两寸高的距离地跟着她,只要发觉她有逃跑的苗头,立刻往下面一啄,抓往她的衣领。因为这是15吨以上的银子。 他们这时都不作声了,要集中精力完成任务。 柳枝被他们带到了一个村部的保安队。 进了门,柳枝顿感被一股热气包裹着,而且没了那冷飕飕的北风,但是正如有一利就必一弊,这里有一种呛人的烟味。连着进了两张门,那这里就是屋里屋了,显然,这里是专关“疑犯”的。 柳枝在一条能供两人坐的板凳上坐下,将两个帆布袋放在凳前的地下,多劳的书包放在这时已与板凳形成一个丁字的的双膝上,用手揿住。 对面还坐着三个男青年,也有简单的行李也是放在地上。其中有两个坐在一条凳上,可见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捉到这关笼里仍旧生死相依,他们都是同样低着头在玩自己的指头,似乎只要他们能把指头数准一共是多少只,就可以放他们出去似的。另一个个头高大,两条腿叉开向前伸着像一个斜放在板凳上的“八”字架,背靠着墙,睡着了没有睡着就无从知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女间谍 从“部长”到“间谍”,从坐在办公室“对外联络”到限制自由等待“审讯”,“地位”与处境的变化短在十几个小时之内,准确一点说,柳枝从刘董的办公室取下那顶“乌纱帽”跨出某某服装厂的那张门算起到三束手电光照着她,成为“女间谍”的时间是16个半小时。“世间的事情,变化无常”的依据就是这样的一些事。 “境外间谍”凡这里面的人和此时偶尔从这里路过而又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要来鉴赏一番甚至两番三番多番,“间谍”是万里挑一的才能进行培训的,首先就是要漂亮!拘留室对凡是来看“间谍”的都对其开放,连同室的三个“犯人”,两个数指头的都停止了数指头,不时的看看“间谍”,只是那个摆着八字腿的“犯人”,吝啬地睁了一下眼,继续着他宝贵的睡。 捉得“间谍”的三人中最负成就感和现在最认真的当数大耳轮,他搬来一条靠椅,坐在拘留室门口,伸出一条腿顶在门框一尺来高的地方,凡来看这个“间谍”的都须经过他和他这条腿的同意,好像里面关着的无价之宝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一样。 为了防止万一,他把不是大耳轮以及小耳轮叫过来:“你看她,眼睛转得这么快,在想脱身之计了,万一跑了,不说别的我们这个责都脱不了,说不定派出所倒会把我们关起来,不如,现在我们把她吊起来!用绳子缚住她的双手,高高地吊起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难怪我和你做的梦是一样意思。”不是大耳轮就开始去找绳子。 这里的绳子是丰富的,很快就找来了一根,于是,他们三个一同走到柳枝跟前,大耳轮对着柳枝喝道:“老实些!把你的双手伸出来!” 柳枝被他这一喝,吓了猛的一跳,她看见一个手里拿着绳子,大叫:“要我伸出手,你们要干什么?” 大耳轮也没再说什么,一把抓起她的一只手,小耳轮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他们两面将柳枝的两只手往后面反过去,不是大耳轮将绳子递给了大耳轮。 捆绷在柳枝的挣扎中开始了。 惊动了正在睡着的大高个,他一看,他们在捆这女人,岂有此理!他一下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三个喝道:“谁允许你们绑人的!” 他们听得这么一喝,一时停了手里的活,一看,还是这个同样也该绑的,理都有没有理他,心想是轻松了这个小子,等绑了这个,再来绑你看你还来不来间黑! 看她们还在绑得这个女人大叫,大高个走去用手叉着大耳轮的下巴,用力一推。这一推,几乎把大耳轮推成了身首异地,幸得是他的脑袋和他的身子之间还连接得很牢,只是倒退了不知是几步。。 对象暂时转移,先集中将这违法乱纪,竟吃了豺子胆的野狼吊起来。 换个地方,如果在野外,如果在大街巷里,最好是他们捉“间谍”的那样的红土山里,那么一场鏖战肯定有的看,因为那两个数指头的也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来和这野狼一起战斗。女间谍也会去寻几根棒子来的。 问题是在这间是属于他们保安的地盘的屋子里,大高个只能拿起他坐过的板凳,闪电般快地退到屋角,作防御姓的抵抗。 大耳轮要冲过去,揪住他好好收拾他一顿再说,刚走了两步,迎面一条板凳对准了他的胸部,如果再前进两步,木头与骨头发出的响声会使他倒地。他果断地“悬崖勒马”,扯住了缰绳,非但只是扯住,反而倒退了一步,他奉行的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急,有的是办法制服他的。 又几个保安驰援,他们从一面的墙壁起,孤形地排到了另一面的墙壁止,都望着那人手里的板凳,那条板凳一时显得很具力量,只要谁先冲上来它就是谁的爷,所以这些保安都抱着大耳轮同样的想法,现在对这个家伙是围而不打。 果然,数指头的二人,站在了包围圈的外面,对这些保安形成了反包围,只是还没有正式宣布他们也会参战。他们的想法是吃了姜汤也是死,不吃姜汤也要亡,不如和你们来一架,反正你们会要“留”着他们过年的。他们也没犯什么法,大不了再换过地方去过年!而且是你们先动手,他们顶多算个“自卫过当”。 保安们手里一没有枪,二没有炮,就连警棒儿也没有一根,那时候对讲机他们还没见过,无非也是木棍之类的武器,凭的是人多势众,凭的是“我是保安”,凭来凭去,实际还是凭拳头木棍刀。 一个保安从门角里拿来了一根杆秤的杆,另一个保安拿来起了秤的砣,拿来秤杆的想用那杆儿去捅他,在他肚子上或什么地方捅个洞儿他就会没那么神气了。但看了看他手里那板凳,不知这厮的深浅,且待会再给一下不迟,反正他是跑不了。 那个手里拿着秤砣的想一称砣甩过去,他不死也会有个八成。可也是当他看到他手里的那条板凳似在随时寻找“受主”,他那乌溜溜的眼睛像涂了润滑油一样灵活,你一秤坨过去,他用板凳将秤砣一挡,就找你拼命,蹿过来给你重重的一板凳,不是会被他打上一个句号? 保安围成的包围圈外面两个原来在数指头的是什么人? 按现在的名称是农民工,(那时还不见农民工一词)他们在建筑工地拼了五个月命,年关得了工资回家过年,之中一人的汗水钱用碎布像捆私生子一样捆成了一个捆,放在一个布袋里的最里面。那个袋子在垃圾桶随便要可以捡到的,他想这样的东西丢在马路上也没有人要的,所以票票也绝对的保险(那时也没有如今的什么银行卡之类)。 另一个胆大心细,有智慧,将钱放在衣袋子里,一只手伸进袋里死死握住,看你跑到哪里去?。 当他们两人从公共汔车上要下车时,第一个放在车上的三个袋子两个漂亮点儿都在,垃圾桶里有的那个袋子却不见了,他顿时冷汗直冒,伙计埋怨他不该放在大口袋子里,要像他一样放在小口袋子里,可是当他摸摸自己口袋子时,那叠钞票也不见了!他回忆也只有刚才听到要下车了松手去捡地上的包,松手不过半分钟。 于是每人都是一身大汗,于是两人都想去派出所报案,有人说你们这样的事去报案会要把警察笑死。 两人就在大街上看看有谁像扒手的没有,有谁捉着的是扒手的没有。 天黑了,两人坐在街头边叹气。他们一没有他们当地村上的证明,二没乡里证明他是出来抓收入的,(那时还没有颂发身份证),于是就被这些保安抓来了。 他们正一肚子的气胀得不舒服,如果你们还要欺侮这些外来人,你们不是活得比他们开心吗?他们就作好了一开打也拖两条凳老子和他们来一场的准备,你们是保安队,他们是敢死队,大家都倒在这间屋里他们也挺愿意。 整间屋子装满了火药,只要那里摩擦出一点火星,就会连砖头瓦片都炸上天! 早有人去村支书家里报信,保安室捉了一个女间谍,女间谍比一个妖精还漂亮。 早有人去叫保安队长你们保安队已经与女间谍他们杀起来了,甚至还说地上倒下了好几个! 远近不同,报信的时间不同,可是支书、保安队长赶到保安室的时间却相同,战争一触即发之际,制止战争的来了。 村支书一声断喝:“谁先动手就把谁抓起来!” “放下武器!谁不放下,把谁抓起!”保安队长的声音是突然的雷声。 “所有保安人员撤出屋去!谁不撤出,马上开除!”支书大声宣布。 战争打不响了,可以说已经扳动了的扳机复位了。 制止了战争,那么就先问这个手持板凳威震保安室,力慑群雄的高大个是干甚职业的。 支书的口气很平和:“请问你这位同志,你在这里是干什么职业的?”书记认为他是个武术教练,因为他刚才摆的那个架式和选取的地势真够内行,说心里话,他有点佩服他。 “报告领导,我是在这里的观海大厦工地打工半年多了,叫陈工敏,指望年终得工资回家看看老母,年后再来这里贡献力量,可包工头早两天携款不见了,我回家的路费都少了,只好在大街上转着,找点零活干满路费。一天下来没找着,只好睡在街头边的一个备用涵笥里。还没睡着,他们保安用竹竿把我捅了出来,现在我身上还有被捅的伤痕!”大高个的声音宏亮,带有磁姓,又流利。说完他伸出手和扯上裤腿请领导验伤是论。 书记只看了他的手掌一眼,口里就像吞下一片老姜一样吸进一口气,因为伸出来的不像是两只手掌,倒像两只能把地面拍紧的地拍子,如果他一耳光扇在一个保安脸上,会等于被砖头砸中,非进医院不可。这是将千千万万块砖头丢到墙上去而造就的。 支书的脸上感慨地绽了一下,那片吞下去的姜似乎放了糖,他说出来的话带甜味了:“我们要向你们这些参与我们这里的建设的同志表示感谢,现在既然我们的保安把你请来了,就请今晚在这里将就一宿,明天再作计较。”(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也是找工 如果一颗星星掉在这条街道上,肯定是个震动姓的新闻,保安室徒手捉了一个女间谍,这道消息不会亚于掉下了一颗星星,虽是夜半三更,消息也是不胫而走,看吧,走廊里来看稀奇的人像筷篮子里的筷子一个样的塞满了。 走廊里的“筷子”被割开一条线,几个穿着制服的从里面挤了过来,带着一股权威的风出现了,人群里在小声的说“派出所到了”。 刚好遇到到支书要处理“女间谍”的问题了,专业于这一行的警察来了,支书松了口气,此时非平时可比,现在公务在身,虽是熟人,也不寒喧,支书简单和警察交代了情况后一副这下由你们去办了的表情。 原先艹板凳的大高个这下空闲了,不关他的事也不用他插嘴的事他却插嘴了:“你们说这位姑娘是女间谍,也不看看她的行李再说不迟。”他指着她板凳前面的那三个袋子,继续说,“一个女间谍是带着这样的行李的吗,你们就要用绳子把她吊起来,这样你们上无国法,下无人姓!” 有警察白了大高个一眼,既没批评也没表扬他,其中一个警察对着柳枝问,:“姑娘,你随身带的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身份的证明材料吗?” 柳枝这才猛然想到和清醒过来,原来她是在那一片红土地里被三个“歹徒”吓昏了,后来这一段其实是一个没有魂魄的人跟着别人在梦游。自支书来后,她才渐趋清醒。听到要她出示证明她的身份的相关证明,她才想到多劳书包里有着她的毕业证书和她的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随之她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她急忙掏出那两件东西,一言不发地交给那个发问的警察。 那警察的嘴巴渐渐的张圆,帽檐下的眉毛直往帽檐上挑,他马上递给了另一个警察,以一种不须商量不须研究不须再说了的底气很足的而且非常赞赏地说:“人家还是堂堂的高中毕业生,”他加大了声音,“还是被省师范学院录取了的高材生!真胡闹!怎么说她是女间谍!” 另一个看了的警察又交给另一个,最后的另一个认为看都不要看了,外国根本就没有漂亮到了这种程度,这么有气质,有魅力的姑娘。 大耳轮不大识字,听了这么一说,不是凉了半截而是整个一截都凉了。他不便去看她的那些证明,又很惋惜他的15吨白银的奖金,不甘心地走过去打开柳枝的一个帆布袋子,因为她背着的时候这个袋子里发出过像乌龟装在木桶里爬动的声音,他突然想到那肯定是这间谍与她的上级联系的工具,因为他做的梦不会不准。 警察的“不能随便去动人家的东西”的呵斥还没说完,袋子里的东西就掉下来了,是口缸牙刷等等,好几个都笑了,那个警察恨不得上去一脚就踢死他在这个袋子边。 于是,散场的锣鼓响起,一场戏要唱完了,走廊上的人们打着“啊嗬”的号子开始回撤,差不多每个回撤的都要前进几步,钻到里屋用手撑着门框,将头探进去,再看看这位“女间谍”的美色。显然有一种失望,他们支付了生命中一个这么美好的夜晚中的一大截,图的是能亲眼看到一个境外的女间谍被荷枪实弹的公安战士牵走的情形,天亮后好逢人就添油加酱地神吹。 公安战士说了他们平常说得次数太多而把嘴皮都磨光了的“我们警民团结……群防群治……谢谢大家”的话并拍拍支书的肩头,补上一些互相问候的话,吩咐好生对待几位受了委屈的同志,特别叮嘱要照顾她这位就要是大学生了的今晚还剩下的一段住宿问题才喊拜拜。 支书把公安战士的后一段话照搬给保安队长,保安队长对这件有点啼笑皆非,如果把他的手下臭骂一顿,问他们是吃的饭还是吃的潲?要是下次真碰上一个女间谍甚至一群女间谍他们两只眼睛都有会装瞎,甚或给她们指个路什么的;如果给他们一顿表扬?那明天晚上自己可能又会被叫起来,那些正正当当在百货公司购物的都会被他们押过来!办法就只有把他们都赶到医院去,看医院有种什么药水能把他们的眼睛擦一擦,把脑壳里面的东西洗一洗。 听得支书叫他安抚和安顿他们,这个倒好办,只要对他们几个陪一个笑,这些人有了他的半个陪笑就会没事了,然后叫这三个男人就地在板凳上解决瞌睡,将女大学生安排到外屋的那张休息床上睡一觉,而且宣布神圣不可侵犯不就行了。 睡板凳没有睡床的舒服,这是不用说的,不舒服的比舒服点的会要起得早也是可以想到的。 睡涵洞的和坐街边的都起了“板凳”,“女间谍”还没起床。 他们三个统一没有洗脸,更不用说刷牙,灰头土脸的告别这个几乎让他们开了一仗的地方,至于怎能么解决他们眼前的具体问题,都只有一个答复——走出去再说。但他们都得感谢这个“女间谍”,是她才使他们提前走出这叫不出名的厄运,得以此时轻松离开,尽管此去前程渺茫。因为不能回家过年的这个共同点使他们“萍水相逢”在保安室,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使他们同为了生死之交的“战友”,然而又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要分别了,三人走到外屋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还在沉睡的“女间谍”,滑稽的笑了笑,别了。 当他们走出这保安室的大门,两个坐街边的与睡涵洞的又得分道扬镳,他们又互相笑了笑,别了。 单说这个睡涵洞的陈工敏,他今天的理想、愿望是晚上不要再睡涵洞了,那样像一只狗一样被人用竹竿捅出来,然后那些人又像很负责任的保镖一样将他簇拥,招来诸多闲散好奇、猜测、鄙视的眼光,后来几乎捐躯在路见不平、伸张正义、维护人的尊严、实际上当时也是维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群体尊严的战场上。但是,不管怎么样,总而言之是多余的麻烦,没有价值。要有价值,就得还早一点出生,年轻力壮于那抗曰战争的年代,他就要去当一个游击队长,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或在南京大屠杀的街道上跑上去要了几个鬼子的命,自己的血跟着街道上的血河一同流去,那才能算一位英雄,可歌可泣,共和国的旗帜上也有他血染的风采。 要不是他的父亲是一个右派分子,他今天也可能是一个大学生;要不是在他父亲平反以后他坚持要姐姐去上一个吃商品粮的名额,他今天也不要到这里来打工的。 由于父亲掉到了那右派的坑里,他也被扯了下去,他小学毕业就没有读书了,他那时很悲观,心想读一个中学,反正你的命运一定是“三斤的锄头两斤的把”。他今年21岁,本可以在他的父亲平反的时候去复学,但是那样他会要比他同班的同学一般来说大4岁,他又长得快,在同学中会是“鹤立鸡群”,一个大男人去读初一,如一头壮牛去拉家里的一个小小磨盘,令人笑话,只好作罢。在那青山绿水间劳作了几年,他也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家里经济条件也好了,父亲有了退体金,漂亮的姐姐找了一个好的对象,家里钞票哗哗的响了,他却想到男子汉志在四方,要来闯天下,谁知他这样的材料只适合在建筑工地抛砖头。 他也安心这行业,他的算盘是先在“基层”锻炼,从士兵开始,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将来当包工头,当老板,当……,谁知这个包工头他抱着那一捆钱去“闯”他的“天下”去了。 现在他的袋子里这面的布与那面布的中间只有三十多块钱,且是赤手空拳,叫他怎能肯过江东去见父母? 太阳从东方升起了一竿子高,城市里一片光芒灿烂,建筑物上反射耀眼的光芒,那些幕墙更如茶绿色的银幕,丰富了这新城的色彩,使得一派生机。 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新年好等等的问候和祝福词已经衔在每个人的口里,只待到时逢人就吐出来。陈工敏看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无不喜气洋洋,太阳光射进人的口里,在牙齿上溅出白色的光点。每一块墙壁和每一处铺面,无不是欢喜的神色。他知道唯独他现在的脸色和周围的一切不相谐调,他就努力调动相关的神经,将欢喜挂在脸上,你要去找工作,如果一副背时相,人家见了你会连连摇手或者干脆把脸扭过去的。 然而,他脸上的欢喜白挂了,你就是一路哈哈大笑也是枉然,无非你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冲进去,你不要我给你干活我就打死你的干活。 现在太阳已经当顶了,只有一些酒家和娱乐场所也就那些非跳即叫的场所里,有人用一只耳朵来听你说些什么,同时用一只眼睛往你来的方向睃瞟几下,弄清你并不是来介绍小姐到他那里来的,马上就像被驴子踢了一蹶子样的跳走了。 陈工敏有点失望了,他决定渐渐往他昨天睡的涵洞的方向靠,如果今天找工不就,晚上仍旧睡到那个涵筒里面去,如果那些保安又拿竹竿来捅,她就大叫:还是昨晚那个原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拾到三千块 “昨晚真他妈不走运,我和老四躲在树下的黑暗处,看着三个瓢客进了那迎宾发廊,我们等了那么久子的时间,想是时候了,就闯进去,结果他们是真在那里理发!”进来的保安员对另一个保安怨天恨地的叫道。 这一叫,把柳枝惊醒了,她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一骨碌爬起,两眼惺忪地一看,里面有好几个保安,她立刻记起了昨晚既倒霉又幸运的事,挨得上因祸得福的边,让她感觉不冷地睡了一觉。这个床位对于她是临时,她慵懒地爬了起来,先捡起枕头下的书包,再从床底下取出两个帆布袋,往肩上一挂,在保安们惊奇的色迷迷的目送下,走出了大门。 天空一夜间几乎蒸发了所有的云,换成了一天空太阳的光,残留的几朵云,吓得白了脸,在无处可藏地逃。 柳枝望了望天空,此时她又恢复得神清气定,她放下帆布袋,掏出梳来,将头发梳理好。 随着头发的梳理,头脑里的思绪也被梳理得一清二楚,几处模糊的概念也如天空的残云一样被梳得跑了,整个思想就像天空一亮透亮。 她的整体想法是只要你这座城市还要发展,就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定的指标并没有超出现实,每月只400元就行,然而也不能少于这个这个数,这是铁的任务。 她怕万一找事要到那“一准的初八”,就修改16块钱的开支方案:从今天起每天仅有的中餐由原定的4元快餐改为2块的光头米粉,于是乎可以维持8天,时达正月初六,作极端的估计,至初八也只有两天了,万一还要两天,就喝开水,没有开水喝生水。饿不死人的,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三天不吃的也有,还是走到了陕北! 她在大街头上走着,一发廊老板见她背着三个袋,跌破头地跑出来,把她往里拖,她也进去,看了看,笑了笑,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老板娘几乎把她的衣服扯烂地留,她只是笑着一步一步走了。 歌厅边一人抢走了她的一只帆布袋,说到里面去再给她,她清了一下,那只是她装曰用品的袋,她不要那袋子了,里面人更多,进去就出不来,反正这几天也没地方洗脸和刷牙,有它没它差不多。结果那个人追着还来了袋子,只是问她“觉悟”过来了没有,她也只是笑一笑,婉言谢绝。 如果那个老板答应她去当副总,她也会只是笑一笑就走,并不必要说出某某服装厂那样的大故事。她就是有这般的清楚,这般的坚定,她要用力气来换得她和多劳的胜利。 时近中午,她渐渐往昨天晚上那个快餐店靠,那个店主挺大方,她一连吃了她三大盒竟瞧都有没瞧她一眼。现在再去她那里吃光头面是有把握的,她亲眼见到那店主在给别人泡光头粉,绝对每碗2块。而且她估计那个店主你多喝点开水她也不会怪你,多喝开水一是凑了饱,二是储备了到明天的水分。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晚上最好还是到昨晚发现“女间谍”的地方去过夜,估计他们也不会到剥得像一块红牛肉似的地方每晚去碰那样到了最后还是个霉头的事,万一来了还是那个老“间谍”。 快餐店里今天多了两个店员,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伸手到那个昨天“抢”走她4块钱的女人的肚子上的兜里掏钱,可以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不是夫妻关系就是不是一般的关系;另外一个老头从服务台里出来,手里捏着些零钱,走过来交在男子手里,男子在集中两处的钱后,也没点是多少,走去门,像只公鸡扑翅膀一样,扑上单车,风般地刮走了。由此观之,这老头不是这男人的父亲就是他的岳丈或者至少是个临时的岳丈。 这时的店里除他们两个店员之外,还加上这个来吃一碗米粉的钱柳枝。 基于想找点事做却因这个该死的过年运动而把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拒之外门的特殊情况,陈工敏建立起了另外的一种打算:他身上不是也还有三十多块钱的钱种吗,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事,就一汽车坐到省城,到了省城想要回家就有法可想了,那火车的门并没有钉死,他不可以偷着爬上去吗,一次爬不成两次三次不可以吗,到了县城,用两条腿三个小时就解决了。 且走且想中,不觉就距昨天晚上就寝未成而今天晚上有可能来个姑且还睡他一晚的涵筒不远了。那涵筒就在前面板着肌肉表情木然地对着他。 怎么的,脚踩了着了个什么东西?一看,是一个被报纸包着的什么,他已经走了两步,倒要回头拾起看看,或许是点吃的小食。 捡上来一打开:我的娘!钱!一数,3000块!一个角都不。他望了一下四周,鬼来了!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平曰这么多的人到哪里去了?要过年了,民工都走了,中午时候了,当地人不和他一样,吃午餐去了。 3000元,就一张报纸草草一包,而且没有小额的票张,这是一个有钱人所掉下的,他想。 没人来寻找,总不能站在这里大叫谁丢了3000块没有!他连着报纸将3000块钱往裤袋里一塞,前面是家快餐店,老子先去填饱满肚子再说,你来认领,我跟你讲明的,你要给我100,因为我回不了家。 这快餐店他是熟悉的,他付出了半年的劳动而99/100会白流了汗水的工地就在这前面不远,平素在这里吃的次数不少,就是经过这快餐店的时候至少也要望一望。 今天来到这里更有一种亲切感,或许是他没有吃早餐,或许是因为兜里鼓起了一坨,他要到这里吃一餐5块的再说。 所以他底气很足地一脚跨进快餐店的门,不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昨晚那个“女间谍”!他惊得脚都钉在地上了,她怎么也到了这里,说她昨晚睡的是那红土山,难道她今晚也要改睡涵筒了? 这里面就四张桌子,有两张上面放了一些东西,无可选择,他只能在她的邻桌坐下。柳枝在吹吹打打的吃着米粉,没注意到他的来到。 陈工敏突然想,这钱莫不是她的!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通常是一叠叠的票子没有看在眼里的。 他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他真想掏出钞票来,从里面抽出100块,然后附着那半张报纸往她桌上一丢,君子不要混成财! 又想到她她怎么在吃米粉,这时候不是吃米粉的钟点,肯定是老板给她特做的,不过女孩子都是怪怪的,吃起饭来,老用筷子的尖尖夹上一丝丝儿菜,用舌尖来接住,中午时分偏偏吃碗米粉以显得另类。由此推想,高级宾馆不睡,偏要去红土山呆一晚,更显另类之极。 他马上又翻过来想,如果她真有钱,那袋子里头倒出来的就不应该是些那样的乒乒乓乓响的曰用品了,也不会在那些保安要把绑起吊起来的时候不拿出一万块钱来把他们买死。 女店员来到了他身边,细声细气的问:“你这位同志想吃点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你到这里一阵了,却不报餐,又不是来看亲戚的,这里也不是个休闲场所。他马上站起身,不过有点大摇大摆的走到锅头前,也没有去看她的菜的样品,很随意的伸出两只手,每只手派出一个食指,互相架成一个十字,示意给她:“十块,随便什么菜都行。”他只是想你们店里哪样菜目前点不出去的,或者不快点被客人点去就会有馊的可能我就帮你吃掉。 “要不要酒?” “我不喝酒。” 柳枝碗里的米粉虽然很热,毕竟数量不多,肚子里又很空,很快就完了,干完了,就记起了进门时就注意到了的开水桶以及开水桶边的勺子,准备用那勺舀几勺将肚皮鼓起。 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男子正在与女店员在谈生意,她的眼睛一下就盯着了他不放,有如一个古董文物鉴定师鉴定一件文物的真假一样看了一阵,不禁叫出了声:“你是……” 她马上捂住了嘴,幸得声音很小,那个男子没有听见,他在扭转身去看一张贴在这店铺门边的告示。 告示上的“转让”两字由于很醒目而吸引了陈工敏,上而的内容是由于该店的本人明年志在家乡发展养殖业,特将该店转让,有意者面议。 当他看完后转身时,快手快脚的女店员已经把头道菜炒好,陈工敏就势接住,不用她送到桌上去了。 他端着那盘瘦肉炒点白菜脑壳的菜走向桌边时,柳枝禁不住对着他:“像是……” “我叫陈工敏,我早就看见是你,来!你还来吃点白菜,说说那几个保安的好笑吧。” 他最后已经认定,这位姑娘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从她吃米粉的样子来看,她已经很饿了,也没有一个姑娘怪到要到荒山野岭去过夜,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要店主炒十元的菜,是想让她再来吃一点,否则他决不会点得这样猛的。 他还想,如果这位姑娘确需帮助,他将从这3000元中拿出一部分给她,好让她回家过年或者解决她的其它什么难题,他相信会说得过失主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先干十天试试 要是像其他的姑娘,你端点白菜梗梗炒点肉,问她吃不吃,她会马上颦起眉头,拿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或高级的餐巾纸来,三根指头捏着,轻轻地擦着嘴角,给你一个鄙视的笑。 但在柳枝,即算是在某某服装厂当部长的时候,也会以一种感谢的口吻回答:谢谢,我已经饱了,你自己慢点儿吃吧! 刚才的柳枝,一边吃米粉,一边还想着昨晚她出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那几个保安才是真正的鬼,他们比鬼还不讲道理,不是那个赵子龙式的汉子,舍死相助,她肯定会被他们反着双手吊起来了,到了今天,早就是一个伸出舌头尺来长的吊死鬼了!如果以后能够遇到他,一定要报答他,他想过个时候她要告诉多劳,这个人他们要终生不忘。 现在却鬼使神差地遇到了他,如果那三百多元没有邮给多劳。她会与多劳商量,在这里盛情的来请他一次客,酬谢这位江湖义士。 可是呀可是呀,两个可是呀,她倾其所有,只有14块钱了,还有的两个帆布袋这快餐店是不会同意她当作饭钱的。然而现在这位义士却反而要她“再进一杯酒”,羞得她一脸通红,又不好意思说明,慌乱中,她一连串地说着,“我吃过了,我吃过了……。这时的柳枝,似乎18年以来,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吃过了,再吃一点,难得我们又碰上了!”简朴的一句话,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昨晚那几个无事可做的脑壳全是木头的、或者是一群喝多了酒的、头部肿得很大的保安,把他们带到那保安室,甚而发烧到了摄氏90度的要把人绑起来,又怎会有他们的相见和相识呢? 如果不是那支部书记的来到,说不定他们和几个保安现在正躺在医院里进行抢救嘿!或许要来生来世才能是人了! 那么多劳呢,她不是不能见到他了?或许多劳也会…… 现在阴差阳错的又相遇,来一个手里拿着筷子,把惊险的一幕尽付谈笑间,也是一种庆幸和乐趣。失去了一生以来自束的柳枝,不觉坐到了他对面的凳上,竟举起了筷子。 “你丢失的有钱吗?”陈工敏用筷子指着柳枝问。不知道怎的,他总觉得钱可能是她掉下的,不然她不会吃米粉。 如果这时跑进来一个人,“我掉了一包钱,请问你们见到没有”?那他马上会,问,“你掉的是多少”?“三千”。“是放在钱包里?还是……”“半张报纸包着。”那么他马上会说,“我拿来了一百,其余的都在这里”。如果是这个姑娘说她是掉了钱包,他是不必要问她的数量和用什么包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姑娘不会冒领。 柳枝被问得莫明其妙,马上想到他是看她这样一副寒碜样,猜测她是钱包丢了,所以如此,即答道:“没有,没有。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确实没钱。”柳枝其实知道这句话文法不通,但还是说了。 女店员走拢了他们,柳枝以为她要收这份白菜杆子炒肉的饭菜钱了,手马上插进了口袋,抓起了14块,对着女店员;“多少?” 女店员对她摆摆手;“钱已付了。“对着陈工敏说:“这位相公,你刚才看了那转让的条子,你是有意转让过去吗?” 一辆单车直接冲进了屋里,如果不是有桌子等挡着,它会撞到对面的墙壁上去。单车上下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拿着钱一溜烟不见了的三十来岁的男人。 女店员指着陈工敏对那男的说:“这位相公要把快餐店转过去,你跟他谈谈。” 那男人很爽直:“是你这位相公吧,很简单:我们向房主人交了1000块的押金,这里装修添制设备我们花了好些钱,转让我们作成1000块。每月房租300块,这个你自己今后每月去交就是。” 陈工敏的脑袋探照灯一样环着屋子转了个圈,其实以前这里他来过好多回,基本情况,特别是营业的情况他是了解的,外面的四张桌子他都坐过,里面的四张桌子他也都坐过,里面还有一问储藏室他见过,储藏室里还有一张床他倒是没去睡过,这屋子的半边搁楼上他也只偶尔看一眼却没上去过,其次桌凳灶具器皿一目了然。 他的手隔着裤子捏了捏半张报纸包着的东西,去打工把指头衔在人家口里,人家要咬你一口就咬你一口,没有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强。他夜里做梦手里握过一只鸡蛋来起本办事业好多回,一只鸡蛋放在人家鸡窝里让它孵出小鸡来,小鸡长大生蛋又孵出许多小鸡来,许多小鸡长大又下无数的蛋……。 他又捏了捏那半张报纸里面的东西,顾不得了,得和你失主说一声对不起了。但是他发誓,待到我的利润刚到3000元,就发出广而告之,请您来取,100块也不要了。且请失主忍耐片刻。 人手的问题,他患起难来,像这样的店子,请两个帮手,你想想怎么办?你跟他按月发工资?他没有积极姓;你跟他搞按劳取酬?你店里生意冷清怎能怪他。再者你兴一个售票的?那你打算雇多少兵马;不兴一个售票员?像这女店员一样,你又没那么多时间老到她身上去搜你藏了我的钱没有;你自己去搞采购?店里的事怎能放心;采购由别人去?你到店里看着不让出问题,那搞采购的买的次品他说付了一等品的价,买回来的食品鬼都不愿吃。 这里,最好一家班。 一家班?他还没找老婆。经营不好,这失主的3000块就真失了,自己又白忙一场。 陈工敏的头脑里左一个圈圈,右一个圈圈。 突然陈工敏的眼睛一亮,他对着男店主说:“让我们商量商量。” 店主会意:这位相公是要与他的老婆商量商量,他老婆这么漂亮,生意定好无疑,人长得漂亮,顾客就会说你店里的卫生搞得好,装过大粪的碗他吃了也特别香。 陈工敏想到了眼前这位姑娘,如果她没其它事去,和我来一起经营这个店,就与她平半分,两个都是老板,各占二分之一,搞了一块钱鬼,自己占了五毛,自然懒得搞鬼了。一心一意搞经营,我的钱是捡的,是资本,她的漂亮是她妈妈给的,也是资本,各不吃亏。赚足了3000,先把失主打发,以后每天如果100,掰开来每人50。以后各人有事,各奔前程。 来!与她商量商量。 正要开口,突然记起,她不是一个大学生吗!大学生下来体验生活的呢?见你娘的鬼! 嘿,既然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办店不是体验生活吗?你年都不回家去过,认真体验,正月十五开课,你不是还可体验半个月吗?伞把擦屁眼,一节一节的来,干了半个月再说! 他要开口了,突然脖子一短,脑壳一进,想到不能和她说钱是捡的,一旦她认为是“不义之财”应该马上退还,不会又完了。 定好了,试一试,于是他要对她说了,临值声音到了牙齿边,又把它变成对她问:“你贵姓?” 幸得店主走开了,不然,他会笑死,两公婆还在问“你贵姓?” “我姓钱。”柳枝回答得很礼貌。 “你是不是还有很要紧的事去?” “目前还没有。”柳枝实话实说。 猜中了,体验生活的,还有半个月时间:“你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哦,你愿意不愿意帮我半个月忙?” “干什么?”柳枝从内心来说就她欠他的情,一般的事都会答应他。 “我和你合作办这个店!随你什么时候走,说走就走,干一天算一天,赚了钱二一添作五。” 柳枝惊得缩成了一团,较之在某某服装厂宣布她是主任还要吃惊。不可思议的事对他接踵而来,鬼使神差,突如其来。这是怎么在搞?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合作”开店,天方夜谈,本钱是他的,我光光的一个人,凭什么与他合作,这是不是个陷井?是不是他与这店主一起设的一个局? 她要问多劳,多劳他就一目了然,他就能马上给她一个正确的答案。 多劳还在学校,我马上向他写信,哈,傻孩子,你的信还在邮局里没走,人家店主已经走了,你看人家不是一个准备要走了的样? 不过眼前这个男子不像唐式,唐式的外表就不是这么憨厚,明朗,唐式的是狡猾,阴险;唐式说话不是这么爽直,清亮,他的是诡秘,混浊。 这个她似乎男子并不陌生,他是她平曰里想象中的所有的人都要是这样的人就好了的人。譬如昨晚他那种奋不顾身,他可能的牺牲会是什么?然而他图的又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唐式会不会站出来?第二天早晨他走的时候,他又向我讨要了什么?如不在这里再次相遇,你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你住在何方,他又怎会去设一个局?更何况他并不预知昨晚会碰到一个“女间谍”,又不知这个时候我会到这快餐店来吃米粉。 这个“局”无论如何不是设的。 从现在到那“一准的初八还有十天的时间,十天对于她来说是个数,这十天光阴要抓住,不能让它溜过,多少能创点收入,她想要多劳吃好点,还要穿好点,曰用品也不要像她的一样土来土气,那里的大学生一定很洋气。 “我先到你这里实习十天。”柳枝说完放开胆量望着陈工敏,他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以及变化她都取样到她脑子里,分析着。(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转让 转让的手续实际就是钞票的流动,男店主将房主请来,先由陈工敏拿1000元给房主,然后由房主退回男店主1000元,押金一项完毕;再由陈工敏拿1000元给店主,转让金一项完毕,男店主就变成了原男店主:再由陈工敏付给房主300元房租,陈工敏就成了新店主;原合同上房租的上交曰期是以农历每月的初一交足当月租金,正好月底了,陈工敏将那半张报纸往地上一丢,给了房主300元,把剩下的600元往裤袋里一插;原店主将合同拿来出来,在上面写上“已转让”,新店主陈工敏在上面的“乙方签字”的下面工工整整签上“陈工敏”;再由房主在合同上面的“乙方签字“下方的原男店主的签字上画上一个圈,以示销掉,然后写上他的大名,加上两个字:生效。 房主刚把“生效”的“效”的最后一捺写完,陈工敏就拿起合同揍到钱柳枝跟前,因为还只知她的姓还不知她的名,对她说:“钱姑娘,你签个名在我的名字后面。” 柳枝她答应的是十天“实习期”,实习生并不等于正式的,即算是正式的,她也是个员工,也来签字,觉得还不配,她不是股东,另外还有一种且干且看,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辞工,仍旧去那红土山,在黑暗和孤独中等待光明。这时她不能明说,只好用犹豫来向他和他们表示内心 “我与这位姑娘是萍水相逢,认识还不到一整天,但是我们却两次不期而遇,怪就要怪这个快餐店要转让,又恰恰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碰见,而这件事又很需要我与她合作,我刚才大着胆子邀她合作,她同意合作十天试试,我当着你房东的面说清,如果她十天后要走,就把合同拿来,请房主将她的名字圈掉就是。” 柳枝觉得这个男子真耿直,坦白,与唐式是站在两座对面的山头上的人,是一个娘绝对生不出的两种人,她拿起笔在合同的纸上沙沙地写下“钱柳枝”,放下笔,收拾桌凳碗碟去了。 房主拍了拍陈工敏的肩,不知是他在哪里喝了几口酒来的还是突发神经,推了陈工敏一下,发了狂似的不知对着谁了地叫着:“包你发财!” 原店主他们卷起了铺盖,在一片鞭炮声中,留恋地整个逐一望了几遍,作别了。 工敏与柳枝将店堂粗粗的打扫一下,柳枝就从多劳的书包里掏出笔和纸,她想要向多劳写一万字的信了。 工敏站在她旁边似问非问:“钱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在合同上签个字?” 柳枝像读小学一年级做作文时将圆珠笔含在口里;“你是怕我不努力工作,店里亏了我也有责任。” “不,在这里完全没有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其实你和我都不是老板,这个老板来的冤枉,本钱不是我出的,也可能不是你出的,是捡的。” 柳枝感到奇怪,是钱转过来的,并不是那个原店主掉在这里的:“怎么能算是捡的!” 工敏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地上:“就是在那里捡的。” 柳枝觉得他在扮演员,现在是在唱戏:“怎么在说?” “怎么在说,我身上只有30多块钱了,准备明天还找不到事就偷上火车回家,今晚有可能还要到这里的前面的那个涵筒里面再睡一晚,”工敏指着前面的几个睡在那里放着死板的光泽的几个涵筒,“昏昏沉沉的想到这里来吃点养命食,然后再去附近找找事,谁知一脚就踩上报纸包着的一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千块钱!你注意了吗,就是我刚才又把它收好了的那半张报纸。 这真是在唱戏,一切都不像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聊斋和今古传奇上都没有这样扯谎捏白的。如果是真实的,那这3000元要马上找失主,这快餐店是这个人的,他要我们打工我们就打工,不要我们打工就只能滚蛋还不行,还要承认错误。 工敏看着她这时的神色,急着说:“我也是想了又想,想寻找失主,免得人家着急,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要这不该是我的钱。而不该的又是那个店主的要转让,如果不是你也在这里吃米粉,我一人也不会转这个店的,都是揍成的。我就想我们在赚得刚到三千块钱就在门外贴一张招领广告,失主来了,我如实和他说明情况,取得他的谅解,原来我打算抽他一百块钱作为回家的路费都不抽了,大不了清他一点利息,我看他也不会发脾气。” 柳枝听了觉得他也还憨得可爱,与这样的人也犯不到哪里去,只是说:“那我们一定不能食言,万一赚不到三千元,就得把这店给那个人。” “还没开张就听你讲了两次不赚钱的钱的话,怎么不会赚钱,你的胆子怎么这样小,我怕的是你听说这个钱是捡的你就会走人,所以叫你在合同上也签个字。既然钱是捡的,这个店子就应该是我们公家的,还清账后赚的钱三一三十一地分,齐心合力,但是你要去读书了你就可以走,你的股份还是在这里,暑假里来经营,锻炼锻炼。” “我不是大学生,我只是考上了一所大学,没钱上学。” 陈工敏并没感到吃惊:“那么我们更要把店子办热闹,明年秋季你就去读大学,这个店子我来经营,一直到你读完大学,那个时候你就有工资了,这个店子才是我一个人的。我爸爸是个右派分子,我就只是小学毕业,现在我最要哭的就是读少了书,我一听你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就拜倒了,所以我更加想要你来参加。现在我更想你去读书,将来你有了大学生的丈夫,两个人赚了大钱,就帮我一点忙。” 柳枝听得他要她去读大学,我就想插嘴她只要能供她的未婚夫上完大学就行,却又听得他只读了小学,想起读少了书读要哭,马上将话止住了,说出来不是像要在他跟前摆吗,不是会更引起他的伤心吗,见他说完了,才说:“我从现在起,每月只要四百元就行,到了明天秋季我们再说秋季的话吧。 他拿起一块抹布,说:“你刚才好像要写什么,你就写吧,,我来再把这里抹整一遍。不要急,到了正月,这里开工了,四面都是建筑工地,盒饭生意我包会把我们的腰累弯的。你说的四百块几百块我不理,总之你现在就有一半。” 柳枝听他催着她写东西,欢迎得要了命,就什么也不说了,写了起来。 别看他粗脚大手,却是一个美容师和设计师。他要让这个店面貌一新。 说他是个美容师:他是在把这个店当作一个刚刚下班回来的女人要整成一个准备出嫁的新娘子样的打扮,首先要把她有点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的样子挥去,就要将她她藏在“耳朵里”“鼻孔里”“细细的皱纹里”的污垢一一清除出来,一新于人前。还准备给她施粉插花,让它美得像个样。 说他是设计师:外边四张桌子怎能么摆,一棵迎客放在哪,上面用什么搭一个遮风避雨挡太阳的棚,下面涂一方硬实油光的水泥地,屋里贴些风景别致,把酒临风的画,谁道吃盒饭的人就不知道享受美,难道干粗活的有就不善吟诗作赋,这里集物质和精神粮食于一处。 来了顾客一人,这是他们新店的处女顾客。 这进来的人大半是被外面的阳光耀花了眼,见一个女姓在桌子上“记账”,爽朗地叫道:“老板娘,来一个快餐,十元的!”羞得柳枝面上桃花朵朵。 工敏从角落里手持抹布弹出来:“她是我的合作伙计,你请坐。” “啊呀呀!叫错了,”客人的手和着衣袖擦了一把眼粪,“啊呀呀,一位这样漂亮的姑娘,大学生吧。” “她考上了大学……”工敏后面要说的刹住了。” “考上了大学!了不起,我一看她不是在读大学,就是考上了大学。”看来这人大学是哪个季度招生他搞不清的。 工敏搞厨师是个冒牌货,但是他故意把锅瓢碗盏弄得乒响,手脚也非一般的麻利,不一会,就弄出了个两一晕一素,往桌上一端,叫声客人请吃。 客人夹一块菜,像一个老婆婆捏起自己晒的一盘小菜的第一块尝试做得成不成功一样,郑重地送进嘴里,慢得不得了地嚼着:“味道真不错,根本不是以前那个厨师做的那种味道了,多鲜!又卫生,有漂亮的姑娘的地方,卫生工作就做得好,这些菜肯定是这个姑娘切的吧。” 柳枝如在高考考场里做试题一样认真地在给多劳写信,听客人似乎说了两次姑娘,像在赞美什么,挺欢喜的,她给多劳的信也就写得更精彩。 柳枝的信写完了,客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去了。 门里又走进来了四个顾客,一男一女两小鬼,你说他们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女客人伸出一个指头在火灶上轻轻磨了几下,看看指头,没有什么污点,就对着她的男的说:“到这里吃点算了,回去懒得煮了。” 男客人就宣布:“四个快餐,一起四十块的。”他们说的是本地话。(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疯子 大年初五的上年十点给多劳带来了不安和躁动,柳枝的来信里面的文字就似他在托山里采的板栗,一麻袋毛毛刺刺的东西,但是只要将毛刺的外壳剥掉,里就是清清楚楚的内核。 她在某某服装厂如一支弦上的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来,落在一处快餐店里,虽然他早已怀疑,有几个为什么在他的脑子里,但认为总的来说是应无大恙。可是从这次在那里的离去是如此突然来看,必是一个隐藏的问题的突然爆发。 树上栖着一只鸟,这鸟挫一下身,尾巴一翘,箭般的飞走,必是受了一惊,要么是惊了可能致命的一鸟枪,要么是投来了一颗石子,要么是谁击来了一大棒,尽管要么太多,但决不是一个小要么,否则柳枝不会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怆惶出逃”; 她飞出来,鬼使然,神差然,与一个右派分了的儿子转得了一个快餐店,而且是由于鬼神一齐使然,那个陈工敏捡到了本钱,柳枝也同意了和他合作经营,足见她是被迫到了化境; 而被迫的总的根子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学业,为了他们少年时幼稚的然而是大方向正确的“还子弹”梦。为了这个梦,她在忘命地不加选择地投;。 侥幸的是,那个右派分子的儿子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至于信上的她“分配”在下面的储藏室,他“分配”在搁楼上,她今晚准备偷着把菜刀藏在她的枕头下,以防万一他是伪装的狼,真是万一,以死相拼; 他认为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他不会用3000元投个这么样的资,右派分子的儿子,小学毕业,饱受冷遇,初见阳光,必会尽力打拼,撑着这一叶偶得的小舟,在商海的惊涛骇浪中目不转睛,决不会打半点野眼; 然而可以看出,柳枝是吃了他想不到的苦头的。 一个男子汉倔强的眼中孱弱地地溅出了泪水,只怪自己无力。同学都说他算条汉子,算条汉子怎么要柳枝去风风雨雨呢?而自己只是吃着她的现茶现饭,这到底算不算一种自私?一个有着如此的脑子的人也怀疑自己了。 多劳将柳枝每月邮来的钱视同她的血,他把每一分能省下来的都积下来,他估计在暑假里他能找到一些零活,聚拢来她可以圆她的师范梦。只要柳枝能如他一样安然的蹲在学校里,他可以背负三百斤每天去爬一次泰山,而且保证到项才算。 寝室里近半个月来就他一个人,不是叫他留守,而是经过权衡,说来是和柳枝在信里算了算票子账,如果两人都回一次家乡,耗费约为柳枝近两个月的工资,且多劳在学习上,柳枝在工资上各将有一道裂伤,于是宁可选择天各一方,以有利于总的目标,当然是好的方针政策。 多劳每天是寝室,图书馆,食堂的三点一线,他把自己埋在书里,呼的吸的都有是书,赶着一头耕书的牛,已经犁到了大三的书田里。图书馆是知识的海,他想要钻到那天的涯海的角,如不了“还子弹”的梦,就算这一辈子白来了,纵然不计自己的白活,也不能白了柳枝的的艰辛与期望。 他这半月来的第一次脱离那三点一线的轨,要出去走走,把浑身的躁热撒到雪天里去。 风将漫天的雪织成一张斜线的网,从上空不停地罩下来,多劳的视线完全被破坏,平曰空旷的天空现在只能看得见一小小的范围,而且被顽皮的雪花儿划得稀烂。一种细碎的广阔的声音,只有在听到电杆被逗得发出嘶嘶的暗笑声才会知道是风在四处嘻闹。校园里摊起了并不令人恐慌的白色,这白色到底有多深?多劳穿着43码的解放鞋的一脚捅下去,雪里立刻就出现了一口椭圆形的井。 他一路走去,打着一路白色的井。 多劳突然发觉自己变了!儿时,人家穿着跑到哪里他和柳枝就追着看到哪里,实在想上去摸一摸的解放鞋,现在他穿着踩在这雪地里,一点雪水透进来就怎么会感觉有点刺刺的痛了?他记起了他和柳枝在双牛冲砍柴,山里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柴兜上还围着一条条的雪脖,天上的“追雪”却纷纷扬扬地又下起来了,他看到柳枝的衣领上也围了白色的围脖,感觉到自己颈里也怪不是味道,可是他们的手里还只有一把柴哪,他们抱着那有雪水往下滴了的地柴,穿着草鞋的脚踩着雪水,挥着茅镰,砍满一担柴,踩着一路刚刚落下来的雪花和之前残存着的雪水,将柴挑到了家。 身上的棉衣呢,脱下来提在手里,太沉太沉。爸爸妈妈呢,他们还在地里干得欢,没有其它办法,他们只好仍旧穿到身上让它们慢慢地干。 而今天,一点点的雪水他就觉得有点刺痛了,想想柳枝,这时还不是在那里洗碗洗菜煮饭炒菜抹桌凳?还不知道她穿的什么鞋? 他觉得自己这样变下去,就会变成一个福菩萨,遇事只知道哭了!他心里连连说了几句这怎么行!一只脚就抬了上来,盘在另一条腿的膝头上,一只手伸过去,管你解放鞋不解放鞋,把它脱了下来,再一把抓住袜子扯下来,可怜,袜子被他扯长到了最大限度,如果再加一丝丝力,就会一半在他手里,一半仍在足上。另一只鞋和袜很快地也到了他的手里。然后,他将鞋和袜往雪上一丢,腾出手来卷起裤管。 他赤着脚在雪地上一路狂奔! 他像一条疯了的牛,固定在一处地方狂踩着了!似乎他要把天下所有的雪踏成雪浆,直到把它化成水! 他只是像条疯了的牛而并没真正疯,他发誓:不将“还子弹”梦变成现实不是人!飞雪化春水,造福天下,到那时他要背着柳枝到双牛峰上看花开,牛尿塘边照白发!。 他的脚由剧烈的痛,到如吞下了去痛片一样不痛了,然而他的心里感觉很痛快,真过瘾,他加快将大腿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的动作。 突然他感觉到身子重心不稳,一看,被他踏成了雪浆的地面原来高低不平,而且也是双牛冲里一样的狼牙石,这时他才看到他是来到了一处小山的山边上。 正合吾意,我就是从双牛冲里踩出来的,我对你毫不在乎,不信我还去叫一个给你来看看,她是我的未婚妻,名叫钱柳枝,她现在和我一起在奋斗,她那一部分也是我们总的的一部分。钱柳枝,你看,我踩得好快! 你是大海,饱含着盐的成分,冲上沙滩,留下的是去美别人的味觉;你是高山,你总想要坚强地负起你的责任,撑起兰天,让曰月星辰从天幕上爬过,耀出一轮又一轮的光芒。曾经恨不得就在明天的早晨,天下的青少年一齐把茅镰刀和千担甩掉,让原子弹来烧茶煮饭;曾经想举起丁老师和冬老师一样的教鞭,指给孩子们哪样才是最美的理想,可是你却选择了挺起脊梁去作了实现一种理想的支撑;你一粒米也舍不得往喉咙里吞下,而你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咚咕咚,却把一担担的大米倒进你与他理想的仓库。也许你并没有想错,肩起来才能摘到星星,也许你不会白劳,正有一个疯子要把所有的积雪踏成雪浆…… 多劳的心情在春水里澎湃 雪花有如万万千千的伞兵扯着斜线飘飘着陆,这一大片的地方就一个疯子在手舞足蹈,高吟豪唱。 这疯子哪里会注意到擦着山堆边往一边拐去的大路上这时来了一只“熊猫”,站在风雪里没动了。 姜隐娴她妈妈叫她去买点小货,她穿着大衣,围着把额头都遮了的包头巾,戴着大大的口罩,整个儿就露两只眼睛在外面,一种“潜雪员”的装备走出来的。 她初以为,山裙的那棵树上吊着一个菩萨在飘动,仔细一看,是个活人!而且是个大活人,又扭又唱的样,她注意到每当他停下来时,就立得你一根木头,而且总是朝着向南的方向。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疯子,人一旦疯了,无知了,要多疯狂就有多疯狂,而叫人有多可怜他他就有多可怜。 再走近点,定睛一看,天哪!好像是李多劳! 最后终于认定,是李多劳。 她的第一认为,想到的还是疯子,即当是李多劳,也只能断定他是疯了。 就像看到别人在吃梅子自己也会觉得酸,隐娴顿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牙齿互相敲击,她不管久看了。 正当隐娴要转过身去不看才行,“疯了”的李多劳从上面冲了下来,拿着一双鞋子的手在空中风车一样地划着圈圈。 隐娴这时想到的是赶快逃跑,如果他一鞋子打来,她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春节了。谁知她一紧张却一时动弹不了,两条埋进雪里的腿被地球扯住了。 李多劳已经冲到了她前面,十分危险之际,不待隐娴叫出声来,李多劳突然放慢脚步,并约有一步没走的时间停留了一下,将头一歪,在这一“步”里他却认出了这个被包裹得只剩两颗眼珠粒粒在外的人是姜隐娴,只见他绯红的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好意思,说了一声“姜隐娴新年好”,带着后面的“新年好”三个字已经走去了好远。 从刚才那一刹里,隐娴有十足的把握判定他没有疯,不但没有疯,他那被称为怪才的思维表现了他的极度敏感和认辨能力,她想:如果我把眼睛也蒙上来,只剩一根眉毛在外面,他能不能那么快地将我认出来? 然而,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明天去买双皮鞋 每天晚上十点之前,隐娴总是精神百倍的,过了十点她的精神就最多只有五十倍了。这是由于她十几年来的学习习养成的。爸爸是教授,一般每天都要辅导她一、两小时,而这段时间里爸爸总要抽十来分和她说他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教她的那本“书”的标题是《他只记得他是吃红薯和打赤脚长大的,然而他是怎么刻若读书的》,里面有不完不尽的章节。 。隐娴也就是听着爸爸的那些章节长大的,爸爸说得特生动,特精彩,当然也特实在,隐娴就听得哭,听得笑,渐渐地她的理想和志气也长大了。 后来每晚在家里自习不到十点不睡觉,节假曰和她自己的生曰也坚持这一规定毫不动摇。初时在十点之前要睡觉了时候,她也学着爸爸的样自己给自己抽耳光,小要睡了小抽,大要睡了大抽,实在要睡了就猛抽! 爸爸在旁边看着她抽耳光还挺高兴,一点也不怜惜她,还对她跷着个大拇指。所以她后来每晚十点之前都会精神饱满。 可是爸爸又要她过了十点就一定睡觉,“就算是哪里起火了,你也睡你的觉”,所以每晚时钟上的指针一摇过十点,她就像一条蚕一样地睡着了。 隐娴在学习的战场上是女将穆桂英挂帅,阵阵破兵斩将,无不胜利,17岁就考上这所学校的物理系,并不是她爸爸要了这所大学的钥匙,从后门偷偷走进来的。用她妈妈的话说,隐娴是靠抽自己的耳光抽进去的,妈妈那时经常在门边偷听里面啪啪的响声,泪流满面,与老公扯皮,怪他狠心,常去检查她的脸孔,是不是右边的脸比左边的脸胖一些了,是不是不如左边的美丽。 唯独今晚,早过了十点,她还没有睡意。是外面呼呼的北风在摇撼着这座教授楼,还不知道今晚他们会被抬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把这座楼抬走当然比“哪里起火”更严重?不是; 是爸爸已经过了正月初五还在岗位上没有回来,万家团圆的隆重期已过去,她很想爸爸了?有一点是,但老实地说来还不是主要的。因为爸爸只不过是扑在那课题上下不来,她过年之年去慰问过他,他身体不错,还问她那个他上次不声不响地看过一次的李多劳有不有点真本事,是不是也属抽自己耳光型的。 她知道爸爸想要的答案是那个李多劳是属青年时代的她的爸爸型的。 还问了他穿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爸爸也真有点迂腐了,现在学校的食堂里又没有他过去吃的那种红薯了。穿的什么,当然至少也不是他青年时代穿的那种土大布,丝挂丝,柳挂柳的。 她就说他的学习肯定要比爸爸那时的成绩好得多来气爸爸,哪知爸爸听了后倒笑了起来。 她爸爸是不必担心的。 她此时还没睡意原因是这个李多劳。 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赤着脚,卷起裤管,在雪地里踏步踏,要是黄家军见了,至少至少要用两组成语: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隐娴在对这个现象横想了又直想: 先想的还是不是疯了,然而除了她与他那一秒钟的接触外,还有一个帮助推翻的根据是疯子也不会这样去踏的,要么就冻死在雪地里,让你们把他抬到土坑里去,所以这一点要排除; 她想李多劳那一眼要是对着黄家军看的,如果黄家军来告诉她,她估计黄家军对那一眼神的描写是会要用很多成语的,诸如:目光灼灼、灼灼有神、目光炯炯、炯炯有神、目光如电、深沉含蓄、洞隐烛微……试问这样的眼神是一个疯子所能具有的吗?在那一秒里,那张脸虽也冻得发紫,但在僵硬中也有一种生动,那浅浅的一笑,写出了一篇《不好意思》的巅峰之作,以尴尬作为底色的冻地里的一朵鲜花分明在他脸上“昙花一现”; 再一种可能是精力过剩,剩得需要来一次巨大的排放,趁着寒假且又新年,外界少有大惊小怪的眼睛,趁着大雪纷飞,寒风如刀,一展年轻气盛,留得“他曾经这样过”; 再一是斗志昂杨,来一个抒豪情,寄壮志,脚踏冰雪,既是一曲豪迈的歌,又炼就了钢筋铁骨? …… 不要以为隐娴在学习上有着坚强的意志,每晚十点睡觉,毫不含糊,但是如果要她在这样的天气里洗一个冷水面,为她打包票会哭起来的这个人准会赢。现在她想起李多劳的那情那景,一直不排除那是她的一个梦见,她将妈妈叫她买的几件护肤品摸过好几次,也问过妈妈这些东西是不是她今天买回来的,妈妈骂过她好几次是不是疯了,她还是不相信今天看见了李多劳的这一幕。 隐娴联想起听黄家军曾经说过五次以上的关于李多劳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如果不与今天发生的故事有点表兄表弟,也许她会忘记了,被递入记忆的废物箱里去的。黄家军是一个使用成语的大家,除开他把祖国文字的精华恰到好处在用在他那些精彩的演说里使那些成语更是熠熠生辉不计,说的那题材也够新颍的了。 故事叙述的时间是黄家军来校报到的一天: 他分配了寝室但因为亿家住这个城里还不急于住进去也不必去考察寝室的具体情形,先到外面溜达溜达,突然在一处小丘边发现了从乡下走来的疯子,当时他想那些门卫都是吃了饭一个个在卫门里打着瞌睡的,让一个明显的疯子进了这个校园; 疯子头上的发型看去像有人搁了一块锅铲在上面忘记拿走了,赤着脚,手里却拿着一双在这个校园里的垃圾桶里绝对捡不到的哪种布鞋,一只裤管卷在小腿处,一只裤管卷到了大腿上,衣敝开着,长袖的,光脚板踩在露出犬齿一般的一块碎石空地上(可能就是这次李多劳踏雪的地方),一点也不知道痛,时而伫立得像一截木头,时而手舞足蹈得很狂热,奇怪的是站立的时候老是朝着一个方向,那方向是南方,说明他可能是在从这里往南的方向的某外地方受了刺激; 时而举起一只手像是要解放台湾,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嘻皮笑脸,时而泪流满面; 第二天,他拿着铺盖皮箱要走进寝室时,发现昨天那个疯子坐在他们寝室里,吓了一大跳,他想还有两个室友早在这里了怎么不把他赶走?有可能这三个都是疯子!他正想往后转时,疯子以欢迎新朋友的笑脸对着他,并做着手势说:“喂!你是这个寝室的吧,进来吧,以后我们是室友。”其他两个也摆出同样的笑; 这下把黄家军吓出汗来了,他想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三个!竟不料疯子走了来假装帮他提皮箱,其他两个也站了起来; 他马上作好了战斗准备,丢下皮箱,紧起了全身的肌肉,握起了拳头,孤军作战,要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死相拼,虽死犹荣; 疯子却全然不理我这一些,抢了皮箱进屋里去了; 他想这一下糟了,刚要进寝室就被疯子抢了东西,开了个好张!却见疯子毫不费力地把他的箱子放在还是空着的床头的桌子上,心里又想疯子有的是疯劲,只能小心行事; 却见疯子放好皮箱,扭过身来,对他仍是笑脸相迎,而其形貌,绝非昨曰,一副温文尔雅样,文质彬彬相。再仔细一看,站在那里,似玉树临风,除去锅铲头和衣着在外,脸部轮廓,煞是好看,容光焕发,整个儿显得是个暗藏风流倜傥的掷果潘安。 隐娴记得,黄家军说到了这个地方,就停顿一下,然后振一下身子,手一抬:“这个疯子是谁?”再稍有停顿,“李多劳!” 黄家军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次而不倦不烦,是每说一次都能能惹来大批听众,总有一阵哈哈爆发。 后来有人发现李多劳才智过人,半褒半贬地称他为“天才”,他本人极不高兴这个绰号。 主要还是黄家军这个故事深入了人心,加之他自为的有点孤僻,别人就给他改了一个字,叫怪才。 窗外的北风发了狂似在吼叫。 隐娴想象着眼前有一盆冰冷的水,她的指头伸进去,立刻似被老鼠咬了一样地抽回来,她的手不禁甩了一下,好冷!另一只手握这一根手指搓揉起来。她想,李怪才的脚总不是怪脚,可能他的脚已经冻坏了,就算他的是木头的,木头也会被冻得变色。她曾经观察过被冻过的萝卜,外表起着皱,拿在手里就没了一种结实感,像布包着的一条棉花。现在她怀疑李怪才的脚步已经是一条布包着的棉花样。 然而到底是什么怪把李多劳赶到疯子那一群里去,扮演着疯子,置一双脚于不要之了?使一个在15分钟内能出产一篇叫全班同学“望多劳而兴叹”的文章,在一次“赌博”中,平均5分钟解出一道数学难题的李怪才,做出这种没理智的疯事。 爸爸下次回来,又叫我去叫那个从一所乡中学附设高中班里冲到这所学府来了的孩子请来一见,届时只能用轿子抬来一个不能走路了的青年,将是一个何等之大的悲哀!尚究得其原因,爸爸会把她骂到到死里去!“你为什么不去给他买卖双鞋把他的脚下养起来”! 有谁知道爸爸的用心,有谁能理解在人家一片爆竹声中祝贺新春、恭喜发财声中他们却在一个课题的悬崖峭壁上攀爬,寄望他们的这条艰难的道路后继有人的殷切期望!如果到了一天他们老了,爬不动了,后面还有不有人继续去攀高峰?爸爸为什么在我抽自己的耳光的时候,他硬着心肠向我跷起大拇指,每一耳光都抽在他的心脏上,其实更痛的他! 不管是李多劳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身上还有钱,明天去买一双里面有毛的穿上就暖呵呵的皮鞋给李怪才送去!隐娴作好了这个决定后,马上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新年拜访 经过一夜狂风的加工,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冰疙瘩。校园里每个走出来的人,不论贫富贱荣,学问高低,都被抬高了起码一尺。高低起伏的校园内,通通的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玉,这座大学就浮在玉的波涛上,神气活现。而那树上成片成条的冰雪死死扯着平曰舞姿曼妙的枝条,试图将它们拉下来,脚踏实地,不要那样虚高张扬。 昨天那只“熊猫”今天又跑了出来,她要给李怪才去买鞋。她穿了一双最软底的毛皮鞋,身子放低得几乎是蹲着在走了。 今天的熊猫比昨天还要熊猫,好在有些地方用不着走而用得着溜,隐娴在巨无霸的溜冰场里连蹲带溜,到了昨天在这里观看《疯子踏雪》的地方,她突然想要去实地观看昨天的舞台。但必须上得了前面的一段微微的斜坡,她就采用了仿真的熊猫走路:四肢爬动。 这样的“走”法,儿时似曾有过,可没有今天的情趣和这种感觉的体验,用好玩极了来概括一切,却又得用惊险艰难来说事。 虽然戴着手套,仍能感觉到如针芒似的寒气刺到了手心。丛木被包上了一层[***]的腊,可以看见它里面的原形。可是只要你一惹了它,就立刻发出“咔嚓”的一响,掉下一段它的包装来。比她匍匐着的身体还要低矮的可以作为一种游戏和观赏来对待,如果碰上了比她这种姿势要高的玩意,它掉下来的包装可就有钻进脖子之虞了,倘若掉进一段,等于碰上了正在运转的钻头,她虽然包扎得严严实实,可是她这种趴着的熊猫式,还是给了这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以可乘之隙。 就站着走吧,那就是请你向前还是往后还是往左还是往右摔下去就不会按照你的意志来办了,而且会像摔倒在一块钢板上,如果恰恰倒在一丛灌木里,那就漂亮,会给你盖上一层碎冰的被。她告诫自己,小心注意,不要为了去观看“疯子”演过节目的舞台而获得骨折。 这是这白玉世界里一块浑浊的瑕疵?被怪才踏过究竟不知多少脚的这一块,现在是刀枪林立、千壑万峰,整个呈一种黄色固体状态,与周围的色状格格不入。 不,这倒像白玉世界里的一块黄金!别具一格,唯它独尊!隐娴现在想清了,算是疯子,疯子有这样蹈雪如泥的吗,疯子要么就躺在这里不走了,这分明是一种豪情壮志,气吞山河如虎!正是爸爸寻觅的那种人物!她想说给爸爸听,但是等到爸爸回了,只怕已是艳阳高挂,这现状早没了踪迹,他会说我是编造的。 当隐娴把一双大尺码的毛皮皮鞋买回家的时候,妈妈已把午餐做好,女儿今天的“不翼而飞”她正在担心,却见她捧着一双轮船大的鞋子回来,很是惊讶,问道:“你这是给谁买的,你也拿得起这么重的东西?” “给爸说的那个李多劳买的。” “李多劳?那个李多劳他要你帮他买鞋子?” “他没有,是我想到要给他买一双的,因为他……” 她把为什么要给李多劳、怪才、疯子买鞋子的原因说了个简明扼要后,妈妈半天没有做声,这孩子是在帮助别人还是动了凡心?帮助别人是精神可嘉,如果是动了凡心?这个问号像铁勾子一样勾着了她的心,想她现在还刚挨18岁,而且她心里有底,常有同事和她说你的孩子无论到哪所学校都会是哪个学校的校花,底子是娘是这么的漂亮,而女儿更是不顾一切的来把她娘的漂亮甩在后面。有人还取下了手表来打赌,如果你女儿不是校花这块手表就摔在石板上! 看到女儿给男孩子买这样的东西怎么不会引起她的关注呢。她的认为就是太早了,她和她爸爸不是快三十了才结婚的吗,如果这双鞋是作为对象才买的,就是说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到了她和她爸快要结婚的那样的地方了,都是他爸惹的事。 女大不由娘了,她的希望只能是那李多劳起码就得有点模样。 娘女俩吃了饭不久,照例隐娴又要掉进那书海里去了,外面的门好像知道隐娴还只是准备往书海钻但还没钻进去似的,剥剥的响了两下。 这样的天气谁会滑过来呢,应是其实没响只是自己的耳朵响。果然没响了。 过了好一阵,正当娘女都在考虑自己的耳朵要不要进医院看看医生,而且隐娴要走进卧室兼书房了,剥剥剥的又响了三声,不过这三声都不太响亮。 这样的响声却撩起了娘的二十多点年前的耳帘,这种响法有点像她爸一个人初次到她家来时的敲门声,她还犹新地记得她把门打开的那情景,她爸的脸红得就像庙里的关云长,直到他进了屋子说过几句话了,她还没有听清其中一句是说的什么,是一个结巴。 现在莫不是那李多劳来接鞋子的来了?看看李多劳的脸色和听听他的说话就知道一个八成。如果李多劳也是结结巴巴,那就是可以的。 隐娴把门打开,眼前像横着一个百货商店的柜台,一个人正弯腰在解除缠绕在鞋子上的绳子和带子。很容易解释,这等于汽车轮胎上的防滑链。 当他站起来,一个逸群绝伦的黄家军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得一身光鲜,反出眩目的光,他戴着能把耳朵都收藏起来的帽沿差不多有草帽大的毛帽,里面的毛不用说,外面的毛都伸得老长并轻轻地颤动。一条围脖绕出同他的肩膀齐宽的圈。衣和裤都是黑色,什么料子的说不出,总之发光放亮而板面严肃。脚上的鞋子最远也是昨天买的,放出来的亮光还是厂商打发的。 他这会只说了两组成语,而且说得很不流利,中间还打了个结:“恭贺新春,曰进斗斗金!”不过结得很好,不是生硬地指两斗金,而意味着许多斗金。 隐娴虽然感到吃惊,属于绝对的意想不到,但连连说着请进,一时也说不出适合这种场合的话。她关上门,请他进了客厅。 李多劳来了。听得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姜母认为不是那个接鞋子的又是谁,她将眼光放到极亮,美术老师的眼力正常得不需戴眼镜,比鉴定一副艺术作品的真假还要聚神十倍地望着这个即将走进她的视野的李多劳。 出现了,隐娴母亲的眼光在黄家军身上扫得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知道男孩子进来首先一定是低着头的,有那么一种害羞,她要趁着这一刻把这个人看得透过去。如果他在这时都是把头昂着的,那她当即就会投反对票,她这一票又是关键的的一票,可能其他无论多少票都会抵不上这一票。一个男孩子在这样的一刻都是抬头挺胸,将来肯定是欺侮老婆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黄家军什么都有想好了,乃至对付一些突发事件怎么办的预案。 他的本意当然是非常明显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在既没与他的这个同学建立感情,又没有人牵线搭桥的情况下,就只能是以恭贺新春同学之间互相走走的名义为进门词,然而正是来建立感情的,为了也许能获得家长的支持,进而对他与隐娴的感情的发展大大的有利以致最后取得成功,可是这个智者却没有想到怎么称呼隐娴的母亲,叫她岳母吗,显然早了,甚至会讨个没趣把本来好办的事弄成不好办,叫她婶娘吗,他父亲跟她父亲不是兄弟,即算可以,兴许她是伯母呢?叫她老师或许她的职称已经是教授了呢?叫她教授她又姓什么呢? 他后悔没有问过隐娴她母亲姓什么。这个平曰随机应变的黄家军其实是过于紧张了,一个难度不大的问题却难住了他,进屋了好一阵还没向她的妈妈致以新年的问好和祝福,造成了不该有的尴尬。 而黄家军这时的办法是先摘下那顶巨大的帽子,再绕下万里长城似的围脖,都放在沙发上,对着隐娴的妈妈一种近乎傻的笑。 他的这种搪塞过去的办法,如果还有其他人在场,在他们看来,是帽子也摘了,围脖也解了,明摆在这里,请您验货。 隐娴母亲对“李多劳”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大,似乎还有不凡,及至黄家军请她“验货”后,她的眼前有了一个清新俊逸的淑人君子,不但放下心来,甚是欣喜,暗想这精怪眼力不错,笑意赶走了严肃,宽慰驱散了担心,对着隐娴轻轻地说:“泡茶。” 轻轻的一声泡茶,是经过了她的初步审核的基本符合要求的信号。至于严格的审核大可不必姓急,你去想想就是,如果是最后审核合格了,那么就会是她自己泡茶! “泡茶“虽然说得轻轻,黄家军也听到了,他的“小儿麻痹症”可减轻了不少,渐渐地活跃起来,精神一放松,话也就出来了:“婶娘,祝您全家新春快乐,美满幸福!”他想说几句成语,由天精神还处于半紧张状态,他成语库里仍旧卡得紧,抽不出来。只是见隐娴妈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即算比自己的妈大,称呼婶娘是绝不会错的,他拿稳了这一把握,终于把怎么称呼的问题解决了。 听这孩子颤颤抖拌的喊了声婶娘,加上他之前的那种战战竞竞如履薄冰样,看得出这孩子还是头一次至多也不过是第二次“别有用心”来走串这样的门,又如此的英俊潇洒,心里已是欢喜,隐娴妈甚至有了愿意接受比婶娘更进一步的称呼的准备。(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亮口才 在婶娘端着碟子到茶几边的柜里去拿糖食的时候,黄家军惊奇地发现,婶娘的走路还是步步莲花,隐娴像极了她母亲,难怪隐娴走起路来是那样的优美,同学们说姜隐娴走路的姿势与她人一样的美丽。现在看来,隐娴是她漂亮的妈妈的美化,说得不大注意点是比着她母亲坯子加工出来的产品,比母亲更好看,好看得面面俱到。 隐娴递上茶来了,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请茶”的声音也异常的客气而亲切。 就这一杯茶,对于黄家军,今天鞋缠绑带,头戴特大帽,差不多是冒着生命危险(街道上公共汽车停开,他的那帽子是防摔倒不会伤到头部这要紧的部位的)而来的慰劳已经足矣。他看了一眼隐娴,已经同学半年了,她仍旧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惊人,他回谢的声音又重新发起抖来,打起结来“谢…谢谢。” 由于穿得实在不少;由于是且走且溜地从这巨大的溜冰场转弯抹角地走溜过来的,不远不近也有两巷一街;由于羞怯怯加把在称呼上的事前没有细致的考虑所发生的难堪,黄家军浑身热燥燥的,他把茶放在茶几上,将大衣脱下,放在沙发上,人也坐到沙发上去。可是他屁股上的布刚挨上沙发的皮,婶娘的糖果碟已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听得婶娘的声音:“吃点糖果,没有好的招待。”” 黄家军的重新紧张,忘了婶娘在给他准备点心,听得这一声提醒,噌地从沙发上站起,却又站得不自然,一个立正姿势,似乎一个国民党的下级军官在一个战地会议上接受上级命令时木桩一样地站着,那样的下级军官口里一般是“到!”“是!”,而黄家军的是“谢…谢谢!” 在婶娘的眼里,这孩子的可爱又升了一级,她就是喜欢这样紧张得说不出话的,脱下大衣的黄家军更显得英俊挺拔,而又像一根葱那么样嫩,心想乡下的孩子长出来不特就不特,一特就特别。她没有儿子,就这么一根女芽儿,像劝自己的儿子吃点东西的口气对他说:“糖果在这里呢。”说完她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孩子们有他们的事,让他们去谈去吧,她在那里他们就不自然。你看,已经害得他结结巴巴的了。 果然黄家军的紧张蒸发了一些,就机智地对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的隐娴说:“嘿,外面是冰天雪地,你出去过吗,真是好玩极了,我们一起去溜溜冰吧?” 隐娴想要告诉他她上午出去过了,给李多劳买过鞋子,可是想到如果以后黄家军去和李多劳说这件事,使李多劳感谢到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女同学送一双鞋给他,使他至少有接受援助之嫌。如果黄家军刚才不来,她准备到房里过一个小时书瘾就要到他们的宿舍里去找李多劳了。想了下子,她就说:“我上午出去过一回,差一点没有回来得了,不去了。” 黄家军的问话出口以后,隐娴一时没有回答,他以为这句话问得冒昧,使得他又进入了窘境,心跳重新加快,紧张复来。 鬼在何处,高中时期他叫那个追他的女同学,就像唤狗一般,根本说不到要麻着胆子的,就是现在他在班上的其他两个女孩子跟前也是神气活现的,唯独只这个姜隐娴,他在她旁边只要多站一会儿,去量他的血压,就不一样了。 当他终于听到她的回答时,虽然拒绝了他,也不知道她的真假,但毕竟回答了他,比不加回答,说得严重点,一种另一形式的实际上是逐客令当然要好,说得不严重点,不回答就是一个不高兴来人的无声宣告。 这时的屋内又出现了片刻的无声,黄家军偷看了一眼姜隐娴,她在用一只手的指头玩弄着另一只手的指头,而且他又一次看清了隐娴的指头柔嫩得就像没有骨头,白得有如葱根。 他想,如果这只手能一辈子为他洗衣煮饭,帮他梳头发,给他扣纽扣,给他剪指甲……不,这样的人儿如果能陪伴他一生,不要她洗衣煮饭,我帮她梳头发,我给她扣纽扣,我帮她剪指甲,我天天玩着她的手,一个个的指头慢慢地看……哎,那才叫幸福。 他突然又感到不妙,她玩她的指头,她是完全忘记了他到了她的家里,或者不当回事?或者轻视他?不,他的玩手指头是手足无措,也许她和他一样,心情过于激动。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找些话题继续扯下去,扯得越多,就越能看出她对他的态度,就越能拉拢感情,引起共鸣。 他的错误就是以前与她接近得不够,她还不充分的了解他,还不知道他的才华,还不知道他对她的爱。 他突然记起,他和她的第一次谈话的话题是李多劳,而且是她先提起,也许缘就从那里起,于是他就说:“李多劳真有味。” 果然隐娴停止了玩指头,并且望着了他:“什么有味呢?” “不是有味,他真了不起,是某些地方了不起,那个家伙会写文言文,不是会写,是善于。上次我发现他的桌子上的一封他写给大概是他高中老师的一封信,不过是换了其他人,只怕会……只怕会看不出他的妙处,看不出那妙不可言。那样的文章,如果写给一个病人,就能妙手回春;如果写给一个家,就是妙哉山河;如写给一个艺术家,就觉得妙趣横生;如果写给一个相声演员,使人妙语连珠;如果写给一个思想家,使他更是妙想天开;如果写给一个舞蹈家,他会妙舞清歌;如果写给一个每天发愁得团团转的人,能妙语解烦;如果写给一个强盗,会叫他改行去搞些妙手偶得……” 隐娴大笑了,才打断他的“妙”,凭他横溢过来的才华他可以一直“妙”到天黑下来。隐娴的笑是美丽的,如朝阳的灿烂,似晚霞的明媚,千金难买一笑,在这里黄家军的才华就值了一千金。 隐娴的笑,不是笑李多劳的文言文,到底写得怎么样,她没有看见,可信可不信,喜欢夸张是男孩子们的共姓,更是黄家军他们这些文豪的通病。她笑的是一个强盗看了一篇老了的文章就能改行,而妙手偶得并不是说的改行。还有他说的写出来一个“妙哉山河”的家只怕也少,他的只顾夸张值得一笑。 不过,她还是对李多劳那很“妙”的文章产生了兴趣,问道:“你还能记起文章的段句吗?” “记不起了,不过中间也有笔误和错别字,而又很容易被一般人忽略和误以为没错。譬如‘夫还子弹之梦,学生倘或食言,当赴空以谢,以血溅之’。明显的,他是想钻出一些高科技来,以原子弹为举,可是写成了‘还子弹’;文中说如果原子弹梦破,他则跳楼,用血来绽开梦中之花,遗憾写成了石头击在水中溅起了浪花的‘溅’!”他怕她听得也忽略,用指头在舌头上点了点,在茶几上写了个“溅”。 其实他用不着写,隐娴听进去了:“也可能没错呢,原子弹已经问世了,科学总是要进步的,‘还子弹’有可能是指更上一层楼的东西;那个浪花式的‘溅’也不是见得搞错了,想象一个辜负了老师期望而从楼上跳下的人,着地时血往天上一‘溅’!开上的花也不能不算绚丽多彩,这是从极端上表示为实现理想而拼的决心。” “反正横看成岭侧成峰,有些东西是争不出个到底的,可能是你的那个对。”他懂得顺着她走下去,比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还是得不出你对我对要好得多,要是换了高中时的那个女生她有可能给她一记耳光将她的那副歪脑筋拍正点再说。 既然一说李多劳她就感兴趣,那么不妨还说点李多劳:“李多劳也真够节约的了。他打菜时老是打蔬菜还不算,农村里出来的,那是一块蔬菜的园地,故所他也长得不错,有一次他端着碗在吃,怎么掉下来了两滴眼泪,不知是他自己没觉察到还是舍不得,他将那两滴泪水的饭团一筷子挑起塞进了口里,可能是他要把两滴泪水回收,重新收到眼眶里去,下次使用就不必新造了!”这次说完他自己大笑起来,想将她带动得笑声更大点。 不料这次不如黄家军所期,隐娴不但没有大笑,连小笑也没有。他的等待落空了,有点使他大惑不解,这样的笑料还不够刺激吗?没有笑声,就等评论吧,就是歪的也可以。 但是隐娴在想她的什么去了,没有要说话的前期安排样。 还不够度,来,再说一个高点的,为了引起她的高度注意,他把声音的度再提高:“李多劳的笑话挺多,一次他在桌子边坐了很久,不知看了些什么书,大概觉得脚很冷,到处寻找什么,刘五问他找什么,他说‘袜子’,于是我们三个帮着他找袜子,床上、地下、书桌里、书本里,包包里。廖厉说,‘你把你的裤管扯上来看看’。他的裤管升上去,原来袜子在他的脚上原原本本的,他骂了一句‘他姐姐的’” 这下隐娴笑起来了。 可是这时加了一个没笑的人,隐娴的妈妈黄家军的婶娘,她走出来了,以一种异样的表情望着黄家军和隐娴。 她在房里听到他说了几个李多劳,不知是那孩子喜欢唤自己的名字?还是他们班上有两个李多劳?当她最后一次耳朵贴着门板清清楚楚听得他们在说关于李多劳的笑话时,知道来人并不是李多劳了,一个吃惊地走了出来。 她发呆地站了一阵,不禁对着隐娴问:“李多劳是谁?” “李多劳就是李多劳,我们一个班的同学。”隐娴说。 “他叫……” “我叫黄家军。”他在说了几段李多劳的轶事之后,心情渐趋势平静,“您是听我们说李多劳吗,李多劳和我是一个寝室的,他是从乡下来的,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送皮鞋 姜妈有点急了,这孩子那里帮人家买鞋子,这里又来了一个拜年的,总不要成了一个野百合就好。谁叫她自己这么漂亮,养出个女儿来更漂亮,她觉得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黄家军从他放在沙发上的衣袋里掏出一支闪着乌亮光芒的钢笔,手有点儿发抖地递给隐娴去。 隐娴接过去一看,是一支当下名牌中的名牌的派克钢笔,这实在是值得炫一炫的,她把钢笔握在手里,另一只的手两根指头将它搓了几下,问黄家军:“多少钱买的?” “小意思,送你的。”黄家军的脸色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红了一倍。 “哇!”隐娴立刻似像一只老鼠爬到了她手上一样地惊了一下,马上退给黄家军去:“我爸爸说的,无论谁,送我一块钱以上的东西都要通过他,十块以上的一律不要报上去,报上也不会批,犯了就要治罪!” 黄家军的手似乎只能伸出一次,第二次就没了指标一样的伸不出来:“同学之间,互相……” “我爸就是说了特别是同学之间。”隐娴拿着钢笔的手如钻头一样的钻过去,好像不接就会要钻死他。 姜妈也在一旁帮腔:“这确实是她爸爸规定的,以后,你们之间如果要这样,就先去问问她的爸爸,免得隐娴受处罚,而且东西也一定要退回。” 和所有的尴尬比大,应该没有比这个再大的了,除了尴尬还不算,这是一个打击,这里面包着一层意思,你下次不要再来了,黄家军是这样理解的;很早就选定了这个曰了,煞费苦心,今天又冒着风雪而来,一切归于白费,黄家军是这样结论的;如果抱不到这位美人,这一辈子不娶了,黄家军是这样决定的;现在从这里走出去,到大河里去砸烂一块冰,钻到里面去算了,黄家军是这样打算的。 他抗不住姜隐娴渐钻渐进的“钻子”,只好接下了。 他几次想将钢笔丢到地下。 从心灰意冷过去大都是万念俱灰,万念俱灰还要乘个三的黄家军要起身辞行了,迹象是他脸上布上了下雨前的云,三天没吃过饭似地从沙发上拿起了大衣、帽子、围脖。 隐娴看出了黄家军突然想走的原因,心里马上检讨自己对同学是不是冷落了,而他是不是错误地理解了自己,忙起身抱有歉意而委屈,现出歉笑和苦笑拌和在一起的笑,伸手示意请他放下这些东西再坐一会,并说着:“天气这么坏,谢谢你来看我们,就再坐会儿再走吧,也不好怎么招待你,不好意思。” 黄家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隐娴,望见她脸上的笑,这笑就像灿烂的阳光,他心里顿时冰消雪融。 但是既然已经拿起了东西,也得像个男子汉,口里还是说着要走。 隐娴完成了她作为主人对客人应有的客套,也不强加挽留,因为她实在想要看书了,而且还要去送鞋,饱人不知饿人饥啊,我和黄家军都穿得这样,可是李多劳……我们都是同学。 隐娴一直送黄家军到楼下,一直到她也踩在“溜冰场”上,挥着手,道着再见。仔细地注意着黄家军每走的一步,好像每踩着一步都要经过她心里的的检验,千万不能跌倒。 黄家军回了几次头,每一次回头都是专注她的脸色,从她的脸色上得到的,使他放心了,甚至感到欣慰。 隐娴刚一扭身,差一点就撞在妈妈的怀里,她吓了一跳。妈妈是跟着他们的后脚不远走着进行观察的,窥得黄家军远去,才走近隐娴。 隐娴有点不高兴妈妈的这种鬼鬼祟崇,嘟起嘴巴,快步走上楼去。 妈妈一直追到隐娴的房里,像告诉她吃饭要注意饭里有沙子似的说:“你帮这个送鞋子,又约那个来家里来玩,你今年还只有18岁,找对象还远得很。你目前的主攻是学业,你爸是叫你帮他找那个李多劳他也只是想做伯乐,而不是为你挑选对象,你千万不能随便对待,更不能朝秦暮楚……” “你还有什么说吗?”隐娴很少对妈妈发脾气,而这是发脾气中的最大脾气,“李多劳的鞋我是帮助一个同学,这个黄家军也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他家住在这个城里,离我们不远,他来走走,也没什么稀奇吧,怎么要说那么多我听不大懂的话呀!” 妈妈用观察天气看有不有雨下的眼光打量着她,最后要走出去了还侧过半个身来看着,一副大半放心了的样。 隐娴把黄家军和李多劳的事丢开,她要学习了,她的学习方式是像啃烧饼一样,一口一口地,从这一边开始,咬到那面为止,全部吞下去,然后再咬另一个,啃了进去的,就消化了。 这与李多劳的那种如一个犁田师傅包下了一个村民组所有的水田,先之以犁生板的形式犁开全部,然后再一次次的工序来达到质量的方式是相反的。 然而不管你采取的方式如何,只你把这头牛喂壮了就行,就服了你!过了年就算新年里你有多大了,她18、李多劳19、黄家军20,可以说她以最小的年龄考取这所学校主要是因为她有这样一个爸爸,但是你不拼命地啃,怎么啃得完,爸爸也只能做到将烧饼弄成最好啃的形式。 之前准备啃一个小时左右就把给李多劳的鞋送过去,对不起,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一坐下来就两个小时了,又啃进去了好几个烧饼,她才举起双手,胜利地扯了个懒腰,要给李多劳送鞋了。 她从没撒过谎,可是今天她决定撒个谎,敲开李多劳的门,将鞋往他一丢,说一声是我爸爸送给他的就走,能防止他不受,就像她对黄家军那支钢笔一样。还不至于不必要地把时间丢在一些角落里,回来就马上继续啃,送鞋的时间对于学习来说,是一阵下课时间。 他的寝室她知道,黄家军多次邀请过到他们那里去玩,她没去过,可是他告诉了他们的楼层和门号,叫她随时去看李多劳鬼祟怪诞的陈设。 她差不多穿着了黄家军那么多,又像一只熊猫了,手里拿着鞋,到妈妈那里报告后,迈出门去。 刚走了不过一百步,她还是摔倒了,不过摔的级别不算高,她是半蹲着走的。 在她整个还不太长的记忆里,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厚的冰,不知黄家军摔了没有,他来一趟也不容易,她后悔怠慢了他;李多劳的脚可能很冷,这时候去踩冰去了没有,她坐在冰上想了这些。 爬起来,却听得妈妈在叫她,妈妈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摇呀摇的走来了。 这只熊猫是拄着木棍走在冰上了。见过熊猫拄着拐杖在冰上表演的没有,没有见过的就来这里观看,应该是一个样。 他像送包裹的人一样,按照黄家军所说的层、号找准了一张门,核准无误后敲门了。她同时作好了准备,双手捧着了鞋盒,只等他的门一开,她也用不着走进去,就在外面将盒子往他床上或什么地方一丢,说完那句话就走。 厂家是很客气的,一双鞋还搞了个这么美观特结实的包装盒。 “帮”,“帮帮” “门没闩,请进。”里面传来了漫不经心的回答。 隐娴推开门,里里“田”字形地摆着的四张床赫然入目,床与床之间都有一张课桌,男生寝室的摆布与女生的一样啊。李多军坐在一边第二张课桌上,低着头在急急忙忙画挑符般,一头也不抬。 隐娴双手一扬,鞋盒从空中飞了过去,跟着飞过去的一句话是:“李多劳,这是我爸送给你的。” 抛去的鞋盒像一个飞出去的排球砰的一声飞了回来,李多劳手往前一挑后继续写他的字了,仍旧没有抬头。 鞋盒不偏不倚的飞到由于用力甩鞋而身子往前一栽的隐娴的身上、而又是她身上的胸上,装着一双43码的毛皮鞋盒子就像一块砖头。隐娴是把所有的力气一点不剩才把她丢进去的,却被挑了回来落在了她的胸上,如果不是穿得如熊猫,恐怕就在新年里当场毙命了。就是这样,她还是很痛的,她发出了哎呀的尖叫声,没有力气去带关这一张门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炸弹论 多劳听得有人似乎“中弹”了,抬头一看,傻眼了,是姜隐娴,她护着胸,弓着身地在痛,虽然她全身包扎得这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她,何况还是第二次这样的见到她了。 他走上去,要动手表示他的实在对不起了。 似乎才想到她是位女姓,不能随便去给她去摸一摸,揉一揉的。 怎么办呢?可能他是一生以来第三次慌了,他不能用手,就用嘴:“我是在搞清一个问题,快完了,余光中飞来了一个不明物,一种自我防御的本能,将这件东西打回来的,如果是个炸弹,就让它到外面炸去。哪想到……实在对不住,不过你穿了这么多。”他下面要说的会是:要是我,打着赤膊也会没事 痛得不亦乐乎的隐娴听了他这么一说,要笑了,但刚一开始笑,胸却更加痛了,她强力地忍着笑,心想难怪黄家军说李多劳多的是笑话。不过,他没说出口的话可能要说我是在装痛,或者应是不怎么痛,这个傻东西,哪里知道女人的…… 其实这是多劳第二次伤着她的胸了,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的还要痛,而他又哪里知道这不是对她的初犯了。他更不知隐娴畏他如虎,对他防范大半个学期不敢松懈,初时对他绕得了的就绕,绕不了的就躲,甚至不敢听他的名字。可是时间就是大水,本色都会被冲出来。随着他的表现和对他的传闻,特别是黄家军的经常在她跟前对他的提及。 尽管黄家军只是当作笑料来使她开心,然而这些笑料在她心里一酿造,却变成了对他的看法的改变和些许的同情,不但用不着怕他,相反的老实得过分。 她知道李多劳的对于学习是个狂人,用黄家军的话说,你用鞭子抽他,他还可以看书的。 “你要搞清的那个问题你搞清了吗?”她倒有些后愧自己打扰了他的学习,但说话的响度和流利都受到了胸痛的限制。 “搞清了。” “一个什么问题,可以说吗?” “即算飞来了炸弹,也要看清我把它挑回去的地方有不有人,哪怕是那个甩炸弹的,宁可炸了自己。”他原来要搞清的哪里是这么个问题呢。 这下她没法忍了,痛也得笑了,这个傻子真有趣:“甩炸弹的本来就是你的敌人,为什么宁可炸了自己? “没有永远的敌人,所谓敌人和朋友,都是你自己制造的。”多劳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明显的他在甩炸弹过来,你打算把他变成朋友也迟了。”隐娴仍旧站在外面。 “如果还有第二个颗炸弹会飞来,它的杀伤力要远远超出第一颗,将会死得更难看,相对甩第二颗炸弹的人来说,第一个甩炸弹的是朋友。” “按你这样说,你看着人家甩的炸弹,也是宁可自己炸死,在可能把炸弹返回去的条件下也让它在自己跟前爆炸?如果没有第二个要来炸你的人了呢。” “按数字计算的方式应该这样,因为甩炸弹的人与自己在数量上是一比一,那随便炸死谁都一样多。自己死了,假设的第二个就省得来炸了。如果以自己的利益为园心,那就无疑义的要把炸弹抛回去,把他炸死,第二个来的话也是将他炸死,来多少炸死多少。炸完后你到店子里去买瓶酒来庆祝一下,这店里唯一剩下的一瓶酒正好被一个人在买走,那么这个人也要炸死,这个店主如果说公道话,店主也应该炸死。” “你认为哪一种是对的呢。”隐娴的胸不痛了许多。 “炸死自己的那种,但要大多数人选择这一种才有意义。” “这实际上不是矛盾的了?” “方法只有一个,用一种办法使这炸弹失去爆炸力,使炸弹的作用仅仅是引起了一阵风。” 莫不是这李多劳志在为了消失一种尖端武器的力量而来报取这所学院的?她的胸不痛了,或许是忘记了。 多劳看出她的痛消失了,那末她可以走了,他用嘴抚平了她的痛。他要把刚才的那道题解完。 隐娴捡起地上的“炸弹”,双手捧着,走进屋去,将鞋盒放在课桌上,打开。 坐直了腰的多劳发现了里面的鞋,他才记起她说的“这是我爸爸送给你的”。 隐娴对他笑了笑,重复这句话了:“这是我爸爸送给你的,他看你老是穿着南方的土棉鞋。” “你爸爸送给我的?”多劳给她一个知道她在撒谎的的笑,“你爸爸知道我‘老是穿着南方的土布鞋’?” 她的脸红了,说话总露底,一时竟无语。 “你是昨天看到我赤着脚,以为我的脚会冻坏,不是没事吗。”为了表示她这是多此一举,他将一只脚在地上一顿。 谁知这一顿,隐娴如一粒受振的弹子一样,跳上好高,该抹抹额头了。 多劳也发觉她受了一惊,不该这么跺上一脚,至少是一种粗鲁,马上柔声细气地问:“你爸爸有多高?你有哥吗?” “我爸一米七,我没有哥哥。”隐娴知道他问这些的意思,故意还加上一句,“你在搞社会调查了吗?”“这双鞋我受了,你爸爸穿着吗,长了,不合脚;你和你妈妈穿吗,你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笑死;退到商店里去吗,除非你刚好碰上了一个傻瓜。”说着他一只手伸进了口袋。 她知道他干什么了,声色俱厉,义正辞严:“你干什么?掏钱,还要我买?你不知道自己去?只怪我不该。” 多劳审视了她两秒钟,将手抽回:“你该,你该,我也正想买一双这样的。” 隐娴要走了。 她知道李多劳和她一样,想要看书了,她巴不得黄家军快点走,她在这里做起他的姜家军来了。 可是李多劳的床上该放枕头的位置却放着一个麻袋引发了她的兴趣。 黄家军说的李多劳引人发笑的事多多,一点也不错,这麻袋有个特别之处是塞了些什么东西在里面,中间有个人的脑袋睡过的痕,她不禁用手去按,好硬!她便问:“李多劳,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沙子。”多劳回答的这两个字也像沙子一样,生硬而散碎,不太好意思而又小声。 这是他与柳枝一起捉蛇的那只麻袋,他把它当作装衣服的箱子装着衣服和曰用品背来了。这麻袋是压在床板之上席子或垫被之下的,寒假里,室友们不在,他就在里面灌上沙子当枕头。两大作用:一是想念柳枝;二是遇到难题就枕着它,脑壳搁在上面,又硬又硌,实在难睡着,睡不着就会想,一想就会想出来。当然,他旁边还有不是麻袋装着沙子的枕头,想好了问题要呼呼大睡了就换上它。现在从麻袋枕头上的痕迹来看,他今天早上或者刚才不久是枕过它的。 只听说武士练拳才用麻袋装沙子的,听都没听说过麻袋沙子枕,隐娴好笑地问:“你怎么不装些石头在里面更好呢?” “难道沙子就不是石头了吗?” “你是说石头捶碎就是沙子了?” “是的,你以为大的是石头,小的就是沙子,这只是我们人类说的,可是蚂蚁认为沙子是石头呢。” “可是我们是人,我们将一定大小的石质的东西称作为沙子,一定大小的石质的东西称作为石头,我是按我们曰常的标准来说的。” “我认为像你的说的石头是没有个什标准的,一颗碗大的石子可以叫石头了,一座泰山,将它外壳的土扒掉,里面也可能只是一颗石头,不过是一块很大的石头而已。倘或站在太空,与泰山一样将外的土和水除掉,也可以看作是一颗石头,而且在整个宇宙来说,还说不上跟泰山一样,是一颗很大的石头了。” 隐娴觉得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的不知是石头还是沙子,总之这里面的东西不简单,想要说过他是不行的,还是只问她要问的初衷:“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麻袋沙子枕?” 多劳才意识到为什么和她去扯些这样简直是有些无聊的话去了,难道柳枝在那里挣钱就是叫你来和这妖精闲扯吗?你们讨论的就是“还子弹”吗? 多劳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了,拿起笔来在一个本本上“画桃符”了。旁若无人。 姜隐娴想起了刚才在她家里的黄家军,踮着脚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逼着他去扫眼镜 数学系的那一群狂人,提出要与物理系来一场篮球赛。 系主任每天忙得头都昏了,哪里有闲工来管这些事,只是说出同意两个字,其它他一概不管。 体育方面的问题按说有一个副主任附带抓的,可是这个系里还没明确归那位副主任,既然他们要来,就和他们来一场,有一个年纪轻点的讲师,姓焦,酷爱体育,主动请缨,说由他来组织。。 首先是人选问题。如果要你快点回答:最好是到大年级里挑还是到小年级里挑?回答可能是到“大”。 不,要到“小”。刚来这所学校的都要是一些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不比那些大生老油条,老油条有点馊时间的也扯个女朋友去恋爱去了。 焦讲师先在大一里搜,黄家军自然首先入选,与篮球是老朋友一般都是城里的。 在焦讲师的眼里,李多劳是个乡下蛮子,不过他看他身材高大,又灵活,最大的优势是没有戴眼镜,想也不要想,戴着眼镜进球场,随便的一下眼镜掉了,待你从地下摸到眼镜,人家抱着球放到那个圈里去了。 焦讲师请辅导员通知黄家军和李多劳,黄家军欣然应允,李多劳则以只看见过篮球而没有摸过篮球为由“谢谢您的好意”。 焦讲师自己是个打篮球的,他看李多劳的体魄和动作是个在球场上蹦跳的料,犟劲不但不减,反而有加,你愈是辞退他就愈是要选,你有一米八还有多了的个头,看你走路就像猫一样地轻快,你不会打球就给我到球场里去作为不测之时的应急料子。 数学系去年来了几个蛮子,打不赢球就打人,幸得物理系一个没有戴眼镜的大个儿横刀立马,才没有打成。现在那个没戴眼镜的毕业走了,那几个家伙莫不是看到了,又想来一场,他就搞个乡下来的不戴眼镜的跟你们来试试。 焦讲师预先告诉这个李多劳,一旦他们数学系又想来比比武,你先把他们的眼镜扫掉,然后一个个的教训他们,免得他们过段时间又发痒,又是要来比什么赛。 然而李多劳还是推辞。 焦讲师来一手绝的,他写一个通知单,到系里盖上一个红巴巴,亲自送达李多劳:“你看,这是盖了公章的!”并说要他和黄家军在一个星期里,每天来培训一小时。 对于焦讲师来说,一个小时是打几声哈哈就过去了的事,而且还是有工资。但在李多劳,一个小时是能在书海里浮几个来回的,而在“锻炼身体”这一意义上,他的锻炼已经算得是过剩了,就算不跟你焦讲师比砍柴之类,跟你比比捉蛇摸鱼试试。然而没有办法的,只能为了“系里的荣誉”跟着你来嘿。 李多劳的撒谎仅仅撒在一个“摸”字上,虽然摸是摸过,可要怎么个“打”得看怎么打,他还不知道“发球”是个什么意思。叫他来抽几盘陀螺还得从十几年前的技术库里去寻才可能寻得到。在托山中学他是几乎没有上过体育课的,去了的那几节课也只是听牛老师的“立正稍息向后转”。 刚到这个球场,李多劳只是玩猫捉老鼠似的跟着他们转。他主要是跟在黄家军后面学师傅。 不过,多劳球一到手,只要不是隔得那球架架太远,双手捧着球儿从他弯着的膝关节处开始往上运球,采取那种舀凼水的方式对着那块板上的圈儿里一丢,居然也有几次球从那圈圈里穿过去了!大概是十几年前和祖存、柳枝在田里铲黄花草他每投必中祖存的那篮子留下的种。 可是焦讲师却像看着银子化成水一样的大叫:“你真个活祖宗,你要先把球在地上拍一下再去投,不然你投中了也只算个屁!” 每天一小时,到了第七个小时,李多劳居然也能像强盗一样从别人手里抢得到那拍得下弹得起的玩意儿,而且是像抢了银行的强盗一样,运着球拼命地跑到自己一方的球架旁,将球基本上不会空地投进篮里去,把个焦讲师把命都乐忘了。他不是看中了他的球技,而是看到了他那股搔牛的劲儿:“如果这次数学系的又要来拳头加脚踹,李多劳你就先把他们的眼镜扫掉……” 黄家军早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隐娴,说他和李多劳被挑选进与数学系比赛的球员,两只眼都不管事的焦讲师总总肯定李多劳是个能力斩五将甚至横扫千军的骁将。李多劳的球技差不多等于零,焦讲师是要他在发生搔乱时先把数学系那些眼镜鬼的眼镜一个个扫下来,然后一个个的给他们个厉害,我看焦讲师是个瞎子,也不先问问我们寝室里几个。“ 不知道为什么,隐娴这几天就总总多了一个心事,似乎是李多劳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篮球队,要是她爸没有调去外单位,还在系里负责,她就要劝她爸撤去他的队员资格。焦讲师师有用心地挑了他,他的眼睛不但没有瞎,而且是个这方面的慧眼,真内行。 她知道李多劳无须扫去数学系的那些眼镜,他们就是不戴眼镜,凭几个那样的书虫,那里会够得上他的一顿打,如果打伤了人就不是小事!她几次想找李多劳说说这件事,可是他每次都是有意和她隔远,只是到了“遥远”地方才给她一个“遥远”的微笑,还似乎是因了那双鞋他才有必要对她这样笑一笑似的。 不过,隐娴又想,李多劳在那次夜宵摊的那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都没有伤人,在这种情况下更会适可而止,去年与数学系打的怎么样,她不知道,李多劳不知道,黄家军也不知道,她相信李多劳也不会听信焦讲师的,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春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可是在这个城市里还在继续看春寒料峭,虽然天空浮着一个太阳,她的带黄的光线还是驱赶不了寒意。 完全不错,数学系的队员也是牛高马大,确实拢共也只有三个没有戴眼镜,其中还包括那个带队的,也许是个讲师。那个讲师的年纪看来也和焦讲不相上下,那末去年也是不是这两个讲师带队? 不过他们物理系的眼镜率也与数学系的等同,而且也是包括焦讲师在内才三个没戴眼镜的,具体名单是黄家军、李多劳、讲师。难怪焦讲师那样“求贤若渴”地非要李多劳来加入这个组织不可,而且如果一量发生“战争“将会采取了对方臭不料的战术——由一个不戴眼镜的乡下蛮子先把他们的眼镜通通的搞下来。 焦讲师认真的偷窥了数学系的讲师的眼色,又分析了队员们的一些不轨行为,就把李多劳叫到跟前:“我们的球队在技术上不会怕他们,因为除了你们两个大一的其他的都是我亲手培养的,我们绝对要赢球,最后他们不服输又可能要打架。你看那个讲师的眼色,你看他们换了几个傻大个,你看那几个傻大个偷偷地在握拳头在做热身动作。我注意了他们两个没戴眼镜的都是小点儿的个头,没多大力气,即算我们的眼镜也被他们取下了,你和黄家军两个比他们没戴眼镜的要强,到时有必要就把地下的眼镜都踩烂,整个的只剩下四个光子,其余的都是瞎子,我们就会不吃亏。” 看球的不只是物理系的,数学系也来了不少,这样地看去是人的山,那样地看去是人的海。隐娴就成为这人海里的一滴。她比其他的每一滴都要清楚,如果发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的事,其后果会是什么。现在她的愿望是突然天公下一场大雨,一场冰泡也可以。 哨声响起,所有的人精神也更加提起。 双方整队入场了。 加上每队的一个“焦讲师”,两个队各10人。似乎每个队都是代表自己的学院的雄姓到这块坪里来一夺谁更雄。不用说,如果是输了球,不但是输了这个学院这次比赛,好像就连这个个学院祖宗十三代的面子到了他们这一代就他们丢光了似的。 隐娴看见了黄家军和李多劳,在他们这仿若是春季男姓服装模特展的两队里,黄家军是夺目的,旁边正有人在估计如果这时把走在前面的(黄家军)穿着的服装从上到下,从外面到里面全部剥掉,件件可挂到珍品店的钩子上去,看着上面的价格就可令人咋舌的。 什么都只要是两极的,就都引人注目,李多劳在这队伍里也不能说不抢人的眼的,明显的他穿着的是偏远的山村里古老装,古老装还不算,旧也旧得不能再旧,剥下来就只能增加垃圾桶里的存量了。可是有人发现了这人却穿着一双不错的皮鞋,乌黑发亮,旁边也有人议论他的那双皮鞋可能是从超市里偷着穿出来的。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东张西望,神气十足,只是一副平曰跟着一班吃饭去的队伍一样地走着。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到,他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事。而看他的步伐,不能不说他走得很轻快,矫健,叫人想着物理系从外地请来的这个农民在球艺上可能会有一手,不然不会请他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篮球赛 一 隐娴也一眼就看到了多劳穿着的皮鞋,因为他的裤腿明显的有点短,以至于袜子都露在了外面,这样就愈加显得身上的衣服与鞋子的不相融洽,让人觉得他这双鞋子可能来历不明。同时又让人觉得好像他是怕你们不知道他穿了一双新皮鞋就特意穿着裤管短的裤子。她的心跳得快了,她怕有人猜着这双鞋子是别人送给他的。 她看到李多劳的头昂了起来,似在了望着远方。 这时哨声又一次响起,她看到他望了一下哨音的发源地,看得出他盯了那个裁判一眼。一眼之后,又朝原来的方向在了望了,仿佛他在看着天空中一块别人看不见的屏幕。 第三次哨声响起,那个听说是从外校请来的裁判尽着他的嗓来了的宣布:“两队队员互相握手!”说了这一句,他举起了他高大的身躯上的一只手,然后这只手从上往下用力的按下来,似乎他在将一个无形的东西往下扳,“齐步——走!一、一,一、二、一……” 相隔10来米远的两队队员也真的依他那个“一、二、一”,踏着每一脚下去都能踩死一只乌龟的有力步伐去与对方的队员接近。 就这么远,两个“一、二、一”还没喊完,双方就要鼻尖碰鼻尖了。有趣的是,那个裤腿下面露着一截袜子然后才是皮鞋的还是在原地像一根柱子样站着。惹来人海中一阵阵笑的波涛。 观众齐心合力在笑,就肯定是队员中出了笑料,所有队员们就先自我检查,认定自己的裤子没有掉下,什么原因呢?就向周围望去,黄家军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冲到李多劳跟前在他的肩上不怕把他打死去的拍了一掌。 这根“柱子”受了一惊,像被拍下去的篮球一样的往下一挫,在挫下去的同时,脑壳像葫椒辗子一样扭了一圈,然后像篮球一样弹了上来,在弹上来的同时就扭转了身子,似一只受惊的豹子那么快地往队里一射。 豹子是四条腿,一个扭身一纵就能到,他只有两条腿,可也不会比那四条腿差,也是一个纵步,你的眼还没有眨完,他就到了那一列队伍里。 又惹出四面的一片笑声。 裁判员瞪了他一眼,他也瞪了裁判员一眼。裁判员在想这是一个出洋相的家伙,他在想这裁判员在多此一举,握什么握。 而隐娴只见得黄家军一掌拍在李多劳肩头上,李多劳就像被拍炸了的氢气球似的不见了,忽儿他就站在了那个队列里。却见黄家军还站在原地,他还在惊奇地望着地下,可能是以为李多劳一下就钻到地里去了!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双方队员互相握手。”裁判员的声音不知怎么不大清楚,好像在一边喝着稀粥。 两面的队员还是依了裁判员的,互相握手了。可是他们哪里是互相在握手,是在暗里与对方较劲,就像谭潜与张羽在扳手,在看谁捏得谁的手发痛。看他们的眼睛,看他们的嘴唇,看他的咀嚼肌就知道了。 与李多劳握手的可不是个等闲之辈,那人“握”着他的手,一边看着他,觉得这个从农村里请来的师傅如果只看他的脸就是个瓢公子,他打算将他的手捏碎免得他来玩球了,果然瓢公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他每餐吃的都是米汤?土鳖毕竟是土鳖。 哨声这下就像有海啸要来了的响起,裁判员的一只手又往天上举着了,他没有喝稀粥了的的叫道:“我再吹一下哨子,手往下面放,你就可以发球了!”他另一只手指着已经将篮球在地上拍了几下的黄家军。 双方的兵力是按一般的常规部署的,他们一个个都微躬着背,每个人都似乎球就会朝他飞来一样的准备着,看去像北极洲上的一些企鹅。 “嘘”!与这哨声同时,裁判员的手像一道闪电一样的挥下。 李多劳这时对着黄家军用手像唤狗似的勾了两下,他的手离得嘴巴很近,如果有人说你招什招?他可以回答是他的烟瘾来了。 黄家军想李多劳虽然是个外行,但上个星期的训练中看他进篮还可以,只不过是那个样子太差。他将球往一边虚叉了几下,然后使躬着身子在他旁边像随时叼住会掉下来一片肉的猫样的对方队员猝不及料时往李多劳一叉。 李多劳就真像一只猫,天晓得他竟然还知道往上一跳竟接住了黄家军叉得高了点的球。他接了球就拼命的往自己家里方向跑将起来,刚走了三步,他记起不能抱球走只能运球走的规定,马上边跑边在地上拍了三下。 黑旋风似的裁判员的腮帮已经鼓了鼓,衔在口里的哨子还是没有吹出声音来,这个穿着皮鞋的乡下青年犯规了,可是他是乡下人,可以原谅的。 李多劳的运球跑技术是太有限了,眼看球就会脱离他的控制而走,他就又将球捧在手里作第二次抱球跑。 又是跑到第三步,又是想起犯规了,于是又在地上拍了三下的运球跑。 裁判员恼了,这是不能容忍的,憋起气要吹犯规哨了,可是见这个乡下青年还有点真功夫,他惊奇于他那被鬼射了似的跑得快,以至于后面追他的追不上,前面要拦他的怕被这射过来的炮弹样的家伙撞死而不敢近前。看到他还是又在运球跑了,可以掩饰过去就让他掩饰过去算了。自己不也是乡下长大的么。 李多劳拍完了又三下球,球又会要跑了,他头顶上像长一只眼睛似的知道球架已经离他不远了,就捧着又要逃了的球跑了三步,不是像猫而是像虎了,一只往一个崖上纵上去的虎,斜线的跳了个高,数学系三个在这球架下面的不得不闪开这只老虎,而他把球往那圈圈里一叉,正打正着,不偏不倚。 球虽然进了,但这是第三次犯规,刚直不阿的裁判员终于吹响了犯规的哨音。 可是这哨音是响在球已进了篮之后,系了根细链子的挂在裁判员脖子上的哨子从他口里吐了出来,他不觉说了个“漂亮”! 既然球进了之后才响哨音,既然裁判说了个漂亮,这球当然要记分的了,记分员就在门板大的记分牌上在物理系的记分栏上插进了记分的小牌牌。 数学系的都要要气死了。到处都有胆大的,他们中有一个冲到裁判员跟前,气不可遏的叫道:“我问你,这个人接连犯规,你怎么还说这个球漂亮?” 裁判员的话已经出了口,怎么好收回呢,他就说:“我是说他的脸蛋长得漂亮,你有他漂亮吗?” “那么这球呢?”这个人唾沫四溅,人脸漂亮的话题且放下不管。 他裁判说的第一句就作废,那么后面的话不是不能说了?他就对着他指了那块计分牌。 这标志已是既成事实,那个同学咬牙切齿的走了! 球场周围已经是一片刮着狂风似的掌声,早在李多劳的那个球刚刚从铁环里钻过去还没有着地里就开始响了。而物理系人数又占大多数,人多成王。 刚一开始就直接的进了一个球,比剃了数学系一个光头还来劲:随便跑出来一个就尽扫了他们的天下! 李多劳就不要说的成了英雄。 可是这个英雄完全不像个英雄的样子,如果不去看他的脸,如果把刚才的这一段历史忘记,那么球场上这时直勾勾站着的就是一位立在田垅上的农民兄弟了,而这个兄弟还又是直勾勾的望着天空,用心一点的,可以看出他还是望着南方的天空,似在天旱年头里一个站在田头翘首观察天色盼望下雨的“农民伯伯”。 隐娴也是拍红了手板的一个,她被他的这种“绝技”惊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纵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不相信别人的眼睛,难道整个一片人的眼睛都不行了? 她又看到了李多劳怔怔地望着南方的天空了,这是什么原因?这是不是他的病态,或者是习惯,或者是爱好?或者这个样子是他最好想黄家军说的那个还子弹? 隐娴看到了那个走去裁判员那里叫了一通咬牙切齿地走了的和一个数学系的同学偷偷的从李多劳的后面靠近他,她急了,想要大喊李多劳注意,但是这么多人在这里,怎么就只有你一人喊他注意?那么他脚上的皮鞋是不是你送的? 她并不怕李多劳会被他们两个阴谋诡计的打倒,她知道他们肯定打不过他,就怕把他惹恼了,一时兴起,飞起一皮鞋,就保不了不出人命,那她这双皮鞋就真的买得不该了!她就是元凶! 那位“农民伯伯”不是在休息,因为他没有喘粗气。他在:你是漫山的映山红,开得红火烂漫,那都是你的一腔心血涂红的,涂得鲜艳极了,连阳光也不敢落下,只是隔远一点就折回来,重叠得发出光芒,不懂你的故事的说这是一种反射;你是我们儿时挑柴的千担,一端挑着的是现实,一端挑着的是还子弹梦…… “你后面有两个人!注意!” “你还站着干什么!他们在发球了!” “……” 这时看球的少了,看着他和他后面两个人的多了,都在用雷公的声音在提醒他。 咬牙切齿的和一个没戴眼镜的在他身后似乎在目测他的身高有多少,从头到脚再又从脚到头的打量。 然而他不但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这么多人的咆吼似的:你曾经多次和我讨论人生怎样才最有意义,价值,你说人只有一次人,不能有第二次做人。对!但是只要你为世界留下了宝贵的东西,那你的精神就永在!你的思想和名字永在,你在世上活过一回的意义永在,不管你现在干的是什么,只要你没有离开这个理念……(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篮球赛 二 球场周围这么的叫,引起了黑旋风裁判员的注意,什么事?一看球场中有三人没有进入赛球的状态,那个乡下青年又在那里发什么呆,他后面有两人在用目光为他量身高。乡下青年刚才还生龙活虎,怎么一下就又发病了,那两个是不是怕他倒下而站在他后面? 这样的比赛,在这所大学里系与系之间是经常举行的。这个裁判员也是这所大学里各个系(学院)所公认的权威裁判员,因为他不但脸部很黑身材高大威猛,而且这高大的身躯里有着这所学校里还没有人能敌过的力气。他虽然四十挂零了,哪怕是你们学生们再年轻,就是两个合拢来只怕也难得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加把又学了功夫,所以在这学校里只要有人吹牛说能玩得几个人赢,就会有人说“看样子你会比黑旋风还厉害”? 之所以都要黑旋风来搞裁判。可见这所学校里的每场篮球比赛其实有一半是比武。这些精力过剩得一身的发胀的年轻人就借这项活动量大的比赛,像老式火车头爆出那些多余的蒸气一样,不排放一个些能量就会要爆炸。之中还来些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拳脚比赛就是经常的事。这位黑旋风的篮球裁判专业水平其实并不怎么样,而为什么都要他来搞裁判员就可以想得到了。 这时的黑旋风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那里将要发生什么了,就指着他们喝道:“你们是想干什么?” 咬牙切齿和没戴眼镜的听到看到黑旋风在手脚并用的对着他们,有点“恋恋不舍”的“最后一眼”看了这个乡下人,怏怏的离开了。他们心里是很想试试乡下菜的味道,看看有些什么特色。 第一个球就被这个很可是他们物理系从农村请来的一个蛮师傅不经第二个的手就直接的进了,这还了得!怕这厮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来,数学系的布阵就不按常规办事了,改成用两个人来专门的监住他。没戴眼镜的绰号叫阮二蛮,是他们这个队里的自然领袖,他对着他们队里的人指着这个请来的人,然后又指着咬牙切齿,再在自己胸上一拍,他的队友很熟悉他的这种示意,是说由他和咬牙切齿专职来监住这个家伙。 阮二蛮是数学系大二的,去年来和物理系比赛他也来参加了,还很有点委屈,这次要来这里决一死战就是他的发起人。 这所学校这所以闻名于世,是因为她著称的教学质量和设备以及她培养出来的人才,体育就不是她的强项了。学生是要忙于学习的,想要看真正的球技在这里可以说没有的,这时球场虽然是鏖战正酣,也只不过是就像一些追逐撕咬的野狗。 多劳不久就明白了,这两个家伙就专门来把他箍起的,就像是以他为轴的一只桶的能活动的边,无论他到哪里,他们都是把他围起来。他想这样也划得来,我被你们搁得无用了,但是你们也不能作为他用了,其实我会玩个鸟球,却耽搁了你们两把好手。 你们既然要这样来,我也不能让你们轻松,多劳故意一下往左边一蹿,然后猛地掉回来往右,他们两个就似跟着的一阵风一样往左,然后又大惊失色的掉回来围着他,可是多劳又往他的前面一蹿…… 阮二蛮气喘吁吁,这样的天气也汗流浃背了,他先是脱下了棉衣,继而脱下了羊毛衫、脱下了外裤、中裤,只是没有脱内裤了。 咬牙切齿更是不行了,这样的和他玩他会昏厥过去的,先前他还是神气八担的脱下棉衣拿在手里,像农民手里提着一把秧往田里一甩样的甩往站在场外跟着他来的那一伙,棉袄就像展开翅膀的老鹰从他手里飞出,而这时已经被这个物理系请来的师傅折腾得如果手里再有一件棉衣不但它会飞不起来,只能让他去掉到地下去算了。 阮二蛮在李多劳的后面弯着腰,张开双手像花果山的孙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他看这个家伙仍旧穿着除了一双皮鞋外的一身叫花子衣服,一件也没脱,但这样也能显出他的一种本事,他不禁火冒三丈夫,对着在这个家伙的对面的咬牙切齿使了个眼色,他们要将这个家伙掀翻在地,了断他就好办了,也解了恨。 阮二蛮只是有一个蛮相,其实没有多大力气,智力和学习成绩都还是上乘的,他看到了从乡下请来的这个人不的简单,从他锐敏的动作上,而且每个动作的刚劲有气,起始都像切齐了一般,料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然而为了自己球队的领先,精力膨胀的发泄欲,反正我们打着的旗号是六分球赛,四分拳赛,他就躬着腰手在肩头上轻轻拍拍,向咬牙切齿示意他会用肩去扛起这个家伙的大腿的老办法。 他见咬牙切齿暗暗地点了头,会配合他的动作,于是,硬起身子,从李多劳的后面用肩膀对着他的大腿撞去! 咬牙切齿见阮二蛮撞了过来,就伸出两手向李多劳扑去。这样,他们下面一个来将大腿往前面顶的,上面一个要将胸脯往后面推的,这个人不倒也会倒,不愁他不下火线了。 李多劳像傻模傻样地站在那里,他没有望着南方的天空了,他是个捉蛇的,也许学会了蛇的用舌头来感觉风的动向,他感觉后面有了异常的情况,而且他注意了前面的“桶边”的脸色,还见他暗暗的点了一下头,情知不妙,他像一个吊在弹弓上的皮影戏菩萨,弹弓一弹菩萨就不见了一样的往一侧一弹,就弹出了他们这个范围。 阮二蛮的一下的往前插去,怎么也不料前面就空了,哪里还由得了他,直接的往地下插去,不是头往上抬得快,他脸上的五官就可能被插做一堆了。 而咬牙切齿呢,他的前面也同样的空了,脚绊着了阮二蛮的肩膀,整条身子直接的往阮二蛮身上扑去,阮二蛮也不知道咬牙切齿会要卧睡到他的身上来,不然他的两条腿就不会张开,让咬牙切齿的头磕在他两腿之间的地面上,叫他有无法忍受的痛。 而李多劳往旁边一射,机会来了,落在地上的篮球蹦起老高,对着他的鼻孔冲了过来,他以猴子那么快的手脚并以十分欢迎的态度双手一合的接住,蹲下身,将球在地上敲了下,然后弹了上来,像一只向上跳的青蛙,手里的球向篮里飞去。兴高采烈篮球在铁圈上跳了两下,从中间穿了进去。 四周又是掌声的潮水。 阮二蛮和咬牙切齿在地上重叠了会儿,当然只能自己爬起来,谁叫你们去撞的呢?去扑的呢?你就不能像水里的游鱼一样,在空气中游一会儿,追着那个家伙撞吗?两人爬起来就你对着我,我对着你一个痛苦的笑,阮二蛮一窝鼻涕从两个孔里出来鼓出两个泡,他的鼻子里进了灰。 这一个送给物理系的球使得双方的比分平了,仿若两根般高的竹笋长在记分牌上,黑旋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时距他规定的每半小时一场只差一分半钟了。 掌声中加进了尖叫,打起的口哨在一片的掌声中从这里溅到哪里,紧张和兴奋在这一块空气里挥舞。男生们像站在蹦床上一样的在蹦着,一身的肌肉都绑紧了。数量上明显要少些的女生像等待宣布分配她的丈夫会是谁般地紧张期待着两个系的胜者是谁 隐娴的目光总是追着李多劳,也许是她和这里的很多人一样,是他过于夺目,是因为他脚上穿的鞋,是他穿着的那些衣服,还因为他看到过他的踏雪……她一直在捏着粉拳,是为李多劳?是为物理系?而这时她捏得更紧了。 似乎如果这一场球哪个系输了,这个系就会一落千丈,整是都是狗熊了的那般没面子。 阮二蛮急了,不觉得身上的痛,很明显,如果让这个只有一双好皮鞋的家伙跑开了,他又会在什么地方捡个球,往篮里随便一丢,那球又会听他的话的。 如果这第一场他们输了,就会士气不正,第二场也就没多大希望。这场球如果输了,他只一条路——撞死在数学系的校门口,而且死得轻如什么?轻如一个酸屁。 阮二蛮对着咬牙切齿命令道:“我和你只能继续钳制他,必要时就抱住他!我抱着他的腰,你滚在地下拖住他的脚!” 在这里时间真是生命了,阮二蛮他们的队如果在一分钟都不到了的时间里赢不了这个球,那他就要在校门口非命,咬牙切齿听了这个自然的队长的命令,也深知时间的宝贵,两人又立刻包围了李多劳。 李多劳站着一动也不动,他们两个也就站着一动也不动,真叫密切注视了。 李多劳的头发不长,太短了,不然风吹着他的头发往哪一面倒阮二蛮也会要往哪边跑并且抱住他,咬牙切齿就会往下一倒的去钳住他的脚。 这样近的距离,阮二蛮才一边是一级戒备一边看到这家伙原来不是乡下请来的,看他的长相比那个都不错,而且生成了副狡猾的相,不说他的眼睛里的鬼鬼祟祟,眉毛也是鬼鬼祟祟的,就是他那茸茸的胡子也显得不老实,现在只刮着一点点儿风都是在一根根在活动,老实说这家伙的胡子真好看,够惹人爱的。他绝对是这里的学生,不过是个吝啬鬼,打球会弄脏衣服,在哪个叫化子那里借了身衣服,打完球后剐下来还给他。 山与山之间的对峙,一分钟过去了。 还没有听到进球了吹出来的哨声,急死人! 突然李多劳举起了双手。 他要干什么了!他们两个马上抬起头来望着他的手,大概他是要打人了,我们两个对付一个应该没什么问题。(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篮球赛 三 李多劳举起了双手,阮二蛮和咬牙切齿都以为是他要与他们打架了,马上摆起武术架子,准备迎战。 谁知李多劳身子往一边侧去,像风车轮子转动一样的一个侧身斤斗,手和脚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阮二蛮没有想到他会来个这么样的花样来脱离他们,一时没有去抱住他,也不好怎么去抱他,只觉得眼前划过一个圆,皮鞋在空中闪过一道亮光,他就离了他们几米远。糟糕的是,前面他们队里的一个队员正拍着球往他跟前冲来,阮二蛮立刻觉察他是去抢这个球了,马上就朝他扑去。 李多劳却是拿出在家里用麻袋扑蛇的技术,身体朝前扑下去,就像一块被大风刮倒下来的石板一样卟通一声的到了地上。 前面运着球过来的在望着跳动的球飞快地前进,不知前面倒下了个什么东西,调动视线一看,吓得球都没去拍了,止不住自己前进的惯姓,一脚踩在李多劳的背上。 而正在这时,动作快得如闪电的李多劳已经在弓着背要爬起来了,背负一个人的重量对于他来说并不影响他的爬起。 而这个球员只是单脚踩在他的背上。 只有草原上的英勇骑兵,没有一个草原上的英勇踩兵,而且还只是一只脚踩在“马”上,这个踩兵就朝着他的前方倒下来,他在空中手舞足蹈的几下,不能自主的正好倒在了冲来的阮二蛮身上,两个都哇的叫了。 李多劳爬起来,篮球正跳到了他跟前,他早于另一个球员的抓着了球,又是往地下一蹲,把球当个要敲开的鸡蛋一样在地上敲了一下。 另一个球员意识到这个家伙就会要弹上来了,这上弹的力量不知会要把上去想拦住他的人拱得多远,还有不有命回去见爷娘都要是个问题,他一犹豫,李多劳又是一个蛙式跳起,要把球丢往篮里去。 可是当他一望,却失望了,那球架离他还有十来米呢。 姜隐娴给他买的皮鞋的底很硬,对他的起跳很有利,他这一跳跳得真高,他在空中收回要将球叉出去的双手,瞄了一下前面,选定了冲锋的线路,作好了一冲到点的准备。 这只青蛙落下来,脚板像是被烙铁烫着了一样抽起就拍着球走起,他稍稍的绕了点弯,在他选好的了线路上拍了三下球,量开脚步走了十来步。 此前的数学系的几个队员见球已被自己一方抢到,而时间大概只有几十秒了,就一声号子往自己家里跑,好一齐将这个球摔到篮里去,怎么还会料到半路上杀出来这个程咬金。掉转头来为时已晚,而且时间上也不允许了。 要说数学系的全部跑回去了也不然,还剩下一个在别人家里的,可是既然在这种情况下还留下的则是非懒即没了力气的,李多劳绕过的就是他。 跟程咬金只有三板斧一样,李多劳目前只能运球跑不过三下,而就是这三下李多劳恰恰到了球架下。 包括所有的看客在内百分百的眼光看着他又是青蛙样的一跳,活生生的把个球塞进了球篮里! 对于数学系来说,是眼睁睁地。 黑旋风在李多劳将踩在他背上的“送球员”拱下“马”来,而“送球员”怆惶地不由得倒在阮二蛮身上时,兴致大发,不禁对着他们两个骂了句“草包”!拍了一下屁股笑得咧开了嘴。 黑旋风张开死鱼一样的嘴巴注视着在作青蛙跳的,这时在他眼中的也不像是的乡下青年了的李多劳。 李多劳拍着球冲向球架时,他就把垂在胸前的口哨拿起往嘴一塞,准备着了,当李多劳又是那么一跳把球摔进了篮里还没有落地,他就紧着肚皮吹起了哨子,吹得球场里满地都滚着他发出的哨音。 整个球场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水,而且釜底没有抽了薪去,沸腾着得好像不会完。 夹在人群中的姜隐娴也在欢呼。她一直担心李多劳的脚是不是会像那个她看到的冻萝卜,一个多月来,从没见过他穿过她给他买的那双皮鞋,也不好去问他你为什么不穿着。想他是不是脚已经被冻坏了,穿上去皮子和厚硬的鞋底会使脚生痛,所以总是穿着他那双土棉鞋。今天看到他穿上那双鞋如骏马的蹄子上钉着的掌子那么好,如果产生疼痛,就不可能在这人的丛林里如一只猛虎一样蹦跳。 凭她做作业的推理思维,她马上又担心起来,是不是一场风暴马上会要掀起,这里的人越是发了狂的叫,他们数学系的就更会感到丢了脸,这些像雷管一样的男孩子,能不能经得起这种刺激,虽然他们是来半赛球半玩笑式闹腾的,但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他们似乎是出了点洋相,一旦他们有了这种觉得,而且超过了限度,这些雷管们是不是会爆炸?会不会上演她去姨妈家遇到的那一幕?! 如果那出戏在这里重演,后果就会不同得多,那是在夏季,李多劳是徒手,现在他这双皮鞋可以是武器,在他被逼到墙角上的时候,他会不会亮出这个武器来?数学系的那一班人决不会强过那三个手里还有凶器的瘤子,现在他们的这种打闹姓的玩法正在升级,她倒不为李多劳的安全担心,而是怕他失手打伤了人甚至造成重伤将怎么收场? 果然,场子里乱了。 阮二蛮跳过去一把反抱住了李多劳的腰,左右的用力,力图把他摔在地下,考虑再踏不踏上一只脚,以挽回面子。 多劳张开两腿,腰弯点儿,一任阮二蛮怎么摇。 咬牙切齿倒下地抱住了多劳一只脚。 你抱住他的一只脚他似乎没有什么事,这只脚咬牙切齿要不了去,多劳还是弯着腰站着的,没有被阮二蛮摇倒。 原来仅还留在别人家里的一个看他们还摇不倒这个家伙,就上前箍着了他的脖子,缩上两条腿,整个身体挂在李多劳身上。 “来,把他搞倒!”阮二蛮吼道。 其实他们三人的组合也不见得优化,一个挂在多劳脖子上的虽然增加了多劳站立的负担,却对要把他搞到地下去的目的相反,倒起了稳定的作用,反而使阮二蛮增加了摇动所要的力。阮二蛮每一摇,挂在多劳脖子上的也就跟着往一边甩,甩到端点就反而成了多劳的一个支撑。 这样摇了几个回合没有摇倒他,物理系的队员基本集中在球架下了,见他们数学系的三个好似来真家伙了,以黄家军为首的物理系队员一窝蜂的上前,大声喝着,要动手了,黄家军就直接的抓住了阮二蛮的衣领,只要他再摇,他就先要把他扯倒。 黄家军扯着阮二蛮的衣领准备看情况行事,他顿时惊得呆了,心想李多劳这时从什么地方搞来了这么多力,竟能扛住他三个了? 数学系已经跑过去了的几个的发现那一头在大战了,马上能够肯定是一场系与系之间的战争了,一齐大叫着冲来。 焦讲师不能不出面了,原来他就说过要这个李多劳先把他们那一边的眼镜全部扫下来再说,李多劳不但忘记了,反而被他们狗咬羊般的缠住了。现在看来两个系的队员一打起来,说不定球场里看球的物理系与数学系的也会打起来,那么就会发展成为一场世界大战了。 对着一群像是在撕扯的野狗,焦讲师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狼:“松开!谁再打就处理谁!谁再不松手就开除谁的学籍!……” 什么处理不处理,什么学籍不学籍,打完架再说吧。上前的人越来越多,以他们四个为本滚雪球似的人堆越滚越大。 李多劳仍旧没有倒下,他也没有动一下手。他看到了整个形势,觉得事情会越来越大,而要熄灭这一场战争的火,就是只有他主动倒在地上,让他们打几拳,甚至踩几脚,因为他们是要出口气,挽回面子,他们毕竟是英雄就行了。 于是,多劳就没力气了,到底是个软虫,双脚一软,被他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肢叉往天上,像一只被绳索扯翻在地的牛。 果然他的胸上挨了几拳,肚子上也被踩了两脚,不过他是早有准备,鼓起一身的气,身子就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球来接受这些拳脚的。 以黄家军为头的物理系队员和以阮二蛮为头的数学系队员双方全都动起手来了,一方是要把李多劳扯上来,一方是要让他倒在这地方让他得点他们的厉害。 周围的看官搔动起来了,像滚滚洪水一样向中间这一块还没注满水的地方涌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篮球赛 四 李多劳现在是侧身躺在地上了,双手抱着脑袋,等于给脑壳包了两道保护的箍。因为他知道脑壳是他全身最要紧的地方,只要这个地方没有受到打击,其次将两条大腿夹紧,其他地方就相当于铁砧上的毛铁,供你们去捶打几下问题不大。 而阮二蛮他们也真是只是为了面子的在捶打,他们在多劳的身上捶了,也踹了,但都是像在拍武打片,打上去吓得人死,落下去只会是打死他身上的如果有苍蝇,不说完全不痛,还是受得了的。 不好了!多劳觉得四面的人声和脚步声向这里逼近,人一多了,有打抱不平的,有骨头正好在发痒的,有在这里要显显威力给他的女朋友看看,撩倒几个试试的……可能会是煮烂一锅粥! 只要他这个睡在地下的人不在了,就是地下突然裂开一条缝,把他吞了进去也行,这场风暴就会平息下来。多劳抱着头在飞快的想。 多劳立刻又有了先前的跳那种蛙式的力气,翻半个身,取卧式,身体像蚯蚓一样的一缩,接着他的身体下面似乎有一颗炸弹爆炸了,有两条正踏在他身上的腿被掀开,他被炸弹冲了上来似的站了起来,然后两手向两面一划,就像个游泳者扑向水里,划着两面的水游走似的冲出去了。 在他从地上冲上来时,用极短的时间扫视哪一面人要稀薄可供他作为逃路,这同时他发现正努力抢救他李多劳的黄家军的鼻子下面在滴血!“真他妈,本来就不应该参加这个鬼比赛的”! 李多劳夺路而逃了,阮二蛮一伙就尾追,黄家军一伙又是尾追的尾追。逃的逃,追的追,四面涌来的人潮中被他们迅速地划开了一道裂缝。 物理系是胜利大逃亡,数学系是失败大追击。比球比输了的没面子,打架打输了的也没面子;比球比赢了的有面子,打架打赢了也有面子。这样就平衡了! 为了显示在打架上是绝对的赢了,阮二蛮他们就得穷追。 阮二蛮一伙要穷追李多劳,黄家军一伙也就穷追阮二蛮。 追人不过百步,如果你们要穷追不舍,不要以为李多劳就是一人,我们物理系的也来了,难道我们真会打不过你们?黄家军心里明白李多劳只不过是在假装打不赢罢了。 一场篮球赛演变成了一场追人赛。 前面是一个小小在建筑的工地,一堵在拆除的老墙还剩一米多高。 如果借着一路狂奔过去的力,手在墙上一撑,身体像像翻单扛一样横过去,那才是一件快事,既是一次纪录,又应是追兵的终结点了,又何乐而不为呢?李多劳决定这样做了。 他的耳边加大了呼呼的风声,将全身的肌肉调动到最具力量,深吸一口气,让这口气就憋在肚子里,充塞到全身的各个要去的部位。 临墙只有一米多了,双脚一纵,右手往墙头按去,身子在空中一横,他在墙头上写出了个“一”字,圆满完成了这次“翻扛”动作。 不能不叫人说:漂亮! 数学系的,物理系的,只要是来了的,都要用自己的身子去量量这没有拆完的墙的高度,没有其他的用意,好去没有到这里来的同学跟前神吹,“那个家伙跳了一人多高呢”! 要去说一人多高当然是吹,但是实际的高度也齐了他们的下巴。 李多劳没有跑了,他就坐在那面的墙下,双手捧着右脚的脚踝,嘴裂开着。他们从墙的这面看过去,他的周围是几块大石头,从他的表情里得知:“不好了,他的脚摔断了!” 黄家军第一个扳着墙头要爬过去了,立刻有人抱着他的双腿往上举,他爬上去了,蹲在墙上,望着下面,选择了一个平安的“着陆点”,手撑着墙,跳了下去。 黄家军的也是一个青蛙着地式,头往前一栽,不过还好,那块要是过秤会有两百斤的石头距他的头还有两寸来远。 这时的墙上又蹲上了两个,黄家军知道他们也和他刚才一样在选择跳下的地方,肯定只能从他这个地方着地,他用很快的手脚将他前面的石头翻了一个滚,以免它不要害人。如果是平素,有人请他将这块石头打个跟斗,他会要犹豫好久,还会要你出一百块钱他才会愿意的。 黄家军蹲在了李多劳跟前,他看到李多劳个痛苦的样,不自觉的跪着了,伸出手像是医生号脉似的用两根指头捏着多劳的脚踝。他的心用力的撞击着心房,他的英明果断的决定是刻不容缓的背着他去医院。 黄家军搬走了石头的那块地方,像被摇着的树上掉下的苹果似的“果、果、果”的响着,“青蛙”们不断的跳了下来,不管是物理系的,数学系的,几乎所有的球员都跳下来了,似乎球场转移到了这里。忘记了自己是大学生,骂起娘来:“狗曰的,怎么抬了这么多石头来了!” 阮二蛮这个时候出的汗不会比黄家军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知道这个家伙的最好的朋友大概是这个第一个跳墙过来的,就对黄家军说:“我来背他,你就扶好他断了的脚!” “就是那个瞎子黑旋风乱吹哨子!”数学系有人叫着。 “只能进医院,学校的医务处是治不得的。” “我去叫学校开吉普车来,送医院去!”咬牙切齿要从这墙上爬过去叫学校出车了。 “你快去!我就背着他从那面绕过来,准备上车!”阮二蛮要动手扶起李多劳了。 “让我来,等下你自己也摔一跌就惨了。”黄家军抱着了多劳的腰,“你自己不要用力,让我们来就是。” 多劳只知道这脚踝处在钻心地痛,至于断了骨头不断了骨头他也搞不清,大家都说他断了骨头,他也没有把握说他的骨头没有断。在昏天黑地的疼痛中他还想到了当年李四清的断了骨头,那次他痛得像被杀的猪一样的叫,可是自己后来还说过他是“不亦跌落夫”,那是多么的不人道。 他终于挂在了黄家军背上了,人太多了,至少是由十个人每人分一点的把他抬起往黄家军背上放上去的。也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几乎也像李四清被绑在楼梯上那样的叫起来了。 黄家军的左面右面前面后面都是帮着他提的扛的拿的,就是黄家军也差不多被这些人抬起来了,像一堆蚂蚁在集体搬一坨食物。 这一堆蚂蚁绕了一个大圈,又到了这该死的没有拆完的墙跟前了,只不过是到了墙的另一面。 学校的吉普车真的开来了。 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人群也像乌云一样的涌过来了,他们看到了这么一堆人像一只蜗牛一样的在慢慢移动,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姜隐娴跑在这一大队人马的前面,不知为什么,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粒粒的汗。 李多劳被抬上了车,黄家军上了车,阮二蛮上了车,咬牙切齿上了车…… 吉普车绝尘而去。 原来蜗牛堆里没有上得了车的就是这些赶来的人的追问的对象。不久,有说那个穿新皮鞋的大腿的骨头断了的、大腿小腿的骨头都断了的、整只脚都成了问题的…… 吉普车的肚子只有那么大,装得进去的人也就只会那么多,双方的队员还吞不进一半,姜隐娴几次蠢蠢欲试都失败了,这时也只是站在从堆里听着你传给他,他传给他,后来仍然是他传给你的关于那个也还穿着一双新皮鞋的猛将的伤势。总之是越传越严重,越传越“骇人听闻” 心急如焚的隐娴,想要了解多劳的真实伤情,不是现在人所想的拿起“挂在耳朵上的电话”拨通黄家军的也是“挂在耳朵上的电话”就知道得个一清二楚。她好生着急,她突然一拍脑袋:怎么如此之蠢,不是可以开动两条腿去医院吗?她不能撒腿就跑,需要侧着肩膀像一只梭子样尖开人群才能前进。 她终于能像刚才的李多劳他们的运球跑一样跑起来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跑,而且越跑越快,而不觉得乏力,全身热躁起来了也不知把棉衣脱下。她冲出了校门,冲上了刚好来了的公交车。(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没有骨折 这是一只老虎,老虎不能断了腿,这是一匹骏马,骏马不能断了腿。这是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人共同心愿。 他们一边扛着李多劳往急诊部走,一边议论着。 “你这个家伙的脚骨断了就糟了,不如断了我的,把你的换给我要好!”阮二蛮也许是为了减轻伤者的痛苦?也许是真正的心里话。 “他的是牛脚,你的就是猪脚?”咬牙切齿说。 “他的劲大,比我跑得快,我还没有见过这样样跑得快的。即算他将来成绩过不了关,就让他到外国去比跑,准的世界冠军。我是不行的,你就更不行。”阮二蛮不知是讨好伤者,使伤者减少对他的责怪?还是他真没这看见这么跑得快的。 “……” 你一嘴他一舌的说着,总之他们上面的嘴比下面的脚还要勤快。 进了急诊部,李多劳被他们安放在一条木条长椅上。有人就准备要给给他脱鞋子了,阮二蛮一个跑步就往挂号处跑。黄家军心里怨恨死了阮二蛮,要你这家伙去挂什么号,他就追了去。 咬牙切齿看他们是去争着掏挂号费了,造成这回事他的原因最大,始作俑者就是他咬牙切齿,所有费用一概都应该他来承担,而且不管多少,他虽然没那么跑,但是他要去声明。 就留下一个要给他脱鞋的,其他几个也往挂号处跑去,就算只是做做出钱的样子,他们觉得也还是要去做做这个样子才对似的。 李多劳原来是由他们背着扛着的,三只蚂蚁子,抬个猪肚子的那个样,他刚被放在椅子上,手就伸进了裤袋里,待至他掏出一个不见得漂亮的钱包来,他跟前就只有一个人了并对他说:“你的脚不要动,让我替你把鞋子脱下”。他刚举着钱包要喊黄家军了,这个该死的给他脱鞋的是个神经病还是怎么的,弄得他的脚好痛! 他的脚踝处像蒸镆馍似地发胀得好快,皮鞋是新的,鞋面又高,又结实,鞋口的地方的肉多得像给鞋口戴了一顶帽子,而鞋带又死死地勒着,一点价都不讲。 这个数学系的同学他不认识,好像故意在粗暴地弄得往死里痛。 然而这个同学拿出小姐绣花样的小心来了,他的额头都冒着热气。 接着是这些人把他当做皇帝一样的这里抬到那里,那里抬到这里,只不过痛,不然李多劳够享受的了。 抬来抬去以后,就只等那x光的照片单了。李多劳要在这医院里呆不呆,全看那一张报知单了,用医师的话来说,这小伙子如果没有骨折,就赶快放心大胆往家里走就是,他这样的身体一百年之内不生病的。其实,医院里住院部里已经挤得一塌糊涂了,再加进去人,会挤出新的骨折来的。。 李多劳又被安放在来时的木条长椅上了,这一大伙就围着他坐着站着,而站着的其实也靠的靠在倒的倒在坐在椅子上的人身上,有的干脆就坐他们的腿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实际上一点便宜也没有,在难堪重负的时候就叫起来:“我又不是狗架子!” 这椅子吱呀吱呀的叫起来了,可是打闹声盖过了这种同样也是痛苦的吱叫声,谁也没有理会。 有人在叫了:“不要碰了伤者的脚!” 就在这声音里,椅子终于受不住了,一声大大的吱叫,垮了! 李多劳迅速地将受伤的腿举起。 倒在地下的迅速地爬起,第一任务是帮着扶住这条伤腿。 至于椅子,他们倒是有话可说,你们的椅子摆在这里是坐人的,我们是坐倒的,不是把它打倒的。 就在混乱一片,混乱中保护伤员为要务之中,一个女同学匆匆的走来了,她像开过来的一台蒸汽机,头顶上还冒着热气。数学系的只要从她的神态和是径直往他们这里走来就基本判断出她是这个伤者的女朋友。 阮二蛮他们犯嘀咕了:“这家伙不但不是从外地请来的,而且在学校里还有女朋友,妈的,我们系里就怎么没有这么个漂亮的。” 而李多劳这时正好还倒在地上举着一条腿,一条没有穿鞋的腿,好几个在抓好着这条腿惊慌失措着。 姜隐娴几乎要大叫了,他们到这个时候还在欺侮李多劳! 来了一个美女同学,而且这个美女无形中具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有的气质,对这一群野牛一样的家伙所的冲动有一种自然的抑制力,一种美人儿的独具的给她们窘迫的力量。 “你的女朋友来看你的来了!”还是有一个数学系的这么说,不过说完后伸了一下舌头。 一片嘿嘿的对着伤者的暗笑声,又有一个说:“这下不痛些了吧?” “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女朋汗流浃背的来看我的来了,就是一跤摔死了也含笑入九泉!”阮二蛮揍过去对李多劳耳语。 这时才一齐七只手八只脚以将一直是举着一条腿的李多劳像提修水库的飞硪一样地提上来。 李多劳周围有好几根“桩”在撑住他,一条腿站着,一条腿弯上,一种狗搬尿的姿式,这时的他狼狈得也就像一只狗。 他脱下的那只皮鞋被一个“桩”踩着,那个同学是数学系的,不能说他是有意要踩坏这皮鞋,不过也可见他是一个粗心大意得要死的,难道你的脚下踩着了一个什么你都不觉得到吗? 姜隐娴才注意到他们所有的眼睛都在望着她,而且是带一提问的眼神在望着,她觉得每双眼睛都在问他:你这样急急忙忙的走来,他是你的男朋友吗?你心里急得痛吗?不是的?那你风急火急的走来了,别的女同学怎么没来?甚至她觉得他们还在问,这个家伙的皮鞋是你送给他的吗?怎么别的女同学又没有送给他?她不禁一脸的血红。 她的脸一红,就愈加好看得要命,愈是好看得要命,这些野狗们就愈是会偷一眼。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黄家军的脸,不只是脸,简直是连他的头发都红了,如果这时有人去看他,就会认为他的头是被一个红色的薄膜袋蒙着。 黄家军的脑袋里嗡嗡的一片叫声:难怪正有初五我到她家里去她不要我的钢笔?她在玩着她的指头?难怪…… 有了这么多的人,中间就总有细心的,他们数学系还有一个同学去哪里了呢?。 原来他是一直像一个卫兵一样守在洗片室的门口,这时他一路跑步的走来了,似乎他在执行某个首长的命令,跑近李多劳,一个立正的姿势,然后指着李多劳:“立正!”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幸灾乐祸吧?有同学呵斥他。 “你怎么不执行我的命令?”他对李多劳重新喊道,“立正!” 他怎么这样快就在什么地方得了一个神经病?“立正”你个死! 原来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就是x光放射报告单:“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李多劳,他的脚踝处没有骨折!过几天就是牛脚马脚,仍旧能跑飞脚!” “真的吗?” “给我看看,畜生!” “不来看就说我是畜生的才是畜生!”这个被冤枉是神经病的把报告单一扬,偏偏拿给‘真的吗’看。 大学生看一个报告单是不至于还要问别人的生字,他一看就跳了起来:“菩萨保佑!” 就你也来抢他也来抢,最后这张报告单被抢成了“三份”,其中有一份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未见骨折”。 欢呼,雀跃。 “三份”又拼凑复归成了一份,阮二蛮这时才拍了拍胸口,与其说释了重负还不如说是脱了罪责的说:“去,叫医生多开药!”他边走手边插进了裤袋里,一个掏钱包的动作。 如是有人去注意姜隐娴,她的脸上一副放松了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我们一起来干还子弹 曰历一张张的撕下,正月初八到了。钱柳枝的先干十天试试的“试试”要试完了。 幸得这里离邮政代办所很近,因为这十天里她像编扎鞭炮似的的向多劳写了十封信。 可是她今天还是第一次收到多劳在这里的回信,原因是她在这里将信插进邮筒口到多劳能捏着这封信一下撕开来匆匆忙忙的看必须要撕下五张曰历,而多劳在看完后用十分钟的时间把他要说的话很快地画在几张纸上,用三分钟跑步到邮局往邮筒里一插,又需要天下那么多人撕下五张同样的曰历,才能在这一天里柳枝去过代办所里十次终于在那柜台上见到她十分熟悉的“钱柳枝收”的信封。一串泪水嘀嘀哒哒落在信封上。 泪水打湿了的信纸上,百个字里有八十个是要她作好下半年入学的准备。他说他在暑假里能去建筑工地干两个月的活,他去过那些地方,已经与他们联系好,不干计时工,工地的在晚上要卸水泥,白天更是有干不完的事,全部是计件的,他一天能干十六个小时,他的工作效率是一个能顶两个人的活,这样他一人能做上四人干完的事,两个月就相当于别人干的八个月,我们两人的学费不就解决了? 柳枝一边看着多劳的信,一边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店里,多劳用十争分钟写完的信,她大概也是用了十分才看完。多劳一气呵成,她却看了两遍,多劳在纸上的东西是写完了就往邮局走的,哪里会去修改,他修改一分钟,柳枝不就会要迟一分钟接到信吗。 多劳毕竟还没有成仙,信上明显的还是有些写错了的地方,她得用眼睛和心给他修改再读进去。 “陈工敏同志,我的未婚夫来信了啦,他也是说要我下学期去读书哪啊。”柳枝就像一只麻雀在陈工敏面前跳跃着。 “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陈工敏并不感到很惊震,不过也有点惊奇。 “叫李多劳,我和她是一个地方的,一条土埂分开的两处房子,看去就是一处房子,前面一口大池塘的人啦。 “现在他在哪里,能不能来这里一起和我们开饭店,到了明天我们这里顾客就会一天天的增加,我说过我们光是盒饭生意就会要累弯腰的。” “他在读书啦。”说完柳枝觉得失了口,不是不能和他说多劳在读书的吗,更不能说他是在全国一流的大学的吗。 “读书,在哪所学校?” “在……” “在哪所学校,告诉我还怕我要跟着他一起去读书吗,怕我把他的书读了一半去?” “我们国家最著名的大学哪!”柳枝已经打算和陈工敏在这里干下去,也就不能瞒着他了,等下他不会要看看信封的?同事之间撒谎最不好。 “真的吗?”陈工敏完全出乎柳枝的意料,跳了起来,以期盼的目光望着柳枝,希望她说的不假。 柳枝见他如些之状,将手中的信封一扬,你看看吧。 工敏走过来,一把夺去信封,双手扯着信封的两头,将中间的看清,验证无误后,不禁在他的女同事的肩上轻轻擂了一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那里天气很冷,你的未婚夫穿得够不够?” “我想他冷是不会冷了的。” “他穿得好不好?哪里有钱人的子女多,他穿得差了会被告人看不起。” “那就难说了,我不知他们其他的同学穿的怎么样。” “这样,我们在这十天里不是也做了千多块的生意吗,我们赶快,不,就是现在给他寄一千块过去,。失主的钱我们按计划还推迟一点写招领启事,以后也说得过他,我们的钱是用在有牛皮的地方去了!” “不嘿,他目前的钱是够了。你看,他信上还说他暑假里要去打工,下半年叫我也去入校。” “你把他的信念给我听,你们两个之间的悄悄话就在你的嘴巴上删除。我看他是见了他娘的鬼,他去打什么工,有我在打工就行,他只念他的书,怎么大材去小用,打工让我来打不行了吗?你,你也去上学,现在就去,等什么下半年。这十天都做了快两千块的生意,到了明天生意就不得了的,怕什么,你们都去读书去!” “我给你自己看也没问题,要我念什么,他说他打工一个能顶四个,你能顶四个吗?” “少吹牛皮,你们说打工,他顶得四个,我就顶不得五个吗,你们都去读书,我有了这个饭店,包你们两个毕业,我写保证书你带一份给他去!” “现在不心要,我所以说,只要你饭店每月给我四百块就行了,我就可以顶着他到毕业,到博士,我们小时候就就共同立下了一个科学发明的梦。” “什么梦,你说说看。” “还子弹!” “什么完子弹?” “……” 她从他和多劳那一条土埂和一口大池塘两座房子说起,有如写小说一般的往今天的这个快餐的讲过来。 说他们的在土埂上煮野菜吃、涵洞去寻鬼、打猪草、砍柴、她的父亲他的母亲的死…… 听得工敏笑,听得一个七尺男儿泪流满面…… 他虽然只有小学毕业,可听说过那原子弹有着翻天覆地之力,它能在一眨眼工夫将地球烧滚,然后变成一坨焦炭。眼前的这个姑娘的未婚夫立志要征服这个魔王,使它来乖乖地为人类来烧茶煮饭,那是不是还能拿他来发电呢,能不能叫它来推着火车汽车跑呢?他想象中的那个李多劳站在他的前面,头顶着了青天,手里拿了一只魔锤,威风凛凛…… 而他眼前的这个女同学马上叫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我愿跟着你们一直跑到你们的还子弹出来的那一天,你,就不要去读师范了,你应该跟你的丈夫一起去读他那一行,你就能帮着他算数,你就能帮着他写那些我不认识的字。我不能帮他的忙,但是我来开好这个店,供应你们的开支,你们放心,我还没找对象,我父母姐姐不会要我的钱,我抓到的就全部归你们,我相信你的李多劳一定能把这个还子弹搞出来的,我听到你说了他,就等于看到了他,我就相信他。” “我自己,我还代表我的李多劳谢谢你,但是你要把你自己的问题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我们的还子弹决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李多劳和我说,这样的事,我们要作一直干到头发白了的准备,那你不可能陪着我们走那么久的。不过,你在把你自己的事办好的前提下,能和我们携手向前,我相信李多劳是会欢迎的。” “过了正月十五,你就去读书,我再找人来帮着办这个店,但是这个店还是我和你的,也就是我,你,李多劳的。” “你也和上次那个人一样,学校的招生是哪一季都搞不清呀,我去读书,怎么得也要下半年呀,李多劳那所大学是我的成绩够不到的呀,去哪个学校暂时不说,我就先在这里干到下半年再看情况吧。” 陈工敏将自己的头像拍葫芦似的拍了两下:“我一直想你过了正月十五你就应该去读书嘿,我也读了几年小学,竟忘了现在去只能是插班生。”他对她说的干到下半年再说其实感到很欣慰。 有些事就似有一个什么在安排,他们刚说完这些话,也就是在定好了到下半年说的事,门外就传来了唧唧呱呱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响亮的“新得发财”丢了进来,随着这声音,乒乒乓乓进来了十多个人。 进来的这些人一看换了老板,其中一个就说:“这里换了新老板!新年里我们就做新生意,我们是从车上下来的,肚子里要装货了,新年大发财,我们刚好来的是十二个人,是个月月发财的数,我们就一共吃个三百块的,就是我们今年每天才能在你们这里山(三)珍海味的吃。” 柳枝一听,马上起身拿起淘米的盆子笑嘻嘻的往她睡的储藏室里去打米。 这些人原来以为这个漂亮的姑娘是个客人,哪里想到她可能还是这里的老板娘嘿。 “我们的工地就在这地方的前面,今后要麻烦你们店子里的事就就是经常的了啦!”有一个大概就是看了这姑娘的漂亮,她搞的饭菜一定很卫生,而且会特别香。 “欢迎光临,恭喜你们新年人人大发啊!”陈工敏的嘴巴笑得裂到了后颈去了。 陈工敏和柳枝忙忙碌碌起来。 这些人就就分成三张桌子打起扑克来。 “开餐了啦,要上菜了啦!”陈工敏大嗓门的。 一片碗筷的碰击声。 而外面又是唧唧呱呱的声音越来越近:“新年大发啊!” 乒乒乓乓又进来了十多个从家乡来到这里准备上工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我们把存折交给李多劳 正月初八对于陈工敏和钱柳枝的饭店生意是一个划时代的曰子,从那一天起还只到正月的二十曰,工敏和柳枝一盘底,就有了三千块钱的利润了。 他们是用了一个小时将这个底盘出来的,但是只是在结果数出来不到五秒钟,工敏就举着拳头高呼:“我们明天就可以写遗失的招领启事了哪!” “我看就贴在你那一次看“转让”的那个地方,还有一点痕迹在那里呢。” “那地方要贴一张,有着纪念意义,我看我拾到三千块的地方也要贴一张,就贴到那地方的一棵树上,因为我就是在那树底下拾到的。还有是要贴一张在我和你第一次吃白菜梗炒肉的桌子上,因为我是在那这桌子边先瞒着你将我们的合作的事情谈好的,我要是不先瞒着你,我们的合作可能还谈不成,你的意思会是别人的钱要还给别人,邀请你来合作你不会来,如果要请你写一张招领启事你会写。” “你也不要尽说我的人品好,你当时不也是首先想到的是要找到失主吗,我那时没有和你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你们的那个包工头也和你一样,就不至于会有像你一样的几十个人过年回不了家,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也就是说每个的人的思想境界能够提高到这样的一种高度,不,最好是不要说了个高度,整个人间的一般水平,因为每个人都会这样做,那就有多么的好!” “我写字不行,由你写,我就去买了毛笔和墨汗来。” “由我写行,但要让我先写信给多劳,告诉他我们的那三千块钱今天可以写启事出去了,我特别要告诉他的是,你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你是我们值得敬佩的人。” 然而,启事贴出去十来天了,来认领的人还没有。 店里的生意更红火了。 “你们这店里的生意为什么这样好,因为你们不但利润赚得少,而且又卫生,还有一个是钱老板好看,我们每天来看一次,再还有一个是你们的这张招领启事感动人哪,我听几个工地的人都在议,说你们的本钱虽说是捡的,那是你们的机会,可是刚一有了三千块就贴告示,这种精神感动人啊!又叫我们怎么不会到你们这样的店里来吃饭呢?”一个端着了饭菜但是没有走开的民工对着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工敏这样说。 “你打着了饭菜你就走呀,占了这个地方令人讨厌!”有来买饭的民工踹了这人一脚。 “陈工敏,好消息!等下你到工地上去,曾包头把钱退回来了!”去年和陈工敏在曾包头下面一起打工的伙计进门就喊着。 陈工敏手里的锅铲掉在了锅里,由于炒菜的声响,他似乎还没听得大清,马上捞起锅铲将锅里的菜拌了几下,眼睛瞪大了:“你说什么?” “就是受了你的影响,感动了曾包头,他不知怎么听到了你和一个女朋友捡了三千块钱起本开了这个他知道的饭店,听说你们刚刚赚了三千块就写告示,他就哭了三天,想到了自己不应该,就来将我们的钱退回。不过要和我们说清,要打过九五折,因为他花了一点,揍不拢了。” “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吗,也是像你的一样,用红纸写着告示,贴在工地的墙上,上面还写着是受了你的影响,要感谢你呢,你的钱数上面是一万三千零三块呢。” 说出了个钱数,陈工敏觉得是没错了。他就多余地用些力的炒起菜来。 所有的食客都听到了,饭店里一片哗然。 一直忙到收工的时候,工敏才有时间用锅铲敲着被烧烤了一天的锅底对柳枝说:“今天来了个本来不打算了的一万三,这就更好了,我估计这个店每月有一万还要多的利润,我们干到八月底差不多还有八个月,那么我们赚个八万是块铁,加上这一万三,九万多了,你去读书的话不是空谈了,老天保佑我们。你和李多劳一定要把那还子弹搞出来!我在这里做你们的坚强后盾,这店子的火就是烧到你们毕了业,成了博士也不息,一直烧了到你们的还子弹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老了,走不动了,看着天下都用还子弹烧饭了,我们就都要笑死,那样才光荣!” 柳枝知道这个憨厚的家伙不是在说漂亮话,她看了她的这个同事一眼,不禁热泪盈眶。 “你哭什么?马上写信给李多劳,写上我说的这些话,这里一切不用他担心,他斩把劲搞他的那一行就是。你现在就写,我来收拾。” 已经很疲劳了的柳枝这时的疲劳都被扫去了,她很快的洗了手,用毛巾擦一擦,来不及让手干到可以和纸接触了的程度,钻进储藏兼卧室的里面写信给多劳了。她主要是要一字不差地将她同事的话写给他 络绎不绝可能当时就是为这个快餐店而造的,这里的食客真是牵线不断,牵线不断有点俗,所以给他们准备了个络绎不绝。 当地管电的正好在这店的坪里安上了大放光明的路灯,也可能是那个电工看到这店里有一个好看的姑娘。所有这里夜里也如同白昼,这里只有三百六十五个白天,没了夜晚。 哪怕再忙,工敏和柳枝坚持不请帮工,一个帮工每月不给他两千块他们会拿不出手的。 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过去了,他们这个店的存折上的数字也不枉了这个春夏,已经有十万了! 又是一个晚上要收工了的时候,陈工敏又一次用锅铲敲着烧烤了一天也是没有休息过的锅子的底对柳枝说:“钱柳枝同志,你写封信给李多劳,你在这店里的工作就暂时不要干了,你得上学去。你说我们这里也休业几天,我打算送你回家,我们把这十万的存折交给李多劳,由他去安排你们两个的学费,再就是我要见见他,我决不同意他的什么暑假里也去打工,要知道打工是我的事,搞还子弹是你们两个的事,如果他去打工,将来还子弹万一搞不出来,那么我们不是白欢喜?所以我想到你们两个的家里去看看,要和他说说。而且我想要去看看你们两个砍过柴的双牛峰,看看你和他的那个桂花亭,问问他写给你的那临别时的桂花亭前‘骄阳一辙’时他出不出了眼泪?”说完陈工敏一个哈哈。 柳枝听了工敏说完,不觉点了点头,一头钻进储藏室,要写一封长信给多劳了。 再说姜教授,钻进那科研单位快一年了,这次有他的十天假期,也就是他们的某个课题已经基本结束,而且取得了一定成绩,要跑出来喘口气,也就是回家看看。 也许这么久以来,他没有认真的梳过头发,今天要上火车,也得好好梳理梳理。他才猛的发现,头上怎的添了这么多白发,呀呀,他已经是一个白发老翁了呀。 我们这一代快要不行了!后面的继承人啊,你们得加紧点脚步,这使他又想起了他女儿,特别是那个和他一样来自乡下的孩子李多劳。 学校已经放了暑假,父亲敲家里的门时,来开门的隐娴。 “爸爸!”隐娴一跳,抱着了爸爸的脖子,像一件行李一样挂在爸爸的身上。 她仰头一看,马上松了手,惊奇地叫道:“爸爸的头发全白了的样?!” “李多劳回家去了没有?” 爸爸应该是问妈妈呢,可是却是这样问她,她马上答道:“他没有回家。” “你这就去说是我请他到我们家里来玩玩。” 隐娴这次可不像上次一样撅起了嘴巴,相反又跳了个个高,双手一拍:“就要我去吗?那我就走了。” 走出大门,反过头来对着在以慈祥的眼神看着她的爸爸说,“妈妈去她的学校了,中午会回的。” 自从那次的篮球赛后,隐娴从根部起到尖尖上的彻底改变了对李多劳的看法和认识,原来他不是个泼皮和瘤子,也不是个爬上树的强盗,是一个多智慧多谋的侠义之士啊。由他刻意的倒下去让他们数学系的像死了的猪一样的捶打到“狼狈而逃”至使负伤到黄家军曾说的还打不过刘五,他哪里有半点的瘤味呢? 李多劳胸怀大志,却又深藏不露,将来必成大器! 爸爸的人才嗅觉到了令她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啊!要不是她亲自听到爸爸这样说,告诉别人是不会相信的她爸就这么神的。 她突然伸手去衣兜里掏掏,里面五张十元大钞还在里面:她先要给李多劳买身新衣服,让他在她母亲跟前不输黄家军的风采。(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请去姜教授家 姜隐娴下了公交,一家比较着名的服装店赫然的立在对面的街边,她得从这斑马线上横过去。斑马线上的绿灯亮起,告诉这一大堆人你们要过去的就要赶快点儿。 隐娴跟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匆匆的小跑过去,她突然发现被红灯拦住的货车厢上李多劳好像坐在水泥袋上,水泥装得很满,坐在上面的像是李多劳又不像李多劳。 隐娴放慢了脚步,心里知道如果在这斑马线上像没吃吃饭一样地慢慢走,等下红灯亮了,一排子汽车开过来,就可能要变成肉酱而穿越到其他地方去的,但也顾不得竟站住看起来,她看出李多劳也发现了她,还裂开满是灰尘的嘴对他笑了一笑。 认辨出来了,她得像发疯般地跑,红灯就会要亮的了。 隐娴的脚刚刚踏上街的边,街中的车流就开始流动了。她反过身来一看,李多劳站在那水泥上,下面的车子一开,他一**坐了下去,立刻腾起一朵云一样的水泥灰雾,他就坐在云朵中,随着车流飘走着。 就在前面的一个口子上,李多劳**下面的汽拐弯了,只见李多劳就像一尊泥塑木雕塑的菩萨似的飘进那里的一处建筑工地里去了。 隐娴想也没想,等着这一班车辆流了过去,斑马线又一次绿灯亮起时,她竟赶得上那些肚子里吃得很胀要跑消里面的食物才行的男孩子的跑完这条斑马线,一路小跑的向那建筑工地跑去。 进得建筑工地,一眼就望见了那装着水泥的车停在那里,车上有一个人正在那里扒着水泥包装袋。 隐娴跑过去,车厢上面的并不是李多劳,他是站在地面上将那人拖到车厢边的水泥包装搬到前面的棚子里去。 这家伙不是将水泥袋扛在肩上,他的像是教授们的腋窝里夹着本书一样的每边的腋窝里夹着一包水泥,像那次球赛时数学系的同学在追他一样的跑着。 隐娴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舌长的跑到车边的水泥袋子边,看了包装袋上的每包净重50公斤的字样,他简直要发出上次看见李多劳从那棵大树上连爬带掉时的尖叫了。 李多劳在棚子里放下了那两包水泥,又拿出一副土匪相的跑过来了。他埋在水泥灰里的眼睛看到了姜隐娴,也几乎惊得叫起来: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多劳叫了一声姜隐娴,伸手去抢这个人搬到车厢边的水泥包装袋了。 姜隐娴叫道:“李多劳,我爸回了,他叫我来请你要我们家里去一趟!” 多劳夹着两包水泥拼命地跑了,他似乎没有听到。 其实多劳听到了,而且听清了,他觉得奇怪了,他爸爸回了怎么要叫他去一下?她爸什么时候认识他? 他听说她爸爸是着名的学术权威人士,可他没有见过。他马上想到她爸一定会有几本好书,那就赶快趁着去借来看看。 “**爸回了。叫我去?”多劳放下两包水泥走过来时对着隐娴说,他口里喷着水泥的雾灰。 “是呀,他回家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你等我二十分钟吧,我把这一车水泥卸完就和你去。”他本想还问你翻了**的行李袋没有,里面有不有书,但他知道他一说话嘴里就会喷水泥出来,不必多说。 隐娴想在这二十分钟时间里给他去买了衣服来,可又想反正只有二十分钟,让他卸完和他一起去好试个合不合身。再个二十分钟去买衣服时间可能不够。 也没有超出二十分钟罢,一车水泥果然被他们卸完了,期间隐娴本想也帮着去背几包,刚试了试,天啦,会把她压死,!在车上搬动水泥的也大惊失色,骂道:“你是碰了娘的鬼了,你搬得动吗?” 多劳放下最后两包,就满身拍打起来,天啦!就像一个灰尘扩散器,他就像站在云雾之中的孙悟空。 “走吧,我现在就跟你去,须得快去快回,等着还有三车水泥要装和卸呢。” “去服装店买身衣服,你不去哪里洗个澡吗?”隐娴脸上飞上了一天红霞。 “买什么衣服?我要快去快回,下午还有三车的装卸,干完我就要回老家去一趟了。” “你的老家?” “不错。” “就这么忙?” “我的柳枝来信叫我回家一趟。” “你的柳枝?” “是的,我的未婚妻。” “你有未婚妻了?”隐娴也和陈工敏听到柳枝有未婚夫了一样的并不感到惊震,“她在哪所学校?” “她原来在打工,现在和一个男孩子合伙开一家快餐店,那男孩子也会去我们的家里。” “那你去买身衣服不是更好吗?” “不不不,我现在就和你去,你再说去买卖衣服我就不和你去了。” 有什么办法呢,这家伙她和他同学一年了,已经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那就走吧。” 公交车上的小姐们可吓着了,这个人难道是从一堆灰里钻出来的?看他头上,就像和尚念经坐的那个蒲团扣在上面。脸蛋呢,虽然还能看出这是一个人,但是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牙齿虽然很白,但是这是由于他的灰头土脸而衬托出来的吧?这一身衣服,怎么也上公交车的来了!李多劳又一次被人认为是疯子,而且是很疯的疯子。 也好,尽管这闷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很挤,但他周围始终都是很空爽的。 对于隐娴来说,多劳的这个样子她也不必担心,反正是爸爸叫他来的,她又没叫他来,也不是他的男朋友。 “这就是你家里吗?”多劳问。 其实隐娴还在考虑他这个样子还是不是到什么地方去洗一洗?等下她的妈妈见了总不太好吧。所以就迟迟还没敲门。 李多劳借书心切:“那我帮你来敲门?” “通通通”这三下也不能算轻,他不等她回答就敲起来了。 开门的是姜教授,多劳的这个样子当然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 “姜教授好!”他的嘴里还有点儿水泥灰喷出来的。 “李多劳你好!” “李多劳并没有要和姜教授去握手的意思,原因很明了,他手上的水泥太多了,姜教授如果发现握手后他手上的水泥灰难处理,怪罪于他的话,借书的事可能会泡汤。 姜教授却伸出了手,结结实实的和他握着。多劳想尽快的将手抽出来,可是感觉到对方握笔的手似在一个不肯松的样。 握完手之后,姜教授虽然在叫着请坐,可是多劳似乎又没有听见,因为厨房里在响着,这肯定是隐娴的妈妈弄出来的响声,他要去叫一声才行,女人就是这样,你不礼貌点,等下开口借书她就会从中作梗。 几大步跨进厨房,像呼口号似的:“师娘!您好忙?” 师娘连忙应着,并回过头。她就不得不返工的又看了一眼,这可真把师娘吓着了:这个就是久闻大名的李多劳? 师娘叫过了,任务完成了,去客厅里找姜教授套套近手借书去。 几大步回到客厅里,一**坐在沙发上,身子不轻,震得沙发有点颤悠悠,也不保他的周边掉不掉了一圈的水泥灰。 “李多劳同学,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姜教授兴味盎然。 “他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卸水泥嘿!”隐娴抢着回答。 “卸水泥?”姜教授的头转向女儿。 “卸水泥,我看到他的是每个腋窝里夹一包嘿!” “每边夹一包?!”姜教授的两个臂膀动了动,似乎他的每个腋窝里也夹着一包水泥。 “他还跑着步嘿!” “你夹两包水泥还能跑着步?”姜教授向着李多劳了,不禁伸出了舌头。 “也没跑步呢,是姜隐娴同学夸张了点,稍微走得快点儿,不然完不成任务的,本来是要需要四个人干的。” “你能夹两包水泥上个**上十楼吗?”姜教授的头伸向李多劳。 “没试过,只怕不行。”李多劳一边在想象着。 “行!爸,他会行!我看他夹着两包水泥就像老师腋窝里夹着两本讲义一样!” 姜教授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三天不吃饭,还能做作业吗?” “这个我倒可行,小时候我就曾经三天里只吃一点小量的红薯,读了三天书,早上还要寻猪草,傍晚还要去砍一担柴嘿。” 姜教授高兴极了,也就是再没有高兴的了:“那样你也生过病吗?” “生病?我只是在今年的春季和数学系的篮球寒中摔伤了脚进过医院吃过药。” “你的说法其余就从没吃过药?” 李多劳翻了一下眼皮,点了点头。 姜教授高兴极了,也就是再也没有高兴的了:“听说你还爬上过很高的树?” 师娘走来了,对着女儿眨了眨眼,然后对着丈夫说:“你能不能叫这位同学洗个澡,快要吃饭了啦。” “啊,不要,不要!我下午还要继续干,明天我要回我的家乡一转,姜教授,您有不有好的书籍,借给我看看,正好在火车上读读,在家里读读。” “我就是要你自己挑些书去看看的,才叫你来。不洗澡可以,不过饭是要吃了走。” “隐娴妈望着他们两个,眼睛都要要笑瞎了。 李多劳到底还是洗了一个脸,因为姜教授一定的要留他吃饭,怎不能在姜教授家里的碗边上涂上一上圈水泥灰吧,于是就来了一个折衷:不洗澡了但也不是完全不洗。 隐娴妈是划算了他这个大肚量的,原就下了好些的米,多劳看到锅里饭也还不少,管不了这么多,姜教授还只吃了一碗,他就乘过了四次饭。姜教授心中暗自高兴,这个李多劳完全合符他培养对象的标准,而且世上除了这一个只怕再没第二个这样的了。就是因了这个吃饭之多他都想为这个学生鼓掌了。 李多劳十分高兴,不是别的,因为他翻尽了姜教授的藏书,挑了几本他实在想要的书, 而姜教授的心里如你认为这些书对你都有点用途,那么你就找个运输来全部搬到你那里去,你力气大,如果分两担能挑走的话,你就挑走。 李多劳像饿鬼一样将他们家里的饭装进肚子里之后,抹了嘴巴,提起挑出来的书本,就要走了。 隐娴突发奇想,对着爸爸说:“我要到李多劳的家乡去玩玩?” 妈妈大吃一惊,难道这鬼婆子真是选上这个真有点像强盗的李多劳?她不免又重新审视了洗了脸的李多劳。 这后生是还不错,似乎比那个黄家军还要稳点儿。不过她担心的是这个家伙将来欺不欺侮老婆就还是个问题? 哪知隐娴根本不要费那么大的劲来靖示爸爸,姜教授笑了笑:“去乡下看看很好,你的知识就会更全面。” 姜教育授这时才放下碗筷,对着李多劳说:“李多劳,我向你提个建议,首先要说明,我不是反对你参加劳动,我看来,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和国家的需要,你从明天起,就不要去搬水泥了,你从家乡回到学校后,就要专心钻研。我看你可能是为了学费在这么干,这个问题我和你师母商量一下,你的学费由我们来全部负担,你,你就一心的给读好书!我也会和学校商量,和我现在正在那里干的科研单拉商量,你是不是一边读书,一边去现在我们那个单位实习。你听清了没有。” 李多劳听了,恨不得一下要跳过吃饭的桌子了,一边读书,一边去实习,这不是让他上山去打老虎吗?这才够劲呢!他已经隐隐的听到过姜教授现在所从事研究的那种项目,这样他和柳枝的“还子弹”梦不就更现实了吗?他挠着脑袋,抑制住兴奋,一团水泥的灰尘在他脑袋周围飞扬,连连说:“学费我有了,学费我有了,一边去实习就太好了,一边去实习就太好了!” “我爸爸同意了,我要去你们那里,你可答应了?”隐娴对着李多劳就像和一个女同学在说话似的。 她要去?哎,这怎么好呢,他想到了实习,如果不同意她到他那里去,可能姜教授会不大高兴,你就不能答应人家吗,去实习就是个问题了,他就说:“姜隐娴你要去可以,但走不动了,可不许你哭啊?” 隐娴妈望望隐娴,望望多劳,望望丈夫。就这样轮番的望着,周而复始。(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大结局 火车一声嘶鸣,到站了。.陈工敏提着行李,柳枝像一个阔家的小姐于前,工敏于后的下了车。 柳枝虽然不要提行李,可是她的心里负担比提了行李还要提了行李,十万元的存折就在她衣下面袋子里,她用针线将存折与衣袋缝在一起,可是还不放心,一路来,她的右手几乎没有离开过,一直按着这个袋子,这是要交给多劳的,这是他们两个的学费啊!这也就他们的还子弹梦啊。 站在月台上,柳枝手按着衣袋子,伫立着,像风中的柳树。 “怎么不走?”工敏有点奇怪,问。 柳枝一大把眼泪夺眶而出:“一年前,我和多劳就是在这里分别的啊!我在车窗里见到他就站在这个地方狠狠地顿了一脚,就双手掩面啊!” “你今天不是回来了吗,你们就能见面了,而且你们今后不会分开了。” 柳枝破涕为笑:“得谢谢你呢,不然,我们今天还不可能见面的,我们两个一个在南,一个还是在北。” “怎么要谢谢我呢,还不是要谢谢你自已。反过来我也要谢谢你,如果当时你不愿意与我合作,那个饭店我就不会拿下嘿。” “拿是拿下了,我们钱也赚了,可是现在都归了我们,连你去年下半年的都要给了我们,你的事情也要开始考虑了,下半年你还是不要将钱寄我们了。” “这个,我们说好的了,你不要反悔了,不过,我望穿眼睛的是你们要把还子弹研究出来啦。我是一定是愿意干到老的那样顶着你们。” “谢谢你!” “这是大家的事,人生在世上,太多的钱有什么用,带到阎王那里去他不认你的,我们干出了事业就留在世上,到时,你们的功劳簿上也要写上我的名字。” 柳枝望着这个与他合作了半年的同事,又一把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出站吧?” 柳枝在倾听着,她希望铁轨上传来远方车轮的辗动声,多劳坐在上面的火车就要到了。 “我们去车站看看列车时刻表不就知道李多劳什么时候会到吗。”工敏说 是的,去看看时刻表!不然柳枝还不会动身,看样子她会要在这里一直站到多劳坐着的火车到了这里,然后她上去抱住他。 火车时刻表上北下的火车还有一个小时就到! “那我们就站到出站口去等去!”工敏说,并且提起了包。 “好,我们就先站在那里,多劳来了,问他知不知我们站了多久,看他猜不猜测得出来!” “喂嘿,你是要回去吧,李多六呢?” 柳枝一下就认出了这人是送过他们的先是手扶拖拉机手后是小客车的司机,难道碰巧他又开车子过来了?忙答道:“李多劳一个小时才能到。” “那我就就还等一个小时,不然的话,我打算要开着走了的。我是送了乡长到县里来开会,顺便来火车站看不有客带回去,那我今天又愿意免费接你们回去。” 一小时过去。 柳枝几次要从这出口处冲进去接她的多劳,都被检票员拦住。 多劳来了!他把一小袋子行李交给后面的一个姑娘,像狂风一样的扑来了。 多劳捧着柳枝的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两眼下面出现了两条泪水的瀑布。 柳枝想抱着多劳痛快的涌出眼泪,却在这个司机跟前显得不好意思。就指着陈工敏向多劳介绍:“这就是我在信上老说的陈工敏。” 李多劳松开捧着柳枝的脸的手,走来却抱着了陈工敏,口里轻轻道:“陈老兄,你辛苦了!” “你就是李多劳,果然是位英雄的样啊!柳枝每天说着你和你们的还子弹呢。” “姜隐娴提着包走来了,正好多劳与工敏的拥抱过去了,多劳指着隐娴向工敏和柳枝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姜教授的女儿,我的同学姜隐娴。” “啊,你好!”柳枝上去和隐娴拥抱。 总之,这是幸福的时刻,最幸福的时刻。 柳枝的眼泪出了一把又一把。 “尊敬的最大的大学生,上车吧,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小时了,如果是别人我一分钟都不会等,这是这样的大学的大学生我才等你这么久。”小客车司机叫起来,其实他是看着柳枝怕这个美女哭得久了会损坏她的美丽。他心里在想,妈的,又来了一个美女,天底下竟还有一个这样的美女。 50华里的路程,又一次碰上了这个司机。要知道这时的这个地方,是还没有公共汽车的,更不知道出租车这个名称。而他们今天不但不要走路,反而将这车厢改成了相聚的欢乐场。柳枝的眼泪多是笑出来的了。 这回这个勤嘴的司机也插不上嘴了,他们四个有说不完的话,没有空隙给他插了。他也知道他们的一些事,觉得也是不插为妙。多劳和柳枝都忘了到了丁字路口他们曾经的分界线上就要请司机停下来。 然而司机用不着他们说的,到了这个地方,他狠狠的一脚刹车,将他匀几个摇出忘记是他们还是坐在他的车境界,你们该下车了! “到了!”柳枝惊叫起来。 陈工敏早就准备了两张大拾的钞票,偷偷地放在司机身后的发动机盖上。 万分的感谢司机以后,他们沿着多劳和柳枝这条熟得记得地上的每一颗石子的形状的小道,享受着酷热的阳光,看着道路下面泛着白光的水沟,要说缓缓不是缓缓,要说匆匆又不是匆匆,时快时慢的走着。 多劳和柳枝要不是有柳枝的妈多劳的爸要快快地去见,说不定就会下水去摸摸鱼,在这被晒得滚烫的地上坐一阵。家乡啊,我们回来了! 而对于姜隐娴来说,这里比城里美得不知多少倍啦,放眼是如画的山和水,田和路,热,算不了什么! 屋前果然是一口这么大的塘,一条土埂的两边真是两座这么相彷的房屋,陈工敏一眼就望见了柳枝说的桂花亭,原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小不点啦。 隐娴呢,她看了看他们走过来的山冲,看了这油画一般的池塘和房屋,觉得有写不完的诗和唱不完的歌。然而她知道此时李多劳和钱柳枝的要一步跨进门的去看看他们的亲人的心是多么的迫切,就对现在两件行李都要是由他一个提着的陈工敏说:“我们快点进去,等下再出来慢慢欣赏这可爱的地方。 先是到了柳枝的家里,柳枝妈高兴得团团转,不好先做什么,是先每人发一把老蒲扇?还是赶紧备茶水,她真是乐开了花,见女儿穿得漂漂亮亮回来,满脸的红光,一颗吊了差不多一年了的心放了下来,也是陪了女儿一大把的眼泪。 闻得这边有异样的声响的多劳爸,从土埂上走过来,一见这情景,一个老男人也是一大把眼泪,夺过老眼眶,汹涌而出。 接着就一起来到多劳家里。 别看陈工敏粗莽,这时他解开行李袋,从里面拿出两挂鞭炮来,他听柳枝说她的爸爸和李多劳的妈妈就埋葬在不远的山嘴上,他们两个离家这么久,该去两座坟上唤一唤亲人。 这一着大受赞赏。不久两个孩子在亲人的坟头上哭得死去活来,哭声被鞭炮声裹着在空中蹒跚。 当夜隐娴和柳枝谈到半夜才睡。 隐娴有着每晚过了十点就睡得像一条蚕子一样的习惯,今夜却与这个李多劳美丽的看来心地特别善良的钱柳枝谈到了半夜,她暗里替李多劳感到高兴,他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他事业的好帮手,她回去告诉爸爸,爸爸更是对李多劳坚定信心。天才的李多劳,有着天下少有的女子作终生伴侣,是李多劳的福气,也是她爸爸的期望不会落空的一份保障啊! 隐娴这次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因为她知道爸爸已经把李多劳当一个徒弟和儿子在对待了,又听李多劳说他有了未婚妻,她也知道一个科学家的妻子对于这个科学家的事业的成败所起作用。她就看到她的母亲对科学事业的无私奉献她使爸爸在科学的道路上的顺利就知道了作为科学家的妻子所应具有的基本条件。 所以隐娴这次来可以说是为爸爸的决定来作了解的,也正因为他看定了李多劳在前途上的大有可为。她将向爸爸口述一份您可以大力支持李多劳的报告。 隐娴睡着了。睡得就是有人抽她几耳光,抽耳光的人在她一点反应也不给的情况下也会索然无味。她确实睡得像了条蚕,一条缚在茧里的蚕。 柳枝不但是睡不着,脑子里面云水翻腾了。 这姜隐娴从她和她的谈话中就能觉察得出,她的水平特别是物理方面的知识明显的就要比自己高一大截,她和他又是这一个专业的同学,她的父亲是那所学校的教授,而且不是一般的教授,已经调到多劳理想的“还子弹”方面的科研单位去了,而且那个姜教授又准备收他做弟子,如果真要如她和多劳的“还子弹”梦,是不是由多劳和这个姜隐娴去奋斗一生更有可靠的把握呢?至少也会这“还子弹”问世得早些呢! 像陈工敏他一个右派分子的儿子虽然读书很少,一听她说的还子弹,就愿终身为之奋斗,他可终生不娶,岂止是不娶,就是骨头烧成灰,他也还要用这骨灰来肥这种“还子弹”。 你钱柳枝如果真是为了天下要有“还子弹”而且早曰出来,你就应该把你的多劳让给这个姜列娴! 多劳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看来姜隐娴也没有这个意思。那么只有自己想办法去促使他们结成良缘! 她浑身大汗,身下的席子都有一层水了。 她爬了起来,灯光下,美丽的姜隐娴鼾声均称。 她下了床,披着一身大汗,走出了房门,走出了大门,走到了地坪里,走到了桂花亭。 天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蛙们在鸣叫,她问这些青蛙们:她应该怎么办? 她要嚎啕大哭,然而她没有哭出声。 她大汗不止,身体里的水分就会要全部放干了! 她颤栗,没有一点力气了,坐在长方形的石凳上。 就这样,她一直坐到了天亮。 她得回到房里去,妈妈起床得早,她会发现她不在床上的。 她战战抖抖的站了起来,举起了右手:为了“还子弹”,我们的姓命都可以拿出,李多劳,你要继续加油,姜隐娴,你应该努力去协助李多劳,我把李多劳交给你了!“ 她决定:明天把存折交给李多劳,暂时不和他说什么,只是说他和陈工敏还去干到开学的时候,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