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 第001章锦诺 第001章锦诺 马车行在官道上,四平八稳的。 从新沂到乾州有十余日路程,今日是第十三日上头。 赵锦诺没有困意,伸手撩了撩帘栊,好奇打量窗外。 她来之前就听宋妈妈说起过,乾州的官道两旁栽满了杏树,若是沿途能闻到杏花味道,那便是将到乾州了。 她三岁离家,对乾州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只知道自记事起,她就同宋妈妈一道住在新沂的庄子上。 宋妈妈是她的乳娘。 娘亲过世后,宋妈妈是世上对她最亲厚的人。 锦诺并非没有家人。 她姓赵,是乾州赵家的长女,爹爹是乾州知府赵江鹤。赵家在乾州一门风光,可这风光却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其实赵家早前也并非乾州名门。 入仕之前,爹爹家境贫寒,却是在那时同娘成了亲。两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一路相互扶持,直到爹爹读进士及第,入朝为官。 娘亲自幼身子不好,早前又太过操劳,生她的时候伤了元气。 她两岁不到,娘亲便去世了。 娘亲去世后,爹爹娶了吏部员外郎的女儿王氏为妻。 王氏是她的继母。 王氏出身金贵,爹爹的仕途后来受了王家不少恩惠,赵府上下对王氏毕恭毕敬,对王氏是填房一事更讳莫如深。 可府中如何仔细,却都免不了她这个赵家嫡长女的身份,芒刺在眼。 一年后,王氏有了生孕,祖母大喜,怕王氏见到年幼的她心中不快,动胎气,于是做主将她送到了新沂的庄子上,免得冲撞了。 那时乾州知府的位置悬空,爹爹尚在仰仗王家,祖母要将她送走,爹爹一句多的话都没过问。 她同宋妈妈离府的时候,天上下着小雨。 宋妈妈怕她冷,给她批了一层厚厚的毛绒披肩,将她揽在怀中。 “宋妈妈,我们何时回家?”她只道王氏不喜欢他,祖母要让她离开去庄子上。 宋妈妈摸着她的头,哄道:“等大小姐苑中的杏树开花了,我们就回。” 杏树开花在三月,锦诺似懂非懂点头。 …… 来年,王氏生了一对龙凤胎。 赵府上下,皆大欢喜。 祖母和爹爹更是将这对龙凤胎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宠都来不及。 只要王氏决口不提从庄子里接她回来的事,赵府上下就没人敢开口。 她同宋妈妈在庄子上一呆就是好几年。 起初,宋妈妈还托人送信回府中,想着让祖母和爹爹将她接回乾州。可所有的书信,无一例外,统统石沉大海。 宋妈妈心中不甘,认定王氏从中作梗,不想让她这个正紧的赵家姑娘回府,宋妈妈气不过。那时她年纪尚小,宋妈妈偷偷带她回了乾州。 可这趟回去,她连爹爹的面都没见到。 刚到赵府门口,就被祖母身边的周妈妈轰走。 那时刘妈妈对宋妈妈说了什么,宋妈妈一直不肯给她说。 她只记得宋妈妈抱她离开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紧紧搂着她,一遍一遍说:“不回乾州了,以后都不回乾州了,咱娘俩过。” 她尚年幼,哪里懂其中缘故,只道是不同宋妈妈再分开了,就欢欢喜喜搂着宋妈妈道:“嗯,我同宋妈妈过。” …… 再往后的几年,爹爹的仕途更顺。 果真从普通官吏一路做到乾州知府。 随之,府中派来庄子上看望她的人,从早前的一月一回,半年一回,到后来的一年一回。 而爹爹做上了乾州知府的事,是一年多后,祖母那边的大丫鬟柳枝才来了庄子上捎话。 大致意思是,以后大小姐只怕都回不得赵家了,这庄子的地契,庄子上的丫鬟和小厮就都留给宋妈妈好了,请宋妈妈日后替大小姐料理着。 宋妈妈实在气极,当着柳枝的面将地契撕了:“说些什么话!大小姐可是赵家正紧的嫡出姑娘,这都拎不清吗?” 柳枝轻轻笑笑:“宋妈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老夫人这是念着大小姐,才想得周全。宋妈妈也是府中的老人了,是大小姐重要,还是老爷的前程重要?” 言罢,瞥着眼看了看地契碎片,没说什么便走了。 “宋妈妈……爹爹和祖母不要我了吗?”锦诺听到祖母身边的柳枝来,她便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听得清清楚楚。 宋妈妈心里难过,却更怕她难过。 宋妈妈一把擦了眼泪,将她拉在怀中,温柔宽慰道:“猪油昧了心,日后就会想起夫人和小姐的好了。” 锦诺也知晓宋妈妈是在安慰她。 在她记忆里,其实祖母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她。 祖母若是真能念及娘亲的好,就不会狠心将她扔在庄子上,一扔就是这些年。到现在又忽然让柳枝来,把地契丢给她,是让她日后别回乾州赵家。 这便是她的祖母。 锦诺眼中氤氲,面上却挤出几分笑颜:“不回就不回吧,我和宋妈妈在庄子上住着不也挺好不是?还有阿燕,柱子,砖砖……日子无拘无束,也过得怡然自在,咱们庄子上早些年的收成还不错,还攒了不少积蓄。”她反过来安慰宋妈妈:“地契让阿燕粘好,日后还能留着作我的嫁妆呢……” 宋妈妈鼻尖更红。 拥着她,喉间忍不住哽咽:“小姐,若是夫人还在……” “有宋妈妈在呀。”她打断。 她本就生得好看,又是讨好人的笑,让人止不住的喜欢。宋妈妈揽紧她:“好姑娘,夫人在天之灵会保佑姑娘的……” …… 原本,锦诺也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回赵家了。 可几日前,祖母房中的丫鬟柳枝又来了庄子上寻她和宋妈妈。 柳枝说,先夫人尚在的时候,老爷曾做主给大小姐订了一门亲事——京中兵部侍郎阮鹏程家中的小公子,阮弈。 当时老爷同阮侍郎在酒桌上,喝得投缘,亲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就定下来了。可这门亲事本就是赵家高攀,阮家事后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老爷也就没多提。 可就不久前,郁夫人(阮侍郎的夫人)却忽然说要来乾州看大小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遇不见的好事。 老夫人就紧让她来庄子上寻大小姐和宋妈妈,请大小姐和宋妈妈赶紧收拾要紧的东西,晚些时候有人来接她们回乾州。 但打着灯笼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第002章美人胚子 第002章美人胚子 锦诺去年八月及笄,早已过了待嫁的年纪。 赵府上下一直没人发话。 虽说她和宋妈妈一直住在庄子上,但她是赵家的嫡女,婚姻大事仍需祖母和王氏做主。 眼看着她就要满十六了,府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宋妈妈这两日还正愁着她的婚事呢。 柳枝这头就忽然来了。 可柳枝是祖母身边伺候的丫鬟,只是来替祖母传话的。如今赵府是王氏在主持中馈,晚些时候王氏会亲自安排人来新沂接她。 阿燕几人倒是欢天喜地,大小姐终于熬出头了! 宋妈妈却沉默了良久:“若真是同阮家结亲,倒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可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到过大小姐这里?” 宋妈妈说的是。 王氏也有女儿,小她三岁的赵琪。 琪者,美玉也。 赵琪不仅是王氏的心头肉,也是爹爹和祖母的掌上明珠。 锦诺也是赵家的嫡女,可她这嫡女不过是个空名。王氏能将她扔在庄子里,就断然没有将阮家这门亲事让给她的道理。 宋妈妈一声叹息:“我不求小姐嫁得富贵,只求小姐嫁得登对。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我也有耳闻,听说文韬武略,仪表堂堂,京中对他都褒评,连当今圣上都赞许有佳。” 越是这样的人,王氏越不可能推给她! 天下间哪有做母亲的不为自己女儿考量的? 更可况王氏! 锦诺其实心底澄澈。 “兴许,阮侍郎真是个讲诚信的人,先前只是酒醉忘了,眼下忽然想起来了,寻思着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名声,这门亲事还是要作数。阮侍郎在京中多少有些威望,赵家不敢糊弄,所以郁夫人找上门来,赵家没了辙,祖母才让人来庄子上寻我和宋妈妈的?”锦诺上前,拉宋妈妈坐下,而后替宋妈妈揉肩,“那柳枝说的没错,这不是打着灯笼都遇不到的好事是什么?” 宋妈妈近日来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她不想宋妈妈继续担心。 她是赵家的长女,即便是养在庄子上不受宠的女儿,赵家若是想,也能有一千种理由将她接回乾州来。 阮家的婚事,明知蹊跷,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谁让,她也姓赵? 听她一说,宋妈妈眉梢稍稍松了开。 “若真是阮家肯认大小姐的亲事,老夫人和老爷兴许是真心不想开罪阮家。”宋妈妈眼中有了一丝期许:“大小姐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也不过是在赵府暂住一小段罢了,只要小姐嫁得好,日后也不用再受莫名气,老夫人和王氏又如何?只要小姐过得好,咱们过去的苦也算没白受。” 锦诺弯腰,拥着她:“自小到大有宋妈妈照顾,我在新沂都是横着走的,哪有受苦?倒是以后,宋妈妈要同我一道住,享清福。” …… 隔了两日,王氏这头果然打发了人来庄子接她。 “宋妈妈,夫人说了,反正日后大小姐也不会再回庄子上来住了,索性将庄子上的事情料理妥当了您再走,我和海棠先随大小姐一道回乾州。” 这是锦诺头一次见杜鹃,一脸盛气凌人。 细微处,可见王氏平日在府中的风头。 宋妈妈脸上迟疑。 她本就不放心这门亲事,哪能让大小姐独自回去的道理。 宋妈妈应道:“庄子上后续的事有阿燕几个料理,大小姐自幼没离过我,身边缺人不行。” 宋妈妈知晓方才杜鹃口中所说不无道理。 这新沂的庄子上的确管了一笔产业,本就是日后要留给大小姐做嫁妆的。 是要有人盯着。 可宋妈妈话音刚落,杜鹃又酸酸开口:“宋妈妈,我和海棠都是夫人房中的一等丫鬟,宋妈妈是怕我们二人伺候不好大小姐吗?”杜鹃白了宋妈妈一眼。 阿燕有些气。 宋妈妈没有说什么。 杜鹃又继续道:“夫人心里时常念叨着大小姐,说大小姐在庄子上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要回府了,怕一些乡下的粗枝大叶伺候不好,这才让我和海棠日后来大小姐房里伺候的。宋妈妈,大小姐自幼是您照顾的,日后身边自然是离不了您的,不如等您在这边料理妥当了再另行回府?” 杜鹃口吻笃定,丝毫没有商量余地,“这庄子上的产业呀,可都是大小姐名下的,宋妈妈您还是亲自看着打点得好。” 锦诺也抬眸看她。 杜鹃哪里会看脸色:“宋妈妈,我们赵府也是乾州的大户人家,府中原本就有打扫苑子和杂使的丫鬟,可不比庄子上的这些个粗人。这边的,您看若是有大小姐还用得惯的,届时一道带回来两个就是了。用不惯的,夫人说了,就地打发就是。” 阿燕脸色一青。 宋妈妈也脸色微沉。 眼见着宋妈妈就要忍不住,锦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朝杜鹃莞尔道:“母亲想得周全。” 杜鹃朝阿燕趾高气昂笑了笑。 锦诺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厌弃。 …… 由得如此,锦诺跟着杜鹃和海棠上了回乾州的马车,留了宋妈妈和阿燕等人在庄子善后。 自新沂到乾州有十余日脚程,今日恰好是第十三日上头。 官道两旁开满了杏花树,按宋妈妈说的,应当是快到乾州了。 …… “咳咳”,对面轻咳声传来,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锦诺的思绪被打断。 她收回目光,放下帘栊来。 马车对面两个丫鬟,一个正靠着引枕打着瞌睡,一个正低头看着手指,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打瞌睡的那个名唤海棠。 方才不耐烦,特意咳嗽的那个便是杜鹃。 两人都是王氏身边的一等丫鬟。 是替王氏来看着她的。 杜鹃依旧低着头,看着手指,懒洋洋道:“这乾州可不比新沂那种乡下地方,大小姐若是在路上受了凉,奴婢也不好向老夫人和夫人交待吧。” 言外之意,嫌先前马车外风大。 吹着她了。 海棠睡得迷迷糊糊,才楞楞睁眼。 便见对面的大小姐微微抿了抿唇,“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言罢,低眉一笑。 眸间的一簇,甚是浓稠艳丽。 海棠看得有些呆。 这大小姐乍一看并不是惹眼的美人胚子,可越看,越觉耐看,好似夏日的初荷,才露尖尖角…… 第003章大白 第003章大白 马车缓缓停在官道的一侧的凉茶铺子前,离乾州还有大半日路程,正好一面歇脚,一面给马饮水喂草,稍后一气到乾州中途便不停歇了。 这次从新沂庄子接赵锦诺回来,除了杜鹃和海棠,赵家只来了几个侍卫,所以一路上都是黄昏前后便早早投宿客栈,除了官道一侧的凉茶铺子,荒山野岭,羊肠小道上安全起见都是从不停歇的。 眼下,还有大半日路程就到乾州,这官道一侧的凉茶铺子里有不少人都是暂歇,而后赶黄昏这一茬去乾州的。 海棠服侍赵锦诺坐下,店家倒了些茶水来。赵锦诺道了声谢。 杜鹃拽了海棠去一侧,不知窃窃私语何事。 赵锦诺亦转眸,见侍卫从马车上解了马匹,牵去饮马喂粮,只留了赵锦诺自己一人在此处。赵锦诺顾目看了看,明眸青睐,眸间清波流盼。 出门在外,她并不怯场。 早前在庄子上,宋妈妈多念叨赵家家中之事,整个庄子上的人都觉得赵家待她不公。 但她一面要安抚赵妈妈和众人,一面还要上心打理庄子上的产业,诸如店铺,田产,这些都是她日后的嫁妆和依靠,庄子上下还都指望着她吃饭。 她多出门在外,与人交道的时候。 她是赵府的大小姐,却又不似旁人家的大小姐那般在后宅柔弱娇软。 交道的人多了,便会识人辨色。 同她一道来的两个丫鬟,做主的是杜鹃,好胜心强,诸事皆喜欢出头,口无遮拦,因此王氏才让了海棠一道来,海棠心思沉稳,行事也瞻前顾后,所以两人都是商量着来。 譬如当下,赵锦诺余光瞥到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看她,便知她二人在商议路上稍后如何同她交待事情和安置之事。 赵锦诺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尝出这凉茶里添了些杏花的味道。 放下茶杯,赵锦诺忽觉脚踝软软的,似是有东西在蹭她。 赵锦诺愣了愣。 一路上的凉茶铺子都一样,桌子下都是挂着帘子的,赵锦诺不确定是什么,待得确定似是真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脚下又蹭了蹭,赵锦诺俯身,纤手撩起桌下帘子的一脚,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只通体白毛的兔子。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美目盈盈笑笑,再俯身,想伸手去够这只白色的兔子,整个人却都怔住。 这桌子底下还有个人。 赵锦诺讶然,唤作旁人,许是尖叫了出来,但赵锦诺惯来都是沉稳不惊慌的性子,就这般同桌子下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愣住没说话。 这人有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五官生得分明精致,表情却似孩童一般。 她不开口,他亦不开口。 忽得,赵锦诺余光瞥见有人似是在四处寻人,躲在桌下的连忙伸手在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赵锦诺莫名笑了笑。 待得寻人的人离开,赵锦诺又掀起桌下的帘子,轻声道,“人走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淡淡里缀了些许笑意,桌下的人呆了呆。 赵锦诺早前猜得不错,这人是如孩童般心性,有些痴傻,从脸上动作的夸张幅度便可猜得端倪。 早前新沂的庄子上就有位顾妈妈,家中的孩子便是如此,赵锦诺心中多了几分怜悯,温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显然是来寻这只兔子才钻到桌子下的。 她忽然开口同他说话,他眼前一亮,清澈的眸光似是能透出水来,“它叫大白!” 他模样应得认真。 赵锦诺莞尔,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美目含韵,“那你呢?” 他咧嘴笑道,“我叫大白兔。” 赵锦诺忍俊。 ‘大白兔’凑近,朝她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语气纯真,未参杂旁的意图,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不礼貌。 赵锦诺权当赞许。 见早前的寻他的人又折回,遂朝桌下的大白和大白兔道,“快走吧,又折回来了,一会儿发现你了。” “好!”他转身要钻出桌子去,似是又想了想,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赵锦诺莫名看他,“回来做什么?” 他也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他都自报他与大白的家门了,赵锦诺嘴角勾了勾,望着这双清澈无尘的眼睛,心中怔了怔,既而柔声道,“阿玉。” 阿玉是她的闺名,是早前宋妈妈给她取的。 只有宋妈妈会这般唤她。 ‘大白兔’欢喜笑了笑,悄声道,“阿玉,我记住了。” 不待赵锦诺开口,他已抱起大白,又朝她悄声道,“大白也记住了。” 言罢,朝‘大白’认真问道,“大白,是不是?” 苏锦又忍不住笑笑。 总归,他自有同‘大白’的交流方式,应是得了‘大白’的赞同,便抱起了大白,朝她道了声,“阿玉再见”,就从桌子后面的帘栊跑了出去,径直钻进了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不出来了。 赵锦诺低眉笑笑。 她见过顾妈妈家的痴儿,大凡自小痴傻的人面部表情大都僵硬,但方才那人…… 应是后来才傻的。 赵锦诺端起茶杯又微微抿了口,想起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和精致的五官,本应当是偏偏少年郎一个,倒是可惜了…… 赵锦诺放下茶杯。 海棠和杜鹃正好商议完上前,海棠好奇问道,“小姐笑什么?” 赵锦诺顺口道,“凉茶好喝。” 海棠笑了笑。 杜鹃却在一侧轻嗤,小声道,“大小姐,这种地方的凉茶都是打发路上的粗糙人的,也只能解渴,说这里的凉茶好喝,回乾州是会被笑话的,更勿说日后还要嫁到京中,那更不一样了。” 海棠瞪她。 她应是也知晓不应当,但是就是平日里在府中习惯了,忍不住嘴快。方才海棠也说她了,大小姐终究是府中的主子,她这般耀武扬威,回了府中被人听见,夫人面上无光,老夫人也会责打。 杜鹃也知晓,和阮家这门亲事,本就是老夫人和夫人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将人接回来是替二小姐挡灾的,老夫人和夫人还需暂且将人哄着,若是将赵锦诺惹激了,在郁夫人面前说些轻重缓急的话,老夫人和夫人也面上无光。 杜鹃遂收敛了些,朝赵锦诺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一时嘴快,小姐恕罪,奴婢也是好心提醒,怕旁人日后在心中腹诽了小姐去。” 赵锦诺却也笑道,“那我知道了,日后不这么说了。” 杜鹃遂瞥目朝海棠看去,眸间颇有些得意。 海棠心中叹了叹,夫人是将杜鹃惯坏了。 赵锦诺微微敛眸,嘴角轻轻勾了勾。 第004章官邸 第004章官邸 黄昏前后,终于到了乾州城外。 马车在城门口缓缓停下,依次接受入城的盘查。 照说这是知府家的马车,可以优先通过,但杜鹃和海棠都未上前,说明父亲平日治家严苛,在官场和乾州都爱惜羽毛。 杜鹃虽平日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却也不敢在这公众的场合朝守城的士兵趾高气昂,应当是怕被责骂。 赵锦诺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临近城门口了,赵锦诺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乾州城的大气磅礴便豁然映入眼帘。 她眼中却只剩陌生。 就连早前宋妈妈曾中途带她回过一次乾州城的印象都似是淡了。 这就是宋妈妈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她回来的乾州城,赵锦诺淡淡垂眸。 轮到江家的马车上前,守城的士兵拱手行礼。 赵锦诺放下帘栊。 终究是知府家的马车,守城的士兵只粗略过问了一声,侍卫出示了腰牌,赵锦诺隐约听到了‘接大小姐回府’的字样,守城的士兵便并未上马车盘查叨扰,而是直接放行。 马车很快驶入城中。 赵锦诺再次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夕阳西下,远处的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城中华灯初上,街道上透着热闹的生活气息,赵锦诺目不转睛,马车经过的街道,依稀似是有印象宋妈妈曾带她在这里吃过冰糖葫芦和黑芝麻糊…… 赵锦诺唇畔微微勾了勾。 小时候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一一映入了脑海。 如同这沿街屋檐下的灯火,昏黄而婉转。 她在这些记忆里,走马观花,却发现有印象的多是小时候的小欢喜,譬如映入眼帘的凉糕铺子,应是做了十余年了,亦或是凉糕铺子一侧捏糖人的老翁,似是白发胜了一头…… 赵锦诺没有出声,只是眉眼间隐约有了笑意。 好似早前在城门口的陌生里,添了淡淡熟悉的一笔。 杜鹃看着她一脸浅笑的模样,心中轻嗤道,新沂的庄子自是没有乾州城中繁华,瞧这幅目不转睛的模样,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杜鹃目露鄙夷。 海棠扯了扯她衣袖。 杜鹃遂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神色。 正好,马车也驶入了城中,海棠便朝赵锦诺道,“大小姐,这几日朝中下了公文,大人眼下都在各处督办水利之事,不在官邸中,是老夫人和夫人在家中。” 父亲不在官邸? 赵锦诺意外,还记得离开乾州城时,也是京中来了官吏,父亲匆匆迎客去了,她连他一面都未见到,便离开了乾州城。这些年来,父亲将她安置在庄子上,平素并未遣人虚寒微暖,也从未到庄子上见过她,她对父亲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淡,父女情分也算不得多深。 海棠说完,赵锦诺只淡淡应了声,“好。” 海棠见她并未多问,继续道,“大小姐这些年不在官邸中,许是不知。老夫人年事高了,在家中吃斋念佛,如今官邸中是夫人在主持中馈,家中琐事都是夫人在过问。” 赵锦诺颔首。 这是同她点明,如今官邸中做主的是夫人。 她回家中,诸事都要夫人点头才是。 赵锦诺心知肚明。 其实海棠便是不提,她也清楚,早前祖母身边的柳枝只是来庄子上说了一声,而后来接她的人都是王氏身边的人,如今祖母是得了空闲,在家中当甩手掌柜,大小事宜都是王氏在拿主意罢了。 王氏的父亲早前便是吏部员外郎,如今已升迁至吏部侍郎。 王家在朝中更进一步。 如今的吏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王氏的父亲也是吏部尚书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 朝中惯来不乏明争暗斗。 越是这个时候,王家越应要拉拢阮家。 阮侍郎早前还是兵部侍郎,这些年已擢升至兵部尚书,在京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王家想要攀附阮家,同阮家结亲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即便早前这门婚事定下的是她,王氏要嫁过去的女儿也应当是赵琪才是。 越临近官邸,似是离谜题越近了。 要么问题出在赵琪身上,赵琪不想嫁;要么阮家出了问题,旁人不愿意嫁。 …… 未及思忖,马车缓缓在官邸前停下。 马车外有零星脚步声上前,透过车窗,赵锦诺见得府邸外的灯火明亮。 撩起帘栊,车夫已置好脚蹬。 海棠扶着赵锦诺,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来迎她的是个年纪三四十上下的管事妈妈,衣着华贵得当,神色也稳妥。 海棠和杜鹃见了她都福了福身,行礼唤了声,“刘妈妈。” 赵锦诺唤了声,“刘妈妈好。” 如今官邸是王氏管事,那刘妈妈应当就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 果真,刘妈妈上前,朝她屈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赵锦诺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微微低下头去,似是娇羞,实则任凭她打量了去。 照说别家的姑娘远归,主母为显示亲厚,大多会带府中的姐妹来大门口应接,今日王氏连模样都未做,只让了身边的刘妈妈来,可见王氏对她仍是介怀的。 刘妈妈打量完,面上神色未露,心中却忍不住唏嘘,这大小姐生得也真俊。就这身衣裳,不施粉黛,多看两眼都觉耐看,还不知道这官邸中的先夫人早前生得有多好看…… 难怪夫人会介怀。 刘妈妈敛了心神,朝赵锦诺道,“大小姐入府吧,老夫人和夫人都在等了。” 赵锦诺福了福身,应好。 终究是乾州城的官邸,是要比新沂的庄子气派上许多。 赵锦诺循礼没有多看,只是余光稍稍瞥了瞥。 很快,便到了老夫人苑中。 王氏也在老夫人苑中。 见刘妈妈领了大小姐来苑中,守在苑外的丫鬟快步去了厅中通传,很快,丫鬟折了回来,刘妈妈直接领了赵锦诺入厅中,“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老夫人和王氏应声抬眸。 尤其是王氏,目光在赵锦诺身上怔了怔。 已出落得这般大了…… 她忘了赵锦诺长琪姐儿三岁,也应当比赵琪高出一头,却是这高出一头的缘故,身姿绰约,婀娜娉婷,窄腰纤纤,已出落得秋水伊人之姿…… 而琪姐儿…… 王氏呆了呆。 “锦诺见过祖母,母亲。”她一直低着头,等踱步到了厅中,才朝老夫人和王氏行了跪拜之礼。 老夫人瞥了瞥王氏。 王氏收起心中的诧异,也不唤她起身,只道了句,“抬头,我同你祖母看看。” “是。”赵锦诺应声抬眸看向王氏,大方也不羞赧。 一双眸子若秋水潋滟,美目含韵,唇若涂脂。青丝如墨里恰到好处得别了一枚素簪,衬出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睫毛连雾,明眸青睐,分明一分粉黛都未施,却更修饰出一抹浑然天成的明艳动人。 王氏喉间咽了咽,是生得好。 她心中微恼,但很快,又平复了,这幅长相也不会让阮家觉得怠慢。 第005章三省苑 第005章三省苑 王氏微微敛了目光,平淡道,“府中不同你早前在的庄子,规矩是多了些,但如今你父亲在朝中的官职不似早前,后宅中诸事都需循规蹈矩,才不会被同僚的家眷笑话了去。晨昏定省,侍奉长辈,每日都需勤勉,不能偷懒。郁夫人隔两日便会来乾州,要见你……” 王氏言及此处,抬眸看了看她,轻声道,“旁人看的虽是你,却实则看得都是我们赵家的礼数,你这两日晨昏定省后,都来我苑中,让刘妈妈好好教教你。” 言外之意,是怕她在庄子上长大不懂礼数,冲撞了郁夫人去。 王氏交待完,也未有唤她起身的意思。 赵锦诺跪在厅中,双手做了做福身的姿势,恭敬应道,“锦诺谨记母亲教诲。” 她口中的‘母亲’二字,让王氏的眼皮子不禁抬了抬。 她既唤她一声母亲,她便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早前在庄子上养着便也罢了,如今接回了府中,自是要守赵府规矩的。日后郁夫人想必也会过问,颜面上的功夫自然要做足。 有些话,当下不方便说,她明日会寻时间单独提点。 毕竟,这回将赵锦诺从庄子上接来,是替琪姐儿嫁给阮家那个傻子的。 王氏看着赵锦诺那张同她生母极像的脸,按捺住心中的厌恶与不喜,目光轻慢不怎么看她,却继续用长辈的口吻,“你如今刚回府中,身边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海棠和杜鹃早前都是我房中的大丫鬟,虽不成器,却跟了我许久,府中的规矩多少都知晓些。她们二人你先将就着用,若是用得不习惯,再来同我说一声。” 赵锦诺再次福了福身,“多谢母亲割爱。” 王氏瞥了瞥她。 这些年,宋妈妈这个老人应当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养在庄子上,礼数似是还周全…… 王氏又转眸看向老夫人,轻声道,“儿媳这里没什么要交待的了,看母亲的意思?” 赵锦诺余光瞥向王氏。 王氏言罢,只随意看了老夫人一眼,而后自顾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应是惯来都在家中做主,老夫人处只是随意敷衍一声,老夫人平日里应当没也少看她脸色过活儿。 果真,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一面数着佛珠,一面打量了王氏脸上的神色,才朝赵锦诺道,“行了,没什么说的,明日晨昏定省,好生听你母亲教诲。” 语气中透着漠不关心。 赵锦诺应好。 老夫人身后的嬷嬷扶她起身。 老夫人有嬷嬷扶着,先行回了屋中。 海棠早前便说过,如今老夫人在官邸中多吃斋念佛,后宅的事都是王氏在做主,老夫人力不从心,也管不了,当下,赵锦诺分明是来拜见祖母和母亲的,最终也只是听王氏说了些许话,老夫人近乎漠然。 老夫人起身回了屋中,刘妈妈也扶了王氏起身。 临到赵锦诺跟前,王氏道了声,“起来吧,一直这么跪着,旁人还以为我对你苛刻……” 这一句临到尾声的时候,王氏的身影都已离了厅中去。 海棠这才上前扶起赵锦诺起身。 赵锦诺亦心底澄澈,王氏应是比想象中的更不待见她。 王氏方才的神色不是不喜,而是明显厌恶。 巴不得不见她。 但似是郁夫人跟前,王氏尚有诸事要同她交待,所明日还是不得不见她…… 赵锦诺淡淡垂眸。 …… 乾州知府的官邸不小。 早前赵锦诺离家时,父亲赵江鹤还不是乾州知府,这座官邸是父亲赴任乾州知府之后才搬来的。 赵锦诺其实陌生。 早前城南老宅子处仅存的关于娘亲的温柔记忆,也似是在这处陌生的官邸中消融殆尽…… 这处官邸,没有丝毫娘亲的痕迹。 这家中,也仿佛从未有过她们母女二人。 赵锦诺微微敛眸。 …… 杜鹃领她入了‘三省(xing)苑’,应是取义“吾日三省吾身”的意思。 这样的苑名,大都是主人家的书房用,鲜有姑娘家的闺房会叫这种名字。 王氏让她入住‘三省苑’,却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是想提醒她,要每日三省其身,不要以为眼下回了乾州,便真就是赵府的嫡长女了。 这样的三省苑,一听便是借住。 这乾州府邸中,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不过寄人篱下罢了。 身侧,杜鹃高声道,“大小姐,夫人挑了许久,才挑中官邸中的这处苑子给大小姐,偏是偏了些,却清净。夫人说大小姐若是不喜欢,同夫人说声,再换一处就是。”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应道,“劳母亲费心了。” 那便是不必换苑子的意思了,杜鹃心中轻笑,还算知晓这是乾州官邸,没有初来乍到便兴风作雨。 看来夫人今日在厅中的训话,还是听进去了的。 海棠领了赵锦诺入了外阁间和内屋中。 三省苑不大,内里没有暖阁。 外阁间和内屋都布置得中规中矩。 她先同杜鹃和海棠一道回的乾州,只带了几身衣裳和随身之物,她在新沂庄子上的东西,宋妈妈和阿燕会晚些一并带来。 眼下,她的东西不多,海棠很快收拾利索。 杜鹃则在苑中,让三省苑中伺候的下人都来苑中见礼。 赵锦诺一眼看去,加上粗使的丫鬟、婆子和小厮,并着杜鹃和海棠两人,苑中一共来了不到七八个人。 杜鹃高声训道,“今日大小姐才回府中,夫人将这座苑子拨给大小姐住,你们可都得仔细伺候了,若是有差池,可是要挨板子的!” 众人都应是。 赵锦诺看了一眼,没怎么出声。 等回内屋,海棠已在耳房备好了水,亦同她道,小厨房方才备好了饭菜,等沐浴出后可用。 赵锦诺轻声应好。 耳房内,水汽袅袅,赵锦诺自顾宽衣。 这一路风尘仆仆,方才又在厅中跪了好些时候,她确实累了。 等上一侧的脚凳入内,在浴桶里才解下贴身的衣裳,放在一处。 水中的温热,似是很快将身上的疲惫解去。 赵锦诺亦摘下发髻间的素簪。 青丝如墨般垂下,盈盈水汽里,衬出些许秾丽与妩媚。 今日是她初次回府,父亲尚在外地公干督办,祖母和母亲连饭都未留,亦未让她见府中的赵琪和赵则之这对龙凤胎…… 赵锦诺不知王氏为何对她讳莫如深。 但以王氏今日的态度推断,阮家的婚事若真是香饽饽,王氏定然不会想到她。 早前在庄子上,赵锦诺遣了人去探,也探不到阮家小儿子的事,此事应当隐晦。 赵锦诺想,阮家小儿子许是缺了条胳膊,断了条腿,要么就是眼耳口鼻有何处感官不灵……再要么,就是有些‘隐疾’…… …… 来乾州的马车上,阮奕连连喷嚏。 一侧的阮旭微微皱眉,“可是今日非要去河中抓鱼,着凉了?” 言罢,目光看向他怀中那只白色的兔子,阮旭目光略有烦躁,走到何处都带着他那只兔子,扔都扔不掉。今日扔掉,他还捡回来了。 来乾州的时候,母亲吩咐他多照看好二弟。 他这幅模样,还揣只兔子,如何去赵家? 第006章偏心 第006章偏心 “阿奕……”阮旭耐下性子道,“去赵家的时候,不可以带大白。” “为什么?”阮奕抬眸看他,眸光闪闪。 阮旭看着阮奕天真无邪的表情,一时不知当如何解释,只得淡声道,“赵家的人不会喜欢的……” 阮奕咧嘴笑笑,“那我们就不去赵家了吧……” 阮旭头疼。 看着一侧抱着大白笑得“咯咯”作响的阮奕,哪里还有早前踌躇满志,衣襟连诀的偏偏少年郎模样? 又想起这三两年来,母亲为二弟的事情四处奔走,操碎了心,却最终还是只有接受二弟这幅呆傻模样。 二弟是母亲的心头肉。 过慧易折。 曾今阮家最得意、瞩目的儿子,如今成了最难启齿的一个。 父亲曾对二弟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今,家中上下才慢慢接受二弟呆傻,日后许是永远都好不了的现实。父亲也心底澄澈,只是越发不敢同二弟相处的时间太长,尤其是独处。 二弟年后便要及冠。 于是母亲同父亲商量,等二弟及冠,就将亲事办了,日后房中也好有人照顾。 父亲已官至兵部尚书,是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日后的仕途定是冲着封侯拜相去的。 儿女的亲事都不能马虎。 阮家同乾州赵家早前定了儿女亲家,但如今二弟这幅模样,父亲拉不下脸来赵家提亲。赵家虽是寒门出身,算不得高门邸户,但这几年赵江鹤取了王氏的女儿,仕途平顺,接连升迁,如今已官至乾州知府,许是,便是有早前的婚约在,也不愿意将女儿嫁到阮家…… 母亲是道,我们阮家门第虽比赵家高,但也不做强压欺凌之事。 眼下,让是他带了二弟来乾州,同母亲一道上门提亲。 若是赵家愿意,那阮家和赵家日后就是亲家,阮家必定会对赵家提携,也会对赵家的女儿掏心窝子好。 若是赵家不愿意,也正好解了这门儿女亲事,再给二弟寻一门登对的亲事。 这也是此回他会携了二弟一道来乾州的缘由。 只是母亲早前去了晓城看外祖母,而后是从晓城直接去乾州。 而他们二人却是从京中出发,便未与母亲同路。 自出府起,二弟便非要带着他那只大白兔子,一路上引了不少好奇目光。 路人皆如此,更何况赵家的人? 他昨日分明是将这只兔子在官道旁的凉茶铺子给扔了,谁知有人还是给捡了回来,不仅捡了回来,这次连吃饭睡觉都要抱着自己的兔子,怕他再给扔了。 方才哄他赵家的人不喜欢兔子,也不好用,只得郑重其事连蒙带骗,“赵家是一定要去的,你未来夫人还在赵家呢,只是这赵家的人喜欢吃兔子,你若将大白带去,他们怕是会烤来吃了……” 阮旭危言耸听。 阮奕果真愣住,片刻,眼泪吧吧就在眼眶中打转,喉间颤颤,认真道,“我不要娶赵家的女儿做夫人!他们全家都要吃大白!……” 阮旭更头疼了几分,又道,“……你不带大白去便是了……” 阮旭不想再提。 阮奕却忽然饶有兴致问道,“大白好吃吗?” 阮旭愣住。 怀中的大白也愣住,莫名颤了颤。 阮旭额头三道黑线,一时又不知当如何解释。 阮奕却抱起大白在身前‘咯咯’笑笑,“也可以不烤着吃,煎着吃,煮着吃,清真吃,我们大白肯定特别好吃!是不是呀,大白?” 大白整个人(兔)都不好了。 阮旭亦不作声了,瞥目看向车窗外。 母亲说是带二弟一道来乾州上门提亲,是让赵家知晓实情,但实则,母亲打心眼儿里疼爱二弟,也是想亲眼看看赵家女儿的性子,和对二弟的态度。 正因为二弟如今这幅模样,母亲才想找个日后能够好好照顾二弟,亦待二弟和善的人。 母亲用心良苦。 否则,以阮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便是二弟痴傻,争着想往府中送女儿的,这京中也大有人在…… 过了稍许,阮旭收回目光。 身侧,阮奕似是也终于决定的大白的吃法,“还是凉拌好吃,就凉拌着吃吧……” 阮旭微微阖眸,隐在喉间一声轻叹。 …… 翌日清晨,赵锦诺早起。 晨昏定省,时辰不能迟了,她初到官邸,不能出错,留了人口舌去。 早早洗漱更衣,到老夫人苑外的时间比昨日刘妈妈交待的时辰要早了一刻钟。 等到了老夫人苑外,也没有着急入苑中,就在苑外候着。 老夫人人还未醒,赵锦诺便让老夫人苑中值守的丫鬟帮忙看着些,若是老夫人醒了,她们再行入苑,怕扰到老夫人歇息。 海棠越发觉得大小姐虽长在庄子上,却不似庄子上长大的小姐。 她虽不怎么主动开口多问及府中的事情,但自会察言观色,礼数周全,行事也干练谨慎,让人挑不出错来。倒似是,比二小姐还更妥帖周全些…… 大小姐虽年长二小姐三岁,但二小姐自幼是在夫人身边教养长大的。 大小姐却是庄子上的宋妈妈教养长大的。 照顾大小姐的宋妈妈也是府中老人了,也是先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先夫人出身不好,宋妈妈本人她亦在庄子上见过,不像是能教养出大小姐这般玲珑心思的人…… 大小姐连杜鹃都不会起冲突。 却未必见得性子软弱。 夫人明知杜鹃性子不好,还盛气凌人,却仍让杜鹃来接大小姐回府,是想给大小姐气受。 但这一路,似是大小姐也没怎么气着,杜鹃说什么便应什么,也不怎么在意。 一直在气的,反倒是杜鹃。 就连她一路上都不免觉得杜鹃有些过了,还说了杜鹃去,早前在府中自是没有过的…… 当下,老夫人苑中的丫鬟来迎,说老夫人醒了,在外阁间中吃茶,这便迎了赵锦诺入苑中。 老夫人惯来有吃早茶的习惯,多少年都未变过。 赵锦诺入内,“锦诺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眼皮子翻了翻,没什么语气,“知晓了,我这里无事,去你母亲苑中请安吧。日后这苑中,要多听你母亲的话,不必在庄子上。” 老夫人也是贫家出身,只是大人高中后一路贫步青云,这才端地有了富家主母的样子,但实则腹中没有多少墨水,这几句揣着端着的话,还是同王氏处学来的。 赵锦诺福了福身,应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瞥了瞥她,便不怎么说话了。 等到赵锦诺离了苑中,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才道,“大小姐同夫人生得是越发像了……” 老夫人很是恼火,“像她有什么好!江鹤早前便是被她鬼迷了心窍,若不是后来取了王氏,指不定这仕途都被耽误了……” 周妈妈看她。 老夫人继续道,“这王氏也不怎么样!仗着自己父亲是吏部侍郎,就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她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是我赵家的媳妇儿,这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周妈妈知晓老夫人平日里是窝囊久了,眼下过过嘴瘾。 周妈妈劝道,“老夫人,消消气,等大人公干回来便好了。” 老夫人叹道,“他回来有什么用!还不如我的琪姐儿,之哥儿回来!” 周妈妈宽慰,“这不是想让二小姐避开郁夫人吗?早前不还是老夫人您的主意,将大小姐接回来,替二小姐嫁到阮家的?” 老夫人又恼,“什么叫替琪姐儿嫁到阮家,这原本定好的就是阮家的老二同锦诺的婚事,和我们琪姐儿有什么关系……” 周妈妈知晓说不得了,遂也噤声。 …… 从老夫人苑中去王氏苑中的路上,赵锦诺心如明镜。 今日在老夫人苑中晨省是,并未见到赵琪和赵则之这对双胞胎。 昨日她回府也未见到。 那赵琪和赵则之都不在官邸。 郁夫人这两日便要来官邸,照说阮家同赵家都要结亲了,晚辈出来给长辈见礼是基本常识,而此时赵琪却不在,应是特意避开的。 看来阮家这门亲事不仅有猫腻,还有不小的猫腻在…… 赵锦诺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第007章安氏 第007章安氏 等到王氏苑落时,王氏已经起了,正在屋中由刘妈妈伺候着梳头。 身侧的丫鬟来入了屋内,说大小姐来,王氏淡淡应了声,“让她先等等。” 丫鬟撩起帘栊出了内屋。 刘妈妈叹道,“这个时辰便来了苑中,应是老夫人没留大小姐说话。” 王氏平淡道,“老夫人不怎么喜欢她倒是真的,小时候就不怎么待见,眼下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没见生出亲厚,许是早前不喜欢安氏的缘故……” 说起安氏,刘妈妈倒是顿了顿,“奴家倒是忘了,夫人早前是见过安氏的。” 说起安氏,王氏愣了愣,不怎么乐意的语气道,“她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却生了一幅妖娆勾人的模样,老夫人不喜欢是自然的……” 王氏话只说了一般,其实那时老爷那时还未中进士,诸事都听安氏的,当时也不知发了什么风,为了她连进士都不考了,气得老夫人连连跳脚。 所以老夫人尤其不喜欢安氏。 后来老爷也确实中了进士,本可以有留京的机会,但偏要外放,这么多年,才熬到了乾州知府的位置上。 赵锦诺是安氏的女儿,老夫人便连带着不喜欢。 小时候还好些,眼下,赵锦诺生得越发像安氏了,这在老夫人心中就如一根刺。 刘妈妈叹了叹,“这安氏都过世这么久了,老夫人这心思也真够长的……” 换作旁人,若是孙女成了孤女,便也诸事都随风去了。可这大小姐在庄子上一放就是十余年,其实是老夫人也不怎么想将她接回来,倒成了夫人背了这锅…… “得了,反正也要嫁出去了,日后在家中也不常见,亲厚论不上,回门的时间应当也少,姑且等过些时日,便也眼不见心不烦……”王氏扔了早前选好的簪子,心中烦躁。 一想到赵锦诺那张同安氏生得极像的脸,她心中就难免恼火。 她起初与老爷闺房亲热,他唤得都是安氏的名字。 因为她与安氏生得有几分挂像。 她是安氏死后的填房,此事就如同阴影一般,在她心中许多年。 每每在家中看到赵锦诺,她就想到安氏。 直至老夫人将赵锦诺送走去了新沂的庄子上,她也顺利生下了琪姐儿和之哥儿这对双胞胎,老爷的心思似是才没怎么放在死去的安氏身上。 当初老夫人要送赵锦诺走,老爷也同意。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 后来见老爷也没有将赵锦诺从庄子上接回来的意思,她的心才慢慢放下。 一晃,这也十余年了。 如今她同老爷十余年的感情,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怕旁人能动。 再加上老爷一路做到乾州知府的位置上,少不了王家帮衬,王氏也不怎么忌讳赵锦诺。 只是看见她这张脸,心中还是会隐隐生出不喜。 阮家的二儿子应是年后及冠,等这门亲事定下来,再到赵锦诺嫁出去,怕是也要一年左右时间。王氏想到还要在府中见到赵锦诺这么长时间,心中难免还会有些憋屈。 刘妈妈宽慰,“夫人忍忍,可不都是为了老爷和二小姐好?” 王氏轻轻叹了叹,刘妈妈说的是。 眼下阮家都官职兵部尚书了,就差一步便封侯拜相,若是赵家同阮家结了亲家,对老爷的仕途自是有帮助的。而要结亲,又不必搭上自己的女儿。 刘妈妈说的对,她忍也需忍过去。 刘妈妈撩起帘栊,扶了王氏出了内屋。 赵锦诺一直在外阁间中站着,见了王氏出来,才屈膝行礼,“锦诺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王氏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等刘妈妈扶她在位置上落座,早前的丫鬟端了茶盏来,王氏轻轻抿了口,润了润嗓子,才开口朝她道,“没在你祖母那里多说会儿话?” 赵锦诺低头应道,“祖母说,让锦诺来母亲这里听教诲。” 王氏看了看她,又朝刘妈妈使了眼色。 刘妈妈颔首,遂领了屋中旁的丫鬟都退出了外阁间去,从外面,将外阁间的门阖上,也守在屋外,不让旁人入内。 赵锦诺知晓她有话单独同自己说。 果真,王氏又抿了口杯中的茶,一面缓缓伸手去放茶盏,一面开口朝她道,“跪下。” 赵锦诺愣了愣,以为听错。 但见王氏瞥目看向她时,微微不耐烦得拢了拢眉头,赵锦诺才晓自己没有听错。 “我同你说话,你是没听见吗?”王氏茶盏重重得放了放茶盏。 赵锦诺心中不免诧异,还是朝王氏跪下,口中却问,“不知锦诺如何惹母亲生气了?” 王氏厌恶看了她一眼,应道,“早前便同你说过的,这赵府有赵府的规矩,不比你那乡下的庄子,长辈同你说话的时候,便要认真听着!” 是说方才让她跪,她未跪之事。 赵锦诺看了看王氏,知晓王氏今日气不顺,此时触怒王氏并无益处,遂未应声。 王氏见她低眉顺目,这才消气了些,继续道,“明日郁夫人会来官邸,知道是谁吗?” 赵锦诺抬眸看向王氏,昨日王氏便提起过郁夫人,她亦知道郁夫人是兵部阮尚书的夫人,也是阮家二儿子,阮奕的母亲。 郁夫人来乾州,便是来看她的。 赵锦诺颔首,“知道。”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既已知晓,我便也不多说旁的了,这是生母还在世的时候,老爷同阮尚书一道定下的儿女亲事,如今这阮家二郎也到了快及冠的年纪,郁夫人想尽早将此事定下来,所以来乾州看你。你自幼长在庄子上,没怎么在家中,你也知晓,这是你祖母和父亲的意思,若是郁夫人若问起来,始终有些不怎么好听。我昨日同你祖母商议,你祖母的意思是,庄子上事情你也别瞒了,瞒也瞒不过去,但是有些话还要谨慎了说。我这么讲,你可能听明白?” 王氏言辞锐利。 赵锦诺近乎能想到,杜鹃平日里是有样学样。 眼下,赵锦诺低头福了福身,“还请母亲明示,女儿自当听从祖母和母亲教诲。” 王氏瞥目看了看她,似是方才一席话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再想锐利,似是也锐利不起来,遂叹了叹,言辞缓和了些,“你是有孝心的孩子,有游方道人说你母亲疾病缠身去世,要修了身上的恶孽才能积功德,所以……” 王氏看她,“你是懂事之后,自请去庄子上,替你母亲守灵消孽障去的。” 赵锦诺没有避开王氏这道目光。 王氏心中顿了顿,略微有些错愕。 杜鹃一直说赵锦诺的性子温顺,怎么蹉跎都有些唯唯诺诺,而这一瞬间,王氏似是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早前的安氏。 王氏目光僵住,心里哆了哆。 第008章你好白 第008章你好白 王氏不仅介怀安氏,还有些怕安氏。 不仅因为安氏生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老爷早前也一门心思都在安氏身上,还因为安氏的脾气不怎么好,动怒的盛气凌人,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揶揄人。 安氏不像普通的小家碧玉,即便放在当时不起眼的赵家都璀璨动人。 方才那一瞬间,王氏似是从赵锦诺眼中看到安氏当初的神色。 有些动怒,又藏了盛气凌人的神色。 王氏心头既厌恶,又错愕,还带了几分惶恐,也不待赵锦诺应声,又出声道,“听明白了就出去,现在就出去!” 王氏已开始轰人。 赵锦诺尚未反应过来,王氏恼火砸了手中茶盏。 刘妈妈等人听到动静,赶紧从屋外入内。 见茶盏不是砸在赵锦诺身上的,刘妈妈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大小姐好歹是先夫人生下来的嫡长女,便是这些年养在庄子上,老夫人和老爷也没怎么过问,但若是刚接回官邸第二日,夫人就用茶盏将大小姐砸了,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有碍夫人名声。况且,明日郁夫人就到了,若是这茶盏砸上去,留了印迹,怕是要出乱子…… 刘妈妈连忙上前。 一面替王氏抚背平复,一面看向赵锦诺,使眼色给赵锦诺和她身边伺候的杜鹃与海棠两人。 杜鹃见夫人连茶盏都砸了,是有些懵了。 却是海棠利索,扶了赵锦诺起身,悄声道,“小姐,我们先出去吧。” 王氏是默认的。 赵锦诺看了看她,眼中有隐约倔强,却亦朝她福了福身,没有说话。 临到屋门口,又听王氏道,“我方才说的话你,最好记清楚了,否则庄子上的人,我悉数都打发人牙子卖了,包括宋妈妈……” 赵锦诺脚下滞住。 诧异回眸看向王氏,眸间皆是氤氲。 王氏似是解气。 她不过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想拿捏她是容易的事。 她自幼长在庄子上,同宋妈妈和庄子上的人相依为命,若是打发人牙子卖了,这今后便是再见不到了。 王氏知晓宋妈妈对她重要。 安氏过世后,宋妈妈一手将她带大。 若不知晓这些,王氏凭何从庄子上接她回官邸! 赵锦诺鼻尖微红,重新朝她福了福身,“锦诺记得了……” “出去!”王氏动怒。 海棠遂扶了赵锦诺出了外阁间大门,杜鹃这才愣愣撵上。 刘妈妈叹道,“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动怒了?” 王氏没有应声。 刘妈妈又道,“明日郁夫人便要来了,若是真将大小姐逼急了,怕是不好收场……” 王氏瞥目看她,目光锐利,“又什么不好收场,好言好语同她说,她那幅性子模样是像极了安氏,让她说自请去庄子上给安氏消孽障,她吭都不吭一声,我若是不拿庄子上的人吓唬她,你信不信拿捏不住她!” 刘妈妈迟疑。 王氏恼道,“庄子上野惯了的,没规没矩!” 刘妈妈微微拢了拢眉头,轻声道,“夫人,隔墙有耳,这些话在屋中说说是无妨,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介怀了,夫人又何必呢?夫人您看老夫人多聪明,人都您这里推了,但将大小姐从庄子上接回来,不正是老夫人的主意吗?” 王氏微怔,刘妈妈这一袭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方才是有些失态了。 如今赵锦诺才接回府中,老爷是个什么态度尚不明朗,老夫人就聪明的将人往她这里推…… 分明接赵锦诺回府是老夫人的主意,却拿了她当枪使。 王氏也是气懵了,眼下才恍然大悟。 刘妈妈又道,“夫人吓唬是没错,可这大小姐是庄子长大的,这性子尚不清楚,若是一时想不开……” 刘妈妈点到为止。 王氏也心中唏嘘了一番,她倒是没想到,若是性子烈些,与她撕破了脸,寻了短见去…… “亏得你提醒。”王氏叹了叹,心中未免后怕,“你去一趟,就同老夫人说,我同赵锦诺说起过了,她不怎么愿意,我这威逼利诱也不是权宜之计,让老夫人出面再想想办法,毕竟,要论亲疏远近,我这只是做继母的,老夫人才是她祖母。老夫人的话,她总归要听的……” 刘妈妈应声。 王氏又道,“还有赵锦诺这里,让海棠领着她去城中转转散散心,添置些衣裳和首饰,例银就从我这里拨……” 刘妈妈应是。 早前她是一想到安氏便气糊涂了,日后若赵锦诺真嫁了去阮家,两家也是要走动的,这面子上的功夫总需做足了。 眼下赵锦诺还不知晓阮家这小儿子的状况,阮家在京中的口风也紧,若是赵锦诺知晓这阮家小儿子是痴傻的,在她这里又受了气,许是真会寻短见也说不定…… 明日郁夫人来官邸,阮尚书虽然未至,阮家一定会有男子来。 老爷定是要亲自迎候的。 老爷今晚便会回府。 老爷这些年虽未过问,却不知道对赵锦诺是什么态度。 …… 云墨坊内,裁缝在给赵锦诺介绍衣裳的料子和款式。 照理,像赵家这样的知府人家,是会唤云墨坊的裁缝直接去官邸的,但今日王氏既是让海棠带她出来散心,便也到了此处。 云墨坊的衣裳在国中素来有声名,做一套衣裳至少也需好几日,王氏让她来云墨坊,是做她以后在官邸的衣裳,而不是明日见郁夫人的衣裳。 赵锦诺也没怎么上心。 王氏这是先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再给她一例糖。 掌柜介绍着衣裳的料子和款式,她随意应了几个。 掌柜领了她到阁楼上的试衣裳的地方。 裁缝简单量了量,说来也巧,早前做得样衣里,正好有她合身的一套衣裳,还未摆出来过,旁人也未试过,将好可以试一试看大小,倒是不必再多多费旁的事了。 赵锦诺心有旁骛,应了声好。 掌柜取来衣裳给她,杜鹃和海棠要伺候更衣,赵锦诺婉拒。 海棠应好,杜鹃更巴不得不伺候她。 反正阁楼中也没有旁人。 早前在庄子上,更衣洗漱都是赵锦诺自己,她亦不喜欢阿燕服侍她换衣裳。 放下帘栊,因是夏天的衣裳单薄,赵锦诺伸手解了衣裳,一层层宽衣,轻放在一侧的屏风上,又伸手取了挂在一侧的样衣,月白色的抹胸纱裙,又系好鹅黄色的罗带,赵锦诺伸手去够外衣,忽得,觉得脚下毛茸茸的东西在蹭。 一低头,却见一只白色的兔子。 赵锦诺微楞,这阁楼中怎么会有兔子? 片刻,悉悉率率的声音,见有人身后的帘栊后爬了进来,又悄声,又恼火得唤道,“大白!快出来!” 赵锦诺怔住,眼见阮奕爬到她脚边,一把抱起大白,抬眸看她看。 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抹胸纱褶裙,当即脸红到了耳根子处,阮奕却是惊喜,“阿玉?” 赵锦诺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嘴,若是让杜鹃和海棠看见他在这里,又是个傻的,她有口也说不清。 只是阮奕本就高出她一头,她伸手紧张捂住他的嘴,也是踮起脚尖的,反倒凑到近处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阮奕果真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道,“阿玉,你好白。” 赵锦诺一张脸都绿了。 第009章我是傻子嘛 第009章我是傻子嘛 阮奕眸间笑笑,透着纯净无暇看她。 赵锦诺眼中错愕。 阮奕却又更凑近了些,咧嘴笑道,“不过,还是大白最白,所以叫大白……” 忽得,赵锦诺反应过来,他真是说她白,是大白那种白…… 赵锦诺心中啼笑皆非。 明明知晓‘大白兔’是呆傻的,她方才是惊呆了,也想错了…… 赵锦诺伸手够了外袍披上,遮了先前白皙无暇的肌肤,只露出修颈和些许精致锁骨。 赵锦诺重新蹲下,轻声朝他道,“日后夸大白可以,但不可以再夸旁的姑娘白……” 阮奕‘会意’,“好,我只夸阿玉白!” 赵锦诺喉间恼火咽了咽,还是继续耐着性子朝他道,“夸我也不可以,更不可以告诉别人,你说过我白,会给我添麻烦的,记得了?” 她蛾眉轻蹙,语气中多了早前不曾有过的郑重其事。 阮奕眨了眨眼,明亮清澈的眼神敛了敛,嘴角忽得耷拉下来:“阿玉,你是生我气了吗?” 赵锦诺美目含韵,此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阮奕果真委屈至极,嘴角都耷拉成了一条缝,“阿玉,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 “……”赵锦诺愣住。 阮奕可怜巴巴看她。 赵锦诺心中嗟叹,“我没生气……” 阮奕瞬间启颜。 赵锦诺奈何,低声叹道,“小傻子,日后旁人换衣裳的时候,不可以去抓大白……” 阮奕忙不迭点头,“我听阿玉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才半松了口气,听阁楼外海棠的声音,“大小姐,您在同谁说话吗?” 赵锦诺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捂住阮奕的嘴,怕他再出声,一面应道,“没,衣裳很合身,我马上出来。” 海棠遂不再多问了。 赵锦诺也不敢再在此处久待了,“小傻子,我走了,你也别让人发现了。” 阮奕听话点头。 赵锦诺起身,阮奕问,“阿玉,你明日还来吗?” 他是问他还来这里吗? 赵锦诺笑笑,这里是成衣店,她怎么会日日都来,遂应声,“不来了。” 阮奕嘟了嘟嘴,似是有些失望。 “阿玉……”他是想同她说声再见。 赵锦诺却伸手,朝他比划了一个噤声手势。 阮奕听话不吭声了。 赵锦诺推门出屋,屋外阶梯上传来下阁楼的声音。 阮奕拉着大白的手,丧气晃了晃,“阿玉再见都不让说。” 大白也很恼火。 阮奕伸手摸了摸大白身上的白毛,忽得想起方才,大白是很白,可是和阿玉的白有些不一样。 大白是毛茸茸的白,阿玉是……雪肌莹白,吹弹可破的白…… 阮奕吓一跳,自己都不知这些词是如何从脑子里蹦出来的,但莫名的,先前摸大白的手自觉缩了回来,大白是摸起来软软的,毛茸茸的,他忽然想到了方才的阿玉…… 阮奕脸色微微红了红。 …… 方才在云墨坊中遇见早前的同窗,阮旭多聊了几句,结果转眼便没见到阮奕。 此处是乾州,不是京中,阮奕若是走丢,寻不到路! 阮旭正急得脸色都变了,却见阮奕抱了怀中的大白从云墨坊楼上的阶梯处下来。 阮旭心中微舒,正想训斥一顿,说这里是乾州,不要抱着他那只兔子乱跑,若是跑丢,他很难寻到他,结果话都到嘴边了,却见阮奕红着脸,心中不知在合计着什么,心不在焉从楼梯上下来。 “你……”阮旭怔了怔,楼上应是更衣试衣的地方,莫不是…… 阮旭脸色都青了。 都到乾州了,若是生些事端,他如何都母亲交待? 如何同赵家交待? 阮旭紧张,伸手拉了他到一侧悄声问话,“可是旁人换衣服的时候,你闯进去了?” 阮奕拼命摇头,“没有!” 阮旭心中遂更确认了几分,恼火问道,“是姑娘家换衣服的时候?” 阮奕怔了怔,心虚道,“不是。” 阮旭恼火道,“人呢?” 阮奕嘴角微微耷拉,委屈巴巴道,“走了,连再见都不让我说。” 阮旭想死的心都有了! …… 已是入夜,乾州官邸外马车停下。 侍卫撩起帘栊,迎了知府赵江鹤下马车。 赵江鹤一身官服,脚下踩着官靴,面容不苟言笑。 马车驾车离开大门,从一侧的官邸角门将马车驶了进去,直接去马厩处安放。 官邸大门口,小厮迎了上来,“大人回来了?方才夫人遣人来门口问了好几回。” 赵江鹤却没应声,问道,“大小姐接回来了吗?” 小厮微楞,赶紧应声,“昨日里便接回来了,也见过老夫人和夫人了,夫人安排在三省苑中住下了。” 三省苑,赵江鹤目光微微敛了敛,脚下亦踟蹰,转眸看向身侧的小厮,目光中隐隐不悦,“三省苑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吗?” 小厮尴尬笑笑。 但这是夫人的意思,做下人的怎么好说。 赵江鹤眉头微皱,“宋妈妈一道回来了吗?” 小厮赶紧摇头,“没同大小姐一道回来,说是庄子上还有大小姐的田产地契在,这些是大事,得需收拾处理妥当了再来。” 赵江鹤脸上的不悦更甚,“胡闹!” 小厮不敢出声了,心想这声应是冲着大小姐去的。 大人对大小姐什么态度,眼下还不明亮,没必要去触大人霉头。 这一路往主苑折回,赵江鹤问,“锦诺人呢?” 小厮应道,“下午时候,夫人让杜鹃和海棠领了大小姐去城中逛逛,晚些回来,老夫人就让周妈妈遣人来寻大小姐训话,眼下还在老夫人苑中,没出来呢……” 小厮也捉摸着大人的神色。 赵江鹤脚步彻底停了下来,“昨日才回府,在老夫人跟前训什么话?” 小厮迟疑道,“似是……今晨在夫人跟前请安时,惹了夫人不快,夫人砸了茶盏子……” 赵江鹤脸色微变,“砸到人了吗?” 小厮摇头,“没!” 赵江鹤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沉声道,“去老夫人苑中。” “哦。”小厮赶紧应声。 …… 第010章诺诺 第010章诺诺 乾州官邸中,老夫人的苑落叫慈住苑。 离赵江鹤和王氏的苑落有些远,在苑中稍僻静之处,王氏是是老夫人吃斋念佛苑落自然要安静些,实则王氏不想同老夫人挨这么近。 三省苑就在慈住苑边上。 已是入夜,路过三省苑时,赵江鹤抬眸瞥了一眼。 苑门口虽点了灯,但灯火却昏黄。 昏黄的灯光幽然映出苑门口‘三省苑’几个大字,赵江鹤颇觉有些刺眼,脚下也不觉驻足,小厮的顺势看去,一眼便看到大人目光落在‘三省苑’三个字上,顿时知晓不合大人心意。 小厮赶紧应道,“小的明日就让府中换了。” 赵江鹤没有说旁的,继续往慈住苑去。 小厮亦为难,“大人,苑名当唤什么字好?” 赵江鹤面无表情,“问夫人。” 小厮脸色微妙了一翻,而后应是。 大人这是不满之意应是冲着夫人去的,夫人安排的住处,大人只负责告诉夫人,他不满意,让夫人自己拿主意,夫人还需掂量这苑名。 这不满之意不盛,却够让夫人吃上一壶。 小厮心中唏嘘。 “现在就去。”小厮尚未回过神来,又听大人沉声吩咐着一句。 现在?小厮有些懵,已经入夜了,先不说打搅夫人,便是入夜了,要上哪处换牌匾去? 赵江鹤继续道,“告诉夫人一声,她便是连夜也要将牌匾换了,明日阮家的人来,是来看笑话的不成?” 小厮倏然会意。 大人心中惦记的是明日阮尚书家中郁夫人来官邸一事。 此事是要事,小厮不敢耽误,当下就往夫人苑中快步小跑去。 赵江鹤却在三省苑外驻足良久,心思似是去到很远。 直至他离开,苑中也一直无人出来迎候,应是伺候的人不多。 苑门口的灯光昏暗,又与慈住苑的灯火通明相形见绌。 她惯来喜欢热闹,最怕清净。 越是清净之处,便越是要折腾热闹些。 若是不如她意,还要闹上几回脾气。 她脾气又向来不好,还需哄,还不好哄。 更尤其怕黑,入夜了也要在屋中点上几盏灯,灯火通明才能安稳入睡。 …… 赵江鹤眸间氤氲。 恰逢苑中粗使的老妈子出来,自顾着走着,临到苑门口,忽然见大人立在此处,当即吓得跪地不起,“大人!” 赵江鹤敛了眸间情绪,低声道,“这苑中是不住人吗?” 老妈子吓得哆嗦,“住……住……大小姐住苑里。” 赵江鹤沉声道,“住人还黑灯瞎火做什么!” 老妈子当即胆颤心惊,磕头认错,“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直至赵江鹤走远,老妈子都不敢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点灯! …… 慈住苑门口,值守的丫鬟见了他,赶紧上前福身问候,赵江鹤伸手示意她噤声。 这苑中伺候的丫鬟都会意噤声。 老夫人正同大小姐在外阁间训话,房门是阖上的,屋檐下灯火通明。 外阁间内的光束,映出两道身影。 赵江鹤踱步上前,近处的丫鬟屈膝行礼。 外阁间内有训话声传来,赵江鹤低眉,轻声问道,“大小姐来了多久了?” 丫鬟心中颤了颤,支吾道,“一个时辰左右……” 赵江鹤脚下顿了顿,转眸看她。 丫鬟也赶紧低头。 赵江鹤心如明镜,“母亲说这么久的话也累了吧,有没有换茶水?” 丫鬟知晓瞒不住,低声道,“老夫人是方才才来训话的,大小姐先前是自己一人在屋中呆着的。” 赵江鹤淡声追问,“怎么个一人呆法?” 丫鬟吓得心中失了准则,不敢看他眼睛,便赶紧跪下,“老夫人罚大小姐在外阁间中跪着……大小姐先跪了一个时辰……老夫人才来训话的……” 丫鬟一口气说了个实情。 大人本就是乾州知府,掌管州府之事,也过问州府的大案要案,会识人辨色。 方才的话,分明是不着声色的盘问。 丫鬟是府中早前的老人了,旁人不知晓,她知晓,所以大人方才也是寻的她问话。 赵江鹤沉声道,“去给老夫人端杯新茶来。” 丫鬟连忙应是起身。 赵江鹤抬眸看了看屋内,眉头微微皱了皱,正好听到屋中,老夫人开口训斥,“莫以为长在庄子上,从小没人管你,如今回了官邸中就不服管了!连你母亲也敢顶撞,你一日还未出嫁,还是赵家的女儿,就应当好好听你母亲的话。你母亲让你明日说自请住在庄子上,给你生母消孽障怎么了?哪个病死的人不是一身孽障?!你这做女儿的,你生母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女儿,自请去庄子上给母亲消孽障哪里不对!你母亲都替你周全了,免得你明日在阮家面前难堪,你倒是同你母亲顶撞上了,莫不是非要让阮家知道你是个养在庄子上的大小姐,你自己心中就舒坦了?!” 赵江鹤微怔。 外阁间中,赵锦诺温声道,“孙女并未顶撞母亲。” 赵江鹤抬眸。 她声音平和,不急不恼,却似蕴含足够的笃定与淡然,“孙女回官邸的时间虽不长,却知晓要孝顺祖母和母亲,不忤逆家中。但我娘亲是生我时,伤了身子,渐渐不好,后来病逝。她不是孽障缠身,是因为生我,若要说孽障,我才是娘亲的孽障……” “你!”老夫人语塞。 赵江鹤亦垂眸。 赵锦诺继续道,“我是娘亲唯一的女儿,不会在旁人面前说娘亲的妄语,还请祖母念在锦诺年幼失母的份上,体恤孙女心中执念。” 赵锦诺言罢磕头,不卑不亢。 老夫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她。 赵江鹤缓缓抬眸。 性子,脾气,都像极了她母亲。 “你这……”老夫人应是想动怒,赵江鹤适时推门而入。 外阁间的门,“咯吱”一声推开。 老夫人怔住,先前临到喉间想动粗口的话,兀得咽回了喉间,有些迟疑得看向赵锦诺身后的赵江鹤。 老夫人脸色有些微妙,终是故作淡定,说了声,“回官邸了?” 赵江鹤拱手,“儿子回来迟了,母亲勿怪。” 老夫人心中唏嘘一声,面色微缓,“州府中琐事繁忙,你一路辛苦了,明日来见我也是情理之中,何必赶在这个时候?”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父亲。 她其实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小时候的事情亦记不得了。 方才的声音很是陌生,她不觉想回头看看父亲的模样。 赵江鹤正好抬眸看向老夫人,温声道,“诺诺娘亲去世得早,又在庄子上,不似家中有母亲处处照看着,循规蹈矩,母亲便不必同她计较了吧……” 赵锦诺望着身后那个身着官服,风逸俊朗,似是四十上下的模样的中年男子,听他口中唤的那声‘诺诺’。 赵锦诺心中微怔。 第011章父女 第011章父女 从慈住苑出来,赵锦诺一直跟在赵江鹤身后。 不近不远,似是恰好隔了半个身影的距离。 父女二人都没怎么说话。 赵锦诺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背影,而是看沿途的灯火在青石板路上投下身前父亲的影子。 她其实对他并无太多印象。 宋妈妈早前提及父亲的好的坏的,她在心中其实都对不上父亲的模样,直至方才在祖母处,他替她解围,她才慢慢打量他。 宋妈妈说过,父亲早前同娘亲很好。 但娘亲过世后,父亲对娘亲的好,似是没有多留一分给她。 今日在祖母苑中,见到祖母对父亲的态度,亦心知肚明,这些年,父亲若是想要接她回府,不必等到眼下。 她自幼长在庄子上,本就是父亲默许的…… 父亲不喜欢她。 方才维护她,也明显疏远。 亦如当下,有意同她拉开些许距离。 赵锦诺心底澄澈,便一直跟在他身后,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不知可是父亲知晓她跪了一个时辰的缘故,当下她都有些发软,他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也特意走得不快。 父亲在,杜鹃和海棠不敢上前,都远远都跟着。 赵锦诺一路都在避开他的半截影子,不想踩上。 最后,赵江鹤忽然放慢脚步,尚在避影子的赵锦诺险些一头撞上,赶紧朝他福了福身,轻声道,“父亲。” 轻声细语,礼数周全,亦恭敬有佳。 却如同在唤一个外人,并不亲近的叔伯长辈。 赵江鹤眸间微敛。 似是意外,又并不意外。 由得这一幕,父女二人算是并肩。 “新沂来乾州,路上走了多久?”赵江鹤似是漫不经心问起。 许是先前沉默太久,他特意寻了话说。 赵锦诺低声应道,“马车走了十二三日。” “路上顺利吗?”他又问。 赵锦诺颔首,“顺利。” 她说话,赵江鹤一直瞥目看她。 长大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模样,如今挂在脸上的婴儿肥已退去,愈发生得同她娘亲一个模样。 他方才在慈住苑见她回头时,整个人都怔住。 仿佛看到她娘亲回眸看他。 她们母女,犹若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就连先前的脾气和性子都一样,除却偶尔说话时的声音和神态,判若两人。 只是他不说话,赵锦诺亦似拿定了心思不开口…… 是心中有怨气,却懂得自小收敛。 她的性子比她过世的娘亲更好…… 慈住苑到三省苑的路不长,眼下,似是已行至三省苑门口。 赵江鹤抬眸看了看门口‘三省苑’几个大字,淡声道,“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勿怪你祖母和母亲。” 他驻足,赵锦诺跟着驻足,只是听到他口中这句,赵锦诺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乖巧’应了声‘是’。 赵江鹤尽收眼底,却不戳穿。 “阮奕的事,祖母和母亲同你说了吗?”赵江鹤唤了话题。 只是忽然说到阮奕身上,赵锦诺还未从方才的神色中出来,遂摇头道,“祖母和母亲只说是,明日郁夫人会来官邸,让我谨言慎行。若是郁夫人问起庄子上的事,要说这些年在庄子上给母亲消除孽障……” 其他方才父亲应当都听到的,赵锦诺亦点到为止。 赵江鹤凝眸看了看她,当初放宋妈妈在她身边,是因为宋妈妈是个心思单纯的,但她却是聪慧,亦懂察言观色。 反倒将宋妈妈和庄子上的人照顾很好。 赵江鹤敛了目光,避过她方才的话,转而道,“这门亲事,是你娘亲在世时订下的,不是你祖母和母亲的意思……”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间情绪。 父亲的言外之意,是让她勿怪她们。 赵锦诺遂才抬眸看他。 见赵江鹤也看她,只是拢着眉头,声音略微有些发沉,“阮奕早前,的确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在京中这一辈里也屈指可数,只是……前两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痴傻了……” 赵锦诺愣住,她早前是想过阮家的小儿子许是出了意外……可能是缺了条胳膊,亦或是断了条腿,再就是……她连那方便的隐疾都想到了。 却未曾想过,会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她终于知晓为何祖母和母亲,还有眼前的父亲会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早前阮家是同赵家哪个姑娘订的亲,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家的小儿子已经傻了,不能让赵家的掌上明珠,赵琪嫁过去。 家中许是头一回庆幸,庄子上还有她这个女儿在…… 便不必让祖母,父亲,和王氏再为难。 是啊,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但偏心并非只是祖母和王氏,最偏心的,是做父亲的他。 赵锦诺敛了眸间情绪,温声道了句,“女儿,知道了……” 除却刚听到呆傻二字时候的震惊,而后近乎没有波澜。 不愠不怒,不哂不嗤。 赵江鹤目光踟蹰。 赵锦诺却朝他屈膝行礼,“父亲留步,女儿回苑中了。” 赵江鹤略微颔首,目送她的身影回了苑中。 杜鹃和海棠亦跟上。 “诺诺……”赵江鹤忽然开口。 赵锦诺缓缓转身,“父亲……” 杜鹃和海棠也怔住。 赵江鹤喉间咽了咽,沉声道,“阮家是户好人家……” 赵锦诺看了看他,蛾眉不觉微微拢了拢。 有一瞬间,她恍然觉得父亲是关心她的…… 只是在庄子上的十余年里,她一直都在幻想父亲有一日会来接她回府,也幻想过父亲至少会来庄子上看她,更幻想过父亲许是有苦衷的…… 但慢慢长大,慢慢懂得了辨认,便也慢慢看清了事实。 她不是幼时被糖葫芦一哄就好的小丫头片子,亦不是一句若有似无,却仿佛关心的话,就能被抚平心中十余年的空缺…… 阮家再好,阮奕却是傻的。 她不是自幼被赵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有一颗当笑则笑,当哭则哭,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的‘铁石心肠’。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唇畔莞尔,声音温和,远远道,“女儿知晓了,父亲才从外地公干回来,舟车劳顿,女儿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赵江鹤缓缓垂眸,淡声道,“去吧。” 赵锦诺又朝着他恭敬福了福身,遂才转身,同杜鹃和海棠一道回了苑中。 三月暖春,苑中夜色微凉。 赵锦诺缓缓脱下衣裳,袖间掉出一枚绣着芙蓉的荷包。 荷包里是枚碎玉,缺了大半,识不出早前模样。 但玉上的光泽,似是透着温度,是娘亲的遗物。 赵锦诺俯身拾起,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浮灰,仔细收好。 第012章暖意 第012章暖意 翌日清晨,赵锦诺早起。 海棠给她梳头,亦挑了同她相衬的珍珠簪子。 她本就生得美,且不是草草一眼便无印象的那种美,而是乍一看愣住,却又让人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明艳动人。 这样的美,生在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是上天眷顾。 琳琅满目的首饰衬托反倒显得累赘,朴素简单的珍珠做衬却相形益彰。 海棠目光不觉呆了呆。 大小姐平日里该是不怎么上心收拾打扮,稍加雕琢,略施粉黛,便同昨日判若两人。 这样的姿色,配上这样的年纪…… 海棠心中不觉微叹。 分明是亲姐妹两人,大小姐同二小姐却生得全然不同,难怪夫人会介怀。 先夫人当年不知何等模样…… 赵锦诺心有旁骛,全然没有留意海棠的表情。 今日郁夫人要来府中,赵家阖府上下都很慎重,父亲还特意休沐一日,昨日祖母和王氏也相继寻了她叮嘱庄子上的事。 赵锦诺敢肯定,阮家同赵家和王家的仕途有莫大的关系和助力,她不关心阮家,她关心的是庄子上的人。 赵妈妈,阿燕和钉子,柱子…… 这些平日里在庄子上照顾她的人,大都单纯质朴,且一心向着她。宋妈妈和阿燕也都是没多少主意的人,整个庄子上的也都听她的。早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她时常扮作男装去巡庄子上的田产和铺子,庄子上的事都是她在。 这趟回乾州,她是怕王氏将庄子上的这群人都打发了,寻人牙子胡乱低贱卖了。都是自她幼时起,便跟着她在庄子上伺候的人。 亲近胜过她家人。 她是赵家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躲不过。 她需等到从赵家嫁出去的日子,才能握了庄子上的卖身契在手中。 那时,他们才是安稳的…… 赵锦诺正心不在焉得捏起胭脂片,在唇边轻轻一含,思绪里都是庄子上的事。 海棠恰好给她插上了这枚珠钗,口中忍不住感叹,“大小姐生得真美……” 听到海棠这句话时,赵锦诺将好抬眸,眸间正对上铜镜中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眼睛,美目含韵,睫毛连雾,精致的五官若细腻雕琢过的一般,清雅淡淡,唇上新染的胭脂若春水清浅娇艳,不苟颦笑,亦明艳动人。 是美人胚子。 还是极耐看的美人胚子。 赵锦诺淡淡垂眸,放下手中的胭脂片。 杜鹃恰好撩起帘栊入内,正扯着嗓子高声道了句,“夫人遣人来问,问大小姐好了没……” 杜鹃愣住,‘没’字后面的话隐在喉间。 这庄子上的‘乡下’丫头,怎么…… 杜鹃呆了呆,赵锦诺从铜镜中朝她望过来,盛极容颜,却目光微凛,杜鹃竟不觉有些迟疑了,不由朝她福了福身,声音都下意识小了几分,“郁夫人的马车刚至官邸,大人和夫人亲自去官邸正门口相迎,夫人遣人来问大小姐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在偏厅后的花苑暂侯,省的稍后郁夫人问话的时候等。” “好。”赵锦诺敛了早前目光。 杜鹃只觉先前好似错觉,又偷偷打量了赵锦诺两眼,有些拿捏不准。 “走吧。”赵锦诺伸手,海棠扶她起身。 乾州官邸不小,亦有旁的路,可从三省苑通往偏厅后的花苑。不,似是昨夜起,府中便来了人将三省苑外的牌匾换了,但换作什么名字,赵锦诺也未关心过。 今日郁夫人来,会先在偏厅中同父亲和王氏寒暄稍许,而后会同王氏说起京中阮家和王家,同父亲说起乾州赵家,最后才会默契得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没那么快。 偏厅后的花苑里,赵锦诺在湖边的秋千上小坐,捡了一手的石头,往湖面上打水漂。 秋千处离偏厅隔得稍远,听不到偏厅中说话的声音。杜鹃一直在偏厅外候着,若是父亲和王氏唤她,杜鹃便会来花苑处寻她。 海棠在身侧伺候着,仔细打量她。 昨夜大人送大小姐回苑中时,分明说起了阮家的事,大小姐心中应当都已知晓。老夫人和夫人早前藏着掖着,便是怕大小姐情绪失控,在官邸中哭闹,亦在郁夫人面前失礼,毁了这桩亲事。 这桩亲事对王家和赵家固然都好,老夫人和夫人都极力撮合。 这桩亲事里,不好的应当只有大小姐。 海棠也摸不准昨日大人心思,为何昨日会特意同大小姐提起阮家的事,但大小姐听后似是并未太多波澜。亦如当下,郁夫人就在不远处的偏厅中同大人和夫人说话,她亦坐在此处的秋千上,用手中的小石块慢悠悠打着水漂,也不急躁,也不恼…… 海棠转眸看向偏厅中,似是今日,老爷和夫人在偏厅中同郁夫人说话的时间有些长了。 海棠心底轻叹,上前道,“大小姐,奴婢给您端盏茶水吧。” “好。”赵锦诺轻声应她。 待得她福了福身,又听赵锦诺道了声,“多谢。” 海棠心底莫名滞了滞。 …… 只是海棠刚走,赵锦诺只觉脚下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 这两日,似是多回了。 赵锦诺虽坐在秋千上,却并未荡着,迎着湖风,她俯身抱起脚下的兔子看了又看,确认是“大白”无疑,她目光微怔。 果真,有人的声音傻乎乎地在身后起,“那是我的大白,可不可以把大白还给我?” 赵锦诺目光微敛。 ——阮奕早前,的确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在京中这一辈里也屈指可数,只是……前两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痴傻了…… 她早前怎么没想到? 新沂来乾州,同京中来乾州本是同一条路。 她昨日还在乾州城中遇见过他。 今日,又是郁夫人带了阮家的小儿子来府中议亲,那与郁夫人一道来官邸的,便是阮家的小儿子,阮奕。 原来这只大白兔便是阮奕。 赵锦诺羽睫眨了眨,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眸间情绪。 身后,阮奕见她不作声,也不回头,似是未搭理他,顿时急得在她身后直跺脚,“那是我的大白!还给我!” 似是又急又没有办法。 赵锦诺看了看大白的兔爪,轻声道,“现在是我的了……” 阮奕险些气炸了,恼火冲到她跟前,正欲冲着这个不讲理的人生气,却见她怀中抱着大白,正抬眸看他,阮奕愣了愣,眨了眨眼,稍许,眼中忽得惊喜,“阿玉!” 赵锦诺伸出食指,淡定得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示意他小声。 阮奕果真若恍然大悟一般,轻声上前,又临到秋千处才蹲下看她,矮出她半个头,便刚好在她近处,轻声而欢喜问道,“阿玉,你怎么无处不在?” 他在哪里都能见到她。 他的话应当是问倒她了,赵锦诺怔了怔,伸手缓缓抚了抚大白头上的毛茸茸的柔软,轻声道,“这里是我家……” 阮奕又是恍然大悟的神色,认真道,“那阿玉你也喜欢吃兔子吗?” 赵锦诺手中僵了僵,怀中的大白也跟着僵了僵。 一人一兔都这么打量着他。 阮奕眼中尽是期许,“我们把大白蒸着吃吧。” 大白不做动弹了。 赵锦诺眉头微缓,轻声笑道,“我要吃红烧兔头……” 大白石化。 阮奕跟着欢呼,“我也要。” 赵锦诺瞥目看他,“就一个兔头,怎么能两人吃?不够啃的。” 阮奕挠了挠头,憨厚笑笑,“那我让给阿玉。” 他眼中的笑意清澈而透明,似是不曾沾染过一丝尘霜。 赵锦诺淡淡道了声,“小傻子,过来。” 阮奕凑到她跟前,她仔细看了看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清逸俊朗清光熠熠,朱唇还噙着笑意,摔傻前,应当是京中贵女争相追逐的世家公子哥一枚…… 赵锦诺微微敛了目光,叮嘱道,“小傻子,旁人面前,不准唤我阿玉了……” “为什么?”阮奕好奇,她不就叫阿玉吗? 赵锦诺俯眼看他,认真道,“阿玉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叫。” 阮奕睁大眼睛看她,她轻声道,“你要唤我锦诺……” “锦诺……”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似一汪清泉般毫无杂质和芥蒂,缓缓流淌进她心底。 她微微垂眸,轻“嗯”了一声。 他却忽然皱眉道,“可是,阿玉,还是阿玉好听啊!” 赵锦诺轻声哄道,“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他眼中闪烁着金辉,欢喜道,“记得了,我和阿玉的小秘密。” 赵锦诺莞尔。 湖风轻轻拂过,三月天里,带来苑中轻柔的柳絮,正好贴在她眼前,迷了眼。 她稍许皱了皱眉头,正要伸手去揉沾了柳絮的眼睛,有人的指尖却快一步抚上她眼角,指腹柔和而带了暖意。 她微怔,未及反应,他亦凑到她跟前轻轻吹了吹。 赵锦诺睁眼,怔忪看他。 他眸间些许笑意,让人触目春风。 赵锦诺脸色微红,他却忽然咧嘴笑开,“再吹吹吧!” 赵锦诺恼火,先前她是魔怔了才对…… 当下,她不让他吹,他便干脆吹大白去了,吹得大白僵硬呆在她怀中,迎风瑟瑟发抖着…… 赵锦诺轻叹,“小傻子,除了我和大白,日后不许替旁人吹眼睛……” 第013章小秘密 第013章小秘密 阮奕抬头,满眼期许,“阿玉,这也是我们的小秘密吗?” 赵锦诺从善如流,“嗯。” 阮奕好似猜中谜题一般,既兴奋又欢喜着,遂朝大白道,“大白,这是我们三个的小秘密……” 大白一脸懵逼又嫌弃。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 “小傻子。”她又忽然开口。 “嗯?”阮奕似是已习惯了这称呼。他半蹲在秋千一侧,仰首看她,幽静的湖风吹过,吹起她鬓间一缕垂下的青丝,正好轻轻柔柔抚上他脸颊。 他微微顿了顿。 心底似是若有似无般,清浅又突兀得跳了跳,又跳了跳…… 他有些呆住。 一侧的赵锦诺却十分认真地朝他道,“小傻子,日后要唤,也只能唤我阿玉姐姐。” 他的心跳声还在继续,却微微拢了拢眉,下意识道,“你还没我高……” 赵锦诺义正言辞,“但是你是小傻子啊,我又不傻,自然是你唤我姐姐……” 阮奕似是忽然想到自己的兄长,似是真是如此,遂笑眯眯朝她开口,“阿玉姐姐~” 赵锦诺将大白还给他,“走吧,别把大白再弄丢了。” 阮奕欢喜接过,方才,他还真以为她要将大白拿走了。 “阿玉,那我走了。”他跑出来这么久,大哥和娘亲应当着急在寻他了,他今日是来见未来媳妇儿的,但是未来媳妇儿哪有大白重要啊,所以他还是先来寻大白了。 “嗯。”赵锦诺轻声应他。 他似是终于有机会再说,“阿玉姐姐再见。” 赵锦诺颔首。 只是走出几步,怀抱着兔子的阮奕又忽得回头,腼腆道,“阿玉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赵锦诺莞尔,“很快……” 湖风和煦,骄阳微暖,赵锦诺托腮看着阮奕远去的背影,想着他方才指腹抚上她眼角,轻轻替她吹眼睛中的柳絮一幕。 她当时睁眼,见到的是一个风华绝伦,眸间细致温柔的少年…… 她微微垂眸。 再睁眼,湖边清净一片,早已没有怀中抱着大白的阮奕身影。只有身后,道道脚步声传来,是海棠上前,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出声道,“大小姐,当下日头有些热了,去树荫下避避吧……” 赵锦诺轻声应好。 只是刚在树荫下坐了不久,杜鹃便急急忙忙来了苑中寻人,“大小姐,大人和夫人请大小姐去趟偏厅,见见郁夫人。” 海棠心中微舒,总算是来唤人了。 她都觉得先前等的太久了,怕偏厅中出了旁的变故。 杜鹃是个藏不住口的,一面同赵锦诺一道往偏厅去,一面低头朝海棠道,“方才阮家的二公子寻他那只大白兔走丢了,才走回来,所以迟了些。” 大白兔?海棠皱了皱眉头。 杜鹃轻叹,“走到何处都抱了一只大白兔,我看赵家大公子脸色都有几分难看,倒是郁夫人很护着二公子。” 似是怕赵锦诺听见,又伸手掩了掩嘴角,夸张却不出声的口型朝海棠道,“可傻了……” 海棠朝她拢眉,杜鹃才噤声。 正好行至偏厅门口,赵锦诺听偏厅中气氛祥和,守在偏厅门口的刘妈妈会意先入了偏厅中通传,“大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也正是刘妈妈这一声,屋中众人都心照不宣停下,朝偏厅门口这端看来。 赵锦诺微微低着头,步子轻且缓,鬓间的珍珠簪子恰到好处得修饰了这份步履轻盈,纤腰窄窄,大方得体,又不失少女的婀娜多姿,侧颜隐在微微低眸里,多了几分端庄,还有几分女儿家的妩媚。 郁夫人眸含笑意。 初见,便是个面容清秀,举止优雅的妙人儿。 胜过郁夫人心中早前的期许,满意颔首。 又见赵锦诺恭敬上前,朝父亲和王氏行礼,“锦诺见过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 郁夫人是女眷,自然是王氏介绍,“锦诺,这位是郁夫人,赶紧见过郁夫人。” 本就离得不远,赵锦诺朝郁夫人屈膝行礼,“锦诺见过郁夫人。” 郁夫人面容和善,朝她微笑,“都是自己家中的孩子,无需多礼,起来吧。” 郁夫人这番话,便是透露着对赵府这位大小姐的喜欢。 王氏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她今日心中一直悬着,一是怕赵锦诺当众掉脸子,在阮家面前给她和大人难看,二便是怕郁夫人初见赵锦诺的印象不好,她不怎么喜欢赵锦诺,便也总想着旁人应是也不喜欢,郁夫人又是京中尚书府的当家夫人,自会识人辨色,赵锦诺自幼养在庄子上,她是怕礼仪教养被郁夫人嫌弃。 但郁夫人这句话,似是给王氏吃了一枚定心丸。 只是王氏心中的舒坦并未长久,待得赵锦诺应了声“多谢郁夫人”,缓缓抬头,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映入眼帘,王氏的脸色忽得都煞白了几分。 赵江鹤愣住。 一侧的郁夫人和阮家大公子阮旭也都微微怔了怔,这赵家大女儿的……姿容出众,不输京中贵女…… 郁夫人目光凝了凝,倒不像赵江鹤和王氏二人的女儿。 稍许,郁夫人又想起,赵锦诺是赵江鹤先夫人的女儿,许是,生得像她的生母…… 郁夫人家中只有两个儿子。 早前还有一个,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郁夫人想起她失了娘亲,当下,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柔和。 这偏厅中,只有阮奕破天荒的一声“阿……” 这声音之大,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赵锦诺身上,阮奕这冷不丁的“阿……”一声,偏厅中的人都一哆嗦,很快回过神来,纷纷转眸看向他。 赵锦诺是知晓他想唤的是“阿玉”,但又想起早前她告诫他不能在旁人面前唤她“阿玉”,于是这一声就变成了惨绝人寰的“啊……”的一声,也没“啊……”出个旁的动静来,又戛然而止,双手死死捂着嘴不说话了…… 看得众人赵江鹤和王氏心底颤了颤。 郁夫人和阮家大公子阮旭,额头三道黑线,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这样出众的方式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只有赵锦诺不起眼的低眉笑笑。 他却是看见了她眼中淡淡的笑意,虽也捂着嘴,跟着乐呵呵笑起来。 郁夫人,阮旭,赵江鹤和王氏也都跟着嘴角扯了扯,和谐又不失礼仪的相互笑了笑…… 只是阮奕双手都捂嘴去了,大白是摔在地上了。 一瘸一瘸得蹦到了赵锦诺脚下,郁夫人和阮旭脸色都有几分紧张,赵锦诺却是俯身,缓缓将大白抱起。 阮旭诧异,阿奕的这只兔子精得很,旁人是抱都抱不住,眼下,却安静听话的窝在赵锦诺怀中。 郁夫人好奇打量。 第014章偷吃樱桃计划 第014章偷吃樱桃计划 晌午时候,众人一道在偏厅中用饭。 阮奕挑食,只吃喜欢吃的肉,旁的菜不怎么吃,郁夫人在一侧提醒,他会不情愿吃两口。便是如此,郁夫人和阮旭都未给阮奕夹过菜,赵锦诺看得出,郁夫人宠阮奕这个孩子,却不娇惯。 阮奕虽然呆傻了,但吃饭的时候从不多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早前的教养应当很好。 赵锦诺余光偷偷瞥他。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举止清雅,似是看不出任何不妥。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眉目间又带了几分清澈。 他若是不傻…… 赵锦诺怔了怔,想起今日在偏厅后面的花苑里,柳絮迷眼,他伸手给她擦眼,指尖的暖意莫名令人动容…… 赵锦诺握紧筷子的手滞了滞。 …… 午饭后,阮旭同赵江鹤去了书房小坐。 阮旭有父亲提携,在朝中小任官职,赵江鹤又是乾州知府,正好一处说些朝堂上的事,也是礼仪。 父亲不在,他与母亲一道同来,不会因为家中没有男子到场而失礼。 故而阮旭同赵江鹤在一处。 王氏则邀了郁夫人一道在苑中赏花。 乾州官邸内,有活泉引流的湖面宽阔,又并了假山造景,亦有各处寻来的花草,都是王氏亲自过目的。 王氏自己喜欢养花,苑中的花草也都出众。 郁夫人赞叹,“王夫人蕙质兰心。” 王氏笑道,“郁夫人见笑了,难登大雅之堂的喜好罢了。” 郁夫人叹道,“我在京中,鲜有见府邸中花草打理得如此好的,王侍郎家是一处。” 这便是主动说起王氏的娘家了。 王氏接话,“说来,我也许久未回京中看父亲母亲了……” 郁夫人笑道,“前不久,我才在京中见过王侍郎和老夫人,两人都康健,听说我要来乾州,还托我问你一声,看你何时回京?” 这些京中的世家关系惯来错综复杂,又环环相扣。 京中女眷平日里也多走动,皆是在前朝之外,维护世家之间的这些关系。 眼下,若是阮家与赵家联了姻,便等阮家与王家联姻。那阮家同王家,赵家三者之间的关系便同早前大有不同。 郁夫人和王氏心中都清楚。 如今朝中宴相任右相,为百官之首,左相之位空缺已久。阮鹏程出任兵部尚书,基本便离左相之位仅一步之遥。 王家需要阮家的助力。 原本阮赵两家的亲事,是赵家高攀。但眼下,阮尚书的小儿子出了事,这门亲事本也不是这么板上钉钉。 早前郁夫人按捺得住,是因为阮奕是意外坠马,早前不是傻的,郁夫人在寻大夫给儿子治病。 只是这么一晃两三年,能看的大夫都看过了,阮奕还是呆傻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阮家捂得再严,消息也会外露出来。 早前阮奕可是京中这一辈世家公子哥里最出众的一个,可惜过慧易折。 阮家同赵家这门亲事便一直耽误到现在。 郁夫人此番会亲自来,足见对亲事的重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赵家要退亲,阮家也不会多说一句。 郁夫人此番来,一是讨赵家一个意思,二是亲自看看赵锦诺,若是这亲事成了,以阮家在京中的人脉关系,赵江鹤升迁到京中应当不是问题。 正好行至湖边的暖亭处歇脚,刘妈妈唤了人奉茶。 三四月的天气,晌午过后在暖亭处小坐,湖风迎面吹来,颇有几分惬意。 今日游园本就是为了撮合阮奕和赵锦诺在一处,有她们二人在,他二人才可在离得不远的地方一道玩耍说话,也不算逾矩。 暖亭里便将好可以望见湖边的秋千处。 赵锦诺正坐在秋千上,阮奕站在一侧,抱着那只兔子,歪着头,叽叽喳喳同她说话。她应是认真听着,不时应两句。 阮奕咯咯作笑,而后又上前将兔子递给她。 她接过,阮奕亦凑上前,半蹲着身子不知道在同她说着什么,应是说到了欢喜的事情上,阮奕忙不迭点头。 稍许,又见他从她手中接过兔子,放在头上做帽子,整个人笑个不停…… 即便这赵锦诺是装出来的友善,她也能讨奕儿欢喜。 她许久未见这孩子这么欢喜笑过了。 郁夫人尽收眼底,遂放下茶盏。 方才一路从偏厅来花苑,阮奕就围着赵锦诺说话个不停,眼下,就没有不同想人家在一处的意思。 自己的儿子,很喜欢赵家这个女儿。 …… 今日只是简单拜访,不好在官邸停留太长时间。 等阮旭从赵江鹤书房出来,郁夫人和王氏也差不多起身辞行。 乾州离京城不近,郁夫人来一趟不会这么着急走,今日只是先见了两边孩子,亲事尚未敲定,也不会急于一时。 乾州临江,王氏遂又邀了郁夫人明日一道游船。 郁夫人应好。 赵江鹤与王氏送到官邸门口,郁夫人让留步,两人从善如流。 官邸离驿馆离得不远,郁夫人是朝中家眷,外出住得自然都是驿馆。 临别时,阮奕没说不舍,只是抱着大白,隔一会儿就回头看赵锦诺一眼,眼中亲切笑容若四月的阳光一般,明媚而灿烂,又不参杂旁的杂志。 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 …… 驿馆内,阮奕带着大白在苑中玩耍。 郁夫人则同阮旭在屋中说话。 郁夫人叹道“赵锦诺什么都挺好的,性子好,照顾人,端庄,待阿奕也好,阿奕也喜欢她,只是……” 郁夫人顿了顿,“生得太好看了些……” 阿奕呆傻,她是希望阿奕日后的妻子善包容,对他多照顾,若是他日后的夫人姿色生得太过出众,怕是会招些麻烦。 郁夫人是一家主母,心中难免有些担心,转眸望向苑中。 苑中,阮奕正同大白,一人一兔这么面对面蹲着。 大白认真听讲。 他环臂,认真同它道,“大白大白,我好想亲阿玉……” 大白愣住,瞪圆了眼。 他脸红道,“我今天给阿玉吹柳絮的时候,离得近,阿玉的嘴唇软软的,柔柔的,还红红的,会不会有樱桃的味道?” 大白一颗兔头嗡嗡作响。 有人最爱吃樱桃。 阮奕铿锵道,“那我下次偷偷亲她,好不好!” 大白眨了眨红眼。 第015章蓝水云烟 第015章蓝水云烟 “夫人早些歇息,明日王夫人还邀了巳时游船,夫人一路上都担心赵家的事,没怎么歇息好,今日见了赵家大小姐,夫人当是宽心了。”郁夫人身边的顾妈妈伺候她歇下。 顾妈妈是郁家的老人了,一直跟在郁夫人身边。 郁夫人的心思,顾妈妈多少都是知晓的,早前夫人是担心二公子这犟性子,若是不喜欢的赵家大小姐,就两条牛都拉不回来。眼见二公子能同赵家大小姐玩到一处去的,也喜欢跟着赵家大小姐,夫人心中应当松了口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赵家大小姐的耐性是不是装出来的,夫人明日游船应是想再多看看。 顾妈妈瞧得出来,夫人心中其实满意这位赵家大小姐。 性子好,会照顾人,却还不是个软弱的。模样也生得好,怎么看都和二公子般配。 顾妈妈心中不禁叹了叹,若是二公子还如早前,倒真是一桩美满姻缘。 郁夫人看了看顾妈妈,一面思量,一面道,“你觉不觉得,赵家的这个大姑娘……模样生得有些像谁?” 顾妈妈早前还不怎么觉得,夫人这么一说,顾妈妈口中也轻‘嘶’了一声,她今日也隐约有些觉得,可似是又想不起来,应是些许挂像,又不是极像…… 见郁夫人眉头半拢,顾妈妈怕她多想又睡不好,遂宽慰道,“夫人,这京中的人多了去了,同谁挂像几分也是正常的,又不是全然像了去,若是全然像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郁夫人笑笑,也觉得是。 等顾妈妈熄了夜灯,退出去,郁夫人眸光微微滞了滞,宴相? 她怎么觉得赵家的女儿同宴相有那么稍许一些挂像…… 其实也只是些许,她能这么想,是因为阮家同宴相走得近。 大人早前同宴相是同窗,少时一道在京中上过学,一道往夫子茶杯加鸡血,放蜈蚣,有一阵,两人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 宴相深得陛下信任,一路从严州知府升迁置吏部侍郎,翰林院编撰,再到右相,诸如仍掌管科考,这朝中大半青年才俊都算是宴相门下。 宴相为人温文如玉,行事温和周全,可惜一直没有娶妻,虽桃李满天下,自己膝下却无子女。 郁夫人心中嗟叹,锦诺是真的长得同宴相几分相似。 …… 乾州官邸。 竹清苑内,赵锦诺还未睡。 早前的三省苑,如今已改了名字叫做竹清苑,苑中服侍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也由之前七八人变成了十五六个。 海棠入内,见赵锦诺还在外阁间的案几上画画,遂凑近了些,眼中倒是不由亮了亮,这纸上的兔子惟妙惟肖,似是活的一般。 海棠叹道,“大小姐画得真好。” 她并非吹捧。 赵锦诺笑笑,“许久未画了,手都生了……” 她画的是大白。 画也画完,赵锦诺抬眸看看苑外,夜色深了,她搁下笔。 早前便洗漱好的,海棠随她一道回了屋内。 等她上了床榻,海棠要熄灯。 赵锦诺吩咐道,“不必了,海棠,我习惯了留夜灯入睡。” 海棠稍许意外,还是福了福身应好。 海棠撩起帘栊出内屋,赵锦诺正好躺下。 她留夜灯的习惯是从娘亲处习来的,她对娘亲的印象似是都有些渐渐淡了,却仍习惯了点着夜灯入睡,也似是改不了。 赵锦诺侧身躺好,临睡前,莫名想起今日阮奕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小傻子也挺好,听话,乖巧。 …… 翌日,王氏带了赵锦诺一道去驿馆。 赵江鹤昨日休沐一日,今日还有府衙的事情要处理,并未一道。 王氏同赵锦诺坐在马车中,马车行得慢,顾妈妈,杜鹃和海棠等人都跟在马车两侧。 王氏不说话,也不怎么看赵锦诺。 赵锦诺也不出声讨嫌。 马车先去驿馆接了郁夫人,再往江边码头去。 王氏同郁夫人,赵锦诺是女眷,女眷在一处马车上。 阮旭同阮奕,连同阮奕怀中的大白在另一辆马车上。 等郁夫人上了马车,王氏的语气便亲厚了许多,马车中的氛围也好了许多。 从驿馆去江边码头的路上,郁夫人是不时将话题引到赵锦诺这里。 她一一应声。 虽然王氏热忱,但郁夫人是尚书府的当家主母,亲疏远近还是能听出来的…… 郁夫人心中已约莫有数。 …… 等到江边码头,才觉此处景致大有不同。 王氏是主人家,便尽地主之谊,“乾州离朔城近,一衣带水,整条曲江横跨了整个乾州,一直到朔城处汇流。” 难怪了,如此波澜壮阔。 王氏一面介绍,一行人一面往游船上走。 因为是官邸来人,招呼的又是尚书府夫人,游船上早前便清理了一番,并无闲杂人等。 王氏同郁夫人先后上了游船。 阮旭和阮奕次之。 最后才是赵锦诺。 游船不小,有上下三层,众人先上三层甲板上看江上风景,乾州的景致与京中大有不同,王氏借机同郁夫人说话,郁夫人多听着。 众人作陪。 只是忽得鸣笛起航,阮奕吓一跳,一时没抱稳,大白直接蹦出了怀中,在甲板上乱跑。 “大白!”阮奕担心它跳江。 郁夫人和王氏,阮旭也都愣住。 只见阮奕跟着就去追,郁夫人眼中有些慌,怕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起落到江中去,又不会水! 阮旭当即跟上,只是他惯来抓不住大白,多少次了,大白见了他就跑! 阮旭灵机一动,“赵姑娘……” 他是想起昨日二弟的兔子是同她亲近的,不仅不怕,往她跟前蹭,赵锦诺倏然会意,“我一道去。” 阮旭眼中微舒。 阮家大公子开口,王氏自然不好说什么。 两人一道下了甲板,郁夫人和王氏跟着张望,只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王氏宽慰,“游船上有人看着,夫人不必担心。” 郁夫人颔首。 …… 下了甲板,阮旭和赵锦诺分开两处。 由得今日郁夫人在,游船上的人都清理过了,倒是很少。 “大白……”赵锦诺一面走,一面轻声唤。 兔子胆小,若是一直追,它会一直跑,这也是阮旭撵不上的缘故。 赵锦诺一面轻声唤着,一面环顾四周,临到阶梯处,正好见得阮奕欢脱叫着“大白”便跑了下去。 赵锦诺也跟上,他这样撵,即便好容易撵上,大白也一定会到处乱跑。 “小傻子。”她唤住他。 “阿玉?”他果真驻足。 “我来。”赵锦诺轻声,他果真噤声,听话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赵锦诺拎着裙摆,一层层下了阶梯,小心翼翼靠近二层甲板一角的大白,轻声道,“大白乖,别动。” 江上烟波袅袅,雾气漫漫,她半幅侧颜隐在逆光里,剪影出一道清丽又明艳的轮廓。她缓缓俯身,一面安抚着,一面慢慢抱起缩在角落的大白,等大白安全到了怀中,才回眸看他,垂眸莞尔间,笑容里似是都拢了一层淡淡清晖。 阮奕看呆。 江边微风轻拂,吹起她鬓间些许青丝,阮奕忽然想起昨日在湖畔,青丝拂过他脸颊,心底似是轻轻撩撩的悸动着,心跳声莫名一直加快。 江面蓝水云烟,他正好临近她跟前,赵锦诺唇畔勾了勾,正想将大白还给他,再嘱咐一声抱紧了,别再弄丢了。 他却忽然上前,她抬眸,他阖眸,双唇正好轻轻触上她的双唇。 赵锦诺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016章听话 第016章听话 他……他亲了她? 赵锦诺微怔,修长的羽睫懵懵眨了眨,脸颊两侧一抹绯红。 阮奕也看向她,眸间似是几分错愕。 早前眸间噙着的清澈笑意渐渐融化,精致的五官上眉头微微蹙了蹙,生出比早前那一脸稚气更多出了几分的清逸俊朗。 赵锦诺微怔,“你……真是傻的吗?” 她声音很轻,似是在江边的风里轻易消融殆尽…… 她看他。 他也看她,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泛起道道波澜,亦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翩若出尘。 赵锦诺只觉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他亦开口,声音若晨曦微露,“不是樱桃味儿……” 他言辞间温和有力,似悄然大悟。 赵锦诺愣住。 怀中的大白也愣住。 赵锦诺眸间仍是早前潋滟,眼前的明明是阮奕,笑容里却透着风华绝伦。 赵锦诺呆住,没有躲开他再凑过来的亲吻。 他微微侧着脸颊,虔诚而温柔的亲吻落在她唇畔,不似早前蜻蜓点水般的一碰,而是,带着男子气息的亲吻…… 等赵锦诺反应过来,他温声,“比樱桃还甜……” 赵锦诺慌乱将大白塞入他怀中,转身上了一侧阶梯,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阿玉姐姐……”阮奕唤了声。 听到声音,赵锦诺险些脚下踩滑,赶紧扶住一侧的扶手,步子却没有停下来。 定是今日江风太盛,吹得她有些头昏脑涨。 脑海中,全是方才阮奕那句,比樱桃还甜…… 要么是他装傻,要么是她魔怔。 她竟然对个傻子魔怔,赵锦诺恼火…… 身后‘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阿玉姐姐,不生我气好不好?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 她脚步未停。 她上一层阶梯,他也上一层阶梯。 似是见赵锦诺还是不搭理他,他有些急了,“阿玉!” 赵锦诺顿了顿,下意识转眸,却见身后的人两腮鼓鼓整个脸似是充气的包子脸一般。 见她转身了,包子脸顿时泄气,只皱着眉头,“不生气!” 只是说完,两腮又重新鼓起,似是在同自己怄气。 赵锦诺奈何,“刚才为什么亲我?” 阮奕嘟着嘴,没有应声。 赵锦诺转身。 阮奕急了,“阿玉……” 赵锦诺奈何转身,却见他嘴角耷拉着,一颤一颤的,两个眼眶内都眼泪汪汪的,似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 赵锦诺有些恼火。 方才被偷亲的人明明是她啊,还偷亲了她两回,怎么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眼见他鼻尖一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赵锦诺恼道,“不许哭!” 似是这句话有了奇效,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眼泪生生给憋了回去,鼻涕却憋出来了,应是被她唬住了,模样委屈到不行…… 赵锦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似微微软了下来,“把鼻涕擦了。” 他眼巴巴看她。 她也看他。 她顿时反应过来,他两手还呆呆抱着大白…… 她唇边轻叹,她同一个小傻子置气做什么。 她拿手帕给他擦了眼角和鼻尖,轻声道,“大白兔,日后不可以偷偷亲我……” 他忙不迭点头,“那我日后不偷亲了……” 赵锦诺还来不及松口气,他很快的速度举一反三,“那阿玉姐姐同意了可以亲吗?” 赵锦诺额头三道黑线,“……也不可以。” 阮奕嘴角再次耷拉,似是眼泪又要涌了出来。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不许哭!” 她再次恐吓。 阮奕再次将眼泪憋了回去,这次没有憋出鼻涕来。 赵锦诺奈何垂眸,羽睫莲雾,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以后的,成亲后才可以……” …… 由得方才一幕,阮奕同赵锦诺二人抱了大白回三层甲板上。 郁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她是怕阮奕落水。 郁夫人叮嘱,“这回抱好了。” 阮奕老实点头。 郁夫人娥眉微蹙,他今日倒是听话…… 郁夫人目光不由朝一侧的赵锦诺瞥来,阮奕同她一处,似是分寸了些。 郁夫人眸间含了温和笑意。 赵锦诺朝她福了福身。 听说人和兔子都寻回来了,阮旭也才回了三层甲板上。 他先前是吓得不轻,阮奕不会水,也不知轻重,许是跟着大白就会往江里跳,他先前去了船头方向寻,赵锦诺去了船尾寻,方才船上的小厮来找他,说二公子和兔子都寻到了,他这也才松了口气。 目光看向赵锦诺,也似郁夫人一般,眸间淡淡笑意。 …… 稍晚些,游船驶到江中,江风便大了起来,不适合再在甲板上赏风景,王氏便领了众人到船舱内听小调弹唱。 乾州的小调评弹甚是有名,郁夫人早前便喜欢听曲,不多时,便听出了几分乾州小调评弹的韵味来。 又尤其是在江上,更多了几分雅致。 王氏看得出郁夫人喜欢。 王氏身侧坐着赵锦诺,郁夫人身侧坐着阮旭和阮奕兄弟二人。 阮旭还好些,阮奕听了一阵子,便直接在一侧打起了第一个呵欠来,少时,就单手托腮,呵欠连天。 王氏朝郁夫人道,“不如让二公子同锦诺去别处玩一会儿吧。”有杜鹃和海棠远远跟着,让二人去别处玩耍倒也无妨。 郁夫人也看了看身侧,阮奕似是忽然来了精神。 让他陪着听评弹是无趣了些,听到王氏说让他同锦诺去玩,阮奕眸间仿佛熠熠生辉。 郁夫人笑笑,“去吧。” 只是末了,又交待一句,“要听锦诺的话。” 阮奕欢喜应声。 …… 二层甲板上的风便没有三层甲板的风大,赵锦诺给阮奕看昨夜画的大白。 阮奕兴奋道,“哇~好像大白!” 大白自己也觉得像。 阮奕欢喜叹道,“阿玉,你怎么画得这么好,太像了!” 赵锦诺还是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阿奕会意,遂小声了些,“阿玉,你也画画我吧。” 赵锦诺转眸看他,唇畔勾了勾,“你不好画。” 阮奕委屈,“为什么我不好画,因为我是傻子吗?” 赵锦诺忍俊,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傻子最不好画了,所以要等你不傻了,我再画你……” 阮奕嘴角耷拉,似是眼泪汪汪又要哭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江风拂面,吹得她青丝拂上他脸颊。 他听她轻声道,“你听话,我也画。” 阮奕拼命点头,眸间清澈,“那我听阿玉话。” 江上烟波澹澹,赵锦诺淡淡垂眸,笑意敛在眸间。 其实,傻一些也挺好。 第017章喜欢 第017章喜欢 京中,阮府。 阮鹏程略微拢着眉头,斟酌了良久,才落下手中的黑子。 宴书臣执白子,贴着他黑子落下。 阮鹏程看他,笑了笑,“宴相,跟这么紧?” 宴书臣淡声笑道,“跟你对弈,要跟紧些。” 苑外,婢女上前来换热茶。 宴书臣抬眸看了眼,“今日没见嫂夫人?” 早前多是郁夫人亲自照顾茶水,少有借旁人之手,所以宴书臣猜郁夫人不在府中。 阮鹏程指尖微滞,没有抬眸看他,继续落子,“奕儿的婚事近了,她同旭儿去乾州了。” 宴书臣看了看他,他是记得早前阮奕定过亲,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两年一直在寻医治病,亲事一直搁置了,眼下,应是婚事重新提上了日程。 “哪家的女儿?”宴书臣随意问。 阮鹏程淡声,“乾州知府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听到这个名字,宴书臣整个人似是都顿住,手中捏住的棋子在临近棋盘的处停滞。 阮鹏程抬眸看他。 宴书臣眸间淡淡,“好名字。” 而后落子,早前似是错觉一般,眸间恢复古井无波。 阮鹏程没多问,只道,“眼下奕儿这幅模样,还不知道赵家愿不愿意,所以内子才带了旭儿和奕儿同去,这婚事成与不成,都给对方一个交待,不然显得我们阮家怠慢了……” 宴书臣顺势问,“怎么会同乾州赵家订亲的?早前没听说你们有往来。” 阮鹏程笑,“早年去乾州公干时,在赵家多喝了几杯,酒桌上迷迷糊糊就将亲事定了。” 宴书臣亦笑。 阮鹏程忽然道,“对了,奕儿的婚事你也需上心,谁说奕儿是半个儿子的?” 宴书臣眸间笑意更深,“是要上心,把他未来岳丈调回京中吧。” 阮鹏程愣了愣,“赵江鹤只是乾州知府,直接调回京中可会不好……” 宴书臣道,“有人早前给我举荐过赵江鹤,赵江鹤这些年在乾州也干净。朝中正缺人手,阮家既同赵家结了亲,赵家日后也是你的助力。户部如今缺位员外郎……” 宴书臣强调,“陛下要眼生的……” 阮鹏程忽得会意。 早前户部的主事是陆家。 陆家娶了陛下侄女,陛下将户部主事交于陆家,结果前不久有人上血书说陆家欺上瞒下收受巨额贿赂,将户部和国库弄得一团乌烟瘴气,陛下忍无可忍,硬是将自己这个侄女婿直接扔进了大理寺牢狱。 后来便有风声说,陛下属意,户部要职均不得沾亲。 如今户部的从头到尾撸掉了,户部侍郎是早前从工部调任过去的,员外郎也空缺,是亟需人手的时候。 阮鹏程不由叹道,“看来安北侯一事之后,陛下甚是介怀。” 宴书臣看他一眼,沉声道,“勿议许家。” 阮鹏程噤声。 …… 乾州官邸。 刘妈妈伺候王氏洗漱后歇下。 临睡前,刘妈妈正同王氏说起今日游船之事。 今日游船上还惊险了一回,就是初初上船的时候,阮家二公子的那只兔子跑了,在船上乱跑,阮家二公子也跟着乱跑。好在大小姐帮忙将那只兔子给寻回来了,阮家二公子也才老老实实跟着大小姐回来了。 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刘妈妈叹道:“依奴家看,阮家二公子倒是很喜欢大小姐,大小姐也入了郁夫人的眼,夫人,您这颗心就安稳揣回兜里吧,这亲事定是板上钉钉了。” 王氏漫不经心,“赵锦诺生得这幅模样,阮家那傻子会喜欢不稀奇。倒是赵锦诺能同一个傻子玩到一处去,我却意外了些。……” 王氏这么一说,刘妈妈也叹道,“奴家今日见到,大小姐同阮家二公子在一处的时候确实有耐性,也很照顾,到后来,大凡郁夫人见到二公子是同大小姐在一处,也都是放心的。” 王氏轻嗤:“早前还以为她会寻死寻活,在郁夫人跟前闹腾一顿,却没想到,她同那傻子倒是般配得很……” 刘妈妈提醒,“不过话说回来,夫人早前还担心过,大小姐自幼长在庄子上,是宋妈妈一手教养大的,怕大小姐入不得郁夫人的眼。但回官邸这些日子,大小姐除了先夫人那事曾顶撞过夫人一回,旁的时候都处处周全,似是挑不出什么错来,倒不像是宋妈妈能教养出来的……” 说到此事,王氏也来气,“自然不是宋妈妈能教出来的,杜鹃这幅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放别处,早就争执起来了,我看这几日倒是杜鹃被她气得不轻。海棠也说她是个稳妥圆滑的,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刘妈妈诧异,“难道,是庄子有旁人?” 王氏摇头,“怎么会?庄子上的人数都一清二楚,也都登记在册,契子和每月支出的月银,都是对得上的。” 言及此处,王氏已有些心烦,“罢了罢了,不说她了。事情早些定下来,也早些将琪姐儿同之哥儿接回来。” 刘妈妈应是。 只是即便婚期定下来,也是在阮奕的加冠礼之后了,也就是最快年后的事情。眼下才三月,想起赵锦诺还要在官邸呆上这么久,王氏心中的不满便又生出来了。 烫手山芋一个,还不能送回庄子上去。 …… 郁夫人带阮奕在乾州又逗留了几日,期间京中有事,阮旭先回了京中。 阮奕在乾州的几日,近乎日日都官邸来寻赵锦诺。 官邸上下对他都已熟络,知晓是大小姐未来的姑爷,所以他出入官邸也都没人拦着。便是他在苑中看赵锦诺写字画画,旁人也不说什么,杜鹃和海棠会远远陪同一处,她画画,他也画画。 有时候是外出乾州游玩,郁夫人和王氏也都默许。 就这么到了三月下旬,郁夫人请辞,说在乾州也呆了段时日要先回京中,等回京过来,再同大人商议前来提亲和婚期之事。 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在偏厅中说话。 阮奕便同赵锦诺在偏厅后的花苑道别,“阿玉姐姐,我晚些要同娘亲一道回京了……” 赵锦诺坐在湖边的秋千上抬眸看他,湖风徐徐,她的羽睫缓缓眨了眨,轻轻“嗯”了一声。 他如往常般,抱着大白在她身侧蹲下,“阿玉姐姐,娘亲说,我要许久都见不到你了,是真的吗?” 他眼眸清澈见底,似是透到她心底,她温声道,“日后会见到的……” 阮奕眨眼,认真道,“日后是什么时候?” “……”她看他,“日后就是日后,不许多问。”难不成还要她说成亲后…… 阮奕委屈耷拉着嘴角。 赵锦诺见他这幅模样,微微低头莞尔,她似是也要许久见不到傻傻的大白和大白兔了…… 阮奕眼巴巴看她,“阿玉,我可以亲亲你吗?” 清风徐来,她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轻“嗯”了一声。 杜鹃和海棠去取点心去了,周遭没有旁人,阮奕紧张凑上前,缓缓地,慢慢地,又轻轻地,阖眸吻上她嘴唇。 她一直看他,没有闭眼。 他的亲吻如同晨间朝露,干净不着一丝尘埃。 清逸俊朗面容,微微阖眼,风华似谪仙。 她心底“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隐在袖间的掌心也死死攥紧。 “大白兔,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美目含韵,似夜空中的星辰。 不待他开口,她亦轻轻吻上他唇角,既轻描淡写,又浓墨重彩在他心上留下一笔,“喜欢就是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知道了吗?” 他眸间青涩,认真而羞赧地颔首,“大白兔只喜欢阿玉……” 第018章哭声 第018章哭声 在赵府门口送别郁夫人和阮奕时,赵江鹤和王氏都在。 赵锦诺远远站在赵江鹤和王氏的身后。 郁夫人同赵江鹤和王氏寒暄辞别,阮奕则在郁夫人身后。 他低着头,抱着大白,不说话也不抬头。只在郁夫人唤起他时,朝赵江鹤和王氏拱手作揖辞别。 抬头时,旁人才见他眼眶都是红红的,却一直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早前在苑中,他答应过阿玉的,一会儿离府的时候不哭。 男子汉大丈夫,应了阿玉的事情,便要一言九鼎。 阿玉同他说的,他都记得。 阮奕眼泪汪汪,嘴角耷拉着,似是委屈到了极致。 见到阮奕这幅模样,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都不由怔住,就连郁夫人似是都生出让他留下的念头,自然只是一瞬的念头。 陶妈妈和杜鹃、海棠等人也都有些楞住了,阮家的这位二公子虽是有些傻,似是真的喜欢大小姐…… 眼下,这同哭也没什么区别了。 倒是比哭还委屈…… 赵锦诺看着他,眸间微微颤了颤。 “锦诺,来。”郁夫人也唤了赵锦诺上前。 赵江鹤和王氏都回头看她,赵锦诺上前福了福身,“郁夫人。” 她惯来知书达理,礼数不输京中贵女,郁夫人看得出来她教养很好;也看得出来王氏实则待她并不上心,但她并不抱怨显怀,实则稳妥周全。 赵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郁夫人朝赵江鹤和王氏礼貌颔了颔首,轻声道,“赵大人,王夫人,我同锦诺说几句话。” 王氏连忙莞尔应好。 郁夫人牵了赵锦诺到一侧,旁人自觉没有跟上。 阮奕想跟上,也被郁夫人‘温和’看了看,遂没有上来,继续眼泪汪汪看着。 “郁夫人您说,锦诺听着。”赵锦诺出声。 郁夫人叹了叹,轻声道,“锦诺,我喜欢你的处事大方,诸事大体,也感谢你同奕儿一处时,对他的耐性和照顾,他也很喜欢你。只是锦诺,我是过来人,亦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王氏对你亲厚应当只是在我面前,若是为了这桩婚事,我更要问清楚。他已经痴傻两年了,看过大夫无数,都说许是没有好的一日,会一直如此。我们阮家算不是京中一等一的高门邸户,但这些事是不为难一个孩子的。你是真愿意嫁他,还是家中的意思?若是迫于你父亲母亲,我自会周全,不会让你难做,孩子。” 赵锦诺微怔。 她是未想过郁夫人会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远处,王氏正着急着。 两人离得远,她听不见郁夫人同赵锦诺在说什么,但见郁夫人语气既亲和又郑重,赵锦诺亦朝郁夫人福了福身,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就未下去过。 生怕到手的好事就这么忽然没了,功亏一篑! 王氏面色紧张,却不怎么看向一侧的赵江鹤。 等实在耐不住,余光瞥过,却见赵江鹤皱着眉头望了望郁夫人和赵锦诺,而后低眉,双手覆在身后,沉思锁在眼中。 片刻,王氏见郁夫人伸手拍了拍赵锦诺的手,叹了叹。 应是,没出什么乱子…… 片刻,赵锦诺跟在郁夫人身后折回。 王氏当即笑笑,赵江鹤却是抬眸,脸上似是敛了笑意。 郁夫人上前,“赵大人,王夫人,方才同锦诺说了几句,眼下也差不多要离开乾州了,等过些日子,大人与我会再来乾州,亲自登门正式提亲,届时,再一道商议婚期的事。” 王氏心底的忐忑不安似是在这一瞬一扫而空,只是碍于这样的场合,大人还在,要开口也应是大人开口,王氏这才将眼底的笑意强压下去,端庄而温和的笑了笑。 赵江鹤礼貌笑了笑,却未‘吱’声。 王氏怔住,郁夫人也愣了愣。 王氏赶紧补救,“夫人莫怪,我家诺姐儿婚事有了郁夫人这句话,便是定下来了,大人是一时激动的,没反应过来,可是?” 王氏竭尽全力补救。 赵江鹤看了看赵锦诺,赵锦诺亦看他。 看到赵锦诺的脸,赵江鹤似是恢复理智,“夫人说的是,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王氏心底微舒。 郁夫人亦颔首,“那我与奕儿便再次告辞,赵大人,王夫人,锦诺,日后见。” 赵江鹤和王氏都朝郁夫人还礼。 赵锦诺亦恭敬行礼。 马车就在跟前,早前便备好的,眼下,马车放下脚蹬,阮奕先将大白放下,大白老实跑进马车里,才又折回,扶了郁夫人上马车,而后自己又转身看了看赵锦诺,见赵锦诺朝他笑笑,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郁夫人撩起帘栊,“赵大人,王夫人,勿送。” 两人再次还礼。 郁夫人再看向锦诺,亲厚笑了笑,赵锦诺再次福了福身。 抬眸时,见马车中的小傻子似是眼看着就要憋不出了,不知为何,赵锦诺心底略微揪起,马车缓缓驶离,郁夫人放下车窗上的帘栊,忽得,赵锦诺听到马车中传来的“哇”的一声哭声。 赵锦诺微怔。 周遭的人也愣住,片刻,似是都反应了过来,是阮奕的哭声…… 众人面面相觑,明知不好讲什么,便都不开口。 但这哭声,却慢慢地,缓缓地,温柔得流进赵锦诺的心底。 赵江鹤朝她看过来,沉声道,“诺诺,我有话同你说。” 言罢,又朝王氏道,“夫人先回去吧,我同诺诺稍后回来。” 王氏眸间微微滞了滞,只是赵江鹤都开口,她又不好一同跟着,只得听赵锦诺应了一声“是”后,目送着赵锦诺跟在赵江鹤身后,朝官邸相反的方向走去。 “夫人……”刘妈妈看出王氏眸间的恼意,宽慰道,“郁夫人开了金口,这婚事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刚才大人也应了,没得变了。大小姐再如何也是大人的女儿,大人要宽慰一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阮家的儿子是个傻的呀,方才都哭成那样……” 刘妈妈言罢,王氏心中是缓了缓。 只是目光看向父女二人的背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她不喜欢他们父女二人在一处。 …… 乾州临水而兴,官邸对面便是曲江的一条支流。 三月暖春,江边沿岸绿柳新芽,清风拂柳,赵锦诺低眉,听一侧父亲开口,“阮家的儿子是个傻的,若不想嫁,就不嫁了……” 赵锦诺微怔。 第019章升迁 第019章升迁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父亲的话。 赵江鹤眸间微敛,沉声道,“诺诺,这是你娘亲给你定下的婚事,本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因为途中生了变故,阮奕遭了不测,如今才变成了傻子。从一开始,赵家就不是想用这桩亲事攀附阮家,你不想嫁,这门亲事爹爹来处置。” 赵锦诺蛾眉微蹙,心中越发有些看不懂自己的父亲。 …… 等回赵府苑中,赵锦诺还心猿意马。 父亲今日的举动是古怪了些。 赵家若不是因为这桩婚事要攀附阮家,那父亲默许祖母和王氏接她回来做什么? 赵锦诺总觉得这其中藏了些她不知晓的事情。 只是,小傻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想起今日辞别时,他亲她,她亦亲了他,他的亲吻犹如晨曦朝露,干净而通透。 赵锦诺微微脸红。 也想起,早前在江边,她回绝父亲的话,“阮奕很好。” 他从父亲目光中看到惊愕。 既而听他沉声道,“诺诺,不是赌气的时候。” 她淡声道,“阮奕真的很好,我喜欢他……” …… 总归,江边回官邸,一路上父亲没同他再说话。 似是她口中那句“我喜欢他”,让父亲想起旁的事情。 她又不当去问。 遂一路回了官邸。 …… 眼下,赵锦诺托腮,笔尖在纸上胡乱画了画。 阮家在京中,赵家在乾州,阮家再来人,便是提亲的,阮奕应当不会再来了。那再同他见面,应当就是成亲的时候,最快也是明年年初了…… 明年年初,似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大白和大白兔了。 苑中,应是杜鹃在同旁的来窜门的丫鬟说话。 杜鹃惯来嗓门都大,她在内屋中都能听见,她是嫌吵,想去关窗户,却听杜鹃的声音从苑中传来,“这么说,夫人是要将二小姐和公子接回来了?” 赵锦诺轻瞥了眼,是王氏苑中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道,“可不是嘛,这次特意将二小姐和公子送出去,不就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听说这桩婚事成了,人自然也得接回了,夫人可盼着呢!” 杜鹃也欢喜附和着,“二小姐和公子回来就好了。” 王氏的丫鬟附也和。 赵锦诺阖上窗,窗外的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 但先前杜鹃同王氏丫鬟的话,在心中却泅开了丝丝涟漪。王氏是特意送走了赵琪和赵则之这对双胞胎,她还未见过…… 小她三岁的赵琪和赵则之。 一个是祖母和父亲的掌上明珠,另一个,则是赵家唯一的儿子。 赵锦诺心有旁骛,胡乱在纸上画了画,等画完,才见是一双眼睛,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赵锦诺笑了笑。 …… 往后几日,父亲都在忙府衙之事。 乾州临水而兴,每年七八月都会面临洪峰冲击,从三四月开始便要排查水利,做好准备。 乾州下辖十余县,又临着朔城,也是在官邸这段时日,赵锦诺才知道父亲一直是早出晚归,心思多赴在乾州府衙的事情上。 祖母和王氏都少有见到他,她更少见。 除了“三省苑”的名字换成了“竹清苑”,苑中添了些粗使的丫鬟婆子,父亲同早前一样,没有单独过问她的事,她也只在官邸中偶尔见到过他三两次。 他淡淡朝她点点头,同府衙中来寻他的人说话。 府衙中的人似是也未曾见过她,眸间惊讶朝她行礼,而后,也大都是同父亲说府衙中的事,离远了还会瞥目看她一两回。 …… 她每日照旧给祖母和王氏请安。 自上回在祖母苑中,父亲来过后,祖母虽然还是不怎么待见她,但大抵不像早前那样动辄就要她跪着训话处,继续不冷不淡,反复是旁人家过后问候一声的人。 而王氏处,似是早前因为要她说去庄子上是为了给她娘亲消孽障,而她不肯,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王氏甚至请祖母来给她施压,所以,等郁夫人一走,她去请安时,便连掩饰都不怎么掩饰她眼中的不喜。 今日说她的首饰不合适宜,明日说衣裳不得体,后日说她的妆容和发髻不似大家闺秀……每一日,王氏都会挑一处错来,她低声应着。 她改与不改,似是在王氏眼中都无不同。 …… 四月初八,赵琪同赵则之回了官邸。 梧州到乾州要半月路程,王氏的妹妹,也就是赵琪和赵则之的姨母在梧州,此番赵琪同赵则之是从梧州回来的。 远门回来,要先向长辈请安,首先便去的祖母苑中。 海棠亦来竹清苑中寻赵锦诺,“二小姐同公子回来,大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父亲唤她去,这也算是一家人的正式见面了。 苑外很远处,赵锦诺便听到祖母口中的两声,“我的小心肝”。 明知祖母偏爱这对龙凤胎,但初初听到,赵锦诺心中还是滞了滞,果真是偏爱的…… 海棠转眸看她。 见赵锦诺神色倒是无常,只是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太多情绪。 杜鹃则在身后趾高气昂笑道,“老夫人自然是最宠二小姐和公子了,这次外出这么久,肯定稀罕死了。” 海棠瞪了眼杜鹃。 杜鹃得意嘟嘴。 赵锦诺没有应声。 入了老夫人苑中,丫鬟先去厅中传话。 赵锦诺正好行至门口,听王氏朝祖母和父亲道,“琪姐儿和之哥儿,你们真是父亲的福星,这一趟远门刚回家门,你们父亲的升迁调令就来了!” 升迁调令?赵锦诺才听说。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可不是,这回是升调回京中,是京官了,琪姐儿和之哥儿惯来是我们赵家的福星,祖母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屋中笑作一团。 赵锦诺亦听到赵琪和赵则之的声音唤着祖母,而后,便是先前入内的丫鬟道,“老夫人,大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这厅中的欢声笑语似是忽然安静下来,老夫人和王氏自是敛了笑意。 赵江鹤是从先前开始,眼中就没什么笑意。 而老夫人怀中赵琪和赵则之则是好奇朝门口打量过来。 赵锦诺迈了一步,入了厅中,“见过祖母,父亲,母亲……” 而后抬眸,目光看向祖母怀中的赵琪和赵则之两姐弟。 赵琪和赵则之眨了眨,似是呆住。 王氏的脸色反正不怎么好看。 还是赵则之先开口,“姐!” 赵锦诺愣了愣,既而是赵琪的声音,“姐姐?” 语气中有亲厚,王氏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第020章龙凤胎 第020章龙凤胎 赵锦诺忽得明白了为何祖母这般喜欢赵琪和赵则之这对龙凤胎,他们虽和王氏生得挂像,但一看便是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祖母是看在眼里的喜欢。 王氏自是不必说。 但父亲对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似是也严厉。 也同待她一样,不怎么言笑。 譬如赵则之在厅中嘻嘻哈哈忘形的时候,父亲会瞪他,他当即站直了去,不敢再吱声;赵琪若一直同祖母撒娇,父亲亦会看她,她也差不多收敛。 唯独让赵锦诺意外的,是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对她的态度。 初次见面,声音中却有亲厚在。 回竹清苑的一路,赵锦诺似是忽然想明白了——赵琪和赵则之虽是王氏的儿女,王氏对她应是讳莫如深,便少有在他们兄妹面前提起过她,所以他们兄妹二人对她也好奇而陌生。 所以,他们反倒不如王氏和祖母这般,不喜于她。 …… 回到竹清苑中,赵锦诺洗漱更衣。 等从耳房出来,似是听到有石头子敲打窗户的声音。 赵锦诺以为听错,可再等听到,便踱步到了窗沿边,轻轻推开窗户。 先前从祖母苑中回来还是黄昏过后,眼下已是入夜。 屋檐下灯火昏黄,赵琪和赵则之的脑袋忽得从窗户下漆黑的草丛中钻出来时,还是吓了赵锦诺一跳。 他二人也吓了一跳。 待得看清是赵琪和赵则之,赵锦诺伸手缓了缓胸口,“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则之先道道,“姐,我们来看你。” 赵琪附和,“我们是假装睡着了之后才偷偷跑出来的,不能被杜鹃和海棠看见,她们二人会向母亲告状的……” 只是话音未落,“公子,二小姐?” 两人尴尬转眸,朝海棠窘迫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赵锦诺心中唏嘘,哪壶不开提哪壶应是此意…… 忽得,赵锦诺心底似是对眼前这对龙凤胎有了莫名好感。 …… 不过幸好遇见的是海棠,不是杜鹃。 海棠还是好说话的。 赵锦诺初次见识了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的威逼利诱。 总归,虽然没有翻窗成功,但赵锦诺同赵琪和赵则之还是进行了情切而友好的会晤。 大抵是王氏不想他们兄妹二人同她走得近,但他们今日在祖母这里还没好好同她说上会儿话,于是夜里偷偷来了竹清苑。 “姐!”赵则之欢喜,“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赵锦诺目光微颚。 赵琪也道,“我们也终于有个姐姐了!” 赵锦诺目光从微颚到诧异。 赵则之道,“姐,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找你,我们先回去啦。” 赵则之言罢,赵琪又伸手,在她掌心塞了一枚东西。 两人从窗下溜走,赵锦诺摊开掌心,是一枚栗子糖。 赵锦诺忽得笑了笑。 …… 翌日早起,还是照旧去祖母苑中请安。 她以为来得早,却见父亲和王氏在祖母这里,赵琪和赵则之也在一侧。 赵锦诺福了福身,唤了声,“锦诺见过祖母,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 父亲和王氏都在祖母这里,应当是有事。 果真,赵江鹤朝老夫人道,“母亲,今晨收到朝中的催函,让我尽早去趟京中,怕是等不到下一任知府走马上任了,即日便要动身。” “这么急?”老夫人倒是诧异。 王氏解释道,“这回的官职是户部员外郎,朝中户部出了些动荡,所以才有官职空缺,大人越早赴任越稳妥……” 王氏这一说,老夫人便赞同,“那是需赶紧启程赴京,明日便走。” 老夫人也怕好容易到手的京官,因为人手空缺被人顶替了,王氏点醒了她。 只是老夫人完全听王氏的话去了,并未看到儿子脸上的神色。赵锦诺错觉,父亲似是并不想入京。 从昨日知晓升迁起,赵锦诺见的都是老夫人和王氏的欢喜,父亲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 眼下,听王氏同老夫人说完,赵江鹤道,“母亲,我同夫人商议过了,夫人与我先行入京,搭理好府宅和官职之事,母亲和几个孩子可以晚些动身,一路上慢慢往京中,也不必赶,何时快到,遣人来京中说一声便是。” “这也是个理。”老夫人点头,一来不耽误京中的事,二来也照顾老小。 “是今日就走吗?”老夫人又问。 赵江鹤点头,“今日晌午就走,刚好能在入夜前落脚。” …… 赵锦诺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晌午前,赵锦诺,赵琪和赵则之三人送至官邸门口,王氏逐一叮嘱要听祖母的话,不要惹祖母置气之类的话。 赵琪和赵则之二人连连应声,赵锦诺却分明听出赵琪和赵则之语气中的欢呼雀跃。 王氏又道,“我让刘妈妈留下,照顾你们几人……” 听到这句,赵琪和赵则之又上演欢呼雀跃之后的双双颓废丧气。 赵锦诺心中笑笑。 临末,赵江鹤嘱咐,路上照顾好祖母,不可任性,诸事听何叔叔的话。 三人点头。 何步云是早前的乾州捕头,此次赵江鹤入京,正好也下了请调,将何步云调任回京中,在户部任侍卫。 何步云的赴任可以晚些,正好可以同老夫人,还有府邸的三位公子小姐一处。何步云惯来是赵江鹤信任的心腹,让老夫人和他们兄弟姊妹三人同他一道,赵江鹤也放心。 “步云,老夫人和他们三个就交给你了。”赵江鹤亦朝何步云叮嘱。 何步云拱手,“大人放心,步云一定将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安稳带到京中。” “好了,都回去吧,我们上路。”赵江鹤扶王氏上了马车。 王氏撩起帘栊,目光中有些舍不得。 三人朝马车挥手。 只是一等马车驶离了巷子口,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就似脱缰的野马一般,刘妈妈恼火,“公子,二小姐。” 也无怪乎刘妈妈恼火,同赵锦诺相比,他二人才倒更像庄子上来的些。 刘妈妈叹道,“公子,二小姐,大人和夫人这前脚才刚走……” 赵琪道,“刘妈妈,我们方才同祖母说了,要去芝宝楼给她捎一直荷叶鸡,你不用跟着了。” 赵则之道,“姐,走!” 刘妈妈唤住,“诶,等等。” 赵琪和赵则之一起看向赵锦诺,一人一句道,“准备好了吗?”“跑!” 赵锦诺是被他们扯着跑出去的。 赵锦诺听到刘妈妈在身后跺脚,“这俩祖宗!” 第021章范侯 第021章范侯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拉着她一路绕着各种小巷来回穿梭,后面,竟真连一个追上来的都没有。 赵琪和赵则之欢呼雀跃。 赵锦诺也忍不住笑笑,似是来乾州城后,赵锦诺心中还从未这么畅快过。 也似是从这一日起,她在赵府也不孤单了。 赵江鹤和王氏不在,刘妈妈和杜鹃、海棠都拿龙凤胎没办法,老夫人又疼这对龙凤胎得很,终日小心肝得唤着,近乎千依百顺宠溺着,连带着赵锦诺在家中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有时同赵琪和赵则之兄妹在苑中一道玩耍,有时去芝宝楼,还有时外出看皮影戏,便是刘妈妈跟着,其实到后来也形同虚设,刘妈妈自己也不怎么愿意跟来了。 …… 到四月二十,宋妈妈和阿燕一道来了府邸。 庄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早前走得急,杜鹃连旁的东西都没让赵锦诺多带,眼下,宋妈妈是将她的东西都带来了。 庄子上的人却未按王氏的意思遣散。 宋妈妈偷偷照着赵锦诺说的,将田产和地契都置成了死契,要十年才可交易。 这样,便需人留在庄子上打点和照看。 柱子一人不够,庄子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留下来,这些都是庄子上的人手,等赵锦诺出嫁,这些人的卖身契都会给到赵锦诺处,届时,便不受王氏掣肘了。 这次砖砖先没有带来。 砖砖是赵锦诺养的狗,她早前并不知晓府中是否有人不喜,不好轻易带来,怕冲撞了谁,砖砖被送走,还不如留在庄子上先养着。 宋妈妈和阿燕一来,赵锦诺这边更好了起来。苑中的事有宋妈妈照看着,她的事可以阿燕帮忙去做。 …… 等到四月底,赵锦诺在龙凤胎的帮忙下,已经将乾州城逛熟络了。 老夫人这端也将乾州城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便准备五月端阳节后两日便启程去京中。 乾州临水,端阳节的龙舟赛是最热闹的,老夫人是想看完龙舟赛再走。 龙凤胎也愿意。 龙凤胎对赵锦诺说,每年都有许多从外地专程赶来乾州看龙舟赛的客人,届时江边全是人。爹爹是乾州知府,便是调任了,官邸也能拿到龙舟赛最好的位置。 赵锦诺在新沂还真未来乾州看过龙舟赛。 早前倒是也有人约了她来乾州看龙舟赛,只是,眼下还是最好见不到这个人的好…… …… 很快到了端阳节。 官邸的马车直接将人载到了曲江一侧搭建的观礼台处,有官邸的人引路,老夫人带着三个孩子果真往观礼台中央的区域走去,只是老夫人想在正中的位置落座,今日观礼台的掌吏却上前,“老夫人,今年京中来了贵人,这位置是留给京中贵人的,怕是要劳烦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到稍左侧的位置落座。” 老夫人面色颇有些不好看,“怎么,我儿赴京任职才几日,这新的乾州知府还未上任,我们这就人走茶凉了?” 掌吏连忙赔礼道歉,“老夫人您误会了,您看是我这话说得不清楚,今日来的,是京中的范侯。这范侯可不同旁的侯爵,是陛下和皇后的养子,自幼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这京中都让他三分。别说是官邸的女眷了,就是大人尚在,也需巡礼问候着。要不,这都用帷帐隔开,便是冲撞了。” 掌吏这么说,应当不是在哄人。 老夫人也听进去了,今日来人来头不小,是冲撞不得的。 老夫人轻咳两声,“那孩子们,坐下吧。” 其实这位置也不差,视野也好,就在中央帷帐的一侧,只是不如帷帐里宽敞罢了。 观礼台上陆续开始坐人,江岸上亦占满了百姓,似是端阳节的炎热都驱散不了龙舟会的热情。 赵琪和赵则之数了数一共八支龙舟队,缝四进二,最后一场争夺龙王的最终角逐,一共四场,再加上还有龙舟表演,差不多要个半时辰。 观礼台上的小吏送了瓜果和点心和解暑的凉茶来。 官邸的丫鬟也跟来了两人,另有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伺候着,帷帐里的扇风没断过,倒不怎么觉得热。 稍许,听到江面上铜锣声响起。 这是清场的声音,示意龙舟赛即将开始,需各就各位。 在周遭的欢呼声中,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杯中的凉茶,掌吏正领了贵客从观礼台前的长廊走来,赵锦诺刚好抬眸一瞥,正好见到对方的一个正脸,当即,“噗……”的一声,赵锦诺口中的凉茶悉数喷了出来,还呛得不轻。 这可吓了帷帐中的老夫人和赵琪,赵则之一跳。 赵锦诺素来稳妥,当下,老夫人有些不悦,“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赵锦诺歉意,却低眉。 一侧的赵琪和赵则之两人也在关心她可是呛着了,赵锦诺如何都没有抬头。 掌吏领着的范逸从帷帐前的阶梯登上,范逸的目光将好瞥了左侧的帷帐一眼,应是从赵锦诺头顶上扫过,紧接着去了隔壁的中央帷帐处。 帷帐上映出一道气华高然的身影。 端午的阳光透过帷帐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他在帷帐中正襟危坐。 仔细看,却是五官端正,风采卓然。 待得范逸落座,正好江中司仪官敲锣,第一处龙舟竞赛开始。 范逸端起跟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目光虽是看向前方江上激烈的龙舟赛,脑海中却是起方才有人呛茶的一幕。 范逸唇畔勾了勾,当他瞎吗? 呵,他又不瞎。 赵诺这个骗子! …… 这整场上半场的观赛,赵锦诺都心有旁骛。 没怎么看龙舟赛,没怎么喝水,也没怎么敢说话。只隔了一层帷帐,怕被隔壁听了去。 好容易到了中场歇息,赵琪和赵则之拉了她一道下了观礼台,去近处看靠岸的龙舟,赵锦诺只得硬着头皮。这本是在隔离区域,旁人不会轻易近来。 赵琪和赵则之去看龙舟去了,她在岸上等他们。 身后一道声音上前,感叹道,“赵诺,你不是个男的吗?” 赵锦诺背后一僵。 这反应,范逸看得顺眼。 他眸间藏了笑意,握拳轻咳两声,踱步上前,“乾州赵家,你是赵江鹤的女儿?” 第022章阮奕 第022章阮奕 赵锦诺心中懊恼,还是被他认出来了,轻声叹道,“事出有因。” 呵,她倒是处变不惊。 范逸上前,口中轻笑,“难怪早前总觉得娇滴滴的,一吓就呆住,原来是个姑娘家……” 赵锦诺正恼火看他。 他眉间的和言语色忽得敛住,“赵诺你个骗子!”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破铜烂铁’,“赵诺,我这么信任你,就这玩意儿值一千两?你当我瞎~啊?” 重音在“瞎”字上。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有些替他尴尬。 范逸一愣,转念一想,这么说自己似是不对,哪有自己说自己瞎的,遂敛声。 赵锦诺粉饰太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都多少个七级浮屠了?行善积德……” 范逸轻嗤,“赵诺,你这是劫富济贫是吧!你赚七级浮屠的名声,我付银子,亏我当你是兄弟,还要邀你来乾州看龙舟……” 但眼下,也似是真在龙舟赛遇上了…… 赵锦诺忽然想,‘坏事’果真不能常做。 范逸忽然问,赵江鹤不是入京赴职了吗?你们怎么还不走? 好赖不提早前的话题了,赵锦诺应道,“父亲母亲先回京中了,我们同祖母晚些走。” 他瞥了瞥她,似是漫不经心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赵锦诺应声。 范逸笑笑,“一起啊,我也正好这几日回京,一路上有个照应。” 赵锦诺听到他这句“一路上有个照应”就有些来气,范逸憋不住笑。 早前便是这么结伴去的新沂,他那时候还以为赵诺是个男子,他的马有些跑不动了,他正好急事要赶去新沂,就这么一路蹭上的赵诺的马车…… 他是觉得她有些骄里娇气的,可架不住她气势唬人啊! 他真当她是新沂哪家的公子哥。 结果,竟是姑娘家~ “喂,赵诺,你父亲是乾州知府,你怎么一个人在新沂庄子上?”他忽然问。 似是这一句戳到了赵锦诺,赵锦诺怔了怔,应了句,“关你什么事?” 范逸见她转身,似是连先前那对双胞胎都不准备等了,范逸忽然又开口,“喂,你早前说你三岁就在新沂庄子上,你一个姑娘家,你爹爹和祖母也够狠心的。” 赵锦诺看他,没有说话。 范逸忽然道,“等回了朝中,我参你爹一本。” 赵锦诺转眸看他,“多谢高抬贵手,不劳范侯操心。” 言罢下了台阶,干脆去寻赵琪和赵则之,不同他一处了。 范逸看着她的背影笑笑。 片刻,又愣了愣,似是阮家同乾州赵家定过亲? …… 后日,官邸中再做一轮清点,老夫人便带着赵锦诺和赵则之,赵琪兄弟姊妹三人起程赴京。 这趟是举家搬迁,东西带的多了些。 不过有乾州衙门的人一路护送,这一路倒也应当安稳。 乾州到京中大约月半脚程,他们带着东西走得慢,许是也要两月了,那等到京中就是七月盛夏,最是一年中炎热的时候。 出乾州约半个时辰,听见周遭马蹄声传来。 有人在马车外问,“请问,可是乾州赵家的马车?” 赵锦诺一听这声音就有些不好了。 果真,何步云骑马上前,见范逸身后跟着的侍卫着装,便知晓他应是朝中之人,何步云应道,“正是乾州赵家,请问阁下是?” 范逸笑了笑,有意朝着马车内高声道,“在下范逸,早前在新沂时同大小姐认识,见到赵府的马车,便过来问问。” 马车中,老夫人和赵琪和赵则之都纷纷看向马车中的赵锦诺。 老夫人脸色很有些不好看,“在庄子上都认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何步云道,“……范侯?” 范逸应是默认,何步云拱手,“见过范侯。” 老夫人愣住,顿时脸色如被人抽了一巴掌一般,又古怪地看向一侧的赵锦诺。 赵锦诺垂眸,装作未看见。 马车外,范逸言罢,朝马车内笑笑,“老夫人在吗?” 赵锦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听闻是范侯,赵则之赶紧撩起帘栊,老夫人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恭敬表情,“见过范侯……” 范逸一脸危言耸听,“老夫人,听闻近来乾州回京中路上时有流寇滋事,生了好几场乱子,你们这没几个人手,马车上也都是妇孺,怕是不安全哪!” 老夫人似是被吓到了,一脸紧张。 赵琪和赵则之也一脸担心模样。 只有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瞥了赵锦诺一眼,强忍住笑意,朝老夫人一本正经道,“正好我同大小姐认识,不算外人,眼下也刚好要回京,老夫人,干脆我与你们一道同行吧,也安全些,老夫人不介意吧?” 老夫人已是一脸担惊受怕,“怎么会?那有劳范侯。” 范逸笑了笑,“老夫人客气,应当的。” 赵锦诺扶额。 …… 等到前方凉茶铺子小憩,给马车饮水,喂草。 范逸才上前同赵锦诺招呼。 都晓范逸早前在新沂的时候同赵锦诺认识,这番也是因为他认识赵锦诺的缘故,才会一道同行,老夫人也怕得罪他。 他来寻赵锦诺说话,旁人也不好打扰。 赵锦诺叹道,“是真有流寇,还是特意来找麻烦的?” 范逸道,“真有流寇!再说我哪里是来找麻烦的,分明是帮你,一看你祖母就不喜欢你,你看看,我两句话功夫可是就待你好脸色了,我是帮你好不好,赵锦诺?” 赵锦诺微怔。 连她名字都纠正过来了,应是打听过了。 范逸笑了笑。 正好店家端了茶水上来,他们二人坐一桌,旁人坐一桌,范逸问,“你们家可是同阮家订了亲?” 赵锦诺微顿,转眸眼神古怪看他。 范逸轻嗤,“看我做什么,阮奕同我说的……” 听到这句,赵锦诺连指尖都僵了僵,阮奕? 范逸补充,“在他摔傻之前。” 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不由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他轻哼,“何止认识!” 赵锦诺心底忽得砰砰跳了跳,想起阮奕那双眼睛,不由微微有些脸红,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范逸想也不想,“讨人厌的人!” 赵锦诺愣住。 稍许,眨了眨眼,如释重负般颔首,“你若说讨厌的,那一定不讨人厌。” 范逸横眉,“赵锦诺!” 只是,忽得他也愣住,“你问阮奕做什么?” 稍许,他整个人僵住,“不会是你吧?阮奕的未婚妻?” 第023章长得像 第023章长得像 “真是你?” 见赵锦诺没有应声,范逸眉头皱起,“阮奕是傻的啊,阮家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赵家若是退亲,没有人会说你赵家的不是啊……” 他是想不明白,也觉不可思议。 只是赵锦诺看着他,没有出声,似是片刻,范逸又似是骤然通透了,恼恨叹道,“早前将你一人扔在庄子上也罢了,这样的亲事也让你去,这是什么爹娘祖母!” 此时还能让她嫁去阮家,必定是利益交换。 谁都知晓阮家疼这个小儿子。 而赵江鹤近来也从乾州知府一跃成了户部员外郎。 即便真是户部近来动荡,陛下要生面孔,那朝中的生面孔多了,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在赵江鹤头上? 户部之事,陛下是让宴相在甄选。 宴相是阮鹏程的知交。 如今赵江鹤同阮鹏程成了儿女亲家,赵江鹤便理所应当成了宴相钦点的的户部员外郎人选。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赵家是出卖了这个女儿,才得了如今这户部员外郎的位置。 范逸沉声叹道,“你爹和祖母也太狠心了……” …… 京中阮府,阮奕连连喷嚏。 阮鹏程看向他,“可是回京路上着凉了?” 阮旭朝中有事,已先行回了京中,郁夫人和阮奕乘得马车一路回来,是今日才到的家中,用过晚饭,在偏厅中一家人说话。 将好阮奕喷嚏,阮鹏程许久未见,关切了一句。 阮奕抱着怀中的大白,鲜有的正襟危坐着,似是不敢在父亲面前太随意了去。 而当下,阮鹏程问话,他连忙摇头,似是又害怕又利索得回答了声,“没有!”,只是这声“没有”过后,又如孩童般吸了吸鼻涕。 阮鹏程明显皱了皱眉头。 郁夫人知晓阮鹏程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又闹心到了心底去。 早前有多疼爱,眼下才会有多痛心。 郁夫人正要开口,阮鹏程却敛了早前眸间的情绪,朝阮奕道,“明日去趟宴府,宴相问起你来,说许久没见你了,你既已回京,等明日早朝过后,就去宴府看看你宴叔叔。” “哦!”阮奕这声明显应得轻快。 一听便是喜欢宴书臣的。 阮鹏程这处便也同阮奕说完,遂看向郁夫人,继续道,“有件事,你们在路上怕是不知晓,宴相调了赵江鹤回京,在京中任职,翰林院已将文书送了出去,眼下,赵江鹤应是已在来京赴任的路上了。” 郁夫人倒是意外。 这意外里,自是还有几分惊喜,“调回京中了?那是在何处任职?” 阮旭先走他们几日,近来户部的消息在京中都传开了,郁夫人只是因为刚到京中不知晓的缘故罢了。 阮旭笑道,“母亲,是户部员外郎。” 郁夫人面露喜色,“户部员外郎也是要职了,这次宴相这么大手笔?” 阮鹏程应道,“正好朝中出了些事,是赵家的运数到了。” 话虽如此,但郁夫人心知肚明,应是宴相照顾奕儿,当下,郁夫人心中欣慰,其实她本也是想同阮鹏程说起赵锦诺来,她对赵家的这个女儿既喜欢又满意,就冲着赵锦诺的颜面上,她也想大人拉赵家一把,眼下,这户部员外郎可不是一般的人情。 郁夫人叹道,“那需得向宴相道谢。” 阮鹏程道,“所以让奕儿明日去趟宴府,自己替他岳丈道谢去。” 郁夫人这便明白了,颔首间,又忽然想起,“那既在路上,岂不是下月初就要入京了?” 阮鹏程点头,“户部缺人手,朝中催得急,应是下一任乾州知府尚未到任就将赵江鹤催上了路,应是这月月底就能抵京。” 郁夫人没想这么快,不过也是好事,郁夫人道,“那等赵家到了京中,大人便可上门提亲,也不必再往乾州走一遭了。” 阮鹏程也笑笑。 一侧的阮奕瞪圆了眼睛,“是阿玉……不不不,是锦诺要入京了吗?!” 整个人就差抱起怀中的兔子欢呼雀跃了。 阮鹏程奈何看他,分明早前多清风霁月的一人,可眼下…… 阮奕这回干脆抱起大白手舞足蹈,“那我是不是可以每天都见到锦诺了!哦!哦!” 阮鹏程不忍再看,起身往书房去。 郁夫人追上去宽慰。 偏厅中,只有阮旭陪着阮奕。 阮奕眼中委屈,“爹是不是又生我气了。” 阮旭安抚,“没有,爹只是在朝中累了,先去休息了。” 阮奕看着他,“大哥……” 阮旭道,“爹很关心你,比我们都关心……” “哦……”阮奕抱紧怀中。 …… 翌日,宴府内,阮奕抱着大白在书房中等候。 书房中有人伺候茶水,阮奕在书房中坐了许久,除了追大白之外也没乱跑,没有弄乱书房内的陈设。 稍许,有脚步声折回。 “宴叔叔!”很远,阮奕便起身唤道。 今日早朝推迟,宴书臣回来得也迟,阮奕其实已等了不少时候。 “奕儿。”宴书臣入内,眸含笑意。 小厮奉茶。 “宴叔叔!”阮奕抱着大白走到跟前,招呼声中都是亲厚。 “去过乾州了?”宴书臣一面掀起衣摆落座,一面问。 阮奕笑眯眯点头,“去了,还见到了阿玉。” “阿玉是谁?”宴书臣莞尔。 阮奕连忙摇头,“不对不对,是锦诺,宴叔叔,我见过锦诺了。” 听到这个名字,宴书臣还是僵了僵,遂抬眸看他,眸间星辰柔光,轻声问道,“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宴书臣一问,阮奕仿佛打开的话匣子,整个人趴在月牙桌前,笑意收不住,既腼腆又激动道,“锦诺是个好好看,好好看的姑娘,我好喜欢,大白也喜欢。” 如此直白,丝毫不加掩饰,宴书臣笑了笑,“还有呢?” “嗯……”阮奕想了想,忽然神秘道,“宴叔叔,我亲了她!” 宴书臣微楞,继而喉间咽了咽,认真道,“奕儿,这不是君子所为……” 只是话音刚落,却忽然想起年少时候,他也是偷偷亲了旁人,而后她未睁眼,口中轻轻袅袅道了声,宴书臣你胆子再大些…… 忽然而来的回忆,他噤声。 阮奕却在跟前抱着大白转着圈。 宴书臣敛了眸间神色,继续道,“隔两月,太子要在月牙湖狩猎,京中不少世家子弟都会去,奕儿,你想去吗?” “去去去去!”阮奕欢喜,连大白都扔一边不要了。 他最喜欢骑马狩猎了,只是,阮奕嘴角抽了抽,“宴叔叔,娘亲说我早前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然后摔傻了的,我爹不让我再看骑马射箭了,会凶我的……” 他是有些怕的。 宴书臣笑了笑,“我同你父亲说。” “真哒!”阮奕近乎欢呼雀跃,“宴叔叔你最好了!” 他就差蹦上去亲他一口。 宴书臣忽然想起早前的阮奕,也是这般——宴叔叔你最好了! 只是意气风发,年少昂然,如如今全然两幅神色…… 他没有孩子,他拿阮奕当自己的孩子。 宴书臣阖眸。 “宴叔叔……”他还是神秘凑到他跟前。 宴书臣睁眼,请嗯一声。 阮奕似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他,而后认真道,“宴叔叔,我发现,阿玉长得有些像你!” 赵锦诺? 宴书臣怔住。 第024章别碰我的大白 第024章别碰我的大白 “见过宴相了?”阮奕回府,郁夫人问他。 他怀抱着大白,一脸喜色的拼命点头,一看便是心情极好。 郁夫人知晓宴相待他若半个儿子,他也喜欢同宴相一处。在从马上摔下来之前,阮奕便是宴相的学生,只是宴相不收学生,他便都唤的一声宴叔叔。 “今日见宴相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开心?”知子莫若母,郁夫人从他眼角眉梢都看出喜色。 阮奕抬眸看向郁夫人,激动道,“娘亲,宴叔叔问我想不想去月牙湖狩猎,我说想去,可是爹会生气,然后宴叔叔说他同爹说,然后我就可以去月牙湖狩猎啦!” 阮奕言罢,抱着大白举高高,“大白也要去!” 大白双目猩红,整个兔身都在哆嗦。 郁夫人倒是愣了愣,“宴相真这么说?” 阮奕忙不迭点头。 旁的,郁夫人倒是问不出了。 晚些时候,阮鹏程回了府中,郁夫人同他道起阮奕说宴相让他去月牙湖狩猎之事,阮鹏程应道,“我方才见过宴相了,宴相同我说了此事。是宴相前日入宫时,正好听皇后娘娘说起许久没见到京中这群孩子聚一处了。你也知道,陛下惯来都是变着方子哄娘娘开心的,娘娘喜欢射箭,陛下便说七月在月牙湖办狩猎,让京中子弟都去热闹热闹。奕儿明年年初就要及冠,及冠前,始终都要在娘娘面前露脸,讨份恩泽的,宴相是想让这回月牙湖狩猎奕儿跟着去……” 原来如此,郁夫人心底澄澈了。 只是,郁夫人微微拢了拢眉头,“还是有些担心奕儿……” 这样的狩猎,去的都是京中年轻子弟,奕儿痴傻,怕闯祸事,便是旭儿一道去,也不定能照顾周全了。 阮鹏程宽慰道,“放心吧,宴相是皇后娘娘的表兄,有这层关系在,皇后娘娘会照拂奕儿的……” 也是,郁夫人颔首。 宴相能让奕儿去,定然是周全过的。 阮鹏程轻声道,“不让他碰骑射就是了,远远看着,倒也安全。” 郁夫人抬眸看他,知晓此事又触到他心中痛处。 早前的奕儿…… 阮鹏程叹道,“月牙湖狩猎,奕儿始终要在众人面前露面,明日起,也不用奕儿在府中禁足了。” 郁夫人颔首,瞒了这么些时候,再瞒也瞒不住…… 早前阮奕从马上摔下后,便没怎么在京中露面过。 因为摔得重,阮家到处寻大夫,又藏着捏着,京中亦有许多人不知实情。都只道阮奕从马上摔下来,要么摔伤了腿,要么摔伤了腰,在家中将养着不方便露面,所以婚事也拖得没有踪影,应是出了不小纰漏。 但阮鹏程官职兵部尚书,京中没事议论阮奕的人倒也少。 只是纸总包不住火,还是有闲言碎语传出,说是阮奕似是摔傻了,可大都不得验证,也大抵都在等年后,阮奕及冠时就能见端倪。京中惯来的习俗,陛下会亲自为京中亲近后辈加冠,阮尚书深得陛下信任,日后不出意外也是拜相之人,阮奕的及冠礼陛下定会着礼部操办。 眼下,又听闻月牙湖狩猎,阮奕会同去。 莫不成,阮奕好了? 这猜测刚出不几日,郁夫人就带了阮奕出门,后来也会让阮奕自己带小厮和侍卫出府,不出三两日,京中都知晓阮奕这哪里是好了,其实是傻了…… 阮奕自己倒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出门了,带着大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于是整个京中都能时常见到阮奕抱着一只兔子乱串,有时还会在大街上撵他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又跑得快,时常是兔子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后面跟了一堆尚书府的侍卫,一路鸡飞狗跳。 早前认识他的人,有的会诧异上前,同他招呼。他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只是旁人招呼他,他也欢喜招呼着…… 阮奕过往在京中光芒太甚,眼下忽然痴傻了,京中觉得遗憾的人不少,还有不少是早前望尘莫及,眼下却等着看笑话的人,也会寻一两个时机,结伴同他招呼,实则看他反应去…… 到最后,京中都知晓,阮奕是真傻了。 全世界最金贵的就是他怀中的那只兔子。 …… 又到一日,袁欣颤颤悠悠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远处阮奕抱着那只兔子眉开眼笑,还不时同那只兔子说话,模样憨傻,不假颜色,袁欣的掌心微微攥紧,眸间挂着氤氲,目不转睛看他从马车前走去。 京中都在说阮哥哥傻了,她不信。 当下亲自看到,袁欣整个人都似愣住。 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阮奕,怎么会是阮哥哥! “小姐,阮二公子走了……”见她一直怔在原处,她身侧的近身婢女开口提醒。 袁欣羽睫轻颤,轻声道,“走吧,回府吧。” 两年前,外祖母家病重,父亲让人送她回洛城看外祖母,她临走前还见过阮奕。那时他人都是好好的,鲜衣怒马,风华绝伦,见到她同二哥在一处,还会勒马停下,笑容在他唇边清光熠熠。 怎么会突然就傻了…… 马车缓缓驶离,袁欣咬紧双唇,唤了声,“停车。” 婢女愣住,马车也骤然停下。 袁欣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婢女赶紧上前扶她下马车。 袁欣还是不信,她拎起裙摆,碎步快跑上去,口中唤道,“阮哥哥!” 大白耳朵瞬间竖起,一双红眼四处张望。 阮奕身后的侍卫也停下脚步,只有阮奕还在继续往前走。 “二公子……”侍卫有些尴尬。 阮奕这才停下,抱着大白回头。 他驻足,袁欣正好小跑至他跟前,口中喘着气,眉间带着笑意,若春水顾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轻颦看她,想不起来她是谁…… 但袁欣看来,他眉头微皱,又不苟言笑的模样,似是并无傻气,还依稀有早前的几分清逸俊朗在。 袁欣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看他,只得低着头,娇羞看向他怀中抱着的那只大白兔。 袁欣心底微颤,为了让他觉得亲近,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摸大白,“阮哥哥,这只兔子……” 只是话音未落,阮奕皱着眉头,语气中有些恼,“别碰我的大白!” 袁欣整个人都愣住,花容失色。 阮奕气恼道,“它不叫这只兔子,它有名字,它叫大白!” 第025章驿馆 第025章驿馆 “你!……”袁欣似是也恼极了,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阮奕是真傻了! 哪里还有早前那个衣襟联袂,偏若出尘的阮奕模样? 袁欣越看他,心中越委屈,忽得一下,眼圈便红了。 阮奕怔了怔,“喂,你别哭啊!” 惯来都是他哭,别人哄,现在突然有人在他面前哭,似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但刚才分明是她连名字都不问,动不动就要伸手摸大白。 大白最怕生了,一怕生就到处跑,追两条街都追不到。 看她一直在他跟前哭,阮奕有些恼,“你能不能不哭了!” 袁欣怔住。 先前还是委屈,眼下,就似委屈到了极致,又有几分丢人,“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半捂着脸转身跑开了。 身后的阮府侍卫头都大了。 方才那可是禁军头领袁迁,袁大将军的女儿。袁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平素在京中都是有名娇宠惯了的。 在二公子摔傻前,袁小姐就喜欢跟在袁二公子身后,来寻二公子,二公子看在袁二公子的份上对袁小姐也算和善。 但方才,袁小姐应是没想到因大白的事会惹恼了二公子。 二公子倒是没什么,袁小姐应是被打击透了。 夫人若是问起,又不怎么好交差。 …… 也由得袁欣这么一哭,京中贵女圈都知晓如今阮奕不仅傻了,还将袁欣给气哭了。 风姿卓然的阮奕痴傻了,京中多少贵女都意难平,但想起早前时候,就是因为袁欣的二哥同阮奕走得近,袁欣凭着这层关系,时常跟在她二哥身后,同阮奕一处,京中多少贵女都看得羡慕嫉妒恨。 眼下,听说袁欣在阮奕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别提这两日茶前饭后多了多少谈资。 又听说,阮奕早前是同人订过亲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对方是不是要退亲? 京中的八卦惯来多,没几日,便八卦到了户部员外郎的长女赵锦诺身上。 …… 赵锦诺接连几个喷嚏。 老夫人瞥了眼她,心中其实很有几分不耐烦。 只是这一路都仰仗范侯照顾,范侯又同这个自己孙女走得近,赵家祖母只好别扭得关切一句,“可是染风寒了?” 言外之意,她和琪姐儿,之哥儿还在马车内。 眼下已经六月中下旬,京城在南边,越往南走,天气越炎热。 去京中的路程早已过半,因为同范逸一道的缘故,路上各处极尽方便,更一路顺畅,原本以为要七月上旬才能抵京,眼下看,都可以提前到六月末。 马车内,赵琪和赵则之正一左一右趴在老夫人身侧午睡,赵锦诺也怕吵醒他二人午睡,应了祖母一句,就起身去了马车外。 马车内有陶妈妈和周妈妈在扇风,又有顶棚,倒是凉快些。 马车外,在车夫一侧共乘便热了许多。 赵锦诺擦汗,有人遛马上前,“呀,又被赶出来了?” 赵锦诺转眸看向范逸,范逸一脸幸灾乐祸表情。 范逸笑笑,“停车。” 车夫知晓他是范侯,他开口,车夫不敢不做。 老夫人刚眯眼,又不知道这会子车怎么突然停了,一侧的周妈妈透过帘栊看了看外面,轻声道,“似是范侯让大小姐下了马车。” 老夫人一脸不喜欢,“她怎么这么多事……” 人便是如此,有偏见,便都是偏见那人的错。 老夫人就从不诋毁范侯。 马车内,范逸问赵锦诺,“这一路我是看明白了,你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而后自顾着嘀咕,“活该你一人晒太阳,我不管,也没个人管……” “宋妈妈和阿燕呢?”他都记得。 赵锦诺应道,“路上的人太多了,东西也太多,她们迟一些来。” 范逸轻嗤,“那你弟弟妹妹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怎么不见迟一些来?” 赵锦诺正欲开口。 范逸又道,“我看你们家老夫人连专门捶腿的丫鬟都带了一个……” 赵锦诺奈何看他,认真朝他道,“范逸,我和你不同,你是范侯,但我在赵家尚需谨言慎行,我娘亲过世了,我在庄子上长大,眼下还需看着祖母和母亲脸色过活,我没法同你一样。” 范逸微微怔了怔,也不怎么说话了。 范逸又忽然觉得,母亲待他极好,同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无差。他爹娘在他半岁时就死了,后来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若不是母亲关怀,许是他也同赵锦诺一样…… 难得范逸没有继续呛呛,赵锦诺片刻安宁。 又歇了稍许,等先前的炎热过去,赵锦诺起身。 范逸看她,“做什么去?” 赵锦诺看他,“我来你这里有些时候了,再久就不合适了……” 马车窗上的帘栊都是掀开的,为了避嫌,但即便如此,待久了也不合事宜,赵锦诺朝马车外唤了声,“劳烦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范逸托腮看赵锦诺下了马车。 这么好的姑娘,却要嫁给阮奕那个大傻子,他越想越窝火…… 他想起一起去新沂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赵锦诺多自由自在,眼下,又是什么狗屁赵江鹤,狗屁老夫人,京中还有个摔傻的阮奕…… ——我和你不同,你是范侯,但我在赵家尚需谨言慎行,我娘亲过世了,我在庄子上长大,眼下还需看着祖母和母亲脸色过活,我没法同你一样。 范逸仰首躺在马车中,觉得有些糟心。 …… 黄昏前后,一行抵达环城驿馆。 今夜在环城驿馆落脚。 从环城到京中就只需四五日了。 范侯至,驿馆掌吏亲自出来迎接,范逸朝驿馆掌吏道,“这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家眷,一道安顿了。” 驿馆掌吏便明白了,赵大人的家眷应当是同范侯一道回京,范侯一路在照拂。 顿时,也对赵家老夫人恭敬行礼,“老夫人安好。” 老夫人愉悦笑了笑。 而后,驿馆掌吏又遣了人去安顿赵家一行,自己则亲自安顿范逸。 路过苑中长廊,范逸见驿馆苑中似是有侍卫在守着,遂问,“今日驿馆中还有谁在?” 驿馆掌吏应道,“宴相来了。” “宴相?”范逸意外。 第026章照面 第026章照面 “宴相,您是今日来的环城吗?”范逸与他对坐。 对面的人简单一袭白衣,范逸同他说话,他目光便看向他,认真在听,又眸含笑意。 等确认范逸说完,宴书臣才道,“侯爷,我来环城两日了。” 他的声音惯来好听,自小时候起范逸便如此觉得,当下遂笑了几分,也不唤宴相了,直接道,“宴叔叔,你怎么来环城了?” 范逸是皇后的养子,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 宴书臣是皇后的表兄,又是顺帝身边的重臣,是自幼看范逸长大的。 所以,没有外人时,范逸也唤得一声宴叔叔。 宴书臣笑道,“外出公干,正好路过环城,有早前的旧友在,告假多呆了两日,侯爷呢?” 范逸应道,“我自新沂回来,早前陛下吩咐去新沂的差事,才刚办完,准备在环城驿馆借宿一宿,明日就出发回京,宴叔叔,你同我一道回京吧。” 宴书臣唇瓣勾了勾,“不一定,我还有些事,许是要迟两日,办完再走。” 范逸口中唏嘘一声,“宴叔叔,那我不等您了。明日还有人同我一道回京上路,都是女眷,途中也不便作耽误。” 宴书臣刚端起茶盏,临到唇畔,忽得凝眸看他,“范侯同哪家的女眷一处?” 范逸应道,“就是早前的乾州知府,眼下赴京到户部任职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家中的女眷。” 宴书臣指尖微滞,赵江鹤? 宴书臣淡声,“范侯认识赵江鹤?” 范逸轻哂,“我哪认识他啊?我是去新沂的时候,认识他的女儿赵锦诺。” 听他口中熟络语气,宴书臣抬眸看了看他。 …… 入夜,赵锦诺和赵琪从老夫人苑中出来。 方才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困了,她们二人便回自己落脚的院落中休息。 因为范逸的缘故,驿馆的掌吏没敢怠慢,给赵府女眷安排的住处都很宽敞,不似马车上打紧。 老夫人下榻的苑子稍大些,有一个外阁间套内屋,苑中还有一间暖阁。老夫人住内屋,赵则之住老夫人苑中的暖阁里。 赵锦诺和赵琪姐妹二人则分别有一个小苑。此番从乾州赴京,赵锦诺身边是没有跟旁人,于是眼下,拎着灯笼是赵琪身边的侍女。 驿馆各处都有掌灯,亦有侍卫值守,是安全之处。 言辞间,便先到了赵琪歇脚的苑落,赵琪朝侍女道,“你送姐姐回苑中吧。” 侍女福了福身应好,赵锦诺唇畔勾了勾,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朝赵琪道,“不了,我自己回就是,又不远,不劳烦旁人特意走一趟,明日要早起,你早些歇息。” 赵琪应好。 赵锦诺拎起灯笼继续回苑中。 她的苑子最清净,因为靠驿馆内苑处。 她拎着灯笼,路上逢着的驿馆小吏和女使都同她热忱招呼,“赵小姐。” 哪家家眷入住,当如何唤,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都心如明镜。 赵锦诺回礼。 等路过内苑时,瞥见内苑中有一处灯火稍许亮些,似是一处暖亭。 本就离得近,夜色尚早,赵锦诺想踱步去看。 暖亭离得不远,绕过三两处小径便至。 赵锦诺是见暖亭处灯火明亮,暖亭中坐了一袭白衣身影,四十岁年纪往上些,温文儒雅,气华高然。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起茶盏,一面看书,一面轻抿了一口茶水。 他举止优雅,眸间宁静而心无旁骛,似有荣华万千。 赵锦诺不由怔了怔,莫名脚下驻足看了许久,也没有动弹。 稍许,似是暖亭中的人也觉察了对面的目光,遂朝她抬眸,只是目光看向她时,明显顿住,眸间似是氤氲,又很快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赵锦诺以为自己看错。 这里是环城驿馆,下榻的都是朝中官吏,她先前这么贸然看了暖亭中的人许久,是她失礼了才是。 但对面的大人已经见到她,她此时装作没看见便走,实则有失礼仪,况且,她似是有些好奇对方,想近处多看两眼。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遂拎着灯笼缓步往前,临到暖阁处,才低头福了福身,“方才见暖亭中有灯火,好奇过来看看,打扰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宴书臣近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与安平如同一幅模子刻出来,亦像他初见安平时候的年纪。 模样里还同他稍许挂像。 他浸淫官场多年,还是一瞬间失了心中平静。 却很快平复,怕吓到她。 环城是乾州入京的必经之路,赵家的家眷会在驿馆下榻,他是特意来环城看她的。 已等了两日。 但于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 宴书臣看了看她,温声道,“不打扰,正好也在苑中看书解闷。” 对方似是随和,赵锦诺心中舒了口气,抬眸,正好见得宴书臣眼中笑意温和和清浅,让人如沐春风。 她见他放下手中书册,书卷上的名字她认得,历山游记。 宴书臣一面放下书册,一面问,“你是哪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他是专程来看她,却不想唐突吓倒她。 凡事循序渐进,他想多同她说会儿话。 他声音温厚,似是三月天里柔和的柳絮,又似晨间古刹中沉稳的钟声,实在好听。赵锦诺心中叹了叹,恭敬应道,“回大人,我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宴书臣淡淡垂眸,唇边勾了勾,“锦诺?好名字。” 赵锦诺也抬眸看他,笑意挂在眸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亲近之意,开口问他,“大人是?” 宴书臣轻声,“唤我宴相即可。” 赵锦诺虽在新沂庄子上,但亦知晓当今朝中的右相是宴相。 赵锦诺诧异,“您是宴相?” 问完又觉失礼了,赶紧伸手捂了捂嘴,眸间歉意。 宴书臣笑笑,“坐吧,锦诺。” 对方都开口,赵锦诺却之不恭。 只是忽然知晓对方是宴相,她有些拘谨,赵锦诺有些不怎么敢抬头。 宴书臣随和道,“方才见你看到这本册子意外,可是读过?” 他惯来知晓如何不让对方拘谨。 赵锦诺果真笑道,“嗯,家中也有这本书,早前看过许多次,很喜欢,所以方才见宴相喜欢,有些意外,宴相勿怪。” 言辞周全,落落大方,亦有礼数,宴书臣不动声色间拿捏了几分,脸上遂也笑笑,“为什么喜欢这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锦诺应道,“和旁的游记不大相同,这是本少年游记,讲得是少年行,少年视角,而且……” 赵锦诺顿了顿,似是没有直接说全。 “但说无妨。”宴书臣莞尔。 赵锦诺笑道,“我总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似是同心上人一道游览的,所以字里行间虽无一句提到了心上人,口吻里却似是都同心上人一处,所以这本游记很美好……” 宴书臣眸间微滞,片刻,低眸笑笑。 又听赵锦诺叹道,“只是可惜了,作者只写了这一本《历山游记》便没有再写了,我还曾猜想过,许是他与他的心上人分开了,所以心境变了,便再也未写过旁的游记。怕睹物思人,也怕写出来的,再不是早前字里行间的味道,失了当初写游记的心性,便不写了,所以这本《历山游记》便更珍贵……” 赵锦诺笑笑,“娘亲说,每个人读书读到的东西都不同,锦诺也是随意说说,宴相勿怪……” 赵锦诺恍然错觉,又觉宴相眸间淡淡清晖。 宴书臣抬眸,温和道,“我和你读出的一样……” 这一句似是莫大鼓励,都说宴相是朝中读书最多的人,亦是数年科考的主事,宴相如此说,赵锦诺心底繁花似锦。 “你还喜欢什么书?”宴书臣又问。 赵锦诺想,宴相喜欢看书,便也喜欢问旁人看过什么书。 赵锦诺一一应声。 两人又从一本说到另一本,不觉突兀,也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赵锦诺亦不知为何,同宴相在一处的时候,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对面的人本就亲和而好相处,亦懂倾听,且听得认真,她似是有不少话都能同他说起,便也畅所欲言,他都眸含笑意…… 这股心底深处的亲切之意,让她心底微暖。 月儿明,风儿轻,眸间的月华亦洒满一地。 不知不觉间,似是入夜许久,亦有守夜人打更。 宴书臣同赵锦诺都微怔。 赵锦诺起身,歉意道,“都这么晚了……锦诺不打扰宴相休息了……” 宴书臣看她,眸间敛了不舍,轻声道,“没有,我也许久没有同人聊这么久的书册,今晚很开心。” 赵锦诺眸间的歉意消散,取而代之,是明眸青睐的笑意,“那宴相,锦诺先回去了。” 他微微颔首。 看她朝他福了福身,目送她出了暖亭,忽得,宴书臣开口,“锦诺,是你娘亲同你一道念的书吗?” 她今日和他说起的书,都是早前安平时常看的。 赵锦诺回眸,眸间淡淡,“宴相,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宴书臣失了笑意。 第027章清明 第027章清明 这一晚,赵锦诺心中踏实。 躺在床榻上,想起今日同宴相在一处,说了《历山游记》,又说了其他好几本书,宴相都认真听着,眸含笑意,温文如玉…… 她很喜欢同宴相一处。 有股莫名的亲切在其中。 像是……亲近的长辈在听她说话,亦像和善的老师在同她讨论书册和功课,更像……赵锦诺心中不合时宜得想,更像一个慈父,在同久别的女儿随意闲聊…… 她心中唏嘘。 父亲却不会。 父亲待她多淡漠,总共同她说过的话,似是还不到今日宴相的零头…… 不知日后还能否见到宴相? 或是,能否再能得他空闲的时候,这般同他一处说话,探讨书册…… 不过,她心中又豁然通透,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能放下手中的事,在暖亭中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么久的话,她应当知足了。 赵锦诺笑笑。 还有几日便要抵京了。 京中与她是陌生的。 她亦有些想念大白兔和大白了。 她唇边微微勾了勾,想起桌下那双清澈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朝她天真温和得笑着,他同他的大白一处和她招呼点头,在江船上他偷偷亲她,她眸间的错愕…… 她惯来有点夜灯入睡的习惯。 她朝着那盏夜灯,轻声道,“大白兔,晚安。” 而后转身向内侧躺下,很快安稳入睡。 这一宿,她似是睡得尤其好,亦做了一宿美梦。 似是梦见了宴相的藏书,叹为观止,又似是梦到和小傻子一起吃了麻辣兔头。 …… 这一宿,宴书臣彻夜未眠。 脑海中全是锦诺早前那句,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他从未想过,安平已经不在了。 在很早的时候…… ——宴书臣,书都拿倒了,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宴书臣,我们日后若是生个女儿就叫锦诺吧,锦者美好也,诺是一诺千金,锦诺就是你我之间的誓言…… 他伸手捂住额间眉心,似是巨大的悲恸从中而来,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滚吧,宴书臣,我日后都不想见到你。 ——难道我要向他柏炎跪拜,给他叩首,称他陛下,对他感恩戴德,和助他造反之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容家的列祖列宗,去见父皇母妃? ——宴书臣,我若同你在一处,你何以安身…… 他指尖微微颤抖着,眸间皆已泪目…… 她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他指尖扣入掌心,犹若剜心蚀骨。 屋中的灯火亮了一些,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 这一宿,赵锦诺只觉睡得极好。 翌日醒来,晨曦微露,似是心情都好了许多。 今日还要启程往京中去。 这一路与范逸同行,范逸走得早,又最为守时。他自己守时,便也最反感旁人迟。 同范逸一道,就连平日在府中慵懒惯了的祖母都不大敢作迟。 她亦是早起。 刚出苑中,却见驿馆的小吏快步朝苑中来,“大小姐安好。” 是特意来寻她的。 她福了福身。 小吏朝她道,“大小姐,侯爷让下官来知会大小姐一声,今日要晚些出发,不着急上路。” 她意外,温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小吏笑了笑,应道,“下官是听说宴相忽然要同侯爷一道回京,但宴相手中还有些事情未完,所以要耽误些时候,侯爷这里便也跟着要晚些再出发。所以,侯爷是怕老夫人和大小姐这处等,就让下官逐一说一声。” 宴相一道? 那……岂不是她这一路回京都能见到宴相了? 赵锦诺心中莫名涌起一抹小欢喜,嘴角微微勾起,朝小吏道,“劳烦大人了。” 小吏应了声“不敢不敢”,这才转身离了苑中。 赵锦诺心中唏嘘,她昨夜临睡前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宴相?今日就听说宴相会同范逸一道回京,那便是往后的四五日,她都能远远见到宴相,许是还能同他一道说话…… 六月底,已是盛夏,满苑草木葳蕤,鸣蝉不已。 赵锦诺却觉心中繁花似锦。 …… 等到巳时过后,赵琪来了苑中,“姐姐,听说了吗?我们这一趟回去,要和宴相一道呢!” 宴相是国中重臣,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推崇之人。 国中便是连孩童都知晓宴相。 何况赵家还有官职在,王氏的娘家亦在朝中任吏部要职,赵琪听说宴相要一道同行,同赵锦诺听说时候一样惊喜! 赵琪托腮叹道,“听说宴相本人温文尔雅,见过的人都说如沐春风,还说宴相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男子,只是一门心思都扑在朝中之事上,到眼下都未娶妻,也有说宴相的夫人早亡,宴相心中一直记挂着夫人,所以一直未娶,连儿女都没有……” 赵锦诺倒是未曾听说这么多。 昨夜在暖亭中同宴相相处,她心中还感叹过,宴相的子女该是多好福气,但今日听赵琪这么一说,赵锦诺心中忽然替宴相惋惜。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在暖亭告辞时,宴相忽然问起她的书可是同娘亲一起念的,她早前是同宴相说起过,娘亲说每人读书读出的感悟都不同,只是后来她说起娘亲过世许久,她当时光想着娘亲去了,眼下才想起那时宴相脸上的笑意渐敛…… 宴相真是一个好人,所以会念及她心中对母亲的思念。 赵锦诺淡淡垂眸。 …… 稍许,驿馆小吏来请,说范侯这端都收拾妥当了,请老夫人动身。 赵锦诺先前和赵琪就到了老夫人苑中,一道陪着说话。老夫人早起之后,忽得听说要延迟,心中很有些不愿意,只是听赵则之说,是为了等宴相。 老夫人遂多问了句,宴相是谁? 赵则之才同祖母道,宴相是百官之首。 老夫人眸间的不满遂消去。 马车都停在驿馆外了。 眼下,赵则之扶了老夫人往驿馆外走去,赵琪和赵锦诺两姐妹走在老夫人身后。 驿馆外,数量马车和侍卫都在等候,赵锦诺远远见范逸同宴相在一处说话,见到这边有人出驿馆,都相继转眸看过来。 赵锦诺看了宴相一眼,亦不敢多看。 正好听范逸朝宴相道,“是赵府的老夫人,还有赵江鹤的子女。” 宴书臣循声看来,亦朝老夫人颔首。 老夫人也端着回礼,“见过宴相。” 赵锦诺错觉,先前宴相同祖母说话时,和善朝她看了一眼。 各自上了马车。 赵琪和赵则之还在同老夫人兴奋得说起宴相,赵锦诺在一侧听着,目光瞥向另一辆马车中。 范逸正同宴相一处。 同朝为官,范逸自是同宴相熟悉,范逸说话,宴相正认真听他说话。 赵锦诺不由多看了两眼。 马车内,范逸正同宴书臣说起,“陛下让我去新沂查陆家和盛家之事,这次陆建涵犯这么大的事儿,受牵连的人不少。若光是陆建涵,这倒也罢了,宴相你知道早前盛家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姑爷都同陆家走得近。我在新沂也调查过,这二人手脚都不怎么干净,这波要是彻查,怕是盛家这两个姑爷都得牵连进去。既是陆家,又是盛家,实在波及太大了些……” 宴书臣看他,“如实告知陛下即可,陛下心中自有准则,不会有失偏颇。陛下让范侯你去,便是知晓你不会偏袒。陛下要知晓的只是实情,若陛下想放任盛家过去,便会让李家着手去查,也查不出来个究竟;陛下若是想重办盛家,让去新沂的人就不会是范侯你。所以,范侯无需多心,当如何便如何……” 范逸叹道,“宴叔叔,你果真了解陛下。” 宴书臣莞尔。 马车缓缓驶离驿馆,宴书臣看向窗外,没有再说话。 范逸见他心中有事,便也没有再出声打扰。 宴书臣思绪到了别处。 ——你同阮鹏程二人,怎么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 ——那是,他日后若是有儿子,就是我半个儿子!若是有女儿就是我半个女儿! 彼时安平无语…… 眼下,他才知晓她一直记在了心里。 旁人许是猜不到,他心中却清明。 心思如她,才会费劲周折,让锦诺同阮奕定亲…… 锦诺姓宴。 是他和她的女儿。 她是想以这种方式,将锦诺送回到他身边…… 第028章醋 第028章醋 自环城出城,往京中便只需四五日路程了。 也不知可是有宴相同行的缘故,赵锦诺只觉得这四五日的路程,比早前从乾州到环城的一路快了许多。 范逸知晓她同老夫人一处的马车打挤,尤其是老夫人要午睡的时候,赵锦诺其实尴尬,也大都时候要出马车来。 上次过后,每逢晌午范逸便会邀她来马车中说话,替她避过这段。只是范逸从不戳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午睡习惯,要找清醒的人聊天打发时间。 范逸又同宴相熟络。 这一路回京的马车上,宴相一直都是在范逸的马车中。于是赵锦诺来范逸马车的时候,便都能和宴相说上好些时候的话。 赵锦诺每日都盼着晌午过后。 宴相为人随和,待她与范逸都亲厚,言辞间不会让人觉得拘谨和唐突。 宴相会问她还喜欢看什么书,她都如实说。 范逸在一侧瞠目,“呀,这你都看过呀~赵锦诺,对你刮目相看啊~” 赵锦诺瞪他。 范逸凑到近处,笑道,“喂,赵锦诺,有没有一直想看,却没有寻到过的书?宴相家中藏书诸多,还有不少都是孤本,别处看不到的,我若是你,就抓紧机会……” 言罢,朝赵锦诺眨了眨眼。 赵锦诺笑笑。 宴书臣亦笑了笑,温声道,“日后回京,锦诺可来我府中寻书。” 范逸微怔,他先前那翻是玩笑话,也大抵是缓和气氛,顺道让赵锦诺顺着台阶下,找宴相借一两本孤本什么的,宴相自然都是默许的,但……宴相竟说让她去相府寻书? 范逸心中不免错愕。 这相府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 宴相似是真同赵锦诺投缘。 范逸心中胡乱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饮了口杯中的茶,放下茶盏时,心思又忽得通透。 宴相没有子女,从小待阮奕便同半个儿子,为了阮奕,连赵江鹤都能从乾州直接调任回户部任户部员外郎。 赵锦诺同阮奕又自小定了亲,宴相是因为阮奕的缘故,对赵锦诺亲厚。 只是,阮奕都摔傻了,她真要同傻子一道不成? 宴相在,范逸没有吱声,心中恼火着,却淡淡在一侧饮茶。 赵锦诺听到宴相口中那句“日后回京,可来我府中寻书”却是欢喜的,她昨夜还梦到过宴相的藏书,今日宴相便如此说。 她亦知相府不是随意可出入的,但宴相一句话,还是让她心底悠悠泛起一股暖意。 她清浅应了声好。 见她眸间笑意,宴书臣淡淡垂眸。 …… 一连几日,赵锦诺每日都有一个多时辰同宴相和范逸在一处说话。 从感兴趣的书册说起,也说起早前的趣事,范逸还说起怎么同她在去新沂的路上认识的,早前还以为她是个男的,结果最后发现是个姑娘家…… 宴书臣大多时候都在认真倾听。 他同她一处的时间太少,错过了她长大,他想听到她更多的事情,弥补心中遗憾。 她长得同安平很像,性子也像,只是说话时候的声音和神色明显判若两人…… 她是他与安平的女儿,有着两人的优点,亦如夏日的初荷,清晨的朝阳,让人目不转睛。 她说多久,他都觉得听不够。 他也能从她稍加掩饰的字里行间里,听出她自幼不是长在赵家,而是乳娘带着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 安平过世得早。 他亦不在身边。 她更似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吃了不少苦,不轻易对人说起,自小便养成了独立的性子。 她懂事,亦会照顾人。 他在朝中浸淫多年,最擅长识人辨色。 但这次,他看得是自己的女儿。 她口中一字一句,他都深谙心间,却用尽所有手段克制心底的愧疚,亏欠,心疼,只将惯常温和的笑意挂在眸间…… 亦将她与范逸的相处看在眼里。 “喂,你喝口水吧。你说得不累,宴相都听累了。”范逸眸间分明关心,但宴相面前,却绕了十万八千里的弯。 宴相同阮奕关系非同寻常,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待得马车缓缓停下,在途中暂歇,宴相掀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范逸紧跟上,又小声朝她嘀咕,“早前就你同我二人,也没见你这么多话啊……” 她亦轻声应道,“又不是同你说的。” 范逸轻哼,心中没好气。 赵锦诺却笑笑。 …… 环城到京中的四五日很快过去,六月的最后一天,万里碧空,晴朗无云。 龙凤胎从今晨起就按捺不住了,隔一会儿便在马车里一人问一句,还有多久到京中呀! 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叹道,“就这晌午前的事儿了,公子,二小姐,快到了。” 已经问了十回八回,老夫人都懒得应声了,便是周妈妈在应付。 赵锦诺看向窗外,心中也隐隐有几分期许,只是不似赵琪和赵则之这般表露出来。 等到马车忽然缓了下来,范逸遛马过来,朝她和老夫人道,“老夫人,赵锦诺,平安抵京了。” 范逸此人凡事有始有终,说了送他们一程,眼下,便也算是抵达了。 老夫人道了声谢,心思其实都已飘至京中,也不知王氏是不是来接她们了。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则已率先探出头去,果真见到王氏。 赵锦诺也看向范逸,“多谢范侯。” 范逸轻笑,亦临到城门口,他再送他们亦不合适,遂俯身,朝赵锦诺道,“喂,赵锦诺,后会有期。” 赵锦诺看他,笑了笑,也道了声,“多谢范侯。” 范逸看了看她,打马而去。 这才又遛马到了宴相一侧,“宴相,我不送你了。” 宴书臣颔首。 见是宴相马车,守城的禁军自动放行。 另一侧,王氏来接,周妈妈撩起帘栊,好让小姐和公子下马车。 “母亲!”龙凤胎虽然不喜欢王氏管束,但分开久了,还是亲厚。 龙凤胎扑入王氏怀中。 王氏眸间皆是想念。 赵锦诺也上前,朝她福了福身,“母亲!” 王氏淡淡颔了颔首。 并不亲厚。 赵锦诺并不在意,正好抬眸打量眼前庄严肃穆,又高大巍峨的城墙,这便是京中了? 她缓缓垂眸。 城墙高处,阮奕抱着大白拼命朝她挥手,她离得远并没有看见。 母亲说今日阿玉回京,阮奕想来接风,可母亲说不合适宜,他只在城墙上看着,不能吵也不能嚷嚷,否则怕给阿玉添麻烦。 他牢牢记在心中。 从阿玉下马车起,他就兴奋得朝她挥手,只是不敢出声唤他。 也想着她应当看不到他。 身后的小厮先前起就很紧张,怕他从城墙上蹦下去,一刻大意都不敢。 但先前,赵锦诺忽然抬头看了看,阮奕以为她看见他了,一脸欢喜抱着大白窜上窜下跳着,一面挥手。 结果赵锦诺很快低下头去。 阮奕有些失望,“大白,阿玉姐姐没看到我们……” 阮奕嘴角稍许耷拉,有些委屈。 大白红着眼,眨了眨。 城门口处,范逸想了想,还是遛马折回。 跃身下马,上前朝她道,“赵锦诺,我有话同你说。” 王氏眸间诧异,赵琪朝她笑道,“母亲,是范侯,我们这一路是同范侯一道的。” 王氏惊讶看了看,循礼问候,没有说旁的。 赵锦诺只得同范逸走到一侧,“怎么了?” 范逸低头凑到跟前,轻叹道,“赵锦诺,我早前同你说的事,你好好想一想。” 赵锦诺微微愣了愣,忽然想起他早前说的,阮奕都摔傻了,赵家若是非逼你嫁,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若不想,我帮你。 赵锦诺笑笑,“多谢范侯,不必了,他很好。” 范逸恼火,想不通一个傻子有什么好! 范逸心中不怎么爽快,也不同她说了,重新上马,打马入了城门口。 京中都认得他,也不敢拦。 城门口一骑绝尘而去。 王氏古怪看向赵锦诺。 赵锦诺过王氏目光。 城墙处,阮奕气得两腮鼓起,如同包子一般。他认得那是范逸,早前便与他不怎么对路的范逸。他不喜欢范逸与阿玉在一处,还亲近。 他急得跺脚。 第029章藏书阁 第029章藏书阁 回赵府路上,双胞胎兴奋得同王氏说着这一路从乾州来京中的见闻,王氏听着,余光却一直不动声色得打量着一侧的赵锦诺。 尤其是听双胞胎说起,宴相和范侯都与赵锦诺相熟的时候,王氏的神色有些错愕,混着些许晦暗不明,她先前也是亲眼见到的,范侯同赵锦诺熟络,有话都是单独说。 范侯是皇后的养子,自幼是跟在陛下和皇后身边长大的。这样的人物放在朝中都可呼风唤雨,便是王氏的父亲见到都要恭敬问候一声。 更勿说宴相。 宴相是百官之首,深得陛下信任,听闻这次大人回京的调动,还是阮家在宴相跟前提了一句,宴相点头首肯的缘故。 这些人……怎么忽得都同赵锦诺扯上了关系? 王氏心中越发有些猜不透赵锦诺这个养在庄子上的‘女儿’…… 琪姐儿和之哥儿言辞里的亲厚暂且不说,一直以来不喜欢赵锦诺的老夫人,这回竟也不吭声,连一声数落都没有…… 王氏只觉这一路回京老夫人应是被什么洗脑了,即便不怎么喜欢赵锦诺,却也不怎么愿意吭声了…… 王氏看向赵锦诺的目光里除了不喜欢,似是又多了几分探究。 …… 马车从北城门入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赵家在京中的宅子是王氏的娘家王家帮忙置下的,位置在城西稍远,不算太好,却是王氏父亲的意思——初来乍到京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勿将自己置在风口浪尖上。 王氏父亲官至吏部侍郎,见多了入京之后风风火火,或一心想要施展抱负,或着急出人头地的,最后留下来的也没几人。 欲速则不达,王氏父亲的意图很明白,入京潜三年。 刘妈妈撩起帘栊,双胞胎一下马车便有些失望,这里还不比早前的乾州官邸哪! 王氏沉声告诫,“京中不比乾州,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要先走脑子!天子脚下,都是京官,你们父亲才得了户部员外郎的职位,你们两个日后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勿给你们父亲生事。” 龙凤胎果真噤声。 王氏余光瞥向赵锦诺,见她似是也在打量着赵府大门,却没有多吱声。 王氏心中叹道,琪姐儿和之哥儿自幼是被她和老夫人惯坏了,还比不得庄子上长大的赵锦诺沉稳…… “娘,爹在府中等我们吗?”赵琪问。 赵锦诺也朝王氏看过来。 王氏应道,“你们父亲下了早朝便去了翰林院,这段时日户部要务诸多,自入京起就一日没得闲过,今日只怕也要黄昏过后才会回府……” 老夫人叹道,“竟比早前在乾州还要辛苦哪……” 老夫人以为入了京中,便是京官,老夫人眼中的京官都是权势大,且清闲的。 王氏知晓老夫人并无多少见识,只道,“是大人受器重。” 老夫人心中遂舒坦了。 赵锦诺却想起路上范逸同她说的,眼下的户部全是烂摊子等着收拾,你爹初来乍到,旁人不想碰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得罪人的事,怕是都会通通丢给你爹,户部各个都是人精,你爹怕是有一阵子要一头扎进去…… 眼下忽然听王氏这么一说,赵锦诺才道范逸早前果真没有危言耸听。 户部之事怕是棘手。 一侧,王氏扶了老夫人一道入府。 赵锦诺和龙凤胎跟在二人身后。 等到入了府中,双胞胎眸间才似有了亮光。虽然大门外不怎么起眼,但府中的景致和布置,王氏是花了心思的。 这赵府虽不大,当有的尽有,处处成景,风光如画,足见王家这类世家的底蕴在。 老夫人也满意。 府中众人的苑子还是同乾州官邸时的名字一样,老夫人的慈住苑,赵则之的嘉华苑,赵琪的孝兰苑,和赵锦诺的竹清苑,名字不曾变过,让一路风尘仆仆的众人,在陌生的环境内里生出几许亲切感来。 老夫人和龙凤胎都欢喜打量自己的苑中去了,赵锦诺也回了竹清苑。 苑中只有两三个粗使的小丫鬟和老妈子在,虽空旷了些,但少了杜鹃这等恼人的,赵锦诺反倒自在。宋妈妈和阿燕等人都在路上,怕是要晚上个大半月,这大半月里便都是这两三个粗使丫鬟和老妈子在苑中帮衬。 相比起乾州府邸的下人,京中这些明显是生面孔,对她也和善,她比在乾州官邸时舒心。 晚些时候,小厮将她的随身行李送了来,两个小丫鬟在屋中帮着整理。 她的东西很少,等她沐浴更衣出来,都已整整齐齐放好在内屋。 “你们叫什么名字?”赵锦诺蹲下身,与两个小丫鬟齐高。 两人都是六七岁左右,性子活泼些的先开口,“回大小姐,奴婢叫小池。” 另一个似是要害羞些,“……坛坛。” 赵锦诺莞尔,“我记住了,小池和坛坛。” 她声音温和,伸手逐一摸了摸她二人的头顶,两人愣了愣,都抬眸好奇打量她,大小姐……似是亲厚,好相与的人…… 赵锦诺没有再多说旁的,“去忙吧。” 两人乖巧朝她福了福身,赵锦诺也未着急起身。 果真,刚出了外阁间,两个小丫头又相继回头,见赵锦诺还在原地,脸上还挂着先前的笑意看着她们二人,两人都会意笑笑,既而欢欢喜喜去了苑中。 赵锦诺低眉笑笑,小池和坛坛……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了大白和大白兔。 …… 稍晚些时候,王氏身边的刘妈妈来了苑中,“大小姐可在?” 赵锦诺撩起帘栊,“刘妈妈。” 刘妈妈朝她看了看,温和道,“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奇了,王氏许久未见赵琪和赵则之,眼下应当是同他们二人在一处说体己话才是。王氏惯来不喜欢她,怎么会在这种温情时候叫她到跟前添堵? 赵锦诺心底澄澈,刘妈妈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赵锦诺敛了眸间神色,温声道,“有劳刘妈妈带路。” 刘妈妈不禁又看了看她,真是如何看,教养都是极好的。刘妈妈也越发相信早前夫人说的,大小姐在庄子上应该有人照看,宋妈妈教不出来这样的大小姐来。 刘妈妈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也未显露出来,“夫人在偏厅等。” 赵锦诺颔首,偏厅惯来是待客的,王氏在偏厅应是家中来了客人,王氏专程让刘妈妈来寻她,应当是客人要见她,能让刘妈妈亲自来的客人,对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刘妈妈今日又似是待她是明显客气…… 赵锦诺心中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刘妈妈果真开口,“方才二小姐和公子还在同夫人提起,这一路多赖范侯和宴相照顾,大小姐同范侯和宴相竟熟络……” 赵锦诺听明白了,偏厅中来人,要么是范逸要么是宴相的人。 今日在城门口,王氏见她与范逸一处说话,已是目露惊讶,所以回程这一路虽未给她好脸色,却也鲜有没出声刻薄于她。 范逸同宴相自然不会亲自登门,她心中想,应是范逸早前在城门口同她置气,眼下让人来府中探她口风,范逸在新沂的时候就是这幅性子。 赵锦诺心中有数,便朝刘妈妈笑了笑,没有应声。 刘妈妈也不好再问。 等到偏厅外,听偏厅中,王氏正在同人说话,言辞之间多有客气,赵锦诺跟在刘妈妈身后入了偏厅内。 “锦诺见过母亲。”赵锦诺朝王氏躬身行礼。 王氏难得对她‘温和’,“锦诺,这位是宴相府中的傅管家。” 赵锦诺眸间微滞,宴相府中的管家? 傅织云拱手,“见过大小姐。” 赵锦诺也朝傅织云福了福身,“傅先生好。” 尊称一声先生总是没错的。 傅织云道,“我家相爷方才回府,说回京路上同大小姐一道谈论了不少书册典籍,很是投缘。相爷是最爱读书之人,说大小姐想看的孤本,在相府内的藏书都有。相爷特意让傅某来府中一趟,给大小姐送相府的拜帖。相爷说了,大小姐若是想寻书,也不必提前知会,持了拜帖直接到府中寻傅某即可……” 王氏和刘妈妈都愣住了,相府的拜帖,相府的大管家亲自招呼…… 多少朝中之人都怕要眼红。 赵锦诺也未想到,当日范逸只是随口一提,宴相应了声,她全然没想到宴相竟然当真了。 傅织云上前,将手中的拜帖递到赵锦诺跟前,“大小姐请收好。” 赵锦诺这才回过神来,自他手中接过拜帖,“多谢宴相……” 傅织云遂朝王氏和赵锦诺拱手,“那傅某先回府中向相爷复命了,夫人,大小姐,告辞了。” 王氏颔首。 刘妈妈会意去送。 赵锦诺看了看手中那枚拜帖,心中似是有沉甸甸的惊喜藏不住,脸上便还挂着笑意。 王氏也不好再摆脸色,同赵锦诺不痛不痒叮嘱了一句,让她明日记得去相府道谢,不要失了赵家礼数,便让她回了竹清苑。 …… 回苑中的一路,赵锦诺眸间都是笑意。 这次到京中似是又多了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她手中捏着那枚拜帖,欣喜放在阳光下照了照,似是熠熠生辉,又连带哼了两声新沂的小调,脚下的步子似是也轻快了许多。 蓦地,她眸间的笑意又微微滞了滞。 似是才回神,若是送拜帖这样的小事,宴相打发府中小厮来便是了,傅织云是相府的管家,他来,王氏便要亲自露面。 宴相是特意让傅织云来赵府送拜帖的…… 赵锦诺忽然想起早前范逸那个大嘴巴曾在宴相跟前说起过,王氏自己有一双子女,她是自己在庄子上长大的,言外之意,老夫人和王氏同她并不亲厚。 当时宴相目光似是微微滞了滞,她极力掩饰,宴相似是也没有再多问起过,她也没多放心上。 先前在厅中的一幕,宴相看似送的是拜帖,实则是借傅织云之口,不明说,却帮她在王氏跟前提点了一声。 在宴相这里,许是一句话的功夫。 但王氏便明显没有再为难于她。 赵锦诺忽然明白过来,宴相是以极温和的手腕帮衬了她。 赵锦诺眸间略微泛起氤氲,宴相的照拂,如润物无声,让她心底微暖。 …… 这一夜,分明初到京中,但陌生的坏境里,赵锦诺却莫名睡得安稳。 翌日醒来,苑中晨曦微露,似是一切都是崭新的。 在祖母和王氏跟前请过安,王氏挤出一句,“刘妈妈,你让连伯安排好马车,送大小姐去趟相府。” 昨日宴相才让管家来送了拜帖,她总不能让宴相觉得赵家刻薄了这个女儿。 刘妈妈会意应声。 等刘妈妈领了赵锦诺出了苑落,王氏才恨铁不成钢得看向赵琪和赵则之,“让你们兄妹二人平日里多读些书,也给你们请了乾州最好的先生,这回总当知道读书是有用的……” 王氏未再说出旁的重话。 她亦想过,宴相待赵锦诺不同,许是因为阮奕的缘故,爱屋及乌。 她亦不好再给赵锦诺脸色。 宴相同阮家还不同。 阮家主事兵部,她父亲在吏部任职,但吏部惯来都是看宴相眼色行事的,她是怕在宴相心中留下不好印象,连带着对王家的印象都不好了去。 王氏心中窝火。 …… 马车上,赵锦诺看着那枚拜帖。 拜帖上有宴相的字迹,她昨夜便看了许久。 拜帖上写了她的名字,许是因为她是晚辈的缘故,拜帖上只写了“锦诺”二字,并没有“赵”字。 越是三炷香功夫,马车缓缓停在相府大门口。 小厮机敏,见马车一角挂了“赵家”的吊牌,京中姓赵的官吏虽不少,小厮却见这车夫眼生,想起昨日傅管家才特意交待过,相爷给了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府中大小姐拜帖,日后见了赵家大小姐来,直接请入府中即可。 赵锦诺撩起帘栊,朝小厮抵上拜帖,“我是来寻傅先生的。” 小厮接过拜帖看了看,一眼便认出拜帖上相爷的字迹,小厮当即朝她拱手笑道,“赵小姐请随小的入府,小的让人请傅管家来。” 赵锦诺道了声谢。 入了相府的一路,赵锦诺并未到处多看,只是跟着眼前这个叫阿福的小厮去见傅织云。 这个时辰,宴相应当还未下早朝。 府中又有宴相的客人在,傅织云先领了她去府中藏书的阁楼,请她在阁楼中稍后,他晚些再来。 赵锦诺应好。 这阁楼只有三层,却占了很大地方,这里藏书密密麻麻,叹为观止,若是没有目录索引怕是根本找不到。难怪先前傅先生说让她先在阁楼中随意逛逛,稍作等候。 她拎起裙摆,随意上楼看看。 阁楼很别致,阶梯两侧都可以随意取到书籍,从二楼行至三楼的阶梯正好透着悉悉率率的阳光,有书籍的遮挡,在夏日里并不刺目,又有些许阴凉。 她忽然想,宴相许是会经常坐在这里的阶梯上看书。 她转眸,正好见到阶梯一侧的书架上,放的竟是那本《历山游记》。 赵锦诺心中唏嘘,原来宴相是真喜欢这本《历山游记》,并非见她起兴,附和她的。 先前傅先生是说,她若有喜欢的书,可直接取了看,她伸手,小心翼翼取下这本《历山游记》,背对着阳光坐下,摊开书册看起来。 只是才翻了两页,目光就收不回来,这本《历山游记》似是原本。而这游记上的字迹,她方才才见到过,是宴相的…… 赵锦诺眸间尽是讶然。 这本《历山游记》当不是宴相年少时候写的吧? 赵锦诺忽然想起在环城驿馆时,她还朝宴相说,这书的作者只写了这一本《历山游记》便没有再写了,她猜想是他与他的心上人分开,所以心境变了,便再也未写过旁的游记,怕睹物思人,也怕写出来的,再不是早前字里行间的味道…… 而当时宴相说,他和她读出的一样…… 赵锦诺心头忽得懊恼,当日她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亦难怪宴相还问起她读过什么书,应是当时尴尬,想一语带过,结果她还真的滔滔不绝了许久,说还喜欢看什么书云云…… 赵锦诺轻轻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羞愧恼人。 出神时,只觉脚下毛茸茸的一物,似是熟悉…… 她睁眼,目光微滞……大白? 大白惯来不怕她。 她目光中些许意外,放下书册,伸手抱起大白在怀中看了看,是大白…… 大白惯来同阮奕是形影不离的,便是不同阮奕在一处,也是阮奕在四处找它…… 果真,她思绪刚到此处,便听楼下阶梯处传来“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那道熟悉声音,焦急而奈何得唤着,“大白大白!” 听到他的声音,赵锦诺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脚步声很快临到跟前的阶梯处,她缓缓抬眸,明眸青睐里映出他的身影,她眸光潋滟,声音里透着不经意的柔和与温暖,“大白兔……” 第030章他 第030章他 阿玉? 阮奕眸间微滞,急促的脚步在阶梯上不由迟疑下来…… 夏日里的骄阳如火,似是未曾在这藏书阁中寻到出处,唯有几许清澈的阳光穿过木架与书册的缝隙,不多不少,将好照在他身前的阶梯上,好似月华清辉,又胜过月华清辉…… 他抬眸看向她,她的身影半隐在清朗的阳光里,剪影出一道温暖动人的轮廓,怀中抱着大白,指尖正温柔得轻抚着大白背上的柔软处,大白偎在她怀中,似是一幅光阴下的绝美的画卷。他不由看呆了去。 赵锦诺美目微垂,眉眼分明低了低,清浅的笑意挂在唇边,微微勾了勾,清贵又慵懒。 再抬眸,一双盈盈水眸,正好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的心跳似是都倏然漏了一拍,缓缓在她身前一层阶梯处坐下,目光似是正好与她齐平,只略微低了半处,眸间期许,“阿玉阿玉,我可是又在做梦?你怎么会在宴叔叔的藏书阁里?” 宴叔叔府中不会轻易有旁人来,藏书阁中犹是…… 他抬眸看她,目光就在她近前。 他这般没有激动情绪,慢慢说话的时候,似是与旁人无异,那幅清逸俊朗的面容极容易让人生出几许他并未痴傻的错觉来,赵锦诺看了看他,柔声问道,“你梦到过我吗?” 他忙不迭点头。 只这一瞬,仿佛又恢复了早前的稚气模样,但他眸间的明亮,却份外让她心中动容…… “我经常梦到阿玉姐姐……”他声音的缓和下来,声音里的纯真似是不参杂一丝杂质,五官精致,轮廓分明,似是轻易便可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赵锦诺心中莫名跳了跳,怕被他发现,遂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问,“梦到我什么?” 可等避开,她忽觉得自己才是傻的,大白兔怎么会看得出来? 他不假思索,“我们一起吃兔头啊!还有烤兔子肉!凉拌兔丁!麻辣兔腿!红烧兔肚!跳水兔!蘸水兔!……” 大白僵住,从头到尾只剩一对耳朵颤了颤。 赵锦诺忍俊,唇畔不由勾起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她喜欢这样的大白兔。 亦喜欢这样的阮奕。 他诧异看她,只是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她眸间潋滟,若春水顾盼,她单手撑着下巴,凑到离他更近些的地方,气息似是就临在他近处,“小傻子,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喜欢旁的姑娘……嗯?” 阮奕微楞,又尤其是末尾那声“嗯?”,让他脸色蓦地一红。 想起在乾州分开时,她吻上他的嘴角,似告诫,似叮咛,又似爱慕的一句——喜欢就是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知道了吗? 他喉间轻轻咽了咽,认真而低声地应道,“阿玉姐姐,我没有……” 他没有亲过旁的姑娘。 也未像喜欢她一样,喜欢过旁人。 他凝眸看她,虔诚而羞涩,“大白兔,只喜欢阿玉姐姐……” 肯定他生得太好看,就连半是听话半是委屈的模样,都似是晨曦朝露一般,在她心底微微酿出了些许酒意,这酒意又顺着肌肤,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她轻轻一叹,呵气幽兰,“大白兔,你过来……” 他听话靠近。 “抬头。”她温声,心底却“砰砰砰砰”一顿乱跳着,似是分明知晓在做不应当的事,还是继续…… 阮奕果真听她的,从不多问旁的。 她脸色微红,唇间微微颤了颤,声音温柔,“闭眼,阮奕……” 他阖眸。 她一定是许久没见他了,一定是的。 她缓缓凑到他跟前,微微垂眸,双唇轻轻触上他的唇边,她明显感觉他顿了顿,似是整个人都滞了滞。 可她没开口让他睁眼,他还是听话阖眸。 她看着他,心跳莫名加快,再叮嘱,“小傻子,别睁眼。” 他张嘴应声,她则吻上他嘴角。 阮奕这回全然僵住。 他精致的五官上,眉头微微皱了皱,下意识温柔回应她。 赵锦诺微楞。 他早前在江船上也这般亲过她,她脸色抚上一抹绯红,他亲得她心底砰砰直跳,慌乱中坐直回来,双瞳已若秋水潋滟。 阮奕眸间分明有惑色,又似是意犹未尽,“阿玉……” 他没亲够。 赵锦诺脸红到了耳根子处,粉饰太平,“一日只能亲一次,方才亲过了。” 幸好他是傻的,她如是想。 话音刚落,阮奕却又冷不丁凑上来,朝着她嘴角一亲。 虽然很轻,也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便收了回来。 赵锦诺还是错愕,瞪圆了眼。 他脸上的笑容温和,若清风霁月,淡淡垂眸,眸间似是容华万千。 赵锦诺滞住,这……还是方才那个听话,委屈,乖巧的大白兔吗? 阮奕轻声,“一人一次。” 既而咧嘴笑笑。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还是早前的大白兔,只是……长进了? 她心中忽然想。 他仰首看她,她略微低眉,“大白兔,不可以告诉别人。” 他认真点头,“我知道,这是我和阿玉姐姐的秘密,一天只能亲一次,一人亲一次。” 赵锦诺有些恼火。 他却似是因为和她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而高兴。 赵锦诺轻叹,“能记住吗?” 他会错了意,郑重得逐一重复给她听,“不能在别人面前叫阿玉姐姐,在旁人面前是锦诺;不能告诉别人,阿玉姐姐很白;不能告诉别人,我亲过阿玉姐姐;还有,不能告诉别人,一天只能亲一次……” 赵锦诺实在恼火,想伸手捂他的嘴,他却已差不多已经说完。 阮奕弯眸笑笑。 “拿好你的大白,你怎么总把它弄丢?”她有意转移话题,将大白还于他。 他欢喜接过,“要一直抱着它,它多无趣呀,是不是大白?” 赵锦诺又忍不住笑笑,原来,他一直都是特意追着大白撵的…… 抱了大白在怀中,似是就真是早前的阮奕了,他温声问道,“阿玉姐姐,你怎么在宴叔叔的藏书阁里?” 赵锦诺才想起,他方才似是也问过,后来是被她打岔了。 赵锦诺应道,“我来宴相府中看书。小傻子,你唤宴相作宴叔叔?” 阮奕点头,“我从小都唤宴叔叔。” 正好先前将大白还于了他,赵锦诺双手得空,便托腮看着他,好奇问道,“大白兔,你同宴相熟络?” 阮奕颔首,“宴叔叔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他!” 赵锦诺忽然想,宴相似是对许多人都很好,范逸是,阮奕是,她也是…… 宴相应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才是。 她有时,会恍然觉得宴相待她亲厚,譬如单独给她一封拜帖,又让傅先生来府中走一遭。 但其实,宴相应是对许多人都如此…… 赵锦诺心中微微叹了叹。 “阿玉姐姐,你在看什么书?”阮奕忽然问。 她笑了笑,从身侧拾起先前那本《历山游记》,朝他道,“在看这本《历山游记》游记,你看过吗?” 她随口问问,阮奕却点头,“以前看过。” 赵锦诺倒是意外。 他不是摔傻了吗?那还记得? 阮奕抱紧大白,朝她道,“记得一些,记不得一些,我能记住宴叔叔,还记得一些宴叔叔教我读过的书。” 赵锦诺羡慕,“早前是宴相教你读书的?” 阮奕笑着点头,“宴叔叔是我老师,他教我读书,还教我写字。” 赵锦诺不禁眼红,“真羡慕你。” 阮奕咯咯笑道,“阿玉姐姐,你竟然羡慕傻子!” 赵锦诺微怔,是啊,她竟羡慕一个傻子! 不仅羡慕,还份外喜欢…… 她肯定也是个傻的。 赵锦诺如是想。 阮奕抱紧大白,眸间期望,“阿玉姐姐,你念书给我听吧,我一直都在想你的声音,我想听你念书……” “在这里?”赵锦诺诧异,这里是宴相府中的藏书楼,似是大声喧哗不好。 阮奕却道,“宴叔叔早前都是让我在这里大声念书的,说大声念书才能记得住。” 赵锦诺叹了叹,阮奕说的她自然也不怀疑。反正她还要等宴相下了早朝回府,再亲自朝宴相道谢。眼下傅先生还在忙着,也无暇兼顾她,她正好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是念这本吗?”她问他。 “嗯。”阮奕抱起大白,笑盈盈看她。 她温和笑笑,摊开书册,大方而轻声得念着。 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似是春日里的黄鹂,又比黄鹂多了几分淡然从容。 念书时,指尖轻抚着书册边缘,翻页的时候顺其自然带过。 她语气中有抑扬顿挫,却不急不缓,如娓娓道来,还会不时抬眸打量他,美目顾盼里,只见阮奕和大白就这么一人一兔,傻傻愣愣得看着她。 赵锦诺笑笑,继续低眉念着。 她聚精会神。 他也听得仔细,只是听着听着,又呆呆道,“阿玉姐姐,我可以亲亲你么?” 赵锦诺瞪他,“不可以,读书的时候怎么能分心?” 他举一反三,“那读完之后呢?” 赵锦诺看了看他,无力道,“先读完再说。” …… 藏书阁外,宴书臣的脚步微滞,他听出这是锦诺的声音。 念得是他的那本《历山游记》。 他写给安平的《历山游记》…… 他眸间氤氲,似感叹,又似欣喜。 傅织云正欲上前,他伸手摆了摆,自己一人缓步入内。 他的脚步声很轻,阶梯上坐着的两个人,又要么认真,要么一头沉迷看对方去了,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已临到二楼平台处。 阳光透木架与书册的缝隙照进来,正好照在阶梯上,亦照在他二人身上。 逆光里,宴书臣见赵锦诺捧着书,坐在阶梯上念着,一侧,阮奕抱着大白,安静而出神得一面看着她,一面听着,都是最好的年纪,正当韶华,眼前铺开的,便似是一幅年少而美好的画卷…… 这场景似曾相识,宴书臣静静没出声。 也临到尾声,赵锦诺淡淡道了声,“念完了。” 宴书臣的目光中,阮奕凑上前去,阖眸亲了赵锦诺嘴角…… 第031章正韶华 第031章正韶华 宴书臣愣住。 一秒,两秒,还未松开…… 宴书臣脸都绿了,遂又想起阮奕早前说的,他早就偷亲过锦诺。 眼下,已不是偷亲,是明目张胆得亲…… 宴书臣起初是想握拳轻咳两声。 但很快,又自心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不谙世事的阮奕,还是姑娘家的锦诺,他此举只会让他们尴尬与惊慌失措。 宴书臣悄然退出了藏书阁,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今日之前,他一直在想锦诺和奕儿的事,直至方才过后,他才知晓是自己想错了…… 两个孩子应当情投意合,才会有方才一幕。 只是,锦诺是他同安平的女儿,自幼少了他与安平的照顾,已是不易。 他是想让她日后过得顺遂,亦想给她最好的…… 宴书臣眸间复杂几许,他并非不喜欢奕儿,奕儿是好,只是当下…… 宴书臣在今日之前,是没想到锦诺也喜欢他。 傅织云尚在藏书阁外,见他一人出来,颇有些意外,“相爷……” 宴书臣叮嘱,“不要同奕儿和锦诺提起,我去过藏书阁,稍后去盏茶水,顺道说我回来了便是。” 傅织云应好,旁的没有多问。 藏书阁就在相爷的书房不远处,相爷回了书房当众,傅织云笑了笑,循着宴书臣的意思去做。 傅织云也道相爷待赵家大小姐亲厚,是因为阮家二公子的缘故。 阮家二公子算是相爷的半个儿子,相爷一直体恤照顾,如今赵家大小姐来了京中,听闻两家的婚事也基本敲定了,就差双方家长坐在一处将婚期定了。 阮二公子年后及冠,怕是婚期应当就在二公子及冠之后。坊间又惯来有冲喜的说法,若是阮家有意,赵家也同意,许是会在二公子及冠当日做成双喜临门,替二公子冲冲晦气也不定。 傅织云亲自端了茶水入内,见赵锦诺和阮奕各自捧了一本书,坐在阶梯上安静看着。 阮奕怀中还抱着一只兔子。 傅织云愣了愣,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相爷方才的意思了。 应是不想打断。 赵锦诺听到声音,抬眸一看,见是傅织云,遂起身,“傅先生。” 阮奕也抬眸看去,“傅叔。” 傅织云上前,将茶盏置在一侧的木桌上,“二公子,大小姐,相爷方才回府了。” 宴叔叔/宴相回来了? 赵锦诺和阮奕眼中都有笑意。 两人随意饮了口茶,便随傅织云一道往宴书臣书房去。 “相爷,二公子和大小姐来了。”傅织云化繁为简。 “进。”宴书臣亦言简意赅。 “宴相。” “宴叔叔。” 两人分别问候。 宴书臣看了他二人一眼,将早前的神色收回眉间,温和道,“你们都在?” 似是不知晓先前一般。 阮奕应道,“宴叔叔,锦诺在藏书阁看书,大白跑藏书阁里去了,我去撵,就正好遇到锦诺。” 他语气里都是笑意,眸间清澈而纯真,欢喜之色分毫不加掩饰。 宴书臣见锦诺低了低头,没有附和阮奕的,只是上前朝他福了福身,低声道,“宴相昨日请傅先生送了帖子过府,锦诺今日是来道谢的,多谢宴相体恤照顾,锦诺心中感激。” 她能这般说,便是猜出了他的用意。 他目光柔和,没有再提让傅织云去赵府的事,只是轻声道,“喜欢便常来,我不在,让织云招呼你。” 赵锦诺微微笑笑。 宴书臣微怔,她笑起来尤其像安平,犹如一个模子刻出。 宴书臣忽得出神,想起方才在藏书阁外听到她念那本《历山游记》,当初安平也是这本念着这般《历山游记》,只是一面念一面笑,宴书臣,我怎么一想到是你写的就忍不住想笑呢…… 宴书臣敛起思绪,朝阮奕唤了声,“奕儿……” 阮奕回过神来,抱着大白兔上前,“宴叔叔,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月牙湖了。路上往返,加上去月牙湖的时间要七八日左右,母亲说,让我今日来看看宴叔叔,怕宴叔叔担心。” 每回阮奕离京,郁夫人都会让阮奕来他这里说一声,礼数和考量皆尽周全。 宴书臣颔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月牙湖,要同你大哥或开阳一道,届时月牙湖人多,需要有人照看你。” 阮奕欢喜点头,只要能让他去看骑射,他什么都可以。 宴书臣遂又叮嘱道,“在皇后娘娘跟前问安时,无需拘谨,她待京中晚辈惯来亲厚,早前对你诸多照顾,你记得勿冲撞了皇后。” “哦。”阮奕应声。 其实他对皇后娘娘并无多少印象,只是听母亲说起,因为宴叔叔的缘故,皇后很照顾他。 他当初落马,皇后亲自来府中看过。 只是他后来一直未好,阮家怕他冲撞了中宫,便一直未带他入宫过。 他年后及冠,这次去月牙湖,要在皇后面前讨份恩泽的。 这也是宴叔叔的意思。 宴书臣朝阮奕道,“去月牙湖要小心,你不会水,月牙湖附近处处都是水。”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点头。 宴书臣没有再同他多说。 阮奕忽得朝赵锦诺问起,“锦诺,你会去月牙湖狩猎吗?” 月牙湖狩猎? 赵锦诺不曾听过,便应道,“我昨日才入京,还不曾听说,不知家中可有安排?” 阮奕似是眸间期许,“锦诺,我想同你一起去。” 赵锦诺看了看他,宴相尚在,赵锦诺没有吱声。 宴书臣亦看了眼阮奕,轻声道,“赵府家眷一行才到京中,赵大人也尚有户部要事在忙,去不去也是情理之中,锦诺,你听家中安排便是。” 赵锦诺应了声是。 阮奕眸子里满是遗憾。 他想去月牙湖看狩猎,也想同锦诺一处,鱼和熊掌都想兼得。 来相府也有些时候,宴相又在书房中有旁的事情要忙,她今日本就是来道谢,顺道看一眼宴相的,眼下赵锦诺也不好久留,遂朝宴书臣福了福身,“宴相,那锦诺先回府了,日后再来叨扰。” 宴书臣眸间滞了滞,没想到这么快。 但很快,又敛了眸间不舍,温声问道,“让织云安排马车送你一程吧。” 赵锦诺笑笑,“母亲已安排了府中的马车送我来的。”言外之意,他昨日让傅织云去的那趟还是有用的。 宴书臣心中有数,微微颔首。 临末,虽不应当,还是脱口而出,“锦诺,日后若遇事,可来相府寻我。” 赵锦诺微微怔了怔,而后应好。 阮奕听见赵锦诺要走,也马上道,“宴叔叔,我也要回府了,娘亲还等着我和大白回去呢!” 宴书臣心知肚明,他是想同锦诺一处。 今日藏书阁中,他跑去亲锦诺一事,某个做父亲的,心中还是有气的,当下是不能如了他的意的,“奕儿,你明日便要去月牙湖,今日留下来同宴叔叔说说话再走。” “啊?宴叔叔,我想同锦诺一道走。”阮奕明显不不愿意的神色,也不遮掩。 赵锦诺低眉,忍了笑意。 宴书臣看他,“你留下。” 阮奕耷拉了嘴角,一幅委屈模样,一面呆在书房中,一面目送着赵锦诺出了书房,又出了院子,往相府大门口去。 “宴叔叔……”他今日好容易才见到阿玉。 宴书臣拢眉看他,“奕儿,你喜欢锦诺吗?” 阮奕听到这句,似是不哭了,朝着宴书臣拼命点头。 宴书臣亦想起方才在藏书阁中,阮奕阖眸亲她,锦诺也是默许的,方才锦诺看他的眼神里,亦是透着笑意,这是最好的年华里,最好的喜欢与爱意,简单,没有参杂旁的任何杂质,亦没有旁的纠葛,喜欢便想在一处。 宴书臣心底动容,“你去送送锦诺吧,还撵得上。” “宴叔叔,你最好了!”若不是怀中还抱着大白,阮奕险些扑上来亲他。 他两人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 他要好好计量。 宴书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放下,眸间微微黯沉。 今日在朝中,他见到了赵江鹤。 最后娶安平的人是赵江鹤…… …… 阮奕还是送了赵锦诺一程,整个人欢呼雀跃。 二人从相府回赵府,一路坐得是赵府的马车,阮家的马车一直跟在后面。 等到赵府大门口,阮奕撩起帘栊下了马车,两人相继下了马车,阮奕才道,“阿玉,我记住你这是赵府了,等我从月牙湖回来,我就来寻你。” 赵锦诺颔首道好。 “阿玉,我可以抱抱你吗?”再次使用萌萌眼神必杀技,赵锦诺摇头,轻声道,“不可以。” 他嘟嘴,但是并未多说。 “我回家了,大白兔,再见。”赵锦诺亦伸手摸了摸大白,“大白,你也再见。” 大白瞪了瞪大红眼。 阮奕也笑笑。 车夫从侧门将马车驶入,阮奕也掀起帘栊上了马车,从车窗帘栊处同她挥手道别。 门口的小厮上前,“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先前遣人来打了招呼,说等大小姐回来,便尽快去一趟偏厅。” 又是偏厅,赵锦诺问,“是来了什么客人吗?” 小厮拱手道,“是王家的人。” 王家是王氏的娘家,那今日是王氏这头的亲戚来了,难怪如此重视。 她虽不是王氏亲生的,但以王氏的性子,在自己的娘亲人面前,是一定要有做母亲威严的。 赵锦诺颔首,应了声,“知晓了。” 入了府中,果真有丫鬟在等,说的也是同门口小厮一样的事,只是丫鬟在王氏身边伺候,便更急些,领着她快步往偏厅去,应是客人来了有些时候了。 她去宴相府中回礼,王氏定会提起,只是她同宴相走得近,王氏的子女没有,王氏必定面上无光,所以要尽快催着她去偏厅。 赵锦诺留了个心思,“偏厅中来的是母亲家中的哪位亲戚?母亲可有说什么事?” 反正稍后她也能见到,丫鬟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回大小姐的话,来得是王家大房的刘夫人,和二公子,听方才在苑中的意思,似是说起月牙湖狩猎的事,说大人初到京中,事忙不一定能安排周全,王家老夫人念着夫人这头,便让刘夫人和二公子今日来府中登门,说明日正好带府中二位小姐和公子一道去。” 同王家一道去月牙湖? 赵锦诺微怔,她是没想到,最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许是还真被阮奕说中了…… 她也要去月牙湖,还是同王家一道。 第032章好看得话 第032章好看得话 王氏是王家的小女儿,刘氏是王氏的大嫂。 所以刘氏的小儿子王允之要年长王氏的这对双胞胎几岁。 赵锦诺入了偏厅中,偏厅中的说话声便都停了下来,转眸看她。 赵锦诺朝王氏和刘氏见礼。 刘氏先前就听王氏说赵锦诺去了相府,心中便对她好奇。不管这赵家的大女儿真是读书读入了宴相的眼,还是因为阮尚书家小儿子的缘故得了宴相青睐,刘氏都不免对她好奇。 赵锦诺应声抬眸。 刘氏和王允之愣了愣,这赵家的大女儿生得是有些太好看了,尤其是,同王氏和赵琪一比…… 刘氏心中唏嘘。 但刘氏素来知晓王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亦不好表现出现,当下,便敛了眸间神色,朝王氏道,“还你教养得好,我们家中的几个就在京中,日日都不开窍似的,哪像你们家锦诺和琪姐儿,之哥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王氏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赵锦诺自幼养在庄子上,说出去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氏也未同刘氏提起过,刘氏尚不知这马屁拍错了地方。 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都不吱声,要么看天,要么看地,要么看手指,倒是王允之看出了个中端倪,将话题岔开了去,“对了,姑母,方才说起月牙湖狩猎之事,祖父同祖母商议,这次家中年满十二岁的嫡出都会去。本是在皇后面前露面的机会,也刚好逢着皇后生辰。” 刘氏颔首,“正是此意,往常的月牙湖狩猎都是秋猎,这次放在七月初,刚好是皇后生辰。父亲的意思,是让孩子们都多花些心思,讨皇后欢喜。陛下惯来视皇后为重,无论是之哥儿日后的仕途,还是琪姐儿日后的婚配,若是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喜欢,就算平顺了。” 刘氏今日来赵府,除了月牙湖狩猎之事,便是特意提醒此处。 刘氏点破,王氏恍然大悟。 王氏虽是王家的女儿,但嫁到赵家十余年,一直都在乾州,对京中和宫中的这些说道都不如在京中的刘氏敏锐,王氏更庆幸此番是升迁回来了。 刘氏这端当交待的也交待了,便也差不多收尾,“那明日辰时左右,你先让马车来王家一趟,汇合后,孩子们一道去月牙湖,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王氏应好。 刘氏起身,众人也都跟着起身。 王氏亲自去送。 王氏同刘氏走在一处,刘氏朝王氏单独道,“这月牙湖狩猎跟迎春宴的说道一样,去的大都是各家各户未婚配的孩子,一是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面,二是京中世家这些孩子的婚事也能顺道看一看,所以这看似是狩猎,但狩猎的多,看得更多。” 王氏自然明白刘氏是指琪姐儿和之哥儿的婚事,早前在乾州她未着急定下他二人的婚事,便是盼着能有回京的一日,不想匆忙将他兄妹二人的婚事草草定下来。 当下,正好赶上月牙湖狩猎。 王氏朝刘氏道,“那劳烦大嫂同允之说一声,帮我们家琪姐儿和之哥儿也多看着些,我这个做姑母的,日后一定好好感谢他。” 这次去月牙湖,王允之是其中最年长的一个,王氏能想到的便是王允之。 王允之惯来是王家这一辈里最稳妥的,此事交予王允之,王氏倒也放心。 刘氏笑道,“成,我记下了。” 王氏启颜。 眼下既已回了京中,还是应当多回娘家走动。 眼下赵家在京中还需多仰仗王家,也应让琪姐儿和之哥儿多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露面,同王家家中的孩子们多走动。 …… 在王氏和刘氏身后稍远处,是王允之和赵锦诺,赵琪,赵则之四人。 王允之早前便见过赵琪和赵则之了,再加上龙凤胎的年纪同王允之相差得多些,倒是王允之同赵锦诺一处说话的时间多些。 这对龙凤胎则在身后兴奋得讨论着明日去月牙湖之事,一脸喜色。 “初到京中,可还习惯?”王允之问。 王允之眸间亲和,性子温润如玉,和她说话时亦温和有礼,与王氏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同。 赵锦诺也大致摸清了,王氏虽不喜欢她,也自幼将她养在庄子上,但此事也是王氏心中的忌讳,没同王家家中之人说起过,所以王家家中之人应当都不知晓。 譬如方才,刘氏就明显不知情。 又如眼下的王允之。 赵锦诺笑了笑,“才来第二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王允之看她。 她想了想,继续道,“方才回府路上,见街边有炸油条的,下锅的方式似是不同,但看着倒是好吃……” 王允之忍不住笑起来。 许是在京中的日子久了,眼中反倒失了五光十色。 也许是她眸间自有夜空星辰,所以看人待物便处处不同,要有趣得多。 王允之心中忽得对赵锦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遂笑笑,“改日约你一道去,我知道有一处的炸油条很有名。” 赵锦诺亦笑开。 似是几句话的功夫,便熟络了,王允之温和笑道,“锦诺,欢迎来京中。” 赵锦诺莞尔。 …… 很快到了赵府大门口。 王家的马车早已在大门外备好,等着刘氏和王允之出府。 王氏亲自送到府外,身后的三个孩子也跟上。 “留步吧。”刘氏开口,“孩子们才初回京中,明日一大早便要离京,你还有一堆事儿要替他们想着,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王氏也笑笑,“今日劳烦大嫂专程走一趟。” 刘氏一笑,“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的?” 王氏笑着点了点头。 王氏又朝王允之道,“允之,弟弟妹妹就交由你照顾了,姑母也安心。” 王允之拱手,“请姑母放心。” 王允之扶了刘氏上马车,王氏领了三个孩子一直目送着,直至马车在街角处没了踪影,这才转身。 赵锦诺瞥见王氏眸间有愁容,正好刘妈妈上前,王氏朝刘妈妈道,“方才大嫂和允之说的地方赶紧去打听打听,眼下这个时候,不一定还有着落,多跑几家来,要实在不行,我们还需得去趟王家。” 刘妈妈赶紧去做。 “母亲,怎么了?”女儿惯来是贴心棉袄,赵琪问。 王氏叹道,“你们明日便要去月牙湖了,但便是只去看看骑射,也需备上一两套骑射的衣服换洗,更勿说先前你们姨母提了,还有皇后娘娘的寿辰在,届时需得隆重些的衣裳,才不会让旁人看笑话去。眼下就这半日了,怕是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不去月牙湖,错失一个大好的机会。 若去,又不准备周全,怕是惹篓子。 这正是京中成衣坊中最忙的时候,好一些的成衣坊根本不会给他们空出这半日时间。刘氏先前就是怕他们来不及做衣裳,所以给她帖子让她去寻许是能得空的几家,看能否连夜赶制出来,也说了,若是实在来不及,再到王家看看。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子弟多讲究,往年的这类衣裳不会一直穿,应是还能够给他们救急。 赵锦诺心中唏嘘。 果真不在京中,是难考虑周全的。 赵则之有些慌了,“那母亲,我们还能去吗?” 他只担心最终去不了月牙湖。 王氏叹道,“先等刘妈妈回来再说,你们先回各自苑中,挑些衣裳,若是一会儿刘妈妈寻不来人,便只好去王家先借着。” 王氏言及此处,只听身后有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 几人都还未回府中,见王氏转身,三人都跟着转过身来,不知道这时候来府中的人会是谁。 小厮上前迎候,见马车一角挂着“范”的牌子。 京中姓范的人家,同大人走得近的,小厮还未有印象…… 马车停稳,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侍者,赵锦诺认得是范逸身边的陆仓,早前在新沂,陆仓曾来寻过范逸,后来京中有事,陆仓便先回了京中。 陆仓这时来,应当是替范逸来的,赵锦诺不知道范逸这回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陆仓上前,朝赵锦诺颔首致意,应是认出她来,接着又向王夫人拱手,“夫人,我是范侯跟前的行走。方才王大公子同我家侯爷正在一处饮酒,听大公子说起赵府的三位公子小姐明日会一道去月牙湖。三位公子小姐同我家侯爷本是一道回京的,一路都熟络,侯爷是怕眼下这个时候,夫人来不及在京中寻到连夜赶制衣裳的地方,便请了云墨坊的师傅来,夫人若是不介意,师傅就在马车里,衣裳也留了人手能连夜赶制出来。” 王氏倒是眸间一松,这是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这时节正是最忙的时候,云墨坊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旁人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若不是范侯的面子,人家是不会登门,再帮忙连夜赶制的。 王氏脸色的神色便很微妙,余光瞥了瞥赵锦诺。 陆仓正好上前,朝赵锦诺拱手,“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锦诺朝王氏福了福身,王氏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赵锦诺跟着陆仓借了一步。 陆仓朝她拱手,笑道,“大小姐,我家侯爷说了,早前在新沂曾多亏了大小姐帮忙,给他寻了身衣裳,否则他当时还难堪着,今日这点小事儿就算他还大小姐人情了,本也就是芝麻点的事儿,还请大小姐不要推脱,他亦没面子。月牙湖狩猎,侯爷也会去,侯爷的意思,在月牙湖,大小姐若是有事,可去寻他帮忙。” 字字句句俨然都是出自范逸之口,赵锦诺笑了笑,“替我谢过侯爷。” 陆仓这才笑笑,“赵爷,陆仓告退了。” 在新沂,陆仓惯来唤她赵爷。 冷不丁听陆仓这么一说,赵锦诺想死的心都有了。 云墨坊的人来,赵府这边的燃眉之急倒是解了,只是王氏愈发看不透赵锦诺了,昨日是宴相府中的管家送的帖子来,今日范侯这边是直接送人来了…… 王氏虽未吱声,心中还是越来越忌惮,也不怎么好寻着机会数落。 …… 宫中,范逸拉弓,瞄了许久射出去,最后一箭脱靶。 范逸轻嗤。 柏锦正好路过,手中的画扇轻轻摇了摇,一面叹为观止道,“三哥,日后别说箭术是我母后教你的,我母后可丢不起这个人……” 范逸恼火,又拉开了弓弦,漫不经心道,“方才是在想事情,走神了。” 柏锦好奇上前,“有人早前可是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的,让我猜猜,有什么事情能走神走到睁开眼睛都能射脱靶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范逸看了看她,一面又拉弓瞄准箭靶,一面随意般问道,“明月(柏锦),你是个姑娘家,你会喜欢一个傻子吗?” 一侧,柏锦似是真还认真得想了想,继而点头,“若是对方长得好看的话……” 范逸微怔,手一滑,脑海中浮现阮奕那张脸。 再次脱靶。 柏锦用画扇挡了挡眼睛,目不忍视。 却见范逸转眸看她,语气中鲜有的酸不溜秋的恼意,“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呀……” 第033章猫腻 第033章猫腻 柏锦手中画扇遮了遮唇角,明眸青睐里忍着笑意,‘陈恳’应道,“能啊……” 范逸窝火。 柏锦眨了眨眼,“三哥,秀色可餐听过吗?” 范逸很有些恼火。 范逸箭也不想射了,放下就走。 临走前朝柏锦道,“替我同母亲说声,我有事先回府了,月牙湖见。” 柏锦微颚,“三哥,你不同我们一道走?” 范逸应道,“不了,我约了人,明日先出发。” “走了。”范逸同她招呼一声,转身往宫外方向去。 柏锦莞尔,手中画扇轻轻摇了摇。 三哥这是有心上人了…… 这可是稀奇事。 …… 翌日早起,小池和坛坛帮忙打水洗漱。 今日出发去王家汇合前,还要先试衣裳,若是衣裳不合身,还需当场改一改。 赵锦诺知晓时间紧,不好耽误。 赵锦诺洗漱时,王氏身边的丫鬟过来问了声大小姐起了没,却见她已经在洗漱了,倒是比孝兰苑和嘉华苑都更早些。 丫鬟心中叹了叹,应当先去催催那俩祖宗的。 眼下卯时刚至,云墨坊的衣裳就已送来。 赵锦诺一连试了四件,两件骑射的衣裳,一件宫宴的衣裳和一件平素的衣裳,除却宫宴的那套正式衣裳需要略微收紧些,旁的都正好。 云墨坊的师傅就在外阁间中现场改,很快,赵锦诺就试了第二次,刚好一身。 赵锦诺知晓这是通宵赶工出来,朝云墨坊的师傅道了声谢。 云墨坊的裁缝笑了笑,“大小姐不必客气,既是范侯特意叮嘱过,便是分内之事。” 临末,又道,“大小姐天生丽质,衣裳不难做。” 言外之意,她的衣裳怎么做,穿她身上都不会难看,只需要合身即可。 裁缝遂又去了孝兰苑和嘉华苑,去这两处的时间便要长些,一是龙凤胎昨晚兴奋了大半宿,眼下还未醒来;二是醒来了也迷迷糊糊的,衣裳又多,花了好些时间一一试好,改起来也需要时间。 赵锦诺先去了王氏苑中等。 只是到了许久,龙凤胎都未来,肉眼可见的王氏眼色有些难看,遂朝一侧的刘妈妈道,“去看看,都还在磨蹭什么,稍后还要去王家,若是耽误了,一群人都在等他们二人,着实难看。” 刘妈妈赶紧去催。 苑中的小厅内,就只剩了王氏同赵锦诺。 若是放在往常,王氏定然会在言辞间奚落到赵锦诺身上去。 可当下,不过回京才两三日上头,王氏有些不怎么吱声了,似是同她早前见到老夫人忽得就不数落赵锦诺一样…… 王氏突然想,该是老夫人这回京的一路都看在眼里,知晓范侯与宴相对赵锦诺的照拂,所以特意没有吱声,却也压根没有同她说起过…… 王氏心中是有些恼火这个老夫人。 当下,这小厅中气氛有些尴尬。 她不说话,赵锦诺也不说话,只有小厅外的苑子里,一直流水叮咚的声音。 王氏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你年长弟弟妹妹一些,他们亦喜欢跟在你身后,去月牙湖的路上你多照看他们些。” 此行便是与王家一道,多赖王家,但同龙凤胎最亲近的还是赵锦诺。 王氏也知赵锦诺的稳妥,却也是隐隐不会吃亏的性子,她的这对龙凤胎却没什么心眼儿,她就怕二人在月牙湖里冲撞了京中旁人去…… 赵锦诺心知肚明,“知晓了,母亲。” 王氏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她本就不喜欢赵锦诺,方才那番话,其实说得她自己心中也是一肚子气,大凡她的这对龙凤胎争气些,也不需要她这般同赵锦诺交待。 好在这番对话刚过,苑中就传来“母亲!”“母亲!”的声音。 是龙凤胎来了苑中。 王氏脸色微缓,却厉声道,“怎么拖了这么久,多重要的日子都不知道早起!” 赵琪和赵则之皮笑肉不笑两声。 “衣裳什么的都好了吗?”王氏还是不放心。 刘妈妈道,“夫人,奴家看过了,都好了。” 王氏这才放心。 同王家约的时辰是辰正,眼下过去刚好,只是路上真不能再做耽误了,王家本是她娘家,她不想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丢人。 “那便出发吧,勿让王家人久等了。眼下这时候你们祖母还未醒,就不必去请安了,等从月牙湖回来再补上。”王氏吩咐声。 赵锦诺三人都应声。 王氏亲自送至赵府外,一路上都在叮嘱龙凤胎。 龙凤胎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本就起得早,连连呵欠。 王氏心中窝火。 赵府的马车已在大门口候着。 这趟去月牙湖狩猎,京中子弟不少,跟在陛下和皇后跟前伺候,大都不会带婢女与小厮一处。 当下,刘妈妈已吩咐人将他们三人的包袱放在了马车上,王氏又仔细嘱咐了几声,才朝车夫道了声,出发吧。 马车缓缓驶离,龙凤胎就似忽然来了精神一般,撩起帘栊,在马车窗上忙不迭同她挥手道别。 看得王氏好气好笑。 刘妈妈也在一侧笑道,“久了不见,夫人想念公子小姐,公子小姐也想念夫人,可呆一处没两日,夫人就日日数落,公子小姐也不怎么耐烦,但真当要走了,又兴奋又舍不得……” 刘妈妈说的都是实情。 王氏轻叹,她只盼着他们二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脑子清楚一些…… 她总是不时拿他们二人同赵锦诺比。 一旦比不过赵锦诺,她心中又不怎么舒服。 眼见马车缓缓驶离了眼前,王氏从刘妈妈才转身。 …… 马车内,龙凤胎满眼都是兴奋和喜色,一人一句憧憬着月牙湖狩猎的场景。 两人早前都未去过狩猎,也不知这月牙湖狩猎是何模样。 便一人坚持说着是狩猎狮子老虎的。 另一人非说怎么可能,顶多是兔子和鹿。 然后找赵锦诺评理。 赵锦诺笑笑,“许是都有吧,我也没见过。” 赵则之问道,“姐,你会骑射吗?” 赵锦诺摇头。 赵琪笑道,“看吧,我就说我们家中没一个会骑射的。” 赵则之恼火,“真让你去射狮子老虎,你敢吗?” 赵琪噤声,似是真的在想象这一幕。 赵锦诺忍俊。 似是同他二人在一处的时候,似是时间都过得很快。 …… 辰正前后,马车到了王家大门口。 王家大门口已整齐停好了三辆马车,赵锦诺记得昨日王允之说的,今日去月牙湖的都是王家嫡出的子女,竟然都有三辆马车,那再加上庶出的儿女,王家是个子嗣兴旺的大家族。 赵琪正好同赵锦诺道,“外祖父家中有舅舅,二舅舅和三舅舅,所以分了三房,每房都有嫡出的子女,所以人真的不少。” 赵则之道,“我也认不全,还有几个尤其讨厌的。” 赵琪连连点头。 赵锦诺头疼。 言辞间,王允之上前,赵锦诺掀起帘栊,先让赵琪和赵则之下了马车。 应是有王家长辈在,王家的子弟都在大门口处,王允之领了三人上前,亦朝赵锦诺道,“祖母亲自来送行,都在祖母跟前说话。” 赵锦诺便明白了,跟着王允之和赵琪,赵则之兄妹二人上前,依次唤了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除了年轻子弟,跟着王家老夫人一道的长辈,大都是女眷。 其中刘氏昨日便见过,其他人都是生面孔。 赵锦诺低调,也一直没怎么抬头。 许久未见这对龙凤胎,王家老夫人还是欣喜的,只是周遭还有众多孙子孙女在,又不怎么好多显露,便是语气亲厚得多问了几句,也连带着一并问了赵锦诺。 赵锦诺也抬头,应了王家老夫人的话。 只是见她抬头,王家老夫人目光中明显愣了愣,因得周围几个女眷目光中也有惊讶,这赵家的大女儿容貌有些好,倒也不显得王家老夫人的目光突兀。 王家老夫人很快敛了眸间错愕,又朝着赵锦诺,同龙凤胎一般说了两句差不多的关切话。 眼下,也差不多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了。 刘氏上前,“允之,路上照顾好弟弟妹妹。” 王家的另外两个舅母也连连颔首,目光殷切看向王允之,王允之应声。 待得王家老夫人开口,说了句,“行了,都去吧,别耽误了。” 众小辈便都朝着王家老夫人,拱手的拱手,福身的福身,既而相继上了马车。 赵锦诺见赵琪和赵则之是明显同其中几个不怎么对路,吐舌头,做鬼脸,让人哭笑不得。但确实,还也看向他们的目光不怎么和善的,似是有轻蔑,有睥睨。 赵锦诺也看了看对方,没有吱声。 难怪先前龙凤胎会这般,王家是高门邸户,便是龙凤胎是王家老夫人的外孙和外孙女,但也不姓王,王氏是高门低嫁,家中的孩子也会欺负赵琪和赵则之…… 赵锦诺心底澄澈,但并未多言。 王允之同每一辆马车中都叮嘱过,这才上了第一辆马车中。 王家老夫人目送这几辆马车从王家门口驶离,心中却想的是方才见赵锦诺的一幕,她眼中诧异并非是因为赵家这丫头生得好看,而是因为,她长得应当像极了一个人…… 这人早前给王家老夫人的印象应当很深刻,但后来应当很长一段时间未在京中见过了,王家老夫人实在想不起是谁,但隐约觉得,就是样貌很像,性子却天差地别…… 刘氏搀着她回府,刚入王家大门口,王家老夫人脚下忽得滞住,眸间有些骇然,刘氏纳闷,“母亲?” 王家老夫人没有说话。 难怪她早前觉得像谁……是像极了前朝的安平公主,王家老夫人喉间咽了咽,心中又很快平复,容家已被灭门,安平也在其中,不应当…… 应当只是生得像罢了。 其实早前见过安平的,应当都是京中的老人了。 安平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也不常在宫宴等露面,即便在端阳节这样的场合露面,也都挂了轻纱帷帐。她见过,是因为很早之前,王家曾同宫中安平公主的母妃走近过一段。 皇后都不一定见过安平,即便见过也应当是一面之缘,认不出来。 王家老夫人心中担心的是此事。 但名册都已报上去了,若是此时贸然撤回来,似是显得王家有猫腻。 都过了十余年了,陛下早前也常年征战在外,许是对安平的印象不深,况且,这性子看起来也似全然不同…… 王家老夫人又觉自己先前是多想。 …… 北城门外,王家的车队慢慢驶来。 陆仓转眸,朝范逸道,“侯爷,王家来了。” 范逸正同顾城说着话,当下,两人都停下,转眸看向城中驶出的王家车队。 顾城本就与王允之相熟,“允之。” 王允之也笑,“顾兄。” 今日本就是王允之与顾城约好同行,也一直在北城门处等,眼下王允之才见范侯同顾城一道。 顾城笑,“我邀了范侯一道,允之不介意吧。” 王允之朝范逸拱手,“见过范侯。” 范逸也同他招呼,只是余光瞥向身后几辆马车。 头辆马车停下,后来的马车便也跟着停下。 赵琪掀起马车上的帘栊打量出了何事,却忽得惊喜,“是范侯!” 一道从乾州到京中,也算熟稔了,昨日又得了范侯帮衬,忽然见到,赵琪语气中也亲厚。 赵锦诺本在看书,当下,目光也顿了顿。 循着赵则之先前望去的地方看去,也正好见范逸目光朝她看过来,一面同王允之和顾城说着话,一面笑了笑,似是没有见到她一般。 赵锦诺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 第034章教养 第034章教养 从京城去到月牙湖要两日脚程。赵锦诺本在马车中看书打发时间,龙凤胎却拉着她说了不少王家表兄妹的事。 譬如大房的四姑娘,还有二房的六姑娘,三房的九姑娘,三人成虎,一个比一个刁钻,说他们是乾州赵家的,多有些看不上,就似是他们是王家的孙子孙女就很了不起一般。 除却这三人,年龄相仿的公子哥还有好几个,都仗着是京中王家,没少让这对龙凤胎吃过亏,甚至还打过架。 尤其说起二房的六姑娘,赵琪和赵则之简直咬牙切齿。 但人家有家中哥哥姐姐护着,这也是早前为什么赵琪和赵则之见到她回乾州时,这么欢喜。 他们也有个姐姐了可以撑腰了。 赵锦诺其实不意外,高门邸户,家中的孩子本就多,孩子一多,争执斗嘴打架是极常见的事。 赵锦诺还是认真听他二人说着,听得最多的便是“可讨厌”,“最讨厌”了几个词。 中途到了落脚的凉茶铺子,龙凤胎还意犹未尽,赵则之道,“姐,还没完呢,每回只要一处,他们就欺负人,不止我们,还有梧州姨母家的,我们都被他们欺负过!” 赵琪认真附和,“他们可气人了!” 赵锦诺笑笑,“不理他们便是。我早前在新沂养了只狗狗,叫砖砖,你越不让它做什么,它便越要做什么,因为越看你有反应,它就越很高兴,更大受鼓舞,所以……”赵锦诺坐起身来,靠近他们二人,“你们若是气得咬牙切齿,且跳脚,便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下次一定还会来欺负你你们。” 赵琪和赵则之似懂非懂点头。 赵锦诺又道,“但若是,他们说他们的,你们不理不睬,似是没听见,没看见,又许是听见了,看见了,也没兴趣,不上心,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脸上笑意越浓。 “但只有一条,”赵锦诺单手托着下颚,凑到他二人跟前,声音轻,却笃定,“若是他们真执意要欺负倒地,那便不能让旁人一直欺负了去!” 赵锦诺笑了笑,轻声道,“不怕,有姐姐在。” 两人这才眸间有光! …… 帘栊外,赵锦诺见王允之走来,便敛了话题。 这两日都是往月牙湖去的京中子弟,只是出发的时间有先有后,但路上走得也有快有慢,到凉茶铺子时,已有些京中子弟在此处歇脚。王允之逐一上前招呼,茶铺子的小二也安顿好了这一行人。 赵锦诺三人一桌。 赵家的子弟坐了其余两桌。 王允之和顾城、范逸在另一桌,同赵锦诺他们离得稍远些。 王允之应是寒暄了两句,便去看喂马,饮水和检查马车车轮去了,这一路他要仔细照顾得事情诸多。 顾城和范逸也未拦他。 待的王允之离开,顾城才朝范逸道,“那就是早前同阮奕定亲的赵锦诺?生得有些好看啊。” 范逸险些呛了口茶,抬眸看他。 顾城笑笑,“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阮奕摔傻了,京中不都传得沸沸扬扬,赵锦诺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长女,这门亲事是赵江鹤做乾州知府之前就定好的,便是要退婚,阮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听说此次赵江鹤升迁,也是因为阮尚书的缘故,我看这婚事十有八九黄不了……” 范逸瞪他,“八字还没一撇呢!” “哟!”顾城凑近,“你可是可到内幕?” 范逸脸色一沉,“没有。” 正好一侧有人起身,两人目光都随着那人转过去。 “最讨厌的几个又来了。”赵琪见来的人是四姑娘,六姑娘和九姑娘,遂朝赵锦诺轻声道。 赵则之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赵锦诺倒是笑笑,安抚道,“我方才说的什么,还记得吗?”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点头。 赵锦诺笑笑,便不说话了。 王家三位姑娘上前,九姑娘先开口,“是锦诺姐姐吗?” 赵锦诺莞尔。 见她眸间大方,并无一侧赵琪和赵则之眼中的拘谨,担心和害怕的神色,王家三个姑娘心中都有些不怎么乐意。 六姑娘嘴角勾了勾,轻笑道,“锦诺姐姐见过阮二公子了吗?” 赵锦诺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心平气和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斟茶。 六姑娘这一句似是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见她没反应,周遭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六姑娘觉得有些挂不住,又轻哼了声,“锦诺姐姐见了便知道了,锦诺姐姐同阮二公子倒是般配!” 范逸和顾城都看过来。 京中这些世家后辈之间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见人下菜碟更是不奇怪。 范逸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城见他有些上心的模样,遂笑,“你是不是替赵锦诺捏汗?怕她招架不住?” 范逸轻嗤一声,“替她?她招架不住?” 范逸轻笑,“她能把人招架哭。” 顾城微楞。 …… 果真,赵锦诺漠不关心得看了六姑娘一眼,似是未听进去一般,倒是赵琪和赵则之气得咬牙切齿。 赵锦诺淡然替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斟了茶,又将茶杯推至他们二人跟前,温声朝他二人道,“天气燥热,多喝些凉茶降降火,免得心火旺,脸上生痘。” “哦!”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赶紧接过,忍着笑意轻抿一口。 六姑娘脸色都变了。 她最爱美,当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锦诺自然知晓她脸上没长东西,只是早前听赵琪说过她爱美,特意说来吓唬她的。 果真,六姑娘是一面摸脸,一面不应声了。 倒是四姑娘见平日欺负惯了的赵家兄妹二人,似是有赵锦诺撑腰,连她们都不放在眼里一眼,遂朝赵琪和赵则之轻蔑一眼,“你们姐姐的脾气是好,不像你们两个,动不动就置气,打架,惹喽子,你们还是跟你们姐姐多学学,多看看,看什么叫教养,免得日后旁人说姑母将你们二人照料的不好……”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难听。 赵则之和赵琪当场就激了,纷纷起身。 九姑娘便笑,“看看,这便现了原形,我们王家就不是这样的教养。” 龙凤胎明显怒了,眼看就要上前动手,身后的其他王家子弟也起身,怎么也不能见王家人吃亏。 “那王家是什么样的教养?”冷不丁,一直没有开口的赵锦诺忽然开口,周遭都是一愣。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轻柔有穿透力一般,直击人心。 更尤其是那双美目,仍盈盈笑着看向九姑娘。 九姑娘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声。 赵锦诺也未起身,缓缓端起手中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王家的教养是说风凉话,还是欺负弟弟妹妹,还是咄咄逼人?” 九姑娘语塞。 周遭还有旁人在,几人面面相觑。 偏生赵锦诺语气中既无怒意,也未高声,更无尖酸刻薄,旁人一听便知是她们几人在生事。 几人语塞,赵锦诺继续道,“那记住了,我们赵家的教养,是兄弟姊妹之间和睦,不欺负人,也不让旁人欺负了去。” 赵琪和赵则之都咽了咽。 眼神中有些崇拜得看向赵锦诺。 二人目光中,赵锦诺缓缓放下茶杯,目光瞥向四姑娘,六姑娘和六姑娘三人,嘴角微微勾了勾,“母亲对弟弟妹妹的教导,你若觉得有不妥之处,大可在长辈面前提了去,而不是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说这些话,这只会让家中长辈难看。” “你!”四姑娘有些急了,眼眶都是红的。 赵锦诺依旧淡淡,“还有,不要欺软怕硬……欺软怕硬并不是一件值得光彩的事。” 赵锦诺忽得凌目看了她一眼,四姑娘心中一颤,吓得哆了哆。 赵锦诺眸间却缓缓恢复了笑意。 …… 一侧,顾城吸气,“有点凶啊……” 范逸道,“继续看。” 这才哪到哪? 她是一般都不开口,若开口,非得彻底让对面三个日后见了她心中都得紧一紧。 当下,赵锦诺瞥向六姑娘。 六姑娘忽得心虚,口无遮拦,“赵锦诺你你……你别得寸进尺,你你……你连我们王家的亲戚都算不上……” 赵锦诺端起茶杯,径直朝她身侧一泼。 六姑娘惊呆。 这茶水虽一滴未泼到她身上,去从她身边泼过,比泼到她身上更让她惶恐和无地自容。 赵锦诺轻声道,“这是替阮奕还给你的。” 六姑娘懵住。 赵锦诺道,“下次便不是泼你身侧了。” 四姑娘和九姑娘两人也怔了怔,赶紧牵了六姑娘离开。 不远处,顾城下巴都险些惊得掉下来,“我方才还道她脾气好,怕是要被王家那几个丫头给欺负了,结果,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 范逸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连陆仓都管她叫赵爷。 怎么会连王家几个小破丫头还收拾不了? 要不早前在新沂的时候,他怎么就会信了她是个男的! …… 等王允之折回,上前同赵锦说话,王家几个姑娘都有些紧张,怕赵锦诺会借机告状生事。 结果赵锦诺只字未提。 王家姐妹几个心中都忐忑,却不敢多看她。 等上了马车,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忍不住捧腹,似是同王家这几个讨厌鬼一处,头一回没有气得跺脚,也没受欺负打架什么的。 范逸遛马上前,到马车一侧并排,唤了声,“赵锦诺。” 赵锦诺撩起帘栊,看他。 范逸俯身,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叹道,“行啊赵锦诺,你马上就要在京中贵女圈出名了。” 第035章哪里都是你 第035章哪里都是你 黄昏时候,阮家的马车抵达了笾城驿馆。 京中到月牙湖狩猎之处要两日脚程,笾城恰好在这中间位置,所以京中这些去往月牙湖的京中子弟,今晚大都会在笾城驿馆落脚。 忙坏了笾城驿馆的掌吏。 照顾这些世家子弟要比照顾他们亲爹还要费心些。 朝中要员许是会政见不同,相互不对路,但大抵面上都是过得去的,即便过不去,也不会轻易闹出什么事情来,只需要将不对路的两人,分别安排在笾城东西两处驿馆不让相互照面添堵即可。 但这群祖宗们不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谁同谁还是好的,今日谁同谁就在怄气! 若是没有与时俱进,安排出岔子了,还没盯紧,那在驿馆中三五成群打架,生事,将驿馆屋顶给掀翻了去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笾城驿馆的掌吏每年最重头的大戏就是看住这群祖宗们! 平安过夜!平安过夜! “大人,阮尚书家的两位公子到。”小吏附耳。 驿馆掌吏本在招呼禁军头领袁将军家的袁小将军和大小姐,听到小吏的话,驿馆掌吏遂向二人拱手请辞,“袁小将军,袁大小姐,下官还有人要招呼,先失陪了。” 袁开阳颔首,袁欣亦跟着福了福身。 待得驿馆掌吏离开,袁开阳朝袁欣道,“先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得出发。” 袁欣却笑,“二哥,我同叶岚、梅琴、谢广云几人约了。” 袁开阳不苟言笑,“好。” …… 另一处,驿馆掌吏脚下生风,赶紧往驿馆大门口去。 这里是东驿馆,全京城都知晓袁将军的掌上明珠袁大小姐早前在京中被阮尚书家的二公子给气哭了,这是什么概念,绝对不能照面的概念。 再加上东驿馆是主驿馆,能容纳的人最多,阮尚书家的二公子摔傻了,自然要找人少的地方,不然这不得罪阮尚书吗? 所以,阮旭和阮奕要安排到西驿馆。 正因为安排到了西驿馆,他还需亲自送一趟,以显重视,不能在阮尚书这里留了不好的印象去。 于是马车刚至不久,驿馆掌吏近乎是跑出来的,“大公子,二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驿馆掌吏笑得诚恳。 阮旭撩起帘栊,也笑了笑,他常年外出公干,时常在笾城驿馆露面,笾城驿馆的掌吏已经熟络。 驿馆掌吏拱手,“大公子,二公子,二位来得稍晚,东驿馆住满了,下官领二人往西驿馆去,西驿馆正好幽静些。” 阮旭惯来知晓笾城驿馆的掌吏是人精,“有劳大人。” “大公子客气。”言罢,驿馆掌吏掀起帘栊,一并上了阮家的马车。 等上马车,才见阮旭一侧坐着阮奕,阮奕怀中抱了只大白兔安静坐在一侧看他。 “见过二公子。”他先招呼。 “大人好。”阮奕亦有礼貌。 驿馆掌吏笑了笑,心中却唏嘘,这就是那只兔子,阮二公子终日抱着在京中,要么走,要么撵的兔子,没想到月牙湖狩猎也带去…… 但驿馆掌吏惯来知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东西驿馆离得不远,马车很快便至。 下马车的时候,阮旭正好问起,“今日西驿馆还住了哪些人?” 同在一处驿馆下榻,会相互拜访,这是常有的事。 阮旭一问,驿馆掌吏便道,“早些时候来了范侯,顾小将军,吏部王侍郎家中的几位公子小姐,哦对了,还有新调任回京中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家眷……” 阮旭抬眸看他。 驿馆掌吏也愣了愣,遂即心中暗道了一声糊涂了!这阮二公子同赵家大小姐是定了亲的,他今日怎么给忘了,定是忙晕了,便赶紧补充道,“对了,赵家大小姐也在西驿馆,是黄昏前同王侍郎家中的几位公子小姐一道来的。” 阿玉姐姐来了! 阮奕眼中忽得生出一丝希翼,他早前还同大白说,怕是要日见不到阿玉姐姐,让大白和他一样,不要太想阿玉姐姐。 他昨日才同她道别,今日她也去月牙湖吗! 阮奕咧嘴笑开。 这冷不丁的傻笑,还是让“久经沙场”的驿馆掌吏吓了一大跳,遂即反应过来,傻的傻的,别自己吓唬自己。 果真阮奕朝阮旭道,“二哥,我们去见锦诺吧。” 眸间满是期许。 出门之前,母亲嘱咐了他诸事要听二哥的话。 在乾州时候,阮旭便见过奕儿喜欢同锦诺一处,这次来月牙湖走得及,还未来得及去赵府拜访,娘亲应当也未想到赵锦诺会随王家一道来,不过想想,王夫人是王侍郎的女儿,王侍郎应当也是想让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在月牙湖露脸,所以连带着赵锦诺一道来了。 母亲那里,应当今日就拜会过王夫人了。 没想到有这般巧的事,今日和赵锦诺竟在笾城西驿馆遇上。 阮旭笑了笑,温和应了声好。 …… 赵府内,赵江鹤才回府。 昨日户部一行人均在翰林院通宵达旦,而后今日早朝,再到下场,连轴转了一圈,回府时眸间皆是疲惫之意。 这户部的窟窿委实不小,早前又是陆家的人在把控,如今出了事,动不动,如何动,皆无圣意。 但户部的琐事不能停。 他初初入京,也慢慢摸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只是户部每一个是吃素的,他刚自乾州调任而来,棘手之事悉数落于他手上,他心知肚明,只是未吭声。 今日早朝后,短暂见了阮鹏程。 两人倒未聊起锦诺和阮奕之事,只是阮鹏程提醒了一句,盛家之事能装死则装死,天子心中没想清楚,多做多措。 他心底忽然澄澈。 这京中不同乾州,都是一环扣着一环。 阮家在京中多年,自然揣摩得清楚圣意。 与他而言,阮鹏程的话大有裨益。 只是临末,又在翰林院见到了宴相。 宴相是百官之首,他早前入京时,宴相外出公干,一直不在京中,他早前未曾见过,后来在早朝中,也是远远见过几面,大都是陛下在问询宴相意见,宴相皆温和应声。只是这言辞与声音虽温和,却掷地有声。 大凡宴相的话,陛下基本不反对。 旁人都看得出信任。 今日在翰林院,算是他初次拜谒,只是,宴相看他的目光里有旁物。 他一时说不上。 直至眼下回府也未揣摩透,王氏上前,接过他取下的官帽,外袍,轻声叹了句,“不想户部如此事忙,又是一个通宵,老夫人昨日还在问起。” 老夫人和锦诺几人回府,他就匆匆见过一面。 赵江鹤疲惫松了松衣领,“明日应当便能好些。” 王氏一面挂外袍,一面应声,又听他问道,“母亲和几个孩子可还习惯?” 王氏应道,“都挺好,一路风尘,眼下到了府中便踏实了,昨日你不在,我大嫂来了一趟府中,说月牙湖狩猎,父亲也将府中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报上去了,今日都同王家的孩子一道出发去了月牙湖。” 赵江鹤却是一怔,“去月牙湖狩猎?怎么没同我商量?” 王氏道,“大人昨日不在,又不好去翰林院问大人一声,我想着初到京中,父亲这边能得了机会,让孩子们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面也是极好的。” 王氏说完,却见赵江鹤脸色有些难看,“锦诺也去了吗?” 王氏有些不乐意,“自是要一视同仁,难不成让人说道,留锦诺一人在京中?” 赵江鹤看了她一眼,知晓她话里有些不乐意,便道,“日后这些事,先同我商量一声。” 王氏不想同他争执。 赵江鹤亦未出声,心中想得却是旁事。 月牙湖狩猎,去的都是皇室和年轻一辈,应当不会有旁人。 …… 他眸间淡淡垂眸,想起许久之前遇见安安。 那时她才从京中逃出,尚有人在追她,她恰好藏到他马车中,他僵住,正好有人上前,她威胁道,“说我是你妻子,要回乡……” 她生得很漂亮,只是说话时语气如命令一般,他支吾,“可是我正要入京求学……” 恰好有官兵追来,她眸间紧张。 眼见官兵上马车搜人,安安急得额间都是冷汗,他上前,一把揽住她,吻上她嘴角。 官兵掀起帘栊愣了愣,轻咳一声。 安安没有说话,他淡声道,“官爷,我同夫人正要回乡。” “走走走!”官兵果真没再看了。 官兵未走,他让马车掉头。 马车上,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好看,却独自出神的女子,悄声问,“你……你犯什么事了?” 他也怕窝藏要犯…… 安安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想出声,又想着他方才帮了她,眼下又在他马车中,遂‘认真’道,“我是朝中要员家中妻子,他始乱终弃,我便连夜逃出来了,官兵一路都在追我,你别问了,往前走就是了,等过两日你再回来……” “啊?”他诧异。 安安凌目,“都说了是朝中要员,你惹不起,所以别问了。但是若是你将我告发了,我就说你和我有说不清的瓜葛和关系,就是因为你,我才从京中逃出来的,你一辈子别想入仕!” “……”他彼时吓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赵江鹤眸间黯沉。 …… 宴府内。 宴书臣回了书房,傅织云奉茶,“相爷,听说今日二公子晨间出发去了月牙湖,因是今晚在笾城驿馆落脚,明日黄昏前后便能抵达。” “我听说了。”他语气平淡。 傅织云并非想说此事,遂道,“还有一事。” 宴书臣看他,“怎么了?” 傅织云道,“今日晨间,大小姐同王家子弟一道启程,也出发去了月牙湖。” 宴书臣临到唇边的茶盏猛地滞了滞,诧异抬眸看他,应是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傅织云见他脸色都变了。 “陛下和娘娘离京了吗?”他忽然问。 傅织云应道,“晌午过后离京的。” 圣驾一行会在途中落脚行宫,所以不会去这般早。 宴书臣道,“备马车,明日晨间出发去与月牙湖。” 傅织云诧异。 …… 笾城西驿馆内。 袁欣正同梅琴,谢广云,叶岚一处。 梅琴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女儿,谢广云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叶岚亦是叶侯的小女儿,几人自幼要好,都是在一处长大的京中贵女。 梅琴,谢广云和袁欣一道,都是下榻在东驿馆的。 因为叶岚在西驿馆,几人便都来了西驿馆寻她。 早前袁欣被阮奕气哭之事,京中人人皆知,眼下阮奕就在西驿馆下榻,几人正好在问起袁欣此事。 袁欣想想,眸间还能有委屈在,“他现在傻了,再不是以前的阮哥哥了,他现在眼里只有他那只大白兔,旁人是碰都碰不得,一碰就似触了他逆鳞似的,别提多凶了。” “碰都碰不得!”梅琴没好气。 谢广云也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就欺负你脾气好。” 袁欣眼眶更哄。 叶岚看了看她,“阮奕早前倒是挺好的,怎么这样?”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一只兔子从脚底窜了过去,叶岚几人都心惊。 紧接着便是阮奕的声音,“大白,站住,你别乱跑了!” 袁欣愣住,几人也都愣住。 大白却不怎么听阮奕的话,就在苑子里打着圈乱跑,阮奕跑得气喘吁吁,场面一度尴尬,将几人看呆了去。 最后阮奕忍无可忍,直接朝着大白扑了过去,但哪里扑得到灵活的大白。 自己扑了一鼻子灰。 袁欣几人看得都懵了。 倒是大白被阮奕这么一扑,竟也未乱跑了,直接在前面拐角处的人影脚下停下,乖巧蹭了蹭。 赵锦诺意外,俯身抱起大白,眸间有笑意,“怎么哪里都是你呀?” 她抱了大白绕过苑门口。 她怀中抱着大白,大白亦老老实实待在她怀中。 “锦诺锦诺!”一鼻子灰的阮奕见了她,就破涕为笑,傻子都能听出得欢呼雀跃,“大白又去找你了!” 看着眼前一幕,叶岚几人都僵住,缓缓转眸看向一侧脸色极差的袁欣。 第036章媚眼儿 第036章媚眼儿 袁欣难以置信得看着远处的赵锦诺。 她早前……她早前分明一碰大白,阮哥哥就凶她的。 还朝她吼! 他早前从来都是温和亲近,从来没有吼过她,她是以为这都是因为那只大白兔的缘故…… 但怎么会? 旁人抱那只大白兔他都不生气的! 袁欣眸间委屈颤了颤,看着那只兔子在赵锦诺怀中安静又听话的模样,全然不像方才被阮奕撵得到处乱串的时候,反而更像是赵锦诺的宠物些…… 可那分明是阮哥哥的东西,阮哥哥最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 而阮奕口中刚才那声“锦诺锦诺”一听便是带着满腔欢喜的,阮哥哥怎么会这么对旁的姑娘! 从来就没有过…… 连她都没有过! 袁欣咬唇,委屈得似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梅琴是觉“锦诺”这名字有些熟悉,忽得,脑海中似是反应过来,“锦诺?是早前那个同阮奕定过亲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梅琴这么一说,谢广云和叶岚也似是纷纷反应过来。 方才阮奕摔倒,是唤了两声“锦诺”,且声音里明显带着亲近和喜欢,全然不似早前袁欣说的,只要有人一碰他那只兔子,他就恼火吼人…… 阮奕那只兔子,分明在赵锦诺怀中温顺听话。 而阮奕,也分明喜欢赵锦诺抱着他那只兔子。 几人心中哑然,但看着袁欣一脸委屈到要哭的模样,当下都有些不好意思朝袁欣开口,自幼一起长大,都知晓袁欣喜欢阮奕,终日变着方子跟在她二哥后面,就为了同阮奕在一处。 可忽得,阮奕傻了,根本认不得她不说,全京中都知晓因为她摸了阮奕的兔子,被阮奕吼哭了。 当下,这兔子就在赵锦诺怀中好好抱着,而且,赵锦诺本就同阮奕定了亲,虽离得远,灯火又有些昏黄看不清,但应是个不难看出的姑娘。 几人本就要好,自然有些话能当着袁欣的面说,有些话不能当着袁欣的面说。 当下,袁欣眼泪已包住。 正好见到前方,赵锦诺伸手扶了阮奕起身,似是还给他拍了拍袖间的尘土,阮奕更是一脸欢喜的模样。 袁欣再忍不住,捂住嘴角,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几人连忙跟上。 …… 笾城西驿馆本就不如东驿馆热闹,更幽静。 清灯挂在屋檐下,透着婉转昏黄的光。 赵锦诺隔得远,并未见到方才苑中长廊后的之人,只是抱着大白,笑盈盈看着摔在地上趴着,却抬头朝着她一脸憨笑的阮奕。 脸上分明还有一脸灰,却笑得开怀。 他眸间的清澈而明亮,似是夜空中的星辰,又近在咫尺。 她笑笑。 亦猜到有人方才应是直接扑大白去了,才会扑成这幅模样。 她知晓他今日要去月牙湖,却没想到会在西驿馆中遇见他…… 她似是同他,在何处都能遇到。 在她想起他的时候…… 赵锦诺上前,怀中抱着大白,半蹲着身子,美目看他,“还不想起来?” 他笑笑,点了点头,继而摇了摇头,“阿玉姐姐扶我起来。” 她嘴角勾了勾,果真伸手扶他。 他欢喜起身,随后自己拍了拍衣袖上的浮灰,还有遗漏处,赵锦诺上前替他拍了拍,这便是先前袁欣几人看到的一幕。 赵锦诺温声问道,“摔疼了吗?” “阿玉,我不疼的。”他乖巧应声。 赵锦诺莞尔,然后将大白还给他。 他咧嘴笑笑,重新将大白抱回怀中。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他脸颊上的灰,阮奕笑嘻嘻看她。 她指尖的温度,似是随着这昏黄婉转的灯火,如蜜酿般,一点一点透过他脸颊上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直至心底深处。 一颗心“咚咚”跳着,反复有什么在心中反复蛊惑着。 由得他个头高出她不少,赵锦诺需踮起脚尖才能擦到他额头。 她垫脚,他眼睛眨了眨。 似是她呼吸正好临在他跟前,他喉间咽了咽,正好似过电一般,飞快亲上她唇角。 赵锦诺诧异看他。 他扭扭捏捏笑道,“阿玉姐姐,不是说,每日都可以亲亲一次吗?” 赵锦诺看他,语气中没有笑意,“大白兔,你刚才没有经过我同意。” 他瘪嘴,“可是我想亲呀……” 赵锦诺继续道,“这是我们早前定好的规则,你没有遵守,所以明日也不可以亲我。” “……”阮奕的眼泪都在眼眶中包起,似是立即就要哭出来。 “不许哭。”赵锦诺仍旧没有好语气。 阮奕只得忍着难过,“嗖”得一声将鼻涕和眼泪都倒吸了回去。 赵锦诺看他,“大白兔,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日后就不喜欢你了。” 她是故意吓唬他的。 否则他日后无论在何处,想亲她便亲她,那还如何得了! 更何况,还是去月牙湖的路上…… 若是不好好让他记住,他明日还会由着性子乱来。 “不可以不喜欢!”阮奕急出眼泪来。 “阿玉不可以不喜欢大白兔!”然后就急得干脆跺脚。 他这一哭,二跺脚的必杀技,回回在大哥和母亲这里都能收效,大哥和母亲也都会心软惯着他。 而眼下,赵锦诺却轻声叹道,“阮奕,不可以这样发脾气。” 他微楞,但她不哄他,他还是不依不挠。 赵锦诺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大白兔,你再这么发脾气,我现在就不喜欢你了!” 言罢转身,也不回头。 阮奕急了,追上前去扯她袖子,“阿玉!阿玉!不准生气!” 他还是这幅语气,她就是不理他。 阮奕急哭,却只能扁着嘴道,“阿玉!阿玉!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我不乱发脾气,你也别生我气……” 声音到最后都满是委屈。 赵锦诺转眸看他,他是真哭了。 赵锦诺心中似是微软,低头没看他眼睛,只将手帕递给他,轻声道,“自己擦。” “阿玉给我擦……”他咬唇,“刚才都是阿玉擦的。” 他是指他刚才摔倒,她给他擦的脸。 “阿玉擦……”他似是觉得,若是她不擦,就是还在同他置气,眼下,鼻尖又红了。 赵锦诺奈何轻叹一声,“小傻子,你过来。” 眼下在驿馆后苑的角落里,他听话上前。 她果真拿起手帕,一点点替他擦拭眼角,还有泪滴顺着眼角滑下的痕迹,温声叮嘱,“你是男子汉,日后不可以轻易哭,听到了吗?” “嗯。”他颔首。 她收起手帕,他已不哭了,“那阿玉姐姐还喜欢我吗?” “你说呢?”她抬眸看了看他,脚尖忽得踮起,趁着四下无人,清风晚照,似借着月光,如清风般轻轻吻上他嘴角,“小傻子,我喜欢你吗?” “喜欢!”他眸间一亮,倏然笑了起来,似孩童一般喜怒哭笑都无常性。 赵锦诺俯身,抚了抚阮奕怀中的大白,似是轻声朝大白道,“大白,回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日见,做个好梦。” 她在同大白道别。 大白耳朵竖了竖,一双红红的眼睛眨了眨。 她笑笑。 许是也只有大白菜知晓,她不是在它道别。 赵锦诺亦起身,再同阮奕道,“走了,明日见。” “阿玉明日见。”阮奕抱着大白看她。 她的身影纤姿清秀,双手背在身后,青丝如墨,鬓间的珍珠发簪既朴素又好看,在月色之下,犹如镀上了一层淡淡清晖一般,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目。 一人一兔便就在月色下,这么傻呆呆看着她。 忽得,她似是觉察到什么一般,又似心血来潮,她依旧双手背在身后,只是俏皮转身,回眸看他。 果真还抱着大白杵在原处,月色下,好似一块木讷的石头一般。 唔,还是块生得清逸俊朗的石头。 赵锦诺低眉笑笑。 抬眸时,心中微微一动,目光稍作迟疑,却又玲珑挑起,朝他接连眨了眨两只眼,这才转身走开。 笑意隐在眸间。 阮奕和大白都怔住。 待得她人都走远,在苑中都不见踪迹了,一人一兔还傻杵在哪里站着,才开始面面相觑——方才,阿玉似是,朝他(它)抛了个媚眼儿? 片刻,似是都从对方眼中找到肯定答复,没看错。 大白见某人忽得流了鼻血。 大白恼火! …… 回到屋中,赵锦诺在屏风后更衣。 想到方才的一幕,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屋中本在看书的赵琪,好奇抬眸,“姐姐,你究竟在笑什么,从方才回来起就笑到现在?” 赵锦诺恰好换了入睡的宽松衣裳,自屏风后出来,又随手拿起发簪将头发绾起,轻声道,“是想到有趣的事情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赵琪听话放下手中书册。 驿馆中都是从京中往月牙湖去的世家子弟,驿馆的房间没有这么多,赵琪是和赵锦诺在一间屋子中打挤的。 赵琪喜欢同赵锦诺一处,赵锦诺亦很照顾这个妹妹。 屋中有小榻,但赵琪想同她睡一处。 赵锦诺笑道,“我晚上入睡,从不熄夜灯的。” “那我也试试?”赵琪勉强。 赵锦诺揽紧她,“那睡吧。” 赵琪闭了闭眼,稍后还是睁开,“姐姐,睡不着。” 她未习惯夜灯入睡。 赵锦诺撑手起身,笑了笑,“那你在这里睡,我去小榻上。” 赵琪也坐起,双手托腮,眼中盈盈有光,“姐,反正我也不困,干脆你同我说说新沂庄子上的事吧。” 赵锦诺看了看她,知晓她是想同她一处说说话。 赵锦诺便也坐回身来,姐妹二人都靠着床头,赵锦诺揽过她,轻声问道,“你最想听庄子上的什么事?” 赵琪笑笑,“姐,什么都好。” 赵锦诺认真想了想,轻声道,“说说砖砖吧。” “砖砖?”赵琪好奇。 赵锦诺笑笑,“砖砖是我养的狗狗,从这么小开始养大的……” 第037章亲厚 第037章亲厚 这一晚,姐妹两人卧谈到夜色深处。 赵琪一直靠在赵锦诺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又欢快得说个不停,屋中不时有笑声传来。 赵琪的性子很好,活波开朗,是家中自幼捧在手心上,无忧无虑长大的。 赵琪是幸运的,她不会因为她的幸运讨厌她。 夜色渐晚,昏黄的夜灯在帷帐上照出两道清浅身影,赵锦诺唇边微微勾了勾。遂又听见肩头上的赵琪微微打了几声呵欠,应是隐约有了睡意。 前一刻还分明在问赵锦诺的话,下一刻就忽得安静了,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赵锦诺轻唤了两声赵琪,确定赵琪已经睡着。赵锦诺笑了笑,又保持不动的姿势坐了稍许,等到赵琪已经平稳入睡,她才轻轻挪开,缓缓将赵琪放下。 亦俯身给她掖好被角。 枕头不远处就是夜灯,赵琪在灯光下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翻身侧过去。 赵锦诺笑了笑,轻轻端起夜灯,径直去了外阁间的小榻外躺下。 时值七月,夜间也算不得凉。 赵锦诺掀了小榻上的薄毯盖上,她微微阖眸,似是过了入睡的时间,反倒睡意浅了些。遂又睁眼,目光看向一侧的夜灯,脑海中不由浮现今日在路上歇脚时,王家三姐妹的言辞,和她怼三姐妹的话。 她其实想起的并不是这王家三姐妹,而是小时候在新沂庄子上。 那时候旁人家的孩子,哪怕是村户家,都有父母相伴,她身边没有父母照顾,只有一个宋妈妈。 宋妈妈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她亦感激宋妈妈。 但宋妈妈心中一直有执念,觉得赵家亏欠了她,所以一逢到事情便是哭哭啼啼,唉声叹气,总念着赵府往事,她是小孩子,都知晓于事无补。 那时周遭的孩子也都知晓她是乳娘养大的,乳娘也是个性子软的,那时候总是结伴欺负她,说她是爹娘不要,才嫌弃丢在庄子上。 那时候的她,哪怕在庄子上不愁吃穿,也总是受欺负。 见多了像王家四姑娘、六姑娘和九姑娘这些人。 直到后来,她遇到媛姨。 媛姨在新沂的几年里,一直是媛姨亲自教养她,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待人接物,也教她独立思考。 那时候的媛姨,给了她人生中最多希望,赵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譬如新沂庄子附近欺负她的孩童,不会因为她是赵家的孩子就不欺负她,想要不被人欺负,要靠她自己。 媛姨的性子柔中带刚,她自幼耳濡目染,为人处世,或多或少带了媛姨的影子。 媛姨不是她的亲人,却胜过她的亲人。 后来媛姨离开新沂,她便也再未见过媛姨。 但是同媛姨在一处的六七年里,她才成了今日的赵锦诺。 没有媛姨,许是她的人生又会全然不同…… 赵锦诺莞尔,再次缓缓阖眸,却忽得听见门口似是有些轻微动静。 动静声很小,她却还是清醒了。 已经过了后半夜许久,屋外不应当有旁的声音。 眼下在笾城的西驿馆,又官兵值守,应是安全的。 她想,许是苑中养的猫,或狗。 她微微合眼,又忽得睁开,心中既好奇又诧异得猜想,会不会是……大白? 这样的猜想莫名,又没有由来,但大白似是一直都很喜欢她,也能处处与她遇上,她心中其实并不信,却还是有些好奇。 遂和衣起身,从内开屋门。 屋檐下点着灯笼,并非昏黄一片,赵锦诺眸间微滞,还是轻笑一声。 既而蹲下,抱起屋外毛茸茸的一堆,轻轻叹了叹,“大白,还真的是你?” 她竟然猜到了。 “你在屋外呆了多久了?”她方才不过瞎猜罢了,眼下,却不知大白在屋外老老实实蹲了多久,“你是生了一对狗鼻子吗?” 大白是只兔子,自然不会应声,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她,耳朵竖了竖。 她不由笑笑。 若是大白走丢,阮奕应当又要着急大哭,可眼下还是大半夜,她又不可能将大白送回阮奕处去,但再让大白继续留在屋外,似是也不怎么妥当…… 赵锦诺想了想,遂抱起大白起身回了屋中去。 重新阖上外阁间的门。 她将它放在小榻一侧的软椅上,俯身摸了摸它,轻声道,“大白,你今晚别乱跑了,就在这里呆着吧。等天亮了,我再把你送回大白兔那里去。” 大白似是默认一般,蜷在软椅一侧不怎么动弹。 许是方才折腾了这一番,赵锦诺也微微打了几个呵欠。 似是终于有些困意找上来了。 她再次伸手,轻轻抚了抚大白的后背,温和朝大白道了声,“晚安了,大白。” 大白耳朵竖了竖。 她莞尔。 和衣回到床榻上,枕上枕头,重新掀了薄毯给自己盖上。 外阁间中依然留了一盏夜灯。 夜灯微亮,灯光清浅照在她的脸上,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修长的羽睫倾覆,安宁又沉静。 大白眼睛眨了眨。 赵锦诺已习惯了留一盏微光入睡,不会刺眼。 这一宿,应是同赵琪卧谈了许久,她有些累了,闭上眼不久便睡着了,又觉这一晚睡得很好。 …… 翌日晨间,她心中记挂着要将大白早些还回去,怕阮奕一早醒来后会哭闹,她还是醒得很早。 辗转翻身时,正好碰上枕侧毛茸茸的一团。 她心中一怔,忽得清醒了,才见是大白不知何时蹭到了小榻上,就在她枕头边窝着,也不做旁的,就这般老老实实呆着。 赵锦诺心中唏嘘,昨夜明明是将它放在软椅上。 她认真道,“大白,你当不是真喜欢同我一处吧?” 兔子眼睛红红的,只是耳朵又重新竖了竖。 赵锦诺笑了笑,她自然是玩笑话,遂伸手摸了摸它的兔头,而后起身。 先去内屋洗漱。 赵琪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并未吵醒她。 离早前约好的出发时辰尚早,赵锦诺只是简单洗漱一番,又在屏风后换了身衣裳,便抱了大白出了屋中。 大白在她怀中很安静,不吵不闹。 许是晨间的缘故,西驿馆不如昨夜热闹,她在路上随意寻了一位驿馆的小吏问了阮奕下榻的苑落在何处。 驿馆都是由各个小的苑落组成,驿馆中平日入住的多是朝中官员或家眷,这样小的苑落一是方便入驻,二也有相对私密的空间不受打扰。 赵锦诺又留心问了小吏一声,谁同阮二公子一道入驻的。 这趟去月牙湖算远门,以郁夫人对阮奕的照顾,不应当让他自己一人来,一定会有人同行。 果真,小吏应道,“哦,是阮家大公子同二公子一道来的,就在斜对面这处苑子。” 若是阮旭,赵锦诺便是认识的。 赵锦诺道了声谢,朝着小吏指的苑落方向走去。 他们二人的苑落倒离得不远,大白许是真因得乱窜才走到了她苑落里,见屋檐下有光,才安静呆着。 思绪间,已临近斜对面的苑落时,听到苑落中有嘈杂的说话声。 她在苑外远远看了看,见阮旭似是同四五个驿馆小吏在着急交待什么,应是察觉苑外有人看着,阮奕遂才转眸,见是赵锦诺,目光中怔了怔,既而笑道,“锦诺?” 在乾州时,阮奕同赵锦诺便已熟络。 阮旭和郁夫人都是唤的她锦诺。 她亦缓步上前。 见她怀中抱着的正是大白,阮旭眸间似是一舒,再朝身前的几个驿馆小吏叹道,“不必寻了,寻到了,多谢诸位。” 几个驿馆小吏拱手告退。 阮旭朝赵锦诺迎上去,笑了笑,“锦诺,大白怎么在你这里?” 他昨日便知她在西驿馆下榻,他亦见过王允之。 只是昨夜天色太晚,见过王允之之后,阮旭便没有单独再去看她。 此番她是与王家同行的,阮旭也同王允之约了一处走,想着今日正好一路去月牙湖。 眼下,还不到出发时候。 赵锦诺来了苑中,怀中正抱着他先前让驿馆小吏去寻的大白。 他今日起得早,苑中不见二弟那只大白,亏得二弟还睡着没起来,他是怕他起来没见到他那只兔子,在驿馆里又哭又闹的,实在难收场。 赵锦诺解了燃眉之急。 赵锦诺会意笑了笑,一面上前将大白还给他,一面道,“应该是我们的苑落离得最近,大白在夜里偷偷跑出来了,跑到了我的苑中。我当时见天色太晚,便没有送回来,想着今日晨间早些送过来,怕阮奕寻不到着急。” 她处事惯来周全细致,在乾州的时候阮旭便知晓。 当下,阮旭接过,又朝她道了声谢,顺道提了句,“锦诺,我昨日见过允之了。正好在一处,今日会同王家一道去月牙湖,稍后路上见。” 赵锦诺微楞,很快反应过来。笾城驿馆内都是去月牙湖的,其实先走晚走都是一条路,所以关系亲近些的,大抵会约在一处去,也就是前后脚罢了。 赵锦诺亦笑笑,“稍后见。” 阮旭苑中还有事情处理,赵锦诺没有让他送。 两处苑落其实就在斜对面,赵锦诺踱步往自己的苑落中回去,路上遇到的驿馆小吏和侍女都同她招呼。 她也礼貌回礼。 很快到了约定出发的时辰,赵琪起是起了,还是呵欠连天的。 赵则之则要精神得多。 赵则之问起她这幅模样可是昨夜梦游去了,赵琪伸了伸懒腰,都没有多大精神搭理。 临到驿馆门口,见王家的子弟都到的七七八八了。 锦诺几人上前,王四姑娘几人见了赵锦诺,眸间都不由眨了眨,有意转过身相互说话,似是不怎么敢看她。 赵锦诺也装作不见,王允之招呼,“锦诺。” “二表哥。”龙凤胎对王允之倒是亲厚。 王允之笑笑,遂朝赵锦诺道,“锦诺,借一步说话。” 王允之惯来稳妥,赵锦诺知晓他有事。 果真,到一侧,王允之道,“昨夜阮旭来苑中寻我,说今日会同我们一道去月牙湖,王家要顾及同阮家的关系,我不好拒绝。我同顾兄和范侯商议过了,若是尴尬,你带赵琪和赵则之同他二人一道先走,我们月牙湖汇合。” 京中都晓阮奕摔痴傻了,赵家这门亲事,赵锦诺未必称心如意。 王允之是怕他们二人见面会尴尬。 赵锦诺正欲开口,却听身后驿馆大门口传来阮奕热情洋溢的声音,“锦诺锦诺!” 赵锦诺转身回眸。 果真见是阮奕,怀中抱着大白,一面朝她兴奋挥着手。 这言语见的亲厚,王允之微怔,不远处的顾城和范逸也都怔住。 第038章四平 第038章四平 “允之,锦诺。”阮旭适时的招呼声,恰到好处得打断了阮奕的热情洋溢。 阮奕两腮鼓起,怀中抱着大白,老实跟在阮旭身后上前。 母亲出门前特意交待了要听大哥的话。 他跟在大哥身后不吭声了。 一侧,赵琪和赵则之都诧异得看向阮奕。 阮奕同姐姐定过亲,早前郁夫人还专程来乾州看过姐姐,但眼下他二人才知晓,阮奕……应当是个傻的…… 当下,眸间便都有些诧异,又有些难过,还有些复杂得看向赵锦诺。只是周遭还有旁人在,两人都不好开口,赵琪上前,默默牵了牵赵锦诺的手。 赵锦诺倏然会意,却是转眸,温和朝她笑笑。 赵琪似是安心了些。 但见阮奕上前,心中似是仍有个疙瘩一般,也忽得明白了昨日王家几个姑娘的嘲讽,此时听来,分外恶毒。 当下,赵琪目光朝王四姑娘和六姑娘,六姑娘几人看去,几人果真都竖着画扇眸间带着笑意,在画扇后,窃窃私语着。 赵琪恼火,朝她几人做个鬼脸。 几人倒是愣了愣。 赵琪心头窝火,转头不再去看她们几人。 几人也颇有些恼火,只是王允之在,又不好上前。 眼前,王允之朝阮旭拱手,问候了声,“阮兄。” 阮旭眸间歉意,“方才有事耽误,出来迟了些,久等了。” 王允之却笑,“我也刚好到。” 王允之的目光亦看向阮旭身后的阮奕,礼貌招呼,“二公子好。” 自方才起,阮奕的两腮便是鼓起的,到当下,听到王允之招呼他,大哥亦看了他一眼,他才将两腮收了回来,“好。” 他应是早前同王允之算不得熟悉,眼下,亦记不起这个人,只得硬着头皮不怎么情愿得招呼了一声。 阮旭眸间些许尴尬。 王允之和善笑笑,“阮兄,那我们出发吧。” 一语盖过。 阮旭应好。 王允之目光瞥向赵锦诺,眼神中带着询问。 赵锦诺会意,是他先前问的她是否尴尬,可要与范逸和顾城一道先行。 赵锦诺心底澄澈,便大方朝王允之道,“我同二公子先说两句话,再上马车。” 言外之意,早前便相熟,并无尴尬之处。 她这句话拿捏的分寸感极好,既让王允之会意,又未让旁人听出端倪,亦未让阮家和王家生间隙。 王允之应好,遂去招呼王家子弟先上马车。 “你们也先上马车,我马上就来。”赵锦诺也看向身侧的赵琪和赵则,赵琪一直牵着她,没有松手,眼下,两人都看了看赵锦诺,见赵锦诺眸间肯定,兄妹二人听话先上了马车。 旁人都走,阮旭不好再走,只留他二人一处。 阮奕道,“锦诺锦诺,我和大白要和你坐一辆马车。” 阮旭恼火,“不可以!” 阮奕憋着嘴,不满看他。 赵锦诺温和笑笑,“天气热,马车里还有些挤,等到前面歇脚的凉茶铺子,再在一处说话可好?” “哦。”阮奕虽不情愿,还是应声。 阮旭颇有些诧异,有人竟没哭没闹没跳脚…… “那大公子,我也先上马车了,稍后见。”赵锦诺福了福身。 阮旭颔首示意。 目光瞥向阮奕时,眸间还是错愕,分明还是不乐意的,只是这回没有耍横,是改了脾气还是怎么的? 不过由得赵锦诺都上了马车,阮旭也不耽误,带了阮奕一道上了阮家的马车。 人都到齐,车队也整装待发。 王允之同顾城和范逸招呼声,便也回了马车上,马车缓缓驶离西驿馆。 顾城和范逸一处骑马走在队伍前面,顾城眼中尚还有些怔忪,“我这还是回京后头一回见阮奕,早前都说他傻了,我还不怎么信,方才见他那模样,哪里还像早前的阮奕?” 顾城语气中有唏嘘,钢极易断,过慧易折。 早前的阮奕是天之骄子,气度不输京中旁的世家子弟。 又是宴相的得意门生,亦得皇后喜欢。 还入陛下的眼。 这两年听说阮家一直在寻大夫替他诊治,也都瞒着京中,眼下,应当也是接受现实,怕是治不好了…… 范逸听到顾城的话,却是没怎么应声。 他早前同阮奕的关系便不好,如今阮奕摔傻了,他更不好人后议论。 母亲自幼对他的教养,便是勿落井下石。 只是见他方才热忱朝赵锦诺打招呼的模样,范逸心头还是很有些窝火。 赵锦诺嫁谁不好,偏生要嫁他! 还不是早前的阮奕…… 范逸心中分明替赵锦诺不值,只是心中装着事,语气中却再未显露,这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也不怎么好。 …… 笾城离月牙湖已然不远。 他们晨间出发,黄昏前后便能抵达。 约是晌午前后,队伍一行到了途中的歇脚处。 这处歇脚处同早前的歇脚处不同,是宫中的内侍官和宫女先行到了此处张罗,专程接待去月牙湖一行的世家子弟的。 歇脚处可以喂马补给,又可在途中暂用些简餐和点心,不必再折去别处,如此,黄昏前后,便都能抵达月牙湖猎场。 马车陆续停下,有禁军在指挥马车停放。 在此处主事的内侍官名唤四平。 四平见了范逸,上前招呼,“侯爷到了?” 范侯是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十六岁之后才出宫立了府邸。 宫中的内侍官和宫女都对他熟悉。 四平又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官,自幼同范逸亲厚。 四平许久未见他,上前招呼,只是临到近处,却见范逸脸色不怎么好。 范逸见是四平,似是脸色才好了些,嘴角微微勾了勾,“四平,母亲让你这里?” 四平笑道,“今夏酷暑,娘娘让奴家来这里守着,怕京中各位公子小姐火气大,像去年一年起了争执,传到陛下耳朵里,惹陛下不快,陛下一怒,又要生不少曲折事,所以让奴家来盯着。” 都知晓四平是母亲身边的人,有四平在,没人会敢在这里滋事。 母亲惯来周全,范逸低眉笑笑。 四平遂问,“侯爷可是有事?” 他先前就见他脸色不怎么好。 范逸应道,“无事,就是昨夜没怎么睡好,稍后到月牙湖歇一晚就好。” 陆续有旁人来,四平朝范逸拱手,“那侯爷先暂歇,奴家去旁的地方看看。” “好。”范逸应声。 四平同上前的顾城拱手行礼,“顾小将军。” “四平公公。”顾城亦尊敬。 见过四平,顾城朝范逸走来,两人正好在一处落座,有宫女上前添茶。 顾城端起茶杯,轻声道,“我方才去见褚进,正好听褚进身侧几人在说阮奕,说今晚到月牙湖要支开阮旭,好好作弄阮奕一回。” 范逸微楞,转眸看他,眸间有些诧异。 顾城叹道,“大家自幼都在京中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和谁还没些过节?这些人早前就看阮奕不怎么舒服了,一直没寻到机会,阮奕怕是要吃些亏。” 范逸没有吱声。 见他不吱声,顾城笑道,“小打小闹罢了,谁没个分寸,你还真当真啊?你可别同四平公公说起,届时小事化大,大家都不好做。” 范逸确实当真了,褚进早前同阮奕有些过节,阮奕让他当众出过丑,褚进这人最小心眼儿,眼下应当是想让阮奕出丑出回来。 只是阮奕都傻了,再这么做,吃相实在有些难看。 范逸转眸看去,同褚进在一处的几人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年纪不大,平日里就在京中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 范逸端起茶盏轻抿口,余光瞥见赵锦诺同赵琪和赵则之几人下了马车。 他们马车排在稍后些,内侍官领了他们几人在一处落座。 待得赵锦诺坐下,阮奕又拼命朝她挥手,只是他没出声,她没听见,目光也没朝她这里看过来。 四平公公在同大哥说话,他知晓不能大声出声,只是拼命朝赵锦诺挥手时,四平还是诧异朝他看过来。 阮奕赶紧收手,“四平公公。” 四平早前便跟着皇后去阮府见过阮奕,亦知阮奕呆傻了,阮奕同宴相关系亲近,又是阮尚书的幼子,四平亦对他恭敬,“那奴家不打扰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两人都朝四平颔首点头。 四平又去别处招呼,只是心中好奇,走出几步,还是循着阮奕的目光朝一侧看去,不由笑了笑,原来是在看哪家府中的小姐。 四平正想认真打量一番赵锦诺,正好阮奕朝她走去,唤了声“锦诺”,赵锦诺也正好回过头来朝他笑笑,四平怔了怔,整个人都愣住…… 正好身侧的内侍官经过,四平唤住,“那是哪家家眷?” 先前并非他招呼的。 他招呼的都是平日里同娘娘亲厚的后辈子弟。 这内侍官便笑,“公公,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长女,赵锦诺,早前便同阮二公子定过亲。” 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长女? 四平顿住。 “锦诺锦诺,我可以坐这里吗?”阮奕抱着大白,笑眯眯看向她。 阮旭同旁人说话去了,目送他来赵锦诺这里,便也放心。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都有些嘟着嘴,但先前在马车上,赵锦诺便同他们二人说起过,阮奕人很好,她亦很喜欢他。 当下,两人都低头喝着水,没吱声。 见赵锦诺点头,阮奕连忙坐下,“大白,你要喝水吗?” “噗……”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口中的茶水都险些喷出来。 赵锦诺看了看他二人,两人连忙低头,继续喝水。 赵锦诺取了一侧的小碟子,倒了些温水,然后放在桌下,阮奕俯身亦将大白放下,“大白喝水吧。” 大白果真舔水。 赵琪和赵则之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傻子。 阮奕却抬眸,朝赵锦诺笑笑,“大白方才在马车里就口渴了……” 赵锦诺莞尔,“你呢,你渴不渴?” 阮奕忙不迭点头。 赵锦诺翻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他接过,一口气喝了一杯,“锦诺,我还要。” 赵锦诺又替他斟了一杯。 赵琪和赵则之叹为观止。 “还要吗?”赵锦诺似是待他温和又亲厚。 阮奕这才摇头,而后俯身将大白抱起,也不管大白喝完没有,笑盈盈道,“大白也不渴了。” 赵琪和赵则之额头三道黑线,恼火看他。 赵锦诺笑笑。 阮奕正开口唤了声,“锦诺锦诺……” 身后,便听到四平的声音,“是赵江鹤赵大人府中的小姐和公子吗?” 赵锦诺和赵琪,赵则之三人循声抬眸。 四平身着内侍官的衣服,但明显颜色,配饰都与旁的内侍官不同,一看便知是此处主事,三人纷纷起身。 阮奕唤了出来,“四平公公?” 四平亦朝他点头笑笑,既而道,“奴家是娘娘伺候的内侍官,四平。” 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官,赵锦诺三人恭敬唤了声,“见过四平公公。” 四平笑笑,“早前在京中未曾见过三位,可是才随赵大人入京?” 三人中,赵锦诺最大,便是赵锦诺应声,“回公公的话,早前一直在乾州,这几日才随祖母入京。” 她大方得体,应对有度,眸间亦无怯色,四平笑笑,“原来如此,那先歇着,若有需要,可让一侧的内侍官和宫女帮衬着。” 赵锦诺三人又循礼福了福身,或颔首。 四平转身,眸间还都是诧异,像,太像了…… 太像早前的安平公主了…… 第039章月牙湖 第039章月牙湖 四平刚走出几步,脚下又兀得滞住。 四平缓缓转身,回看向身后,身后的阮奕同赵锦诺正一处说着话,阮奕有些傻气,一面比划一面咯咯作笑。 赵锦诺低眉笑笑,眉间也是清浅笑意。 四平额头冒出几缕冷汗来,他没看错,这赵锦诺,长得还有些像宴相…… 既像安平,又像宴相…… 四平心头骇然。 四平唤了近前一个内侍官上前,附耳交待了一声,内侍官应声,而后从马厩处,取了一匹马从歇脚处离开。 四平远远又看了几眼阮奕和赵锦诺,遂才慢慢平复心绪。 周遭不断还有马车从笾城的东西两处驿馆前来,亦不断有人朝四平问候。 四平一一应声,一面上前安顿娘娘身边亲近的京中后辈,一面还要照料着整个歇脚处的安稳。 不少早前落脚的马车,差不多补给好,也都陆续启程。还有些坐得稍微久了些的,位置便渐渐不够,马厩里也有些打挤。 内侍官来请示四平的意思,四平环顾四周,确实已有不少人都站在凉棚之中说话。 四平吩咐道,按先来后催促一遍。 内侍官照做。 …… 赵锦诺同阮奕一处坐了些时候了,起初的时候还是阮奕抱着大白。 眼下,大白在赵锦诺怀中吃起了胡萝卜。 赵琪同赵则之起初没怎么同阮奕说话,但是从大白吃胡萝卜开始,仿佛就亲近了许多。 阮奕并不像讨厌袁欣一样讨厌他们二人,因为他们二人没有不经允许就伸手去摸大白,只是好奇在一侧看着,问些诸如大白一次能吃多少根胡萝卜之类的问题。 阮奕认真想了想,早前从早到晚都在吃,这几月似是不怎么吃了。 赵琪又问,它还吃什么。 阮奕道,青菜。 赵琪和赵则之连连点头。 少有人会有兴致问起阮奇关于大白的事情来,赵锦诺看得出阮奕高兴。 赵锦诺低眉笑笑,刚好,大白将手中的胡萝卜吃完。 赵锦诺微怔,大白似是……轻轻咬了…… 不,应当是轻轻用嘴碰了碰她指尖。 赵锦诺愣住。 大白“亲”了她手指? 赵锦诺微微拢眉,一双美目含韵,又抱起大白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你是只兔子精吗?” 分明是打趣的话。 大白一双眼睛眨了眨,耳朵也适时竖了竖。 赵锦诺笑笑,遂将大白还于阮奕。 阮奕欢喜接过。 正好阮旭和王允之踱步上前,前来此处歇脚的马车渐渐多了,一侧,内侍官正在逐一询问早前抵达的人,可有歇息妥当,若是妥当,能否将先位置挪出来? 赵锦诺环顾四围,凉棚下,果真还有好些人在站着,而且人还在陆续往此处来。 他们确实到了也有些时候,歇得也差不多了。 “允之,要不我们先启程,早些到月牙湖猎场再歇息?”阮旭提议。 “我也有正有此意。”王允之也正好道。 听到二人的话,阮奕抱着大白起身,赵锦诺和龙凤胎也跟着起身。 阮奕是很想继续同赵锦诺一处,但大哥不许,他只好抱着大白,眼巴巴得同赵锦诺三人再见。 大白的兔爪也被他握着挥手。 赵锦诺忍俊。 等上马车,赵琪和赵则之掀起帘栊,又见一对又一对的马车前来,赵则之叹道,“这京中究竟有多少世家子弟呀?” 赵琪托腮应道,“听说能来月牙湖猎场狩猎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旁人都不在受邀行列里,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人。” 赵则之叹道,“听说月牙湖猎场并无固定住所,会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我们怕是会同王家的子弟住在一处……” 赵琪笑道,“反倒我同姐姐一起。” 赵则之恼火。 赵琪笑眯眯道,“放心吧,二表哥会安排妥当的。” 赵锦诺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目光看着窗外出神。 脑海中想的是旁的事情。 方才那位名唤四平的公公,无论是先前借着近处说话,他特意多打量了她几眼,还是寒暄完离开之后,他又在远处看了她稍许时候…… 赵锦诺总觉得何处不对。 四平公公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内侍官,不应当在她身上放这么长时间。 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但有一条,等到月牙湖,小心谨慎一些却是没错的。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单手撑起下颚,思绪不知胡乱飘到了别处…… 听闻近处马蹄声,她回过神来,见是范逸正和顾城一道,骑马经过马车一侧,往前方去。 赵锦诺眸间微滞,范逸? 这一路范逸都太过消停,一改往常,她险些都忘了这一路其实都是同范逸一处的。 范逸同顾城一道,一面说话,一面骑马,似是没有看见她,倒是赵琪和赵则之见到范逸,相继亲切唤了声“范侯”“范侯”! 早前从乾州回京一路多得范逸照顾,在京中,只觉范侯比京中旁人倒是都来得更熟悉些。 范逸早前是真未注意赵锦诺这边,听到有人唤他,便同顾城一道策马回身,才见是赵锦诺的马车,方才开口唤他的正是赵琪和赵则之,赵锦诺则坐在马车窗边,正好抬眸看他。 范逸顿了顿,回头同顾城说了两句,顾城点了点头,骑马先往前去。 范逸则骑马走在马车一侧,同马车内的赵琪和赵则之问候了声。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又朝他礼貌笑笑。 范逸目光再看向赵锦诺,“赵锦诺,赵琪和则之都知晓同我招呼一声,你这是哑巴了不成?” 他语气中分明蕴含不满。 晌午时,才见她与阮奕一处,两人抱着只兔子都说了许久话,她对阮奕倒是和颜悦色,对他是招呼都不打一声。 赵锦诺从善如流,“范侯好。” 范逸这一拳似是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很有些窝火,又不好说什么。 半晌,才低声憋了句,“我没名字吗?” 赵锦诺诧异。 范逸似是也想起方才赵琪和赵则之也是唤的一声“范侯”,他也没说什么,当下,便有些恼羞成怒,遂低声腹诽了句,“没良心。” 赵锦诺愣住,他这句话很轻,应是只有她听到。 范逸已打马而去。 赵锦诺目露诧异。 倒是顾城见他这么快就追上来,很有些意外,“这么快?不是说要叙旧吗?” 范逸沉声,“叙完了。” 顾城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遂笑,“你这交情也不深啊。” 范逸瞪了他一眼,挥鞭,一骑绝尘而去。 顾城只得挥鞭去撵。 …… 赵锦诺有些错愕看向先前那一骑绝尘。 微微阖眸,喉间亦轻轻叹了叹,这人的脾气似是一直都这般难捉摸得很。 …… 许是马车途中太过无聊,又许是昨夜聊得很晚,赵琪很快趴在她怀中睡着。 赵则之也靠在角落里入睡。 赵琪躺在赵锦诺怀中,赵锦诺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早前备好的书册在看。 七月盛夏,但车窗上帘栊半撩起,马车跑起来,吹入车内的风还是带去了不少燥意,尤其是离月牙湖越近,越觉一路绿荫如许,连带着夏日的燥意都去了不少。 赵锦诺放下书册,想起今日在歇脚时候,一侧的内侍官所说,月牙湖是在云岩山内,内有广阔的猎场,猎场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其中最大的那个湖泊便是叫月牙湖,形状如月牙一般,整个猎场也都因月牙湖而得名。 …… 思绪间,马车入山,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等到猎场外围时,有守卫的禁军上前逐一核对身份。 到赵锦诺这处时,见赵琪和赵则之都入睡,禁军看了看手中册子,低声道,“是赵江鹤赵大人府上赵锦诺,赵琪,赵则之?” 赵锦诺颔首。 禁军合上册子,简单看了看马车上,放下帘栊,让放行。 此处只是猎场外围的检查处,入内后,马车还要行一段时间,届时还需下马车,便盘查得不是这么严格。 只是入了猎场之后,马车便是依次同行,尽然有序,也慢了下来。 范逸同顾城骑马先行,已至猎场中门。 有内侍官招呼,“侯爷,顾小将军。” 亦有禁军上前,替他二人牵马至马厩处。 “我去吧,稍后来寻你。”顾城先前路上就说,觉得马似是有些不对,稍后到了猎场要先看看,眼下正好一道将范逸的马送到马厩去。 范逸应好。 内侍官上前,“侯爷,四平公公早前已按您的吩咐,将您和顾小将军安排在一处营帐,请随奴家来。” 依惯例,营地的地方有限,除却宫中几位殿下和范侯有单独的营帐,其余各家的子弟都是四人一处营帐。范逸早前说起要同顾城住一处,四平便将顾城安排与他一处,只是没有安排在陛下和皇后的大帐近册,而是同其他子弟的营帐在一起。 内侍官领了范逸往营帐去,范逸道,“把营帐安排的册子给我看看。” 内侍官应声。 范逸接过,寻到女眷一侧,不多时便翻到赵锦诺那页,遂将册子交还给内侍官,吩咐道,“这里,把赵家的两位小姐同王家分开,换成洪家的也好,沈家也好,总之,在京中事儿少的,好相与的。” 内侍官眸间诧异,还是应好。 “现在去,我自己认得地方。”范逸打发人。 内侍官赶紧去做。 只是刚出去两步,又听范逸道,“回来。” 内侍官又赶紧回来,“侯爷?” 范逸沉声道,“把褚进,刘世贤,郭子玉,李友庭这几个人打散了去,他们同谁不对付,就安排谁与他们分别在一处,记得了吗?” “记得……”内侍官一脸欲哭无泪。 范逸凌目,“要本侯亲自同四平说?” 内侍官不敢,“奴家现在就去!” 言罢,撒腿跑开。 范逸这才敛目。 虽然他亦不喜欢范逸,但知轻重。 阮奕才在京中露面,若是任由褚进这群人这么闹,真闹出事情来,母亲这里还需善后。 阮奕是宴叔叔的半个儿子,是陛下看着长大的。 若是此时生了事端,陛下怕是要动怒。眼下巴尔隐隐有南下迹象,陛下正在操心巴尔之事,加上早年在外征战,早前他入宫看陛下和母亲时,陛下旧伤复发,母亲正宣了太医入宫。 此时,还是不要给陛下和母亲添堵得好。 …… 马车依次在猎场中门停下,先有内侍官核对身份,又分别有禁军和宫中女官在两处仔细检查。 等入了猎场中门,又有旁的内侍官领着众人去营帐处。 赵锦诺意外,四人一个营帐,她与赵琪竟未同王家姐妹分在一处,而是同沈家姐妹二人分在一处。 洪家姐妹二人是大理寺卿沈洪青的女儿,姐姐唤作沈绾,妹妹唤作沈妙。 赵锦诺早前并未见过她二二年,但内侍官领着去营帐的一路,赵锦诺便发现二人很和善,也很好相处。 赵琪亦喜欢她们二人。 男子和女眷的营帐分在大帐两侧的,大帐中有一片宽阔的空地是设宴用的,明晨也会在这里开始月牙湖狩猎。 赵锦诺早前并未参加过这种场景,其实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期许。 内侍官将四人领到帐外便告退,帐外有宫女值守,内侍官也提醒若有需要,可寻这些宫女帮忙。 待得赵锦诺几人入内,内侍官朝值守的宫女轻声叮嘱,“范侯关照赵家大小姐,仔细些伺候。” 宫女心中有数。 待得内侍官离开,宫女便端了茶水入内,依次放在四人跟前,亦朝四人道,“陛下和娘娘今日晚些才会到,没有安排今日晚宴。明日才是狩猎正日,今日安排了温泉洗浴,若是歇息好,便可随奴婢先去。” 赵锦诺几人应声,宫女便福了福身,先退了出去。 月牙湖有温泉,赵锦诺和赵琪都未听过。 沈绾和沈妙姐妹二人早前便来过,就朝赵锦诺和赵琪说起,月牙湖是有温泉的,因为有地脉在,所以除却温泉,就连月牙湖的水其实也是微暖的。 早前狩猎多在秋冬,秋冬狩猎前泡泡温泉是最舒服的。 眼下是夏日,应当去的人不多。 沈绾和沈妙姐妹二人便不准备去。 赵锦诺早前在新沂时时常去,但赵琪早前在乾州,从并未泡过温泉,两人四目相视,赵锦诺从对方眼中看到期许。 …… 因得内侍官早前的提点,宫女对赵锦诺很是照顾。 一路领赵锦诺和赵琪二人去月牙湖的温泉的路上,说了不少月牙湖温泉的事。譬如月牙湖温泉很大,划分了男女两处。温泉里分了不同的小泉,添加了不同的药材,但每一处泡的时间都不可太长,最好一炷香内的时间,现在是夏日,不到一炷香会更好。只是有一处是深泉,若是不会水,便不要去。 赵锦诺应好。 等到了温泉处,才晓沈绾早前说得不差。 炎炎夏日里,愿意来温泉的人很少。 整个温泉苑中,似是只有她二人。 赵琪不禁唏嘘,“姐,那我们呆会便走吧。” 赵锦诺莞尔应好。 好在已经入夜,日薄西山后,并非像白日里那么热,赵锦诺泡了几处池子,也差不多觉得放松了。 只是又陪了赵琪呆了一些时候。 两人都未在温泉池中停留太久,约莫小半个时辰,便起身换了衣裳往回走。 刚走出些许时候,赵锦诺摸了摸袖袋中,似是装了碎玉的那枚荷包落在更衣处了。 这是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她不能丢。 赵琪见她紧张,赵锦诺亦朝宫女道,“我的荷包似是落在更衣处了,里面有紧要的东西,劳烦先送我妹妹回营帐,我稍后撵上。” 这一路都有灯火,每隔一处都有禁军把守,其实安全。 宫女见她着急,便应声。 赵锦诺小步快跑折回,离得倒是不远。 温泉门口值守的禁军见了他,循礼问候,赵锦诺歉意道,“东西落里面了。” 禁军没有多为难。 赵锦诺很快在更衣处寻到早前掉落的荷包,打开看,里面的碎玉还在,赵锦诺欣慰叹了口气。 循着沿路返回,只是走着走着,觉得这条路似是方才不曾走过。 先前光顾着跑回来寻荷包,此处似是并不是早前哪条路…… 好在周围灯火通明,亦不会有害怕担心之处,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禁军巡查,她即便真寻不到路,也能找巡查的禁军帮忙。她沿着灯火和小径继续往前,却发现走到了一大片广阔的湖面处。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她竟从一处小径走到了月牙湖这里。 同营帐是两个方向,难怪觉得路不通。 这处地方应当最是隐蔽的路。 只是人到了月牙湖跟前,很难移步。 月色很美,月色下的月牙湖更美。 清风晚照里,宽阔的湖面似是拢上了一层清晖。 清晖下层层涟漪,泛着微光,一层推着一层,在湖面上轻轻泅开,既宁静又动人。 早前新沂便是临水。 她觉得亲切又熟悉。 忽得,想起方才听领她和赵琪去温泉的宫女说起过,月牙湖一带有地脉,所以,连月牙湖的水都是微暖的。 她心中好奇,遂寻了临近处上前。 半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了触湖面。 倏然,指尖上淡淡的温和暖意传来,她笑了笑。 果真是暖的,只是不如早前的温泉那般暖,但一分寒凉都未有。 赵锦诺伸手抚了抚水,稍后,正准备拎起裙摆起身,去听得前方远处似是有人半呛着水,半唤了声“救命”! 赵锦诺微怔。 这声音不大,她亦未第一时间见到人在何处,只听到是男子的声音…… 湖面太过宽阔,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一时竟看不清人在何处。 周遭没有巡查的禁军在! 赵锦诺拎起裙摆起身,循着方才那声音沿着湖边看去,应是已半呛了水。 这声音越听越觉有些熟悉,赵锦诺攥紧了掌心,似是…… 阮奕! 她整个人如怔忪一般,加快脚下脚步。 “救命……咳咳……”这声音越加让她确认是阮奕! 就是阮奕! 阮奕不会水!赵锦诺骤然想起这一出。 早前在乾州江船上,阮奕去撵大白的时候,郁夫人就担心说起过怕他落水,当下,赵锦诺心跳不停。 声音越渐微弱,赵锦诺心惊。 方才在月光下见到的人影,似是眼下在湖面上都没了踪迹。 赵锦诺心底似死死揪起,却在慌神刹那间,见湖面上小小的白色一团在扑腾。 大白? 大白是同阮奕一处的。 阮奕不会水,已经沉下去了! 赵锦诺顾不得这么多,跳入水中。她自幼在新沂,通水性,而月牙湖的水并不凉,只是不知深不深。 她循着大白的方向游去,心底似是砰砰砰跳个不停,似是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想起心中那双清楚明亮的眼睛,似是当下就慌神作一团。 阮奕…… 亏得月色透亮,月牙湖边上的灯光亦不昏黄。她见到阮奕,似是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膛,她伸手够住他,但是水下发不出声音,气泡自鼻息往上蹿起,她扶住他拼命上游。 他很沉,又失去意识,她托着他其实吃力。 待得终于浮出水面,她重重喘了口气,又唤了声,“阮奕!” 他失了意识,嘴角还在往外吐着水。 赵锦诺揽着着他好容易游到近湖边,才扶着他侧身躺下。 阮奕心跳声尚在,身子一侧,还在继续吐水。 呛水之人要透气,赵锦诺撕开他衣领让他好通气一些,周遭没有旁人,她咬了咬唇,捏住阮奕鼻子,深吸一口气,俯身将气吹到他嘴里,待得他胸口鼓起气息,她再用手按压他胸前。 阮奕还是未醒。 “阮奕,别吓我,快醒!”越昏迷得久,失去意识越久便越容易醒不过来。 赵锦诺没有停下,还是如此循环往复,给他灌气,按压,只是心中越来越慌,手中亦越来越沉。 反复五六次,似是还不见效。 “阿奕……”她眸间氤氲,声音都有些颤,手中的动作也越渐吃力和缓慢。 “大白兔,快醒过来……怎么不听话了?”她伸手抚上他脸颊,眸间不觉两行清泪,喉间哽咽,“你再不听话,我不喜欢你了……” 她双手都开始打颤。 还是再捏住他鼻尖,颤颤朝他双唇吹着气。 但双唇才将贴上他的双唇,还未吹起,一双手似是缓缓揽紧她。 她双唇贴近处,他忽如早前接吻一般亲她,又似是远远不够,那带着旁的意味深吻,让赵锦诺怔住,只是这全然不同与早前的吻,似是只有一瞬,他应是没了力气,手亦松开,昏昏沉沉又微弱地唤了声,“阿玉……” 第040章梦魇 第040章梦魇 赵锦诺僵住,这一声虽然很短,也是阮奕的声音…… 但昏昏沉沉中,似是语气和其中的亲厚都与早前不同,这一声“阿玉”唤得似是……有些过于亲近,又让人有些说不出的揪心。 月光下,赵锦诺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 身后是湖水微漾的声音,月光洒在身下的人身上,月华清辉,映出一张比往日更加清逸俊朗的面容。 他双眸紧闭着,眉头微微拢起,透着说不出的安静,温和与翩若出尘…… 先前被她捏住的鼻尖微微有些泛红,一道泛红的,还有她方才吹气时,并没怎么顾及的朱唇。脸上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一般,透着说不出的风华绝伦…… 赵锦诺喉间轻咽。 这样的阮奕,会让人在眼下的场合下失神…… 方才短暂的一幕,她都不知是否是错觉一般,但方才的拥抱和亲吻,不应当是幻觉。她伸手抚上他脸颊,羽睫轻轻颤了颤,亦轻声唤道,“阿奕……” 他呼吸均匀,方才被她撕开的衣襟里,胸膛微微起伏。 应是已无大碍,缓过气来,只是先前在水中挣扎许久,又累又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他是没有大碍了。 只是她同他都浑身湿透,才从月牙湖里出来,她不知他早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方才情急,都来不及想若是被人看见会如何…… 当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办?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方才出神并未觉察,此时身后的脚步声仿佛忽得将她从思绪中带回,她心底忽得一个寒颤。她先前是半骑在阮奕身上帮他呼吸和按压的,当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而眼下,若是被人看到…… 赵锦诺慌乱转眸。 见到来人时,却愣住。 范逸脸色煞白,身侧跟着的内侍官也一脸震惊。 几乎是刹那,范逸转眸看向一侧的内侍官,沉声道,“去寻个可靠宫女,带身衣裳来,记住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现在就去!” 内侍官心惊胆颤颔首,而后脚下生风。 范逸上前,见她浑身上下都湿透,无论是头发还是衣裳都在滴水,应是才从湖中出来。 阮奕怕水,不会水,他知晓。 地上躺着的阮奕,明显是昏了过去,衣襟被人撕开,应是,方才……有帮他按压胸前,和恢复呼吸…… 范逸脸色越渐难看,却没有吱声。 赵锦诺起身,早前将溺水的阮奕从湖中拖着游到湖边,先前又一直不定给他按压,渡气,一直紧张着,眼下起身,才觉身上似是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范逸解下外袍递给她,只是侧目到一旁,没有看她。她接过,也知夏日的衣裳在落水后不能看…… 她裹紧外袍,眸间有紧张没有褪去。 范逸半蹲下,仔细检查了阮奕,呼吸平稳,旁的亦无大碍,应当只是昏过去了。 范逸转眸看她,她眸间滞了滞。 范逸声音很低,“阮奕没事,他的事你不用管了,之后的我来处理,你自己小心些……” 言及此处,范逸噤声,亦将目光瞥到别处,没有再看她。 月色下,他面色清冷,他想不到说什么,会比不说话更好。 很快,内侍官领了宫女匆匆跑来,怀中带着给赵锦诺的衣裳。 因为是范逸交待的事情,内侍官和宫女应是一刻都未敢耽误,跑得气喘吁吁。 范逸看向那宫女,凌目道,“管好自己的嘴。” 宫女连忙低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敢。” “走!”范逸朝赵锦诺道。 赵锦诺遂才跟着宫女一道离开,只是离开时,尚且还在回头。 宫女在一侧催促,“姑娘快。” 赵锦诺见范逸同内侍官一道将阮奕扛了起来,范逸,她自然是信得过的,他惯来重承诺,他若说将阮奕交给他,便会照顾阮奕周全…… 这一路,赵锦诺心中都砰砰跳着。 仿佛来月牙湖的第一晚就如此不太平。 月牙湖周围有更衣的地方,宫女领了赵锦诺前去,又守在外面。 等赵锦诺出来,宫女朝她福了福身,道,“姑娘可将衣裳交给奴婢,奴婢将衣裳处理好后再还给姑娘。姑娘不必惊慌,眼下这身是在温泉处预留的衣裳,本就是给不小心在温泉内弄湿衣裳的人准备的,若是旁人问起,姑娘应答便是。” 赵锦诺颔首。 湿衣裳在她手中,她反倒不好解释,眼下,这般倒是圆得通。 “姑娘请随奴婢来。”宫女从她手中接过衣裳,从近路带她绕回了营帐处。 夜色已晚,女眷这边差不多都已落脚。 赵锦诺回来的时候,帐中都是亮着光线的,在帐上映出道道婀娜多姿的身影,都是说话的声音,并着言笑声,似是洗去了她先前心中的忐忑,还了稍许宁静。 很快,她亦到了帐外。 宫女朝她福了福身,而后快步离开。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掀起帘栊入了帐中。 帐篷中其实宽阔,翻下四张床和放置物品的柜子,案几,还有不少空余的地方。 赵琪,沈绾和沈妙几人本在说着话,见她回来,便即可中断。 赵琪似是舒了口气,“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想去寻你了。” 赵锦诺笑笑,“寻了半天没寻到,又去温泉里寻了些时候,找得久了些,最后才找到。” 沈绾温和笑了笑,“赵琪险些说要去寻你。” 赵锦诺佯装诧异,“我又不会走丢。” 沈妙疑惑,“锦诺,你怎么换了声衣裳。” 似是头发也有些湿。 赵锦诺循着方才宫女交待的,应道,“方才在更衣处没寻到荷包,就去温泉内看了看,沾湿了衣裳,后来那边伺候的宫女说,有备好的衣裳让我先换着,明日将衣裳洗好送回来。” 沈绾颔首,“是的,那边是有备衣裳的。” 沈绾一句带过,此事便也无人再提。 几人又在帐中说了会儿话,赵锦诺心中想着早前阮奕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但赵琪同沈绾和沈妙两人说得正在兴头上,倒也没有怎么多注意。 再晚些时候,周围的帐中都开始陆续熄灯。 明日便是狩猎伊始。 晨间起,便要在大帐外的空地前集合,而后去往猎场内围。再由皇后开弓射出第一箭,便算作今日的比试开始,赢得头筹的人,在晚宴时,还会得陛下和皇后赏赐。 明日一整日的行程都是满满的。 她们帐中也开始陆续熄灯。 赵锦诺有点夜灯入睡的习惯,当下,心中本就藏了事情,没有夜灯更睡不着。好在她的床靠近帐外,帐外的灯光能够清浅透了些许进来,正好映在她的脸上。 她反复想起的,都是今晚阮奕的脸。 她俯身给他呼吸,他拥她,那个不似早前的深吻,和口中那声“阿玉”…… 明明是阮奕,却似,又不是阮奕。 她说不清那细微的差别。 赵锦诺不知这一晚惊心动魄后,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是胡乱做了一晚上的梦,似是都未停下过。 …… 月牙湖处,范逸叫内侍官上前,两人一起扶起阮奕,正欲离开,范逸余光却忽然凝在湖面近处的白点身上。 是阮奕那只兔子…… “等等。”范逸朝内侍官吩咐一声。 内侍官会意,自己扶住阮奕。 范逸起身,近处的水已很浅,那兔子也浑身湿透,目光有些明显呆滞,应是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 范逸拎起它耳朵,它也明显没什么反应,如何看都是一只普通的兔子,看不出它哪里有那么好的精神,终日领着阮奕在京中到处跑。 范逸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扶起阮奕,往营帐处回。 他虽不知晓阮奕如何落水,却也猜得到八九不离十。 听说阮旭离了帐中,就知晓阮奕怕是要出事,他都将褚进几人分开,就是怕他几人会生事,没想到还是没拦住。 他们几人应是想捉弄阮奕一番。 但阮奕不会水的事,京中没几人知晓。 这篓子惹得有些大。 今日若不是赵锦诺碰巧遇见,旁人许是真不会不顾名节去救一个傻子,今日不是他正好不放心,带了人来寻,许是赵锦诺难以周全脱身,在阮奕身上,将名声都毁了…… 阮奕值得她这样? 范逸心头窝火。 一侧,内侍官问,“侯爷,去何处?” 此时若回帐中,让人知晓阮奕落水,隔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母亲和陛下耳朵里,届时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他也怕细了查去,会将赵锦诺牵连进去。 她本就难做,若是被人知晓,日后只会更难做。 阮旭既是被人支开,不会这么快回来。 范逸应道,“先去我帐中,再让盯着,若是阮旭回帐中了,让人来只会我一声,旁的稍后再说。” 内侍官应声。 “你,这是做什么?”顾城不知他出去一趟,竟带了个阮奕回来。 他早前同阮奕有多不对路,旁人不知道,顾城不会不知道。 “褚进几个人搞的,应不知道阮奕不会水,险些弄出人命。”范逸一面应声,一面朝内侍官道,“给他把衣服换了。” 言罢掀起帘栊,同顾城一道出了帐外等。 “人是你救的?”顾城诧异。 他没有吱声,当做默认,赵锦诺的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顾城也心惊,“若是真出人命,事情就大了。” 幸亏范逸给救了回来,只是,顾城又道,“稍后阮旭问起来怎么办?” 范逸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让母亲和陛下知晓……” …… 帐中,内侍官给阮奕换衣裳。 阮奕眉头越皱越紧,额头冷汗慢慢渗出,似是陷入梦魇之中。 他似是是做了一个冗长而沉重的梦,指尖死死攥紧。 梦里,他从早前的天之骄子摔成傻子,在经历诸多变故后清醒,步步位极人臣…… 他喉间轻咽,但梦中最后一幕,却是阿玉将他从月牙湖中救起,一遍遍给他按压,呼吸,唤他的名字。 浑浑噩噩里,他有些难以置信,她贴上他双唇,他忽然用尽所有力气揽住她,亲吻里带着近乎疯狂的想念和揪心,“阿玉!” 第041章清醒 第041章清醒 破晓时分,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阮奕似是才从一场久违的大梦中醒来,新换的衣裳都已湿透,额头上也挂着涔涔汗水。 大梦初醒。 他习惯性撑手坐起,脑海中仍是浑浑噩噩,没有睁眼,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 他梦魇已不是一两日,傅叔都知晓,亦会在他梦魇时唤醒他。 但这一场梦,似是做得尤其久,先是从年少时候的自己开始,而后恍惚变成透过他早前养的那只叫大白的兔子注视‘自己’和周遭…… 这冗长而真实的梦境里,他从未如此细致得打量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阮家家中所有人。 因为真实,他不愿意醒,即便只是每日昏昏沉沉,只有借住一只兔子的视野打量他们,却也看清自己早前呆傻时,并未来得及留意的家人。 从他摔傻后,母亲的鬓角生出得银丝,父亲会整宿在书房中坐着,不着一语。他也通过大白的眼睛,看到大哥拥他,“奕儿,你总有一日会好的!大哥会一直陪着你。” 他就这么每日呆呆得望着自己的家人。 已经过世许久的家人…… 而这场梦,似是再长,也终究有尽头。 尽头深处的他,已有些分不出现实和梦境。 他知晓当下屋中有人,遂低声唤了句,“傅叔,什么时辰了?” 对方没有应声,他心底微楞。 缓缓睁眼,却见周遭并非是在府中,而是大帐里。他明知哪里不对,但惯来的沉稳谨慎让他并未慌乱,而是抬眸看去,只见年少模样的范逸正环臂坐在另一张床榻上,冷目看他,“醒了?” 疏远的语气,分明几分不对路,还带有些许并不太显露的挑衅。 阮奕略微错愕,却也只是眉头微拢着,没有贸然出声,只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范逸——此时尚且年少不羁,眸间无虑,诸事皆由皇后和陛下护着的范逸。 而不是,之后镇守北关,从鲜血和死人堆爬出来,目光里透着杀气和寒意,让巴尔人闻风丧胆的范侯。 他看着范逸,眸间缓缓泛起氤氲。 ——阮奕,这里面有诈!你带小六先走,悄悄的,不要漏出风声,他们心思在我身上。 ——开什么玩笑,我们走了,你要怎么脱身? ——怕是脱不了,阮奕,小六不能死。我答应过母亲,照顾好小六的。趁现在走,若你我二人都死在这里,阿照身边还有几人? ——那你自己小心,我在黄龙关等你,别死。 但他后来在黄龙关等了三个日夜,终究还是没有等回范逸…… 他鼻尖微红。 许是在梦里呆久了,仍是年少时候的心性,洒脱便笑,难过便哭。 看来他以为的大梦初醒,却仍是未醒。 他仍在梦里。 范逸已经死了许久,他怎么还会见到他,还是年少时候的他…… 当下,范逸起身,伸手将一侧的兔子耳朵拎起来,径直走到他跟前,直接扔到他怀中。 他诧异接过,听范逸不和善朝他道,“拿好你自己的兔子,我不管你是不是傻子,昨日落水之事,不要把赵锦诺带进去,否则你便是傻的,我也揍你,你听清楚了?” 阮奕眸间微滞,昨夜落水之事似是在脑海中浮现些许。 ——“阮奕,别吓我,快醒!” ——“阿奕……” ——“大白兔,快醒过来……怎么不听话了?你再不听话,我不喜欢你了……” 他眉头拢得更紧。 他想起他昨夜确实落水,不对,是那时候的‘他’落水,他记得很早之前溺水的痛苦,生不如死,仿佛还历历在目。 而昨夜,他再次亲眼见到‘自己’落水,他想去拉‘他’,但他忘了自己一直都是透过一双兔子的眼睛在看周围…… 他一道落水,救不起那时候的‘他’。 再次眼见‘自己’落水挣扎,却只能呛水,溺水,而后落入水中,似是昨日重现。 到最后,他喉间也似是一并窒息,只觉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扼住喉间,意识浑浑噩噩坠入月牙湖底。 再清醒的时候,只有耳边她的声音,她唇边的温度,和她指尖按上他胸前的压迫。他一口气忽得被吊起,迷迷糊糊睁眼。他知晓是她,他紧紧拥住她,亲吻她,用尽所有力气唤了一声“阿玉”…… 分明应是昨夜的事。 但又分明是许久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 他眸间迟疑,似是心中隐隐几分觉察,又拿捏不住。 似是有两道错乱的时间在脑海中相互碰撞,一道记忆是他自己的,久远到有些模糊不清,有一道记忆似是透过大白看到的,好似历历在目。 两次的记忆大致相似,却又因得旁的缘故又有不同。 譬如第一次记忆里的他,并不知晓阿玉会在宴叔叔的藏书阁看书,但第二次他在大白意识里的时候,似是想起早前听阿玉说起过,回京的翌日,她曾去过宴叔叔的藏书阁,大白似是明白了他的意图,而后才有了‘他’撵着大白去了藏书阁,在藏书阁内,阿玉主动亲了他,还不止一回…… ‘他’和阿玉当时都没有发现,‘他’亲她的时候,宴叔叔就在二楼平台处看他们,而后没有说话便离开,等他们到书房时,宴叔叔也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但在第一次的记忆里,他并未和阿玉在藏书阁遇见。 还有再早前,在乾州的云墨坊时,他是在‘自己’怀中看见了阿玉,‘他’本来不应当出现在试衣间里,‘他’是跟着大白撵到阿玉跟前的…… 还有曲江游船那日,在他第一次的记忆里,他是一直同母亲和王夫人一处的,但第二次,大白带着‘他’四处乱窜,而后在二楼甲板处单独遇见了阿玉,‘他’才偷偷亲了阿玉,而阿玉那时也木楞看‘他’,问‘他’真的是傻子? 再有便是乾州赵府的时候,他在大白的意识里想同她道别,‘他’才抱了他靠近,阿玉才动心亲了‘他’,让‘他’不可以再喜欢旁人。 笾城驿馆那晚,亦是他记得阿玉在何处,才领着‘他’到处跑,最后摔倒在她跟前…… 他想安静看她的时候,大白便安静看她。 他想见她的时候,大白便跑去了她苑门口,他更没想到她会鬼使神差开门,正好见大白在大门外。 他靠在她枕边入睡,就像许久之前他揽她在怀中一样,她的呼吸都在他耳边,他心中说不出的踏实与安宁。 只是那时,他还是傻的…… 他似是隐约觉察,时间仿佛如他所愿,重新来了一次。 在他临死前,他最想见的人是她,他多想再见她一次! 哪怕就一眼! 于是,再睁眼,他真的重回少年时。 那时她正好掀起帘栊,看着藏在桌下的‘他’和大白,他亦清楚得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她朝‘他’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而他亦听到一侧的‘自己’,笑眯眯朝她得应道,“它叫大白。” 她笑盈盈看向大白。 他透过大白的眼睛看到她,眸间温暖而湿润。 他一直以为是场梦境,在他死后,如愿让他在大白的眼中安静看到过去。 但眼下,似是和他想象中不同。 混乱的记忆来回交织,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梦境,还是……两次现实? 范逸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诧异看他,“喂,你没事吧?” 阮奕也抬眸看向他,沉声问了句,“眼下是苍顺几年?” 范逸微楞,脱口而出,“苍顺十七年啊。” 阮奕眸间猛然滞住,而后似是陷入沉思一般,没有再动弹。 范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应他,但他方才问得笃定,又似有说不出的魄力在,似是不容置喙,他就似洗脑一般,应了他,可反应过来,当即就有些恼了,“阮奕,你有病是吧!” 转念一想,阮奕本来就有病,他竟同一个傻子较真! 他也有病。 范逸遂转身,不想再搭理他。 却在临到大帐门口时,听身后的人开口,“范逸,你打我一拳试试。” 他要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范逸不耐烦转身,恼火道,“你当真脑子坏掉了是吧!” 阮奕眸间微敛,掩了其间深邃幽怨,应道,“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小时候打架,一直你打不过我吗?” 一语似是直接戳中范逸尾巴根儿,范逸毫不犹豫上前揍他,“你最好别躲!” 他当真没躲,闭着眼睛,平静等范逸一拳揍上。 范逸也果真一拳揍上。 他脸颊上清楚的痛意传来。 他淡淡垂眸,不是假的,都是真的,是现实,不是梦境。 苍顺十七年…… 没有错! 苍顺十七年七月,他在月牙湖猎场落水。 救他的人……是阿玉…… 他重生了,重生在苍顺十九年七月。 那时赵江鹤才升迁至京中,任户部员外郎。阿玉也才从新沂庄子上接回赵府,要同他成亲…… 他忽得抬眸看向近前的范逸,眸间皆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范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既厌恶又嫌弃。 他却忽然上前,拥住他,“你还活着!” 范逸顿觉何处不对,突然反应过来这傻子竟然抱了他,范逸恼火,“阮奕,你恶不恶心,你特么适可而止啊!” 第042章温柔 第042章温柔 月牙湖狩猎一共三日。 今日是月牙湖狩猎的第一日。 眼下,离辰时还差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赵锦诺同赵琪,沈绾和沈妙等人都已在帐外候着了。京中的男女子弟分列在大帐左右两处。帝后未至,却都站得尽然有序,即便交头接耳,也未三三五五各在一处松散说话。 赵锦诺眸间好奇,沈绾轻声道,“陛下常年在军中,最看不惯散漫的,所以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触陛下霉头。” “原来如此。”赵锦诺朝沈绾笑笑。 沈家姐妹二人很好相处,沈绾年纪又同赵锦诺相仿,自昨日分到一个帐中起,沈绾便同赵锦诺走都近。 赵锦诺乍眼看过去,许是站得整齐,又都是骑射服的缘故,便是女眷这边,都显得各个英姿飒爽,面带笑意,朝气蓬勃挂在脸上,更勿说对面的男子。 “有会女眷参加骑射吗?”赵锦诺忽然想到。 沈绾笑笑,“会呀,不过,女眷不会单独一场,怕有危险,所以按往常的惯例,最后一日的狩猎会自由组队参加。” 赵锦诺挑眉。 沈绾又笑,“同三月里的迎春会是一个道理,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总需有接触的机会……” 沈绾如此说,赵锦诺便明白了。月牙湖狩猎本就类似京中的迎春会,去的大都是各家各户未婚配的孩子,本就是相互看看,有撮合之意,所以这最后一日的狩猎在一处便并不突兀了。 …… 另一处,四平远远寻了一遭,确实没见到范逸,遂唤了旁的内侍官上前,“看着范侯了吗?” 内侍官摇头,“今晨起便没见着。” 四平意外,“先前陛下还问起,说今日怎么没见范侯来跟前请安,眼下连大帐外都不见人影,不似范侯性子……” 只有一炷香时间便至辰时,每年的月牙湖狩猎,陛下都会将京中这些年轻子弟挨个看一遍,看看同去年比,是不是有长进,头一个盯着的便是范侯。尤其是早两年,定北侯回朝阳郡后,陛下盯范侯盯得最紧。 四平是看着范侯长大的,也知晓稍后陛下还会问起,遂朝内侍官道,“赶紧去营帐催催范侯。” 内侍官应好。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从来不迟到的人,眼下都要拖到辰时了。 赵锦诺余光也朝对面的队伍中打量,有见到阮旭,却未见到阮奕。 阮奕昨夜落水,溺水的时间有些长,她担心他还未醒过来。但既是狩猎,难免磕磕碰碰,定然会有太医跟着,当下,似是也未听有人说起落水之事,应是范逸让人瞒住了,连阮旭也不知道。 思绪间,见范逸也身着一身骑射服走来。 四平赶紧迎了上前,“侯爷,你可算来了!方才陛下还在问起你,问你怎么没去娘娘跟前请安?” 范逸应道,“有事耽误了,这就去。” 经过这一侧时,目光正好瞥到赵锦诺一眼,但有旁人在,他没有多吱声,只朝她颔首示意。 赵锦诺会意,心中便舒了一口气,应是阮奕醒了。 差不多到辰时前后,大监出了大帐。 帐外见到大监出来,帐外忽得都纷纷噤了声,目光统一朝大帐方向看去。 宫女撩起大帐两端的帘栊,有十余个禁军侍卫在大帐前方列队,将众人和大帐之间隔开缝隙。 赵锦诺见大帐之中,身着一袭玄色龙袍的顺帝牵着身侧的女子一道出了大帐。 顺帝年纪似是同宴相上下,身姿挺拔秀颀,目光如炬,透着天家威严,也一身英气,一看早前便是军中之人,不是久居深宫的帝王。 顺帝身侧牵着的女子便应是苏皇后了。 早前便听闻苏皇后生得极美,顺帝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没有旁人。 帝后子嗣不多,膝下也仅有太子、祺王、还有锦公主三人。 顺帝很尊重皇后,二人相敬如宾。 方才,帝后不是并肩踱步出的大帐,也不是伸手相扶出的大帐,而是如平常夫妻般,手牵手走出得大帐。出帐时,顺帝还在转眸同皇后说话,眸间带着温和笑意。 帝后应是感情很好。 而见得皇后真人,赵锦诺也不由目光微讶,岁月似是尤其钟爱皇后,身上看不出时光痕迹。全然不像身后太子、祺王和锦公主三人的母亲。 皇后的美,于温婉中带了些许妩媚,端庄里又带了亲和,很亦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赵锦诺莞尔。 恰逢周遭都跪下高呼万岁、千岁,赵锦诺也循着昨日内侍官的交待行礼。 “都起来吧。”顺帝温声开口,众人才都起身。 顺帝与皇后落座。 身后分别跟站了太子,祺王,还有锦公主和范侯。 大监上前,将名册递给顺帝。 今日站得次序都是有数的,皆在名册上,顺帝一面吩咐了声,“开始吧。” 一面低头看向手中的名册。 本次月牙湖狩猎的负责人,是禁军右前卫副使,孟翎。 孟翎上前,讲解这几日的狩猎规则,狩猎还是按照每一日为单位,每一日狩猎的主题都不同,获胜的规则和条件也都不同,所以每一日的规则,主题,都会在抵达猎场内围的行帐后再行宣布。对应的,每一场的胜出者,都会获得相应的殊荣与奖赏。 孟翎右手按着腰间的佩刀,面向身前一众骑射服的京中子弟说到。 顺帝一面听着,一面翻着册子。 赵锦诺莫名觉得,顺帝的目光似是正朝她看来。 而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短。 她不敢转眸去看。 稍许,顺帝收回目光,她亦见顺帝微笑着将名册递给皇后,并没有说旁的。 皇后接过,在场的人诸多,不可能一一看完,皇后随意看了看册子的几个名字,朝这几人的位置笑了笑。册子上的人名诸多,皇后未向赵锦诺看过来,又将册子递回给大监。 赵锦诺心底微舒,先前,许是陛下见她的名字陌生的缘故。 …… 正好孟翎孟大人说完这几日的注意事项和规则,当下,转身面向顺帝,拱手道,“请陛下开箭。” 顺帝开箭,便意味着月牙湖狩猎正式开始。 众人眼中都已开始跃跃越试,女眷这头也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顺帝起身,另有禁军上前,双手呈上一面角弓。 顺帝接过。 大帐前有开箭的位置,帐外远处的空地上立有一枚靶心。顺帝并未踱步到开箭的位置,而是转身,伸手唤了声,“梓童。” 帐外诧异的目光中,顺帝一手拿弓,一手牵了皇后上前,到开箭位置上。 帐前纷纷瞩目。 顺帝将弓箭递于皇后手中。 但狩猎开箭,惯来都要君王开箭才合礼数的…… 迟疑间,见顺帝自身后揽起皇后,两人一道掌弓。顺帝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旁人听不清的话,皇后遂拉弓放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箭其实是皇后射的。 这么远的距离,正中红心的最中心处。 帐外都是欢呼声和叫好声。 大监高声道,“狩猎正式开始!” 场中早前便置好了箭筒,要参与头两日狩猎的人会逐一上前,将标记有自己名字的箭矢投到箭筒中,算作报名。所有报名的人,都会依次在帝后跟前露脸。 范逸先投了箭矢,继而上前在帝后跟前拱手,“范逸见过陛下、娘娘。” 待得顺帝应声,范逸才走到中间的空地处站好。 而后是顾城,而后是其他报名的子弟。 有顺帝陌生的,亦或是变化很大的,顺帝都会问上一两句,熟悉的也都没怎么应声。参加狩猎的人露脸之后,会依次与空地中排队站好,空地外围两侧的才是来观赏比赛的。 卯时前后,露脸结束,众人去往猎场内围。猎场内围设了行帐,行帐在高处山头,可以俯瞰近乎大半个猎场。 参与狩猎的人都已骑马到了猎场当中准备,未参加狩猎的众人都在行帐周围的观礼台看骑射。 一日的狩猎会持续三个时辰左右,众人也可在开始半个时辰后,自行寻时机回营地歇息。 开场一炷香,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远处禁军手中的旗帜很容易让人看出,范逸果真率先射中了猎物,而且是连中两箭,独得头筹。 行帐内,顺帝放下茶盏,“还算没丢人。” 皇后叹道,“你对阿逸太严苛了些。” 顺帝应道,“他是范允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严苛些是好事。” 皇后笑笑,“对了,听说奕儿来了月牙湖,我今日见名册上也有他,却似是没见到人。” 四平道,“范侯说昨夜阮二公子同他一处游湖的时候吹了风,有些疼痛,替阮二公子告了假,说晚些再来。” 顺帝意外,“他二人何时这么好了?不是自幼打架打到大吗?” 四平笑道,“回陛下,听说昨晚阮二公子是同范侯歇一处营帐的。” …… 行帐外,赵锦诺也听周遭说起,范侯连夺三年桂冠了,今年怕是也不在话下。 范侯箭术是皇后教的,范侯早前便也跟着苏将军在军中历练过,这狩猎大会,陛下对范侯是寄予厚望。 这一日的狩猎,从卯时末才开始,所以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猎场内围的比试还在继续,看台中已开始小歇。 赵锦诺昨夜心中一直挂着阮奕的事,又不习惯帐中没有夜灯,没怎么睡好,还做了一宿的梦,当下,有些犯困,便同沈绾几人道起先回去歇息。 猎场内围看台在半山腰处,到营帐尚有些远。 赵锦诺缓缓下山,临近女眷营帐不远处,却见一道身影似是在等她。 “阮奕?”赵锦诺眸间微颚。 他唇角勾了勾,在他的记忆中,他早前在月牙湖落水,她一晚没睡好,提前回了营帐歇息。 当下,他在回营帐的路上等她。 果真等到了。 她快步朝他跑来,声音有些喘,眸间都是关切,“小傻子,你怎么在这里?” “阿玉……”他鼻尖微红,眸间盈盈碎芒。但在赵锦诺看来,他眸间氤氲,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大白兔,你怎么哭了?”周遭无人,她伸手抚上他眼角,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醒了?昨日怎么会落到月牙湖里去了?你没事吧,我担心了你一晚上……” 她接连问了诸多,他耐心听着,待她问完,他俯身拥她,微微垂眸,温柔吻上她嘴角。 她不会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亦不会知道,他有多想念她! 第043章你? 第043章你? 赵锦诺脑中“嗡”的一声,思绪顷刻被身前的俯身相拥尽数填满。 他……他……他抱她…… 尚还来不及反应,唇瓣又沾染了男子特有的温柔气息,她脑中再度一片空白,绯色浮上脸颊,似是灼得睁不开眼。 他的亲吻温和又亲密,主动又克制,在盛夏的鸣蝉声里,似是一股经由时间沉淀而生出些许酒意的蜜酿,轻易顺着她的双唇,深邃而悠远得渗入四肢百骸里。 她全然忘了动弹,亦木讷睁不开眼。 直至良久,他松开的双唇,那缀了爱慕的亲吻,再次轻轻点上她眉心,亦悠悠点进她心底。 她缓缓睁眼,修长的羽睫懵懵得眨了眨,诧异看他,却见眼前之人,眸间含着柔和润泽的笑意,那笑意不似早前一般清澈而稚气,却是温文如玉,清光熠熠,更翩若出尘…… 她怔在原处。 两侧脸颊的一抹绯红,似是夏日里清新的姣姣初荷,透着半是青涩,半是明媚的极致动人。 “……你……你是阮奕?”她似是不信。 她错愕看他。 早前的阮奕不会如此亲她。 早前的阮奕,呆呆傻傻,只会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间轻轻一碰,似是就有容华万千的欢喜在其中。 而方才他的亲吻,是熟稔,成熟,又带着爱慕与思欲的亲吻,同……同他早前亲她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对,除却昨晚落水那次。 他也是忽然揽紧她,浓郁而深刻的亲吻,还有那声亲近又揪心的“阿玉”…… 她眸间颤了颤,下意识低头。 忽得,又喉间轻咽,忽得想起他方才似是也唤的一声“阿玉”…… 赵锦诺脑中再次嗡嗡作响,她想避开他的目光,他的指尖却温柔挑起他的下巴,她不得不抬眸看他,那张比早前更加清逸俊朗的脸,处处透着熠熠风华,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似是多看一眼都会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已经移不开目光…… 他凝眸看她,亦贴近她的双唇,温和笑道,“阿玉姐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大白兔,阮奕啊……我只是,不傻了……” 他笑了笑,吻上她的双唇。 她心底砰砰直跳,一颗心似是要跃出胸前。 耳畔满满潆绕的,都是他方才那段,“阿玉姐姐……我是你的大白兔,我只是,不傻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足够让她心底微颤。 若他是不傻的…… 他唇角勾了勾,松开双唇。 看她一双秋水剪瞳里,此刻已是春光潋滟。 他低眉笑道,“一日只能亲一次,今日亲了两次,明日不能亲了,可是?” 赵锦诺哑然。 他牵起她的手,“要听阿玉姐姐的话,不然阿玉姐姐就不喜欢我了,可是?” “……” 他眸间笑意更浓,“不可以说阿玉姐姐白,也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阿玉姐姐,信我是大白兔了吗?” 赵锦诺愣愣看着他,听他说完,她脸都已红到耳根子处。 见他似是还要开口,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如羽毛的声音道,“好了,不用说了,我信……” 他轻笑,伸手握住她的手,眸间有光,“我是想说,我傻不傻,都喜欢阿玉你……” 她目光看向他,似是忘了呼吸,喉间不由轻轻咽了咽。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温柔道,“但只有阿玉你,不会嫌弃傻傻的大白兔阮奕,喜欢他,还愿意同他成亲……” 她听得耳根子发软,脸颊滚烫着。 不由垂眸,再度低下头去。 他再次伸手挑起她下颚,她美目含韵里,似是藏了一汪春水。 他认真道,“阿玉,日后,换我守护你。” …… 直至回到营帐中,她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帐中的案几上有水杯。 她翻开茶杯,拎起茶壶倒水,只是脑海中皆是方才零零碎碎的片段,想着想着,便出神,忘了自己翻开茶杯在倒水,结果茶水溢出茶杯,弄得整个案几上都是。 也浸湿了骑射服的袖口。 好在夏日里,营帐中侍奉的都不是滚烫的茶水,她并未被烫伤,只是口中轻轻叹了叹,将茶杯和水壶放回原处,拿了一侧抹布将她弄湿了案几擦了擦。 尚还心猿意马。 干脆坐在案几一侧的地上,双手托腮出神。 似是从昨日阮奕落水起,一切都变了…… 虽然他还是早前那个阮奕,只是不傻了,但……又似是不是早前那个阮奕…… 想到他忽然不傻了,她走前连哄带骗同他说得哪些话,他都心知肚明,她就份外懊恼。 什么一天只能亲一次,一人一次,根本都是她向来糊弄傻子的。但刚才分开时,她本来都要走了,他又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文尔雅道,“不是一日之内,一人一次,阿玉不亲了我?” 她恼火,只得硬着头皮,主动踮起脚尖亲他,却分明见他眼底一抹深邃幽兰的笑意。 她忽然想,她早前哄傻子的话,许是都要逐一报应在她自己这里。 她方才只是回头亲他,却被他顺势亲了耳后。 她身上一阵酥麻,似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近乎是落荒而逃。 回眸时,却见他唇畔得逞的笑意。 这也才有了方才慌慌忙忙回帐中,心跳不停,想喝水压惊的一幕。 …… 阮奕突然不傻了,她早前真未曾想过。 他若不傻了…… ——我傻不傻,都喜欢阿玉你……只有阿玉你,不会嫌弃傻傻的大白兔阮奕,喜欢他,还愿意同他成亲……阿玉,日后,换我守护你。 只是,什么叫……换他守护她? 她忽然想,许是早前在乾州,她带他逛乾州城的时候。 离夜间的晚宴,尚还有些时候,正好骑射服的袖口又晕湿了一片。 她宽下衣裳,挂在衣橱,又折回了床榻再小眯一会儿。 白日里借由狩猎报名的契机,多是男子在陛下和娘娘跟前露面,晚宴时候便相应的,多是女眷逐一在皇后跟前见礼,她昨夜并未睡好,今晨又早起,精神不大好,怕晚宴时出错,小眯一会儿正是时候。 虽然由得早前阮奕的事,让她心中一直难平静。 但辗转反侧多时,她还是生了困意。 只是不知何时入睡的。 …… 再晚些时候,看过了今日狩猎的赵琪,沈绾,沈妙结伴回了营帐中,见赵锦诺还在睡着。 脸上似是还挂着笑意。 赵琪笑道,“肯定是在做美梦。” 沈绾亦笑,“我看也是。” 稍后还有正式晚宴,几人是回来换衣裳的。 晚宴时便不能再穿白日里的骑射服了,眼下虽不在宫中,不必穿入宫时穿得那种隆重的入宫礼服,但端庄大方的礼服是要的。 三人穿戴得差不多,时候亦差不多了。 见赵锦诺睡得正好,虽不忍叫醒她,但今日的晚宴又是皇后的生辰宴,去迟了总归不合适。 “姐!”赵琪多唤了几声,赵锦诺才醒。 沈绾亦上前,“晚宴要开始了,快换身去。” 赵锦诺眸间忽得清明,今日的晚宴还要在皇后跟前露面,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许是知晓阮奕不傻了的缘故,她忽然想,她应当再补下妆容,早前的妆容太过清淡了些…… 等含上胭脂,她又忽得愣了愣,她究竟在紧张什么? …… 晚宴设在大帐外的空地前,也是按照今日晨间的序列,两人一桌两人一桌这般落座。 赵家本不应当排在王家之前,但因为早前她换营帐是范逸特意交待过的,宫中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也不必旁人提点,自今晨起就将她和赵琪,沈绾,沈妙几人的位置往前提了不少。 今日晨间她就听王家几个姑娘小声议论着,颇有些微辞。 等今晚这桌次一摆,便差得更远。 她在第五排靠中间的位置,而王家的姐妹几人竟在第八排靠外边的位置。 虽然这第八排也不算特别靠后,但同赵锦诺和赵琪姐妹二人这么一比,王家姐妹几人心中的恼火不打一处来。 但这座次是宫中安排的,宫中如何安排都有宫中的道理,轮不到她们议论,这心中的不满和嫉妒,便也只有吐槽到赵锦诺和赵琪这里。 隔得远,几人又不怎么敢大声,赵锦诺和赵琪自是听不到。 除却王家这几个拎不清的,越在前面的这些这京中的贵女,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越是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座次上的人,出现了,越说明她应该出现在这里,遂都纷纷招呼,“锦诺,你是新任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女儿?” 赵锦诺应是。 “我爹是工部尚书崔明理,我是崔婷婷,锦诺,日后可常到我家找我玩。” “我是太尉府的刘宁,按位置,我们稍后会一道去给娘娘敬生辰酒,锦诺,届时一起。” 她的位置本就安排在此处,说话既不似旁人的左右逢源,又不似有些贵女的冷漠清高,言辞间有趣又带了些许幽默,极容易招人喜欢。 不多时,就同周遭半熟络。 她恰好转眸,见内侍官正领了阮旭同阮奕二人去寻座次。 阮旭眉间皆是喜色,赵锦诺猜他已经知晓阮奕不傻了,阮旭本就爱护这个弟弟,眼下,自然是一脸激动。 偏偏恰好不好,赵锦诺却见阮奕的作为就在她斜对侧几排,似是中间连视线都挡不住,抬眸便可见。 赵锦诺心中唏嘘,下意识低下头去。 正好一侧的沈绾唤了她一声,她忍不住一面沈绾说着话,一面偷偷余光打量他,好似不经意一般。 阮奕也正好看到她,内侍官却上前,“阮二公子,陛下和娘娘单独召见。” 阮奕起身,目光朝赵锦诺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随了内侍官上前。 第044章都过去了 第044章都过去了 大帐中,宫女缓缓摇着折扇。 帐中只有皇后同太子在一处说着话。太子在皇后跟前恭敬孝顺,皇后亦认真看着他,听他说完,才温和叮嘱他几句,而后太子颔首,眸间含着笑意,皇后遂伸手抚了抚他头顶。 阮奕远远看着此时帐中的皇后与太子,似一幅母慈子孝的亲厚画卷。 上一世的物是人非,似是在这一刻的月牙湖还根本难以企及。 阮奕微微垂眸,敛了眸间氤氲。 他也许久未曾见过皇后了,在上一世的时候,月牙湖回宫不久,陛下便病逝了。 太子年纪尚轻,撑不起偌大一个苍月,之后的几年,是皇后一直在背后替太子操心朝中之事。那个时候的苍月内忧外患初见端倪。巴尔趁机南下,国中又有天灾人祸,军心不稳,在最艰难的几年里,是皇后一直陪着太子,与太子遮风挡雨。 但陛下过世时,皇后受了重创,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而后的几年积劳成疾,在太子登基后的几年里也过世。 皇后的过世,便是苍月国中之乱的开始。 宴叔叔和阮家亦在其中受了牵连。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他还记得皇后对他和阿玉的照拂。 记得皇后过世时,阿玉泣不成声。 也记得,皇后过世前曾叮嘱他的那句,奕儿,锦诺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他其实都记得。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一直都是傻的。 皇后过世时,他只知道哭。 爹娘和大哥受朝中牵连流放,死在途中时,他也只知道哭。 在他人生中最黑暗无光的一段时间里,阿玉是带给他唯一阳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时刻温暖着他的心,阿玉死的时候,他还是在哭,却是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清醒,唤了声撕心裂肺的“阿玉”,他见她眸间诧异,见她伸手抚上他鬓间,朝他扬起的最后一个笑意…… 阮奕垂眸,亦是眼底猩红。 这一世重来,他要让所有的悲剧都不再发生…… 思绪间,是内侍官上前通传的声音,“娘娘,殿下,阮二公子到了。” 皇后和太子都转眸朝他看来,他亦深吸一口气,随内侍官上前,行跪拜大礼,“阮奕见过娘娘,殿下。” 皇后和太子诧异。 “阮奕你?”太子怔住,他早前是太子伴读洗马,他后来摔傻,太子再清楚不过,只是眼下,太子全然愣住。 “奕儿?”皇后也微楞。 他缓缓抬眸,朝着帐中的皇后和太子,温和笑笑,“娘娘,殿下,昨日在月牙湖畔吹了夜风,头痛欲裂,卧床睡了一宿,忽然想起来早前的事来,想起自己早前从马上摔下来,摔傻了。父亲母亲,还有娘娘自处寻医替我治病,我全都记起来了……” 他眸间氤氲,“早前让娘娘和殿下担心了,奕儿好了,娘娘考考我?” 他说话清晰连贯,掷地有声,分明是正常时候的阮奕,哪有半分呆傻模样。 太子喜急,先上前伸手扶他起身,同他相拥,“阮奕!我就知道!” 阮奕也拥紧他。 他做东宫伴读洗马多年,吃住都同太子一处,读书写字一处,骑马射箭一处,外出巡视都是一处……他傻的时候,东宫维护;他不傻的时候,一路伴他除外戚,平内乱,安北关,他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明帝之间,亦君臣,亦朋友,直至后来他闭眼…… 两人相拥良久,皇后才道,“奕儿,上前来我看看。” 他和太子都才反应过来,光顾着两人心心相惜去了,忘了最重要的一处。 阮奕上到近前,在皇后跟前跪下,恭敬又亲厚唤了声,“娘娘。” 皇后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温和问道,“这两年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笑着摇头。 皇后亦笑笑,“阮大人和郁夫人都是福泽之人,日后需好好孝顺你父母,他们没少为你操心。” 阮奕点头。 临末了,皇后叹道,“还说没吃苦?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别人,奕儿,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阮奕抬眸看向她,蓦地一瞬,鼻尖微红,朝她拼命点头。 皇后伸手擦擦他眼角,莞尔道,“都过去了。” …… 大帐外,崔婷婷和刘宁还在同赵锦诺说着话。 赵锦诺亦应声。 只是余光一直瞥向大帐处,许久了,都未见阮奕从帐中出来。 他是忽然不傻了,但她隐约还有些担心,不知晓他可会出什么事端。 但转念一想,她操心他做什么? 他如今分明精得连她都讹…… 思绪间,见大帐帘栊撩起,太子正好同阮奕一道出来,两人就站在大帐前说了稍许的话,日后太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内侍官才领了阮奕回位置上去。 大帐外的宴席前,无论是女眷这处,还是男子这处,似是都愣住。 自先前起,目光就纷纷好奇看向太子和阮奕处。 稍许,赵锦诺身侧才有人回神,“阮奕……没抱着他那只兔子了,怎么看模样,似是不傻了?我早前在京中见过阮奕两次,都不是这样子的……” “我的天,当不是真好了吧?” “方才是太子送他出的大帐,阮奕早前一直是东宫的伴读洗马,同东宫亲近,方才他与东宫说话的模样,根本也不傻啊……” “天哪,阮奕好了可是?” …… 一时间,女眷这处已议论纷纷。 赵锦诺才知阮奕在京中,惯来是有不少人都在瞩目的。 赵锦诺端起跟前的杯盏轻抿一口,赵琪兴奋朝着她悄声,“姐,她们都说阮奕不傻了!是不是真的?” 她眼中盈盈期许。 还有什么比阮奕不傻更好的事! 她原本就觉得要嫁个傻子委屈了她姐姐,而现下,赵琪似是比她自己的事情还要高兴。 赵锦诺一时不知怎么应声好。 宴席后排,王四姑娘愣住,“不会真这么邪门儿……” 她才取笑赵锦诺要嫁个傻子,这傻子就突然不傻了,还是早前赫赫有名的阮奕? 王六姑娘没好气,“许是还傻着呢,只是人前看不出来罢了。” 王九姑娘叹气,“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赵锦诺给占了!” 赵锦诺自然听不见王氏姐妹花的话。 她的目光也在阮奕身上。 女眷这处都如此,对面的只会更胜。 当下,看向阮奕的目光,或惊讶,或莫名,或唏嘘,或稀奇古怪的都有,阮奕大方跟在内侍官身后,似宠辱不惊,亦未在意旁人的目光。 倒是周遭也有人问起阮旭。 即便隔得远,阮旭脸上欣慰的笑意,也不言而喻。 因为早前痴傻,四平为了顾及阮家的颜面,将阮奕同阮旭的位置都安排在靠后,不引人注目,眼下,反倒让阮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许久,也越发让人看得清楚他眸间神色,根本不似早前。 褚进几人脸色都变了,先前举起至唇角的酒杯,从见到太子拍他肩膀的那一刻起就楞在唇边没有动弹。 一直目送着阮奕从大帐处走来,经过他们身边,而后,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他们几人,唇边微微勾了勾。 褚进几人只觉后背都渗出了几许冷汗。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想起昨夜支走阮旭,然后用麻布袋子让人罩住,而后到了月牙湖边将袋子一取,直接哄笑着将人扔到湖中,而后一哄而散。 阮奕应是看清了他们几人的,他当时都吓哭了。 若是阮奕好了…… 褚进喉间咽了咽,莫名额头三道黑线,心底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阮奕的脚步并未停下,而是径直朝前走去。 褚进似是松了口气,而后仰首,一口饮尽这杯中之酒暖胃壮胆。 …… 女眷处,都见阮奕落座。 众人的目光眼下几乎都在阮奕身上,只见阮奕落座,同一侧的兄长说了几句话,而后端起举杯,目光却看向女眷这处,嘴角勾了勾,似是遥遥敬了敬这边某人,而后一饮而尽,眸间尚有残余笑意。 他的动作若行云流水,方才那个笑意更是温柔俊逸,摄人心魄。 女眷这已有人惊叹,“阮奕……” 赵锦诺赶紧低头喝水。 旁人如何惊叹和猜想,她都不怎么在意,她就是觉得方才阮奕那个特意的笑容,遥敬的那杯酒,都是向她的! 赵锦诺也不怎么敢抬眸,怕众目睽睽之下,目光再次和他撞上,他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和言行来。 正好,顺帝领了范逸,棋王几人,从另一处走来,到空地的主位和侧位上依次落座,那便是差不多时候晚宴要开始了。 果真,大监在顺帝耳边稍作请示,便去了大帐内,迎了皇后和太子出来。 皇后与太子落座,顺帝又同皇后说了几句话,看得出来帝后二人的心情都挺好,一侧礼部的司仪官才上前,宣了声,“晚宴开始。” 现场纷纷安静下来,有鼓瑟吹笙的乐坊在空地两侧最外围候着,是稍后晚宴助兴用的。 顺帝先举杯,温声道,“梓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朕与梓童一处,朝看日出,暮看日落,朝朝暮暮,始终如初。” 皇后唇角勾起。 顺帝亦笑。 而太子,祺王,锦公主,范逸也上前,“儿臣恭祝母后/母亲生辰快乐。” 既而众人皆起身,赵锦诺亦在其中,举杯高祝,“愿皇后娘娘千岁之秋,凤体安康。” 皇后仰首饮酒,众人也纷纷饮酒。 “都坐。”顺帝吩咐一声,众人落座,而后大监拍手,便有两侧的乐声响起,亦有舞姬上前助兴起舞。 依惯例,此时当是女眷依次上前请安。 每一排有五张桌子,便有十人,一眼望去,女眷应是至少十余排,每个女眷都有机会单独向陛下和皇后请安,亦会得皇后一句话。 一排十人,其实很快就过。 赵锦诺认真看着,这样的场合她是第一次参加,怕出错,便比旁人都更谨慎些。看多了,知晓皇后性子和善,并未为难,只是惯来的谨慎让她不敢大意马虎。 阮奕远远看着她,她诸事认真的模样,他其实再熟悉不过。 也是她的认真谨慎,让早前在京中风雨飘摇,举步维艰的阮家和他得以安生。 他淡淡垂眸,这一世,换他好好护着她。 思绪间,见赵锦诺起身,跟着这一行的其余九个女眷,一道步行到了帝后跟前,一道在帝后身前福身,一道说吉利的贺词,而后才是逐一上到近前,待帝后回话后退回原处。 赵锦诺在中间位置,等到身侧沈绾退回,赵锦诺深吸一口气,上前,屈膝行礼,“户部员外郎赵江鹤之女,赵锦诺,见过陛下,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 有女官在皇后身后提点,“早前同阮二公子定了亲。” 皇后心中了然,笑意更浓看向她。 而赵锦诺亦大方抬眸看向主位上的皇后,只是见她抬眸,皇后脸上的笑意微敛,既而眸间似是轻轻颤了颤…… 第045章好孩子 第045章好孩子 赵锦诺眸间也微微滞了滞。 起初,还以为是她看错,但很快,便确认,皇后看她的目光确实不同,似是……久别重逢,亦或是,似曾相识,却连带着眸间都些许氤氲? 赵锦诺眼中些许错愕。 顺帝轻“嗯”一声,算作是替皇后吱声。 皇后似是才反应过来。 赵锦诺再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准备退回去,皇后出声唤住,“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似是早前没听清名字,遂再问了一遍。 赵锦诺诧异,这句好孩子……是唤的她? 可似是周遭也没有旁人,早前在皇后跟前请安的也是她,赵锦诺才敢抬眸,见皇后果真还看着她,便再度屈身行礼,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我叫赵锦诺。” 赵锦诺…… 见皇后还是看着她,她继续淡然道,“锦是锦绣的,诺是承诺的。” 她心中其实忐忑,皇后却缓缓勾起嘴角,“好名字,上前来,我看看。” 赵锦诺意外。 一道请安的另外几人也都目露异色,不知她为何这么好运。 赵锦诺缓步上前,因为帝后在座位上,她站着,便是让帝后仰首,遂恭敬跪在皇后跟前,开口唤了声,“娘娘。” 她似是头一回如此近得打量皇后,起初还有些不敢,却似是因为觉得皇后亲厚,遂又大了几分胆子打量,没有露怯。 “今年多大了?”皇后问。 赵锦诺应声,“去年五月及笄,未到十六。” 皇后柔和笑笑,“正是最好的年纪。” 赵锦诺先前还有些紧张,却不知为何,听到这句,便跟着笑了起来。皇后平易近人,早前沈绾便说起过,但听说和自己见到又全然是不同的感受。 “起来吧。”皇后微笑开口。 赵锦诺从善如流。 皇后轻声道,“锦诺,等晚宴结束后,随内侍官来大帐中,我单独同你再说会儿话。” 赵锦诺虽意外,但还是福了福身应是。 见皇后没有旁的话吩咐,赵锦诺这才退回了原处。 赵锦诺退回,赵琪便才上前。 趁这空隙中,皇后转眸看向顺帝,顺帝眸间似是并无意外之色,皇后猜到他都知晓。 赵锦诺长得同安平太像,又同宴书臣像。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年纪也对的上。 皇后轻声问道,“宴书臣同你提起过?” 顺帝摇头,“我在等他同我提起。” 皇后看他。 他没有再出声。 接下来是赵琪,而后是旁人,而后十人皆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等赵锦诺回到原来位置上,范逸一颗提起的心,似是才放回原处。 母亲莫名唤她上前问话,而自先前起,陛下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范逸太熟悉这二人,总觉得他二人的反常让他有些许说不上的担忧,但见赵锦诺这回,他心中长舒一口气。 只是方才长舒一口气,目光轻抬,却正好与顺帝目光相遇。 遭了,范逸心中陡然一凌。 当不是早前他一直在看赵锦诺,被陛下给瞧了去? 范逸赶紧低头。 顺帝也转眸,没有再多看他。 而宴席上,赵锦诺一折回,便吸引了近乎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先前都见皇后唤了赵锦诺到跟前说话,今日晚宴上,似是皇后还未曾唤过人上前单独说过话,所以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是哪家的女儿? 不少人都道,看模样是个生面孔,早前不曾在京中见过,应是新入京的。 也有人认出,似是陛下新近调入京中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 赵家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却为何得了皇后明显青睐? 莫非,这赵江鹤是陛下新近提拔的亲信,陛下是特意借这个机会让皇后给足了赵家颜面,好让话传回朝中,给赵江鹤铺路? 还有人低声道,赵锦诺似是早前同阮奕定亲的那个。 阮旭也诧异,寻阮奕低声问道,“可是你先前见皇后时,同娘娘提起过锦诺?” 所以娘娘才会单独召了锦诺上前说话,阮旭是如此想。 阮奕不假思索,“没有……许是娘娘见了锦诺,觉得亲切?” 阮旭看他。 阮奕也未再出声。 锦诺是宴叔叔同安平的女儿,上一世,他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的。 安平身份特殊,前朝覆灭后,容家被灭门,所有人都以为安平死在那个时候,没有会想到安平还活着。 直至后来,阮奕才想明白一件事。若非陛下默许,安平逃不出京中。 安平不同宴叔叔相见,却定下了他与阿玉的亲事,是想让阿玉出现在宴叔叔身边。 陛下会默许阿玉留在京中,是因为对宴叔叔的信任根深蒂固的缘故。 阮奕淡淡垂眸。 见周遭的目光眼下似是都在赵锦诺身上,都在议论赵锦诺是如何得了皇后垂青的,但他却知晓,回京之后不久,陛下会让平阳王认阿玉做女儿,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后来阮家在朝中的政治风波中受牵连,被流放,却唯独他与阿玉没被牵连其中。 阮奕抬眸,看向斜对面的赵锦诺。 赵锦诺正端起水杯,饮了一口,平复先前心中的情绪。 赵琪悄声道,“姐姐,你早前认识皇后娘娘?” 她摇头,“不曾见过。” 赵琪叹道,“我见娘娘似是很喜欢你。” 赵锦诺微怔,其实,她亦觉得,却说不上什么缘由。 方才娘娘还特意叮嘱她,晚宴结束后,遂内侍官到大帐中,她还要再同她说会儿话。 先前问她年纪和名字时,眸间又都是亲厚。 似是除了媛姨和宋妈妈,还没有旁的女眷长辈对她如此亲厚过,祖母和王氏更无需说。 “娘娘同你说什么了?”沈绾好奇。 她应道,“问了我年纪,许是见我陌生,多以到跟前看了看” 沈绾道,“娘娘可是很亲切一人?” 她连忙点头,“是同你说的。” 沈绾又笑,“日后接触越多,你便知晓了。” 赵锦诺也笑笑。 …… 前排处,袁欣不时转眸打量她。 她便是赵锦诺? 只是,皇后娘娘先前怎么会特意寻她在跟前说话的? 早前在京中,皇后素来待她和叶岚,梅琴,谢广云几人亲近,今日都未曾逐一唤到跟前说话,却怎么会对着一个初到京中的赵锦诺如此关照? 她是有些嫉妒。 皇后是,阮奕哥哥也是。 自方才起,她就见阮奕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一刻也未离开过。 早前他是傻的便也罢了,只知跟着兔子后面去追,后来遇到赵锦诺,就欢喜到不行;可眼下,他似是不傻了,看向赵锦诺的目光,却还是与看旁人不同。 袁欣心中五味杂成。 第046章等你啊 第046章等你啊 晚宴还在继续,女眷这厢陆续在帝后跟前请安之后,便轮到男子一侧。 今日狩猎开始之前,参与狩猎的年轻子弟便在帝后面前露过脸了,今日表现让顺帝印象深刻的,顺帝顺带多说了几句,所以男子这一侧倒是更慢些。 场中有歌舞助兴,又有沈绾,崔婷婷,刘宁等人在一处说话,等到所有人都见礼完毕似是并不长。 临末,孟翎公布了今日比赛的三甲。 范逸在其中首位,另外两个都是赵锦诺不曾见过,或唤不出名字的人。 沈绾朝她道,“范侯自是不说了,你今日都看到的,一直是跟在陛下和娘娘身边,因为范侯是陛下和娘娘在宫中教养的,在陛下和娘娘跟前,与太子和祺王并无多少差别。” 赵锦诺其实已然知晓,还是耐心听她说完。 沈绾又道,“左侧的是袁开阳,是禁军统领袁迁的儿子,也很得陛下喜欢与器重。” 赵锦诺顺势看去,比照着沈绾的话,看了看袁开阳。 “右侧的是区(ou)建翎,是区廷大将军的儿子,陛下很信赖欧将军,区建翎也是陛下喜欢的年轻子弟。”沈绾也将最后一人说完。 赵锦诺笑笑,“你是京中百晓生。” 沈绾道,“就同你说说还行,旁人面前还真不敢较真。” 两人都会意笑笑。 沈绾又忽得道,“早前阮奕也在。” 赵锦诺微楞,看向她的目光中有好奇。 沈绾道,“之前的月牙湖狩猎,范逸和阮奕大都在三甲中,两人也争得厉害,似是这第三都是陪衬,全京中都知晓他二人不对付,自幼是打架打到大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似是想起在回京路上,范逸提起过阮奕,范逸就用了“讨人厌的”几个字来形容。 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 沈绾继续道,“后来阮奕出事,这些年的狩猎便一直都是范侯在摘桂冠,其实,私下有人说,还是早两年的狩猎好看,有范侯,有阮奕,还有未去北关的定北侯,还有南阳王世子……” 沈绾笑笑,“日后你便知晓了,这京中可热闹着。” 赵锦诺亦笑笑。 只是余光瞥向斜对侧的阮奕处,有些难想象,早前那个呆呆傻傻,又萌萌的大白兔,是在月牙湖狩猎时,同范逸争高下的人。 当下,映入眼帘的,却也是阮奕端起杯盏,目光中并无旁骛,悠悠饮了一口,而后缓缓放下杯盏。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优雅,袖间似是容华万千。 他看向一侧阮旭时,唇间微微勾起的笑意,温文如玉。 赵锦诺莫名想起今日午后,他眸含笑意,吻上她嘴角,“阿玉姐姐……我是你的大白兔,我只是,不傻了……” 赵锦诺心中忽得砰砰砰直跳。 红晕再次浮上两颊,不由低头饮了口杯中茶水,不再看他。 她低头,阮奕正好同阮旭说完话,朝她瞥目看过来。 见她目光又望向主位处,侧颜在灯火下剪影出一道清丽动人的轮廓,犹若画卷中走出来的人。 阮奕略微失神。 就是这道熟悉身影,陪伴在他身边,朝夕相对,风雨与共,早已深深印在脑海中,才能在日后落笔成画,每一个笑容或娇嗔都栩栩如生。但任凭他画得再传神,都画不出她眸间的一抹韵致,也远不及她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朝他轻声唤的一句,大白兔,过来…… 他重新往杯盏中斟酒,周遭的热闹繁华似是在一盏微光里隐去。 微光里,只有她,和她在心中的倒影,于杯中泛着涟漪。 …… 恰逢场中,陛下给三甲做了封赏。 赏赐的东西并不贵重,但都是各国进贡之物,是份外殊荣。 宴席上都是掌声和叫好声。 孟翎又宣布了明日狩猎的新主题和目标,顺帝看向男子一侧,放话道,“明日将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赶下去的,朕重重有赏!” 有人带头交好,既而群起响应,还有人吹了口哨。 一时间,将气氛推至了顶点高潮。 而晚宴便也在这样高潮的气氛中结束。 帝后起身,宴席两侧陆续起身恭送。 待得帝后离席,所有人才都按照排位,从后到前一次离席回各自营帐当中。 内侍官果真前来,朝赵锦诺拱手,“赵小姐,娘娘请小姐移步帐中说话。” 内侍官语气中皆是恭敬讨好。 这些内侍官常年在陛下和皇后跟前行走,内饰官的态度,便是帝后的态度,内侍官待赵锦诺如此恭敬,便应是皇后方才同赵锦诺说完话后,很是喜欢,所以才会留了赵锦诺说话。 赵锦诺起身,随内侍官一道去了帐中引了不少女眷这边羡慕与嫉妒的目光,也不知这赵锦诺怎么就得了皇后青睐的。 袁欣气得暗暗跺了跺脚。 谢广云赶紧制止,“你疯了不成,这么双眼睛看着呢……娘娘见谁都有娘娘的道理,有些话可不能传到娘娘耳朵里去,你别乱意气用事。” 袁欣似是才反应过来。 梅琴也道,“说的是,再说今日都见阮奕好了,阮家同赵家的亲事一直都是赵家高攀,早前也一直都没动静,后来是因为阮奕出了事,这亲事才算默认了,眼下阮奕好了,阮家未必还看得上赵家,这门亲事也未必能作数。尚未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变数,何必自己乱了自己阵脚?” 袁欣更觉梅琴说得是。 叶岚起身,“走吧,回帐中说。” 也差不多轮到几人这处。 …… 见赵锦诺跟着内侍官往帐中去,范逸也不同身侧的太子和祺王多寒暄,也起身往帐中去。 正好在大帐外撵上赵锦诺。 内侍官见是范侯,恭敬行礼。 范逸没有说旁的。 内侍官先入内通传时,范逸才道,“你早前见过母亲?” 他眸间是有诧异。 母亲虽然平易近人,但今日对赵锦诺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应当不是对京中普通子弟的态度。 赵家又不是显赫门第。 除却母亲喜欢的缘故,实在犯不上如此。 赵锦诺摇头,“我初次见娘娘。” 范逸便噤声了。 不过随即沉下心来,想到赵锦诺自幼都是在新沂庄子上长大的,连她自己的祖母和亲爹都没怎么见上几眼,更何况一直在宫中的母亲? 是不应当。 范逸遂看她,“我同你一道去,若是有事还有个照应。” 毕竟在帝后面前,便是赵锦诺也应当会露怯出错,他在一侧还能帮衬,出个错也能圆谎了去。赵锦诺还未来得及应声,内侍官撩起帘栊出来,“赵小姐,娘娘有请。” 范逸随着一道入了账内。 内侍官眨了眨眼。 顺帝和皇后都在帐中,见帘栊撩起,跟在内侍官身后进来的有赵锦诺还有范逸。 皇后眸间微滞。 顺帝却是扫了他一眼。 范逸低头,心中飞快合计着稍后要怎么圆。 “锦诺见过陛下,娘娘。” “陛下,母亲。”范逸便要来得言简意赅得多。 皇后温声开口,“锦诺,来前面说话。” 赵锦诺从善如流。 范逸倒是想跟着一道上前,见顺帝瞪他。 他低头。 顺帝果真开口,“你母亲要见锦诺,你跟来做什么?” 范逸佯装轻咳两声,也踱步上前,“今日都在月牙湖狩猎,还未来得及同母亲多说话,正好见锦诺要来见母亲,就一道来了。” 他口中唤的是锦诺,又分明是跟来的。 顺帝心知肚明,没有开口戳穿他。 赵锦诺正好行至皇后跟前,放要跪下,皇后莞尔,“锦诺,站着说话就好。” 赵锦诺意外。 顺帝开口,“这里没有旁人,娘娘让你不用跪,便不用跪了。” 赵锦诺赶紧应声。 看了看顺帝,范逸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顺帝目光瞥过,他眼珠子瞬间又收了回去。 顺帝起身,“你同朕来,朕有话同你说,你母亲和锦诺好在这里说会儿话。” “啊?”范逸奈何,“哦。” 内侍官撩起帘栊,见范侯跟在顺帝身后出了大帐,神色还有些紧张。 “早前认识赵锦诺?”顺帝开口。 范逸应声,“陛下早前让我去新沂公干,我在新沂时候同锦诺认识的,正好回京路上遇见赵家女眷,便一道回京了。” 顺帝看他,他分明没说谎,却还是心虚。 都是过来人,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你喜欢赵锦诺?”顺帝冷不丁一句。 范逸顿时笑开,“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开玩笑!” 再看向顺帝,当即收敛。 顺帝沉声,“同我说说赵锦诺的事。” “哦。”范逸不敢再造次,只得跟在顺帝身侧,说起早前在新沂遇见赵锦诺的前因后果。 …… 大帐内,皇后随和道,“锦诺,同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赵锦诺错愕。 “来。”皇后伸手牵她,踱步到一侧的小榻前,让她就近坐在身侧。 她掌心微暖,透着柔和动人的暖意,赵锦诺心中莫名亲近,似是也不似早前拘谨了。 “娘娘想听什么?”她亦问起。 皇后笑了笑,温声道,“随便什么都好。” 赵锦诺也笑笑,轻声道,“乾州的油条特别好吃,小时候就喜欢。” 皇后跟着笑了笑,继续听她说话。 赵锦诺娓娓道来,似眸间有光。 …… 过了许久之后,内侍官撩起帘栊,送赵锦诺出了大帐,又恭敬道,“赵小姐慢走。” 赵锦诺颔首道谢。 今日同皇后说了许多,还有很多似是她一直以为,永远不会对旁人说起的心里话。 只觉说完之后,心中畅快又欢愉。 出了大帐,她双手背在身后,眸间有清澈笑意,脚下步伐轻快,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见大帐前不远处的灯盏下,站了一道身影,就在她要回营帐的必经之路。 她一眼认出他来。 只是她当下心情尚好,也不恼他了,双手背在身后,上前朝他笑眯眯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悠悠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缓缓抬眸看她,“等你啊。” 第047章指尖 第047章指尖 赵锦诺抬眸看他。 一轮月色清亮,近处的灯盏亦泛着淡淡微光,两道深浅不一的光线先是在他脸上投出或明或暗的阴影,映出那张极其精致而深邃的男子轮廓,又在他身上的锦袍镀上了两道月白清晖。 翩若谪仙。 赵锦诺缓步上前,心中分明缀了一抹跃动的火苗,眸间却淡淡垂了垂,轻声问道,“等我做什么?” 他声音温和而醇厚,若发酵了清淡酒意的佳酿一般,暗香盈袖,“月牙湖,邀佳人赏月,是惯例。” 似是并不突兀。 她唇瓣微微勾了勾,睁眼看他,“早前还邀过旁人吗?” 阮奕握拳轻咳两声,奈何应道,“早前太傻,只知道来月牙湖是狩猎的,现在才恍然大悟,狩猎这等事……哪有邀佳人赏月好?”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似是尤其风清云朗。 赵锦诺低眉笑笑。 “走吗?”他上前,声音若沉于湖底的磁石般诱人。 她心底似是倏然漏了一拍,淡声道,“好。” 月明清辉,他让开身侧的路。 两人并肩往月牙湖的方向去,走得不快,亦不慢,亦未说话,但清风晚照,林间蝉鸣,似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一切,都仿佛将将好…… 赵锦诺心有旁骛,习惯紧张时踩前面的影子。 临到岔路口,只顾着低头往前。 阮奕驻足,伸手牵她。 她羽睫微微颤了颤,指尖上熟悉的暖意传来,又似是顺着指尖上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她转眸看他。 他声音温和,亦低眸看她,“不走这条路……” 她微楞,可是去月牙湖,是这条路呀…… 他轻声道,“阿玉,我知道一条近路,没有旁人。” “……”似是忽得想起晌午时候,赵锦诺脸色微滞,支吾道,“还是,有旁人的路好一些……” 他眼中笑意更浓,俯身贴近她耳畔,气息就临在她近处。 她微怔,脸色不由控制得浮起一抹红晕,亦有些不敢睁眼看他。 他的声音在深邃悠远的夜空星辰下,似是天生就带了几分撩拨之意,耳畔只有轻到她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温润柔和道,“阿玉姐姐怕什么,今日,不都亲过了吗?我听阿玉姐姐的话,一日只亲一次……” 她眸间一滞,似是被他一语戳破了心思,忽得有些措手不及,连耳根子都灼得发红。 不光目光避开他,连脸颊一侧也稍稍避开他。 他唇角勾了勾,不再捉弄她,“走了。” 他牵起她的手往近路去。 这条路在林间,似是并不怎么好走。 只是他在前,她在后,他牢牢牵着她,走得不快,却稳妥。 此处没有灯光,月色却尚好。 她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心中的安稳却是落地生根。 “慢些。”林间湿滑处,他温声提醒。 她果真小心。 但下意识握他的手,不觉紧了紧,自己都未察觉。 他亦未吱声。 如此,在林间小路中行了多些时候,似是到了一处陡坡处。 阮奕转头,朝她轻声道,“阿玉,稍等我。” 她颔首。 只是离得稍远,不知道这陡坡多高?他是不是有危险? 他松开牵着她的手,她低声叮嘱道,“你……小心些……” 刚说完,又觉得有些突兀。 沈绾今日才说过,他是在月牙湖的狩猎比试当中都可以同范逸等人角逐桂冠的人。 她的担心,似是既贸然,又多余。 她话音刚落,他却笑笑,语气若平常般清淡应道,“好。” 她似是宽心。 见他转身,行至前方的陡坡前,撑手跃下。 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朝前方紧张看了看,但稍许,却见他在陡坡下露出半个头来。 她吓了一跳。 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这里月色晦明,又有茂密的树木遮挡,这看似的陡坡,其实就是人高罢了。 她笑笑,先前真是紧张过于,其实阮奕心中都有数。 “阿玉,来。”他开口唤她上前。 她也上前,这高度不高不低,有些尴尬,她正想着要怎么下去合适些,却见他抬眸看她,“跳下来,我接住你。” 她眨了眨眼,被他这句接住她弄得心中快速跳了跳。 她正欲应声,却忽得,被他身后的壮观景象震住。 原来,从这里跳下,是一小块凸出去的岩石峭壁。 因为吐出去,所以没了树木遮挡,一轮月华似是就近在跟前,明亮照人,伸手便可以触及。 而凸出去的这一段,又在半山腰上,是处可以俯瞰整个月牙湖的绝佳之处。从这里望出去,整个湖面才真似一个弯弯的大月牙一般,一汪湖水便在头顶的清亮月色下波光粼粼,熠熠生辉,比昨日她在月牙湖畔近处看到的,不知震慑了多少倍! 她不由伸手,想捂住嘴角,还是惊艳得抵在了下颚处,喉间惊叹了一声。 既而眸间也写满惊喜。 笑盈盈看向他,目光中多了些许明亮与期许。 他亦温声,“不怕,我在。” 她似是真的不去想早前,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在临近他跟前的地方坐下。 他亦上前,伸手给她。 她握住,他掌心柔和温暖,亦复握住她指尖。 她眸间微微颤了颤,轻声道,“那我下来了。” 目光却不敢看他。 “嗯。”他应声。 赵锦诺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往他身前靠过去。 他的手臂揽住她,她贴在他怀中,似是掌心都可以触到他的心跳声。 似是这一刻,她眸间有物。 他唇角勾了勾。 她想他应当接得稳妥。 她亦放心。 他也分明揽紧了她,这一刻,却似年少时候的心性作祟,水到渠成。 她心中方才微舒,他仿佛没站住,脚下忽然打滑,抱着她整个人微微后倾。 他身后就是悬崖峭壁。 “阮奕!”她忍不住惊呼。 她揽紧他,呼吸似是都贴在他脸颊。 他唇边却得逞笑笑,抱着她滚落至一侧,方才安稳落定。 她惊魂未定,眸间若秋水潋滟,却因为慌乱,乱了眸间涟漪。等她反应过来,才觉背靠着岩石地面,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箍在岩石地面和自己身前。 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她避都无处可避,也才反应过来,从早前让她跳下来,他佯装摔倒,都是他特意的! 他都能寻到这里来,便分明是来了不知多少次,又怎么会突然脚下打滑,让她以为他抱着她,两个人要一道滚落到悬崖峭壁下面去? 赵锦诺咬唇,她就不该信了他的话。 他哪里还是早前那只呆呆萌萌的大白兔,只会傻傻地听她的话,不吭声…… “阮奕!”她有些恼。 他没有应声,只是阖眸笑了笑。 蓦地,唇间的一摸温柔暖意,她错愕看他。 他的指尖轻触上她的下唇,在她唇边缓缓轻抚。 唇间异样的柔软触觉与酥麻感,似是春雨拂过一般,让她眸间不由轻轻颤了颤,亦不觉喉间轻咽。 她缓缓睁眼看他,他笑着看她,“这样,算是亲过了,是不是没坏规矩……” 她哑然间。 他才俯身,吻上她额头,声音再度清浅,“亲这里不算。” 她诧异眸光里,他撑手起身。 转身时,伸手牵她,年少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温文又清雅,让人无法拒绝。 等到凸出去的悬崖岩石一处,赵锦诺还是有些怕的。 他先上前落座,而后她再落座。 脚下是山脚下的数目,密密丛丛,却离他们很远,远处是偌大的月牙湖,有少男少女结伴在月牙湖畔要么赏湖景,要么抬眸望月,殊不知自己亦是他们二人眼中的风景…… 她的心情似是豁然开朗,脚下忍不住轻轻荡了荡,眉间神色飞扬,仿佛至京中前那些不愉快和隐忍都在清风晚照中被吹散,只留下了眼前的道道明媚绮丽。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都有月光和湖水的味道,在幽幽的山林里,浑然一体,又焕然一新。 这里真好,真的特别好…… 她转眸看他,似是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 “怎么寻到的?”她笑着问他。 他认真想了想,在很早的记忆里抓住一幕,“有一次狩猎,射飞禽的时候,突然看到这里有一处凸出的岩石,隐在树林一处,轻易看不见。晚间的时候,我就一路寻到此处。从此之后,这里就是我一人的秘密观景处,没有旁人打扰,可以安静得看着月色和月牙湖,”他微顿,声音清和,“感觉到了吗?便是夏日,这里都有风。” 许是他说得引人入胜,许是真的觉得有风拂过,赵锦诺伸手绾过耳发。 他离得近,她鬓间的青丝便轻轻袅袅拂过他脸颊。 他淡淡垂眸,这缕轻轻袅袅似是悠悠拂过他心底,在心间泅开丝丝涟漪。 他忽然朝她道,“知道哪里看月色最好吗?” 她轻笑,知晓他是故意卖关子。 “阿玉,闭眼。”他诚挚看她。 她果真阖眸。 “别睁眼。”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让她觉得份外熟悉,她悠悠道,“不许偷亲我。” 他似是轻轻挪了挪位置,一侧有悉悉率率的衣裳声音传来,她好奇,不知他在做什么,本想开口问,他伸手揽上她肩膀,让她整个人靠后。 本是悬崖峭壁上,还闭着眼,她有些怕。 只是他的声音温润里带着踏实,让心心安,“很快。” 忽得,她觉得自己是躺在了他怀中,她诧异睁眼。 他已仰首看着头顶的一轮月色,她心底又倏然漏了一拍。 “好看吗?”他问。 她看了看他,轻声道,“好看。” 第048章郑重 第048章郑重 他俯眼看她,声音里似是带了清风霁月,“那明晚还来?” 她莞尔。 他亦笑笑,不再作声。 两人便在这方隐秘又宽旷的小天地里,看着头顶一轮圆月,任清风拂过脸颊和耳畔,心中似是都被这清澈的月光填满。 此刻静好,亦心无旁骛。 她就这般慵懒躺在他怀中,良久,才轻声道,“阮奕,你是个怎样的人?” 她心中好奇。 此刻,许是月光作祟,便忽然想问起。 他没有看她,只是撑手望月,温声道,“你多同我在一处,不就知道了?” 她轻笑。 他瞥目,见月牙湖畔人影逐渐减少,低声道,“阿玉,我们该回去了。” 赵锦诺眸间似是意外。 她仿佛才躺片刻。 他忍俊,还是伸手扶她,“月牙湖畔无人了。” 她坐起,果真见不远处的月牙湖畔已经人影空空,是该走了…… 怎么会有些许舍不得? 她眸间迟疑。 他撑手起身,既而牵她。 她仰首再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和远处的月牙湖,似是想多留些美好记忆在心底,而后才由他牵着转身折回。 又到方才那处陡坡处,陡坡高出阮奕半头,她则全部都在陡坡下,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前面。 “怎么上去?”她有些犯愁。 阮奕笑道,“踩着我上去。” 她诧异。 他行至在陡坡前,单膝跪着,朝她道,“踩我手上,然后到踩肩膀,我托你上去。” 赵锦诺愕然,“那你呢?” 她若上去了,他怎么办? 阮奕低眉,笑意隐在眸间,“阿玉,我早前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是怎么回去的?” 她似是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丢人。 关心则乱,她是发糊涂了。 “来。”他没有戳破。 她听话上前。 “阿玉,脚踩上来,不怕,我看着你,摔下我会接住,你扶稳这里。”他一面同她叮嘱,一面示意一侧的藤条。 “嗯”,她也照做。 只是右脚踩上,还是下意识不敢踩下,怕踩疼他的手。 他笑道,“阿玉,你很轻。” 她微楞,脸色忽得一红。 想起方才从陡坡下来时,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所以他说她很轻。 她不再迟疑,一脚踩上他的手,一手攀上藤条。 “慢一些。”他笑着看她。 她咬唇,再踩上他的肩头,同时手中的藤条遂又握紧了些。 “阿玉,扶稳了。”他提醒。 她不敢大意。 他缓缓撑手起身,将她抬起。 慢慢地,她超过陡坡的高度,看到前方,心中似是鼓舞。 他又温声道起,“看到上面那颗树干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他叮嘱道,“抓住树干,我送你上去。” “好。”她这回已经全听他的,一手握住那树干,一手攀上陡坡的坡面。 “抓稳了。”他出声。 她顿觉整个人似是都被他托起,她很快攀上了地面,而后欢喜看他,“我上来啦!” 眸间碎盈芒芒看向他,似是完成了不起的壮举,眼中都是兴奋。 稍许,却些许错愕。 她见阮奕眸间有来不及收起的氤氲,似是怕她发现,遂又垂眸敛了眸间情绪,低声道,“我马上来。” 她似是看错。 阮奕伸手攀上蔓藤,很快翻身上了陡坡,动作一气呵成。上来的时候,她看他,果真已隐去了早前的氤氲之色。 仿佛她真的看错。 “阮奕……”她轻唤一声。 他牵起她的手,“走,再不回去真迟了……” 她看他。 他眸间蕴了笑意,同方才似是判若两人。 她想,许是他先前背着光,她隐隐生了错觉,早前他眸间便清澈如许,眼下,只是不傻了罢了。 他牵着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营帐的灯光越来越亮,也似近在眼前,他松手。 两人都驻足看着对方。 “去吧。”他先开口。 “嗯。”她轻声,且颔首,“那我走了?” “明日见。”他柔声。 她喉间轻咽,细声道,“明日见……” 灯盏下,她的身影被拉长,她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似是不舍,却未回头。 他远远看着她,一直到她走回营帐,似是才转身,见他还在远处。 她心中欢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见她掀起帘栊,入了营帐之中。 等帘栊放下,再不见她身影,他眸间才缓缓黯沉了下来。 他要予她安稳,首要的,便是好好缕清前一世的蛛丝马迹。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这时候已经赶来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宴叔叔的改变了主意…… 本该来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这已是变化,他还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在悄然演变着…… 他需要好好缕清思路。 前一世苍月国中生乱是从陛下过世开始的。陛下年轻时大多时间都在军中,新伤旧伤不断,在来月牙湖之前,早前的旧疾便范了,太医一直叮嘱要好生将养,皇后也一直照顾着。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亲)身体抱恙,皇后中途离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顾家和盛家之事,顾家和盛家将盛家过世的太老夫人灵位抬了出来,气得陛下直接休沐了两日。 后来旧疾未好,又染风寒,陛下也没怎么在意,一门心思在应对巴尔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赖的子涧将军在南方巡视时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来,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场降温,陛下风寒加重,连带着旧疾,一连咳了几日血,皇后还未赶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来太医同皇后提起,还泣不成声,都是小疾攒到一处。风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边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没有缓和余地,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会生乱。 巴尔铁骑不会轻易南下。 也不会有后来太子羽翼未满,而后苏家外戚专权,更不会有外戚专权后,太子萌生的对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为一路并肩走来,君臣之间的信赖根深蒂固。而太子后来信赖他,也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还活着…… 那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灯盏的光影下被拉长,他一面往另一侧的营帐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绪。 在往后的几年中,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场政治硝烟中受了波及,但这其中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朝中的更迭变迁之中,越走越稳…… 是所有人早前都绝对未曾想到的一个人。 ——赵江鹤。 行至营帐前,阮奕缓缓睁眼,沉声向身后道,“等这么久,不嫌累吗?” 他亦转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进几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觑着,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意思?”褚进若是不问清楚,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们昨日是作弄了他,将他扔到月牙湖中,听他在湖中吓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变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还多了几分沉稳的阮奕。 他们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气,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状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们几人免不了受责罚。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却一直不知他去了何处。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来,正准备见机行事,阮奕却看向他们几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状是吧?” 几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说出,他们几人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人中为首的又是褚进,褚进喉间咽了咽,“有本事别告状啊,这样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们有本事开昨天的玩笑,也有应当有本事承担开玩笑的后果。” “你!”褚进语塞,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状,不过,有个条件……” “说啊!”褚进恼火。 阮奕轻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输了的人去跳湖啊。” 褚进轻嗤,“阮奕你自己说的。”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 大帐前,范逸正好送顺帝折回。陛下今日问了不少赵锦诺的事,范逸都觉好奇,但又不好贸然揣测圣意。今日陛下和母亲都待赵锦诺明显不同,他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知晓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到眼下,才折回大帐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 “阿逸。”顺帝却唤住。 范逸转身,“陛下。” 顺帝看了看他,眸间微微沉了沉,鲜有郑重的语气叮嘱道,“阿逸,你同赵锦诺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没到非要在一处的时候,就不要同赵锦诺在一处,这样对你和对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赵锦诺二人真到相互喜欢,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担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赵两家的婚事,朕会帮你。朕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务必想清楚。” 范逸诧异。 顺帝沉声,“你的意思朕和你母亲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赵锦诺走一处。” 范逸错愕。 顺帝转身撩起帘栊,入了大帐,心中尚且还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欢谁,他和阿锦都会帮他。 但唯独赵锦诺。 当年废帝对范家,对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们二人都不应当走在一处。 第049章半瓶醋 第049章半瓶醋 内侍官撩起大帐帘栊,顺帝入内。 见皇后坐在小榻上,望着帐中的清灯出神。 “阿锦。”顺帝开口唤她。 皇后似是才回过神来,缓缓抬眸看他,鼻尖微红,“炎哥哥,安平过世了,很早之前的时候……” 似是只有这么这一句,便不怎么出声了。 顺帝低声道,“我知晓了,方才阿逸给我提起过,锦诺自幼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安平在她两岁时候就没了。” “阿炎,宴书臣知道吗?”皇后问。 顺帝应道,“他知道,他亲自去过一趟笾城驿馆看锦诺,还同锦诺和阿逸一道从笾城回的京中。宴书臣自己不会不知道,锦诺长得同安平一样,同他也挂像,他不会猜不出来……” 顺帝继续,“听阿逸说,宴书臣与锦诺一处时,会问她看什么书,会问她琐碎小事,会隐晦问起她小时候,但大都端着一幅长辈的亲近姿态,应当是……不会认回这个女儿了……” 皇后转眸他。 顺帝叹道,“安平已经不在了,对宴书臣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赵锦诺的安稳。朝中的旧臣已经换了一波,眼下还认得安平,也记得安平模样的人应当不多了。但若他贸然认回赵锦诺,旁人又都会将目光放在赵锦诺身上,自然而然,也会牵扯出安平来。废帝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今日也太平,但不见得朝中从此往后都太平,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他亦不在,京中又生了事端,朝中旧事重提,锦诺是前朝遗孤的身份,届时物是人非,能护住锦诺安稳,甚至是锦诺日后孩子安稳的,又有几个?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皇后亦噤声。 顺帝又道,“我让人去过问了,宴书臣早前本已离京,往月牙湖猎场这边来了,但出城后十余里,又折回了京中,他心中自然是在为锦诺打算。他昨日没来月牙湖,便是想过,照眼下的场景,他认为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戳破锦诺的身份,默许赵锦诺嫁给奕儿,以阮鹏程在朝中的地位,阮鹏程与他的交情,锦诺在阮家会比在旁的地方都安全。他不来,便是告诉你我,他不想认锦诺。但凡他想认这个女儿,他昨日都会来月牙湖一趟!分明都出京了,却还是转了心思,决定将锦诺嫁给奕儿……” 顺帝拢眉,“阿锦,我是担心阿逸。” “阿逸怎么了?”皇后问。 顺帝眉头拢得更紧,“阿逸喜欢赵锦诺,他来营帐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四平的人,将赵锦诺的营帐同旁人的换了,换了沈洪清的两个女儿,这是京中出了名的好相与的人。又嘱咐人多加照顾,怕赵锦诺吃亏。今日见你留话,还特意跟来,是怕赵锦诺出岔子不好收场,所以自己干脆来盯着。他二人早前在新沂就认识,阿逸对她有心思,又不怎么显露,他二人的身份不适宜在一处。他若是与锦诺在一处,日后知晓锦诺的身份,两人无法自处……” 他捂住额间轻叹一声。 皇后伸手抚过他眉心,范允过世后,柏炎是将阿逸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在教养,时时处处都顾及范逸,待范逸也比旁的孩子都要严苛得多,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是想让阿逸日后有自己的凭借,而不是空给他一个范侯的壳子。 顺帝重重咳嗽了几声,这几日似是不曾断过。 皇后有些担心,“阿炎……” 顺帝宽慰,“无碍,小疾。” 见她娥眉微蹙,遂又伸手,牵她到膝间落座,“阿锦,等明年你生辰,我们回趟云山郡吧,总说回去,却一年拖一年……” 他温和笑笑,“近来时常想起我们二人刚在一处的时候,如今柏念都满十五了,时光如梭,再长大些,都要各自离家了。” 她亦揽上他后颈,“我陪着哥哥……” 顺帝眸间笑意,俯身吻上她嘴角,大监会意挥了挥手,撤走旁人,亦熄了大帐中的灯…… …… 翌日晨间,赵锦诺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帐中没有夜灯,她睡得不踏实,近乎是天明时候差不多睡着。 眼下,却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正有些懵。 赵琪正好撩起帘栊入内,笑嘻嘻道,“姐!去不去?” “去哪里?”赵锦诺一脸睡眼惺忪,昨日清晨都不似今日这般吵闹。今日还少了大帐前的帝后开箭,众人直接去猎场内围的观礼台处便好,她不知帐外在闹什么? 赵琪笑道,“月牙湖啊,听说可好玩了,大家都去看了,走吧,姐!” 赵锦诺见沈绾等人都去了,也不好就自己留下营帐中,简单洗漱,也换了一身骑射服便,跟着赵琪和最后剩下的几人一道往月牙湖去。 月牙湖畔果真衣香鬓影,人影绰绰。 不知道月牙湖畔什么事情如此热闹,赵锦诺等人还未走近,就听人在湖边高声念着诗,诸如“我与乘风归去”之类,周遭都是笑声。 赵锦诺和赵琪面面相觑,遂又继续在念诗声中往湖畔留空的地方去。只见三四人并排站在月牙湖畔,都脱了鞋袜,一道高声齐齐念着诗,场面一看便分外滑稽。 赵锦诺都忍不住低眉笑了笑,更勿说周遭的围观贵女和世家子弟。 很快,第一段落便念完,只见排在首位的那人想也不想便上前,“噗通”一声,径直就往月牙湖中跳了下去。 刚刚才到,还没摸清套路的赵锦诺眼睛忽得都看直了。 周围却都是欢呼声和鼓掌声,还有口哨声和叫好声。 赵锦诺这才看清,湖中不止方才跳湖的一人,还有先前就应当已经跳下去的两人。 只是这些人虽然都已跳进月牙湖中去了,还在一面扑腾着水花,一面继续同岸边上的同伴念着诗,极其‘大义凛然’,场面委实有些好笑。 再等念到下一段时,果真还有一人继续跳下湖中去。 赵琪已捧腹。 周围的贵女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锦诺听一侧的人说道,“褚进这几个,平日里就在京中扬武扬威的,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当众在这里念诗跳湖!”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既好笑又解气,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 早前那人又道,“上一次褚进出丑,似是还是阮奕尚好的时候。” 另一人诧异,“昨日见阮奕不是好了吗?当不是阮奕做的吧?” …… 赵锦诺也忽得想起前日里阮奕落水的事来,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当日郁夫人说阮奕不会水,不会水的人大都不会自己去落水,按这么说,小傻子不应当是自己落水的…… 莫名的,赵锦诺也联想到了某人。 今日近乎营帐中的女眷都来了月牙湖畔看热闹,不知道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是也都来了? 那阮奕可是也在? 赵锦诺下意识环顾四周,想寻寻阮奕的踪迹。 但月牙湖畔的人实在太多,又都是身着大同小异的骑射服,很难一眼就将人找到。 幸亏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岸上和湖中念诗的人身上,没人多注意到她这里,她也终于在稍远的地方看到阮奕,今日也穿了一身骑射服,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乍一看,竟叫人微微怔住,很难移目。 他身侧也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骑射服的男子,二人在一处说话,那人背对着她,阮奕却是正对。 她也刚好能看到阮奕面上的表情,知晓对方应是阮奕熟络之人。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也不时看看跟前念诗跳舞的场景,却不像旁人笑得这般欢畅。 阳光落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比旁人更多了几分风华绝伦。 他本就生得好看。 恢复正常的阮奕,更是气华高然,风采卓然。 赵锦诺很少这般远远打量他,忽然就想这般远远地,安安静静得仔细看他。 …… 不远处,阮奕正同袁开阳一道说着话。 袁开阳低眉笑笑,“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一面念诗一面跳湖,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这几个家伙也当是该教训教训了,听闻早前险些气得京兆尹告老还乡,也一道翻去马场,给刘太尉的马上了个颜色,吓得刘太尉都不敢认自己的马。” 阮奕笑笑,不置可否。 袁开阳叹道,“阮奕,你总算好了。” 阮奕颔首,眸光柔和。 袁开阳摇头,“我妹妹终日都在问你怎么了,我实在都快瞒不下去,后来听说阮尚书和郁夫人也不准备瞒了,这京中都才知晓你的事。” 袁开阳话音刚落,身后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二哥,阮哥哥!” 两人相继转眸,见是袁欣上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眸含笑意看向袁欣。 “阮哥哥,你……好了?”想起早前的经历,袁欣似是还有些小心翼翼。 阮奕微微颔首。 他有印象,早前因为大白的事,他曾将袁欣凶哭过。在最早的记忆里,似是从那次相遇后,他与袁欣再没了旁的交集。所以在印象中,袁欣是开阳的妹妹,也时常跟在他二人身后,比旁人都会更亲厚熟悉。 阮奕温和笑道,“都长大了。” 终于听到他正常的一句话,袁欣心中委屈得都快哭出来,“阮哥哥,你总算好了……” …… 不远处,赵锦诺转眸。 两只手的食指指尖在身前轻轻对了对,心中似是倒了半瓶醋一般,酸溜溜想——可以得很,逢人都温柔。 还不如个傻子呢! 第050章大白兔 第050章大白兔 阮奕在月牙湖畔寻了一圈,也未见到赵锦诺。 却在人群中见到赵琪。 赵琪的性子活泼,天生善交际,只是好恶分明,所以同王家姐妹几人玩不到一处去,但同说得到一处去的人,又很快就打成一片。 即便赵锦诺不在,她也有融入旁人的法子。 阮奕踱步上前时,赵琪正同周遭之人说得火热,见周遭的贵女忽然都看了看她身后,又纷纷噤声,眼中蕴含的神色各异,什么样的都有。 赵琪缓缓回头,见来人竟是阮奕。 赵琪也吓一跳。 忽然不傻的阮奕,在她这里似是有些超纲。 赵琪也懵住,像早前那样直呼他阮奕似是有些不合适,半晌才憋出一句,“阮二公子,你找我啊?” 阮奕笑笑,“你姐姐呢?” 今日几乎所有人都来了月牙湖,她便是再不想来,以她的性子也不会特立独行。他在这里见到赵琪,那她应当也在才是。 “哦,”赵琪似是回过神来,小傻子向来都是粘着她姐的,现在不傻了其实还粘着,赵琪笑道,“我姐方才还在这里,后来说昨夜没睡好,还有些困,就先去观礼台那边了……” 观礼台那边? 阮奕顺势转眸。 …… 稍后就是今日的狩猎比试,狩猎比试开始的前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需在观礼台处,待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自由安排。 赵锦诺特意没有折回营帐,因为折回也呆不了稍许又要回来,还不如先去了观礼台处歇息。 离狩猎开始尚还有些时候,周遭也没有旁人,赵锦诺伸手搭在前方的座位上,额头枕在手臂上,准备小寐一会儿。 观礼台上的座次不似晚宴,并未固定,男女也未分开至两处,都是随处坐的。赵锦诺小眯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觉得身侧仿佛有人落座,但离狩猎开始应当还有些时候,她稍稍转过头去,朝另一侧继续眯着。 …… 等到差不多周围的喧哗声渐起,应是观礼台上的人陆续都至了,狩猎也快开始,赵锦诺伸手抚了抚眉心,掩袖微微打了一个呵欠,才坐直了去。 周围也确实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她先来,未必能同赵琪和沈绾,沈妙几人坐在一处。 她转眸打量身侧的人,右侧一边的是她不认识的女眷,两人相视笑了笑。赵锦诺才往左侧看去,只是转眸,目光便愣住,坐他左侧的人不是阮奕是谁? 见她诧异,阮奕悠悠道,“见你睡得好,没扰你。” 所以自先前起,在她左侧落座的人就是阮奕? 赵锦诺是没想到。 他方才不是还在月牙湖畔,同人一处说笑,温柔又体贴…… 赵锦诺眸间淡淡,低眉拧开水囊,喝了口水。 见她没有应声,阮奕不知她何意,遂凑近了些,“锦诺……” 人前都是唤她锦诺。 赵锦诺拧好水囊,也未瞥目看他,轻声道,“阮二公子有事?” 阮奕微怔。 阮二公子? 这是什么鬼称呼? 他愣住,正好前方也有旁的女眷落座,见到他,脸上几分惊喜,遂热忱招呼道,“阮二公子!” 阮奕脸色都僵了。 她这是同旁人一般,叫他阮二公子? 阮奕诧异看她。 昨夜分明……连他“阿奕”都唤过了…… 阮奕似从蜜糖罐子里直接跌到了泥沙堆里。 他看她。 赵锦诺正好起身,眸间似是正常,轻声道了句,“借过。” 他木讷靠后。 她从他身前走过,他下意识想伸手,但她走已走开。 阮奕似是还未从错愕中回神,目光跟着她,见她是去一侧的供水处给水囊装水。 而后又正好遇到上前的沈绾。 沈绾也在给水囊接水。 两人笑着说了一会儿话,应是说起什么了,沈绾指了指前方,等两人都接完水,就见沈绾伸手,牵了赵锦诺一处往前方走去,径直在前方两个位置处坐下…… 阮奕眼睛都直了…… 直接换地方坐,将他晾一处了? 他目光似是收不回来。 她不在,那他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阮奕脸色稍有些难看。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来这里特意寻她的。 阮奕不禁在心中揣测,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让他一人在这里坐冷板凳…… 这滋味委实有些不好受。 尤其是昨晚,她分明还躺在他怀中看过了月色和月牙湖,今日就似旁人一般,唤他一声阮二公子…… 他心中颇有些磋磨。 阮奕眸间微敛,见她身侧还有空余座位,便想起身上前。谁知他刚起身,却见另一个世家子弟上前,眼神中似是有些羞怯,又有些倾慕,拱手朝她问了一声,轻声问,他可以坐在一侧吗? 阮奕凝眸看她。 赵锦诺正同沈绾说着话,听到一侧有人说话,转眸看过来,才见是一旁的世家子弟,恭敬有礼,又谦虚谨慎。 赵锦诺身侧本就有空位,遂问了声沈绾,可还有替旁人占位? 沈绾摇头。 赵锦诺遂朝他点头,“这里没有旁人。” 那人似是害羞笑了笑,落座。 阮奕脸都绿了。 她是压根儿就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他在。 阮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吃味。 她似是看都未看他这里一眼。 …… 很快,狩猎开场。 昨日的狩猎比试是看最后猎物的数量,指定的猎物数量多的胜出。但今日比试的主题还要看速度,所以一开场就高潮迭起,比起昨日的保存实力,深思熟虑,从场面上看便要好看许多,节奏也快,也更精彩。 率先猎到清单上的五种猎物各五只者获胜。 于是一上来,猎场内就是骑快马拉快弓,抢猎物,也抢速度。就连赵锦诺这样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似是都看进去了几分。只是原本也不怎么懂,看热闹可以,看门道却生疏,一侧落座的世家子弟便悄声道,二位若不是不嫌弃他可以同她们说。 沈绾想听,世家子弟便耐心向沈绾和赵锦诺解读,声音很轻,没有扰道临近之人,亦说得很慢,很容易听懂,沈绾和赵锦诺倒是看得更明白了些。譬如什么猎物虽然好猎,但为何众人都没有去争;什么猎物是数量稀少的,所以要率先抢到这种猎物,才会去找别的猎物。 沈绾和赵锦诺听得连连点头。 沈绾又问,那今日这场比试很快就会结束? 世家子弟摇头,不会,这些猎物不是这么容易凑得齐的,最难的还需要慢慢狩猎,兴许还要通力合作,最好再来分猎物,这才是这场狩猎好看的地方。 两人似是忽然明了,都纷纷颔首。 …… 阮奕全程在后面看得有些窝火。 好容易待得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赵锦诺有些困意起身,似是要回营帐了,身侧的世家子弟也起身,似是在询问她要去何处,又似是听说她要回营帐中暂歇一会儿,眸间忽得有些失望。 但赵锦诺起身,世家子弟还是一道跟着,腼腆着说要送她一程。 赵锦诺礼貌婉拒,“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世家子弟似是有些难为情,还是想争取,“赵小姐……” 话音未落,就见一侧身着骑射服的身影上前,世家子弟微楞,“阮奕?” 阮奕看了看他,轻声道,“她是我未婚妻。” 世家子弟讶然。 阮奕伸手,牵了她的手便往营帐方向走,没有再说旁的。 身后的世家子弟怔了许久。 待得稍走远些,阮奕温声开口,“你今日怎么了?” 她亦温声,“我什么时候是你的未婚妻?” 她今日确实在同他闹别扭,阮奕音色渐沉,“什么时候不是了……” 她抬眸看他,轻声道,“你我并未下聘,也未正式定亲,亦无婚书执礼,只有父母早前的心意,那也是许多年的事了,不一定算数……” “阿玉……”他忽得神色紧张。 她口中的每个字都有回旋余地,她当不是真的生了同他生分之心?!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种情况他都未曾遇到过,他实在不知哪里出了纰漏,生了这种变故? 他继续神色紧张得看着她。 赵锦诺轻轻笑了笑,“阮奕,你如今不傻了,早前有的是同你亲近的人,你也大可待旁人都温柔体贴,只是日后,不要再同旁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她朝他福了福身。 她朝他福身,阮奕心中的窝火到了极致。 她转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玉,昨夜不是还好好的,今日忽然怎么了?” 她瞥目,没去看他,也低声道,“昨日是被月色冲晕了头,把你当成大白兔了……” 他喉间轻咽,“我什么时候不是大白兔了?” 赵锦诺心中腹诽。 她的大白兔才不会同旁人既亲近又温柔,把旁人激动得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她的大白兔,虽然傻傻的,却只会乖乖听她的话,顶多上前要亲亲,亲一次不够,最多再亲一次,连旁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她说什么都认真听话,她生气了还会哭着认错的乖宝宝…… 不像他。 他是别人的阮哥哥。 赵锦诺觉得早前那半瓶醋,似是又在心里酵了酵。 “你不是。”她眸间有醋意,“你不是我的大白兔,你是别人的阮哥哥……” 言罢转身既往往前走去,双手背在身后,不想再搭理他。 阮奕微楞,似是忽然反应过来。 忽得,赵锦诺只觉有人从身后将她抱起,抵在一侧的树干前,沉着眸子看她,“赵锦诺,我是你一人的大白兔!” 她微怔,他狠狠吻上她。 第051章羡慕它 第051章羡慕它 他唇间的气息沾染了滚烫的灼意和爱慕,似藏了淡淡蛊惑在心间,又似丝丝涟漪撩入心扉。 这亲吻不同于早前的任何一次。 不是起初的青涩喜欢,也不是早前的绮丽暧昧,而直接是,恋人之间的亲吻…… 赵锦诺诧异看他。 他缓缓松开双唇,眼神里尚有残余的思慕和爱意。 赵锦诺心中似窜了一只大白一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得在心中跳着,砰砰砰砰越跳越快,根本沉不下心来。 亦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 无论是早前小傻子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是当下阮奕这双秋水爱慕的眼睛,都让她睁不开眼,亦不敢直视他…… “喜欢,就是只亲你一人,不是吗?阿玉姐姐,我就是你的大白兔,从来都是你一人的大白兔,心里没有旁人。”他抱着她的手未松开,口中呵气幽兰,气息就临在她唇间,温声撒娇道,“阿玉姐姐,小傻子今天可以破例亲你两次吗?” 赵锦诺心尖似是都颤了颤,修长的羽睫似是不听使唤得覆了覆。 许是气氛到了,又许是他的气息已贴到唇边。 她下意识阖眸,以为他又像早前那样亲密而热情地吻她,却是真如早前大白兔一般,蜻蜓点水得落在她唇间,带了淡淡的欢喜…… 她缓缓睁眼,唇边不觉笑意。 他亦笑笑,“那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阿玉姐姐什么时候想了,我就都是你的小傻子大白兔,好不好?” 她瞥目不去看他,眼底却有春水含韵。 他吻上她额间,忽然笑道,“原来今日,是我的阿玉卿卿吃醋了……” 她蓦地回神,眸间都写着不认账,“……谁吃你的醋了?” 还有,谁是你的阿玉卿卿…… 他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谁喜欢我,谁吃我的醋。” 赵锦诺惊呆,这,会怼人了! 还说是大白兔! 见过兔子怼人的吗? “放我下来。”她恼火。 他笑笑,“你还没亲我……” “……”赵锦诺眼睛都红了。 他强忍着笑意,“你亲我,我就放你下来。” 赵锦诺咬紧下唇,什么大白兔,披着茸茸兔子毛的白眼儿大狼狗差不多! …… 等回营帐中,赵锦诺躺在床榻上,原本的困意似是被阮奕这么胡搅蛮缠一通,搅得睡意全无。 整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赵锦诺懊恼。 早前那个傻傻的大白兔,她只是喜欢,不见他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唇边挂上几缕笑意…… 但眼下,怎么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阮奕那张似笑非笑,又温和动人的脸,要命的是,连那些讨人厌的话却都因为声音好听,让人频频想起…… 赵锦诺用枕头捂住头,忽然觉得,完了。 她这阿玉姐姐被全然被吃定了,怎么能行! 所幸也全然没有睡意了,遂起身坐起,翻开茶杯,拎起水壶,倒了杯水,给自己压压惊。 一杯不够,就两杯。 两杯不够,就三杯。 等到第三杯上,似是心情终于平复了些许。 思绪也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管他是不是早前大白兔,还是大狼狗…… 她都要先晾他两日,再和他重新约法三章。 早前他是傻的,早前的约法三章也是约束傻子的。 那这次应当要重新来过,同不傻的阮奕,重新约法三章才是。 喜欢她就是亲她一人,那是同小傻子说的,精明如阮奕这厮,自然不会到处去亲旁人,所以这条要改一改,应当是,旁人的暧昧都要视而不见,什么阮哥哥之类的,要自觉避开,善意提醒…… 还有,每日亲一回,不可以像今日一样威胁不放她下来,今日多亲了,明日就扣回来,不能给他惯的…… 最后,她拥有所有解释权。 赵锦诺托腮笑笑,半晌又笑出声来。 …… 月牙湖畔,阮奕覆手,在月牙湖畔随意踱步。 这时候的月牙湖没有旁人,清净,湖风亦让人清醒。 他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宴叔叔到最后也未和阿玉相认,也始终未听阿玉唤一声爹或父亲。 也正是因为宴叔叔到最后都还有的小心谨慎,阿玉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未曾给人落下过把柄,而当时关于前朝遗孤的捕风捉影,死了不少人。 若非亲身经历过,他许是也不会信。 但太子没有错,当时苍月内忧外患,有人打着前朝遗孤的旗号生了旁的心思,那无论所谓的前朝遗孤是真是假,都是众矢之的。 宴叔叔的谨慎,和对自己的狠心,换了阿玉后来的短暂安稳。 但他亦知晓,除却早前的安平,宴叔叔一生最大遗憾的事,应当就是没听阿玉唤过一声父亲。 而陛下和皇后知晓宴叔叔的意思,所以让平阳王认了阿玉做女儿。 平阳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也最重要的亲人。 早在废帝掌权时,废帝设计平阳王下狱,想逼陛下就范,是那时候的安平公主劫狱,将人救下来,而后送离了京中。 若非如此,陛下不会私下留了安平性命。 让平阳王认阿玉做女儿,是陛下深思熟虑的结果。 阮奕微微拢眉,世间可是真的难有两全法,既能护住阿玉安稳,又能让宴叔叔听阿玉唤他一声爹? 阮奕心中些许燥意。 正好在离湖畔最近处,他缓步上前,在湖畔一处蹲下,凫水洗了洗脸。 等他停下,临水照影。 湖面上虽有涟漪,却还是清晰映出他的一道身影。 他忽得愣住。 一道既简单,又清晰的想法在脑海中落地生根。 他对着水中的临水照影,轻轻笑了笑,叹道,“早前怎么没想到,却是将此事想复杂了……” 宴叔叔是不会认回阿玉这个女儿。 但他会同阿玉成亲。 他是宴叔叔半个儿子,却始终是以“叔叔”相称。 但这一世,若是他认宴叔叔做义父,凭他同宴叔叔的亲厚关系,唤一声“爹”,旁人都觉理所应当。 那阿玉也应当同他一道,唤宴叔叔一声“爹”。 这便应当是宴叔叔最欣慰的事情。 他望着湖面中自己的影子,淡淡笑了笑。 还有一事,若是能在御前请旨,便等于昭告天下,那阿玉这声“爹”便在何处都唤的。 御前请旨? 他低眉笑笑。 …… 他在营帐外等了许久,才等到赵锦诺出营帐。 今日虽不是正宴,算家宴,帝后也会出席,宴席上会公布今日的获胜者和奖赏。 所以今日的晚宴,她一定会去。 刚到黄昏,他就在营帐不远处的路口等她。 赵锦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他似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便小步快跑至她跟前,她走,他便倒着走,“阿玉,还在生我气?” “不想同你说话。”她亦言简意赅。 他也不让开,她继续走,他也继续在她前面倒着走,“阿玉,晚宴后,去昨晚的地方赏月吧。” 她抬眸看他,脚下顿了顿,他也停下,她应道,“不去,昨日看过了。” 他微讶。 她继续走,他也只得继续,但由得后面是陡坡,她注意,他没注意,她想开口提醒,却未来得及,忽然就摔倒下去,应是摔得人仰马翻。 赵锦诺似是稍许解气了,遂上前蹲下,“谁让你走路不看路的?活该。” 他低眉笑笑,赵锦诺恼火看他,“有什么好笑?” 他凑到她跟前,“路没有你好看。” 赵锦诺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咬唇起身,真再不搭理他了。 他撑手起身,这次追上来,是跟在她一侧,“阿玉,去吧,大白想你了。” 大白? 赵锦诺驻足,满眼期许看着他,“大白?” 似是从他落水那日起,她便没见过大白了。 当日走得急,她似是忘了。 而阮奕好了之后,也没有日日都同大白一处。 她是真有些想念大白了。 他眸含笑意,选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阿玉,晚上我们带大白一道去吧,大白最喜欢赏月了。” 他果真见她默许。 …… 有昨日的来过的经验,这次去,便轻车熟路。 但即便如此,路上也有几处不怎么好走,阮奕一直伸手牵她,便是她在怀中一直抱着大白的。 等到陡坡处,还是阮奕先下去的,伸手准备抱她时,她将大白一把塞到他怀中,在他的诧异眼光中,自己转过身去,抓住那根树干和蔓藤,沿着昨日的痕迹自己翻下去的。 能这么上来,自然也能这么下去,而且,她昨日就看清了,他是踩着岩石上的凸起上来的,她也会。 阮奕轻笑。 两人肩并肩往前方赏月的岩石上去,赵锦诺认真朝大白道,“这次你要好好呆着,不可以再乱跑了,若是掉下去,真的抓不住你了!” 记忆中的大白总是乱跑,阮奕也总是在撵它。 这里是悬崖峭壁,她是真怕它掉下去,没见哪家的兔子有大白这般有脾气的。 瞧她认真同大白说话的模样,阮奕笑道,“它不会乱跑了。” 她诧异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微僵,似是露了马脚一般,又支吾道,“似是上次落水之后吓着了,不如早前聪明了……” 赵锦诺讶然,“它没旁的事吧?” 他赶紧应声,“它没事。” 并肩坐下,因为有大白在,不敢坐到昨日的峭壁前,而是在后,临近岩石的地方靠坐着。还是阮奕抱着的大白,只是这回大白似是真的老实了许多,赵锦诺俯身一面摸着大白背上的毛,一面似是同它说话一般,轻声道,“大白,你是不是吓倒了,怎么觉得,你今日都不怎么听我们说话了?” 阮奕看她。 她抬眸笑笑,解释道,“我早前总是觉得它似是听得懂人说话一样……” 阮奕喉间咽了咽。 她继续道,“大白很有灵性,它会跑到我枕头边入睡,还会偷偷亲我手指,它以为我不知道……” 阮奕喉间再次咽了咽,这次,耳根子都有些红了。 赵锦诺笑笑,“我都知道。” 见阮奕似是僵了僵,赵锦诺看他,“你做什么?” 阮奕心虚声讨道,“大白怎么这样……” 赵锦诺继续看他,“我问,你脸红做什么?” 阮奕深吸一口气,幽幽道,“我有些羡慕它……” “……” 第052章包括,但不限于 第052章包括,但不限于 赵锦诺看他,他亦看着赵锦诺。 “你羡慕大白做什么?”她是觉得他今日奇奇怪怪的。 他是没有想到她还会继续往下问,遂不知道当如何再接下去,便眉间都有些紧张,害羞道,“你明知它偷亲你,你都不生它气……” 他心砰砰跳着,明知他未曾说谎,也明知她猜不出端倪。 只是,心跳声却越来越快。 她目光没有移开,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生它的气?” 他一脸讶然,遂委屈道,“你真它气做什么?它就是只兔子罢了……” 赵锦诺颔首,“你早前不是想吃麻辣兔头吗?” 阮奕额头似是三道黑线,一脸窘迫,“还真吃啊……” 赵锦诺笑笑,这一刻,他似是真是早前那个小傻子一般。 眼下四目相视,距离又有些近,眸间似是都藏了些许若有似无的火花…… 她心底蛊惑,不知为何要缓缓伸手至他唇边。 他心底砰砰跳着,似是要跃出胸膛,却还是不由主贴上,亲上了她指尖,如同,他早前一样…… 赵锦诺微怔。 诧异看他,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似是,早前,大白也是这么亲她指尖的…… 她不知为何会有这样荒诞的错觉。 忽又想起大白蹲在门口守着她,而后贴在她枕边睡觉时候的场景…… 她越来越有似曾相识的错觉,似是,都集中在眼前,虔诚亲吻着她指尖的阮奕身上。 她喉间轻轻咽了咽。 他阖着眸,容颜在月光下翩若出尘,似月下谪仙。 她似是魔怔,趁他阖眸,她缓缓靠前。 在临近指尖处,她轻轻阖眸,又收回隔在他与她之间指尖,吻上他嘴角。 很短,却微暖。 他愣住,仿佛被唇间暖意温柔缱绻。 “为什么亲我?”他睁眼问她。 她淡声道,“心动了。” 月色,从未有人说谎。 只是有人魔怔。 他低眉笑。 她亦笑笑。 在迎着微风的悬崖峭壁上,头顶依旧是那轮月光,眼前是开阔的林间山色的远处的月牙湖景,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坐在岩石旁,怀中抱了一只大白,笑若清风霁月一般,透着说不出的闲暇恣意。 遂又各自靠在身后的岩石壁上,仰首望着夜空中的月色星辰。 “阿玉,有件事要同你说。”他轻声朝她开口。 “你说。”她应声。 他似是想了想,郑重道,“明日的狩猎,你同我一处……” 她意外,“你参加?” 他早前似是从马背上摔下,才会变成先前那幅模样……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她忽又想起早前沈绾说的,最后一日的狩猎安全起见,会男女自由组队参加,只是每一队中都需要至少一名女子,全程都不会有骑马,只会有狩猎的场景。 “阿玉,明日的狩猎对我很重要,你同我一起参加好不好?”他转眸看她,认真道,“就明日……” 他鲜有如此慎重,她轻“嗯”一声。 他眉间稍许浮上笑意,她却继续道,“你需先答应我一件事。” 这就来条件了? 他轻笑,合情合理,“十件事都答应。” 他伸手揽她,让她像昨日一样悠闲躺在他怀中。 如今的大白,也不会乱跑,就在一处呆着,也不出声。 赵锦诺一面抬眸看着月色,一面伸出右手,蜷起大拇指和小拇指,只留了三根指头,认真道,“阮奕,我们要重新约法三章。” 他轻笑出声,原来她郑重其事要讲得就是此事? 她瞪他。 他赶紧噤声,态度端正道,“阿玉姐姐说。” 她清了清嗓,左手食指指着右手的食指先说,“大白兔要认真喜欢我,要对别人的暧昧视而不见,什么阮哥哥,二哥哥,奕哥哥之类的,听到了都要自觉避开,如遇对方执迷不悟,要善意提醒,经多次提醒还是无果者,要自觉断绝与其联系,做到耳根清净……” 阮奕忍不住笑出声来。 “做什么?”她明锐捕捉他的笑意。 他遂即纠正态度,“同意。” 她笑笑,继续用左手食指指着右手的中指道,“日后的每日亲一次,不可以像今日一样用旁的手段,包含且不限于威逼利诱、威胁、引诱等,若是今日多亲一次,明日就要扣回来……” 他佯装诧异,“这么严苛” “你可以选择不。”她想撑手起身。 他赶紧安抚,“同意,最后一条呢?” 她笑笑,指着无名指道,“赵锦诺对此拥有所有解释权,意思就是,想什么时候更改就什么时候更改,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旁人不许干涉!” 他拢眉,“这约法三章不平等啊。” 她瞪他,“是对你的约法三章,为什么要平等?” 似是也合情合理,他颔首,“约法三章我都认,阿玉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不可以谈条件。”她所幸闭眼,“不允许谈条件。” 阮奕悠悠笑了笑。 她亦阖眸笑笑。 月光清浅,似有良辰美景万千。 他单手抵住下颚,憧憬道,“阿玉,我们早些成亲吧。” 她顿住,睁眼看他。 他暖声道,“我日日都可以见到你,相看两不厌。” 她轻声,“只是想看见我吗?” 他绾过她耳发,诚恳道,“包括,但不限于……” 赵锦诺轻笑出声。 他亦轻笑出声。 …… 回程的一路,似是变得尤其短。 赵锦诺抱着大白,其实走得不快,但有人牵着她,她亦不觉得难。 临到分别,他问,“明晚还来吗?” 她知道明日是月牙湖狩猎最后一日,后一日便要陆续离开月牙湖,所以宴席上应当会饮酒,还会饮不少酒,所以明日的晚宴会应当尤其长…… “会不会太晚?”她顾虑。 他看她,“他们明日会饮通宵的酒,你我可以去看日出,月牙湖边的日出……” 他似是惯来知晓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她淡淡垂眸,“明日再说。” 前方不远处就是营帐,她上前一步,将大白还于他怀中,“拿稳了,这次别丢了。” 虽然她也觉得大白变得笨笨的,傻傻的,但它还是大白啊。 她叮嘱他。 他接过,抬眸看她,“阿玉……” 她环顾四周,无人,踮起脚尖,吧嗒亲上他侧颊,而后转身,双手背在身后,“走了~” 他笑笑。 她亦笑笑,身影在路边的灯盏下拉长再拉长…… 一人一兔就这么目送她离开,阮奕摸了摸大白的头,温和叹道,“差点被发现了……” …… 翌日清晨早起,赵锦诺同赵琪,沈绾,沈妙一道结伴到了观礼台附近。 今日的观礼台,一大早便开始特别热闹。 因为今日是狩猎大会的最后一日,这场狩猎大会奖励丰厚,最后夺冠的,还可求陛下和娘娘一道赏赐,尤为殊荣,所以一直到开场前都还在自由组队报名,只是这自由组队报名很有些说道,至少要有一个女子参加才能成对。有一个女子,便可有一个男子,以此类推,全队最多只可以六人,最少两人。 也就是说,若想越多的男子加入,就必须要有对等数量的女子,这便是所有人一大早就到的原因,要挑选能组队结伴的。 沈妙没有兴趣,太阳这么晒,只想在观礼台上好好呆着。 赵琪却是跃跃欲试的。 沈绾问赵锦诺,“赵琪参加,你也参加吗?” 赵锦诺颔首,“有人约了我。” 沈绾也笑,“这么巧,也有人约了我,不如我们三个一起?” “好啊!”赵琪最乐意。 “约你的是?”赵锦诺好奇,一般这种时候能主动约对方的,便大都是有些许好感的。 赵锦诺话音未落,却见褚进上前,“沈绾。” 沈绾遂朝赵锦诺道,“是褚进。” 沈绾面前,褚进一心保持良好形象,遂也彬彬有礼。 赵锦诺心中忍住笑意,因为认出他是那日一面念诗,一面跳湖的其中一人来。 沈绾又朝褚进道,“这是赵锦诺,赵琪。” 褚进莞尔颔首。 只是,觉得赵锦诺这个名字在何处听过,很有些耳熟,思绪时,见阮奕远远朝这边走来,褚进脸色都绿了,赵锦诺,赵锦诺,似是小时候同阮奕定过亲的那个,不会是阮奕同她一处吧。 在褚进的脸色变成猪肝色的时候,阮奕果真在眼前驻足,“锦诺。” 赵锦诺转眸看了看他,“我们同沈绾,褚进还要妹妹一起吧。” 阮奕看了看褚进,唇边笑了笑,道,“好啊。” 褚进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琪挠了挠头脑勺,“再找谁呢?” 实在不行,她也想过赵则之,可赵则之是压根儿就不想参加狩猎,只想在观礼台上坐着的人。 赵琪目光忽得瞥见一道熟悉身影,遂出声,“范侯?” 范逸正同顾城路过,听见有人唤,两人纷纷转眸。 脸色本就不怎么好的褚进,眼下更是如鲠在喉,脸色越发得难看了起来。 赵琪说明来意,范逸瞥了瞥沈绾和赵锦诺,又瞥了瞥一侧的褚进和阮奕,前两日还在你丢我到湖中,我逼你跳湖的伎俩里,今日两人凑在一处,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来,范逸目光敛了敛,清冷应了声,“好啊。” 第053章抽签 第053章抽签 好啊,这冷不丁的一声好,褚进和身侧的顾城都诧异看他。 范逸的目光瞪了瞪褚进,再瞪了瞪阮奕。 褚进额头都隐隐冷汗,阮奕却是低眉笑了笑。 范逸上前,沉声道,“你们二人,最好别惹事儿,今日最后一日,消停过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话中有话,分明是知晓这几日事情原委,也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褚进听得脸色有些煞白。 阮奕却是笑笑,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揽上范逸肩膀,温声道,“有你在,怎么会惹事儿?” 范逸一股恼意就涌上头,蓦地想起前日里他还抱了她,整个人的人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离我远点!” 阮奕果断松手。 不说褚进,就连周遭的顾城,赵锦诺和赵琪,沈绾几人的眼珠子都险些惊出来。 范逸恼火转眸,这才转向一侧的赵琪、赵锦诺和沈绾三人道,“我稍后来。” 离开赛和抽签尚有些时候,他也有要准备的东西,三人颔首。 见范逸和顾城两人离开,褚进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只是,到眼下,褚进都不敢相信,他会和范逸和阮奕一道参加今日的自由赛! 路上,顾城轻声道起,“不是说今日不参加,好好歇一日吗?” 范逸应道,“他二人凑到一处就没什么好事!先是阮奕落水,差点闹出事情;再是昨日褚进这群人念诗跳湖,这两个人的脑子就没一个是正常的,我若不去看着,指不定今日在猎场里还能出什么事情。这是月牙湖狩猎最后一日,不想看他二人再闹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幺蛾子来,让陛下和母亲操心。” 顾城笑了笑,“你同阮奕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顾城不提尚好,一提,范逸的脸色就青了,“他有病!” 顾城觉得范逸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 先前阮奕几人所在之处,正好听到有人唤他,“阮奕。” 阮奕应声回头,见是袁开阳,还有……跟在袁开阳身侧的袁欣,也腼腆唤了声,“阮哥哥。” 阮奕笑了笑,余光瞥向身侧的赵锦诺。 赵锦诺似是正同沈绾和赵琪一处说着话,并未转眸朝这边看来,他莫名想起昨晚的约法三章,遂低眉笑了笑。 而一侧,袁欣似是有意上前,“阮哥哥,我同二哥寻了你好久,今日的自由赛,阮哥哥你参加吗?我和二哥还想邀你一起。” 阮奕看了看袁开阳和袁欣,歉意道,“开阳,来迟一步,我已经约了人了。” 袁开阳意外,袁欣眼中却是遗憾,“阮哥哥,你约了谁啊?” 眸间仍是不死心。 阮奕顺势回头,看了看正同沈绾几人说着话的赵锦诺,又回眸看向袁开阳和袁欣,笑意写在眸间,“我和诺诺与人先约好,下次?” 诺诺? 袁开阳和袁欣都诧异,这声唤得如此亲厚,只要不聋都能听出爱慕之意,可即便是聋的,他方才回眸看向赵锦诺的那一眼,也极尽温柔,让人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袁开阳适时道,“那一会儿猎场上见。” “好。”阮奕颔首。 袁开阳领了袁欣离开。 阮奕心中微舒,看向赵锦诺,赵锦诺先前是真没看见,眼下也仍在同沈绾和赵琪一处说着话。 阮奕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大白兔要认真喜欢我,要对别人的暧昧视而不见,什么阮哥哥,二哥哥,奕哥哥之类的,听到了都要自觉避开,如遇对方执迷不悟,要善意提醒,经多次提醒还是无果者,要自觉断绝与其联系,做到耳根清净…… 答应她的,她见不见到都应如此。 待得离开,袁开阳才向袁欣道,“阮奕喜欢赵锦诺,就差没在额头写赵锦诺几个大字了,我们日后死心了可好?” 袁欣咬唇,没有应声。 方才阮奕转眸看向赵锦诺时,眼中似是都有微光,微光里都是爱慕。 袁欣背在身后的指尖胡乱掐了掐。 他一定是被赵锦诺的好看迷住了…… 袁开阳轻叹。 …… 观礼台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听说了吗?阮奕同范侯、褚进三人凑到一队了?” “怎么会?他三人怎么可能和平相处?是不是听错了?” “参赛的册子都提交了,哪里会有错,活久见!搁两年前,打死我都不信!” “这尼玛什么奇葩组合!不会直接打起来吧!” “这可说不好!” “不过有范逸和阮奕二人在,旁人是没什么胜算了吧,可是许多人都直接打起退堂鼓,不去了?” “呵呵,去的人比往年都多,说这三人都能一处组队,旁人还有什么队伍不能组的?比赛是次要的,看热闹才是紧要的!说不定可以近距离看到打架不是?” “甚是有理!” …… 大监拿着参赛名册随意扫了扫,今年似是参加的队伍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啊,大监一面拿着名册往前走,一面诧异“哎哟”一声,这三人,不,主要是这两人怎么能凑到一处的?稀罕呢!也难怪都来参赛了,这都能凑一处,也没什么不能凑一处的了! 大监一面笑着,一面摇摇头。 遂将册子递给负责狩猎比试的孟翎,孟翎接过,乍一看去,眸间也是同大监一样的吃惊神色,这么多。 再一仔细看到阮奕和范逸一处,顿时又有些头疼。 先不说他二人凑一处能不能和睦相处,但就这二人的名字往这处一放,怕是旁人都无胜算了,那这场比试无异于提前结束,并无多少看头,孟翎去行帐中请示顺帝。 顺帝看过这份名册,半晌没说一个字。 孟翎也尴尬赔笑着,“陛下,您看您的意思。” 顺帝瞥了眼他,朝一侧的四平道,“拿笔来。” 四平上前,顺帝草草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皇后一看便笑出声来。 而后递于孟翎,孟翎一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去吧。”顺帝脸色波澜不惊。 孟翎退了出去。 …… 临到开场,参赛的队伍都在行帐外集合,按惯例,孟翎宣布了比赛胜出的规则,因为有女眷在,此次狩猎的目标都是安全的动物,譬如兔子,野鸡,和鹿。获胜的规则也是率先射中十只兔子、野鸡和五只鹿的队伍获胜。而为了增加观赏性,早前还有条规则,每次鸣钟时,猎到猎物最少的两只队伍自动淘汰,所以比赛中队伍会越来越少。 有阮奕和范逸在,其实宣布完比赛获胜条件后,大抵都知晓获胜方了,只是孟翎又忽然道,“为了增加最后这一日比赛的乐趣和难度,陛下新添了一条规则。” 不知为何,范逸和阮奕都抬眸看向孟翎,下意识觉得有不好预感。 周遭却是沸腾了,莫不成有变数?! 这便有意思多了! 孟翎也果真目光似是看向阮奕和范逸二人的,从一侧拿出先前顺帝御笔书写的字迹,宣布道,“每个队伍中的男子都需抽签,其中抽到一样长度签的两人,整场比试中都要有一只手和一手脚同对方一直绑在一处,抽到另一根长度签的人,要全程蒙眼射箭,都听明白了吗?” 孟翎话音一落,场中一片哗然。 既而萌发出一阵爆笑声。 爆笑声中,范逸和阮奕还有褚进三人面面相觑。 恶心死人的,要同对方一人手脚绑在一处,想到这里,褚进和范逸都看向阮奕,两人都不愿意同他绑在一处。 两个人绑住了,另一人全程蒙眼,那还真指不定谁能赢了去! 早前的一个队伍是看男子中,谁强些。 眼下,这么一出变动,那便是基本要看那女子了。 这场比试就忽然生了变数。 早前的夺冠大热门里,光是谁和谁绑在一处,估计范逸,阮奕和褚进三人就能内耗,再加上队伍里的沈绾,赵琪,和赵锦诺一看便都是不会射箭之人。 忽得,这夺冠大热门变成了大冷门。 而旁的有会骑射女眷的队伍,忽得就成了大热门。 阮奕心头忽得凉了几分,他还想着御前请旨,这么看,他们获胜的几率几乎小之又小。 再加上之前每次鸣钟就要淘汰末尾两只队伍的规则,他们兴许前两轮都撑不过去。 队伍逐个上前抽签,临到三人时,阮奕和范逸,褚进三人都紧张。 也是全场的焦点。 范逸和褚进都在心中祈祷,不要同阮奕绑在一处,而阮奕则在脑海中计算着获胜的可能性。 于是三人脸色都很紧张,相继抽出各自手中的签来。 其实围观的人倒都期盼得很,阮奕同范逸是不对付的,阮奕同褚进是不对付,褚进同范逸也不怎么对付,总归,这一队是新规则下,大家喜闻乐见的一队,也应当是最先会被淘汰的几队之一,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 果真三人拿出手中的竹签,整个场中都能明显见到范逸和褚进当场松了口气,亏得不是阮奕,否则两人都要恶心坏了。 而内侍官也当即上前,将范逸和褚进一只手和一只脚绑在一处。 另一个内侍官上前,用黑布将阮奕眼睛罩住。 孟翎再交待一声,“诸位,手脚绑定的绳索若是取下来,或是遮掩的布取下来,都算作违规,立刻出局,各位身边都会有禁军跟着,等到了狩猎区,比试便正式开始。” 这便到了月牙湖狩猎最高潮的一幕了,场中不断有人吹起了口哨声,叫好声,喝彩声。 一路往猎场内围去,不少绑在一起的人光是走都会跌倒,更勿说稍后的行猎。 范逸与褚进二人虽没有跌倒,但光是走在一处就已让二人烦躁不已,一侧,赵锦诺牵着蒙着眼睛的阮奕,轻声道,“慢些,前面有石头。” “嗯。”他轻声。 范逸和褚进二人愣了愣,心中骂道,唯一一根好签都被阮奕抽走了! 第054章效仿 第054章效仿 这一日的组队围猎竟凑了二十五只队伍出来,看台上留的人其实不多。 除却前两日参加过行猎的人带了自己的弓箭外,其余之人,尤其是今日加入的女眷,都要去兵器架上挑兵器。女眷的力气不大,拉不动角弓,多是短弓,武器架上的短弓很快就被抢光。 赵琪和沈绾上前去取武器。 阮奕同赵锦诺道,“你去拿张角弓。” 角弓?赵锦诺没有概念,却还是信赖他,“哪个是角弓?” 阮奕轻笑,“剩下的应当都是。” 赵锦诺望去,果然都差不多。 赵锦诺上前去取,阮奕叮嘱,“小心,沉。” 她应声。 范逸和褚进两人正在一旁候着,范逸毕竟也是要颜面的,即便不能夺魁,也断然不能再第一二轮就被淘汰了出去,眼下,抓住这空隙,正同褚进磨合如何进退,磨刀不误砍柴工,似是磨合了这一段,两人走路至少不会冲撞,但也仅仅是走路,要去追兔子,野鸡,鹿这样的猎物,撵上都是问题。 当下,正好听到阮奕让赵锦诺去取角弓,赵锦诺离开,范逸才朝阮奕道,“赵锦诺根本拉不开角弓。” 阮奕唇角勾了勾,却是朝范逸道,“范逸,你想赢吗?” 范逸和褚进目光都微微怔了怔。 想,谁不想!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是撵猎物都有问题,就剩一个阮奕能拉弓射箭,但蒙眼的人不能,也就剩了赵锦诺三个,没有一个是摸过弓箭的,要怎么赢? 阮奕朝两人道,“月牙湖狩猎,我同范逸从十二岁开始参加,对月牙湖猎场地形最熟悉了莫过我们两人,哪里最容易藏猎物,猎物会往哪里跑,在场之中没人会比我们两个更清楚,褚进你也参加过几次,不算陌生,同其他队比,我们占了地利。” 听他这么一说,褚进和范逸对视一眼,都算默认,心中似是也忽得动了念头,这一场,许是还真能赢。 只是,范逸顾虑,“我们是熟悉地形和猎物的轨迹,但是我们三人之中,能射箭的只有两个,你不能,我和褚进的手脚绑在一处,就算能撵上,也只能一个射箭,更何况,猎物的速度很快……” 阮奕轻声,“那就一人掌弓。” 范逸皱了皱眉头,看向他,“你是说?” 阮奕笑道,“我之前见你用过标枪?” 范逸皱眉,“我是用过,但那是驱赶猎物用的,不容易射中。” 只是话音刚落,范逸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道,“你是说……我用标枪控制猎物奔跑方向,然后褚进射箭?” 并非不可行,可行! 褚进的箭术再如何,同沈绾几人相比是精湛多了,这次狩猎比试中,没有几个女眷能胜过褚进。 褚进却惊掉下巴,“我?!” 但忽得反应过来,阮奕和范逸二人说得是对的。 阮奕继续道,“不光是我们被蒙眼,束缚了手脚,其余的队伍都是,相对之下,我们原本就更有优势,眼下优势也不少,是有取胜机会的。但最重要的,是前期不能被淘汰了。所以,一上来便要猎山鸡,保证足够多的数量不被淘汰,稍后去猎场内围,就直奔山鸡的猎区去。剩下,褚进,就靠你了!” 范逸也转眸看他。 褚进似是突然被寄予了厚望,一下子有些不怎么适应! “我……我行吗?”褚进有些没底气。 范逸冷声道,“你不是挺能耐吗?” 褚进泄气。 蒙着眼的阮奕笑道,“你必须行。” 褚进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偏偏眼前的两个,他一个都打不过。 褚进喉间咽了咽。 正好赵锦诺几人取了弓箭回来,赵锦诺真听阮奕的话取了一张角弓,拿着都有些沉。 范逸当机立断,上前换了标枪。 一人可以带三根标枪,范逸朝赵琪叮嘱道,稍后她同沈绾不用做别的,任务就是快速取标枪回来。 赵琪和沈绾都应好。 禁军上前,提醒可以入场了,有两炷香时间,可以往想去的地方去。 赵琪在前面看路,看是否有石坑和泥泞。 走哪里却是听身后范逸的。 范逸和褚进磨合一阵之后,也能步调一致,比一旁还在连爬带滚的队伍好了许多。 赵锦诺则牵着阮奕走在后面,阮奕蒙眼走不快,但角弓沉,是他替她拿的,二人身后的禁军并没有说什么,只在身后跟着他二人。 禁军其实一直在等着看范侯,阮奕和褚进三人打起来,但都进猎场内围这些时候了还未打起来,禁军都觉不可以思议,难不成真不打了,好好狩猎了? 阮奕朝赵锦诺问道,“阿玉,还记得我先前教你怎么瞄准吗?” 赵锦诺叹道,“可是我连弓都拉不开。” 阮奕淡淡笑道,“阿玉,你当我眼睛,我同你一道拉弓。” 赵锦诺诧异,“不会违规吗?” 阮奕轻声,“月牙湖狩猎开场时,帝后怎么开箭的,还记得吗?” 赵锦诺怔住,狩猎伊始需陛下开箭,但陛下知晓皇后喜欢射箭,狩猎的开箭是两人一起射的,实际,也是皇后射出去的。 “你是想?”赵锦诺反应过来,阮奕握紧她的手,“我们效仿帝后,孟翎不敢打陛下和娘娘的脸,陛下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阿玉,这场狩猎对你我很重要,我们一定要赢下。” …… 稍许,已到了范逸想好的地方,便不走了。 此时离比赛开始少有简短歇息时间。 范逸看向阮奕和赵锦诺二人,看似是赵锦诺牵着阮奕,但其实阮奕蒙着眼睛,一手拎着角弓,一手握住她的手,正是地势变陡之处,其实力道都在阮奕这里,赵锦诺并未费太多力气,都是阮奕在帮她。 范逸看了看他二人,低眉没有说话。 早前阮奕是傻的,但如今阮奕不傻了…… 范逸耳畔都是早前陛下叮嘱他的话。 其实陛下想错了,赵锦诺根本就不喜欢他。 赵锦诺喜欢的人是阮奕,傻的都喜欢…… 范逸瞥过目光,没有去看他二人。 很快,第一声铜锣声敲响,这便预示着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声铜锣声也遂即敲响,这便是倒计时。 第三声铜锣声敲响,狩猎正式开始。 禁军在猎场中放了特定驱赶猎物的熏烟,霎时间,四周开始有响动,猎物四处逃窜。 “褚进,准备。”范逸沉声。 范逸也看向沈绾和赵琪二人,“速度要快。” 两人也不敢大意。 阮奕看不见倒还好,赵锦诺看到范逸几人的严阵以待,似是都已开始紧张。 很快,“来了!”范逸目光敏锐。 他的左手同褚进绑在一处,褚进拉弓瞄准,第一波涌出的山鸡不少,根本不需要用标枪驱赶。霎时间,褚进拉弓射箭,直接射中一只,而范逸起手,因为距离很近,直接用标枪便射中了一只山鸡。 赵锦诺几人都惊呆。 禁军也愣住,稍许,才记得挥动手中那根红色的旗帜两次,意思是,射中两只山鸡! 天哪!这么快的速度。 观礼台上都已沸腾,似是别的队还在扯手上绑着的绳索,还没有动静,有的还在撵着一侧的山鸡或兔子,有的还在连滚带爬,这里已经连中两只了。 不愧是范逸和阮奕在一处,便是一个蒙了眼,一眼绑了手脚,都不是其他人能比拟的。 猎场内围,范逸和褚进又做准备。 赵琪也刚好取了标枪回来。 一侧,阮奕朝赵锦诺道,“阿玉,准备好了吗?” 赵锦诺有些紧张。 “不怕,来。”阮奕出声。 旁人眼下的目光都在范逸和褚进身上,几乎无人注意到这里。 赵锦诺拉弓,阮奕从身后揽过她,一面掌弓,一面拉弦,轻声道,“试一试,射不射得中都不要紧。” “嗯。”赵锦诺应声。 行帐外内,顺帝瞥了一眼猎场中摇动的红色旗帜,也听传令官朝孟翎说道范侯这队中了两只山鸡。 皇后意外,“这么快中两只,是有两个人同时射箭吗?” 顺帝轻笑,“孟翎说了,他这一队,一个会射箭的丫头都没有,只有一张弓箭,他们中任何一人的箭术都没好到可以一箭中两只猎物,一定有人用了标枪之类的武器。” 顺帝话音刚落,孟翎入内,“陛下,范侯用了标枪。” 皇后莞尔,“阿炎,你真猜中了。” 顺帝轻笑,遂朝皇后道,“这个时候能想到标枪,还不笨。” 皇后坐直了身子,轻摇画扇,“你是有意刁难他们几个,还是存了心思想考考他们?” 顺帝温声道,“他二人既凑到一处,总要让朕看到凑到一处的能耐。战场上惯来不是一个人的本事能扭转大局的,要通力合作,有时要扬长补短,有时甚至要为了顾全大局,放弃自己的长处。他二人习惯了各争高下,未在一处合作过,正好增加点难度,磨一磨脾气。” 话音刚落,又见传令官报数字,隐约听见,还是范逸这处。 顺帝和孟翎都拢了拢眉头,孟翎赶紧去看。 稍许,一脸惊讶兼懵懵折回。 顺帝看他,“怎么了?” 孟翎拱手,“范侯处又中了三只野鸡。” 这回,顺帝和皇后双双愣住,三只? 怎么会! 莫非真有人一箭中了两只? 孟翎低头道,“褚进射中一只,范侯标枪射中一只……” “还有一只呢?”顺帝问。 孟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正要请示陛下和娘娘,这第三只……是阮二公子同赵小姐一起射的。” 顺帝微顿。 皇后却好奇,“什么叫一道射的?” 孟翎尴尬笑了笑,没有敢应声,只是看向顺帝。 一侧,顺帝冷声笑道,“当日你我二人怎么开得箭,他当下便怎么射得这一箭,阮奕这臭小子,竟然敢将朕一军!” 顺帝扔了手中的笔,朝孟翎道,“算,怎么不算,难不成让朕自己打自己的脸?!” 孟翎赶紧应是。 顺帝没好气,沉声道,“阮奕你个臭小子,你最好能赢,否则朕不收拾你,胆子越发得大了!无法无天!” 第055章分开 第055章分开 这一箭,是赵锦诺射出去的? 范逸和褚进,还有近处的沈绾和赵琪也都才反应过来,眼下只有一张角弓在赵锦诺这里。 可是,她应当连角弓都拉不开才是。 几人诧异的目光中,纷纷转眸,只见阮奕又从背后箭筒中拔了一只箭羽,从身后揽过赵锦诺,一手掌弓,一手拉弦,而赵锦诺的双手也在弓箭上,这不违规! 范逸和褚进都愣住。 阮奕轻声道,“看清了吗?”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太快了,跑远了。” 阮奕忽然朝范逸道,“范逸!” 范逸倏然会意,顺手将手中标枪扔出,赫然挡在剩余的几只野鸡逃窜的方向前,野鸡果真掉头。 “专心。”阮奕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赵锦诺凝眸,突然,“射。” 他骤然放箭,箭矢果断射中其中一只。 禁军都木讷了。 阮奕朝向一侧褚进,“愣着做什么!” 褚进也不敢耽误,眼下还有两只在射程范围看,褚进拔箭,“嗖”得一声弓箭离弦,却射偏。 褚进伸手使劲儿怼了怼头,恼恨得很! 赵琪连忙跑到前方去捡范逸先前掷出去的标枪。 沈绾朝他笑了笑,也一道去捡标枪。 褚进有些不敢看范逸。 范逸却道,“走,去西边,山鸡都往西边聚集。” 褚进微楞,不说他吗? 阮奕亦收起弓箭,他看不见,赵锦诺领了他同范逸和褚进一道小步快跑,一侧,沈绾和赵琪也拎起标枪一道去,禁军也才反应过来,聚了聚手中的红色旗帜,随着一路往西侧。 奔跑过程中,场地中,第一声锣鼓声响起。 是第一轮淘汰出局的名单诞生。 “不用管,我们继续走!”阮奕看不见,范逸带队让众人不要分心,他们一定不会出局,此时犯不上耗费精神在这些上,果真不少小队都顿住,等着看淘汰的名单。但范逸几人已经感到西侧,追逐山鸡躲藏的方向。 五加一,一共六只。 他们还差四只。 “准备好了吗?”范逸看向褚进。 褚进有些紧张。 范逸认真道,“你方才手抖了,力道和风向把握都没有错。” 褚进看他。 范逸轻声道,“褚进,这里没人说你不行,你必须行!” 褚进咬唇,他早前在京中闯祸闹事,打架斗殴都不似眼下这么紧张过。 阮奕转眸,“范逸,差不多了。” “准备了!”范逸话音刚落,标枪直接扔出,惊出了一堆山鸡。 “褚进,射!”褚进拉弓。 范逸吼道,“别抖!” 褚进整个人一个激灵,但还是稳住手没有发抖,果真一箭命中。 沈绾笑道,“加油,第三只了。” 褚进笑着挠了挠头。 阮奕同赵锦诺这处却射偏了去。 “我没看准。”赵锦诺歉意。 阮奕在她耳畔温声,“阿玉,是我方才分心了。” 赵锦诺微讶。 他轻声道,“你的头发拂我脸上,我分心了。” 赵锦诺涨红了脸,赶紧重新将马尾束紧了些。 还差三只。 此处的山鸡都已经被惊走,只得重新赶往下一处。 连禁军都觉有些遗憾。 而观礼台上,近乎都是在看范逸这只小队,看他们没中,也都跟着捶腿惋惜,不过再看到范逸当即就领众人往下一处去,一刻都不耽误,又觉这只队伍果真还是最有看头的。虽然早前是冲着看打架去的,但眼下,似是紧张得比看大家还精彩些! 奔跑过程中,又有铜锣声响起,又有两个队伍被淘汰。 他们自然不在担心之列,等到下一处,范逸凝声,“这次都不要射偏,一次性解决,少跑一处地方,阮奕,褚进,手稳了。” 两人都颔首。 范逸看向赵锦诺,赵锦诺额间也都是紧张汗水,却似是同阮奕一处,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看着前方。 范逸朝沈绾和赵琪道,“这次先不要去捡标枪,备好多两支给我。” 赵琪倏然会意,他应当也是要用标枪。 “准备……现在!”范逸照旧扔出标枪,此次,果真只有三四只山鸡跑出,果真是越到后面越少。 阮奕觉察赵锦诺在发抖,“阿玉,别抖,有我在。” 赵锦诺强迫自己镇定。 “阮奕,现在!”她话音刚落,阮奕似是注意力相当集中,箭矢便从弦上飞了出去,一箭命中。 赵锦诺激动拥上他。 阮奕也拥她,只是轻声,“旁人看着呢。” 赵锦诺先前是激动忘了,眼下才收敛。 范逸已不需要再提醒褚进,褚进咬紧牙关,瞄准射出,果真射中一只,既而紧紧握紧拳头,大喊一声,范逸恼火,“别动!” 褚进才想起,范逸手中还有一只标枪在。 “范逸!”阮奕只觉有些晚,这么远怕是射不中。 范逸皱眉,标枪使劲儿扔出,果真射偏,他却没有迟疑,“下一支!” 赵琪早就准备好,果断递上。 众人才见,他方才那只本就是打断那只山鸡的去路,等它折回,这一支标枪才射中。 千钧一发,看的身侧的禁军都忍不住叫了声好,既而才想起挥了三次红色旗帜。 …… 行帐外,孟翎有些惊讶,这一队竟然这么就够了山鸡的数量。 正欲转身,却见顺帝不知何时踱步到了他身侧,遂拱手,“陛下。” 顺帝轻声道,“我来这里,看得清楚些。” 他其实也起了兴致。 只是山鸡最简单的一处,兔子和鹿都不是如此容易射中的,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但是几个孩子是聪明的,淘汰赛制是强制按照数量从少到多排列,他们先猎好的山鸡可以慢慢消耗到他们猎好兔子,有充裕的磨合时间。 他其实好奇,这是范逸的主意,还是阮奕的主意。 但无论是谁的,他都欣慰。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些反应,还能协调一只都是残缺和障碍的队伍,是一军主帅的必备。 他离开军中多年了,犹是还能想起早前在军中的时候。 自古英雄出少年,日后这军中,始终都是这些孩子的天下。 顺帝看向一侧的积分单,范逸和阮奕这队虽然领先,但有几队咬得都紧。 “袁开阳这里怎么回事?”顺帝好奇。 只比范逸这处,少一只而已,但范逸这里是有范逸和阮奕…… 孟翎笑道,“陛下,开阳这一队,有安阳郡王府的两个郡主在,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再加上还有一个开阳,应当很难企及了。” 顺帝笑道,“那范逸和阮奕还不见得能赢啊。” 孟翎颔首,“袁开阳这队赢得几率大些,毕竟,后面的野兔和鹿都要灵活得多,他们之前的法子不一定好用。” 顺帝亦笑,“有意思。” …… 果真,进入到狩猎野兔这里,范逸几人已开始吃力。 野兔的速度要比山鸡快很快,范逸的标枪很难射中,便只能依靠褚进和阮奕,赵锦诺。 赵锦诺其实也是才摸箭不久,每次把握的时间间隙都不同,阮奕很难掌握。连续几次不中,赵锦诺有些懊恼。阮奕宽慰,“已经很好了,阿玉,你只需每次掌握的间隙保持一致,我就能分别出射箭的时间,剩下的交给我。” 赵锦诺颔首。 这对赵锦诺来说不是易事。 初次拉弓,又聚精会神,烈日骄阳下,似是额头的汗珠不断。 好容易射够十只野兔,“歇一歇。”范逸朝众人道。 其实不止赵锦诺,褚进也累极。 “现在近况如何?”范逸问跟随一处的禁军。 跟随他们的禁军一是监督,二是报数,三则是通信,会动手中的黄色旗帜,便是在问数字,观礼台上人当即远远挥了挥,禁军道,“有一支队伍,同我们一样,已经开始猎鹿了。” 当即,众人身上的紧张感生出。 褚进好奇,“哪只队伍这么厉害?” 范逸沉声道,“我早前见到袁开阳和陆容羽,陆容霜一处。” 褚进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安阳郡王府这对姐妹花,比男子还厉害些,再加上一个袁开阳,进度领先也不奇怪,太强了。” 褚进早前提起的信心,到此刻有些丧。 不过,这比赛限制这么多,他们能坚持到眼下输了也不丢人。 褚进一声轻叹。 范逸却道,“没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都不一定。” “是。”阮奕也应道,“不见得会输。” 褚进原本有些沉下去的心,似是被他二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带起,“那应当怎么办?” “兵行险著,范逸,你敢不敢赌?”阮奕问。 范逸轻嗤,“我有什么不敢的!” 褚进听不懂他二人的哑谜。 范逸看向褚进,“褚进,稍后我们兵分两路。” “啊?”褚进意外。 赵锦诺和赵琪,沈绾几人都意外。 阮奕应道,“鹿最不好射,稍许动静都会惊走,我们若在一处,惊走一只,还会撵另一只,射中的几率并不会因为人多而多出多少。” 范逸接道,“所以要分开走,就会比他们快,等他们反映过来,再花时间也分开还需要时候,我们是有胜算的。” 褚进几人恍然大悟,但问题又来了,褚进问,“若是分开走,要怎么走?” 阮奕道,“我同锦诺,赵琪一处,你们三人一处,范逸,你知道鹿分布在哪两个位置,我们去东边,你们去西边。” 正中范逸意思,“好。” 但阮奕看不见,范逸指了方位,赵琪在前面开路,赵锦诺牵了范逸一道。 禁军挥了挥手中的蓝色旗帜,孟翎意外,“队伍分开了。” 顺帝笑了笑,“分开才有胜算,这一步走得不差,在军中若是处于劣势,分两路带兵是出奇兵,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果断,看来先前暂歇没白歇,脑子是清楚的。” 一个队伍往往多死于内讧。 而这三人明明最应当内讧,却偏偏没内讧,所以能坚持到最后。 孟翎诧异看向猎场中。 顺帝亦未移目。 猎场里,赵琪领路却突然停下,悄声又紧张道,“前面有一只鹿!” 第056章落定 第056章落定 一只鹿? 赵锦诺只觉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膛,想激动出声,却又很开冷静下来。 她牵着的阮奕却未慌,悄声朝赵琪道,“仔细同我说一说,鹿如何站得,头角面向何处,周遭的环境如何,放心,我们不上前,它不会跑。” 赵琪赶紧照他说的,仔细描述了一遍。 阮奕颔首,而后又问,“再仔细看看,周围是不是只有一只,它身上可有伤口?譬如箭伤之类。” 赵琪端详稍许,“只有这一只,没有伤口。” “那就好,锦诺。”阮奕唤她,“准备好,这只鹿好射。” 赵锦诺好奇看他,虽然明知他蒙着眼睛看不见,却似是他能看见一般。她搭弓,他从伸手揽过她,温润的指尖握住她左手与弓箭,她右手虽然做了样子,却实际是阮奕在拉弓,她的臂力根本拉不开。 鹿是最难射的,她不知为何阮奕会断定好射。 “瞄准腹部靠前方的位置。”他轻声叮嘱,“备好另一支箭,我数三二一,如果射中了它还在跑,马上再搭另一只箭。”他交待。 她带着弓箭的方向调整,稍许,才停下,“好了。” “赵琪,拿个沉一些的石头,若是鹿往东边跑,用石头堵它出路,让”他又交待赵琪。 赵琪照做。 赵锦诺能感觉弓弦拉紧,刹那间,极其快的速度离弦而去。 “赵琪!”他唤了一声,赵琪惊叫,“射中,没跑!” 赵锦诺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跟在身后的禁军也似是才松了口气,挥着红色旗帜,示意射中。 “走!”阮奕不做耽误,“赵琪,一只往东。” 自从狩猎开始,赵琪对他的信赖似是就根深蒂固,赵琪在前面寻路,赵锦诺还是照旧牵了阮奕,只是一面走,一面听赵琪问,“方才那只鹿为什么好射?” 阮奕应道,“它在低头吃草,并不是在环顾四周戒备,我们正好在它正后方,它的注意力不容易发现我们。鹿大都是几头一处,一旦被发现,全都会跑,所以一只反倒不这么容易。它没受过伤,说明不似其他受过惊吓的鹿,没有那么戒备。而且,它没有受过伤,说明没有其他人在追捕它,我们的机会更大些。” 赵琪“哇”了一声,赵锦诺亦感叹他怎么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能把握这些,他应是……极聪明的一类人…… 她赵锦诺看他。 烈日下,他额头已涔涔汗水。 赵锦诺冷不丁用袖间的手帕给他擦了擦汗,他微怔。 她未说话。 他亦未说话。 只是看他的时候,见他嘴角勾起,只是看不见他的眼睛罢了。 她假装不知道。 只是走了些许,有人主动道,“范逸那边应当也猎到了。” 赵锦诺看他笃定,轻声问,“为什么?” 他笑,“他早前狩猎输了我两回,都是输在鹿上,听闻他回去仔细钻研了一番,这两年射鹿颇有心德,再加上前两日才狩猎过,只要届时弓箭在他手上,他射中的几率很大,我们只要帮衬。” 他说完,却听她良久都没有应声。 却依旧再牵着她走。 “锦诺?”他诧异开口。 她忽然道,“阮奕,你早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同样的话,她似是才过问不久。 他握紧她的手,轻声道,“早些嫁过来,不就知道了。” 她嘴角抽了抽。 他笑了笑,反倒成了他牵着她走。 赵琪又忽然道,“阮奕,姐姐,有人!” 赵琪这一声开口,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眼下还留在场中的队伍不多,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一定猎鹿的。阮奕示意两人噤声,正好在缓坡的位置上趴下,还是赵琪悄声道,“是另一只队伍,两个女眷持的弓,前面有两只鹿!” 听到两个女眷持弓,阮奕便基本确定在此处的是袁开阳几人,两个持弓的女眷应当就是安阳郡王府的郡主,赵琪忽得内心激动,“阮奕,是要偷袭吗?” 阮奕摇头,“太危险了,容易伤人。” 赵琪“哦”了一声,身后的禁军也松了口气,本就蒙着眼,确实危险,可一旦离开对方兴许就有两只鹿。 正思及此处,阮奕便朝赵琪道,“诶,找两块石头,扔过去。” “啊?”赵琪诧异。 阮奕道,“真要他们射中两只,我们兴许就危险了。” “不好吧。”赵琪迟疑。 阮奕循循善诱,“兵不厌诈,若是换作他们,也会如此,狩猎场上,哪有那么多谦谦君子……” 赵琪将信将疑。 赵锦诺道,“那我们岂不是也暴露了?” 阮奕笑,“我们暴露也好过他们拿下两只鹿,同我们周旋的功夫,兴许范逸已经射中一只,再加上捣乱掉他们两只,上下出入就是三只,一共五只获胜,我们不赔。” 赵琪听完,果断拿起石子扔了过去。 刹那间,那两只鹿如惊弓之鸟,“嗖”得跑开。 “谁?!”对方简直恼怒,连鹿都不追了,围上来。 袁开阳诧异,“阮奕?” 赵琪赶紧躲在阮奕背后,阮奕笑道,“开阳,不好意思,我眼睛看不见,正投石问路呢。” “你!”安阳郡王府的两位郡主有些恼火,那两只鹿本已是瓮中之鳖…… “阮哥哥?”袁欣先是诧异,而后是见赵锦诺牵着他,他似是神色恣意,脸上还有笑意,连半分紧张和担心都没有。 赵锦诺才认出是那日的兄妹二人。 阮奕握紧她的手,口中却继续,“开阳,你们打了几只鹿了?” 袁开阳却看了看他身后,遂即朝身侧的人笑道,“不用搭理他,我们走。” 几人诧异,袁开阳却笑,“他是特意来干扰我们视线的,不要在他这里浪费过多时间,他是在给范逸争取时间!” 他话音刚落,几人似是都忽得明白,范逸不在这里。 这阮奕!几人恼火归恼火,还是听袁开阳的离开。 阮奕也笑笑,待得几人走远,阮奕才道,“我们赶紧走!他们一会儿就要撵过来。” 赵锦诺和赵琪虽不明白,还是不做迟疑。 只是袁开阳这处走出去稍远,袁欣回眸,却见阮奕几人却似是比他们跑得还快些,袁欣提醒道,“哥哥,他们似是比我们离开得还快。” 袁开阳叹道,“阮奕和范逸不在一处,他们是特意分开的,他们二人对这儿的地形和猎物都很熟悉,分开走比一道走合适。我们先前没想到,眼下也应当分开。你们三人往前去,范逸一定在西边,那边有鹿群。跟着范逸能找到鹿群。” 袁欣同另外两人离开,剩了袁开阳和绑在一起的杜峰,以及安阳郡王府的陆容羽。 杜峰还是有一些没想明白,“开阳,话是没错,只是阮奕蒙着脸,按规则,蒙面的人不允许射箭攻击,同他一处的两个女子,也不像能拉得动弓箭的人?难道,他们分开两端,阮奕这里就是为了迷惑人用的?不应当才对,我们是不是疏忽哪里了?” 袁开阳也忽得驻足,似是眸间闪过一丝惊异,但一时想不明白,便道,“我们去撵阮奕,他一定知道鹿群在哪里,跟着他,比碰运气好。”而且,他也觉得阮奕若是真的到处在迷惑视线,方才就会跟着他们,而不是往反方向跑。 阮奕虽然蒙着面,但手脚并未被绑住,有赵琪和赵锦诺照看,几人远远跑得比袁开阳几人要快。 …… 观礼台上,孟翎笑道,“这一组也分开了,只是侯爷这一队只有两只鹿,袁开阳这队已经有三只,先前若不是跑了那两只,许是已经赢了。” 顺帝轻笑,“兵不厌诈,阮奕是一方便,他们自己也不小心,就差这只的情况下,竟然全员注意力都在鹿上,这是兵家大忌。” 孟翎拱手,“还是陛下看得准。” 顺帝笑,“开阳还是聪慧,见到范逸和阮奕分开,能及时调整策略,是可塑之才,只是久在禁军之中,少了些真刀真枪的磨练,朕要好好练练他,孟翎你留心着,提醒朕找个机会把开阳调去西边。” “是。”孟翎笑着应声,只是目光看向范逸处,兴致道,“陛下,范侯同这对遭遇上了。” 顺帝也顺势望去,两边都看上了同样一群鹿,争夺激烈,范逸这里被束了手脚,行动不便,还是射中了一只,只是安阳郡王府的陆容霜也射中一只,双方还是两分分差。 眼见陆容霜又拉弓射箭,局势近乎到了最白日化的阶段。 顺帝和孟翎都紧张瞩目,不曾转眼,只要陆容霜这一箭下去再射中一只,比赛就结束了! 刚好陆容霜拉弓,顺帝却正好听见铜锣声,那只鹿也应声倒地。 比赛结束了! 顺帝和孟翎都愣住,看模样应是袁开阳这对胜了,但不应当铜锣这么快响,身后的禁军都未来得及挥旗才是,刹那间,顺帝和孟翎都反应过来,是在阮奕和袁开阳这里分出胜负了! 这么快?! “谁赢了?”孟翎好奇。 执令官道,“范侯一组赢了。” 孟翎与顺帝都愣住,先前落后一只,那便是,阮奕这里中了两只?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 顺帝和孟翎都诧异。 袁开阳也觉怎么会?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赶到的时候,阮奕正好射中一只,他和杜峰,陆容羽三人都看呆了,这一箭竟是阮奕揽着赵锦诺一道射出的,竟同早前帝后开箭一样,禁军自然不会算他违规,阮奕的箭术何等精准,这一箭下去已射中一只鹿。 袁开阳心慌了,顿时看向陆容羽,“赶快,还有一只!” 陆容羽想也不想,搭弓便射,也未来得及多瞄准。 那只箭擦过鹿腿,鹿的速度慢下来,却未射中。 袁开阳倏然反应过来,遭了,阮奕先前是特意的! 特意走得快让他跟上,特意等他到了跟前才射中那只鹿,为的让他们心慌,毕竟谁都不知道对方比分,根本不可能在面前就让对方再拿一分,所以来不及瞄准便慌不择箭,但其实,阮奕这里根本来不及射第二箭,赵锦诺也来不及瞄准,却是他们早前将鹿射伤,才给了阮奕机会的! 等袁开阳反应过来,正欲拉弓时,却见赵锦诺已经标准,阮奕低声朝赵锦诺道,“慢下来了,瞄得准吗?” “好了。”赵锦诺沉声。 阮奕拉弓,弓箭离弦而去,正好射在早前那只鹿身上,禁军激动挥了挥两次旗帜。 执令官这才敲锣。 随着锣声响,阮奕扯下照在眼上的黑布。 众人目光都在那只鹿上,或喜或悲的时候,他悄悄吻上她耳后。 她转眸看他。 他却温和笑道,“阿玉姐姐,我们做到了!” 她见他眸间里的光,似夜空星辰,又似冬日暖阳…… 第057章尽孝 第057章尽孝 耳边赵琪的欢呼声,袁开阳和杜峰、陆容羽的叹息声似是都已远去。 她眸间只有他的身影。 两人相视而笑,既而各自低眉笑笑,仿佛这场狩猎的完成与二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这似是她与他一起做的第一件事。他看不见,全凭对她的信任,当机立断;她亦不会拉弓,但有他在耳旁温和,而循循善诱,如沐春风,她亦对他信赖,才会专注而心无旁骛。 这大半日虽短,却似多了一层不可言喻的默契、信赖,与心有灵犀。 她忽得想起,她最初问他,阮奕,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阖眸笑笑,你多同我在一处,不就知道了? 到眼下,她似是真觉他并未说谎。 他全程蒙着眼,需注意力高度集中,眼下额头还是涔涔汗水,高强度的注意力集中最好心神,他还要借她之手射箭,应当是最累的一个。 当下,赵琪冲上前来同赵锦诺相拥,“姐!我们竟然赢了!天哪!” 赵锦诺会心笑笑。 亦见阮奕上前,同袁开阳一处。 袁开阳叹了叹,亦同阮奕拥了拥,“欢迎回来,阮奕,这月牙湖狩猎少了你,真是少了不少乐趣。” 似是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杜峰和陆容羽两人也都笑笑,一人道,阮奕,算你厉害;一人道,阮奕,你果真是好了…… 赵锦诺忽然想,狩猎上有旗鼓相当的对手,许是一件幸运的事。 …… 而另一处,随着一声锣鼓声,宣告比赛结束,最紧张的其实是范逸同褚进,沈绾,还有陆容霜这里。 方才那一箭,几人分明是见陆容霜射出去的,也见陆容霜命中,范逸当即脸色都变了,按照时间和陆容霜面上的胸有成竹推算,这应当是对方手中缺的最后一只鹿。 范逸明知如此,却还是来不及挽救。一声比赛结束的锣鼓声想起,褚进和沈绾都有些懊恼,其实,就差那么些许,真的只差些许。 而陆容霜面上,亦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对方有范逸和阮奕,即便一个蒙了眼睛,一个绑了手脚,但赢得都实在都不容易。这二人,当真有些可怕,又尤其是凑在一处的时候。 早前是二人不对付,但今日不但没打起来,反倒给旁人当头棒喝。 当真不容小觑。 陆容霜心中唏嘘,谁知余光却才瞥见,一侧的禁军这才准备挥动手中的旗帜,陆容霜和范逸,褚进都愣住,但比赛不都结束了吗? 禁军眼下似是才举旗,那便是…… 比赛是在阮奕和袁开阳处分出胜负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和剧变,几人都神色紧张。 但袁开阳处有袁开阳和陆容羽,阮奕处却只有一个蒙着眼的阮奕,和赵锦诺,赵琪…… 究竟鹿死谁手? 此处的禁军显然也不知比赛的最后结果,直至观礼台上的执令官用特殊的节奏挥动着旗帜,此处的两个禁军才都拱手,朝范逸几人道,“恭喜范侯,你们胜了!” 范逸未愣,他们赢了? 阮奕同赵锦诺射中了只鹿?! 短暂的反应过后,范逸忽得摇头笑了笑,阮奕这家伙!他一个蒙着眼睛,连方向都需赵锦诺牵着的人,竟然能射中三只,范逸既奈何,又觉钦佩! 这样他都能赢!若是换成自己,只怕是未必。 今日这场比试,若是没有阮奕,应当走不到最后。 他比他更理智,也更懂审时度势。 范逸轻嗤一声。 早前他一直看不惯阮奕,更尤其是阮奕让他当众出丑的时候,但眼下一刻似是都烟消云散,昨日月牙湖的念诗跳湖似是都不值一提。 重要的是,鬼知道他们赢得有多艰难! 每一步,都极其不易。 若不是阮奕和范逸两人,许是他早就放弃了,但与他二人一处,竟让他做到早前觉得一定做不到的事,而这些事,似是远比在京中惹是生非,打架斗殴来得畅快得多! 眼见范逸抽出匕首,隔断绑在两人手脚之间的绳索,褚进不由笑笑。 范逸亦道,“褚进,今日让人刮目相看。” 褚进似是微微怔了怔,既而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有一日,他竟会得范逸一句赞许,而早前,分明都是半威胁半警告他,不要惹是生非! 褚进愣住,范逸遂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的褚进不是很好吗?” 褚进微顿。 范逸已上前,朝沈绾笑道,“辛苦了,沈绾。” 沈绾额间还有汗水,朝他二人道,“不辛苦。” …… 众人折回营帐中,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 今日在猎场内围跑了大半日,一直神经紧张,不敢放松,到眼下,才觉全身上下似是都脱力了,也一身是汗。 但今日的经历不可复制,也不可多得。 浴桶中,赵锦诺莫名笑了笑,又忽得轻“嘶”一声,左手掌心因为要握紧弓箭,这一整日磨破了一层皮,浸在水里有些疼,遂而想起她今日握紧弓箭的时候,他的手温和却有力的握住她,她分明从未用过弓箭,但同他在一处时,即便明知他蒙着眼睛,心中却仍然踏实与心安。 似是有他在,哪怕在狩猎场上这样全然陌生环境里都不需担心…… 在她心中,他是早前呆萌听话的小傻子,大白兔。 亦是温文如玉,举手投足都似卓然生辉的世家子弟。 还是……会趁机逗她,与她亲近,邀她赏月,在月光下亲吻她的风流少年郎。 更是,今日猎场中沉稳淡定,耐心又温和,果敢又多谋的阮奕…… 她牵着他,看不清黑布下他的眼睛,亦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她不曾知晓的一幕,但似是每一日里,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时间仿佛都过得特别快,如同从她指尖缝隙里溜走的水滴…… 她心头微怔。 似是在遇见阮奕之后,她才对这并不期待的赵家和京中有了些许期许。 ——早日嫁过来。 他这句话说得分明有意无意,她与他的婚事,早前在她看来似是时日问题,可当下,她竟然也对婚期有了期盼…… 她忽然想,她何其幸运,遇见的人会是阮奕。 那个,将她捧在心尖上的阮奕…… …… 等回大帐外时,已经入夜。 今日狩猎的最后一日,所以晚宴也格外隆重,赵锦诺想起阮奕早前说的,今晚会有不少人通宵达旦饮酒,一直到天明时候。 赵锦诺和赵琪二人上前寻位置,却听有人唤她二人。 抬眸看,竟见是褚进在朝她二人激动挥手。 其实今日之前,她们同褚进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赵锦诺对褚进的印象也顶多停留在昨日众目睽睽下念诗投湖的哗众取宠上,但今日狩猎之后,却都熟络了起来。 赵锦诺也反应过来,今日的座位似是有变化,仿佛是按今日一处参赛的位置来排列的。参加狩猎的在前方,未参加狩猎的坐在后方;名次越靠前的在前排,名次越靠后的在后排。既是要通宵饮酒,那自然是并肩协作过的人坐一处最合适。 今日狩猎,他们夺了桂冠,位置在第一排右侧。 赵锦诺和赵琪到的时候,阮奕和沈绾都已落座。 阮奕身侧空了座位,他看向她,轻声道,“锦诺,坐这里。” 许是这一日狩猎场上都在听他话的缘故,他开口,她似是都未留多的时间考量,待得落座,才忽然转眸看他,他眸间一缕笑意。 她下意识想到起身,他不动声色扯了她的衣袖。 她看他。 他亦看她,温和而轻声道,“欲盖弥彰吗?” 她微顿,既而缓缓落座,只是在他身侧,没有吱声。 他看她,眸间似是有光,亦细道只有她听到声音道,“许是今晚过后,你我二人就有婚期了……” 她指尖明显僵了僵,低眉饮了口茶。 他亦未戳穿。 稍许,大监撩起大帐,众人皆起身恭迎帝后,待顺帝道了声“平身”,众人才落座,范逸亦在帝后跟前行礼,而后到了这一排的位置上。 四平请示了顺帝一声,见顺帝颔首,四平吩咐上酒宴。 顺帝看向阮奕几人,眸间有笑意,“今日的狩猎比早前难,你们的表现,朕与梓童都看过,你们实至名归。” 有了顺帝这句话,几人都起身,躬身谢恩。 皇后莞尔,“都过来,陛下有赏赐。” 几人从前排行至场中,既是行赏便要谢恩,便都跪在帝后面前。 皇后笑道,“陛下原本是想问你们想要什么赏赐,但知晓你们都是好孩子,未必会肯开口,所以陛下同本宫商议,由本宫来定这个赏赐,免得你们为难,但若你们有想要的赏赐,亦可先开口。” 皇后这番话,其中场中众人都心知肚明。 帝后心中其实都有数,所以将赏赐都已事先定好了,谁还会去触帝后霉头? 场中都这般想着,目光都纷纷看向皇后处,等皇后宣布赏赐,却听阮奕忽然开口,“陛下,娘娘,阮奕有事相求。” 范逸看向他。 赵锦诺也诧异看向一侧的阮奕。 顺帝垂眸,心中憋了一肚子火气没显露,这兔崽子! 皇后却笑了笑,“奕儿,上前来。” 阮奕听话,恭敬朝上方的帝后拱手行礼。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皇后惯来温和。 顺帝也瞥目。 阮奕抬眸看向帝后,目光却瞥了瞥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陛下,娘娘,阮奕早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劳父母和兄长照顾,却还有一人,无论在我好的时候,坏的时候,待我始终亲厚,如己出。” 阮奕拱手,诚恳道,“阮奕想求陛下和娘娘恩典,准阮奕认宴叔叔做义父,日后以父子相称,亦让阮奕名正言顺在宴叔叔跟前尽孝!” 此话一出,赵锦诺怔住,顺帝和皇后也都愣住。 周遭皆尽鸦雀无声。 第058章赐婚 第058章赐婚 鸦雀无声中,顺帝和皇后微微对视一眼。 多年的默契,很快从对方眼神中猜到对方的心思。阮奕若是在他们跟前请了旨,认宴书臣做义父,便是得了天子首肯,日后是可以名正言顺在任何场合都唤宴书臣一声“爹”或“父亲”,阮奕同赵锦诺幼时便定过亲,那便是……赵锦诺也能名正言顺得唤宴书臣一声“爹”…… 顺帝和皇后都未出声,但看向对方的目光却都透着心底澄澈。 有一瞬间,赵锦诺只觉顺帝的目光瞥向自己,带着几分她猜不透的探究,她不知是错觉还是旁的…… 皇后却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踱步至阮奕跟前,伸手扶他,“奕儿,你对宴书臣有这份孝心,他定然高兴。” 阮奕顺势抬眸看她。 皇后笑了笑,转眸看向身后的顺帝,喉间轻咽,“陛下?” 顺帝目光看向皇后,温声道,“梓童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皇后笑了笑,温和朝阮奕道,“陛下应了。” 阮奕眼底碎盈芒芒,再度拱手,“阮奕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顺帝遂才开口,“起来吧,还让梓童一直站着扶你?” 阮奕连忙起身。 皇后踱步回位置,顺帝转眸看向大监,“让翰林院拟旨。” 大监应声。 等皇后落座,阮奕才看向身侧的赵锦诺,一脸笑意。 赵锦诺亦笑笑,原来,这便是他说的很重要的事。 莫名的,赵锦诺心底微暖。 这样的阮奕,同早前她认识的阮奕一样,有一颗诚挚又清澈的心。 这样的阮奕,似是在她心底又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与宴相的父子情义,难能可贵。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孝心。 这样的孝,并非愚孝,他究竟是一个多好的人? 似是,自月牙湖起,才是她认识他的开始…… 赵锦诺低眉。 前方,顺帝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呢,还有想要别的赏赐的吗?” 酒宴上,也都好奇看向他们几人。 有阮奕的请旨在先,此时旁人其实并不怎么好开口,范逸将话噎回喉间,他本是想说,希望母亲日日开心,诸事顺遂,但有阮奕这一出,他不想,也不好去冲淡阮奕这个热闹。 旁人许是不会理解阮奕。 但他不同。 他爹娘在他一岁时就被废帝逼死,是母亲抚养他长大的。 阮奕说得每一句话,他都感同身受。 他在心中想起的,便都是自有记忆起母亲对他的悉心照顾和教导,同柏苏,柏锦和柏念几人并无不同。 他幼时唤的一声母亲,让他心中有了寄托。 而当下,他亦想护她鬓间无霜色,眸间无愁容。 他如此,才会越理解阮奕为何如此。 这次来月牙湖,他似是重新认识阮奕,一个他早前极其讨厌,又厌恶至极的阮奕…… 顺帝看向四平,“四平……” 此次月牙湖狩猎内务之事都是四平在操办,当下,便应声上前,朝场中高声道,“陛下,娘娘,赐范侯汗血宝马一匹。” 范逸拱手谢恩,“范逸谢过陛下娘娘。” 皇后笑着颔首。 “陛下,娘娘,赐褚公子汗血宝马一匹。” 褚进惊呆……汗……汗血宝马…… 与范逸一样? 褚进傻眼,陛下和皇后竟也赐他一匹汗血宝马,这未免太过殊荣…… 范逸却是心知肚明,帝后惯来一视同仁,这场狩猎是协作,无分主次,没有褚进,他们赢不了,给褚进赏赐的这匹汗血宝马会让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都看到帝后的爱才惜才。 四平恼火,“褚公子谢恩那!” 褚进赶紧谢恩。 皇后忍俊。 四平依着站位又道,“陛下,娘娘,赐沈小姐东海月明珠一枚。” 沈绾谢恩。 赵琪听到这里,赵琪心中已是心花怒发,方才陛下赐给范侯和褚进的便是同样的东西,那她也有一颗夜明珠了?! 果真,“陛下,娘娘,赐赵家二小姐东海月明珠一枚。” 赵琪直率的性子欢喜谢恩。 皇后点头。 快至赵锦诺处,四平微微顿了顿。 他跟随陛下和娘娘的时日最长,最了解帝后的性子,尤其是陛下的性子。 给赵锦诺的赏赐,虽是帝后早前便定好的,但方才阮二公子那一出请旨后,陛下应是会拿捏别的意思…… 四平见帝后并无旁的反应,当即会意,“陛下,娘娘,赐赵家大小姐,东海月明珠一枚。” 赵锦诺谢恩。 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想多看她几分。 只是四平忽然又道,“赵家大小姐射中了今日场中最多猎物,娘娘额外恩典,赐赵家大小姐天如意翡翠玉镯一枚。” 四平话音一落,赵锦诺还未反应过来。 场下也哗然,天如意翡翠玉镯是早前羌亚进贡的贡品,娘娘一直很喜欢,当时一共进贡了两对,一枚皇后赏赐给了锦公主,一枚赏赐给了眠兰郡主,剩下的两枚中,有一枚被皇后赐给了南阳王世子的女儿罗露,宫中只剩下这最后一枚了,皇后竟赏赐给了赵锦诺? 帝后惯来对京中子弟能一碗水端平的,便一碗水端平,赵锦诺今日得的赏赐,是同锦公主和眠兰郡主,和南阳王府的小郡主端平的。 忽得,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众人遂又联想起早前皇后单独留话赵锦诺,今日这箭明显是阮奕射的,陛下和娘娘会如此,恐怕是这赵锦诺极得娘娘喜欢,这份殊荣,京中贵女中应当都没几个。 阮奕不动声色扯了扯赵锦诺衣袖,赵锦诺回过神来,再次谢恩。 只是目光看向皇后时,皇后脸上的温和笑意,似是让她觉得莫名暖意。 四平刚开口,“陛下,娘娘赐阮……” 顺帝伸手打断。 四平会意噤声。 场中也跟着噤声。 顺帝看向阮奕,“朕听闻,阮家同赵家许久之前定了亲?” 阮奕和赵锦诺都愣了愣,抬眸看向顺帝,范逸也诧异看向顺帝。 顺帝目光似是并未在他这处停留。 赵锦诺是女子,便是阮奕开口,“回陛下的话,父母早前曾定下过我与锦诺婚约,只是因为早前病着,此事拖后了。” 范逸目光微敛,没有再抬眸。 顺帝看向皇后,询问道,“朕原本是想将奕儿加冠礼和父子敬茶放在一处,好事成双,但忽然想起奕儿的加冠礼似是在明年二月,实在有些迟了。既然他二人早前便有婚约,朕想不如赐婚,将婚期定下来,同敬茶一道办了,也算好事成双了,梓童意下如何?” 皇后笑笑,“陛下拿主意即可。” 顺帝颔首,“腊月年关诸事繁忙,十一月要筹备赏梅宴,那九月或十月择一月,梓童操劳些,盯着礼部将他二人的婚事连同敬茶办了,也算朕与梓童今日的赏赐了。” 九月……十月……婚事? 赵锦诺还没摸清顺帝话中的意思,又听皇后温柔应声,“就十月吧,准备聘礼和喜袍都需时日,也不能仓促了去。” 顺帝轻笑,遂朝一侧的大监道,“让翰林院拟制,赐婚,婚期定在十月,让礼部择亦几日,将婚事与敬茶一道办了。” 大监应是。 赵锦诺似是还未回神,见帝后的目光看过来,阮奕唇角勾了勾,伸手牵了她衣袖,温声道,“你我二人该向帝后谢恩,无失礼了……” 赵锦诺脸色微红,却很快反应过来。 二人上前,与帝后跟前下跪叩首,“阮奕/赵锦诺谢陛下,娘娘恩典。” “去吧。”皇后笑笑。 范逸抬眸看向顺帝,顺帝亦看了看,很快移目。 范逸没有再应声。 待得几人回到位置,四平高声道,“今日晚宴不设宵禁,诸位可通宵畅饮,不醉无归。” 四平言罢,周围鼓瑟吹笙响起,亦有舞姬献舞。 因得是猎场,跳得多是狩猎先关的舞蹈,英姿飒爽。 场中不多时便走动和热闹起来。 帝后并未久待,大监远远陪同着,去了月牙湖畔散步。 …… 大帐外,酒过三巡。 赵琪的果子酒都有些饮多,赵锦诺同沈绾先送了她回去醒酒安睡。 不断有人来敬酒道贺,又尤其是阮奕处。 于是阮奕一面回着敬酒,一面和范逸,褚进喝到很晚时候。 赵锦诺安顿好赵琪,撩起帘栊出来,想起早前和阮奕约好,明日要离开月牙湖,今晚会再去赏月,眼下,他应当还在大帐外饮酒,谁知行至营帐不远处,见他还在前两日等她的地方,背靠着树,环臂看她,侧颜隐在昏黄的路灯下,剪影出一道说不出清逸俊朗的轮廓…… 赵锦诺上前,“怎么在这?” 他轻声,“等你啊。” 这句话似是再熟悉不过。 两人都默契低眉,各自笑了笑,遂又抬眸。 “走。”他伸手牵她。 他掌心的暖意,似是驱散了黑夜里的晦暗不明,徒留他眸间的清明。 “不带大白吗?”她忽然问。 他唇边似是还残留了酒意,“阿玉姐姐,我才是你的大白啊……” 赵锦诺没听明白。 他修正道,“大白兔……” 她觉得他应有些醉意。 陡坡处,他抱她下来。她脚刚沾地,他将她抵在岩石壁一侧,“阿玉姐姐,今日换你亲大白兔好不好?” 你应当犒赏我的,利息…… 第059章美梦成真 第059章美梦成真 周遭除了月色与蝉鸣,似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临在她跟前,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是都沾染了几分酒意,酒意下,又似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嘴角浅浅勾了勾。 赵锦诺一颗心“砰砰”跳着。 他俯身,她平视,她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声杂乱而没有规律,又似是随时都会跃出喉间。 亲他? 她早前在乾州官邸时亲过他一次,在宴府藏书阁的时候亲过他两次,亦在笾城驿馆的时候,踮起脚尖亲过他,但那时的大白兔还是小傻子,不是今日的阮奕…… 她可以主动亲早前的大白兔,却不敢轻易亲今日的阮奕。 尤其是,眸间些许醉意的阮奕。 赵锦诺眼眸微垂,修长的羽睫似是都轻轻颤了颤,“阮奕……” 她话音未落,他鼻尖贴近,温柔道,“阿玉姐姐……我想你亲我……大白兔想你亲他……” 他的话似春燕掠过‘平静’的湖面,泅开内里丝丝涟漪,她心中好似万千蛊惑,抬眸看他,自先前起便攥紧的掌心微微松了松,缓缓揽上他后颈,喉间轻轻咽了咽,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在他唇边沾了沾,“阮奕,我喜欢你……” 他染了酒意的眸间清亮,不知是有些还是无意,说话时气息拂在她侧颊,“先前,算是亲过了吗?” 分明只是沾了沾,不似她早前亲傻子的时候。 他戳破。 她揽上他后颈的手微微颤了颤,她双手将他揽低,缓缓阖眸,温润双唇吻上他的唇畔,似是还带了今日宴席上樱桃的甜意…… 他悠悠道,“是樱桃味儿的……” 她心中滞了滞。 两人似是都想起走前在乾州江船上,他偷偷亲她,说的那句原来不是樱桃味儿…… 她轻声,“不是,比樱桃甜吗……” 她分明记得。 他亦轻声,“是吗?那再让我尝尝,可是比樱桃还甜?” 她眸间轻轻眨了眨,鬼使神差重新亲他。 这次亲吻,便不似早前浅尝辄止,她亲他,他亦亲她,在冰冷的岩石壁前,他伸手隔在她与岩石壁间,掌心抚过她背脊,环紧她腰间。耳旁的清风撩起她耳前的一缕青丝,妩媚又动人,他伸手绾过这缕青丝,从她颈间抚过的掌心顺势他抱起她,两人在无人的月色下拥吻…… 不知过了多久,她如他早前一般,背靠着凸出的岩石壁屈膝坐着。 他躺在她怀中,鼻息间皆是均匀的呼吸声。 他先前真的只是想亲她。 他今天一整日在猎场实在累极,又饮了些酒,在怀中睡得安稳。 赵锦诺不怎么敢动弹,亦知他今日猎场上蒙着眼,精神却高度集中,今日猎场中最累的人应当就是他,而眼下,似是孩童般睡得安宁。 她亦来得及仔细地,又不用担心他发现地,安静地打量他。 他的轮廓与五官都生得极其精致,便是这般平静躺在她怀中,都觉眉眼间的清逸俊朗无从掩饰,似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食不言,寝不语,他自幼的教养很好。 这个时候的阮奕,安静得似是月下睡着的谪仙。 她似是终于看过,微微伸手,指尖在他唇畔轻轻抚了抚,亦如他早前一般,他喉间轻轻咽了咽,仍是没醒。赵锦诺笑了笑,轻声叹道,“大白兔,我又亲过了……” 只是,这次没告诉你。 以后,也不会告诉你,我曾偷偷亲过你…… …… 赵锦诺仰首靠在岩石壁上,她与岩石间隔着的他先前取下的外袍,不会冷,月色也正好。 似是早前话本里写的,岁月静好,地久天长。 原来,竟也是如此简单,安宁的事情。 她想起早前在猎场,他揽着她一道拉弓射箭,认真又温和得同她说着鼓励和平和的话;她想起他指尖扣紧她指尖与弓箭时的温度,亦想起拉弓离弦时,他的一气呵成与紧张喘气;也想起,他在御前拱手说的那翻言辞恳切的话;还有陛下赐婚时,他唇角勾了勾,伸手牵了她衣袖,温声道,你我二人该向帝后谢恩了…… 她弯眸笑了笑。 仰首靠在岩石壁上,看着夜空星辰,想起早前从新沂回乾州的马车上,那时的她还在想乾州赵家是何模样?京中阮家是何模样?阮奕又是何模样…… 她其实在去乾州的路上,都已做好了打算。 她不在意不知轻重的杜鹃,也不在意处处谨慎的海棠,因为她心中皆尽有数。 不喜欢她的王氏,不在意她的祖母,以及父亲和赵家对她的态度,其实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的性子与宋妈妈不同,宋妈妈一心想的是她能做回赵家正经的嫡出小姐,但她却并不认为赵家有多好,也不认为只有回了赵家才是她的出路。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拿到庄子上宋妈妈,阿燕,柱子等人的卖身契,她才稳妥离开赵家,这些人自幼在庄子上与她一处,她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 回乾州的一路,她都心如明镜。 也因为心如明镜,所以并不惊慌。 只是,她不知晓,她会在回乾州的路上遇见阮奕,会在乾州官邸遇见赵家这对龙凤胎,亦会在笾城驿馆遇见温和亲厚的宴相…… 赵琪和赵则之与她而言,是赵家家中并非尽然是冷漠,她喜欢同活泼开朗的龙凤胎一处;而早前的阮奕,亦或是眼下的阮奕,都让她喜欢和爱慕;而宴相,则是让她觉得莫名亲近和温暖的长辈,仿若春雨润物…… 她想留下来。 留下来,同怀中的大白兔一处。 她想宋妈妈和阿燕,柱子也留下来,同她与阮奕一处…… 他们一定会喜欢阮奕的。 他这样好…… …… 不知过了多久,她靠在岩石壁上睡着。 “阿玉……”耳畔有人唤她的时候,她缓缓睁眼。 睡眼惺忪的模样里,才见似是天边都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都翌日清晨了…… 是要回去了,这通宵饮酒,也最多是再晚些时候。 她想撑手起身,却发现坐了一晚,又没怎么动弹,眼下似是连双腿都是麻的,一时没缓过来。 她尴尬道,“稍等一下,腿有些麻了。” 阮奕眉间笑笑,蹲下,朝她道,“我背你吧。” 她愣了愣,眸间有些滞。 他温柔笑道,“我背自己的未婚妻,不算逾越吧……” 她下意识接道,“谁是你未婚妻……” 他轻笑,“婚期都定了,不是在十月吗?昨晚都听到,阿玉,再有三月,你便要嫁我了。” 她巧舌如簧,“诏书还未下。” 他知晓她是害羞了,遂不戳穿她。 也歇了这些时候,腿上的发麻似是过去,他伸手扶她起身,果真,起身是能起身了,还是有些软软的发麻。 他不再提背她的时,只是牵着她,走得很慢。 等到陡坡前,她似是脚下才恢复了。 他照旧托着她上了陡坡,而后自己翻上。 等他翻上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她要往前走,他一把牵住她。 她诧异回头。 他温柔道,“诶,日出了。” 她果真见他身后开阔处,似是朝霞散在月牙湖的群山峻岭里,一轮淡淡泛着柔光的红日从远处的群山峻岭里展露头角,带着动人心魄的朝气和希望…… 他就站在这轮红日跟前,牵着她的手,侧身看向身后的日出。他的侧颜隐在朝霞的微光里,剪影出一抹轮廓分明,风姿绰然,远处的红日似是在他身侧冉冉升起,又似是在他羽睫处短暂停留…… 她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一个人如何能既似月华清澈明亮,又如朝日熠熠生辉…… 他脸上的笑意,连同昨夜头顶的一轮明月,和眼前的晨曦朝露一道,清浅映入她心底。 许久不忘。 他转身,依旧牵着她,笑容明媚,“走!” 她淡淡垂眸。 回营帐的路,要比来这里更好走。 他牵着她,他在前,她在后,似是昨日在猎场内围的时候,她也这般牵着他,走在他身前。 他忽然道,“阿玉,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她美目看他。 他没有回头,“美梦啊,我梦到你趁我睡着,偷偷亲我……” 赵锦诺愣了愣,很快淡定,揶揄道,“你也知道是在做梦……” 他转眸朝她笑道,“不怕做梦,总有一日,会有美梦成真。” 她轻叹,“阮奕,都说梦是反的。” 他想了想,认真道,“那反的便是,我亲你……” 她语塞,她一时竟觉无法反驳。 他朗声笑了笑,只是,很快,便已行至营帐不远处,两人似是都没想到这么快,竟也生出些许不舍,但分明,一夜都在一处…… “阿玉。”他唤她。 她转眸看他。 “晌午过后,我可能不会同你一道回京了,我需留下,在月牙湖尚有事情要做,日后京中见。”他语气依旧温和如玉。 她似是意外,她是以为他会一道回京。 但眼下,她亦不好开口多问。 只是方才生出的些许不舍,仅是以为稍后回营帐的短暂分开,但眼下阮奕的意思,似是要晚些时候在回京,那回京的一路,她便都见不到他了。 这是委婉道别。 “嗯。”她语气很轻,“那我先回去了,京中见。” 他见她转身,眸间藏了不舍。 他忽然伸手牵她,“阿玉……” 她转身,笑着看他,“怎么了?” 他亦笑笑,“要不要……让我美梦成真?” 她微楞。 他嘴角勾了勾,在她面前缓缓阖眸。 晨风和煦,他闭着眼,稍许,她的青丝拂上他侧颊,她唇间亦在他唇间轻轻一碰。 等他再睁眼时,她已背着手,似是欢快得朝营帐方向走去,未停下,亦未回头看他。 他低眸笑了笑,待见她撩起帘栊入了帐中,他也才不舍移目,只是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往后接二连三的乱局,都是从月牙湖狩猎折回之后开始的,但他的小心谨慎让他不可能贸然朝陛下说起上一世如何,这往后涉及到的人事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任何一个闪失,都会让阮家和旁人遭受猜疑,也会让陛下许是会容不下他…… 他要寻求最稳妥的方式。 有些话,只能让陛下心中最信得过的人,以最委婉的方式说出…… 他能想到一个人。 …… 大帐外,饮了一夜酒的范逸刚好起身,见阮奕折回寻他。即便昨日合作过,他也未必见得见他就有好脸色。 阮奕笑笑,“有没有时间?” “做什么?”范逸戒备看他。 他艰难而诚恳道,“我想和你说一个,早前我做过的梦……” 范逸眉头拢起,肉眼可见的嫌弃,“不听。” 有毛病。 第060章真是梦吗? 第060章真是梦吗? 范逸转身,他脑子有问题才会听阮奕胡言乱语。 他早前就厌烦阮奕。 后来阮奕傻了,他是懒得同傻子计较。 阮奕前两日抱他的时候,他若是知晓阮奕已经不傻了,还来抱他,他一定揍死他。 昨日凑到一队,他是不想给旁人添堵,亦是好胜心作祟,眼下狩猎结束,阮奕想要的都得到了,他为什么还要再搭理他? 看他春风得意吗! 他看不惯! “范逸!”阮奕身后唤他。 范逸沉着眼神,转身睨他,“阮奕,你离我远点,我早前就不喜欢你,眼下更是,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遭有不明所以的世家子弟路过,见到两人似是隐隐又有较劲儿,赶紧低头走过,这二人早前在京中就不对路,后来一个傻了,一个懒得搭理,昨日凑到一处已是破天荒没有打架,今日来看,果真是逢场作戏的。 当即,不敢有人停留,窃窃私语小步快跑开。 范逸转身,阮奕深吸一口气,快步撵上,“范逸!” 范逸有些惹激,“你有病是吧你!” 阮奕耐着性子道,“范逸,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否则我一路撵你做什么?” 范逸的忍耐到了极限,“那是你的事,让开!” 阮奕还未开口,则被他撞开。 阮奕知晓他是惯常的脾气上了头,只是……他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他要说服范逸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说服范逸,比说服东宫更稳妥,东宫牵涉其中并不是明智之举,只有范逸,他是陛下和娘娘的养子…… 当下,阮奕驻足,见周遭一路都未有旁人,也所幸不撵他了,朝他大声道,“在我梦里,从月牙湖回去不久,陛下和娘娘就相继病逝了……” 他话音未落,果真见范逸转身,眸间都是怒火,“阮奕,你找死是吧!” 咒陛下,咒他母亲! 此事已是他的底线!若他不是阮鹏程的儿子,宴叔叔的学生,母亲也关心的人,他早就打断他的腿! 这话说出去,便是诅咒君王。 他死不要紧,不要连带着阮家和宴叔叔给他背锅…… 还让母亲跟着担心。 范逸怒道,“你要么继续装傻,要么闭嘴!” 言罢转身,狠狠摔了摔衣袖。 加上前一世,阮奕认识范逸的时间远超过旁人,也应当是最了解他脾气的人,阮奕垂眸,又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的范逸还是死脑筋,只能按他的方式,给他下猛药,他才会听。 眼见他就要走远,阮奕忽然喊道,“来啊,你不是早就想揍我了吗,打一架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范侯,你不就仗着你是陛下和娘娘养大的,在京中谁都让你几分吗?自视甚高了,范侯……” 范逸驻足,缓缓转身。 阮奕挑衅笑笑。 范逸果真被他惹激,“好啊,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你最好好好想想怎么同你大哥说。” 阮奕应道,“我同他说过了,我有事来寻你,倒是你,别被揍得鼻青脸肿,回去找帝后哭诉。” 范逸轻嗤。 恰好一侧内侍官经过,将他二人在此处,赶紧低下头去。 范逸唤住他,“站住!” 内侍官声音都打着颤,“范侯,阮二公子!” 范逸朝内侍官道,“同四平说一声,我同阮奕有事先回京了,让他告诉娘娘一声,不必记挂……” 内侍官哆哆嗦嗦应好。 内侍官走后,两人目光都不约而同瞥了瞥不远处的猎场门口。 二人都不傻,帝后跟前,不是最好打架的地方…… …… 昨夜在岩石壁处睡得并不踏实,赵锦诺回了营帐中,倒头便在床榻上睡过去。 沈绾同赵琪和沈妙三人昨晚也闹得很晚,赵锦诺回来的时候,三人都没有醒…… 等到赵锦诺再睁眼,似是已快至晌午。 营帐外,陆续有侍奉的宫女到了各个营帐中唤人。 这么多人,自然不会一并离开月牙湖猎场。 都是按照来月牙湖前提报的名字,由宫女和内侍官分别在男子和女眷的营帐处唤醒。 赵锦诺和赵琪是同赵则之,还是王家的兄妹一道来的,宫女和内侍官便挑得差不多的时候唤醒。 这一路过去,要有小半日都在路上,所以晌午的简餐都是在营帐中用的。 沈绾和沈妙二人便也跟着一道起了。 四人一处说了许久的话,沈家姐妹二人很好相与,赵锦诺和赵琪这几日同二人亦相处融洽。她们初到京中,沈家姐妹又热忱,便约了回京后到沈府再聚。 陆续上了各自马车,沈绾和沈妙只有姐妹二人,不必等旁人,排在最前离开。 赵锦诺和赵琪挥手送别。 也陆续见到刑部尚书家的女儿崔婷婷,太尉府中的嫡女刘宁,相继道别。 亦有早前一些不认识的京中贵女,因得早前帝后对她青睐,又赐了天如意翡翠手镯的缘故,也在离开的时候上前同她寒暄。 京中各个都是人精,虽不知为何这小小户部员外郎的女儿,又是新进入京的,恐怕连此番来月牙湖都是因为得了王家照拂的缘故,怎么忽然就得了帝后青睐的? 但既是帝后跟前的红人,日后又是阮尚书的儿媳,阮尚书日后也是要拜相的,再加上如今还有阮奕与宴相的一层缘故,示好总是没错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后在京中能友好照面便是了,倒也不会走动太深,遂都说了一两句,简短寒暄混个脸熟罢了。赵锦诺很快会意这些京中贵女的意图,不为难旁人。 倒是临到要上马车,正好见袁欣几人走来。 袁欣见了她,微微怔了怔。 身侧的梅琴,谢广云和叶岚也都抬眸看了看她。 连赵琪都更明显感觉几人的目光不怎么友善,这几人本也算京中贵女中身份最显赫的一簇之一,当下瞥了赵锦诺和赵琪一眼,径直走过,没有停下招呼,也没有准备让她们招呼的意思。 赵锦诺应是差不多猜到其中缘由。 她早前虽不认识袁欣,但那日在月牙湖畔袁欣特意同阮奕亲切招呼也好,还是猎场上,见阮奕蒙着眼,握住他的手,她扶着他也好,袁欣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许是阮奕好友的妹妹,阮奕亦拿她当妹妹。 但她又不是瞎子,姑娘家看姑娘家,眼角眉梢的余波都怕是基准的。 袁欣喜欢阮奕。 早前便是知晓她与阮奕自小定了亲,仍不死心。 昨夜帝后赐婚,才应是断了袁欣的念头。 方才,她见她眼睛都是微肿的,许是昨夜才哭了许久,应当也就是先前周围的几人在一处,安慰疏通,那一道同仇敌忾,看她的眼神不怎么友善也是情理之中的。 待得走远,赵琪扯了扯赵锦诺衣袖,“这几人好没礼貌,不打招呼就算了,还有些不友善。” 这几日都有晚宴,赵琪多多少少也知晓,除却梅琴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外,剩下的谢广云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叶岚亦是叶侯的小女儿,袁欣是禁军头领的女儿,各个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官家小姐,自然自恃清高,旁人也得罪不起。 赵琪也只是在赵锦诺身边唠叨两句罢了。 赵锦诺笑笑,正欲开口,不远处赵则之朝她二人挥手,“姐!赵琪!” 赵则之与赵琪本是龙凤胎,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出生,平日里都是唤对方名字的。当下赵则之激动挥手,见她二人回头,便兴奋跑来。 “这么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赵琪学王氏。 赵锦诺低眉笑笑。 赵则之笑道,“高兴啊,姐,赵琪,你们这几日没同我一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家那几个家伙惯这几日见陛下和娘娘带姐姐亲厚,起初还有些酸溜溜的,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感叹,说有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等到后来陛下和娘娘又是赏赐又是赐婚,又是命礼部操办婚事,娘娘亲自过问,他们几个就全部收了早前酸溜溜的话,还特意拐弯抹角同我说,让我别同姐姐说起……” 赵琪自是能想象得到,王家那几个小子同王家那几个姑娘一样,惯来都是看不上她和赵则之的,平日也没少戏谑过他们二人,母亲也是知晓的,也会告诫他们不要主动惹事,怕僵了同王家的关系…… 赵则之先前就说了,赵琪这里虽未说,但这几日,王家那几个讨论的四姑娘,六姑娘,六姑娘从早前特意尖酸讽刺,到后来见了她就绕道走,特意不在她跟前露面,怕与她冲突,赵琪是从未有这几日这般解气过! 龙凤胎在一处眉飞色舞说着话,赵锦诺转眸,正好见王允之领了王家子弟也从营帐另一侧过来。 王允之这一路对她和赵琪,赵则之一人多有照顾,赵锦诺正欲迎上前去同他说话,又正好见王允之一侧,顾城上前,“允之,我还是同你们一道回京。” 王允之应好,只是环顾四周,“不见范侯?” 他以为范侯会与顾城一道。 顾城低眉笑笑,“他竟同阮奕一道先回京了。” 和阮奕一道?王允之是有些意外,但忽然想到昨日他们才在一队,赢了漂亮的一场,许是冰释前嫌以兄弟相称也说不定。 王允之和顾城都摇头笑了笑。 …… 黄昏过后,月牙湖群山山畔外的溪边,王允之心中“冰释前嫌”的两人,正各自鼻青脸肿坐在树前。 树后绑了绳子,绳子栓了各自的马,在悠闲得低头从溪边喝水。 两人应是打也打够了,舒坦了,实在没有再多余的力气了,终于可以各自靠在树前,并排坐着,听阮奕说了许久的话…… 范逸的目光也从早前的愤怒,不屑,到后来的惊讶,诧异,平静,和最后的低眉不语…… 于一生而言,故事算不得冗长。 阮奕说完,两人都良久没有说话,各自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日薄西山,各有心思。 许久之后,范逸忽然开口,“赵锦诺怎么会死……” 阮奕特意隐去了她身份的瓜葛,并未告诉范逸。 范逸忽然问起。 这一句话便似是戳中阮奕的痛处,他原本就伸手捂住的额间眉心,忽得颤了颤,嘶哑的声音,低沉道,“被人下毒害死了……” 范逸震惊转眸,他是不想不到,“谁?” 阮奕摇头,“不知道……”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下毒害死阿玉的人是谁,就似一个悬而未决的迷端,随着阿玉的死石沉大海,而后的朝中动荡不安,亦未让人来得及喘息细究所有过往的蛛丝马迹…… “那我呢?”范逸又问。 阮奕先前一直未提,只说到他镇守北关,从鲜血和死人堆里爬出来,成了让巴尔人闻风丧胆的范侯,但抵御外敌之后,他去了何处,阮奕一个字都未再说起。 阮奕没有应声。 范逸仰首,靠在树干上,沉声道,“不是梦吗?你怕什么?” 阮奕亦仰首靠在树干上,眸间氤氲,低声道,“我们中了巴尔的埋伏,你说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小六,还说巴尔人只是想取你的人头,你不想让阿照身边再无旁人,你自己留下了,让我带祺王走……我在黄龙关等了你三日,你没回来……” 他点到为止。 范逸亦不说话了。 范逸看着远处的夜空星辰,似是尤其刺眼,他忽然开口,“阮奕,真的是梦吗?” 阮奕微怔,淡声道,“我希望是,因为梦是反的……” 第061章反应 第061章反应 夜深,宴府内,宴书臣还在看户部呈上来的折子。 户部此番应当花了不少功夫,终于理清了思绪,理得比早前任何一次都好,清晰通透! 他没有见过这人的字迹,但他猜得出是赵江鹤。 户部这几人的字他都认得,只未见过赵江鹤的字。 这样折子,至少是户部员外郎才能主笔。 以他对户部这几人的理解,这应当出自赵江鹤一人之手,户部其余几人应当只是看了一眼,就原封不动地呈上来了。 都知晓赵江鹤是他从乾州知府的位置上提上来的,但又不见他委以重任,亦或是特殊照拂。户部这几人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亦有各自的小九九。又正好趁着这次上奏的事情,让赵江鹤主笔,就是为了等着看他的口风。 赵江鹤在户部应当不怎么好做。 赵江鹤…… 宴书臣缓缓放下册子。 朝中都晓是他调的赵江鹤回京,也都猜测赵江鹤是他安排的人。 但讽刺的是,赵江鹤娶了安平。 他不知道赵江鹤对安平的身份知晓多少,对锦诺的身份知晓多少,但以赵江鹤对他的态度,应当是对他和安平的事情并不知情,亦或是,这个人太善于演戏,登峰造极,在他面前丝毫都未露出破绽。 浸淫官场多少年,他见过无数多不同心思的人。 赵江鹤是个有城府的,城府却未必如此深。 至少,眼下的城府未必如此深。 他猜得到,赵江鹤同安平应当并无关系…… 安平与他,他与安平,他们之间都再容不进另一人。 只是安平病逝…… 宴书臣缓缓提笔,沾了墨汁,在宣纸上缓缓写下“锦诺”两个字…… 锦诺需要赵家的身份做幌子。 他不认回这个女儿,她才是安全的。 他如今能行事周全,亦懂瞻前顾后。 她平安喜乐,如今是他最大的心愿。 她是赵锦诺,日后也只能是赵锦诺,待他百年,阮家也会护她周全…… 宴书臣眸间微滞。 在“锦诺”二字前,缓缓写了一个“宴”字。 宴锦诺。 宴书臣眸间微润,良久,伸手折好,置于清灯前点燃…… 恰好傅织云来了书斋外,“相爷。” “进。”他声音依旧平和。 傅织云入内,朝他拱手。 “怎么了?”他温声。 傅织云跟了他多年,知晓他面色虽平和,心情却应是不怎么好,除了一双眼睛敛下的神色,却并不显露。宴相眼中要藏事的时候,旁人很难看出端倪…… 傅织云笑了笑,“相爷,月牙湖那边传了消息来,相爷许是想不到……” 月牙湖? 阮奕和锦诺都在月牙湖,他看了眼傅织云,低声道,“说来听听。” 傅织云上前一步,温和道,“相爷,二公子好了……” 宴书臣端起茶杯的手明显僵了僵,一双眼睛盯住傅织云没有移目,握起茶杯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直忘了动弹,良久,才开口,“……好了是什么意思?” 傅织云知晓他清楚,只是不敢相信。 傅织云笑道,“相爷,二公子不傻了,想起早前的事了,是娘娘让四平公公遣人回京中,特意告诉相爷和阮尚书一声,眼下,也应当有人往阮府去了……” 忽得一瞬间,宴书臣怔住,眼神凝住,鼻尖却是缓缓红了。 奕儿好了…… 他似是想起藏书阁那一日,他在阁楼外听到锦诺的读书声,他轻声入了藏书阁,悄无声息踱步上了二楼的阶梯,想远远看她一眼,怕吵到她念书,却见她与奕儿一前一后坐在阶梯上,一人念书,一人虔诚看着,画面温馨而美好,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某个时候…… 而后她阖上书册,轻声道了句念完了,他见奕儿凑上前亲她,她没有避开,反而阖眸。 他才知晓两个孩子是相互喜欢的。 锦诺是他的女儿,他希望她日后顺遂,奕儿虽是他半个儿子,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希望锦诺的一生耗在奕儿身上。 但藏书阁那一日,让他扭转了心底的念头。 ——宴书臣,你这么好,我父皇一定喜欢你。 ——我喜欢的,我父皇一定喜欢呀。 这应是所有女儿心中,对父亲的殷切期盼。 他想成全锦诺心中的这份喜欢…… 只是,奕儿好了…… 他鼻尖微红,他根本无从向人道起,他此刻心中的激动与如释重负,一半是为奕儿,一半却是为锦诺…… 见宴相似是喜极而泣,傅织云遂又笑道,“宴相听到这里喜极而泣,那再后面如何是好?” 宴书臣看他,“还有什么事?” 傅织云握拳轻咳一声,“二公子在陛下和娘娘跟前求了旨意,说要认相爷做义父,陛下和娘娘都首肯了,日后,二公子能唤相爷一声爹了。” 于傅织云而言,这才是最好的事。 相爷一生并无儿女,二公子是相爷的半个儿子,早前二公子痴傻了,相爷同阮尚书和郁夫人一样郁结在心,但眼下二公子好了,还在御前请了旨,那日后,相爷便也是二公子名正言顺的父亲了。 傅织云是替他高兴,“相爷,二公子有心了,不枉费相爷自幼疼二公子一场。” 傅织云却未想到宴相会全然僵住。 “相爷?”傅织云一连唤了三声,宴书臣似是才回过神。 傅织云跟在他身边的时日不短,鲜有见到他如此失神过。 傅织云继续道,“相爷听我说完,陛下还给二公子和大小姐赐了婚,说婚期就放在十月。让礼部择了良辰吉日,将婚事同二公子和相爷的敬茶礼放在一处操办了,取好事成双之意……” 宴书臣看着他,嘴角微微张开,想开口说话,却又忽得噤声。只是忍不住垂眸,敛了眼底碎盈芒芒。 锦诺和奕儿成亲,会跟着奕儿唤她一声“爹”…… 宴书臣闭上眼睛,一手摆了摆,示意傅织云出去。 傅织云会错了意,却知晓相爷当下心中应当激动难忍,遂也拱手,“织云先告退。” 书斋的门自外阖上。 宴书臣捂住眉心,嘴角颤了颤,泪流满面。 他是不敢去想,锦诺唤他一声“爹”,他会是如何模样…… …… 赵府内,王氏诧异,“赐……赐婚?” 内侍官朝王氏拱手,“是啊,娘娘身边的四平公公特意让奴家来赵家走一趟,提前告诉赵大人和王夫人一声,这泼天的恩惠。能得陛下和娘娘赐婚,婚期将近,陛下又责成礼部操办婚事,娘娘亲自来看,这放在国中都是没有几人能得的殊荣啊……” 王氏整个似是都僵住。 内侍官是来报信的,赵府的事儿并未了解的清楚,这一看,都以为是王氏高兴坏了,内侍官遂继续道,“陛下和娘娘都特别喜欢大小姐。在月牙湖,赐了大小姐一颗东海月明珠,还有一只天如意翡翠镯子,这镯子可是羌亚进贡,国中一共都只有四枚。早前娘娘可都是赐给了锦公主,眠兰郡主和南阳王府小郡主三人,这第四枚啊,就赏赐给了府上的大小姐呢……” 王氏越听脸色越差。 内侍官见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但眼下赵大人尚未回府,内侍官也只得同她解释,“陛下开了金口,将大小姐的婚事定在十月,眼下阮家二公子不仅旧疾好了,还在狩猎场上摘了桂冠,不像早前痴傻了,恢复了过往京中那个阮二公子的模样,恭喜大小姐,也恭喜大人和夫人了。” 王氏这个脸色都刹那沉了,“你是说……阮奕全好了?” 内侍官点头,耐性道,“是啊,夫人,全好了。” 王氏狠狠攥了攥掌心,怎么能啊,阮奕若是好了,怎么能娶赵锦诺呢,这婚约不能算数! 这……原本也应是她琪姐儿的婚事啊! 可内侍官只能理解为赵大人不在,王氏高兴坏了,他的消息已传到,也不在赵府久待了,当下又朝王氏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恭喜夫人喜得佳婿。” 王氏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刘妈妈去送。 待得内侍官出了苑落走远,王氏狠狠砸了一侧花瓶。 第062章隐秘 第062章隐秘 刘妈妈赶紧快步折回,偏厅外伺候的婢女都吓得不敢出声,刘妈妈朝着几个丫鬟使了使眼色,几个丫鬟赶紧退出了苑中去。 刘妈妈这才入了偏厅中。 王氏还气不过,刘妈妈入内的时候,王氏正砸到第三个花瓶上。 “夫人!”刘妈妈刚开口唤她,却也来不及,只见第三个花瓶也碎了去。 砸了也不解气,又往偏厅的角落去找第四个花瓶,刘妈妈赶紧上前揽住,“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可不能因为一时之气乱了分寸啊。” 刘妈妈的话似是起了些许作用。 也许是王氏砸累了,气得气喘吁吁的。 刘妈妈劝道,“马上就要黄昏了,大人马上就要回府了,若是见到这偏厅中的模样,再一问今天有内侍官来过,递了消息来,这会如何想夫人?” 王氏恼道,“他要如何想如何想!这本该是我琪姐儿的婚事,竟被那赵锦诺给占了去!” 刘妈妈连忙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轻声道,“可算先前将苑中的人都遣走了,我的好夫人,无论这亲事早前阮家同赵家定的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方才内侍官大人都说了,在月牙湖狩猎时,是陛下和娘娘亲自赐了婚的,这事儿就已经板上钉钉了,夫人您在这里砸这些东西,若是传出去,便是对帝后的不满!往大了说去,是要掉脑袋的,往小了说去,大人的官运,二小姐和公子日后的前程可都得搭进去,就为一个大小姐,值得吗?我的好夫人!” 王氏似是听到这句,心中才怔了怔。 她是王家的嫡女,自幼在王家长大,不会不知晓这些。 方才……是真气糊涂了! 大人好容易才调回京中,琪姐儿和之哥儿的事情她也当计量了,是不应当为了这些置气的事乱了分寸。 可是……王氏恼恨,“刘妈妈,我是不甘心!原本这门亲事我就是想留给琪姐儿的,阮家是这京中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若不是阮家那小儿子傻了,这婚事能轮到赵锦诺头上?……” 王氏话音未落,刘妈妈也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偏厅门口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叫这门亲事是你想留给琪姐儿的?什么叫轮到赵锦诺头上?” 王氏和刘妈妈都是一愣。 既而相视一笑,一道促狭看向偏厅门口。 赵江鹤的身影出现在偏厅门口,一脸阴沉看着王氏。 刘妈妈心中暗道不好,先前怕夫人说的气话被苑中的丫鬟听到,往外传了去,便未放人在偏厅外守着,结果大人回来了竟都无人通传一声。 先前夫人那翻话被大人听到,自然不愿意的。 王氏吓倒,一时不知道当如何接话。 刘妈妈支吾开口,“大人,夫人这是……” “你出去。”赵江鹤声音平静。 刘妈妈看了王氏一眼,有些担心。 夫人近乎很少与大人吵架,夫人也大都是讨好大人,大人亦少有触夫人霉头,但大人一旦这般,两人怕是要闹上些许时候。 王氏似是也来了气,“出去吧,刘妈妈。” 刘妈妈只得照做。 赵江鹤看了眼王氏,又看了看地上的花瓶,一面往主位上去,一面平淡道,“砸,继续砸。什么时候将这屋中的东西砸完了,什么时候你我二人再说话……” 赵江鹤没有再看她。 王氏没有出声。 赵江鹤掀起前摆,缓缓落座,口中淡声道,“砸啊,怎么不砸了?” 王氏心中又惊又怕还又恼。 赵江鹤继续道,“没砸够,再让刘妈妈把府中旁的东西都取来,你想砸多久砸多久……”言及此处,赵江鹤抬眸看她,“还砸吗?” 王氏咬唇看他。 赵江鹤眼中平静,见她应是不会再闹了,才开口,“这门婚事,从一开始订的是阮奕和锦诺,阮奕傻了是锦诺,阮奕好了也是锦诺,从来都和琪姐儿没有关系,你闹什么气……” 赵江鹤声音低沉,几乎没有怒意,却不怒自威。 王氏心头一凛,应道,“两个都是你女儿,你却对赵锦诺偏心!” 赵江鹤似是此时眼中才有些许怒意,“我对她偏心吗?” 王氏怔住。 赵锦诺是自幼养在庄子上的,而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则是养在她身边锦衣玉食,王氏一时不知怎么应声,便噤了声。 赵江鹤继续看她,“你怎么对锦诺的,我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府中拂了你颜面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王氏喉间轻咽。 赵江鹤垂眸,“这门婚事是锦诺的母亲尚在时,同阮家定下来的,同赵琪没有关系,旁的事你如何都可以,锦诺的婚事,你不要插手!” 王氏哽咽,“什么叫同赵琪没有关系!这婚事是你同阮鹏程在酒桌上喝得稀里糊涂定下来的,阮鹏程根本连是赵家哪个女儿都不知道!同安氏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似是触怒了赵江鹤,他眸间蕴意。 王氏轻轻颤了颤。 赵江鹤深吸一口气,敛了眸间的蕴意,再次沉声道,“如今陛下和皇后已经赐了婚,婚期也定了,这婚事你再想,也无非自寻烦恼。我知道你不喜欢锦诺,等她出嫁了,你也不常见到了,这两月就不要在京中生事了。京中不比乾州,如今又有阮家这层关系,你应当比我更知轻重……你不是一直都想回京中吗?如今回来了,是还想回去吗?” 他语气并不重,却句句都戳中王氏! 一双眼睛似是将王氏心底看穿。 王氏喉间再次轻咽。 赵江鹤低眉,撑手起身,“闹够了,就让刘妈妈安排人将偏厅打扫干净了,我知晓岳父岳母从小对你娇惯,你也有性子,但日后你若心中再不爽利,不要在这些明面上,能被人看出来的地方不爽利,并不聪明。” 见他从身边走过,王氏忍不住咬唇,“我骄纵?那安氏呢!” 赵江鹤脚下蓦地驻足。 没有转身。 王氏轻哂,“我有安氏的性子大吗?” 赵江鹤没有转身,也没有吱声。 王氏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见他似是又准备同早前一般,不同她吵,亦不理会,王氏胸前剧烈起伏着,眸间透着嫉妒和恨意,恼道:“你有让安氏收敛过性子,让她聪明些吗?” 良久,赵江鹤应道,“她过世多年了,提这些事情有意义吗?” 依旧避重就轻。 “户部还有事,我这两日歇在户部,不必等我。”赵江鹤声色略微发沉,言罢径直往偏厅外去。 王氏笑道,“若没有意义,安氏过世,你送赵锦诺去庄子上做什么?” 赵江鹤眸色微沉,脚步亦再次听下来。 王氏又道,“你送赵锦诺去庄子上,不就怕看着赵锦诺,会想起安氏吗!为了怕看到她会想起安氏,你就用我的名义,将赵锦诺一个人放在庄子上十余年!你若喜欢安氏,不应该更对安氏生的女儿好,将她带在身边吗?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你对赵锦诺这么狠心,是一个做父亲的心吗?她是不是都不是你女儿!” 这句话似是触到了赵江鹤底线。 他眸间黯然,缓缓转身。 王氏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继续道,“赵江鹤,你就这么怕见到赵锦诺,这么怕想起安氏吗?你这么怕想起她,是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想起安氏,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怕见到?” 赵江鹤喉间微微耸了耸。 但似是除了眸间的黯然外,却又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王氏低声道,“赵江鹤,你究竟藏了多少隐秘,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赵江鹤不由皱了皱眉头,惯来古井无波的面色上,似是敛不去的阴沉。 似是已将他脸上的面具捅破,王氏上前,依旧低声道,“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揣着明白,却一直在假装糊涂?安氏她根本就没在意你,就连当初你明知我喜欢你,还有意无意拿我来试探安氏,安氏也根本没放心上过……她喜欢你吗?” 王氏果真见到赵江鹤脸上的怒意。 王氏再前一步,“还是应该问,她喜欢过你吗?” 赵江鹤果然恼羞成怒。 只是理智尚存,还在拼命隐忍这股恼羞成怒。 王氏轻笑。 赵江鹤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你我二人谈她。” 王氏笑意微敛。 赵江鹤又道:“你我二人能过就过,不能就不过,当初我们如何会成亲,你比我更清楚,何必戳穿?” 王氏彻底失了笑意。 赵江鹤最后道,“赵琪和赵则之才是你我的孩子,你应当多放心思在他们二人身上……你平日将他们二人惯成什么样子?如今孩子都大了,你若真心替他们着想,就应当知晓要收敛性子。此事同安氏无关,同锦诺也无关,这是你我夫妻之间的事,我说明白了吗?” 王氏僵住。 赵江鹤敛了目光,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偏厅,再未停下脚步。 身后,王氏没有撵来。 周遭没有旁人,赵江鹤眸间垂了垂,踱步离开了赵府。 …… 回京路上,赵琪撩起帘栊,问了声,“还有多久到京中呀?” 去得时候嫌慢,回来的时候依旧嫌慢。 赵锦诺笑笑,摸了摸怀中的大白,大白老老实实待在她怀中。 昨日离开月牙湖的时候,阮旭上前寻她,将大白给她,说是阮奕今日走得急,似是忘了大白的事。大白怕生,又时常跑丢,阮旭是怕路上真的跑丢了,日后阮奕寻不到,又想起大白同她比旁人都亲近,所以托她代为照顾。 赵锦诺笑笑,从阮旭手中接过,应了声好。 马车上,赵锦诺双手拎起大白看了看,“大白,你好像真的变老实了许多……” 而且,阮奕似是有喜新厌旧的嫌疑。 第063章公子若 第063章公子若 如此这般,等到黄昏前后,马车终于行至北城门口。 虽然离开月牙湖的时候,是错峰出行,但回京的路线大抵相同,眼下,所有的马车便也都挤在城门口处,正排队依次入城。 赵锦诺同双胞胎说着话,余光瞥见帘栊外,王允之朝马车处走来,应是来寻他们的。这一路多亏了王允之照拂,见他上前,赵锦诺主动撩起帘栊,嘴角微微笑了笑,主动招呼。 王允之亦笑笑,“锦诺,此处的城门口太拥堵,赵府在靠近城西的地方,其实离西城门更近些,可以让车夫绕行西城门,经由西城门入城,这样能快些回赵府,不必在此处耗时间了。” 赵锦诺和龙凤胎都恍然大悟。 他们入京第二日便去了月牙湖,其实都对京中都还不熟悉,便也想不到此处去。还是多亏了王允之细心帮忙想着,便不需在此处耽误时间了。 王允之笑道,“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在,我就不送你们了,这里离西城门近,沿途都有禁军巡逻,路上安全。” 锦诺应好。 王允之又看向她身侧的龙凤胎道,“那赵琪,则之,下回见。” 龙凤胎也同他道别。 在龙凤胎眼中,王允之应是王家这一辈中最好的人。 “走吧,回府。”赵锦诺朝车夫吩咐一声。 车夫应声。 …… 黄昏过后,京中各处开始掌灯。 绕行西城门入内的时候,赵锦诺撩起马车床上的帘栊,京中的热闹繁华便陆续映入几人眼帘。 京中最繁华之处便是东西两处的集市。 京中的达官贵族大都住在城北和城南,有意与东西两处集市区隔开来,所以反倒是城东和城西热闹了些。其实,东西两市之中最有名的又是城西的夜市,所以马车自西城门入城后,便行得不快,途径城西夜市处,远远就能见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苍月是周遭诸国中的天朝上国,其繁盛可在夜间一瞥。 “早前逛过西市的夜市吗?”赵锦诺问。 赵则之应道,“同母亲一道回京见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时候来过一次,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同王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就觉得他们老欺负人,也没怎么逛。” 赵琪也道,“是啊,可不开心了。姐姐,等这次回家安顿了,我们自己寻几日来逛逛。” 赵锦诺笑着应好。 赵琪忽然问道,“姐,你一直都在新沂庄子上吗?” 赵则之也好奇,一道转眸看她。 赵锦诺顿了顿,嘴角勾了勾,一面抱着大白,一面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也不全是,我经常去旁的地方。” 赵琪和赵则之都目露羡慕。 赵锦诺轻声道,“嘘,替我保密,我最远去过南顺。” “南顺?”龙凤胎惊呆。 南顺已是苍月临近的国家,不再苍月境内。 忽得,龙凤胎都想起,朔城在乾州和新沂差不多中间的位置,经朔城走陆路可去长风国中,经由水路可去南顺国中,姐姐应当是真去过南顺的! 两人眼中的崇拜之色油然而起,似是对这苍月京中的夜市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南顺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二人都好奇。 赵锦诺认真想了想,“临水而兴,鱼米之乡,刺绣尤其有名,还时常出书画大家。” “哦~”赵琪恍然大悟,“姐,我见过你画画,你是去南顺学画画的?” 赵锦诺微微顿住。 她是没想到,赵琪竟聪明到连这些细节都留意到了。 她是去南顺学画画的,她师从南顺名家明路,人称明大家,所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南顺。但书画之事,惯来都是重男轻女,若是男子,画得好便是极富才华,但若是女子,画得再好,似是也不可以与男子同日而语。 她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也一直都是女扮男装在苍月和南顺间走动,早前她遇见范逸,便是从朔城回新沂的路上,范逸的马出了问题,赖着上了她的马车,也一直以为他是男的,因为同行的柱子唤她一声赵爷,跟在范逸身边的陆仓便也如此唤她。 所以早前她曾想过拿到庄子上的人的卖身契就离开苍月,直接带宋妈妈几人去南顺。 她根本无需操心生计。 因为她的画,价值斗金。 还一画难求。 很快,赵锦诺思绪拢了回来,忽又想起在月牙湖狩猎的时候,无论是分辨位置,还是识别猎物的关键要素,似是阮奕同赵琪讲一遍,赵琪便记住了,而且融会贯通,还能举一反三。 赵锦诺忽然想,赵琪应是极聪明的人。 赵锦诺笑笑,“南顺的事,和画画的事都要替我保密,记住了吗?” 似是突然有了共同的秘密,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都忙不迭点头,“放心吧,姐。”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 她是公子若。 她的画与几百年前的公子宛齐名。 他二人画风很像,都以委婉细致著称,委婉细致中又多了几分大胆和浪漫,只是公子宛画得多是景,她画得多是人和动物。 所以在初见阮奕时,她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且越看越喜欢。 他有精致的五官,黄金的比例,五官的位置亦恰到好处。在擅长人物画的人眼中,这样的脸,似是天生让人带了几分好感,更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与着墨处最是动人心魄。 所以她对阮奕的印象很深。 她若画他,一定画得动人又好看,所以,她最不能画的人是阮奕…… 一旦画,便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公子若是她。 …… 思绪间,马车很快行至了赵府门口。 赵琪远远便见,刘妈妈同王氏一处在赵府门口等。 赵琪欢喜出声,“娘!” 王氏和刘妈妈看到他二人,都面露笑意。 马车还未听闻,二人便迎了上来。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跳下马车,朝她扑过去。 回回都是,待在一处的时间久了,都嫌弃对方得很,但若是分开几日,又觉想念得很。 赵锦诺最后一个下马车。 下马车的时候,正听赵琪在王氏怀中兴奋道,“娘,陛下和娘娘赐了我一颗东海月明珠。四平公公说,等我回了京中,宫中便会有人送来,娘,我厉不厉害?” 赵琪跟前,王氏自是欢喜,“是吗?” “锦诺见过母亲。”赵锦诺语气淡然如常。 王氏看了眼她。 她今日已不似昨日那般恼意,只是见到她,还是会想起阮家的婚事,和昨日同赵江鹤的不愉快。昨日赵江鹤离府后,便一直再未回来过。 王氏知晓这一场争吵,在两人之前生了不少隔阂。 她亦记得赵江鹤说的,何苦自寻烦恼…… 王氏轻声道,“都回府吧。” 难得今日王氏没有甩脸色,赵锦诺微微愣了愣,赵则之跟在王氏身侧,赵琪则上前挽了赵锦诺一道,“姐,走。” 赵锦诺笑笑。 …… 等回到竹清苑中,苑中的丫鬟已备好了水给她沐浴洗尘。 赵锦诺才知宋妈妈和阿燕,还有杜鹃海棠等人还未从乾州回到京中,这一路未免走得有些太久了,他们都从月牙湖回来了,宋妈妈几人还未回京,也不知路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浴桶里,赵锦诺仰首看着半空,宋妈妈最关心她了。 若是知晓阮奕好了,宋妈妈一定是最开心的一个。 她都能想象,宋妈妈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太好了,定是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大小姐,大小姐鸿运之类…… 赵锦诺笑笑,宋妈妈是老实人。 老实人最容易被欺负了,所以她才要好好保护好宋妈妈。 只是这回宋妈妈从乾州来京中,一定会吓一跳,她婚期都定了,还定在十月,不过宋妈妈早就想将她嫁出去了。 她早前就说了,要带宋妈妈一道过。 只是那时候她想的是去南顺,赵家一定寻不到她。 但眼下,她不想了。 阮奕一定会同她一道好好照顾宋妈妈。 思及此处,也泡了差不多时候,赵锦诺忘了拿浴巾,便唤了声,“坛坛,小池。” 她也不知今日这两小丫头谁在,稍许,耳房外的脚步声和着应声传来,“大小姐。” 是小池。 赵锦诺道,“浴巾。” 小池赶紧去。 小池和坛坛都是早前的粗使丫鬟,又小,并不知道房中伺候的细节,还需赵锦诺提醒,但赵锦诺惯来和善,亦不为难,小池连忙低头道,“下次记住了。” 赵锦诺摸了摸她的头,“罚你去给我寻些点心来。” 她晚饭时没有太多胃口,并未吃多少,眼下是有些饿了。 小池连忙去做。 赵锦诺一面擦着头,一面想起大白来。 大白还在外阁间中,不知道有没有乱跑。 好在夏日,夜风不凉,苑中又没有旁人,赵锦诺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去外阁间,见大白果真还好好的呆在外阁间内早前的地方。 赵锦诺唏嘘,上前看它,“大白你究竟怎么了?” 她总觉大白已经不是早前的大白了一般。 她顿了顿,迟疑伸手到大白嘴边,看大白会不会亲她。 等了良久,出了嗅嗅,大白果真对她的手指不敢兴趣。 “诶,”赵锦诺笑笑,“你也喜新厌旧是不是?” 大白似是也不怎么能听得懂她的话了。 她伸手摸了摸她背上软软的毛,轻轻叹道,“怎么你主人变聪明,你就变傻了……” …… 阿嚏,阮奕忍不住喷嚏。 东宫看了看他,笑道,“着凉了?” 阮奕摇头,轻笑道,“估计有人在想我……” 东宫笑出声来,阮奕也笑。 东宫温声道,“阮奕,等十月忙完你自己的婚事,你入朝帮我吧,我盼这一日很久了。” 阮奕低眉叹了叹,“好啊,许是哪一日,我就做到宰相了……” 东宫笑不可抑,“你啊你……” 阮奕赔笑。 只是他并未骗他,那时候的他,的确官职宰相,位极人臣。 第064章造访 第064章造访 翌日晨间,赵锦诺和龙凤胎早起到老夫人苑中请安。 老夫人笑眯眯听着赵琪和赵则之说起月牙湖的事情,余光还不时瞥向赵锦诺,心中越发有些想不明白,怎么早前放在新沂庄子上无人问津的赵锦诺,怎么从回京这一路开始,就颇得了些人缘的? 帝后赐婚,这自是赵家的荣耀。老夫人是不怎么喜欢赵锦诺,可一想到早前的宴相,范侯,连如今的帝后都待她亲厚。前日里,王氏才在她这里哭诉了一通,说阮奕不傻了,这原本当是琪姐儿的婚事,琪姐儿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不假,但赐婚了是板上钉钉的事,老夫人才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前几日,阮家的当家主母郁夫人来了两回,客气说话时透着对赵锦诺的喜欢和关心,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分明,锦诺日后是阮家的儿媳,阮家和赵家还是要多走动的。老夫人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人,当即就回过神来。 待赵锦诺好些,也没坏处。 恰好老夫人跟前的周妈妈入了外阁间,说乾州来京中的家仆到了,眼下都在夫人苑中听训呢…… 宋妈妈她们到了!赵锦诺眸间惊喜,昨晚还在想着宋妈妈和阿燕,今日晨间便入府了。 老夫人也欢喜。早前一路同她们入京的家仆就这么几个,在京中,王氏也没多安排,她还嫌除了周妈妈和捶腿的丫鬟,旁的用得都不怎么习惯,眼下这些家仆到府中便妥帖了。只是又听到周妈妈说下人都在王氏苑中听训,老夫人遂又有些不满,“都一路风尘仆仆的,有什么好训的……” 当着赵锦诺和龙凤胎的面,周妈妈又不好驳了老夫人或夫人任何一方的颜面,便道,“老夫人,京中不同乾州官邸,日后府中走动的免不了还有京中要员的家眷,有些事情是要入府第一日便交待清楚的,也好让府中的下人都警醒些。” 赵锦诺一听便知晓是周妈妈给老夫人台阶下,老夫人偏不下,“这也不是一日能训完的。” 老夫人遂朝龙凤胎道,“快去给你们母亲请安吧。” 老夫人是想早些见见她苑中伺候的人了。 龙凤胎和赵锦诺都朝老夫人福了福身,而后往王氏苑中去。 周妈妈朝老夫人道,“老祖宗,何必当着孩子的面说夫人的不是呢?” 老夫人没好气道,“这次入京,王氏仗着府邸是王家帮忙张罗的,下人也是王家帮忙想办法弄来,她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比在乾州府邸还得意些,我都忍气吞声多久了,这府邸还比不上我们乾州官邸……” 周妈妈赶紧上前,朝老夫人道,“我的老夫人,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伤两家和气的。” 老夫人这才不吭声了。 …… 王氏苑中,赵锦诺和龙凤胎去的时候,刘妈妈果真在苑中同一众从乾州来的家仆训着话,王氏在外阁间中坐着,一面饮茶,一面听着刘妈妈训话。这京中不比乾州地方,第一日来,规矩就得立好。 赵锦诺目光寻到人群中的宋妈妈和阿燕。 她朝宋妈妈和阿燕笑笑。 宋妈妈和阿燕看了她,眼中都有喜色。 而后,赵锦诺同龙凤胎一道入了外阁间去。赵江鹤昨晚亦未回府,王氏今日的心思都在想着如何同赵江鹤缓和,还有好好叮嘱和告诫今日入府的家仆身上,王氏只同赵锦诺三人说了小会儿话,也未多留他们。 他们三人回京便去了月牙湖,苑中还有不少事,于是都各自回了苑中。 过了些时候,宋妈妈和阿燕才回了苑中。 “大小姐~”宋妈妈许久未见她,很是激动,眼中已是一抹眼泪汪汪,同昨日赵锦诺想的一模一样。 倒是阿燕利索,“大小姐!” 赵锦诺上前拥她二人,“怎么路上走了这么久?” 他们应是前后三五日的功夫离开乾州的才是。 似是说到此处,宋妈妈还缓了缓心口,“大小姐,你不知道,途中说前方的商旅遇了劫匪,人心惶惶的,便多逗留了几日,安稳些才走,我这颗心在路上一直跳个不平,就想着可千万别出事儿,大小姐在京中还需老奴照顾呢……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赵锦诺同阿燕相视笑笑,宋妈妈性子惯来如此。 “先进屋说话吧。”赵锦诺知晓他们听了一早上的训话,应是也累了。 阿燕上前扶她,一面轻声道,“大小姐来京中,可有受委屈?”阿燕问的小声,似是怕宋妈妈听见,但见到赵锦诺,又担心她在京中可好? 赵锦诺笑道,“放心吧,我很好,也正好有事同你和宋妈妈说。” 临到外阁间,赵锦诺又问,“怎么不见海棠和杜鹃?” 阿燕道,“夫人留了她二人在苑中留话,想必要晚些才来。” 海棠尚还好些,阿燕是不怎么喜欢那个趾高气昂的杜鹃的,她也知晓小姐压根没将杜鹃放在眼中,也不想惹王氏多疑,如此才好拿了庄子上人的卖身契离开。 宋妈妈性子软弱,大小姐却不是软弱的主。 所以,在庄子上的时候,大小姐的起居虽是由宋妈妈照顾,但有不少事大小姐都是同她和柱子说起的,就怕宋妈妈知晓后担心。譬如大小姐早前便想好,等婚期定下,有足够多的时间在拿到庄子上人的卖身契后,安排后面的事,所以连砖砖都未带到乾州或京中来,留在新沂的庄子上由柱子照看着。 当下,宋妈妈果真还是放心不下赵锦诺,亦对阮奕的事耿耿于怀。 赵锦诺揽着她,“宋妈妈,我在月牙湖见过阮奕了,他好了,不傻了……” “真的?”宋妈妈诧异。 阿燕也意外看她。 宋妈妈知晓她惯来报喜不报忧,“大小姐可又是宽慰老奴的?专挑好听的说?” 赵锦诺笑着揽了揽她,“我的好妈妈,我怎么会骗你!阮奕是真不傻了,还待我很好,宋妈妈若是不信的话,改日宋妈妈见见他?宋妈妈一定会喜欢他的。” 早前宋妈妈和阿燕来乾州的时候,阮奕已同玉夫人一道回京了。 宋妈妈是未见过阮奕其人。 只是早前便听说过阮奕,若是真不傻了,那自然是门顶好的亲事。 宋妈妈见她模样,似是真不似说谎,心中欣慰,却还是又忍不住摸了摸眼泪。 赵锦诺替她擦眼泪,“宋妈妈,怎么又哭了?” 宋妈妈破涕而笑,“我这是喜极而泣,若大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便是夫人在天之灵知晓大小姐这些年的不容易,护佑这大小姐,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又提起母亲,赵锦诺温暖,遂将头搭在宋妈妈肩膀上,温和叹道,“等日后,宋妈妈你同我一道,我们离开赵家,就不看祖母和王氏的脸色过活了,我照顾宋妈妈,我们娘俩一道过。” 宋妈妈已说不出话,只忙不迭颔首。 对宋妈妈来讲,她的婚事能好,便是首要的大事,日后也可以向过世夫人交待了。 夫人生前待她这般好,她自是要全心全意照顾小姐的。 阿燕看得眸间氤氲。 宋妈妈第一日到京中,眼下又激动着,赵锦诺便未和她再说赐婚和婚期之事。 来日方长。 宋妈妈从新沂庄子上带了好些她的东西来,早前走得急,赵锦诺并未随身带着。眼下,宋妈妈是闲不住的人,便又去收拾她的东西,还顺道看看苑中哪些地方可以就着大小姐的习惯调一调。 这些事由宋妈妈做主就好,阿燕在一侧给宋妈妈帮忙。 赵锦诺笑笑,似是宋妈妈和阿燕来了京中,这里便像个家多些了。 …… 赵锦诺在内屋的小榻上翻着册子。 这是阿燕特意捎带来的。 南顺的司宝楼每月都会拍卖出不少名家的画作,而后还会出这些画册的缩影,赵锦诺手上的这本,便是早前正月到六月的,应是有人送来给了阿燕。 南顺的书画之风盛行,文人雅士也多在南顺崭露头角,这些画册便是近来的缩影。 南顺的事,都是和阿燕知晓。 宋妈妈回回只道她女扮男装去看田产和过问收租的事情去了,却不知她在南顺。 “大小姐在吗?”苑中是刘妈妈的声音,伴着匆忙的脚步传来。 刘妈妈来苑中,应是不是普通事。 赵锦诺阖上画册,放好,这才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刘妈妈。” 刘妈妈客气道,“大小姐快随老奴去趟偏厅,宫里头来人了,陛下和娘娘的赏赐到了,赶紧去谢恩。” 赵锦诺是想起四平公公说起,等他们回京,赏赐会着人送到府中。 既是宫中来人,赵锦诺也不敢耽误。 当下,便跟着刘妈妈一道,快步往偏厅去。 偏厅外,已候着三两个内侍官,赵锦诺猜想来的人应该品阶不低。 等入内,见老夫人和王氏都起身恭敬相迎,那内侍官也正好转头,赵锦诺认出竟是娘娘身边的四平公公亲自来了。 “见过四平公公。”赵锦诺行礼。 “大小姐勿多礼,折煞奴家了。”宫中都是精明的人,皇后明显待赵锦诺友善,四平便也对她友善,遂又道起,“娘娘昨日还说,今日让礼部的官员来一趟赵府商议婚事,想是晚些便会来。” 听到皇后是真在过问赵锦诺同阮奕的婚事,而不是逢场作戏,老夫人和王氏心中都惊了惊,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稍许,赵琪也来了偏厅中。 四平笑笑,“二位小姐都到了,奴家这头也不耽误了。” 言罢,轻轻摆了摆手,早前苑中三个抱着锦盒的内侍官都入了偏厅中。 四平高声道,“陛下,娘娘赏赐大小姐,二小姐,东海夜明珠各一枚。” 两个手捧夜明珠锦盒的内侍官上前。 赵锦诺和赵琪上前,跪着接过,都低头谢恩。 四平又道,“娘娘赏大小姐天如意翡翠玉琢一只。” 第三个内侍官上前,赵锦诺接过,再次低头谢恩。 四平上前,做伸手相扶状,“二位小姐,隔几日宫中传召,二位再入宫谢恩即可,奴家先回了。” 王氏这才扶了老夫人一道起身。 四平在宫中的地位不同,老夫人和王氏带着府中女眷一道送至门口。见四平上了马车,马车离了街角,老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叹道,“还真当是宫中的贵人,气度都不一般。” 赵琪上前扶了老夫人,老夫人朝她道,“快让祖母看看你的东海月明珠。” 赵琪笑笑,正欲应声,又听身后的马蹄声传来,又是辆马车停在赵府门口,王氏等人驻足。 马车上的木牌挂着一个“阮”,赵锦诺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便见马车停稳,帘栊撩起,阮奕扶了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第065章认识? 第065章认识? 即便郁夫人在,老夫人和王氏都不由将目光投在了阮奕身上。 王氏早前在乾州城便见过阮奕了,但阮奕当时还是傻的,此事阮家在京中没有正式公开过,所以郁夫人也未带阮奕拜谒过老夫人。这还是老夫人头一遭见阮奕。 早前老夫人便被王氏哄得团团转,说这阮家的二儿子如何如何好,在京中如何如何才貌双全,同她家的琪姐儿如何如何般配,老夫人心中一直对阮奕都是好奇的。后来却听说阮奕摔傻了,王氏口中这事才不了了之,她也怕她的宝贝孙女嫁去委屈了,这才有了她做主将赵锦诺从庄子上接回来一事。 当下,王氏和老夫人目光都在阮奕身上锁住。就连老夫人都觉这阮奕生得相貌堂堂,眉眼间温文如玉,放在京中都怕是惹眼的,阮家又是京中的高门邸户,老夫人是没想,这桩好事还是让赵锦诺给撞上了。 王氏这边便要更诧异些。阮奕傻的时候她是见过的,后来听说不傻了,再加上帝后赐婚,她心中已憋了一肚子酸水。但真当看着不傻的阮奕本人后,这酸水简直都酸到了喉咙里。 “老夫人好。”在场之中老夫人最年长,郁夫人先上前问候。 老夫人还未应声,又见本在郁夫人身侧的阮奕,也松开了搀扶郁夫人的手,拱手恭敬朝老夫人问候道,“阮奕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倒是愣了愣,本就没怎么见过世面,当下连忙应道,“好好好。” 王氏心中叹了叹,这礼数周全的阮奕,放眼京中都是个中龙凤,王家家中是无人能比得上…… “见过王夫人。”王氏出神中,阮奕亦向她行礼。 王氏便要比老夫人圆滑得多,始终是赵家未过门的女婿,日后阮家同赵家,王家三家的关系又会更进一步,所以王氏特意远远做了相扶的动作,以显示亲厚,“昨日还听锦诺和赵琪,赵则之几人说你好了,真是佛祖保佑,福泽深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郁夫人会意笑笑。 便轮到赵锦诺和赵琪姐妹二人给郁夫人见礼。 郁夫人亦笑笑,“说来,这次回京还未带奕儿来府中正式拜访过,今日也是特意带奕儿来见老夫人和夫人的。” 郁夫人这话便说得再明显不过。 既有赐婚,双方的嫁聘还是免不了的,嫁聘是后一步,前一步,便是郁夫人带阮奕来正式拜谒。 先前跟在郁夫人和阮奕马车后,还有一辆阮家的马车,马车上也陆续下来几个小厮,小厮手中都捧着锦盒,是正式登门造访带的随手礼。 王氏上前扶她,“郁夫人客气了,先入府中再说。” 郁夫人应好。 老夫人是长辈,赵琪机灵,先扶了祖母先走,这样她与祖母一道,母亲与郁夫人一道,那姐姐就同阮奕一道啦。赵琪悄悄回眸,朝阮奕和赵锦诺二人眨了眨眼睛。 两人都低眉笑笑,阮奕也果真没有辜负赵琪的一番心思,大方行至赵锦诺身侧,同她并肩入了赵府。 赵府虽不必乾州官邸宽敞,但大门口到接客的偏厅,还是要走上些时候。 阮奕同赵锦诺走在最后,前方是王氏和郁夫人,阮奕温声道,“有没有想我?” 他声音很轻,似是就他二人能听见。 赵锦诺不置可否,也没应他,他脸皮又厚,“我猜有。” 赵锦诺转眸,询问般看他。 他忽得压低了身段,在她耳侧轻声道,“阿玉,我都想你了,你怎么会不想我……” 赵锦诺诧异看他,他先前都装得好好的,温文如玉,又礼数有加,举动也不轻浮,全然不是在月牙湖最后一日,是如何将她抱在怀中亲吻的…… 犹疑间,又见阮奕先前特意压低的身段,正好避过了一侧的枝丫,再伸手,将挡在她前方的花枝也撩起到一处,花枝才并未刮到她额前。 她怔了怔,不知他如何一心二用,也不知他是不是特意逗弄她的。 阮奕唇角勾了勾,心情却很好。 赵锦诺遂问,“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办好了?” 不知为何,他说重要,她便信了。 上一次他说重要的事,便是赢了狩猎比试后,请旨认宴相做义父。 她只觉阮奕不会说谎。 阮奕没想到她还记得,遂温和而认真得应道,“办好了。” 他说得轻巧,赵锦诺斜眸看他,他轻咳,“经过了些波折,不过结局尚好……没事,阿玉不必担心我。” 他忽得缀上这么一句,赵锦诺愣了愣,才想起她方才似是问得有些多了,就连他早前同她一句带过的话,她似是都记得,不是关心是什么? 而且,这关心尚还明显了些。 赵锦诺红了红脸,“我没担心你。” 阮奕解围,“我担心你。” 赵锦诺莫名看他。 他叹道,“我不在,你会不会不习惯?” 赵锦诺恼火,活该她还真信了他的话,真是早前在月牙湖是被他捉弄得还不够吗? 赵锦诺加快了脚步,阮奕忍俊跟上。 正好已行至偏厅。 老夫人在主位落座,王氏和郁夫人分别落座在侧坐的左右两边。 阮奕跟在郁夫人身后站着,赵琪和赵锦诺则在王氏身后站着。 眼下已算是半正式场合,说的也大抵都是初次正式带家中子弟碰面时常说的套路,亦相互赞赏。 老夫人虽是主位,但都知晓赵府当家的是王氏,郁夫人说话也是轮流盯着二人说的,不顾此失彼,也不失偏颇,老夫人心中也颇为舒坦。 郁夫人和王氏都知晓这番话要说上些许时候,阮奕和赵锦诺,赵琪三人也不过是作陪。 王氏其实就坐在郁夫人对面,见到阮奕这张清秀俊逸的脸,遂又想起本该是落到赵琪头上的婚事,当即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便开口朝郁夫人道,“要不,让孩子们先去玩吧,我们好在一处说会儿话。”方才正式见面也见了,也纳了礼,接下来无非便是约下聘和阮尚书登门造访的时间。 王氏不想管赵锦诺的事,但赵锦诺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赵家的这些琐事只能她管,她能做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郁夫人知晓自己儿子的心思也不在此处,王氏开了口,郁夫人也正好道,“自然好。” 赵琪笑道,“阮哥哥,你的那只大白兔子在姐姐苑中照顾,我们去看看吧?” 赵锦诺知晓赵琪是在找机会让他二人一处。 王氏听得头皮发毛,这个脑子不装事,人都抢了你的好姻缘了,还在这里帮着人家撮合,也不知她怎么生出个这么个蠢女儿来! 赵琪才不管她,同赵锦诺一道,依次向郁夫人,老夫人,王氏行了礼,便挽着赵锦诺的胳膊出了偏厅。 王氏头疼。 正好郁夫人道,“我是听说婚期初初定在十月,应当今日礼部就会将吉日推算出来,分别到我们两家府上沟通些后续婚嫁之事,眼下已是七月,时间也紧,我出门前特意看了册子,后日是吉日,我与大人届时再携聘礼造访,也算将此事明面上给定下来。” 已有帝后赐婚,只是走个过程罢了。 王氏应好。 此事有了帝后允诺,时间自然是按照阮家的时间来。 王氏心中也有私心,后日阮家要来下聘,那大人少不了明日就需回府,也正好借着机会缓和下二人的关系。 当下,三人又在一处说着婚嫁流程之事,阮奕则跟了赵琪和赵锦诺二人去了竹清苑。 赵府伺候的下人不多,赵锦诺苑中似是人更少。 有赵琪在一侧,阮奕来竹清苑才不算突兀。 既然早前说是来看大白的,便果真是来看大白的。 赵锦诺给大白做了窝。 窝在外阁间屏风后,有个小小的位置。 窝就置在外阁间屏风后的小榻一侧,赵锦诺半蹲下,捏了一根胡萝卜条递给它。 大白似是只有在吃的时候,才像是早前那个精明又积极主动的大白。 大白很快吃完,又可怜巴巴看着赵锦诺。 阮奕忽得想起自己早前终日这么懵懵看着赵锦诺的时候,但眼下,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赵锦诺伸手摸了摸大白,又递了一根胡萝卜条给它。 大白欢喜啃了起来。 赵琪见他人头似是都凑到一处,轻咳一声,“好口渴,我去倒杯水喝。” 都听得出来,赵琪是借故出去的,顺道防风的。 两人正好抬眸,遂即目光撞在一处。 其实算不得久别,只是早前日日都在一处,他怔了怔,轻声道,“我们是不是……不要辜负赵琪的好意?” 这里是竹清苑,是她闺中,赵锦诺正想低头避过她目光。 他却忽得伸手,指尖托起她下颌,好听的声音,温和在她唇瓣道,“阿玉,你的大白兔想你了……” 话音未落,他阖眸沾上她嘴角,本不应当,但他是真想她了,尤其是在这两日的心思一直攥紧着,直到范逸从行宫中出来,远远朝他颔了颔首时,他心中才忽然如释重负,似是缀了千斤的沉石缓缓放下。 这一世,他与她的人生轨迹才刚刚开启,他同她婚期初定,一切都还来得及…… 眼下,他只想简简单单,亲她,一次。 他松开唇间,赵锦诺亦睁眼看他,两侧泛起一抹绯红,轻声叹道,“你就没有一日能不亲吗……” 她话音刚落,内屋至外阁间的帘栊被宋妈妈撩起。 赵锦诺背对着她,阮奕正对着她,阮奕熟悉唤了声,“宋妈妈。” 赵锦诺和宋妈妈都愣住。 阮奕尚未反应过来,却见赵锦诺古怪看他,“你……怎么认识送宋妈妈?” 遭了!阮奕心底一慌。 第066章婚嫁筹备 第066章婚嫁筹备 遭了,露馅儿了…… 他竟忘了此时的他,不应当该认识宋妈妈的事情! 他早前认识宋妈妈,是因为宋妈妈是因为阿玉嫁到阮府,宋妈妈一道跟来。 宋妈妈是阿玉的乳娘,又是阿玉身边的管事妈妈,宋妈妈便留在他与阿玉屋中照看着。宋妈妈待阿玉如亲生子女般,所以对他也照顾有佳,便是那时候的他还是呆呆傻傻的,也终日给宋妈妈添乱,但宋妈妈还是温和待他。 宋妈妈人很好,但性子软弱,遇事容易慌,慌便喜欢摸眼泪。 阿玉经常会哄宋妈妈开心。 他与阿玉的起居亦是宋妈妈照顾的。 便是后来阿玉过世,也是宋妈妈在他身边,说大小姐已经不在了,她要替大小姐照顾好姑爷。 所以上一世,他与宋妈妈相处的时日很长,他方才口中那“宋妈妈”三个字,近乎没经过大脑,是口中直接下意识唤出来的,亦如过去多少年的朝夕相处,抬眼便唤的一声“宋妈妈”一般,根本忘了他眼下应当不认识宋妈妈这一出。 当下,赵锦诺问他。 他怔住。 换了旁人许是还好糊弄,但他再清楚阿玉不过,要糊弄她实在很难。更尤其是,是方才他明显已经迟疑了半分。 她就这般直勾勾看他。 眼神中透着古怪,等他解释。 他喉间咽了咽,面上是故作的镇定不假,但四目相视,他轻轻咬了咬下唇,正欲开口叹气,却见宋妈妈上前,循礼问了声,“可是阮家二公子?” 宋妈妈先前愣住,是没想到屋中有人,这人还唤了她一声“宋妈妈”。 她早前并不认识阮奕,但见他与大小姐一处,似是也相处融洽,再见他生得清朗俊逸,模样也是刚好二十左右,宋妈妈仔细打量了稍许,便猜想,应当是阮家那位二公子。今日大小姐才说什么时候让她见见阮奕本人,没想到今日他便来了府中,宋妈妈想都不想便认定是大小姐方才在阮家二公子面前提起过她,所以阮奕认得她。 而宋妈妈上前,也变相替阮奕解了围。 阮奕起身,“我是。” 宋妈妈的喜色浮上眉梢,当即又没怎么避讳的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生得真俊,人又有涵养,还出生在阮家,是同大小姐说得一样,温润柔和的世家公子哥一个,这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姑爷啊…… 宋妈妈真是越看越喜欢。 也就差把“我怎么越看越满意这姑爷”几个烫金大字写在额头,昭告天下了。 赵锦诺看得有些恼火,“宋妈妈……” 她见宋妈妈全然将人家看入神了去。 阮奕脸皮这么厚的都忍不住低头笑笑,其实早前宋妈妈初次见他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幅模样,他是笑如出一辙罢了。 宋妈妈很快反应过来,便一面笑着,一面往外阁间门口倒着身子退出去,老实又淳朴,“大小姐,二公子,你们先说着话,奴家给你们端茶,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阮奕忍俊,宋妈妈的性子还是如此。 只是短暂忍俊之后,遂才想起一侧的赵锦诺仍在看他,宋妈妈这一出打断似是并未帮他糊弄过去。 而赵锦诺看他的神色已由古怪变成了略带探究,他知晓必须打断她这个念头,好在先前也只是愣住,并未慌乱,当下亦一面捏起一根胡萝卜条一面喂着大白,一面沉声朝她道起,“阿玉,我本是想瞒着你的……” 赵锦诺眸间微敛,她是觉得阮奕何处说不上的奇奇怪怪。 而最奇怪的莫过于今日,他竟认得宋妈妈一事。 赵锦诺凝眸看他。 他垂眸道,“阿玉,我早前曾让人去乾州打听过你……” 他同她尚未大婚,他断然不会贸然在她面前说自己重活一事,说起因为上一世她就嫁过他,所以他认识她身边的宋妈妈,认识她身边阿燕,甚至她那条叫砖砖的狗…… 眼下还不是能同她说这些的时候,他需要时间,当她同他亲近熟稔到足够信任的时候。 阮奕继续,“你从小与我定过亲,但乾州关于你的消息很少,我私下让人去乾州打听过你,才知晓你一直在新沂,所以我知道,你身边的乳娘叫宋妈妈,伺候你的丫鬟叫阿燕,小厮是柱子,你还有一条狗,叫砖砖……” 赵锦诺既诧异又莫名得看向他。 阮奕叹道,“你屋中出来的只能是宋妈妈,我方才是突然见到有人从内屋出来,失策了才脱口而出,阿玉,本是想瞒着你的,怕你介意我知晓你的事……” 赵锦诺眯眼,探究问道,“当真?” 他俯身,“我说得不对?” 赵锦诺果真脸色有些难看,“你还知道哪些事?” 她心中其实紧张,他是连阿燕,柱子和砖砖都能说得出来,是真的知晓,那在新沂庄子上的事他还知道多少? 有关媛姨的,有关……公子若的…… 这回换阮奕愣住,错愕道,“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赵锦诺忽然想,他既是让人打听,应当也不会打听许久,宋妈妈,阿燕,柱子,甚至砖砖都是庄子里的人,他能探得并不稀奇,但媛姨和公子若的,他应当不清楚。 只是话音刚落,赵锦诺还未应声,就听阮奕口中“啊”的一声,两人都低头看去,竟是大白咬伤了他手指,阮奕吃痛。 大白怎么会咬人? 阮奕却是反应过来,先前一直在给大白喂吃得,刚才二人说话去了,喂胡萝卜条的时候忘了收手,大白应是饿了,将他的手指也一道咬了。 不过大白咬得倒是不重,只是因得大白这一咬,二人的谈话中断,赵锦诺唤了小池拿药箱来给他包扎。 阮奕安静看她给他清理指尖,给他上药,给他包扎,看入神了去,全然忘了两人先前未说完的话,自己脱身了,便也未多问。 只是她认真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似是眼中有神,眸间有光。 早前他傻傻的时候,并未在这样的时刻好好打量过她,他大多都在一侧嚷着她一道玩,一道陪他闹,而等他后来再想仔细回忆她的时候,却忘了细节处,她专注的模样竟是怎样的? 眼下,却不同。 她的每一处细致,认真,与安静,他都看在眼里,不忍打扰,好似在看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她便是这画卷中的人…… “好了。”她抬眸看他,轻声问,“还疼吗?” 他本在全神贯注看着她,她忽然抬头,他突然脸红,“不疼……” 他其实早前也不疼,只是若是不疼,就没有先前这一幕。 赵锦诺见他似是真脸红了,便没有戳穿,只是移目道一侧,叹道,“原来兔子真的会咬人啊……” 阮奕心知肚明。 等这伤口包扎完,丫鬟来了苑中。郁夫人要回府了,让人来寻他二人。 阮奕看了看她,她亦看了看阮奕。 似是二人在一处的时间,总是过得这般快。 他眼下已经不傻了,今日才来过,不好明日再来,但依照先前母亲和王氏商定了,后日父亲和母亲会来赵家下聘,当日他也不能一道跟来,等下聘之后,女方还要回音,回音为显矜持,至少要七日,那这其间,他们二人都不能见面,一算便当真要十日之后了…… 十日之后便到七月下旬了,这十日的时间实在有些长…… 两人眸间似是都不舍。 送郁夫人和阮奕离府,二人上马车的时候,赵锦诺眸间淡淡垂了垂。 十余日,应当不算长。 她同自己这般讲。 …… 刚回府中不久,赵江鹤便同礼部的官吏一道回府。 虽然下聘之事,阮赵两家还在商议,但婚期就是十月,却是礼部负责操办的,时间本就紧,更等不及等他两家慢慢下聘和吃定亲宴,不少婚礼的事情和繁文礼节要提前准备。 四平早前来的时候便说起过礼部的人今日就要来府上,果真如此,只是此事是帝后亲自责成礼部操办的,来得便不是礼部的小吏,而是赵江鹤在朝中的同僚,所以是赵江鹤领到屋中的。 礼部的人先见过了赵锦诺,道了声喜,又同赵锦诺和王氏,老夫人道,路上同赵大人说了,十月初三是黄道吉日,婚期便是定在十月初三的。 赵锦诺只觉一愣。 早前说十月,总觉的似是还多有一个月似的,但眼下,这婚期定在十月初三,便等于又少一个月。 她是……没想到又似快了不少。 她心猿意马,听礼部的官吏道,这喜袍和凤冠霞帔要不少时日,应当明日就有宫中的司制来给锦诺量体裁衣,等到中秋一过,到了九月便会有喜娘来同她提大婚当日礼仪流程,也会安排不少的事提前让她准备着。 赵锦诺其实并未听进去许多…… 而阮府这里,本是男方,婚事又在阮府操办,所以琐事便又多了许多。 礼部官员在阮家停留和交待的时间,都要远长于在赵府的时间。 而赵府要娶妻,家中的布置,陈设,和苑中怎么安排,皆是要提前准备了。 这两月一般是有礼部在看着,郁夫人怕是要忙得无暇四顾。 这其间还有一个中秋佳节在。 眼见父亲,母亲,和大哥的既紧张又忙碌商议张罗的模样,阮奕笑了笑。这一世,他同锦诺,又要成亲了,只是一切都比早前好…… 第067章嫁妆 第067章嫁妆 接下来的两三日,果真如同行军打仗一般,诸事忙乱。 礼部和宫中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得往赵府来,有确认生辰八字和忌讳的,有给她量体裁衣,看喜袍款式,说道,和凤冠霞帔与配饰寓意的。 娘亲过世得早,赵锦诺不知成亲前的准备竟是这么复杂的事,光是喜袍和凤冠霞帔与配饰,宫中的司制就一连造访了三日。 这三日中,阮鹏程也携了郁夫人一道登门。 赵江鹤同王氏相迎。 亲事是早前口中定下的,如今有赐婚在前,礼部的婚期又都定好在十月初三了,那正式下聘的流程就再简单不过。 下聘的时候,赵锦诺并未露脸。 按照惯例,要等赵府这边有了回音后,郁夫人和王氏才会在一起商量定亲宴的时间。届时,在定亲宴上才会再叫上阮奕和赵锦诺一道,届时也算是正式见过双方父母。 从赵府出来,阮鹏程同郁夫人一道上了马车。 郁夫人面上还挂着喜色,忍不住朝阮鹏程叹道,“大人你是没见到,早前去乾州的时候,奕儿还呆傻着,见了锦诺就喜欢粘着锦诺,日日都要嚷着去赵府。早前我还在想,可会是赵家特意让女儿讨好奕儿,好保住这门亲事的?但等多相处了些时日,才见锦诺是真心维护奕儿的,两个孩子也似是真的相互喜欢。也不知是不是我心里总挂记着的缘故,总觉得似是在乾州遇到锦诺后,奕儿的诸事都好了起来,也顺了起来……” 郁夫人口中轻轻一叹,“奕儿不是说,他在月牙湖落水一事并未告诉过旁人,当时幸而是锦诺救起的他,先不说救起之后,他整个人都清醒了,光是这他不会水这一条,若不是遇见锦诺,许是你我今日就见不到这个儿子了……我心中一直觉得奕儿同锦诺投缘,锦诺是我们奕儿的福气……” 阮奕好了,阮鹏程心中压抑许久的心结得解,郁夫人说的,他便都认真听着。 阮奕痴傻了有些时候,见过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转,郁夫人的一袭话是说到了阮鹏程的心里。 他只是未出声。 郁夫人便又叹道,“其实我见赵江鹤同王氏待锦诺并不亲厚,但这孩子识大体,从未在旁的行径朝旁人多说过几分,我也是从王氏的脸色里才瞧出了些许端倪。但日后是要留在奕儿身边照顾的人,我怕看走眼,便又多留意了些时候,越发觉得锦诺这孩子好,照顾人的时候耐性又细致,但当有原则的时候又有当有的原则,奕儿也听她的,这样的人,日后也不会让奕儿吃亏了去。锦诺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等日后嫁来我们阮家,我们要好好待她才是……” 阮鹏程颔首,“听夫人的。” 郁夫人笑了笑,感叹,“也不知锦诺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尚未见过锦诺那孩子,锦诺生得很好看,奕儿一看就喜欢……” 阮鹏程笑了笑。 郁夫人忽然起来道,“对了,大人早前同赵家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锦诺的生母应当还在,大人可有见过?” 她是觉得锦诺同赵江鹤长得不像,许是……同生母生得像些? 阮鹏程一面摇头,一面笑,“许久之前的事了,在乾州喝断片了,这亲事本来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定下来的,自己都记不得了……” 郁夫人也笑,“那等日后定亲宴,你再亲眼见见锦诺……” 阮鹏程微笑颔首。 …… 再过几日,似是礼部和宫中的司制才不怎么频繁往赵府跑了。 赵锦诺也忽得得了空闲。 赵琪和赵则之来寻她,说这几日她忙得似是连她人都见不到,苑中进进出出都是礼部的小吏和宫中司制,母亲便唤他二人别去打扰竹清苑添乱子,他二人也不怎么敢来。 好容易见今日得了空闲,赵琪和赵则之二人才来了竹清苑同她说话。 宋妈妈倒是诧异。 王氏对大小姐不怎么样,但似是这对龙凤胎却同大小姐亲厚得很…… 赵锦诺让宋妈妈做了新沂有名的山楂糕给龙凤胎尝,宋妈妈应声,龙凤胎吃了整整两屉,还大呼不过瘾,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宋妈妈,你太厉害了! 宋妈妈忍不住笑笑。 便是她也不怎么喜欢王氏,但对王氏生得这对龙凤胎却气不起来,也难怪大小姐也维护他们二人。 早前在乾州官邸的时日短,宋妈妈和阿燕同龙凤胎接触的不多,但等到京中,虽也总共只是几日的功夫,宋妈妈和阿燕却同龙凤胎熟络了。 尽快王氏也不怎么乐意自己的这对儿女同赵锦诺走太紧,但也拦不住他二人,有时拿落下的功课压他们,他们二人也能跑去竹清苑中,宁肯在赵锦诺这处写功课和作业。 王氏这处颇有些心累,但同赵江鹤的关系才将缓和了些,又不想因为赵锦诺的事情闹得不愉快,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 刘妈妈便出了个主意,“王家家中不是有族学吗?公子和二小姐早前在乾州本也是请了先生的,只是来京中的一路上落下了。要不……夫人同王家大夫人那边说一声,让公子和二小姐也一道去王家族学,一来是将功课捡起来,二来也可少去大小姐苑中,三来也能多同王家家中走动,还能不时见一见公子和二小姐的外祖父,外祖母,这不是好事吗?也无需夫人在这里发愁了……” 王氏眼前一亮,“刘妈妈,你怎么如此知我心意!” 王氏只觉这主意甚好。 让之哥儿和琪姐儿多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露脸,日后在京中也能诸事都照拂着…… 再说,这王家的族学原本就不是只有王家家中子弟,之哥儿和琪姐儿多少还是王家的外孙和外孙女呢,王氏拿定主意。但此事毕竟关乎之哥儿和琪姐儿,她还是先告知了老夫人一声,老夫人当然觉得好,她再同赵江鹤知会一声。 赵江鹤也没有意见。 只是等到赵锦诺这处,王氏的意思是,十月初三就是锦诺的婚期了,中间也不过两个月时间,其间还要分心准备婚礼上的事情,要不锦诺这里就免了,只是,怕落人口实…… 王氏说得小心翼翼,又怕上一回一样同他起冲突。 赵江鹤似是并未在意,你拿主意就好。 王氏心中唏嘘,她拿的主意,便是赵锦诺不去。 赵江鹤并未说旁的。 …… 而后王氏见过刘氏,同她说起想让琪姐儿和之哥儿入族学的事,刘氏眼前一亮,当场就应好,还说本就应当一道来,早前是她疏忽了。 王氏见过刘氏过后的两日,赵琪和赵则之唉声叹气来了赵锦诺苑中,说不想去王家族学念书。 赵锦诺知晓他们两人同王家的子弟玩不到一处去,火药味儿也浓。 这族学又是在王家家中,毕竟是去人家家中的族学蹭课,王氏定然会让他们多忍气吞声,好好念书才是。 赵锦诺看着他二人的苦瓜脸,问道,“什么时候去?” 苦瓜脸一号,赵琪道:“明日!” 苦瓜脸二号,赵则之道:“你又不知道我们母亲这风风火火的急性子,今日说的,明日定然就要,要是不听,她都能憋出病来,想到明日就要同王家那一堆一道念书,还不如自己在家中自学呢!” 赵锦诺笑了笑,正好宋妈妈又端了今日做的莲子羹来。 龙凤胎心情似是才好些。 宋妈妈的手艺呀,怕是放在赵家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二人这几日是大饱口福,一口一个羡慕,原本是说等到姐姐出嫁就吃不到了,结果还没等到去阮家呢,他们竟要先去王家族学了。 宋妈妈笑道,那不怕,下了课回来,再来竹清苑,宋妈妈做给你们吃。 两人似是脸色才好些。 赵锦诺笑了笑,也端起小碗,右手拿着调羹,轻轻舀了一口。 …… 龙凤胎去族学的第四日上头,赵江鹤同王氏亲自去了趟阮家。 儿女亲事议定,早前是阮家亲自登门下聘,眼下,便是赵家亲自造访回音。 双方将定亲宴安排在八月初六。 因婚事是以男方为准,所以届时的定亲宴便在阮家,赵江鹤和王氏,会携赵锦诺和龙凤胎一道造访,算是双方正式一些的家宴。 定亲宴的时间安排下来,这婚事似是便更近了些。 定亲宴一落定,赵家这处便开始准备赵锦诺的嫁妆。 这嫁妆要讲究门第,还要讲究与聘礼的匹配,阮家同赵家的门第不同,当初阮家下聘是费了心思的,未将聘礼置得夸张了去,让赵家难做。 所以王氏在拟嫁妆单子的时候,稍许松了口气。 但阮家的门第毕竟到那一步去了,王氏拟这份嫁妆还是肉疼了些。老夫人虽是锦诺的祖母,但老夫人深怕这嫁妆不够的话,王氏会找她讨要,所以嫁妆的事她压根儿就不提,让王氏自己拿捏,那便也轮不到她去管了。 王氏将嫁妆单子拿给赵江鹤过目的时候,赵江鹤又加了几笔。王氏轻声道,“这都进去了,日后琪姐儿和之哥儿的事怎么办?” 赵江鹤看她,“他们二人的,你不早留好了吗?” 王氏咬唇,“那是早前的,如今入了京中,这些自然就少了……” 赵江鹤看了她,“还有几年,日后的事,日后再想办法,眼下,总不能让阮家觉得失礼,日后总是要走动的……” 王氏想了想,便也没怎么再做作声了。 …… 嫁妆定下来,很快就到了定亲宴当日。 今日,赵家一门都要去阮家赴宴,阮家也会一门招待。 龙凤胎一大早便来了竹清苑中,比去王家族学那日还要兴奋。到竹清苑的时候,赵锦诺也一大早便起了,定亲宴大都在中午,她要好好收拾一番妆容。 虽然郁夫人和阮奕早就见过她了,但还未见过阮奕的父亲。今日既是家宴,又是正宴,略施妆容才是对对方的尊重。 若说赵锦诺心中一些紧张都没有,自然是假的,但郁夫人对她的态度,又有帝后的赐婚在,阮府自然对赵家也是一团和气,她并不担心。 等王氏身边的刘妈妈来唤,赵锦诺才同龙凤胎一道出门去。 马车已在大门口等候了。 “爹,娘!”赵则之开口,赵江鹤和王氏回头,见到赵锦诺都微微怔了怔。 妆容清淡却端庄,又大方得体,正值最好年华,似是璀璨和耀眼都写在面容上,明艳又动人…… 第068章定亲宴 第068章定亲宴 王氏愣住,赵锦诺是生得像安平,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但正值韶华的赵锦诺,却要比安平生得还要再好看一些…… 王氏只觉深深刺目。 稍许,她目光缓缓看向赵江鹤,赵江鹤眸间先前的诧异和失神已经敛去,当下,只淡然道了声,“走吧。” 赵府在城西,但阮家在城南。 从城西到城南尚还有些距离,既是定亲宴,迟了始终不好。 王氏遂也收起目光。 今日赵府赴定亲宴一共两辆马车。 赵江鹤同王氏一辆。 三个孩子一辆马车。 老夫人没有去。王氏心中并不想让老夫人去,怕老夫人这等没有见过世面的在阮家出错。早前郁夫人来赵府时,老夫人就一个劲儿同郁夫人说话,王氏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但老夫人是长辈,此番若在定亲宴上一直开口,阮尚书和郁夫人都未必好打断,届时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再加上定亲宴惯来也不是家中的长辈必须要去,这又是赵锦诺的定亲宴,老夫人本就不喜欢赵锦诺,王氏花了好些心思说服老夫人不去。 眼下,撩起帘栊,赵江鹤和王氏上了马车。 赵锦诺也龙凤胎也上了马车,放下帘栊落座,赵锦诺目光看向窗外,她方才没看错,刚才父亲和王氏看她的目光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马车上的一路,赵江鹤和王氏都没怎么说话,各怀心思坐了一路。 龙凤胎这里则是叽叽喳喳同赵锦诺说了一路,先前离府时赵锦诺心中的疑虑也似是在龙凤胎的叽里呱啦里打消了去,父亲和王氏如此看她又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在意也不会许久。 …… 不多时,马车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 赵则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远远见到赵府的牌匾和侯在赵府门口的人,赵则之一眼见到阮奕。 “到了,我看到阮奕哥了。”赵则之后来都唤的阮奕哥。 马车还未停下,但今日是她与阮奕的定亲宴,赵锦诺不好意思自己撩起帘栊去看,只透过帘栊的缝隙看去,郁夫人身侧是阮奕的哥哥阮旭,阮奕身侧的应当就是阮奕的父亲,阮鹏程阮尚书了…… 马车已经近乎慢得停了下来,赵锦诺已经可以在帘栊的缝隙中清楚看到阮奕朝马车上着急打量的神色,她心中又莫名砰砰加快了几分跳动。 车夫置好脚蹬。 赵江鹤扶王氏下了马车。 王氏同郁夫人已经熟络,阮鹏程同赵江鹤又同朝为官,见赵江鹤和王氏下了马车,阮鹏程和郁夫人迎了上去,身后的阮旭和阮奕也跟上。 长辈之间自是先寒暄,阮旭和阮奕一面听着,一面见马车这头,先是龙凤胎,而后是赵锦诺也依次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也正好,阮鹏程和赵江鹤,还有郁夫人和王氏几人简单寒暄完,赵家的三个子女也上前。 阮鹏程目光瞥向赵锦诺的时候,赵锦诺刚好低着头,并未看得太清楚。 恰好阮旭和阮奕二人先上前向赵江鹤和王氏见礼,阮鹏程的目光收回在他二人身上。早前在乾州赵江鹤和王氏就已见过二人,这般见礼倒也很快过去,只是赵江鹤目光在阮奕身上稍作停留。 早前的阮奕有些痴傻,目光也似孩童,行径也全然不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来考量,但眼下,入目可见的温文如玉,清逸俊朗,似是精神之后,整个人同早前都全然不同,是个风采卓然的世家子弟。 而此时,赵锦诺和龙凤胎也上前。 赵锦诺要年长龙凤胎一些,在三人中应是最引人注目的,上前行礼时,郁夫人目露和善,也因为郁夫人和阮奕的缘故,阮鹏程对赵锦诺心中也带了天生的好感。 “见过阮尚书,郁夫人……”三人齐声。 郁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就无需多礼了。” 郁夫人话音刚落,赵锦诺和龙凤胎都相继抬眸。因为先前说话的是郁夫人,三人目光都先看向郁夫人这里,眸间带了笑意。只是赵锦诺抬眸看向郁夫人时,阮鹏程的目光滞了滞,这…… 饶是在官场沉浮数载,阮鹏程脸色还是鲜有得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像…… 像极了宴书臣! 鼻子眼睛跟宴书臣那个家伙都如出一辙。 只是这鼻子眼睛长得姑娘家脸上,就应是赵锦诺的模样;长在宴书臣脸上,就当宴书臣的模样,一分违和感都没有…… 但赵锦诺是赵江鹤的女儿,明明两个不相干的人,旁人许是不会觉得一眼看上去就像,但如他同宴书臣这等关系,怎么会一眼认不出来?! 就说是眼前站着的是宴书臣的女儿他都信! 像,实在是生得太像。 而且是刻入骨子里的像…… 理智亦告诉阮鹏程,这世上生得像的人本就不少,但宴书臣却不会在外面同人生下这么一个女儿,因为…… 阮鹏程总是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当年那个在白芷书院气华高然的宴书臣,若不是被她害得,又怎么失了最好的年纪,被她逼得回不了京中…… 若不是遇见她,宴书臣曾是白芷书院最有才华的学生,眼下应是在四处游历,是在周遭诸国讲学论道的大儒,而不是,他早前最不想做的官场中人? 一时间,阮鹏程的思绪和神色似是都经历的巨大的波动。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赵锦诺同郁夫人身上,并未朝他这处看来;等郁夫人说完,赵锦诺三人再度看向阮鹏程时,阮鹏程已收起先前眸间的诧异之色。 淡定沉稳里,越加仔细得打量了赵锦诺一番,也不多显露。 郁夫人笑道,“先入府吧。” 定亲宴迟了可不是好兆头,众人都心知肚明。 郁夫人相邀,客随主便。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起初是阮鹏程和赵江鹤说起朝中局势,以及两边家中之事,而后是郁夫人说起阮奕幼时的事,又将对方的子女夸赞一番。 这本是定亲宴固有的约定俗成,但等到王氏和赵江鹤这处,照说是说不出赵锦诺小时候的事来,龙凤胎都为王氏捏了把汗,赵锦诺却是不紧张的,王氏这样的人最好颜面,应是早前便下了功夫了才能赴宴。王氏果真半用了让人从宋妈妈这里问来的话,半是将赵琪幼时的事套用了过来,勉强糊弄了过去,好似母慈女孝,而后又夸赞了阮奕一番。 龙凤胎听得脸上一阵阵发红,赶紧低头扒饭。 赵锦诺却是不怎么在意。 她其实不大喜欢旁人同情她。 她是母亲过世了,自幼长在新沂庄子上,但她有宋妈妈,有阿燕,柱子和庄子上一干忠心的奴仆。她其实过得并不像宋妈妈心目中想得那般差,她过得很好,有照顾她的家人(宋妈妈等),有喜欢做的事情,还衣食无忧…… 所以王氏说的这些,她都不在意。 亦安静听着双方家长寒暄,在双方家长问起她的时候,大方而得体应声。 目光偶尔同阮奕的目光相遇,低眉会心笑笑。 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这场定亲宴结束。 阮鹏程和郁夫人,还有阮旭,阮奕,亲自将赵家一门送至阮府大门口,双方夫人依依惜别,赵江鹤同阮鹏程也于私下处多聊了几句朝中局势。 自从赵江鹤调任户部员外郎起,就同阮鹏程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又是儿女亲家,关系自然不一般。 女眷同孩子一处道别,阮鹏程才朝赵江鹤道,“早前陛下对陆家和盛家两个女婿要怎么处置一事,一直模棱两可,似是有不了了之,从轻发落的迹象。但这几日不知什么缘故,频频让大理寺提调了案件的封卷入宫查阅,还叫人将侄女召入宫中训斥了一顿,似是不准备像早前一般,让此事不了了之,怕是要动人了……” 赵江鹤也听出了此事的严重。 阮鹏程悄声道,“户部这些人不见得能揣测明白圣意,若是陛下寻你问意思,当机立断为好。” 赵江鹤心知肚明。 正好郁夫人与王氏这头也说完了话,赵江鹤和阮鹏程也折回。 “阮兄,嫂夫人,留步吧。”赵江鹤拱手。 阮鹏程会意。 赵江鹤和王氏先让马车,继而是赵锦诺和龙凤胎。 阮奕上前相送,赵锦诺正好撩起帘栊,见阮奕上前,“怎么了?” 阮奕握拳轻咳了两声,轻声道,“后日一道去宴叔叔府中吧。” 他邀她。 赵锦诺愣了愣,似是想起从早前去月牙湖起便未见过宴相了,正好明日无事,她亦有宴相的帖子,便应好。 如此,话便说完了。 似是这十余日来,才见过的一面,阮奕有些舍不得,又道,“那你路上小心……” 她看了看他,笑笑。 赵琪在一侧伸个脑袋出来,“呀,阮哥哥,你这话应当同车夫说。” 阮奕微怔,本是没什么,忽得被赵琪这么一怼,耳朵忽然红了。 赵锦诺忍俊,“走了。” 他亦笑笑。 赵锦诺亦放下帘栊,阮奕目送赵家的马车相继慢慢驶离了阮府,这才转身。 定亲宴过了,也是七月末,他二人的婚期便真的不远了,而他与阿玉还能常常在京中见到,似是,重活一世,他果真得了上天眷顾…… 等折回府中,郁夫人替阮鹏程更衣,“今日见过锦诺如何。” 阮鹏程应道,“这孩子识大体,今日王氏分明在胡说,她亦未戳穿,知晓分寸,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将自己置于为难境地,这个年纪不容易。” 郁夫人也笑笑,“大人,觉不觉得她像一个人?” 阮鹏程看她,“今日吓我一大跳。” 郁夫人又笑笑,“我早前见的时候也觉得像,但事关宴相又不好在你面前乱说,大人同宴相熟悉,大人说像那便真的是像了……” 阮鹏程叹道,“应当只是长得像……对了,奕儿的婚事,你辛苦了。” 郁夫人莞尔,“奕儿的婚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辛苦?倒是今日听奕儿说起,东宫想让他大婚过后,就入朝,说是十月中南顺的使团会来京中,东宫想让奕儿着手此事。” 阮鹏程似是并不意外,“奕儿早前就是东宫的伴读洗马,东宫信任他是正常的,近来国中同南顺关系微妙,此次南顺使团造访事关重要,东宫应是想让奕儿想去鸿胪寺赴任。” “鸿胪寺?”郁夫人诧异,她以为会是翰林院。 鸿胪寺主事外交,日后岂不是时常外出? 阮鹏程猜道她的心思,“鸿胪寺是最好,也是最稳妥的途径,鸿胪寺做跳板品阶提升得快,只要一次出使做好,朝中便有口碑,皆是便可顺势而上,是东宫考量好的。” 郁夫人颔首。 只是,阮鹏程皱了皱眉头,“南顺这次来的不是省油的灯,正好让奕儿磨练磨练……” …… 阮奕知晓这次南顺来的使臣是宁远侯,来京中的第一日就被范逸打了,然后第二日便打了范逸回去,然后第三日就闹到了殿中,陛下脸色都气青了…… 这次东宫竟让他大婚之后入鸿胪寺,专程接待宁远侯一行。 他实在光想想都头疼。 第069章爹 第069章爹 等回竹清苑,宋妈妈果真做好了银耳糖水等他们,龙凤胎一路都惦记着早前宋妈妈早前说的糖水,刚回府中,便同赵锦诺一道来了竹清苑。 阿燕给他们二人盛糖水,龙凤胎欢喜接过,又纷纷道谢。 杜鹃远远看着,心中是不怎么看得上阿燕,却也不敢像早前一般趾高气昂了去。这次从乾州回来,夫人在苑中留她和海棠说话,刘妈妈隐晦提及日后在大小姐跟前伺候,警醒些,记得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刘妈妈的告诫便是夫人的告诫。 她和海棠都觉得,似是这次从乾州来京中,整个家中对大小姐的态度都陡然变了…… 没有了夫人的授意和撑腰,又有刘妈妈的叮嘱在前,杜鹃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苑中再生事,但见着阿燕在屋中伺候,想起前几月,自己还在庄子上训斥她,眼下她似是都与自己平起平坐了,杜鹃心中就有些火气,只是不好发作。 外阁间内,龙凤胎喝着银耳糖水,宋妈妈便寻了赵锦诺问,“见过阮尚书了吗?好相处吗?” 宋妈妈心中担心的都是她的事。 赵锦诺颔首,“见过了,好相与。” 宋妈妈这才放了心,“好相与便好。” 宋妈妈一脸欣慰笑意,“大小姐要吗,老奴帮大小姐盛一碗?” 赵锦诺应好。 赵琪和赵则之喝完一碗,又嚷着要第二碗,宋妈妈又连着盛了第二碗递给他二人。 赵姐托腮叹道,“明日又要去族学了……” 赵则之也泄气,“那夫人讲的课,我都险些睡着,那是早两年学得东西了。” 赵锦诺笑笑,“温故而知新。” 赵则之愣了愣,叹道,“……姐姐说的是。” 赵琪笑不可抑。 …… 入夜,赵锦诺洗漱完,亦换了衣裳上榻。 阿燕来给她屋中的灯盏添油。 赵锦诺自小养成的习惯,似是怎么也改不了,只要夜里不点夜灯便睡不着,自幼伺候的宋妈妈和阿燕都知晓,这便也是入睡前最重要的事。 “阿燕。”赵锦诺唤了一声。 阿燕上前,“大小姐。” 赵锦诺问道,“手中还有多少现银?” 她在庄子上的欠账是宋妈妈在管,但她还有一笔账是在阿燕手中的,这也是她的私房钱,而且,应当是为数不少的一笔私房钱。 “这个数。”阿燕比划。 她又问,“钱庄里呢?” 阿燕又应了声。 赵锦诺点了点头,吩咐道,“这几日,你先陆续去打听京中的铺子还有周遭的田产,就同宋妈妈说,我有事让你去忙。等这一段时日过了,我寻出时间,我们在京中置些铺子和田产,日后庄子上的人接来,也好有地方安置。” 阿燕应好。 大小姐早前是说,等卖身契拿到便带庄子上的人离开苍月,但也眼下既不去南顺了,那自然是要把庄子上的人都另行安置好了。柱子在新沂,不愿意来京中的,柱子会给一笔安家的银子,愿意来京中,总不能都安置到阮家去,所以另置了铺子和田产,有落脚之地。 庄子上的人,大小姐一直都记在心里。 “去吧。”赵锦诺侧身躺下,阿燕撩起帘栊出了屋中。 …… 翌日清晨,赵则之和赵琪早早便去了王家上族学,晨间去,过了晌午午休后,再有小半个时辰才会回来。 每日在老夫人和王氏跟前请安的,又只剩了赵锦诺一个。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老夫人也好,王氏也好,也都全然不会为难她。 不仅不会为难,老夫人还会象征性的问上几句,她的喜袍这边准备的如何了,赵锦诺照实说,宫中司制说,九月初能试,不行还可以大改,老夫人便颔首,宫中的人做事就是细致…… 王氏这里更没有多留话。 赵锦诺早早回了苑中,这一日收了沈绾和沈妙二人的帖子,邀她同赵琪过府八月初四一聚,赵锦诺才想起早前便同沈绾和沈妙约过回京之后走动的,还有刘宁和崔婷婷这处。只是因得近来都知晓赵家和阮家在忙下聘和定亲宴的时,宫中和礼部也都在赵家,阮家两头跑,怕是不得空,所以等到定亲宴后,这邀请的帖子才送来。 赵锦诺收下,朝送帖子的丫鬟道,“帮忙回你家小姐说一声,我一定按时到。” 丫鬟应好。 等到晚些时候赵琪回来,听说沈绾和沈妙下了帖子请她们二人过府,高兴得手舞足蹈,似是能逃半日族学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赵则之一脸羡慕,而后忽然大笑,“族学上五日休两日,八月初四正好轮休。”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赵则之捧腹,赵琪便追着赵则之闹去了。 宋妈妈摇头,真是一对活宝。 在赵则之和赵琪的吵闹声中,赵锦诺只觉这一日,似是很快又过去了。 临睡前阖上画册,想起明日便要见到阮奕和宴相了,心中似是又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这一晚又睡得很好,早起去老夫人和王氏跟前请安时,说起今日约了阮奕一道去相府,老夫人和王氏都愣了愣,也都不多留她说话。 王氏这些日子似是也习惯了与她和平相处,便是心中再不快意,也尽量不同她生口舌不快。 从王氏苑中出来,径直出了大门口。 马车已经在大门口等候。 赵府在城西,去宴府的路上花了些时候。 等到宴府,赵府的车夫去安置马车,阿燕便离了相府去打听铺子和田产的事情。 阮奕早前便同傅织云说起他与赵锦诺今日会来,赵锦诺来得时候,傅织云亲自来接,说二公子已经到了,已经在藏书阁看书了…… 阮奕竟比她还要早,赵锦诺唏嘘。 她想起上次来藏书阁的时候,两人便是坐在二楼到三楼的阶梯处看书的,那里是阳光正好的地方,她在阳光下读了那本历山游记给他听,还在阳光里亲了他,听到了砰砰心跳的声音…… 赵锦诺眸间微微垂了垂。 似是许久之前的事,又仿佛也就是在七月里。 只是那时的阮奕还是眸间清澈明亮的小傻子,但眼下的阮奕,眸间依然清亮,只是已经不傻了…… 傅织云没有同她一道入内。 她扶着阶梯的扶手,一步一步踩上台阶。 藏书阁有三楼,每一楼的距离很高,这样能存放的藏书才多,阳光悉悉率率透进来,亦不会觉得压抑。 她扶着扶手往上,踩得阶梯叮咚作响,阮奕没有抬眸,只是唇角微微勾了勾,手中的书册又轻轻翻了一页,想起她上次就坐在这里,怀中抱着大白,慢慢念这本历山游记给他听。她的声音很好听,亦有抑扬顿挫,似是春日里的风铃,悠悠落在他心底,亦如当下的脚步声,他正好翻过一页,听脚步声停在二楼的阶梯前,他翻下手中书册,俯眼淡淡看向二楼阶梯处的她,嘴角噙着笑意。 她亦仰首,见他坐在几层阶梯处,身后有清澈的阳光穿木架与书册的缝隙,不多不少,将好照在他身上,亦映出他脸上动人的笑意,好看得一塌糊涂…… 她最善画人物。 但眼前的一幕,无论光影,角度,还是轮廓,都似是浑然天成……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动心了,想画他。 若是,那一定是她心中最好的一幅画。 她心底叹了叹,亦在想,他当日是否也在这里这般看过她? 她底下眉头,继续扶着扶手,一步步上前。 清澈的光影先是打在她脸上,既而是她身前,脚下,直至她停在他跟前的阶梯处,缓缓落座,同他当日一样,中间只隔了一层阶梯。他未曾说话,身子稍稍前倾便刚好能够着她跟前,他眸间淡了淡,伸手微微挑起她下颌,缓缓阖眸,在阳光下清浅吻上她嘴角。 赵锦诺忘了动弹,只是脑海中蓦地想起——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在阳光下接吻,唇间会有阳光的味道。 她似是,真的尝到了唇间,阳光弥漫的味道…… 两人真的只亲了一次,便似有默契一般各自相安无事,坐在阶梯上看着各自手中的书。 今日阳光正好,身边亦有想要的人陪伴,读书又是件既有趣的事,所以似是没什么比眼前、当下这一刻更好的了…… 赵锦诺单手支着下颌,正翻过一页书册,许是看到正精彩处,嘴角微微扬起,唇畔的笑容如水,眸间亦有光泽。 阮奕则是屈膝坐着,背微微靠着书架,阳光正好照在书页上,他的目光也盯在书页上,安静得看着,顾目生辉。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转头,余光瞥见是宴叔叔行至二楼阶梯处。 他记得早前宴叔叔就在藏书阁看到过他二人,当时眼中惊讶的表情,却深思熟虑后没有惊扰到他们二人,是给他们留足了尊重与空间。 而当下,阮奕笑了笑,“嗖”的一声阖上书册,是提醒赵锦诺,宴叔叔来了。 赵锦诺果真回神,见阶梯下是宴相。她先前真是看书看进去了,都失礼了,并未觉察宴相何时来的,多亏了阮奕提醒她。 宴书臣亦笑了笑。 赵锦诺正欲开口,身侧的阮奕却看向宴书臣处,大方而亲厚得唤了声,“爹!” 第070章小葱豆腐 第070章小葱豆腐 宴书臣心底顿了顿,目光从锦诺身上挪到他身上,眸间稍许诧异,却未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既而目光微敛,淡声道,“叫早了些……” 阮奕忍不住笑了笑,知晓他是一语双关。 一面书册放回一侧的书架里,一面念道,“敬茶是做给外人看的,今日这里……又没有外人……” 宴书臣眸间微微怔了怔。 阮奕温润笑笑,又转向赵锦诺,“是不是,锦诺?” 赵锦诺先前见了宴相,便已礼貌起身,她对宴相尊敬,却不似阮奕这般与宴相熟络。 阮奕能一面同宴相说着话,一面转身去放书册,她却还是双手捧着书册,安静站在阶梯上,看着宴相和阮奕说话。却忽然听阮奕将话锋引到自己这里,赵锦诺有些意外,却还是跟着微微笑了笑,她有听阮奕和宴相的对话,只是不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便会错了意,以为是阮奕想早些唤宴相一声“爹”,遂眸间潋滟,清浅应了声是。 阮奕朝她眨了眨眼睛。 赵锦诺却不知晓的是,她这句看似不起眼的应声,似是温柔注入一般,柔和润泽到宴书臣心里。 是啊,今日这里,没有外人…… 宴书臣眸间温和笑意,如春风拂面,又似冬日暖阳,透着说不出的温润和煦。 阮奕眸间亦淡淡碎莹。 他能猜到宴叔叔此刻心情,也险些忍不住,让锦诺也跟着唤一声爹,但眼下,还不是时候,他不想唐突得引了宴叔叔,亦或是阿玉的猜忌…… 来日方长,这一世,他会让阿玉认回宴叔叔做父亲的。 足够稳妥的时候。 阮奕微微垂眸,敛了眸间先前的情绪,遂又转眸,平常般朝赵锦诺道,“我来吧。” 他从她书中接过书,替她放回书架原位。 赵锦诺心中正唏嘘着,这本书的位置偏高,她先前便准备垫着脚尖取,是他伸手便能够到给她。 但眼下,宴相在,她似是不好假手于人。 正好阮奕主动伸手,解了她燃眉之急,也正好物归原位。 赵锦诺朝他笑笑。 阮奕也笑笑。 他二人眼中的喜欢与默契,宴书臣尽收眼底。 “走。”阮奕唤她一道。 藏书阁的楼梯算不得窄,为了存书,每一阶的阶梯都有些高,且只有单侧有扶手。 阮奕在前,伸手牵她,“慢一些。” 她轻声应好。 他二人婚期已定,他伸手扶她下阶梯其实不算逾越。 宴书臣唇角微微勾了勾,见他二人一道下了阶梯到他跟前。 “用过饭了吗?”宴书臣问。 阮奕和赵锦诺都摇头。 宴书臣眸间淡淡笑意,“我让织云备饭,今日一道在府中用午饭吧。” “好。”阮奕想也不想便应声。 “着急回府中吗?”宴书臣亦温和问向赵锦诺。 赵锦诺摇头。 宴书臣淡然笑笑,“那我让织云做糖醋鱼。” 这是阮奕做喜欢吃的。 宴书臣又自然而然问起一侧的赵锦诺,“锦诺,你喜欢吃什么,我让织云做。” 赵锦诺腼腆道,“宴相,我不挑食的……” 宴书臣‘会意’,“那我让织云多做几样。” 赵锦诺赶紧改口,“小葱豆腐,八宝鸭……” 宴书臣低头忍俊,轻声道,“好。” 赵锦诺也低头笑笑,不知为何,同宴相一处,总觉如沐春风,亦让人动容。 出了藏书阁,宴书臣同傅织云交待午饭的事。 不远处,阮奕则朝赵锦诺打趣,“呀,喜欢吃豆腐呀……我也喜欢……” 赵锦诺无语。 他遂才笑道,“诶,宴叔叔最喜欢吃小葱豆腐……” 赵锦诺却是意外。 阮奕笑道,“若没有后面那只八宝鸭子,我还真以为你们是父女呢……” 赵锦诺恼火道,“你别胡说……” 她是怕宴相听到。 不过,小葱豆腐确实是娘亲喜欢的。 所以宋妈妈常做。 她也爱吃…… 赵锦诺不由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宴相,宴相亦刚好吩咐完傅织云,转身便见赵锦诺的目光好奇投向他,而后笑了笑,又收回目光。 厨房备好饭菜还要些时候,宴书臣踱步上前,朝阮奕道,“奕儿,许久未同我一道下棋了……” …… 早前在新沂庄子上,赵锦诺便不怎么喜欢下棋。 书斋中,宴书臣同阮奕一道下棋。 赵锦诺便坐在一侧的案几旁拿着一本读。 宴相的书斋中点了香。 这香同宋妈妈常在家中燃的一样。 宋妈妈说是夫人早前就喜欢的,说这种淡香看书的时候凝神,不易分心,所以后来新沂庄子上一直点得此香。早前来宴相书斋时,她便觉得熟悉,眼下呆得时间长,才越觉得就是同家中常点的一样。 赵锦诺并未觉得违和感。 相反,却觉熟悉,又亲厚。 宴书臣同阮奕其实同她离得不远,她都可以听到他们二人一面下棋,一面说话的声音。两人说话的节奏都不紧不慢,很是温厚,举棋落子又都翩翩有度,似清风霁月,光是看看都让人赏心悦目。即便她这样的,真不喜欢看下棋的,也不怎么能看得懂的,但偶尔抬眸,都能凝神望上他二人些时候。 一侧,宴书臣正一面落子,一面朝阮奕道,“听说东宫有意让你去鸿胪寺?” 阮奕知晓朝中的事少有瞒得过宴叔叔眼睛的,太子既有此意,应是找陛下示意过。 陛下应当也会说给宴叔叔听。 阮奕应道,“是,十月有南顺使团入京,殿下先让我跟着招呼。” 宴书臣颔首,“南顺宁远侯的事知晓多少?” 阮奕顿了顿,应道,“宁远侯并非先侯长子,而是第四子……” 他二人开始说朝中之事,赵锦诺便不怎么听了。 宴相与阮奕确实如父子,言词之间都是对阮奕的循循善诱,应是想在阮奕入朝之前多做些提点,让他少走些弯路。这些,便也是许多世家子弟能迅速在朝中站稳脚跟的缘故,且不说这京中错综复杂的亲眷关系,便是这看似普通的一两句提携,都胜过没有根基的人胡乱投医。 赵锦诺低眉看书。 这本书,正好说得是绘画演变的历史,她早前在别处没有见过,便是南顺这种书画之风盛行的国家都未见过,但宴相这里却有,赵锦诺看得认真。 不多时,傅织云来了书斋中,“相爷,午饭备好了,可同二公子和大小姐移步独善阁。” 宴书臣先起身,“回来再下。” 阮奕亦起身,他知晓宴叔叔是怕锦诺一人呆着无趣,遂也未戳穿。 独善阁就是书斋隔壁。 看到‘独善阁’几个大字,赵锦诺的目光微微滞了滞,宴相没有子女,所以‘独善阁’便是又取了‘独膳’的意思,一语双关…… 赵锦诺忽然想,宴相平日里用饭,应是极冷清的。 独善阁不大,桌子似是坐三人刚好。 落座后,傅织云换了上菜,菜很精致,种类也多,也不全是早前说的糖醋鱼,小葱豆腐和八宝鸭子…… 阮奕叹道,“爹,偏心,今日锦诺在就这么多菜,早前我来的时候就凉菜一汤……” 赵锦诺笑笑。 宴书臣平静道,“锦诺不挑食,你挑食啊……” “……”阮奕语塞。 赵锦诺险些笑出声来。 原来宴相怼阮奕的时候,其实才是一针见血,一语封喉。 阮奕赶紧低头扒饭。 宴书臣朝赵锦诺道,“多吃一点,我这里许久没有这么多人一道吃饭了……” 赵锦诺颔首。 阮奕应道,“那我同锦诺多吃些,不剩饭。” 宴书臣笑了笑,拿起公筷,给阮奕和赵锦诺各夹了一片糖醋鱼,“若是喜欢再让厨房做……” 赵锦诺应好。 这顿饭赵锦诺只觉吃得极好,没有太多的话,但却似是温馨。 宴相其实吃得不多,大多时候都在给他二人夹菜,起初只是随意夹了些,稍后,便似是记住了她喜欢的,回回都能卡到好处给她夹,她正好想要的菜,亦如一侧的阮奕。 赵锦诺想,宴相应当是个很照顾子女的父亲…… 一顿饭下来,赵锦诺只觉今日吃得比平日要多出许多。这满满一桌子的菜,似是真像阮奕说的,统统都下了肚,一点儿未剩。 阮奕当是吃了尤其多,最后还上了消食汤。而后又在苑中同宴相一道,散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的步。 宴相同阮奕在前面走,赵锦诺在后面同傅织云一道,傅织云眼中都是笑意,“许久未见相爷在府中吃这么一顿饭了,相爷今日很高兴。” 若非如此,傅织云不会特意提起。 宴相同阮奕离二人有些许距离,傅织云道,“大小姐同二公子日后常来就好了。” 赵锦诺莞尔。 散步消食后,宴书臣和阮奕又回了书斋中,继续早前没有下完的棋。赵锦诺有午睡习惯,当下,坐在案几一侧,一手拿着书,一手支着侧颊,垂着头,瞌睡连天…… 宴书臣笑笑,“送锦诺先回去吧……” 阮奕道,“让她小寐会儿再走吧,都困了。” 他是想她多同宴叔叔呆些时候。宴书臣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再晚些时候,朝中陆续有人来了府中,阮奕才唤了赵锦诺一声,赵锦诺才知到了这个时辰了。 离开宴府的时候,还不断有人在往府中来,阮奕朝赵锦诺道,宴叔叔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马车上,阮奕托腮轻声道,“阿玉,我们日后有空常来吧……陪宴叔叔吃顿饭再走。” 赵锦诺淡淡笑了笑,“阮奕,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他唇角微微勾了勾,“是么?” 第071章婚期渐进 第071章婚期渐进 回到苑中,赵锦诺还在托腮出神。 今日似是为数不多的,让她体会家中温馨的一日,似是早前见龙凤胎同王氏,祖母还有父亲在一处时,也似今日在宴府模样…… 傅先生说宴相许久未曾这么高兴吃过一顿饭了。 其实,她亦是。 她从未如此觉得,想要一个家。 一个微暖,又天长地久的地方…… 她喜欢同阮奕和宴相一处,今日在宴府的每一处地方,藏书阁,书斋,独善阁,每一处,都像家…… 她淡淡阖眸。 再晚些时候阿燕回府,同她说起今日去京中打听铺子的事,叹道京中比新沂繁华太多,铺子特别不好寻,好几处都要溢价不少才肯谈,许是也见她是姑娘家的缘故,并未多留意,铺子盘也能盘下来,她见得几处好的,只是怕要花大价钱。 赵锦诺莞尔,“花便花吧,反正也不缺。” 阿燕想想,似是也是。 赵锦诺又叮嘱道,“让柱子安排好庄子上的人,提前来京中吧,不少事还是柱子出面方便些,也让他把砖砖带来。” 阿燕应好。 “这些时间,还是多去四处看看,我们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多打听为上,总又用的到的时候。”赵锦诺又交待一声。 阿燕点头。 许是没有午睡的缘故,这一晚赵锦诺睡得极早。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晚上的梦,似是美梦,梦中有宴相,有阮奕,还有……她过世已久的娘亲……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她便哭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 赵锦诺其实已记不得究竟梦到了什么,但脸颊隐隐还有泪痕,似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 七月一过,婚期似是又进了些。 宫中的司制在月底前又来了府中一次,似是再调整了一次喜袍和配饰,赵锦诺不大懂其中说道,全听宫中司制女官的意思。 等到八月初,赵锦诺先同赵琪一道去了一趟沈府。 作为礼尚往来,赵锦诺和赵琪也回邀了沈绾和沈妙来府中,王氏自是愿意她们姐妹二人同京中的这些贵女多走动的。 除却沈绾和沈妙,赵锦诺还去了崔婷婷组织的小聚。 小聚上亦见到了刘宁。 其实这京中的贵女圈子,也大都是几人几人一处,一个圈子内的人不会太多,譬如崔婷婷同刘宁是一路,沈绾和沈妙姐妹又是一处。 早前在新沂,赵锦诺本就多与人交道和相处,在京中也很快熟络起来,到中秋前后的时候,赵锦诺算是半融到其中三两个圈子里,隔三差五的茶话会会邀她一处。一熟络,走动的时候多了,时间便似是过得更快了。 虽然王氏不怎么喜欢她,但听闻是同刘太尉府中的千金,还有崔尚书府中的千金,王氏亦不好说什么,反倒对赵锦诺的管束没有早前严苛,甚至也在想,是不是应当不让赵琪去族学了。 但很快,王氏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赵锦诺和赵琪还是相差了三岁,月牙湖狩猎回来后,赵琪也有自己的伙伴圈子。晨间去族学,过了晌午回来,她还能抽时间去同这些小一些年纪的姑娘们凑到一处玩去。 她亦有她自己的圈子。 不必终日跟在赵锦诺身后。 …… 阮奕这处,还是会每隔两日便会见赵锦诺一次,有时是去宴相府中看书、用饭。宴相不忙的时候,他们二人会在府中用饭;有时候宴相忙,也只顾上同二人说上几句话的功夫…… 但赵锦诺私下里也会开心,慢慢同宴相也熟络了。 没有去宴府的时候,阮奕会带她去京中别处,亦或是京郊处。 他自幼长在京中,是她最好的向导。 他们二人有帝后赐婚,婚期亦定好,只要不逾矩,一道在京中出现旁人并不会在背后多嚼舌根。 日子就这般,一晃到了中秋前夕。 今年由得皇后的母亲病重,皇后离京去了平城。皇后不在,宫中的中秋宴陛下便下旨取消了。 中秋是阖府团聚的日子。 赵锦诺同祖母,父亲,王氏,还有龙凤胎在府中一道赏月,饮了不少果子酒,还分食了京中宝胜楼的月饼,算是过了在京中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老夫人睡得早,很早离席。 而后赵江鹤和王氏也离席。 龙凤胎同赵锦诺又在后苑中又玩得稍晚了些,又喝多不少果子酒尽兴,才各自起身往各自苑中回去。 竹清苑临近后苑,其实沿路都有灯笼,只是灯光有些晦暗。 阿燕拎着灯笼,一手挽着赵锦诺回苑中。 “小姐今日喝了不少果子酒。”阿燕叹道。 都有些酒意了,走路似是都有些飘飘然,又不是飘飘然过头,但微醺是足以了。 赵锦诺笑笑,摸摸身上,却见自己早前的荷包不见了,荷包里是娘亲留给她的那枚碎玉,一定是先前同龙凤胎闹着玩的时候掉在后苑了。 见她紧张,阿燕宽慰两声,“在家中便不会丢,小姐,你拿好灯笼先回,奴婢去寻了荷包很快回来。” 赵锦诺接过灯笼,阿燕小跑顺着沿路去找。 灯光昏暗,看得不怎么清楚,要费时候,所以才不让赵锦诺在路上等。赵锦诺自己拎着灯笼,继续从后苑小径中穿过,很快就看到竹清苑中的灯火。 竹清苑临近眼前,却见一道身影挡在身前。 赵锦诺想,明明是微醺呢,不至于喝得这么醉啊……她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揉了揉左右两只眼睛,确信没有看错,才确定眼前的人真是阮奕。 “你怎么在这里?”赵锦诺惊住,惊是惊吓的惊,大半夜他这么忽得出现在赵府后苑,就在竹清苑前,便是他们二人有婚约,若是被人见到了也有口说不清。 话音刚落,他将她堵在后苑小径中,借着月色打量她,抱她,发疯一样得亲吻她…… 赵锦诺起初不知他怎么了,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一身酒意更胜过她几分。 “阮奕……”赵锦诺不敢大声,似是先前的微醺都吓醒了。他早前不是这样亲她的,这样的亲吻,让她面红耳赤,呼吸加快,阮奕却还在狠狠亲她…… 许久之后,他的双唇松开她的双唇,才轻轻用额头递住她额头,掩了眸间的一汪寒潭碧波,深沉又低声道,“阿玉,我想你了……” 赵锦诺微楞。 他的声音里藏了悲伤的情绪,莫名令人触动。 “大白兔……”她错愕伸手,托起他的脸,见他眸间果真碎莹点点。 对上她的眼睛,阮奕似是忽然清醒了几分,忽然反应过来应是酒意上了头,竟恍然觉得还是早前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会在中秋想念她…… 阮奕摇了摇头,眸间似是恢复了几分清明,低声道,“我有些喝多了……” 能说自己喝多的人,应是差不多清醒的…… 赵锦诺没有戳穿。 “快回去吧,别被旁人看见了。”赵锦诺松开托起他脸颊的手,他轻声道,“阿玉,我会护好你的。” 她微怔,既而笑笑,他似是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她嘴角勾了勾,踮起脚尖吻上他额头,温声道,“我知道,你会护好我的。” 她拥他,“回去吧,明日见。” 她的拥抱,似是在黑夜中驱散他心底深处的恐惧。 “嗯。”他亦拥她。 …… 等赵锦诺同阿燕折回苑中时,宋妈妈还在苑中等她。 “宋妈妈怎么还没睡?”她问。 宋妈妈笑道,“每年中秋佳节,大小姐不都要放灯祈愿吗?今年虽是在京中,我也备着了。” 阿燕也笑了笑,是每年都有这个习惯。 赵锦诺先前便醒了酒,当下正好同宋妈妈和阿燕一道在苑中放灯。 每年中秋都会放天灯,宋妈妈和阿燕已经轻车熟路。 天灯很快做好,赵锦诺提笔在天灯的四面皆写下了“诸事顺遂”四个大字。 宋妈妈和阿燕托起天灯,赵锦诺点火,蜡块点燃,天灯受了热气,缓缓升入空中。 赵锦诺仰首望了望,会诸事顺遂的…… …… 中秋节一过,京中的天气开始渐渐转凉。 王氏请了京中的成衣坊来给家中添置了一批秋衣和冬衣,早前在乾州虽然也有,一是龙凤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的衣裳下一年就差不多穿不下,二是到了京中,乾州城的衣裳再穿其实有些入不得眼了。 等到八月底的时候,赵府这批新做的秋衣和冬衣就到了苑中。 新衣试过,不合身的地方,有成衣坊的人上门来改。 等到九月上旬,宫中司制将赵锦诺的喜袍都送来了。 赵锦诺才反应过来,这时日似是过得太快,眼下已是九月,那她与阮奕的婚期似是就在下月了。 一面试着喜袍,赵锦诺一面思绪去了旁处。 待得司制女官给她系好喜袍腰带,牵了裙摆,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又叹,这大红色的喜袍穿在她身上,简直美得不可方物,这应是这些年她见过的新娘子与喜袍最得体相衬的一回。 要修得也不过是细微处,那喜袍这处便是过了。 再隔四五日便是凤冠霞帔。 又隔四五日,是婚鞋和首饰。 等这些都逐一确认妥当,便到了九月下旬。 婚期在十月初三,九月下旬起,便陆续有喜娘来府中说着拜堂与洞房之礼相关的事情。 赵锦诺认真听着,只觉繁琐,好在喜娘看穿了她的窘迫,轻声道,“大小姐有些印象,拜堂当日不至于慌便好,当日,会有喜娘跟着提点的。” 赵锦诺如释重负颔首。 这几日,每一日都有喜娘来苑中,细到拜堂时要怎么确认拜堂时夫妻对拜,双方的头能微妙的撞上,又不至于出岔子,新郎官抱着新娘子跨火盆的时候,新娘子要如何做之类的…… 细致的东西太多,但因得是婚事,赵锦诺都认真听着,似是从九月下旬起便未再见过阮奕了。 阮奕处,应当也是一大堆事情压着。 等到九月底,又有喜娘捧了册子来了苑中,赵锦诺看了看册子,脸色就涨红…… 喜娘笑道,这亦是洞房花烛的大事呀。 第072章前夕 第072章前夕 赵锦诺才晓这接连下来的三两日,都是有喜娘‘教习’这些册子的…… 有的能言传,譬如如果姑爷新婚当晚能要到两次,那便恭喜大小姐,姑爷是很喜欢同大小姐一处,日后房中之事定然和和美美,赵锦诺听得娥眉微微蹙了蹙。 但有的只能意会,譬如,如何和和美美,喜娘敲重点,赵锦诺听得脸色浮起一抹绯红,喜娘知晓她害羞,也就在册子上指了指,轻声道,大小姐仔细看看。 赵锦诺果真红着脸仔细看…… 只是旁人看这类册子许是还会好些,她本就善长画画,画人物亦讲究联想和意境,她不会不自觉看了其中的颜色,线条和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去,而后,整个人不觉脑补出道道绮丽香艳的场景,喉间忍不住轻轻咽了咽,有些微恼…… 喜娘却笑,大小姐看得实在认真。 实在认真? 赵锦诺半晌才反应过来喜娘口中这句话,赵锦诺想死的心都有了。 喜娘也确实觉得,像赵锦诺这般看册子看得这般认真的少见得很,赵锦诺也奈何,只是习惯性看画册的时候会去揣摩构图,曲线,人物的面色表情,肢体动作,而后又忽得反应过来,这是本教习册子。 …… 总归,接连三两日的喜册教习算是过去了,日后也不会有喜娘来教习这些,还是临末了还不忘叮嘱,大小姐有时间再仔细体会,喜娘只是没说,你已经看得够仔细了。 又许是看得太过印象深刻,接连两天夜里都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 春闺梦里,醒来的时候,只觉一身玉骨酥软,又泛着一脸春色。 赵锦诺很有些懊恼。 早前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但这都还不是最懊恼的。 大婚临近,依着约定习俗的惯例,大婚前夕,新郎官和新娘子是不能见面的。而往后的三两日,两人应当大都不会再有旁的空闲,所以阮奕早前便邀了她在九月最末这一日一道去宴相府中。 似是从九月初起,去宴府的时候赵锦诺便不是自乘马车去了,而是阮奕的马车绕到城西赵家接上她,而后再去的相府,一是美其名曰,可以多和她呆些时候,二是有时候去是京中别处,也不用来回换马车。除却去宴府,马车内也大都有阿燕或海棠在,倒无不妥。只是去宴府路上,阿燕同海棠不在,他会将她抵在马车一侧,有时候会亲一路。 今日,赵锦诺一直看着马车窗外,没怎么说话,也似是也没怎么敢看他。 阮奕对这一幕有些许印象…… 那时候他还呆傻着,也不似眼下这样两三日便会见到她,也未同她一道去宴叔叔处走动,他与她如同早前在乾州府邸时候一样,他似是她的尾巴,终日抱着一只大白,去何处都想跟着她。 他那时非要抱着她要亲亲,她脸色涨红似胭脂色,只淡淡亲了他额头,而后这一整日都不许他再抱她。 他不开心噘嘴噘了大半日,那时是即将大婚,分开时,他还噘着嘴,她缓缓伸手抚过他脸颊,轻声叹道,小傻子,等成亲了便可以亲了,他那时候是真傻,还会问她,阿玉,是想亲多久就亲多久吗,她脸红到了耳根子处,轻声应“嗯”,他也傻里傻气欢呼,他要亲亲阿玉一整日…… 那时,仿佛也恰巧是今日。 他们成亲前,最后见面的一日。 早前的他并未看出端倪,而如今却不同,她的目光是有意避开他的,脸颊也微微透着绯红,似是,娇羞,又怕目光与他相遇…… 今日去宴府,大凡去宴府的时候,阿燕和海棠都不会跟去,他身子微微前倾,伸手绾过她耳发,轻声道,“你今日怎么了?” 她还是没有转眸看他,只是他绾过她耳发时,她整个人似是都轻轻颤了颤。 他微楞。 她亦愣住。 他指尖挑起她下巴,脸亦凑到她近处,“阿玉,你今日很奇怪……” 她不得不看他,但梦里似是也有这样荒唐的一幕,而后他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滑倒了她衣襟处……赵锦诺不由僵住,深吸一口气,淡淡垂眸,平复道,“昨夜有些受凉了,不太舒服。你……还是离我远些,怕过给你……” 她自觉说得算是合情合理。 她话音未落,他轻声道,“阿玉姐姐,你脸红了。” 她诧异抬眸,眸间都闪着微小的惶恐与失措。 他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受凉了,阿玉,你是害羞了……” 赵锦诺羽睫眨了眨,透着被戳穿之后的窘迫,微微垂了垂眼眸。 他拥她在怀中,她颤颤睁眼看他,眸间含着春水涟漪。 他略微颔首,鼻尖递上他鼻尖,温和道,“阿玉,我们是要成亲了,但你我之间只会更亲近,其余并无不同。我的心思悉数都在你这里,早前是,现在是,成亲以后也是。我永远只是你一人的大白兔,你也永远只是我一人的阿玉姐姐。锦诺,我们日后终是要更亲近的……这是夫妻间相互爱慕应有的举动,不需要害羞避开……” 她呼吸略微紧了紧,眸间的春水涟漪都似在他的柔声细语中丝丝泅开。 他是,说什么都对。 他吻上她的侧颊,修颈,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低沉而悦耳动听,“我爱你,阿玉……” 我会一直爱你。 她揽紧他,亦吻上他眉心,鼻尖和双唇…… 浓情蜜意时,他亦知晓如何点到为止,他替她系好衣襟,俯身揽住她,十指相扣,“阿玉,我们真要成亲了……” 赵锦诺脸颊上的红润还未褪去,轻轻应了声“嗯”。 …… 往后的几日,果真再无暇见面。 但似是昨日之后,她心中莫名多了几分从容和踏实,亦少了早前的惴惴不安。 她与他只是成亲,只是更亲近,但他和她依然都是早前那两个相互喜欢的人,成亲并不会让他们疏远,亦不会让他们变得不知所措,而是两个相爱的人,更久得在一处。 这三日里,赵府各处开始挂上喜庆红绸,亦张灯结彩,整个竹清苑里都是喜庆意味。 宫中的司制和喜娘都来了苑中,要将一整套喜袍和凤冠霞帔都搭配试好,还要试不同的新娘妆,看究竟是哪种更合适一些,这本身就是繁琐的过程,耗上一整日都险些调整不完,所以若不提前试好,大婚当日便是寅时起,再手忙脚乱都收拾不完。 试妆的时候,宋妈妈和阿燕,海棠,还有杜鹃都在屋中看。 宋妈妈看在眼中,是最欣慰的一个。 她自幼看着长大,捧在手心的大小姐,是真要嫁如意郎君了…… 这些年心中的期盼,似是真要成真了。 若是夫人还在该多好,宋妈妈偷偷摸了摸眼泪,没让旁人看见。 屋内,喜娘和司制女官一连试了好几处妆容和不同搭配的首饰,阿燕和海棠等人,就连杜鹃都看呆了去,似是哪一种妆容都好看,有尽显温婉妩媚的,有端庄明艳的,还有秾艳到动人心魄的…… 最后喜娘和司制女官选了秾绸艳丽的妆容。 今日还只是试妆,不知等到大婚当日,上了正式的妆容时,又会美成何种动人心魄,撩人心扉? 于是试妆一日。 喜娘重复大婚当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又是一日。 这一日晌午,王氏唤了刘妈妈将庄子上一干人等的卖身契交予赵锦诺,宋妈妈和阿燕会同她一道嫁去阮家,至于庄子上人的去留也让她自行安排。 赵锦诺递于阿燕手中。 最后一日,便有后一日大婚时的喜娘们实处在赵府和阮府两处踩点,自然,赵锦诺同喜娘们踩点是赵府内的一段。 翌日就是婚期。 龙凤胎也未去族学,这一整日都在看着赵锦诺踩点,也闲暇时候同她说话,感叹成亲实在是件繁琐的事。一侧的喜娘便笑,新娘子这处还好些,新郎官那处才繁琐呢,眼下一定目不暇接,踩点都要踩上一整日。 赵锦诺和龙凤胎都笑不可抑。 黄昏时候,赵锦诺分别去了老夫人苑中,王氏苑中,算作离家前的辞别。 赵锦诺本就不在赵府中长大,同老夫人和王氏的感情都不深,老夫人处好赖是她的祖母,稍许还有一丝感叹,似是恍然间这个大孙女都要出嫁了,也勉勉强强挤了一丝忧郁出来。 王氏处,更与她没有多少感情,也干脆不挤了,直接叮嘱了几声日后嫁人要好好孝顺公婆,伺候夫婿之类,赵锦诺应好。 只是明日是女儿大婚,照说今日朝中应当允假,但赵锦诺并未见到父亲,王氏是说此次户部的事有些棘手,所有人都在户部收拾之前的烂摊子,赵锦诺今日便不曾寻到时日向赵江鹤辞行。 不过,似是也并不重要了。 …… 等到入夜,忙碌一整日的赵府似是终于安静下来。 明日寅时便要醒,喜娘们也是歇在府中的。 赵锦诺也早早洗漱完躺下,倒是宋妈妈来了屋中。 “宋妈妈……”赵锦诺撑手坐起。 宋妈妈叹道,“大小姐明日出阁,我有些睡不着……” 赵锦诺一面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一面将她靠在她肩膀上,“睡不着也要睡啊,不然明日谁陪我去阮家啊。” 宋妈妈又忍不住笑,也伸手拍了拍她胳膊,“一转眼,我的大小姐怎么都要嫁人了……” 赵锦诺叹道,“宋妈妈,以前总担心我的婚事没有着落,怎么这又嫌弃上我都要嫁人了?” “等你日后有儿女就知道了,一日一个心思,她吃少了,你怕她饿着,她吃得多些,你又怕她撑着,这天下间做父母的,哪一个不是心思来回换着的?”宋妈妈‘抱怨’。 赵锦诺搂她,“好了,去睡吧,我的好妈妈,我明日真醒不来了。” 宋妈妈只得摸了摸眼泪,起身。 只是宋妈妈刚撩起帘栊出了屋去,赵锦诺还未来得及躺下,她又撩起帘栊折了回来。 “宋妈妈……”赵锦诺奈何叹了叹。 宋妈妈轻声道,“大人来了……” 爹? 赵锦诺诧异。 等穿好衣裳出了内屋,赵江鹤果真在外阁间候着,阿燕沏了茶水给他,他正端起微微抿了一口,刚放下,赵锦诺撩起帘栊出来,“爹。” 他眸间滞了滞,淡淡颔首,“今日户部有事,方才回府,怕你睡了,先过来看看。” 赵锦诺看了看他。 他确实一身官服还未脱下,应是直接从户部回来后便来了竹清苑中。 赵锦诺微微低了低头,而后循着辞别礼朝他跪下,颔首道,“女儿明日离家,今日拜别父亲,还望父亲在家多珍重。” 言罢,循着辞别礼,朝赵江鹤磕了个头。 赵江鹤微微垂眸,敛了眸间氤氲,再睁眼,眸间已是惯来的平淡沉稳,并着古井无波,“你娘过世得早,爹小时候没照顾好你,这门亲事,是你娘亲当年给你定下的,等日后到了阮家,好好照顾自己……” 赵锦诺微楞。 赵江鹤已起身,“早些歇着吧,明日要早起。” 赵锦诺起身送他至苑门口,见他背影远远淡了去,其实早前也没看透,眼下,也越发有些看不透父亲。 …… 一宿无梦,很快到了寅时。 赵锦诺睡眼惺忪被阿燕推醒,正揉了揉眼睛,喜娘已急匆匆入了屋内,“哎呀,新娘子怎么还睡着,都快来不及了!” 赵锦诺看着窗外还一片漆黑的天,却忽然听见,苑外都已是里里外外忙碌的声音。 今日,是她大婚。 第073章新婚 第073章新婚 赵锦诺起身时,耳房里沐浴的水都已经备好。 眼下才将寅时,宋妈妈和阿燕几人应是一宿没有阖眼都在准备今日之事。 沐浴时,有喜娘跟着一同入了耳房。 赵锦诺宽衣,喜娘往浴桶中撒了些象征百年好合的花瓣与香料,说了些寓意吉祥如意的祝词,一面说,一面给用水瓢舀水,凫在她香肩锁骨与后背处。 她亦用皂角洗去青丝上的痕迹。 沐浴的时间不短,起身的时候又有喜娘伺候,给她擦干头发。 今日是大喜日子,从沐浴净身起,诸事皆要有十全福泽的喜娘伺候照顾。这些喜娘都是家中老人康健,儿女双全之人,经由喜娘之手伺候大婚,是希望新娘子可以沾染十全福泽之人的喜气,日后婚姻美满,家中人丁兴旺。 耳房内,她听喜娘的吩咐坐好,一个喜娘替她擦拭湿头发,两个喜娘给她身上涂抹香料脂膏。 她本就生得白,脂膏沾上肌肤,很快衬出一抹莹白细滑,如天生带着体温的暖玉一般。 喜娘给她涂完脂膏,便又依次替她穿上今日喜袍内的如意牡丹花卉的肚兜,墨绿色的肚兜与大红色喜绳冲击入目,更衬出喜袍下的肤如凝脂,叫人移不开目来。 铜镜前,赵锦诺微微阖眸。 待得穿完喜袍搭衬的里衣,她的头发亦擦拭干。 替她穿戴的喜娘便停下。 喜袍不会此时穿戴齐全,一是怕褶皱,二是怕弄上污渍,要等稍后新娘妆上好后才会继续。 于是又有上妆的喜娘上前开脸。 女子出嫁,要开脸,喜娘轻声道,稍许有一些疼,但不会太疼,赵锦诺点头。 她惯来不是娇气的人,只是见到铜镜中被一干喜娘簇拥着的自己,似是还有些没怎么反应过来。 等开脸过后,便是画新娘妆。 前几日赵锦诺便试过新娘妆了,今日负责上妆的两个喜娘,便是早前试妆的喜娘。当时选中的妆容在赵锦诺看来,有些过于秾绸艳丽和热烈了,喜娘却道,这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看的一日,也要能衬得起这妆容的新娘子,才能上这样的妆,难道大小姐不想画给新郎官看吗? 她也是那时,才忽然意识到,大婚当日的新娘妆也好,穿戴的喜袍也好,其实,都是予一人看的。 若是如此,她亦想他看到最美的自己。 铜镜前,赵锦诺听喜娘的话,睁眼,闭眼,抬头,颔首,当日试妆便画了将近一个时辰,眼下,正式的妆容要更细致慎重,但时间却要更多,若非早前试妆过,全然来不及。 侯在屋外的宋妈妈,阿燕和海棠等人,也都翘首盼着,只是喜娘未开口,都未敢进去添乱子。 大约卯时左右,王氏来了苑中。 王氏是赵锦诺的母亲,大婚当日是要来新娘子屋中看看的。 这场婚事由礼部操办,这些喜娘都是礼部寻来的,面子上的功夫,王氏惯来做得足。赵锦诺似是头一次听王氏如此和言细语关切两声,她亦道了句多谢母亲,而后王氏便离了苑中。 等到辰正的鞭炮声响起,喜娘们便都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早前还好好的赵锦诺,也忽得跟着她们一道紧张了起来。 辰正了,那便只有半个时辰了新郎官便要到了,届时新郎官要迎亲,还要在正厅带新娘子一道拜别父母,而后出发,要赶在巳正抵达阮家才能干得上吉时,那昨日这边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新娘妆也差不多完事,只是没上唇妆。 又有喜娘端了只有果脯和干果的食盒上前,让赵锦诺凑合用些。赵锦诺想起今日从起来到眼下,似是都未吃过东西,只是先前一直紧张倒还不觉得,多眼连忙多吃了几个,喜娘早前便说过,先垫些腹中,稍后要等到洞房礼成才能用些旁的。赵锦诺很快吃完,而后漱口。 喜娘才将唇妆画好。 既而便是最繁琐的喜袍穿戴和凤冠霞帔与配饰。 等穿戴整齐,其实亦是差不多巳时了。 盖上盖头之前,赵锦诺瞥了铜镜中的人,周围的喜娘都已看呆,其中几个还忍不住叹道,“我们侍奉京中不少新人,却从未见过如今日新娘子这般好看。” 既雍容华贵,有妩媚动人,那妆容里的秾绸艳丽,全然衬得起这大红色的喜袍,美得如同是从绝美的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 更尤其是那双眼睛,修长的羽睫下美目含韵,清波若春水流盼,好似不经意的一个颦笑,都可份外摄人心魄,更何况今日的新郎官,怕是要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喜娘们的簇拥里,赵锦诺淡淡垂眸,脸色上泛起一抹微微红晕。 喜娘们簇拥着赵锦诺在外阁间的榻间端正落座。 稍后,新郎官要来此处接新娘子去长辈跟前道别,从眼下起,她便最好不要动弹了。 新郎官尚未到府中,还不必盖上红盖头,宋妈妈上前,看了看她,忍不住捂住嘴角,半是落泪,半是激动道,“大小姐今日……实在太美了……” 赵锦诺笑笑,她知晓宋妈妈是舍不得她出嫁,眸间似是也要泛起些许氤氲。 喜娘连忙朝宋妈妈道,“新郎官马上就要到了,千万别惹新娘子哭。” 宋妈妈会意。 虽然女子出嫁都需大哭一场,但那时在正厅中,眼下,若是妆容花了,还需花时间去补。 言辞见,小厮匆匆的脚步声入了眼中,“来了来了!新郎官马上到了!” 似是随着小厮的声音,大门口的鞭炮声先是响起,而后果真能听到迎亲队伍的喜庆唢呐和吹笙,是真的到了。 “快快快!盖头盖上!”为首的喜娘吩咐。 赵锦诺连忙坐好,当下就有喜娘上前给她盖好红盖头,亦有喜娘交待道,“新娘子,从现在起,到洞房礼时都不能再说话了,可记住了?” 赵锦诺点头。 似是随着这两次点头结束,唢呐声便已到了苑外,竹清苑中也放起了鞭炮。 喜娘惊喜唤道,“是新郎官到了!” 赵锦诺忽得愣住,喉间不觉轻咽,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赵锦诺赶紧正襟危坐。 喜娘笑道,“新娘子别担心,我们稍后会跟着的。” 赵锦诺心中如释重负,这只喜娘这声才结束,赵锦诺就听周遭的喜娘们低声惊呼着,这新郎官模样未免太俊俏了些,新娘子好福气啊…… 赵锦诺听得面色微红,其实大红色的盖头盖着,旁的都看不见,却在盖头下的缝隙里,在周遭喜娘压低的嬉笑声中,见到那双一靴子步步走到她近前。 她深吸一口气,听一侧的喜娘笑道,“请新郎官领新娘子辞别家人。” 稍许,赵锦诺只觉他俯身临近她跟前,熟悉的温柔握起她的右手,将喜绸一端递于她手中,既而她身侧的喜娘扶她起身,她便由他这么牵着,一前一后,从竹清苑步行至正厅中。 大婚当日新娘子要在父母和长辈跟前辞别,赵锦诺盖着盖头,由喜娘扶着朝主位上的赵江鹤,王氏和一侧的老夫人福了福身。 王氏为主母,伸手扶赵锦诺起身,叮嘱了声,日后要孝顺公婆,夫妻和睦之类,赵江鹤亦交待一句出嫁之后,需谨言慎行,夫妻相敬如宾,赵锦诺都一一应声。换作旁的人家,此时父母与女儿都已哭成泪人,但眼下,王氏象征性哭了几声,赵江鹤是微微红了双眼,只有老夫人扯着嗓子啼哭了几句舍不得。 最后,却是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的哭声传来。 大红盖头下,赵锦诺想起初见龙凤胎的时候,心中分明还带着芥蒂,后来却不想同他二人如此亲近。 亦想起,昨日父亲来苑中,特意同她说的一番平淡无奇却又让她愣了许久的话。 本以为自己对赵家没有感情,但最后,还是微微湿了眼眶。 喜娘适时开口,“请新郎官行迎亲礼。” 赵锦诺回神,大红的盖头下,只见身侧那身着大红喜袍的身影,掀起衣摆跪下,朝厅中拱手执礼,而后起身,便听喜娘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上轿。” 这便是正式离开赵家家中的意思了。 赵锦诺只觉身下一轻,被他凌空抱起。他并非第一次报她,她亦在他怀中听得到他温和有礼的心跳声,亦是这道心跳声,一路抱着她出了正厅,又出了赵府,最后抱她上了迎亲的花轿。 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右手却又忽得被他握起,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阿玉,我们回家……” 帘栊放下,她虽看不到,但亦能想象那身着大红色喜袍的俊朗少年,是何等的风姿绰约,骑着系着红绸的骏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 赵府在城西,迎亲的队伍要从城西走到城南,赵锦诺明显觉得轿夫行得快,赵锦诺遂想起,今日除了大婚,阮府还有阮奕的敬茶礼,都在一日去了,时间紧凑。 等到阮府门口,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还有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和叫好声,赵锦诺不知今日喜宴究竟京中来了多少人。喜娘撩起花轿帘栊,阮奕抱她起身,她伸手揽紧他后颈,轻轻靠在他怀中,如此,盖头才不会落下。 他心底好似繁华似锦。 阮府外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阮奕,快抱你新娘子跨火盆!”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赵锦诺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等阮奕抱着她,从火盆跨过去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是早前唯恐天下不乱的褚进。 而司仪官的声音亦在耳旁响起,“请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诸事顺遂。” 赵锦诺笑了笑。 跨过火盆,便入了赵府的大门,身后都是交好声和口哨声,赵锦诺心中唏嘘,却在耳旁,听见阮奕清浅的笑声,她亦能从这笑声中想到他脸上的笑容。 等行至正厅外,这一路的鞭炮和乐声似是都没有间断过,但她靠在他怀中,虽然看不见,却似分毫未曾慌乱过,心中是异样的安静与平和,仿佛同他一处,总有股莫名让人心安的力量,混着淡然心动。 “下来了,慢些。”他声音有轻,似三月间的柳絮。 洞房礼前,赵锦诺不敢应声,只轻微的点头点头。 他笑笑,遂才稳当将她放心。 正厅内,司仪官高声唤道,“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司仪官这声后,整个正厅中都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叫好声,还有口哨声,比早前跨火盆的时候还要热闹得多,赵锦诺本不紧张的心理,似是顿时也紧了紧。 她手中握着的红绸拉了拉,是阮奕领着她入内,她看不见,身侧的喜娘扶了她一道入了正厅。 周围的宾客都在四围站着,陛下位置,太子亲至,阮尚书和郁夫人在主位落座,喜滋滋得看着阮奕牵着红绸,领着盖着红盖头的赵锦诺上期前,眼中都噙着笑意。 “一拜天地!” 喜娘扶了赵锦诺转身,赵锦诺同阮奕二人一道,朝着正厅外拜了拜。 “二拜高堂!” 喜娘又扶了赵锦诺转身,朝着主位上的阮鹏程和郁夫人一拜。 郁夫人眸含笑意,却又泛着泪光。 旁人许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不易,但郁夫人不同,如今能看着好好的阮奕同赵锦诺一处,郁夫人一颗心似是都写满了欣慰,又忍不住落泪。 最后,司仪官高呼,“夫妻对拜!” 这般似是临近高潮的时候,众人的口哨声又起,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人群中,宴书臣眼底碎莹芒芒,唇角却隐隐勾起…… 等到两人对拜碰头,司仪再次高呼,“礼成,送入洞房!” 赵锦诺再次觉得手中的红绸微微一紧,而后喜娘扶了她一道,跟在阮奕身后。 定亲宴的时候,赵锦诺曾来过阮府一次,但只是在偏厅中,用了顿饭,但阮奕内院,她是分不清方向的,只是应当比赵家在京中的府邸宽了不少,也不知绕过多少长廊,才似入了苑落,这应当便是阮奕的平日住的地方。 似是到了这个时候,赵锦诺才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她听见屋门推开的声音,亦听身侧的喜娘道起,“请新郎官抱新娘子坐床。” 喜床上铺了花生,莲子,百合,红枣,他抱她在床榻上坐下,喜娘们便高呼,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她明显觉得阮奕握她的手紧了紧,眼下尚不能揭盖头,他握起她的手背,在唇边亲了亲,望梅止渴。 她低眉笑笑。 坐床之后,他还要去正厅招呼宾客,差不多要至黄昏前后才会回来。 今日还有敬茶礼在。 眼下,正是宾客满座的时候,阮奕的敬茶礼应当也是在这个时候。 只可惜她看不见。 但即便看不见,也知晓宴相一定欢喜。 她亦想到,今日她与阮奕大婚,又有阮奕的敬茶礼,那今日过后,她亦应当唤宴相一声爹了…… 不知为何,心中似是莫名又多了一份期待。 似是在期待中,又在脑海中慢慢回忆了一番早前从新沂庄子上回乾州时候,是如何同阮奕认识的,而后又如何同阮奕在乾州城偶遇,而后知晓大白兔便是阮奕时,她心中微微愣了愣,但看向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便似对他动了心…… 仿佛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她都清楚记得。 似是关于他的事,她都记得清…… 过了个多时辰,喜娘来给她送水,还是并着些许果脯。 这时候揭下红盖头倒是无妨的,她先前眼中氤氲,喜娘亦上前给她补妆,只是不开口说话便是。 等妆补好,喜娘再给她盖上红盖头,又退至一侧。 这凤冠霞帔其实有些沉,赵锦诺伸手捏了捏脖子,稍微缓了缓,又在屋中坐了个多时辰。 离黄昏应当还有半个多时辰在,却有喜娘道,“新郎官回来了。” 屋中的喜娘都打起精神来,赵锦诺亦打起精神坐好。 她是未想过他回来得这么快,但推门时的一股酒意,应是先前喝多不少,大婚,敬茶礼,人人都有灌他酒的理由,他还无法推却,能放他这个时辰回洞房来,应当是喝得尽兴了。 喜娘递了喜秤给他。 这便是洞房礼开始了。 他缓步上前,临到她跟前。 她明明盖着红盖头,还是羞怯低头。 喜娘笑道,“请新郎官撩起新娘子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头。” 赵锦诺攥紧掌心,眼前的灯火忽得一亮,她下意识阖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眨了眨,抬眸时,正好遇上那双坠了星辰大海的眼睛,他怔了怔,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俯身含上她唇间的一抹红润,良久不曾分开。 喜娘轻声提醒,“新郎官,礼数还未完呢,晚些无人的时候再亲。” 旁的喜娘也跟着掩袖笑起来。 阮奕意思似是才反应过来。 他记得早前成亲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揭起她头上的盖头,那时的她便美得明艳动人,直接将他一个傻子在一侧看呆了去,良久都忘了说话,也忘了撩起盖头之后,要亲她是礼数。身侧的喜娘也提醒了,只是他还懵住,是阿玉扯着她的衣领上前,她亲得他,他亦忘了动弹,只觉那个时候的阿玉,怎么能这么美,似是,从未见过绮丽。 但方才,饶是他已经同她成过一次亲,他亦见过那幅温婉妩媚的绝美面容,当下,却还是被盖头下的那幅容颜惊得说不出话来,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中,他唯有俯身亲上她的嘴角,才不会让自己的心跳声跃入喉间。秾绸明艳的妆容,比上一世的时候还要撩人心扉,动人心魄,仿佛周遭都俨然失色…… 就是要他的命,他都会悉数奉于她手中。 她惯来不喜欢浓妆,这一世的阿玉,应当比早前的时候更爱他…… 好容易松开的双唇再次贴上,这次,亦俯身揽紧了她,吻得她眼中泛起些许秋水涟漪。 喜娘连忙道,“稍后就是洞房了,新郎官你可别急呀,这还未饮合卺酒呢!” 喜娘的话已是直白,阮奕耳根子似是都红了红,果真松开她,在她一侧落座。 喜娘端了杯盏上前,趁着空隙,赵锦诺也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他。 难怪先前喜娘看了他会低声惊呼,大婚当日卓红衣喜袍的男子多,但真正能衬得起这大红色的喜袍的新郎官却没有几人,阮奕将这身喜袍穿出了极致的意味。 “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和和美美,天长地久。”喜娘言罢,二人都端起各自身前的酒杯,交颈而饮。 待得二人将酒杯放回了托盘中,喜娘才道,“洞房礼成,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赵锦诺红了脸。 阮奕亦笑笑。 喜娘们悉数退出了屋中,阮奕伸手替她取下凤冠,她不由轻舒一口气,这凤冠是最重的,她带了整整一日,似是脖子都酸了。 阮奕起身,“我去洗漱。” 她看着他的背影,分明只是极普通的一句话,她的心中还是普通跳了跳。 他唇间都是酒意,去洗漱,便是稍后要……的意思。 赵锦诺咽了咽喉间。 稍后,听见耳房中的水声传来,并着悉悉率率脱衣裳的声音。 她坐在床榻上没怎么动弹。 过了些时候,他自耳房出来,一身喜袍已经脱下,换了干净的衣裳,先前一身的酒意似是尽数洗去,她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皂角香。 她怔了怔。 他上前,坐在她身侧,此时此刻的她,似是才越发得局促。 他俯身替她脱鞋。 她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开口问道,“给宴相敬茶了?” 他笑笑,轻声应了声,“嗯。” 他又替她脱掉另一只鞋子,她又促狭开口,“今日可是喝了许多酒?” 他嘴角笑意更浓,没有应声,却是将她双腿抬起,让她整个人都在了床榻上,轻声道,“阿玉,不必紧张。” 似是被他戳穿,她喉间又轻轻咽了咽。 他却已伸手,解下床榻上的帷帐。 红烛的光亮透过他方才放下的帷帐隐隐照了进来,映在他脸上,映出深浅不一的绮丽繁华。 她目光看着他,似是觉得呼吸都紧了几分。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而后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抚过她的修颈,亦解开她喜袍,而后是里衣,层层衣裳自颈间滑落至腰间,露出她精致的双肩与锁骨。 系在颈后的红绳与墨绿色的肚兜形成鲜明的颜色冲突,更衬出她一身肌肤莹白如玉,在他手中,如绸缎般柔软而丝滑。 他目光微微滞了滞,连带着呼吸也略微沉了几分,他贴近她双唇,“阿玉姐姐,你好白……” 第074章燕好 第074章燕好 赵锦诺羽睫轻轻颤了颤,早前略微红润的脸,也似是在听到他这一句后彻底浮上两抹绯红,似海棠娇羞,又似夏日里的初荷,好看到了骨子里。 他轻轻笑了笑,淡淡吻上她双唇,温润柔和,似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慢慢驱散着她心中莫名的紧张与不安,如同早前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处的时光,他都曾这般清淡而和煦得吻过她。 只是他指尖缓缓抚上她光滑的后背,她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但他唇间的亲吻与安抚亦让她渐渐放松、平复,与适应。 帷帐外,几对喜烛燃得正好。 帷帐内,只透进来几许昏黄的微光。 微光里,两人相拥而吻,亲吻清淡而绵长,如润物无声,又如春风柳絮。 “好些了吗?”他眸光温润,含蓄又亲近。 她心砰砰跳着,微微颔了颔首,轻“嗯”了一声,却还是避开他看她的目光。 “不怕。”他的声音醇厚又温和,似是带了天生的踏实与安抚,低声道,“慢慢来,阿玉,今晚夜色尚早……” 她怔了怔,美目看他。 他伸手抱起她,坐于自己身上。呼吸近在咫尺,相邻的眸光里又都藏了些许滚烫。 她身上的喜袍和里衣在起身时滑落榻上,身上只余了墨绿色的一层柔软绸缎,他的目光停留在绸缎上起伏的如意牡丹花卉上,眸间微微黯了去,“阿玉,你今日真美……” 她睫毛连着雾气,脸颊上的两抹绯色也越见明显,在他的轻柔照拂下,酥软靠上他的肩头,娇软叹了声,“大白兔……” 她音色都变了,呵气幽兰潆绕在他颈间,青丝亦在他脸侧和修颈拂过,撩人心扉。 他揽紧她的双手,不由更紧了紧,指腹轻抚上她后颈处的红绳,她微微顿住,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觉颈后的系绳一松,忽得便涨红了脸,刚忍不住叹了声,“阮奕……” 他捧起她颈后,深吻上她双唇。 两人谁都未再说话。 锦帐香暖,烛光在帷帐上映出两道起伏交织的身影。 她脑海中皆是那两日梦里熟悉的场景,梦里他对她做的,似是都已陆续成真。 屋中碳暖烧得“哔啵”作响,他低吻至她心间,她脑海中“嗡”得一声,似是只剩空白,唯有用纤细的双手紧紧拥着他颈后…… 他亦有耐性,抱她,揽她,拥她,扣紧她。 他目光下的每一寸温暖如玉,都在唇间温润里留下了清浅的记忆,宛若夏日里娇艳海棠一簇,又如冬日里绽放的腊梅朵朵…… 红烛帐暖里,她眸间潋滟,双颊上的绯红似是一直不曾褪去,犹若方才从山谷攀到谷峰,才见又是一处谷底。她眸间渐渐失了清明,指尖在他背后的衣襟上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在他怀中轻轻颤了颤,双眸含了一汪春水,忍不住唤了声,“阮奕……” 他应是也到了忍耐极限。 他一手揽紧她,一手抚上她鬓间,取下她鬓间的发簪。 发簪坠地,“叮”得一声轻响,她青丝如墨般垂下,他顺势将她置于榻上,双唇贴上,此时的亲吻已不似早前清雅淡然,饱含浓郁的爱慕,主动而不克制,他身上的衣裳摩挲着她的肌肤,掌心亦抚上她腰间,亲密无间的举动,灼得她双眸似是都睁不开,终于,一瞬间,死死抱紧他,脸红到了耳根子处。 等平复过来,耳畔是他悉悉率率的宽衣声,她指尖触及他滚烫的肌肤,整个人似是都僵了僵,目光似着了火一般从他身上慌乱挪开。他眸间早已黯沉,俯身绾过她的耳发,低声而认真,“阿玉,若有不舒服,就唤我停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 大红色的双喜对烛已燃烧过半,帷帐上映出交织在一处的两道身影,绮丽而香暖。新婚燕尔,十指相扣处,共赴此间温柔与沉沦…… 等尘埃落定,她额间已是涔涔汗水。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温和道,“阿玉,我们是夫妻了……” “嗯。”她眸间碎莹尚未褪去,一双美眸潋滟而好看,似是多看一眼,都会撩人到心扉里。 他藏着心底的欢喜,鼻尖蹭上她的鼻尖,唇畔噙着清浅笑意,未说旁的话。 她心底也悉数被暖意占满。 “方才还好?”他轻声问她。 他今日应当极尽温柔,亦小心翼翼,因为记得前一世洞房的时候,他尚不懂事。 “好。”她亦轻声。 他笑笑,温柔吻上她额间,“往后,会更好……” 她微怔。 他又笑了笑,轻声道,“喝口水?” 她微微颔首。 他起身去案几处取了水给她,她亦撑手起身,早前的喜袍应是落在了塌下,她用锦遮挡在身前。 阮奕端了水折回,笑笑,“方才都看过了,阿玉。” 她不由呛了口水,他亦不逗她了,遂又抱她去耳房,替她沐浴擦拭。 方才过后,她整个人似是都没有多少力气,仰首靠在浴桶边,脸上的红润似是还未褪去,颈间也好,别处也好,都是他方才留下的深浅不一,如腊梅般的印记。 水中暖意袭人,先前的一身酸痛似是在温水中舒缓了不少,她没舍得睁眼。 袅袅水汽里,她似是连睫毛上都沾了雾气。 好看得一塌糊涂。 稍许之后,她脸上的红润似是隐去稍许,又听他在耳畔温声道,“阿玉,回屋歇息,还是再泡会儿?” 她缓缓睁眼,一双美目静静看着他,轻声道,“听你的……” 他眸间微滞,伸手揽她到怀中,轻轻挑起她下颌,意味深长,“都听我的吗?” 她阖眸凑到他唇边,揽上他的后颈,主动亲他,“什么都听。” 她的声音,似是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的未尽念头。 夜色还长,伊人在怀,就着耳房内水漫出浴桶的声音,极尽温柔缠绵……耳房小榻上,先前凌乱的榻间,她记不得这一晚唤了多少次他的名字,也记不得多少次被他送上云端,再从云端坠入他怀中。 锦帐香帏里守了一轮一轮的如意花谢,又如意花开…… 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实在乏得不想动弹,亦睁不开眼。前一刻还细声道,阮奕,我困了,下一刻,均匀的呼吸就在他怀中响起。 他笑了笑,心满意足揽紧她,埋首在她发间,似是心中久违的踏实与心安…… 阿玉,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大白兔有多想你。 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里。 第075章闺房之乐 第075章闺房之乐 本就没睡多久,赵锦诺是被屋外宋妈妈的声音唤醒的。 恍惚听着宋妈妈的提醒,稍后还要给大人和夫人敬茶,可不能迟了。 赵锦诺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嗯”了半声。 稍许,赵锦诺忽得清醒,想起昨日是阮奕与她的新婚,今日是她第一次在阮家露脸,给公婆敬茶是今日最重要的一环,如何都得起来! 理智驱赶了困意,她伸手搭在额头,昨日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宿,连抬手似是都是酸痛的。 阮奕的手还环在她腰间,下颚抵在她头顶,整个人似是将她搂在怀中入睡的。她若然醒了,他很难不醒。 阮奕轻声哄道,“乖,再睡会儿……” 赵锦诺身子兀得僵了僵。 还有些没有习惯,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侧还有旁人在。 而清晨的时候,阮奕的声音好似和早前听过的都不同,清澈,好听,温暖又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绮丽意味…… 她微微脸红。 想起昨晚翻来覆去的亲近,断断续续折腾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似是比早前喜娘提到的还要绮丽迷乱些,什么若是喜欢在一处,新郎官会再要一次,都是骗人的,眼下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心底兀得“砰砰砰”跳个不停,不能再呆下去了。 她伸手,小心翼翼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拿开,结果腰都是酸的,她微微蹙了蹙眉头,轻叹一声。 刚想撑手起身,却被他从身后伸手揽回榻间。 赵锦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忽得迎上昨夜那双凤眼,笑岑岑看了看她,多余的话都没说,又直接俯身吻上她,堵住她嘴角,不让她再出声。 被窝里还是暖的,她身上也是暖的。 他就着暖意,在晨间又要了一回。 …… 赵锦诺咬着下唇,这次是连带在耳房里沐浴洗漱都有了。 晨间这次虽未折腾太久,但眼下铜镜中的曼妙身影,明显一看便是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脸颊两侧的绯红应是夜里和晨间接连欢愉过后的神色。 稍后还怎么去敬茶…… 赵锦诺羽睫轻轻颤了颤,手中继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想,还不如嫁个傻子呢! 也不知早前的傻是不是装出来的。 而始作俑者正半蹲在她跟前,耐心给她穿着衣裳。今日她的衣裳虽不是喜袍,但敬茶时仍要穿喜庆红色,只是不如喜袍隆重和难穿。阮奕并没费工夫多少工夫,穿得慢,是因为他实在没有老实的时候,会不时光明正大亲上她额头和脸颊,亦或偷亲别处。 “阮奕!”她实在有些恼火。 他笑吟吟看她,“好看。” 她顿住。 他凑近在她跟前,伸手绾过她耳旁的碎发,“阿玉姐姐怎么看,都好看……” 他惯来会哄人。 一双眼睛眸含情愫,让人再多的恼意也被消磨去了几分,只奈何叮嘱,“稍后还要给爹娘敬茶,不准再闹了。” 他温柔吻上她嘴角,“大白兔听阿玉的。” 赵锦诺语塞。 他笑笑起身。 她也不知道当不当信他,只是现在的阮奕,信他总会吃些亏。赵锦诺一面心头腹诽着,一面继续在铜镜前擦拭头发,一直低眉看着木梳和青丝倒不怎么觉得,偶然抬眸看向铜镜时,握紧木梳的手都抖了抖,只见阮奕就这般毫无遮掩得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浴桶前宽衣,连屏风后都懒得去,直接脱下的衣裳随意挂在一侧的梨花木架上,露出男子的好身段…… 她目光在铜镜中僵了僵,忽得想起早前指尖曾抚过他的结实的胸膛和后背。 阮奕就是这种穿上衣衫翩翩公子,温文如玉,脱下衣裳却……的那种…… 他身材是真的好,当有的有,多余的一丝冗赘都没有。 赵锦诺越想脸色越莫名其妙得涨红。 忽得,滞留的目光在铜镜中与那双凤眼相遇,赵锦诺赶紧低眉,却听身后的人笑道,“夫人要不要一起?” 先前他本是想同她一起沐浴的,赵锦诺坚决不让,她怕他届时又起了兴致,将她堵在浴桶里再生旁的念头,那敬茶之事就真晚到没谱了。 虽然阮尚书和郁夫人待她很好,但阮府这样的高门世家,更需有分寸。 “不要!”赵锦诺瞥他一眼,直接起身,撩起帘栊出了耳房。 阮奕笑不可抑。 …… 入了内屋,赵锦诺唤了一声,“海棠。” 海棠自外阁间入内,“小姐。” “先梳头吧,一会儿迟了。”赵锦诺的头发差不多干了。 海棠应好。 从赵府跟来阮家的丫鬟婢子,除了阿燕,再有便是海棠和杜鹃,海棠一直是心中有数的一个,阿燕未来乾州之前,海棠便会尽责侍奉她,譬端水洗漱和伺候梳头之类,赵锦诺并不讨厌她。 今日是新妇敬茶,妆容不能似昨日秾绸艳丽,发式也不能太过明目而惹眼。但今日的衣裳仍是喜庆的大红色,发式和妆容都需贴合得体。 在身边的丫鬟中,海棠应是最细心的一个,敬茶之事早前便寻喜娘问过,也知晓今日这样的场合,在尚书府这样的人家用什么发式,带什么首饰最大方得体,亦不会出错。 赵锦诺也在平日的妆容上,多添了几分胭脂色。 正好阿燕取了螺子黛来屋中。 这样的妆容是要用螺子黛来画眉,方才海棠唤了阿燕去取。 等阿燕折回,阮奕正好更完衣裳,撩起帘栊出了耳房,整个人神清气爽,翩然如玉,见到赵锦诺坐在铜镜前,阿燕取了螺子黛来,温声笑道,“给我吧,我来给夫人画眉。” 阿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锦诺,眸间都是惊喜。 赵锦诺娥眉微蹙,似是不信一般看着他,微微向后仰首。 他笑笑,伸手揽回她,“新婚燕好,丈夫不是都要给妻子画眉吗?你躲什么……” 她直言不讳,“你真会?” 虽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但她便是不丑,也挡不住一对奇奇怪怪的眉毛,她可不想第一日,还未敬茶就吓倒爹娘。 阮奕莞尔,伸手抚开她皱起的眉心,淡声道,“自然会。” 他言辞笃定,赵锦诺近乎没有怀疑,只是,他若是真再回画眉,她竟真想不出阮奕还不会什么了。 “闭眼。”他吻了吻她额间。 一侧,海棠和阿燕都掩袖笑笑。 赵锦诺自觉闭眼,仰首给他画眉。 他果真认真,先是有模有样伸手挑起她下颚,而后细看了看,又伸手在她眉间稍作比量,而后才细致、严谨描眉。 每描一段,还会停下仔细比对,而后再继续。 煞有其事,眸间却带着笑意。 他还记得上一世成亲翌日,他听阿燕和海棠私下说感情好的新婚夫妇,夫君第二日都会夫人画眉。 他也不太懂,反正非要闹着给她画眉就是。 他又不会,但就觉得好玩,那时的阿玉刚被他胡搅蛮缠折腾了一晚,连多余同他争执的力气都没有,他非要画,她也没多说。他却觉得越花越有意思,眉毛越画越粗,最后近乎画成了两条毛毛虫那么粗,他捧腹大笑,觉得好玩至极,阿玉险些没被他气炸,拿起螺子黛画了他一脸。 他是真惹到了她。 他不是非闹着要画眉吗? 她日后天天都让他画,不想画,哭着也要画完,画得不好,就画到好为止,画好了,才可以出去玩,才可以吃饭,才可以亲亲,才可以做旁的事情。 他后来也果真记忆犹新。 再后来,清晨醒来几乎天天都是他给她画眉。 许久之后回忆,却是他每日同她最在一处温馨的一段,她会一面问他好了吗,一面偷偷睁眼看铜镜中,他亦如此,将她的面容如同烙印般落在心中。 只是那时的他还是傻乎乎的,不知道这是她同他的闺房之乐。 亦不知他替她画眉时,她一直美目看他,那时她眸间的笑意和温暖悉数都是给他一人的。 他浑然不知。 …… 眼下,阮奕继续描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份外让人动容。 海棠和阿燕面面相觑,二公子不仅是会描眉,还描得相当好才是。 既对称,又有眉峰,多余的一概没有,似是,放在别处,需得是多年替人画眉的人会有的功底。 但二公子尚且才成亲,定然不会是长久习得,这些话便是心中疑惑,也不能胡乱道起,便只能权当是特意为新婚翌日,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乐狠花了些时候学的,便也说得通了。 赵锦诺看不见,但感觉阮奕拿螺子黛给她画眉的架势,不像是有假。而阿燕和海棠又在一侧,若是他乱来,早就一个惊呼,一个提醒了,但眼下,似是都在认真看着,连稍许提醒和笑声都没有,许是还应当画得很好…… 赵锦诺心底澄澈,却轻咳两声,“好了吗?” 他轻声道,“再等等。” 他言罢,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眉脚,应是差不多在最后调整了。 赵锦诺心中从早前的担心变得竟有几分期待。 “先别睁眼。”阮奕又挑起她下颚,仔细看了看,应是满意了,这次扶着她的肩膀转身,让她对着铜镜前,遂开口,“好了。” 赵锦诺缓缓睁眼,先前还有些忐忑,眼下便只有震惊——他不是会不会画,而是画得太好了。 赵锦诺错愕看他,“你怎么画得这么好?” 他俯身吻上她侧颊,暧昧道,“闺房之乐啊,我又不单只是画眉这件事好,我旁的事情也好,是不是,夫人……” 赵锦诺愣了愣,兀得涨红了脸。 第076章敬茶 第076章敬茶 等宋妈妈端了早饭来外阁间,内屋闺房之乐的闹剧也正好告一段落。 宋妈妈总怕他们迟了,多加催促,用了早饭便该要去阮尚书和郁夫人苑中敬茶,不能迟…… 赵锦诺还未应声,阮奕便一一应好,也牵着她的手听话去外阁间用饭。 喝粥的时候,赵锦诺甚至都有错觉。 ——阮奕似是很听宋妈妈的话,宋妈妈说的,他仿佛大都不经头脑便应了。 宋妈妈让他喝粥,他就喝。 宋妈妈让他尝尝旁的,他立刻便夹。 宋妈妈人是好人,旁人却多嫌宋妈妈罗嗦又胆小了些,若不是熟悉宋妈妈的人,宋妈妈的碎碎念许是会让人听得几分燥意的,但似是在阮奕这里,却仍旧耐心又温和得听着,分毫不觉旁的。 赵锦诺甚至觉得,在阮奕眼中,宋妈妈像是一个照顾了他很久的亲人。 他很信赖她。 赵锦诺也不知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只是一面喝粥,一面心中诧异着,却没有出声。 等差不多到时辰了,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来了苑中,本是想问一声宋妈妈,他二人可是起了,却见宋妈妈守着两人连早饭都按时用完了。 陶妈妈笑了笑,说夫人还同大人说怕是要晚些,那她赶紧去偏厅中回大人和夫人一声。敬茶礼都是准备好了的,只是陶妈妈未想到新娘子和身边的人如此周全。 等用了早饭,赵锦诺又补了些妆,这才由阮奕领着,去偏厅给阮尚书和郁夫人敬茶。 宋妈妈和海棠、阿燕一道跟着。 阮奕屋中早前就没有管事妈妈,屋中伺候的丫鬟也因为大白的事情被阮奕闹腾走了好几个,最后只放了从小跟着他的周亮一人,屋中这才相安无事。周亮是陶妈妈的儿子,所以阮奕屋中早前只有小厮照顾,没有管事妈妈和丫鬟,所以宋妈妈和海棠、阿燕、杜鹃来了苑中,便正好可以照顾阮奕和锦诺房中琐事,比起赵府,阮家的宅子便大了许多。 阮奕牵着她一面走,一面亲切同她说起这是家中何处,似是分毫违和感都未有。宋妈妈几人跟在身后,都看得出来姑爷对小姐是很是喜欢,恨不得诸事都亲力亲为。 去偏厅的一路,阮府中各处仍是挂着喜庆红绸,张灯结彩,沿途遇见的小厮和婢女都停下来朝二人行礼,问候得是一声二公子,二奶奶。赵锦诺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多是牵着他的阮奕大方应声,但等这一路行至偏厅,似是招呼的人多了,便也慢慢耳顺了。 等到偏厅,阮尚书和郁夫人都已在主位等候了。 阮旭也在偏厅中,眸含笑意看着阮奕牵着赵锦诺上前。 “爹,娘!”阮奕低眉拱手,赵锦诺亦低头福了福身。 “都起来吧。”阮尚书和善。 阮奕和赵锦诺这才抬眸,昨日拜堂成亲,众人都是不见赵锦诺模样的,她今日也着一身大红色的喜庆衣裳,妆容得体,又透着几分明艳动人,亦有新妇的温婉端庄,看着便赏心悦目。阮奕又是一直牵着她的,足见二人新婚燕尔,感情很好。 郁夫人心中很满意。 遂看了眼身侧的陶妈妈一眼,陶妈妈会意上前,“二公子,二奶奶,该给大人和夫人敬茶了。” 两人颔首。 偏厅中伺候的丫鬟便上前,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放了四枚茶盏。 阮奕扶了赵锦诺,一起先在阮鹏程跟前跪下。 阮家尚是阮鹏程当家,第一杯茶,当是赵锦诺敬茶给阮鹏程。 陶妈妈上前,从托盘中取下茶盏递到赵锦诺手中,笑道,“请二奶奶给大人敬茶。” 赵锦诺身子跪直,双手将茶杯举过额头,低眉恭顺道,“爹,请喝茶。” 阮鹏程微笑接过,而后端在手中象征性轻抿了一口,随即放在一侧的桌上,又拿起桌上早前备好的红包,递到赵锦诺手中,温声莞尔,“望你们夫妻和睦,诸事相互扶持,相敬如宾。” 赵锦诺双手接过,又颔首应了声,“多谢谢。” 身后的宋妈妈上前。 赵锦诺将方才的红包递于宋妈妈,宋妈妈一道收好。 陶妈妈又道,“请二公子敬茶。” 一面将茶盏端给阮奕,阮奕亦如法炮制,“爹,请喝茶。” 阮鹏程接过,而后也递给阮奕一个红包,语气中便多是叮嘱,“成家立业,心思多放在朝中,亦多需体恤自己的新婚妻子,屋中和睦,方能家和万事兴。” 阮奕接过,笑着应道,“多谢爹。” 宋妈妈上前,阮奕也一并将红包递于宋妈妈手中。 “请二奶奶向夫人敬茶。”陶妈妈又递了茶盏到赵锦诺手中。 郁夫人一直对她照拂,便是早前在乾州,也曾问过她可是真的愿意嫁给阮奕,她自幼失了娘亲,同阮奕成亲后,郁夫人便是她的娘亲,她亦会孝顺照顾。 赵锦诺将茶盏高举过眉心,“娘,请喝茶。” 郁夫人笑容款款接过。 偏厅中都看得出来,郁夫人对这个儿媳既满意,也照顾。 郁夫人轻轻吹了吹,亦微抿了一口,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也将早前备好的红包递于她手中,“好孩子,望你们夫妻二人日后一直和和美美,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赵锦诺含羞低头,已伸手接过,“多谢娘!” 郁夫人笑着点头。 最后,陶妈妈再将茶盏递于阮奕,“二公子给夫人敬茶。” 阮奕端起茶盏,眸间的暖意在郁夫人跟前更无所遁形,“娘,喝茶。” 他自是记得他出意外的这段时日里,娘亲日日为他奔走,便是他一直未好,也未放弃过他,诸事为他奔波。上一世的时候,他一直傻着,是娘亲的心中的心结,后来阮家因朝中之事受了牵连,父亲母亲都流放途中过世,后来他好了,却连好好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敬茶的时候,他还是傻的,胡闹时还需阿玉和娘亲哄着。 但眼下,亦换他守好娘亲。 郁夫人自然不知晓他心中的曲折反复,但母子连心,他眼中的情绪,郁夫人能感受到不同,只道他成亲之后,长大了,亦懂得体恤父母,当下接过他这杯茶,浅浅尝了口,眸间些许氤氲之气,叹道,“锦诺是好孩子,你莫要辜负,能患难与共,也能一路荣华。” 阮奕接过她递来的红包,眼底也有碎莹几许,“奕儿都记住了,娘!” 郁夫人伸手抵了抵鼻尖,些许感慨在其中。 早前他出了意外,她操碎了心,也是未曾想成亲了,人也好了,阮府这是双喜临门。 郁夫人这才伸手,扶了他二人起身,又朝阮奕叮嘱道,“日后,可不许欺负锦诺,娘亲饶不了你……” 俨然已经站在锦诺这一处。 阮奕笑笑,尚且来不及开口。 郁夫人又朝赵锦诺叮嘱道,“他若欺负你,你就来同娘亲说,娘亲教训他……” 赵锦诺亦低眉笑了笑,柔声应了声好。 在郁夫人跟前,阮奕特意暧昧问了声,“锦诺,我可有欺负你?” 赵锦诺恼火看他。 见他们夫妻二人新婚如此,郁夫人心头欢喜。 阮鹏程也撑手起身,“奕儿,带锦诺去趟宴府吧,别耽误了。” 阮奕拱手应是。 赵锦诺才忽然反应过来,阮奕的敬茶礼安排在昨日,昨日他已名正言顺在所有人跟前唤过宴相一声“爹”,那新人敬茶,是应当还要去趟宴府,向宴相敬茶的,只是没想到会一并放在今日,足见阮家的重视。一并放在今日,那便真是等同于将宴相视作了阮奕的另一个爹。 赵锦诺羽睫轻轻眨了眨,早前她也曾听说,宴相同阮尚书私交甚好,眼下才晓二人是真亲厚如此。 阮鹏程言罢,阮旭也在偏厅中起身。 “大哥。”阮奕拱手行礼,赵锦诺也向阮旭福了福身。 “奕儿,弟妹,祝你们二人新婚燕尔,百年好合。”阮旭惯来待阮奕亲近,兄弟二人自幼感情便好。眼下,阮旭上前亲密拍了拍他肩膀,阮奕亦笑容可掬看他。 “去吧,别耽误了。”阮旭收手。 阮奕这才领了赵锦诺一道出了偏厅。 见阮奕牵着赵锦诺的背影,郁夫人遂又想起早前阮奕敬茶时的情绪,不禁朝阮鹏程和阮旭叹了叹,“我怎么觉得,奕儿一夜之间似是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 阮鹏程和阮旭都笑了笑。 阮鹏程安抚,“奕儿好了便是好事,你勿多想了。” 阮旭也道,“懂事了自然更好,如今身边还有人照顾,娘亲也宽心了。” 郁夫人想想也是,早前的疑虑遂也消散去了别处。 …… 出了阮府,马车已在阮府门口备好。 宋妈妈和阿燕,海棠等人并未同去,一是早前去宴府时便是他二人,旁人也一直都未跟着;二是今日新婚,明日郁夫人嘱咐了要去容光寺上香祈愿,沿路会多在京郊呆上两日,而后还要回门,再加上鸿胪寺的任命已经下来,二人也没有空闲的时间去到别处,所以还要赶在今日将外出的东西都收拾妥当。 撩起帘栊,马车往宴府去。 宴府和阮府都在城南,车程不远。 阮奕伸手揽她在怀中,暧昧道,“阿玉姐姐,晨间没亲够。” 赵锦诺咬唇,“不行。” 为了衬这身衣裳,她今日唇间的胭脂稍许涂了艳丽了些,若是被他亲了,一眼便能被人看出来,今日还要去宴相府中敬茶,不能失了礼数。 阮奕本在身后拥她,绮丽笑笑,“谁说我要亲那里?” 他伸手松开她衣领上的遮挡,颈间还有晨间清浅的印迹,他轻吻上她修颈一侧,捉弄道,“阿玉,我亲这里。” 赵锦诺咬紧的下唇轻轻颤了颤,从昨晚到今日,她奈何,“你……还没亲够吗?” 第077章敬茶2 第077章敬茶2 京中十月,已算深秋,阮府的马车内放着炭暖,浑然不觉帘栊外的秋意。 阮奕指尖抚过她背脊,替她拢回方才褪下的衣裳。 他指尖拂过之处惹得阵阵酥麻,趴在他怀中的人忍不住又轻轻颤了颤,低声抗议,“阮奕……” 以为他又是特意。 他先前哄她想亲她,她真信了。他也确实只是亲了她,但是,是哄着她半褪了衣衫,拥抚着她亲吻,于是她妆容未乱,褪到一侧的衣裳也未有褶皱痕迹,除却她头枕在他肩上,一身酥软,一双美目盈盈沾着水汽,脸颊微微红着,呼吸尚未平复。 快至相府了,他亦知晓不能再闹。 他拢回了半褪的衣裳替她穿好,稍许,又眉头半蹙着,歉意道,“阿玉,我看晨间穿得挺容易的……” 赵锦诺听得有些恼火。 眼下的意思,应是有些穿不回去了。 赵锦诺实在不想出声搭理他。 以为他又是在逗她。 但他认真道,“阿玉,脱了重新穿吧……” 他真的穿不回去了。 …… 他果真被勒令背对着她面壁,脸都杵在马车上贴着才算作罢。 她今日的衣裳虽然不如昨日的喜服繁杂,但穿起来是要费些功夫的,再加上,被他先前弄得大都窜了位置,她光是整理便整理了好些时候,也有真整理不好,需要脱下来重新穿好的,幸得这衣裳也不算复杂,不多时,她也算穿回了原来模样,只是身后的系绳她够不上手,还是只能唤他帮衬。 “系这里……”她刚轻声。 话音都还未落,有人就已伸手帮忙,位置精准。 她先前信他真在面壁思过才是出了鬼了。 …… 这回,他很快系好系绳,没有再闹腾旁的。 系好后,又伸手从身后揽她在怀中,俯身将头搭在她肩膀上,安静道,“阿玉,昨日这个时候,你还在花轿里,等着嫁我……” 她不知他怎么会忽然想起提及这个,但算时辰,似是真是恰好在从赵府迎亲回阮家的路上。 她唇角轻轻抿了抿。 他满足道,“今日你就是大白兔的阿玉了。” 她微微颔首,“不一直是吗……” 他知晓她有意避过,微微笑了笑没有戳穿,只轻声道,“阿玉姐姐,你害羞了。” 赵锦诺好容易平复的脸色,似是又涨成了胭脂色。 阮奕又笑笑,心情极好。 也将好马车拐过街角,慢慢缓了下来,他伸手撩起帘栊,果真是到了相府所在的街巷中,他也远远见到傅叔在相府门口迎候,应是也见到阮家的马车了,缓缓应了上来。 “到了,傅叔来接我们了。”阮奕放下帘栊。 马车也正好缓缓停了下来。 他撩起帘栊,伸手牵她出了马车。 周亮已置好脚蹬,阮奕扶着她,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傅织云拱手执礼,“公子,夫人。” 傅织云已先改了口,二公子给相爷敬了茶,便是相府的公子,相爷没有旁的子女,平日里也都称得相爷,这一声夫人是唤得的。 “傅叔。”阮奕大方应声。 赵锦诺亦朝傅织云微微福了福身,跟着阮奕改口唤了声,“傅叔。” 傅织云笑笑,“公子,夫人,相爷在等了。” 今日还要敬茶,晚些再叙。 阮奕牵了赵锦诺由傅织云领着一道入府。 相府早前便来过许多次,但惯常去的多是藏书阁,宴相的书斋,再有便是独善阁,但这次去的是偏厅,今日的新人敬茶似是在宴相心中,是很正式的事情。 赵锦诺见早前大门口便挂了红绸和喜庆之物。 相府中亦有如此喜庆的装饰,同平日冷清朴素的相府相比,似是俨然换了一番天地。 赵锦诺心中叹道,宴相是真拿阮奕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相府中,应当许久未曾这般喜庆热闹了才是。 阮奕已认了宴相做父亲,阮奕的喜事,便是相府的喜事。 傅织云也正好道起,“相爷特意嘱咐了,今日府中要喜庆些,相爷的性子惯来清淡,已经许久未重视这些事情了,这回心中是真欢喜了。” 阮奕笑笑,手中牵住赵锦诺的手,心知肚明,却没有多说旁的,只是听傅织云同赵锦诺在一处说话,心中想的是,今日是新人向长辈敬茶,亦是女婿带女儿回门。 今日在宴叔叔心中的意义一定不同。 言辞之间,很快到了偏厅外。 傅织云入内,“相爷,公子和夫人来了。” 宴书臣缓缓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大红色喜庆华袍的锦诺,发髻挽起,发间簪了寓意多子多福的翡翠石榴簪子,明眸青睐,唇间点着胭脂颜色,好看得一塌糊涂,亦似同安平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们的女儿长大了,亦嫁人了。 她若是见到,当多欢喜。 宴书臣眸间温润,淡淡垂了垂,今日是喜庆日子,没有沾眼泪的道理。 这一日于他尤其重要。 宴书臣缓缓抬眼,见阮奕牵了锦诺上前。 “爹!”阮奕早前便唤过,轻车熟路。 两人都看向他一侧的赵锦诺,其实都不由屏住呼吸,赵锦诺亦在阮奕身侧,朝宴书臣福了福身,低着头,轻声又尊敬得唤了声,“爹……” 这一声很轻,似是带了几分羞赧,又似温柔又带了暖意,足以驱散深秋的寒意。 阮奕嘴角不自觉慢慢扬起,满目暖意看着她。 她许是不知晓这一声与她,与宴叔叔的意义。 但这一声自她口中唤出,便是繁华似锦。 阮奕眸含笑意,目光转向宴书臣。 饶是早有准备,宴书臣还是鲜有的失神,眸间一直看着她,耳旁似是都是先前她口中那声虽轻,却如鸿羽般悠悠落到他心间的那声“爹”…… 阮奕心中动容,却未出声打扰。 这一刻时间,与宴叔叔而言,停滞多久都是合理的。 宴相许久都未应声,赵锦诺心中不知哪里不对。但宴相一直亲近好相处,早前就不曾为难过她,更不会在今日为难她才是。眼下本是晚辈对长辈行礼,宴相没有出声,她也不好意思抬眸或起身。 她心中自然不会腹诽宴相,只是不知今日宴相是怎么了。而且就连平日里最会来事的阮奕此刻也沉默了,也没吱声提醒她。 她只得小心翼翼抬眸看向宴相,只见宴相眸间噙着笑意,嘴角亦挂着亲厚又温和的笑容,却只是笑着看着她,却没有应声。 她不知何故,遂转眸看向阮奕。阮奕握拳轻咳两声,郑重道,“你方才那芝麻大点的声音,爹自然没听到,就我一人听到了,爹还在等你呢!” 他说的煞有其事,赵锦诺不由意外眨了眨眼睛。 见一侧的宴相也是笑笑,不置可否。 赵锦诺想许是先前那声真的小了些,被阮奕的声音给盖了过去,所以宴相没有听见。要不宴相这么平易近人,怎么会只看着她笑,却不出声?赵锦诺心中轻叹一声,今日还未敬茶,就闹这么大的笑话,实在有些丢人,遂赶紧弥补,目光直接大方看向宴相,莞尔唤了声,“爹!” 宴书臣会意笑了笑,目光也一直看向她,温和而亲厚得应了声,“嗯。” 爹听到了…… 阮奕心中不禁叹了叹。 这声倒是圆满了。 正好小厮端了茶盏来了偏厅中,傅织云道,“公子,夫人,给相爷敬茶了。” 阮奕遂牵了赵锦诺上前,两人在宴书臣跟前跪下。 傅织云先将茶盏递给赵锦诺,“请夫人给相爷敬茶。” 赵锦诺接过,茶盏举过额前,亲切道,“爹,请喝茶。” 宴书臣伸手接过,翻开茶盖,长长饮了一口,而后放在一侧,拿了一侧的红包递于她,“锦诺,你同奕儿都是爹的孩子,日后要相互扶持,相互体谅,但若是奕儿欺负你,来爹这里,爹收拾他。” 赵锦诺忍俊。 阮奕倒吸一口凉气,宴叔叔这话应当是认真的。 阮奕忽然想起早前在藏书阁的时候,宴叔叔是见到他亲阿玉的,应当那个时候是强忍着恼意没有揍他才是…… 阮奕眨了眨眼。 宴书臣也果真盯着他。 他粉饰太平般笑笑。 赵锦诺接过宴书臣手中红包,笑道,“多谢爹!” 傅织云又道,“请公子给相爷敬茶。” 宴叔叔先前别有意味瞪了他一眼,他伸手接过茶盏,跪得前所未有的端端正正,将茶盏举过眉心,恭敬而高声得道,“爹,请喝茶!” 傅织云想笑。 赵锦诺也掩袖笑了笑。 宴书臣瞪了他一眼,接过轻抿了一口,遂也将茶盏放在一侧,朝他叮嘱道,“方才都交待过了,一视同仁。” 阮奕接过红包,大声道,“知道了,爹!” 宴书臣亦忍不住笑,伸手扶他二人起身。 新人敬茶结束,也差不多快至晌午。 宴书臣朝阮奕道,“让人回府同你爹娘说声,今日在我这里用完午饭再回去吧。” 他少有主动提要求,他是想今日同他二人一道用饭。 阮奕笑道,“爹,出门的时候就同父亲和母亲说了,我同锦诺今日住相府,明晨再回去。” 宴书臣和赵锦诺都意外看他。 阮奕讨好笑道,“爹,我们父子人许久没在一处喝过酒了,难得今日高兴,还不得从中午和到晚上?估计是醒着回不去了,总不能让锦诺一人扶我回去,便先同父亲母亲说好了,今日歇相府,反正我同锦诺在爹这里,父亲母亲也不担心我们。” 赵锦诺会意,原来如此。 宴书臣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淡声道了句“好”,遂又让傅织云去准备。 阮奕和赵锦诺今晚留宿,傅织云自然高兴。 阮奕嘴角勾了勾,看向赵锦诺的目光,温柔又暖意,回门,至少要在娘家歇一日。 宴叔叔应当欢喜。 第078章回门 第078章回门 “傅叔!”傅织云临出偏厅,阮奕忽然开口唤他。 傅织云转身。 阮奕礼貌笑笑,“不要再做那么多菜了……” 他真吃不了…… 傅织云当下便笑出声来。 宴书臣颇有几分恼火得看他。 赵锦诺遂也想起早前有人在宴相面前夸下海口,要吃完了所有饭菜的壮举,事后听周亮说,他第三日上都不想吃东西。 唯有阮奕继续厚着脸皮,“傅叔,今日主要是同爹喝酒,多备下酒菜吧。” 傅织云应好。 …… 宴书臣是早就想好要留他们一起午饭,所以去到独善阁时,酒是事先便预备好的。 菜还未上,宴书臣和阮奕两人便开始小酌,一面小酌,一面说起鸿胪寺的事情。鸿胪寺的任命已经下来,等他去趟容光寺,再同锦诺回赵府一日,就要去鸿胪寺赴任。 鸿胪寺中情况,父亲早前便同他说了不少,宴叔叔又多提及了旁事,他亦认真听着。 今日喜庆,宴书臣亦给锦诺备了些果子酒。 赵锦诺一面听他二人饮酒说话,一面端起酒杯尝了口,眼中遂有惊喜,竟是葡萄味儿的,“爹,怎么知晓我最喜欢葡萄味的果子酒?” 宴书臣温和笑道,“你不是爱吃葡萄吗?” 赵锦诺端起酒杯的手滞了滞,既而浅浅笑了笑,她在相府为数不多的几次在书斋看他二人下棋时动了果盘,大都吃得是葡萄。 原来宴相都看在眼里。 赵锦诺遂多饮了两口。 阮奕一面说话,一面从她手中拿过杯子,认真道,“夫人,这么喝会醉的。” 他今日是特意领她来相府见宴叔叔的。 他还准备下午先装醉,好让他们父女二人自然而然独处一段时候。 她倒好,她要是先喝醉了,难不成真要他同宴叔叔二人大眼儿等小眼儿,从晌午喝到晚上不成? 赵锦诺眯眼看他,他心中一顿,似是也同她一样,想起昨晚在耳房榻上,他用嘴喂她的酒,一口一个这么点儿酒怎么会醉人,耳房里水汽袅袅,片刻她酒意上来,他从身后拥着她,将她扣在小榻上做完了一回。 眼下,他忽然说怕她喝醉…… 阮奕眼睛眨了眨,淡然道,“我是说,今日的酒慢慢喝,好多同爹说会儿话。” 反正最后一句话说得不会说错。 赵锦诺才不信他。 果真,等下酒菜上来,他比谁喝得都急。 不到一个时辰,傅织云上了不少酒,最后是傅织云将他扶到独善阁二楼休息的。 阮奕原计划是装醉,但忽然觉得,宴叔叔心中应当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得灌他的酒。他便想着顺着宴叔叔给的台阶下,结果谁知宴叔叔的酒量这么好。 傅织云扶他上楼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分不清傅织云和宴书臣了。 傅织云听他有一句没有一句的,我是爹的好女婿啊。 傅织云想他是真喝多,颠三倒四了。 等安置好阮奕,傅织云下楼,见相爷正同锦诺一处说着话。 傅织云记忆中,相爷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饮过酒了,公子是明显喝多了,相爷还神色如常。 听他二人似是在说起锦诺小时候在庄子上的趣事,傅织云也不打断。 相爷同锦诺一处,便没怎么喝酒了。 傅织云端了两碗解酒汤来,楼上的阮奕已经睡着,傅织云没有再备他的。 等喝完饮酒汤,二人又说了稍许话,似是酒意又下去些,锦诺陪宴相在相府后苑中散了好一阵子步。 她惯来都要午睡的,也不知今日可是酒醒了的缘故,或是同宴相一处时,总有期待。两人一面在苑中踱着步,一面说着话,步子很慢,话亦说得轻声细语,却好似这半下午的时光都过得尤其快。 除却早前在笾城驿馆初见宴相的时候,赵锦诺似是从未同宴相在一处单独说过这么久的话。 竟也不觉得累。 如沐春风,亦收获不少长辈的殷切叮嘱。 而宴相应是今日也推掉了朝中所有事情,早前在相府的时候,总不断有官员和小厮出入府中,宴相忙碌的时间多,空闲的时间少。 今日,却清净自在。 正好宴书臣踱步经过书斋的时候,他唤了声稍等。 赵锦诺果真在书斋外等。 稍许,宴书臣从书斋中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锦盒上扣着盖子,赵锦诺不知道内里是什么东西,宴书臣道,“早前夫人留于我的,说是日后若是有女儿,就送给她。” 宴相的夫人? 赵锦诺诧异,只是很快,注意力又在日后若是有女儿这一句上,宴相一生无儿无女,如今阮奕认了宴相做父亲,那她是等同于宴相半个女儿。 赵锦诺本想推辞,但实在推辞不出口。 锦盒打开,是一枚素玉簪子,簪子上的花纹是一朵白玉兰,簪子尾部果真还刻着一个“平”字。 这枚簪子并不贵重,但在宴相心里应当尤其贵重。 赵锦诺收下,“多谢爹!女儿一定保管好。” 宴书臣眸间微润。 赵锦诺知晓应是触及宴相心底某处。 许是今日相处许久,又许是收了这枚簪子的缘故,赵锦诺上前搀他,“爹,没人的时候,锦诺可以这样搀着你吗?你就把锦诺当成自己的女儿吧。” 宴书臣喉间轻咽,却低眉笑了笑,强压了心中的情绪,平淡应了声,“好。” 锦诺搀着他在书斋苑中继续散着步,轻声道,“爹,你同我说说娘亲吧,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旁人都不知宴相曾有夫人,但宴相送了夫人的簪子给她,说明宴相早前一直是想瞒着旁人的,那她也不会说出去。 赵锦诺心若琉璃。 正好行至暖亭处,赵锦诺扶了他到暖亭内歇息,宴书臣便挑了不会出错的同她说。 赵锦诺亦听得认真。 傅织云送茶水的时候,远远愣了愣,他似是觉得,从这道侧影看过去,锦诺竟是如此像相爷,早前他是鲜有见她单独与相爷一处便不觉得,但眼下,才觉像极了父女。 傅织云心中叹了叹,真是无巧不成书。 锦诺同相爷之间,是真有父女缘分。 宴书臣同赵锦诺在暖亭中说了许多早前的事,赵锦诺亦听得认真。 只是宴相的夫人很早之前就病逝了,实在可惜。 又在暖亭中坐了些时候,阮奕还未醒,但看天色,似是都要到黄昏了。他早前是喝得太急了,像缺水似的,也不知哪根筋有些不对。 最后,两人一面等他,一面在书斋下棋。 锦诺不怎么会,宴书臣耐性教她。 温和又认真,锦诺很快便听懂,她不禁想,早前若是宴相教她,她许是下棋的一把好手。 于是这半教学的下棋,时间便似是过得极快了。 等阮奕来了书斋,见他父女二人正在一处下棋,还有些意外。 宴书臣见他才醒,心中有些歉意。 阮奕不以为然,直接上前抱了锦诺起身,他要和宴叔叔下棋。 赵锦诺有些恼,看宴书臣看得出,他二人新婚燕尔,眼神里都能滴出蜜来。 都是过来人,宴书臣佯装不知。 这一局倒也没下多久。 中午这顿饭,阮奕近乎没怎么吃,眼下正饥肠辘辘,而赵锦诺只觉吃了不少,眼下才似是勉强不撑了。傅织云让厨房简单做了些饭菜,三人晚间没再喝酒。 晚些时候,又陪宴相在书斋下了两局棋。 第一局是阮奕下的,下得丢盔卸甲;最后一局是赵锦诺下得,宴书臣让着她,她下到最后。 阮奕倒也不恼。 入夜有些时候了,傅织云让府中备好了房间。 从书斋出来,便去傅织云安排好的苑落入住。 宴书臣留了阮奕说话。 赵锦诺每日都要午睡,唯独今日未曾午睡,早前还不觉得,等回到屋中时,已是呵欠连天。 屋中有早前备好的沐浴用的水,赵锦诺接连打起了呵欠,等起身擦拭干净,穿了件宽松柔然的衣裳,本想在小榻上看会儿书等阮奕回来的,结果没看几眼便在小榻上捧着书睡着了。 阮奕折回时,她头正枕在自己左手上,侧身躺着。 青丝微微绾起,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润,应是才沐浴过,身上只披了件宽松柔软的衣裳,露出颈间大红色的肚兜系绳,书册抱在怀中,正好遮挡住一室春光。 阖着眼眸,睫毛上似是还缀着雾珠。 他伸手从她怀中取出那本册子,她已经睡了,书册搁在身前,未必睡得舒服。 他知晓她昨夜到今晨,累得一分力气都没有,他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想替她将书册拿开,让她好生歇着。目光触及墨绿色的柔软绸缎时,却想起今日马车里,这墨绿色的绸缎曾被他扔在一处,而后想起她头靠在他肩上,眸含春水,温柔动情的模样…… 他微微俯身,心跳加快着,却还是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双唇。 他抱她起身,到床榻上歇息。 她迷迷糊糊说了声,“阿奕,我困。” “睡吧。”他伸手熄了夜灯,温柔应声,赵锦诺似是也未察觉夜灯熄了,也未醒,似是仍睡得安稳,应当是困极。 他伸手环在她腰间,想揽着她入睡,想着今日回门,她同宴叔叔二人相处了不少时间,父女相处应是极温馨的。 只是想着想着,越想便越无困意,遂才想起,他自己睡了整整一下午…… 怀中的人已睡熟…… 第079章融会贯通 第079章融会贯通 翌日醒来,赵锦诺只觉昨晚好似迷迷糊糊做了一宿的梦,大抵应是暖意动人的梦,醒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清浅笑意,只是记不得梦到什么了。 她唇瓣微微勾了勾,仿佛同阮奕成亲以后,连梦都是甜的。 她想起昨夜她在小榻上等他,困极睡了,后来似是阮奕回来抱了她到榻上入睡的,那时他还同她在一处,也将手习惯性环在她腰间。她身侧的被褥里没有旁的暖意,他要么昨夜没睡在这里,要么便是起来许久了。 赵锦诺和衣起身,昨夜睡得极好,一身清贵慵懒,好像大婚当日折腾的倦意都在昨夜这一觉里缓了去。 她俯身穿鞋,衣裳摩挲得悉率作响。 屋外伺候的丫鬟听到,轻声问了句,“夫人可是醒了?奴婢打水伺候夫人洗漱?” “进来吧。”赵锦诺温和应声。 宴相喜静,相府中伺候的下人一向不多,丫鬟更没几个,她对月牙有印象,听得出是月牙的声音。 早前在书斋的时候,月牙便来书斋送过几次果盘,那时宴相在同阮奕一道下棋,她同月牙说过几句话,不算陌生。 赵锦诺忽然反应过来,可是因为如此,宴相才让月牙来她屋中伺候的? 她眸间微暖,宴相的细心,大都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月牙端水入内时,赵锦诺往屏风后走去。 昨日新人敬茶,她与阮奕的衣裳都依着敬茶明艳而隆重,敬茶礼一过,便要换下来。他们昨晚歇在相府,家中晚些时候让人取了衣裳送来相府来,赵锦诺便在屏风后更衣。 月牙放下水,恭敬道,“夫人,月牙在屋外守着,夫人有事吩咐奴婢一声,奴婢便进来。” 赵锦诺应好,屏风后,见月牙的身影撩起帘栊出了内屋。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衣裳,发式和妆容都无需假手于人,她洗漱好,见屋中还置了女子用的妆奁和胭脂粉黛,应是早前傅叔安排的。 赵锦诺唇角微微勾了勾,铜镜前,她纤手将青丝绾起,发间别上了昨日宴相赠给她的那枚素玉簪子,今日晌午前还在宴府,正好应景。她本就生得好看,便是淡妆也颇显几分明媚,这枚素玉簪子带在她发间,又同她今日的淡妆和浅色的衣裳相宜。 赵锦诺撩起帘栊,缓步出了内屋,今日要去容光寺祈福,府中送来的衣裳,颜色大都浅显清新。听阮奕早前的意思,娘是希望他们在容光寺内留宿一日。听闻京郊武陟山的容光寺素来灵验,娘是想让阮奕去还愿,顺带多沾些佛气,好保佑他二人往后诸事顺遂。 月牙朝她福了福身,应是知晓阮奕不在屋中,而她也要问起,“夫人,公子同相爷一处,在书斋苑内说话。” 赵锦诺疑惑,“宴相没去早朝吗?” 月牙应道,“早朝五日,另行休沐两日,今日正值休沐日,相爷惯来醒得早,公子说他去陪相爷说会儿话,嘱咐奴婢先不要叫醒夫人,让夫人多睡会儿,等夫人起了,便请夫人去书斋处,一道用早饭。” 赵锦诺应好。 此处是知澜苑,知澜苑离藏书阁和宴相的书斋都不远,赵锦诺记得去书斋的路,屋中还需收拾,赵锦诺没让月牙陪着一道。等到书斋苑中时,见宴相和阮奕在书斋苑中的暖亭内对坐,一面下棋一面说话。 阮奕背对她,宴相面对她,她撩起小径上的低枝探出半个头,宴相正好见到,遂笑,“醒了?” 阮奕也转眸看她,“不多睡会儿?” 她嘴角噙着笑意,“睡好了。” 踱步上前,在二人一侧的位置落座,也正好听到他二人先前的谈话似是以宴相的一句结束了。 “东宫此番让你任鸿胪寺员外郎,迎接南顺使臣,日后应当也是让你应付南顺的意思。南顺新帝登基一年,行事多让人捉摸不透,此番南顺国中的使臣也好,还是后续让你出使南顺,礼尚往来也好,都需小心谨慎。” 阮奕应好。 他们二人还要去容光寺,宴书臣唤了傅织云摆早饭。 暖亭中有幔帐,早饭可以就在暖亭中用。 自先前宴叔叔的一番话后,阮奕心中便未曾平静过。自从东宫让他入鸿胪寺,迎接南顺宁远侯起,他始终觉得哪处不对。 印象中,早前来苍月京中的确实是南顺国中的宁远侯,也是十月上旬入京的,当时同范逸起了争执,闹到陛下跟前,陛下还气了一场,宁远侯也一直在南顺京中呆了一月,十一月陛下忽然病逝了,当时宁远侯还在京中。 这是上一世的轨迹。 这一世,宁远侯也是在十月上旬即将入京。 他早前说服了范逸,同范逸商议,由范逸出面,借范逸之口说做了一个噩梦,说了上一世陛下病逝后苍月国中十余年的动荡,陛下应是听进去了的。听范逸说,尤其陛下是听到皇后操劳几年后也去世时,陛下良久都没有说话。而后唤了太医仔细诊治,也遵了医嘱安心调养。就连早前闹出户部丑闻的陆建涵,还有盛家另外两个女婿,陛下都直接调了卷宗,命大理寺会审,全然不像上一世,被两家捧了盛家太老夫人牌位到跟前,措手不及,本就久病多日,当场气得吐血。 陛下活着,苍月这十余年的动乱便不会起。 东宫在未来也会平稳即位,而不是在风雨飘摇里,危机四伏。 直至今日和宴叔叔一番话,他才反应过来。 他一直觉得的哪处不对,并不是苍月国中这里,而是南顺。 不仅苍月国中的局势变了。 南顺国中的局势也变了,上一世南顺的新帝哪有那么快登基? 上一世的时候,南顺新帝即位是八年后的事,但这一世,南顺新帝已经即位一年,提前了整整九年。 虽然此番来的还是南顺国中的宁远侯,但是背后的皇位已经易主了。 他甚至在想,诸国之间的联系从来密切,苍月国中局势变化,必然也会影响周遭诸国国中局势的变化,而南顺在苍月发生变化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那这未来周遭的走向,可能全然同上一世的时候截然不同。 许是更好,但也许,是更遭! 阮奕心底莫名凛了凛。 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化,许是,天翻地覆…… 阮奕轻抿一口茶盏。 …… 用完早饭,阮奕和赵锦诺辞行。宴相并未多送,傅织云送至门口。 阮家的另一辆马车也行至了相府门口,往来容光寺要两日,郁夫人让他们在容光寺多待一日,那便是路上要三日,阿燕和海棠给他二人带了这几日的衣裳,也跟来伺候,他们便不用专程再回趟阮府,可以直接出城去武陟山方向了。 马车缓缓驶离相府,阮奕靠在马车一侧,目光空望着窗外,继续想着先前未想完的事情。 面色有些凝重。 赵锦诺方才便看了他许久,从今日他在暖亭中同宴相说话起,他就整个人怪怪的,没怎么说话,若是放在平日,早就又是阿玉又是姐姐得叫个不停。 赵锦诺放下帘栊,他的目光被阻断。 她伸手挑起他下巴,他愣住。 赵锦诺认真道,“你今日又哪处不对了?” 阮奕哑然。 赵锦诺仔细打量着他,好似想将他看穿,“你从上马车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阮奕也被她这般打量得心慌,亦心跳加快,早前思索的事似是抛至脑后,就着她挑起他下巴的动作,他亦看她。 赵锦诺挑眉道,“阮奕,自从你在月牙湖落水清醒后,整个人就奇奇怪怪的……” 他微楞。 她继续道,“早前虽是呆呆傻傻的,但性子尚且都是一个性子,生气会闹,不开心会哭,高不高兴都要哄的大白兔,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他心中诧异,凝眸看她。 她俯身贴得更靠近些,探究道,“现在的阮奕,有时会让我觉得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有时会让人觉得过于沉稳淡定,还有时,会生涩暧昧,甚至害羞,你让我觉得……你是另一个阮奕,或者好几个阮奕!” 阮奕心底咯噔一声,心中秘密好似被她看穿。 她眸间更加探究,继续道,“这些都罢了,但你对床笫之间的事分明融会贯通得很,是怎么一回事?你最好好好同我说清楚……” 阮奕僵住。 他觉得事情有些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赵锦诺果真咬唇,憋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阮奕,你老实交待,你早前在京中摔傻之前,可是同旁人做过这些事情?” 要不怎么这么会…… 阮奕犹如雷劈,怎么都未想到她会有这样荒谬的念头! 但确实,他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解释,他早前就同她是夫妻,这些事情他自然都和她做过……无数多次…… 他闭着眼睛都知晓她身上哪一处敏锐,喜欢如何亲近…… 只是这些他都不能同她说起,她一脸认真看她,阮奕忽得涨红了脸,憋出一句,“阿玉,我就睡过你一个。” 赵锦诺还是看他。 他恼火:“我有天赋。” 赵锦诺:“……!” 继续胡编乱造:“我天资聪颖。” 赵锦诺:“……!” 继续憋:“还勤奋。” 赵锦诺:“……!” 最后:“我天赋异禀。” 赵锦诺:“……!” 他奈何,终于想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厚脸皮道,“从月牙湖回来,我便日日都在肖想你,成亲前的那种喜册子早就翻来覆去看过无数多次,所以信手拈来,也梦到过,所以融会贯通……” 赵锦诺一脸嫌弃,“所以你每次见到我都在想这些事情?” 阮奕:“……”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080章礼尚往来 第080章礼尚往来 阿玉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再描述下去,只会越描越黑。 糊弄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点到为止,不要让她再有空闲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后循序渐进,一脸呆萌无辜唤她一声阿玉姐姐,大白兔想亲你,她总是会宽容他。 过往他总闯祸,闯祸又说不清楚,最后回回都是这么糊弄过去。 诚然他傻着的时候,都能糊弄过去,眼下应当也能。 在她目光下,他伸手揽过她,轻声道,“阿玉,我有正事同你商议。” 赵锦诺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将方才的事情糊弄过去。 她等着听他怎么糊弄过去。 见她没出声反对,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柔声道,“昨日去宴府敬茶,在府中歇了一日,我看爹心中多高兴。爹一人在府中,少有人作伴,亦有想你我二人的时候。朝中早朝五日,休沐两日为一周期,我在想,日后休沐的第二日和早朝的第一日,你我二人都歇在宴府,这样可以同爹多呆些时候,也没耽误在家中的时日。这样可好?” 赵锦诺是没想到他会说宴府的事。 昨日他们去宴府敬茶,宴相明显欣慰,临走时,傅叔也让他们常来。 她也记得宴相昨日同她说起过早前夫人的事,宴相将那枚簪子赠给她,那是他夫人留给女儿的。 赵锦诺温声道,“你对宴相很好。” 阮奕就是这样的人,认准了对一个人好,便死心塌地。 宴相是。 她亦是。 阮奕言罢,稍稍贴近她嘴角,轻声道,“阿玉,我对你也好。” 她并不意外,亦知晓他要亲她。 甚至猜得到,他会说大白兔想亲她。 他果真看了眼她,温声道,“阿玉姐姐,大白兔想亲你。” 她心底笑了笑,却未戳破。 他含上她唇角,先试探般淡淡亲了亲,并未敢亲太多。但见她并没有推开他,亲吻方才大胆了些,阿玉再次心软在他的糖衣炮弹下,早前做傻子时候学来的东西,他才是融会贯通。 京城去往武陟山要大半日路上,马车里又没有旁人。 他想起昨晚小榻上的一幕春光,他只觉浑身燥热,他昨夜就想要同她亲近的,但见她困极,新婚当日全然没有歇着,去宴府的马车上虽然未真做,但她是被折腾得不轻,他昨夜一人在小榻上睡的。眼下,亲近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趁着亲吻他双手抚上她腰间,亦伸手去宽她腰间的系带。 却忽得,被她握住双手。 他怔了怔,睁眼时,只见一双美目笑盈盈看他。 阮奕心中一阵心虚,这笑容真是再熟悉不过,大凡她这么笑盈盈地看他便要完。他忽觉遭了,早前的事儿还没过去,她正等着抓他现行。 他还主动翘着尾巴送了过去。 “阿玉姐姐……”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眸间清澈又委屈。 装,你继续装。 赵锦诺笑笑,松开他的手,一手抚上他脸颊,他顿了顿。她的另一手却顺着的他脸颊,自他胸膛抚至他腰身处,他脸色微变,喉间亦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又笑了笑,主动吻上他嘴角,手却未从早前挪开。 他脸色都已涨红,接连的闷哼声被他隐在喉间,他只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也实在耐不住她一面逗他,一面软唇亲他。 他胸膛起伏着,双手抚上她背后。 她双唇从他唇间移开,他喉间轻咽。 但颈间一侧忽得酥麻一片,再加上她一刻都未停止逗他,他险些到了顶峰。 “阿玉……”他双眸沾染了浓郁的爱慕,再度想同她亲近,她伸手将他摁回马车一侧,忽得中断,他面色涨红,又怅然若失。 他不想停下来,怎样都好。 他央求看她。 她果真继续,他如释重负。 头靠在马车一处,口中喘着气,面红到耳根子处。 “阿玉,亲亲我。”他声音都有些沙哑。 她亦亲他。 只是亲了亲,他脑中本就有些浑浑噩噩,尚未来得及反应,她已亲完了。 阮奕有些意难平,她分明是在逗他。 何处都在逗他! 一手揽回她,一手将她抵在马车一侧狠狠亲吻。 前一世,从未这样作弄过他,他声音有些发涩,“哪里学的?” 她轻声应道,“喜册上看的,我有天赋,天资聪颖,勤奋……还天赋异禀……” 阮奕脸都绿了。 但也分明感觉到她从方才最初的生疏,到眼下已然是看着他反应越渐熟稔。 她忽得停下。 戛然而止,他整个人都懵住。 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和怎么能这个时候停下的恼火? 她笑了笑,另一手指尖抚上他唇瓣,他轻轻颤了颤,眸间都失了清明,“阿玉姐姐,不要停……” 她唇角勾了勾,“方才不是还没糊弄过去吗?继续糊弄,等糊弄过去了再继续。” 阮奕想死的心都有了。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个时候停下拿捏他,他分毫办法都没有,他既恼火又央求,“你继续,我说……” “阿玉!”他实在奈何。 她吻上他嘴角,亦轻抚上他,他眉头微舒又皱紧。 “阿玉,我没糊弄你,我是梦到过我和你。梦很长,梦里同现实一样,我们在去乾州的路上相遇,我丢了大白,在你桌下,我认识了你,母亲带我去乾州官邸看你,我一眼就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后来我们成亲,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傻的,洞房花烛的时候是傻的,后来也是傻的,我不懂事,是你一直在身边照顾我,再睁眼的时候,就是月牙湖落水醒来之后的我。阿玉,在那个和现实一样的梦里,你我本就是夫妻,早就行过夫妻之事,我一句都没有骗过你……” 他不知脑海中一片混沌是如何说完的这完整的一段,只是觉得说出来后,如释重负一般,仰首轻叹。而随着这声仰首轻叹,似是也到了抑制的边缘。 他忽得起身,死死抱紧她,身子接连颤了颤。 良久,从呼吸剧烈到舒缓,最后才似一身轻松,遂将头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她颈间。 …… 中途路过途中的凉茶铺子,停下来暂歇。在此处用过茶水,很快就会到武陟山山脚下。 容光寺在山顶和山腰中间的位置。马车可以行至容光寺半山腰,而后要步行登上山道才能至容光寺。 周亮停下马车,置好脚蹬。 阮奕牵赵锦诺下了马车,到凉茶铺子暂歇。 阮奕和赵锦诺落座,店家端了茶水和点心来。周亮和另一个车夫去照料马匹,阿燕和海棠在身后伺候茶水。 仿佛似是自方才起,阮奕便不怎么好意思看她。 会偷偷打量她,亦会避过她目光。 赵锦诺忽然觉得,阮奕这应是……害羞了? 他昨日在马车中作弄她一回,她今日这算是礼尚往来,总不能时时处处都让他掌握主动权。 况且,这也是早前喜册子里画的,她看了不少都是,也都记得,方才只是忽然想起捉弄他罢了。只是一时兴起,结果他是身心愉悦了,直至眼下,她的右手都还在酸痛。她是画画的手,一笔一画都讲究灵活力道,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酸到这种程度。 饮过凉茶,阮奕仍是在偷偷瞥她。 这一世的阿玉,似是同上一世一样,又有许多不一样。这一世的阿玉会在宴府的藏书阁里主动亲他,会月牙湖时与同他独处,也会在马车中先前那般待他…… 上一世这些时候的阿玉,都不如这个时候的阿玉同他亲近。 她比早前每一个同一时刻的她,都更喜欢他。 这一世,无论是他,还是她,还是周遭所有人,似是都比上一世好。 那便够了。 他端起茶杯,唇畔清浅笑意。 赵锦诺又见他自己有意无意的笑。 他看了看他,又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赵锦诺会意,害羞劲儿过去了…… 阮奕也少有来过容光寺,凉茶铺子的店家热忱道,从这里去容光寺便很快了,武陟山脚下就在眼前,而后是盘山路,马车会绕行上武陟山的半山腰。 阮奕道了声谢。 再等上马车的时候,阮奕扶赵锦诺先上,而后阿燕和海棠本是要跟来伺候,阮奕只道不必了。 阿燕和海棠似是都会意,没有再问。 阮奕撩起帘栊,赵锦诺诧异,“阿燕和海棠呢?” 她二人先前说要来马车里伺候。 阮奕放下帘栊,轻声朝她道,“我同她们说,我来伺候夫人。” 赵锦诺愣住。 他业已上前,抱起她置在身下,赵锦诺看他。 阮奕松了松衣领,直勾勾看她,“容光寺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能做旁的事情。我们要在容光寺呆两日,阿玉,是你先前撩的火,熄了火再下车。” 他俯身吻她。 她亦伸手揽紧他后颈,两人在马车中拥吻。 进入武陟山地界,届是起伏不平的盘旋山路,到半山腰要走至少个多时辰。 她似是被他抱着,从身后揽着都做过了,到半山腰下马车的时候,连脚都是软的。 赵锦诺抬眸看了看高耸的山峰,咬着唇朝阮奕道,“只能你背我了。” 第081章祸福相依 第081章祸福相依 阮奕背了她一段路,从半山腰往上,越走便越陡。 身后的海棠和阿燕都有些吃力,走得慢些。 但阮奕背着她,走得慢也吃力,稍许,额间都是汗水,赵锦诺替他擦了擦,轻声道,“方才逗你的,放我下来吧,我真许久没有登山了。” 先前马车里她什么模样,他哪里会不清楚,下马车的时候,都险些站不稳。 他轻声,“你不重。” 她微微脸红,“大白兔……” 他笑笑,“大白兔想背你了,阿玉姐姐给他个机会。” 赵锦诺低眉笑笑,又伸手给他擦额头上汗,亦亲上他脸颊。 他打趣,“佛门清净之地。” 她低声,“还没到。” 他强词夺理,“入了武陟山便算……” 她吻上他耳后,“那马车上呢?一早就入山了……” 他轻咳,“嗯,我又仔细想了想,确实是不算。” 赵锦诺笑不可抑。 他亦笑。 这样的时光,他奢望了多久,同她在一处,多久都不会嫌长。 …… 一路从半山腰到容光寺,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中途歇了两次。 最后一次歇息的时候,赵锦诺没让阮奕再背她,“你牵着我走,慢些走便好,这上山的路陡是为了考验礼佛之人的诚心,你再背我,倒显得我在佛祖面前,心都不诚了。” 他笑笑,也不戳穿,遂伸手牵她。 她莞尔。 他果真走得很慢,也许是过了先前这般久,她慢慢缓了过来,就这般被他牵着,一步步登山。她想起在月牙湖的时候,他每晚都会带她去岩石那边,仿佛也如今日这样,牵着她慢慢走,不时叮嘱她慢些,小心些。 他的身姿秀颀挺拔,淡蓝色的外袍穿在身上,又显温文尔雅,翩若出尘。 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牵着她的手,自顾走在前方,这样能让她多借些力,轻松些。 回眸时,见她这么凝眸看他,他笑笑,“丢了魂儿了?” 她脸色涨红,“自己的夫君不可以看吗?” 他忍俊。 他早前是没想错,这一世的她比早前更依赖他,也会在他面前娇嗔。 “只要夫人想,怎么看都行。”他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宠溺写在眼里。 赵锦诺唏嘘。 正好遇到有僧尼下山,朝他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好。” 阮奕温和笑笑,“请问小师父,还有多久可以到寺中?” 僧尼低头笑道,“继续往上走,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到寺庙门口的长阶梯了。” 阮奕道了声谢,同僧尼道别后,继续牵了赵锦诺上山。 许是听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只觉脚下都轻便了许多,也仿佛到了此处,山路忽然平缓下来,不似早前陡峭。 阮奕亦牵着她的手,走在她一侧。 山势缓了下来,二人也有空闲可以边走边说话,赵锦诺正好问起阮旭来,“阿奕,大哥年长你几岁?” 在乾州府邸的时候,赵锦诺同阮旭便认识,她对阮旭的印象一直很好。 温文有礼,亦照顾那个时候的阮奕。 阮奕笑了笑,不知她为何问起大哥来,还是应道,“大哥长我两岁,前年行的加冠礼,今年二十一。” “那大哥怎么还未娶妻?”赵锦诺好奇,早前去月牙湖时都是京中尚未成亲的年轻子弟,阮旭也在,她一直以为阮旭去是照顾阮奕的,但后来似是也没在阮家见到阮旭的妻室。照说阮旭年长,应是年长的儿子先成亲。 阮奕轻声道,“大哥定过亲,原本婚事近了,但女方的父亲过世,所以尚在守孝。原本的婚事推后了三年,婚期要到明年五月去了。” 难怪了,赵锦诺心底澄澈,又问,“哪家的姑娘?” 阮奕笑笑,“表哥表妹嘛,自是我姨母的女儿,他们二人自幼就相互喜欢,是桩好姻缘。” 赵锦诺也笑笑。 似是思及此处,阮奕又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锦诺问道,“怎么了?” 阮奕迟疑半分,随意笑道,“没事。”他目光中却有犹疑,他怎么忘了大哥和彤容的事。 五月的时候,大哥和彤容的婚事还是没有结成。因为三月的姨母过世,婚期又再拖了一次。那时因为姨父和姨母都不在了,彤容又同大哥定了亲,所以母亲将彤容接到了府中。因为戴孝,婚事一直未办,后来阮家卷入了朝中风波,全家被流放。他二人没有成亲,大哥不想连累彤容,流放途中死人是常有的事,后来,大哥也确实死在流放途中…… 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他一时没有想起。 其实彤容的孝期在正月便过了,只是她二人的婚期是定在五月的。 阮奕只是忽然庆幸阿玉问起了此事。 赵锦诺见他又是一脸沉默叹气,既而又一脸庆幸模样,再次想起他自落水后醒来后,行为举止也确实都有奇怪之处,而先前马车上,他说起他曾做过一通冗长的梦,梦里他还是同她成过亲,她大抵却是信的。 因为在月牙湖他落水,她救他起来后,给他按压和呼吸,最后他忽然有了意识,拥她,亲她,唤她那声阿玉,决然不会是一个同她认识不到几月的阮奕。 她至今仍记得,那一声阿玉里带着的爱慕与揪心。 他应当是做了一个结局不怎么好的梦,所以一直紧张兮兮。 她还记得在月牙湖,她因为袁欣的事同他置气,他整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他说过在他梦里,他还是傻的。 她也记得早前的小傻子一直都很听她的话,眼中也只有她一人,所以阮奕的梦里应当没有遇到过早前在月牙湖的一幕,才会让他措手不及。 不知为何,阮奕的话,她总是信的。方才说到阮旭的婚事,他突然沉默不语,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她想,他应是也梦到过阮旭和他表妹后来的事情,看模样,应当结局不怎么好。 他仍在思绪,她牵着他的手不由握了握。 他下意识转眸看她,她轻声道,“梦是反的。” 他微怔。 她笑笑,“梦是反的,大白兔,小傻子……” 阮奕忽然反应过来,她应是猜到了,也应是相信了他早前的话。 他唇畔微微勾了勾,“阿玉,你信我了,是吗?” 他似是没有比眼下更欣喜的时刻。 她低眉,细声娇嗔,“不信你,难不成信你同旁人亲近过?” 他知晓她说的是反话。 他握紧她的手,温声道,“阿玉,你信我就够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你若骗我就死定了!” 他忽然敛了笑意,缓缓驻足。 “怎么了?”赵锦诺也驻足看他。 他沉声道,“既然信了,为什么不问梦里,我们二人最后如何?” 赵锦诺笑了笑,踮起脚尖吻上他半拢的眉心,柔声道,“不重要。阿奕,梦是反的,眼下就很好。” 他眸间微滞。 下一刻,他俯身拥她,深深吻在她唇间,不留余地。 阿燕和海棠赶紧伸手捂眼睛,周亮也一脸尴尬,真是要了命了,这上山的一路要是再不到容光寺,实在都看不下去了。 …… 终于到了容光寺门口,有僧人上前迎候。 尚书府的二公子,京中早前便有人打过招呼,眼下,便有僧人侯在容光寺大门口,见他们终于出现,遂上前相迎,双手合十,“可是阮施主?” 阮奕颔首。 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请随贫僧入内吧。” 自他早前出了意外,郁夫人便是容光寺的常客,时常来上香祈福,盼着他早日康复,如今他真的痊愈,郁夫人自然都信是佛祖显灵。听闻他好的当日,郁夫人便亲自来过了容光寺,也朝方丈和寺中僧人感叹过,如今阮奕再来,一众僧人自是都恭喜他,说他是有佛缘的人。 言外之意,佛祖保佑过了,容光寺的大大小小的菩萨,他应当一一拜完。 来容光寺前,母亲也是如此交待的,阮奕心中有数。 这位名叫“空净”的僧人便一直陪同着他二人,从入寺到寺中各处大大小小的菩萨跟前,都诚心跪拜过。 阮奕原本是不怎么上心的,但见赵锦诺却在每一处似是都拜得诚心。 阿玉如此,他便也诚心了许多。 而每一处佛像前,她都会仔细端详许久。 空净见她虔诚,又许久未遇到过来容光寺的人会仔细瞻仰每一尊佛像,空净便同她说起寺中每一处佛像的由来,典故,和与别处佛像不同之处,从经书中的不同造型到匠人的匠心独运,空净知晓的,大都同赵锦诺说了,赵锦诺亦听得认真。 阮奕其实没什么兴趣,见她认真,便也在一侧跟着一道听着,唇边笑笑,前一世他怎么不知道她喜欢听这些? 他也忽然在想,许是前一世,她还有许多事是他不曾知晓的。 这一世,他有足够的时间守在她身边。 …… 许是赵锦诺同空净投缘,空净亦觉她有佛缘,在临到拜完寺中所有佛像,准备去寺中别处用斋饭的时候,空净忽然道,“二位施主,不如求根签吧。” 赵锦诺看他,他笑笑,“听你的。” 赵锦诺其实也不见得信,只是空净今日陪同了他们半日,她亦不好意思推却。 阮奕便一道。 等拿了签上的数字去求签处换签文。 赵锦诺接过僧人递来的签文,娥眉微微蹙了蹙,“失而复得?” 僧人笑,“此签似是无需解。” 赵锦诺礼貌笑笑,她心中问的是亲人,失而复得,她心中有些捉摸不透这句签文的意思。 而僧人有问向一侧的阮奕,“施主,你的?” 阮奕先前便只看了一眼,莞尔道,“不必了,多谢大师。” 赵锦诺转眸看他,他笑笑,“走吧。” 他抽中的签文是,祸福相依。 第082章坦诚 第082章坦诚 佛祖的饭要吃三碗,黄昏前后,阮奕同赵锦诺又在斋堂用了素斋。 十月的容光寺很是清净,入夜时山中下起了小雨。 两人在禅房的窗边看书。 山中幽静,并着“滴滴答答”的雨点声,空灵又静心,屋檐下挂着的灯盏亮着微微的光,昏黄却不刺眼,赵锦诺窝在窗边的藤椅里翻着今日从空净处借阅的佛像六十四说,里面有详细的佛像出处和艺术赏析。佛像是人像的一种,最需虔诚之心,她画得很少,也始终觉得画不出精髓。但在老师的学生里谭悦的佛像便画得极好,南顺国中不少寺庙里新供奉的佛像原图都出自谭悦之手,仿佛笔下便有梵音。 山中小雨有些阴冷,她看得认真,有些浑然不觉,整个人似是都在藤椅里中缩成一团。 阮奕取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抬眸看他。 阮奕道,“我先去沐浴,你看你的,无需管我。” 她莞尔颔首。 今日他背了她许久应是一身疲乏,禅房后苑有沐浴之处,沐浴可洗净“孽障”,这也是不少人在后苑禅房留宿的缘由。 他转身离开,去了屋后。 赵锦诺继续翻着册子,只是眼睛忽然眨了眨,想起他今日似是看过签文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外袍披在身上,赵锦诺在袖袋里寻到了那一纸签文。 ——祸福相依。 赵锦诺淡淡垂眸,又慢慢将签文放回原处。 她继续翻着手中的册子,只是目光凝在一处,许久都未翻过下一页。 …… 等阮奕从屋后出来,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身上有清淡的皂角和檀香味,神色似是比早前舒缓许多,赵锦诺佯装不觉,放下手中书册,“我也去。” 他应好。 她经过他时,踮起脚尖,似是在他耳边嗅了嗅,叹道,“大白兔,你真好闻,是只香香的兔子。” 分明知晓是逗他,阮奕还是忍不住笑。 她又嗅了嗅,更正道,“嗯,又香又好看的兔子。” 阮奕转身。 她已取了衣裳往屋后去。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踱步至窗前,那本《佛像六十四说》还放在桌上,他拿起看了看,有人似是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他早前见她看得认真,是一页图一页图仔细斟酌的,所以看得极慢,他唇角勾了勾,放下书册。正好瞥见窗外的雨停了,空气中都带了清新。 他坐在窗沿下翻着先前的佛经。 佛经最易让人静心,他今日特意挑了佛经看。 原本一纸签文不会扰乱他心神,但他瞥过一眼的签文却同他今晨在宴叔叔苑中时生出的担忧不谋而合。 正因为当下的一切都实在太好,才会更担心变数。 这一世,他赌不起。 …… 稍后,等赵锦诺出来,衣裳亦换好,只是头发尚还有些水汽。 他转眸看她,伸手阖上窗户,怕凉风入内她着凉。又唤她上前,替她擦拭头发。 赵锦诺听话上前,又抱膝坐在小榻上,一面让他替她擦拭头发,一面仰首同他说,“你和大哥都是爹娘的孩子,为何大哥同宴相没你这般亲厚?” 她一双眼睛看着他。 其实她并不好奇,她只是寻了话同他说,看他当下心情。 阮奕一面替她擦头,一面轻声道,“宴叔叔早前在严州任知府,是后来才随陛下一道回京的。那时京中生了动乱,大哥早前同娘亲和姨母去看外祖母,动乱期间一直没有回京。我早前生了场病,没同娘和姨母一道走,一直呆在京中同爹一处。宴叔叔同爹走得近,那时候宴叔叔有烦心事,时常来府中寻爹,宴叔叔见我的时候多,所以我同宴叔叔亲近。爹同宴叔叔关系很好,宴叔叔从小到大对我和大哥都很好,尤其对我。” 赵锦诺也听得认真,“爹怎么会同宴相关系这么好?” 阮奕笑道,“他们早前在白芷书院就是同窗,后来宴叔叔出了事,一直是爹陪着,爹常说他们二人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我看爹同宴叔叔同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赵锦诺笑笑,难怪他认宴相做义父也好,说要在宴府常住也好,爹都没有异议,原来都是有缘由的。 “我看差不多干了,还多擦一会儿吗?”他怕擦得太久,她头疼。 她摇头。 早前便已入夜,两人又看了许久的书,再是沐浴出来,其实夜色已深。 禅房后苑的敲钟声响起,是提醒当入睡了。 “休息吧,明日晨间还要听诵经。”他吻上她额头。 她亦应好。 …… 佛门清净,相拥而眠并未影响清净。 阮奕惯来喜欢从身后揽着她入睡,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似是如此让他有安全感。 她之前惯来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似是今天他说起早前落水后做过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她才依稀猜出些许端倪,在他梦里,他二人的结局应当不好,尤其是今日见过签文之后,他许是不察,但她都看在眼里,亦知他心中有担心。 他今日背了她这么久上山,应当累极,但眼下她耳畔还没有熟悉呼吸声,她知晓他还未睡。 她微微睁眼,指尖握紧他指尖,十指相扣,他才轻声道,“没睡?” 赵锦诺亦轻声,“阿奕,我偷偷看了你的签文。” 他微顿,既而平静,“是我未收好,不算偷看,一纸签文而已,不必当真。” 他反过来宽慰她。 赵锦诺扣紧他指尖,细声软语,“大白兔,我早前同你说过新沂庄子上的事吗?” “没有。”他如实应声,前一世也没有,她惯来要强,不喜欢他提起赵家的人,他讳莫如深。 而眼下,她翻过身,面向他。 他亦看她。 她枕在他胳膊上,一面看他,一面道,“我同你说新沂庄子上的事好不好?” “好。”他眸间微光,她早前避讳的事,在这一世却愿意说与他听,他心中微暖。 她柔声道,“大白兔,我娘在我两岁的时候病逝了,后来我爹娶了王氏,王氏是我爹的填房,但对填房这个身份很介怀。当时她怀了身孕,祖母怕我冲撞了她,就将我送到庄子上,让宋妈妈照顾我,后来王氏生下龙凤胎,家中也一直没有来人接我和宋妈妈,好似将我们忘了一般。宋妈妈怕是王氏从中阻挠,还偷偷带我回过一次乾州,想要见爹和祖母,结果人还未见到,就被祖母身边的周妈妈轰了出来,我那时小,记不得周妈妈同宋妈妈说了什么,只记得宋妈妈一直哭,抱着我说,我们娘俩不回乾州了,我们娘俩自己过……” “阿玉……”,她过去从未对他说起过这些事情,早前赵家的事他只在宋妈妈口中听过一星半点,后来她过世,宋妈妈怕他伤心更少有提起,他听她就在耳旁温柔又轻声地同他说起,他眸间好似沉入冰窖。 她伸手抚上他侧颊,唇角微微勾了勾,“大白兔,我只是想同你说以前的事,我早前未同旁人说起过,我只想说给你听。” “好。”他知晓不出声打断她。 她抚上他侧颊的手收了回来,一并枕上,“后来我爹的仕途一直平顺,家中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以后接我回府中的事,等我爹做上了乾州知府的第二年,祖母身边的丫鬟来了庄子上,将地契给宋妈妈,让宋妈妈替我料理,便是变相说,我日后可能回不了乾州了。宋妈妈那个时候终日哭,好像回不了赵家,天都要塌了,我便同宋妈妈说,让她将地契粘好日后给我做嫁妆,我嫁到何处,就把她带到何处。” 她笑,阮奕便也笑,只是笑里藏了护短。 她继续道,“后来,我的嫁妆就越来越多,起初宋妈妈还不信,我让阿燕拿了零头她看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我便对宋妈妈说,不回赵府我们娘俩也可以很好啊,为什么要回赵府给自己添堵?等日后我寻个自己喜欢的夫君嫁了,将她和阿燕,柱子还有庄子上从小都陪着我一道长大的人都带上,还有我那条叫砖砖的狗,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必受赵家的气。” 他轻笑出声,“哪里来的这么多嫁妆?” 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凑上前轻声道,“我将秘密说给你听,你要替我保密。” 他好奇叹道,“你真有秘密?” 他早前只是想,却未曾想到。 她轻声道,“我有很多秘密,今天先说一个给你听。”他笑不可抑,似是早前心中的烦心事也好,担忧也好,都统统抛在了脑后,只想在一处听她说话。 她果真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宋妈妈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养出我这般强的性子?” 他早前就觉得纳闷,不停颔首。 她轻声道,“小时候同宋妈妈一处,宋妈妈护我护得紧,但新沂庄子上的孩童还是喜欢欺负我。后来我遇到了媛姨……” 阮奕印象中并无这个人。 她继续,“媛姨不是我亲人,但胜似我亲人,我是她教养长大的,她教我读书写字,待人接物,也教我独立判断和思考。自从媛姨出现,才教会我很多事情,譬如赵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玉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周围的孩子不会因为我是赵家的女儿就不欺负我,想要不被欺负,首先要靠的是自己。我跟在媛姨身边六七年,耳濡目染,才是今天的赵锦诺。我时常在想,若是我早前在赵家,是不是今日也是一个唯唯诺诺,跟在继母身边胆小谨慎,生怕触怒继母的赵锦诺?” 阮奕微微愣了愣,他并不知晓这其中的缘故,一直道阿玉的性子柔中带刚,也要强,所以哪怕后来阮家出事,还能照顾好他,不让他受欺负,亦将宋妈妈等人维护得很好。 其实有得必有失,祸福本相依。若是从小跟在王氏身边的阿玉,许是也不会同他走到一处。 他眸间微暖,似是明白她话里话外的用意。 她应是见到他看过今日的签文后心神不宁,想宽慰他,却不直接说起,今日的签文便是祸福相依。 她是专程说与他听的。 他眸间淡淡笑意。 她继续道,“后来媛姨离开新沂的时候,我哭了好久,还想撵路,媛姨便同我说,她若一直在,我若跟她走,都不是她想让我成为的阿玉。我应当要学会照顾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身边的人,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后来她媛姨走的时候,让长翼叔叔给了我一个锦盒,锦盒里有一张字条,写得是赠给阿玉的嫁妆,所以我就有了一大笔嫁妆!” 他又忍不住笑,“究竟有多少” 赵锦诺又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笑道,“秘密,怕吓到你。” 阮奕只觉这一晚笑了无数次。 她贴近,吻了吻他嘴角,“我还未说完。” 他亦认真,“继续说。” 但心情已好了许多。 她继续娓娓道来,“正当宋妈妈日日叨念我婚事的时候,祖母身边的丫鬟来了,说娘亲在世时,同我和京中兵部侍郎阮鹏程家的小公子阮奕定了亲,如今阮侍郎已经是阮尚书,郁夫人要来乾州看我,让我和宋妈妈赶紧收拾东西,隔两日王氏会派人来接我。但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我头上?这中间一定有问题。但当时虽然庄子上田产地契都在我手上,可庄子上的宋妈妈,阿燕,柱子这些人的身契还在王氏那里,我心中想,等亲事定下来,拿到宋妈妈几人的卖身契,就离开赵家……” 阮奕拢眉,她早前是真想过离开的…… 他心中后怕。 她笑了笑,又伸手抚上他脸颊,“大白兔,我那时又怎么会知道阮奕就是你?我喜欢你,喜欢傻的时候的你,喜欢眼下就在我跟前的你,还喜欢日后的你……我早前怎么会知道我要嫁的阮奕,会是我这么喜欢的人?” “阿玉……”他伸手揽她到怀中。 她将头靠在他胸前,“阮奕,祸福相依几个字,其实对谁来说都一样,根本没有意义,你不要放在心上,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加烦恼,我们日后都会好好的,也会诸事顺遂……” 她话音未落,他已抱起她在身前,俯身吻上她双唇,“阿玉。” 他分明动情,赵锦诺为难,“佛门清净之地……” 他沉声,“佛祖会体谅的……” …… 翌日晨间,早起到大殿听诵经。 阮奕一直呵欠连天,又不好意思被旁人看,便一直在伸袖掩袖,遮遮掩掩。 赵锦诺忍着笑意。 阮奕有些恼火看她。 昨日分明都到了你侬我侬时候,她一脚将他踹了下去不说,还将他赶出了屋去。 他又不好意思找人再寻间屋子,就这么在禅房外呵欠连坐到天都快亮时。 她开门时见道他,他正一脸幽怨,结果她还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被她轰出来的吗! 赵锦诺叹气,“喂,你就不知道另寻一处地方过夜?” 他怄气,“让旁人都知道我被自己夫人轰出来了吗?” 等入了大殿,阮奕还黑着脸,只是赵锦诺似是心无旁骛听着殿中庄重肃穆的诵经,偶尔会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余光分明在看他。 他亦笑了笑,最后伸手撑着额头间歇睡睡。 等醒来的时候,是赵锦诺推他,诵经完了,他就着诵经一场好梦。 两人同僧尼一道出了大殿,按母亲的叮嘱,他还需在容光寺再呆一晚,明日还要再听晨间的诵经。他不保准,昨夜被轰出来的事情会再来一遍,但就着这诵经倒是睡得很好。 一侧,周亮快步上前,“二公子,是东宫来信。” 阮奕是太子的伴读,信笺上的字他认得,东宫知晓他在容光寺,大后日就会入朝,东宫的性子不会这个时候差人来送信来给他,应是出了什么变故,他拆开信看了看,目光中微怔,遂朝赵锦诺道,“阿玉,我们今日回京。” 赵锦诺意外,阮奕收了信笺,朝她道,“马车上同你说。” …… 马车在半山腰的地方,周亮先去备马车。 阮奕领着赵锦诺和阿燕,海棠,还有阮府同行的四五个侍卫一道出了容光寺下山。 上山的时候走了许久的路,下山虽然轻快些,也花了不少时候。 等到半山腰时,已差不多是晌午,在半山腰寄存马匹的凉茶铺子简单用了些餐食,便启程往京中回,应当夜里能回到阮家。 上马车时,阮奕已开始同赵锦诺说起京中之事,这些事情海棠和阿燕自然知晓不好跟去听,便去了另一辆马车。 阮奕放下帘栊,等坐稳就朝周亮道,“走。” 马车缓缓驶离,阮奕继续同赵锦诺道,“刚才说娘娘的母亲病重,娘娘七月中旬便离京去了平城。” 赵锦诺颔首,娘娘离京去平城的时她早前知晓,月牙湖时候得过娘娘赏赐,本是要入宫谢恩的,但是娘娘去了平城,此事便暂缓了。 听阮奕说起,赵锦诺便有印象。 阮奕继续道,“昨日平城传了消息来,宴夫人怕是没有多长时间了。陛下这个时候是想陪在娘娘身边,所以明日早朝之后便会赶去平城,朝中留太子监国。有宴叔叔在,不会出太大乱子,只是往来平城少说要三月,再加上在平城逗留的时候,那等陛下回朝就是明年年初的事了。再过几日,南顺使臣便要入京,东宫让我入鸿胪寺接待南顺使臣,陛下应是有事情想要当面交待,我入朝的时间便提前到了明日。” 所以今夜无论如何要赶回京中。 武陟山到京中要大半日路程,等他们回京应当也是夜间许久的事情了。 赵锦诺想起早前在赵家时,户部的事情棘手,爹经常是再出晚归,休沐时也多在户部。宴相那里自是更不必说了,经常是宫中和朝中的事情忽然便来了,还都是棘手的事,否则也不会到相府。 阮奕是东宫伴读,又是东宫信任的人,赵锦诺忽然想,即便就在京中,有人这般时时腻着她的日子应当也不会太久。 赵锦诺抬眸看他,阮奕眸间歉意,“阿玉,后日回门的事恐怕要延后了……许是要到腊月去了……” 苍月国中习俗是近嫁时,需婚后五日内回门,赵家在京中,自然是近嫁。他们二人原本是准备明日从容光寺出发回京,后日回门,大后日再入朝的。但入朝时间忽然调整,便等于所有的事情都打断了去,回门吉日便要再按黄历挑选,整个十月适合的吉日就这三两日,如此一延迟,再加上南顺宁远侯入京,他需在一处招呼,他是知晓宁远侯十一月才会离京,那回门之事怕是最快下月,许是还会迟到腊月里去了。 女子回门是大事,他是怕她遭家中说道。 赵锦诺却道,“好。” 阮奕忽然想起昨夜在禅房时,她同他说起的小时候在赵家和新沂庄子上的事,虽轻描淡写,他却听得出老夫人和王氏早前是如何待她的。 他心生护短,伸手揽她在怀中,沉声道,“你我成亲了,你是我阮家的人。日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赵家家中的老夫人和王夫人也一样。” 她羽睫微微眨了眨,抬眸看他。 他认真道,“阿玉,你的大白兔会护着你的。” 赵锦诺淡淡垂眸,心中被他言辞温暖。 他又温和道,“问夫人一件事。” 赵锦诺凝眸看他。 他亦凝眸看她,“昨晚,夫人用哪只腿把我踢下去的?” 赵锦诺喉间咽了咽,轻声道,“夫妻之间最忌讳提旧账。”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把抱起她,将她抵在马车一侧,暧昧道,“夫人说的是,不提旧账,只算新账。夫人算一算,昨晚未尽之事,从武陟山回京中,做几次合适?” 赵锦诺脸色忽得涨红,她是记得昨日下马车的时候,她连站都站不稳,“晚些还要回府中……” 昨日是要爬山,还好糊弄过去,在府中若是让爹娘看到他抱她回苑中怎么解释? 阮奕存了心思逗弄她,“等我们回京,爹娘都睡了,不担心。” 赵锦诺知晓他今日都在气头上,才存了心思闹腾,遂咬唇,“我日后不踢你下床就是了,一次好不好?” “好。”他俯身亲她。 …… 等到京中阮府大门口,阮奕只撩起帘栊一角,朝周亮道,“夫人睡了,不吵醒夫人了,走偏门直接回苑中吧。” 周亮应声。 阮奕绾起怀中人的耳发,一本正经道,“方才忘了告诉夫人,马车是可以直接回苑中的。” 赵锦诺躺在他怀中,一身酥软,脸色微红,眸间潋滟,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她要再信阮奕的话! 第083章入朝 第083章入朝 许是折腾了许久也累了,抱她回屋中,阮奕果真没再闹腾了。 宋妈妈早前便在耳房备好了水,耳房里水雾袅袅,他抱她入了耳房,宽衣入了浴桶中,水中温和似是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莹白的肌肤在水中稍许便抚上一抹粉色。 阮奕坐在一侧,轻声道,“还生气呢?” 她仰首靠在浴桶边上,一双美目只看他,不同他说话。 阮奕笑笑,俯身亲她,“可是乖阿玉,我今日很欢喜。” 赵锦诺脸色都涨成了胭脂色,什么叫他今日好欢喜,还有,什么时候她又变成乖阿玉了…… “二公子……”耳房外是宋妈妈的声音。 “怎么了?”阮奕问了声。 得了他应声,宋妈妈这才撩起帘栊入了内屋,但见屋中无人,又听到耳房有水声,便知晓他二人眼下应是都在耳房中,便也没有上前,离稍远道,“二公子,大人身边的小厮来苑中了,说大人正在书房等二公子,让二公子回来后务必去趟书房见大人。” 宋妈妈言罢,阮奕和赵锦诺都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这么晚了,爹还在等着,应当是有要紧事。 先前的话似是不得不打住了。 “知晓了,我马上就去。”阮奕应声。 宋妈妈闻言撩起帘栊,快步出了外阁间,朝阮鹏程身边的小厮回了话。 耳房内,阮奕俯身吻上她额头,“阿玉,稍后你先睡,明日入朝,爹应是有事要先同我交待清楚,我们说话要些时候,别等我。” 谁,要等你…… 赵锦诺修长的羽睫眨了眨,心中忍不住这般想。 阮奕似是看出,又似是没看出,反正起身时又顺道亲了她双唇一口,“你今日睡床榻内侧,把外面留给我。我明日卯时要起,怕吵醒你。” 她轻“嗯”一声。 她终于肯出声,哪怕是“嗯”一声,那也是雨过天晴第一步。 他再熟悉她的性子不过,她喜欢他,便不舍得同他置很久的气,早前是,眼下也是。 他不老实的心性又起,摸了摸她脸颊,鼻尖贴上她鼻尖,“阿玉姐姐,不生气了,大白兔知道错了。” 他笑笑,亲了亲她嘴角,才起身出了耳房。 爹还在书房等,阮奕不久坐耽误,在屏风后随意换了衣裳,便出了苑中去往父亲书房。 听到他脚步声离开,赵锦诺只觉难得片刻清静,方才又打着道歉的名义亲她,不知他脑子里终日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她舒舒服服在热水中躺了会儿,似是身上的困乏解了多半,才撑手起身擦拭。 都过了这些时候,腰上,锁骨上还都是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不知阮奕哪来那么好的精神。 赵锦诺想起每回同他一处,他似是起初时都很温柔,也似是拿捏得准她每时每刻的感受,当温柔的时候温柔,温柔过后有强势,强势和温柔总是参杂着,她其实大都在云里雾里,山峰云端。但他真的很会,她同他一处很舒服,是真的很舒服,除却他折腾不完的累…… 赵锦诺微微脸红,虽说新婚燕尔,但阮奕年关过后才及冠。 这个年纪的男子有折腾不完的精力。 洗去一身疲乏,赵锦诺披了浴巾起身,在耳房中擦拭干净,才撩起帘栊从耳房入了内屋。 夜色已深。 阮奕还未回苑中,真如他说的,明日入朝爹有事情同他交待。 爹素来是谨慎性子,阮家一门父子三人都在朝中,自然诸事都要谨慎上心。 想起他先前说的,明日入朝,卯时便要起,赵锦诺唤了声宋妈妈。 宋妈妈撩起帘栊入内,“大小姐唤我?” 赵锦诺轻轻叹了叹,“宋妈妈……” 宋妈妈赶紧捂了捂嘴,早前大小姐便交待过,眼下是在阮家,要唤二公子和二奶奶,她们初到阮家,宋妈妈一时还未习惯。 赵锦诺上前,从身后拥她,“宋妈妈,阿奕明日要早朝,卯时便要起,你让人在晨间备些温水,他有早起喝水的习惯,总喝隔夜的水太凉了,对身子也不好。” 宋妈妈笑眯眯道,“这才成亲几日啊,就知道二公子有早起喝水的习惯?” 赵锦诺脸红,撒娇道,“宋妈妈!前日在相府,还有昨日在容光寺,都见阿奕晨间喜欢喝粥,还要辛苦宋妈妈,明早起给他做粥好不好?” 宋妈妈笑笑,“好好好~” 宋妈妈惯来疼她,见她脸上笑容如花儿绽放,宋妈妈才哄她去睡,“快去歇着吧。” 赵锦诺应好。 宋妈妈是阮奕和赵锦诺房中的管事妈妈,阿燕和海棠自然诸事都同宋妈妈说起,方才刚回苑中,阿燕和海棠便将马车上都收拾过了。赵锦诺性子宋妈妈再清楚不过,马车上这么乱来自然不是大小姐的作风,宋妈妈是在心中腹诽这姑爷,但一面又想着他二人才新婚,他恩爱和美就成。 赵锦诺今日是真累极了,泡完澡,躺下很快便入睡。 等阮奕折回时,她已床榻内侧入睡。 屋中点了夜灯,夜灯的微光将她的五官衬得柔美又好看,便是阖着双眸,一幅精致的面容都明艳动人,动人心魄。 他在床沿边坐下,安静看她。 他没骗她,他总是看不够她,亲不够,也要不够,因为他同她在一处的时间太短…… 但上天始终待他不薄,他还能坐在这里,安静而心无旁骛得看着她。 她从小习惯对着夜灯入睡,便是当下睡在床榻内侧,整个身子也是朝着床榻外侧的夜灯处,他伸手便能绾过她的耳发。 而后起身,没吵醒她,轻声去了耳房中沐浴。 平日早朝都要卯时起,晨间时间紧,沐浴来不及,所以大都会在前夜里沐浴好,晨间起身洗漱穿戴后离府。 阮奕在耳房宽衣沐浴,等沐浴后又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今日值夜的人是阿燕,阮奕吩咐道,“明日早朝,让小厨房备些早上吃的东西……” 阿燕见了他,朝他福了福身,“二公子,二奶奶方才都交待过了,明日卯时到屋中唤二公子起,晨间会备好二公子要饮的水,宋妈妈明日晨间会做野菜粥……” 阮奕怔了怔,似是没想到。 见他愣住,阿燕掩袖笑笑,“二公子,您看还有旁的吩咐吗?” 阮奕似是才反应过来,低眉笑了笑,“不必卯时到屋中唤我,我习惯了那个时候会醒,记得卯时前后将洗漱用的水放在外阁间就好,我在外阁间洗漱,晨间不要吵醒锦诺。” 阿燕知晓他是体恤大小姐,遂又应好。 阮奕撩起帘栊,心底浮起的暖意与上一世全然不同。 上一世阿玉还在的时候,他尚未入仕。 等他习惯了卯时起,入宫早朝,在身边照顾他的人只有宋妈妈。 这是第一次,她在的时候,他要早朝。 他似是也全然未曾想过,有她在的时候,诸事皆会帮他周全,妥帖,事无巨细。 他喉间轻咽。 踱步回床榻,她仍睡得安稳。 他敛了眸间氤氲,又借着夜灯的光看了她许久。 这一世太好,他们要长长久久,儿孙满堂。 他躺下,熄了夜灯,屋中依稀只剩屋檐下的一盏晦暗的幽灯。 她眉间微微拢了拢,应是不习惯。 他伸手揽过她,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似是松了松,似是未醒,“阿奕……” “睡吧。”他轻声。 她半枕在他怀中,她的呼吸似是贴在他胸膛,温润又柔和。 在他怀中,似是看不到夜灯也不会不安。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他胸前响起,他笑笑,在前世的时候,有他在,她已经戒掉了夜灯的习惯…… 他似是许久未有这一夜睡得这般好。 …… 翌日醒来,又将好是卯初。 阮府到宫中不远,卯初醒,收拾妥当,乘马车入宫差不多正好辰时。 他早前习惯了这个时辰,从月牙湖落水醒来便也改不过来。 赵锦诺的头还枕在他手臂上,整个人都倚在他怀中,晨曦微光里,睫毛微翘,双唇娇艳,楚楚动人。 他安置好她,并未吵醒。 只在临起身时,吻上她唇角,方觉圆满。 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外阁间海棠已在候着,昨夜是阿燕值夜,晨间便换了海棠。海棠见了他,福了福身,“二公子早,水备好了,传饭吗?” 阮奕颔首。 木架上的水已备好,他简单洗漱。 而后折回外阁间的案几处,置了水壶和杯,连水都是倒好的。 他有晨起饮水的习惯,只是平日里周亮照顾多粗糙,他也没花多少心思,今日杯中的水不凉不烫,是温水。 海棠道,“二奶奶说,晨间饮凉水不好,让二公子都饮温水。” 他笑了笑,应好。 她说什么都好。 宋妈妈亦领了苑中的粗使小丫鬟将早餐端了进来。 阮奕唇角勾了勾,他最喜欢的,便是宋妈妈熬的野菜粥,正欲伸手去盛,宋妈妈上前,“这可使不得。” 怎么能让他亲自动手,宋妈妈赶紧盛好一碗给他。 阮奕笑笑,其实早前同宋妈妈熟络了,都是他自己代劳,眼下的宋妈妈,还不如那时一般同他亲厚。 他很快喝完一碗。 宋妈妈眸间笑意,“二公子喜欢?” 阮奕想起也不想,“宋妈妈,我最你喜欢你做的野菜粥。” 宋妈妈好笑,“二公子这可是第一回喝。” 阮奕呛了两口,不由道,“是啊,怎么这么好喝。” 宋妈妈和海棠都笑笑,阮奕糊弄过去。 等用好早饭,宋妈妈和海棠收拾,他漱了漱口,便又撩起帘栊回内屋去换朝服,只是刚撩起帘栊,正好与赵锦诺四目相视,两人都愣了愣,似是都害羞般,低了低头,又抬眸看向对方,开口道: “怎么醒了?”/“怎么醒了都不叫我?” 两人微微顿了顿,又各自笑了笑。 “外面凉。”阮奕先牵她入了内屋。 官服是昨日便备好的,阮奕到屏风后更衣,赵锦诺在屏风外,轻声道,“真不用我帮忙?” “不用。”他淡声。 话音刚落,她已入内,他正好脱下里衣,露出背上结实的肌肤和纹理。 赵锦诺莫名咽了一回,正好取了将官袍中的里衣上前,帮他穿上,他有些不习惯,亦脸红。 早前阿玉也会给他穿衣,但那时他傻乎乎的,一面穿衣,一面阿玉阿玉得唤个不停,眼下,两人似是都无话。 赵锦诺开口缓解气氛,“海棠怎么没叫我?” 好似抱怨。 阮奕应声,“我让他们别叫你,好让你多睡会儿。” 她的指尖微暖,触到他肌肤,他会莫名看她。 她见他后背和小腹忽得僵了僵,而后四目相视,眼下的氛围若不是遇上稍后要早朝,许是会绮丽暧昧。 她轻声道,“我不是特意的。” 他亦轻声,“我知道。” 官袍的里衣,中衣,外袍,依次循序渐进。 她其实是第一次给男子更衣,但是因为在新沂庄子上,便时常扮作男子出门,尤其是去南顺的时候,所以她对男装熟悉,便穿得既工整贴合,又快。 阮奕低眉打量着她,晨间方醒,她衣裳还是宽松的睡袍,青丝随意绾起,每一处都透着温和妩媚,与娇艳动人,替他穿戴时,却认真耐性,心无旁骛。她替他牵好衣袖,系好腰带,而后往上,踮起脚尖给他整理衣领,呼吸间似是透着一股呵气幽兰。 他都一直看着她。 “官帽呢?”她未看见。 他淡声道,“放外阁间了,出门的时候再带。” 她应好,似是也穿戴整理了。 她抬眸看他,第一次给他穿衣,她也紧张。 他抱起她坐回榻上,叮嘱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赵锦诺看他。 剩下的似是也只剩官靴,他坐在小榻上,俯身穿鞋的模样,沉稳,内敛,又好看。 鸿胪寺丞为正五品官员,这一身深蓝色的官袍配上黑底炫金花纹的腰带,不要将他一身的温文尔雅,清逸俊朗衬托得太好看,她也从未见一人能将官袍穿出惹人垂涎的禁欲意味。 她本就是擅长画人像的高手,光是这般看着,都能想象他若入画,那笔墨之间的少年该是何等扣人心弦。 亦如眼前。 眼前的人忽然抬眸,她好似偷偷垂涎对方被发现,就这么窘在原处。 阮奕看她,“怎么了?” 她胡乱说了通,“我在想虽然是东宫召你入朝,但你不曾有科考功名,入朝的名义,可是荫官?” 他低眉笑笑,正好起身踱步到她跟前。 她坐在床榻上仰首看他,他指尖挑起她下巴,轻声道,“谁说我没有功名的,阿玉,你对你夫君似是还不熟悉,去翻翻苍顺十四年春闱……” 她眨了眨眼。 他笑笑,吻上她嘴角,“我去早朝了,要迟些回来,记得去母亲跟前请安。” 她心跳似是都倏然漏了几拍,方才亲他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干净通透的气质,风采卓然。 她撩起帘栊,他已带好官帽,出了苑落。 晨间的时间紧,马车都是停在苑外的,省去了府外的时间。 阮奕撩起帘栊上了马车,阮鹏程已在马车内等候。 “爹?”他意外。 本应是马车先来接他,然后再去苑中接爹,然后再出府入宫。 阮鹏程道,“你第一次入朝,迟了不好,我先来等候。” 阮奕会意。 大哥虽然在京中任职,但却是吏部员外郎以下的官职,每月只需第一日和月中额早朝会入朝,所以未与他和爹一处。 车轮轱轱向前,他余光瞥了瞥自己苑内,其实这算是阿玉在家中的第一日,他是怕她一人不习惯。 阮鹏程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听说南顺出使的队伍今日到了笾城,应当明日晌午左右便会入京,东宫应当会让你去京郊迎候。宁远侯是个麻烦角色,想必你也听说了,多警醒些。” “是。”阮奕应声。 阮鹏程眸间才有了笑意,“奕儿,爹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同你一道早朝。” 阮奕也能从父亲眼中看出欣慰。 阮奕莞尔,“我以爹为榜样。” 阮鹏程微笑。 晨间起得早,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今日朝中要宣布太子监国之事,还要朝中诸多要事要在陛下离京前交待,今日早朝的时间不会短,早朝之后免不了也会被留御书房说话,有能些许空闲闭目养神也是好事。阮奕同父亲的习惯很像,这些年也大抵都是在上朝的马车上不怎么说话。 父子二人多默契。 过了些时候,马车依次入了外宫门。 外宫门处简单排查,既而驶入外宫门内。 等行至中宫门处,马车才陆续停下,车夫置了脚蹬,阮奕撩起帘栊,让父亲先下了马车,而后自己也下了马车。 往常都是阮鹏程一人,今日身边跟着阮奕,父子同朝,本就受人瞩目,再加上阮奕早前天资聪颖,后来摔傻,阮家这两年一直藏着掖着,好容易等京中传出风声,都在惋惜此事时,他又忽然好了,还奉诏入朝任起了鸿胪寺丞。朝中不少人都是听说,未曾见到过真人,眼下,在宫中遇见,要么在远远打量,窃窃私语;要么上前招呼,近处看看;再有熟悉者,还会寒暄两句。 很快,朝中上下便都知,阮鹏程的儿子是好了,且看着模样,谈吐,气质,如何看都是青出于蓝。 毕竟也是早前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鹏程,奕儿。”沿路遇见宴书臣。 “宴相。”“爹。”两人分别招呼。 宴书臣看了看他,笑道,“官袍很合身,人也很精神。” 阮奕笑笑。 “恭喜入朝。”宴书臣朝他点头。 阮奕拱手。 而后宴书臣和阮鹏程二人在一处说话,阮奕便没有紧跟一处,正好瞥见不远处的范逸。 范逸见到他,似是愣了愣,但此回却没有远远避开他。 范逸同阮奕两人走在一处入朝,若是放在早两年,许是京中都无人会想过。眼下,亦有不少诧异。 离得远,旁人听不清二人说话,但却都诧异,似是从月牙湖回来,二人似是好到这种程度,能一道入朝了。 范逸也正好有事同他说,“陛下让子涧叔叔多在南方逗留些时候,十月底再拔冗回京,早前你我二人商议,我说给陛下听的事,陛下应当是上心了。我这些时日,每隔三两日便入宫看着,陛下都有尊太医嘱咐用药,休息,盛家和陆家的事也没闹得起来,我想,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应当无事了。” 阮奕低眉笑笑。 范逸又道,“我向陛下奏请去北关了。” 阮奕意外。 范逸道,“我也知道,虽然有些事情不一定当即会发生,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发生,但我还是想去边关历练,不想一直活在陛下和母亲的羽翼下,我想做真正的范侯。在阿照(东宫)需要的时候,我能像你说的那样,力挽狂澜,替他守住这片江山,而不至于日后的悲壮。” 阮奕看他。 他继续道,“既然我终需迈出这一步,只是时日问题,那不如尽早,人总要成长,若是如此,便少留遗憾。” 阮奕垂眸,越发觉得他像日后的范逸几分。 范逸才道,“还未恭喜你新婚。” 阮奕抬眸看他,“多谢!” 范逸也看他,“我早前在新沂时,认识赵锦诺,她是个好人,你对她好些,赵家早前待她不好……” 阮奕还依稀记得这一幕,似是前一世也发生过。 果真,范逸驻足,似是不说便如鲠在喉,“阮奕,不管你我二人眼下关系如何,但你若是对赵锦诺不好,我一定揍你!” 阮奕看他。 范逸继续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有些话我不想藏在心里,我与赵锦诺光明磊落,只是她喜欢你,不喜欢我……” 他话音未落,阮奕轻声,“我信。” 范逸噤声,既而转身。 阮奕没有再跟上去。 …… 临到内宫门,内侍官和禁军一一盘查入内。而后文武官员按品阶依次列队,在内宫门处候着。 阮奕位列五品,官阶靠后,便在位置靠后。 周遭知晓他是陛下赐婚,且方才新婚,又是阮尚书的儿子,皆是朝他恭贺新婚。阮奕一一道谢。 约莫到了时辰,有内侍官上前,高呼一声,“请诸位大人上朝!” 阮奕和周围都安静下来,依次入了正殿内。 …… 阮府内,赵锦诺已在苑中侯了些时候。 郁夫人还未起,但今日是第一日在母亲跟前请安,赵锦诺怕迟。 她惯来不喜欢迟,尤其是长辈跟前,便一直在苑中侯着。 稍许,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来寻,说夫人醒了,赵锦诺这才随了陶妈妈入内。 “锦诺见过母亲。” 郁夫人唤她在一侧落座,一面亲厚问了声,“等了多久了?” 赵锦诺笑笑,“不久,正好早前没来过母亲苑中,各处看了看,日后便熟络了。” 她惯来知晓如何不与人为难,这也是郁夫人喜欢她的缘由之一,便颔首道,“你自己苑中诸事繁多,日后无需赶早,巳时来苑中就是,正好我们娘俩一道说说话,解解闷。” 赵锦诺应好。 郁夫人遂感叹,“奕儿今日第一日早朝,也不知如何……” 郁夫人始终挂心。 赵锦诺宽慰道,“朝中有爹和宴相照看着,阿奕也心如明镜,母亲倒是无需替他担心,他晨间说起,今日早朝许是会晚,陛下可能还会留他说话,许是回府要到黄昏前后了……” …… 笾城驿馆内,驿馆掌吏打起十二分精神。 今日最重要的事便是迎候南顺宁远侯。 这宁远侯,听闻有些洁癖,除了身边的人,不大喜欢旁人近身,驿馆掌吏也吩咐下去,让驿馆内都多留意些,莫冲撞了宁远侯,这厢,便有小吏慌忙来寻,“大人,宁远侯到了。” 笾城是临近京中最近的落脚点,接待的都是来来往往入京的官吏和诸国使臣,笾城驿馆的掌吏素来都是人精。 当下,快步迎了上去,见马车上走下一个英俊少年,个头不怎么高,身形似是也单薄,眼神却通透锐利。 “下官见过宁远侯!”驿馆掌吏拱手。 第084章局势 第084章局势 今日早朝的时间果然格外长。 顺帝宣布了即日起,将会离朝四个月,离朝期间,朝中将由太子监国,宴相辅政,朝中诸事悉数由太子汇同宴相一道处理,军中之事兼听大将军柏子涧安排。 朝中和军中紧急之事,可酌情送往平城,望众卿好生辅佐太子,行监国之职。 朝中高呼万岁。 今日太子已在侧座听政,闻言亦起身,拱手向一侧的顺利领旨,“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顺帝离京前的要事,皆在今日早朝上悉数做了安排。 阮奕的排序在一众朝臣的后方,低着头,陆续听顺帝安排朝中之事。殿中的官员,在被顺帝提及名字时,逐一到殿中听旨。等到范逸处,阮奕抬眸看去。 方才入宫时,范逸同他说起过,已在顺帝跟前请旨,要去北关历练,顺帝果真今日在朝中唤了范逸上前。 范逸是顺帝的养子,自幼在顺帝的羽翼下长大的,但他真正成为令周遭为之一惧的范侯,苍月国中的栋梁,却是在顺帝过世之后,他不得不挑起重担之时。 眼下,阮奕在猜顺帝的心思。 他同东宫在一处做君臣的时间长,但在顺帝跟前,他不如宴叔叔能揣摩顺帝心思。 顺帝看向范逸,温声道,“范侯早前向朕请旨,要去北关,朕亦慎重考虑过此事。北关已有定北侯,不必二人皆在朝阳郡驻军之中。大都督苏运良在东昌郡驻守已久,劳苦功高,即日起,调大都督苏运良回京任大司马,范侯前往东昌郡,接管东昌郡驻军。” 此话一出,朝中皆是哗然。 苍月东边的邻国为长风、南顺、东宜三国,东昌郡驻军至关重要。 大都督苏运良是皇后的弟弟,也是陛下最信赖的人之一,这也是在北关驻守了几年后,才调任的东昌郡,接管东昌郡驻军。 眼下,陛下竟然范侯直接接管东昌郡驻军,而让大都督从东昌郡驻军回京任大司马,这看似升迁,其实是变相削弱了苏运良在军中的权势…… 再一联想,皇后母亲病重,陛下此番去平城便是陪同皇后,大都督苏运良也会回平城,陛下应是借苏运良离开东昌郡之际,完成东昌的驻军交接,且陛下亲自在平城同大都督一处,便是安抚,也是震慑。 阮奕也未想到,陛下会如此果断,又雷厉风行。 前一世,陛下去得突然,后来大都督苏运良也确实因为皇后去世,新帝倚仗他在军中的权势,觉得新帝尚且年轻,独断专权过。但这是后来许久的之事,期间若无苏运良,苍月也曾岌岌可危过。但陛下在世时,苏运良是对陛下极为尊重的。 此番将苏运良召回是陛下的意思。 所处的位置不同,权势不同,这一世的苏运良未必会在陛下过世后挑衅皇权。 阮奕忽然想,陛下这一步棋走得极妙。 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陛下手中握有权势的旧臣,又得他信任,日后东宫不一定震得住,陛下是在替东宫打算。 前一世陛下应是觉得东宫年纪尚轻,并未来得及未雨绸缪,这一世,许是听过范逸的话,忽然反应过来,东宫才是一直活在陛下羽翼之下,陛下若忽然离世,最措手不及的人是东宫太子。 陛下并非忌讳苏运良,而是要以最稳妥的方式,巩固东宫地位。大都督是皇后的弟弟,东宫的舅舅尚且如此,旁的位置更迭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陛下是将主动权,在他离京的这几个月中悉数交给了太子,阮奕心中唏嘘,这一步,兵行险著,却算是赌对了。 范逸虽诧异,还是上前谢恩。 …… 早朝一直持续到午时初。 退朝前,陛下留了东宫,他与范逸,宴叔叔还有叶侯在御书房说话。 阮奕知晓应是东昌郡和南顺相关之事。 御书房内,顺帝屏退左右,连大监亦不在。 顺帝也不避讳厅中众人,“南顺新帝即位有一年,表面看似平稳,实在手段有有些激进,今年六月起,便在慈州开始大量屯兵,还以造商船的名义造战船。叶侯在南顺安插了眼线,最清楚此事,但此事还不能放明面上说。朕只是好奇,南顺惯来偏安一隅,新帝登基后表面也一直和和气气,私下却大肆屯兵,矛头直指苍月,不知他凭何如此有自信!” 宴书臣和叶浙面色如常,应是一早便知晓。 范逸和阮奕是初次听闻,一脸诧异。 范逸和阮奕四目相视,两人都会意,在早前阮奕提起的事端里,并未有南顺屯兵,局势待发,针对苍月这一幕。 但厅中自然都不知晓他二人眼中的诧异是何故,都道是听到震惊了。 阮奕自是震惊了。 早前在宴叔叔府上,他便诧异过这一世的新帝提前了九年登基,却未想到,不止是提前登基,连对苍月的基调也变了,盾兵,造船,是觊觎苍月东面。 阮奕是直觉这一连串的变化,似是天翻地覆。 而陛下的应对,也让苍月国中的形势瞬息万变。 他早前想周遭诸国或是都会因此改变,却未想到竟来的如此快,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不知晓的事已经全然发生了变化。 而这些变化,远比巴尔南下这样都放在明面上的矛盾和冲突都来得要可怕些。 阮奕心猿意马。 叶浙继续道,“南顺虽屯兵,但这三四个月内始终不见动静,行事有些诡异,所以陛下调大都督回京,让范侯接管东昌郡,便是给南顺留契机,试探南顺,看南顺暗中屯的这些兵,可是要趁东昌郡驻军交接之时有所动静,而不引人耳目。” 范逸和阮奕都未想到,陛下此举是在试探南顺。 虚虚实实,暗度陈仓,果真帝王的心思手段皆不可小觑。 上一世,阮奕入仕是在东宫即位之后,他未曾在顺帝跟前呆过,如今,见顺帝的手段与心思,又有不一样认识。 “眼下这宁远侯入京,就是探听虚实的,朕不在也好,他想在京中呆多久,便让他在京中呆过久,南顺之事,就当全未觉察,奕儿……”顺帝忽然看向他。 阮奕拱手,“陛下吩咐。” 顺帝道,“苍月,南顺,长风三国临近,南顺行事不会不顾及长风,宁远侯入京,他探他的,你要做的是不惹对方对你起疑。此番宁远侯出使,苍月必定礼尚往来,奕儿,晚些你要去趟南顺,朕要探听南顺新帝虚实,摸清南顺和长风的真实关系。” 阮奕拱手,沉声道,“臣领旨。” 这一趟去南顺,路途往来至少加上在南顺国中,至少要四五个月…… 宁远侯是十一月中离京的,那他应是同宁远侯一道离京。 阮奕看向宴书臣,宴书臣目光微敛,似是也在想此事。 …… 赵锦诺在郁夫人苑中坐了有些时候。 郁夫人惯来亲和,两人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时间不觉过得很快。 郁夫人问起了这几日在家中和宴府可还习惯,阮奕待她可还贴心,去容光寺可有听佛经,苑中是否要添些人手之类的,倒比她早前回赵家时,祖母和王氏待她都还要亲厚几分。 赵锦诺一一应声。 都是过来人,她与阮奕早前便要好,如今面色红润,也眸间喜色,郁夫人知晓他们夫妻二人应当房中和睦。 说了会儿话,又临到晌午,赵锦诺便留在苑中和郁夫人一道用饭。 陶妈妈让厨房做了不少赵锦诺喜欢的菜。 郁夫人用得不多,多在一旁用公筷给她夹菜,盛汤。 赵锦诺吃了不少。 似是早前在家中,祖母和王氏都未如此亲切待她,郁夫人是阮奕的娘亲,她心中亦将郁夫人视作自己娘亲。 赵锦诺只觉这一顿吃出了早前阮奕在相府那一顿的错觉。 郁夫人知晓赵锦诺有午睡习惯,没有多留她。 偌大一个尚书府,郁夫人也有诸多事情要忙,赵锦诺亦未久留。 从郁夫人苑中出来,阿燕搀着她。 赵锦诺悄声朝阿燕道,稍后让宋妈妈备些消食汤。 她中午是真的吃多了些,但当着郁夫人面前,又不好推却。 阿燕轻笑,“知道了。” 赵锦诺也笑。 饮了消食汤,赵锦诺又在苑中多走了几圈,方才去午睡,便比早前午睡的时间都要稍迟些。 …… 睡得迷迷糊糊时,似是依稀听到屏风后悉悉率率的衣裳声音,懒懒没有起身。稍许,床沿边稍稍沉了沉,应是有人坐了上来。 还能有谁…… 她半睁了惺忪睡眼,慵懒问了声,“回来了?” 嗯。他坐在床沿边看她,目光清浅而温和,晨间的朝服已经换下,替了身平常的衣裳,气华高然,温文儒雅。 赵锦诺微微呵欠,正欲撑手起身,他伸手制止,声音温柔道,“我听阿燕说了,你再睡会儿,我去苑中寻母亲说会儿话,晚些回来陪你。” 她微微颔首,她是还有些困,嘴角噙着意思笑意。 他亦笑笑,吻上她嘴角的笑意,而后起身,微微敛了笑意。他十一月要离京一事,还不知如何同她说起。 第085章无巧不成书 第085章无巧不成书 苑中,阮鹏程也正好和郁夫人说起阮奕十一月或离京出使南顺之事。 郁夫人正帮阮鹏程更衣,眸间难免有些诧异,“奕儿才将好,他们二人又才新婚,奕儿十一月就要离京,一走要四五个月,确实有些久了。” 但朝中之事,谁说得好呢? 郁夫人惯来是明事理的。 阮鹏程又道,“奕儿是东宫的伴读洗马,日后免不了在朝中委以要职,总需要历练,这一趟去南顺是个好机会,陛下和东宫信赖奕儿,才会将此事交予他做,这一趟,推脱不了,也不能推脱。” 郁夫人心中不舍,“似是从小到大,奕儿还未自己出过这么久的远门……” 孩子在母亲心中永远仿佛都长不大。 阮鹏程笑笑,“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你这做母亲的何时才能放心?” 他一语戳中,郁夫人笑笑。 阮鹏程又道,“我看他与锦诺二人很好,小别胜新婚,无需替子女操心,日后奕儿的路还很长,总有团聚也有分别的时候,始终要习惯,只是来得早了些,你有时间多开导锦诺,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明白轻重的。” 郁夫人颔首。 换下官服,整个人似是都轻松了下来。 陶妈妈却来了屋中,“大人,夫人,二公子来了。” 阮鹏程和郁夫人对视一眼,刚说到他,他便来了。新婚燕尔,也不多在苑中同自己夫人一处。 阮鹏程撩起帘栊,同郁夫人一道出了内屋。 “爹,娘。”阮奕拱手。 阮鹏程一面应声,一面整理衣袖,从宫中回阮府,父子二人已聊了一路,眼下,多是郁夫人开口,“锦诺今日在我这里坐了许久,我们娘俩说了不少话,越说越投机。我早前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就只有你们兄弟二人,如今锦诺有锦诺在家中陪我,正好衬了我这心意。” 郁夫人是真喜欢锦诺,并非特意恭维。 阮鹏程和阮奕都看得出来,便都低眉笑了笑。 郁夫人又道,“方才你爹同我说起十一月初去南顺的的事情了,同锦诺说了吗?” 阮奕怔了怔,摇头,“还不曾,晚些吧。” 郁夫人颔首,他夫妻二人房中的事,自己拿捏就是了。 阮鹏程这才问起,“刚回府便过来,可是有事?” 郁夫人也凝眸看他。 阮奕想起正事,遂问,“娘,大哥回来了吗?” 阮旭在吏部任职,为吏部主事之一,官阶在吏部员外郎之下,无需参加早朝,也并未和阮鹏程与阮奕一处。 郁夫人应道,“昨日便说了,今日吏部有事,怕是要晚些回府,怎么忽然问起你大哥来?” 正好父亲母亲都在,自容光寺阿玉问起,大哥和彤容的事他便放在了心上,本就想寻一日同父亲和母亲旁敲侧点说起,正好今日陛下让他十一月离京,此事要赶在他十一月离京前落定,他才能安心。 还得寻稳妥合理的法子,阮奕抬眸笑了笑,温声道,“大哥年长我两岁,照理说家中都是长子先成亲,而后才是次子,虽说有陛下赐婚,此事也不会落人说道,但我们兄弟二人与爹同朝为官,免不了被旁人看在眼中,既然我的婚事提前,大哥也理应提前,才能免了有心人口舌才是。” 阮奕言罢,阮鹏程和郁夫人都愣了愣。 儿子说得不无道理。 阮奕又道,“我记得姨父过世,彤容孝期应是到今年年底。今年年底到明年五月差了足足半年,若是放在旁的时候,应当会将婚期提前。”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郁夫人心底,郁夫人朝阮鹏程道,“这五月婚期原本也是当初随意定下的,往前调一些倒是也挺好,旭儿和彤容的年纪都不小了,若不是被孝期耽误了,许是他二人的孩子都能叫爹娘了。不如我这两日抽空去趟云州,同妹妹商量此事?我正好也许久未见过她了。” 阮鹏程并无异议,“也好。” 阮奕笑笑。 阮鹏程又道,“叫旭儿送你去趟云州吧,我上次见他收到彤容的信还在笑,两个孩子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见见面。” 郁夫人笑笑,“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阮奕也跟着笑起来。 …… 等回苑中,阮奕眉间似是多了几分喜色。 以母亲的性子,若说是这两日,便是这两日就会去云州。等大哥和彤容的事情落定,无异于又弥补了早前一处遗憾。 大哥自幼待他就好,他似是也为大哥做了一桩事。只是二月里,他不一定能来得及从南顺赶回来,却也未必没有可以斡旋之处。 折回苑中时,赵锦诺已经醒了,在苑中喂大白吃萝卜条。 她半蹲着身子,一面摸着大白,一面伸手拿着胡萝卜,目光似是一直凝在一处,在想旁的事情出神。 “阿玉。”他唤她。 听到他声音,赵锦诺眸间明显回神,笑了笑,却未起身,一只手继续摸着大白,嘴角还噙着笑意,“大白,你看谁回来了?” 阮奕的脚步停在跟前。 她又朝大白道,“是大白兔回来了。” 阮奕从善如流,“嗯,大白兔回来看阿玉醒了没有。” 赵锦诺唇畔一抹如水笑意。 “吃过饭了吗?”他轻声问。 赵锦诺摇头,“还不曾,等你呢,宋妈妈已经做好了。” 他伸手牵她起身,将大白留在一处,大白继续啃它的胡萝卜。 外阁间内,净了手。 宋妈妈和丫鬟端了晚饭入内,二人在外阁间一道用饭。 这似是,成亲后之后两人在苑中用的第一顿饭。 早前要不是在宴府,要不便是在容光寺,今晨阮奕又起得早,还特意让人没有叫赵锦诺,所以一直到黄昏这顿,才是二人在一处用的一顿饭。 食不言寝不语。 似是两人自小教养差不多,也有默契。 相处起来并无不适。 宋妈妈在一侧看得欢喜。 宋妈妈做了不少菜,阮奕一直在给她夹菜,回回夹的都是她喜欢的。 她不喜欢的,他大都自己默默吃了。 一顿饭下来,总共没剩下多少,宋妈妈看得心情愉悦,阮奕知晓宋妈妈喜好,早前也多用此讨宋妈妈欢心。果真,宋妈妈一脸笑意,“二公子真好,二—奶奶就挑食……” 赵锦诺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这还没过两日呢!她在宋妈妈心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有人大有赶超她的趋势。 阮奕忍俊。 赵锦诺凑到他跟前,端起他下巴左右看了看,“让我看看,果真长了一张很会的脸,还生了一张很会的嘴,知道怎么讨宋妈妈开心。” 他大方应道,“讨宋妈妈开心,不就是讨夫人开心吗?” 赵锦诺愣了愣,既而颔首,“有道理,阮寺丞,你是很会。” 他在鸿胪寺任寺丞一职,她是特意如此说的。 阮奕低眉笑笑,她又伸手揽上他后颈,一字一句道,“阮奕,你是有功名在身,你是苍顺十四年春闱探花,你那时才十七岁,可是整个京中的姑娘都跑来看你了……” 阮奕应道,“嗯,然后乐极生悲,摔傻了……” 赵锦诺笑不可抑。 他笑笑,又伸手牵她起身,“走,去苑中散散步消食,我正好有话同你说。” 十月的天气已有些寒凉,尤其是入夜后,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见阮奕脱下外袍,似是要给她披上,赵锦诺轻声道,“让阿燕去取一件?” 阮奕挑眉,“这是带了我体温的,不一样。” 赵锦诺笑笑。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还冷吗,夫人?” 赵锦诺怼回,“夫人不冷了!” 他轻笑出声。 同她在一处,他可以笑一整日都不停。 两人在苑中散步消食,因是自己苑中,没有的旁的丫鬟跟着,阮奕同她说起今日早朝上的事,亦说起十一月应当要去南顺出使,期间怕是要四五个月才能回京,赵锦诺却微住,“你……十一月要去南顺?” 他以为她不舍,心中愧疚,尚在苑中,俯身拥她,柔声道,“阿玉,我也舍不得你,你我二人才将新婚,我是不应当将你一人留在京中的,我只想和你一处……”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知应当要怎么同他讲才好。 她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今年年关正逢老师六十生辰,师母特意遣了人送信给她,望她能去趟南顺。近些年老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师母应是想凑一处热闹一回。 届时老师所有学生都会去南顺京中给老师贺寿,老师的亲传学生不多,也都相互认识,寿辰宴上没有外人。若是少她一人,她许是会一直愧疚。 她正愁此事要如何同阮奕说起? 她与阮奕才将新婚,阮家不比早前在新沂庄子上,要外出四五个月不是小事。 尤其是年关时候。 自下午收到师娘的消息,她便一直在想此事。 思来想去,也实在没有好的法子。 却不曾想,阮奕竟要十一月动身去南顺…… 无巧不成书。 她硬着头皮轻声在阮奕肩头叹了叹,“阿奕,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南顺吧……” 尚在温情和内疚中的某人明显愣住。 第086章十里亭 第086章十里亭 内屋中,炭暖烧得“哔啵”作响。 赵锦诺坐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案几另一侧,阮奕单手拄着下颚,整个眉头都拧巴成一团,“你是说,你有老师在南顺京中?” 赵锦诺颔首,“老师年事高了,年关时候又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师娘想让我去一趟。” 阮奕岂止眉头拧巴成一团,简直内心都拧巴成一团。 前一世,他究竟有多少关于她的事情,他是不知晓的? 阮奕看着她,却忽然想起这一幕,他是有些印象的。 那时候的十月中旬,柱子带了砖砖从新沂来京中,但十一月的时候,阿玉便让柱子出了趟远门,到了来年二月初才回来。 那时候,阿玉是告诉他,她有非常重要的长辈年关时候过生日,她很想去,但去不了,所以只能让柱子替她去送生辰贺礼。 他当时嘟着嘴,傻乎乎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唇畔笑道,“我若去了,大白兔要怎么办?自己在家里哭,还是跟着撵路?” 他笑眯眯讨好道,“阿玉,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呀!” 她托腮笑道,“太远了,爹娘会担心的,而且又在年关,不合适。” 他认真道,“但娘亲说,只要我同阿玉一处,她就不担心啊。” 她依旧托腮,笑眯眯他笑,“但我不想和傻子一起去呀。” “阿玉!你嫌弃傻子!”他恼意跺着脚,“我就要去!就要去!” 她本就坐在苑中暖亭的石桌前,唤他到跟前来。等他嘟着嘴上前,起身拥上他,他愣了愣,她在他怀中温声道,“你也知道你是小傻子呀,万一在路上走丢了怎么办?我上哪里找小傻子去?” 他真有思虑,“那我一直牵着阿玉就不会走丢了。” 她忍俊,“那大白呢?谁照顾大白?” 他想都未想,“大白也一起去啊。” 赵锦诺阖眸,脸上笑意更浓,“大白兔,日后稳妥了,你再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他再次不满嘟嘴,“阿玉,你这是敷衍傻子呢!”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温柔道,“嗯,可不好糊弄呢,是不是?” 他莫名脸红。 …… 阮奕单手拄着下颚,忽得想起早前时候,竟微微出神了去。 “阮奕……”赵锦诺再唤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脸色似是还有些红。 赵锦诺奇怪看他,“你脸红什么?” 有吗?他愣了愣,实在不知道怎么同她说,他想起那时候她为了哄他…… 阮奕清然转移开话题,“我记得在容光寺的时候,你说教你读书识字的人是媛姨。” 他过度得自然。 她方才提到师母,那应当同媛姨无关。 她的老师还有旁人才对。 果真,赵锦诺微微垂眸,轻声道,“是教我画画的老师……” 反正眉头都拧巴成一团了,阮奕脸上也不差这些了,“你特意去南顺……学画画?” 修长的羽睫眨了眨,兀自颔首。 阮奕轻笑一声,温和道,“阿玉,你是不是画得很好。” “还行……吧……”她支吾。 他记得早前见过她画画,但是极少见的时候,他终日缠着她闹腾,亦要同她一道去玩,她很少有闲暇时候能安心画画。 他真想起过她画画,他就在一旁捣乱,后来他摸了她一脸墨,她亦摸了他一脸。 最后他兴致起了非要抱着她转圈,而后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 她的手伤了三个月。 后来她只能找他不在,或安静的时候作画,他都不知晓。 她过世后,他才在她早前藏好的木箱里看到过她刚画好一半的底图,图中画的人是他,只画了半身,也还未来得及描色。 那幅残缺的画一直收在他房中,他却不敢睹物思人。 他那时一直以为她是心血来潮画得他,却不知晓她本就是喜欢画画的。 仿佛自从她嫁了他,照顾她,便连她最喜欢的都疏远了。 他心里微澜,亦心生护短。 他也不单手撑着下颚了,直接伸手抱起她,认真道,“阿玉,真想去吗?” 她也揽上他后颈,轻“嗯”一声。 他温声道,“去南顺的路上不会带女眷,只能扮作男装,队伍中随行的除了登记在册的鸿胪寺官员和禁军之外,我身边是能带一个小厮,原本应带周亮,你若要去,便让他留在府中……” “真的?”她眸间星光熠熠。 “嗯。”他轻声应她。 她迟疑,“会不会不便?若是被人知晓,你会不会……” 他并未否认,嘴角却微微扬了扬,“你都呆在我身边就是,路上在我马车里,驿馆下榻时和我一处,便是旁人看出什么,南顺的人自然不会管,此行我是主使,鸿胪寺中的主事不会生事,禁军中,我会同袁进招呼,不会生乱子。” 她眸间真是欣喜,“大白兔……” 他温文笑了笑,“只是等到南顺的月余,我应当都无时间陪你一处……” 她眼中的笑意也浮上眉梢,“我自己一处就好,不用担心我。” 他嘱咐,“去到何处都要让禁军跟着。” “嗯。”她颔首,只是又顿了顿,“爹娘那里怎么办?” 要离京四五月,中途还有个年关,不是小事,亦不好糊弄过去。 他鼻尖贴上她鼻尖,“阿玉,家中的事,我来想办法就是。” 她忽得心中激动不知当如何表达,只得俯身拥紧他,“阿奕,你怎么这么好?” 她整个人近乎挂在他脖子上,他微微踉跄,嘴角却又忍不住勾了勾,“你的大白兔,不对你好,该对谁好?” 她在他怀中坐直了看他,因为坐直,便高出了他许多,俯眼看他时,认真道,“我真的画的很好……就是,一幅画可以价值千金那种……” 他轻“嘶”一声,眉头拧得更紧,探究道,“赵锦诺,要不你好好同我说说,你这些年在新沂的庄子上还干了些什么事儿?” 赵锦诺笑道,“都告诉你了呀……” 他微微挑眉,她吻上他皱紧的眉头。 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他抱着她翻身滚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袖间带得一侧的水杯摔在地上,清脆几声。 宋妈妈听到屋中动静,吓了一跳,怕是出事,连串脚步声往内屋这边来。 赵锦诺恼火看他,他将她护在怀中,对行至内屋门口的宋妈妈道,“宋妈妈,我同阿玉闹着玩呢,不必进来了,有人怕羞。” 宋妈妈微楞,自是忽然会意过来,赶紧咳了两声,意思是自己并未进来。 赵锦诺这才从他怀中探出半个脑袋出来。 阮奕笑出声来。 赵锦诺忽然揽着他后颈,坐起身来,咬上他肩膀。 “啊!”他吃痛一声,遂又赶紧噤声,喊痛变成了闷哼,怕被宋妈妈听见。 屋外的宋妈妈才将转身,这又愣住,怎么听都不像闹着玩的动静,只是这声是阮奕发出的,一听便觉得是真痛了,宋妈妈便想也想的到,是自己家的大小姐在欺负姑爷。 宋妈妈笑笑。 等脚步声离远,阮奕才恼道,“二奶奶,我怎么早前不知道你会咬人的!” “疼吗?”她眸间潋滟,悠悠看他。 “你说呢?”他话音刚落,她宽下他衣领,“我吹吹……” 他僵住。 她的呼吸若呵气幽兰般轻抚在他的肩头,吹了一次,又吹了一次,而后看他,“还疼吗?” 他喉间轻轻咽了咽,沉声道,“唔,现在似是浑身都疼……” …… 翌日巳时前后,阮奕便已在城郊十里亭处等候。 今日要迎宁远侯,阮奕并未早朝。 十里亭处,阮奕一身鸿胪寺丞的深蓝官袍,束上黑底炫金花纹的腰带,在一众应接的禁军队伍前显得尤为风采卓然。 自今晨入朝起,脸上便挂着笑意,直到十里亭都还未下去。 袁开阳“啧啧”叹道,“果真是新婚呀,神采奕奕,丰神俊朗!” 阮奕一本正经朝着他叹道,“等你成亲就知道了……” 袁开阳没好气,“得意个劲儿吧你。” 两人遂都笑笑,看向远处。 袁开阳叹道,“也不知宁远侯什么时候来……” 阮奕道,“早前有消息到鸿胪寺,说晨间人就从笾城驿馆出来了,怎么走也应当晌午前后到了,我们巳时在这里等,礼数应是周全了。” 阮奕言罢,余光瞥向一侧不远处的凉茶铺子,内里似是坐了一人,悠悠闲闲在吃着花生,饮着茶,应当是也在等人。 阮奕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了阮奕一眼,礼貌颔首。 看模样,应当不是苍月国中之人,也是旅人,阮奕也颔首。 他嘴角勾了勾,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 阮奕同袁开阳一道从巳时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正午过后。 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袁开阳迟疑。 阮奕摇头,“不应当才是,自宁远侯入朔城,应当就有鸿胪寺主事跟着,还有禁军护送,若是出事,一早就有消息传来了……” 袁开阳看他,“我怎么觉得有些古怪?” 阮奕淡声道,“再等等。” 袁开阳颔首,也只得如此。 他国使节入京当走南城门,有鸿胪寺的人跟着,不会出错,笾城驿馆到南城门只有这条路。 正午过后,很快便到未时。 等到未时,人还未出现,袁开阳便遣了禁军去前面打探。 从巳时到眼下,滴水未进,也未吃东西,袁开阳有些恼意在脸上,阮奕倒是淡然得多,记忆中宁远侯入京不久就同范逸打了架,翌日又打了回来,本身就是个能惹事的主,听闻在南顺京中就不怎么好相与,但身份地位特殊,先帝和新帝都护着,在国中地位卓然。 眼下南顺能派这么个人来,就做好了鸡飞狗跳的准备。 相比起袁开阳的燥意,阮奕明显平静。 凉茶铺子内,韩盛饶有兴致得又要了一小蝶花生,一面吃着花生,一面喝着茶。 阮奕目光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缓缓转眸看向一侧凉茶铺子中的人——他们是从巳时等到现在,但有人似是有何从巳时等到现在。 未免,也同样等的太久了些。 第087章宁远侯 第087章宁远侯 韩盛没有看向阮奕,只是余光很容易察觉出对方在打量自己。 韩盛继续慢悠悠吃着花生,一脸神色如常,心中却腹诽,这阮奕也不像摔傻了许久眼下才好的样子,倒是旁边那个火气大的才更像些傻的一些。 他八月离京前往苍月时,听闻阮家这小儿子还是个傻子。 他也不知陛下要他‘留意’一个傻子做什么。 但等到九月时,在途中忽然听闻阮尚书家的小儿子似是前一阵好了,突然不傻了…… 等到十月初,都快行至苍月京中了,再听说阮奕入了鸿胪寺,任鸿胪寺丞,还是此次负责招呼宁远侯的鸿胪寺官员,这事儿便有趣了。 他自是要早些来,看看谭悦是如何折腾人的。 果真,从巳时等到未时,眼下申时都快过了,阮奕也当真沉得住气。 谭悦也当真是个不怕的。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 差不多酉时,袁开阳派出去的禁军折回,说宁远侯似是吃坏了肚子,走一路停了一路,鸿胪寺官员也不知能拖这么久,只是刚要派人来知会一声,宁远侯似是便好了,走一回儿,宁远侯肚子又疼了。所以这一路往京中送消息也不是,不送信不是,偏偏这宁远侯态度又一脸诚恳,弄得鸿胪寺官员都有些不好意思…… 阮奕和袁开阳对视一眼,若是如此,还当真不好说什么。 只有阮奕记忆里,这宁远侯是个难对付的惹事精。 戍时左右,终于见到前方扬尘滚滚,有禁军开道,亦有马车轱辘的声音。 袁开阳几近望眼欲穿,“这祖宗总算来了……” 阮奕轻声,“这才刚开始。” 在前方开路的禁军行至十里亭前陆续缓缓停下,见到阮奕和袁开阳都纷纷下马,拱手致意。 阮奕是此次招呼宁远侯的鸿胪寺丞,待马车停下,便领着身后的数位鸿胪寺官员一道迎上前去。 早前自朔城处迎接宁远侯,并一路陪同宁远侯到京中的鸿胪寺主事是王哲。 王哲朝朝阮奕拱手,一脸可见的疲惫之色,“大人,侯爷在车辇中。” 阮奕知晓他这一路不易,应了声,“嗯,王大人辛苦了,剩余交给我吧。”。 王哲一脸感激。 阮奕带了身后的鸿胪寺官员同王哲一道上前。 车辇宽敞,这样的车辇行起来稳妥,却是行得最慢的一种,坐这样的车辇来,又一路走走停停,戍时才从笾城入京也不奇怪了。 阮奕在车辇前方拱手之礼,“下官鸿胪寺丞阮奕,奉东宫之命,在此迎候宁远侯。” 话音刚落,车辇前的帘栊被侍女撩起,露出车辇中端坐的俊朗少年来,个头似是不太高,身形略微有些单薄,眼神里有些怏怏没有精神,手中抱着一个暖炉,还似是怕冷的模样。 “阮寺丞与诸位久侯了,本侯路上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水土不服……”他声音很轻,仿佛真的有气无力。 等阮奕抬眸,才见他微微打了个呵欠,似是很困的模样。 阮奕看了看他,应道,“宁远侯舟车劳顿,下官先引宁远侯至驿馆休息,明日再行入宫。” “有劳了,那本侯就不邀阮寺丞上车了。”谭悦言罢,马车帘栊被放下,多一句话都没好有。 阮奕身后的鸿胪寺官员面面相觑,照说阮奕是此番迎候的主使,宁远侯应是要邀他上车,一道在车中说话,并着一路到驿馆的,方才宁远侯的模样分明是说自己病着,就不同阮寺丞一路的意思。 而先前那模样也真像是生病了,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王哲低声道,“昨日还好好的。” 阮奕低声道,“走吧。” 话音刚落,车辇上的帘栊再次撩起,阮奕再次看到谭悦那张打着呵欠的脸,似是没有什么力气得道,“阮寺丞,实不相瞒,本侯最住不惯驿馆了,这一路上似是都未歇息好。听闻此次入京,是阮寺丞接待本侯,本侯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至阮寺丞府中落脚?” 阮奕微滞。 身后的的几个鸿胪寺官员和袁开阳也都愣住。 谭悦一脸诚恳又为难,“万望阮寺丞不要为难。” 阮奕继续看他。 谭悦叹道,“若是实在为难,本侯住王大人府上也行。” 王哲脸都绿了。 阮奕礼貌笑笑,“宁远侯身份尊贵,又远道而来,下官怕府中招呼不周,怠慢了侯爷,有失礼数,需先请示东宫的意思,还望侯爷勿怪。” 谭悦连连颔首,一脸表示理解模样,“怎么会?不如,我们先去阮寺丞府中饮杯茶水?再等东宫的意思?” 连袁开阳都听出,宁远侯是真准备住阮奕府中。 阮奕自然不好推脱,“宁远侯大驾,蓬荜生辉。” 谭悦难得笑笑,“那阮寺丞,本侯叨扰了。” 这才让侍女放下车辇上的帘栊。 袁开阳上前,“真要先去阮府?” 阮奕轻声道,“你先让快马去趟宫中,同殿下说起此事,再让人去趟我家中,让母亲先安排着。” “不等殿下的意思?”袁开阳诧异。 阮奕轻叹,“暂且不说殿下的意思,即便殿下当真觉得在阮府下榻不妥,宁远侯都先到府中饮茶水了,阮家自是不能只招呼茶水的。今日是宁远侯远至,简单的酒水接风洗尘要有,等酒水饮完就到什么时候了?便是殿下不想他留在我府中,他今晚应当也不会去别处。” 阮奕这么一说,袁开阳才反应过来。 这宁远侯看似话里话外一个重字都没有,却处处都牵着旁人鼻子走。 袁开阳吩咐人照做。 阮奕似是想起什么,目光忽得瞥向一侧的凉茶铺子处。 早前坐在那里一直吃花生的人,不知去了何处。 难道他想错了,不是同宁远侯一处的? …… 阮府内,赵锦诺正在看阿燕给的册子。 这一两月,阿燕在京中置了好几处铺子,赵锦诺本就不缺钱,铺子便也置得快。 柱子他们差不多十月中旬会到京中,眼下应当也没有几日了。 要提前寻好落脚的地方。 阿燕正好问起,“这两处苑子,一处离府中近些,另一处离西市的铺子近,看大小姐的意思,将苑子置在哪处合适?” 赵锦诺将册子还给她,“都置了吧,离铺子近的,日后让庄子上来的人落脚;离府中近的,也置下来,日后总有用的上的地方,近些也方便。” 阿燕应好。 等阿燕离了屋中,赵锦诺不由看了看天色,都戍时都过了一半了,阮奕果真还未回来。 他今晨离府前便说,这月余怕是都要围着宁远侯转,多晚回府,或是回不了府中都有可能,让她勿等。 今日巳时起,阮奕便到了京郊十里亭处迎候,许是正在接风洗尘。 赵锦诺放下阿燕早前给她的册子。 铺子和苑子的事也不准备避讳阮奕,早前在容光寺便同阮奕说起过庄子上的事情,置铺子和苑子的事也自然不准备瞒着阮奕。 谁知册子刚翻下,海棠便撩起帘栊入了内屋,“二奶奶,夫人苑中的陶妈妈来了,似是有些急。” 陶妈妈是郁夫人跟前的管事陶妈妈,能劳动陶妈妈前来,定是急事。 赵锦诺撩起帘栊,陶妈妈也正好到了外阁间中,朝她福了福身道,“二奶奶,夫人请您赶快去一趟苑中,有事情同二奶奶商议。” 陶妈妈一直跟在郁夫人身边伺候,惯来有分寸,会这般说,当真是府中有急事。 赵锦诺也不多问,唤海棠取了披风来,同陶妈妈一道往主苑去。 一路上,陶妈妈走得快,赵锦诺也跟着快步。 陶妈妈提前和赵锦诺先交底,“方才二公子遣人回了府中,说是南顺国中来的宁远侯要在我们阮府下榻。今日二公子本就是去迎宁远侯的,方才捎信到府中的又是禁军中的人,应是直接迎到了就从京郊要往府中来了。夫人已经安排府中下人赶紧去收拾出来清净的苑子给宁远侯,也派人去兵部请了大人回府,今晚再晚怕是都要有洗尘宴,夫人这头实在顾不过来,让奴家来唤声二奶奶,请二奶奶也帮忙照看些。” 宁远侯忽然要来府中下榻,怕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处。 否则爹也不会眼下还在兵部议事,尚未回府。 既是洗尘宴,便是家宴,也应一家之主在,才合乎礼数。 如此大的事,来得是宁远侯,阮府定然不能怠慢了去。 一路上,赵锦诺都见府中不少小厮和婢女来来回回穿梭,匆忙得很,连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赵锦诺问,“娘将哪处苑子安排出来了?” 陶妈妈应道,“亭湖苑,夫人是说亭湖苑靠近后苑,清净,而且离二公子和二奶奶的苑落近,二公子也好招呼一些。” 赵锦诺颔首,又问道,“是今晚还是一直常住?” 陶妈妈叹道,“还真说不好,夫人的意思是,再如何都要先按常住准备着,东西都先置好,怕临时再加进去不好。” “是母亲思虑周全。”赵锦诺点头。 等到郁夫人苑中,不少人都围在郁夫人周围。 郁夫人正定着稍后洗尘宴的菜单,既是家宴,不能太过隆重,刻意了去,又不能怠慢。 见赵锦诺来了苑中,郁夫人似是松了口气,“锦诺。” “娘,”赵锦诺上前,“有什么锦诺能帮忙做的?” 郁夫人欣慰,“你去趟亭湖苑帮娘看着,那边还在收拾,苑子早前一直有人打扫,但空了许久,未免显得没有人气,看看如何往内置些陈设物什,还有不妥当的地方,都让小厮和丫鬟换了,你拿主意便好。” “好。”眼见郁夫人这处有事在忙,赵锦诺多余的话都没有,应了声便出了苑中。 身后几个丫鬟和小厮连忙赶上。 郁夫人欣慰,锦诺惯来稳妥,当下亦未手忙脚乱,诸事都要先问她一遭,应是心中有数的。 …… 亭湖苑中,赵锦诺嘱咐,“南顺国中素来喜书画,把这处挂件取了,去大人的书斋暂借那幅早春啼晓图来挂上,还有我们苑中的归鸟集表字。” “是,二奶奶。”小厮照做。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内屋,认真看了看,“同苑中伺候的人一声,都将内屋的盆栽都移到外阁间去,” 南顺国中忌讳在屋中摆放盆栽,认为会影响休息。 丫鬟赶紧去做。 等到屋内案几上的杯子,赵锦诺看了看,又朝另一个丫鬟道,“我记得娘说家里库房有一套南顺津窑的水杯瓷器,取来用吧。” 丫鬟应声。 苑中大致都看得差不多,赵锦诺又在苑中守着都收拾规整,这才往郁夫人苑中回。郁夫人也正好交待完了稍晚洗尘宴的事,眉头微微松了一些,见赵锦诺回了苑中,“娘,苑中布置好了,锦诺都一一看过了。” 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 早前丫鬟也来说过,二奶奶一直在苑中守着,也让人取了书斋和书画和库房里的瓷器来,并非诸多小事都要来她跟前一一询问过后再安排。是个心思周全,也有主见,能拿主意的。 “娘这里可还有旁的要帮忙的?”赵锦诺主动问起。 郁夫人唇角勾了勾,“也没有了,稍后同娘一道去迎吧。” 赵锦诺应好声刚落,阮鹏程便回了苑中。 “大人。”“爹。” 阮鹏程朝她二人颔首,“先更衣吧,差不多当去府外迎候了。” 赵锦诺先行告退。 等到了阮府外,不多时候,便见禁军队伍护送者几辆马车前来。 “到了。”阮鹏程领着郁夫人和赵锦诺上前一步。 禁军队伍缓缓停了下来,阮奕撩起帘栊,先从自己马车上下来,阮鹏程眉头微微拢了拢,便见身后的车辇处,婢女撩起帘栊,车夫置好脚凳,谭悦手捧着暖手炉从车辇上下来。 模样俊秀,只是身子偏瘦弱,精神似是也不大好。 他目光朝阮鹏程瞥来,最后瞥向阮鹏程身后的赵锦诺,而后若无其事收了回来。 阮奕正好迎上。 赵锦诺目光微微滞了滞,她好像没看错,谭悦? 第088章谭悦 第088章谭悦 待得阮奕领了谭悦上前,赵锦诺跟在阮鹏程和郁夫人身后,朝着谭悦见礼,“见过宁远侯。” “阮尚书,夫人,叨扰了。”谭悦声音很轻,脸上挂着笑意,脸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手中握着暖炉,模样生得清秀,目光通透,只是精神明显不怎么好。 又听到他的声音,赵锦诺确信就是谭悦。 再在近处看到他,似是比早前她见到时病得还要重些。 她记得他怕冷,一到冬天就犯病。 冬日基本离不开炭火,也不怎么出门。 整个苍月几乎都在南顺北边,眼下又是十月初,往常的谭悦不应当会在这个时候会来苍月。 她只知谭悦在南顺有官阶,并不知晓他就是宁远侯。 言辞间,谭悦瞥过她一眼,并未多作停留。 谭悦话音刚落,阮鹏程客套,“宁远侯远道而来,阮家应当尽地主之谊。” 阮鹏程看向身侧的郁夫人,郁夫人笑道,“招呼不周之处,宁远侯勿怪。” 谭悦笑笑,“夫人客气。” 谭悦目光最后落到赵锦诺身上,“这位是阮寺丞的夫人吗?” 阮奕上前,“正是内子。” 听到‘内子’二字,谭悦眸间顿了顿,目光瞥向赵锦诺时,淡声道,“路上还未恭喜阮寺丞,新婚燕好,喜得娇妻。” 阮奕笑笑,上前领他入府,“宁远侯请。” 夜风幽冷,谭悦握拳轻咳了两声,手中不由握紧了那枚暖手炉些,跟随阮奕一道入内,没有再看赵锦诺。 待得谭悦入内,谭悦身后的侍从和婢女也跟着入内。谭悦贴身的婢女芝芝是认得赵锦诺的,礼貌朝她和傅夫人福了福身,并不突兀。 赵锦诺亦颔首。 先前的禁军部分留守在阮府外,剩余部分则撤了去。 等到谭悦身旁的人都入了府内,赵锦诺才上前搀了郁夫人一道入府,远远地,还能听到谭悦的咳嗽声。 郁夫人眉头微拢,应是想这宁远侯的身子不怎么好。 但郁夫人出身高门,惯来知晓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 前面就是宁远侯的侍从和婢女,郁夫人不会没有分寸到此时出言感叹。 赵锦诺淡淡垂眸。 印象中谭悦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听师母说,谭悦画佛像是为了静心养病。 他方才说话应是怎么别扭怎么来。 谭悦这趟出使苍月,有些让她意外。 …… 阮府的正厅,上一次用还是阮奕大婚的时候。 正厅都是重要的宴请,今日替宁远侯洗尘虽是家宴,却用得上正厅。 叶侯亦来了阮府。 对方是宁远侯,讲究对等。 原本阮奕接到宁远侯往驿馆去,叶侯是会在驿馆替谭悦接风洗尘的,眼下宁远侯来了阮府,叶侯也至。 故而阮鹏程和郁夫人在正厅主位落座,共用一个宴几。 苍月以右为尊,叶侯和谭悦的位置在正厅右侧。 阮旭和阮奕兄弟二人则在正厅左侧。 赵锦诺与阮奕共用一个宴几。 自顺帝登基,叶侯便主事鸿胪寺之事,苍月与周遭诸国的外交,大都是经由叶侯之手。 叶侯早前便听闻宁远侯自笾城驿馆入京中一路耽搁之事,遂问道,可是水土不服,或是途中不习惯?今日是家宴,不提国事,最好的外交礼仪便是问候对方和家人。这宁远侯有些特殊,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是南顺新帝。宁远侯袭爵之前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身体也一直不好,所以问候宁远侯不能问候家人。 叶侯拿捏有度。 也许是入了正厅中,燃了碳暖的缘故,正厅的大门亦关着,厅外的寒风被阻隔在厅门外,谭悦都不见先前那般轻咳,只是神色有些恹恹。 “不大习惯北边的气候,月余两月还未适应,一路上,给鸿胪寺官员添了不少麻烦。”谭悦的声音虽好听,却中气不足。 谭悦言罢,端起一侧的杯盏,“今日本应敬王大人一杯,多谢他一路上的体谅照顾,只是王大人不在,这一杯,还劳烦阮寺丞代饮。” 叶侯居高位,不适宜代鸿胪寺主事饮酒。 这一杯,谭悦挑得阮奕极准。 谭悦歉意,“我这身体饮不了酒,以茶代酒,阮寺丞勿怪。” 阮奕端起杯盏饮尽。 谭悦轻抿了一口。 每一处宴几后都站了侍婢,两人放下杯盏,便有身后的侍婢上前添酒或斟茶。谭悦身后有芝芝在,他的茶水都是芝芝在照看,旁的婢女不曾近前。 阮鹏程寻了些话与谭悦说。 谭悦一面应声,一面余光瞥向阮奕同赵锦诺,确实登对,亦宛若一对璧人。 整个宴席上,众人都以谭悦为主。 阮鹏程也好,叶侯也好,都围着谭悦说了不少话。 谭悦亦说了不少话,氛围很融洽。 唯独与赵锦诺之间似是没有什么交集,只在期间举起茶盏遥敬了赵锦诺一回,而后轻抿一口,便又放下茶盏,继续与叶侯说话,似是先前只是礼仪一般。 谭悦并不想戳穿她。 应是也不想她戳穿他。 …… 谭悦身体不适,接风宴并未持续太久。 临末,叶侯朝阮鹏程和阮奕道,“既然宁远侯已在阮府落脚,太子殿下亦尊重宁远侯意思,还劳烦阮尚书和阮寺丞多加照顾。” 这便是东宫准了。 赵锦诺听明白了叶侯的言外之意,谭悦在苍月京中的时候,都会住在阮府内。 而且,是他自己要来阮府住的。 夜色已深,叶侯起身告辞。 阮鹏程相送。 府中,便由阮奕和赵锦诺领了谭悦往亭湖苑去。 谭悦随行的南顺鸿胪寺官员都在驿馆落脚,此次来阮府中的,只有身边的侍女和四五个禁军侍从,人不算多,一个亭湖苑便可以安置下。 阮奕同谭悦在前方一面说话,赵锦诺在身后,心猿意马。 因为临着湖,湖风有些大。 谭悦接连咳了几声,芝芝将披风递于他。 他披上。 赵锦诺依稀记得有一次在南顺慈州,她同谭悦一处。 当时泛舟湖面,她有些冷,谭悦将披风给她。 事后,她回了苍月。 后来听闻谭悦病了月余。 听师母说,谭悦是小时候家中出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了两日,所幸命是捡回来了,但留下了病根,治不好。 她在南顺的时候也曾听过宁远侯。 宁远侯是先帝的外甥,新帝的表弟,他在京中有些特立独行,但先帝和新帝都待他亲厚。 她却不知晓宁远侯就是谭悦。 她认识的谭悦,是心平气和画佛像的谭悦,亦会说,有事可寻他帮忙的谭悦。 …… 思绪间,已绕过湖边到了亭湖苑前。 亭湖苑空置许久,却一直有人打扫,虽是十月,亦有长青的绿植在苑中。 等入了苑中,阮奕和谭悦的目光都微微滞了滞。 阮奕目光微滞,是因为这亭湖苑中的陈设和布置,似是做了不小改动,和苍月国中风格不大相同。尤其是外阁间中的书画和表字,让整个亭湖苑变得同早前截然不同,多了几分书画之气。 谭悦目光微滞,是因为这亭湖苑中的陈设和布置,悉数是按照南顺国中的布置习惯来的,没有去过南顺的人应当体会不出,但眼下,他近乎可以断定,这苑中的陈设就是赵锦诺安排调整的。 因为整个苑中都是按照他在慈州的别苑布置的,当时锦诺几人在慈州别苑呆了月余,对苑中布置很是熟悉,赵锦诺还说过这里的苑子布置的好看。 赵锦诺有些头疼,似是赝品遇见了正品的主人。 她也不曾想到,来的宁远侯会是谭悦。 他余光瞥向赵锦诺时,见赵锦诺脸色似是有些尴尬,他遂没有多说,目光停留在外阁间中那幅早春啼晓图上,淡声道,“原来丹州的这幅早春啼晓图,真迹在阮家……” 阮奕倒是意外,“宁远侯如何断定是真迹的?父亲早前也拿不准。” 谭悦轻声道,“丹州画这幅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他这里的用墨,是一旁有人不小心溅上去的,丹州正好用这处多余的墨,韵了半朵花,这处多余的墨能辨认出真迹。” 阮奕笑笑,“我要同父亲说一声。” 赵锦诺心中唏嘘,这滴晕开的墨就是她一步小心溅上去的,丹州恼得要死,最后是谭悦指了指墨迹边缘,韵半朵花便是。 丹州愣住。 最后这一处被丹州誉为神来之笔。 她说,那应叫拈花献佛图。 丹州和谭悦都笑不可抑。 她早前在爹书斋一眼便认出是丹州的真迹,却不知爹原来不知晓这是丹州的真迹。 也确实如谭悦所说,丹州觉得这张意外的拈花献佛已是他花鸟图中的顶峰,他日后再未画过花鸟图,所以这幅早春啼晓图是丹州的花鸟图封笔,便也是被仿画过最多的一幅。 言及此处,周亮来苑中寻阮奕,应是有事。 屋中还有芝芝在,阮奕轻声道了句,“宁远侯,暂时失陪一下。锦诺,先替我招呼一声。” 赵锦诺点头应好。 芝芝福了福身,退至一侧。 谭悦敛了早前神色,淡声道,“我顺道来看看,谁是阮奕。” 第089章 ‘兴师问罪\’ 第089章 ‘兴师问罪’ 谭悦身体不怎么好,芝芝大多时候都侍奉左右,谭悦的事很少避讳过他。 芝芝一早便知晓赵锦诺与侯爷认识。 也知晓侯爷关心赵姑娘。 谭悦方才那一句其实不突兀。 谭悦说完,微微拢了眉头,清冷添了一句,“顺道看看你……” 赵锦诺看他。 谭悦上前,翻开茶杯。 见杯底上刻了津窑两个字。 “坐。”他人不怎么精神,便也不想久站。 两人在外隔间的案几前对坐。 他指尖修长,指节分明,翻开茶杯与倒茶的时候,很是优雅入目。 芝芝跟在他身边许久,知晓该何时近前,何时留有空间。 侯爷与赵姑娘一处时,她少有近前。 谭悦斟好茶,用指尖推着茶杯底部推到她跟前,眸间淡淡,“你有多久没画东西了?可知道整个南顺都在传公子若暴毙了。” 听到‘暴毙’这两个字委实有些耸人听闻,赵锦诺睫毛微微颤了颤。她似是,真的许久没有画过东西了…… 早前从新沂到乾州,初回赵家,赵家家中有祖母和王氏要应对,还有郁夫人带了阮奕来乾州,那时便不得空闲,也没有心思作画。 而后从乾州入京,一路上月余的时间都在马车上,又与祖母,龙凤胎和范逸一处,抽不出身。 等刚到京中,又同龙凤胎去了趟月牙湖,自月牙湖赐婚后,礼部和宫中司制三天两头就往苑中跑,婚事渐进,诸事都在赶,她分不出心思来。闲下来的时候要么同阮奕在宴相处,要么便是同沈绾、沈妙或刘宁,崔婷婷一处,似是也没有静下来心来想作画的时候。 再往后,便是新婚燕尔,她终日都同阮奕一处…… 赵锦诺脸色微微红了红。 这一算,从三月到十月,前前后后往少了说差不多竟有大半年,细数下来,都有八九个月之久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画东西了,她竟都未觉得。 谭悦瞥了她一眼,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丹州在四处找人打听,不知你可是出事了?还担心你是不是伤了手,日后再画不了东西了?” 画师最宝贵的便是拿画笔的手,丹州应当是着急了。 早前即便不在南顺,在新沂,她也会作画。虽然画得也慢,但大抵三两月便会有一幅图在司宝楼露面,或是赠画于旁人,这回一连八九个月没有消息,确实是让丹州他们担心了。 谭悦轻声,“早前听说你要去南顺,最高兴的便是丹州,后来说不去了,丹州连苑子都给你找好了,你日后自己寻机会同他说去。” 在老师所有的学生中,她和谭悦,丹州三人年纪相仿,所以走得最近。 谭悦偏静,丹州好动。 所以谭悦画得佛像大都让人心神安宁,而丹州的花鸟图却栩栩如生,静中藏动,让人看了心中欢快又愉悦。 赵锦诺记得同他二人在一处的时候,时常是左耳朵与右耳朵冰火两重天,但都好过单独同谭悦或丹州其中一个在一处的时候。 要么同谭悦一处时,他可以终日一句话不说,亦或是句句话都不好听;要么同丹州在一处时,丹州可以终日都在说话,连画画的时候都在说话,一刻都不闲着。 但大抵现在想起来,在南顺的时光,应是当初媛姨离开新沂之后,她最快乐的一段…… 赵锦诺低了低眉头,笑意噙在嘴角。 抬眸看向谭悦时,眸间仍有未尽的笑容,“今日见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人。” 谭悦一直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 她的笑容似是天生带着亲和,能驱散周遭的寒冷。 他喜欢同她一处,不说话的时候都很好。 她画画的时候,认真,安静,修长的羽睫轻翘,明眸青睐里缀了夜空星辰,又似有柔光。 谭悦敛了思绪,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应道,“是,你自然是连我都认不出来的,但我下马车就认出你了。” 赵锦诺叹道,“不是没认出,是以为认错,你冬日里不都窝在别苑里安静画佛像吗?你又未同我说起过你是宁远侯,我怎么会想得到,你来了苍月过冬,也不怕冻死……” 谭悦恼意看她,她惯来喜欢怼人。 谭悦放下杯盏,幽声道,“赵锦诺,你信不信总有一日我能将你扔到曲江里喂鱼去!” 赵锦诺轻笑,“我会水,曲江里的鱼咬不死我。” 连芝芝都忍不住掩袖笑笑。 大凡侯爷同赵姑娘在一处,似是受气的时候都更多些。 谭悦微微敛眸,不去看她,口中平淡道,“我来苍月有正事要办。这次要在苍月京中呆上月余时间。” 赵锦诺看他,“你是特意来阮家的……” 谭悦也不避讳,他惯来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是特意来阮家的,看看这阮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放着好好的南顺不去,好好的公子若不做,一定要留在苍月京中,做一个世家子弟苑中的金丝雀?” 他语调平和,若风轻云淡,字句间的拿捏都入木三分。 赵锦诺心中忍不住叹了叹。 早前是她说要去南顺的,谭悦也答应了帮她安排和善后。后来她让阿燕给谭悦送信,说不去南顺了,要留在苍月京中成亲。 谭悦果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明知她早前说过最不喜欢的便是做“金丝雀”,他今日说话偏要处处带刺。 谭悦尚在置气。 赵锦诺不戳破,只叹道,“那我也是一只好看的金丝雀……” 谭悦语塞,稍许,奈何道,“你若想做‘金丝雀’,南顺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在南顺,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公子若,想去踏青的时候便去踏青,想作画时便作画,去到何处都无拘无束……” 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谭悦,我眼下很好。” 他指尖微滞,目光停留在杯面上漾起的层层涟漪上,淡淡道,“他真有这么好吗?” 好到她本来都决定要去南顺了,他也替她安排妥当,临到最后,她还是要留下来嫁他…… 赵锦诺应道,“他很好。” 谭悦眸间微微黯沉,口中却平淡依旧,“赵锦诺,你才认识他多久?我只知道,有人在几个月前还在托我打听阮奕此人,她自己心中还在盘算着,等新沂庄子上家奴的卖身契拿到,就带人一道去南顺,让我帮忙安排善后。怎么这才过了几月,又忽然改了主意,要留苍月京中,我是不是应当好奇,这阮奕究竟有什么本事——是长了一张多好看的脸,还是三头六臂,还是巧舌如簧,还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锦诺看了看他,叹道,“似是除了三头六臂,都有……” “你!”谭悦徒然语塞,许是接连说了几段大长串的话,有些顺不过气,又许是有些急火,更或是被她给气得,谭悦握拳抵在鼻尖,接连轻咳了好几声。 芝芝赶紧上前,伸手将一侧敞开的窗户关上。似是冷风没有再灌入,谭悦的轻咳声才缓了去。 赵锦诺将茶水递到他跟前。 他接过,轻抿了一口润喉。 放下茶盏时,声音如惯来清淡,“赵锦诺,你若只是喜欢他生得好看,这样的公子哥,我在南顺给你一抓一大把……身世、人品、相貌、家风,都不比阮奕差……” 外阁间灯火昏黄,映得他的脸色又有几分泛白。 谭悦今日一整日似是都在入京途中,而后又是接风宴,眼下一脸倦意,不怎么有精神。 赵锦诺看了看他,喉间咽下早前的话,转而叹道,“幼稚!” 谭悦恼火看她,“赵锦诺!” 她却不搭理他了,遂起身朝芝芝叮嘱道,“芝芝,苍月京中不比南顺,夜间很有些寒凉,半夜记得添些碳暖,让屋中暖和些。” 芝芝朝赵锦诺福了福身,笑着应了声是。 临出门,赵锦诺才笑眯眯朝谭悦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见!” 谭悦又气又恼! 他说的,她应是一分都未听进去! 还明日见! 芝芝送她出屋。 屋外风大,芝芝阖上屋门,赵锦诺在屋外轻声问,“谭悦怎么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明日寻个大夫看看?” 她这次见谭悦似是比早前病得都要重些。 芝芝应道,“有随行的太医一直跟着,太医早前看过了,说是南顺和苍月的气候不同,侯爷有些不大习惯。太医也开了方子,这一路都在服药。侯爷怕冷,太医最怕他染风寒,导致寒疾复发,一直让侯爷随身带着暖手炉,侯爷就先前入了屋中才脱手……” 赵锦诺这才颔首,“夜间碳暖若是烧得不好,你唤声苑中伺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 “好。” 赵锦诺又道,“这处苑子临近湖边,湖风有些大,夜间别开窗了。” 芝芝俯身应好。 …… 阮奕本在苑中,刚好同周亮说话,正好见谭悦身边伺候的婢女送赵锦诺出屋。 赵锦诺交待的几句,婢女都一一应声。 再等赵锦诺见到他,眸间微亮,噙着笑意快步向他走来。他站在冬青树下,身姿挺拔而颀长,灯盏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清晖。 清晖下,他笑容温和,似冬日暖阳。 她行至他跟前,抬眸朝他道,“宁远侯说今日困了,先歇息了,不等你了。” 阮奕笑笑,“走吧,我们也回苑中吧。” 两人的苑子离亭湖苑近,阮奕牵着她往苑中回,手中微拎灯笼,光线有些暗,好在有他牵着她,两人都不想折回去拿灯笼。 “宁远侯没为难你吧。”阮奕关心,“他有些难相处。” 赵锦诺愣了愣,连忙道,“没为难,他其实人挺好,就是说话不怎么耐听。” 阮奕转眸看她。 她笑道,“但他说你生得好看,巧舌如簧,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阮奕眉头肉眼可见的,嫌弃的,微微拢了拢,“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第090章刺头儿 第090章刺头儿 有谭悦在,这月余,阮奕都不必早起早朝。 昨日是谭悦抵京第一日,昨夜的接风宴算是阮家的家宴,虽有叶侯亲自在场,却也不算正式的欢迎宴。 今日晚些在宫中便有太子设的正宴,专门宴请南顺来的使臣,是正式的接风洗尘。届时东宫会率鸿胪寺官员,还有朝中部分官员出席欢迎宴。 欢迎宴约在酉时前后开始。 陛下不在京中,国中由太子监国,依循礼节,在欢迎宴开始前,谭悦要先在宫中正式觐见东宫,而后才会同东宫一道赴欢迎宴。 所以,阮奕今日在申时前后领谭悦入宫即可。 其余的时间都是空闲的。 谭悦初到苍月京中,阮奕会陪同在京中游览。 谭悦此番要在苍月京中呆上月余,行程自然不会赶,鸿胪寺早前便将清单罗列了出来,届时谭悦愿意去何处,阮奕都做陪同。 平日早朝,阮奕卯时便要起。 昨日见谭悦一幅精神怎么不好的模样,又听说水土不服,从笾城到京中的路上折腾了一日,阮奕料想谭悦今日晨间起来最快也当是辰时前后的事情。 结果不到卯时,就听阿燕在屋外轻声唤了声,“二公子。” 阮奕平日里便习惯了卯时前后醒,阿燕来唤时,他其实刚醒不久。只是昨日在十里亭站了五六个时辰,昨夜沐浴时过后身上还有些乏。今日又不必早起早朝,他怀中揽着熟睡的赵锦诺,她枕在他胳膊上,青丝绕在他指尖,均匀的呼吸就在他颈边。他心中惬意想多躺些时候,难得会赖床不起。 但阿燕来唤,只说是亭湖苑那边来人了。 亭湖苑那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人,阮奕心中猜到端倪,竟然起得这么早! 他轻轻捏了捏眉心,怕吵醒赵锦诺,下床的动作很轻。 而后在屏风后更衣,撩起帘栊出了内屋,让阿燕端了水到外阁间洗漱。 亭湖苑那边的来人是府中的小厮福晟。 福晟在阮府中算是机灵的,宁远侯是贵客,郁夫人怕怠慢了,便特意安排了福晟在亭湖苑照料。 福晟正同阮奕道起,今晨很早宁远侯便醒了,眼下正在亭湖苑中用早饭,宁远侯说自己有晨读的习惯,听闻京中的白芷书院素来有名,想去白芷书院晨读…… 福晟的嘴角肉眼可见的抽了抽。 阮奕也眉头微拢,去白芷书院晨读? 怎么听,都觉得……像一个实在正当又实在不怎么正当的理由…… 他对谭悦的脾气尚摸不大透。 昨日他与开阳一道在十里亭外侯了谭悦五六个时辰,此事如何说都有些说不过去,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他与开阳都不怎么好恼,对方一幅怏怏模样,脸色也不怎么好,一路上也诸多折腾才到了京中,最后还不情之请住在阮府。便早前心中恼火,也实在不好拿捏。 今日又来这么一出…… 阮奕眸间淡淡垂了垂,晨读,再正常不过。 白芷书院本也是京中必去之处,更正常不过。 但去白芷书院晨读,光马车去往便要大半个时辰,两件事情凑在一处,就是不远千里而来的宁远侯在抵京翌日,便心怀虔诚前往白芷书院晨读的佳话,乍一听,根本猜不出是真虔诚,还是特意折腾消遣,但都师出有名,且诚恳无错。昨日是,今日也是。 若是没有上一世范逸的前车之鉴,他许是不会对谭悦迟疑。 但谭悦的性子他未摸透,范逸的性子他却是熟络的。 再如何,谭悦是南顺使臣,范逸不会无缘无故同谭悦打架,一定是忍无可忍。 这一世,范逸已出发前往东昌郡驻军,同谭悦没有交集,但同谭悦有交集的人变成了他…… 他对谭悦行事持保留态度。 …… “劳烦阮寺丞了,这个时辰陪本侯去白芷书院晨读。”马车上,谭悦与阮奕对坐,语气诚恳又为难,精神却是比昨日好了许多。 阮奕礼貌笑了笑,“难得宁远侯雅兴,下官也许久未去白芷书院了。” 谭悦似是好奇,“阮寺丞早前也在白芷书院念过书?” 阮奕应道,“念过两年。” 谭悦明显诧异,“两年似是有些短?” 阮奕唇角勾了勾,不知他可是故意,还是大方道,“宁远侯有所不知,下官早前曾意外落马,摔伤了头,便从白芷书院退学了。” 谭悦一脸震惊,“这么说,阮寺丞早前傻过?” 阮奕微微顿了顿,仍心平气和道,“是,傻过两年。” 谭悦却似意外,“怎么看阮寺丞也不像傻过的人啊……” 他这句话阮奕怎么接都不好,但谭悦偏生了一脸关切模样。 阮奕莞尔,风轻云淡道,“都是早前的事了。” 四两拨千斤。 谭悦眸间微滞,阮奕尽收眼底。 ——是个刺头儿无疑。 谭悦眸间眨了眨,似是顺着他的话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昨日见阮寺丞同夫人伉俪情深,不知阮寺丞同尊夫人定亲是摔傻之前的事,还是摔傻之后的事?” 阮奕顿了顿,礼貌应道,“我与内子自幼便有婚约。” 谭悦不由叹了叹,似笑非笑道,“那阮寺丞的岳父岳母应当待阮寺丞极好,否则怎么会明知阮寺丞摔傻了,还愿意将女儿嫁给你,没有退亲……” 阮奕微微怔了怔,目光在谭悦身上略作停留。 确认对面的刺头儿应是有意激他,想看他的反应。 阮奕眸间淡淡笑意,温和应声,“内子是我贵人,我傻的时候,她便待我极好,也未曾嫌弃过我,如今不傻了,定会好好待她,一生尊重她。” 谭悦是未想到阮奕会如此应声。 他分明问的是赵锦诺的父母,他应的却是赵锦诺。 他原本还想接着问赵家不退亲,阮家也没有退亲的意思吗? 但听到此处,谭悦便也未再问了,只眸间淡淡扫了扫,就着轻咳声握拳叹道,“阮寺丞好福气。” 再伸手撩起车窗上的纱帘,轻声叹道,“苍月京中果然繁华。” …… 等到白芷书院,也不过辰时前后。 白芷书院很大,是周遭诸国中最有名的学府,每年都有不少的学子慕名前往,但能考入白芷书院的人数却有限。不少长风,南顺,西秦,燕韩诸国来的学子,都以在白芷书院念过书为荣。 因此白芷书院极为有名。 马车停在白芷书院大门口,阮奕早前就在书院念过书,不需要旁的向导,自己便可以领着谭悦入内。 辰时前后,其实有不少学子在湖畔晨读。 有朗声读书者,亦有暖亭石桌处默默看书者的人,书院中的氛围很浓,阮奕似是也想起早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 湖面的风很大,谭悦咳嗽了几声。芝芝上前,多递了件大麾给他。眼下不过深秋季节,谭悦已披上了冬日的大麾,身侧的婢女也都随身携带这些厚衣裳,应该常年如此。 谭悦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并非装出来的。 阮奕领他到另一侧,冬日里还满眼绿意的长春园。 此处离镜湖已远,湖风吹不到这里,但谭悦身上的大麾一旦穿上,便取不下来,怕骤减了衣裳反而适得其反,染上风寒。 “这是长春园,我早前喜欢在这里晨读。”阮奕驻足。 “这里很好。”谭悦其实走得有些累了,满眼青绿,是处看书的好地方。 身后的侍女铺好软垫,芝芝将书册递到谭悦手中。 谭悦接过。 应是昨日在马车上就一直在看的书,还未看完,正好寻到别了书签处,继续凝神看起来。 早前马车上的一幕,阮奕本已料定谭悦今日是特意寻人消遣的,晨读应当也是幌子,却不想他真的拿着手中的册子翻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阮奕瞥了眼他手中的册子,目光微微愣了愣,似是本图册。 看一本图册都看得如此有耐性…… 阮奕想起了早前在容光寺,阿玉借阅翻空净大师的佛像册子时也是如此,一页一页,一幅一幅得仔细看下来,看了一晚上也未看完。 眼前,谭悦似是如出一辙。 阮奕想起昨夜在亭湖苑,谭悦在外阁间中同他说起那幅《早春啼笑图》为何是真迹,南顺果真书画之风盛行,谭悦应当也是喜欢书画之人。 安静看书的谭悦让阮奕改观不少。 他是不应当一成不变的眼光看待一人。 谭悦真是来白芷书院看书的…… 只是这般念头等到晌午在宝胜楼用餐的时候,全然烟消云散。 这个菜太咸了。 太淡了。 太油了。 无味道…… 宝胜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整个宝胜楼的厨子一晌午都被谭悦折腾得不轻。一桌子的菜,悉数重做了至少四五次,才得了谭悦口中一句,差强人意。 若非谭悦远道而来,又是鸿胪寺官员领来的贵客,阮奕想,他二人应当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离开宝胜楼的时候,阮奕好奇,“宁远侯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连宝胜楼都折腾这么多次,这一路上的餐食应当都不怎么好伺候。 谭悦淡声,“我带了厨子。” 阮奕会意颔首,他这也是第一次听说出使带厨子的…… 谭悦正好道,“阮寺丞稍后可有时间?” 阮奕不知他何意,但确实申时前后入宫面见东宫即可,眼下,的确还有一两个时辰的空余,“宁远侯想去何处,下官作陪。” 谭悦看了看他,轻笑道,“听说苍月京中新开了一处司宝楼,是南顺京中司宝楼的分号,今日恰好有本侯想买的书画在,阮寺丞可否一道拔冗?” “却之不恭。”阮奕应声,“只是下官未曾去过司宝楼,对书画之事亦非精通。” 谭悦笑笑,“那阮寺丞可得精通。” 阮奕微微敛眸,不知他何意。 他已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新开的司宝楼离宝胜楼并不远,马车上,谭悦朝阮奕道,“今日司宝楼内会有一幅画作出售,这幅画被南顺司宝楼藏了一年才拿到苍月京中的分号来造势,所以今日司宝楼中会有不少临近诸国的文人雅士,都是千里迢迢来苍月京中,想买这幅画,或是远远看一眼这幅画的。” 他眸间清淡笑意,阮奕眉头微蹙,好奇,“什么画这么有名?” 谭悦看了看他,轻声笑道,“公子若的冬晨图。” 第091章冬晨图! 第091章冬晨图! 公子若,冬晨图? 阮奕眸间淡淡敛了敛,没有再吱声。 谭悦早前便猜得到赵锦诺并未同阮奕说提起过公子若的身份,他昨日提到丹州那幅《早春啼晓图》时,阮奕只是随意问了他一声如何知晓这幅是真迹。 若是赵锦诺同阮奕提起过她是公子若,这幅《早春啼晓图》的趣事也一定会说与阮奕听。 他想,南顺的事赵锦诺应当从未同阮奕提起过。 马车缓缓驶离宝胜楼。 谭悦和阮奕的目光都各自望向身侧撩开的车窗帘栊外,看街道中的车水马龙,各怀心思。 其实谭悦会错了意,阮奕方才没有吱声,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公子若和《冬晨图》,而是恍然记得很早之前,他似是也在何处听到过公子若和《冬晨图》,甚至…… 许是他还见过这幅《冬晨图》。 但时间确实应当有些久远了,他隐约记得的只有这几个字,以及些许印象,旁的再多实在记不起来。 应当,是上一世他还傻着时候的事…… 阮奕微微敛眸,没有再多想。 …… 不久后,马车缓缓停在司宝楼门口。 马车上挂着“阮”字木牌,但驾车的是禁军,一侧也有禁军随行。 司宝楼的管事赶紧上前迎候。 方才就有人提前来打过招呼,稍后鸿胪寺的阮寺丞会陪同南顺国中宁远侯来司宝楼。宁远侯是贵客,司宝楼管事不敢怠慢,当即脚下生风。 马车帘栊撩起,禁军置好脚凳。 阮奕先下了马车,既而是谭悦。 “宁远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司宝楼管事谦恭有礼。苍月京中的司宝楼本就是南顺京中司宝楼的分号,南顺宁远侯亲自前来,给今日的拍卖挣足了颜面。 “侯爷,大人,这边请。”司宝楼管事亲自相迎。 有司宝楼管事带路,一路通行无阻。阮奕才见司宝楼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还有不少人都在等待排队进入,似是也只有他们这辆马车停在了司宝楼门口。 一路跟着管事往二楼的雅阁去,沿路都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口音,真有不少都非苍月国中之人。 阮奕方才想起马车上谭悦说的,今日司宝楼内有公子若的《冬晨图》拍卖,所以不少临近诸国的文人雅士,都不远千里而来,或想购得《冬晨图》,或想一睹这幅画的风采。 他只是未曾想到,司宝楼内竟真会有这么多人。 他忽得想起阿玉在容光寺内认真翻着佛像画册的场景,后来亦同他说,她在南顺学过画画,老师的生辰在年关,她想同他一道去南顺,他答应时,她眼中的欢呼雀跃。 也想起,她支支吾吾同他说起,她其实画画也画得很好,一幅画也价值不菲…… 阮奕低眉笑了笑。 若是这么多人愿意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画,她这么喜欢画画的人,应当也是想来的。 阮奕心底微动,遂唤了身侧跟着的周亮上前,轻声嘱咐了句。 周亮愣了愣,有些意外,还是赶紧应好。 虽然不知为什么二公子忽然心血来潮,让他回府告诉二奶奶一声,说在司宝楼给二奶奶留了位置,问二奶奶可要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冬晨图》,但阮府离司宝楼不近,周亮不敢耽误,便一路小跑下了司宝楼二楼。 阮奕嘴角微微勾了勾,这才快步撵了上去。 谭悦同司宝楼管事并未走远。 阮奕暂离的时间不长,二人也并未怎么觉察,以为他只是简单交待了些事情,遂也没有多在意。 很快到了二楼正中的雅阁处,雅阁的圆桌处是朝大厅镂空处凸出去的,视野要比大厅和三楼都好很多,却不如大厅和三楼的人多,清风雅静。 中央拍卖台被抬高,整个二楼都能看得极其清楚,其中最清楚的便是正中的这间雅阁。 拍卖之事皆有司仪主持,管事安心在此处招呼。 阮奕早前并未来过司宝楼,眼下是第一次听司宝楼的管事提起,每一场拍卖大约都会有十样,有珍宝,有奇物,有稀有的花木,如十八学士,还有便是书画,其中,司宝楼最有名的便是书画。 压轴的拍卖物往往会放在倒数第二个,今日来司宝楼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这幅《冬晨图》来的,所以《冬晨图》会放在倒数第二个拿出来。 雅阁招呼的小厮一面呈上酒水和点心,司宝楼的管事一面道起,“南顺书画之风盛行,有不少书画大家都是出自南顺国中。公子若便是明大家的关门弟子,画风以细腻著称,善画人物和动物,画风和余百年前的公子宛很像,因此时常把他二人方才一处对比,二人也因此齐名。但公子宛画得多是风景,就画过两幅人物群像图,都是罕见的至宝,无价可估量;公子若画得则都是人物和动物,迄今为止还未见过公子若画景,这幅冬晨图是公子若画的第一幅景,所以尤其引人注目。” 管事知晓宁远侯是为了公子若的这幅《冬晨图》而来,也有很大几会拍下这幅《冬晨图》,所以不遗余力说着公子若和《冬晨图》的事,也盼着这苍月京中的司宝楼分号,何时也能有南顺京中司宝楼的这般鼎盛景象。 管事继续道,“公子若的画实在太少,但每一幅都是珍品,所以每一幅一露面都会吸引诸多文人雅士的目光。而且,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这幅冬晨图,在司宝楼内藏了一年才放出来,还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所以许多人都是慕名前来的,稍后侯爷和阮大人可以看看。” 阮奕还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听人说起,许是周围气氛的原因,连二楼的雅阁也能听到大厅中都是在议论《冬晨图》的声音。 “阮寺丞以为如何?”谭悦问。 “早前孤陋寡闻,如今开眼界了。”阮奕轻声。 谭悦笑道,“我也好奇这幅冬晨图,画得究竟是什么。” 阮奕也笑,“稍后不就见到了?” “是啊。”谭悦嘴角勾了勾,谭悦的笑意里,第一件拍卖物很快被呈上,是流云楼出品的一枚翡翠镶金簪子,十二个有几十年手艺的老匠人花费一年时间之作,极富心思。 大厅中有二三十余轮加价声,最后将近三千两白银被人购得。 而后还有瓷器,古琴之类,谭悦一直没什么兴趣,也大都在和阮奕说话,偶然有新品呈上来的时候,会略微品鉴。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倒数第二个拍卖品,阮奕正同谭悦说着话,顿时,大厅中突然都是激动声,人声鼎沸,不少人都起身朝拍卖区看去,谭悦亦起身踱步到雅阁凸出的看台去,阮奕也缓步跟上,画卷慢慢铺开,整个司宝楼中都忽然安静了。 谭悦双目微怔,既而愣住。 画得是冬晨之景,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有母女在白雪涔涔的枝头石桌上落座,母亲在给女儿描眉,女儿嘴角勾起,只是母亲只有侧颜,看不清,却偏偏一瞥动人。 是画的一个女儿思念母亲之作。 以人衬景,这样的画法只有画人到了极致的公子若敢如此,这幅《冬晨图》一看便是出自公子若之手。 整个厅中都安静了许久。 这幅《冬晨图》实在画得太好,好过公子若早前的任何一幅画作。 谭悦全然沉浸在其中,也忘了去看阮奕。 阮奕整个却都僵住——他见过这幅《冬景图》! 脑海中,前一世的记忆似是在见到这幅《冬景图》的时候,蜂拥而至。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幅《冬晨图》应当是公子若的绝笔,从此往后,再没有过公子若的任何一幅画作…… 而这幅《冬晨图》,与他还真几分渊源。 当初应当也是谭悦入京,在司宝楼拍下了这幅《冬晨图》,赠与了陛下。后来陛下让宴叔叔出使长风,听闻长风太后喜欢公子若的画作,就让宴叔叔带这幅画,要赠与长风国中的太后。 他那日与阿玉去给宴叔叔送行,他在书斋打翻了墨汁,将那幅《冬晨图》的一半都染了! 他当时就吓哭,阿玉看着那幅图也愣住了。 那是陛下名义赠与长风太后的,礼单上都有,话也传到长风去了,这个时候《冬晨图》若是毁了,整个阮家和宴叔叔都要受他牵连。 阿玉当时来回仔细翻了翻被浸染的部分,眼中微舒,叹了一声,“幸好才拿出来拍卖,一个收藏鉴章都没有,公子若又是从来不盖鉴章,只自己画章的……” 他那时是从阿玉眼中看到庆幸。 他哭个不停,阿玉替他擦眼泪,“去楼上寐一会儿,我来把墨擦了,旁人不会发现的。” “真的能擦掉?”他瞪圆了眼睛。 她知晓他吓到,踮起脚尖吻了吻他侧颊,“我说能擦掉就能擦掉,你上去睡一会儿,不准偷偷下来,等我叫你,墨汁就擦好了。” 他欢喜点头。 她又伸手牵回他,郑重叮嘱,“大白兔,打翻墨汁的事不可以告诉宴叔叔,也不可以告诉爹娘,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知道了吗?” 他点了点头,神秘道,“我知道了,这是我和阿玉姐姐的小秘密!” …… 似是真的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还是上一世他同阿玉才成亲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确实是傻的,真信了阿玉能将画上的墨汁擦掉,恢复得完好如初。 而后来,也确实未曾东窗事发过。 他也真的渐渐淡忘了。 那幅《冬晨图》就这般被宴叔叔带去了长风,送给了长风太后,除了他和阿玉,没有人知晓这幅《冬晨图》发生过什么。 他当时真信了,阿玉这么说,他便放诸脑后。 后来阮家出事,宴叔叔受牵连,再后来是苍月风月动荡的十余年,此事的印象也就渐渐消磨在心底。 直至今天,此时…… 阿玉自然不能将画恢复如初,她是仿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冬晨图》。 ——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 ——我真的画的很好……就是,一幅画可以价值千金那种…… 阮奕脸色僵住,他怎么这么傻! 第092章明珠蒙尘 第092章明珠蒙尘 司宝楼中的拍卖很快开始,阮奕的目光都在那幅《冬晨图》里。 白雪涔涔的枝头下,替女儿画眉的母亲…… 他早前没看懂这幅图,也不知这幅画出自阿玉之手,但眼下,他才全然看明白这幅《冬晨图》。 画得是一个女儿在思念母亲。 一笔一画都扣人心弦。 尤其是,画中的母亲那张看不清的脸,让人一眼难以忘记。 他知晓是阿玉,在想念她过世的娘亲…… 她娘亲过世时,她尚且还小,其实对娘亲的记忆是模糊的。 所以那张看不清的脸,才是整幅《冬晨图》最耐人寻味的地方。 他忽然想,应当是冬日里的某个清晨,阿玉梦到了自己的母亲,而后提笔画下的。 许是当时她正坐在案几前,抬眸便正对着苑中一株腊梅树。 白雪涔涔压在枝头。 她画得是那株腊梅树,和苑中的冬景,好似这对母女只是这苑中冬景的陪衬,但实则,她是想将梦见的母亲,藏在这永远不会褪去颜色的冬晨景致里…… 阮奕微微垂眸,敛去眸间芒芒碎莹。 她同他在一处的时间很短,她离开他的时候也只有双十年华,但这三四年的朝夕相处,让他记了一生…… 因为他是傻的,总是她照顾他多些,也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她也有内心脆弱和难过的时候。 这种不显露,就如同她性子里的骄傲和韧性。 便是藏在这幅《冬晨图》里,也是没有直面她想画的其实是过世的娘亲…… 这幅《冬晨图》曾是公子若的绝笔。 因为画过这幅《冬晨图》后,她遇到了他。 她心思悉数放在照顾他身上,没有再画过一幅画。 直至后来去世…… 阮奕眸光一直盯在那幅《冬晨图》上,许久都未曾移目。 若非重活一世,他永远不会知晓,阿玉便是公子若。 她将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 亦将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他…… 中央看台上,司仪宣布这幅《冬晨图》的底价是三千两白银。 须臾之间,便在来回的叫价中,价格抬到了一万两。 阮奕眸间并无多少惊讶。 而后是有三楼雅阁处的人直接出价到了三万两,瞬间大厅中便没有多少人在竟榜。而后一直是二楼与三楼的客人在出价。 有人直接将叫价拔到了五万两。 场中议论声纷纷。 谭悦却一直没有出声。 等到场中的加价声到了七万两,谭悦的目光似是才从那幅《冬晨图》里出来,低声叹道,“这一幅画得是真好……” 阮奕转眸看他。 他记得最后是谭悦拍下了这幅《冬晨图》,最后在欢迎宴上赠与了陛下。 若无意外,谭悦今日还是会拍下这幅《冬晨图》。 谭悦眸间微微黯沉,沉声道,“怎能让明珠蒙尘呢?” 阮奕微怔。 谭悦没有看他。 场中的加价声继续,谭悦忽然开口,“黄金万两。” 场中一片哗然。 阮奕却并不意外。 这幅画,最后本就是谭悦拍下的。 只是他早前并不知晓,这幅《冬晨图》竟然价值黄金万两。 入宫马车上,谭悦笑道,“我们南顺以崇尚书画为荣,这万两黄金华得值。” 阮奕知晓他稍后会将这幅《冬晨图》赠与东宫。 阮奕这一路马车上其实并未怎么作声。 谭悦忽然问道,“阮寺丞觉得这幅《冬晨图》画得如何?” 阮奕沉声道,“情真意切,画得很好。” 谭悦嘴角微微勾了勾,“那阮寺丞为何不出价?” 阮奕看着他,唇边淡淡笑了笑,“这幅《冬晨图》,在我心中无价……” …… 阮府苑中,郁夫人正同赵锦诺说着话。 “本来今日就当动身去趟云州的,旭儿和奕儿的姨母在云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了。姨母只有彤容一个女儿,彤容自幼同旭儿定了亲,但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在守孝,这婚期便一直耽误了,当时暂定了明年五月。前两日到是奕儿提醒了大人和我,彤容的孝期其实在今年年底便过了,旭儿原本是奕儿的兄长,照说亲事也当安排在奕儿之前,但有陛下和娘娘的赐婚,又是礼部定下的婚期时间,所以奕儿的婚事赶在了旭儿之前。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他们父子三人同朝为官,多的是眼睛看着,你和奕儿的婚事是陛下和娘娘定的,提前了,那旭儿的婚事也应当一并提前,免得落人口舌。”郁夫人悉数说与赵锦诺听。 赵锦诺想起似是去容光寺的时候,她问起过阮奕,关于大哥的婚事。 阮奕应当是上心了,也说与了爹娘听,所以娘亲才决定要尽快去趟云州。 郁夫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便又继续,“原本是让旭儿同我一道,今日便要启程去云州的。只是宁远侯忽然来了府中,我也怕有不周全的地方,所以行程暂且缓了缓。但我这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既然已经想到将婚期提前,若是一直拖着,始终觉得哪里不妥。再加上宁远侯此番要在府中呆上月余,若只是几日尚且还好,但若是月余,这其中耽误的时日便太久了些……” 眼下是十月上旬,若是月余便是十一月中旬前后,要么娘和大哥年关要在路上,要么,便要推迟到明年开春去了。 但方才娘才说起,心中不踏实,此事应当也拖不了这么就。 赵锦诺轻叹,“娘,若是放心,便将家中的事情交予锦诺吧,锦诺早前在新沂,庄子上的事情都悉数过问过,从前到后,事无巨细。虽然庄子上的事情不如尚书府的事情繁琐,但有陶妈妈在,大抵锦诺心中还是有谱的。云州同京中往返要月余路程,娘同大哥眼下去,还能赶在十一月下旬回京,若是再晚些,云州回京的路上大雪,还指不定会耽误多久。娘亲方才也说心中不踏实,还是去一趟的好,锦诺会照顾好家中的。” 要不怎么说郁夫人喜欢她? 其实郁夫人的心思,她都悉数说了出来,亦未让郁夫人为难。 郁夫人握着她的手,温声叹道,“要不怎么说咱们娘俩投缘,都想一处去了。若是换作旁人,这府中一大摊子事,又有宁远侯在,娘心中是放心不下的。但是锦诺你在,娘才能想着这个时候抽空去趟云州,将旭儿的亲事定下来,也不耽误了。这样等十一月回京,还有两三月的时间可以张罗婚事,便也诸事都来得及,否则只怕真等到五月,往后落人口舌,会影响到阮家,便得不偿失。” 虽然有宁远侯在,但早前锦诺如何布置的苑落,如何稳妥处置的,郁夫人都看在眼里,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赵锦诺笑道,“娘放心,若有后宅之事,锦诺会陶妈妈,若有家中之事,还有爹和阿奕在,锦诺会寻他们帮忙。” 郁夫人满意笑笑。 “娘同大哥何时动身?”赵锦诺问。 郁夫人轻声道,“明晨吧,早些走,早些回来也好安心。” 赵锦诺正点头,苑中匆匆脚步传来。 郁夫人和赵锦诺都转眸,陶妈妈入内道,“夫人,二奶奶,是周亮来了,说二公子有话捎给二奶奶。” 郁夫人笑笑,“他不是去陪宁远侯了吗?”这个时候竟还想着让人捎话回来给锦诺,果真是新婚。 锦诺会意,脸色微微有些红。 只是除了会意,又不好当着郁夫人的面显露心中不安,阮奕今日是同谭悦在一处,谭悦素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在南顺京中行事就不怎么看旁人脸色,她不知谭悦那家伙可是惹出了什么幺蛾子来…… 但既然周亮说的是“捎句”,那便是说给锦诺一人听的。 郁夫人朝赵锦诺道,“你先去吧,正好我也要收拾明日去云州的东西,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了。” 赵锦诺起身,朝郁夫人福了福。 出了苑中,周亮朝她问候道,“二奶奶。” “怎么了?”赵锦诺问。 周亮这才朝赵锦诺笑道,“二公子先前陪同宁远侯去司宝楼了,让小的回府给二奶奶捎句话,说在司宝楼给二奶奶留了位置,问二奶奶可要去司宝楼看公子若的《冬晨图》?” 宁远侯,司宝楼,公子若,《冬晨图》…… 光是这几个词从周亮口中转述出,都足以让赵锦诺怔住,赵锦诺便果真怔住没有说话。 周亮转述的自然是阮奕的话。 赵锦诺错愕,“二公子同宁远侯去司宝楼了?” 周亮以为赵锦诺不知司宝楼,便应道,“是,晨间去白芷书院晨读后,二公子同宁远侯去了趟宝胜楼,而后宁远侯便说要去司宝楼,说今日有公子若的《冬晨图》拍卖,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去,刚到司宝楼,公子就让小的回府来给二奶奶捎话了,自是司宝楼同府中隔得实在有些远,小的路上走了好些时候了……” 赵锦诺心中似是揣了一只大白一样,七上八下根本停不下来。 她一不知道好端端的,阮奕为何忽然要让她去看公子若,可是阮奕猜出来了?还是只是因为记得她早前说过喜欢画画,所以让她去看? 二还不知道谭悦那家伙是不是乱说了什么话,惹了阮奕生疑? 三也不知道,今日司宝楼怎么会有她的《冬晨图》拍卖?她怎么都不知晓这件事? 四来更不知道,同阮奕一道看《冬晨图》拍卖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场景…… 似是从谭悦入京开始,诸事就开始奇奇怪怪起来,更要命的是,谭悦还要在京中呆上月余,赵锦诺想想就头疼。 第093章砖砖 第093章砖砖 周亮询问的目光看过来,赵锦诺问道,“司宝楼到府中有多远?” 周亮应声,“不近,该有小半个时辰。” 赵锦诺如释重负,“一来一回,等到司宝楼也应当差不多结束了,我先不去了。” 周亮没多想,应了声好,又道,“眼下这时候,二公子应当同宁远侯一道入宫觐见东宫去了。” 赵锦诺看了看日色,是近申时。 他今日要同谭悦入宫觐见,而后是宫中设宴,回府应当很晚。 …… 从郁夫人苑中出来,赵锦诺一直在想阮奕和《冬晨图》的事情。 海棠跟在她身后,没有扰她。 许是心中挂着事情,很快便到了苑门口,只觉今日苑中有些份外热闹。 赵锦诺同海棠相视一眼,都不知何故,也记不得苑中今日有何事。 海棠会意,快步去看。 等折回时,却是阿燕一张笑脸,欢喜道,“大小姐!是柱子和砖砖来了!” 柱子,砖砖? 赵锦诺眼前一亮,早前心中的事情似是抛到脑后,脚下不由快了些往苑中去,只是还未至苑中,忽然听到“汪汪”几声,就见一只黄褐色的毛茸茸短腿朝她扑了过来。 “砖砖!”赵锦诺刚唤出声,砖砖便已扑到她腿边。 砖砖的体型不算小,但自幼训练有素,轻易不会将她扑倒。围着她腿边跳来跳去,模样憨厚,又诚恳,忠厚,赵锦诺忍不住蹲下,伸手抚摸它的头顶,而后是下巴。 砖砖亲切蹭她。 她亦侧脸贴上砖砖的头顶,她是很有些想念它了。 砖砖从小就很听话。 小时候还是只小奶狗的时候就份外讨人喜欢,后来长大,越发蓬松着毛发,表情又有些严肃,陌生人还是会怕。赵锦诺多叮嘱柱子和钉子在有旁人的时候要拴好,即便砖砖听话,还是要与旁人安心。 譬如当下,杜鹃在苑中吓得有些失神。 当初大小姐成亲,府中的东西和人手不会同一时间都跟来阮府,杜鹃本就不怎么想跟着大小姐,所以也磨磨蹭蹭等到昨日才来。谁知刚好今天便遇到大小姐的狗来了京中,她当即吓得脸色都变了。 大小姐……怎么养了一只像小狮子一样的狗,且,看起来还很严肃的样子。 杜鹃有些怕,便离得远,似是时时刻刻都在警惕。若不是那个叫钉子的小厮一直牵着狗绳子,她怕是都不敢出现在苑中。 眼见赵锦诺牵了砖砖重新回苑中,杜鹃吓得脸色又变了,忽然想,她早前对大小姐那般凶,大小姐会不会放狗咬她…… 柱子和钉子上前,既激动又恭敬得朝她唤了声,“二奶奶!” 赵锦诺见了他二人自然亲厚。 柱子和钉子从小就在庄子上,跟了她和宋妈妈许久,跑腿的事情宋妈妈和她都是交给柱子和钉子二人去做的,似是有柱子和钉子在,心中安稳不少,也似是家中算是齐全了一般。 眼下,赵锦诺将砖砖的绳子递给钉子,“牵好它。” 钉子接过,砖砖也听话得没有乱跑。 不知可是赵锦诺余光瞥见了杜鹃,还是苑中有旁的粗使小丫鬟也有些怕的缘故,赵锦诺朝钉子道,“先将砖砖安置在后苑的北阁里。” 钉子应好,阿燕便领了钉子往北阁去。 杜鹃和苑中的粗使丫鬟眼中似是才没那么怕了,虽然知晓是大小姐的狗,但天生怕狗狗的人不少。 宋妈妈若不是从小奶狗的时候就看着砖砖,许是眼下也会害怕,许久未见砖砖,又忍不住叹道,“瞧着砖砖似是瘦了!” 柱子道,“大小姐走了许久,砖砖以为不要它了,也不吃东西,还病了一场。后来钉子日日同它说,等它病好了,再带它去找大小姐,砖砖这才开始吃东西,也慢慢好起来了。可一路从新沂来京中,砖砖水土不服了几次,路上也折腾,还不怎么习惯,所以最后还是瘦了些,但是没旁的毛病,养一养就好了,它就是很想念大小姐了。” 赵锦诺笑了笑,朝他道,“柱子,进来说话,我有事问你。” 柱子拱手应好。 宋妈妈和阿燕都同钉子一道去照顾砖砖去了。 这里是阮府,砖砖要安置妥当了,否则怕吓倒府中旁人。虽然大小姐早前同夫人和二公子都说起过早前家中养过一只狗,夫人还好奇,说等来了府中看看,但砖砖同旁的小奶狗不一样,像个严肃的小狮子一样…… 大小姐是怕冲撞了府中的人,所以要妥善。 阿燕和钉子几人都怕将砖砖送到城西苑子去,就不能在一处了,所以都在轮番叮嘱砖砖要懂事,听话,砖砖听得一头雾水。 …… 外阁间中,海棠给赵锦诺斟茶。 因为媛姨的缘故,赵锦诺从小多饮红茶,海棠跟了她几月,这些习惯摸得清楚。赵锦诺端起茶盏,朝海棠道了声,“中午在娘那里没吃多少东西,看看小厨房有什么点心?” 海棠赶紧去看。 柱子知晓大小姐是有意支走海棠的,有话要问他。 果真,赵锦诺问,“怎么今日京中司宝楼会拍卖那幅《冬晨图》?” 在新沂庄子上,知晓公子若事情的就柱子和阿燕两人。 阿燕随她来了京中,南顺相关的事都是柱子在处置,譬如早前师母让她年关回南顺的书信也是遣人送到新沂,柱子再让人转送至京中的,又如司宝楼之事,她回了京中之后,都是柱子在联系。过往去南顺的时候也都是柱子和阿燕跟着她。 外阁间的门开着,柱子声音很轻,“大小姐许是忘了,之前去南顺时,司宝楼的管事曾说过这幅图要放在分号拍卖,只是当时并未定好是在苍月京中的分号,还是长风京中的分号。前三月司宝楼的管事送了信来,说定在苍月京中分号拍卖了,也放了消息出去,不少文人雅士届时都会慕名前往。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小的以为大小姐在京中,怎么都会知晓……” 赵锦诺蛾眉轻轻蹙了蹙,是她自入京之后,心思就未放在此处。她眼下是想起来早前便同司宝楼定好了,都是年前的事,过得有些久了,她也记不清了。 难怪,昨晚谭悦哪根筋不对,说得那翻又是金丝雀,又是约束的话,应是都是算在了阮奕头上。 她连自己的《冬晨图》今日在司宝楼拍卖都不知晓,这应当也是没谁了…… 言辞之间,海棠折了回来,手中端了栗子糕来,“小厨房说宋妈妈早上做了栗子糕,二公子今晨同宋妈妈说想吃栗子糕了,宋妈妈在这次的栗子糕里加了些山楂。” “加山楂?”她用筷子夹了一口尝尝,这是什么做法? 但尝过之后,赵锦诺开口便笑了,“加了山楂倒是解腻,宋妈妈早前做栗子糕从来不会不加山楂,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的?” 海棠笑道,“听小厨房的人说,是二公子让宋妈妈加的,说栗子糕里加些山楂能解腻,说二奶奶许是喜欢?” 赵锦诺是没想到最后竟是做给她吃的,她眨了眨眼睛,唇角顾着笑意。 她惯来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这加了山楂的栗子糕她却很喜欢,稍许,一盘都用得差不多,应是到晚上都不怎么想吃东西了。 海棠收走碟子,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放下茶盏时,忽然想,不知道阮奕会不会怕砖砖? 若是怕,许是真要把砖砖送去城西苑子了。 …… 黄昏过后,陶妈妈又来苑中,说夫人请二奶奶去一趟。 等到苑里,赵锦诺才见趁着先前功夫,郁夫人让陶妈妈准备了不少东西——库房的钥匙,收礼与还礼的册本,还有家中每月支出的明细等等。 离开月余,郁夫人不会将家中所有账册和库房钥匙都交到她手上,库房的钥匙和收礼还礼的册本,是为了应对这月余京中红白喜事。 赵锦诺诸事稳妥,郁夫人旁的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只是锦诺初到京中,对京中这些世家之间的人情世故的度拿捏不住。 郁夫人便挑了这月余时间内要走动和送礼的人家,挑了重点的说与赵锦诺听。 赵锦诺认真听着,越发觉得早前想得太容易了。 郁夫人一走,京中这些女眷和各家的红白喜事都要放在她这里应对,有不少事许是还会有冲突,当去哪处,如何随礼,礼随多大,都同对方的家世和阮家的家世相对应,所以要有早前的册子做参考,不偏不倚,同样的世家不能礼差了太多去,但也不能全然一样了去。 这其中都有说道。 这些,早前王氏并未教过她。 却偏偏都是世家之间在平日的走动里,最容不得出错之处。 若要主持家中中馈,这些都要份外上心。 赵锦诺听得仔细,并非只会应对郁夫人列在清淡上的几处就糊弄了事,能明确知晓日期的,大都是生辰贺礼,但总有人家的孩子或提前出生,或忽然得了喜事要邀请宾客,甚至是白事,这些不在郁夫人可以明确列出的清单上的,但若遇到,她都要会举一反三才行。 这些都是尚书府的颜面,娘亲信任她,才会将家中的事情教给她,安心去云州,她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出错。 阮鹏程回苑中时,正好看到郁夫人同赵锦诺在一处,外阁间的案几前,两人亲近如母女。 赵锦诺见了他,起身福了福身,“爹。” 阮鹏程笑着摆了摆手,“我换身衣裳去书斋,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郁夫人亦笑笑。 再晚些时候,苑中才有小厮来道,说大人和侯爷回府了。 当下时辰已经不早,郁夫人也交待得也差不多了,遂也不多留赵锦诺在苑中,只同她说,若是有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多问大人,大人心中有数。 赵锦诺颔首。 等从郁夫人苑中出来,其实已有些晚了。 陶妈妈要送,她婉拒,她惯来也不是不能自理之人,明日娘要出远门,方才耽误这么久,陶妈妈这里还有不少事情要为明日准备,她就不耽搁陶妈妈时间了。 陶妈妈笑了笑,赵锦诺从她手中接过灯笼,自行回苑中。 拎着探路的小灯笼,赵锦诺心思去了别处,她也不知阮奕可是猜出公子若的事情来了…… 只是思及此处,脚下微微滞了滞,遭了,砖砖! 她先前临走的时候,将砖砖领到外阁间中亲近了一会儿,砖砖就赖在外阁间中不走了。她走前也忘了交待,也不知阿燕有没有记得将砖砖送回北阁去。 阮奕没有见过砖砖,砖砖当不会咬阮奕,阮奕也不会被砖砖吓倒吧! 赵锦诺脸色都有些变了,一路的小步变作快步,又从快步一路快跑,直至额头涔涔汗水回了苑中,远远见到北阁的灯光是熄灭的…… 第094章宠物 第094章宠物 赵锦诺担心推开外阁间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愣住。 砖砖乖乖趴在外阁间的地毯上。 阮奕似是饮多了,身上些许酒意,但砖砖还是让他亲近,不仅让他亲近,还同他靠坐在一起。 阮奕就在砖砖一侧屈膝坐着,一手揽着砖砖,一手摸着它的下巴,砖砖舒服得就往阮奕怀中蹭。 阮奕被砖砖亲昵蹭得忍不住笑。就似一个异常熟悉砖砖的主人一般,既不害怕,也全然没有担心,仿佛除了她,砖砖都未曾如此同照顾它起居的钉子亲近过。 而砖砖的力气其实不小,阮奕本就喝多,砖砖非要往阮奕这里蹭的时候,屈膝坐着的阮奕背后也没靠着旁的东西,被它这么一挤一拱,直接拱翻在地,一人一狗闹到一处,场面既温馨又令人发笑。 赵锦诺唇畔微微勾了勾,不忍心出声打断。 这一路她都吓得不行,要么以为阮奕被砖砖吓倒,要么以为砖砖当阮奕是陌生人,许是将阮奕给咬了,但其实有阿燕和柱子,钉子在,砖砖怎么会咬阮奕…… 而阮奕,也根本不会被砖砖吓倒! 看阮奕同砖砖闹成一团,似是连她入内许久都未发现。 等阮奕余光瞥到一袭身影似是在外阁间门口看了许久,他才抱住砖砖,郑重其事道,“诶,不闹了,阿玉姐姐回来了。” 砖砖似是真的不闹了,一道转身去看阿玉。 见到阿玉,砖砖当真立即抛弃了阮奕,扑到阿玉跟前。 阿玉半蹲下,双手摸着砖砖的头,轻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同旁人这么亲近了?嗯?” 砖砖哪里听得懂? 她的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阮奕亦撑手起身,屈膝坐着,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盖上,些许酒意沾染坐在眸间,显得比旁人的温文儒雅里多了几分风流肆意。 他就这般闲适坐着,眸间笑意看着她和砖砖,嘴角微微扬起,经久不息。 他是许久未见过砖砖了,方才都愣住。 更许久未见过她和砖砖在一处的时候。 他很怀念的那个时候…… 很早之前,他还很怕砖砖,砖砖长得严肃,看着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 尤其是看着他抱阿玉,亲阿玉的时候,砖砖会恼怒得朝着他低沉得“汪汪”叫着。 在砖砖的世界里,他应该是阿玉的另一只大‘宠物’!终日和它一样,前前后后围着阿玉转,要阿玉亲亲,要阿玉抱抱,但是阿玉不让它到床榻上,他夜里却有特权和阿玉睡在一处。特别是有他之后,夜里阿玉都不让它入内屋。 那时候的砖砖真的很不喜欢他! 会恶狠狠得撕咬他的衣服,撕咬他的鞋,撕咬他的一切东西,还会趁阿玉不注意的时候,追着他满苑子跑,似是要穷凶极恶得咬他。吓得他一边满苑子跑,一边满苑子哭。 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怕砖砖。 许是那个时候的他是傻的,但砖砖又特别有气势,所以总是很怕砖砖,被砖砖撵得到处跑。 有一次他真的被砖砖吓倒,扑倒在地,却发现砖砖似是只是同他闹着玩,恶狠狠得模样瞪着他,却实则舔了舔他的脸。 他愣住,被它舔了一脸口水。 阿玉扶他起来,温柔握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砖砖的头,又抚了抚砖砖的下巴,砖砖似是忽得乖巧了许多,眼神也没有早前那般凶了。 他神奇得眨了眨眼睛。 阿玉轻声道,“砖砖喜欢亲近的人摸它的头和下巴,你多摸摸它,多同它玩,他日后就同你亲近了,不会咬你的,来,大白兔,不怕的,我同你一处……” 他其实分明额头还有汗水,却仿佛因为她在他怀中,她又握着他手的缘故,他好像真没那么怕了。 她带着他一道同砖砖亲近,砖砖似是很快也习惯了他的轻抚,会主动蹭他的手,而后主动蹭他的人,蹭得他痒痒,又凝神屏气不敢动弹,怕惹恼了好容易脾气温和下来的砖砖。 阿玉便在一侧笑不可抑。 等见他实在僵硬成一处雕像一般,都不敢动弹时,阿玉抱着砖砖,温声道,“砖砖,大白兔是我夫君,是我最亲近的人,他也是你主人,以后不可欺负他,要同他亲近,记住了吗?” 诚然那时候的他确实不知道砖砖记住了没有,但砖砖再蹭过来的时候,他没那么怕它了。 阿玉说了,他也是它主人,他不该怕他。 果真,砖砖将他扑倒,在他身上又蹭又拱,痒得他哈哈大笑。 但从此往后,砖砖似是真的同他亲近了。 他也知道如何同砖砖玩到一处,如何让砖砖舒服得挠痒痒,让砖砖一看到他就喜欢,让砖砖听他的话卧倒,躺下,坐下,亦或是跟着他跑。 他忽然就同砖砖很是要好,阿玉不在的时候,他同砖砖形影不离。 他得意得同阿玉说,“砖砖可喜欢我啦!” 阿玉伸手扯了他的衣领,他没站稳,一个踉跄载进她的浴桶里,他看着她,眼睛眨了眨,听她暧昧的声音道,“那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莫名脸红,但看着她,他不自觉上去想拥她,亲她,和她做他喜欢的事…… 那时候的日子似是无忧无虑,也总是很美好。 便是阮家风雨飘摇,也一直有阿玉和砖砖陪着他。 直到后来阿玉过世,砖砖便一直闷闷不乐,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终日恹恹守着阿玉生前常待的暖亭和小榻上,悲伤得熬了一年。 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傻。 却宁肯回到他还傻的时候,那时候的阿玉会握着他的手抚摸砖砖的头和下巴,轻声告诉他,不要怕它…… …… 一转眼,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 一转眼,又近在眼前。 所以先前他见到砖砖的时候,一瞬间僵住,说不出话来,而砖砖也如早前一般警觉盯着他,一脸穷凶极恶,似是挑衅。 他却忽然想起来,前一世的时候,砖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京中。 他很想念砖砖。 也知晓怎么迅速搞定砖砖。 砖砖应当也觉他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会逗它开心,亦会逗它玩,在本就陌生的地方,砖砖很容易同他亲近。 更因为,他身上有她的味道。 阮奕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赵锦诺同砖砖在一处说话,他心底繁花似锦,遂撑手起身,淡声道,“我先去沐浴,身上都是酒意。” 途径她和砖砖一侧的时候,俯身吻上她侧颊,也摸了摸了砖砖头的。 她在想,他很会啊。 连如何讨砖砖喜欢都会。 赵锦诺看了看他,轻声应“好”。 等他撩起帘栊入了耳房,赵锦诺才认真而严肃得同砖砖道,“大白兔给你什么好处啦?你不是向来只认阿玉的吗?怎么同大白兔忽然这么好了?” 砖砖伸舌头舔她。 方才才舔完阮奕的脸,眼下又舔了舔她,赵锦诺同砖砖闹成一团。 耳房中,阮奕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阮奕宽衣入了浴桶,心中说不出的踏实和满足。 在浴桶中,耳畔还能断断续续听到她同砖砖说话的声音传来,他仰首靠在浴桶边缘上,想起今日在司宝楼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她会是公子若。 会有如此多的人,只为了看一眼她的《冬晨图》,便不惜千里迢迢从临近诸国赶来。 谭悦有一句话说到他心底深处,勿让明珠蒙尘…… 他的明珠不应当蒙尘。 她会继续做她的公子若,继续做她喜欢的事情,继续画下去。 这便是他今日心中最期盼的事情。 …… 等他和衣从耳房中出来,见赵锦诺在用木梳给砖砖梳理毛发。 砖砖很是享受的趴在一处。 “你去吧,我来。”他从她手中接过木梳。 赵锦诺跪坐在他身侧,诧异眨了眨眼,而后仔细打量他,轻声才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连哄砖砖都会! 他唇畔勾了勾,在砖砖面前,亲密吻了吻她额头,隐晦叹道,“你夫君不是什么都会,是什么都好。” 赵锦诺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才无语起身,怎么又给他机会发挥。 身后,阮奕忍俊,等她入了耳房,他才朝砖砖道,“看看,阿玉姐姐是不是很喜欢我?所以记住了,砖砖,我也是你主人,我身上有她的味道……” 耳房内水汽袅袅,被阮奕洗得很暖,赵锦诺宽衣也不觉得冷。 浴桶里新放的水,水温正好。 她今晚洗了许久,等擦拭好头发出来,屋内已经很安静,似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撩起帘栊出了内屋,眸间便浮起一抹笑意。 只见外阁间的地毯上,砖砖趴在地毯上,头搭在爪子一册入寐。而阮奕,头亲近枕在砖砖背上,整个人躺在地毯上,单膝微屈,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一人一狗就这么和谐相处,一道睡了。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阮奕会哄宋妈妈便不说了,她实在不知道阮奕怎么连砖砖都会哄。 但阮奕能同砖砖和睦相处,她心底说不出的喜悦。 看了些许时候,她心中皆是暖意。 赵锦诺蹲下,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温柔道,“回屋睡,这里会着凉的。”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他今日多饮了些,先前又等她等了许久,才会同砖砖一道睡着了。 赵锦诺伸手拉他起身,他笑笑。 等起身时,却忽然凌空将她抱起。 赵锦诺连忙揽紧他后颈,生怕掉下去。他抱起她,入了内屋,将她安稳放在床榻上,如往常一样,从身后揽着她入睡。 他额头在她后颈蹭了蹭,轻声道,“阿玉,我今日饮多了,早些睡……” “嗯。”她轻声。 “晚安,阿玉。”他吻了吻她后颈。 晚安,公子若…… 第095章端倪 第095章端倪 翌日醒来,赵锦诺比阮奕醒得还早。 阮奕习惯了卯时醒,半梦半醒时,身前是空的。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忽然惊醒,额头都紧张得渗出涔涔冷汗。直至听到外阁间阿玉的轻声说话声,他才似是重重松了口气。 伸手抚了抚额头,果真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方才有多怕早前种种都是一场大梦,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醒来的时候,他还决然一身…… 此时的他,不同早前的他。 他已经再也回不去过往的时候,没有她的时候。 他撑手坐起。 噩梦初醒一般,伸手轻捏眉心,好容易将方才的恐慌消退去。 赵锦诺撩起帘栊,见他坐起,似是在床榻上发呆,遂上前,却见他一脸疲惫之色,似是劫后余生,又似是几分失魂。 “怎么了?”她在床沿边坐下。 少有见他这幅模样,赵锦诺眼中有担心。 “刚才做了个噩梦……”他掩了眸间情绪,抬眸看她。 赵锦诺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温声道,“梦是反的。” 他伸手揽她到怀中,从身后拥着她,下颚放在她肩上,沉声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她伸手握住箍在她腰身前的双手,轻声道,“娘和大哥今晨出发去云州,稍后去送。我让宋妈妈做了些点心,给娘和大哥路上带着,还有些旅途常用的东西,不知道陶妈妈那边备了没有,我都让阿燕一并准备了,若是稍后娘那边捎带了,就不拿出来了,若是那边漏了,还可以直接让娘路上带着,也方便……” 他继续将头搭在她肩上,暖声道,“阿玉,你怎么这么好……”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亦有些粘人,似是还未从早前的梦中彻底醒来一般。 赵锦诺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我一直都好!快起来了,换身衣裳要去送娘亲和大哥。刚才陶妈妈才遣了人来,娘和大哥稍后就要离府,这样能赶在黄昏前后到城镇处,不必歇在路上,别耽误了。” “好。”他吻上她耳后。 赵锦诺已差不多收拾妥当。 他起身,赵锦诺在屏风后帮他更衣,他目光中温和看她,她踮起脚尖替他牵衣领的时候,他趁机抱起她,抵在一侧的墙边亲吻。 若不是苑中有人来催,说夫人和大公子往大门口去了,许是他还不会放人。 他简单洗漱。 赵锦诺在外阁间检查了东西,便让阿燕和海棠带着,与她和阮奕一并往大门口去。 阮奕牵着她的手,深秋了,苑中似是依稀有了冬日的影子,清晨里都呵气成雾。 阮奕叹道,“许久未去宴叔叔那里了,早前还说休沐的后一日和早朝的第一日都在宴叔叔府中过,谁想宁远侯住在府中,也暂时去不了宴叔叔那里住了。” 若是谭悦住驿馆还好,眼下谭悦住在阮家,阮奕不在自然不好。 昨日是欢迎宴,今日谭悦还会入宫,以使臣的身份同东宫说起南顺国中之事,等东宫早朝之后传召,他就需陪同谭悦一道入宫。 今日基本都在宫中,怕是更不得闲。 赵锦诺转眸看他,温声道,“那今日稍晚些时候,我抽空去趟府中看看宴相。” 她惯来知晓他的心意,阮奕笑笑,“怎么这么懂事?” 她知道他又开始逗她,这回坚决不搭理他,不落进他圈套,听他说风凉话。 见她无动于衷,阮奕笑笑,“姨母早前让人送了些莲子来,都是挑好的上品,你晚些捎带一些去宴叔叔府上给傅叔,宴叔叔最喜欢饮莲子羹,正好给他送去。” 宴相最喜欢莲子羹? 赵锦诺却是诧异了,她似是也喜欢莲子羹,不仅喜欢,而且听宋妈妈说娘亲也很喜欢,宋妈妈早前经常给娘亲做莲子羹,后来自然成习惯,她也喜欢上了莲子羹。 这倒是巧了,她不仅可以送莲子过去,还可以给宴相熬莲子羹。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得出手的会的‘菜’。 …… 大门口送别,阮鹏程亦在。 去云州的路都是官道,路上有阮旭和府中的侍从在,阮鹏程并不担心,只是叮嘱路上小心些,晚几日无妨,不要赶夜路。 郁夫人一一应声。 等赵锦诺和阮奕上前,郁夫人又同赵锦诺交待了几声家中的事,赵锦诺一一应声。 最后,将宋妈妈做的点心,和让阿燕收拾的途中用的消耗品都递给了阮旭。 郁夫人欣慰颔首,“亏你周全。” 阮奕笑笑,郁夫人便朝一侧的阮奕道,“女儿才是母亲的贴心棉袄,你呀,只是讨债的!” 阮奕忍俊。 “走吧,路上别迟了,安稳第一。”阮鹏程送她。 撩起帘栊的时候,赵锦诺明显看到郁夫人眼中不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郁夫人是舍不得阮奕。 …… 郁夫人的马车刚走,阮鹏程便也上了阮家另一辆马车,他今日还需早朝,也到了当去早朝的时辰了。 阮奕则是回了苑中,重新换了一身官服。 以谭悦的作息,应当是眼下便醒了,因为知晓他今日要送娘和大哥离府,所以和平相处。 阮奕换完官袍便往亭湖苑去,临行前有意无意同她说道,“我昨日同宁远侯去司宝楼看了公子若那幅《冬晨图》。” 赵锦诺愣住,缓缓转眸看他,没有应声,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似是整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他心中笑笑,脸上却不显露,只温声道,“阿玉,我也想看你画的画。” 她眨了眨眼睛。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什么时候画一幅给我看看?” 她似是有些不怎么好意思一般,轻声支吾道,“抽空吧……” 他嘴角勾了勾,“我等着。” 直到他背影出了苑中,赵锦诺心中一阵唏嘘。 应当是……没发现吧,若是发现了,以阮奕的性子,早就跑来她跟前调侃了…… 她如实想,唇边也浮起一抹如水笑意。 似是,真的许久没动过画笔了。 她兀得想起昨夜从耳房出来后,阮奕枕着砖砖入睡的一幕,那时候的阮奕安静好看得一塌糊涂,同砖砖在一处,又份外和睦而温馨。 她有些想画阮奕和砖砖了…… …… 到宴府的时候,傅织云亲自来接,“夫人来了?” 宴府惯来唤得是公子和少夫人。 赵锦诺招呼,“傅叔,阿奕让我来府中看看宴相,说宴相喜欢饮莲子羹,让捎带了些云州的那边的莲子过来。” 傅织云笑道,“相爷上朝还未回来,少夫人先寻一处歇着吧。” 赵锦诺正好朝傅织云道,“傅叔,我想借厨房用一用,宴相不是喜欢莲子羹吗,我刚好会做,反正眼下无事,正好做好等宴相回来。” “少夫人随我来。”傅织云领她去厨房。 …… 做莲子羹其实简单,最重要的是莲子醇厚,火候掌握得好。 宋妈妈自小做给她喝,她亦耳濡目染。 莲子羹她是做得最好的。 清洗莲子,切好红枣,备好冰糖,再留枸杞备用。 小厨房内,赵锦诺不急不躁,慢工出细活。 熬莲子羹惯来要耐性,她本就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几时开锅,加几次水,什么时候下红枣,什么时候放枸杞,她一步一步来,如此的口感是最好的。 过了好些时候,她用勺子盛出一些在碗中尝了尝。 甜而不腻,应当将好,再闷一小段时候更好。 她刚盖上盖子,月牙到了跟前寻她,“少夫人,相爷回来了。” 这么赶巧? 赵锦诺嘱咐月牙再闷一炷香时间,就可以盛出,自己则先去了书斋寻宴相。 其实她也许久未曾见到宴相了,书斋苑中种了常青树,她远远见到苑中宴相的官袍,另一人的视线却被常青树挡住,她并未看见,便上前,莞尔唤了声,“爹!” 在相府,她一直都随阮奕唤的一声“爹”。 可这一声唤出,才见与宴相同在苑中的还有一人,是……赵江鹤? 宴书臣微怔,赵江鹤微怔,赵锦诺也微微怔了怔。 “爹……”赵锦诺语气忽得沉了下来。 宴书臣不置可否,只是余光瞥向一侧的赵江鹤。 赵江鹤眸间淡淡垂了垂,并无过多的表情在面上,只轻声应了声,“嗯,怎么来相府了?” 他早前并未觉得宴书臣与锦诺长得像,而当下,此刻,她二人站在一处,有这么一瞬间起,从赵江鹤的角度看上去,他二人其实挂像。 确实像,而且是很像…… 忽然间,早前安安的话似是魔怔般浮现在耳边。 ——我是朝中要员家中妻子,他始乱终弃,我便连夜逃出来了。 看着眼前温文如玉的宴书臣,似是十余年前,宴书臣就已是朝中要员…… 锦诺同他生得像…… 赵江鹤眸间不由滞了滞,面上神色却如常。 赵锦诺应道,“阮奕说宴相喜欢莲子羹,让我送些云州莲子来给宴相。” 莲子羹…… 听到这三个字,赵江鹤眸间微微黯沉,只是很快敛去,隐藏得很好。 第096章雨夜 第096章雨夜 “近来可好?”赵江鹤温声问道。 赵锦诺自新婚过后便尚未回门,眼下,是新婚后父女二人第一次见面。 “好,就是阮奕朝中有事耽搁,还未寻得时间回门。”赵锦诺亦温和应声。 父女二人的对话平淡得似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赵江鹤颔首,“朝中之事要紧,大局为重。” 赵锦诺福了福身。 宴书臣眸间淡淡。 明显觉察身侧的目光似是有意无意看向自己,宴书臣佯装未觉,嘴角略微挑起,朝赵锦诺道,“奕儿有心了。” 言罢,目光这才自然的转到赵江鹤身上看了看,又顺理成章再看向赵锦诺,“我同赵大人正好一处说起朝中之事,没想到锦诺你来了……” 赵江鹤亦笑笑。 宴相方才那段话是对锦诺说的,但在锦诺面前,说的不是“我同你爹正好一处”,而是用的“赵大人”这样的字眼,虽然并无不妥,只是刻意避过这两字,让赵江鹤心中早前的端倪,越渐明显。 两人都平常笑笑,都不显露。 赵江鹤则朝赵锦诺道,“赵琪和则之都很想你,我听他二人说起过几次,近来会去阮府看你,只是王家族学里这一段功课太多,晚些时候许是就会来寻你。” 阮奕没有陪同她正式回门之前,她亦不好单独回赵府去见龙凤胎。 更况且,她对祖母和王氏并无寻常人家女儿出嫁之后的想念。 赵锦诺应好,礼貌问道,“祖母和母亲可好?” “很好。”赵江鹤亦未多声。 宴书臣是头一回见他二人在一处,是父女,对话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和梳理。 宴书臣微微垂眸,掩了目光的复杂神色。 既而,赵江鹤在身侧请辞,“宴相,那下官告退了,户部之事,折子会重上。” 宴书臣淡声应好。 赵江鹤朝他拱手行礼。 宴书臣微微颔首。 赵锦诺同赵江鹤是父女,没等宴相开口,此时也理应相送。 宴书臣目光锁在他二人的背影上,想起方才锦诺唤“爹”的一幕,赵江鹤分明意外。但后来故作平常的对话,要么赵江鹤是真没有起疑,要么,这人的城府确实有些深了…… 赵江鹤是他调入京中的。 入京之前,他对赵江鹤并无印象,说明赵江鹤不在迫切想要跻身朝堂的名单中,也未拼命表现想凭借政绩建树入京。 他调赵江鹤入京,是给阮鹏程做助力。 入京之后,他看得出赵江鹤的才干在户部员外郎之上,户部这一窝人都是人精,赵江鹤能在户部的乱局中得以自保,且稳妥行事,是有些能耐的。 所以,这样一个有能耐,有城府,却默默无闻做了十余年的乾州知府,不急不躁沉得住气的赵江鹤,要么是心思不在朝堂上,要么便是一个阴狠利落的人…… 宴书臣缓缓敛了目光。 相府不小,从书斋苑中到相府门口要走上些时候。 宴相平日深入浅出,府中的丫鬟和小厮不多,一路从书斋苑中往大门口去,只遇上了一两人。 赵江鹤是生面口,身着官服,应是朝中命官。 但赵锦诺同阮奕常来府中,下人都认得是“少夫人”,见了她都纷纷行礼,连带着问候赵江鹤。 “你时常来宴府?”赵江鹤不动声色问起,语气似是再平常不过。 赵锦诺在他身侧稍后些,应道,“阮奕常来,我会跟着一道来。” 阮家同宴家的关系早前便走得近,此番陛下下旨,阮奕向宴书臣敬过茶,认了宴书臣做义父,所以走动更为频繁,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赵锦诺并未多想。 忽得,赵江鹤眸间却微微滞了滞,似是脚下也驻足不动。 赵锦诺跟在他身后,险些撞上。 虽然她见赵江鹤的时候不多,但以她对赵江鹤的印象,诸事皆波澜不惊,没有理由会应她先前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有如此大的反应。 赵锦诺诧异抬眸,“爹?” 赵江鹤眸间仍有惊疑在,却似是在赵锦诺的这声“爹”之后,猛然回神来,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淡然神色,叹道,“刚才忽然想起朝中之事,走神了。” 赵锦诺也觉得他先前的反应不应当同阮奕有关。 赵江鹤如此说,赵锦诺也觉得应是先前同宴相在一处,眼下心思尚在其中,和她说话只是随意而已,但心思悉数还在朝中之事上,赵锦诺也没怎么放心上。 赵江鹤又轻声道,“我看宴相待你亲厚?” 赵锦诺以为他是因为先前同她说着话,心思却明显走神,生了歉意,才特意主动寻话说的,赵锦诺应道,“宴相待人多亲厚,同旁人也大都一样,许是同女儿投缘的缘故……” 这一句投缘,说明她自己亦有觉察。 赵江鹤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继续道,“你早前便同宴相认识?” 祖母和王氏都知晓,赵锦诺猜想祖母和王氏是没有同他说起过,遂道,“和祖母一道,从乾州回京时,在环城驿馆遇到过宴相,当时正好在苑中同宴相说过一会儿话,后来宴相也正好要回京,便一道回京了。” 赵锦诺没有隐瞒。 赵江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正好,也行至大门口附近,赵江鹤缓缓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好了,不送了,回去吧。”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 赵府的马车已经在相府大门口等候,赵锦诺虽未送到大门外,但还是礼貌看着车夫放下脚凳,看着赵江鹤撩起帘栊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从相府门口驶离了之后再转身离开。 …… 马车上,赵江鹤面色阴沉。 若非今日锦诺一声“爹”,他不会注意到锦诺同宴相一处时,他二人生得挂像,且是很像。 站在一处的亲厚,如同父女。 又偏偏这么巧合,宴相没有妻室,也没有儿女。 京中高官,年轻俊逸,温文儒雅,学富五车…… ——每一个她口中形容的词语都能和高居百官之首的宴书臣一一对上。 赵江鹤眼底越渐黯沉。 安安躲得人是宴书臣。 这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 怎么会是宴书臣! 赵江鹤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眼底些许猩红。 起初时候,他真相信了她是被朝中高官抛弃的妻室,也多劝她,“一个对自己妻室始乱终弃的人,不可靠,您日后别念着他了……”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叹道,“赵江鹤,你是傻的吗!说始乱终弃明显就是假的啊,他若是对我都始乱终弃了,我还喜欢他,我脑门被夹了吗?你是不是天天读书读傻了啊?要始乱终弃,也是我始乱终弃他啊!” 他奈何:“你既然喜欢他,锦诺也有了,又何必……” 她托腮笑着看他,“他害死了我全家啊,虽然我家中似是也没几个好人……” 他恼火,“那……你还喜欢他做什么?” 她不以为然,“这种事情我也控制不了,从年少时候的偏偏少年郎就开始喜欢他,都喜欢了这么多年,成习惯了,就像每日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一样……他又不是一件衣服,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他看她。 他其实知道,她最擅长的,便是用这种无理取闹伪装。 果真,良久之后,她才沉声道:“无论隔多久我都喜欢他,这种喜欢就似刻在心底的烙印,这种喜欢,就是无论在不在一处,无论他恨不恨我,都没关系,也都不重要……” 他忽然想,他有多羡慕那个人…… 赵江鹤缓缓阖眸。 从宴府出来,脑海中的蛛丝马迹似是慢慢汇聚一处。 再响起,是阮鹏程到乾州巡视的时候。 ——“这个阮家是户好人家,得想个办法让锦诺和阮鹏程的儿子定亲……” 她早前在京中,对京中的人事都再熟悉不过。 他想,阮家在京中应当是素有善名,所以安安才想将锦诺嫁到阮家去,毕竟她在京中待过许久时日,也是……某个高官的家室,那自然对京中的高门邸户都是熟悉的。 他仍有迟疑,“阮家都微至兵部侍郎了,门第会不会太高了些?日后诺诺嫁过去,若是受欺负,一点法子都没有……” 赵家不过是乾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 安安不以为然,“阮鹏程就一个兵部侍郎,门第能有多高?” 他诧异看她。 安安轻咳两声,粉饰太平道,“我是说阮家是户好人家,怎么会欺负锦诺?锦诺嫁去阮家才不会被欺负,我肯定!” 他当时是没想明白她哪来的肯定! 是因为阮家的名声?还是阮鹏程的为人? 只是现在的他才想明白一件,当时的他永远不可能想明白的事。 赵江鹤缓缓睁眼。 方才锦诺的一句话提醒了他——阮奕常来宴府,所以她常跟着阮奕来宴府。而在陛下下旨,让阮奕认宴书臣做义父前,阮家同宴家的关系本就走得近。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非比寻常,阮奕也一直是宴相半个儿子…… 安安心中所谓的好人家,其实本就不是阮家在京中是有善名的人家。 而是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 她是想将锦诺送回宴书臣身边——亦如当下。 赵江鹤攥紧掌心,忽然想起早前王氏质问他的话。 “赵江鹤,你就这么怕见到赵锦诺,这么怕想起安氏吗?你这么怕想起她,是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想起安氏,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怕见到?” 赵江鹤攥紧的掌心,似是隐隐颤抖。 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他与同僚饮多了酒,安安到江船上接他,那天晚上的电闪雷鸣,酒后他质问她为什么他同王氏混在一处她都视而不见,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质问他究竟哪里比不上早前那个人! 他记得他撕裂了她的衣裳,记得他掌心抚上她腰身,记得亲吻她时,鼻间都是她发间的馨香…… 他是失去了理智,却被她一巴掌拍清醒他时,他无地自容。 更是他,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暴风骤雨的夜里,在之后的撕扯中害她落水,顷刻吞噬在波涛汹涌的曲江上。 赵江鹤脸色惨白…… 第097章留意 第097章留意 赵锦诺踱步回宴府书斋苑中,一路,只觉赵江鹤今日似是问了她许多关于宴相的话,虽然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是否亲厚的话,但仿佛与平日里对她的很少关心都不同。 赵锦诺想不到旁的原因,只能想,是她恰好在宴府的缘故。 她今日唤得那声“爹”,宴相和赵江鹤一道看过来的一幕,现在想来还有些尴尬。 她早前在家中似是都未如此亲切唤过父亲,也唤不出来。 今日却是在宴府。 赵锦诺折回书斋的时候,宴书臣正在书斋的畅阁内用莲子羹。 “宴相。”赵锦诺不觉改了口。 宴书臣笑笑,似是不察,示意她坐。 宴相惯来亲厚,赵锦诺并未拘谨。 “我听织云说,莲子羹是你做的?”宴书臣问。 赵锦诺应道,“嗯,正好阿奕让送莲子来,说爹喜欢莲子羹,我正好会,就熬了一些,加了少许红枣,枸杞,不知道爹喜欢什么,没做太多。” 称呼又不自觉从宴相变成了爹。 宴书臣笑笑,也不戳穿,轻声道,“好喝。” 赵锦诺也笑笑,“那下次再来的时候,锦诺再做。” 恰好傅织云入内,收拾了桌上的碗勺。 宴书臣接着问,“奕儿在忙?” 赵锦诺颔首,“他同宁远侯在一处,说是今日要去容光寺,来回许是要三两天,临走前交待,让我来府中看看爹。母亲今日也出发云州了,大哥陪母亲去云州探望姨母,回来应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阮奕惯来孝顺,宴书臣莞尔,“家中的事还忙得过来吗?” 阮府内宅之事,他本来不便问起,但锦诺正好说道郁夫人去云州,他问便也合情合理。 赵锦诺笑道,“母亲交待得细致,又有陶妈妈帮衬,应当还好。” 宴书臣也点头,话题回到阮奕身上,“这个宁远侯,年纪虽不大,城府却不小,在南顺国中看似做了不少任着性子的事,但大抵都是打着幌子,在为朝帝做事。” 忽然听宴相提起谭悦,赵锦诺微颚。 年纪不大,城府不小…… 似是,同她认识的谭悦不同。 亦或是,谭悦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同。 思绪间,宴相继续道,“奕儿应付他倒也正好……” 赵锦诺没太明白宴相的意思,但似是宴相也一语带过,没再说。正好月牙端了茶水入内。 给宴书臣备的是白茶,给赵锦诺备的是红茶。 赵锦诺道了声谢。 她惯来饮得是红茶,宴府上下都记得清楚,似是从未错过。 月牙笑了笑,她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同相爷一样,多温婉和善。 待得月牙退出,赵锦诺抿了口红茶,似是暖意袭上心头,又道,“原本阿奕是说这两日该来相府,同爹一处的,但宁远侯在府中,阿奕暂时不便,此事只能延后,他这月余怕是少有时间来看爹,便嘱咐我多来,爹不嫌弃就好。” 末一句分明是打趣,宴书臣笑笑。 心中想的是,早前的阮奕也懂事,却不似眼下。 他总有感觉,阮奕似是知晓锦诺是他的女儿——最开始,同他说锦诺与他生得像的便是阮奕。 所以后来的认爹也好,眼下让锦诺常来相府走动,同他说话也好,都是阮奕有心之举。 宴书臣尚拿捏不准,只是直觉应当如此。 他是要寻机会找阮奕问起,却不是现在,宁远侯尚在京中之事。 阮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宴书臣抬眸看了看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轻声道,“锦诺,你同奕儿在一处可好?” 赵锦诺恍然觉得,宴相似是不是第一回问她,应是关心,赵锦诺嘴角勾了勾,“阿奕待我很好。” 宴相这才点头,温声道,“让织云备饭吧,今日在府中用饭。” “好啊。”赵锦诺原本也准备如此。 阮奕不在,傅织云只备了三四道菜。 宴书臣和赵锦诺多喜欢清淡,傅织云还记得做了赵锦诺喜欢的八宝鸭子,最后只剩八宝鸭子没吃完。 赵锦诺叹道,“下次还是阿奕在的时候,再让宴叔叔做八宝鸭子。” 她和宴相吃得都不多,如此看,倒似是真的回回都是阮奕主力。 父女二人都笑笑。 赵锦诺有午睡的习惯,但稍后陆续就会有朝中的人往相府来,她呆不了多些时候,则同宴相一道在书斋畅阁内下棋。 她棋艺不好,但宴相很有耐性。 也允许她悔棋。 到最后,她破天荒只输了三子。 同宴相下棋不是累人的事,反而如沐春风。 赵锦诺又同宴相下了一局,陆续有人来了府中,在书斋外的暖阁等候,傅织云请对方稍作,才来畅阁寻宴相,“陆大人来了。” 随着傅织云这声,赵锦诺同宴相的棋局下了一半不到,似是也要停了。 “好。”宴书臣淡声。 赵锦诺也起身,“爹,我先回家中了,隔两日再来。” 宴书臣也起身,温和道,“让织云送你。” 赵锦诺不由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傅叔送了,我先走了。” 傅织云也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笑。 宴书臣送她出苑中,赵锦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对了,爹,我早前养了一只松狮,叫砖砖。前日他们帮我带来京中了,下次来府中的时候,我领来给爹看看。” 她似是有开心的事总想同他分享。 宴书臣颔首道好。 他亦不想错过她喜欢的事。 宴书臣不能送太远,便送赵锦诺出书斋,正好傅织云将来人迎进书斋,恰好遇到。 赵锦诺福了福身。 对方也行礼。 待得入了书斋内,畅阁的窗户大打开,宴书臣还能见着赵锦诺双手背在身后,应是心情很好得往相府大门的方向去。 陆挺问道,“是阮二公子的家眷?” 也想不到旁人,谁还会唤相爷一声“爹”,这一声爹,应是随阮二公子一道唤的。 宴相心情似是也好,应道,“是。” 陆挺叹道,“阮二公子对相爷果真孝顺,陪同南顺宁远侯去了容光寺,还记挂着让夫人来看相爷。” 宴书臣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应声,遂问道,“是西边旱灾的事儿?可有进展。” 陆挺道,“下官来府中,正是同相爷说此事。” 宴书臣转身,“里面说。” 陆挺快步跟上。 …… 从晨间自阮府出发,到眼下申时左右,马车缓缓停在了武陟山半山腰上。 似是近日来,阮奕又至容光寺的第二趟。 周围有禁军跟着,还有谭悦身旁的侍从,在半山腰处寄存得差不多有三辆马车。 一路从半山腰往容光寺去。 谭悦身子不怎么好,走走需停停,若是一面登山,一面说话便会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这一路往容光寺去,反而比早前阮奕背着赵锦诺的时候还要再慢上一些。 由于此次是宁远侯前来,容光寺有专门的僧人前来迎候,领着一路上山。 阮奕见谭悦的吃力模样,不知他为何一定要来容光寺,似是,有些自寻麻烦。 阮奕是听过谭悦名声的,也见过他在宝胜楼折腾厨子,但此番却半句多的怨言都没有。 终于到了大殿外,谭悦的额头已全是汗水,身上应当都被汗水浸湿。 同行的医官怕他染风寒,僧人先领谭悦去禅房更衣。 阮奕便在禅院中的小苑候着。 依稀想起早前同阿玉一道来容光寺时,求的那只祸福相依的签,那时候他似是还很在意,心中的疑虑不断,是她温柔以待,同他说起早前新沂的事,让他释怀。 他如今已不是这般在意,只要他同她一处,诸事皆好。 想起阿玉那只问亲人的签,失而复得,应是说的宴叔叔吧…… 眼下,阿玉应当同宴叔叔一处。 他在苑中踱着步,这回跟来的禁军和宁远侯身边的侍卫并不多,大都未出声,没有扰乱禅房后苑宁静。 阮奕正好见到上次遇见的空净大师,上前寒暄。 禅房内,谭悦屏退了左右,连芝芝都未留在其中。 屏风后,谭悦更衣,口中语气不怎么友好,“下次,你最好不要躲在我更衣的房间里,我不喜欢更衣的时候,有外人在。” 谭悦语气已极其克制。 韩盛知晓他毛病多,脾气大,但韩盛在京中也不是无名之辈,遂笑,“谭悦,还是你厉害,陛下让你我二人多留意阮奕,你便直接跑去阮府落脚。只是,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说声,好让我同你一道?” 谭悦语气冷淡不已,“我要做什么事情,何时需要提前同你说一声了?” 韩盛明显听出不满。 谭悦继续,“我知道陛下有事情交待与你做,你我各司其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扰,你也不要出来给我添乱子,若是生了事端,我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 韩盛早就领教过他的脾气,但先帝和陛下都惯着谭悦,他亦不想触他霉头,又道,“陛下是有事情单独交待我,但在留意阮奕这件事上,陛下同你我二人都说起过。我早前在十里亭见过阮奕,似是除了沉稳,也没见他有多特别之处。倒是你,就住在阮府,应当看得仔细。” 谭悦微微愣了愣,但在屏风后,韩盛看不清他脸色。 韩盛只当他不想应声,又继续,“谭悦,没有旁的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别忘了陛下交待的事,此行出使苍月京中,苍月也需礼尚往来遣使出使南顺,陛下不管来的使臣是谁,但一定要阮奕来……” 谭悦沉声,“我知道。” 谭悦眸光微沉,偏偏是阮奕,赵锦诺才同他成了亲…… 第098章虔诚 第098章虔诚 谭悦知晓朝帝行事多未雨绸缪,不会无缘无故要阮奕去南顺。 更何况,早前的阮奕还是傻的,朝帝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这其中一定藏了什么秘密。 但朝帝守口如瓶,阮奕若是去了南顺还能否安稳回得来,都未必可知…… 他敛了眸间黯沉,为什么偏偏是阮奕? 他心中不知阮奕的事,会不会牵连赵锦诺,更不知道赵锦诺若是知晓此事,可会同他翻脸? 阮奕的事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口。 若是韩盛不在,他许多事都好办。 但韩盛在苍月京中,就是朝帝的眼线,他还需提防韩盛。 自屏风后出来,谭悦目光幽幽转向韩盛,“陛下让你来苍月京中,是做什么的?” 韩盛轻嗤,“方才谁说各司其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扰?” 谭悦已行至他跟前,淡声道,“我再问一次。” 莫名的,韩盛喉间咽了咽。谭悦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人,而无论他干出什么事情,陛下会怪罪他的几率都很小,他身子本就不好,兴许,最多只是斥责,他实再犯不上同谭悦冲突。 他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谭悦,谭悦已经没有太多耐性。 韩盛沉声道,“陛下让我来苍月京中,是确保你邀不动阮奕去南顺京中时,我能用旁的法子,就是劫,也要把人劫走……” 谭悦微颚,他不知朝帝为何对阮奕心思如此深? 韩盛则看着他,叹道,“你有的疑问我都有,只是我也回答不少你。你若好奇,大可日后亲自在陛下跟前问清楚。只是眼下,你问得已经够多了,你再多问一个字我都不会说。此事陛下特意交待过要守口如瓶,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就是来容光寺提醒你一声,早前我们动身来苍月,那时候阮奕还是傻的;如今听到阮奕不傻了,宫中传了密信,陛下改了心思,让你最迟要提前到十月底启程回南顺京中。陛下听说阮奕不傻了,想尽快见他……” 韩盛言罢,摊开手耸了耸肩,奈何得扔了一枚花生在口中。 谭悦眉头拢得更紧。 抛开朝帝要阮奕去南顺的目的不说,他一直对韩盛留在苍月京中的目的持怀疑,若是他十月走,那韩盛呢? “你呢?”谭悦开门见山。 韩盛又吃了两枚花生,幽幽笑道,“谭悦,方才就同你说了,陛下还交待了苍月京中的其他事情给我。我不同你一道走,会晚一两月处理好了此事再走。再多的,谭悦你就不要再打听了,对你没好处,陛下也有交待,此事仅有我知,不要告诉宁远侯。” 谭悦脸色微变。 韩盛终于将手中的一把花生嚼完,凑到谭悦跟前,“别猜了,新帝的心思,不仅你我二人猜不透,整个朝中都猜不透。等屋外的禁军遂你一道离开,我就下山回京,我在京中真有事做。” 谭悦噤声。 …… 空净大师对阮二公子和夫人印象很深。 容光寺惯来香火鼎盛,不乏京中权贵登门造访,但拜佛时能细致瞻仰佛像,又在他这里借阅过佛像六十四说,且仔细阅览过的,似是只有阮二公子的夫人一人。 “阿弥陀佛。”空净大师双手合十,“阮施主,尊夫人近来可好?” 阮奕如实应声,“来容光寺之前,内子还特意叮嘱,让我务必代为感谢空净大师,借阅了那本佛像六十四说给她。” 空净笑道,“夫人是有佛缘之人,自有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寒暄两句,阮奕才同空净道起,此番是同南顺宁远侯一道来的容光寺,许是会在寺中小住两日。 南顺礼佛之风盛行,国中寺庙和善男信女的数量远超过苍月国中。容光寺偶有南顺来的香客,也大多虔诚。宁远侯此番要在容光寺禅房宿上两三日,空净并不意外,也同阮奕道起,“宁远侯亦是本寺的贵客。” 阮奕却未想到。 空净笑道,“寺中近来要新建一座千手观音殿,听方丈说,宁远侯带了子凡的千手观音佛像图来,要赠与寺中,寺中正好可以根据子凡的佛像图来建造千手观音殿中的千手观音佛像。子凡的佛像图是南顺诸多寺庙的佛像原型,根据子凡笔下的佛像图雕刻出来的佛像,似有梵音……” 阮奕到倒是意外。 但稍许又想,谭悦能花上万两黄金买公子若一幅《冬晨图》赠与东宫,做两国交好的馈赠,也自然能将子凡的佛像图赠与容光寺,供善男信女瞻仰。 阮奕忽得有些好奇谭悦此人。在上一世的印象中,对谭悦的记忆似是仅限于谭悦在苍月京中之事,等谭悦回了南顺国中,似是再无旁的交集,也无更多的消息。 南顺一直偏安一隅,也同苍月和睦。 在他官居右相时,南顺国中生过动荡,南顺新帝登基不久,因为国中动荡无暇顾及周遭,还曾被长风侵蚀过北边的国土。他后来从长风手中取下南部十二城时,也顺道将长风早前从南顺手中夺走的北部六城一道纳入苍月疆土中。 这十八座城池彻底打通了苍月东面的所有交通枢纽,让曲江变成了内河,苍月东部腹地扩大,民风本就相近,地域也不再割裂,故而水路贸易兴盛,经贸繁荣,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鱼米之乡,繁华之地。这也奠定了往后苍月国中兴盛复苏的基础。 在历经了十余年动乱过后的苍月,其实已隐隐凸显比早前更富庶和强大的底蕴。 而那个时候的长风和南顺,已近依附于苍月。 这些都是十余年后的事情,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皆有变数。 譬如,这一世,原本该在八年后才登基的南顺朝帝,在一年前便登基了,也一改南顺早前偏安一隅的作风。 南顺北部六城是否还会落于长风手中,都未必能有一说。 重生之后,周遭之事悉数都在改变,与他早前记忆中的已然不同,诸国之间的关系因为苍月和南顺国中局势截然不同的变化,变得比早前更错综复杂得多。 重活一世,他也未必不会出错。 若是全然按照上一世记忆去做,许是会捉襟见肘…… 思绪间,见谭悦换了衣裳出了禅房。 阮奕收起思绪,迎上。 …… 阮奕前几日才同赵锦诺一道,将容光寺中所有佛像都拜了一遍。 当下,见到禅悦拜佛,才知晓空净大师口中的南顺礼佛之风盛行,国中善男信女多虔诚是何意。 谭悦拜佛都行大礼,每一拜都非点到为止,眸间写满虔诚之意。又因得谭悦赠了容光寺千手观音佛像图的缘故,谭悦拜佛时,都是容光寺的方丈亲自陪在左右,亦在大殿替他撞钟。 这样的礼遇并非权贵可得,是因为那幅千手观音图实在造福信徒。 佛门清净之地,阮奕看着人谭悦虔诚拜佛的模样,仿佛觉得谭悦也似是没有早前那般刺儿头…… 不仅如此,他同阿玉很像,每一处佛像跟前都会瞻仰很久,又会比阿玉瞻仰得更细致些,换了旁人许是不会有如此耐性。 也正因为这等耐性,一直到了黄昏前后,谭悦拜过的佛像还不足寺中的三分之一。 阮奕算是知晓为何谭悦要在容光寺中呆上三四日了,因为按照谭悦的这等拜法,一两日根本拜不完。 稍后,在斋堂用了素斋,净了手。 谭悦让人将那幅千手观音图取来。 也不知可是因为同谭悦去了趟司宝楼,见过公子若的《冬晨图》在文人雅士圈内的风靡程度,亦或是知晓了他的阿玉就是公子若,他早前不怎么感兴趣的书画,眼下似是总觉不自觉的好奇几分,想凑上前去看,想日后说与她听,想见她眸间惊喜,亦想与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大殿内,谭悦将千手观音图双手赠与容光寺方丈。 方丈在大殿展开的时候,阮奕也忍不住上前端详。 方丈只看一眼,便忍住不叹道,“阿弥陀佛,感谢侯爷赠与,这幅千手观音图实在难得,亦画出贫僧心中向往浮屠之处。” 阮奕也见佛像图中的千手观音,不仅慈眉善目,栩栩如生,他在凝视佛像时,目光很容易就被吸引了去,似是心中虔诚,耳边仿佛就有梵音潆绕。 难怪,都说子凡的佛像图,下笔有梵音。 是真有梵音绕耳。 一众僧人都在方丈身后齐声道,“阿弥陀佛。” 阮奕转眸看了看谭悦。 似是入夜,山中气温骤降,谭悦握拳轻咳几声。 …… 稍晚,各自回了禅房中休息。 小沙尼端了绿茶来房中,阮奕道了声谢。 山中并无旁的事情可花心思,不如好好静心在房中看经文。 他看过经文最多的时候,还是上一世阿玉过世的时候。那时的他,整宿整宿合不了眼,睡不着,唯有抄佛经让他安心。 那时的他,抄了整整月余佛经,才接受阿玉已经不在的现实。 他放下经书,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似是新婚过后,头一遭同她分开两处,他似是就有些想她了…… 不过才一日功夫。 他低眉笑笑。 …… 外阁间内,赵锦诺忍不住接连两声喷嚏。 手中握着的画笔也跟着抖了抖。 阮奕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她想起阮奕早前说的想看她画的画,她今日从宴府回来,便让阿燕将外阁间屏风后的桌案收拾了出来,又在案几前铺了层厚厚的毯子,专心致志跪在案几前作画。 每个人都有自己画画喜欢的姿势,她喜欢跪在案几前画画。 她的画风细致,便画得很慢。 听她喷嚏,砖砖上前温柔蹭了蹭她,赵锦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砖砖的头,同砖砖道,“像不像阮奕?” 砖砖伸了脖子瞅了瞅,似是对纸片人没有太大兴趣,一脸严肃得又趴了回去,重新靠在赵锦诺一侧打着瞌睡。 赵锦诺画画的时候,它多在一侧。 屋中碳暖烧得正旺,还有暖暖的砖砖在一旁,赵锦诺觉得她不应当是着凉了,嗯,那就应当是有人在想她了…… 刚巧了,她也在画他。 第099章撞人 第099章撞人 不知过了多久,桌案上的清灯都要燃尽。 引线“呲”得一声,轻轻绽了绽,赵锦诺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来,夜色已经过了许久,清灯的光线都比早前昏暗了几分,是油灯快要燃尽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都不知什么时辰了。 微微打了个呵欠,搁下笔。 先前一直趴在案几上,画得很投入,倒还不怎么觉得。眼下,只觉一双腿似是都跪麻了,就连后背和腰都是酸的,真是许久未画画了,一提笔似是就收不回来似的。 赵锦诺伸了个懒腰。 砖砖抬头看她。 砖砖应是也知道很晚了,用头蹭了蹭她。 早前画画也总是砖砖陪着她,她一画就不知道时候,砖砖蹭她,她腿本就是麻的,没怎么坐住,当下就向后仰了去。 砖砖过来舔她,她笑着摸了摸砖砖的头,“砖砖,小心墨砚。” 砖砖似是很久没同她闹到一处了,赵锦诺话音刚落,只听“噗”一声,整个墨砚似是都被怼翻。 赵锦诺起身,墨汁已染了大半幅画。 抢救不回来了…… “砖砖!”赵锦诺扶额。 砖砖似是也知道错了,一脸委屈。 赵锦诺轻叹,“公子若的画为什么这么少……是因为她有一条叫砖砖的狗……要么撕她的画纸,要么咬她的笔,要么打翻她的墨砚……狗砖砖!” 狗砖砖听到自己名字,瞬间坐直,斜着头看她。 赵锦诺心软,“好了没事了……” 狗砖砖继续蹭她。 她看着那幅染墨的画,就差一点便画完阮奕了…… 哎。 分明,还画得这么好看…… …… 睡梦中,赵江鹤忽得惊坐起。 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目光也惊疑不定,口中喘着粗气。 屋中没有夜灯,只有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映出赵江鹤的半幅侧颜,王氏也温声,缓缓撑手坐起,迷糊道,“大人,怎么了?” 赵江鹤咽了咽喉间,尚有些喘气看着她,安抚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我去苑中缓一缓,你先睡……” 王氏还在困意上头,轻声叹道,“现在?” “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赵江鹤已起身,伸手到屏风后去够衣裳。 王氏怔住。 等赵江鹤换上衣裳,撩起帘栊出了内屋,王氏侧身向内躺着已经全然清醒。 她知道他在想谁。 王氏攥紧双手,莫名的,那股子恼意涌上心头。 安氏已经不在了,她再怎么恨安氏,都既成事实。 她的恼意只能悉数放在赵锦诺身上,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嫁出去便野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回门拜谒过她这个母亲还有祖母,如今是翅膀硬了吗? 王氏心中的窝火攒到一处。 …… 苑中清冷,夜风似寒刀般刮在脸上。 值夜的小厮和粗使婆子见了赵江鹤,都纷纷行礼。 赵江鹤微微颔首,目光放在灯火映出的黑影,思绪去到很远的时候。 那时安安上了他的马车,本是说好送她两日,他再绕行回京的,最多也只是耽误两天时间,也算不得紧要,本来入京的时间就是留着空余的。 只是走了两日,路上就遇到塌方。 他们在途中被困了十余日,路上带了干粮和周遭能吃的都快吃,他有些担心,再多几日若是路再不通,怕是要饿死。 车夫也慌得不行。 安安却懒洋洋道,饿死也挺好啊,只是哪那么容易饿死。 他无语。 最终,他们也没能饿死,道路疏通,劫后余生,赵江鹤有些羞愧,他竟然没一个姑娘淡定。 安安却睨他,姑娘什么姑娘,我至少大你五岁! 她果真脾气不不好,赵江鹤叹道,“反正入京都迟了,赶不上这一波入学了,要到下月,你想去何处,我多送你一程吧,毕竟,大家也一道患难过……” 安安漫不经心看他,“去哪?” 赵江鹤叹道,“勺城吧,近,就四五日路程。” 等到他们去往勺城,勺城爆发了瘟疫,封城。 安安依旧平静看他,“前有塌方,后有瘟疫,赵江鹤你是灾星吗?” 赵江鹤奈何,“安安,我是为了帮你,你都被人抛弃,好容易逃出京中,自己一人可怜的……” 安安托腮看他,“不呀,我全家都没了,这一条是不是更可怜?” 赵江鹤唏嘘,“没见过你这样子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安安重复,“家破人亡,被人遗弃啊,赵江鹤你耳朵还没听出茧子吗?我舌头都说出茧子来了。” 赵江鹤恼火,却又不怎么敢大声,“你说话总这么刺人吗?” 安安却忽然噤声,良久,他竟见她眸间氤氲,“我很想不刺一个人,但是没有机会了。” 赵江鹤会意,应当是她口中说的京中高官,他叹道,“他真有这么好吗?” 安安垂眸,“很好,最好,无与伦比的好……” …… 这场瘟疫持续了三两月,死了不少人。 赵江鹤同车夫也染上。 车夫咽气时,赵江鹤和安安脸上都拢上了一层阴云。 “安安,我不该带你来勺城的……”赵江鹤脸色阴沉,车夫体质这么好都没撑过。 安安却不以为然,“都说了,除了京中哪里都一样,勺城和别处并无区别……” 他凝眸看她,“我有些怕。” 安安眸间微滞。 他故作镇定,却目光微澜,“我爹过世的早,我家中还有一个母亲,母亲攒了一生积蓄为了让我入京读书,好日后回乾州做个小官,光宗耀祖……我若出事,母亲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同她提起,许是这陌生的勺城,还有周遭带给他的不安。 安安凑到他眼前。 他只觉从来未同她这么近过,莫名面红耳赤,听她认真道,“还能怎么办,你母亲会被你气死啊,你九泉下的爹会气活啊,然后你无颜面对你们赵家列祖列宗啊,若是侥幸,你母亲没被你气死,那还能有人每年给你坟前打扫和上香……” “你!”赵江鹤语塞。 安安笑笑,扬长而去,“所以,不死不就好了。” 他低眉笑笑,这三两月的相处,有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只是,他还是染上了瘟疫。 城中的病人实在太多,大夫治不过来,朝廷的药也未送到。 病榻上,安安给他喂水。 他有气无力,“瘟疫会传染……” 安安笑,“在你心里,我很怕死吗?” 赵江鹤奈何笑笑,她哪里怕,她什么都不怕! 安安难得好脸色,“喂,喝药吧,许是喝着喝着就好了呢!不是说还有母亲在等你吗?你要是有骨气,就熬过去……” 他眼中微微湿润,看她,“安安,若是我活下来了,我一定好好待你。” 安安眨了眨眼,“那你还是别喝了。” 药碗都拿走。 他气得五脏六腑都重重咳了一通,咳出了好大一摊脓血,也似是应是这脓血咳出的原因,人竟然慢慢好起来。加上朝廷的药很快送来,勺城的瘟疫在三四个月后恢复平静。 出了勺城,总当分别了。 原本出京城的时候,是想送她两日的,结果险些将命都送了进去,竟也前前后后同她一处将近四五个月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能不识君,再见。”安安放下车窗上的帘栊,干脆朝车夫唤了声,“走。” 赵江鹤看着马车远去,掌心死死攥紧。 他记得在勺城最难的时候,是她烧着热水,给他擦了一晚上的额头上的汗,他熬过了那一宿。 他想,许是他再也遇不到她了。 只是这等念头,会让人莫名的揪心。 可是她本就不喜欢他,强扭的瓜不甜。 除非,她的马车能停下来。 …… 她的马车果真停下来,赵江鹤怔了怔,快步跑上前去。 车夫惊慌道,“夫人……夫人……晕了。” “安安!”赵江鹤吓得脸色煞白,好容易寻到大夫给她诊治,他是怕她染上了瘟疫。 大夫却捋了捋胡须,诧异看他,“公子,尊夫人有四五个月身孕了,怎么还这么劳碌折腾?人都晕过去了。若不是底子好,许是孩子都保不住。” 四五个月……身孕…… 他呆住。 “你有身孕了……”醒来时,赵江鹤轻声朝她道。 安安语气淡淡,“我知道。” 赵江鹤诧异,“你知道还自己一人走,怎么养大这孩子?” 安安似是没什么力气,“我想养大,自然能养大。” 赵江鹤看她,半晌才道,“安安,你跟我回乾州吧。” 安安语气平缓,“赵江鹤,你脑子被门夹了是吧?” 熟悉的无奈感涌上心头,他喉间咽了咽,“我母亲本是让我入京求学的,我在外将近半年,这学是上不了,我怕会将她老人家气到,若是我告诉她我成亲了,还有了孩子,明年再接着读书,她自然是开心的,你也可以安稳将孩子生下来,日后再做打算。孩子那么小,你怎么舍得他颠沛流离?等孩子大些,你我和离就是了。” 他看她,她也看他。 他喉间又咽了咽,“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也该帮我一次,我母亲这人不大好糊弄,我是他惟一的儿子,他总催我成亲,我心中也没有这意思,又总不想惹她伤心。等日后我考取了功名,你孩子也生下来,若是你不嫌弃我,我们就一处,我会将孩子当亲生的!” 安安枕头砸他,“谁要你当亲生!” 赵江鹤恼火,“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前面的我想想,后面的免谈……”安安阖眸。 他微楞,嘴角勾了勾。 安安睁眼,正好看到他脸上笑意,他赶紧收敛。 安安伸手指着他鼻尖,“赵江鹤,你老实,我信你,你若是骗我……” 赵江鹤摸了摸她的头,“骗你什么骗你!” …… 安安还是同他一道回了乾州。 京中到乾州将近两月路程,她怀着身孕,路上不敢走太快,等回乾州都已是正月,安安的肚子已经显怀。 老夫人听说因为赵江鹤因为成亲的缘故,没有去京中读书,心中对安安并不是很喜欢,尤其是生得还好看,总觉得同她在一处,自己的儿子不会安心读书。 二月底,锦诺出生。 安安生了她两天,赵江鹤在苑外来回踱着步,心中总是担心。 终于听到啼哭声,赵江鹤愣住。 等稳婆让他入内时,他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给安安看。 安安似是没什么力气,看了一眼,口是心非道,“怎么这么丑” 他笑道,“小孩子都这样,长大就会好看的,锦诺跟你很像。” 安安看他,“有吗?” 他点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安安起身看她,她冲着安安笑,安安眸间都是氤氲。 赵江鹤将她摁回去,“先休息,睡醒了再看。” 安安好气好笑。 …… 他怀中抱着锦诺。 和安安生得一个模子的锦诺,他莞尔,“你什么才能长大,叫爹爹啊?” 只是他们都忘了,孩子其实长得很快。 锦诺能走路,朝他跌跌撞撞走过来叫爹的时候,他心都化了。 她是他和安安的女儿该多好…… 他会一直爱护她,宠着她长大。 …… 赵江鹤坐在石凳上,伸手捏着眉心,眸间猩红。 若是当初没有生那件事当多少,安安许是还在,锦诺也长大。 他中了进士,她要走时,他告诉她锦诺还小,等锦诺大些;他不敢到京中赴任,因为知晓她不会去,所以一定要回乾州,然后同她说,自己才到地方赴任,手中的事一团乱麻,等他缕清再说;再后来,阮鹏程来乾州喝酒,他同她说,锦诺都定亲了,怎么也要让锦诺先留在赵家…… 一个谎言总需要一个谎言来圆。 终有一日,安安问他,“赵江鹤,我们……” 他生怕被戳穿,她会离开,他决定再撒一个谎,“我喜欢王氏,可我探不明白她的意思,安安,能否再等些时候……我总不能忽然就同母亲说你的事,等王氏的事有了眉目,我再同母亲说。” 安安看他。 他喉间再次轻咽,“安安,我不骗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她,他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他从一开始就肖想过她…… 江船上的事,他不是无心。 他能让同僚都下船,能让船家将船开走,就是生了旁的心思,所有的人都知晓他喝醉,在她面前,他亦有回旋之处。他脑海中完全是清醒的,也冷静得可怕,他同她始终要走到这一步,否则,她早走晚走都是迟早的事。 他装作半醉半醒,只是没想到,她一巴掌将他拍醒,他才无地自容。 他那时候是可以收手的…… 只是他恼羞成怒,整个人失去理智。 他想同她最走到最亲密那一步,她抵在江船栏杆上亲吻,她伸手想推开他,混乱中她落入了曲江中,他叫了所有的人去寻她,但那夜暴雨,人顷刻间失了踪迹,曲江那晚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怕见到锦诺,见到锦诺问他娘亲去了何处,他就会想起她。 他娶了王氏,王氏生了一对龙凤胎,这对龙凤胎生得同他很像。他心中的黑暗好似顺利成章在平和中敛去。 是王氏和母亲不喜欢锦诺,不是他。 只是根本忘了,若不是他默许,王氏和母亲怎么会将她放在庄子上十余年都不管。 他不敢同她亲近。 若是亲近,她问起她母亲的时候,他怕他的秘密会守不住。 她母亲不是病死的。 是被他失手,害死的。 十月中旬的京中,已初初入冬,赵江鹤只觉寒意入骨。 …… 翌日早朝,赵江鹤都有些恍惚。 户部同僚有事要他少等一道,赵江鹤正好在中宫门前的树荫下等。 树荫藏在宫门后的夹角处,旁人看不见。 陆挺几人在中宫门处等马车,并未看见他,他正好听陆挺在朝身侧的人说道,“我看阮尚书家的二公子是真对宴相孝顺,昨日我去相府的时候,正好看到二公子的夫人在宴府,听说二公子不在京中,特意嘱咐了夫人去看看宴相,光这份心思就够了。” 身侧的人也道,“这也是!我听说还是月牙湖的时候,阮尚书家的二公子再陛下面前求的旨,阮二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许是说尽兴了去,第三人并未留意,也没意识到赵江鹤今日的位置会在这一侧,遂小声道,“便宜了赵江鹤,这户部员外郎来得太容易了些,如今又有宴相和阮尚书这层关系在,赵江鹤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又有一人道,“可别说人家赵江鹤,当时阮尚书的二公子还傻的时候,人家赵江鹤可是也敢将嫡女嫁过去的,换你们,你们能舍得自己女儿吗?” 几人都在笑。 一人道,“所以说,这也该是赵江鹤的,我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听说还是过世夫人的女儿,这人也未免太过薄情了,日后朝中交待可都得小心了些。” “可不是嘛,小心背后捅你一刀。” 几人轻笑。 还是陆挺道,“给你们几个闲完了是吧,在此处嚼舌根。” 一人道,“陆大人,私下说说罢了,别当真。不说赵江鹤不在这里,就算在这里,我们这些话有哪句是不当说的?他都做的出,就应当知晓京中的是非,他也算是运气好,阮家的二公子忽然好了,要不,他这岳父当的,怕是心头都在滴血……” 先前是轻笑,当下已是哄笑。 陆挺似是也不出声了。 稍许,才听陆挺道,“户部和兵部的事儿,我们工部不管,只是这舌根勿嚼到宴相身上去!” 一侧的人连忙道,“陆大人,那你这话说的,赵江鹤能同宴相比吗?我们在这处怎么嚼赵江鹤舌根,也不会嚼到宴相身上去,宴相是什么样的人物,赵江鹤怎么能相提并论。” 周遭连忙附和。 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应是几人陆续上了马车,树荫背后的赵江鹤已是一脸青色。 等从树荫后出来,抬头便见宴书臣同叶侯一处。 温文儒雅,气华高然,一品暗紫色的官府,缀着金镶玉的腰带,整个人分明透着宰相的气度,又并着亲厚温和,周遭皆是向他恭敬行礼问候的官员与内侍。 风采卓然,远处便清晰可见。 赵江鹤驻足,目送宴书臣出了内宫门,内宫门处惯来多傲慢的内侍官也谄媚见礼,卑躬屈膝随同一道走出很远,才折回。 赵江鹤微微垂眸,敛了眸间黯沉。 这宫中和朝中本无多少不同,都是捧高踩低得多。 即便他做到户部员外郎,在旁人眼中,赵家依然是一个不入流的门户。 他赵江鹤依然是一个靠着女儿上位的京官罢了。 除非,他能坐到旁人够不到的位置处。 …… 阮府苑中,宋妈妈端了栗子糕来。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欢呼,“许久没有吃到宋妈妈的点心了。” 宋妈妈笑不可抑,“二小姐,公子,快尝尝,这次的栗子糕里加了山楂,味道可是不同?” 赵则之率先叹道,“天哪,这么好吃!” 赵琪更浮夸,“宋妈妈,神乎其技。” 宋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赵则之还是一脸丑哭模样看向赵锦诺,“姐,你让人把砖砖牵走吧……” 赵则之和赵琪都有些怕。 赵锦诺唤了钉子将砖砖牵走,赵则之和赵琪都松了口气。 赵琪叹道,“姐夫不怕砖砖吗?” 赵锦诺忍不住笑,“他同砖砖很好。” 不仅不怕,一人一狗还亲近得很。有时候她都有错觉,他是不是早就认识砖砖…… 赵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姐,自从你不在家中,家中都无趣多了!” 赵锦诺看向龙凤胎,“那学堂如何?” 赵则之摇头,“就那样吧,早几日还在考试,腊月里还有大考,考完就可以休到正月十五了,母亲不想让我们在王家人面前丢人,回家也逼着我们补功课,别提现在有多惨。总和王家子弟攀比有什么意思,这族学,我可真不想去上了。” 赵琪也叹道,“这两天母亲火气大得很,姐,我们能不能常来你这里?” 赵锦诺眸间笑开,“当然可以啦。” …… 送走龙凤胎,赵锦诺才往西市去。 身边只跟了阿燕和柱子两人。 早前从新沂庄子上来的人都安置在西市的苑落中,也在西市置了些铺子,赵锦诺今日正好有空去看看。 庄子上的人见了她都一口一个大小姐,很是亲切,每个人都同赵锦诺说了不少话。 快至黄昏,赵锦诺才从西市乘马车回府。 柱子本就会驾马车,便没有再用旁的车夫,阿燕则在马车中,同赵锦诺说起今日去铺子上见大家的事情,马车却忽得一个急刹,赵锦诺和阿燕险些滚落出去,幸亏早前在新沂的时候,时常外出警觉惯了,当下便抓了马车。 只是阿燕眼神有些惶恐得看向赵锦诺,赵锦诺也眸间慌了慌,刚才,应当是撞到人了。 阿燕脸色煞白,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应当是蹭到不是正面撞到。 赵锦诺撩起帘栊,下了马车,阿燕也才跟着。 果真见柱子有些慌乱得扶起滚到一侧的人,赵锦诺也快步上前,看向柱子扶起的那人,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柱子脸色慌张。 韩盛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嘴角佯装轻“嘶”一声,“没事,应当就是擦伤胳膊了……” 赵锦诺见他胳膊处确实磨破,歉意道,“实在抱歉,去前方医馆看看吧。” 韩盛点头。 赵锦诺这才朝柱子道,“柱子,你先扶人上马车。” 柱子应好。 韩盛余光瞥向赵锦诺,心中轻笑,这就是阮奕的夫人?难怪了。 第100章古怪 第100章古怪 医馆就在前方不远处,大夫仔细检查过,确实只是皮肉上的蹭伤,旁的没有多的伤及。但听他说起,被马车撞到,大夫又有些迟疑,复又仔细看了看,只说过两日若是还有不适,再随时就医。 韩盛道好,似是并不怎么在意。他精神看起来很好,也无旁的异样。 临出医馆,赵锦诺朝他道,“隔两日若是有不妥之处,可随时来城南阮家寻我。” 韩盛似是好奇,“城南阮家……您是阮二公子的夫人?” 赵锦诺颔首。 韩盛好似恍然大悟,“杜某今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赵锦诺看了看他,遂轻声道,“今日我们府中的马车撞到了公子……听口音,杜公子不是京城人士?” 韩盛笑道,“我自乾州来。” 乾州?赵锦诺倒是意外,“你是乾州人?” 难怪,口音似是同乾州附近相似。 韩盛应道,“家中在乾州经商,正好来京中谈生意上的事。原本是买了一只猫,想着带回乾州给母亲解闷,结果它方才忽然挣脱,我没抱住,它冲着街中就跑了出去,我方才光顾着撵猫,没注意路上有马车,还好这位小哥即时停了车,我是擦到一处,并未伤到别处……” 这便是韩盛口中的来龙去脉。 好在人无事,只是他的猫不见了踪影。 赵锦诺多打量了他几眼,看模样,猫应是小事,他本也不怎么在意。 赵锦诺遂朝柱子道,“柱子,你稍后驾车送杜公子一程,我与阿燕自己回去便是。” 柱子应好。 在新沂庄子上就习惯了大小姐做主,柱子近乎毫无迟疑。 “夫人,这怎么好?”韩盛没想到。 赵锦诺不让他为难,“我正好还有旁的事。” 韩盛也不好再推辞。 “杜公子,失陪了。”赵锦诺颔致意。 “夫人告辞。”韩盛拱手执礼。 待得赵锦诺同阿燕一道离开,韩盛也上了马车,随意说了一处客栈名字。 马车缓缓驶离医馆门口,韩盛指尖微微挑起车窗上的帘栊,看着赵锦诺和阿燕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便是阮奕的夫人吗?似是也不是个小鸟依人的。 阮奕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人还傻着,她夫人也愿意嫁他…… 韩盛想起谭悦前两日在容光寺过问,陛下让他来京中做什么? 呵,谁也想不到,陛下是让他在阮奕离京后,劫持阮奕的夫人到南顺,让此事同南顺全然撇开关系,所以叮嘱他连谭悦也不能说,做得干净些。 他本就不在苍月出使的队伍当中,谭悦可以光明正大邀阮奕出使南顺,他则暗中行事,此事除了陛下,并无旁人知晓。 虽然他也不知陛下的目的何在?但自陛下去年登基起,仿佛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也刚好卡在点子上。虽然也有险象环生,但大抵今日南顺国中皇权已平稳过度。既无外戚干政,也无封疆大吏手持重兵威胁朝政。 南顺国中的局势,远比外人看到的要好,陛下有意藏拙。 陛下看人似是尤其准,但过往都是在南顺国中之人。而阮奕是苍月的人,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鸿胪寺丞,早前还傻了许久,陛下的考量,他自然猜不到…… 但无论如何,要在苍月国中毫无声息劫走一个官家夫人,不是易事。更尤其,阮府还是尚书府,他若不在赵锦诺跟前露脸,赵锦诺对他并无印象,他很难能做到。 今日,只是开始罢了,韩盛放下帘栊。 …… 城西到城南不近,此时又近黄昏了。 “二奶奶是真有事?”阿燕问。 赵锦诺摇头,“没有,是说给方才那人听。” 阿燕诧异。 赵锦诺道,“我方才使了眼色给柱子,柱子一定留意他了。晚些等柱子回来,再让柱子去查查这个人。即便是抓猫,也不会这么巧合在马车前过,而且,时机掌握得这么好,轻轻擦伤,便是既没怎么伤着,也没全然安好。” 阿燕瞪圆了眼睛看她。 赵锦诺笑,“问我怎么怀疑他的,是吗?” 阿燕连连点头。 赵锦诺道,“旁人若是被撞了,一定是先吓坏了,而后才是庆幸劫后余生。他虽然有些目瞪口呆,也装作慌乱,但绝对不是真的惊慌。你记得早前我画画的时候,为了要画好一个人惊慌的表情,观察需细致入微,看了多少人?方才那人,绝对不是惊慌,而是故作的惊慌。” 阿燕捂住心头,“他是故意的?” 赵锦诺继续,“入京做生意,刚好知晓我是阮奕的夫人,一个做生意的人同鸿胪寺丞应当有什么交集?又这么巧合,他的口音是乾州附近的口音,多好拉近距离的方式?他先前应当是故意撞过来的,所以一定不会受多重的伤。恐怕,连名字都是假的。” 阿燕心中唏嘘。 赵锦诺轻声道,“长翼叔叔说过,当这些巧合都凑一处了,这人便不是简单的人了。即便真的凑巧,多警醒些也没坏处。” 阿燕叹道,“是冲二公子来的吗?” 赵锦诺摇头,“我也不知道,先回府中再说。” 阿燕点头。 …… 兴致阮府门口,门口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二奶奶,二公子刚回府了,才入内不久。” 阮奕刚回来? 赵锦诺惊喜,他早前不是说要在容光寺呆上三四日左右,再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差不多要四五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赵锦诺惊喜,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亭湖苑就在他们苑子隔壁,赵锦诺同阿燕快步,便正好在湖畔边撵上了阮奕和谭悦。 二人似是说着话,忽然听周亮的声音,“二奶奶?” 阮奕和谭悦便都驻足回头,果真见赵锦诺拎着裙摆快步跑过来。 阮奕笑笑,朝谭悦道,“宁远侯,先失陪。” 谭悦颔首,“阮寺丞请便。” 见赵锦诺拎着裙子朝阮奕这边来,谭悦眸间微滞,湖风刮在面上有些刺骨的冷,想起今日邀阮奕出使南顺之事,此时见到赵锦诺,心底不免有些忐忑与不安。 他惯来没在赵锦诺跟前提过朝中之事。 而眼下,此事事关阮奕,不是儿戏。 他还尚不知晓韩盛在苍月京中的目的,他不想她牵涉其中,早些离开更好…… 他目光微微停留在她身上,直至她瞥目看过来,谭悦看了看她,下意识收回目光,转身回了亭湖苑中,没有多看她。 赵锦诺以为他是还在生早前的气。 谭悦同她置气似是非一回两回,好像她回回到南顺,他都能这般,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个就生闷气…… 这一次,没在阮奕面前戳穿她的身份都是他好意。 赵锦诺心中轻叹。 谭悦已踱步回了亭湖苑中。 …… “你是说,要提前去南顺?” 耳房里,阮奕宽衣,自容光寺一路回京舟车劳顿,正好沐浴更衣,稍后还去见父亲,正好同赵锦诺说起要提前去南顺出使的事情。 赵锦诺自然意外。 早前是说谭悦要在苍月京中呆到十月上旬或中旬,眼下忽然又说要提前到十月二十日,那便是只有四五日就要离京了。赵锦诺拎起水瓢,一面给他背上浇水,还一面诧异着。 “变得也太快了。”赵锦诺感叹。 阮奕倒是平静,“应是南顺国中有什么消事情急召宁远侯回京,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阿玉,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去南顺了。” 她也没想到。 阮奕又道,“这几日时间有些紧,我明日先要入宫见太子,说起此事。这一趟,来回要四五月,赵府这头回门要抽空去了,否则延上大半年再回门,始终说不过去。还有宴叔叔这里,我们要离开这么长时间,需先同他招呼一声。再加上朝中七七八八的事,还有出使前鸿胪寺中诸项事宜的提前准备,阿玉,这几日我们二人怕是都要在忙乱中过了。” 赵锦诺从伸手拥住他,下颚抵在他肩头,轻声应了声,“嗯。” 阮奕看了看她,语气中歉意,“你我二人的新婚,似是还未来得及好好一处……” 赵锦诺吻上他耳后,“怎么没有,不是还要一道去南顺吗?就是新婚蜜月了。” 他笑了笑,扯她进了水中。 …… 阮奕先自耳房出来,稍后要先去见父亲。 她还在耳房中擦拭头发。 阮奕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正好见钉子在苑中溜砖砖。 砖砖见了他,亲切得就要扑上来。 钉子未见砖砖同阮奕亲近过,当下,只怕砖砖真将二公子扑倒,吓到二公子怎么办,只是砖砖今日似是力气又特别大,钉子吃力。 却见阮奕笑着上前,钉子刚要制止,砖砖已经欢喜朝阮奕蹭上,瞧着亲密程度,似是不逊大小姐这处,钉子眨了眨眼睛,费解得摸了摸头。 阮奕则蹲下,顺了顺砖砖的头上和下巴上的毛发,又用手舒了舒它的后背。 砖砖很是舒服惬意。 “我有事外出,晚点回来看你。”他记得前一世的砖砖便能听话,只是需得同它说清楚,它便不会任性生事。 钉子忍不住也笑了笑,果真同大小姐是一家人,大小姐也是这样——诸事都同砖砖交待清楚,砖砖便听话不闹腾了。 等阮奕出了苑落不久,赵锦诺换好了衣裳出了外阁间。 柱子已经折回来了,“二奶奶,那人是有些古怪,我将他送到客栈,特意在客栈外逗留了一炷香左右时间,果真见他出来,后来去客栈掌柜那里问,他并非住店的客人,应是,随意寻了处地方敷衍的。” 赵锦诺微微颔首,那人果真有问题。 她早前一直在新沂庄子上,后来辗转乾州,而后到了京中,时间都很短,应当不是冲着她来的…… 莫非是阮奕? 第101章画像 第101章画像 阮奕见过阮鹏程,很快便折回苑中,赵锦诺不在外阁间内,海棠说二奶奶去北阁陪砖砖玩去了。 北阁在后苑,是苑中最僻静之处。 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有不少都怕砖砖,所以赵锦诺把砖砖安置在北阁里。砖砖是很听话,但要旁人熟悉它也需要时间,赵锦诺心底澄澈。 她不在的时候,也大都叮嘱钉子和柱子将砖砖关在北阁里。 她怕砖砖会不习惯北阁,也会每日都抽些时间在北阁陪它。 阮奕来北阁的时候,赵锦诺似是才给砖砖洗完澡,蓬松的毛发差不多干透,赵锦诺正用梳子在给耐心得梳理毛发。砖砖懒洋洋趴在毯子上,靠在赵锦诺身侧,很是惬意享受。 砖砖分明是背着阮奕的,但忽得闻到了阮奕身上的味道,“嗖”得一声站了起来。 赵锦诺余光也瞥到他的身影,跟着砖砖转眸看他。 砖砖已扑倒阮奕怀中。 如今阮奕在砖砖心目中的地位似是直线上升,砖砖每日都想在阮奕面前卖萌示好一番,俨然将阮奕当做了它另外一个主人。 也不知阮奕哪里学会的这些花花肠子,讨砖砖喜欢。 赵锦诺低眉笑笑。 阮奕正好转眸看她,轻声道,“阿玉,我们带砖砖去玩飞盘吧。” 砖砖歪着头,应是不怎么听明白这个陌生的词语。 赵锦诺摇头,“小时候带它玩过,砖砖不怎么喜欢飞盘。” 砖砖相对比较懒,不大愿意玩飞盘动弹,还不如在苑中撒欢跑,让人撵它来得欢脱,经常累得钉子气喘吁吁。 阮奕却已踱步行至她跟前,伸手给她,清雅道,“你怎么知道它现在不感兴趣,兴许,它喜欢同我玩飞盘呢?” 他声音很轻,却笃定,似是胸有成竹一般。 赵锦诺挑眉看他,不知他对砖砖的自信从何而来,眸光微敛,羽睫亦轻轻勾了勾,似是询问般看他。 他亦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轻声道,“你我要离京去南顺四五个月,今天带砖砖好好跑一跑,砖砖挺好动的,是被你养懒了。” 赵锦诺眼珠子都瞪圆,什么叫被她养懒了。 阮奕俯轻笑,“阿玉,我们打个赌?” 她应声,“赌什么?” 阮奕想了想,暧昧道,“赌什么都好,反正你都要输。” 赵锦诺好气好笑,“赌就赌!” 她伸手给他,他牵她起身,“若是输了,就替我和砖砖画幅画像……” 上一世,他只见过那幅没有画完的他,心中遗憾。 赵锦诺顿了顿,继而笑道,“好啊。” 阮奕一手牵了她,一手拎着砖砖的系绳往湖边去。 府中平日里最清净的地方便是湖边,砖砖在这里放开了绳子撒欢跑也不大会撞到旁人,砖砖自从新沂庄子上离开后,似是从未如此欢畅过。 阮奕教了两次,它便清楚阮奕的意思。 主人手中的飞盘扔出去,它就要捡回来。 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跑了,狗砖砖乐此不疲。 赵锦诺看呆,这狗砖砖,还真分人啊! 阮奕笑笑。 “阿玉,来!”他在不远处唤她。 她正好也好奇,可是阮奕使了什么旁的法子,但她似是不太会扔,扔得不怎么远,砖砖不是很尽兴,跑回来得时候还一脸期待得看着她。 等她再扔了两次过后,干脆将飞盘叼回来递给阮奕。 赵锦诺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狗砖砖你这个没有骨气的! 你才认识阮奕几天! 见她两腮都似是气得骨气,阮奕忍俊。 没有伸手继续飞盘,而是伸手将她环在怀中。下颚贴近她脸颊一侧,温润的呼吸都在她的侧颊上,左手揽紧她腰间,将飞盘递给她,而后握住她右手,温和道,“夫人,这么扔得远。” 赵锦诺脸色微红。 他这么一本正经得唤一声夫人,声音似是顺着她脸颊的肌肤,苏到心里。 心猿意马中,他握着她的手将飞盘扔了出去,果真扔得很远,砖砖竟然连蹦带跳似是想跳高高够上,最后还是没够上,只得欢欢喜喜去追。 赵锦诺似是从未见过这么活泼好动的砖砖,也似是从未这么扔过飞盘,一脸惊喜。 反正都在自己家苑中,他笑笑,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直到砖砖将飞盘捡回来,不瞒得在他二人面前踱步来,踱步去,似是催促着赶紧进行下一轮。 阮奕又带着她再扔了一次。 等再下一次,她已经可以自己同砖砖一道玩飞盘了。 也玩得不亦乐乎。 一人一狗在湖边的空地上追逐着玩闹,既热闹又温馨。 阮奕笔直而立,远远看着阿玉和砖砖跑得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湖风和煦,吹起他前额的青丝,他低眉笑笑。 这应是他最怀念的一幕。 亦是当时岁月静好,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抬眸时,她依旧在同砖砖在湖边玩着飞盘,笑声都被湖风吹开,清浅映入心底。 他淡淡笑笑。 片刻,又转眸看向身后,“宁远侯。” 他知道谭悦看了些时候。 谭悦此时也才大方上前。 阮奕这处临近暖亭,赵锦诺和砖砖已经跑到了暖亭对面很远处,只有身影还能映入眼帘,也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笑声、追逐声和唤砖砖的声音。 谭悦手中捧着暖炉,湖风有些大。 阮奕领他踱步到暖亭中,两人都未落座,就这般在暖亭中站着,目光皆在远处的赵锦诺和砖砖身上。 谭悦认识赵锦诺的的时间其实很久,似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活泼畅快过,他见过的,多是她认真作画,亦或是怼人的时候,却从未见过她同阮奕在一处时候,天真烂漫的模样。 那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应当有的模样。 她回眸看阮奕的眼神里,都有夜空星辰。 赵锦诺没有撒谎,她是真喜欢阮奕。 谭悦微微垂眸,握拳在鼻尖轻咳了两声。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喜欢她。但也知道,他只会喜欢她而已…… 他从小体弱多病,又在躲避仇家追杀时,在三九天结冰的湖水里泡过,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这样的他,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所以他的喜欢,惯来都是偷偷的,不留痕迹的。 亦不会同她说许多话。 就连丹州都不知道。 她同他和丹州要好,三人走得近,她来南顺的时候,他大都假装正好在慈州偶遇她。 赵家的事,他听丹州说起过些。 丹州性子活跃,他二人最要好,她近乎什么事都和丹州说。 丹州那日气恼同他道,“锦诺家中让她嫁人,但赵家真有什么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谁?”他轻声。 丹州道,“苍月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叫阮奕。” 他没说话。 在师娘跟前饮茶的时候,他已让人打听阮奕的事,她却忽然道,等她拿到庄子上人的卖身契就来南顺,不回赵家了。他心底似春水泅开,脸上却没多少笑意,淡声应道,你来就是了,其余的我善后…… 她来南顺,他自然是高兴的。 南顺那么多世家公子哥,他想怎么替她寻门好亲事都是容易的。他想,应是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性子好,又有作为和担当的。 一抓一把,哪个都会比阮奕好…… 一侧,阮奕出声打断了他思绪,“白牡丹?” 他看了看他,淡声应好。 等赵锦诺带了转转折回的时候,他二人的茶都喝了一盏,砖砖也累了,赵锦诺更是热得一脸通红,满额头都是汗。 她上前,看了谭悦一眼,本是在想要不要招呼。 阮奕已上前,用衣袖给她擦汗,温声道,“快回去沐浴更衣,一会儿着凉了。” 她笑着应好,遂才牵了砖砖一道回苑中。 等目送她离开湖边,阮奕才安稳收回目光。 谭悦抿了抿口中的白茶。 …… 阮奕送谭悦回了亭湖苑,再折回苑中的时,赵锦诺还在耳房中没有出来,耳房中有水声。 她今日是跑累了,多泡一些时候倒是能解乏。 阮奕没去扰她。 砖砖已被钉子领去了北阁,他见外阁间的屏风后面似是点了盏清灯。 他想起早前外阁间的屏风后确实是置了一章桌案,但多是备用,近乎没怎么用过,更不会有丫鬟习惯去点灯,若是点灯,说明这几日,阿玉都在此处。 阮奕这才踱步上前,早前自容光寺回来,他还未留意此处。 等绕道屏风后,才见这里被腾出了一片地方。 矮脚的桌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画好已经系上的卷轴。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零散放了几个引枕。 他莫名想到,她应是这几日都在这里作画,而且,就是垫着引枕,跪在毯子上,身子靠在桌案上作画。 阮奕笑了笑,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能猜到。 踱步上前,整个案几上,只放了一幅系好的画卷。 他忽然想起他方才同她说,若是打赌她输了,就要她画他和砖砖时,她先是愣了愣,而后说好,阮奕忽然想到,她许是是早就画好了才会如此。 阮奕握着手中的画卷,似是猜到了几分。 心中又好奇,又暗暗惊喜得解开系绳,从右至左慢慢慢慢得延展开这幅画卷,似是每展开一分,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浓,是有砖砖在,画得栩栩如生,而且一看就是公子若的手笔,他也笃定还未展开的画里有他,因为,砖砖的眼神明显是看向自己趴着的另一侧。 同砖砖这么亲密的,除了她,便是他。 画画的人,很少画自己。 那除了他之外,同砖砖如此亲密的只有他了。 他想起前世时那幅未完的画卷,心中忽然有些许小小的喜悦和激动,他在想,他在她心目中是何模样。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画卷延展至砖砖目光所在之处,只是越看越有些懵,这留空的比例有些太多…… 等画卷全部延展完,阮奕整个人都有些恼火。 她是画得他! 她画是一只躺在砖砖身侧的大白……兔! 第102章巧合 第102章巧合 翌日早朝过后,东宫在御书房留了宴相、叶侯和阮奕。 南顺国中来了传召,让宁远侯尽快回京,宁远侯离京的时间从十一月中提前到了十月下旬。出于礼仪,谭悦也邀请南顺国中使臣到访。 因为此番在京中接待他的人是阮奕,也顺道邀了阮奕同往。 东宫早前就是出于此意,才会让阮奕到鸿胪寺任职,如今不过顺水推舟。 叶侯尚有疑虑,“造访行程是一早便定好了,有几率会提前结束,但是提前这么多,的确少见,可是南顺国中出了什么事?” 阮奕拱手应道,“宁远侯不怎么提起南顺朝帝,也守口如瓶,很难探得南顺国中消息,可能真要去一趟南顺才能摸得清底细。” 宴书臣问,“宁远侯同朝帝关系如何?” 阮奕应道,“宁远侯同朝帝的关系应当不远也不近,不似外界传闻的,朝帝对宁远侯维护,宁远侯也与朝帝同心。” “何以见得?”宴书臣追问。 阮奕继续,“虽然谭悦少有提及,但言辞间会不经意流露对朝帝的戒备。而且,前几日我同他一道去了趟容光寺,谭悦虔心礼佛,同南顺国中传来的朝帝备战和大兴战船的理念不同。可能南顺国中的局势,和我们早前想得不一样……” 叶侯叹道,“此番是应当要去趟南顺的,宁远侯在国中的身份做正使出使苍月,又带了鸿胪寺官员做副使,是对等的;若苍月遣使去南顺,阮奕鸿胪寺丞的官职太低了些,有些不对等,殿下还需遣一正使。” 叶侯不便去。 早前南顺的皇帝是新帝的叔父,当时同南顺走得近的使臣便是叶侯,当时两国还险些联姻。如今新帝登基,同先帝交好的叶侯自然不便露面,新人才有新气象。 “叶叔叔的顾虑不无道理,但阮奕若不是正使,诸多场合不便出席,也不便走动。若擢升阮奕任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如此便对等了。对朝中而言,空口凭说也不会捕风捉影,宴相和叶叔叔觉得如何?”东宫提议。 到六部侍郎或鸿胪寺、大理寺少卿位置,再兼任翰林院编纂的,基本便等同于日后的副相。 副相出使做正使,地位对等。 而副相的正职是左相,阮奕的资历要做到左相除非假以时日,或是有能让朝中信服的建树,否则这等副相的意思,就是同副相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微臣觉得可行。”宴书臣没有异议。 叶侯亦颔首。 阮奕在鸿胪寺本就是挂职,此趟从南顺出使回来,就会从鸿胪寺到六部之一,朝中其实都心知肚明,这鸿胪寺少卿之职,只是挂职。 “让翰林院拟旨。”东宫吩咐。 大监照做。 “还有一事,恐怕要宴相出马。”东宫从月牙桌上拿出一枚红色的册子,递到宴书臣手中,“长风太后大寿,邀请了周遭诸国时辰前往。这是正寿,是国君名义送来的邀请函,此事不容小觑,去的都是各国的要臣,周遭诸国都会将目光放在苍月身上,我想请宴相去一趟长风。” 阮奕抬眸看向东宫和宴叔叔。 这一幕前一世便有过,也大抵是这个时候,只是那时让宴叔叔去长风的人是陛下,陛下那时候身子已不怎么好。 去长风同去南顺的路线大致相同,时间也大致相同,宴叔叔出行长风前后四五个月,等回苍月时,已至国丧,也是这段时间,阮家受了户部一事的牵连波及,幸亏宴叔叔回来得及时。阮家当时并未出事,但阮家出事,是再往后一年的事。 眼下,陆家和盛家之事已经平息,陛下也在去往平城路上,阮家是不会被牵连入这场政治风波。 宴叔叔还是同前一世一样,要出使长风。 阮奕思绪间,东宫果真让大监将那幅《冬晨图》取来,“宴相出使时,替本殿将这幅《冬晨图》赠予长风太后,长风太后尤其书画,尤其喜欢公子若的画,这幅《冬晨图》是公子若画得子女思念母亲之图,正好契合长风太后寿辰。” 宴书臣接过那幅画。 阮奕喉间轻轻咽了咽。 想起上一世宴叔叔出行前,他在书斋中偷偷拿那幅图出来看,后来打翻砚台,酿了一出乌龙,若不是有阿玉在,他捅出的篓子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东宫留叶侯说话,阮奕同宴书臣一道离了御书房。 阮奕朝宴书臣认真道,“爹,这幅画可千万收好,不要放在砚台之类的一侧,怕砚台翻了,墨汁染上就麻烦了。” 他似是还心有戚戚。 当时的慌乱和心跳似是眼下还记得。 宴书臣瞥目看他,“我为什么要把它放在砚台边?” 阮奕怔了怔,当时宴叔叔是放好了的,是他好奇偷偷拿出的,宴叔叔自己又未放在砚台,阮奕嘴角扯了扯,尴尬笑道,“我就是提醒一声……” 宴书臣驻足看他。 阮奕也驻足,眸间诧异。 四下无人,宴书臣清淡道,“奕儿,你自从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古怪……” 宴书臣忽然开口,让阮奕有些措手不及。 宴书臣目光似是洞察人心,却也未戳穿更多,只挑了一处问,“锦诺的事,你心中清楚到什么程度?” 阮奕是未想到他会问起此事。 宴书臣看他,目光深邃而悠远,他眸间微讶,宴书臣其实心底已然澄澈,遂独自向前走去。 阮奕快步撵上,“爹!” 宴书臣停下脚步,转眸看他,轻声道,“你这声爹,原本就是想好让锦诺叫的,可是?” 阮奕深吸一口气,没有应声,宴书臣知晓是默认。 阮奕叹道,“爹,我是有事瞒着你,等这次从南顺回来,我就将事情说给爹听,等爹听完,就全都知道了……” 宴书臣没有移开目光,半晌才道了声,“好。” 阮奕心中舒了口气,继续一道与宴书臣并肩,一面道,“对了,爹,我还有事同你说,这次去南顺,锦诺会同我一道。” 果真,阮奕话音刚落,宴书臣目光微滞。 阮奕解释,“锦诺有师长在南顺,年事偏高,很想见她,但京中往返南顺京中一趟,路途久远,我也不放心。正好此番我要出使南顺,锦诺若与我一道,我心中也有数,反倒更安稳些。” 宴书臣却是没想过她怎么有师长在南顺? 宴书臣目光错愕。 阮奕笑道,“爹,早前在新沂庄子上,锦诺可没少去旁的地方,她性子活泼,去过不少地方,也有不少朋友,南顺算是一个。等日后回来,让她好好说给你听。” 宴书臣低眉笑笑,“奕儿,你待锦诺很好。” 阮奕眸间微敛,“我应当待她好,她是我发妻……” 宴书臣目光略有迟疑,沉声道,“你何时认识锦诺的?” 阮奕应道,“认识许久了。” 宴书臣微微拢眉。 恰好身后有内侍官追了上来,“宴相,宴相,殿下诏您回御书房,有事相商。” 宴书臣颔首。 阮奕拱手,“爹,您先去吧,我后日带锦诺来看爹。” 宴书臣应好,继而遂了内侍官转身折回御书房。 阮奕看着宴叔叔背影,想起上一世宴叔叔因阮家的事情受了牵连,皇后过世后,苏运良手揽兵权专政,宴叔叔同苏运良起了激烈争执,后来为了维护东宫,从朝中退了出来,一直身子不怎么好。若是上一世还有宴叔叔在朝,后来的苍月何至于举步维艰? 都是过去的事,阮奕敛了心思。 一路出宫,正好遇到巡视的袁开阳。 “开阳!”他招呼。 袁开阳也笑着上前,“去南顺的时间提前了?” 阮奕笑,“你怎么知道?” 袁开阳附耳,“殿下今日先寻了我去御书房,说让我护送你一道去南顺,你说此事巧不巧?” 没想到此番竟是开阳率禁军护送他,阮奕笑道,“你去,我自然诸事放心。” 袁开阳拍了拍他肩膀,“我去巡逻了,回头见。” 阮奕只觉心情又豁然开朗了许多。 一路的步伐都似是轻快,又在临近内宫门时,正好遇见户部一行人。 赵江鹤也在其中。 阮奕逐一见礼,同朝为官,户部一行回礼。 简单寒暄,户部一行先离开,阮奕是赵江鹤的女婿,暂留一处。 阮奕拱手,“岳父。” 赵江鹤首,“听说此番要提早去南顺?” 阮奕应道,“是,宁远侯要提前返程,所以要提前到十月二十日离京,大婚之后,我还未同锦诺一道回门,这一趟又要四五个月,岳父明日可在府中,我带锦诺回赵府。” 赵江鹤又点了点头,“明日休沐,我在家中等你和锦诺。” 阮奕再次拱手。 阮奕要出宫,与赵江鹤不同方向。 赵江鹤驻足目送他的背影,微微敛目,锦诺是宴书臣女儿的事,阮奕知道多少? 阮家同宴家本就亲厚,自幼都没有,也不应在这个时候,忽然要称宴书臣一声“爹”,连带着锦诺也会称宴书臣一声“爹”。 是真巧合,还是,从一开始,宴书臣和阮奕就都知晓。 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 赵江鹤凌目。 第103章临行 第103章临行 亭湖苑中,赵锦诺同谭悦一处。 今日阮鹏程和阮奕都不在府中,赵锦诺是主人,在亭湖苑中的暖亭招呼合乎礼数。 他二人在一处说话。 奉了茶,芝芝和阿燕都退到了暖亭一侧。 赵锦诺去南顺的时候,多同阿燕在一处,芝芝和阿燕早前就相熟。 赵锦诺和谭悦在一处说话,芝芝和阿燕都不避讳。 “我后几日就要离京,年关前是老师生辰,你有没有什么生辰礼物,要我替你捎给老师的?我正好一道。”谭悦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白牡丹。 他畏寒,照理应多饮红茶。 但自幼喜欢白茶,后来也改不了这习惯。 赵锦诺顿了顿,想起她也要去南顺的事情似是还未同谭悦说起。 赵锦诺忽然心思一起,不如……逗一逗谭悦也好。 先瞒着他,他肯定也想不到阮奕会带她去南顺,等离京几日,谭悦再看到她,肯定震惊得眼珠子都会掉出来,想到这个场景,赵锦诺就好笑。 大白兔能让她跟着一道去南顺,足以看出大白兔对她有好多。 谭悦早前说得那番话,她届时得好好怼一怼回去。 思及此处,赵锦诺佯装如常,放下手中的杯盏,悠悠道,“这回就必不劳烦你,谭悦,我托了旁人了。” 谭悦微怔,抬眸看她,“我人在这里,你托旁人捎生辰礼物去南顺?” 谭悦莫名有些不悦。 赵锦诺看向‘谭不悦’,莞尔道,“早前就托好旁人了,如今再换也来不及了,等下回!” ‘谭不悦"罕见得没有挑刺儿。 赵锦诺意外看他。 却见他脸色有些白,不过他惯来脸色都有些煞白,赵锦诺看了看暖亭外,似是湖风有些大了,赵锦诺唤了声阿燕将暖亭周围的幔帐挂起来,可以挡风。 原本这些幔帐是要等到腊月才会挂起来的,眼下谭悦在,他受不得风。 谭悦知晓她会错了意。 他脸色煞白,是因为听她哪一句“下回”。 他不知道,若是此次阮奕去了南顺,若是回不来……他其实也无法再面对赵锦诺,当着她的面假装全然不知晓…… 但陛下要见阮奕的缘由,他同韩盛都不清楚。 他不可能为了一时的猜测,违背圣意,阻止阮奕去南顺。 他与朝帝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如厮,若是朝帝信得过他,就不会让韩盛秘密来苍月京中…… 韩盛在京中一定与阮奕有关,他尽早带阮奕走,于她也安全。 谭悦目光微沉。 赵锦诺自是猜不到他心中的所想,见他还惨白着脸,又低头不说话,遂关心,“谭悦,你没事吧?” 他回神,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冷道,“我没事。” 赵锦诺叹道,“我也许久没见到老师,师娘,还有丹州了……” 她其实是想说,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谭悦淡淡应声,“我会同他们说起的,你很好,只是眼下不便,日后,来日方长。” 赵锦诺笑笑。 谭悦敛了目光,起身道,“锦诺,我有事要外出一趟,你替我同阮奕说声,我在驿馆见鸿胪寺的人,他不必特意来驿馆侯我。” 赵锦诺应好,也跟着起身。 谭悦转眸看她,“不必送我了,你歇着吧。” 若是换了旁人,赵锦诺一定坚持,但对方是谭悦,赵锦诺从善如流。 …… 自宫中出来,阮奕在中宫门处又正好遇到阮鹏程。 “爹?”阮奕意外。 阮鹏程正同兵部一行一处,几人见了阮奕,都亲厚笑笑,“二公子。” 都是兵部的人,看待阮奕便如同看待自己长辈,称呼的都是二公子。 阮奕拱手回礼,“见过各位叔伯。” 有阮奕在一处,兵部的侍郎,员外郎,主事都退到一侧。 正好阮府的马车近前,阮鹏程问道,“出使的事情定了?” 阮奕颔首,“定了。” “上车再说。”马车听闻,车夫置好脚蹬,父子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上置了炭暖,倒也不冷。 阮鹏程先开口,“我听说了,东宫让翰林院拟旨,擢升你至鸿胪寺少卿之职,兼翰林院编纂。你尚未加冠,此事本朝没有先例,但你是东宫伴读,如今是东宫监国,权宜之计,旁人不会多说别的,但此番去南顺,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回京之后务必谨言慎行,以你的资历,这个翰林院编纂的位置坐不了太久。鸿胪寺少卿是副职,位同六部侍郎,等你回六部,官职也会降到员外郎一级,心中需有数,不可得意洋洋,亦不需妄自菲薄。” 阮奕颔首,“儿子谨记教诲。” 阮鹏程这才点头,“欲速则不达,如今是权宜之计,在朝中步子迈得太大并非好事。我听说今日宴相在,他惯来多替你考量,他若应允了,便与你而言,至少眼下不是坏事,等日后回京,没有走过的弯路,都需再走一遍,官场中,惯来没有捷径。” 阮奕应是。 马车回府还要些许时间,阮奕正好道,“对了,爹,我明日带锦诺回赵府,后日带锦诺去宴叔叔家,大后日便要离京。这两日宁远侯在府中,我会抽空回府,但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阮鹏程会意,“赵府当去,宴府也当去,明后两日休沐,我会亲自在府中招呼宁远侯,你抽空回来便是。” 阮奕叹道,“明日去赵府也是晌午过后的事,明日宁远侯要先去宫中,向东宫请辞,东宫会留人,叶侯届时会在,我便先回阮府。” 阮鹏程点头。 马车慢慢出了外宫门,又从外宫门向阮府驶去,阮奕道,“爹,还有一事,我同锦诺商议,她早前师长在南顺,我想此番带她一道去南顺。” 阮鹏程眉头微皱,遂又想起乾州确实同南顺离得近,“你是出访正使,怎么方便?不怕落人口舌?” 阮奕笑道,“爹,我同宴叔叔也说了,锦诺跟着我,替周亮的位置就是。鸿胪寺的人不认识锦诺,路上有南顺的人在,他们不会注意到锦诺这里。随行的禁军是开阳带队,开阳不必说了。至于宁远侯这处,此番还是住我们府上,锦诺也招呼过他,南顺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鹏程看了看他,不置可否,“你们二人的事,你自己拿主意,若是觉得必要,便一道去,但途中务必稳妥行事,不要生出是非来,惹人口舌。” 阮鹏程惯来开明,阮奕笑笑,“知道了爹。” …… 等马车在阮府门口停下,小厮迎上前来,“大人,二公子,先前宁远侯的马车出府了,说是要去驿馆见鸿胪寺官员,稍晚些再回府中,二公子不必去驿馆迎他。” 阮鹏程和阮奕对视一眼,宁远侯行事多随性。这一趟来苍月京中,似是大多时候都未同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在一处,也不怎么愿意同国中鸿胪寺官员在一处。 明日他要入宫,向东宫请辞,今日是不得不同鸿胪寺官员一道。 阮鹏程看向阮奕,“先回苑中吧,大后日要便启程,苑中张罗的事情应当也多。” …… 驿馆内,谭悦并非同鸿胪寺官员一处。 他要见韩盛,最好的屏障便是在驿馆中,外人并不认得韩盛,有侍从做掩护,鸿胪寺官员也认不出。 屋中屏退旁人,谭悦轻声道,“我明日入宫,向苍月东宫请辞,大后日会起程返京,阮奕届时会同我一道去南顺,我是听到风声,他是此次出行的正使,你不必在京中劫人了。” 韩盛扔了两枚花生到嘴中,“如此最好。” 谭悦又看他,“阮奕都名正言顺出使南顺了,你还留在苍月京中?” 韩盛叹气,“你的差事完了,我的差事还没完。” 他口风紧,谭悦没问出旁的究竟,只得俯身靠近他,“我还在苍月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韩盛怔了怔,笑道,“宁远侯在国中行事都从不顾忌,怎么竟会在苍月国中在意起来了?稀奇了,莫非,侯爷在苍月京中有熟识?” 韩盛本是玩笑话,但见谭悦脸色便怒,很快应道,“放心,陛下嘱咐过,侯爷在苍月的时候,不要动作,不要留人把柄,也不要让人怀疑到南顺身上。” 谭悦遂敛了目光,起身。 正欲推门出屋中,韩盛笑笑,“谭悦,京中见。” 他大后日就要走,应当中途不会再见面了。 谭悦没有应声,推门出屋。 韩盛轻哂,心中却唏嘘,还要再等月余两月,陛下是掐准了谭悦同阮奕离开苍月的时间算的,陛下同宁远侯之前的关系应当不如看似这般好。陛下对谭悦照顾,但对他的容忍亦不是没有底线的。 早前谭悦年幼,陛下也需要谭家的后人证明自己的皇位来路是正的。 但眼下,朝中局势已定,京中的局面也慢慢不同。 谭悦若聪明,就应当知进退,更知晓置身事外,不要插手陛下的事。 尤其是陛下一门心思要做的事。 韩盛一把将花生都扔进嘴里,眼中微微泛了泛冷光。 等谭悦同阮奕离京,他要再在赵锦诺跟前多露面。 …… 翌日早起,阮奕陪同谭悦入宫请辞。 赵锦诺在则苑中准备稍后去赵府带去的行李和礼品。 照说婚后五天内,新郎便要带新娘回门。回门是家中女儿出嫁后第一次回家的大事,又是新女婿第一次正式登门造访岳父岳母,故而是娘家的大事,需要在家中开席,而且一定要在娘家留宿一宿方才合礼数。 阮家是京中的高门,赵家自然不能怠慢。但不怠慢有走心的不怠慢,亦有不走心的不怠慢。 嫁来阮家这些日子,家中没有遣一人来问过,祖母也好,王氏也好,父亲也好,其实今日的回门就是一个过场而已。 差不多快至午时,周亮匆匆来了苑中,“二奶奶,二公子的马车到府外了,说就不进来,请二奶奶去府外,同二公子一道回赵府。” 赵锦诺点头应好,周亮又唤了两个小厮上前将带去赵家的礼物拎到马车上。 今日回门,礼数要大些。 除了宋妈妈,阿燕,海棠和杜鹃都跟着一道。 等到府外,阮奕已经在马车下等候,见她上前,伸手抚她上马车。 “今日在赵府住一宿,明日我们直接去宴府,晌午同宴叔叔一道用顿饭,再回家中收拾,后日就启程去南顺了。”阮奕同她道。 赵锦诺心中不由感叹,当时还在忐忑要怎么同阮奕说起去南顺的时,一转眼,就要出发了。 马车稍后行至城西赵府。 赵府大门口果真按回门礼布置了喜庆绸缎,除却老夫人,赵江鹤,王氏和龙凤胎都在大门口迎候。 “来了来了!”赵琪眼见阮府的马车上前兴奋开口。 赵则之也一脸欢喜。 只有赵江鹤和王氏,脸上挂着笑意,却各怀心思。 第104章启程 第104章启程 马车缓缓停下,周亮置好脚蹬。 临下马车,赵锦诺正欲伸手撩起帘栊,阮奕却握住她的手,她回眸看他。 他轻声朝她道,“阿玉,诸事有我。” 赵锦诺微楞,很快,嘴角勾了勾。 他牵起她的手,上前撩起帘栊,扶她下了马车。 龙凤胎在月牙湖的时候就同阮奕相熟,后来回京走动也多,见了他二人下马车,就涌了上去,“姐,姐夫!” 声音里都透着亲厚。 王氏微微拢了拢,心中叹了叹,哪里像她的孩子,惯来都不同她一条心! 赵江鹤面色如常。 阮奕先携了赵锦诺上前。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王氏脸上则是模式化的笑意,“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回府再说吧。” 今日是赵府的大事,阮家是高门,阮奕更是如今朝中头角展露最快的年轻一辈,都是旁人眼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赵府外,王氏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总要让旁人看到家和万事兴,也要让旁人知晓赵家和阮家的关系融洽。 阮奕上前,同赵江鹤一道走在前面,两人本就同朝为官。赵江鹤开口,阮奕很快便会意接话。 王氏本是同赵锦诺没有什么话说的,只是回门礼的时候,入府垮门槛,女婿要同岳丈亲厚说话,母亲亦要和女儿亲切话家常。 王氏嘴角扯出一丝亲切,“在阮家可有孝敬公婆?公婆待你可好?” 都是礼数上常用的话。 赵锦诺应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在家孝敬公婆,爹娘待我亦好。” 她口中的爹娘二字倒是亲厚。 王氏皮笑肉不笑。 双胞胎跟在身后,王氏这里例行公事结束,赵琪便上前挽了赵锦诺的手,赵则之也上前在另一侧。 “母亲,我们先同姐姐去见祖母了!”刚入了赵府,龙凤胎便甩下一句话,牵起赵锦诺就跑。 王氏恼火。 她怎么生出这两个没眼力的! 前方,阮奕正同赵江鹤说着话,就听见龙凤胎的声音,而后便见龙凤胎牵了赵锦诺的手,先往偏厅方向跑去。 阮奕忍不住笑了笑。 阮奕同赵江鹤也不由加快步伐。 赵府不大,老夫人的慈住苑也离得不远。 只是今日孙女,孙女婿回门,有回门的礼数,需在偏厅中执礼,老夫人早前便在偏厅候着了。 周妈妈远远便见他们兄妹三人跑来,折回偏厅中朝老夫人道,“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老夫人放下茶盏。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锦诺丫头嫁得好,听说孙女婿的官职都做到儿子之上了,阮奕又素来待锦诺丫头好,那会儿傻的时候就赖着,眼下也听说两人要好,老夫人素来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如今孙女婿如此,老夫人连带着在心中对赵锦诺的都不一样起来。 还同周妈妈说,早前若不是王氏拦着,她早就将锦诺接回府中了。 周妈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当下,偏厅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老夫人正襟危坐,见进来的人是赵锦诺和龙凤胎三人。 赵锦诺上前,朝老夫人福了福身,“锦诺见过祖母。” “嗯。”老夫人的声音都比往常和善了许多。 言词之间,阮奕和赵江鹤也一道入内。 “阮奕见过祖母。”阮奕拱手行礼。 老夫人眉开眼笑,就差满意二字写在脸上,“好好好,回来就好了。” 如今阮奕在朝中风头正盛,阮家又是高门邸户,老夫人觉得,指望阮家在朝中帮衬自己儿子和孙子一把,比指望王家要来得好得多。 毕竟早前王氏来府中这么多年,儿子也就做了个乾州知府。但锦诺丫头嫁到阮家,赵家就直接调任京中了。 阮家同王家,在老夫人心中也有了个排位。 当下,赵江鹤和王氏在偏厅中的右侧围落座,阮奕牵了赵锦诺在偏厅的左侧围落座,龙凤胎则站在王氏和赵江鹤身后。 老夫人是长辈,老夫人先开口,问了些他二人新婚后可还阖眸?家中是否顺遂之类?阮奕和赵锦诺依次应声。 而后是赵江鹤问起阮奕朝中之事可否顺利,阮奕挑了几处说,这便是岳父问女婿事业。 最后,再是王氏问赵锦诺在夫家可还习惯之类,赵锦诺也应声,这是母亲问内宅之事。 这些流程走完。 周妈妈吩咐人端了茶水入内,今日,新姑爷要给老夫人,大人和夫人敬茶。阮奕逐一上前,敬茶,领红包,聆听教诲,也一一回应长辈的叮嘱。 等到王氏时,王氏嘱咐,“望你们夫妻阖眸,日后,诸事多照顾锦诺。” 阮奕恭敬应道,“女婿一定照顾好锦诺……有女婿在,无人敢欺负锦诺。” 王氏眸间怔了怔。正好阮奕抬眸看她,依旧恭敬有礼,眸间有笑意。 王氏喉间咽了咽,不知阮奕这句是特意,还是她自己多想而生出的错觉,只是阮奕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笑意,这笑意亦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氏也扯出一丝笑意。 赵江鹤上前,此时当有岳父扶女婿起身。 “多谢岳父。”阮奕应声。 赵江鹤看了看他,两人目光相视,赵江鹤温和笑笑,阮奕也笑,两人的笑意里都透着对对方的猜测和揣摩,却又阖眸而安宁。 按礼数,敬茶礼之后当是晌午的团圆饭。但阮奕晨间入宫,回门的时间推迟到到晌午之后,此时用团圆饭的时机不合适,团圆饭要推迟到晚饭时候。 依循常理,应当女眷在一处说话,岳丈和女婿在一处说话,但今日宁远侯在宫中辞行,叶侯在作陪,阮奕还需赶回宫中一趟,等到晚饭时候再折回赵府一道用团圆饭。 这几日行程本就赶,一切随宜。 阮奕一走,家中仿佛回到了从前。 只是老夫人和善了些,王氏因为阮奕先前那个半是警告,半又不是警告的举动,她心中胡乱生了心思,也不怎么吱声了。原本,今日还想着给赵锦诺摆些母亲的谱,借着告诫的话,将这几日的气一并出在赵锦诺身上,阮奕忽然这么一句,王氏倒是憋在了心中。 晚些时候,龙凤胎同赵锦诺一道去了竹清苑。 竹清苑是赵锦诺出嫁前住的地方,虽然住的时日不多,但出嫁后苑中还是保持这早前的面貌,只留了坛坛和小池两个小丫鬟在兼着做日常打扫和维护。 见了她,坛坛和小池都很亲切。当初去阮家,赵锦诺带了宋妈妈,阿燕和海棠,杜鹃走,坛坛和小池本就是王家当初留给赵家的粗使小丫鬟,不便跟着赵锦诺一道,便一直留在赵府中。 十月下旬,京中已陆续有了冬日的意味。 不少人家都换上了冬衣。 赵琪和赵则之的衣裳也是新做的,京中要比早前在乾州更冷,冬衣便要更厚些。 赵琪和赵则之起初都还有些不怎么习惯,慢慢也才适应了。 赵琪叹道,“年关时候还不知多冷呢!” 赵则之问,“姐姐,你同姐夫年关会回家中住几日?” 提及此事,赵锦诺笑了笑,食指放在唇畔,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悄声道,“千万别告诉旁人,阮奕会带我一道去南顺。” 龙凤胎都拼命捂住嘴,就差尖叫。 幸亏赵锦诺提醒得及时,但明显二人都很兴奋。 先是赵琪道,“姐!姐夫真带你去,姐夫也太好了吧。” 接着是赵则之,“但去一趟南顺要四五月吧,阮家同意吗?” 赵锦诺颔首,“阮奕和爹说了,说是届时会说我去姨母家中了,旁人也不知晓,只是此事隐秘,你们二人也不要同家中说起。” 两人忙不迭点头,都道知晓了。 赵锦诺笑笑。 伸手摸了摸龙凤胎的头。 龙凤胎又说起了近来家中的事,赵锦诺都认真听着,她很喜欢龙凤胎,在家中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带给她欢声笑语最多的便是龙凤胎,让她在赵家的记忆凭添了几分斑斓的色彩。 只是日后与龙凤胎在一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所以才更珍惜同二人在一处的时间。 临末了,赵锦诺饮茶的时候,听赵则之提了一嘴,早几日见爹一人在府中散步,散着散着就哭了,喊着“安安”,赵锦诺握紧茶杯的手顿了顿,赵则之还在问“安安”是谁,赵琪也摇头。 赵锦诺淡声道,“是我娘。” 龙凤胎面面相觑,都噤声了…… 等晚间,阮奕回了赵府。 一家人在偏厅一道用了饭,有龙凤胎在,这顿饭吃得不会冷清。 阮奕同赵江鹤一处饮酒。 今夜会在赵府留宿,阮奕和赵江鹤都喝了不少,赵锦诺扶他回屋中时,阮奕一头倒在小榻上,叹道,“岳父太能喝。” 遂而想起早前,他与锦诺的婚事,似是也是赵江鹤同爹在酒桌上定下来的,若不是爹喝得稀里糊涂,怕是这桩婚事也没这么容易。 宋妈妈先前在耳房中备好了水,赵锦诺在小榻上,用热毛巾给阮奕擦了擦脸。 阮奕睁眼看她,“阿玉,你有心事?” 他虽喝多得多了些,但她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 赵锦诺也没瞒他,低声道,“我今日听则之说,前几日大半夜里,爹一人在苑中散步,哭着唤我娘的名字……” 阮奕眸间滞了滞,也撑手起身,心中诧异,却没有出声。 赵锦诺沉声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爹将我娘忘得差不多了,否则,就算祖母和王氏再不喜欢我,他看在我娘的份上,也不应当将我一人留在新沂庄子上。宋妈妈时常说,我爹是有了王氏就忘了我娘。但突然听则之说起他这样,我越发猜不透我爹对我娘的感情……若是还能哭着唤我娘的名字,应当悲恸,那他是心里应当还是有她,既然如此,又为何对我这样……我有些想不通透……” 阮奕伸手揽她在怀中。 她亦靠在他怀里。 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规避赵家的事,父亲的事,但并非在她心中没有准则。 赵则之的一句话,是搅乱了她心中的平静,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若是娘亲还在,她出嫁回门自然不是眼下光景。她有些莫名想念起娘亲,尤其,在这个时候。 她就靠在阮奕肩膀上,阮奕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她似是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道,“很小的时候,我还会想,我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到后来,慢慢长大,也慢慢也想通了,没有什么苦衷……即便他会哭着唤我娘的名字,许是愧疚,也许是……忽然想起了早前身边的旧人……” 有一刻,阮奕心中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但临到出声的时候,又咽回了喉间,想起了早前宴叔叔的告诫,也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候,有人借着前朝遗孤的身份兴风作浪。 有些话,只能在宴叔叔觉得合适的时候,亲自同她说起。 阮奕揽紧她,柔声道,“阿玉,都是过去的事了……” 旁的,他不能说,也不好说。 当年宴叔叔同安平如何,赵江鹤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不知晓,亦没有立场评断是非。 他能做的,就是在她身边,与她遮风挡雨。 护她鬓角无霜。 赵锦诺叹道,“我知道过去了,但有时候真的想不通,他究竟是待我好,还是待我不好?是,全天下的爹娘哪有对自己子女不好的,但他当初怎么那么狠心,我娘病死的时候,他都未让开棺,让我见娘亲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阮奕诧异。 赵锦诺淡声道,“我娘亲病逝,入殓,下葬,宋妈妈本是想让我最后看一样娘亲的,但是爹说我当时哭得太厉害,怕吓倒我,就一直拦着,没让我看娘亲一眼。就是宋妈妈说,她抱着我看,爹都没让。我时常想,若是那时候我看了一眼娘亲,我是否就不会忘了娘亲的模样,就一直清楚记在心中了……” 阮奕面色如常,心中却是骇然。 经历了两世,阮奕只觉整件事情的始末越发得奇怪。 且不说赵江鹤与安平的关系如何,若是赵江鹤到眼下还在缅怀安平,不应当会如此待锦诺,将锦诺一人放在庄子上十余年,不管不顾。 而方才锦诺是说,她并未见到安平最后一面。 什么小孩子会怕,在苍月的习俗里,送别娘亲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见上最后一面。 赵江鹤心中究竟在害怕什么,不敢让锦诺见安平? 害怕…… 想到这个词语,阮奕微微怔了怔,害怕……赵江鹤有害怕的事情,所以没让锦诺见安平。而后的十余年里,赵江鹤也一直睁一只闭一只眼,仍由王氏将赵锦诺放在庄子上,可是……也以为赵江鹤心中有害怕的事情,就像早前没让锦诺见安平最后一面一样? 这其中实在太古怪。 前一世的时候,赵锦诺并未同他说起过这些,他也从未有过,将许多事情的始末窜在一处想过。 而眼下,阮奕忽然眸间全然僵住。 脸色都一片煞白。 若是……他也不是为何要回如此想……但若是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 阮奕心底砰砰跳着,全然无法平静。 他早前也好,宴叔叔早前也好,都认为安平是病死的,但若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便全然解释得通了。 当然,这些都无端猜测,在没有求证之前,没有任何意义。 但若是这些猜测属实,他甚至在想,赵江鹤可是也知晓了宴叔叔和锦诺的关系,甚至是安平的身份? 在上一世的时候,赵江鹤在乱世也步步平稳,但阮家也好,宴叔叔也好,甚是都同如人被人涉及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陷入各种牵连之中,若非熟悉的人…… 阮奕越发觉得细思极恐。 甚至,他攥紧掌心,眸间忽得黯沉如落进深渊冰窖,上一世锦诺过世,是发生在前朝遗孤一事平息之后的那一年里,那时候赵江鹤在朝中一步一步走得日益平顺,也是在那一年刚擢升左相之位。 那时候的东宫身边可信赖的人很少,大凡些许怀疑的人,东宫都不会用。 上一世他清醒后,也处处都在帮衬赵江鹤,甚至在东宫因苏运良一事对赵江鹤生疑的时候,还是他一力担保,但若赵江鹤真是个城府如此深的人,苏运良一事未必同赵江鹤没有关系。 在任何一段时间里,赵江鹤的每一件事情都似是置身事外。 但每一段权力的更迭,赵江鹤在朝堂上都更进一步。 一个如此滴水不漏的人,若是后来知晓了安平的身份,锦诺的身份,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阮奕脸色一片惨白,揽紧怀中之人的手都在打颤。 “阿奕……”赵锦诺一脸唤了他几声,他才回神。 脸色是鲜有的仓惶,煞白。 “阮奕,你怎么了?”赵锦诺觉得何处不对。 阮奕凝眸看她。此事尚且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想明白和证实之前,轻易说一个字都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阮奕敛了眸间颜色,轻声道,“方才酒饮得有些上头了,我先去沐浴。” “好。”赵锦诺也见他脸色不好。 很久之后,赵锦诺才听到耳房中的水声。 她眸间微微顿了顿,阮奕方才似是有些反常。 上次他这幅模样,还是在容光寺求到那支祸福相依的签时…… 赵锦诺淡淡垂眸。 …… 阮奕今日在耳房中呆了尤其久,出来的时候,赵锦诺窝在小榻上睡着了。 后日要离京,娘不在京中,家中的事她都要提前处理妥当,一日都未得空闲。 她手中还着一本画图册子,应是早前留在竹清苑中的。 见她睡着,他未吵醒她。 俯身抱她回床榻,也给她掖好被子,熄了夜灯。 她如今已习惯了不点夜灯睡觉,没有夜灯,她夜间其实睡得更好。 阮奕并无睡意,见她睡着。 在苑中一面吹着凉风,一面想早前没有想完的事情。 …… 翌日醒来,赵锦诺才觉一觉睡到了天明。 昨夜似是很早便睡了,也没等到阮奕回屋,眼下,阮奕揽着她,头靠在她肩上,不知是何时睡得。 她一醒,他似是也醒了。 如往常一样,醒了便吻上她双唇,宣告他醒了。 正好阿燕的声音却在屋外响起,“二奶奶,二公子,早前说辰时起,差不多到时候了。” 阮奕撑手起身,亦伸手牵她起来洗漱更衣。 “昨晚什么时候睡的?”赵锦诺替他擦脸。 他低声道,“你睡不久,怕吵醒你,我在屋外坐了一会儿才上得床榻。” “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嗯?”赵锦诺看他。 阮奕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乖阿玉,稍后还要去宴府看爹,来不及了。” 又听到乖阿玉的称呼,赵锦诺愣住。 阮奕笑笑,也拧了毛巾,替她仔细擦脸。 她没有动弹,听话得等他给她擦脸,也不说话,只一双明眸来回打量着他。 他心中微动,俯身吻上她嘴角,“阿玉,别这样看我,我会会错意。” 赵锦诺赶紧收回目光。 阮奕笑不可抑,伸手怼了怼她脑门。 她又怼回去。 他再怼回来。 赵锦诺干脆跳到他身上,险些将他扑到在放水盆的黄梨木架上。 刚入内的宋妈妈叹道,“二奶奶……” 似是回回都见到是她在胡闹,阮奕轻咳两声,“宋妈妈,我同她闹着玩呢。” 似是阮奕开口,宋妈妈便不说什么了,只是提醒一声,快迟了。 阮奕应好。 等宋妈妈离开,赵锦诺叹道,“就你会讨人喜欢,宋妈妈一听是你在闹,都不说你。” 阮奕抱起她,笑了笑,“谁让我在宋妈妈这里的印象就是沉稳持重,又懂事。” 赵锦诺皱眉,“哪一条同你沾边?” 阮奕从善如流,“不,我都不沾,我轻浮,轻佻,又谄媚……” 赵锦诺忍不住笑,“嗯,还算有自知之明。” 阮奕笑开。 …… 稍晚时候去到慈住苑,赵江鹤和王氏都在老夫人的慈住苑候着了。阮奕和赵锦诺来了慈住苑中辞别,老夫人,赵江鹤和王氏三人又依次说了些相互体谅之类的话。 阮奕和赵锦诺都听着,也应声。 今日他二人还要去宴府,时间本就紧,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都未久留。 老夫人嘱咐了声,等从南顺回来,再到家中看看。 赵江鹤和王氏都意外。 阮奕拱手应声。 而后赵江鹤和王氏带了龙凤胎一道,送他二人出赵府。 等出了赵府门口,回门礼到此算是完成。 阮奕马上要去南顺,眼下应是启程前的最后一面,赵江鹤叮嘱,“去南顺的路上注意安全,平来归来。” 阮奕应好。 周亮置好脚蹬,两人又朝赵江鹤和王氏行礼,阮奕才牵了赵锦诺上马车。 龙凤胎这才围了上来,一人一句悄声道,“姐夫,去南顺的时候照顾好姐姐”,“姐姐,回来同我说说南顺趣事。” 不远处,赵江鹤和王氏是不知晓他人趴在马车窗前叽叽喳喳同赵锦诺和阮奕说着什么,但总归,人算是送走了,王氏脸上的不情愿算是卸去稍许,赵江鹤则是看着龙凤胎和阮奕,赵锦诺几人,没有说话。 赵府去宴府要些时候,龙凤胎送别完,马车缓缓驶离赵府门口。 很远,双胞胎还在挥手。 王氏叹道,“锦诺就在京中,你们想看随时都能去,怎么搞得想送人出远门似是的。” 龙凤胎面面相觑,心中唏嘘,都赶紧收手不挥了。 “回府吧。”赵江鹤出声。 马车行出去有些时候,阮奕才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仔细回忆起这两日同赵江鹤的接触,这人喜怒很少形于色,确实城府很深。 不管他早前的猜测,是臆断,或属实。 这人都不容小觑。 …… 宴府门口,傅织云已在迎候。 时间紧,阮奕同赵锦诺没有回阮府,直接乘马车来了宴相府上。 今日休沐,知晓他二人要来,宴书臣今日推了手中所有的事情,安心在府中等他们。 两人到书斋苑中时,宴书臣正在苑中的暖亭里煮茶。 脱了平日的官服,一袭白衣的宴书臣显得尤为淡雅出尘。 赵锦诺似是头一回见宴相煮茶,眸间不觉有些意外。 阮奕牵了她上前,解释道,“爹在清闲的时候会煮茶,只是,我许久也未见过爹煮茶了,今日爹应当推了所有事情,在府中等你我二人。” 宴书臣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坐。” 两人果真上前,在他对面坐下。 煮茶是件极风雅之事。 在燕韩,更是国粹。 苍月国中会煮茶的人不多,大都是些有闲情逸致的读书人。 宴书臣煮茶的时候淡泊宁静,一袭干净白衣,动作若行云流水,一分冗余都没有,气度天成。 光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宴书臣一面煮茶,一面同阮奕说话。 暖亭内,还燃了淡香。 气氛雅致又闲适。 赵锦诺忽然想,宴相年轻时应是极风雅之人。若是不在官场,应当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宴相同阮奕说会儿话,亦会同她说话。 宴相惯来体贴周全,同他相处,如沐春风。 言词之间,第一波初沸成。 初沸是精华,一共就三杯,正好三人一杯。一杯又正好分三口饮尽,掩袖举杯至唇间,茶香四溢。 赵锦诺心中忽得想起娘亲,娘亲似是也喜欢煮茶。 小时候的事已经很模糊了,她只依稀有些印象,也确实曾听宋妈妈提起过。 没想到,竟这般巧合。 宴相煮茶的时候,赵锦诺甚至在想,宴相仿佛也喜欢小葱豆腐,空心菜…… 宴相同娘亲喜好的东西许多都相同,但记忆中,娘亲与宴相的性子似是截然不同。 赵锦诺低眉笑了笑。 阮奕本在同宴书臣说话,两人见她忽然笑了笑,都转眸看过来。 赵锦诺莞尔,如实道,“我方才想起娘亲了,似是娘亲也喜欢煮茶,然后忽然想,宴相和我娘似是有好多喜好都相同……” 宴书臣和阮奕二人都怔住。 赵锦诺不解看二人。 “是吗?”还是宴书臣先笑笑,而后淡然带过,“那我同你娘亲投缘。” 赵锦诺叹道,“若是娘亲还活着,许是真能感叹一番。” 宴书臣淡淡笑笑。 阮奕则敛了笑意。 …… 他们离开阮府的时候就已是巳时前后,马车到了宴府就将近午时了。 一顿茶饮下来,不多时,便到了午饭的时候。 傅织云在独善阁备好了午饭,有他们三人爱吃的,还安排了几样时令的菜式。 平日在相府用饭,多是宴书臣给他二人布菜,今日,是赵锦诺给他们二人布菜。 是已然亲厚熟稔。 宴书臣和阮奕都笑了笑,没有戳破。 晌午饭用过,便在独善阁苑中散步消,稍后还要回阮府收拾,明日便要启程,今日府中和鸿胪寺中都还有诸多未尽之事,阮奕和赵锦诺不能在宴府都留太久。 临行时候,阮奕支开了赵锦诺,“爹,小心些赵江鹤,我觉得他有些怪。” 宴书臣转眸看他。 他特意支开赵锦诺,便是说起赵江鹤的事。 宴书臣双手覆在身后,淡声道,“我知道了,此事等你从南顺回来再说。” 阮奕略微错愕,听语气,宴叔叔似是留意过赵江鹤。 眼见赵锦诺折回,宴书臣轻声道,“赵江鹤的事情晚些再说,还是老话,去南顺的时候务必小心,即便看起来再安全的地方,也不一定全然安稳,出门在外,务必要谨慎仔细,还要当机立断,见机行事。锦诺同你一处,你更需周全。” 阮奕拱手应是。 赵锦诺帮他取了先前落在独善阁东西。 阮奕和宴书臣对视一眼,未留痕迹。 宴书臣亲自将他二人送至宴府门外,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宴书臣先前便已叮嘱过阮奕,此时未同阮奕再多提,只是朝锦诺道,“在外听奕儿的话,南顺不比京中。” “知道了爹。”赵锦诺轻快应声。 宴书臣眼神中顿了顿。 这一趟离京,少说四五个月,他自知晓她后,似是未同锦诺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这一路不可能不担心,也必然舍不得。 宴书臣自然不能上前拥她,遂朝二人道,“一路小心,爹会想你们的。” 阮奕岂会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上前拥了拥宴书臣,轻声道,“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锦诺的,一定安稳带锦诺回来见你。” 宴书臣轻“嗯”一声。 阮奕这才松手,又大方道,“爹,你去长风时也注意安稳,我们回京中见。” 等他二人上了马车,宴书臣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眼帘中。 早前不觉得,眼下才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开始想念锦诺和奕儿了,这四五个月时间,对于一个失而复得的父亲而言,似是真的有些长了。 很长…… …… 先前自赵府出来,阮奕带赵锦诺去了宴府,宋妈妈几个则乘另一辆马车回了府中。 虽未明说,但宋妈妈和阿燕,柱子几人都是知晓的,二奶奶要同二公子一道去南顺。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妥,但大人和二公子都首肯了,宋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加之早前是大小姐的时候,赵锦诺便时常去南顺,这回又有二公子一道,路上还是禁军随行护送,用赵锦诺的话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宋妈妈这才放心。 宋妈妈知晓她这番同二公子一道去,是要着男装的。 她早前也时常扮作男子,轻车熟路,宋妈妈倒是不担心。 只是出门在外,哪有不惦记子女的。 宋妈妈叮嘱得便都与旁人不同,“吃饭要注意殷实,不要熬夜,途中不要同二公子闹脾气,多听二公子的话,来月事不舒服的时候,记得用水囊捂捂肚子,给你带上了,好好照顾二公子,也照顾好自己。” 赵锦诺听她语重心长叮嘱完,才伸手揽紧她,“知道了,宋妈妈。” 宋妈妈恼火,“又嫌宋妈妈罗嗦……” 赵锦诺瞪圆了眼睛,“不嫌,怎么会嫌,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宋妈妈。” 宋妈妈奈何。 赵锦诺这才道,“记住了,宋妈妈先前说的我都记住了。” 宋妈妈看她,“重复一遍。” “……”赵锦诺眨了眨眼,“我去看看砖砖吧,要走这么久,要提前同砖砖说一声,不然砖砖会生闷气的。” 宋妈妈好气好笑。 …… 北阁内,似是柱子已同砖砖说起国她要出远门。 砖砖见了,不住上前蹭她。 在新沂庄子上的时候,赵锦诺就时常外出,去南顺的时候时日也不短,砖砖也都习惯,在家中也听话。 只是早前她从新沂庄子上去乾州,又到京中,这里同砖砖分开了七八个月,砖砖应是以为她不要它了,有些绝食,怏怏没有精神。 这次她去南顺,也要四五个月时间,她抱起砖砖,轻声道,“我同阮奕要去趟南顺,时间有些长,但是一定会回来的,你在家中要乖乖的,听柱子和钉子的话,等回来了,我和阮奕同你一道玩分盘好不好?” 砖砖亲昵舔了舔她。 其实她也舍不得砖砖。 阮奕先去了趟亭湖苑问候了声谭悦,既而再去了苑中见父亲,最后才折回了北阁。 明日启程,每一处行程都有鸿胪寺官员提前安排好,保证每一日黄昏前后都能安全抵达落脚处,所以晨间出发的时间便要早些,以备路上便是有耽误,也能顺利抵达落脚点。 阮奕同赵锦诺一道,陪砖砖玩了些时候,才回了屋中。 明日早起,今夜都睡得很早。 一宿无梦,翌日,宋妈妈来唤的时候,阮奕已经醒了。 赵锦诺也在屏风后换好了男装。 早前去南顺时,换的男装多英姿飒爽,这次要扮作出使队伍中的跟班小厮,衣裳便尽可能的低调不起眼,加上她个头同旁人比本就要娇小,配上束发,乍一看,真如面容清秀的小倌,透着与平日全然不同的风情,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分明透着春水潋滟。 阮奕吻上她嘴唇,悄声道,“出门可以名正言顺换个称呼了,阿玉。” 她亦吻上他嘴角,“阿玉知道了,大人。” 他羽睫眨了眨,心中怦然一动。 阮奕特意嘱咐了声,马车行至苑外。 赵锦诺上了马车,宋妈妈朝阮奕道,“二公子,二奶奶就交给您照顾了。” 阮奕知晓宋妈妈不放心,遂宽慰道,“宋妈妈放心,我一定将人照顾好。” 宋妈妈这才笑了笑。 赵锦诺独自坐在马车中,这次随行,府中没有旁人跟着。 阮奕去了亭湖苑接谭悦。 马车行至府外,已经有禁军和谭悦的马车在府外候着了。 稍许,赵锦诺便见阮奕领了谭悦从府中走出,此处是阮府,所以只是阮鹏程相送,叶侯和其余鸿胪寺官员都在南城门处等候相送。 “怎么不见二奶奶?”临上马车前,谭悦问起。 他要走,赵锦诺竟都不来送。 阮奕道,“她染了风寒,有些不便。” 谭悦微微拢了拢眉头,前日还活蹦乱跳的…… 但谭悦终究不好多问,等谭悦上了马车,一行队伍陆续浩浩荡荡往南城门处去。 阮奕也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终于启程了,赵锦诺心中叹了叹。 阮奕伸手挑起她下巴,“你怎么穿男装也这么好看……” 第105章小厮阿玉 第105章小厮阿玉 “嗯?”他笑盈盈看她。 赵锦诺别过目光,身子都已经退得贴近马车一角,他凑上前去,手撑在她一侧,忽得叹道,“我怎么觉得夫人男装更好,不涂胭脂更好亲,亲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赵锦诺忽得想起往返容光寺的路上,有人似是尤其喜欢在马车上做一些事情。 赵锦诺咬唇道,“阮奕,驾车的是禁军……” 她这一路往返南顺四五个月,她本就要女扮男装,不让人看出来。 她是怕他在马车上胡闹。 阮奕佯装纳闷,“去南顺,一路都是禁军护送,驾车的当然是禁军。” 他分明是故意假装听不明白,赵锦诺涨红了脸。 见她脸红,阮奕忍不住笑笑,一手撑着马车一处,一手环上她腰间。 赵锦诺心中本就担心,不怎么敢出动静,他整个人将她抵在他和马车之间,温柔含上她双唇。 良久之后,他缓缓松开双唇,暧昧道,“怎么?驾车的是禁军,就不让在马车里亲自己的夫人了吗?” 赵锦诺脸颊一抹绯红。 他又凑近,似笑非笑道,“还是夫人,你想的是旁的事情?” 赵锦诺恼火看他,他却为难叹道,“若夫人实在想,路上我倒是可以抽时间勉为其难试一试,只是动静不能太大……” “阮奕!”赵锦诺伸手推他。 他直接握着她的手,顺势抱着她,翻身压在身下,继续为难道,“夫人,眼下真不行,隔不久就到南城门了,时间太短,不好发挥,稍后还有叶侯和鸿胪寺官员来送行,我需露面,不能衣冠不整。” 赵锦诺咬牙看他,“那你的手在做什么?” 阮奕认真道,“替夫人看看束胸裹得紧不紧……” 马车外,禁军似是听到“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驾车的禁军整个人后背一僵,神色变了变,但惯来的淡定沉稳没有多吱声。 …… 稍许,马车在南城门外缓缓停下。 叶侯已带了鸿胪寺官员在南城门外等候。 芝芝撩起帘栊,谭悦下了马车。 谭悦今日披了一件黑色的大麾,形容消瘦,手中依旧捧着暖手炉,同上前的叶侯寒暄。 阮奕也下了马车。 他是此番出行的主使,当下也上前同叶侯一道。 两国鸿胪寺官员也在一侧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交谈,此行随阮奕一道前往的正是早前在朔城一路应接宁远侯来京中的主事王大人。 赵锦诺悄悄撩起帘栊,见南城门处都是各色官服,一片客套和喜气祥和。再有便是一侧整齐的随行禁军,大约有一千余人,为首禁军统领,赵锦诺早前还见过,正是袁开阳。 袁开阳同阮奕自幼是哥们儿,难怪阮奕有恃无恐。 言辞间,阮奕余光瞥来,赵锦诺赶紧放下帘栊,怕同旁人的目光撞上。 约莫两炷香左右时间,脚步声陆续散开。 南城门口也吹响了代表礼仪的送别号角,赵锦诺知晓,这意味着马上要出发了。 号角声里,已有马蹄陆续前行的声音。 整个队伍光禁军就有一千余人,还不包括双方的官吏,这么多人,不会同一时间启程。眼下先启程的应是随行的禁军一队。赵锦诺从车窗帘栊的缝隙处望出去,见谭悦已经折回。 眼下,叶侯同阮奕一处,在交待事情。阮奕认真听着,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穿在身上,耀眼而夺目。 他是此次出行的主使,要对此次出行途中的所有事宜负责,从眼下起,出行途中的诸事皆要听从他安排。 责任不小。 若非东宫信任,这样的职责不会落到资历尚浅的阮奕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此番出行,鸿胪寺的王大人也会随行,王大人是鸿胪寺的老人,早前曾随叶侯去过周遭诸国。东宫是齐了完全之策的。 这一趟去南顺,也应当风平浪静。 思绪间,见阮奕朝叶侯拱手执礼,应是叶侯已经交待完事情。 果真,阮奕往马车处折回,赵锦诺放下车窗上的帘栊。 阮奕临到马车前,袁开阳却上前,一把揽了他到一侧。 周遭的马车陆续前行,袁开阳拢着眉头,轻声道,“你马车里是谁?” 阮奕淡定道,“我家中小厮,阿玉。” 袁开阳古怪看他,“你的小厮不是周亮吗?” 阮奕道,“他病了。” 袁开阳凑道近前,“哪个阿玉啊?我怎么没见过?” 阮奕认真道,“你见过……” 袁开阳是拿不准他可是在什么无关紧要的时候见过阮家这个叫阿玉的小厮,但一回事了一回事,袁开阳悄声道,“我不管你家中小厮叫阿玉,还是阿猫阿狗,你让我给你安排保靠的人,我安排了,这还没出京城呢,马车里那么大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再保靠的人都忍不住到我这里问一声,要不你给解释一下,我也好让下面的人安安心?” 阮奕握拳轻咳了一声,“有这么大声吗?” 袁开阳轻嗤,“恕我好奇,这一巴掌究竟打在谁脸上的?” 阮奕干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言而喻。 见他这幅模样,袁开阳愣了愣,似是忽得想明白刚才那声巴掌一般,恼火道,“诶,你可别告诉我,车里的人,是嫂夫人?” 阮奕十分礼貌笑笑。 袁开阳无语,“阮奕,我就服你!你当新婚蜜月是吗!” 后续的队伍已经陆续跟上,马上快到阮奕马车这处。 阮奕看了马车一眼,轻声道,“开阳,晚些时候再同你说。” 袁开阳扶额,“你还是不要同我说的好,我只知道,马车上的就是你家中的小厮阿玉,你自己悠着些,我当真服你!” 阮奕笑笑,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袁开阳亦踱步到马车跟前,朝驾车的禁军低声道,“阮大人的事一律不用管,就是看出什么,听到什么,就都当不知晓,若有任何风声走漏,我拿你是问,听明白了吗?” 原本安排的便是他的亲信,禁军赶紧应是。 袁开阳这才让开放行。 车轮轱轱向前,浩浩荡荡的队伍依次离开南城门。 这些队伍都是护送南顺使臣和阮奕一行的,一千余禁军侍卫并不会都到南顺。 等到边陲重镇朔城时,便会留下多数,只余两百人去往南顺。 届时,去往南顺的这一行人,还要在朔城换乘江船,走三天水路到慈州,再经由慈州等地抵达南顺京中。 路途不近,袁开阳负责这一路的安全,随时需要打起精神。 当下,见队伍都依次出发,遂朝叶侯拱手致意,这才打马往队伍前方去。 …… 马车内,阮奕撩起帘栊入内时,赵锦诺正坐在马车一角,看早前司宝楼送来的图册子。 这一路要月余两月,也大都是在出行的马车上,她又是一身男装,不方便露面,多数时间都要在马车里,阿燕给她备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 有话本子,字谜集,还有她最喜欢的图册子。 刚才阮奕迟迟未回,赵锦诺便正好翻到这本图册子,早前在竹清苑的时候没怎么看完,眼下又有一本新的。 她看什么都慢,话本子也好,书册也好,图册子也是,她惯来不喜欢囫囵吞枣,便看什么都慢,也不喜欢图新鲜,每页翻着看一看,走马观花。 阮奕回来的时候,她正接着前两日的进度,看到丹州画的人像图那页。 丹州也是个极有个性的人,自从上次的拈花献佛图之后,说不画就当真不画花鸟图了,专攻画人。 虽然他的人像画得不如花鸟图灵动,但这是丹州第一幅图人像图,收藏价值很高。 看到这幅人像图,赵锦诺就似看着丹州在一面作画,一面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模样一般,赵锦诺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笑什么?”阮奕凑近。 她笑,“丹州的人像图,总觉得哪里别扭。” 阮奕叹道,“我还是喜欢公子若。” 赵锦诺僵了僵,转眸看他,不知为何,他清浅笑了笑,“我觉得她温柔,聪明,善解人意,有时还有些小性子……” 赵锦诺脸都绿了。 见他低眉笑笑,是分明已经知晓许久了,却一直都未戳穿。 赵锦诺有些懊恼。 他伸手揽过她,在她手中的册子里翻过一页,轻声道,“这个松齐是谁?” 他做任何事情似是都能过度自然。 赵锦诺应道道,“长风的画手,他擅长画马,你看,他笔下的马,每一匹都不同,这一幅是他的白马图,说是白马,但任何一匹马都有特色。” 阮奕果真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我早前见过他的画,却从未细看过。” 赵锦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松齐是左手作画,你看,虽然这本册子是仿图,但仿得都很像,这处着墨,一般人不会顺手,虽然仿图有些失真,但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用笔的习惯。” 她不说,他全然不会留意。 她一说,又似一语道破,这其中果然大有学问。 阮奕认真消化。 看他专注模样,赵锦诺忍俊,“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他温柔道,“认真学习啊,要不怎么同夫人有共同话题?” 赵锦诺愣了愣。 他吻上她侧颊,“新婚蜜月,不就是用来相互熟悉的吗?” 赵锦诺莞尔。 说的跟真的一样。 …… 临近晌午,马车在途中定点的凉茶铺子停靠。 周遭早已确认过安全,谭悦和阮奕下马车时,周遭有禁军值守。 稍许过后,赵锦诺也下了马车。 这一行中有两国鸿胪寺官员,大抵都带了家中仆人和小厮,路上的随行和用度,都有人专门分配和安排,先前就有鸿胪寺的官吏来打过招呼。 赵锦诺混在旁的小厮中,依次排队去领路上的茶点。 轮到她时,鸿胪寺官吏认得她,“是阮少卿身边的小厮吧。” 赵锦诺笑道,“我是大人身边的小厮,阿玉。” 第106章蜜月 第106章蜜月 鸿胪寺官吏笑笑,对眼前这个名唤阿玉的小厮很有些好感。 果真阮少卿温文尔雅,身边的小厮也机灵秀气。 鸿胪寺官员温和道,“在这里签字就好。” 赵锦诺应好,用一侧的笔,字迹工整得签了阿玉两个字,而后道了声谢,拿了茶点,重新回了马车上,没有再出来。 虽同谭悦一处说着话,阮奕的余光一直都在赵锦诺身上。 见赵锦诺一人混在人群中排队,虽瘦小,但不似旁人行事高调,也不怎么起眼。领了东西过后,也同发放物资的官吏道谢,相处愉快,而后拿着东西乖乖上了马车,没有再下来过。 阮奕忍不住低眉笑笑。 嗯,是早前常扮作男装出门的,有处事经验。 也是听了话的,不到处逗留,四下惹人目光。 临到马车处,赵锦诺从茶点篮子中掏出一枚果子递给驾车的禁军。 禁军看了看她,愣住,这些茶点都是鸿胪寺官吏提前给各马车中的大人备好的,驾车的禁军不能收。 赵锦诺笑道,“刚刚那位鸿胪寺官员多给我的,大人也吃不了。” 禁军看了看她,这才笑笑,道了声谢。 赵锦诺也撩起帘栊入了马车中。 禁军侍卫是有些迟疑,阮大人温文和善,他身边的小厮阿玉也是个机灵稳妥的。早前那巴掌声,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其中任何一个人扇的…… 搞不好,真是他听错了,是马车碾压到什么的清脆声音,要不就是马车中旁的声音。 禁军心中有些歉意,他应是在袁小将军面前嚼错舌根了,也难怪袁小将军会告诫。 空穴来风之事,日后还是少做。 …… 中途的这次暂歇,大约只有两三盏茶的时间。才从京中出来不久,人未疲,马未乏,最多也只是给马饮了些水,吃了些粮草,并未在此处久留。 今晚会在笾城驿馆落脚,一行大约是黄昏前后到。 谭悦的马车早前就停在阮奕马车一侧。 赵锦诺在马车内,都听到阮奕同谭悦道别,而后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谭悦喜静,而且身体不怎么好,所以不喜欢同旁人一处。若是换了旁人,许是会像当初从环城入京时,宴相大都时间同范逸一道呆在马车内说话一样,许是阮奕大多时候都会同谭悦一处。 当下,阮奕回了马车中。 马车内置了碳暖,不似外面冷。 阮奕微微松了松衣领,叹道,“可以歇上两个多时辰了。” 他身着这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本就禁欲好看,但忽得这么松了松衣领,露出男子耐看的修颈,同样这身官服,同样穿在他身上,似是就变成了全然另一种风流恣意的神态。 她连他喉间微耸和下咽都能看得到。 赵锦诺不觉移开目光,心里砰砰跳着,想着还要一连三两个时辰同他一处呆在马车里,赵锦诺便赶紧寻了旁的书看,分散心中念头。 特意没拿早前的图册子,怕他凑到跟前一道看,结果他还是凑到她跟前,如平常般温和亲密道,“一起看。” “什么书?”他呼吸又贴到她跟前。 赵锦诺指尖微微滞了滞。 他果真拥她在怀中,她脸颊些许滚烫,随意应了个书名,也心猿意马,第一页的时候,没看两页就翻了过去,第二页的时候,等了许久手中的书册都未翻过一页。 阮奕笑了笑,“这一页怎么看得这么仔细?” 赵锦诺回神,才察觉,自己在先前那页停了许久。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书册,开始一本正经念给她听,“梁生拥着她的未婚妻,亲亲吻上她眉心,唇角而后是……” 阮奕轻声道,“还接着念吗?” “……”赵锦诺脸都绿了。 她方才见书名还好,怎么会是这类话本? 她也未认真看…… 如今,倒似是她先前留恋不舍得,看这一段看了这么久。 赵锦诺额头三道黑线。 阮奕随手将手中书册放在一侧,声音依旧温和,“夫人是不好意思直接同我说,所以特意让我看的是吗?” “不是。”她义正言辞。 阮奕遂又继续拿起那本书,紧接着下一段开始念。 书中的文字,还有他的声音,都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赵锦诺根本不敢看那本书,只是看着他的脸,直接将他手中的书阖上,尴尬道,“语气叹词就不用模仿了吧……” “嗯?”他正好应她,声音微挑,似是刚好是书中场景里的份外挑逗的一声。 赵锦诺瞬间涨红了脸。 虽合上书,但其实书中那句,阮奕仿佛都已经记住。 正好四目相视,阮奕笑了笑,凑到她跟前,还是书中人的语气一般,“让我好好亲一亲……” 未及反应,他已宽了她的腰带。 赵锦诺愣住。 但于阮奕而言,男装要比女装简单得多,脱起来也得心应手得多。 肩上的衣裳顺势滑落,露出修颈下的莹白雪肌一片,怀中之人忍不住颤了颤。他伸手取下她头上束发的木簪子,青丝如墨般垂下,刚好半遮住香肩上的凝脂玉白,若隐若现。 他吻上她颈后,齿尖解开她系在脖颈后的红绳,绮丽而蛊惑得道,“让我好好亲亲,我不胡闹。” 赵锦诺还未出声,他俯身吻上她颈间,她脸颊浮上一抹氤氲,头侧搭在他肩头,他掌心抚过之处,她忍着没出声。 …… 他果真只是亲了亲她,没做多余的事。 他给她系好衣裳,重新束上木簪,她眸含春水,脸上还挂着轻易褪不去的嫣红。 他是只亲了她。 却也等同于挑逗了她足足一个多时辰。 穿好衣裳,赵锦诺靠在他怀中,一身都是酥软的,呼吸里还带着温柔和急促。 他绾过她耳发,吻上她侧颊,“前些时候一直琐事在旁,都未好好陪过你。阿玉,如今才是我们二人的新婚蜜月,四五个月,今日才刚刚开始。” 赵锦诺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只轻“嗯”一声。 这声轻“嗯”酥酥麻麻落在他心上,但这一路去南顺,同去容光寺的时候不同。 他心中自有准则。 将好,去笾城的路程也差不多正好到了一般,又至中途暂歇处,再启程上路便只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笾城驿馆了。 阮奕有谭悦和南顺其他鸿胪寺的官员要招呼,起身前,又合眸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等我回来。” 赵锦诺微微颔首。 她是没应声,她怕眼下出声,发出的声音都是温软的。 阮奕笑了笑,伸手欧撩起帘栊,风轻云淡下了马车。 马车外,依旧谈笑声风声,温文有礼。 赵锦诺靠在马车一角,似是身上的余温还未过去。 他太会,她一分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出神时,她甚至在胡思乱想,若是阮奕还是小傻子…… 是不是诸事都听她的? 还是,更任着性子胡来? 赵锦诺怔了怔,想起大白兔还傻着的时候,会哭着闹着说我不依,就是要和阿玉在一起,赵锦诺愣了愣,脑海中似是忽然浮现出,他哭着闹着不肯下床的场景。 赵锦诺忽然觉得,眼下的阮奕也挺好…… 今日的始作俑者是早前那本书。 她原本看书名是叫《风语记》,端端正正,前半段的行文也正经,怎么会? 而且,这些书都是阿燕和海棠挑给她路上解闷用的。 怎么会放这种书进来? 赵锦诺轻叹,心中想着,还不知其余几本是不是也如出一辙,那还是不适宜放在马车中,又勾起有人白日什么的念头…… 赵锦诺伸手去拾那几本书册,结果先够着的还是那本《风语记》。 书页早前被阮奕没注意捏了捏,正好微微拢起。 她刚好翻到那一页,本来面色还微微红了红,只是目光企及之处,又僵了僵…… 哪里有刚才他口中念的那几段场景? 她以为看错,又翻来覆去,将前前后后好几页都认真看了看,根本就没有。 书册上,轻轻处处,白底黑子写的是梁生牵着他未婚妻到悬崖边,让她闭上眼睛,认真听,他同她说,他能听到风的声音,还能听到风中旁人的声音。 因为,梁生是风语者。 这是本奇幻色彩的冒险话本,到最后,梁生也没同未婚妻大肆搂搂抱抱,更何况什么“让我好好亲一亲”…… 赵锦诺脸都绿了! 阮奕…… 有人分明是自由发挥的! 怎么就这么脸皮厚到面不改色,一连念了好几段。 赵锦诺又忽然顿住,他当时念的,应当都是他当时心中想的…… 赵锦诺只觉对某人的认知,又到了一处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早前的,都是冰山一隅。 他应当还有一堆压箱底的幺蛾子没有使出来。 什么早前的绮丽繁华,玉骨酥软,似是都抛到了脑后,赵锦诺也掀起帘栊下了马车。 本在同鸿胪寺官员说话的阮奕,见她下了马车,目光微微愣了愣,却又不好直接寻了她问话,还是心猿意马得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余光瞥见她寻到早前的鸿胪寺官吏,不知说了什么。 官吏笑着应好。 等她转身重新回了马车上,阮奕才收回目光。 暂歇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到笾城驿馆。 阮奕撩起帘栊,上了马车,见赵锦诺好好坐在马车中,聚精会神看着早前那本《风语记》。 阮奕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了声,不太好。 “阿玉,我错了。” 坦白从宽,百无禁忌。 她果真笑盈盈看他,“你怎么每次认错都这么快?” 阮奕额头三道黑线,她这笑容,他前一世再熟悉不过,每次他闹腾得厉害惹她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 “过来。” 他听话上前。 “闭眼睛。” 他也听话闭眼。 稍许,听到“嘶”的一声,紧接着,就觉的嘴上似是被什么东西贴住,猛得睁眼,见她就在他跟前,还温柔将贴在他嘴上的东西紧了紧。 他诧异看她。 赵锦诺抚了抚他脸颊,认真道,“我想了想,你这张嘴,到笾城驿馆前,都还是贴上会比较好。” 阮奕哀怨看她。 她笑道,“我方才同鸿胪寺官吏说,阮大人身上有些不舒服,有没有狗皮膏药之类的,他给我这么大一叠,这一路贴都够了。” 阮奕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07章穿帮 第107章穿帮 等晚些时候,出行队伍到了笾城驿馆下榻。 禁军只留了几十余骑在驿馆周围护卫,其余禁军在驻军处修整,翌日从驻军处直接离开。 谭悦今日不怎么舒服,晚饭时没有露面。 阮奕也请王大人代为招呼其余鸿胪寺官员一行。 屋内,赵锦诺用热毛巾给他一点点擦拭嘴角的痕迹。 虽然只是闹着玩了一阵子,但撕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些疼,亦有些印痕,乍一看不怎么觉得,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些许端倪。所以阮奕今晚也没有露面招呼旁人,先前露面也是短暂。 赵锦诺一只手抬起他下颚,一只手仔细给他擦拭。 她离得近,他都可以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馨香。 “我应当是第一个被夫人用膏药胶布封嘴的鸿胪寺少卿……”阮奕一脸哀叹。 赵锦诺眸间笑意,却没有应声。 她在给他擦拭的时候,他慢慢试探,“嘶,疼……” 赵锦诺微楞,“是这里疼吗?” 他胡乱“嗯”了声。 赵锦诺果真凑前了一些,仔细看了看,不知可是心理作用,似是真的见此处有些泛红,赵锦诺心里紧了紧,应当是早前撕下来的时候弄伤了,她当时应当很轻才是,还是没注意,赵锦诺心中歉意。 赵锦诺又看他,“这里呢?” 他颔首,“也疼。” 赵锦诺指尖微微滞了滞,歉意更浓了些,轻声道,“是我不小心,下次不闹了……” 她不知他现在多疼。 阮奕得寸进尺,“不关夫人的事,是我咎由自取。” 赵锦诺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继续道,“再加上我颜面薄……” 赵锦诺眼睛瞪大的眼睛微妙得瞪了瞪。 他诚恳道,“阿玉,安抚一下就好了。” 赵锦诺忽得心底澄澈。 赵锦诺阖眸凑到他跟前,似是真的要亲他,他亦阖眸做好,被安抚的准备。只是都临到跟前,赵锦诺笑了笑,又退了回来。 阮奕虽然闭着眼,但早前善骑射,自然有当有的敏锐。 他伸手揽回她,不让她后退,也睁开眼看她,“怎么不亲了?” 赵锦诺自觉退后,似是嫌弃道,“你脸上都是狗皮膏药的味道。” “……”阮奕整个人石化。 …… 整个一晚上,赵锦诺都觉得他洗脸洗得特别勤。 她在看书,他似是想起一出,就跑去洗脸,喝了两口水,又跑去洗脸。早前那张脸倒是还好好的,到晚间,真被他自己磋磨红了。 等到赵锦诺沐浴过后,从耳房出来,换回了一身女装,青丝垂下,没有再扮作小厮模样。 阮奕又准备去洗脸。 赵锦诺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揽上他后颈,叹道,“诶,脸皮再厚,也不能这么磋磨啊。” 阮奕僵住。 赵锦诺笑了笑,“逗你的,原本就没有味道。” 阮奕脸上表情,简直精彩至极。 赵锦诺笑笑,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踮起脚尖吻上他嘴角。 但往常踮起脚尖,他也都有俯身,所以她能长长久久亲他,但眼下,阮奕似是还沉浸在她究竟是不是在安慰他的纠结中,没顾得上俯身,她原本就揽上了他后颈,如今再上前一步,玉足踩上他脚背,他眸间微滞,她在他脚背上再垫脚,便可够得上深深吻他。 他心中微动,唇间都是她口中的红茶香气,他呼吸渐浓。 双手先是环住她腰间,而后是后背,而后颈后,最后将人抱起,一面亲吻着,一面滚落在床榻间。 今晚不会有人再来苑中,他顺手放下床榻一侧的帷帐。 夜灯幽光下,似是白日里未尽的绮丽繁华,都在此刻的帐中亲密交织…… “阿玉,唤我名字。”动情时,他紧紧箍着她,目光里的爱慕和深情似是灼得人睁不开眼。 她红着脸颊,额间都是涔涔薄汗,声声唤着他,“阿奕!” “阿奕!” 自晨风和煦,至暴风骤雨,他眸间越渐黯沉。她颤颤攀紧他,指尖在他后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似是许久过后,才至雨过天晴…… …… 翌日晨间,外阁间外,驿馆的小吏轻声唤道,“阿玉小哥……阿玉小哥……” 唤了许久,似是都没有人应声。 小吏还正纳闷着,照说随行的小厮都是睡在外阁间屏风后面的小榻上的,这么唤,应当是醒了才是。 昨日见阿玉小哥的模样,应当是个手脚利索的。 而且还是晨间这个点儿上,正是要伺候大人洗漱的时间,更应警醒才是。 小吏轻“嘶”一声,他已将水送来,可轻声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应,他又不敢再大声些将大人吵醒,冲撞了。眼下正迟疑着,是不是要稍后再来的时候,外阁间的门忽然打开。 小吏遂松一口气,刚开口唤了声,“阿玉小哥……” 却见开门的人是阮奕,整个人墨发半垂着,衣裳也是随意拢起,整个人透着慵懒。 “大……大人恕罪,小的吵醒大人了。”小吏吓倒。 他本是来送晨间洗漱用的水的。 阮奕温和道,“给我吧,阿玉也些不舒服,我让他歇着了,还未醒。” “这怎么好?”小吏歉意,“那阿玉小哥不在,我替大人送进去吧。” “不必!”阮奕的声音明显凌了几分。 小吏吓得赶紧给他。 阮奕颔首道谢。 小吏离开苑中时,还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似是头一回见大人来替身边小厮取水的…… 阮奕将洗漱的水放在外阁间的黄木架上,撩起帘栊,回内屋时,‘阿玉小哥’还趴在床榻上。如墨般的青丝搭在一侧的肩上,露出细腻光滑的后背,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缀着朵朵腊梅般的痕迹。 昨夜,应是今晨,闹得实在太晚,两人都累极,不想动弹。 眼下,阮奕低眉笑笑,俯身抱了她去耳房。 浴桶里的水温暖袭来,她舒服得叹了叹。 水中的暖意里,他再度拥上她,亲吻上她嘴角,掌心抚过她后背。水汽袅袅里,她来不及出声,又在分不清是他,还是水中的温柔暖意里攀得顶峰。 …… 离开笾城驿馆时,阮奕在前方同谭悦和王大人等人攀谈。 马车前,鸿胪寺官员正好路过,正问起阿玉来,“听驿馆小吏说,阿玉小哥可是病了?” 赵锦诺意外。 鸿胪寺官员笑了笑,“听驿馆小吏说,今晨来送洗漱用的水,是大人帮忙开的门。大人说阿玉你病了,让你歇着了,眼下可有好笑,路上有随行的太医,可要让太医开个方子,趁还在笾城的时候,抓两幅药?这越往南走,越容易水土不服,阿玉小哥,你可要多注意些。” 鸿胪寺官员自然是好心。 赵锦诺笑着应好。 等鸿胪寺官员离开,赵锦诺才悻悻松了口气,驿馆小吏什么时候来了苑中送洗漱用的水,她都全然没有印象,鸿胪寺官员若是再多问两句,她许是都会捉襟见肘。 好在,对方只是真的关切两句便离开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昨晚分明是她先闹腾的,到后来,甚至被他蒙上双眼,束上双手亲近过…… 自容光寺回来后,两人似是一直各有各的事情忙碌,也都不怎么得空,便是在一处,也大都是忙里偷闲。 昨夜,仿佛才通通放空,属于他二人。 所以晨间,她根本是睡过去了,直到后来他抱她去耳房时才醒。 赵锦诺轻轻咬了咬唇。 日后需心中警醒些,勿让旁人生了疑虑。 一回两回是觉得她病了,再往多了许,猜也猜出问题了。 …… “大人,下官有话同大人说。”临上马车,王大人忽然唤住阮奕。 阮奕遂上了王大人的马车一道说话。 早前南顺使臣一行便是王大人亲自到朔城迎接的,也最熟悉南顺使臣的也是王大人。 自晨间上了马车,一直到中途暂歇,阮奕都一直在王大人马车上,商讨着去南顺的事,等到中途暂歇,才见赵锦诺四处跑着,格外卖力扮演着小厮的角色,似是怕晨间一幕后穿帮一般。 阮奕低眉笑笑,也不戳穿。 途中四五日,赵锦诺同旁的小厮和跟班都已混得熟络。 因为熟络,才都不怎么怀疑,都知道阮少卿身边那个叫阿玉的小厮,看着个头小了些,人倒是很机灵勤快。 又过两日,赵锦诺来了月事,怏怏没什么精神。 宋妈妈早前给她被好的水囊里,盛了热水,用薄毯捂在腹间,她就是透两日特别没精神,连动弹都不怎么想动弹。马车上,她躺在阮奕怀中,阮奕会给她念书。 她有时会呆呆望着他,迷迷糊糊道,“大白兔,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阮奕看她,“糖衣炮弹吗?” 她笑不可抑。 他轻轻抚了抚她脸颊,轻声道,“睡吧,我看着你。” “我想和你一起睡。”她似是此时尤其依赖他。 阮奕好气好笑,“等你好了的,继续保持这种觉悟。” 她往他怀中蹭了蹭。 …… 等十月底一过,便至了十一月。 离京也有十日。 赵锦诺一直小心翼翼避开谭悦和芝芝,还是在中途暂歇时,同谭悦撞个正着。 谭悦目光微滞。 赵锦诺也赶紧低下头去,糟了,要穿帮了…… 她想直接径直走过去,谭悦脸色都青了几分,“赵锦诺,你觉得我瞎吗?” 赵锦诺硬着头皮抬眸,“诶,好巧……” 谭悦眸间皆是恼意。 第108章聪明 第108章聪明 “阮奕疯了吗?他带你去南顺!”谭悦的脸色已差得难看。 周围有谭悦的侍卫守着,没有旁人前来,但谭悦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怒意,一双怒目看着她,胸前似是因着情绪剧烈起伏着,又接连重重咳了好几声。 芝芝赶紧上前,谭悦却扔了手中的暖手炉,“走!” 芝芝吓得不敢上前。 赵锦诺愣住,不知他为什么见她去南顺,火气会如此大。 她同谭悦,丹州三个人一惯走得近,三人也多要好。相处的时候谭悦的话少,却大抵和善,虽也有同她置气的时候,但即便置气,两人也就是谁也不搭理谁,再等下次去南顺的时候,又莫名恢复如常。 赵锦诺今日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见谭悦似是真的动怒,咳得喘不过气起来,一张脸煞白,在黑色的大麾映衬下,更毫无血色。 赵锦诺从芝芝手中接过茶盏,递到他跟前的石桌上,淡声道,“喝完茶再继续生气……” 眼见谭悦看她。 她补充道,“别砸茶盏,我不是芝芝,你冲我砸茶盏,我一定朝你砸回去。” 芝芝惊呆。 “……”但谭悦果真别过头去,没有再动弹。 许是先前咳得实在太厉害,他自己也难受,谭悦端起茶盏,难得一见得一口将茶水饮尽。 放下茶盏,谭悦开口,“阮奕是鸿胪寺少卿,是出访主使,他自己不知道其中轻重和厉害关系吗?” 一直以来,谭悦说话大都中气不足,但今日每一句却都因为在气头上的缘故,格外有力。等到这句时,声音似是才缓了下来,半是被她磨得情绪平复,半是也因为置气一通后确实不怎么有力气。 赵锦诺应道,“同阮奕没关系,年关是老师六十生辰,师娘托人送信给我,说老师近来身子不大好,让我年关时候若是有空,能去南顺便尽量去南顺,说今年大家都会去给老师庆生,还说,不知老师还能过几个生辰……” 言及此处,赵锦诺噤声。 “……”谭悦抬眸看她,也跟着噤声。 他自然知晓年关时候是老师生辰,却不知师母单独同赵锦诺提起过,希望她年关能去南顺的事。 同在京中,他知晓老师的近况,锦诺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也是老师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师娘对她尤其照顾。若是师娘开了口,她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 早前在阮府的时候,他还问过她可有生辰礼物需要他替她捎给老师的? 但他当时怎么没想到,她是起了自己去南顺的念头! 他也根本也没想过阮奕会让她去南顺,阮奕能说服家中让她一道离京已是不易。再加上阮奕还是此次出行的主使,其中厉害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阮奕能带她一路,是冒了被人诟病的风险。 若只是诟病也罢,但旁人不清楚,但他却清楚——陛下会大费周章要将阮奕弄去南顺,这背后一定藏了旁的目的! 自他认识陛下以来,陛下心思缜密,这些年更是步步为营,没有一步是失算的,谁都猜不透心思,陛下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和韩盛都来苍月,他都不知阮奕此行去往南顺是否能安稳回到苍月,若此时赵锦诺同他一道,赵锦诺也会有危险! 即便她扮作阮奕身边的小厮,一旦出事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她的身份被人识破,危险只会更多几分。 眼下离京不过十余日,此时赵锦诺若能折回京中才是上策,但这事他不能明说。 “你今日就回苍月京中去……”谭悦没有多说,但语气不容置喙。去南顺的事不是儿戏,更不是玩笑,若是真出事,他都不见得一定能保得住她。 他最不想,是见她出事…… 谭悦言罢,凝眸看她。 她亦看他。 四目相视,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脾气,都未再多说话。 恰好,不远处的侍卫上前,“侯爷,阮少卿来了……” 侯爷将阮奕身边的小厮扣下,阮奕闻风而来。此次出行,阮奕是主使,随行的禁军都是苍月京中禁军,阮奕要来,几个侍卫也拦不住他。 身后脚步声响起,赵锦诺转身,阮奕已神色匆忙上前。 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头戴官帽,脚踩官靴,眸间神色沉稳,衣襟连诀,径直行至她跟前,没看她,却将她挡在身后,朝谭悦拱手,“宁远侯。” 谭悦早前在阮府便见过阿玉,阮奕并不准备隐瞒,也不准备旁的冠冕堂皇说辞。 “你先回马车。”阮奕朝赵锦诺淡声道。 赵锦诺眸间微讶。 阮奕低声,“听话。” 赵锦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谭悦,又看了看阮奕,遂才点了点头,听阮奕的话,转身折回马车去。 谭悦身边的几个侍卫都纷纷抬眸看向谭悦,不知道当不当拦人? 但阮奕若是都开口,他们要拦,应当也拦不住。 果真,见谭悦也没吱声,几人便未上前。 “都下去吧,我有话同阮少卿单独说。”谭悦声音很轻。 侍卫和芝芝都应声退下。 阮奕踱步上前,声音不卑不吭,“侯爷既然知晓是内子,何必扣人?” 谭悦心知肚明。 他同赵锦诺不过说了几句话功夫,阮奕就赶来,随行禁军中一定有人一直在盯着赵锦诺安全。 阮奕在他面前一惯温和有礼,早前便是他诸多挑衅,挑刺,使绊子,阮奕都熟视无睹,要么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装作没看见没听见,而眼下,赵锦诺才刚离开视线稍许,他就立即赶来,言词之间也似是并无任何慌张或要让步的意图,是强势朝他表明姿态,他就是带了夫人上路,也并不准备瞒他。 阮奕是此番出行的主使,两国邦交,出行皆看主使。 阮奕是在拿苍月国中的身份压他,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走完回南顺的这一程,大家相安无事,才是和睦之事。 呵,谭悦低眉轻笑。 原来兔子急了会咬人是真的。 而阮奕,平日里看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压根儿也不是一只兔子…… 他猜不到初入官场的阮奕哪来气度、魄力和胆识做这些事情,却不知,早前的阮奕早已在苍月位极人臣,一句话可在国中翻云覆雨,也可令周遭诸国随之动荡不安。 即便谭悦是宁远侯,他亦拿捏得稳妥。 见谭悦似是将要说的话咽回喉间,阮奕知晓对方应是听明白了自己话里话外的意图,此时言多必失,点到为止即可,阮奕正拱手执礼,准备辞别,却听谭悦温声道,“阮少卿,本侯觉得你此举不妥。” 阮奕微楞,缓缓抬眸看他。 他以为谭悦先前已经默认,却未想到谭悦会继续。 他眉头微微拢了拢,礼貌道,“侯爷何意?” 谭悦指尖轻叩桌面,周遭旁人都已屏退,谭悦沉声,“阮少卿,你同你夫人之间的事,我并无兴趣。我只是想善意提醒一句,眼下南顺国中并不像想象中的太平,你若让她去,等同于让她涉险,你确定非要如此?” 谭悦既要说清楚其中厉害,又要撇清同赵锦诺的关系,更不愿透露背后的真实原因,只能如此。 阮奕尚未应声,谭悦又端起茶盏,轻抿了杯盏中已经见底的一口,轻声道,“阮少卿,你应当看得出来,我没有恶意。早前借宿贵府,尊夫人待人和善,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提醒一声,还望阮少卿海涵。” 阮奕眉头拢紧,“你早前就认识锦诺?” 谭悦端起茶盏的手微微滞了滞,抬眸看向阮奕时,阮奕的目光似是将他看穿。 阮奕继续道,“锦诺在南顺熟络的,只有她的师长。你清楚那幅《早春啼晓图》的来历,说明与丹州熟络;在司宝楼画万金拍下了公子若的《冬晨图》,怕明珠蒙尘;又在容光寺,赠了子凡的一幅《千手观音图》。丹州,公子若,子凡本就出自同门,所以,谭悦,你自己就是画佛像图的子凡,可是?” 谭悦没拿稳,手中的杯盏滑落。 阮奕竟然,凭这些蛛丝马迹,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谭悦看向阮奕的目光更加琢磨不透,他早前许是真想错了阮奕,他不仅有魄力和胆识,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谭悦脑海中忽得闪过一个念头,这几年陛下在朝中提拔了不少不起眼的人,这其中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陛下的目光很准,准得,就似笃定这些人一定会为他所用,若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 而阮奕,在这之前明明是傻的,根本看不出端倪。 陛下却千里迢迢,让他和韩盛想办法将阮奕弄到南顺…… 而眼下,阮奕给他的感觉,如同陛下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许多事情,陛下也好,阮奕也好…… …… 京中阮府外,柱子从府中迎了出来。 见到是韩盛,眸间顿了顿,还是大方上前,“杜公子?” 韩盛笑道,“柱子小哥,我是有事来寻二奶奶的。” 柱子诧异,“那不巧,二奶奶去云州了。” 云州?韩盛措手不及,“什么时候的事?” 柱子笑道,“就是前几日,云州是我们二公子姨母家,二奶奶去云州了,来回要到十一月末了,杜公子可是有事?” 韩盛脑中嗡嗡一片空白,他是应当去趟云州,还是在京中等赵锦诺回来? 第109章江船 第109章江船 赵锦诺在马车中等了许久,才见阮奕同袁开阳并肩折回。 方才阮奕让她回马车的时候,她就见到袁开阳在不远处候着。袁开阳见了她,轻声问了句,嫂夫人,宁远侯可有为难? 见她摇头,袁开阳才颔首没有多问。 她料想袁开阳早前应是让人盯着她安全,所以见谭悦将她带到一处时,袁开阳同阮奕便立刻来了,而阮奕有交待,袁开阳才并未同他一道上前。 思绪间,阮奕已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她已从车窗帘栊的缝隙处,也看到谭悦折回了马车处。 上了马车,阮奕取下官帽,一双眼睛有些晦暗不明。入了十一月,便是入冬,马车中燃了碳暖,阮奕微微松了松官服上的衣领,低声道,“没事了。” 赵锦诺略微错愕,谭悦这人很难听旁人的,她不知道阮奕是怎么说服谭悦的。 阮奕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一面端起小桌几上的杯盏轻抿一口,一面轻声道,“我猜到他是子凡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赵锦诺也愣住,他……他怎么猜到的? 谭悦对自己这个身份护得紧,连南顺国中知晓的人都没几个,以谭悦的性子,应当不会主动同阮奕说起子凡的事才对。 阮奕转眸看她,伸手牵了她到跟前,“你同谭悦平日里就要好是吗?” 她额间忽然清明。 忽然想,鲜有这般语气的阮奕,似醋意都写在脸上…… 赵锦诺应道,“老师的学生中,我同丹州,谭悦的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处去。师娘见我们年纪小,也时常将我们叫到一处,多有照顾……” 阮奕看她。 赵锦诺揽上他后颈,轻声道,“大白兔,我应当提前同你说,我同谭悦早前就认识……” “嗯。”他声音温和,却只轻嗯了一声。 她喉间咽了咽,继续道,“但我若同你说与谭悦早前就认识,你会为何与谭悦认识,便等同于透露了谭悦是子凡的身份。不少画手都会介意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知晓,所以都是用的名号,就像我用公子若一样,同在老师门下,谭悦不会向旁人提起我是公子若,我也不会向旁人提起他是子凡。” “嗯。”他仍旧轻声。 赵锦诺心中唏嘘,又叹道,“我早前不知道谭悦是宁远侯,也是那天在府外迎候的时候才认出来谭悦来的……” “嗯。” 赵锦诺忽得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她羽睫轻轻眨了眨,才应他的话,“我同谭悦,丹州,我们三个要好。” “嗯。” 他一连“嗯”了几次,赵锦诺只觉阮奕的目光似是能将她看穿。 好似她今日不说完,他便一直如此。 赵锦诺微微垂眸,叹道,“阿奕,早前在新沂的时候,祖母和王氏忽然说要将我从庄子上接回乾州,说你我有婚约,你母亲要来看我。阮家门第高,你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世家子弟,我同宋妈妈都觉得其中有古怪,若是阮家认这门婚事,也应当是王氏的女儿。我四处托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但是阮家口风太紧,京中不少人都不知晓你的事情,后来我便托了谭悦去打听你的消息……也同他说,等拿到宋妈妈和阿燕,柱子几人的卖身契,我就去南顺,谭悦和丹州答应帮我善后……”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他,似是怕他介怀,“大白兔,真就这些了,当时我确实是想拿了宋妈妈几人的卖身契就离开赵家,幸好那时……” 她话音未落,阮奕揽紧她。 他声音温和而又磁性,“幸好那时在去乾州的途中遇见了我是吗?” 不待她应声,他含上她嘴角,将她抵在马车前,亲吻浓郁而激烈…… …… 到落脚驿馆时,赵锦诺下了马车,跟在阮奕身后。 脚下轻轻打着颤,似是走路有些不稳。 驿馆掌吏出门迎接阮奕同谭悦二人。阮奕和谭悦二人都是出使主使,颜面上尚且过得去,亦能面上参杂笑意。 赵锦诺跟在阮奕身后,不怎么敢吱声。 临到驿馆大门口时,脚下踩滑,阮奕一把扶稳她。 驿馆掌吏愣了愣。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分明在和自己与宁远侯说话,还能一把扶住身后小厮的。 谭悦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吱声。 赵锦诺歉意道,“大人,我没留意。” 驿馆掌吏惯来是人精,先笑笑。 阮奕也笑笑,多没有多说旁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 由得阮奕让她慢些来,她远远跟着便是。 正好与负责后勤的鸿胪寺官员一处,“阿玉小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锦诺笑着摇头,“就是刚才没注意,脚下踉跄了。” 鸿胪寺官员便是早前给她狗皮膏药的那人,官员姓卢,名唤卢风,赵锦诺亲切称呼为“卢风大人”,卢风也惯来对她照顾。 眼下,就卢风同她一处,卢风悄声叹道,“我听说你今日是不是打翻宁远侯的暖手炉,惹了他不快,他拿你试问,后来是阮少卿去要的人?” “……”赵锦诺诧异看他。 卢风权当她这神色是默认,遂又叹道,“嘘,你不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同王大人早前是一路从朔城将宁远侯迎到京中的,什么事儿没见过……”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 卢风又问,“阮少卿没责罚你吧。” 赵锦诺木讷摇头。 卢风似是松了口气,“我就说阮少卿是和善的人,不过,你刚被拎走,阮少卿同袁将军就去要人了,都说阮少卿护短……” 赵锦诺跟着颔首。 卢风遂笑道,“阿玉小哥,你今日受惊了,晚上给你加份水果篮子。” 赵锦诺笑笑,“多谢卢风大人。”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入了驿馆当中。 有驿馆的小吏领赵锦诺到了苑中,驿馆内都是单独的苑落清净。 赵锦诺是阮奕身边的小厮,驿馆小吏朝他拱手行礼,“阿玉小哥唤我小赵就是。” 赵锦诺意外,“你也姓赵?” 小赵愣了愣,“阿玉小哥也姓赵?” 赵锦诺颔首。 小赵是驿馆中的小吏,见惯了天南海北的人,听闻她也姓赵,自然亲厚,“那赶巧了,我们是本家,阿玉小哥,你有事吩咐一声就是,我负责照看这周围几个苑子。” “劳烦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出门在外,赵锦诺应对自如。 等晚些时候,阮奕回了苑中。 禹城是要城,禹城城守今日宴请了一行官吏,阮奕同谭悦,袁开阳都赴了宴请。 夜深才回。 阮奕撩起帘栊回了内屋中,屋中的碳暖燃得很暖,赵锦诺舒服窝在小榻里,一面看着书册,一面磕着瓜子,一侧的案几上还摆着果盆,她惬意得很。 阮奕低眉笑了笑,“我还需喝酒应酬,不如你在这里闲适……” 她早点在马车上是累了,眼下不怎么想动弹。 他取了外袍自己挂上。 她懒懒继续磕着瓜子。 阮奕问,“谁送的?” 赵锦诺应道,“瓜子是小赵送的,果盆是卢风大人送的。” 阮奕眉头微皱,一面撑手在她一侧,一面俯身探究般看她,“赵锦诺你可以啊,哪里都吃得开。” 赵锦诺眼巴巴看他,“小赵是这里伺候的小吏,说我们是本家,难得遇到本家,又合得来,就送了我不少瓜子,干果和零嘴。果盆是卢风大人送的,他说我今日受惊了,给我压压惊……” 阮奕松了松衣领,认真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大都怡然自得。” 他话中有话,赵锦诺诚恳道,“不不不,阮大人在的时候比较怡然自得。” 阮奕愣了愣,稍许,半是迟疑半是尴尬道,“你日后,还是不要叫我阮大人……我听起来,有些别扭……” 赵锦诺不知旁人都这么叫他,他怎么不觉得别扭的。 阮奕低声道,“从你这里听到这个词,有些别扭……” 他隐晦笑笑,俯身吻上她额头,才起身去耳房沐浴洗去一身酒气。 又窝在小榻中磕了许久瓜子的赵锦诺忽然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整个脸色都涨成猪肝色…… …… 禹城一幕后,旁人似是也习惯了阮奕对她的照顾。 都知道阮少卿待自己家的小厮好。 有树枝挡在跟前,会替她别过去。 险些滑倒,会扶。 有点心,会留给她,亦不会让她做重活,连使唤的时候都少。 赵锦诺也习惯了早起端水给他洗漱,中途暂歇的时候,给他端茶倒水。 谭悦的气果真同早前一样,过了四五日便消了。 芝芝若是见了她拿东西拿不动的时候,也会上前帮忙。 旁人都知晓,阮少卿身边的阿玉小哥早前惹到了宁远侯,但眼下,似是都雨过天晴了,有时还能见宁远侯同阿玉一处说话。 虽然大多时候,宁远侯的表情都很是无语。 这一路都很顺畅,约是腊月初十左右,出使的队伍抵达朔城。 赵锦诺对朔城再熟悉不过,去往南顺的必经之路,也是苍月的边陲重镇。 随行的一千余禁军到朔城,便只有两百余人会跟去。 朔城码头排满了整齐的船只,今日有出使的队伍在,旁的商船和客船都全部暂缓行程,亦无旁的行人在码头中逗留。 禁军和出行队伍陆续上了马车。 南顺国中有江船来应接,谭悦同鸿胪寺官员,侍卫一道上了南顺国中的江船。 阮奕则同其余鸿胪寺官员和禁军上了苍月国中的江船。 朔城去往南顺慈州要走三日水路,赵锦诺想起早前同阮奕一道,在江船上,似是还是在乾州的时候,那时候的阮奕偷偷亲了她。 眼下,甲板上,江风拂面,赵锦诺莞尔笑笑。 阮奕同袁开阳一处。 袁开阳低声道,“朔城,慈州,滨城,被一条曲江隔开,苍月,长风,南顺各自以此为边界,倒是这条曲江是模糊地界……” 阮奕眉头微微拢了拢,想起前世的时候,他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六城,将这条曲江变成了内江…… 第110章野史 第110章野史 曲江在苍月被称为曲江,在南顺被称为沱江,在长风被称为滨江,江面宽阔,一望无垠,让苍月,长风和南顺成为一衣带水的邻邦。 赵锦诺站在江船的三层甲板处,凭栏远眺。江风有些大,吹起没被束起的青丝凌乱拂面,她伸手绾过耳发。 南顺地处偏南,冬日里本就比苍月京中暖和上不少,再加上身上披着厚实的披风,也不冷。 过往在新沂的时候,她就时常往南顺去,这条水路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次,是同阮奕一处。 赵锦诺笑笑,瞥目望去。 阮奕正同袁开阳在船头说着话,神色轻松,一袭暗黄色的官袍,丰神俊朗,谈笑之间,气华高然,似有荣华万千。 许是察觉到赵锦诺这处目光,他余光瞥过。 赵锦诺正好收回目光,不让他看见。 他笑笑,唇角勾了勾,继续同袁开阳一道说着话。 一行大约有四艘江船,整齐得在江面行驶着。 周围跟着四五艘朔城驻军派出的护卫船只,他们这艘江船便在队伍的中间位置,除非遇见几十年难遇的暴风骤雨,都很安稳。 朔城到慈州要走三天水路,今日是第二日,明日黄昏前后便能抵达慈州。 赵锦诺见鸿胪寺主事王大人也上前,应是有事寻阮奕,那阮奕这里一时半刻都还会在甲板上,赵锦诺也站了些时候,转身折回船舱。 阮奕看了眼她,眸间淡淡笑意,没有多问。 官船上安全,又无旁人,他不用担心她安全。 赵锦诺想起当去看看卢风大人了。 卢风是此行的后勤官,早前从未出使过南顺,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江船,不知道自己晕船,结果刚上船一个时辰就吐得天昏地暗,而后这两日几乎都是在船舱里趴着过去的。 “卢风大人。”赵锦诺敲门。 “进。”卢风的精神似是比早前好了不少。 赵锦诺捧了果盘来,眼下,卢风还是趴床榻上,没有坐起来,但明显脸色不似昨日那般惨白。 赵锦诺上前,“卢风大人,我给你带了些水果来。” 卢风奈何叹道,“阿玉小哥,还是你照顾我。” 赵锦诺笑道,“这一路不都是卢风大人在照顾我吗?应当的。” 卢风也跟着笑了笑。 卢风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上下,也是年前才入得鸿胪寺做王主事下面的副手,官职不大,琐事颇多。 卢风这一路对她多有照顾,除了她是阮奕身边的小厮的缘故,还因为阿玉虽是阮少卿身边的贴身小厮,但事儿少,人好,又无架子,也好变通,再加上看起来个头娇小,似是年纪又不大,所以卢风平日里对她的照顾便也多些。 礼尚往来,赵锦诺也拿了特制的晕船药给他。 虽然随行的太医也备了晕船药,但赵锦诺的晕船药还是早前谭悦给的,她怕阮奕晕船,一直都带着,但阮奕没有晕船,卢风却晕船,所以赵锦诺便将药给了卢风。 谭悦的药,自然同太医院给鸿胪寺的官员备的不同。卢风也是服了赵锦诺给的药,才觉晕船晕得稍微好受了些。 只是一整日都趴在船舱内,其实无聊,又不能看书,怕好容易好些又晕船了去,所以卢风同赵锦诺说了好一阵子话,等卢风差不多又犯困了,赵锦诺才起身回了船舱中。 船舱中点了碳暖,很暖和。 赵锦诺取下披风,挂在一侧的衣架上。 案几上,放着昨夜阮奕未看完的书。 赵锦诺早前一直觉得阮奕自好了之后,多油嘴滑舌,但直至这一路出使同行,才见阮奕是个极喜欢看书的人,政史经纶,各国列传和风土人情,他看得都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晦涩难懂的书籍,她翻了两页都翻不下去,但阮奕可以忍着枯燥看完。 自十月二十日离京,到眼下将近腊月中旬,阮奕看过的书她似是都数不过来。 她看书看得极慢。 但阮奕就是看书看得极快那一类人。 但他看得快,却尤其专注,也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她都睡了,阮奕还在独自伏案。有时候赵锦诺都恍然觉得,阮奕身上有着这个年纪不当有的老成持重。 她闲来无事,正好坐在案几前,看他昨夜没有翻完的这本。 是,南顺野史? 赵锦诺忍俊,稗官野史大都是民间看的趣闻,哪有出行的主使官会看野史的…… 赵锦诺又翻了翻案几上的书册,似是在江船上的这两日,阮奕看了不少南顺国中的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有正史,也有野史。 眼下这本就是野史。 赵锦诺随意翻开他用书签标出的几页,其中一页说的是南顺朝帝。 赵锦诺对南顺朝帝没有多少印象,感觉南顺的皇室似是离她很远,其实苍月的皇室离她应当也远,她也不知为何在月牙湖一趟,似是在帝后跟前都露了脸,还得了帝后赐婚,这段经历若是放在几月前同她说起,她许是都不会信。 言归正传,重新回到这本野史上,说的正是朝帝。 野史上真假难辨,但一般都敢讲。 朝帝并未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先帝的弟弟。 先帝临终前,传位给了自己的亲弟弟,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以,按照野史的说法,朝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朝帝登基之时,尚有不少朝中老臣反对,觉得应是早前的太子即位。 但太子的生母在后宫病逝,太子的生母一家因谋逆的罪名被诛杀,太子只是个空壳,即便有老臣的支持,也扶不起来。久而久之,朝帝在朝中的地位越渐稳固,再加上查办了不少巨贪,又兴修水利抵御了洪峰,在朝中和百姓心中的威信与日俱增。 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提先太子之事。 朝帝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但膝下一直没有子嗣,民间有说,怕是先帝对先太子的福泽,若是朝帝没有子嗣,日后这国君之位,应当还会回到先太子手中。 所以,朝帝同先太子的关系不远不近。 虽然不是太子名义,但却仍以叔侄相称,朝帝亦对先太子照拂。 赵锦诺看得心中唏嘘。 若是按照野史的说法,朝帝没有子嗣,先太子的处境尚且如此,朝帝若是有子嗣,只怕先太子的处境更加艰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阮奕看这些野史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可以避过不少坑。 赵锦诺重新将书签别好。 又翻到了下一处书签处。 赵锦诺目光怔了怔,似是说的谭悦。 其实,她对谭悦的身世并不熟悉,虽然早前也时常来南顺,对宁远侯也有所耳闻,但大抵都是听得旁人茶前饭后的闲谈,她认识的多是明大家的弟子,画佛像的谭悦,也只知晓他是南顺京中的世家子弟,却没想到他是宁远侯。 师娘同她说起过,谭悦的身世多波折,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所以性子有些冷淡,有时候也有些偏激,但师娘也大都是一语带过。 眼下,赵锦诺似是知晓来龙去脉。 谭悦是朝帝的表弟。 谭悦的母亲是朝帝母亲的妹妹,但年纪相差许多,谭悦和朝帝的年纪也相差许多。 谭悦的母亲嫁了先侯爷,生下了谭悦,但在谭悦小的时候,因为宫中的风波,宁远侯府受了波及,谭悦的父母被害,六七岁的谭悦被忠心的家仆貌似救出,但是为了躲避当时禁军的搜索,谭悦在腊月的时候在江水里呆了三日,虽然有家仆护着,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落下了病根。 谭悦虽讨了出来,但宁远侯府的罪名仍在。 而后的四五年里,谭悦一直东躲西藏,过得颠沛流离,按照野史中说的,谭悦最凄凉的时候,甚至做过乞丐,被人当街打骂,后来被好心人所救。等到后来先帝登基,平了宁远侯府的冤案,先帝将谭悦接回,承袭了宁远侯的爵位。 按照野史的说法,宁远侯当年是替先帝挡了罪名。所以,先帝对谭氏一门有多愧疚和感激,便对谭悦有多照顾和纵容。 宁远侯十二岁袭爵,先帝将他捧到了朝臣中无人可及的尊崇位置上,谭悦做任何事情,先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对谭悦大都礼让几分。 后来先帝过世,朝帝登基,但谭悦又因为是朝帝表弟的缘故,圣眷不断。 宁远侯府早前在先帝跟前如何,如今在朝帝跟前如何。 赵锦诺眸间微滞。 野史中说的救谭悦的好心人,应当就是老师和师娘,所以自那个时候起,谭悦便跟在老师身边学画画。 心中有悲恸和怒意,也有想替父母祈求的虔诚,老师才会让他练习画佛像…… 她记得初识谭悦的时候,谭悦待人多冷淡,却唯独同丹州要好。因为只有丹州这样性子的人,才会不断去撩谭悦,谭悦不搭理他,他也不泄气,而后两人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 她也记得早前说起赵家时,谭悦目光一直看她。 后来,他在江上泛舟时,轻声问她,“你小时候也时常被人欺负吗?” 她当时并未明白谭悦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似是从那次江上泛舟之后,谭悦对她的态度莫名好了起来,也对她多有照顾,更看不惯,她被人欺负…… 原来,是这般缘故。 赵锦诺阖上书册,良久没有出声。 …… 翌日黄昏,江船缓缓抵达慈州码头。 慈州码头是周遭码头中最兴盛的一个,慈州也是南顺国中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今日苍月时辰来,码头全然清空,有鸿胪寺的官员远远迎候。 江船依次靠岸。 阮奕同王主事先上前,这样正式的场合,赵锦诺自然不方便跟上,同终于下船如获新生的卢风一处,在最后一波下船的人当中。 赵锦诺远远见到阮奕同谭悦,还有两国的鸿胪寺官员一处寒暄。 阮奕年轻虽轻,却应对有度。 而一侧,谭悦似是根本不想花心思应付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似是也不想招惹他。 他不经意转眸,似是在江船后面的队伍中看到她。 谭悦朝她使了使眼色,她顺着谭悦的目光看去,见码头远处有人在垫脚,翘首盼着。 丹州?! 赵锦诺忽得笑了。 第111章丹州 第111章丹州 码头沿岸都被官兵封锁了,周围都是来看苍月使臣的百姓。 官兵为了安全,并未让人围观的百姓近前,丹州在前方的位置,并没有拥挤,应当是谭悦特意找人打过招呼的。 但便是如此,警戒的禁军也未让丹州近前。 丹州有些焦急看着这处。 谭悦的身份,赵锦诺的身份,都不适宜在一处同时露脸。 稍许,似是丹州终于见到了她。 她肉眼可见的丹州拼命朝她挥手,仿佛又怕她看不到,在原地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夸张的表情,就差没有大声喊她名字,自以为如此就不显眼了。 赵锦诺眼见谭悦的脸都绿了。 果真,稍许就有官兵上前,将丹州从原来的位置上拎走,是真的拎走…… 丹州和她年纪相仿,壮实的禁军侍卫用拎就足够了。 谭悦余光瞥了瞥身后,身后的侍从才悄然跟去,否则,丹州还不见得好脱身。 不过由得此处闹剧,丹州就这么露了一下脸便不见了。 阮奕、谭悦以及双方的鸿胪寺官员寒暄完,这才上了马车,往驿馆去。 这种级别的使臣出访,沿途都要落脚驿馆。驿馆有禁军值守,也会清除可疑人等,连部分官员的落脚都会受影响。 马车从慈州码头往驿馆驶去,阮奕同前来迎接的鸿胪寺官员一处,未同赵锦诺一处。 赵锦诺撩起帘栊,还能听到沿路看热闹的人感叹,“这苍月的鸿胪寺少卿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年纪轻轻便是鸿胪寺少卿,日后还了得?” 也有人道,“听闻还是苍月的太子伴读洗马,这日后,前程可期啊?只是这幅模样,当真俊朗啊。” 赵锦诺听得唏嘘不已。 南顺整个国家几乎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水路交通发达,商贸兴盛。 国中从朝中到民间都不好战,喜欢书画,茶艺和刺绣一类,也是出了名的推崇好看又有才学的才子佳人,画风同周遭诸国都截然不同,所以南顺的文艺兴盛…… 赵锦诺没有再仔细听沿路的喧嚣,只是看到慈州的熟悉景致,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有将近一年没到南顺慈州了,似是这里还是老模样。 等回驿馆已经入夜,今日是苍月使臣抵达南顺的第一夜,鸿胪寺官员特意安排了接风宴,这应当也是抵京前最重要的一场接风宴。 阮奕赴宴,应当要到半夜才会回来。 赵锦诺是阮奕的小厮,驿馆掌吏安排了机灵的小吏安顿她。 南顺和苍月其实口音会有些许诧异,心仪和乾州都临近南顺,所以赵锦诺反倒听慈州的口音会比京中的口音更亲切些。 小吏诧异,“阿玉小哥的声音不似苍月人?” 赵锦诺应道,“我是乾州人士。” 小吏顿觉亲切,“乾州口音同我们慈州口音一样,几百年前是一家。” 乾州,慈州留流传这样的古话,所以听起来也不突兀。 “阿玉小哥,你先歇着,稍后下官会将东西送来,若是阮大人这处还有什么特殊的,或缺的,你都告诉下官,下官来准备。” 赵锦诺道谢,慈州是南顺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早前听阮奕说,他在慈州至少会呆三两日才会启程,不会着急走。 小吏朝她拱手执礼,而后离开。人在何处都一样,遇到离家乡近的,或口音相近的,都会莫名好感。小吏在赵锦诺这处多呆了好些时候。 等小吏离开,卢风衣襟连诀而来,“阿玉小哥。” “卢风大人。”赵锦诺行礼,“大人有事?” 卢风笑道,“无事无事,我这不好容易不晕船了吗?心里想着要来道声些,多亏阿玉你给我的晕船药,比太医调制的好多了,一起来的同僚中,眼下还有几个在晕着呢……” 听他打趣,赵锦诺忍不住笑了笑。 卢风官阶低,此次接风宴卢风不用出席,好容易下了江船,一身轻松,便想着来寻赵锦诺。 他本是想来约赵锦诺去慈州城中逛夜市的,结果刚道谢完,就见有南顺的侍卫来了苑中。 赵锦诺认得是谭悦身边的侍卫,早前在南顺时,就时常在谭悦身边见到,后来在苍月京中,也跟着谭悦一道在阮府。 赵锦诺不仅认得,还唤得出他的名字,冯涛。 “卢风大人,稍等。”赵锦诺上前,侍卫冯涛悄悄递了一张字条给她。 赵锦诺拆开字条,只看了眼上面的字便笑了。 是早前被拎出去的丹州。 赵锦诺折回,歉意道,“卢风大人,实在有些不巧,阮大人刚好吩咐了一些事情给我去做,我也正好要出去一趟,只怕不能同卢风大人一处了。” 卢风连忙摆手,“无妨无妨,阿玉小哥正事要紧。我也是来看看阿玉小哥的,那阿玉小哥有事,我这边便先回去了。” 赵锦诺朝他笑笑。 等卢风出了苑中,赵锦诺才朝一侧的冯涛问道,“丹州在哪里?” 冯涛拱手,“在侯爷府邸,侯爷让我送夫人去一趟,只是眼下夫人身份特殊,怕慈州有人盯着,给阮大人添麻烦,还请夫人换身衣裳再同我一道去。” 赵锦诺虽然不知谭悦所说的麻烦是何意,但在南顺,少给阮奕添麻烦才是要紧事。 “稍等我一下。”赵锦诺从冯涛手中接过衣裳。 冯涛拱手应声,继续留在苑中。 赵锦诺拿着衣裳回了内屋里,认出是驿馆中侍女的衣裳,应是为了掩人耳目。赵锦诺一面在屋内的屏风后更衣,一面在心中叹道,谭悦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等换好衣裳,赵锦诺又提笔给阮奕留了字,放在内屋的案几上。 他应当回来得晚,他回来之前她应当已经回来驿馆了,她只是怕他若是提早结束会担心。 等字条留好,赵锦诺特意将小厮的衣裳放在床榻上,阮奕若是回来也应当能猜出端倪。 等屋中都收拾妥当,赵锦诺这才低着头,跟着冯涛一道出了驿馆。冯涛是宁远侯身边的人,赵锦诺跟着冯涛,驿馆中的旁人并未多过问。 去谭悦府邸的路,赵锦诺原本也能找到,但出了驿馆,冯涛直接领她上了马车。 马车上,赵锦诺轻声问道,“谭悦怎么这么小心?可是南顺国中有事?” 谭悦之前便交代过,冯涛依葫芦画瓢,“侯爷同阮少卿也私下提过,眼下南顺国中没有想象中太平,侯爷是怕国中有人趁机借阮少卿滋事,夫人这端小心些更好,在南顺一路,我会照看夫人安全。” 赵锦诺颔首。 南顺国中的局势,应当没人比谭悦更清楚。 谭悦不会危言耸听。 许是,眼下南顺真的不太平。 谭悦既已同阮奕私下提过,阮奕心中应当也有数,她不给阮奕添乱便是。 思绪间,马车已远离驿馆。 慈州城中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 冯涛叹道,“夫人许久未到慈州了。” 赵锦诺笑笑,“是啊,有八九个月了。” 她同丹州一道在谭悦府中种得树,应当都长高了…… 稍许过后,马车到了谭悦府邸门口,马车没有停下,直接从偏门驶入了谭悦府邸,在花苑前的小径处停了下来。 车夫尚在置脚蹬,赵锦诺便听到马车外丹州的声音,“诶,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先是翘首盼了大半个月,然后今日在码头等了一整日,好容易见官船靠岸了,上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人给架了出去,折腾半晌才到府邸等你,你的马车也不知道怎么行得这么慢,我的茶都凉了三盏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赵锦诺掀起帘栊,笑道,“其实,你说丹州很有些想念公子若了就够了……” 熟悉的语气,丹州笑笑。 丹州和赵锦诺同岁,两人性子都活泼。 同谭悦相比,丹州更是一眼可见的好气色,中气十足,娃娃脸般的圆润,眸含笑意,一看便让人好心情,更可以接连说三天的话都不会嫌累的那种。 “长个儿啦~”丹州摸摸她的头。 赵锦诺好气好笑,“你不也长了吗?” 丹州哈哈大笑,“还是比我矮一头。” 赵锦诺叹道,“大家半斤八两。” 丹州笑不可抑。 赵锦诺和丹州都还没用饭,冯涛让府中布饭。 丹州许久未同赵锦诺一处吃东西了,两人一吃饭就要抢了许久的菜,冯涛看得头疼,两人却乐在其中。 稍许时候,丹州同赵锦诺在外阁间说话。 赵锦诺坐在小榻上,丹州坐在太师椅上,两人都盘腿坐着,像早前在一处八卦时候一样,只是这次是赵锦诺在同丹州说起阮奕。 正说到月牙湖狩猎的时候,丹州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时,苑中脚步声传来,两人转眸,见是谭悦回了苑中。 “你怎么?”赵锦诺意外,他不应当同阮奕一道吗? 谭悦淡声道,“他们是招呼阮奕,又不是招呼我,我早走晚走些又没什么。” 他要走,旁人都不敢说什么。 “那阮奕……”赵锦诺想他可是要差不多要结束了。 谭悦瞥了她一眼,平常道,“今日是接风宴,他们自己要敬阮奕酒,不到半夜,阮奕回不去,晚些时候,我让冯涛送你。” 意思是,眼下,你可以安心呆在这里。 丹州凑上前去,“谭悦,锦诺,我们三人也许久没喝酒了。” 谭悦看了看他二人,未置可否。 赵锦诺愣了愣,迟疑道,“还是不了吧。” 谭悦没有开口,丹州嘴角瞬间耷拉下来,“赵锦诺,你变了!” 第112章刺探 第112章刺探 赵锦诺托腮看他,“我哪里变啦?” 谭悦无语。 丹州凑上前认真道,“重色轻友!”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继续道,“这次怎么只说四个字了?” 丹州一气呵成,“表示我心中的愤怒!” 谭悦恼火看了看身前斗嘴的两人,全然又回到了早前的样子,只是,丹州就没有说过赵锦诺的时候。 果真,赵锦诺笑了笑,“那更好了,就不这么聒噪了!” “……”丹州语塞,“赵锦诺,你都嫁人了,这张嘴能不能收敛一点。” 赵锦诺叹道,“你也知道我嫁人了,还说我重色轻友,没听谭悦说阮奕今晚被各种灌酒,我若喝多了,谁照顾他?” 丹州一脸酸样,嫌弃样,鄙夷样,遂转过头去,不看她。 赵锦诺笑笑。 丹州就没一轮斗嘴是斗过了她的。 谭悦唇畔勾了勾,轻声道,“就两杯果子酒,不醉人,体恤下有的人,连自己隔壁的苑子都替你买好了,最后被你放了鸽子……” 谭悦不说倒好,一说,丹州就上火,睨了赵锦诺一眼,高傲别过头去。 “哪处苑子呀?”赵锦诺好奇。 丹州不说。 谭悦低眉笑笑,“就这隔壁。” 隔壁?赵锦诺诧异,这里不是谭悦的府邸吗? 丹州是将谭悦府邸两边都买下来了吗? 丹州不应声,算是默认。 谭悦轻笑,“他非要住中间,所以买了左边两处苑子,说他住中间,你住他左边,我住他右边……” 赵锦诺噗嗤笑出声来,由于太过好笑,又笑得捧腹,“丹州,你傻不傻,我们三个住一排吗?” 谭悦也忍不住握拳笑。 丹州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恼火道,“住一排怎么了?不吵架的时候一起画画,一起到谭悦这里蹭饭,吵架的时候各回各家不好吗?” 赵锦诺更笑不可抑。 谭悦竟也笑出声来。 丹州脸色更收不住,干脆环臂,他二人一个都不看了。 赵锦诺笑得岔气,“丹州,你多大了?这是要我们陪你过家家吗?” 丹州呲牙,“赵锦诺!你够了!” “过家家!” “赵锦诺!”丹州脸都绿了。 谭悦连笑了几声,也笑得带起了咳嗽,丹州同赵锦诺都停下,关切看他。 “我没事,无妨。”谭悦摆手唤了冯涛上前,“去把上次在许府酒庄得来的那坛水果酒端来。” 冯涛应好。 “之前不都好好的,怎么去趟苍月,病得更重了?”丹州担心。 赵锦诺看了谭悦一眼,轻声道,“苍月京中天寒呀,他在京中,暖手炉都不离身的。” 丹州看了看谭悦。 谭悦低眉。 丹州才朝赵锦诺道,“谭悦不放心你,才去苍月的,早前还说阮奕有问题,转眼就说要嫁了,谭悦担心你是被人扣下了……” 谭悦瞥他一眼,淡声道,“是朝中有事,顺道看你。” 赵锦诺看了看谭悦,敛了眸间笑意,温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谭悦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丹州却趁机狮子吼,“你才知道啊!” 赵锦诺的耳朵都险些被他震聋。 丹州朗声大笑。 赵锦诺遂即起身,两人在外阁间中追逐,同小时候一样,吵是吵了些,却热闹。 谭悦喜欢家中热闹,也喜欢同他二人一处。 看着丹州被赵锦诺追得满苑子跑,但嘴一直就未闲下来过的模样,谭悦嘴角微微勾了勾,又再次想,他若是同丹州一样,该有多好…… 但这世上,唯一没有的,便是如果。 …… 稍许,等冯涛将酒端上。 赵锦诺同丹州二人也未闹了,谭悦斟酒,递到他二人跟前,“今日给锦诺接风洗尘,一人三杯,都不许贪杯。” 丹州嘿嘿笑道,“我来说祝酒词。” 赵锦诺叹道,“那得半个时辰过去了……” 谭悦接道,“欢迎回南顺。” 丹州和赵锦诺都端起杯盏,三人碰杯,一饮而尽,酒香便顺着喉间渗入四肢百骸一般,不醉人,却醇厚,满口都是果子的清甜。 “这酒真好喝。”赵锦诺一看便喜欢。 谭悦淡声道,“我早前让冯涛多备了两坛,稍后给你送去。” 赵锦诺看他,“你呢?” 谭悦道,“我平日不饮酒?” 丹州闹心道,“那我呢?” 谭悦瞥他,“这是果子酒……” 丹州不依不挠,“我就喜欢喝果子酒。” 赵锦诺解围,“那一人一坛。” 丹州这才哈哈哈笑道,“也不算全然重色轻友。” 谭悦淡声,“有人总会慷他人之慨。” 赵锦诺弯眸,“胡说,你同丹州都不算他人。” 丹州和谭悦都笑笑。 …… 果真只饮了三杯,谭悦便让人将酒杯撤下。 丹州怏怏道,“锦诺,你不是就要走了吧?一收到谭悦的信,说你要来南顺,我可是连夜兼程从京中赶来慈州的的,就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和谭悦回来……” 谭悦微微垂眸,沉声道,“锦诺,阮奕有鸿胪寺的人作陪,你要不要同我和丹州一道,先回京中去见老师和师娘?” 丹州一听,只觉有力,“对啊,锦诺,我们三人先去吧,师娘可想你了!我们先去京中,还能多同老师和师娘呆些时候……” 赵锦诺微怔,心中似是些许蛊惑。 谭悦道,“慈州到京中就十余日路程,一前一后,也迟不了几日。他这十余日,身边都有鸿胪寺的官员跟着,也无暇顾及你,你不如同我们二人一起……” 丹州怂恿,“是啊,锦诺,你同阮奕日日都在一处,先同我和谭悦去见老师和师娘吧,还有其他师兄弟应当都提早到了,师娘说,这次是人最齐的一次,大家都盼着你呢,小师妹……” 丹州的话,似鸿羽一般,悠悠落在心中,泅开了丝丝涟漪。 …… 谭悦府邸回驿馆的马车上,赵锦诺一直在想谭悦和丹州的提议。 先前京中见老师和师娘,还有其他师兄…… 其实她心中是隐隐期许的。 只是,要怎么同阮奕说起? 下了马车,冯涛领着赵锦诺入了驿馆苑中。 赵锦诺一直低着头,中途遇到卢风和早前驿馆苑中的小吏,对方都没有认出她来。 于旁人而言,阮奕身边那个叫阿玉的小厮,从方才到苑中落脚歇息后,便没有再露过面。 冯涛送赵锦诺回苑中,又拱手道,“侯爷吩咐冯涛留意夫人安全,冯涛就在驿馆中,夫人若是有需要的事情要办,就让驿馆小吏捎话就是。” 赵锦诺应好。 等冯涛离开,赵锦诺推屋入内,径直在内屋换下衣裳,重新换回了男装。 阮奕还未回苑中,今日是接风宴,稍后应当有人会亲自送至苑中,她需露面去迎。 亏得今晚她没有多饮。 案几上,是她先前拎回来的果子酒,丹州那坛子,还未出谭悦的府邸,便被他自己喝完了,囫囵吞枣,又打起她这坛的主意,她才不给…… 想起丹州,赵锦诺又笑了笑。 今日见到丹州,她心中其实高兴。 丹州是特意从京中赶来的,就为了早点见她。 谭悦和丹州同她是真要好。 她也动了想同他们一道先入京中的念头…… 她坐在外阁间的案几前翻着书,稍许时候,苑外有嘈杂脚步声传来。 外阁间的门半开着,赵锦诺从门缝里看到灯笼的光亮转入苑中。 回来了。 赵锦诺起身,迎了上去。 袁开阳搀着阮奕,阮奕似是有些饮多,鸿胪寺的官员送到苑外便没有再多送,拱手之礼,目送袁开阳扶了阮奕入了苑中。 而后见赵锦诺迎了上来,这才离开苑中。 “嫂夫人,先回屋中。”袁开阳出声。 赵锦诺忽然反应过来,阮奕许是并没有看起来醉得这么厉害。 等入了外阁间,赵锦诺利索阖上门。 袁开阳朝赵锦诺拱手,“嫂夫人。” 方才趴在小榻上的阮奕也撑手起身,身上虽有酒意,却分明清醒,“阿玉,我同开阳有事先商议。” 赵锦诺颔首,“我在这里守着。” 阮奕同袁开阳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屋中低沉的说话声传来,断断续续得听不大清,大抵隐约能听到慈州逗留,遣人查探等字眼。 虽不完整,但赵锦诺也回过神来,早前的谭悦也好,眼下阮奕也好,许是都不是单纯的出使,都是带着各自的目的来的。 阮奕同袁开阳应当有要在慈州刺探的事情,所以谭悦早前的担心果真并非空穴来风…… 袁开阳不敢逗留太久,惹人生疑。 撩起帘栊出来的时候,赵锦诺正好阮奕的声音,“让卢风小心。” 赵锦诺心中微讶,却瞬息想明白了。 这一行,负责刺探消息的人是卢风。 卢风才是这一路看似最不起眼,也不像有目的的人,他早前负责后勤,这一路南顺的官吏和禁军都看在眼里,眼下是到了南顺,才清闲了下来,他若是在慈州城闲逛,旁人也想不到他头上去,卢风是比旁的禁军侍卫,和鸿胪寺官吏看起来更默默无闻和不起眼一些…… 赵锦诺心中唏嘘,她早前还真信了卢风是个温和简单的人。 其实,都是阮奕让他多照顾她罢了。 赵锦诺才觉,这出使的一路恐怕都不简单。 第113章倒戈 第113章倒戈 袁开阳离开屋中,阮奕才牵了赵锦诺回内屋中。 官袍上都是酒气,阮奕在屏风后更衣。 “今日可是去见丹州了?”屏风后,阮奕轻声问。赵锦诺上前,他将脱下的官袍递到她手中,眸间略有笑意。 “去了……”赵锦诺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分明连压在案几上的字条都还未来得及看。 阮奕俯身吻上她额头,“猜的。” 而后继续宽衣。 赵锦诺摸了摸额头,听他道,“你不是说,你同谭悦,丹州两人要好,我见谭悦中途离开了,猜是丹州特意来了慈州。” 赵锦诺咬唇,“阮奕,你怎么这么聪明?” 阮奕又将脱下的衣裳搭在她怀中,低声笑道,“夫人,我是对你的事情上心。”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 阮奕拥了拥她,“我先去沐浴。” “好。”赵锦诺将他换下的衣裳整理好放在一处,明日晨间会有鸿胪寺的小吏拿走清洗,也会送早前洗好的官袍来。官袍之类的东西都有鸿胪寺专人处理,不会假手驿馆的小吏。 赵锦诺放好衣裳,才折回内屋中。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耳房。 耳房内,水汽袅袅,她正好见阮奕宽衣入了浴桶中。 “今日的接风宴上,是不是饮了不少酒?”赵锦诺上前坐在浴桶沿上,替他舀水浇着身子。 “哗哗”水声中,热气飘飘,映得他睫毛上都挂着雾气。 “是饮了不少。”他如实应她,也未隐瞒。 他身体放松靠后,双手搭在浴桶上,轻叹道,“没喝醉,就是南顺的酒有些上头……” 眼下都已将近子时,这场接风宴持续了不少时候,他是此次出行的主使,席间所有的人都会敬他,鸿胪寺官员能他挡酒,却挡不了所有酒。 赵锦诺笑了笑,拧了热毛巾,俯身替他擦脸。 他配合仰首,闭上眼睛。 赵锦诺莞尔。 他惯来生得清秀俊逸,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替他慢慢擦脸其实也是件全然享受的事。 “笑什么?”他未睁眼,却能感受到她的笑意。 赵锦诺轻声道,“我在笑,这算不算敝帚自珍?” 阮奕睁眼,“我是敝帚吗?” 赵锦诺忍俊。 阮奕也笑。 一时间,耳房内都是二人的笑声。 “头还晕吗?”赵锦诺又替他擦了一遍,热后将毛巾搁在一处。 “有些。”他应声。 她指尖轻轻抚上额头,太阳穴,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好些吗?” “阿玉,好舒服。”他仰首看她。 赵锦诺温柔继续。 “阿玉。”他看她。 “怎么了?”她顺势吻上他额头。 他唇角勾了勾,温声道,“入了南顺境内,我每日应当都有诸多人事要应付,恐怕没有时间同早前一样陪你,我身边有不少人看着,你同我在一处,反倒不便。阿玉,你不如和丹州一道,先去京中,也不必等我,我在慈州还要呆上几日,晚些我们在京中见?” 赵锦诺微楞,她原本是想同阮奕说起此事的。 其实在离京前,阮奕便说过,到了南顺他应是没办法顾及她,她只是没想到阮奕会让她同丹州一处…… 赵锦诺俯身贴近他嘴角,轻声道,“你就这么放心,不担心你的阿玉姐姐被人拐走了?” 阮奕笑笑,伸手将她扯入浴桶当中。 赵锦诺被他压在浴桶壁前。 他双手抵在她两侧,隐晦道,“人是我的,心也都在我这里,谁拐得走?” 赵锦诺瞪圆了眼睛。 阮奕伸手抚上她侧颊,暧昧道,“阿玉姐姐的大白兔只有我一个,不是吗?” 赵锦诺涨红了脸。 …… 一宿春色,直至翌日天明。 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阮奕替她系好衣领,又温和交待了一声,“照顾好自己。” 这一路,见她为人处世周全谨慎,早前时常出门在外,无需多担心。 又有丹州和谭悦在,其实比同他一处还要安稳些。 他同开阳有事要办,她在亦会让他分心。 她原本心心念念来南顺,便是见师长的,同他一处反倒拘束。 到了南顺境内,分开走,对他二人都好。 都便宜行事。 只是,他心中舍不得她,也不得显露。 赵锦诺却上前拥他,“阮奕,要不,我还是同你一处吧,不走了……” 她本也舍不得他。 阮奕嘴角勾了勾,心底似暖意徜徉,温和道,“小别胜新婚,在南顺京中等我。” 赵锦诺还是没有松手。 阮奕轻声叹道,“阿玉姐姐是不放心我吗?大白兔心里只有你一人。” 分明是打趣话,赵锦诺笑了笑。 她已换了驿馆侍女的衣裳,冯涛就在苑外候着。 阮奕送至外阁间处,赵锦诺目光中依依不舍,“记得要每日想我。” “好。”他应声。 赵锦诺又道,“早起一次,睡前一次,餐前一次。” 阮奕低眉忍俊,“好。” 赵锦诺又上前拥他,“阮奕,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昨夜同袁开阳商议的那些事情,她是有听到些许的,阮奕是太子的伴读洗马,是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东宫让他出使,背后必有缘由。 她原本不应当同他一路的,她不在,他也不必为她分心。 好在去京中分别的时日亦不长。 出了外阁间,赵锦诺跟在冯涛身后,临到苑门口,又驻足回眸看向阮奕,阮奕朝她笑笑,她才继续低头跟着冯涛出了驿馆当中。 等赵锦诺离开视线,阮奕才微微拢起了眉头。 他若是没感觉错,南顺国中仿佛有不少眼睛盯着他。 同早前出使时想象的大有不同。 他说不好哪里有什么问题,但阿玉若一直同他在一处,他始终觉得不妥。 南顺国中多多少少有些古怪,他不想阿玉的身份暴露,亦或是继续出现在旁人的视野中。 谭悦在南顺国中地位尊崇。 阿玉同他和丹州一处,远离这处的视线更稳妥。 …… 马车上,赵锦诺一直在想阮奕的事。 阮奕不会无缘无故主动让她离开,朝中的事,她知晓的越多却并不一定越好。 阮奕行事自有准则,她照顾好自己,便是不给他添乱。 思绪之间,马车已行到昨日谭悦府邸隔壁停下。 丹州在大门口等她,“锦诺。” 赵锦诺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有些迟疑,“这里是?” 谭悦府邸隔壁? 丹州叹道,“昨日不都说了吗,我将隔壁两处苑子都买下来了呀,中间这各是我家,隔壁那个是你家,诶,先去你家还是我家看看?” 赵锦诺愕然,“我以为你同谭悦是玩笑的……” 丹州没好气,“你以为各个都像你,出尔反尔!” “……”赵锦诺恼火前,丹州扯了她的衣袖入内,“走走走,先带你去我府上看看,我早前就让人收拾好了。” 赵锦诺果真没有再深究。 喜欢书画的人大都雅致,丹州本就擅长的花鸟图,整个府中的布置和陈设都极致格调,让人赏心悦目。各个角落都花了不少心思,应当也是之前期盼过他们三人住相互隔壁的场景。 丹州就是这样活泼又热心肠的人。 看了一圈下来,丹州问,“如何?” 赵锦诺点头,“丹州的手笔,自然好。” 她的奉承,丹州照单全收,欢喜道,“来来来,去看看你那里。” 赵锦诺意外,“很大不同吗?” 丹州睨她,“差可远了。” 等到她府上,赵锦诺果真才知道丹州口中“差可远”的意思,整个一府上都是粉红色,少女心,看得赵锦诺都有些尴尬,“丹州,我在你心目是这种喜好吗?” 丹州挠头,“不都说姑娘家喜欢粉色?” 所以连苑中的轻罗幔帐都挂得是粉色。 赵锦诺‘诚恳’道,“是,我最喜欢粉色。” 丹州有些恼火。 …… 等赵锦诺换了身衣裳,才同丹州一道出了府,往斋月楼去。 谭悦的府邸离斋月楼很近,都在临近江边的地方。 两人并肩踱步,冯涛等人远远跟着。 丹州问起,“你今日要什么时候回驿馆去?” “不回去了呀。”赵锦诺笑道。 不回去了?丹州愣了愣,“忽悠我的还是真的?” 赵锦诺双手背在伸手,美目看他,“谁忽悠你了?就是不回去了。阮奕说我许久没有来南顺,又是专程来给老师庆生的,让我同你和谭悦一道走,先去京中看老师和师娘。他还要在慈州呆几日,路上也不一定会在何处停留,让我不用等他。” 丹州一脸诧异,“哟~真的假的?” 赵锦诺好笑,“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骗你?” “哈,我以前还以为你喜欢阮奕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好看,看来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他人还不错!”能让锦诺同他们一道回京,丹州的立场瞬间倒戈。 赵锦诺好气好笑,“什么叫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好看?” 丹州酸溜溜叹道,“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阮奕长得好看,所以傻的你都喜欢?”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 丹州又道,“那么问题来了,傻子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赵锦诺又眨了眨眼睛,似是也在思考这个。 丹州捧腹,“那是因为你也傻呀,哈哈哈哈哈!” “丹州,你今天完蛋了!” …… 十里江堤岸边,南顺鸿胪寺官吏领着阮奕和王主事一行漫步。 鸿胪寺官吏介绍江堤的历史和由来,抵御了哪些洪峰等等。 阮奕和王主事都认真听着。 南顺在治水上素来有建树,百余年来即便是突破历史的洪峰,都很少有洪灾泛滥。 鸿胪寺官吏自豪说了不少。 阮奕一面听着,一面在江堤踱步,目光在不远处的身前上滞了滞,既而唇角勾了勾了,继续听南顺鸿胪寺官员介绍江堤的历史,余光都在赵锦诺身上,却没有招呼。 路过赵锦诺时,见她身侧的男子口若悬河,手舞足蹈,一脸兴奋之色。 阮奕笑了笑,这应当就是传闻中的话痨丹州。 等一行人走过,赵锦诺也才转身,朝着阮奕那身暗红色官袍的背影笑了笑。 阮奕先前定然也见到她了,眸间都是笑意。 怎么会这么巧合? 她刚好想起他的时候,他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衣襟连诀,风华绝代,似一阵风般走过只留下一抹笑意。 一抹,只有他二人才懂的笑意。 第114章抵京 第114章抵京 晌午饭是在斋月楼用的,斋月楼的大厨曾是慈州慈云寺的俗家弟子,斋菜做得很是地道。 谭悦每回来慈州都要到斋月楼。 斋月楼的掌柜已然认得他们三人。 今日是丹州点的菜,点的大都是赵锦诺爱吃的东西,赵锦诺大饱口福。 谭悦没怎么动筷子。 午饭的时候,还是听丹州提起,赵锦诺会同他们一道先去京中。 谭悦眸间微怔,意外道,“阮奕同意了?” 赵锦诺正好放下汤碗,轻声道,“是他主动提的,说让我先同你们一道去京中,说我原本就是来南顺见老师和师娘的,早去还可以早些见到老师和师娘,不必等着他一道,他怕途中耽误,也没时间顾及我……” 谭悦看了看她,淡淡垂眸。 阮奕是个极聪明通透的人。 赵锦诺同他们一处,比同他一处更安稳,也不惹人瞩目。 思绪间,赵锦诺又笑了笑,“再说了,我也想同你们一起早些到京中,我是真想老师和师娘了。” 丹州酸溜溜道,“你是想师娘做的四喜丸子吧,每次都能吃那么多……” 赵锦诺恼火看他,“你吃得不多?五十步笑百步,不……你是百步笑五十步……” 丹州哈哈笑道,“舌头捋直了再说。” …… 听着耳旁他二人拌嘴的声音,谭悦握拳笑笑。 锦诺能同他们二人一道先回京中,谭悦心中的一块沉石似是落定。 至少在他这里,锦诺的身份不会暴露。 “今日晚些就走吧,路过入水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吴叔。”谭悦提议,语气中是许久未曾有的轻松。 吴叔是早前老师府中的管家。 他们三人在老师府中时,没少给吴叔添乱。 如今吴叔退养了,在家中含饴弄孙,日子过得悠闲,他们三人是有许久没有见过吴叔了,正好可以顺路去入水看看吴叔。若是提前走,许是还可以在吴叔那里呆一宿,吴叔定然很“惊喜”。 思及此处,三人眼珠子一转,一拍即合。 …… 黄昏前后,阮奕回了驿馆。 鸿胪寺管理替上了一封书信,说是宁远侯留给少卿大人的。 阮奕认得某人的字迹。 见字如人,阮奕眸含笑意。 ——大白兔,阿玉姐姐已出发去入水了,不要太想她,京中见。 落款聊聊几笔勾勒了一双诱人的眼睛,鼻梁和双唇。 阮奕轻笑出声。 她惯来会做些稀奇古怪——却讨喜的事。 清灯盏前,阮奕悠悠点了纸笺。 他怎么会不想她? 阮奕唇角微微勾了勾,京中见,阿玉。 …… 从慈州去往京中要十余日路程。 有谭悦和丹州在,赵锦诺这一路既不会无趣,也没有旁的危险。 这期间,三人去了入水看了吴叔,吴叔险些“惊喜”过头;又去了东陵,给师娘买最喜欢的核桃酥,结果走了半日,就被丹州和赵锦诺吃完,复又折回去重新买;还在富阳看山水的时候,来了兴,凑在一起画同一处风景的丹青。 赵锦诺习惯了跪在矮脚案几前,伏案画画;丹州则是习惯了一面讲话一面画,怎么画都行;只有谭悦一人,才是正常的,端正站在月牙桌前提笔…… 分明都是画得同一处的风景,三人的画却全然不同。风格,景致,用笔,全然似是不一样的地方,但仔细看,又能发现,三人分明是在一处画得画。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在丹州的坚持下,非要所有的画都用同一个名字,《三人行》,非说等日后旁人一看,呀,原来他们三个是在一处画的呀,丹州想想都激动雀跃。 谭悦竟罕见得没有提反对意见,先提笔写下了《三人行》三个字,而后在画的左下角,盖上“子凡”的印鉴。 丹州便也如此。 赵锦诺只好跟着他二人一道胡来。 也拎笔写了《三人行》三个字,又画了公子若独有的鉴章。 等到都结束,赵锦诺才满意笑了笑。 只是才见谭悦和丹州都在画上多题了一行字——南朝二年腊月,赠与公子若。 赵锦诺才晓,他二人的画本就是特意画给她的。 她日后往来南顺的机会必定不如早前多,所以这两幅写了“南朝二年腊月,赠与公子若”的《三人行》,其实弥足珍贵。 赵锦诺眸间氤氲。 “哎呀,收好收好!”丹州将两幅卷轴都塞入她怀中。 谭悦笑了笑,又握拳轻咳了两声。 在冬日的江边画了一日,虽隔着帷帐,他整个人其实都寒透。 他目光瞥向芝芝,遂让芝芝悄悄递了暖手炉于他。 他默不作声。 …… 由得三人在一路,去往京中的十余日很快便过去。 不仅过去了,还多出了三两日来,全赖去了吴叔那里,还有折回东陵买核桃酥,自然,还有途中画画的一日。 腊月二十五日黄昏前后,马车才顺利抵达南顺京中。 赵锦诺撩起帘栊,高大恢弘的城墙顿时映入眼帘,透着莫名的熟稔和亲切。 南顺京中,她其实并不陌生,亦在这里有美好回忆。 有宁远侯府的侍卫在,马车直接驶向城门口未停。城门口值守的禁军都远远朝着马车拱手,知晓马车上坐的人是宁远侯,无人上前盘查。 南顺京中繁华,整个京中的布局呈矩阵型分布。 鳞次栉比,车水马龙。 又因临水,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秀丽。 赵锦诺很喜欢南顺京中。 尤其是黄昏过后,华灯初上,这等温婉又蒙上了一层绮丽繁华。 苍月京中有苍月京中的大气恢弘,南顺京中便有南顺京中的温婉动人。 赵锦诺撩起帘栊的手就未放下过,目光也一直聚焦在窗外的热闹繁华中。 “晚些去逛夜市吧。”丹州提议。 “好啊。”赵锦诺应和。 谭悦轻声道,“你们二人先去,我要先回宫中复命,晚些时候再去寻你们。” 丹州和赵锦诺愣了愣,似是回回都会忘了谭悦是宁远侯。 谭悦早前还奉旨出访了苍月,眼下刚回京中,是应当向朝帝复命的。 “那,我们晚些在吃混沌的地方等你。”丹州的定位方式大都同吃有关。 谭悦恼火看他。 赵锦诺笑不可抑。 …… 再晚些时候,马车缓缓停在明府门口。 老师和师娘喜静,明府在京城西边偏远处。 马车自慈州方向来,从北城门入京后,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左右才到。 老师和师娘多是低调雅致之人,也不喜铺张高调,所以明府牌匾虽铁笔银钩,却没有涂金,门户从外人看来,实与普通的大户人家无异,全然看不出是明大家的府邸。 整个府邸门口也没有值守的小厮。 等侍卫置好脚蹬,丹州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扶赵锦诺。 谭悦没有下马车,撩起车窗上了帘栊,朝他二人道,“若是今晚从宫中出来太迟,我便不去夜市了,明日再来见老师和师娘,稍后见了老师和师娘,记得替我问好。” 他也离京几月,若非要入宫,理应闲来拜访。 丹州和赵锦诺应声。 谭悦又道,“晚些让冯涛给着你们二人,若是我未去夜市让冯涛送你们二人回明府。” 两人又听话颔首。 赵锦诺回回来京中,都是在明府落脚。 赵锦诺在,丹州应当也会留在明府过夜。 赵锦诺是老师唯一的女弟子,老师和师娘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没有女儿,师娘待她多亲厚,她只要来京中,师娘都会亲自安排她的事情,她总是受优待的一个。 待得目送谭悦的马车离去,丹州和赵锦诺二人才上前,轻叩府邸大门。 “稍等。”门后,是葛琼的声音。 吴叔退养后,葛琼一直在照顾老师和师娘起居,葛琼开门,见了是他二人,脸上阵阵惊喜,“可算来了,先生和夫人都盼了一整日了,说早前接了谭悦的书信,说你们今日会抵京,结果都眼下这个时辰了还未至。” 葛琼将二人迎进府中,赵锦诺关心,“老师和师娘近来可好?” 葛琼应道,“好得很,前几日还去爬了一趟芒山,腿脚都利索。” 都能爬山了,自然是好的。 赵锦诺唏嘘。 “小公子今日是住府中,还是回自己府中?”葛琼问。 葛琼都呈丹州为小公子。 丹州是明大家和夫人的养子,葛琼是明家家仆,所以葛琼一直称丹州都是小公子。 丹州业已习惯,当下,葛琼问起,丹州便道,“我也留在府中吧,不回去了。” 葛琼应好。 早前夫人便嘱咐将苑中几间屋子都收拾了出来。 今年腊月二十九是先生六十大寿,先生的亲传弟子大都会来南顺京中替先生庆生,几乎都要在府中小住几日,不来的应当是小数。 当下,葛琼先领了丹州和赵锦诺去见先生和夫人。 先生年事大了,夜晚惯来都睡得很早,今夜应是惦记着见丹州和赵锦诺,才勉强撑到眼下。 “老师,师娘!”赵锦诺的声音,明大家和刘夫人再清楚不过。 本就等了好些时候,听到赵锦诺的声音,刘夫人赶紧起身,迎上来。 果真,赵锦诺扑入她怀中,撒娇道,“师娘,我想死你了。” 刘夫人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仔细看了看,认真道,“是胖了。” “……”赵锦诺愣住。 第115章朝帝 第115章朝帝 “先生看锦诺是胖了吗?”师娘转眸看向身后的明大家。 在家中,师娘惯来称呼明大家为先生。 赵锦诺三人都觉得这称呼既特别,又亲切,老师和师娘几十年夫妻默契,又透着别样的亲厚。 明大家果真放下茶盏,应声道,“嗯,是胖了。” 丹州笑不可抑…… 但即便是胖了,师娘还是做了她喜欢吃的四喜丸子。赵锦诺和丹州还是抢着吃,但当着老师和师娘的面,丹州不敢抢得太凶,怕会被老师和师娘斥责,只是老师和师娘稍不注意,丹州就夹了一大片走。 赵锦诺目瞪口呆。 丹州悄声道,“没听老师和师娘说你都胖了吗?少吃些。” 赵锦诺语塞。 丹州是老师和娘是养大的,也一直都称得是老师和师娘,反倒是这个称呼显得熟络和亲切些。 原本也入夜了,师娘随意问了几句锦诺成亲的事,赵锦诺只说阮奕很好,这次是一道来南顺的,师娘看了看明大家,便笑道,“抽空带来,给先生和我看看。” 赵锦诺赶紧低头扒饭。 都知晓她害羞了,便都没有戳穿。 临末了,赵锦诺眼巴巴问道,“师娘,我是真的胖了吗?” 明大家却道,“早前太瘦了,眼下这样挺好。” 师娘亦道,“是比在赵家时心宽了。” 赵锦诺微怔,似是,同阮奕一处后,真的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赵锦诺笑了笑,当做默认。 听丹州说起稍后要去夜市,师娘便起身扶了明大家去休息。 赵锦诺这一趟要呆到正月里才走,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老师身体不太好,所以师娘才召集大家回京庆生,赵锦诺和丹州都心知肚明。 师娘叮嘱一声,“早些回来。” 两人应好。 等出了明府,赵锦诺叹道,“我看老师都白头了……” 丹州亦感叹,“自今年三四月开始,老师身体就每况愈下,早前葛琼同你说的爬山,也大都是走走歇歇,算不得真的爬山,一定是老师怕你担心,特意交待葛琼这么说的。” 赵锦诺也反应过来,“今年老师还有画过东西吗?” 丹州摇头,“没有。” 两人短暂沉默。 明府就在南顺京中的西边,离西市很近。 方才吃了师娘做的四喜丸子,其实赵锦诺有些撑了。 正好一面踱步去西市,一面消食。 冯涛远远跟在身后,也未上前打扰他二人说话。 丹州难得正经,“今年年生不怎么太平,老师早前身子骨一直挺硬朗,今年忽得老了一头。谭悦早前在京中病了一场,好像也一直不怎么好……” 赵锦诺低头不语。 丹州遂又笑笑,“不过,你年关能来南顺,他们都是高兴的。” 赵锦诺抬眸看他,“你这么说话,我倒真有些不习惯了……” 丹州嗟叹,“你若是就在南顺多好!” 赵锦诺看他,“不就是因为离得远,相聚才有意义吗?” 丹州也看她,“是啊,你从来说什么都对……” 赵锦诺忍俊。 …… 稍许时候,踱步到了西市夜市。 赵锦诺一直喜欢西市的一间糖水铺子,才用过晚饭,散步消食,正好渴了,在糖水铺子处歇脚,要了些水。 南顺的夜市惯来兴盛,比苍月国中还要热闹些。 茶水铺子中,赵锦诺和丹州听邻桌的人提起,“听说了吗?苍月的使臣后日便要入京了,这次出行的主使是新任的鸿胪寺少卿,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上,实在不多见。” 另一人道,“听说还传奇的,他父亲本是六部尚书之一,在朝中颇有些影响,自己少时就在苍月京中出类拔萃,也是太子伴读洗马,后来不知怎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就痴傻了好一阵子。听闻前不久才成亲冲的喜,不出一月,整个人都忽然好使了,也不知他夫人是哪路的福星……” 邻桌的‘福星’冷不丁呛了一口水。 丹州忍住笑意。 赵锦诺心中唏嘘,但又不能真冲到旁人面前去解释,阮奕同她成亲之前,在月牙湖就好了,但坊间传来惯来都是充斥着玄妙色彩,她在苍月京中甚至还听过是阮家迁对祖坟的缘故…… 总归,这邻桌的话题就围绕着阮奕和她没有断过。 尤其是听到阮奕生得俊美,原来在京中就有爱慕者无数,虽然成了亲,但是京中贵女仍主动同他保持着诸多藕断丝连的关系…… 赵锦诺端起杯盏的指尖都愣了愣,又听那人描绘了她听都未听过的甲乙丙丁的风流韵事,声情并茂,似是亲眼见到过的一般,一桩比一桩香艳。 听得丹州皱起了眉头,“真的假的?” 赵锦诺恼火伸手推开他的头,“自然是假的,我们才成亲不久谭悦就到了京中,阮奕终日都在陪谭悦,哪有时间同甲乙丙丁在一处?” 也是,丹州笑笑,松了口气。 他是怕她遇人不淑。 他同谭悦都离得远,她若是受了欺负,赵家又不会照顾她。 她这人还喜欢憋在心中,什么都不说…… 思及此处,邻桌那人又叹道,他新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还能怎么办呢? 另一人却道,可我听说这阮少卿的夫人异常凶恶,生得也不怎么好看,还壮实得像男子,阮少卿特别怕她,哪里还敢去到处站沾花惹草? 赵锦诺呆住,尤其是这句“壮实得像男子”和早前师娘说得她“似是胖了”在脑海中交相辉映。 丹州险些没笑喷。 丹州见她脸色都绿了,也实在听不下去了,遂扯了她的衣袖就起身离开。 两人也踱步去往平日里常去的那间馄饨铺子。 师娘做的四喜丸子还在胃中,好在馄饨铺子离远些,两人还可以一面散步一面去,等到了馄饨铺子那里,夜色又深了几分。 两人都要了碗小馄饨,让店家晚些再做。 店家上了些花生。 两人又坐着聊了许久的天。 这家馄饨铺子只是街边小摊,不似早前的糖水铺子多人,也不嘈杂。丹州本就健谈,两人又是许久不见,似是寻了一处清净地方说起了这几月的事情。 时间很快便到了深夜。 两人都想谭悦应当是不会再来了,便让店家上了馄饨,各自吃了一小碗,再乘了马车往明府回。 …… 宫内,谭悦确实脱不了身。 早前入宫时,朝帝正在见旁的朝臣,谭悦等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等待的时候没有旁的事情,谭悦想起他是自苍月回京了,但韩盛一直没有消息。 他不知晓陛下交待给韩盛的事,但韩盛守口如瓶,一丝口风都未肯透露。 他也曾想过陛下让韩盛留在京中的目的同阮奕有关,但眼下阮奕和赵锦诺都在南顺,他反倒不担心韩盛这一处。 离京前,陛下交待过他留心阮奕。 他今日回京,陛下一定会问起。 阮奕后日也会入京…… 思绪间,内侍官上前,“侯爷,陛下请您到御书房说话。” 谭悦起身,跟随内侍官身后。 早前抵京的时候就已过黄昏,他先去了一趟明府送丹州和赵锦诺,而后再往宫中来,路上时间不短,又在暖阁坐了稍许时候,眼下已然夜深。 内侍官一面领路,一面讨好道,“陛下原本还宣了庞大人入宫,但听说侯爷回京入宫了,便将庞大人的事情推后了。” “是吗?”谭悦淡淡垂眸。 如此看,说明,一,陛下确实对阮奕的事情上心;二,已经这个时辰上,还全然没有回寝殿的意思。 朝帝的勤勉远胜先帝。 这也是朝中后来近乎无人再提朝帝皇位来路不正的原因之一。 当初先帝将谭悦接回京中,让谭悦承袭宁远侯的爵位,谭悦那时便见过朝帝,当时还称禹王。他是眼见当初那个心思不怎么在朝政上的禹王,是如何凭借强硬的手段一步一步,越了先太子登基上位。 但朝帝的每一步,似是走得都对…… 内侍官通传后,谭悦入内。 朝帝屏退了旁人,御书房只有朝帝一人。 谭悦拱手,“微臣见过陛下。” 朝帝同他关系惯来微妙,更尤其是登基之后,当下,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为何没同阮奕一道回京?” 谭悦知晓瞒不住,所以大方抬眸看向身前的一袭明黄色龙袍,沉声道,“怕他生疑。” 谭悦一语既出,朝帝眸光微怔。 没有打断,便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谭悦道,“陛下让微臣留意阮奕,微臣借故住到了阮奕府上,在京中大都时候都与阮奕一处,而后一路回南顺,在慈州时,阮奕对慈州有兴趣,有意逗留,微臣不便多问,怕他生疑。而且……” 谭悦顿了顿,直言不讳,“陛下不是安排了耳目在慈州盯着他?阮奕惯来聪明,我若继续留在慈州同他一处,他若是试探,微臣应当装作知晓,还是不知晓?” 朝帝唇角微微勾了勾。 谭悦一袭话,四两拨千斤。 朝帝亦未多问。 “阮奕是个怎样的人?”既知谭悦住到了阮奕府上,那谭悦知晓得应当比旁人都多。 谭悦早有准备,“阮奕很聪明,又深得东宫信任,他性子沉稳,也少受人挑衅,是宴书臣的门生,同宴书臣私下的关系很近,只是微臣这一趟去苍月的时候,顺帝不在京中,并知晓他与顺帝关系如何?但他的婚事,是顺帝赐婚的,关系应当亲厚。阮奕口风很紧,想探的东西,他若想透露,分毫不形于色,他若不想透露,亦不会觉得他有意。只是微臣到京中时,他才将出任鸿胪寺丞,旁的地方看不出建树,只能看他的性子。” 谭悦的这袭话既中性,也极有分寸,可行度便高。 即便他适时隐去假以时日,阮奕恐怕在苍月京中会封侯拜相,也不会觉得缺少。 朝帝淡淡笑了笑,“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建树?朕原本也不期许他此时能有出类拔萃,但你说的,倒是不假,他性子是沉稳,也很聪明……” 谭悦略微错愕,朝帝应当没有见过阮奕才是…… 朝帝嘴角勾了勾,“你既住他府上,见过她夫人了吗?” 谭悦整个人一僵,脸色都有些煞白。 朝帝提起赵锦诺绝非好事。 但好在谭悦惯来脸色煞白,朝帝也看不多出来变化,谭悦强作淡定,“见过。” 朝帝又道,“他同她夫人关系可近?” 谭悦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好似不假思索,“不怎么近。” 朝帝微怔,而后凝眸看他,慢慢道,“你说谎……” 第116章相才 第116章相才 谭悦只觉眸间猛然一滞,额头都渗出涔涔冷汗。 由得早前便脸色煞白一片,眼下,整个人除了惊愕之外,倒看不出多少变化。 朝帝淡声道,“阮奕是个专情的人,你若住在他府上,你不应当看不出来才是。” 朝帝又瞥了他一眼,探究道,“还是……谭悦,你有事瞒着朕?” 谭悦藏在袖间的手再次攥紧,脑海中飞快掂量着朝帝这句话的意思,以及他应当要如何应答,和他如何应答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朝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谭悦不知他忽然问起赵锦诺,可是为了试探自己? 那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事关朝帝对他的信任。 还有,赵锦诺的安危。 谭悦心中拿捏,眉头微微拢了拢,淡声道,“微臣没有瞒陛下,微臣虽住在阮奕府上,但阮奕大都时候同微臣一处,少见他与夫人一起,即便在一起,微臣也并未见得他对夫人有特别之处,许是,微臣面前,阮奕并未显露?” 谭悦言罢,握拳抵在鼻尖,似是忍不住轻咳两声。 不想这一咳,连带着喘息都似些许困难,最后两声咳得尤其重,脸色也极尽难看。 朝帝微怔,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忽得眸间沉了沉,温和道,“去趟苍月,怎么病情重了这么多?” 谭悦心中微诧,似是因得他的这几声咳嗽,朝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谭悦惯来聪明,“多谢陛下关心,微臣无事,只是腊月里病情多反复,并无大碍。” 朝帝看了看他,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喉间,轻声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过府看一看,这一趟让你去趟苍月,辛苦你了。” 谭悦拱手,“微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临末了,朝帝没有再问起阮奕的事,“先回府休息吧,到年关前的早朝都免了,抽空入宫来见朕就是。” 谭悦躬身,“谢陛下。” “大监。”朝帝开口唤了声,年长些的内侍官入内,领谭悦出御书房。 临到门口,朝帝忽然开口,“谭悦。” 谭悦转身,“陛下。” 朝帝似是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朕早前同你说过的,你年纪不小了,当寻一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 大监笑着看向谭悦。 谭悦嘴角勾了勾,温和道,“陛下,微臣这幅身子也不知还能拖几年,不耽误旁人为好。” 朝帝也笑了笑,没有再吱声。 大监领了谭悦出御书房,一直到内宫门处。 路上,谭悦似是有意无意问起,“韩盛回京了吗?” 大监摇头,“哟,侯爷这么一问,奴家似是还真有一阵子未在宫中见到韩小将军了。” 那就是韩盛还未回京,谭悦没有再吱声了。 无论朝帝背后的意图是什么,但今日给谭悦敲了警钟,朝帝似是对阮奕熟悉,尤其是那句“你说谎”,他险些就露了痕迹。 朝帝问起了赵锦诺,那他早前的担心便是对的。 在南顺,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更不能同阮奕一处,惹人生疑。 他今日虽蒙混过关,但朝帝心底的疑惑应当并未全然解除。 他今日其实已经露了马脚,只是朝帝并未深究。 马车上,谭悦微微垂眸。 驾车的侍卫问道,“侯爷,去西市吗?” 赵锦诺和丹州在西市。 谭悦沉声道,“不了,先回侯府。” 侍卫应是。 马车缓缓驶离中宫门,谭悦的眸光微敛,再睁眼,眸色已黯沉如夜空。 朝帝不会,也不应当同阮奕接触过,但朝帝对阮奕的了解,却胜过他,那是什么时候——朝帝认识的阮奕? 但分明几个月前,阮奕还是傻的…… 车轮滚滚向前,谭悦想起朝帝执先帝传位遗诏登基,再到后来种种行迹,再到方才对阮奕的熟悉…… 谭悦心中的疑惑越加浓郁。 …… 御书房内,大监折回。 朝帝看了眼他,轻声问道,“谭悦问了你什么?” 大监拱手,如实道,“侯爷问奴家,可有看到韩小将军?” 朝帝目光在大监身上稍许停留,问道,“你怎么应的?” 大监连忙道,“奴家如实同侯爷说,是有一阵子没见到韩小将军了,而后,侯爷就没有再问过奴家旁的事情了。” 朝帝眸间沉了沉,朝大监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去一趟侯府,就说朕的意思,这个冬天他不用做旁的事情,让他好好守着侯爷过冬。” 大监微讶,但见朝帝已翻开手中周折,大监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出去吧,也告诉庞远亮一声,朕今日不见他了,让他明日下了早朝再来。”朝帝吩咐。 大监连忙应声。 等大监退了出去,朝帝也扔了手中奏折。 心中略微有些烦躁和矛盾,也看不进旁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记错,谭悦的病情就是在今年腊月里复发的。 谭悦没能熬过二月…… 这一世自从他登基,他与谭悦之间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之间从未全然信得过对方,双方的关系也一直在这微妙的关系中相互制衡。 但上一世,谭悦是同他交好的。 人生惯来如此,有得,必有舍。 这一世他提前得了皇位,保住了南顺未生大规模内乱,也在去年百年不遇的洪峰前做好了准备,巩固了皇位,赢得了民心。 这一世谭悦待他有戒心也是应当。 他们二人已然疏离。 只是这种微妙的关系,他不想,也不愿去主动打破。 阮奕的事情上,谭悦一定有事隐瞒他。 谭悦不应当看不出来,阮奕同他夫人亲近。 在上一世,阮奕的夫人过世后,他再未娶过旁人,阮奕对他夫人的感情很深。 谭悦方才哪怕是迟疑,拿不准,他都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但他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一句“不怎么近”。 谭悦不是冒失的人,谭悦是有意误导。但哪怕他已经戳穿他在“说谎”,谭悦还是面不改色“圆谎”。 谭悦有事瞒着他。 且此事,一定与阮奕有关。 朝帝轻捏眉心,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南顺内忧外患,太子年幼,外戚掌了朝中大权,在权力斗争的交换中,为了得长风助力,将北部六城拱手送与长风,而刚好就是这北部六城。 当时没人在意这荒芜的北部六城。 而最后是阮奕,不动声色从长风手中要来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六城,而就是这十八城,将长风和苍月,南顺无论从水路上,还是陆地上都连成一片,给了苍月巨大的休养生息的机会,亦如让长风和南顺往后举步维艰,再无力同苍月抗衡。 那时候的阮奕官至右相,手段缜密而环环相扣,让苍月从十余年的动荡中缓过气来,甚至比早前的苍月更富庶繁荣。 南顺不缺韩盛这样的将才,但缺阮奕这样的相才。 这样的人,要么能用,要么,便不能多留…… 重活一世,他已处处占得先机,但却也发现,不是任何事情都一成不变。譬如早前这个时候,苍月的顺帝已死,苍月的内乱已经开始,但这个时候,顺帝和皇后还安稳,苍月国中一片升平祥和,他秘密屯在慈州的驻军,也不能轻易动弹。 顺帝是一个极会用兵的人。 他虽从未同顺帝交锋过,但轻易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敢轻易动弹。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悄然发生变化,他更需谨慎行事。 所以,他也更需要一个能抗得起运筹帷幄的助力,这样的人,他早前在朝中还并未见到过,他能想到的便是阮奕。 只是他需要一些筹码,能要挟阮奕的筹码,也是能让阮奕留在南顺的筹码。 上一世,赵锦诺的死,还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这一世,他夫人还没死。 他让韩盛将人‘请’来南顺。 …… 苍月云州,韩盛扣门。 有小厮前来应门,见到韩盛这张生面孔,略微迟疑了些许,“您是?” 韩盛笑道,“我是乾州人士,早前在京中同阮家的二奶奶认识,正好有事寻她,家中的人说二奶奶来了云州彤家见姨母,想来问问二奶奶可在府中,想请小哥代为通传。” 小厮一脸诧异,好容易对上号,还是怕弄错,遂开口问道,“二奶奶?公子是说京中阮尚书的儿媳?” “正是。”韩盛心中唏嘘。 小厮轻叹,“可二奶奶并未来过府中啊?” 并未来过?韩盛踟蹰,“是不是弄错了,阮家的人是说,二奶奶来了云中彤府啊。” 小厮尴尬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但阮二奶奶确实未来府中……” 忽得,小厮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继续道,“哦,对了,公子您是不是听错了,早前阮尚书府上的郁夫人同大公子确实来了趟府中,不过都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眼下,人都怕已经回京中许久了……” 韩盛一脸懵。 但经小厮一番解释,韩盛总算是明白,小厮的意思是是,压根儿就没在府上见过赵锦诺。 离开彤府的时候,韩盛一脸阴沉。 这其中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赵锦诺身边的小厮骗了他,还是方才彤府的小厮没有说实话,还是两人说的都是实话,但确实中途生了意外? 但眼下,他连赵锦诺去了何处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京复命? 第117章宫宴 第117章宫宴 翌日清晨,赵锦诺很早便起。 娘亲过世得早,她自幼都是跟在宋妈妈身边的,但在南顺,一直都是师娘在照顾她。 师娘惯来起得早,数十年如一日,老师的三餐几乎都是师娘做的。 师娘书画上的造诣其实不逊,但同老师一处,便是温婉贤惠的贤内助。 大凡赵锦诺在南顺京中,大都会早起陪师娘一处,哪怕是在小厨房内说会儿话。 “昨晚回得晚,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做什么?”师娘温和。 赵锦诺揉了揉睡眼惺忪,呵欠道,“我来陪陪师娘说会儿话,我许久没见师娘了。” 她去年二月来过南顺京中,而后三月被王氏派人接回乾州,差不多将近一年的时间,赵锦诺轻叹,“这一年仿佛过得太快。” 师娘笑了笑,“怎么不快?你都嫁人了。” 赵锦诺笑道,“听谭悦说,阮奕应当明日就会到京中了,届时一定要让师娘看看他。” 师娘莞尔,“正好有时间,同我说说阮奕的事吧。” 她没有女儿,锦诺在心中便等同她的女儿。 早前丹州同她说,锦诺要来南顺,她心中还欣喜了一阵子。但锦诺惯来有主见,也不是迁就的性子,后来说不来,便一定是找到了心中喜欢。 她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也愿意听他们说自己的事,谭悦是,丹州是,锦诺也是…… 她说完,锦诺欢快应了声“好啊”。 而后爬上一侧的椅子,端正盘腿坐好,认真道,“我是在回乾州的路上遇到阮奕的,他那时在抓他的那只兔子大白……” 师娘笑笑,倒是个别致的开始。 小厨房内炊烟袅袅,不时传有笑声传来。 丹州伸腿就想往一处凑热闹去,身旁五师兄伸手拎起他衣裳,“让锦诺同师娘呆一会儿吧,她许久没见师娘了,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丹州挠了挠头,似是想想也是…… 老师的生辰渐近,各地的同门接了师娘的消息,这几日,都陆续从外地赶来。 老师的学生其实不多,大约十来人左右,最大的,年纪比师娘还稍长些,最小的,便要数丹州和锦诺。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师兄要比大师兄年长,二师兄又要比四师兄年长。其实年纪在师门都被淡化,但许久未见,众人都很亲厚。 明府的下人很少,端茶倒水惯来都是自己动手,一时间,好似都觉得时光回到早前在师门的时候。 三三两两聚一处说话,闲聊,顿觉时间飞逝。 府中人一多,师娘忙不过来,多是赵锦诺在帮手。 丹州又是老师和师娘的养子,这两日返城门口接师兄的活儿都落在丹州头上。 仔细想想,谭悦倒是有两日都未露面了,但谭悦朝中事多,师娘,丹州和锦诺都未单独寻他。 赵锦诺和丹州这一两日时间都在忙乱中度过。 …… 腊月二十七黄昏,苍月的使团会入京。 礼尚往来,朝帝遣宁远侯前往迎接。 京郊十余里处,谭悦的马车已至。 马车中燃着碳暖,谭悦手中亦捧着暖手炉,目光空望着马车中的一处,出神许久。 见过朝帝之后,他这一两日一直在府中,早前心中的担心似是逐渐变成事实,阮奕抵京了,还是他特意邀请来的南顺国中,他不知当如何面对赵锦诺。 马车中的碳暖“哔啵”作响,有禁军侍从上前,在马车外恭敬道,“侯爷,苍月使节已行至三里外。” 谭悦缓缓回神。 冯涛撩起帘栊,踩着脚蹬下了马车,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卿郭树坤也迎了上来。 苍月是周遭诸国之中上国,当初谭悦到苍月国中,阮奕迎候足以。 但今日阮奕抵京,便有鸿胪寺卿郭树坤一并前来应接,以示尊重。 今日陛下还亲自在宫中设宴替苍月使臣接风,眼下这个时辰抵京,入宫正好是晚宴的时辰。 郭树坤翘首中,不远处尘烟滚滚,有马车和铁骑的声音传来。 谭悦和郭树坤并肩前行,在对面队伍前方的正是袁开阳,见了南顺国中的应接队伍,袁开阳挥了挥手,身后的队伍陆续停下,纷纷下马。 双方的鸿胪寺官员礼貌又客套的上前会晤。 马车停稳,帘栊撩起,阮奕下了马车。 谭悦踱步迎上,“阮奕。” 阮奕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侯爷一切可还顺利?” 谭悦先行回京,阮奕如此问,旁人听来并无不妥,谭悦知晓他是在问赵锦诺,谭悦颔首,“顺利。” 阮奕眉间微微舒了舒,即便知晓不会有事,但从谭悦口中听到这声“顺利”,他心中的惦念似是才放下。 一侧,郭树坤也上前,“久闻阮少卿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阿谀奉承的话,是鸿胪寺官员必备技能。 “郭大人好。”阮奕亦点头致意,南顺鸿胪寺卿名唤郭树坤,这一路,王主事都有交待,事无巨细。 稍许寒暄过后,郭树坤道,“阮少卿,先入宫吧,陛下已在宫中设宴等候。” 阮奕却之不恭。 谭悦抬眸看向他,“早前在苍月京中一直是阮少卿在招呼,今日远道而来,不如去我马车上,我替阮少卿介绍南顺京中。” 阮奕知晓谭悦是有话同他说。 阮奕应好。 等上了马车,马车中得碳暖燃得很浓,谭悦还一直手捧着暖手炉,阮奕看了看他,“宁远侯你没事吧。” 谭悦淡声道,“一到腊月便如此,开春便好,不妨事。” 阮奕多看了他两眼,脸色似是比在苍月的时候还差。 谭悦轻声道,“阮奕,你这一趟来南顺,准备在京中呆多久?” 阮奕自然不会真以为谭悦让他上马车,是为了同他介绍南顺京中,但谭悦忽然如此问起,阮奕眸间微微愣了愣,“应当月余。” 谭悦握紧暖手炉的掌心顿了顿,低声道,“近来国中不算太平,你还是寻时机早些回去,不必在南顺京中搅这趟浑水……” 谭悦话中有话,但是没有说透。 阮奕微微拢眉。 谭悦亦抬眸看他,“阮奕,不管你来南顺出于何种目的,但眼下的南顺,于你,与锦诺,都不是久留之处。你是聪明人,应当也有察觉,我也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但在此之前,你自己多留意小心。锦诺的身份不宜暴露,你若想见她,就来寻我,小心驶得万年船。” 阮奕是诧异谭悦的立场,会同他说这些。 正因为如此,他不应当多问,并且多问,谭悦也不会再多说。 谭悦是让他在京中小心,且尽早离开。 他猜不到可是此行的目的暴露…… 马车内一时短暂沉默。 谭悦眸间沉了沉,又道,“腊月二十九是老师生辰,师娘说想见你,酉时三刻,我在会安排好人来驿馆接应你,他们会安排好,不会让你行踪暴露。” “好。”阮奕应声。 “这一路有赖你照顾锦诺。”阮奕又道。 谭悦愣了愣,“应当。” …… 戌时前后,马车抵达宫外。 因有宫宴在,并未先去驿馆落脚,而是直接去了宫中。随行的禁军中只有二十余人跟随入宫,其余都是鸿胪寺官员。 有南顺鸿胪寺的官员在,外宫门处只做了简短盘查,阮奕在谭悦马车上,禁军并未上前。 等到中宫门时才下了马车,踱步至内宫门,既而往正殿。 南顺偏安一隅,宫中虽不如苍月宫中恢弘大气,却高调奢华。 阮奕同谭悦并肩,有言辞往来,不算冷场,但谭悦时不时握拳轻咳,应是也不怎么想说话。 很快到了正殿外,大监亲自相迎。 阮奕跟在大监身后,目光低垂,步履淡定而从容。 “阮奕见过南顺朝帝陛下,陛下万安,也代苍月国中顺帝与皇后,问候陛下安好。”阮奕躬身拱手,声色洪亮,不失气度。 阮奕是外臣,又代表苍月,不必行跪拜大礼。 朝帝唇畔微微勾了勾,“赐座。” 阮奕复又拱手之礼,“多谢陛下。” 大监亲自将阮奕领至右侧首张宴几的位置上。 阮奕身后,袁开阳和其余苍月鸿胪寺官员也才依次落座。 “久闻阮少卿年少有为,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年纪便做到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日后定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朝帝目光一直停留在阮奕身上,一双眸子深邃而悠远,但话里话外的语气让人猜不出心思。 阮奕恭敬颔首致意,“陛下过誉,承蒙东宫垂青,定当鞠躬尽瘁。”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朝帝笑了笑,目光看向大监。 大监拍了拍手,遂即有舞姬上前,亦有乐声响起。 朝帝端起酒杯,“朕先敬诸位一杯,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洗尘宴后诸事顺遂。” 正殿中众人纷纷起身,随着乐声,一道饮尽杯中之酒。 待得朝帝放下酒杯,殿中起了歌舞。 一曲开场歌舞结束,才算是洗尘宴正式开始,厅中歌舞继续。 阮奕的位置同朝帝离得近,就着殿中歌舞,朝帝笑道,“阮少卿是初次来南顺,一路可还习惯?” 阮奕应道,“南顺民风淳朴,百姓好客,鸿胪寺官员招呼周全,并无不习惯之处。” 朝帝朝阮奕举杯,阮奕也跟随举杯,一杯饮尽。 朝帝遂又问起顺帝,皇后和东宫相关,阮奕皆应对有度,不失礼数,亦有风雅。 众人都看在眼里。 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做到鸿胪寺少卿,确实沉稳有度,又懂拿捏言辞中的轻重,便是苍月对南顺孰上孰下的分寸感都掌握得极好,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切谄媚而在南顺国君面前失了大国威严,又不会让人觉得倨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官员当有的气度。 阮奕模样又生得清朗俊逸,同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极其相衬,很容易让人移不开目光。 原本六部加上大理寺,鸿胪寺副职,再兼翰林院编纂之职的,便极有可能是日后国中的副相,众人早前还心生疑虑,但阮奕的表现足以让人惊艳和信服。 酒过三巡,国中之事亦寒暄完。 按照洗尘宴一惯的风格,接下来便是将目光放在出访主使身上,果真,朝帝问起,“听宁远侯说起,阮少卿才新婚?” 第118章忽略的事 第118章忽略的事 谭悦端起杯盏的指尖微微滞了滞,既而眸色微敛,没有做旁的动静,安静听着。 阮奕大方应道,“回陛下的话,是。” 朝帝眸含笑意,“尚在新婚便出使,来回路上至少四五月,府中夫人可会介怀?” 殿中众人都跟着纷纷笑了起来。 阮奕也笑道,“夫人明事理,有送至城外,亲做诸多叮嘱。” 他极会说话。 殿中笑声又起,和谐翻过一篇。 朝帝遂也笑了笑,再又举杯,“朕祝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 阮奕起身,与朝帝再饮一杯。 阮奕一行黄昏前后才到京中,洗尘宴本就是接风洗尘,不会太久。 朝帝今日亲自出席洗尘宴,足显重视。 期间,众人都见朝帝待阮奕热忱,也会主动寻话与阮奕说,都猜想朝帝背后的意思,是对苍月示好。 自十余年前苍月顺帝登基,叶侯出使南顺,大抵交好的都是先帝一派,其实朝帝登基之后,两国之间的邦交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在其中。 早前宁远侯前往,算是自朝帝登基之后的破冰。 而此番阮奕出使,朝帝亦亲自接待,无非都在想外界传达示好的信号。 故而整个洗尘宴的氛围都很和谐。 洗尘宴约莫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至尾声,歌舞当中,朝帝唤了大监一声。 大监会意,遂带人呈了锦盒上前。 看模样应是回礼。 先前洗尘宴伊始,阮奕便呈上过苍月国中赠礼,是东宫亲自挑选的一把铸剑。 南顺国中喜好书画居多,若送书画,彰显不出贵重;而南顺尚文不尚武,这把铸剑便是绝好的赠礼。 洗尘宴惯来是出使的一方赠礼。 回赠一方,大都会在使团离京前的践行宴上才会回赠礼物。 但眼下,大监带了身后的人上前,那枚锦盒应当就是赠礼。 殿中都有些摸不清楚朝帝的意图。 果真,朝帝浅笑开口,“阮少卿,朕有一物,赠予你。” 殿中都愣住,这是单独赠礼给出行的主使,虽然,早前也有类似的先例,但大都是出行的主使德高望重,亦或是在国中有特殊地位。 谭悦抬眸看向朝帝,竟越发猜不透朝帝的心思。 究竟,朝帝是要拿阮奕如何? 阮奕也微微愣住。 大监会意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枚美玉,玉质上乘,透着柔和的光泽。 朝帝道,“谦谦公子,温文如玉,阮奕,这是朕的心意,你可要收下。” 这样的场合,朝帝都言基于此,阮奕无法推脱,只得起身,拱手向朝帝道,“多谢陛下美意。” 谭悦微微敛目,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是,示好? 难道他早前想错了? 谭悦微微皱眉。 …… 晚宴结束,谭悦与阮奕结伴出宫。 洗尘宴后,便等于阮奕在南顺京中的出使正式开始,后续全程都会有鸿胪寺官员跟着,亦不好再单独上谭悦的马车。 中宫门处,相互道别。 谭悦看了看他,淡声了句,“阮少卿,别忘了我早前说的事。” 即便今日觉得朝帝带阮奕和善,他许是早前多想,但诸事尚未明了之前,他还是不会掉以轻心。 阮奕点头,“知晓了,多谢宁远侯。” 宁远侯府的马车上前,车夫置下脚蹬,谭悦踩上脚蹬,撩起帘栊前,又朝阮奕问道,“陛下邀你参观明日京中的骑射,你去吗?” 阮奕应道,“去。” 他先前并非逢场作戏,他来南顺的目的就是探清南顺国中局势,还有朝帝的性子和为人,以及心思,他没有理由不出席朝帝邀请他的场合。 谭悦道,“我明日不会去骑射,那阮大人,我们日后京中再见。” 阮奕心底澄澈,便也拱手送别。 谭悦的马车一走,很快,驿馆的马车便上前。 今日洗尘宴后并无旁的安排,他们一行抵京后便直接入了宫中,还未在驿馆落脚,这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沿途也有不少琐事都需整理,鸿胪寺官员会一直送他们到驿馆安顿好之后,才会离开。 今日洗尘宴上,阮奕喝不了不少酒。 南顺鸿胪寺官员并未同他一道马车,马车里,阮奕眸间微微黯沉,回想起今日子啊洗尘宴上发生的事情。 除开旁的事情不管,他今日送的那把铸剑,既是赠礼,同时也是试探。 陛下和东宫让他出使南顺的目的之一,便是摸清楚朝帝的意图、心思和动向。 朝帝在慈州秘密屯兵,许是巧合,许是有意,但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他送处的这把铸剑,应当会在朝帝心底激起不小涟漪。 结果朝帝只是收下,全然看不出多余的一分神色。 阮奕阅人无数,能如此全然没有多余神色,要么是真的没存分毫心思,要么便是城府和心思都极深的人。 他是初次见朝帝,朝帝今日在洗尘宴上的表现,他暂且还拿捏不出朝帝是其中的哪一种。 他对一个人的判断不会轻易浮于表面,也极少相信第一印象这样的主观色彩,他对朝帝的判断,还需要更多的时日和契机。 朝帝也是鲜有的,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印象的人。 朝帝在上一世是年后才即位,那时苍月已经从动荡和纷乱中缓和过来,重新回到周遭诸国的中心位置当中,但那时的南顺却依旧岌岌可危。 那时朝帝登基即位不久,对内尚且都无暇自顾,对外,更无从说起。 早前南顺失给长风的北部六城,长风当时转手给苍月,南顺也根本无力取回。 所以,那时候的朝帝根本同苍月几乎没有多少交集。 他对那个时候的朝帝的印象也并不深,没有接触,单凭蛛丝马迹,也根本摸不准朝帝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手段是迂回还是强硬,手段心思是简单还是深沉。 朝帝于他而言,近乎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今日的洗尘宴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却在早前被他忽略掉的事——他在前一世的记忆,是停留在东宫登基之后的第十个年头腊月初的。 那时是朝帝登基的第一年末。 他对朝帝没有更深的印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记忆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停住了。 阮奕回想起那晚,他在相府看折子,喝了一大碗宋妈妈做的莲子羹。而后不久,先是头痛,想躺在床上歇息,但往后,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渐加深,就似周身都失去知觉…… 再他再睁眼,就是重回到了大白身上的时候。 早前他并未往细致了深究去。 他也一直以为在大白的视野去看过往的诸事,就像在一场梦里一般,他当时头痛欲裂,所以做了一场梦,梦里将藏在心中的记忆和想念皆尽细数一遍。 所以梦里发生的变化,也只是在梦里。 直到后来在月牙湖,“大白兔”落水,他对他的落水和溺水感同身受,在临近死亡的边缘忽然回到自己身体。他一把拥紧阿玉,欢喜又揪心得唤了一声‘阿玉’…… 等再见范逸,他才知晓他是重生了。 重生之后,他每一日心中都在庆幸,庆幸这个时候的阿玉还在,家人还在,顺帝和皇后都还安全,却全然忘了去想一件事情,那便是他为何会回到过去? 那时的他,应当是死过了…… 阮奕微微敛眸,再睁眼时,已眸间黯沉。 他早前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有人下毒害死了他…… 阮奕脸色苍白。 如同早前有人下毒害死阿玉一般。 腊月里的风,无边萧索,他似是整个人都陷入那时候的回忆里。 不会是宋妈妈,也不会是傅叔。 但是有人借了宋妈妈的手。 药是下在宋妈妈夜里送来的那晚莲子羹里的…… 什么人会让宋妈妈全然没有芥蒂? 更或是,即便有芥蒂,也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所以全然没有防备。 那这个人,一定是宋妈妈的熟识。 在宋妈妈眼中,也是他的熟识。 宋妈妈是赵家家中的家仆,但除了赵家的人,宋妈妈在京中并无认识的旁人…… 阮奕眸间氤氲,既而伸手捂住眉心,悲从中来。 是赵家的人。 阿玉是死在赵家人手中的…… …… 寒冬腊月天里,赵锦诺接连喷嚏几声。 丹州关切,“诶,你有没有不舒服?不是染风寒了吧?” 赵锦诺摇了摇头,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许是,阮奕在想她? 赵锦诺笑了笑,没有应声。 丹州正好端了消食茶给她,“听说今日阮奕入京了,陛下亲自在宫中设了洗尘宴,看来他这一趟在京中是没有多少时日陪你了。” 赵锦诺接过,捧在手中,叹道,“他在南顺京中有他的事,我在南顺京中有我的事,我又不是菟丝花,为何要时时刻刻都与他一处?依附于他?” 丹州愣了愣,倏然,也跟着笑起来,“是是是,你是大名鼎鼎的公子若,哪里需要依附别人!” 赵锦诺低眉笑笑,不过,分别十余二十日,她是真有些想他了。 第119章试探 第119章试探 翌日辰时,便有宫中的人来驿馆迎候阮奕。 来的人是大监。 驿馆和鸿胪寺官员都有些骇然。 今日大监亲自来迎候,昨日的洗尘宴上,陛下同阮奕交谈甚欢,还赠了一枚暖玉给阮奕,周遭都猜得到陛下似是很喜欢同阮奕一处。 “陛下让奴家来接阮少卿。”大监恭敬有礼。 “劳烦公公。”阮奕心中虽诧异,却不似王主事等人一脸错愕。 大监是朝帝身边的近侍,是替朝帝来的,身份不与旁的鸿胪寺官员一般,故而同阮奕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上,大监也代朝帝大致问了几句,诸如阮少卿驿馆住得可还习惯,饮食可还合胃口,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都可同他说。 这样的话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阮奕道谢。 南郊马场离驿馆有些远,大监同阮奕一路,话说得极有水平,也未一直絮絮叨叨,只提了苍月国中的风土人情,参杂着阮奕家中的事,并不突兀,也不特意,几乎不露痕迹,但阮奕心中清楚,大监一直在试探他。 且悄无声息。 阮奕顺水推舟,大监问,他便答,似是并无多少心思,也半句没有多言及朝中和苍月国中之事,一路都似是在闲谈。 大监脸上笑意不断。 他亦温和淡然。 等稍后抵达南郊马场时,骑射已经开始。 阮奕早前并未听说是何种样的骑射,是禁军之中的演练,京中子弟的助兴,还是挑选军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每一类骑射,看的人不同,比试的内容也不同。 他本就善骑射,他不知朝帝邀他是有意无意,但今日是朝帝私邀,苍月国中旁的鸿胪寺官吏并未跟来,只有他一人。 阮奕一路跟随大监往看台上去,没有多问。 等到主看台上,才见今日看台上并无旁的观众,似是只有主看台上的朝帝和身侧一个禁军头领打扮的一人,比试的人也穿着禁军的衣裳,应当是京中禁军的选拔。 阮奕不知朝帝为何会出席这样的骑射选拔。 见了他来,朝帝亲切招呼,“阮少卿。” 他身侧留了空位,阮奕上前,朝他拱手行礼,“阮奕见过朝帝陛下。” “今日并无朝臣,坐。”朝帝语气平淡,目光只在他身上略微停留,既而更多的是看向场中的骑射演练和挑选。 阮奕从善如流。 有旁的内侍官上前奉茶,阮奕见朝帝全程都看得认真,也不时会同身侧的禁军头领交流。 阮奕看了稍许,这应当是南顺禁军中精锐的一支,各个的骑射都不逊,更甚至,阮奕猜想,都不是禁军…… 阮奕没吱声,听朝帝和身侧的禁军头领挑选了方才这一轮中表现最好的人,让人留了名册。 场中暂歇,朝帝身侧的禁军头领也下了场中去,朝帝才转向阮奕,自然道,“听闻阮少卿早前也喜欢骑射?” 朝帝今日一改昨日的风格,直截了当,没有多寒暄旁的,好似昨日是因为有一众官员在,不得不客套,而今日,似是只有他二人,朝帝的言简意赅。 阮奕笑道,“国中顺帝陛下出自军中,喜欢看后辈骑射,所以,京中子弟多擅长。” 言外之意,并非他特殊。 朝帝笑了笑,乍一听阮奕的说话,亲和自然,但似是实则滴水不漏,听不出旁东西,也句句都将自己摘得干净,说得都是苍月国中之事,朝帝本是问得他个人,却被他一句带回去。 朝帝端起茶盏,没有戳穿。 正好,先前的禁军头领踱步到看台下,拱手道,“陛下,可以开始第二轮吗?” “开始吧。”朝帝应声。 场中击鼓声响起,果真,第二轮比试又起。 朝帝继续道,“听闻早前阮少卿从马上摔下来,好一阵子才好,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坊间传闻?” 他的目光在场中,只是偶尔看向他,仿佛并不突兀。 阮奕应道,“是有其事,多赖父亲母亲诚心,自处求医,一直坚持不懈才有了后来恢复。” 朝帝颔首,温和笑道,“阮少卿是福泽之人。” 一个摔傻的人,能忽然间恢复,是少有。只是,上一世的阮奕也是忽然恢复的,不过这一世的时间提前罢了,朝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与特别之处。 阮奕道,“陛下唤我阮奕即可。” 朝帝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道,“听闻你夫人同你的婚事是幼时便定下的?” 阮奕莞尔,“是幼时定过亲,后来我出事,内子亦未嫌弃过我。” 朝帝也跟着笑了笑,点了点头。 所以上一世,他夫人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娶。 阮奕是个重情义,又念旧的人。 这样的人,很难为旁人所用。 朝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倒是可惜了。 他是记得上一世,阮奕死后,赵江鹤任了苍月国中的右相,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原来赵江鹤是阮奕的岳父。 阮奕死后,赵江鹤任右相,苍月朝中的重心便在维稳,赵江鹤也并未像阮奕在时一样,将重心放在通商贸,兴水路,以及在周遭诸国的关系之中斡旋。 阮奕善于施压与合作,赵江鹤则是手段狠且准。 阮奕师从宴书臣,看重藏富于民,但比起早前的宴书臣来,更大胆和激进,两人与后来的赵江鹤截然相反。 往后的十余年里,苍月依旧鼎盛,但这等鼎盛是有些末路的鼎盛,远不如后来行阮奕之风的燕韩,长风,南顺…… 朝帝轻抿了一口茶盏,眼下的阮奕尚未成气候,也好对付,如若留不下,便不留,要永绝后患。 除了一个阮奕,还有宴书臣依然在。比阮奕更难对付的,许是宴书臣。 但宴书臣同顺帝一道,是从早前的内乱中走来的,思量更多,顾忌也多,并不如阮奕大刀阔斧。 阮奕比宴书臣年轻,熬死一个宴书臣,比熬死一个阮奕容易。 朝帝笑笑,口中道,“听闻顺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他话题自然而然切到顺帝身上,这一世顺帝仍在,朝政仍在顺帝手中,他是想从阮奕这里多听他说起。 阮奕却是低眉笑了笑,没有应声,悄无声息将朝帝的话堵了回去。 朝帝也未应声。 又看了些时候骑射,朝帝又道,“阮家一门三杰,你父兄皆在朝中为官,你是东宫的伴读洗马,眼下又居高位,可会怕日后的阮家风头太盛?” 朝帝忽得话锋一转,阮奕微微愣了愣。 朝帝放下茶盏,饶有兴致看他表情,阮奕很快却道,“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朝帝朗声笑开,“好一个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朝帝撑手起身,“阮奕,随朕下场去看看吧。” “是。”阮奕随同一道起身。 走到场中近距离观看,和在看台上看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境,朝帝会问阮奕觉得这人如何,阮奕亦会如实作答,何处好,何处不好。 他说的中肯,亦未有隐瞒,朝帝别有深意看他几眼,“阮奕,你若是南顺国中之人,朕定与你君臣无隙。” 阮奕顺势笑了笑。 朝帝从马场东侧一直走到西侧,身边的骑射声,叫喊声不断,颇有些气势。 朝帝叹道,“南顺偏安一隅久矣,骑射不比苍月。” 他话中有话,阮奕却应,“骑射最好的当属巴尔,只是看用在何处,陛下觉得可是?” 阮奕是很聪明,且当聪明的时候聪明,当藏拙的时候藏拙。 大凡他的话题涉及到苍月,南顺,巴尔诸国的国事,阮奕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或据理力争,或从中周旋,但大凡说到他自己和阮家,阮奕便是藏拙。 朝帝也不戳穿,只顺着他的话,继续道,“百余年前,南顺同巴尔也曾交战过,苦不堪言,如今的巴尔,似是没那么大的野心,从几十年前起,便收敛了许多,也不知可会一直如此?” 他是知晓上一世不久后,苍月就和巴尔起了战事,只是他认定这时候的阮奕并不知晓。 阮奕应道,“战与不战,要看双方。如今巴尔与周遭诸国皆有商贸,互通有无,民生比早前富足,冬日也未缺过粮食,不再逐水草而生,也不会因缺粮食而南下骚扰周遭诸国,很少主动生乱;如今的南顺在陛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兵强马壮,足以震慑巴尔不会轻易挑事,这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若有一方失衡,战乱还会起。” “有道理。”朝帝是没想到他会如此通透。 前一世,便是因为苍月内乱,倒是巴尔觉得有机可趁。 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朝帝不由多看了阮奕一眼,叹道,“阮奕,你是苍月国中不可多得的相才,顺帝和东宫应当重用你。” 阮奕也看了他一眼,恭敬道,“陛下过誉,方才一番话,皆是老师所授罢了。” 一言以敝,都推到宴叔叔身上便是。 朝帝低眉笑笑,果真又藏拙。 …… 大监送阮奕上了马车。 先前朝帝身边的禁军统领上前,“陛下今日同阮奕聊得如何?” 朝帝看了看他,沉声道,“可惜了,今日之后,我倒是更喜欢他几分,却也知晓,他不会为我南顺所用,但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许是,还有转机,再等等吧……” 第120章荣华万千 第120章荣华万千 自从老师的学生陆续从四处赶回京中,赵锦诺只觉时间一日比一日过得更快。 她平日不在南顺国中,又很长一段时间未至南顺,众人见她的时间最少。她年纪最小,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又是唯一的女学生,所以众人平日对她的照顾是最多的。 此次听师娘提起她成亲了,再加上一侧还有丹州这个大嘴巴,赵锦诺俨然成了众人嘘寒问暖的对象。 赵锦诺恍惚有些分不清这趟是来给老师庆贺生辰的,还是来关心她婚事的。 总归,在众人的连翻关注下,日头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腊月二十九是老师生辰。 师娘早起做了长寿面,还有两个鸡蛋。 长寿面的寓意顾名思义是福寿绵绵,鸡蛋的寓意便是好事成双,一年如鸡蛋一般一滚便过去了。 明家的家仆不多,今日浩浩荡荡做了十余人一起吃早饭,师娘和葛琼忙不过来,赵锦诺和丹州两人最小,都在帮师娘搭手,今日自晨间这顿早饭起就异常热闹,众人鲜有这么整齐凑到一处的时候。 “锦诺,还要一碟包子!” “丹州!粥没了!” 人一多,既热闹,又嘈杂,还能吃。 丹州和赵锦诺忙得不亦乐乎。 小厨房内,葛琼笑道,“先生似是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 赵锦诺叹道,“我早前怎么不知道齐师兄这么能吃包子的?他一个人能吃了一整屉……” 正在忙碌的葛琼笑出声来。 师娘也忍俊。 丹州跟着叹道,“岂止是包子!他肘子都能啃四只!” 赵锦诺恍然大悟,“我还道他早前的那幅《年夜饭》是夸张,原来真是如此啊!” 丹州打哈哈,“来源于生活。” “还有功夫耍嘴皮子,便是还能多拿些!”葛琼又在丹州端好的一屉包子上又加了一屉。 “哎哎哎……”丹州整个人都险些栽倒。 好在赵锦诺眼疾手快。 丹州叹道,“看到没,还是小师妹同我最好!” 葛琼撒手,“那我不帮你了!” “哎哎哎哎哎……”丹州又是一阵鬼哭狼嚎,葛琼才伸手,两人送了一大堆东西往偏厅中去。 小厨房内就剩了赵锦诺和师娘二人。 师娘盛粥,赵锦诺就在一旁候着。 师娘转眸看她,“今日阮奕来吗?” 赵锦诺愣了愣,既而笑道,“来,谭悦说早前同他说了,他会来,不过白日都有鸿胪寺的人在,他来怕是要晚些时候了……” 老师和师娘都想见阮奕。 师娘温和笑道,“晚些不怕,今日的生辰宴就在晚上,白日里你们师兄妹陪先生一处说话就是了。” 赵锦诺应好。 临末了,师娘盛好,赵锦诺正要去端,师娘恰好问起,“对了,早前忘了问你,你成亲的事同许媛说了吗?” 媛姨?赵锦诺倒是迟疑,“没有……” 师娘似是诧异。 赵锦诺愣住,“师娘,你知晓媛姨在何处?” 师娘错愕,“你不知道?” 师娘似是意外。 赵锦诺摇了有摇头,“媛姨早前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离开,我才能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赵锦诺,我不知媛姨在何处。” 师娘笑了笑,轻声道,“许媛真是……她托我照顾你,亦会不时写信同我问起你的近况,锦诺,她很关心你。” 似是许久未曾听到媛姨的消息,忽然从师娘这里听到,赵锦诺眼底碎盈芒芒。稍许,才又红着鼻尖,看向师娘,“师娘,媛姨近来可好?” 师娘道,“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总能比别人过得更好,也少有人能欺负上她,她是不会吃亏的。” “也是。”赵锦诺破涕为笑。 师娘又道,“去吧,稍晚些再同你说许媛的事,你也好好留一封字,说清楚阮奕的事,也好给她一道捎去。” “嗯。”赵锦诺端起盛粥的汤盆便出了小厨房。 是了,她心中轻叹,早前来南顺拜师便是媛姨带她来的。 否则即便她再有天赋,又上哪里去认识老师? 媛姨同师娘认识,也是因为师娘的缘故,老师才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她早前怎么就这么听媛姨的话,光想着那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去了,却忘了媛姨是同师娘相交的。 她跟在媛姨身边七八年,情同母女。 阮奕的事,她是最想媛姨知晓的。 赵锦诺低眉莞尔,今日似是忽然知晓了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一般,她整个人的笑意都写在脸上,熠熠生辉,又气切得想同媛姨写信,说起阮奕…… 媛姨也会喜欢大白兔的。 …… 晨间的时光很快过去。 用过早饭后,众人在厅中陪着老师说话。 晚些时候,谭悦也来了府中,人算是到齐。 赵锦诺一眼看出他脸色不怎么好,似是衣裳比早前穿得都要更厚实些,暖手炉也不离手中,赵锦诺想起前两日也没怎么见他,难道是因为病情加重了? 赵锦诺微微垂眸。 正好谭悦瞥目看来,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做什么?” 赵锦诺沉声道,“你好脸色好差?” 谭悦顿了顿,伸手怼了怼她的头,“乌鸦嘴。” 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淡声道,“昨晚没睡好,我无事。” 言罢,又同身侧的齐师兄一道话说,似是并未放在心上。 赵锦诺却看他。 今日是老师生辰,齐师兄说难得大家聚在一处,不如就以老师生辰为题,各自做一幅画。 丹州这类好事之徒自然第一个响应。 早前丹州与赵锦诺,谭悦三人便画过一处风景,眼下似是上了瘾,又想再画一次。 谭悦和赵锦诺都看他。 不过似是今日老师仿佛也有兴致,掠了掠胡须笑道,“画吧,正好也让为师看看,你们这些时日的进展,可是还有退步的?” 得了明大家的首肯,众人便都笑了笑。 赵锦诺只觉许久没有见到这番盛景了。 有在苑中暖亭里作画的。 有在苑中石桌上作画的。 还有几人,在偏厅中一起作画,偏厅中摆了五六张桌子,勉强够用。 赵锦诺则和丹州,谭悦一道,在书房里作画。 一是一众师兄弟照顾他们三人年纪最小,再是,都嫌丹州吵,也只有赵锦诺和谭悦能同他一处。 于是赵锦诺趴在案几前的,丹州是蹲在椅子上,只要能让他说话,他哪里都可以画,谭悦亦心无旁骛,在月牙桌前提笔。 由得今日日头还长,老师如同早前交待功课一般布置的作业,众人都不敢怠慢。 画到晌午,也只画到不一半,便纷纷搁下笔。 今日午饭尤其热闹,许久没有这样画命题画,仿佛回到了早前学艺的时候一般,都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互问情况。 最健谈的莫过于丹州和齐师兄。 赵锦诺一度觉得,他二人是用嘴画的画。 但许是又由得一道作画的缘故,许久未见的同门在一处,有了更多的交流话题,又不时同老师说起构思,听得明大家很是高兴。 晌午过后,师娘扶了明大家午睡。 众人开始继续作画。 作画一事,有人快,有人慢,但今日老师要看成果,画得慢得便都往前赶,画得快的又不敢马虎,宁肯慢慢画着,于是黄昏前后,陆续成画。 齐师兄是始作俑者,老师最先开始看他的话。 果真,齐师兄的画大都离不开吃,画得是早上众人吃早饭的图,因为写意,也只有熟悉的人能对得上谁是谁,赵锦诺本就是画人像的,看了齐师兄的话也笑不可抑,人物的特点都抓得尤其突出,这样一幅群像图,一日就能完成,足见功底。 而后众人的图,老师一一看来,逐个点评。 等到最后赵锦诺这里时,明大家愣了愣,既而笑开。 唯有她,画得是众人在作画的场景。 有站着的,蹲着的,趴着的,弯着腰的,站得笔直的,还有一看就是在不停说话的…… 连明大家都笑出声来。 众人尚在言笑之间,苑外脚步声传来,是葛琼领了人前来。 临到苑中,正好听到屋中笑声连成一片。 “先生,有客到。”葛琼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转眸,正值黄昏,远处的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近处的屋檐下业已掌灯,远处的霞光与近处的灯火交错着,映出一道挺拔秀颀的身影。 脸上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眸间一抹深邃幽蓝,在冬日的黄昏下,剪影出一道风逸俊朗的轮廓。 似翩若出尘,又似荣华万千。 似是有他在的地方,周遭自成背景。 众人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但能让葛琼亲自领到苑中来,定是老师和师娘邀请的客人。 今日生辰宴是家宴,不应当有外人在才是。 面面相觑中,谭悦看了阮奕一眼,遂而淡淡垂眸,没有出声。 一侧的丹州却张大了嘴,忽得想起早前在慈州码头时,他曾见过这道身影,顿时“哦~”了一声。只是才将“哦”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旁的话,便听身后的赵锦诺惊喜唤了声,“阮奕?” 第121章有你呀! 第121章有你呀! “是锦诺的夫婿~”师娘眸间挂着笑意,温和得朝明大家说道,明大家会意笑了笑。 众人这才都纷纷反应过来,原来是锦诺的夫婿,便都高高低低得跟着起哄,“哦~” 阮奕似是也未曾想过登门时会是这般场景。神色微微顿了度,很快低眉笑了笑,脸上还是温文如玉,又不失儒雅。 赵锦诺快步上前,双手背在身后,悄声贴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阮奕轻声,“路上有事耽误了,可是我迟到得太久了?” 他其实这一路都很赶。 今日是阿玉老师的生辰,阿玉的师娘说想见她,谭悦安排了人来驿馆接应他,掩人耳目。 他晚间推脱掉了旁的所有安排,下午见过鸿胪寺官员便回了驿馆,在房中脱了官袍,换上驿馆小吏的衣裳,而后跟着谭悦的人出驿馆,再乘了马车到此处,所以时间耽误得久了些。 明大家和夫人都是锦诺的亲近之人,初次见面,他不能以佯装的驿馆小吏身份见示人。马车上,便还要换下那身小厮衣裳,再换上回平常的衣服,所以耽误到现在。 眼下,见众人似是都聚在一处,先前在苑外就听到连串的笑声,他是怕迟到了许久,宴席都快结束,故而眸间歉意。 赵锦诺也知晓他来这趟不易。 这两日京中到处都是他去了何处的消息,应是马不停蹄赶来的。赵锦诺赶紧摇头,俏皮笑道,“不迟呀,一点都不迟。” 阮奕又低眉笑了笑。 赵锦诺牵了他的手上前,众人都纷纷点头致意,眸含笑意。 阮奕也礼貌颔首。 厅中见他二人走在一处,仿若一对璧人。 既登对,又和谐,还亲密。 临到厅中,赵锦诺才缓缓松了手,轻声朝阮奕道,“这是……我老师和师娘~” 特意轻声同他说的,眼角眉梢仿佛都带着娇羞。 阮奕大方上前,朝明大家和师娘恭敬拱手行礼,“阮奕见过明先生,夫人。” 赵锦诺可以唤老师和师娘,但他初次照面,唤老师和师娘便轻浮了些,而且文人多讲究,“先生”两个字拿捏得极其妥帖,从他口中唤出,既尊敬又周全。 师娘温和笑了笑,难怪锦诺早前说他处理稳妥周全,同他相处,如沐春风。 她虽初见阮奕,但亦觉喜欢。 遂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锦诺就喜欢生得好看的。 阮奕是生得好看。 “路上有事耽误,来迟了,万望见谅。”阮奕低头。 明大家笑道,“不迟不迟,正当好。” 师娘会意道,“人都齐了,阿琼开饭吧,今日热闹,慢慢吃。”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府中人手不够,便都跟着阿琼搭手,赵锦诺和丹州帮着端菜。其余的师兄弟又收拾偏厅中桌子,椅子,砚台,宣纸,还有帮衬着摆碗筷的…… 整个头厅中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只有谭悦和阮奕,同明大家和师娘一处。 谭悦是因为身子不怎么好,师娘几乎不怎么让他动手。 阮奕则是因为远道是客,明大家和师娘又想见他,所以在一处说着话。 阮奕的礼仪谈吐都有世家子弟风范,但亦能入乡随俗,说了不少这两日在南顺京中的趣事,明大家和师娘听得满脸笑意。 等晚些时候,偏厅中都张罗好,众人才都入席。 这满满一桌子,好不热闹,葛琼也上了桌。所有人一并举杯祝明大家生辰快乐。 早前赵锦诺一人在庄子上的时候,就尤其喜欢老师和师娘这里人多的时候,热热闹闹,似是连吃饭都更有味道。 而她又是最小的,所有人都很照顾她,所以她也喜欢同老师,师娘和同门的师兄一起。 今日,阮奕就坐在她身侧。 众人除了敬老师的生辰酒,便是同阮奕说话喝酒。 阮奕说话温和,却不又呆板,不时风趣幽默,同他一处说话,大有神来一句的念头,这一顿饭吃了个半时辰,也喝了个半时辰的酒。 虽是明大家的生辰,但明大家的身体不能这么喝,多由丹州代劳,所以众人的炮火便都集中在了阮奕这里。 阮奕也不恼,都一一回应。 酒过三巡,头一个喝倒的是丹州。 临倒前,还在敬阮奕的酒,“你可要对我们锦诺好一些啊,我连宅子都替她置好了,大家并排住……” 赵锦诺赶紧端起酒杯塞进他嘴里。 这回总算彻底消停了。 因为喝晕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 桌上都笑不可抑。 丹州喝倒,酒席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谭悦今日不怎么舒服,咳嗽得凶得时候都在苑外站了许久,眼下见丹州醉倒,也知晓丹州的酒量,便同明大家和师娘说,“我先扶丹州去休息吧,今晚应当都醒不来……” 师娘应好。 刘师兄也起身,怕谭悦一人扶不动,两人一道扶了丹州去。 葛琼一直没闲着,隔三差五便来添菜,到后面差不多都吃不动了,都在喝酒,葛琼又备了不少下酒的小菜。 赵锦诺不时瞥向阮奕。 奇了,这人今日的酒量似是同往常不一样…… 难不成,这酒量也能伸缩的? 赵锦诺看着他一杯接一杯,似是来者不拒,赵锦诺眼睛都直了。等齐师兄再举杯的时候,赵锦诺忽然伸手,“齐师兄,你今日已经喝很多了。” 见赵锦诺一脸护犊子表情,齐师兄“噗嗤”笑开,“是你怕阮奕喝多了吧。” 赵锦诺瞪他。 阮奕笑笑,伸手揽她,大方道,“这一杯,我敬齐师兄。” 齐师兄开怀大笑,“敞亮敞亮!” 赵锦诺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成了不敞亮的那个…… 等到丹州离开后不久,师娘也扶了明大家起身。 明大家平日里不会这么晚休息,只是今天见了这满满一屋子的人确实高兴。 明大家和师娘起身,众人也跟着起身。 “你们继续,不必管我和先生。”师娘知晓他们师兄弟难得聚在一处。 众人都倒好。 晚些时候,谭悦和刘师兄将丹州安顿好了之后,折回偏厅中,见老师和师娘都离席了。 刘师兄和谭悦回来,众人的注意力似是转转移到了这两人身上。 谭悦平日里不饮酒,今日这样的场合不沾酒不合时宜,所便都唇间微微沾了沾。 期间齐师兄喝多了,嘴有些没有把门,开始叹道,“我之前还以为丹州或是谭悦会同锦诺一处呢,他们三人惯来玩得到一处去,没想到,锦诺都嫁人了,还不是丹州和谭悦……” 阮奕还在,这句话说得有些突兀了。 丹州不在席间尚且还好,谭悦眸间微微滞了滞。 酒桌上一时冷场,刘师兄赶紧扯出齐师兄,谁不知晓他们三人要好,也知晓谭悦喜欢锦诺,但这事儿怎么好在这里提起。 齐师兄似是也觉得说错了话,正一脸尴笑。 谭悦却道,“锦诺那性子,也只有阮奕受得了,我和丹州都不敢恭维,谁不怕她?” 谭悦言罢,桌上都会心哄笑成一团,算是解了方才的尴尬之处。 赵锦诺恼火,“谭悦!” 谭悦却端起酒杯,敬向阮奕,“阮奕,我敬你,祝你们白头偕老。” 阮奕唇角勾了勾,两人一饮而尽。 谭悦身旁的刘师兄叹道,“谭悦,你悠着点。” 今日本就见他脸色不好,方才还在一直咳嗽。 谭悦笑道,“我和丹州从小就与锦诺要好,这一杯,一半是我敬阮奕的,一办是替丹州敬的,一杯才够。” 他看了看赵锦诺,将丹州带上,阮奕才不会多想。 齐师兄带头起哄,“有道理,有道理!你们三个从小就要好,也能玩到一处去,你同丹州还是穿一条裤子的,代丹州一起敬也是应当哈。” 阮奕却之不恭。 赵锦诺看了看他,淡淡垂眸。 …… 许是众人真久未凑在一处,一直喝到了夜深时候才相继散去。 阮奕虽未喝倒,但桌上这么多人都在轮番敬他的酒,他就是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如此招呼。阮奕身上的酒意是有些浓,他这样也回不了驿馆,便是回去,也极容易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出了偏厅,谭悦朝阮奕道,“你先在明府歇一晚,我明早安排人送你回驿馆去,我会让人先去驿馆照应着,迟一些不会被人发现。” “也好。”阮奕言简意赅。 只是言简意赅里也明显带了醉意。 赵锦诺这才扶了阮奕往屋中去,谭悦在屋檐的微光下看了许久,直至赵锦诺扶着阮奕消失在长廊转角处,才微微低眉,呵气成雾。 葛琼正好收拾完屋中,见他还在苑中,上前问道,“今晚留府中吗?” 谭悦摇头,淡声道,“不了。” …… 厢房内,赵锦诺直接搀着阮奕躺下。 今晚喝这么多,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沐浴是沐浴不了的,赵锦诺只得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明明酒量就不好,还喝这么多做什么?” 阮奕松了松衣领,眼中些许绮丽看着她,“在你老师,师娘和师兄面前,怎么能认怂?” 赵锦诺好笑,“现在不怂?” 话音刚落,阮奕伸手揽她到床榻上,翻身压上。 赵锦诺险些惊呼。 他伸手在食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暧昧道,“还怂吗?” 赵锦诺涨红了脸。 阮奕轻声道,“阿玉,大白兔想你了,想多同你待些时候……喝多了就不必想着回去的事。” 赵锦诺微顿,“所以,你一直在喝酒?”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醉眼看她,“老师,师母和师兄都待你很好。” 赵锦诺叹道,“是啊,虽然我娘亲不在,爹不亲,祖母不疼,但我有老师,师娘,一帮子师兄,还有媛姨和长翼叔叔……”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继续笑道,“其实上天待我不薄,我亦算得上富足,因为,我还有你呀!” 他眸间微滞,酒意里,她每一句都似落在他心底的繁花似锦…… 她伸手,指尖温柔抚上她脸颊,“是吗,大白兔?” 他微微低眸,低沉的音色里些许沙哑,“阿玉,你是故意的。” 第122章病重 第122章病重 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 阮奕坐在马车上,单手撑着下颚,嘴角还噙着笑意。 一别十余日未见,想念近乎无处遁形,但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又要分开。 今日是年关,朝帝晌午在宫中设宴款待南顺使臣,他晚些时候就要入宫。 但等晌午的宫宴结束,晚些他从宫中出来,还会到明府陪她一道守岁,阮奕又觉心中忽得有了期盼,唇畔的笑意便更浓上了几分。 他在南顺还要再呆上十余日,自然不可能日日都见到她。 他亦心中清楚。 她在南顺京中也有她自己想见的人,要做的事,她有她自己的安排,也不会日日都将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他们二人在一处,谁都不是谁的附庸。 亦相互尊重。 他竟有些盼着早些回苍月了,如此,他才可以同他的阿玉姐姐在一处…… 嗯,还有砖砖。 阮奕轻笑出声。 似是见她一面,心情便骤然愉悦许多,连早前朝帝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都短暂抛诸脑后。他在南顺的行事并非没有风险,越是如此,他才越要谨慎小心。 阮奕深吸一口气,马车中,不敢撩起帘栊,怕暴露身份。 今日已是年关,南顺地处偏南,整个冬日几乎都不会下雪,他自幼在苍月京中,习惯是瑞雪兆丰年,他有些想念家中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大哥与彤容的婚事…… 母亲去过云州便会知晓姨母在病中,母亲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因为姨父过世,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已经推迟过三年,母亲和姨母心中都有数。 只是姨母尚在病中,没有精力操办婚事,也不便提起。 但这些事,反倒母亲好提。 阮奕想,应当等不到他与阿玉回京,大哥与彤容就应当完婚了…… 马车回驿馆的一路上,都有人家在鸣鞭,南顺国中在年关有习俗,从卯时起,每时辰都要在家中放鞭驱赶邪祟,祈祷明年家中诸事兴旺。 阮奕是卯时不到从明府出来的,这一路正好赶上卯时的放鞭声。思绪间,马车缓缓在驿馆不远的街口停下,阮奕撩起帘栊,跟在冯涛身后回了驿馆当中。 …… 明府内,虽然众人昨日都喝多,但今日是年关,南顺卯时的第一道鸣鞭同年夜饭前的鸣鞭一样重要,故而再困,众人也都起身了。 卯时前,都着了年关时候的喜庆衣裳,聚在明府大门口,等着鸣鞭。 丹州是明大家的师娘的养子,卯时明府大门口的爆竹由丹州来点,众人一面打趣丹州,一面见丹州听从葛琼手中接过火星子,师娘又叮嘱了声“小心”。丹州大大咧咧道了声无事,放心吧,但赵锦诺总觉丹州一幅不怎么稳妥的样子,睡眼惺忪里,又掩袖打了哈欠。 她实在是……有些困…… 好在丹州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还是顺利点燃了鞭炮,点燃之后,迅速捂着耳朵跑开,身后的鞭炮声果真一声接着一声,吓得丹州有些狼狈,众人在鞭炮声中都忍不住笑开。 赵锦诺也跟着笑起来。 似是随着这声鞭炮声响起,似是整个城中的鞭炮声都在陆续响起,赵锦诺捂了捂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年关的味道似是浓郁了许多。 等卯时鞭炮声结束,众人重新回偏厅中用早饭。 早饭还是同昨日一样,人又多,又吵闹,吃得也多,忙坏了师娘和葛琼。 但昨日早饭是赵锦诺和丹州在帮衬,今日齐师兄和刘师兄主动请缨,师娘也不拦着他二人。丹州在一旁带头起哄,让齐师兄去端早饭,会不会大家都没得吃啊! 周遭一顿哄笑。 赵锦诺也跟着笑开,早前的睡意也似是在一点点退去。 等齐师兄端进来的包子果真一看便觉得少了好几个,众人大力声讨时,赵锦诺忍不住捧腹,仅有的睡意也在捧腹大笑中消失殆尽。 最后还是赵锦诺和丹州两人去帮忙端的早饭,一时间,他们二人成为了诚实可靠,勤快友善的代言人。 早饭一过,清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今日是年关,辞旧迎新的一日。 葛琼又帮众人分了工,象征性打扫打扫各处苑子,图个吉利。 赵锦诺同齐师兄分道一处。 齐师兄是仅次于丹州的健谈之人,赵锦诺同他一道打算不会无趣,也会时常逗笑。 齐师兄如今已经很少作画了。 齐师兄家中是经商的人家,父亲过世后,家中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便大都时候都在为经营的事情奔波,其实少有这等闲暇时候。 赵锦诺同他说了许多话。 临末的时候,齐师兄眉头微微皱了皱,叹道,“阮奕,诶,锦诺,这名字听起来似是有些熟悉呀……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国中大街小巷都在说苍月的使臣,应当也有人提及过阮奕的名字,只是少有。 赵锦诺心中唏嘘,三言两语掩盖了过去,又拉着齐师兄去打扫别的地方。 齐师兄果真只是忽然涌上的念头,等换了一处地方打扫,又全然将“阮奕”二字在何处听过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于是,整个年关的上午,赵锦诺同齐师兄一道打扫了两处苑子,又回苑中的暖亭内,提笔给媛姨写信。 周遭都是别处的鸣鞭声,赵锦诺安静在暖亭中写字。她似是有许多话想对媛姨说,不容易杂糅在一处,若要一一尽数,似是洋洋洒洒大十几页也不会够,于是捡了重要的说,又觉得怎么都说不完,一页纸翻过一页纸,嘴角都是笑意,笔下的字迹也停过…… 另一处,阮奕入宫。 大监亲自陪同着,说了不少年关时吉利的话。 阮奕礼尚往来。 宫中随处可见的宫人都在问候,亦有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今日在宫中迎候招呼。今日是年关,苍月的使臣皆在南顺京中,朝帝今日邀请入宫,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合乎礼仪,晌午宫宴之后,苍月的使臣便会出宫,会有驿馆和鸿胪寺的人单独招呼。 朝帝喜欢对弈。 年关当日邀请了两位大国手在御花园中搭建的礼台上对弈。 朝帝看得认真,亦有兴致。 见阮奕上前,热忱招呼,“阮奕,来朕这边坐。” 阮奕上前。 朝帝待阮奕亲厚,王主事等鸿胪寺官员都是听说,眼下才是耳闻目睹。 “阮少卿可喜欢对弈?”朝帝饶有兴致。 阮奕应道,“会看,但不精通,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朝帝笑,“阮少卿谦虚了,稍后,同朕对弈一局” 阮奕笑了笑,“是。” 遂同朝帝一道看对弈,也看不出旁的神色。 袁开阳的位置在阮奕隔后排,听到朝帝同阮奕眉头也略微皱了皱。 他是听阮奕说起过,朝帝的态度有些古怪,但除却第一日的洗尘宴上朝帝赠了阮奕一枚玉佩,袁开阳一直未同朝帝和阮奕一处,便也未曾亲眼见到,始终存有疑虑。 而眼下,是觉朝帝对阮奕太亲厚了些。 阮奕是他国使臣,朝帝如此做其实不妥。 在苍月国中,即便因为宴相原因,顺帝自幼带阮奕亲厚,但也多严厉的时候,却也不曾如朝帝这般,似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很喜欢阮奕。 并非好事。 袁开阳有些担心阮奕早前说的事。 他们此趟出使南顺,许是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也许并非如此。 袁开阳微微垂眸,看向阮奕的目光略微深沉了些,确实如他所说,他这趟出使的主使不好做……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两大国手的对弈进入尾声。 这类在宫中朝帝面前的对弈,味儿颇有些浓郁了些,虽观赏性强了些,但实则并非是最好的对弈。 最好的对弈,在平心静气时。 这是宴叔叔教他的。 所以,朝帝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也喜欢走捷径,但同时又是个及有耐性的人。但这样的人,若非假以时日,城府不会如此深,阮奕心中隐约有些莫名的猜测,但总觉又不大可能,许是自己魔怔了…… 等到两大国手对弈结束,朝帝果真邀阮奕对弈。 阮奕无法推脱。 他是精通棋艺,他花时间在对弈上,是在上一世阿玉死后的事,他是靠抄佛经静心。但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但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抄佛经,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也是在对弈的想通透了许多事,而后的多少年里,他一日都未曾断过对弈,就似一个习惯,一日三省。 但重生之后,除却同宴叔叔一道时,他没有再碰过,是有意避开。 他不是不精通棋艺,是很精通。 但眼下,在朝帝面前并不显怀。 朝帝是个急功近利,却同时又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人很少见,阮奕不禁打量他。 “阮奕,朕脸上有字?”朝帝没有抬眸,却忽然开口。 阮奕眸光微怔,却更印证了心里对朝帝的想法,朝帝不是简单的人,但这样矛盾的性格,很少见,若非特殊的契机,怕是很难养成。 阮奕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是陛下这步棋走得太精妙,值得细品。” 朝帝忽得笑笑,别有深意看他,“未雨绸缪罢了。” 阮奕心中顿了顿,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再出声。这一局对弈差不多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阮奕最后略输了两子。朝帝赢了棋局,龙颜大悦,但阮奕只输了两字,亦不突兀。 晌午,朝帝在偏殿设宴款待苍月使臣。 “今日算是年关家宴,诸位不必拘谨。”看得出朝帝今日心情极好。 阮奕也领了苍月一众使臣起身,答谢。 …… 临近晌午,赵锦诺的信终于写完。 其实写得也不多,大约四五页纸,还有不少想说的话便都留到下次,能从师娘知晓知晓媛姨的消息,似是来南顺之后又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将信笺装回信封里,又用蜡封好,晚些时候交给师娘,请师娘下回给媛姨送信时一并送去,赵锦诺满心欢喜。 等到晌午,众人打扫得打扫完,闲谈的闲谈完,还有几人在苑中对弈的,也都回了偏厅里用饭。 因为晚上的年夜饭才是正饭,师娘和葛琼,还有丹州都在准备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中午便是简餐。 赵锦诺并未见到谭悦。 照说今日是年关,谭悦便是要在府中除旧,也会晌午到明府一道用午饭,昨日她是听谭悦如此同师娘说的,不知什么缘故。 丹州帮忙料理好了厨房的事,才端了饭菜来偏厅中,正好早前留了位置在赵锦诺身边。 老师同几个师兄弟说话,赵锦诺悄声问丹州,“怎么不见谭悦?” 丹州叹道,“方才冯涛来了,说谭悦病了,今日都不来了。” 丹州自己说完都愣了愣,“你说是不是病得很重?” 赵锦诺知晓丹州心中也是担心的。 赵锦诺手中的筷煮没怎么动,想起昨晚他就一直在咳嗽,又喝了酒,回南顺这些时候,都一直暖手炉没有离过身,似是真的不太好…… 赵锦诺轻声道,“你下午还有事吗” 丹州愣了愣,摇头,“师娘和葛琼这里能帮的都差不多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我们去看看谭悦吧。” 丹州忙不迭点头。 …… 两人同谭悦最要好,除却老师和师娘,这里最关心谭悦的恐怕就是他们二人了。 马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这次谭悦从苍月回南顺后,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两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想到他早前仿佛也是一到腊月病情就会加重,再加上又因为老师的生辰和年关凑在一处,两人都未曾多留意谭悦的事。 谭悦惯来是泰山压顶都少有喜怒形于色的,除却真的病重,一定不会连年关时候,众人聚在一处他都不来的。谭悦很少在侯府待着,因为有小时候不算愉快的记忆,所以谭悦一直都在京中别苑。他们刚才去别苑的时候,别苑的人说侯爷去侯府了,两人心中似是蒙上一层阴影。 果真,临到侯府门口,正好见几个太医焦头烂额从府中出来,窃窃私语着,神色都不怎么好。 冯涛正好在送太医,见了丹州和赵锦诺来了侯府,不由怔了怔,快步迎上前去,侯爷病重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冯涛迎上前去,“丹州公子,赵姑娘。” 不待冯涛说完,丹州的性子已一脸惊慌,“谭悦是不是出事了?他怎么了?方才看那些从侯府出来的太医怎么都那般神色,冯涛,谭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才从别苑那边过来,别苑的人说谭悦在侯府,我们便从别苑赶过来的,谭悦是不是病重了!冯涛!” 丹州一口气说了一通。 因为心惊胆战,所以口无遮拦。 赵锦诺见冯涛面露难色,遂伸手扯了扯丹州衣袖。 丹州遇事就容易慌乱,且没有主见,方才明显是急了胡乱说了些忌讳的话。 见赵锦诺扯他衣袖,他赶紧捂嘴。 果真,赵锦诺朝冯涛问道,“现在能见谭悦吗?” 丹州在一侧连连点头,他说这么多,还不如赵锦诺这一句中的。 冯涛颔首,“丹州公子,赵姑娘,随我来。” 一路入侯府,一面听冯涛道,侯爷昨晚就开始高烧不止,还在咳血,太医守了一整晚上,到今晨的时候,侯爷才醒,突然说要回侯府…… 丹州和赵锦诺都僵了僵,似是连脚下都是慌得。 高烧不止,咳血,回侯府……哪一件都足以让人心中发怵…… 等到侯府主苑,还有太医在。 冯涛先入内,丹州和赵锦诺等在房间外。 稍许,冯涛同屋内的太医一道出来,太医嘱咐,“别说太久的话。” 赵锦诺和丹州点头,太医才退到一侧。 两人都往里进,冯涛尴尬出声,“丹州公子,侯爷说丹州公子太吵,他想单独见见赵姑娘。” 第123章撞破 第123章撞破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内屋很大,烧着地龙,又燃了碳暖在,应当是太医嘱咐要开窗通风,所以开了窗,窗户前又置了屏风隔档。 屋内有婢女和近侍伺候,见了赵锦诺入内,都纷纷福了福身。 除了芝芝,屋里的人赵锦诺早前都不认识,应当都是留在侯府内伺候的人,不是早前在别苑的亲近。 似是听到脚步声,谭悦唤了声,“芝芝。” 似是要芝芝上前扶他起身。 赵锦诺温声,“别起来了。” 芝芝看了看她,又迟疑看了看谭悦,见谭悦没有吱声,知晓他又是听了赵姑娘了话。 屋中其他侍女都瞪圆了眼。 侯爷脾气不怎么好,也少有听旁人劝,先前太医好说歹说,侯爷当不听的还是不听。 “都下去吧,芝芝,你和冯涛留下。”谭悦的声音很轻,似是再多一分力气都没有。屋中伺候的人闻声都福了福,相继退了出去。 芝芝和冯涛远远则守在内屋门口。 内屋很大,赵锦诺踱步上前。 谭悦躺在床榻上,床榻上的帘栊虽然撩开,但里面白色的薄纱帐是放下的。薄纱帐内依稀透出一幅轮廓,没看她,似是目光空望着床榻的顶端,低声道,“今日年关,来我讨晦气做什么?” 应是先前太医问诊时,在床榻一侧放了椅子。 赵锦诺在椅子上坐下,又像小时候一样,将腿抬上,一起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看着他,轻声道,“谁来讨你晦气的?是你自己终日将晦气挂在嘴上……” 谭悦转头看她。 隔着薄纱帐,还是能见一道娇小的人影窝在椅子上,双手环膝看着她。 他记得她总是喜欢这样。 画画的时候喜欢趴在案几前,说话的时候喜欢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 他记得她很多事情。 比如不怎么喜欢吃酸的,更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泛舟湖上,多半都会睡着晒太阳,性子上来了非要较劲儿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怎么不见丹州?他很担心你,来侯府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赵锦诺主动开口提起。 谭悦轻声道,“我就是怕他不说话……” 谭悦点到为止,同时也是因为接连咳嗽了几声。 赵锦诺顿了顿,忽得想起什么一般,下了椅子,忽然到他跟前,撩起帘栊。 谭悦愣住。 她也愣住。 他脸色是惯常的煞白,而当下,眼窝深陷,整个人似是都没有什么血色,憔悴至极。 谭悦又看了看她,没有别过头去,只是垂着眼眸,语气平静道,“你非要看我这幅模样吗?” 赵锦诺鼻尖微红。 谭悦淡声,“你知晓我不想让你看到的。”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他们说你咳血……” 谭悦有些恼意,“我什么时候咳血了?” 赵锦诺咬唇,“没……咳吗?” 谭悦恼火,“赵锦诺,你很想看我咳血吗?” 赵锦诺没有应声,这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还病着,她不想触他霉头,遂没有应声,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轻声道,“我同丹州是关心你。” 良久,谭悦才出声,“我不需要你关心……” 赵锦诺错愕看他。 谭悦似是又接连重重咳了几声,应是实在难受,想要坐起。 赵锦诺会意,上前扶他坐起。 等谭悦坐起,赵锦诺将一侧的引枕置在他身后,他背后靠着引枕,似是呼吸才平复了些。 赵锦诺又道,“太医先前嘱咐,让我别同你说太久的话……” 谭悦看她,“他们危言耸听。” 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抬眸空望着床榻顶,沉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活着与我而言,并无多少非要强求的意义。一年四季,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病秧子,每到腊月还会犯病。平日里好一月,坏一月,不能见风,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冬日里既要有地龙,还要燃着碳暖……有时我真不知道,终日这么勉强苟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如像旁人一样,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好好活一回,也好过当下……”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咳嗽不停。 赵锦诺取了一侧的水杯给他。 他这次没有犟,一口饮尽。 赵锦诺没有再出声,似是一直以来,谭悦都隐忍淡然,她仿佛也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听到“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几个字时,好似钝器划过她心底。 谭悦在心底不是没有羡慕过旁人。 他羡慕的,不过是旁人看来在普通不过的。 康健,而恣意。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宽慰道,“谁说的?你画的佛像,明明治愈了很多人。南顺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有你佛像画的影子,你说你积了多少功德?人最忌讳便妄自菲薄,谭悦,你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意义。” 谭悦转眸看她,她是有这般本事,将明知宽慰的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柔和而笃定。 谭悦沉声道,“赵锦诺,若是我明日就死了,我希望今日多听你说会儿话。” 他顿了顿,继续沉声,“说一整日的话……” 赵锦诺喉间轻咽,“等你好了,说几天几夜都行,我又不着急回苍月……” 谭悦又掩袖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嗽得分外有些重,芝芝想上前,他边摇头,边摆手。 他并不想被旁人打扰。 许是,就这一刻功夫。 “锦诺,听我的话,年关过后,就回苍月去,这里真的不是久待的地方。等日后回了苍月,能不来南顺,就不来南顺。丹州有胳膊有腿,他若想你了,就让他来苍月看你。” 谭悦再次沉声提起,本就煞白的脸上,眉头重重拧成一团。 赵锦诺没有吱声。 谭悦轻声道,“这一回,能不能不让我操心?” 赵锦诺眸间氤氲。 谭悦似是说出了压心底的一句,重重舒了口气,原来说出来,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他仰首阖眸。 “好。”赵锦诺忽然轻声。 他诧异看她。 赵锦诺轻声道,“谭悦,等你好了,我就立即返程回京。” 谭悦的眉头拢得更紧,“赵锦……” 赵锦诺打断,“我不喜欢听人交待后事,你若要交待,就让丹州来听。” 谭悦语塞。 赵锦诺抬眸看他,眼眶微红,“你知道的,我娘亲过世得早,我不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顺,你和丹州,任何一个有事,我都不会离开南顺京中。你要再交待后事,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谭悦,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谭悦别过头去。 赵锦诺起身往屋外走去。 “锦诺……”他忽然开口。 赵锦诺转身看他。 他淡声道,“我和丹州……与你而言,有不同吗?” 赵锦诺僵住。 他却没有移目。 赵锦诺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唇畔却微微勾勒,“丹州活泼健谈,身体康健,但遇事总躲在我身后,但谭悦,总是护着我那个……” 谭悦眼底碎莹芒芒,经久不曾散去。 赵锦诺业已转身。 谭悦唇边才微微勾勒,“还算……有些良心……” 赵锦诺撩起帘栊,正欲出内屋,却与迎面入内的朝帝遇上。 赵锦诺不认识他,微微愣了愣。 朝帝见了她,眉头也微微拢了拢,他似是,还未听说过谭悦同哪个女子走得近这般亲过…… 只有谭悦,瞬间,脸色煞白到了极致。 朝帝见到了赵锦诺! 谭悦心头猛然骇然,接连骤然咳嗽了好几声。 朝帝眉头拢得更紧。 赵锦诺似是也想上前,谭悦却忽然道,“出去!” 赵锦诺愣住,忽然想起谭悦早前的交待,再看谭悦一双眼睛有气无力却盯着她,她转身。 刚转身,朝帝却轻声道,“站住。” 赵锦诺背后微凌。 谭悦也攥紧了掌心。 今日是年关,年关出行太易惹人瞩目,朝帝今日并未着龙袍,身前的人他也未曾见过,那认不出来他也是应当的,他刚才入内也正好嘱咐了旁人不要惊扰了谭悦,所以眼前的女子并不认得他。 但谭悦却明显着急支走她。 他实在好奇,谭悦先前在屋中单独见的女子,又不想让他照面和多接触的女子…… 似是前一世和这一世,他都未曾见到过。 而谭悦的紧张程度,明显异于旁人。 朝帝嘴角微微勾了勾,看向赵锦诺,“姑娘是?” 赵锦诺心思聪颖,在分不清眼前之人的身份,谭悦先前又是如此强硬让她离开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谭悦惯来稳妥,连谭悦都不想在这人面前透露她的身份,那谭悦应当还隐瞒了不少事情…… 她定然不能贸然开口。 而眼见赵锦诺似是不准备应的模样,朝帝轻笑一声,看向谭悦。 看来,是很听谭悦的话。 谭悦额头都渗出了些许冷汗,赵锦诺的身份是决然不能在朝帝跟前暴露的。 但朝帝若起了疑心,想要查,也只是时日问题。 眼下,犹如刀锋挂在脖颈上,谭悦背后都全然被冷汗浸湿。 朝帝笑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赵锦诺低眉,尽量不让朝帝看出自己脸色的变化。 有谭悦在,她要做的,是不添乱。 而谭悦脑海中飞快盘算着,在朝帝越渐迟疑的目光里,谭悦忽得叹道,“陛下一定要问吗?” 陛下? 赵锦诺整个人顿住。 忽然反应过来谭悦的为难,她是同阮奕一道来的,先不说这背后的不合礼数,光是早前听他和阮奕提起的南顺国中并不太平,她亦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阮奕添乱子…… 赵锦诺心底如同揣了一只大白一样,惴惴不安。 朝帝脸上却笑意更浓,先前那声“陛下”分明是堵屋中这女子的嘴,让她知晓他的身份;同时也是让他知晓,他的为难,他不想透露她的身份。 朝帝又不傻,笑了笑,垂眸道,“说来听听?” 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赵锦诺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子面前说谎是欺君! 赵锦诺心底死死捏了一把汗。 当下,又听谭悦道,“陛下,她是公子若,微臣的同门。” 公子若? 朝帝淡然的脸上都浮起一抹惊讶。 赵锦诺自己更是意外。 但倏然,赵锦诺又会意,也唯有这般‘为难’之事,才能圆过刚才谭悦的庇护,和她的缄口不言。 朝帝果真讶异,“你是……公子若?” 无怪乎朝帝,很少能有人将公子若与眼前这个一身女装,面容姣好的女子连在一起。 赵锦诺福了福身,大方应道,“民女正是公子若。” 赵锦诺都大方承认了,朝帝又看了看谭悦,似是也一脸淡定,不似有假。南顺崇尚书画,公子若是这一代里最惹眼的一个画家,朝帝也收藏过她肌肤化作,他原本就对公子若的其人诸多猜测过,却未想过……竟是个女子! 也难怪,刚才谭悦和她的神色都如此紧张。 谭悦同她二人都想隐藏“公子若”的身份,若是公子若是女子的身份传出,许是真会引起书画圈的巨大震动。 见朝帝似是没有多怀疑,谭悦心底似是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步,算赌对了。 他似是手心脚心都是汗,再多旁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锦诺也聪明,知晓多呆一刻钟时间,便多一分危险和端倪,赵锦诺轻声道,“民女告退。” 朝帝脑海中尚还在想着“公子若”的事情,没有再留人。 赵锦诺的一颗悬着的心,似是在掀起帘栊走出外阁间的一瞬间恢复了如常。 从主苑出来,丹州还在火气当中。 谭悦真的就是不见他。 却见了赵锦诺! 还见了先前那个进去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丹州越想越窝火。 等赵锦诺出来,他再要进去,就有侍卫想拦,说太医嘱咐了侯爷要卧床休息。 要不是谭悦还病着…… 丹州呲牙,赵锦诺拽了他的衣袖,赶紧离开此地。 丹州不知何故,但被赵锦诺一面拽着走,一面问道,“怎么了,锦……” 不等他口中的“诺”字说出来,赵锦诺已悄声打断,“你看不见这府中多了不少禁军侍卫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算是交头接耳。 丹州也愣住。 “快走。”赵锦诺又扯了扯他衣袖。 这一回,丹州就没有再闹了。 谭悦是朝帝的表弟,丹州忽然意识到方才来看谭悦的人是谁。 这一路,他们从慈州回京中,谭悦都在告诫赵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也耳濡目染。 当下,见没人阻拦,两人便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往明府去。 赵锦诺从帘栊的缝隙里,也见有禁军侍卫远远跟着。 幸好,先前谭悦灵机一动说了公子若的身份,而他们当下也确实是往明府去的,不算撒谎。 只是他们从侯府出来了,但谭悦还同朝帝一处。 赵锦诺总觉心中何处不踏实。 …… 侯府主苑中,朝帝也在先前那把椅子上落座,只是唇边都是笑意,“难怪了,朕总觉得公子若的画风过于细致温和,原来竟是个姑娘家……” 朝帝摇头,似是还在出乎意料当众。 “还望陛下能替我师妹保守秘密,她是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方才,是陛下逼得紧。”谭悦开门见山,如此,反倒不用偷偷摸摸。 朝帝轻嗤,“谭悦,你喜欢她!” 谭悦滞住。 朝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声道,“所以朕早前无论给你看什么婚事,你都不上心,因为你喜欢公子若……” 谭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话锋一转,“今日年关,陛下怎么来了?” 朝帝温声道,“太医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 第124章年关 第124章年关 自侯府主苑出来,太医院院首在朝帝身边随行出府,侍奉回话。 “宁远侯还救得回来吗?”朝帝声音平淡,眸间似是也看不出旁的情绪。 太医院院首心头大骇,继而掀起衣摆,连忙朝着朝帝跪下颔首,“陛下,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但也需侯爷配合。侯爷自昨夜起旧疾复发,又陷入梦魇,高烧不止,醒了之后,不肯吃药,也不肯配合其他太医诊治,微臣也难说服侯爷……” 太医院院首是担心惹了圣怒,太医院一干人等的身家性命都在宁远侯身上。 朝帝看了看太医院院首,起前一世也似是这个时候谭悦开始咳血,高烧不止,太医院竭尽全力,近乎半个太医院的人手都轮流守在宁远侯府,还是没能救回谭悦。 直至二月的时候…… 谭悦最不喜欢呆在宁远侯府里,会想起早前的梦魇,幼时的那场屠杀和过世的爹娘,所以谭悦一直都住在京中的别苑里,此时回侯府,是根本没存再好起来的心思。 朝帝微微敛眸,低声道,“起来吧,朕知道了。” 太医院院首诧异看了看朝帝,忽得有些摸不清朝帝心思,但似是,瞧着又未见怒意…… 朝帝双手覆在身后,继续淡声道,“宁远侯的病情,每日让人来宫中知晓朕一声……” 朝帝言罢转身,太医院院首赶紧拱手,应了声,“臣遵旨。” 待得圣驾离开,太医院院首额头还挂着涔涔汗水。 今日本是年关,不应沾染晦气,圣驾还亲至探望病重的宁远侯,说明圣意是向着宁远侯的。虽然陛下并未说什么,但太医院院首还是觉得刀架在了脖子上,只是宁远侯似是根本就不想他们再查收,他们也一筹莫展。 就似一块烫手的山芋落到了太医院,太医院院首一面叹气,一面踱步回主苑,脸上也无一丝血色,宁远侯若真救不会来,整个太医院都会受牵连。 只是临到主苑前,见陆太医神色匆匆,太医院院首唤住陆太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太医语气喜忧参半,悄声道,“侯爷方才在屋中发了一通脾气,说怎么磨磨蹭蹭的,都一晌午了,药在哪里!” 太医院院首愣住。 陆太医继续,“还让王太医入内把了脉象……” 太医院院首更是吃惊,这怎么……太阳忽得就从西边出来了? 陆太医叹道,“这宁远侯的心思,旁人哪猜得准?许是,见了陛下一面,就忽得想通了?” 圣心和宁远侯的心思自然不是他二人能猜透的,但只要宁远侯能让他们看诊,便比让他们滚出屋中去,一筹莫展要好得多。 太医院院首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旁人说得如何都要亲自看看,才能确认放心。 内屋里,谭悦又换了另一个太医再诊脉,太医姓刘,如坐针毡着。 谭悦脸色煞白,燕窝深陷,但是一脸盛气凌人并未因为病重减少,“会死吗?” 刘太医才是想死。 这祖宗要么不问,要么上来问就是死不死…… 刘太医一肚子苦水,见太医院院首入内,顿时似是见到救星。 谭悦看了院首一眼,淡声道,“你们太医院三个太医,各个看得都不同,我信谁?” 太医院院首上前,“微臣来替侯爷把脉。” 刘太医赶紧起身。 太医院院首落座,早前谭悦昏迷的时候他给谭悦把脉过,但谭悦醒后谁也不让碰,只说要回侯府,所以便都同他一道回了侯府,折腾到眼下这个时候。 太医院院首把了许久的脉,才放下他的手,诚恳道,“侯爷,实话说,情况不好。太医中有乐观的,有悲观的,有激进的,所以给出的诊断和预判都不相同。” “说吧。”谭悦语气平常。 院首深吸一口,确认谭悦是真让他说的意思,这才道,“侯爷若是好好配合太医院的诊治,按时服药,做调理,许是能恢复到早前……” “哪个早前?”他问。 太医院院首道,“腊月前。” 谭悦噤声。 太医院院首继续道,“当然,最好的情况,若是持之以恒,许是能比早前更好,只是这样的几率很小,但侯爷年轻,并非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说大概率。”谭悦开口。 太医院院首叹道,“大概率,侯爷的病情会加重,即便好了,身子也会比早前更差些。但若是不管,耗掉精气神,许是,侯爷撑不过正月……” 这些话年关的时候说不好,但宁远侯若是问,不如如实作答。 谭悦沉默良久。 宁远侯是旧病,太医院院首替他诊治了多年,对他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侯爷,若有一线生机,为何不试一试?侯爷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我知道了。”他罕见轻声,没有再说旁的。 太医院院首起身拱手。 屋中无人,谭悦空望着天花板。 ——你和丹州任何一个有事,我都不会离开南顺京中,你要再交待后事,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丹州活泼健谈,身体康健,但遇事总躲在我身后,但谭悦,是总护着我那个……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人最忌讳便是妄自菲薄,谭悦,你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意义。 是么? 那他想活得更有意义。 他淡淡垂眸。 他不能死,至少在她安稳离开南顺前…… …… 明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的年味都蕴含在其中,同方才冷清肃穆的宁远侯府截然不同。 见赵锦诺和丹州二人回来,师娘迎上,“怎么样?” 丹州丧气,“没见到,就锦诺见到了。” 赵锦诺朝师娘道,“是病得有些重,但太医都去了,师娘若是担心,我明日同师娘再去。” 她惯来摸得透旁人心思,师娘也在一处颔首。 临到入苑中,赵锦诺又扯住丹州衣袖。 丹州错愕看她,赵锦诺轻声道,“谭悦的事,先不要说与旁人听了,今日是年关,老师身子本就不怎么好,等过了年关再说。” 丹州黯然点头。 …… 入了偏厅中,见齐师兄几人在陪老师一道摸叶子牌。 其实老师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摸叶子牌,只是年关时候摸叶子牌热闹,一众师兄弟都聚在一处,老师嘴角时常挂着笑意,再机上众人放水的放水,逗乐的逗乐,丹州忽然明白赵锦诺的意思,今日,是不适合提谭悦的事。 齐师兄吆喝得最厉害,见丹州和赵锦诺入内,最先起身,“锦诺,你来陪老师摸会儿叶子牌吧。” 都晓老师和师娘疼小师妹,众人也都要纷纷起身让她。 赵锦诺笑了笑,“我不会。” 刘师兄道,“诶,不会才更好啊!” 众人都会意笑起来,她近来一幅《冬晨图》可是价值万金! 赵锦诺果真上前,她是真不会,早前闲着围观的一种师兄弟都上来指手画脚,赵锦诺本就不怎么会,一群人在身后指点江山,赵锦诺只觉整个下午头都是晕的。 也由得偏厅中的热闹,众人都没怎么留意丹州一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除却,摸叶子牌时心不在焉,不时瞥他的赵锦诺。 …… 日头很快到了黄昏前,要布置年夜饭了。 丹州同两人去放鞭炮,几人去师娘处搭手帮忙,其余人等还同明大家一处摸叶子牌。 等到入夜,都布置得差不多妥帖,偏厅中都开始陆续入座。 又问起谭悦来的,师娘温和笑道,谭悦家中有事。 还有问起阮奕怎么没来的,赵锦诺看了看天色,许是要稍晚些。 齐师兄打圆场,“年夜饭再晚都不算晚,年夜饭要吃得长久,才算长长久久。” 众人都笑道是。 明府中的规矩,上到第六道菜的时候才可以饮酒,避免伤胃。 等到第六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似是也听到扣门声,都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人只有阮奕,赵锦诺先站起,“我去接他吧。” 年关时间,府中灯火通明,寓意明年的好兆头,赵锦诺无需打灯笼都能看见去大门口的路。 开了门栓,果真见是阮奕。 赵锦诺还未来得及弯眸,却见阮奕眉头微微拢了拢,朝她轻轻摇头。 赵锦诺倏然会意,没有再说旁的,阮奕亦朝她拱手作揖,似是问候,赵锦诺才反应过来,他穿得一身小厮衣裳并没有像早前一样在马车上就换下…… 入了府内,赵锦诺阖门,“怎么了?” 阮奕应道,“明府门口有人一直在守着,我怕旁人看出端倪,不敢换衣裳。” 所以也扮作小厮的身份,低着头,拱手温好,掩人耳目。 赵锦诺心中唏嘘,想起白日里从宁远侯府回明府的路上,似是就有人跟着,许是,早前跟着的人,那多半便是宫中的耳目了,赵锦诺心底不由颤了颤。 ——果真,早前谭悦和阮奕的顾虑都是对的。 在南顺京中,稍有不慎许是就会被盯上,她是没有想到,有一日公子若的身份竟成了她的屏障。 思绪间,整个人被拥入温暖怀抱。 他俯身吻上她双唇,阖眸温柔道,“阿玉,过年好。” 赵锦诺微怔,愣愣抬眸看他,昏黄灯火下,他眸间的笑意藏着特有的柔和润泽,似是驱散了这一整日积压在心中的担心和阴霾,安稳又踏实。 她亦双手揽紧他,侧头靠在他怀中,温声道,“过年好,邪祟退去,百无禁忌。” 阮奕淡淡垂眸,沉稳亲厚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第125章守岁 第125章守岁 “谭悦病重了……”赵锦诺轻声,眸间些许氤氲,却一直看他,“我同丹州今日去见过他,很不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好,丹州从侯府回来,大半日都没说话,师娘问起来,我们如实同师娘说了,但不敢同老师说,今日是年关,师娘说明日去看谭悦,但今日我见谭悦他……” 似是自早前起便被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说便停不下来,眼泪也跟着含在眼眶打着转,语无伦次说了许多重复的话,又似法穷举。 到最后,有些不知所措,咬唇道,“他今日就像……就像在我面前交待遗言一样,我不想听他交待……” 赵锦诺似是喉间哽咽,说不下去。 阮奕俯身拥她。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关于谭悦的的消息,在他回南顺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以这次出行见得谭悦在南顺朝中的地位,不应当会在往后全然没有音讯。唯一的可能,便是谭悦从苍月回南顺后不久就过世了…… 而上一世谭悦是十一月离开苍月京中的。 那他抵达南顺的时间,正约莫就是年关到正月初这段时日。 阮奕喉间轻咽。 若是他没猜错——上一世的谭悦应当就是差不多年关之后的月余内去世的…… 阮奕想起早前赵锦诺同他说起谭悦和丹州的事情,昨日给他看过的,他们三人画的那三幅全然不同的“三人行”,又恰好逢着年关时间,阮奕知晓她心中必定不好过…… 他伸手,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水汽,“勿让你老师担心了。” 他记得看早前的野史里记载过,宁远侯出事之后,谭悦一直在外颠沛流离,直至遇到了好心人收留。 若是他没猜错,收留谭悦的人,应当就是明大家和师娘,谭悦也是那时起跟着明大家学习画画,那明大家待谭悦的感情,应当不逊于丹州…… 谭悦的事,是不适宜在这个时候让明大家知晓。 似是阮奕的一句话提醒了赵锦诺,她早前都掩饰得极好,就是在见到阮奕之后,藏在心里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当下,似是一直擦着眼睛,朝阮奕问道,“还红吗?” 阮奕淡淡笑笑,“红。” 赵锦诺轻叹。 阮奕牵她,“正好同我换身衣裳。” “好。”赵锦诺才想起,他这一身小厮衣裳不大适宜今日见偏厅中的众人。方才大门口有人盯着,阮奕置好将包袱一并从马车中取了出来,包袱中是他的衣裳。 回了屋中,阮奕换好衣裳,赵锦诺的眼睛也不怎么红了。 等到偏厅门口,齐师兄带头兴师问罪,“锦诺,怎么开个门,去了这么久!” 赵锦诺应道,“在苑中说了会儿话。” 齐师兄“啧啧”叹了叹。 阮奕解围,“是我让锦诺帮忙弄了些东西,有些迟了。” 刘师兄笑道,“不迟不迟,年夜饭才开始。” 师娘身侧的位置是留给阮奕的,阮奕上前落座,赵锦诺就在阮奕身侧,正临着丹州。 齐师兄道,“既然今日能到的都到齐了,我们一道举杯先敬老师松鹤年年,下笔有神。” 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杯,将齐师兄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明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年夜饭的筷子是不能落地的,并非吉兆,阮奕落座时,袖间不慎碰到了筷子,一双筷子落地,闷响了几声。 阮奕微楞。 赵锦诺也顿了顿,阮奕平日最注重礼节,很少会有袖口刮到筷子这样的事情。 阮奕惯来介意这类事情。 赵锦诺想起在容光寺求了那根签后,阮奕便一直心神不宁。 眼下,这筷子掉落,应当也在阮奕心中漾起不小涟漪。 只是他嘴角勾了勾,神色如常,“添麻烦了。” 赵锦诺知晓他心中定然不如面色平静。 一侧的丹州连忙帮他拾起,率先道,“诸事顺遂,百无禁忌!” “对对对!百无禁忌!”齐师兄和刘师兄都忙不迭应声。 葛琼重新递了一双新的筷子给阮奕,阮奕道了声谢。 再往后,阮奕都将筷子看管得很好,除却饮酒时收得妥帖,旁的时候近乎没有离手。 这偏厅中的氛围也似是慢慢恢复成了昨日一般。 酒过三巡,差不多戌时三刻,偏厅的窗外开始放起了烟火。 这是年夜饭是最重要的一环,看烟火。 烟火是官府衙门统一放的,寓意与民同乐,只是各地放的烟火的时长不一样,京中一般是最长的,会有两炷香时间左右。 看烟火的时候可以暂时离席,等烟火结束,需重新回到席间小坐稍许,而后这年夜饭的环节才算是呆够,可以离席了。 家家户户的小孩儿也差不多这个时候领去入睡,也会有人继续在年夜饭上喝酒,等到差不多亥时左右便会各自回屋,同屋中一道守岁,祈盼明年一年的平安如意。 看过烟火,师娘便扶了明大家回屋。 众人起身相送,师娘摆了摆手,嘱咐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众人都笑着应声。 等到亥时前后,酒足饭饱,便各自回了屋中守岁,也有师兄弟几人凑一处说话的,赵锦诺没有同他们一处,而是和丹州一道线出了偏厅,在苑中等阮奕。 阮奕被齐师兄拉住说话,刘师兄已经在解围,只是齐师兄似是喝多,拉着阮奕不放。 苑外,丹州正好开口,“我去看看谭悦吧,他一个人怪冷清。” 赵锦诺微顿。 丹州轻声道,“我去守着谭悦,怎么也帮他在府中守守岁,求个吉利,放心吧。” 赵锦诺会意。 等阮奕折回的时候,丹州已离开了苑中。 “丹州呢?”阮奕好奇,先前还见丹州同她一处。 赵锦诺也未瞒他,“他去谭悦那里了,说侯府只有谭悦一人在,太过冷清,谭悦一直不喜欢呆在侯府,丹州想去陪他,也替他守岁,求个平安吉利。” “你不去?”阮奕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放心。 他知晓他们三人在一处的情谊,丹州都这个时候赶去,她应当也是担心的。 赵锦诺看了看他,一面牵了他的手往苑中走去,一面道,“我今日见过他了,明日再同师娘一道去看他,丹州去便是了。” 阮奕也看她。 她轻声道,“对了,你方才是说明府外有人守着?” 她才想起来此事。 阮奕点头。 赵锦诺轻声道,“阮奕,我今日去见谭悦的时候,遇上南顺朝帝了。” 赵锦诺话音一出,阮奕脚下兀得驻足,眸光中似是都有带了几分警醒,“他知晓你身份了?” 赵锦诺摇头,如实道,“应当没有,谭悦同朝帝说,我是公子若,搪塞了过去,而后让我趁机离开。我同丹州从侯府回来的路上,便见一直有人在马车后跟着,瞧着应是早前见过的禁军模样,不知道你来的时候见到守在府外的人,可是一样?” 阮奕先前是拿捏不准,所以并未透露,眼下,听赵锦诺这么一说,阮奕确认颔首,“是禁军。” 赵锦诺诧异看他,目光中有忧色,“阮奕,会不会……” 阮奕沉声道,“他应当没猜出你的身份,朝帝谨慎多疑,谭悦的话他只信了一半,还有一半疑虑在。阿玉,南顺朝帝是有些古怪,我这几日在南顺京中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今日过后,你我在南顺京中,私下也暂时不要见面,我总觉得何处不对,却始终说不上来……” 阮奕这番话,赵锦诺其实也猜到他要说的。 “阿玉。”阮奕果真眸间微沉,“南顺京中不是久留之处,我怕会节外生枝,如果可以,我想你尽快离开。” “那你呢?”赵锦诺看他,若是真会节外生枝,那他也还在。 阮奕沉声道,“我在南顺京中还有陛下和东宫交待的事,等事情办完,我立刻启程回京。有开阳同我一处,我是正大明光出使南顺的,我应当不会有事,我是担心会牵涉到你。你尽早回京,我心中也安心,等事情妥善处理,也立即回京。” 赵锦诺想起谭悦今日也说过同样一番话,让她先回苍月。 若是阮奕和谭悦都如此说,她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让他们担心。 赵锦诺微微颔首。 阮奕揽紧她,似是心中舒了一口气。 等回屋中,屋中早前就备好了水,年关时候要沐浴更衣,正好要守岁,阮奕沐浴出来,赵锦诺似是正从柜子里翻出一枚天灯。 “本来是准备正月十五同你一道放的,既然要我早些回去,不如提前到今日同我一道放天灯?”赵锦诺莞尔。 “好。”阮奕应声。 两人踱步到苑中,天灯很好装,赵锦诺拎着,阮奕很快便弄好。 天灯上惯来都要写字,用以祈福,寄托美好祝愿。 赵锦诺先提笔,阮奕笑了笑,自觉阖眸没有偷看。 而后轮到阮奕,赵锦诺亦未偷看。 等两人都写完,赵锦诺才拎起天灯,阮奕点燃了蜡块,天灯很快升空。 两人就坐在外阁间的地毯上,并肩仰首看着天空,就似是早前在月牙湖时一样,赵锦诺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揽上她一侧,一道看着天灯升空。 “你写了什么?”阮奕好奇。 赵锦诺轻声笑道,“愿一生悠长,始终有君相伴。” 阮奕低眉笑笑,眸间都是温和笑意。 “你呢?”赵锦诺也抬眸看他。 阮奕也轻声道,“岁岁年年,伊人眸间不染尘霜。” 赵锦诺眸间微微颤了颤,在他肩上仰首,耐人寻味看他,“阮奕,你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唇角勾了勾,“有,等从南顺回京,我都告诉你可好?” 赵锦诺亦笑,“好。” 他抱她起身,在屋内的小榻上亲吻,一室春光。 稍许,窗外子时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他绾起她耳发,拭去她额头上的香汗淋漓,她脸颊两侧都是一抹绯红,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阿玉,我们守岁了……”他温柔的声音里带了特有的绮丽与暧昧,“还有第二年,第三年,年年都在一起……” “嗯。”她指尖紧扣他后背,似是再多一个字都会娇喘出声。 他重新吻上她唇角,俯身贴近。 她指尖又微微颤了颤,漫天的烟花声中,她迷迷糊糊在他耳畔轻声道起,“大白兔,我喜欢你……” 他亦反复将她揉碎在心底。 第126章分别 第126章分别 翌日醒来,阮奕额头涔涔汗水。 一宿梦魇,又梦到早前时候,就是醒不过来。梦里又参杂着后来的事情,似是就在南顺京中送走阿玉后,他仿佛找不到回苍月的路。 当下,还心有余悸。 他伸手搭在额间,微微喘息。 似是不知何时起,潜移默化,也习惯了阿玉起床前的动作。 床榻一侧是空的,几乎连余温都没有,人应是起来很久了。 若不是在梦魇中醒不过来,他素来警觉,不会连她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晓。 想起要分开许久,他昨晚后半段有些失控,将她折腾得不轻。 她今日不应当起这么早。 思及此处,阮奕撑手起身。 内屋的黄木架上,已放了洗漱用的水盆。水盆中的水还是温热的,应是她先前备好在屋中给他的,昨日的衣裳也挂好在屏风后,案几上还放着晾好的温水。 阮奕眸间微微滞了滞,她早起都是在替他张罗事情。 他晨间要走,一别少说要三四月,她是舍不得他。 阮奕淡淡垂眸。 踱步上前,俯身用水洗面,水中的温热仿佛才驱散了先前心中的余悸,却驱不散心中的不舍。 等到再用热毛巾擦了擦脸,似是整个人才清醒了许多。 将毛巾放回水盆中,阮奕听到外阁间的门“嘎吱”一声推开。 她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撩起帘栊,想迎出去,也正好见她伸手撩起帘栊入内屋,两人面对面遇到一处,目光都望着对方,却都微微怔住,没有说话。 他抱起她,抵在内屋临门的墙侧亲吻。 两人都阖眸,亲吻温柔而绵长,似是谁也舍不得分开,直至阮奕沉声道,“大白兔会想阿玉姐姐的。” 赵锦诺似是眸间的水汽再藏不住,攀上他后颈,她搭在他肩膀上,良久都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在他臂弯里,靠在他肩头悄无声音。 “阿玉……”良久,他又出声。 她哽咽道,“不说了,我都知晓。” 阮奕微顿,既而将怀中揽得更紧…… 外阁间内,两人在案几前对坐。 早前赵锦诺去厨房煮了汤圆,正月初一要吃汤圆,寓意新的一年,一滚便过去,诸事顺遂。 昨日都在守岁,今晨起得都晚。 赵锦诺去厨房的时候,旁人都还未醒。 “有芝麻味的,花生味的,还有红豆沙,只是师娘都放在一处了,我分不清楚,就随便煮了些,你若是吃到不喜欢的便给我。”她轻声,没有看他,低头喝着甜汤。 阮奕看了看她,温声道,“我都喜欢。” 赵锦诺抬眸。 阮奕笑了笑,用小勺舀了一个汤圆喂她。 她也不知为何,乖乖听话张口,一口吞进嘴里,细嚼慢咽着,似只慵懒又清雅的猫,阮奕心底潋滟。 赵锦诺却觉心底莫名温馨而柔软,便也舀了碗中一枚汤圆喂到他唇边。 他连吃汤圆都吃得温文如玉,似是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又温和清贵的人。 赵锦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要回苍月了,阮奕还在南顺,她一定会很想他。 赵锦诺嚼着汤圆,两腮微微鼓起,阮奕笑了笑,轻声道,“阿玉,等回京中,我们要个孩子吧。” “……咳咳咳……”仿佛全然没有心理准备,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赵锦诺整个人似是都被喉间的汤圆噎住,怔在远处。 一张脸更不知是因为噎住了,还是因为他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句“要个孩子”的缘故,一瞬间全然涨红成了猪肝色。 阮奕低眉笑笑,赶紧递水给她。 赵锦诺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脸色才似微微缓和。 只是心猿意马,又喝了一大口水,佯装淡定。 阮奕却阖眸忍俊,心知肚明,也不戳穿。 他是想起前一世的时候,他们二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孩子。 那时先是阮家出事,而后又是前朝遗孤的风波,宴叔叔离京,似是一直都在风雨飘摇中并未安定过。 那时的阿玉光是照顾他都来不及,爹娘和兄长在流放的路上过世,阿玉是想慢慢告诉他,后来他不知在何处听到,便终日哭闹,又大病了一场,是阿玉一直守着他,陪在他身边。 后来好容易风波过去,京中诸事平顺,她却不在了…… 这一世,他们应当有个孩子,承欢膝下。 他会与他们遮风挡雨,风和日丽。 他从未有眼下这样强烈又浓郁的念头,期盼着他同她的孩子。 她会在正月初一,喂他/吃汤圆。 他/她会挑食,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阿玉会佯装严厉,“不可以挑食……” 他/她也一定会同她一样,生一双好看的眼睛,聪慧又机灵。 还会像她一样,有颗七巧玲珑心…… 赵锦诺还在继续红着脸,一双眼睛不知应当放在何处好,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温柔道,“阿玉,等我回来。” 赵锦诺忽然愣住,看他。 方才一幕后,才又想起他是要回驿馆了,去迟了怕生旁的乱子,只是想起今日就要分别,赵锦诺眼底又微微浮起一抹水汽,轻声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他亦轻声,“我让会卢风告假,称家中亲人病重,提前回京。回到苍月国中之前,你不与他一处,遇见也装作不认识即可,他自会照料你,等回了苍月朔城再同他一路。他是我信得过的人,路上遇事都可寻他帮忙,等回京中,若是有事,也可寻他帮忙。南顺的事情,我会让他宽裕一日处理妥当,正月初三,你们动身离京。” 赵锦诺听话颔首。 “阿玉,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他忽然道。 这一路前往南顺,有他从旁,但从南顺京中回苍月便只有她一人。 赵锦诺知晓他的心思,遂而嘴角勾了勾,宽慰道,“阿玉姐姐不会让大白兔担心的。” 阮奕心中微软。 他上前拥她,“不会太长。” “嗯。”她惯来知晓。 …… 等在老师和师娘跟前辞别过,赵锦诺将阮奕送至大门口。 临末了,赵锦诺不舍扯住他的衣襟,“阮奕……” 他将她抵在门口狠狠亲吻…… 良久过后,大门打开,阮奕穿着小厮衣裳,低头出了明府。 赵锦诺依旧靠在门后,淡淡垂眸。 …… 明大家的学生大都是南顺国中之人。 在南顺,有元宵大于年关的习俗,所以在明府过完年关,不少人还要赶回家中同家人团聚,共度元宵。 大年初一晌午,众人一道在偏厅中用了晌午饭,而后依次向老师和师娘请辞。 丹州代老师和师娘去送。 府中师兄弟都来自南顺国中各个地方,丹州也只能一同送到城门口,都晓老师身子不怎么好,再下一次如此相聚,怕是不知是什么时候。 师兄弟都私下叮嘱丹州,若是府中有急事,亦或是老师有急事,要第一时间告知他们,丹州一一应声。 临末了,也让丹州向谭悦代好。 谭悦到临走的没有露面的情况很少,但谭悦的身份特殊,众人又不方便多问。 丹州也都应好。 等送完众人,从城门口回明府,都快至黄昏前后了,葛琼前来应门,丹州才知师娘和赵锦诺方才便去了宁远侯府。 谭悦病重,师娘和锦诺都说先瞒着老师,是怕老师担心。 昨夜,他在宁远侯府守了谭悦一宿。 太医开了药,谭悦用了药,一整晚除却重重咳醒了三四次,其余时候都大都昏睡着,高烧时而退,时而反复,太医也不敢大意,年关时候都在外阁间轮值。 他同谭悦惯来要好,也见多了谭悦生病的时候,但昨夜见到谭悦的那幅模样,他知晓谭悦是在拼命熬着,许是半条腿都迈进了鬼/门关里。 丹州很怕他好不了。 谭悦同锦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失去谭悦。 丹州没有入内,只是让葛琼先回去,他独自在大门口往偏厅的石阶内,伸手捂着额头。 …… 宁远侯府内,谭悦迷迷糊糊睁眼。 额头上掌心的温度,温暖又柔和,谭悦轻声,“师娘……” 似是自父母过世后,待他亲厚如父母的,便是老师和师娘二人,更尤其是在病中时候。为发着烧,眼前有些朦胧,嘴唇也多干涸,浑浑噩噩里,却知晓眼前的人是师娘。 “师娘在,再睡会儿,师娘陪着你。” 谭悦果真安稳睡了。 睡梦里,似是梦到很小的时候,他尚流亡在街头,是师娘牵了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明府。 从此不用再流落街头…… “师娘……”许久之后,谭悦开始在床榻上缱绻呻吟着,声音很轻,身子却在发抖。 师娘不在,赵锦诺伸手摸了摸谭悦的额头,似是又开始烧了。 “芝芝,请刘太医来。”赵锦诺唤了一声。 芝芝不敢耽误。 刘太医先前在厨房煎药,师娘在厨房和刘太医问起谭悦的情况,所以屋中是赵锦诺在守着。 芝芝去请刘太医。 赵锦诺还未回神,便听身后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诺诺。” 赵锦诺微怔,有些错愕看向谭悦。 谭悦从未这么唤过她,也不可能这么唤她,可是……烧迷糊了? 谭悦微微睁着眼看他,似是眼神有些涣散,还浑浑噩噩着,意识也不怎么清楚,嘴角干涸裂出些许血丝,淡声道,“诺诺,我想喝水。” 赵锦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稍许,才想起了这句“想喝水”。 赵锦诺上前翻开杯子,倒了早前芝芝晾好的水。 谭悦明显是意识模糊的,只是睁着眼睛看她,赵锦诺看到一侧的勺子,一勺一勺舀了水慢慢喂他。 他也一勺一勺吞下去,眼神空洞无神,气若游丝,“诺诺,你想家吗?我想家了,可是我没家了……” 赵锦诺眼中兀得一滞。 谭悦是烧迷糊了。 但这句话她听过,赵锦诺掌心攥紧,她记得很早之前泛舟江上,她睡着,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谭悦同她说的就是这句——诺诺,你想家吗?我想家了,可是我没家了…… 那时,他偷偷亲过她额头。 她一直以为是她胡乱做的梦,赵锦诺怔住。 第127章离京 第127章离京 太医来看过,也给谭悦用过药,施过针,他整个人烧到滚烫,烧也一直不退的时候,太医用药水给谭悦反复擦拭全身降温。 这一日,整个宁远侯府都有些人心惶惶。 来来往往的太医和药童在苑中进进出出,苑中的婢女和小厮都行色匆匆,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宁远侯平日里少回侯府,这一回,却似是病入膏肓,并非什么好兆头。 年初一,宁远侯的病情反复,听闻下午还咳过血。 情况很有些不好。 宫中的大监也赶来侯府亲自看过,又替陛下嘱咐了几句。 今日是正月初一,百官自晨间起便携了家眷在宫中拜谒,还有南顺使臣一道赴宫中宴会,盛大而热闹,一直到明晨,朝帝都走不开。 大监是替朝帝来的。 赵锦诺一直远远守在内屋里,看着太医和侯府中的侍女忙前忙后,似是难过又麻木。 等太医替谭悦擦拭身子的时候,才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等候。 许久之后,太医才出了屋中,一面擦汗,一面道,“烧退下来了。” 师娘一颗心才似是落下。 等过了黄昏,又入夜,老师还在府中,师娘也要回府中照料,早前没想过谭悦病得如此重,师娘走得时候有些失魂落魄,赵锦诺留在侯府等丹州。 晚些时候,芝芝端了点心来,“赵姑娘,你大半日没吃东西了。” 赵锦诺摇头,“我不饿。” 芝芝又道,“侯爷若是醒了,知道奴婢没照顾好赵姑娘,奴婢又该挨责罚了……” 赵锦诺看了看她,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缓缓伸手捏了一枚点心往嘴里送。 芝芝亦知她心中不好过,不打扰她,福了福身离开。 赵锦诺刚咽下半口的点心,就似哽在喉间,难受,又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就似窒息。 没有人的角落里,赵锦诺伸手捂住嘴角,泪如雨下。 …… 子时前后,丹州来了府中。 一众师兄弟离京,府中诸事皆要照料,葛琼一人忙不过来,师娘又不在,他亦需要照看老师,一直托到了子时前后才到。 他到的时候,谭悦已经退烧,安静睡着,只不时咳嗽两声,除此之外,脸色傻白得如同没有血色一般,微弱的呼吸都似是不能让胸膛起伏。 “换我吧,你去歇着吧。”丹州上前。 丹州昨日守了谭悦一宿,整个白日又都没合过眼,眼底都是猩红血丝,赵锦诺轻声道,“丹州,今晚我守谭悦吧,后日,我就离京了……” 丹州愣了愣,会意道,“那我就在外阁间,有事唤我。” 赵锦诺应好。 子时过后就是午夜,从午夜过后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赵锦诺一直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膝看着谭悦,一桩一桩想起许久之前的事,又一件一件如如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忆起。 她只觉这一夜分明漫长,却又似白驹过隙。 …… 等谭悦醒的时候,已是翌日天明。 他早前烧得迷迷糊糊,不知自他上次清醒到当下过了多久?眼下又是什么时辰了? 大病的人不会觉得饿,谭悦只是仿佛又出了一身汗,身上发虚,刚开口唤了声“芝芝”,说他想喝水,目光却忽得滞住,反应过来,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的人是赵锦诺。 谭悦微怔。 他不知她在椅子上坐了多久,但眼下,见她双臂搭在膝盖上,埋首在双臂里,整个人这么窝在椅子里,似是还熟睡着。 谭悦想叫醒她,却在张口的一刻,又忽然噤声。 不想叫醒她。 早前她在这里遇见朝帝,他趁机支开她,也并未来得及同她讲旁话。他是希望她赶紧离开南顺京中,越快越好,又忽然想,她这一离京,他又病重,许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想默默多打量她一些时候。 看着赵锦诺窝在椅子上的模样,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师娘领她到府中时,他正在苑中作画,余光轻轻瞥过师娘领进屋中的小丫头。 师门没有过女弟子,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老老实实,低着头,恭顺有礼,实则等师娘中途离开,她赶紧转了转眼珠子,机灵得打量起四周来,明眸青睐,又眉开眼笑,还没留意在一侧暖亭中作画的他。 再等师娘一回来,她又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似是头都没抬。 呵,阳奉阴违…… 谭悦只觉好笑。 只是,这“阳奉阴违”生得有些好看,所以勉勉强强也算不得“阳奉阴违”了…… 似是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事,谭悦嘴角不觉勾了勾,但又由得嘴角勾了勾,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破了屋中原有的平静。 赵锦诺突然抬眸,一脸睡眼惺忪看向眼前,分明是才阖眼不久。 “你醒了?”似是见谭悦醒了,赵锦诺睡眼朦胧间仍有一抹笑意。 谭悦敛了早前面上的温和,只平静道,“你怎么还在?” 他的意思是,他早前就让她离京的,再加之又在宁远侯遇见过朝帝,她更应赶快离开才是。 赵锦诺轻声道,“我后日就走。” 谭悦眸间淡淡,过往总是催着她走,她不走,她今日忽然说后日走,他似是又说不出话来…… 良久,谭悦才低声,“我让冯涛送你回京中。” 赵锦诺拒绝,“冯涛应当守着你。” 她知晓他身边信赖的人本就不多,芝芝和冯涛算是最信赖的两个。 但芝芝是侍女,他身边总需信得过的侍卫,又尤其,是这种时候…… 谭悦瞥了她一眼,恼火道,“我都这幅模样了,连床都下不了,还能同谁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去?需要冯涛守在府中照看我?” 赵锦诺一时语塞。 谭悦又道,“冯涛又不是大夫,他就是帮忙抓药我都嫌他会抓错,他除了守在苑中还能做什么?” 赵锦诺知晓他惯来觉得越好的,越容易对其严苛。 有人分明倚重冯涛。 赵锦诺也不戳穿。 见他要撑手坐起,赵锦诺轻叹,“太医让你躺着!” 谭悦应道,“我躺了很久了,腰疼。” 赵锦诺只得上前帮忙扶他坐起来。 她一面扶谭悦,一面听谭悦道,“让冯涛跟着你,一路安稳,旁人也不会起疑。陛下见过你,你若是露出马脚,我就是欺君,有意隐瞒你的身份替阮奕作掩护,届时我和阮奕都脱不了干系。我让冯涛送你一程,陛下才会相信你真是公子若,打消疑虑,平日里这么聪明,怎么眼下这都想不明白?” 赵锦诺将靠枕放在他身后,又听他道,“冯涛在,我放心。” 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垂眸,“好。” 她应得又干脆,谭悦意外。 赵锦诺遂才抬眸看他,“还有旁的要交待的吗?” 轮到谭悦语塞。 他是想要交待的东西很多,眼下却噤声。 赵锦诺沉声道,“那我有。” 谭悦抬眸看她。 赵锦诺轻声道,“我想下次来南顺时,见到的还是早前那个活泼话痨的丹州,和那个清风霁月的谭悦,他还未教我画过佛像……” 谭悦淡声,“好。” …… 晌午前后,赵锦诺自宁远侯后回来,便再没去看过谭悦。 她同谭悦已经道别过,怕再见谭悦,会不放心离开京中。 但她留在京中,只会给谭悦和阮奕增添麻烦和危险。 丹州在侯府照看谭悦,赵锦诺便留在府中陪老师和师娘。如今府中只有葛琼在,不如早前一众师兄都在的时候热闹,她明日要走,今日便在府中陪着老师和师娘说话。 临末了,明大家问,“明日要走,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赵锦诺点头,“收拾好了,东西不多,男装上路也轻便,谭悦让冯涛同我一道走,这一路应当安稳。” 师娘也颔首,“安稳便好,等到了苍月,记得捎消息过来,免得先生和我担心。” 赵锦诺应好。 师娘摸了摸她的头,朝明大家叹道,“有没有觉得时日过得真快,一转眼,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明大家笑,“所以你我才老了。” 师娘和赵锦诺都跟着笑起来。 晚间,师娘包了饺子,赵锦诺最喜欢吃师娘做的饺子,似是有……幼时母亲的味道…… …… 翌日,丹州送她至城门口。 若不是谭悦还病着,丹州应当要送她到慈州的,但眼下,谭悦的情况算不得好,谭悦又不想见旁人,丹州在侯府中陪着谭悦,总要安心得多。 有冯涛和几个侍卫在,丹州不担心赵锦诺安全,只嘱咐道等到苍月记得报平安。 赵锦诺颔首。 “快走吧,路上不耽误了。”丹州其实也舍不得她。 冯涛撩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蹬上了马车,而后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同丹州挥手道别。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口。 直至视线拉得越来越远,赵锦诺正欲放下帘栊,却忽得怔了怔,看向城楼处,却见果真是阮奕身影,赵锦诺眸间微微柔和润泽,却没有出声唤他或向他挥手,因为他身侧还有旁人。 阮奕一定是特意来送她的,那他也一定早就看到了她。 赵锦诺唇角再次勾了勾。 城楼上,阮奕身侧的鸿胪寺卿还在介绍这座城楼的历史,今日阮奕忽然说想来城楼看看,鸿胪寺卿便亲自作陪。 阮奕在城楼处远眺,直至目送那辆马车去到不可望处,阮奕才朝身侧的鸿胪寺卿叹道,“果真是一衣带水,既雄伟壮阔,又广袤无垠。” 鸿胪寺卿笑道,“阮大人过誉,这边请。” 第128章风波 第128章风波 有冯涛和宁远侯府的侍卫在,从京中去慈州的这一路通行无阻,亦无波澜。 赵锦诺想起早前与丹州和谭悦同行时,一路上走走停停,又是绕道去看吴叔,给吴叔“惊喜”(惊吓),又是在途中画画,买糖,从慈州到京中虽走了有足足十四五日之久,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与当下离开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眼下,阮奕还在南顺京中,谭悦的病情还是未知,但他们都想让她安稳离开南顺…… 所以她离开南顺返程。 但她虽离京,心底却似揣了几块沉石一般,惴惴不安,亦放不下思绪。 这一路,赵锦诺或在马车中看书,或窝在马车中发呆,而冯涛似是也得了谭悦的嘱咐,一路行得都很快,从京中到慈州也只用了日左右的时间。 转眼,慈州城就在眼前。 慈州已是南顺的边界重城,从慈州再走三日水路江船便能抵达朔城。 朔城便是苍月地界了。 赵锦诺撩起帘栊,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慈州城,忽然想,她真的要离开南顺了…… 有宁远侯府的令牌在,慈州的守卫恭敬执礼,并未阻拦。 眼下已近黄昏,慈州夜间很少有江船,尤其是寒冬腊月。谨慎起见,冯涛也不建议赶今晚的夜船,翌日晨间便有船,他们坐明日第一班船离开都更稳妥些。 慈州有谭悦的府邸在,赞歇一夜也不必去客栈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 谭悦的府邸隔壁,是丹州早前置下的两座宅子,一座是他自己的,一座是给赵锦诺的。两座府邸都有谭悦府中的下人在打扫,赵锦诺似是今日才有时间认认真真得打量起丹州给她的这处苑子。 越是细致打量,越才知晓丹州的用心。 从主苑外阁间望去,布景是她的《冬晨图》里苑中的布景。 花苑里的风景,是她早前画《玉人图》时的风景。 偏厅,厢房,花苑……其实处处丹州都是用了心思的,全是她画里出现过的景致,分明是想给她惊喜,但她当时却走马观花,注意力全在粉红色的奇怪装潢上,却忽略了丹州兴致勃勃想让她看的惊喜。 难怪她说起“过家家”的时候,丹州一脸要吃人的表情。 他分明花了这么多心思,她却未曾好好看过,是有些对不起丹州……赵锦诺心底唏嘘,等下次再见丹州时,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其实,份外暖心。 赵锦诺笑笑,许是心情好了许多,她想趁着夜色尚早,去慈州城内逛逛。 慈州最出名的便是刺绣。 赵锦诺记得慈州城内几间最好的绣坊,想挑些入眼的,带回京中给郁夫人和赵琪。 今日已是正月十一,在南顺,正月十五是大过年关的。 夜市闲逛时,见处处都在张灯结彩,已在准备着几日后的元宵佳节。 冯涛跟在赵锦诺近侧,其余的侍卫稍远些跟着,并无大碍。 临到离开夜市时,赵锦诺忽然想吃酸枣糕,她记得西街的那间铺子,有一回丹州带她去过。 小二热情招呼,稍等片刻便将她要的酸枣糕拿了来。 赵锦诺道谢,正要离开时,店家却追了出来,“客官,您的东西落了。” 她的东西? 赵锦诺诧异,她不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方才的铺子里。 店家将锦盒递给她,“您刚才落在店里的呀。” 赵锦诺微微拢眉,冯涛也确认,“我们家公子确认没有落东西,您可是认错人了?” 店家也愣了愣,而后恍然大悟,“诶呀,瞧我这脑子,给糊涂的!是早前另一位夫人落下的,公子同那位夫人生得真像,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锦诺笑笑,并不介怀。 慈州本就是南顺京中最繁华的城市,慈州的夜市在整个南顺都很有名,往来的人诸多,会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赵锦诺并未在意。 等回了府邸,赵锦诺一面看书,一面用了些先前在夜市买的酸枣糕打发时间。 只是稍许,又想起店家将她误认成旁人的事。 那她,得同那夫人生得多像?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她是听宋妈妈说起过,她同娘亲生得像。 只是,娘亲已经病逝了…… 若是娘亲还在,她又怎么会一人在庄子上,由宋妈妈抚养长大? 思及此处,赵锦诺缓缓放下书册。 她是想起娘亲了。 宋妈妈说过,娘亲也是爱吃酸枣糕的…… 赵锦诺眸间淡淡氤氲,许久过后,又阖上酸枣糕的盖子,起身去洗漱。 明日还要早起,今日不能睡得太晚。 离元宵还有三四日,此时往来慈州和朔城的人是最多的。 稳妥起见,冯涛是想乘明晨第一班商船去朔城。这样早班的商船人少些,便更安全稳妥些。 赵锦诺没有意见。 临到入睡,赵锦诺熄了夜灯。 似是自从同阮奕一处,她便改了入睡一定要留一盏夜灯的习惯,即便阮奕眼下不在。 赵锦诺伸手牵上被子,微微阖眸。 一宿无梦。 …… 翌日晨间,府中的婢女端了洗漱的水来,却见赵锦诺已经起身。 等赵锦诺简单洗漱,小厨房又送了早点来。 赵锦诺随意用了些,便见冯涛来了苑中,说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 赵锦诺正好放下碗筷。 府邸离码头不远,乘马车去往码头时,果真还未有太多的人。 这便是晨间第一班商船的好处。 冯涛上前打点,赵锦诺同另外几个侍从一处,正好远远见到卢风朝她拱手。 赵锦诺遂才想起早前阮奕说的,卢风会一路跟着她,只是会装作不认识,阮奕也叮嘱她不要与卢风一路,怕卢风被南顺京中盯上,等到商船安稳到朔城时,再让她同卢风一处。 那难怪卢风会在此处,卢风定是要同她一班船回苍月。 赵锦诺也远远颔首,朝卢风示意。 稍许,冯涛折回,眼下还不能上船。 这艘船在路上耽误了些时候,眼下,还在等船上的乘客陆续下船,要等船上的乘客都下完,再简单收拾,才会让码头上的船客上去。 赵锦诺顺势望去,果真正在下客。 因为是晨间的船的缘故,这艘船不算大,但也不小。 都是冯涛周全过得。 “许是会耽误小半个时辰。”冯涛朝赵锦诺道。 赵锦诺只应了声好。 她早前时常往返苍月和南顺之间,商船在路上有延误是常有的事,小半个时辰不算晚。 “公子可要先寻一处歇息?”冯涛周全。 赵锦诺摇头,“不了,正好在码头看看吧。” 冯涛拱手,未离她太远。 晨间的风有些大,赵锦诺披了一件披风还有些冷,便将披风上的帽子也牵上,在码头一侧的栏杆处凭栏远眺。 她是记得几百年前,公子宛有一幅《风蓝图》,画得便是慈州码头往江上望去的风景,那是公子宛的成名作,亦是画江景中的经典。 赵锦诺对这幅《风蓝图》很有印象,因为看得仔细,所以几乎都映在脑海里。眼下,赵锦诺越看越觉得,公子宛画风蓝图的视野,应当就是在她现在所站位置的附近看出去的。 也似是由得这个发现,赵锦诺不断挪着步子,一点点在栏杆处,望向江上。 另一头,江船上的人陆续下的差不多。 韩盛是最后一个下江船的,他脸色很有些难看。 他早前是受了陛下之命去苍月劫人的,人没劫到不说,就看了一眼,后来连人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他不仅将事情搞砸,而且搞砸得很无颜面。 陛下若是问起来,他连应赵锦诺去了何处都不知晓…… 他隐约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却又说不好何处古怪。 下江船的时候,目光随意往四下一瞥,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此时尚且是清晨,人还少些,韩盛目光在赵锦诺身上短暂停留。 赵锦诺穿着男装,披着披风,韩盛只觉这人看起来似是有些眼熟,但离得远,披风上的帽子又正好挡住了大半张侧颜,韩盛看不清楚。 只是直觉使然,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侧,有人快步迎上,“韩小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韩盛下意识转眸,见是陛下身边的近侍,韩盛简单交待了两句,再等回头时,先前的地方早已没了早前那道身影,韩盛环顾四周,也无从有旁的收获。 韩盛说不好何处不对,但人都已不在,再多想亦无意。 正想放弃,一转眸,却见那道背影正在登船,身后似是有侍卫跟着。 韩盛本是想跟上去,但驿馆码头的管事官员又迎了上来,“韩小将军,先前船上的管事说您让备一匹快马,都准备好了,请随下官来。” 韩盛着急回宫向朝帝禀明缘由,又转眸看向那道背影,心中略作权衡,还是将那道身影抛至脑后,随码头管事去了备好的快马处。 上船后,约莫一炷香时间,江船开始缓缓驶离码头。 赵锦诺踱步到三层甲板上,看向慈州码头。 此时的慈州码头上人便渐渐多起来了,赵锦诺目光微微扫过,在码头前的一道身影处时,微微顿住,很快想起——是早前在京中那个自称姓杜的人? 她早前便觉得他有些古怪,他当时说他口音是乾州的人,当下,赵锦诺心头略微诧异。 她当时便觉得他是有意接近她的,但她从未想过他是南顺国中之人! 赵锦诺眉头拢紧,心中似是有万千猜测。 …… 码头处,韩盛牵了马,正朝码头管事道谢,很快,便翻身上马往京中的路上回去。 他早前一直在军中,习惯了急行军。 眼下心中又挂着事,一路上都没怎么得闲,三日的路程便行了旁人四五日行的路程。 中途在凉茶铺子暂歇时,正好遇到大雨。 往来多是避雨的人。 亦有人带着斗篷和披风下了马车。 韩盛看了看,本是没怎么在意,却忽然,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僵住——赵锦诺! 早前在慈州码头见到的人是赵锦诺!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披着披风,穿着男装,他竟然就没认出来! 赵锦诺在南顺?! 韩盛犹如晴天霹雳,手中的杯子惊得落地,摔碎了一地,下意识想上马去追,却又忽然驻足,都三日了,再怎么追,江船都靠岸,抵达朔城了! 他当时怎么就没多去确认一次! 韩盛懊恼得想死的人都有了! …… 朔城码头,正好三日,赵锦诺刚好下商船。 第129章驻军 第129章驻军 凌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在南顺久了,似是适应了南顺的温和气候,即便腊月年关都不算怎么寒冷,等回了苍月,才觉全然同南顺是另一番天地。 冯涛上前,递上白色的狐狸毛披风(错误示范,请勿模仿,猎杀野生动物是不合法的)。 赵锦诺接过,目光询问般看向冯涛。 她不记得她的行李中有这件白色的狐狸毛披风。 冯涛拱手道,“夫人同侯爷,丹州公子一道从慈州回京时,侯爷让人备好的,本是想在京中时给夫人御寒的,但披风送来的时候迟了些,夫人已经离京,侯爷让人送来的慈州。” 赵锦诺眸间微滞。 冯涛没有抬头,又继续道,“侯爷说要转告夫人一声,不必介怀,他本是(再次强调,错误示范)得了三件,自己留了一件,夫人和丹州公子各一件……” 赵锦诺心底澄澈,是怕她不要。 这件狐狸毛披风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一件都不容易,哪能这么容易就得了三件? 谭悦惯来如此,心思深藏,便处处都带上丹州。 亦不想让她知晓。 赵锦诺佯装不察,清浅笑了笑,应了声,“好。” 冯涛这才起身。 披上狐狸毛披风,赵锦诺顿觉身上暖了许多,见马车未至,赵锦诺又问,“谭悦的病如何了?” 既是遣了人来送东西,那来的人总是迟他们离京些,多少都有谭悦的消息才是。 冯涛应道,“侯爷说,请夫人无需担心,他答应夫人的事一定做到。” 赵锦诺微微垂眸,便是连她要问的也一并猜到,也交待清楚给冯涛了。 赵锦诺没有再多问。 稍晚些时候,卢风也下了船,朝她迎面走来,“卢风见过夫人。” 赵锦诺心中唏嘘,果真,卢风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早前一口一个“阿玉小哥”,连她都骗了过去,她也一直唤的是“卢风大人”。 “卢风大人好。”赵锦诺亦寒暄。 卢风笑道,“夫人唤我卢风便是。” 卢风言罢,也朝冯涛颔首致意。 这一路从京中南下,卢风自然知晓冯涛是南顺宁远侯身边的侍卫。卢风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当问的问,不当问的不问,大人和夫人心中皆有数,他无需干涉旁的事情。 此次从南顺京中返程,一直是冯涛和几个侍卫护着夫人一路,反倒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当下,见冯涛的人驾了马车回来,卢风才道冯涛应是受命送夫人回京。 阮大人交待他的两件事情,一是将在南顺的消息带回京中,二是送夫人安稳回京。他只需做好阮大人交待的两件事情即可,旁的,无需再生枝节。 恰好卢风也朝冯涛道,“朔城往西,再行半日路程便是柳城,现在出发,能赶在黄昏前后抵达柳城落脚。” 苍之事月国中,卢风要比冯涛更熟悉得多。 冯涛心如明镜,“听卢大人安排。” 见他两人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便迅速达成共识,赵锦诺眸间略有诧异。只是马车已在她面前缓缓停好,亦有侍卫置好了脚凳,赵锦诺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而后掀起帘栊入内。 去往柳城和新沂是同一条路,她往来数次。 官道上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赵锦诺恍然觉得这几月的时间似是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她已在从朔城回京中的路上,只是阮奕尚在南顺京中,要等到正月末才会返程。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朔城和柳城都临近南顺北部,同慈州等地的风俗相同,都是以元宵佳节为重。所以从朔城去柳城的这一路,都能见到不少赶路的商旅,大都是想赶在今日黄昏前抵达柳城,同家中团聚过元宵节。 因此官道上些许拥堵。 越是临近柳城的地界越堵,马车走走停停。 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卢风在外提醒,“夫人,官道上有些拥堵,怕是会晚些时候才能到柳城。” 赵锦诺撩起帘栊,随意看了看前官道前方,似是堵得一眼望不到尽头,赵锦诺便朝卢风轻声道,“不急,慢些走就是。” 卢风应好。 而后一路,也大都是如此走走停停,赵锦诺在马车中小寐了一觉。 迷迷糊糊也听冯涛同驾车的侍卫道起,似是都到了黄昏前后,才走了一般路程左右,好像听说前两日下了场大雨,前方不时有滚石,所以行得都小心,且慢。 又等了些许时候,赵锦诺被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吵醒。 马蹄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应是为数不少的马蹄从官道上经过。 官道上眼下还堵着,能行这么快,一定是官道上的马车都在让道。 赵锦诺好奇撩起帘栊,正好冯涛就在马车一侧护着,应是确保她安全,特意在的。 见她撩起帘栊,冯涛转头,“夫人。” “怎么回事?”赵锦诺说话的时候,还在见官道上不停有马蹄急行。 冯涛沉声道,“应当是有驻军在前往柳城方向,人数不少,卢风大人已经去打听了。” 是驻军? 赵锦诺好奇,此时才看清这一路疾驰而过的马背上果真都是清一色的戎装,每隔一段便有一人手持旗帜,旗帜上有“东昌郡”字样,亦有“范”字。 赵锦诺才恍然想起,朔城也好,柳城也都,都直属东昌郡驻军管辖范围。 所以旗帜上会有“东昌郡”三个字。 而早前范逸奉旨前往接管东昌郡驻军,所以东昌郡驻军的统帅已经换成范逸,那方才旗帜上的“范”字,应当是范逸直属…… 她是遇上范逸了? 赵锦诺只觉有些太过巧合,但沿途的商旅众多,驻军又行得快,范逸未必会同她照面,只是看方向,范逸应当也是往柳城去的。 柳城是边陲重镇,朔城偏码头港口,朔城的腹地柳城才是兵家必争之地。 范逸接管东昌郡驻军后,是要亲自到柳城驻军处督办的。 赵锦诺没想到会在去往柳城的路上遇到。 看着模样,驻军队伍还很长,沿路的商旅怕是都要再多等上些时候,怕是到柳城都要入夜后许久了。赵锦诺心中唏嘘着,又同冯涛说了句话,便放下帘栊。 只是帘栊刚放下,只觉有马蹄声在马车周遭停下。 赵锦诺眉头微微拢了拢,心中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听声音,是在随机盘查过路的商旅。 冯涛和另外几个侍卫都是南顺国中之人,赵锦诺心中怕节外生枝。 好在有驻军问起的时候,卢风正好折回,“下官是鸿胪寺官员卢风……” 有卢风在,应当便无事了,赵锦诺宽心。 只是尚且宽心不到一刻,就听熟悉的声音响起,“鸿胪寺官员?怎么会在柳城?我怎么没听说近来有鸿胪寺官员出行经过?” 赵锦诺是见识过范逸较真本事的,果真,范逸的声音继续道,“你最好老实交待,你身边的几个侍卫恐怕不是苍月国中之人吧,站姿的习惯,手中的佩刀,一脸警觉模样……” 卢风凝眸。 范逸稍稍倾身,轻嗤道,“你是同伙?还是被他们劫持了?” 卢风和冯涛都是一怔。 范逸见他们眼中异色,心中更确认了几分,这几人有问题。 范逸再看向这几人守着的马车,没有再追问先前的问题,而是目光微挑,“马车里是什么人?” 柳城有周遭诸国往来商旅是常事,卢风和冯涛都未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驻军,一个鸿胪寺官员和南顺国中侍卫混迹在一处,确实行迹可疑。 卢风拱手,正欲开口,身后的马车窗上的帘栊却撩起,赵锦诺轻声叹道,“是我。” 卢风和冯涛几人愣住。 范逸更是愣住。 只有赵锦诺一脸尴尬又失礼貌的笑意,“范逸……” 范逸如何都未想到马车上的人是赵锦诺,但长相和声音,和神态都明显就是赵锦诺。 范逸怔忪了一瞬,既而想起阮奕早前出使南顺去了,再加上同她一处的有鸿胪寺官员,还有南顺国中应当是侍卫模样的人…… 范逸很快反应过来,当下,脸色都有几分青了,“你怎么……!” 只是周遭有旁的副将和驻军在,还有卢风几人,范逸的声音戛然而止,又不好多说旁的。 当下,跃身下了马匹,怒意朝身边的人交待一声,“继续走,这辆马车并入队伍。” 身后副官拱手应是。 范逸往马车处走来,身上带着明显的恼意,冯涛几人不是没有眼力,虽不认识范逸,但知晓他在驻军中的官衔定然不小,而赵锦诺似是同他熟识,再者,此时有这么多驻军在,也根本不好阻拦。 赵锦诺车窗上的帘栊尚且还未来得及放下,陆仓朝赵锦诺拱手,“见过赵爷。” 赵锦诺再次礼貌笑笑。 这头车窗上的帘栊还未放下,另一头的帘栊也撩起,范逸上了马车。 等范逸上了马车,马车便缓缓驶离原处。 先前范逸交待了一声并入随行队伍,周遭都给马车让道。 范逸的脸色很有几分不好看,“阮奕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带你去吗!” 赵锦诺叹道,“是我在南顺国中有事,他顺道捎我一程。” 范逸恼道,“他是出使,不是出游!” 赵锦诺握拳轻咳,粉饰太平道,“再怎么说,也是他乡遇故交,今日又是元宵,你就不能态度好些吗?” 范逸一口气险些没憋了回去。 赵锦诺笑道,“新年好,范侯。” 范逸似是一腔恼意被她磨去了多半,瞥目看向别处,不看她,“阮奕呢?” 赵锦诺应道,“他还在南顺京中。” 范逸倒是意外,“怎么会分开走?” 赵锦诺看了看他,稍许,才轻声道,“阮奕说南顺京中有些古怪,他也说不上来具体,但是怕途中生出波折,让我先返程……” 听到这句,范逸微微拢了拢眉头,“你说什么?” 第130章擢升 第130章擢升 因得驻军的缘故,官道上的滚石很快被清理掉。 除却已经下落的滚石,就连官道一侧的石壁也被驻军用网简单拦上,减少了滚石风险,与驻军而言是随手之劳,所以驻军离开之后,后续商旅的通行速度反倒快了不少。 范逸在赵锦诺的马车上,赵锦诺同驻军一道入的柳城。 柳城的城守和当地驻军的头领率人前来迎候,范逸淡声道,“不劳烦各位了,本侯今日约了朋友,各位请便!” 言罢,范逸交待了副将声让安顿好驻军,便只带了随行的十余个侍从,直接入了城中。 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都面面相觑,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有些摸不清楚范侯的心思,而后才各怀鬼胎看向范逸留下来的副将…… 副将一脸面无表情。 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都沉了脸色。 …… 等入了城中,范逸唤马车在夜市处停下。 “吃过饭了吗?”他问。 赵锦诺摇头。 “去吃饭。”范逸撩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早前在官道上堵的时间太久,赵锦诺其实也已有些饥肠辘辘。 今日是元宵佳节,柳城的夜市已是热闹非凡。 过年的习俗是年关家中,元宵在集市上。整个柳城的夜市,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亦人山人海。 范逸同锦诺好容易寻得人少的面摊前停下。 “要吃什么?”范逸随意问。 赵锦诺笑,“酸辣粉,加麻加辣不要加酸。” 范逸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早前在新沂认识“赵诺”的时候,她也现在一样,一身男装,要吃加麻加辣不要加酸的酸辣粉,而且一定要特意嘱咐不要加酸,振振有词道,只告诉店家加麻加辣,不嘱咐店家不加酸,店家就一定会加酸。 似是想起早前的事,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笑。 等面的时候,店家端了花生米来。 周遭没有旁人,赵锦诺想起方才在城门口,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率众来迎范逸,范逸马车都没下,便说他今日约了朋友,既而扬长而去。 可他眼下同她在这里吃面,哪里约了什么人? 根本就是胡诌的。 范逸倒了茶水,递到她跟前,见她似是在出神,遂问,“想什么呢?” 赵锦诺本在迟疑要不要问范逸,范逸开口问她,赵锦诺才道,“方才在城门口,你是特意给对方下马威?” 范逸瞥她,“怎么说?” 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特意选在正月十五这一日率驻军入城,是生了心思不让对方元宵佳节过得安宁;明知对方率众在城门口等了许久,却说自己约了朋友,是不给对方颜面;最后留了副将同对方一处,让副将安顿随行的驻军,是存了心思打对方的脸,这不是下马威是什么?” 在新沂几月,赵锦诺对范逸的脾气和为人都很熟悉,范逸不会无缘无故闹这么一出。 范逸是有意在一干东昌郡驻军面前狠狠打柳城城守和柳城驻军头领的脸,他应当很不喜欢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才是。 恰好店家端了面和粉上来,两人的谈话中止。 范逸伸手拿筷子。 连不知缘由的赵锦诺尚且都看出来了,那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应当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更好。 他就是怕他们看不出来。 范逸没有吱声,低头吃面。 早前他奉陛下之命在新沂一带查盛家和陆家的事,就同赵锦诺一处。 赵锦诺帮了他不少。 要不陆仓如何唤她赵爷? 她惯来心思清明得很。 她能看出他同柳城城守和驻军统领的不对付,他不意外。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似是默契。 等到用过饭,付过银子,才并肩在夜市中散步消食。 “你可是遇到棘手的事?”赵锦诺一语中的。 范逸双手覆在身后,也不瞒她,“是不怎么好办。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两人仗着早前是苏叔叔的亲信,自我接管东昌郡驻军后,明着恭维,暗地里百般阻挠。柳城是东边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我若给他们二人好脸色,不好好治治他二人,东边的驻军恐怕不得安宁。” 赵锦诺心中微叹,朝中之事惯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阮奕也好,范逸也好,都有各自的忌惮和掂量,这朝中,从来没有容易之事。 夜市中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比早前有元宵佳节的味道。 有小孩子在欢畅得跑着,撞到赵锦诺,赵锦诺笑了笑,扶小孩子起身,亦蹲下问他可有摔倒? 小孩子本有些怕,但见她和颜悦色,又忽得笑开,挠着头说没有。 赵锦诺莞尔。 孩子的爹娘连忙道歉,而后在一旁数落自己的孩子。 赵锦诺脸上笑意未敛,忽然想起阮奕那日说想要个孩子。 她早前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的,娘亲过世得早,爹和祖母的疏远让她心中一直似是有根刺,是可以绕开,但却一直都扎在那里。 她有时也会羡慕赵琪和赵则之。 赵锦诺目送那对父母领着孩子离开,虽然先前还在严厉得数落着,眼下又笑逐颜开,这样的父母爱意才是完整的……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却见范逸的目光也在看方才那对父母和孩子。 赵锦诺忽然想赵琪和赵则之早前对范逸好奇的时候,似是到处打听过范逸的事,也同她说起过,范家一门,包括范逸的父母都死在前朝皇帝手中,而且,范逸的母亲…… 所以范逸从小是孤儿,是陛下和娘娘一手带大的。 先前不光是她,范逸其实也是羡慕的。 思绪时,见范逸也转眸看她。 两人似是都猜到了对方所想,便都没有特意说话,继续并肩继续在夜市中散步。 “明日东昌郡驻军里正好有一队人马要回京复命,我会打好招呼,你同他们一程。近来路上有流寇,几个侍卫跟着不算安全,有驻军在,不用担心旁的事。”范逸低声道。 赵锦诺应好。 范逸又道,“阮奕是苍月出访的正使,即有问题,南顺在明面上也不会做旁的事情,招惹苍月对南顺来说并无好处。我会让人盯着南顺动向,阮奕从慈州返回时会有在朔城逗留的禁军去接,这段时日,我会让东昌郡驻军加强江面的巡逻。” 赵锦诺抬眸看他,“范逸,多谢你。” 范逸垂眸,“你不必谢我,阮奕早前帮过我,我是要还他人情。” 赵锦诺诧异。 范逸再未提起,赵锦诺也不好多问。 但似是有范逸留意,赵锦诺心中的沉石似是落地了不少。 “若有消息,我会让人送信到京中通知你,旁的时候,你无需多担心。”范逸看她。 赵锦诺颔首应好。 范逸正欲开口,却见半空中似是满目天灯。 赵锦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密集的天灯如同小舟一般,在夜空中行径,忽明忽亮,却又让人心中几分安宁。 两人驻足看了稍许。 范逸叹道,“没想到啊,赵锦诺,我们一道过得元宵。” 赵锦诺亦笑,“范侯,大吉大利。” 范逸笑不可抑。 …… 等翌日出行,范逸没有再送她。 柳城驻军还是个烫手的山芋,范逸要在柳城呆上些时候。 陆仓替范逸来送赵锦诺,“赵爷,驻军中这一支是侯爷的亲信,口风紧,不会透露赵爷的身份和行径。” 赵锦诺点头,“替我谢过范侯。” 陆仓素来干练,也不拖沓,遂朝赵锦诺拱手。 车轮咕咕,扬起些许尘沙。 马车上,赵锦诺撩起帘栊看向车窗外,柳城离京中比乾州近些,又是同驻军一道走,应当二月底就能抵达京中。 阮奕应是会迟她月余,那她在京中等阮奕…… …… 正月十五,帝后携了祺王和公主回京。 朝中虽是太子监国,但宴相因为长风太后生辰一事出使,朝中大小事宜皆是东宫在处理,这几月内并未出大的乱子,顺帝嘴上虽未特意提起,但笑意都挂在脸上。 “近来朝中可有用的顺手之人?趁朕回京封赏之时,逐一擢升了,也是你树东宫威仪的的时候。”顺帝只问起了此事。 他和宴书臣皆不在,留足时间给东宫。 东宫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几个名字,又简单说了缘由。 顺帝耐心听着,未置可否。 东宫要用的人,东宫要学会自己拿捏和评断,顺帝逐一听着,只在东宫离开后,朝大监吩咐道,“传户部员外郎赵江鹤入宫。” 大监应声去做。 顺帝端起茶渣,目光微敛,方才东宫口中的每一个名字他都熟悉,且不意外,过往便是东宫倚重的人,如今更进一步罢了。 只是赵江鹤,他调任回京的时日不长,早前也不是东宫的人,此次从东宫口中听到赵江鹤的名字,顺帝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目光微微滞了滞。 东宫对他的评价不差,他亦在户部眼下这堆烂摊子中脱颖而出。 东宫不是随意之人,赵江鹤在东宫眼中是有过人之处。 …… 稍晚些时候,赵江鹤入宫。 顺帝正在御书房中看地图,赵江鹤来了殿中,顺帝唤他上前,一面看着地图,一面随意道起,“朕都听东宫说起了,近来户部的事你做得很好,亦得了东宫青睐,东宫想擢升你为户部侍郎,你自己可有意愿?” 顺帝言罢,转眸看他。 赵江鹤方才的目光便停留在顺帝眼前的地图上,他早前在乾州,最熟悉不过的就是水利工事之事,他一眼便认出顺帝在看的地图,是各地的河流和水利工事标识图。 第131章抵京 第131章抵京 赵江鹤拱手,“微臣有愧东宫厚望,户部侍郎一职,微臣不合适。” “哦?”顺帝好似意外,又好奇,“怎么个不合适法,说来朕听听?” 赵江鹤抬头道,“户部掌管财政,户籍,国库,粮仓,户部侍郎为户部副职,需对财政,户籍,国库和粮仓诸多事宜负责,微臣到户部时日尚短,缕清琐事尚宜,不能定大局。置不能定大局者于高位,户部危矣。” 顺帝笑,“你调任京中之前乾州知府,岂会不通财政,户籍,粮库之事?” 赵江鹤再次拱手,不卑不亢,“乾州并非富庶之地,人口不多,流动也不大,粮库经年累月充足,所以财政,户籍,粮仓之事皆尽简单,以乾州一州经验,不足以佐苍月。乾州临水,同朔城,柳城临近,水患才是大患,所以,微臣的重心在治水和兴修工事。” 赵江鹤言罢,顺帝眸间微微顿了顿。 但很快,又继续道,“那在你看来,谁合适做户部侍郎的位置?” 赵江鹤应道,“户部侍郎之位,乃六部之中副职的关键之位,除却能力,才干,经验和积累,更重要的是人品,微臣在京中时日不多,接触的官员也不多,若陛下问起,微臣举荐现任工部侍郎,陆挺。” “陆挺?”顺帝似是意外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赵江鹤没有应声。 顺帝嘴角果真扬了扬,“他很早之前在户部曾做过主事,对户部之事熟悉,也在工部呆了些年头了,人倒是合适。” 顺帝看望赵江鹤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赵江鹤,你要想清楚,升迁的机会一旦拱手让给旁人,你自己当如何?” 赵江鹤抬眸看向顺帝。 顺帝却缓缓敛了眸间笑意,淡声道,“在朕这里,官职不是用来礼让的。” 赵江鹤掀起衣摆,遂拱手下跪,“微臣不敢,只是直言。” …… 等从御书房出来,一路出了内宫内,中宫门,直至上了马车,赵江鹤眸间的波澜不惊才敛去,眼底隐隐笑意。 他知晓,顺帝从一开始心中属意的户部侍郎人选就不是他。 户部才出了早前大事,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户部侍郎虽是副职,却是如今朝中最举足轻重的副职之位,放这位置上的人,除却是东宫的亲信,还一定是陛下信得过的人。 陛下召他入宫,并非真是想擢升他。而是想看看,在他离京的这段时日内,东宫属意的名册里怎么会有他而已。 今日踏入御书房的第一刻起,他就见到顺帝在看国中河流和水利工事图。 恰好他早前呈递给东宫的,就是一份水利工事详参和多年在乾州处理水患和心得,以及推及到别处的利弊权衡。 顺帝应是看过他呈上的水利工事详参后,才寻他来御书房问的话。 所以,顺帝即便要擢升他,也不是在户部,而是在工部。 但工部侍郎的位置已有陆挺。 陆挺是宴书臣的嫡系,在户部的动荡之后,是要有人能撑起户部。 若是他没有想错,陛下真正要用的人,才会放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留给东宫他日做人情。 有宴书臣背书的陆挺,才是顺帝心中真正属意的人选。 只是从他口中听到陆挺这个名字,顺帝意外,也定然没有想到他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他要说清楚的,只是为何要用陆挺,旁的事情,他无需管,也不必管。 从一开始,顺帝心中空缺的职位就是陆挺手中交出的工部侍郎。 东宫属意的人选是他,但顺帝拿不准他,所以才想借机试探他的心思。 他心中清楚明了。 若是他真的应了顺帝户部侍郎的提议,那他如今还会在户部,继续做他的户部员外郎。 但从这一刻起,他已是顺帝心中的工部侍郎人员。 且是,至少。 赵江鹤嘴角勾了勾,陆挺已是工部副职,虽然平调也是暗地里的升迁,但若是陛下想要陆挺做的并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借东宫名义,擢升陆挺至户部尚书。 那他应当,还不止如此。 赵江鹤淡淡垂眸,他在户部这一年做的事,旁人都看在眼里。 他说不适合户部侍郎的位置,是说给顺帝听的。 他其实要比如今户部中的所有的官吏,都更适宜留在户部,而且是一定。 …… 二月初,赵锦诺同东昌郡驻军一道已行至勺城附近。虽然驻军对她多有照顾,但行径速度同普通人相比还是很快,少了各地关卡的盘查,同行无阻。 二月初便到了勺城。 眼下,正在勺城到府城的途中的凉茶铺子处小歇,饮马喂草。 勺城是周遭的交通要道,不少商旅都会在勺城中转行程。 这间凉茶铺子近乎坐满了人。 似是看到了一队驻军,凉茶铺子中的行人都看了看,看似乎又因为此地是同行要地,见到驻军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也只好奇看了看,便又继续喝茶的喝茶,说话的说话。 卢风同冯涛和赵锦诺一桌,卢风给赵锦诺倒水,即便有驻军在,冯涛还是下意识探视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静下心来。 赵锦诺刚端起茶杯,正好听邻桌的人在议论,“都听说了吗?陛下此趟回京,朝中升迁了不少人,早前的工部侍郎陆挺陆大人,调任户部任尚书了。” 父亲在户部任员外郎,赵锦诺下意识被几人说话吸引。 另一人又道,“陆大人过往就在户部任过主事,对户部上下的事务熟悉得很。再说了,户部工部本就不怎么分家,一个给银子,一个要银子,陆大人这般升调也是合情理的事,但早前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调任就有些奇怪了。” 赵锦诺之间微微一滞,眸间微诧。 说到父亲身上了。 父亲也调任了?赵锦诺意外。 她是十月底才离京的,眼下不过三个月,父亲入京任户部员外郎还是去年五月的事,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升迁?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好奇父亲升迁至何处了。 邻桌那人果真继续道,“要说来,这赵江鹤的升迁才是厉害的,户部侍郎,兼任工部侍郎,一人身兼六部两只,早前朝中是有先例,但那是宴相。” 此话一出,连卢风都愣住。 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都是六部副职,虽说确实户部和工部不怎么分家,但能身兼两职足见得陛下青睐。而赵江鹤,正是阮大人的岳父,夫人的父亲,卢风不由看了赵锦诺一眼。 赵锦诺也明显诧异。 邻桌另一人又道,“宴相当初兼任工部和吏部两部侍郎,是有背景的,宴相同陛下的关系,朝中谁能比得过?可这乾州赵家,没听说什么由来?” 旁人便笑,“那是你孤陋寡闻,赵江鹤的填房是吏部侍郎王望舒的嫡女,赵江鹤的女婿是兵部尚书阮鹏程大人的儿子阮二公子,阮二公子没有人没听说过的吧?年纪轻轻便已是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当下做主使出使南顺国中去了。阮二公子同宴相什么关系?那是宴相的义子。这乾州赵家是什么由来不要紧,光凭这京中的几大权贵世家,赵江鹤的出路也不会差。” 众人纷纷感叹。 不过,邻桌中还是有一人道,“但我听说,这赵江鹤赵大人还是有些能耐的。早前在乾州任知府时,一扎根便是十年,若是换了旁人,在乾州这样的地方,又有这样的资历许是早就呆不住了。听闻后来户部出事,是宴相将赵大人调回户部的。赵江鹤早前任乾州知府时,水利便治理得好,早些年不是乾州一带,一到汛期就洪灾泛滥吗?这些年何时听过?这赵大人算是厚积薄发,还听说户部的差事也办得好,所以又得了东宫青睐,要不,光是靠着姻亲的关系,也走不到如今这位置啊!” “也是!”众人又纷纷附和。 赵锦诺低眉饮茶,没有出声。 卢风也佯装不察。 冯涛似是此刻也才想起,旁人口中的赵江鹤,是夫人的父亲…… …… 勺城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二月十六,赵锦诺跟随驻军抵京。 周亮和柱子自晌午起便在南城门处等候,黄昏前后,终于见到东昌郡驻军的一队带了马车同行。 城门口,驻军这一队头领同赵锦诺作别。 赵锦诺道了声谢,这一路能这么顺利,多亏了随行的驻军,赵锦诺又请他折回时代问范逸好。 军头领应声。 分开后,周亮和柱子才上前,亲切唤道,“二奶奶!” 在路上时,赵锦诺让人提前送了信到家中,所以周亮和柱子今日来城门口迎接。 赵锦诺简单问起了家中父亲母亲情况,还有大哥和大嫂的婚事,周亮和柱子一一应声,赵锦诺这才颔首点头。 见阮家家中有人来接,冯涛也同赵锦诺请辞,“夫人,既已抵京,我等也要折回复命。” 冯涛一路从南顺送她至京中,赵锦诺感激。 “谭悦有消息,记得让人送信给我。”赵锦诺嘱咐一句。 韩涛拱手。 他受侯爷之命前来,人已送到,便想尽早回京,侯爷身边还需有人。 等送走冯涛。 卢风便也请辞,“阮大人吩咐过了,夫人在京中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下官,下官虽在鸿胪寺挂职,但夫人若有要帮忙的事,下官许是真能帮忙。” 卢风言罢笑笑。 赵锦诺也听出的言外之意,卢风的身份果真不是鸿胪寺一个小小官吏那么简单。 等同卢风道别,赵锦诺才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离京三个月余,她委实有些想念家中,想念宋妈妈,阿燕,还有砖砖了…… 赵锦诺靠在马车一侧,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回京的踏实感涌上心头,也忽得想起,早前阮奕说的正月末离京,那差不多应是二月中旬抵达慈州,那也就是这三两日在江船上回苍月了。 这一路都没有阮奕的消息传来。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第132章不对? 第132章不对? 赵锦诺身着男装,不便在阮府门口露面。 马车从偏门入内,一直行至苑中。 马车刚到苑中,赵锦诺便听到了砖砖急切的声音,似是扯着绳子就往马车处想撵,而后是钉子唤着砖砖“慢些”。 赵锦诺忍不住笑开。 马车停稳,柱子掀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欢喜唤了声,“砖砖!” 三个多月没见赵锦诺,砖砖见到赵锦诺简直欢脱到不行,再一听赵锦诺唤它,整个狗都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扯得钉子踉踉跄跄。 最后砖砖将赵锦诺扑到,亲切得蹭了又蹭。 赵锦诺“咯咯”笑出声来。 宋妈妈和阿燕,海棠几人见了,都跟着笑了笑。 杜鹃还是吓得皱了皱眉头,似是心有余悸,心想着畜生就是畜生。 赵锦诺伸手安抚,“好了,砖砖,乖。”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赵锦诺觉得地上尚有几分寒凉,不敢久待。 海棠心细,上前扶她起身。 赵锦诺朝海棠道了声谢,砖砖其实听话,这回是许久未见她了,就想围着她转。赵锦诺干脆蹲下,摸了摸砖砖的头,认真叮嘱道,“砖砖,先去北阁等我,我去见过爹娘后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砖砖低声“呜”了一声,似是怕她又要走。 赵锦诺埋头蹭了蹭砖砖的头,莞尔道,“好狗狗,听话。” 而后再起身,摸了摸它的头,示意钉子牵走。 钉子上前,这回砖砖没有再闹腾,听话跟着钉子走,只是走一走又回头。 经过这几个月,苑中对砖砖都熟悉了,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不怎么怕砖砖了,有时还能玩到一处去,见了面也会招呼。 赵锦诺这才看向宋妈妈,“宋妈妈,我回来了。” 宋妈妈叹道,“怎么瘦了似的?” 赵锦诺意外,“都说我胖了……” 宋妈妈一个劲儿摇头,“哪里胖了,分明就是这一路都瘦了。” 赵锦诺拥她,“好好好,我一路风餐露宿,宋妈妈说瘦了就瘦了,我回头多补补。” 阿燕和海棠笑作一团,只有杜鹃嘟了嘟嘴,心中想,和一个老妈子这么亲近…… 海棠轻轻扯了扯杜鹃衣袖。 杜鹃赶紧收起自己表情,这里是阮府,不是赵府,府中的人都向着大小姐…… 杜鹃心中有些懊恼。 赵锦诺一面安抚宋妈妈,一面朝海棠和阿燕嘱咐道,“帮我备下沐浴的水和衣裳,我稍后去见爹娘和大哥大嫂。” 海棠和阿燕福了福身应好,临走时,海棠又扯了杜鹃一道。 赵锦诺余光瞥过,没有吱声。 …… 稍许时候,赵锦诺沐浴出了耳房,阿燕已经在屏风后备好了衣裳。 赵锦诺没有旁人服侍更衣的习惯,等穿戴整齐,才在铜镜前落座。 海棠上前给她梳妆。 阿燕大大咧咧,可以让阿燕去置办宅子和铺子,但梳妆的事还是海棠细心。 初见长嫂,应当礼数周全。 海棠心思通透,一面替赵锦诺梳妆,一面给赵锦诺说起早些时候府中大公子的婚事。婚事是在二月初六操办的,但才出正月,今年二月适合大婚的吉日不多,虽然仓促了些,但赶上了吉日,婚事亦办得周全。大奶奶那头因为父亲过世,大奶奶的母亲,也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姨母还来了府中观礼,前几日才回云州。 “姨母来了?”赵锦诺倒是意外。 海棠颔首,趁四下无人,半蹲下身子,在赵锦诺近前,轻声道,“大婚前夕同大奶奶一道来的,在府中住了些时候了,大奶奶的母亲身子不怎么好,前几日听府中的丫鬟说,大夫来瞧过,是经年累月的病,便是小的风寒杂症许是后果都不敢设想,说亏得大公子和大奶奶的婚事提前了……” 海棠说话素来有分寸,也懂点到为止。 赵锦诺自是听明白了海棠的意思,心中也跟着嗟叹。 她是想起早前去容光寺的时候,阮奕同她说起过大哥和彤容的事,原本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应当早她和阮奕许久的,是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守孝的缘故。 思绪间,周亮回了苑中,“二奶奶。” 海棠正好给赵锦诺梳妆完,赵锦诺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周亮拱手道,“二奶奶,夫人体恤二奶奶舟车劳顿,说二奶奶不必赶今日去见礼,可先好好在苑中休息一日,明日再说。” 赵锦诺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哥和大嫂可在爹娘苑中?” 周亮颔首,“大公子和大奶奶都在大人和夫人苑中说话。” 赵锦诺莞尔,“那你先回母亲一声,说我这就来。” 周亮应好,先行去夫人苑中复命。赵锦诺便唤了海棠同她一道去,她二人走得慢些,海棠正好在路上同赵锦诺说起大奶奶的事。 海棠对人的评价惯来中肯而客观,不会似宋妈妈和阿燕一样,看人也会站在她的立场,有失偏颇。 海棠道,“大奶奶很能干,又是夫人的外甥女,所以大人和夫人对大奶奶都很照顾。大公子同大奶奶是表兄妹,又新婚燕尔,看得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大奶奶这头有些要强,过府不久,不少事情都在争着帮夫人做,也确实做得很好。二奶奶同大奶奶相处,许是会觉得强势……” 赵锦诺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 等到主苑时,阮鹏程同阮旭已到书斋说话,外阁间内只剩了郁夫人和彤容。 顾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郁夫人和彤容都停下说话声,彤容好奇朝屏风后打量过来,赵锦诺人未至,屏风后映出一抹纤姿倩影,彤容笑了笑,起身迎了上去。 赵锦诺刚自屏风后出来,便见一道秀丽身影,赵锦诺顿了稍许,很快反应过来是彤容。彤容是郁夫人的外甥女,便生得同郁夫人有几分挂像。 不待赵锦诺开口,彤容先道,“锦诺是吗?母亲时常同我提起你。” 赵锦诺同海棠都朝她福了福身。 “大嫂。” “大奶奶。” 彤容连忙伸手,牵了她往郁夫人身边去,“母亲果真没骗我,弟妹生得真好看。” 赵锦诺朝郁夫人行礼,“娘。” 郁夫人温和笑笑,“都坐吧。” 两人这才分坐在郁夫人左右两侧的侧位上。 “这一路可还顺利?”郁夫人问起。 赵锦诺温声道,“劳娘亲挂记,一路都很顺利,只是当时走得及,娘亲还在云州,没来得及同娘亲商量一声,娘亲早前嘱咐的事情也未做好,都是顾妈妈在看着。” 赵锦诺眸间歉意。 说到底,这次去南顺,其实不妥。 郁夫人却笑,“你爹同我说过了,你和奕儿商量好便是,家中本也没有旁的事情,顺利就好。” 郁夫人对她多宽容,赵锦诺心中都知晓。 郁夫人又问,“奕儿何时回京?” 赵锦诺应道,“早前同我说正月末二月初会离开南顺京中,等到慈州约莫就是这两三日的事情,慈州到朔城要走三日水路,应是过几日就回苍月了。” 郁夫人应当也是想念阮奕了,听赵锦诺说起就这几日便要从慈州回苍月,郁夫人的笑意都写在脸上。 彤容便笑,“弟妹,你不知母亲多想二弟和你。” “阿容……”郁夫人唤得都是阿容,足见亲厚。 赵锦诺目光看向海棠,海棠上前,赵锦诺也起身,“娘,大嫂,锦诺在慈州时挑了几幅绣品给娘和大嫂,这次去南顺不敢声张,没有再带旁的东西回来。” 郁夫人和彤容都好奇。 慈州的刺绣远近闻名,在京中亦见过,但能亲自去慈州挑选,那便又是另一回事,彤容又好奇打量了赵锦诺一番,叹道,“母亲最喜欢山茶花,这幅绣品母亲肯定喜欢。” 郁夫人笑笑,“锦诺,你有心了。” 彤容又道,“这幅百年好合是给我的吧。” 赵锦诺也笑,“大哥和嫂子的婚事,我与阿奕不在,这幅百年好合正好做在锦被上,大嫂不嫌弃便好。” “自然不嫌弃。”彤容笑着应声,心中拿捏了几分,赵锦诺应当极会做人,礼物挑选都既合适,又不声张,还投其所好,不算贵重,却有心意。 …… 晚些时候,郁夫人让二人先回去,赵锦诺才回京,苑中应有不少事情,郁夫人也不多留她。 赵锦诺和彤容都起身辞别。 两人苑子在主苑两端,离开时,彤容一定要送她。 赵锦诺没有推辞。 一路说了不少话,也慢慢熟悉,临末了,彤容又邀了她明日去品香阁,说母亲屋中的香用的差不多了,邀她一道去买香,赵锦诺应好。 等送赵锦诺回了苑中,彤容才折回自己苑中。 彤容身边的丫鬟拎着灯笼,却见彤容不怎么吱声了。 “大奶奶,先前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丫鬟担心她。 彤容低声道,“早前只是听母亲说锦诺周全,我还不怎么信,今日一见,她的言谈举止,细心周全,都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我是在担心……” 丫鬟微讶,“夫人是大奶奶的姨母,大公子又是大奶奶的表兄,都对大奶奶亲厚,大奶奶担心什么?” 彤容笑笑,“我过门要晚些,锦诺过门早些,听说母亲早前将家中琐事都交予锦诺在做,也时常提起锦诺处事周全。我是担心我若不主动些,许是在这府中,并没有太多立足之地。” 丫鬟不明所以。 彤容又道,“母亲是待我很好,但我爹过世,家中只有娘亲一人,但赵家如今在京中蒸蒸日上,地位与早前大有不同,锦诺又能干,我是怕姨母日后会让锦诺管家,那我日后在府中便等于被架空。” 丫鬟叹道,“奴婢看二奶奶似是并不看重。” 彤容颔首,“许是我患得患失惯了,自从爹过世,娘亲的身子边不怎么好,家道中落,总担心往后不会顺利,所以想得多。” 丫鬟宽慰,“再怎么说,大奶奶您都是长媳,夫人是明事理的人,又是大奶奶的姨母,不会对二奶奶偏颇的。” 彤容笑笑,“是我担心了。” …… 内屋中,赵锦诺洗漱。 海棠给她准备稍后入睡的衣裳,却见赵锦诺在黄梨木架前愣了许久。 “二奶奶有心事?”海棠诧异。 赵锦诺回过神来,才将毛巾放好,一面踱步到屏风后更衣,一面朝海棠道,“没事。” 她是觉得大嫂待她有些介怀,似是总想多探探她的心思,可有放在哄娘亲和主持中馈上。她亦看得出,大嫂想在娘跟前尽量周全和能干…… 赵锦诺知晓大嫂会错了意,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上。 好在,来日方长。 赵锦诺今日是累了,宽衣过后,很快上床歇下。 海棠替她熄了灯。 她很快入寐。 …… 慈州驿馆内,袁开阳同阮奕二人在一处,屏退了旁人。 袁开阳正感叹,“这一路倒是顺利,未生波折,许是我们早前想多了?想想明日就要上江船,三日后便可抵达朔城,阮奕,我们这一趟终于要回京了。” 阮奕轻轻放下茶盏,眉头并未舒开,亦未应声。 就是太顺利了,才总觉得何处不对…… 第133章震惊 第133章震惊 翌日晨间,赵锦诺早起。 昨日在郁夫人苑中时,郁夫人有提起过,她离京这段时日,王氏来过府中好几次。名义上是说来看看锦诺,实则是因为要同郁夫人走动的缘故。 在回京的路上,赵锦诺便听说了父亲升迁的消息。 早前的赵家名不见经传,如今的赵家远不可同日而语。 越是如此,赵家越是要多同王家,阮家走动亲近,所以王氏是以来看女儿的名义在郁夫人跟前露脸,郁夫人也心知肚明。旁人看来,王家,赵家,阮家都是利益绑在一处的,赵家受陛下器重,对王家和阮家来说都是助力。 郁夫人昨日的意思,是让她今日回赵府一趟。 早前她去南顺的事情自然不可声张,郁夫人知晓她同王氏的关系,也不会亲近到对王氏提及她去南顺的事,所以郁夫人一直是拿家中有长辈生辰,原本当是她亲自去,但因为阮旭的婚事走不开,所以让锦诺代劳,所以王氏一直都以为赵锦诺去了肇州,是代郁夫人替长辈贺寿辰去了。 既然王氏早前打着老夫人的名义也三番五次问起,赵锦诺回京后理应先回赵府一趟。 马车停在赵府门外,柱子撩起帘栊,置好脚凳,海棠扶赵锦诺下了马车,赵锦诺看到眼前的场景不免有些怔住。 早前的赵府是门可罗雀,如今是门庭若市,不少人都在府外候着。 小厮远远见了她,迎上来,“大小姐来了?” 赵锦诺颔首。 小厮一面领着赵锦诺入内,一面道,“这些都是来求见老爷和夫人的,如今老爷升迁了,不少学子都想投到老爷门下,府外每日都有不少人候着,大都是些寒门学子。” 赵锦诺早前眸间的意外之色才慢慢消融了去。 赵家不同阮家,王家,赵家不是高门邸户出身,但父亲做到这个位置上,便是让寒门学子看到了出路,所有不少寒门学子都愿意投到父亲门下。 赵锦诺忽然想,这可才是陛下的意图,让寒门学子看到出路? 也借父亲的手,笼络一批寒门学子? 她是听过十余年前陛下起事靠的是世家的拥护,陛下于情于理都会善待这些世家,但既要善待,又要制衡,便应当多用寒门出身之人。 父亲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赵锦忽然通透,这朝中之事惯来纷繁复杂,帝王的心思也自然深不可测。 这些,倒是她早前不曾想过的。 眼下,也不应当她去想。 赵锦诺敛了思绪。 小厮将她领至老夫人苑中。 早前便有旁的小厮去通报,现眼下,正有周妈妈亲自来了苑门口接。赵锦诺从小到大,还从未有过如此殊荣。 “大小姐回府了?”周妈妈一脸亲厚。 赵锦诺笑笑,心知肚明,父亲如今官运亨通,坊间都在传是阮家和宴相的缘故,她如今在祖母眼中是个不逊于赵琪的香饽饽,周妈妈是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也自然会根据祖母的心意见人下菜碟。 周妈妈笑道,“二小姐也在苑中,倒是夫人,去了王家,说是要晌午才会回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锦诺应道,“无妨,我看看祖母和妹妹。” 她原本也是回府来见祖母和王氏,还有龙凤胎的,原本是想早些见过,早些回府,眼下无非多等些时候。 周妈妈应好。 还未入偏厅,赵琪的脚步声便临近,“姐姐!” 许久未见,姐妹二人亲切相拥。 周妈妈笑笑,自觉去了老夫人身侧,趁着周遭无人,赵琪悄声道,“这一趟去南顺如何?” 赵锦诺笑笑,也悄声道,“晚些时候私下说,别说漏嘴了,我是去肇州替娘拜寿去了。” “好好好。”赵琪惯来机灵。 等到祖母跟前,赵锦诺行礼,老夫人唤她起身落座,又问起她去肇州的事,赵锦诺按照郁夫人早前交待的一一应声,旁人也听不出破绽。 姐妹二人陪着老夫人说了些许或,老夫人又道,“你母亲去王家了,怕是要晌午才回来,你今日留府中一道用顿晌午饭吧。” 赵锦诺应好。 她今日来就是见王氏的,王氏若未见到,他日还得来。 赵锦诺心底澄澈。 …… 另一处,王家家中,一众女眷陪着王家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临到晌午,王家老夫人没有留饭,王家的女眷知晓王老夫人这是有话要留女儿说,便都各自回了苑中。 王家老夫人将王氏留下,“许久未曾来了,陪娘一道用顿饭。” 王氏顿了顿,应道,“那我让人回府中说一声,怕府中等。” 王家老夫人颔首。 稍许,王氏折回。 王家老夫人苑中也布好了饭,母女二人简单用了些,王氏便扶着王家老夫人在花园中散步消食。 如今已是二月中下旬,除却前几日的春寒料峭,这京中的日头似是正渐渐暖了起来,衣裳都开始慢慢减少,也不会觉得冷。 母女二人一道漫步,王家老夫人秉去了旁人,连身边的管事妈妈都未留下。 王氏意外。 王家老夫人这才低声道,“我今日问你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听清楚,也要想清楚。” 少有见母亲如此正式,王氏颔首。 王家老夫人又道,“你爹和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自小的性子是被你爹和我娇惯出来的,当初你说要嫁赵江鹤,那赵江鹤又是才死了妻室的鳏夫,赵家又不是什么高门邸户,你爹和我会同意这么婚事,是因为你喜欢,所以哪怕嫁过去做填房,你爹也没说什么,只是侧面敲打过赵江鹤,要他好好待你。赵家这出身怕是扶不起来,你爹是想让他在乾州好好呆上几年,而后就调任到富庶的地方去,也好为日后做打算,但赵江鹤很有些能耐,先是同阮家攀上了关系,而后又了陛下的重用,这日后的前程,许是比你的哥哥弟弟们都要出众些。” 王氏本以为母亲要说什么严肃的事,结果说到此处,王氏低眉笑笑,“大人是不差。” 王家老夫人看她,“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担心。” 王氏诧异。 王家老夫人道,“这赵江鹤是有本事,却也藏得深,这么些年,你爹和我倒是错看了他,但越是能如此沉得住气得人,便越是让人捉摸不透,如今,赵江鹤已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虽是他的夫人,早前也听过你同他闹别捏,将他的女儿送到庄子上去,这些事你早前如何做都可以,你爹和我都从未说过你。但从今往后,你在赵府需谨言慎行,不可像往日一般骄纵跋扈,赵江鹤日后能到哪一步,还未必说得清楚,但你如何说如何做,旁人都看在眼里,不必在乾州的时候,切莫为自己,为你夫君留下把柄。” 王氏这才掩下眸间的震惊,赶紧应了声是。 早前她是未曾想这么多,眼下,似是才被王家老夫人一句话点醒。 王家老夫人见她表情凝重了些,知晓她听进去了几分,又道,“你是聪明人,只是这聪明不应当用在小性子上,我知晓你同赵江鹤的女儿有些过不去,可再过不去,她都是阮家的儿媳,阮鹏程是宴相的嫡系,自己又是兵部尚书,这阮奕更是东宫的心腹,光是凭这些关系,你就不应当再同赵锦诺都。你是她母亲,她应当敬你,你何必让她同你生间隙?日后这天下都是东宫的,你要为则之谋个好前程,能绕开阮奕?” 王氏茅塞顿开。 王家老夫人见她模样,便知她心中应当有数,那今日让她来王家的目的便达到了。 王家老夫人也不便久留她,临末了,王家老夫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轻声叹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早前一直在想,是否有必要告诉你,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心中知晓即可,但切不可再告诉旁人。” 王氏颔首。 王家老夫人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轻声道,“赵锦诺生得像一个人,许是像这个人的缘故,陛下和娘娘心中愧疚,遂善待于她,你知晓后,更应清楚我方才同你说的。” 王氏错愕,她其实也好奇,只是,帝后的心思从未妄加揣测过,也只当是因为阮奕的缘故。 王家老夫人轻声道,“早前京中是有一桩秘闻,陛下的弟弟平阳王本是当在早年动荡中下了死牢的,是前朝的安平公主将人救了下来,照说陛下是欠安平公主一个人情,但前朝覆灭后,皇室的人一个都未留下,陛下连安平都杀了。赵锦诺,生得如同安平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我当时见她的时候都震惊了许久,若不是知晓安平已经死了,我还会以为,她就是安平的女儿……” 安平?王氏脸色铁青。 王家老夫人又道,“其实我也想过,赵锦诺会不会就是安平的女儿,但无论是阮家也好,宴相也好,居上位者,是不会把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放在身边的。更何况,陛下和娘娘是见过赵锦诺的,若是对赵锦诺的身份存有疑虑,那今日便不当如此亲厚待她。只要赵锦诺不是安平的女儿,却生得像安平,那以陛下,尤其是娘娘的性子,定会对她照顾周全……” 回赵府的马车上,王氏整个人脑中都仍是今日的震惊。 母亲口中关于安平公主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让她跌入深渊冰窖。 安平,安安…… 赵锦诺同安氏母女二人本就生得像,赵锦诺对安氏的来历绝口不提。 安平的脾气很大,是个连死牢都敢劫的人,安氏的脾气更不小。 更重要的是,世上哪来那么巧合的事情? 王氏心中微凛。 ——只要赵锦诺不是安平的女儿,却生得像安平,那以陛下,尤其是娘娘的性子,定会对她照顾周全…… 但如果赵锦诺真是呢? 王氏心底掩不过的慌乱之色,那她就是一枚催命符,而赵家和王家,阮家,就是欺君…… 赵家竟然养大一个前朝遗孤? 赵江鹤的胆子有多大 还是……从一开始,赵江鹤就不知晓事情? 王氏喉间轻咽,赵锦诺就似一把架在头上的刀子,惴惴不安。 …… 慈州,南顺鸿胪寺卿亲自送阮奕上了江船。 随行的禁军有一两百人,一艘江船即可,但见码头上停泊了另外一条江船,挂得是苍月的旗帜,应是早前留在朔城的八百左右禁军,到回程这日才来慈州码头迎接。 与鸿胪寺卿一道送行的,还有南顺京中的禁军头领付志明。 阮奕早前在南顺京中见过付志明,当日朝帝邀他看骑射,当时跟在朝帝身边的禁军统领就是付志明,朝帝信赖他。 待得鸿胪寺卿拜别后,付志明也拱手,“阮少卿,一路顺风。” 阮奕看了看眼前晴空万里,遂笑笑,“郭大人,付将军,还请替阮奕谢过朝帝陛下在京中的照拂。” 两人都拱手。 目送阮奕和袁开阳等人上了江船,而后江船慢慢驶离,鸿胪寺卿面色微舒,苍月来使不比旁的临近诸国,除却苍月的两条江船,慈州还有一条江船的人护送,避免出意外。 “走吧,付将军。”鸿胪寺卿心中感叹。 付志明沉声道,“郭大人先行回京吧,陛下有吩咐,末将还需在慈州一些时日。” 鸿胪寺卿意外,但还是礼貌笑道,“那付将军,京中见。” 付志明拱手。 眼前江船越行越远,付志明身侧的副将上前,低声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付志明吩咐道,“此事不能走路风声。” “是。”副将应声。 …… 江船上,阮奕在三层甲板上凭栏远眺,袁开阳上前,“怎么,都离开慈州了,还不放心?” 阮奕转眸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一路想探得南顺同长风的关系,便探得明白;想探得南顺在慈州和各地的屯兵,便也探得明白,就似……我们想看,便有人敞亮给我们看一样?” 袁开阳微顿,“应当没人露出马脚……” 阮奕凝眸看他,“就是因为没人露出马脚,才更奇怪……开阳,朝帝如果不知道我们在偷偷探虚实,却有意让我们看到些不应当看到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袁开阳微顿。 第134章算计 第134章算计 “但再如何不对劲,你我也离开南顺境内了。这几日江船上有禁军随行护卫,要比在南顺国中时要更安稳得多。不瞒你说,早前从南顺离京到慈州这一路上,我其实到挺担心,直到上了江船,反倒不怎么担心了。” 袁开阳虽然也觉得不对,但上了船便觉如释重负。 望着渐行渐远的慈州城,袁开阳笑笑,“你是苍月主使,只要南顺朝帝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把主意打在苍月使臣身上,阮奕,你是这一路太累了,也太过谨慎了,这两日,好好缓缓才是。” 袁开阳拍了拍他肩膀。 阮奕也低眉笑笑。 一千余禁军在江船上,是轻易不会出事。 要出事,便是大事。 因为开阳说的不错,南顺不应当将主意打在苍月使臣身上,除非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走露风声,但这么多禁军在,不走路风声很难。 许是,这一路真的已经平安过去了…… 袁开阳同阮奕两人并肩下了甲板,返回船舱。 上船时正是晌午过后不久,眼下,江船又在江上行了些时候,还有个多时辰便会到黄昏。 这艘船还是当初从朔城来慈州时候的船,本是苍月国中的船只,又有专人在慈州码头看守,不会出旁的岔子。 船舱还是早前他的船舱,案几上还放着他早前的书。 阮奕不似袁开阳,一直未抵达朔城,他心中的戒备便一直没有停下过。 案几上还是早前那本关于南顺朝廷这些年的稗官野史,他早前看过一次,但此范从南顺京中回来,他对朝帝也好,谭悦也好,对南顺朝中的其他人也好,都有了新的认识。 等再看这本野史时,心中想的又全然不同。 阮奕指尖翻过书册,在说到朝帝上位那一段时,目光略微停留。 想起上一世朝帝八九年后才即位,忽然脑中荒唐得想。苍月是因为他的缘故,陛下健在,国运得变,那他便是苍月国运得变的契机。 那南顺呢? 南顺国中的轨迹同上一世不同,是纯粹偶然?还是有人和他一样,是南顺国中的契机? 也是得了这个契机,朝帝才提前八九年登基?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对这一段的描写都是惊心动魄,朝帝上位其实时机并不成熟,亦勉强,更有豪赌的成分在其中,若不是知晓后来南顺会发生的事情,上一世此时还在玩世不恭的朝帝岂会铤而走险? 阮奕继续翻着后面这几页,大多讲得是朝帝上位的短短一年间,如何平定朝中军中内患,如何治理水利,得了民心…… 阮奕想起宴叔叔早前说过,当初陛下起事,之所以国中未乱,是因为大的世家和朝中官员近乎都站在陛下这边,陛下手中握有重兵,又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所整个苍月朝中未乱,军中未乱,即便如此,陛下和宴叔叔还用了五年时间才肃清前朝余孽,整顿吏治,让诸事走上正轨。 但南顺朝帝,这皇位本就来得不正,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支持,更无从谈起,朝中和军中拥护。可朝帝厉害便厉害在每一步都走得险且准,提拔了不少不起眼的人,后来证明却是才华出众,也斩杀了不少能臣和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他怎么就踩得这么准?知晓杀谁,国中不会乱,知道杀谁,会更得人心? 更重要的是南顺临水而兴,一道汛期,百姓苦不堪言,朝帝笼络民心的方式便是治水。 所谓治水,惯来是预防为主,防治结合。 但朝帝回回都能在汛期和洪灾来临前,大兴水利工事,而后果真保了一方平安。 所以短短一年时间,朝帝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阮奕越想,越觉细思极恐。 若南顺真的还有一个像他一样,是活过一次的人在给朝帝出谋划策,那南顺会发生今日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便也说得清楚。 尤其是水患这一页,都经历过的人,才熟知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未雨绸缪。 阮奕伸手撑住下颚,脑海中陷入沉思。 反复在想朝帝近些日子呆他的殷勤,客气,似是欣赏,又似想从他身上探得蛛丝马迹,阮奕心中忽得一滞,若是南顺真有这样一个人,知晓他日后会取南顺北部六城,苍月势力日渐壮大,南顺后续会节节受挫。 那朝帝早前那些试探他的行为举动便说得通了。 ——阮奕,你若是南顺国中之人,朕定与你君臣无隙。 ——久闻阮少卿年少有为,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年纪便做到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日后定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 ——阮奕,你是苍月国中不可多得的相才,顺帝和东宫应当重用你。 阮奕只觉背后冷汗直流。 他早前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虑过,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一旦是真的,亦朝帝扫清国中障碍的雷厉手段来看,他恐怕很难从南顺全身而退。 但是,他眼下已经离开了南顺境内。 许是,都是猜测? 阮奕陷入沉思。 ……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思绪间,阮奕听到船舱外急促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 不知可是先前那翻猜测的缘故,阮奕听到这些不寻常的动静,都很谨慎。 阮奕推门而出,“出什么事了?” 他随意寻了个形色匆匆的禁军侍卫问。 禁军侍卫拱手,“回大人的话,自方才起,江面便陆续起雾了,天色也不怎么好,听掌船的大人说,害怕有暴风雨,让大家帮忙准备着。这时候的暴风雨应当来头不小,务必仔细了。” 起雾,暴风雨?阮奕诧异。 他是担心过这三日的水路不会太平,却没想到会遇上暴风雨…… “大人,小的先忙去了。”禁军侍卫拱手辞别。 阮奕颔首。 这江上的暴风雨可大可小,他恍然之前从朔城到慈州时,阿玉同他一处,还半是玩笑同他说,这船安稳得不得了,除非是遇到百年不遇的暴风雨…… 阮奕微微拢了拢眉头。 不是因为阿玉这句话晦气,而是因为阿玉这句话里的透露的意思,方才开阳也说,周围有禁军随行,远比在南顺境内更安稳,除非遇到暴风雨…… 但他们遇到了。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阮奕心中骇然。 遂又想起方才看过的正史和野史中的记载,朝帝回回都能在汛期和洪灾来临前,大兴水利工事,而后果真保了一方平安。 若是他早前荒唐的想法是确有其事,那南顺有人知晓汛期和洪灾的时间,是否也会算准了这江上暴风雨的时间,而后推波助澜? 阮奕额间都冒出涔涔冷汗。 江上暴风雨很难意料得准,也毫无征兆。 他忽然想起谭悦得了朝帝的意思,邀请他出访南顺,而后在这一路从南顺京中到慈州,也都是南顺的鸿胪寺官员在安排行程,这行程早就是之前预计好的! 也算准了这一日他们会在江上! 阮奕连掌心都涌起了密集的汗水。 方才开阳说得不错,他们此番出使苍月,众目睽睽之下,朝帝不应当会将主意打在他们身上,打在他们身上,便是打在苍月身上,朝帝行事谨慎周密,断然不会如此。 但若是暴风雨——那他们名正言顺葬送在几十年甚至百年不遇的暴风雨中,那这一切都是巧合,都与南顺没有半分关系。 而他在南顺的这些时日,朝帝对他表现出的多是欣赏和赞许,若是出事,朝帝也根本没有一分嫌疑。 没人会想到,朝帝设好的圈套,从一开始时,便等着他出使南顺…… 阮奕冲出船舱,遇上的禁军侍卫,便吩咐道,“去寻袁将军,来驾驶仓见我。” 禁军愣愣应好。 阮奕已快步等上台阶。 驾驶舱在二层甲板处。 阮奕跑上二层甲板时,已见到不远处黑云笼罩,电闪雷鸣,风卷残云,并极快的速度往这边来。 江上更是起了波浪,船都在风雨中摇晃。 甲板上的人各司其职,虽然未乱阵脚,但各个眼神中都有慌乱。 阮奕心中暗道不好,等到驾驶舱时,见掌船的官吏也明显紧张,“阮大人!” 阮奕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能绕得开吗?” 掌船的官吏脸色铁青摇头,“风暴太大,绕不过去……” 阮奕又问,“折回来得及吗?” 南顺不会在明面上做动作,他们回慈州都比眼下在江上安全。 掌船官吏嘴唇都是白的,“来不及了,暴风雨来得太快,我们来不及掉头。” 似是恐惧和绝望涌上心头,掌船的官吏手都有些打斗。 阮奕脸色也瞬间煞白,沉声问道,“这艘船在暴风雨中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掌吏喉间重重咽了咽,“……下官也不知道,已经让人去各个地方准备,应对了,许是,能撑得过……” 果真,稍许就有船上小吏和禁军陆续来复命。 只是刚推门,似是整个船都遇上一个大波浪,猛然摇晃,有人摔倒跌出去。 阮奕也紧紧扶住一侧的把手。 整个船上都是慌乱的叫声和喊声,周遭不断有人在各处补救。 电闪雷鸣中,整个船都在摇曳。 袁开阳入内的时候,脸色都是紫的,“我见江面有艘船沉了。” 袁开阳的话好似万斤重的火药,在众人心中掀起道道涟漪,将好又是一道大浪打过,整个船舱都重重倾斜。 甲板上不断有人落水的声音,还有呼救声。 袁开阳都险些摔出去,幸亏阮奕拉紧他。 只是好景不长,又一个大浪打来,有人惊呼,“船舱入水了!” 阮奕握紧袁开阳的手,怕他落水,暴雨淋在身上,阮奕朝袁开阳道,“我们被算计了!” 第135章被擒 第135章被擒 袁开阳诧异,四目相视,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但这震惊只持续了不到瞬间。 又猛然一个大浪打来,整个船舱全然朝相反的方向倾斜,原本是阮奕握紧袁开阳的手,眼下已换作袁开阳死死握紧他。 在整条江船的反方向倾斜中,不少人尖叫着落水。 周围电闪雷鸣,极其千层浪花。 桅杆横着倒下,险些匝道袁开阳和阮奕二人,但桅杆闯到了袁开阳抓住的栏杆,顷刻间,两人一道下落,幸亏身侧的禁军侍抓住。 但已然是极限,支撑不住。 为了救他二人,禁军将生存空间留给了袁开阳,自己落水。 阮奕脸色铁青。 他不会水! 恰好又一个大浪打来,似是整条船开始迅速下沉。 “阮奕,抓紧我!”袁开阳抱住一块浮板。 也亏得有这块浮板在,整艘船沉的时候,他二人并未下沉,但很快,大浪袭来。 阮奕心底颤了颤,很快,两人又被冲入浪中。 阮奕再次感受到窒息的绝望。 而又在绝望之时,被袁开阳捞起。 只是早前的浮板,眼下只剩了不到之前的二分之一,两个人搭着浮板,只够勉强不会下沉下去。 阮奕已是吃力。 除了吃力,就是心里上的恐惧。 不会水的人对水的恐惧。 再有浪花袭来,阮奕已面色煞白。 虽不如早前的浪花大,却也让阮奕再次落水,最后再次被袁开阳救起。 其实袁开阳也已然狼狈,但暴风雨一直下着,露在水面的身体不停被暴风雨浇透,不时的大浪袭来,每一次,袁开阳和阮奕都不知晓能否撑得过这一轮。 而到后来,似是被意念强撑着,旁的都已麻木。 …… 这场暴风雨从黄昏持续到将近子时,周遭的几艘船都沉没,江面上还还活着的人几近可数,无论是苍月国中还是南顺国中的禁军都所剩无几。 袁开阳要保全自己,还要顾及阮奕,整个人似是都已虚脱,如樯橹之末。 阮奕呛了不少水,眼下已有些浑浑噩噩。 他不识水性,能活到现在,是袁开阳拼命护着他的缘故。 到子时前后,阮奕趴在仅剩的浮木一侧,意识慢慢有些模糊。 他看到阿玉在远处的风平浪静处,泛着小舟朝他笑。 “阿玉……”他喉间似是已唤不出声音,想伸手朝她挥手,想让她看见她,却忽得被袁开阳按回了浮板处。 阮奕才清醒。 “阮奕!坚持住,会有救援的,我们熬过最险的时候!你这个时候若是出事,我如何同嫂夫人交待!”袁开阳的声音亦不大。 二月的江水里,冰冷似冰窖。 他保存的力气已不多。 阮奕似是才清醒过来,“开阳,是我害了你,南顺是冲着我来的……” 袁开阳僵住。 阮奕喉间轻咽,费力道,“南顺朝帝想要我的性命,但碍于苍月和南顺的关系,我们这个时候上江船,遇暴风雨,都是一早设计好的。” 袁开阳微楞,而后低声道,“阮奕,别胡思乱想了,多留些力气,即便是真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早前范逸拆人送信来,说会让东昌郡驻军加强在江面巡逻,暴风雨一过,就会有东昌郡驻军来寻人,你坚持住,嫂夫人……嫂夫人还等你回京……” 阮奕颔首。 言辞之间,却听见有船驶近的声音。 两人都似劫后余生一般,料想此时来救援的就是东昌郡驻军。 两人都不怎么发得出声音,都想着向前来救援的船只挥手,但映入眼帘的船只却没有任何旗帜。 阮奕微微敛目,制止了正想挥手的袁开阳。 袁开阳诧异看他。 阮奕颤声道,“船只没有东昌郡驻军的旗帜,恐怕不对……” 袁开阳也看了看,但又道,“即便不是东昌郡驻军,许是旁的江船?” 阮奕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商船,不打旗帜,是不想被人看出……” 袁开阳倏然会意。 两人再定睛望去,船上为首的人不正是这一路送他们到慈州的南顺禁军头领付志明是谁? 袁开阳心惊。 阮奕此时反倒冷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开阳,人是冲着我来的。你绕开游到后侧,找地方潜起来,他们没有公然露面,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你能熬到东昌郡驻军巡江的!” “要走一起走!”袁开阳恼意。 阮奕更恼,“我不通水性,你带不走我,你若是也留下,我们两个会一起死!” “那也好过看你一人死!”袁开阳恼怒。 “你难道想我们都死得不明不白!”阮奕忽然反问。 袁开阳怔住。 阮奕沉声道,“你我若都死了,便都死得不明不白!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我死在这场暴风雨中,却无人知晓南顺朝帝的意图!苍月危矣!” 袁开阳不知他何意,却不知如何打断。 阮奕朝他继续道,“开阳,你听着,你必须活下去,帮我带句话给宴叔叔,就说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晓后事,让他务必留意南顺。” 知天命,晓后事……袁开阳眼中的震惊已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但他忽然反应过来阮奕早前说的,今日江上的暴风雨本是有人设计的他们。 袁开阳骇然。 这……实在超出想象…… 阮奕目光却看向那艘驶近的船,又道,“也需,我还不会这么快死,你若不活着离开,日后谁知晓要来南顺救我?” 这一句似是触到袁开阳心中底线。 阮奕看着他,目光笃定,“开阳,我的身家性命就寄于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活着回苍月,把我的话带给宴叔叔,若我还活着,我会想办法传消息出来,让你们救我。” “走!”阮奕言罢松开浮板。 “阮奕!”袁开阳眼底猩红,却不敢大叫。 阮奕在江中拼命呛水,袁开阳双目含泪,用仅有的力气往相反的方向游开。没有阮奕,他的确可以游出这艘船的视线范围。 而见他游开,阮奕也开始挣扎。 船上果真有人看见他。 而江船另一头,也有人发现了袁开阳。 付志明认出袁开阳,袁开阳亦认出付志明,袁开阳之间付志明拉弓,袁开阳迅速沉入水中,但速度未有付志明手中的弓箭速度快,箭矢从从背后射入袁开阳背心,瞬间涌出鲜血一片。 “开阳!”阮奕心中大骇,却已没有力气能多想。整个人如关前一般,沉入冰冷的水中,绝望而窒息。 …… 破晓黎明,赵锦诺被噩梦吓醒。 直接撑手坐起。 醒得时候,赵锦诺整个后背似是都湿透,气喘吁吁。 她分明经历了一场噩梦,但一觉梦醒,却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眼下,仍还心悸。 才过破晓,赵锦诺已无睡意。在床榻上坐着发了些许呆,出了些许神,而后俯身穿了鞋履,才下了床榻,又伸手去够屏风后的衣裳。 反正已无睡意,正好去苑中走走。 今日是阿燕在外阁间当值。 赵锦诺轻手轻脚出了外阁间,怕吵醒她,而后才阖上外阁间的门。 二月中下旬,天气渐暖,但京中昼夜温差大,未至晨间,夜风袭人,赵锦诺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不觉凉气逼人。 苑中的老妈子和粗使丫鬟见了她,都纷纷行礼问候,“二奶奶!” 赵锦诺一一颔首。 再晚些,不知哪个老妈子或粗使丫鬟知会了宋妈妈一声,宋妈妈和衣来了苑中,一脸睡眼惺忪,“大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但凡她有心事,就喜欢一个人在苑中一圈圈散步。 眼下又是。 宋妈妈昨晚才值了夜,脸上还一脸倦意,赵锦诺怕她担心,宽慰道,“我就是突然想砖砖了,去看它之前,想在苑中走走,宋妈妈别担心。” “好端端的,哪有这个时候出来散步的?”宋妈妈明显不信。 赵锦诺一面从身后推着她回屋,一面道,“哎呀,我就是想阮奕了,怎么还非得问清楚呀!” 宋妈妈愣了愣,这才笑笑,“知晓了知晓了,不问就是了,不过,眼下这时候二公子也当回苍月了吧?再等一两个月,二奶奶就见到人了。” 赵锦诺涨红了脸。 好容易送走宋妈妈,赵锦诺才推门入了北阁。 砖砖有些懒,晨间就不曾有早起的时候,眼下,正窝在北阁的毯子上打盹。似是听见脚步声,又闻到赵锦诺身上的气味,“嗖”得一声站了起来。 赵锦诺上前,俯身蹲下,伸手缓缓摸了摸它的头。 北阁中只有砖砖,没有旁人,赵锦诺低声道,“砖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怎么办?我很担心大白兔,怕他有危险……” 砖砖似是觉察主人语气,不断往赵锦诺身上蹭过来。 赵锦诺伸手环抱抓砖砖,似是想靠砖砖身上的暖意驱散心中的阵阵不安…… 她一直没有阮奕的消息,她想应当去寻一趟卢风安心。 …… 不知过了多久,阮奕指尖微微动了动,似是恢复了意识,半睁开双眼。 只是身上似是被喂了东西一般,整个人都酸软无力,仿佛回忆起早前在江上遭遇暴风雨之事,而记忆的最后,开阳中箭,鲜血染红的江面。 而他呛水沉入江中。 阮奕此时才算全然清醒。 而随着意识清醒,才反应过来他最后是被救上了先前那条江船。 也几乎是同一时候,一道声音在屋中清幽响起,“醒了?” 阮奕自然认得这个声音。 他先前原本就靠坐在墙角一遍,身边各有一个禁军侍卫看守,当下,他目光瞥向屋中不远处的朝帝,冷静而淡定道,“下官未弄明白,朝帝陛下究竟是救我,还是擒我?” 第136章缘由 第136章缘由 朝帝轻笑,“阮少卿应当先谢朕才是,这场暴风雨过后,朕是第一个想到来救你的人。” 阮奕也笑,“那陛下救下官,又射杀同下官一道的开阳是何意?” 朝帝也不恼,继续笑道,“阮少卿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朕救你,但有不想让旁人知道你被朕救了,只想让旁人知晓你死在这场暴风雨里,又怎么会让人轻易走漏消息?” 阮奕轻嗤,“那陛下当真料事如神,既未赶上暴风雨,又能让人在暴风雨之后来救人。” 他一语中的,朝帝更觉他心思聪颖,如此蛛丝马迹都能猜得到其中玄机。 朝帝轻抿了一口茶展,悠悠道,“阮奕,你是聪明人,不如你猜一猜,朕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阮奕幽幽笑道,“下官是苍月出行主使,若是下官在南顺境内出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陛下恐怕难以向苍月交待。但下官若是上了江船,暴风雨前又没有征兆,便是出行的队伍在暴风雨中被一夜吞没,陛下也能全然从其中摘除出去。” 朝帝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扬。 阮奕又道,“下官只是不明白,陛下要留下官的意图。” “阮奕,朕喜欢你的聪明,也赏识有才干的人,朕会亲自来慈州见你,是朕觉得阮奕,以你的才干,若是留在苍月屈才了,但若留在南顺,朕向你保证,无需等上十余二十年,朕现在就能予你相位,位极人臣。” 话的后半段,朝帝已敛了笑意。 语气笃定而威严,君无戏言。 阮奕却似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握拳抵在鼻息间,轻轻咳了咳,又似不怎么想拂了朝帝的颜面,才轻声道,“陛下可是糊涂了?阮奕既为臣子,又岂可侍一臣二君?” 朝帝淡淡垂眸,“阮奕已经死在暴风雨里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阮奕?” 阮奕微楞。 朝帝从他的怔忪里,获得短暂的快意,既而身子稍稍前倾,认真道,“阮奕,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回苍月去?” 阮奕凝眸看他,没有应声,眉头却微微拢起。 朝帝稍许坐直了身子,慢悠悠道,“你们都下去,朕有话单独同阮奕说。” 屋中的禁军都闻声拱手,相继退出屋中,还包括朝帝身侧的付志明。 阮奕目光瞥向付志明,他记得付志明那一箭直中开阳背心,鲜血瞬间染红了江面,阮奕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怒意,更似有压不住的怒火在其中。 但任凭他如何恼意,连自己的掌心都攥不紧,阮奕也忽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被喂下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所以朝帝才放心同他独处。 阮奕猜不出朝帝同他独处是何意。 但他举家都在苍月深受皇恩,父亲更在朝中居高位,他还是宴叔叔的义子。只要头脑清醒,稍加思绪,都应知晓他就是死,也根本不可能背叛苍月,连累阮家,连累宴叔叔。 但他没有直接大义凌然。 因为他心中并非没有私心——他想顺藤摸瓜,抓出藏在朝帝背后那个幕后黑手,那个同他一样,重来过一次的人。 对方在暗处,又能怂恿朝帝对他下黑手。 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但阮奕心中也清楚,对方即便怂恿朝帝对他下黑手,却也不一定就猜出了他也重生。 前一世陛下病逝,是诸多事宜凑在一处,极偶然的事情。 如今陛下安好,苍月国中尚未内乱,整个过程都是他借范逸之手做的,没有他分毫痕迹,旁人便是怀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他能想到的朝帝要留他,或是要对付他,许是并不是因为母后黑手知晓了他篡改苍月国运,应当,是知晓他后来在苍月位极人臣之事…… 开阳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苍月之人许是都以为他和开阳葬身在早前的暴风雨中。 若不揪出这幕后黑手,后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诸如这场暴风雨一样的手段在等着苍月…… 他是第一个,许是下一个就是宴叔叔。 阮奕忍不住身上寒颤。 他昨夜才从彻骨的江水中捞起,眼下浑身的衣裳已经被体温干透,但身上除了早前那身衣裳,多余可以御寒的衣物都无。 他整个人隐隐有些颤抖,应是染了风寒正在高烧着。先前因为才醒过来,见到朝帝心中都是惊愕,又全神贯注,所以全然没有留意自己在高烧着,现在才慢慢察觉。 眼下,他也慢慢摸清思绪,反倒更为沉着冷静。 上一世同范逸,祺王一道身陷巴尔,他尚且淡然沉稳。此时在南顺,身侧又没有旁人需要挂心,他更不会自乱阵脚。 此时自乱阵脚,才会正中朝帝下怀。 朝帝只是命人将他从江中捞起,并未给他御寒或叫大夫便是此意,人在病着的时候,意识最脆弱,朝帝要么攻心,要么还想再度试探他。 他需守住心中清明。 只是阮奕唇间都已煞白,眼窝深陷,喉间轻咽着,待得周遭的禁军侍卫都悉数退了出去,才见朝帝缓缓踱步到他跟前。 他眼下这幅模样,根本动不了朝帝,朝帝也分毫都不担心。 阮奕抬眸看他。 朝帝近乎临到他跟前,一面凝眸看他,一面幽声道,“阮奕,实话同你说,朕早前做过一个梦,梦里南顺内乱,长风从南顺手中取走了北部六城,而苍月当时的宰相又设计从长风取走了南部十二城,再加上早前长风从南顺手中取走的北部六城,一共十八座城池。正是这十八座城池,让整条沱江,也就是苍月的曲江,长风的滨江,从一条横跨三国的外江,变成了苍月的内河,而这条内河沿岸附近的十八城,连同苍月早前的朔城,柳城和乾州等地一道,成为了苍月东南边最富庶的一片地区,为苍月的后续的繁荣兴盛奠定了根基。阮奕,不如你猜猜,当时取下这十八城的苍月宰相是谁?” 阮奕眸间掩不住的诧异与黯沉,但却都是听到朝帝这翻话时,应当有的表情。 朝帝满意他眼中的震惊。 但实则,阮奕心中已是惊涛海浪。 眼下面色上的震惊,只是恰到好处显露给朝帝看到的冰山一隅。 他是猜到,南顺有人重生了! 却无论如何都未猜到这个人竟是朝帝自己! 想到朝帝早前在京中对他的殷勤,同他说起的周遭几国的行事,带他去看的骑射,甚至,他早前同开阳说起的疑惑,他们想看的东西,似是都能在南顺看到打探道,比如南顺在边境的屯兵,南顺同长风关系走得近,更如,朝帝的野心,原来……都是朝帝特意给他看的! 他始终觉得的何处的不对,其实就在朝帝身上! 朝帝是从一开始就在试探他,看他的反应,看他的应对,也有意无意让他看到南顺国中对战事的部署,与邻国关系的斡旋,甚至,是他自己的野心! 因为从一开始,重生的人就是南顺朝帝。 朝帝从一开始将他诱到南顺国中,就是想将他留在南顺朝中,助朝帝拿下这十八城。 朝帝的野心应当远不止如此。 所以洞察先机的朝帝,才会冒险,提前八九年越过先太子登基,用一年多的时机肃清了异己,因为这些人,都是他早前便知根知底,知晓能用和不能用的人。 更有甚者,朝帝在慈州大举屯兵,并且也同长风在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就等着陛下过世,苍月内乱,届时巴尔率先在苍月北边生事,苍月无暇自顾,届时南顺与长风再一道起事,趁机将苍月东部几城鲸吞桑食…… 这些都在朝帝的计量当中。 若不是因为早前范逸提醒过陛下,许是,今日苍月已同朝帝意料当中一样,而苍月东部许是皆已失手! 南顺国中任何一个人重生,都比不过这个人是朝帝。 因为亲眼见到过,亲身经历过,才会比旁人都更果断和坚决! 而这一世苍月的轨迹发生变化,以朝帝的心性,必然生疑。其中首要的,便是上一世还呆傻的自己,不应当在眼下就恢复了,所以朝帝会让谭悦邀他来南顺,一是探他的虚实,二才是想将他扣下,最后才是除掉他。 阮奕心中迅速拿捏着,那此时,他若想活下去,一定不能让朝帝知晓的,便是他重生过。 朝帝自己重生,才扭转了诸多逆境。 若是知晓他重生,一定会杀了他。 阮奕面色铁青,但思绪不过一瞬的事情。 朝帝见他似是愣住没有应声,自己低眉笑笑,而后才又抬眸看他,眸间皆是黯沉,“阮奕,那时取下南部十八城的苍月宰相,就是你!” 阮奕眸间似是骇然了一瞬,既而又轻嗤一声,瞥过目光去,“下官听不懂陛下说什么。” 朝帝也轻笑,“你听不懂更好,若是能听懂,你我未必还能和平相处。” 阮奕回眸。 朝帝叹道,“阮奕,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好了,不过,这世上生老病死之事,向来也没有定论,我早前听闻顺帝病重,眼下不也好端端回了京中?” 阮奕佯装怒目,“还请朝帝陛下慎言,我朝陛下龙体康健,不容诋毁。” 阮奕心知肚明。 如此一句,似是也全然打消了朝帝心中疑虑,遂而笑着看他,“阮奕,我知晓你同你夫人伉俪情深,也曾因为你夫人过世,而后一直未娶,所以,我是想让人将你夫人接来南顺,解你后顾之忧……” 阿玉?! 阮奕早前一直还算淡然,听到这句,整个人再不淡然。 “你做了什么!”阮奕想挣扎着撑手起身,但身上有软筋散在,根本动弹不了。 见他反应,朝帝果真意味深长笑笑,“有意思啊,朕让人去京中请你夫人,但始终寻不到你夫人在何处,谁想,你夫人竟然跟你来了南顺?” 阮奕滞住,“你想怎样?” 朝帝沉声道,“你若想你夫人安稳,就同我做君臣?” 阮奕目光微敛,稍许,哂笑出声,“她不在你手上。她若在你手上,你今日就带她来了,她已经安稳回苍月了,你的人没抓住她。” 第137章出事 第137章出事 朝帝微微敛目,探究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阮奕你是个小心又聪明的,为何出使这么谨慎的事,会将夫人带在身边?” 朝帝一句话让阮奕失了笑意。 他是不想朝帝再细究下去,会查到明大家和谭悦身上,将他二人,甚至更多人拖下水。 阮奕没有再轻易出声。 朝帝笑道,“我让人查过,也寻人问过,你从苍月到南顺一路上都带了一个叫阿玉的小厮,但是这个小厮,在抵达慈州之后,就不同你在一处了,我猜,这个叫阿玉的小厮就是你夫人。” 阮奕淡淡垂眸,嘴角微微勾了勾。 心中想的是,多亏当日谨慎,让阿玉抵达南顺之后便同他分开一处,否则,眼下怕是阿玉也同他一样,身陷囹圄。 他是庆幸,又万分后怕。 后怕阿玉落到朝帝手上。 只是下一刻,朝帝又轻笑开口,“还有意思的是,谭悦在苍月京中,是住在阮府的……” 阮奕忽得眸间一凌。 遭了。 朝帝继续笑道,“谭悦早前在阮府见过你夫人,怎么从苍月南下南顺这一路,谭悦和他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认出这个叫阿玉的小厮,就是你夫人?” 阮奕没有应声,心中知晓谭悦应是藏不住了。 朝帝再次意味深长笑了笑,“更有意思的是,谭悦早前回京,朕寻他问起过你的情况,他几乎不失偏颇对你评价,但在最后,朕问他,你同你夫人关系如何时,他竟连想都未想,便应了朕一声,不怎么样……” 阮奕眸间都黯沉了几分。 朝帝轻笑出声,“朕在想,谭悦要么是因为同你熟识,要么便是因为同你夫人熟识,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朕问起你夫人的时候,他都不假思索。他在离京去苍月前,朕曾叮嘱他到了苍月多留意你,他那时全然是一幅阮奕是谁的困惑,所以,朕断定,同谭悦熟识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夫人。” 阮奕一句一句听着朝帝抽丝剥茧,脸色始终未再露出一分肯定或否定的神色。 朝帝继续道,“而且这么巧,朕早前在宁远侯府见过一个女子,谭悦很紧张朕见到她,句句字眼都在支开她。朕过问,他实在掩饰不过去的时候,才说这女子是公子若。不瞒你说,朕确实相信她就是公子若,跟踪她的人,也确实见她住在明大家府上,接触的人也都是明大家的弟子和谭悦身边的人。公子若声名在外,又是女子身份,所以如此紧张朕也想得同。只是朕见她的第三日上,她便匆匆离京了,还是谭悦的侍卫一路护送去的慈州码头。但怎么这么恰好,公子若登船离开南顺的时间,就是你夫人离开南顺的时间?” 阮奕眼中的镇定似是再也佯装不住,不经意泄露了些许。 朝帝笑道,“所以朕猜,公子若就是你夫人,谭悦知晓朕对你有兴趣,所以担心公子若的身份暴露,所以想方设法送公子若离开,而你,阮奕,听闻朕曾见过你夫人,又隐约觉察京中有些不对,所以顺水推舟,让谭悦的人送你夫人离京,在慈州经由水路回京。” 阮奕也不隐瞒,轻嗤道,“陛下既然都猜到,何必再来问下官?” 朝帝也笑,“朕是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朕都不介意,你夫人本就和南顺颇有些渊源,更是好事。朕许诺你,只要你答应留在南顺,同朕一道,朕会给你新的身份,你同你夫人很快就会团聚,没有旁人会知晓你同你夫人的任何事情。” 阮奕轻笑,“下官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 朝帝打断,“你怎么就能断定,这高位就一定稳坐泰山,不会因为卷入朝中风波,一门抄家,死在流放途中?” 朝帝的字字句句,如果针扎在阮奕心里,让他想起上一世父母和兄长受朝中风波牵连,死在流放途中。 朝帝是知晓的。 却不知到他知晓。 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帝才会坚信他自己知天命,而占尽先机。 阮奕脑海中飞快计量着,如何才能尽可能得拖延时间,保住性命,不让朝帝的矛头先对准阿玉和谭悦。 阮奕脸色阴沉看向朝帝,问道,“陛下不是说曾做过一个梦吗?梦里阮家如何了?” 他明知故问。 朝帝见他似是真的听了几分进去,便道,“阮家惹怒了天颜,被抄家,流放,你父兄和母亲,都死在流放路上……那时候你还是傻的,没有恢复回来,侥幸逃脱一劫,只是同家人天人永隔。” 阮奕似是眸间微顿,陷入沉思。 忽然,也怎么应声了。 朝帝从他眸间看到松动,遂淡声叹道,“阮奕,你好好想想,朕许诺给你的,一定都会兑现。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不必仓促决定,朕有的是耐性。” 阮奕转眸看他。 朝帝亦俯身,“只是要委屈你,好好呆在别苑里。” 阮奕眸间沉了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他早前心中甚至想过暗牢,若是去了暗牢,便等同于切断了所有他同外界的联系,旁人连他在南顺的消息都不会知晓。 别苑,便还有转机。 禁军将他眼睛蒙上,拖上马车。 马车中没有旁人,眼睛被黑布遮蔽,身上因高烧一直微微颤抖着,阮奕靠在马车一侧,心里想起袁开阳中箭时江面被涌上的血水染红…… 开阳是受了他的牵连,本不应当命绝于此,异乡长眠。 在二月冰冷刺骨的江水里,背心又中一箭,开阳生还的几率太小。 阮奕仰首靠在马车一侧,双手背绑在身上,动弹不得。 又恍然想起今日朝帝说起阿玉的一连翻猜测,委实令人后怕,以朝帝的手段,他很难想象会如何拿阿玉胁迫他,而旁人都不知晓阿玉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容光寺时,求得那根签文。 ——福祸相依。 他是重生了,弥补了前世遗憾,重见自己的父母,兄长和阿玉,但若不是这一世重生,他便不会入鸿胪寺做鸿胪寺丞,更不会一路南下南顺。 而他在南顺的消息,很可能无人知晓。 直至他命丧于此。 上一世,他与父母,兄长,还有阿玉分别的时间远不如眼下早,上一世他与阿玉相守几年,而这一世,他与她成亲不过半年。 直至这一刻,他才彻底知晓这句福祸相依的含义。 他重生改变的不止是陛下的命数,苍月的气运。 还有他自己的。 很有可能,他提前将自己的气运走到了尽头。 他不甘心! 他分明才重回父母,兄长和妻子身边不久,他不甘心这一世到此为止。 阮奕攥紧掌心,但周身没有一分力气。 他无与伦比想念阿玉,想念她温和柔暖的怀抱,还有她唇间的温度。 或许此生,他都无法再企及。 “阿玉……”浑浑噩噩里,他嗓间低沉沙哑,而又压抑。 …… 苍月京中。 “阮大人?”卢风摇头,又拱手道,“夫人,下官确实近来没有收到阮大人这处的消息,照说,是应当这几日的事,似是迟了些,不过这路途隔得远,许是途中信鸽出了些问题,不过夫人无需担心,信鸽都会备上好几路,这一路不到,其余几路很快就会到。阮大人是谨慎之人,不会出事的。” 自见过卢风出来,赵锦诺心中的担心似是才平复了些。 卢风积善言辞,又洞察人心,句句都说到她心底。 临走前,她朝卢风道,若是有消息了,哪怕是再普通的一路顺利的消息,也务必让人送来给她。 卢风应好。 一路回阮府,赵锦诺也在自我宽慰,应当无事,若是有事,范逸这里的消息便传来了。 眼下没有范逸这里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等回阮府的时候,柱子说府中来了封信笺,说是给二奶奶的信。 赵锦诺只觉心底都被揪起。 柱子将信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掌心都在轻颤,柱子少有见她如此,一脸诧异。 赵锦诺看到信笺上的字却愣住。 媛姨? 心底早前的恐慌就似春水一般流走,实在被吓得不轻。 她的字自小是媛姨教的,她一眼便能认出媛姨的字迹。 她年关前便写好了信给师娘,师娘说会让人送给媛姨,她是未曾想到,眼下便收到媛姨的回信。 字里行间还是一如既往媛姨的风格,简洁,干练,很少拖泥带水,只是对她屈服赵家,最后同阮奕成亲一事颇为不满,只留了一句,再是喜欢都不要才是。 赵锦诺窝在小榻上,一面看信,一面笑出声来,她甚至都能想象媛姨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神态来。 赵锦诺刚看完信不久,海棠来了苑中,说夫人请二奶奶明日回赵府一趟。 赵锦诺诧异,似是昨日才回过赵府,王氏又让人来请她回去。 “可是有什么事?”赵锦诺问。 海棠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只说今日在府中见到表公子王允之了。 王允之? 王允之是王氏的侄子,赵锦诺意外,王允之怎么来了阮府? 海棠应道,听闻表公子入了兵部做官吏,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大人的。大人很喜欢表公子,两人在书斋聊了许久,后来表公子临走,才让人代为问候二奶奶一声。 赵锦诺其实对王允之的印象是极好的。 当初去月牙湖的一路,王允之对她和龙凤胎多有照顾,亦不偏颇,不失公正。 她当时颇王家姑娘那一杯茶水,王允之心如明镜,从未找她说起过此事。 后来从月牙湖回来,未同王家怎么走动了。 再等成亲后,又同阮奕去了南顺,确实许久未见王允之。 只是这些大的世家之间关系往往盘根错节,王允之的祖父在朝中任吏部侍郎,吏部尚书才告老还乡,吏部尚书的位置非王家莫属,但王家却将得意子孙安排到了兵部做官员。 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要么一荣俱荣,要么一损俱损。 所以海棠道,“夫人请二奶奶回府,或是应着表公子的关系?许是也为王家的刘夫人做人情的。” 赵锦诺遂明白海棠的意思,王允之如今在兵部入职,王家的人应是想借着这层关系,两家多走动些。王氏和刘氏若是直接去拜访郁夫人有些突兀,若让赵锦诺相邀,便要名正言顺得多。 …… 翌日,赵锦诺眼皮子突突跳了许久,越发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有事情要发生。 马车出了阮府,直奔赵府而去。 今日王氏和刘夫人果真都在,期间话题,赵锦诺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同王允之相关。 赵锦诺耐心听着,亦察言观色,只是从昨日王氏自王家回来起,看她的眼神就有说不清的何处不对,甚至是,既探究,又恐惧。 赵锦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没有去想王氏的事。 临近晌午,王氏在府中留饭,刚入席,小厮便来说,阮府的小厮周亮来了,说是寻大小姐。 周亮是她和阮奕苑中的小厮,周亮来,应是府中之事。 赵锦诺道了声失陪,踱步到了苑中,见周亮一脸惨白无血色。 “怎么了?”赵锦诺不知家中出了何事,遂也有些紧张,“家中出什么事了?” 周亮咬紧下唇,低声叹道,“府中没出事,二奶奶……前日里从慈州回朔城的水路撞上百年一遇的暴风雨,公子……公子的船沉了……” “你说什么?”赵锦诺如晴天霹雳。 周亮低头呜咽,“江上的暴风雨太大,江船上……无一人生还。” 第138章朔城消息 第138章朔城消息 赵锦诺缄默良久,隐在袖间的双手死死攥紧掌心,稍许,才哽咽道,“哪里来得消息?” 似是心中尚有一线生机。 周亮不忍看她眼睛,“是宫中……” 宫中? 赵锦诺心中少许的希翼似是也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慢慢消逝殆尽。 宫中的消息哪里会错? 忽得悲从中来,赵锦诺只觉一颗心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起,却又迟迟放不下。 ——大白兔会想阿玉姐姐的。 ——“有芝麻味的,花生味的,还有红豆沙,只是师娘都放在一处了,我分不清楚,就随便煮了些,你若是吃到不喜欢的便给我。”“我都喜欢。” ——阿玉,等回京中,我们要个孩子吧。 ——…… 南顺京中的分别尚且历历在目,怎么就突然……沉船了? 她明明有听他的话,一路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在京中等他,他怎么能不守约定,从南顺安稳回来呢? 赵锦诺垂眸。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憋得鼻尖通红。 心中巨大的悲痛袭来,却来不及出声或消化,全然压抑在喉间。 “二奶奶……”周亮担心。 赵锦诺睁眼,羽睫连雾,眼角强行控制着,只有些许眼泪溢出眼角,“爹和娘呢?” 她是忽然想起爹娘来。 短短的时间,接连从阮奕恢复再到沉船这样的消息,大喜之后又大悲,她是怕他们二老承受不住。 周亮不住抹眼泪,“夫人听到消息就晕倒了,大人一直守着夫人,大公子让小的来赵府寻二奶奶,小的离府时夫人还未醒。” 赵锦诺是知晓娘亲如何待阮奕的。 出了这样的事,娘亲接受不了。 赵锦诺伸手抚了抚眼角的泪滴,“先回府中。” 赵锦诺脚下发软,双手似是都在打着颤,没有同王氏和刘夫人打招呼,便乘马车离开了赵府。 阮奕不在了,旁的人和事又有什么重要的? 马车上,赵锦诺窝在马车一角,想起初见他时,他撵大白撵到她桌下,她掀起帘栊,看见那双清澈明亮,又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说他叫大白兔,而后抓着大白的爪子,朝她笑嘻嘻唤了声“阿玉”。 他惯来都唤她阿玉。 也会厚着脸皮,唤她阿玉姐姐。 细究起来,她与他相处的时间怎么这么短? 不过是在乾州的江船上偷偷亲过她,而后在乾州官邸同她分别,她让他不可以喜欢旁人,那时候的他还是小傻子,离开乾州时,马车内都是他的哭声。 她与他总能在一处遇见,在宴相的书斋内,他会追着大白到她跟前,在书架与光的缝隙里,听她念书,虔诚的目光看她,她心中微动,亲他,他亦效仿…… 往事幕幕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飞逝而过,却又如钢针一般,针针扎进她心底。 如同,他在月牙湖落水时,她救起他,他拥紧她,唤的那声揪心而压抑的“阿玉”! 马车内没有旁人,赵锦诺伸手捂住嘴角,眼泪再忍不住,瞬间湿了脸庞。 她想起在月牙湖的每一天夜里,他会带她去岩石峭壁处看月亮,她那时便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好看的人,比月色还美,她都不知她的画笔能否画得出其中一二。他会在耳旁说些轻佻浮夸的话,亦会在狩猎时全然信任将手交给她,她牵他至何处,他便至何处。他拥她射箭,也会在她耳旁沉稳而温和得说,不急,再来…… 再后来…… 再后来,赵锦诺已不敢再想。 脑海中全是他伸手牵她,唤的那声“阿玉”,全是洞房花烛,他笑盈盈揭开她的盖头,亲吻上她的嘴角…… 赵锦诺低头捂着脸,不知不觉间,已经泣不成声。 …… 到主苑的时候,彤容正端了煎好的凝神静气的汤药来苑中。 “锦诺!”彤容眸间忧色,“没事吧?” 她是介怀娘亲对赵锦诺的信任和照拂,也怕阮奕的官职越做越大,日后府中的中馈都会顺利成章落到赵锦诺手中,但这些在生死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娘还好?”赵锦诺担心 彤容摇头,“方才昏过去了好些时候,醒了之后一直在抹眼泪,爹请太医来过,抓了方子,方才才煎好,正要送去。” 赵锦诺脚下微滞,原本想要入内,此刻却停下脚步来。 她是担心娘。 但更怕娘见了她,想起阮奕,情绪会再度失控,昏厥过去。 “大嫂,你先进去吧,我在屋外候着。”许是马车上哭了一路,赵锦诺此刻却是冷静异常。 这世上,没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悲痛的事情。 彤容怔了怔,似是明白过来。 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又多了几分谅解。 “有事我唤你。”彤容应她。 赵锦诺颔首。 眼见彤容撩起帘栊入内,赵锦诺才在苑中的石凳处落座。 她知晓今日对阮府上下来说,都是不平静的一日。 在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平静。 阮奕的离开,就像一块沉石坠入湖面,彻底扰乱了整个家中的宁静。 而她,就是这不平静的漩涡中心。 这个时候,府中的眼光皆会看她。 她若是哭得悲痛欲绝,歇斯底里,整个阮府之中都会黑云压城,阴霾至极。 赵锦诺坐在暖亭内,靠着身后的暖亭柱子,目光空洞而无神。 她没有大白兔了。 没有大白兔的阿玉,仿佛又回到了早前,新沂庄子上那个赵锦诺…… 周遭的一切,对她其实都不重要。 …… 等郁夫人喝了药,睡着,彤容撩起帘栊,出了苑中唤她。 赵锦诺才擦干刚才眼角的痕迹,随着彤容一道入了屋内。 屋内阮鹏程和阮旭都在,见了她,父子一直都不知道当说什么宽慰。 赵锦诺先开口,“我看看娘。” 方才郁夫人喝了药入睡,彤容便同阮鹏程和阮旭二人说起过,锦诺回来了,一直在苑外守着,怕娘见了她伤心,也一直等着娘睡着了才入内。 阮鹏程和阮旭说不出心中滋味。 彤容解围,“爹,阿旭,你们先歇一会儿吧,我和锦诺陪着娘就是。” 自方才起,阮鹏程和阮旭便一直守着郁夫人,既要忧心郁夫人,心中还因为听闻沉船的事情难过,眼下,阮鹏程才沉声开口,“我有话同锦诺说,你们先出去吧。” 阮旭和彤容都愣了愣,相继朝阮鹏程颔首和福身,撩起帘栊,退了出去。 “爹。”赵锦诺看他。 许是也没有旁人,赵锦诺的眼泪又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阮鹏程上前。 赵锦诺在床沿边坐着,守着郁夫人。 阮鹏程便在一侧的圆凳上坐着,仿佛只是一个晌午的瞬间,便苍老了十岁有余。 “我和夫人的两个孩子中,我一直更偏爱旭儿。因为自幼疼奕儿的人多,他又天资聪明,他母亲也护着他,又跟着宴相一处,宴相疼爱他,亲自教授他,连带陛下和娘娘都很喜欢他,他是京中这一辈里的天之骄子。我怕旭儿心中有落差,更怕他们兄弟二人生间隙,还怕他心底优越,恃宠生娇,养成纨绔性子,所以一直以来,旁人都待他好,只有我这个做爹的,终日板着脸看他,他似是做什么都不及预期,其实这些年,他中探花也好,骑射中夺魁也好,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最为他骄傲和高兴……”阮鹏程喉间哽咽,眸间带泪,故而望天,试图将这情绪压抑回去,又似是想借着这股情绪将心中的悲痛宣泄。 赵锦诺低眉,眼泪睡着眼角无声滴落下来。 他知晓爹心中藏的话,若是不说出,许是会内疚一生。 赵锦诺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安静听着。 “他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呆傻,我原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会将过往疏忽的对他的疼爱和照顾通通加倍还给他,但看到他呆傻,终日抱只兔子的模样舍不得放下的模样,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多看不了一刻。不是对他的不满,而是对自己做为一个父亲,见到他从天之骄子到如此模样,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愧疚。”阮鹏程伸手捂住额间,声音沉闷而沙哑,“但到此刻,我却在想,若是他还活着,呆傻又如何,我同他母亲还可以一直陪着他,至少他还在我们身边,有我们替他遮风挡雨……” 阮鹏程已失了声音。 “爹……”赵锦诺亦哽咽。 她从小失了娘亲,爹和祖母对她亦疏离,在亲情面前,比不过媛姨和师娘这样的半路相遇的亲厚长辈。 而见阮父如此,似是才深深触动她心底。 父子之间的亲厚和羁绊,都是她早前,不曾想过的,如今却让她动容,泣不成声。 “锦诺,我和奕儿娘亲都知晓,你们二人早前就要好,只是如今出这样的事,我和奕儿娘亲都很担心你。逝者已矣,只能追思。奕儿不在了,锦诺你就是我们阮家的女儿,我和奕儿的娘亲都会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不管往后如何……”阮鹏程起身去了耳房。 赵锦诺再次擦了擦眼角,其实鼻息之间,眼泪与鼻涕似是都已混成一团。 眼前的朦胧里,郁夫人的眉头皱成一团,似是在经历不可名状的噩梦一般。 她伸手握住郁夫人的手,低沉抽泣道,“娘,你要好好的,阮奕会担心的……” …… 出主苑已是半夜。 宋妈妈一直焦急得拎着灯笼在苑外等。 今日之事,阮府之内纸包不住火。 于宋妈妈而言,这便是天塌下来了。 “阿玉!”宋妈妈上前扶她,宋妈妈已许久未曾这么唤过她。 原本目光呆滞的赵锦诺,忽然抬眸看她。 宋妈妈似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一般,忧心得看着她,赵锦诺再忍不住,忽然上前拥住她,“宋妈妈,我没有阮奕了……宋妈妈……” 宋妈妈一颗心如同针扎。 …… 这一宿,赵锦诺不知何时入睡的。 她不敢回自己苑中,不敢回屋里,她早前自诩是有一颗铁石心肠,但在满是阮奕影子房间面前,她失了勇气。 北阁里,她拥着砖砖。 一直拥着砖砖。 “砖砖,我好想大白兔啊,但好像都见不到他了,你想他吗?”她似是哭了一整日,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力气。 砖砖似是察觉她的情绪,不停宽慰蹭她。 她亦埋首在砖砖身上,不说话,也不想旁的事情。 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枕着砖砖,身上应是杜鹃夜里来给她盖好的被子,她似是半梦半醒间还有些许印象。 “二奶奶!”是阿燕在唤她。 她脑子里有些迷糊,半晌才撑手起身,“怎么了?” 阿燕道,“宫中的四平公公来了,说娘娘召二奶奶入宫。” 娘娘?赵锦诺诧异,阿燕颔首道,“四平公公在偏厅等了。” 赵锦诺忽然想起,娘娘是待他和阮奕都好,应是知晓沉船之事,召她入宫安慰的。 娘娘惯来待她亲厚,她简单洗漱,便至偏厅中。 果真见四平公公在同阮旭和彤容一道,在偏厅说话,见了她,都停下说话声,四平公公朝她拱手,“二奶奶,娘娘要见您。” 赵锦诺福了福身,而后才跟着四平一道上了宫中的马车。 马车中没有旁人,只有赵锦诺同四平二人,四平见她眼窝都是肿的,应是哭了一整日的缘故,也无怪乎,昨日消息传到宫中,娘娘整个人都怔住,一直怔了许久。 而今日…… 四平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轻声道,“二奶奶,您且先宽心着,娘娘今日召您入宫,是因为收了范侯的信。” 范逸?赵锦诺忽然抬眸看向四平。 忽得,心中似是想起在柳城的时候,范逸曾同她说过,有任何消息都会送信给她。 若是阮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范逸不应当瞒着她的。 不知为何,赵锦诺心中似是生得一丝微乎其微的希翼,“公公您的意思是?” 四平低声道,“陛下和娘娘都在,陛下置了不小气,但具体的,奴家就不清楚了,只是娘娘让奴家私下告诉二奶奶一声,阮大人应当还活着。” 赵锦诺整个人怔住。 第139章兼程 第139章兼程 阮奕还活着? 赵锦诺唇间轻轻颤了颤,似是怕听错,又怕这一句只是四平公公随意说来宽慰自己的。 她已经经历过失去一次大白兔的痛苦,也在爹娘和大哥面前还要装作淡然沉稳,怕他们越加伤心。也只有在宋妈妈和砖砖面前,她才显露出心底浓郁的不舍和悲痛。 她既怕自己听错,又怕这忽然燃起的希翼浇灭,她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四平久在御前和中宫跟前行走,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见赵锦诺攥紧掌心,眼中既是闪着希翼,似是又怕听错的模样,四平轻叹道,“阮大人应当还活着,是娘娘亲口对奴家说的。” 仅此一瞬,赵锦诺伸手捂住嘴角。 眼眶的眼泪在打转,鼻尖兀得便红了,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知是狂喜,还是劫后余生的感叹。倏然,隐在袖间的指尖狠狠掐了掐了自己的手臂,确认清晰的疼痛感传入心底,眼中才越发都是欣喜,不是最梦! 都是真的! …… 赵锦诺早前到宫中谢恩时曾来过和鸣殿,眼下,跟在四平公公身后入了内宫门,心却早已飞到了和鸣殿中。 赵锦诺到的时候,皇后和东宫都在,顺帝应是当走。 东宫正同皇后说着话,脸色稍有些凝重。 四平领了赵锦诺入内,锦诺在皇后和东宫跟前见礼,“锦诺见过娘娘,殿下。” 皇后唤她上前,亦屏退了殿中旁人,只留了东宫和四平在。 赵锦诺跪在皇后跟前,皇后伸手抚了抚她额头,温声道,“奕儿的事,让你担心了。昨日晨间鸿胪寺的消息传到宫中,陛下正在早朝,当下便退了朝,将阮尚书唤到了御书房,说起奕儿的事,阮尚书整个人一言不发,想必你们在家中也都知晓了……今日晨间,阿逸从朔城传了消息来宫中给陛下和我,因为事关重大,消息便未单独捎给你,却让我务必转告你一声,阮奕,有很大可能还活着!” 虽然四平公公早前也说起过这番话,但这番话真正从皇后口中说起时,赵锦诺心中才似是吞下了一颗定心丸,双唇轻轻颤抖着,不住得颔首,一双眼睛碎盈芒芒看向皇后,不出声,也不打断皇后口中的话。 皇后心中忍不住心疼她的懂事和周全,轻声道,“阿逸说,事发前后几日,他让东昌郡驻军加强了江面的巡逻,但出事那一日的风雨极大,听闻是南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因为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江上出事的船只不计其数,就是巡逻的东昌郡驻军船只也倾覆了不少,南顺国中也损失惨重,所以消息传来的时候,都无人怀疑……但前几日,东昌郡驻军的搜救船只救下了袁开阳……” 袁开阳? 赵锦诺眼中忽得一惊,自从出使南顺,袁开阳便是同阮奕一处的! 若是袁开阳都被东昌郡驻军救下,那可是阮奕也在附近?! 赵锦诺满心期许望向皇后,就盼着从皇后口中说出肯定的答复,那便是阮奕真还活着! 皇后微微顿了顿,伸手扶她起身,“好孩子,要同你说的正是此事,你要好好听好。” 皇后言辞间忽然的转折,赵锦诺意识到,阮奕应是还活着,但是境况并不好,而且,许是范逸的信中也并未说清楚,所以皇后才会如此。 “锦诺听着,请娘娘明示。”皇后会召她入宫,而不是爹和娘,那便是有些事情她知晓会比爹娘知晓更好,她惯来聪慧,亦知有些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是弄清楚阮奕的下落。 皇后颔首道,“袁开阳被救起时,背上有箭伤。” 箭伤? 赵锦诺震惊。 若只是暴风雨,又如何会有箭伤来? 事情恐怕不是看起来这般简单,所以方才皇后才说会让她好好听着,也慎重,并未让旁人一道入宫。 皇后又道,“袁开阳被东昌郡驻军救起后,一直昏迷着,因为此事实在太过蹊跷,在弄清楚事情之前,阿逸严禁走露任何风声,所以苍月也好,南顺也好,都不知晓袁开阳被救的消息。阿逸见过他的伤口还有伤口上的断箭,虽然没有留任何痕迹,但这样的力道和精准,应当出自军中之人……” 赵锦诺喉间轻咽。 皇后继续道,“再等几日,袁开阳终于醒了,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但似是心中挂着事情,见到是阿逸,便拽着他的手,同他说,是南顺朝帝的人将阮奕带走了,还让人放箭射杀他,应当是不想留活口,也断定袁开阳在江上中了这一箭,江水寒凉且湍急,应当命不久矣,但开阳命大,咬紧牙关活了下来,直至东昌郡驻军将他救起,才松了口中的气。” 赵锦诺下意识伸手掩住唇角,南顺朝帝,怎么会? 只是忽然又想起当初谭悦和阮奕都说南顺国中有异,让她先行离京,许是,阮奕是早就有觉察? 赵锦诺目光中忽得闪过一丝犹疑。 皇后也看到她眼中的犹疑,又道,“开阳同阿逸说,出事之前,奕儿一直觉得何处不对,后来在江上遇到暴风雨,同开阳说了一句,他们被人算计了!而后暴雨中,船只倾覆,随行的禁军死伤无数,但在暴风雨初停时候,便有南顺的船只到了江面上将阮奕带走,船只并未打任何南顺的旗号,应是想悄无声息将人带走,才会杀开阳灭口……所以,锦诺,阮奕有很大可能还活着,就在南顺朝帝手中,只是借着这场暴风雨,让人都觉得阮奕死在这场暴风雨中。” 怎么会? 赵锦诺也愣住。 皇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所以锦诺,本宫今日唤你入宫,除却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想问问你,阿逸说你曾同奕儿一道去南顺,这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南顺一定要将阮奕留下,还要做这么大个幌子,让苍月觉得他死了?” 赵锦诺怔了怔,仔细想了想,而后缓缓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阮奕一直说,总觉得南顺京中何处有古怪,让我早些回京。” 皇后和东宫对视一眼,若是阮奕也曾这么同赵锦诺说起过,那南顺国中应当真有不对的地方。 见她眼中难过模样,皇后宽慰,“此事涉及到南顺朝帝,所以不便在台面上说起,也不好同阮尚书和郁夫人说起,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凭添出更多乱子。陛下方才置了不小的气,此事虽是南顺欺人在先,但手段利落,没有留下旁的痕迹,仅凭开阳一面之词,南顺不会认,不仅救不回奕儿还会打草惊蛇,恐怕会将奕儿置于险境。陛下心中窝火,但也清楚,在救出阮奕之前,苍月明面上不能有旁的动作……” 赵锦诺亦心知肚明。 两国邦交,惯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苍月比南顺强盛,也不是简单说反目便反目的事。尤其是,眼下南顺的姿态也是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受害者。此时若以旁人看来“莫须有”的罪名,对南顺施压,恐怕正中朝帝下怀。 这是赵锦诺能想到的。 赵锦诺不知晓的是南顺本就在慈州部署了重兵,只等顺帝薨逝,便同长风一道起兵夺下苍月东部城池。眼下朝帝扣下阮奕在暗,若是顺帝直接冲突在明,这一仗打是能打,只是给对方可趁之机,东昌郡驻军又才换了主帅,布放可以,若是起兵并不是绝佳的时机。 这才是顺帝恼意之处。 “娘娘,锦诺该如何做?”她惯来聪明,问的是她该如何做,而不是陛下和娘娘要怎么办。 皇后轻声却笃定,“先救人,再做旁的打算。” 赵锦诺一直点头。 皇后又伸手握住她的手,“锦诺,我知晓你心中担心,我会让人同你一道去朔城,阿逸会在朔城接应你,在南顺国中,亦有早前布下的暗卫,他们帮你一道找到阮奕的藏身之处,救出阮奕。你去,阮奕便是出事,也才有活下去的念头。我会同阮府和赵府说,我将你留在宫中陪我,京中的事你都无需担心。” “娘娘……”赵锦诺眸间含泪,虽然她见皇后的时间不长,但皇后对她的照拂,却始终并未断过。赵锦诺再次跪在皇后面前,叩首道,“锦诺谢过娘娘。” 皇后亦伸手扶起她,“记得,在没有亲眼确认之前,都不相信阮奕不在了。” 赵锦诺拼命颔首。 皇后拍了拍他的手,又同四平吩咐道,“唤丰巳呈来。” 赵锦诺早前并未听过这个名字,方才听皇后说起暗卫,猜想应是宫中的禁军或是暗卫。 丰巳呈未到,皇后继续朝赵锦诺道,“丰巳呈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他会照拂你的安全,亦会帮你救出阮奕,只是……” 言及此处,皇后顿了顿,赵锦诺不明所以。 东宫掩袖笑了笑,“只是,丰叔叔有些聒噪……” 赵锦诺微楞。 …… 离京的马车上,赵锦诺一袭男装端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内花枝招展,风韵犹存,一直在喋喋不休说着话的丰巳呈,也就是东宫口中的丰叔叔。 赵锦诺不好意思皱眉头,只好强打着精神认真听着。 丰巳呈正说到阮奕小时候,不由叹道,“阮奕小时候,可喜欢奴家了,总是变着方子想跟在奴家身后,让奴家陪他玩……”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礼貌看向丰巳呈,跟着“她”的话点头。 赵锦诺在想,这一路去朔城,要怎么办才好? 思及此处,马车骤然停下。 赵锦诺方才脑海中都在想丰巳呈的事情,没注意,险些摔出去,丰巳呈眼疾手快抓住,赵锦诺才诧异看“她”,怎么这么快? 应当是,很厉害的人。 丰巳呈一脸恼意,插着腰叹道,“奴家去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出来拦马车!” 赵锦诺跟上。 撩起帘栊,丰巳呈怔了怔,眼前这人似是有些眼熟,只是京中这群孩子都长得太快,人又多,实在对不上;赵锦诺却是意外,“褚进,怎么是你?” 第140章汇合 第140章汇合 褚进支吾道,“那个……我在之前听说阮奕出事了,怕你想不开,就使了银子给京中的三教九流,让他们在阮府周遭盯着你的行踪,我怕你投湖自尽什么的,他们说你今晨入宫了……” 赵锦诺微微顿了顿。 她的确想起早前阮奕曾说过,要论京中纨绔子弟之首,褚进若是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褚进从小就喜欢跟阮奕对着干。 但褚进和阮奕的对着干,同范逸与阮奕的不对路不同,范逸同阮奕是明着里的较劲儿,但褚进便尽是纨绔手段,喜欢说大话,也喜欢惹事,实在惹恼阮奕的时候,阮奕也会修理他,让他当众出丑过。月牙湖时,就是褚进几个将不会水的阮奕扔进了月牙湖,险些闹出人命,后来阮奕因祸得福,恢复了早前神智。 最后一日的狩猎比试,褚进和他们凑到一组,范逸和阮奕的盯梢下,褚进的改变极大。 改变里,也似是有东西在慢慢消融。 后来褚也会不时同阮奕走动,虽然也掺和着别别扭扭,但听闻她与阮奕大婚时,褚进是闹得最欢的一个。 眼下,见赵锦诺似是愣住,褚进脑子一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截了当了说,“嫂夫人,我就说了吧!外宫门值守的禁军里有我的发小,我听说你今晨入宫,就托人给他打了招呼,若是见你出宫,就想办法通知我一声。我见你的马车不是回阮府的,就一路跟着你的马车撵,结果见你出城……我想了一路,想来想去,你这个时候出城,唯一的可能就是阮奕没死!” 赵锦诺怔住。 阮奕早前便说褚进是很聪明,只是聪明都用到了不学无术和整人为乐上,他若是肯踏踏实实学些东西,一定不是今日这幅模样。 见赵锦诺未应声,褚进继续,“嫂夫人,我同你一道去吧,我虽然没有旁的本事,但是论结交三教九流,和人打交道探消息,谁也比不上我。阮奕如果真的出事,总要有些生面孔出面办事,我想不到京中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丰巳呈环臂轻笑,“呀,奴家才想起,是褚将军的小儿子啊!唉,这趟去朔城可不安全啊,没有褚将军给你娄底,若是死了就就地埋了。” 丰巳呈这么一恐吓,褚进眸间还是忍不住露怯,丰巳呈明显见他重重咽了口口水,却还是壮着胆子道,“哪能这么容易死!” 丰巳呈捂脸,“好好好,不死不死,狮子吼做什么!” 听完他二人拌嘴,赵锦诺才沉声道,“褚公子,可要同家人说一声?” 褚进一听,眼中一亮,那便是答应了,褚进一面着急掀起帘栊上马车,一面朝远处驾车的小厮道,“同我娘说一声,我去见朋友去了,隔两月才回来,让我娘别担心。” 小厮一脸叫苦不迭。 赵锦诺还未来得及感叹,褚进倒是催促起来,“时间不等人,快上车。” 丰巳呈“啧啧”叹道,“还真是会喧宾夺主,果真像极了早前的闯祸精!” 眼看着褚进和丰巳呈先后掀起帘栊入了马车中,赵锦诺原本也要跟上,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脚下微微踟蹰,朝驾车的侍从道,“路上若是路过最近的驿站,劳烦停下车。” 侍从应好,赵锦诺感激笑了笑。 褚进方才有一句“生面孔”的话提醒了她,若是朝帝将阮奕扣下,肯定会留意苍月国中的人,她需要生面孔,至少,要扮作生面孔,她想起了媛姨在心中提到的,若是有事寻她帮忙。 此事牵连甚广,她也不知媛姨能否帮忙,能帮到什么程度,但只要媛姨能让人做他们身份的掩护,不以苍月国中的身份入南顺,便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不傻,也能想到的,出了这样的事,谭悦一分消息都没有,要么是谭悦不清楚,要么是谭悦想瞒着她,再要么,谭悦自身难保。若是如此,她在南顺以公子若的身份在谭悦府中见过朝帝,那公子若的身份不见得保险。 小心驶得万年船。 …… 离京的时候已临近二月末,从京中一路南下至朔城,路上几乎没有耽误。 为了抢时间,中途在马车中睡过不少时候。但夜以继日赶路,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 每到一处城池,就会换马,路上行个三两日,会在城中歇脚,或是宿在野郊。好在三月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回暖,即便是宿在野郊,也不会冰冷刺骨。 褚进虽然标榜这点路程不算什么,但这一路颠簸到吐,整个人都似有些不好。途中好几次被迫中途停下,都是为了照顾褚进。 这一路也多亏了有丰巳呈,诸事皆能照顾妥当了去。 褚进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其实很有些丢人,真要离了京城,处处都要旁人照料,其实并不光彩。就连赵锦诺一个女子,这一路连一声都未吭过。 他还比不过一个女子。 但赵锦诺心中清楚,她满脑子都是阮奕的事,根本无暇顾及。若是可以不歇息,她宁远中途一刻都不停歇,直接抵达朔城。 这一路,她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和担心,怕他们还未到朔城,阮奕便出事,到后来心中反而越渐平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要想清楚的是,在南顺要如何才能安稳打探到阮奕的消息,也让阮奕知晓她在找他。 赵锦诺撩起帘栊,目光空望向窗外。 她猜不到,也不敢猜,朝帝扣下阮奕的目的,更不敢猜阮奕会遭遇什么…… …… 三月二十日,马车抵达柳城。 柳城去往朔城只有半日脚程,路上已有人迎候。 “赵爷,侯爷让我在此处等赵爷。”撩起帘栊,来的人是陆仓,但除却陆仓一人,似是并无旁人。 “赵爷,侯爷朔城人多眼杂,也多是周遭诸国的目光所在,怕消息不胫而走,打草惊蛇,所以一直将袁小将军安置在柳城。侯爷自己也在柳城,原本都晓侯爷在柳城整治驻军,正好可以掩人耳目,侯爷便让小的在柳城去往朔城的路上等赵爷,请赵爷随小的来。” “好。”赵锦诺没有多话。 陆仓目光看向马车的另外两人,眉头略微皱了皱,侯爷是收到娘娘的信,说丰大人会同赵爷一道来,但褚进,陆仓自然也认识。 褚进似是猜到陆仓皱眉的原因,赶紧道,“我同嫂夫人一道来的。” 陆仓下意识看向赵锦诺。 见赵锦诺颔首,又见一侧的丰巳呈并无异议,这才跃身上马,领着马车往柳城去。 到柳城,便能见到范逸和袁开阳了。 赵锦诺仰首靠在马车一角,心中如释重负。 范逸和开阳应当是最清楚始末的人,娘娘也同她说,范逸一直在想办法从南顺国中打探阮奕的消息。他们从京中到柳城的这一月,许是有了旁的进展,她是想从他们二人口中多听到一星半点关于阮奕的消息…… 有陆仓在,城门口守军并未盘查。 一路长驱直入,直抵柳城中的一处不起眼的街巷口。 马车停下,陆仓领了几人到成衣店铺。 又从成衣店铺中,绕道了临近的苑落中。 褚进不禁叹道,“早前要知道范逸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就不惹他了。” 丰巳呈笑道,“老三是陛下教出来的,思虑谨慎,粗中有细,只是有时候脾气犟得很。” 赵锦诺听他唤范逸老三,便想丰巳呈与范逸应当熟络。 她只听娘娘说起,丰巳呈是娘娘信任的人,却不知晓范逸等人都同丰巳呈熟络。 这一路,丰巳呈不让她唤丰大人,更不让她唤丰叔叔,一直都让她唤丰姨,她其实别扭,但似是唤习惯了,便到也罢了。 思绪间,陆仓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并未入内,只在屋外道,“侯爷,赵爷来了。” 很快,屋门打开,范逸从中迎了出来,目光瞥过赵锦诺和褚进,似是在见到褚进时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才朝丰巳呈拱手,“丰叔叔。” “丰姨!”丰巳呈不满。 褚进满头黑线。 先前陆仓出声时,赵锦诺便深吸一口气,待得见到范逸,整个人眼圈似是都微微泛起猩红,上一次见面,她还同范逸说起,阮奕觉得南顺京中有异,范逸警觉应道,他会让人加强江面巡逻。如今想来,赵锦诺心中既庆幸,又后怕,若是当时从朔城到柳城的一路并未遇见范逸,亦或是范逸没有让人加强江面巡逻,许是暴风雨后不会这么快有人去巡江,更不会救得了袁开阳,那阮奕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都应当是葬身在那场暴风雨里了。 赵锦诺鼻尖微红,喉间轻轻咽了咽,踱步上前,“范逸,多谢你。” 范逸目光复杂几许,只沉声道,“先进来。” 赵锦诺和褚进陆续入了屋内,陆仓也跃身上了屋顶戒备。 “奴家先不进去了,奴家在朔城约了人,先去朔城。”丰巳呈朝范逸道。 范逸道,“丰叔叔,我们未必会从朔城走。” 许是会掩人耳目,绕行长风滨城。 丰巳呈颔首,“我明日晌午前会回柳城。” 范逸这才点头。 “嫂夫人。”屋中,袁开阳似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裳中还依稀可以见到绷带的痕迹,可想而知这一箭受得有多重,这般久了都还有血腥味混合着药味。 “开阳愧对嫂夫人,未将阮奕安稳带回来。”袁开阳朝着赵锦诺一跪,喉间哽咽。 第141章青面獠牙 第141章青面獠牙 “快起来,袁小将军,若不是你,阮奕许是会一直被扣在南顺,应当我谢你。”赵锦诺上前扶他,若不是袁开阳拼死吊着一口气等着东昌郡驻军,许是阮奕的消息再无人知晓。到眼下还脸色苍白,面无血色,足见当时的伤多重。 范逸顺势上前,“起来吧,你的伤势本来就重。” 褚进是个有眼力价的,听范逸这么一说,赶忙上前帮着扶袁开阳一道起身。 似是月牙湖之后,褚进对范逸的崇拜油然而生。 当下范逸说什么,当即做什么。 范逸道,“丰叔叔去朔城了,要明日晌午才回来,时间错错有余,慢慢说。” 袁开阳也颔首。 屋中除却赵锦诺和褚进并无旁人,但既是褚进跟着一道来,便是赵锦诺和丰大人信得过褚进,袁开阳没有再避讳,便将当初如何离开南顺京中,如何一路到的南顺慈州,阮奕如何觉得有异,又如何遇上的暴风雨来不及返程,甚至连暴风雨中的情景都细致讲出。 范逸早前就听过,只是信上无法详尽。 但赵锦诺和褚进初次听来,隐在袖间的双手都死死攥紧,好似呼吸随着袁开阳口中的描述剧烈起伏着。 当时的确险象环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又尤其是,阮奕还不会水…… 赵锦诺难以想象,在落水后,每一次浮沉对于阮奕来讲都是如何惶恐和窒息的事,她只想……早些,再早些见到他…… 赵锦诺没有出声,只是越听,越不敢抬眸看向袁开阳,于是微微颔首,垂着眼眸,不让眼中氤氲被人看见(是不是很久没看到氤氲两个字了哈哈哈哈哈,它又来了~),只是待得袁开阳说到暴雨初歇后,有船只到来,他和阮奕起初还以为是东昌郡船只,都准备呼救,但阮奕警觉,说船只上没有任何标志,应当是想掩人耳目,不想被人发现,也幸亏当时阮奕警醒,否则,许是两人都落在南顺手中,后面的事更无从谈起。 阮奕被擒,袁开阳中箭…… 赵锦诺不知当时的大白兔该有多绝望…… 赵锦诺低眉捂了捂鼻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去,稍许,才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眸,沉声道,“后来还有更多消息吗?” 袁开阳也看向范逸。 赵锦诺和褚进都反应过来,这月余,袁开阳应当基本都躺在病床上养伤,并且要掩人耳目,若是让南顺的探子知晓袁开阳被救,许是阮奕会有危险,所以袁开阳对后来的事情应当不知情,或是说,后来的事应当都是范逸在着手。 范逸先前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未打断,赵锦诺提及此处,范逸才道,“能探听到的南顺国中的风声不多,此事南顺做得隐秘,若是明目张胆打听恐怕打草惊蛇,只能一面小心谨慎,一面继续探消息,所幸,还有迹可循。” 范逸顿了顿,继续道,“开阳是说,当时射箭伤他的人是京中禁军统领,付志明。当时暴风雨之后,是付志明将阮奕带走的,我们虽不能明目张胆打听阮奕的消息,但是可以打听付志明。这件事若是做得如此隐秘,自然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猜朝帝应是让付志明一手负责此事。虽不见得阮奕一定同付志明在一处,但付志明在何处停留的时间长,那哪处便应当有蛛丝马迹。付志明在慈州停留了四五日,而后前往富阳,在富阳又停留了十余日才回了京中,所以赵锦诺,阮奕很有可能在慈州,富阳或是京中这三处地方之一。只是按照朝帝的小心谨慎,阮奕在京中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已经让人在慈州和富阳两处地方重点打探,此事不敢太过暴露,所以顺藤摸瓜查得慢,但从目前的消息来看,阮奕应当不在慈州。但无论是在慈州,富阳,还是京中,都需先前往慈州……” 范逸说得已经很清楚,赵锦诺和褚进都明白。 “等明日晌午,丰叔叔回柳城,就定去慈州的事。”范逸目光看向赵锦诺,“丰叔叔是陛下和母亲身边的暗卫,丰叔叔在,会更安全,而且,这些事情,丰叔叔擅长。” 褚进恼火皱了皱眉头。 范逸同赵锦诺有话要说,褚进便在屋中同袁开阳说话。 陆仓依旧在房顶上,看着苑中,范逸和赵锦诺一处。 “没有单独让人送信给你,因为此事要陛下和母亲斟酌,所以请母亲代为转告你。”范逸还是同赵锦诺说起此事。 “我明白,兹事体大。”赵锦诺笑笑。 范逸也笑。 赵锦诺惯来聪慧,也不拘细谨,他同她在新沂的时候便处得来。 “对了,我看你同丰大人关系亲近?”赵锦诺不由想问。 范逸低眉笑笑,“丰叔叔虽然是陛下和母亲的暗卫,但是早前动荡的时候,陛下在外,一直是丰叔叔守着母亲,丰叔叔于陛下和母亲而言,不仅是暗卫,是朋友,还是半个亲人。早前平阳侯府的暗卫,留在陛下和母亲身边的就剩丰叔叔一人了。” “其他人呢?”赵锦诺好奇,照说,暗卫会一直跟着主人。 范逸道,“走了。” 赵锦诺诧异,但范逸没有继续说,赵锦诺想,要么范逸也不知道缘故,要么知道了也不便说起,她遂也不多问。耳边,只听范逸继续道,“丰叔叔是因为明月和阿照的缘故……” 范逸顿了顿,解释道,“明月是锦公主的小名,阿照是东宫的乳名。” 赵锦诺笑笑,“名字有些特别。” 范逸也叹道,“那时候陛下和母亲分开,母亲生明月和阿照的时候出了些意外,好容易将明月和阿照生下来,又不得不送走,所以当时想的乳名便是‘明月照人来’,一是希望陛下平安回京,二也是希望明月和阿照能安稳回京,一家团聚。” 赵锦诺是头一次听人说起这段,心中似是波澜,明月照人来,她亦希望同阮奕团聚。 范逸又道,“那时候母亲将明月和阿照送走,嘱托的人便是丰叔叔,所以,母亲很信任丰叔叔。明月和阿照从出生起,就同丰叔叔一处,尤其是阿照,所以丰叔叔一直舍不得他们,便一直留在宫中,他人很好,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但其实值得信任和托付。我也没想到,此次母亲会让丰叔叔同你一道来。但是有丰叔叔在,会稳妥和安全许多,你不必担心,会寻到阮奕的。” 绕了一大圈,其实还是在宽慰她。 赵锦诺缓缓驻足,范逸也驻足。 赵锦诺抬眸看他,“范逸,真的……多谢你。” 范逸看了看她,淡声道,“早前说了,你不必谢我,阮奕帮过我,我应当回帮他,君子之交,肝胆相照。” 赵锦诺阖眸笑了笑。 …… 翌日晌午前,丰巳呈果真回了苑中。 “我们朔城走,登黄昏的船,三天后可到慈州,等到慈州会有人接应。”丰巳呈将手中的通关文牒和一页纸递到赵锦诺手中,赵锦诺接过。 褚进诧异,“不是说,不从朔城走,怕身份暴露,绕行长风滨州去慈州更安稳些吗?” 范逸也看向丰巳呈,“丰叔叔?” “西秦皇商?”赵锦诺却在一侧出声,眸间皆是诧异,“这份通关文牒是西秦皇商的,是让我们扮作西秦商人的身份,前往慈州和富阳两地采购刺绣……” 刚好是慈州和富阳! 而且,慈州和富阳确实是南顺刺绣最有名的两处地方,绣法不同,却各有千秋,极受周遭诸国的欢迎。 她怎么早前没想到这个法子! 见赵锦诺脸上都是笑意,范逸和褚进便未再出声了。 赵锦诺又道,“许玉,通关文牒上的身份是叫许玉。” 赵锦诺都不用猜,便从这名字就能想到通关文牒是媛姨弄到的,原来,媛姨是西秦皇商,难怪离开的时候,留了那么大一笔银票给她…… 她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这一日,似是太多惊喜和好消息。 “丰叔叔,你认识媛姨?”赵锦诺问道。 “媛姨?什么媛姨?哪个媛姨?”丰巳呈一脸懵逼。 赵锦诺也楞道,“丰叔叔,给你这份通关文牒的人呢” 丰巳呈指了指屋顶。 赵锦诺忽得想起长翼叔叔也是喜欢在屋顶上…… 是长翼叔叔!赵锦诺推门而出。 屋顶上,果真见一个青面獠牙面具的身影,一手拄着剑,懒洋洋坐在屋顶上。 青面獠牙面具,是皇室的暗卫,范逸眉头微微皱了皱,除了丰叔叔,还有旁的暗卫在? 但范逸记不得这人是谁,他应当未曾见过。 但这人身上透出的凛冽之意,让人几分胆寒。 “是暗卫。”范逸朝赵锦诺道。 赵锦诺正欲开口,却话收了回来,长翼叔叔怎么会是暗卫,她忽然想,也许不是长翼叔叔。 “下来了,青木,要走了。还有,你能不能不带这个面具,你要带这面具,谁都知晓你的身份!”丰巳呈恼火。 青木的目光却一直在赵锦诺身上,似是压根儿就没有看丰巳呈一眼,丰巳呈恼道,“喂,说话啊青木!” 青木目光看向赵锦诺,沉声道,“你长得很像你娘亲。” 此话一出,赵锦诺怔住,范逸和褚进都怔住。 丰巳呈也愣住,“她娘亲?” 忽得,丰巳呈捂住嘴角尖叫道,“我的天哪!” 他同行一路,竟然没有发现! 赵锦诺喉间轻咽,“你……你认识我娘亲?” 第142章阮奕消息 第142章阮奕消息 青木应道,“我早前送过你娘离京。”他脸上带了青面獠牙面具,看不清半分表情,整句话就似波澜不惊,古井无波。 赵锦诺眼中却半是惊喜,又半是感叹,“我娘亲已经过世了。” 青木微楞,既而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没有再说话了。 “丰叔叔,走吧,宜早不宜迟。”范逸提醒。 青木似是也听了这句话,撑手下了屋顶。 他的身手很快,甚至,快过丰巳呈。 赵锦诺眸间些许诧异…… 马车已经备好,径直开到了苑中。 褚进同袁开阳道别,范逸便同赵锦诺交待道,“此次去南顺,我不能同你们一起去,我会亲自在朔城定盯着动向,南顺有暗卫在,丰叔叔知道怎么传消息给我。虽然两国之间,打仗不合时宜,但摩擦之类还是有分寸的……” 赵锦诺应好。 “还有一事。”末了,范逸又唤住她,“把许玉的通关文牒给褚进,让他扮作许玉。” 范逸冷不丁这么一句,赵锦诺意外。 范逸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朝帝心思缜密到会借暴风雨掩饰阮奕的踪迹,会不会,也打听过你的消息?即便只是猜测,若是褚进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来扮作西秦国中的商人,许是会更稳妥些。” 赵锦诺恍然大悟,“有道理。” 等几人出了苑中,范逸最后叮嘱了声,“在南顺多加小心。” “知道了。”赵锦诺颔首。 范逸未再多话。 马车终于朝朔城出发。 由得扮演得是西秦的皇商,每个人身上都分了些西秦的饰物,学了几句西秦话。 褚进忽然知晓要扮许玉,整个人都很兴奋,拿着通关文牒和身份背景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丰巳呈总觉得不靠谱,“你记住了吗?要不,还是让锦诺来吧。” 赵锦诺也看向褚进。 “不不不,我就是许玉。”褚进似是生怕将他的角色给拿走了,一面将小册递给赵锦诺,一面洋洋洒洒背出了一大通关于许玉的事情,丰巳呈瞠目结舌,又担心他是死记硬背,胡乱问了几个问题,褚进都对答如流。 这么短的时间,丰巳呈诧异看他,“可以啊,这记性,让人刮目相看。” 褚进嘿嘿笑道,“我就是平日没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否则,还能有阮奕中探花一说吗?” 得了夸便飘,丰巳呈轻嗤,赵锦诺也低眉笑笑。 仿佛有褚进在,让原本紧张又沉闷的旅程宽心了不少…… 柳城到朔城只有半日路程,半日过去,马车行至朔城码头,船票一早便定好,黄昏前后便上了商船去往南顺。 商船上都是天南海北的商旅,操着各地口音的人都有,由于常年在外,不少人的口音都会偏向两国,或是三国的口音,褚进这三日基本都泡在商船中喝酒的地方,听天南海北的人说话和不同,赵锦诺则是在船舱里,尽量不怎么露面,只偶尔上到三层甲板上透气。 丰巳呈有些晕船,赵锦诺去看望他的时候,被他哄了出来,说晕船吐的时候不美,他拒绝旁人看到他不美的样子。 赵锦诺奈何。 赵锦诺上三层甲板的时候,多会遇到青木。 早前的青面獠牙面具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半块面具,面具遮挡下的地方看不清脸,没有遮挡的地方,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伤痕,应是经历过不少生死场合,只是青木不怎么喜欢说话,就抱着剑,环臂在甲板上远望,或查探商船上可疑的人。 赵锦诺更确认他早前是暗卫出身。 只是娘亲早前是京中人士,她并未听父亲和宋妈妈提起过。 但娘亲已经过世,提不提起,眼下也并非如此重要。 重要的是,先救出阮奕。 暖春三月,江面上的风还是有些寒凉,赵锦诺呆了些时候便觉有些冻透,下甲板的时候,空中忽得下了大雨。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这江面上的天气也怪得很,什么预兆都没有,说下雨便下雨。 她一面感叹,一面下着阶梯,忽得,脚下驻足。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朝帝如何知晓那日会有暴风雨的? 若是不知晓,付志明不应当来得这么快,早前范逸还特意叮嘱过巡江,遇到暴风雨这样措手不及的事端,范逸的人赶来都迟了些,更何况朝帝的人? 赵锦诺忽得心头几分骇然。 她自然不会信鬼怪之说可以操纵风雨,那便只有一条,朝帝提前知晓会有暴风雨来。 她常年来往于苍月和南顺之间,再清楚不过,江上的风雨很少会有预兆…… 赵锦诺心底隐隐觉得,这件事甚至不像如今看到的这样简单。 烟雨蒙蒙里,一颗心似是再也静不下来…… 从朔城往南顺的水路,赵锦诺走过无数多次,却从未有一次如同眼下一般,觉得如此漫长。 时常夜里醒来,才过一两个时辰。 又失眠,等再次睡去,醒来的时候也才过一两个时辰。 赵锦诺干脆坐起身子,打开船舱上的窗户,倚在角落里,看着漆黑的江面,和江面上倒影的灯火影子。 原来从苍月到南顺的距离,如此远。 赵锦诺抱膝,埋首在双臂间。 …… 商船终于抵达慈州码头,已是三日过后。 因为朔城的码头就是慈州的边界,亦是南顺的国界处,所以慈州并无北城门,只在码头处有禁军把守,会核对所有往来人员的通关信息和盘查。 赵锦诺还是身着男装,只是扮作小厮模样。 众人跟在人群中下了商船,依次通过慈州码头的盘查。 “西秦皇商?”禁军首领瞄了几人一眼,扮富商模样的褚进,保镖模样的青木,小厮模样的赵锦诺,和……花枝招展的丰巳呈。 “正是。”褚进简直本色出演,斜眼看了看赵锦诺,赵锦诺连忙抵上银子。 禁军首领接了银子,脸色更多揣测看向褚进,“既是西秦皇商,为何就这几个人?” 赵锦诺和丰巳呈都心中一惊,青木握紧了手中的剑。 褚进却摇了摇折扇笑道,“做小生意的,走哪都带许多人,做大买卖的,惯来不怎么带人?将军您说呢?” 赵锦诺几人只觉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对面的禁军首领果真笑了笑,将银子收下,似是很满意褚进的应答,准备放行,只是他身后的人还是疑虑,附耳上前,轻声道,“不对劲,既是皇商,怎么没应接的人?” 皇商都是大买卖,不应当自行来南顺。 禁军首领瞥目看了看褚进,褚进分明应当是听到的,却一脸不在意模样。 禁军首领摆摆手让身后的人离开,皇不皇商,让人跟着不就是了? 不过由得皇商身份,褚进几人通过盘查的速度极快,越快,越不容易被发现蛛丝马迹。 刚离开,码头前便有生意人模样上前,“许老板!我等您好些时候了!远道而来,招呼不周!” 先前那禁军首领的疑虑似是全然打消,本身就有通关文牒,银子还给的阔绰,不是皇商是假的不成?遂没有让人再管。 那人领了褚进几人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启程,既而拱手道,“我们东家在刺绣店等,这桩买卖太大,还是小心些好,毕竟,眼下这生意也不好做,慎重些好。” 众人便都听得明白。 通关文牒是媛姨给的,虽然青木说不清楚媛姨的事,但南顺国中的安排应当是媛姨的人。 慈州临水而兴,本是狭长一条,马车一路近乎都沿江,稍许在一家绣庄前停下。 下了马车,这人仍领了众人前去,刻画得细致周全,“许老板这边请。” 入了绣坊,径直往苑中去。 绣坊很大,有不少绣娘在绣架前绣花,所以的一切都同一间普通绣坊无异。 大隐隐于市,这家绣坊的确是很好的幌子。 在最内的苑落前,领路人停下,“我们东家在里面等候各位,请。” 褚进正要上前,青木快他一步入内,而丰巳呈也自觉走在最后,如此,才算是最安全的。 步子迈进外阁间中,褚进才舒一口气,身前的人转过身来,褚进吓得只剩了半口气,“陛陛陛……陛下……” 赵锦诺也赶紧低头。 只是低头片刻,又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眸,陛下怎么可能会在南顺,她早前就觉得陛下生得像一个人,似是直到眼下才豁然开朗,褚进的惶恐声中,赵锦诺忽得惊喜叫道,“长翼叔叔!” 长翼笑笑,“长大了。” 赵锦诺是没想到在慈州的真是长翼叔叔,若是长翼叔叔,便一定是媛姨让长翼叔叔来帮她的! 这一路果真是媛姨。 短暂的喜悦涌上心头,冲淡了心底的担忧,赵锦诺眼底微红,“长翼叔叔,媛姨她人可好?” 长翼温和道,“她很好,收到你的信,很担心你和阮奕,让我来慈州帮你。” 赵锦诺喉间轻咽,眼角有氤氲之气。 褚进还是一脸惶恐看向他,不是陛下吗?分明就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让他就这么站在“陛下”面前,褚进只觉手脚都不知应当怎么放才好。 长翼少有罗嗦,直接将手中的地图展开,“阿玉的信我之前看过了,也让人在慈州和京中两处提前打探过,阮奕应当既不在慈州,也不在京中。从富阳走水路既可以到慈州,又可以到京中,很方便掩人耳目,而且走水路即便时间长也不会轻易露面,不像马车,每至一处便要停歇,有很大可能,人在富阳。青木早两日与我见过,既然有蛛丝马迹指向富阳,那基本是富阳无疑。我遣人在富阳城转了月余,有四五处宅子有猫腻,眼下还未探出究竟,但慈州去富阳要一两日路程,一两日时间足以,等我们到富阳,就知晓了。” 褚进和赵锦诺都愣住。 丰巳呈笑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心中就这么踏实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上说。”长翼话不多。 第143章富阳 第143章富阳 离开绣坊,长翼也扣上了半幅面具。 一个西秦皇商,千里跋涉到南顺,身边带两个侍从并不起眼。 为了掩人耳目,一行并未再有多的人。 长翼、丰巳呈和三人似有默契,也未商议过,青木便去驾马车。长翼和丰巳呈则同褚进与赵锦诺一道在马车中。 赵锦诺与褚进这一路南下,早已习惯了丰巳呈的话多,长翼却少语,两人言辞间,赵锦诺也依稀理清楚了几人凑在一处的缘由。 丰巳呈怕南顺一行有差池,寻了在南顺的青木帮忙。 媛姨收到了她的信,让长翼叔叔来南顺帮她。 长翼叔叔正好在南顺见了青木,所以将西秦皇商的通关文牒等托青木带给了丰巳呈,他们才顺利抵达慈州,而后与长翼叔叔汇合,往富阳去。 虽然不知晓长翼叔叔早前怎么同丰巳呈和青木认识的,但似是有长翼叔叔在,赵锦诺心中仿佛忽得有了不少底气,尤其是先前在绣坊里,长翼叔叔的一番话。 她想,她许是很快就会见到阮奕了。 …… 慈州到富阳要两日路程,一行人并未行夜路。 长翼早前便说起过,在富阳城中探出究竟,还要两日左右时间,他们早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安稳在路上静候消息。 左右明日黄昏前后便会抵达富阳,凡事水到渠成,过犹不及。 入夜,在途中的一处小村落落脚,早前便有长翼的人打点过,这处村落不如近邻的城镇引人注目,很安全。 想到明日就到富阳,赵锦诺有些睡不着。 三月末,南顺的气候不止比苍月暖了多少,仿佛只隔了一条曲江(沱江),就到了暖春。 赵锦诺坐在苑中的杏花树下发呆。 听到脚步声,赵锦诺抬眸,见是长翼,起身道,“长翼叔叔。” “睡不着?”长翼示意她坐下,也在她一侧的石凳上落座。 赵锦诺也不瞒他,轻轻颔首。 她小时候终日跟在媛姨身后,长翼叔叔多同媛姨一处,媛姨喜欢吃八宝鸭子,长翼叔叔时常去很远的地方给她买八宝鸭子,来回就要一日。 媛姨会在苑里的槐树下亲长翼叔叔,还会让在一旁书斋中写字的她不要偷看,书斋的窗户就对着槐树,书桌就在窗户下,她只能伸手捂眼睛…… 一晃,似是都是多年前的事情,她那时还只得几岁。 到如今,她都成亲嫁人了。 “媛姨真是西秦皇商?”赵锦诺其实一直都很想念他们。 长翼淡淡笑了笑,“不算。” 赵锦诺其实也猜到了,若只是皇商,哪里调得动这么多人在慈州,富阳和南顺京中几地,地毯式排查,又未打草惊蛇,惹人耳目? 她隐约猜到媛姨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但她是媛姨教出来的,知晓什么事情当问,什么事情不当问。 长翼叔叔口中的一句“不算”,便是告诉她,媛姨在西秦应当比她想象中的更有权势些。 “长翼叔叔,等这次安稳救出阮奕之后,我想带阮奕一道去看媛姨。”好似她心中寄托,赵锦诺眸间期许得看向长翼。 长翼温和应了声好。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有股有莫名的力量,让赵锦诺整个心底都微微暖了暖。 她一定会救出阮奕的。 然后,和阮奕一道去见媛姨…… 见她心情似是舒缓了些,长翼才道,“阿玉,现在有时间,把你同阮奕在南顺国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详细说与我听,一个人都不要落下。” 赵锦诺微讶,而后颔首。 换作旁人,她未必会说起谭悦和丹州等人,但是长翼叔叔和媛姨不同,媛姨同师娘是手帕交,长翼叔叔本就知晓老师和师娘。 赵锦诺事无巨细,便从早前抵达慈州时她还扮作阮奕的身边的小厮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在京中时,她在谭悦府中见到朝帝,谭悦和阮奕都让她离开京中…… 长翼微微顿了顿,沉声道,“这里再说细致些。” 赵锦诺微怔,又循着印象,将朝帝和谭悦,还有她的话再重复了些许。 长翼看她,“谭悦近来有送信给你吗?” 长翼一语中的,这也是赵锦诺早前便疑惑的,赵锦诺摇头。 长翼又低声问道,“那你有听过南顺京中关于阮奕的消息吗?” 赵锦诺又是摇头。 长翼微微拢了拢眉头,“恐怕是借谭悦重病,将他软禁了。” 赵锦诺心底似是又添了一波骇然。 长翼淡声道,“谭悦没有亲人,在京中熟悉的人也就明大家夫妇和丹州,但从你方才说起朝帝的态度,他应当一早便对你起疑了。这次在南顺,若要想办法找到谭悦,就不能通过明大家夫妇和明州,还有旁的法子可以接触上他吗?” 赵锦诺心中唏嘘。 片刻,果真让她想起,“谭悦身边有个侍女唤作芝芝,有一年我去京中时,芝芝家中的舅舅和舅母似是正好来京中看她,我刚好见过,好像,人就在富阳!” 赵锦诺言罢,自己都觉好似冥冥中自有注定,“芝芝的舅舅和舅母受过谭悦的恩惠,人很保靠,是可以让芝芝的舅舅和舅母帮忙,捎话给芝芝!” 芝芝的舅舅和舅母并不起眼,入京探望外甥女也极其正常。 长翼道,“等到明日抵达富阳,你先去见芝芝的舅舅和舅母,请他们帮忙捎口信给谭悦。朝帝就算能软禁谭悦,未必会控得死他,谭悦许是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消息。若真将阮奕救出来,以朝帝连苍月主使都敢劫的心思,一定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南顺,恐怕谭悦也会受牵连,提早知悉他一声,也好让他有应对。” 赵锦诺缓缓点头。 她也想知道谭悦的消息。她离京的时候,他尚在重病。 眼下已是三月底了。 长翼这才起身,“早些歇息,等明日到富阳城,许是就不会如此安稳了。” 赵锦诺会意,救人,逃跑,惊险,避过耳目……这些在长翼叔叔口中有意淡化的部分,许是在他们抵达南阳后的不久,就会一一应验。 长翼叔叔说的对,应当养精蓄锐,等到富阳,便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长翼出了苑中,丰巳呈和青木已在苑外等候。 青木冷声开口,“你真不知道她是安平的女儿?” 丰巳呈也一脸汗颜,他一路从京中南下,都一直没发现,只是觉得她生得眼熟。 长翼轻声道,“我认识阿玉的时候,她还小。我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是安平的女儿,那安平呢?” 丰巳呈叹道,“听娘娘说,安平很早之前便过世了。” 长翼微微怔了怔,良久才又问道,“陛下和娘娘可好?” 青木也看向丰巳呈。 丰巳呈笑道,“都好都好,明月和阿照也好,只是长翼,你不厚道,这些年去了哪里都不知晓!好歹人家青木还是被钱老爷子要走的!” 青木恼火看向丰巳呈。 丰巳呈瞪他,“怎么,还不让人说啊,你就是被人要走的!” 青木懒得同他多话,拔剑就要朝丰巳呈劈去。 丰巳呈被撵得满屋子乱窜。 长翼轻笑一声,似是想起了许早之前的事情,回神时,见一直在原处打量他的褚进。 都被他看见,褚进不好意思再躲,只得上前。 “你同陛下生得太像。”褚进还有些怕他,也不怎么敢同他说话。 长翼嘴角微微勾了勾,“我也曾是陛下的暗卫。” 褚进愣了愣,忽得反应过来,暗卫中不乏会有同主人生得像的,在关键时候以命换命,只是这样的暗卫知晓主人太多秘密,往往都会追随主人置死。 陛下怎么会让他离开? 褚进心中满是疑惑,却也知晓不应问起。 “早些歇息吧。”长翼转身。 褚进的目送长翼离开,身侧,还是青木撵得丰巳呈上蹿下跳的声音,仿佛给抵达富阳前这沉闷的一夜,画上轻松的一笔。 …… 翌日早起,继续赶路。 这一路都很顺利,黄昏前后便抵达了富阳。 只是这一路,气氛都很沉闷,就连丰巳呈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阮奕若在富阳,尚还好说。 若阮奕不在富阳,在京中,恐怕很难能就出来…… 等到富阳城,有人来迎候。 迎候的人径直上了马车,与青木共乘,直接引入城,拐了好几圈,才抵达一处隐秘的苑落门前。众人都下了马车,只有赵锦诺继续乘马车去寻芝芝的舅舅和舅母。 芝芝的舅舅、舅母都是淳朴之人。 赵锦诺请二老帮忙捎带话给芝芝,二老二话未说,只道明日便启程去京中,还让赵锦诺放心,赵锦诺感激。 等从芝芝的舅舅、舅母家回来,苑中的书斋内,似是几人也商量的差不多了。 整个城中都排查了好几次,早前五六个可疑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两个。 两处苑子他们的人进进出出多次,也未见到苑中安顿的人,再加上仅凭画像,很不容易拿捏准,除非是认识的人。 时间拖得越长,越可能生出变故。 长翼道,“明日我们分两处去确认苑中的人,丰巳呈,你同阿玉去最有可能的这一处;丰巳呈,你同褚进去另一处,我会接应你们,只是记住了,明日是查探,便是真见到了阮奕本人,也不可以打草惊蛇,我们明日的目标就是确认阮奕在不在,而后还要从长计议。” 众人纷纷颔首。 第144章阮奕 第144章阮奕 这一夜与赵锦诺而言似是尤其漫长。 许是明日过后就能确切知晓阮奕消息,许是明日过后,富阳没有阮奕的踪迹,那所有的事情都退回原点,之前的希望会全部破灭,短时间内,也难再有阮奕的消息。 赵锦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心思始终安静不下来。 她明日与丰叔叔一道去的地方是城北的一处普通苑落。富阳城北相对偏僻,苑落却宽阔,住了一对老夫妇,早些时候老夫妇的儿子回了家中,周围的乡邻都见过,长翼叔叔也说暗卫确认过,这人不是阮奕。只是老夫妇的儿子回家后,似是受了些刺激,有些失心疯,不大出门了,府中也时常有大夫进出。 周围的乡邻都觉可惜了老夫妇这么好的人。 若不是长翼叔叔说这间苑落很可能藏了人,她许是都不信。 但长翼叔叔说,百年老宅,极易有暗道机关,容易藏人;老夫妇的儿子早前不在家中,此时回家中,还特意让旁人看见,而后没几天就说病了,疯了,不能见人,掩人耳目的痕迹太重了些;大隐隐于市,若是真有人在查阮奕,这样的地方反倒容易隐藏,周围又有乡邻做掩护,极不容易暴露。 这座宅子放在别处,许是没有古怪,但老夫妇的儿子是在阮奕出事后,才回的家中,那便有古怪。 赵锦诺将信将疑,继续往下听。 听到老夫妇早年经商攒了不少钱,近来老夫妇的儿子犯病重了些,老夫妇早年多在外经商,儿子幼时跟着祖父母在苍月长大,大夫说可寻些有苍月乡音的人说话给儿子听,看看能不能好一些,若是不好,也没有旁的法子。 所以,这对夫妇找了熟悉人寻周遭有没有会说苍月话的,要老实,可靠的,每日去说半个时辰的话就可以,一连三日,价格还公道,是不缺钱的主。 听到这里,赵锦诺才目露诧异神色,是太巧合了些,也是之前掩藏得太好了些。 若是先前探到一半便放弃,许是就探不到这一出。 长翼叔叔早前的判断是对的,越是看似不可能的,实则最容易藏污纳垢,但只要一直有眼线盯着,便越容易露出马脚…… 长翼叔叔让丰叔叔同她一道去,扮作姨母和外甥,说是从西秦回来,早前在苍月小住过一段时日。他们来南顺的几日学过些西秦口音,因为小住,即便口音有些偏颇也不会惹人怀疑。 夜色已深,越想,赵锦诺心中越平静不下来。 夜灯未熄,她和衣起身,踱步到案几前的小榻前默佛经。 人在前途未卜的事情面前,多寄希望于神佛,赵锦诺虽不密信,但抄佛经最让人静心。 明日之事出不得一丝疏忽,她的心静不下来,只会牵连旁人。 有长翼叔叔,丰叔叔,还有青木大人在帮她奔走,她其实已算幸运,那她希望,她的幸运能再长一些…… 赵锦诺抄了一宿佛经。 也想了整整一宿。 以阮奕的谨慎,若只是她的声音,未必肯信是她,要模仿一个人的声音不难。要说什么话,既有旁人在场听着,也不会露出端倪,但对方若是阮奕,就能知晓是她,知晓她来寻他。 赵锦诺强迫自己冷静。 …… 翌日晨间,丰巳呈来唤她,赵锦诺正好推门外出。 丰巳呈见她已经洗漱和穿戴好。 她女装太出众,以男装示人,再脸上稍加修饰,不会如女装一样引人注目。 丰巳呈诧异,“丫头,你是一宿没睡,还是真起得这么早?” 赵锦诺笑道,“不算早。” 丰巳呈目光滞了滞,微微笑道,“丫头,不怕,有你丰姨在呢!” 赵锦诺低眉笑笑,这一刻,其实很想拥她。 “走吧,还得去刘家,可别记混了,我是你姨母,醒刘,你母亲也姓刘,你醒陶,叫陶更。此番是跟着西秦皇商许玉一道回的南顺。” 丰巳呈叮嘱。 赵锦诺心中已默念了无数次,不会出错。 早前长翼叔叔给的通关文牒都是相通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通关文牒,旁人便是想伪造,也没有这般快。他们这次在慈州码头有记录,有据可查,这也是对方愿意找他们的缘由。 出苑落的时候,正遇长翼折回。 褚进和青木那头还要再复杂些,破晓时候就离了苑中,要做旁的准备。不过几人的身份都环环相通,西秦皇商的身份要伪造更是不可能。 “我不便送你们,但是会遣人跟着你们,若是见势不对,立即离开,府外会有人接应,有丰巳呈在,旁人要抓住你们很难。”长翼也给赵锦诺一颗定心丸。 赵锦诺颔首。 “还是那句话,确认是阮奕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从长计议。”长翼要叮嘱的是此事。 丰巳呈连忙道,“放心吧,我跟着丫头。” 长翼没有再多言。 苑外备好了马车,丰巳呈和赵锦诺相继上了马车,长翼没有跟来。 马车内,丰巳呈没有撩起竹帘,缝隙里却隐约见得有人跟上了他们,遂轻声道,“果真是有人盯着的,若是普通人家,不会这么多此一举……” 赵锦诺也顺势看去,心中对城北宅子里的人,似是更期许,又更忐忑了几分。 小半个时辰功夫,马车在成本郭宅门口停下。 赵锦诺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扶丰巳呈下马车。 眼下丰巳呈是她姨母,她理应照顾。 偏厅内,郭府的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他们,又问了些他们家中的路上的情况,丰巳呈本就健谈,赵锦诺又看起来清爽,左右都是寻个说话的人,老夫人看了看通关文牒,便让府中的侍女领着去,只叮嘱道,“儿子不想见人,就隔着屏风说话就好,不要惹他生气,他若轰你们,你们就出来。你们也不必怕,会有旁人一道。” 两人赶紧应晓得了。 侍女模样的人一路领了他们到苑中,丰巳呈似是没见过世面一般,一直在悄声同赵锦诺,好好看看吧,这雕栏可是百年历史,这盆栽可值钱,赵锦诺也佯装认真听着。 侍女面部表情,心中却轻嗤。 丰巳呈却趁着这乱七八糟说话的时间,看清了苑中的各处的位置和陈设,还有机关。要救人,这些都是要首先确认的。 不多时,侍女在一处苑门口停下。 苑门口有家丁模样的人值守,但这家丁中有的挺拔笔直。 “进去吧,府中管家在。”侍女驻足。 丰巳呈连忙领了赵锦诺低头哈腰应好。 入了房间中,才闻到一股子药味,赵锦诺一颗心似是揪起。 外阁间中便隔了一面六扇的屏风,屏风后是小榻,隐约能见小榻上斜靠了一个人。 一侧,郭府的管家温和笑道,“劳烦二位,我家公子有些思乡,但病得有些重,不宜见外人,请二人在屏风外落座就好。你们就随意说说话就好,苍月国中的天气,食物,人文,想说什么都好,只是我家公子若是扔茶盏,砸东西了,你们就出去就是。” 屏风前有两张椅子,丰巳呈和赵锦诺落座。 管家并未准备走,一直站在两张椅子后。 屏风后的人自始至终都未出声,但丰巳呈敏锐的听觉已听出些许不对,赵锦诺余光瞥向他,却见他眸间似是略有激动。 眼见赵锦诺看向他,丰巳呈先开口,“哎呀郭公子呀,你可别想不开,虽然奴家也不知道您什么事情将自个儿憋在心里,但奴家看,您这有吃有穿有福想的,可比大多数人都好多了!奴家早前也去过苍月,还呆了段时间,可惜年生不好,遇到苍月京中动乱,当时奴家还在京中,险些将命都搭进去了。” 丰巳呈一开口便是苍月的口音,虽然参杂了些许西秦的口音在,但不少字的吐字发音,是苍月国中之人无疑。 隔着屏风,赵锦诺见屏风后的人影端起茶杯,似是在喝茶。 丰巳呈本就是混淆视听的,一说完,好似就没了主意一般,连忙牵了牵赵锦诺的衣袖,当着管家的面,窘迫道,“我就一洗衣做饭的,哪里会旁的,还是你会说。” 他扯赵锦诺的衣裳,明显稍许用了力道,来之前便约定好,轻扯她衣袖就是佯装,怕露马脚,稍用力扯她就是无碍,不必理会。 赵锦诺特意沉了嗓子,厚重的声音道,“小的同公子说一件趣闻。” 赵锦诺明显见屏风后面的人手中滞了滞,杯盏悬在半空些许,才放下。 赵锦诺一颗心剧烈得跳着,还是强迫自己不露出破绽,“小的家中,早前养过一只狗叫砖砖,还养过一只兔子,叫大白。小的本以为叫砖砖的狗,会撵着叫大白的兔子满苑子跑,当时心里吓得不行,一路小跑,最后回到家中,推门入内,却见大白枕在砖砖身上,一只狗,一只兔子,竟和谐相处睡在一处,公子可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 屏风后,阮奕脑中嗡得一声空白,喉间轻咽。 但屏风一侧有人在,他先前一直面无表情,当下,嘴角似是略微勾了勾,戏谑笑道,“胡扯吗?” 一瞬间,赵锦诺的眼泪就似要涌上眼眶。 丰巳呈当下牵了牵赵锦诺的衣袖,夸张得悄声道,“别讲这些有的没的,被轰出去连赏钱都拿不到!” 轻扯她衣袖就是佯装,怕露马脚,赵锦诺忽得反应过来。 忽得,屏风后,茶盏一砸。 屋中的人似是都将注意力转到了阮奕处,赵锦诺才舒了口气。 “快走快走!”管家果真来轰人。 此事见赵锦诺眼眶有些红,便是以为她是被方才砸茶盏的声音吓倒了。 丰巳呈连忙牵着她的衣袖走,赵锦诺脚下似是万千藤条缠住,丰巳呈见势不对,拖着她出了苑中。赵锦诺也才想起长翼叔叔说的,今日只要确认人在,从长计议。 是阮奕! 这声音一定是阮奕。 他方才是怕她露出端倪。 第145章变故 第145章变故 上了马车,丰巳程低声嘱咐了句“快走”。 马车夫虽然看似是到了富阳之后才临时寻的,但其实都是长翼早前便安排好的人。得了丰巳程的话,没有在城北多停留半分,径直往苑落回。 方才赵锦诺的反应,丰巳程已无需再多问,他知晓今日城北苑落里的人定然就是阮奕。 刚上马车,赵锦诺似是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出来,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是阮奕! 他还活着! 她找到他了! 这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激动很难掩饰得住。 先前,若不是阮奕反应机敏,她许是已经露出马脚。 其实丰叔叔原本也暗示和提醒过她,但她的反应不由自主,后面幸亏是丰叔叔拖了她走,否则险些惹出事端。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痕,颤声道,“我方才险些闯祸……” 丰巳程叹道,“我的小姑奶奶,还好今日没出事,若是出事,我还真没有保靠能将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同时安稳带出去。安稳带出去不说,这苑外肯定也有人守着,就是安稳出了这苑外,想要出这富阳城也不是易事……” 手无缚鸡之力?赵锦诺诧异看他。 阮奕的骑射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在月牙湖的时候,一个人将褚进几人扔进月牙湖中念诗都行,和范逸也打得不分伯仲过,怎么会手无缚鸡之力? 丰巳程看了看她,沉声道,“丫头,他身上扣了锁链,应当也被人喂了药,连端茶盏这样的动作都很迟缓,身上应当还有伤在……我只能往最坏处想……” 赵锦诺心中先前的涌上的喜悦似是被浇熄了大半,愣愣看着丰巳程,脑海中全是丰巳程口中那些触目惊心的词语。 她不知道是真如丰巳程口中说的,是只能往最坏处想,还是丰巳程怕她担心,已经往轻处讲? 赵锦诺一双眼睛在丰巳程身上,短暂停留,而后垂眸敛目…… …… 他们回来得早,这一路都有人跟着,没有绕去旁的地方。 青木和褚进二人还未回来。 长翼去了约定的地方兼顾两地,得了他们折回的消息,很快便也回了苑中。 等青木和褚进折回的时候,丰巳程和赵锦诺已将今日在城北小苑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长翼。 赵锦诺这一日的心情似是都在起伏跌宕,但听到丰巳程已将城北小苑这一路探查得差不多时,赵锦诺微微怔住。 她应当如丰叔叔一般,冷静应对,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心思在阮奕身上,反而心神不宁,误事。 正好长翼看向他们,“我们还有两日时间准备周全,这两日你们照旧去城北小苑,但需想办法探明地形和小苑内的部署,也要将我们准备在两日后救人的事情传递给阮奕,他是最清楚城北小苑内部情况的人,他若是迟疑,恐怕还有旁的我们不清楚的未知风险,都需查出端倪。但最重要的是,你们先要保证自己安全。” 赵锦诺和丰巳程颔首。 长翼和青木、丰巳程三人留下来继续商议城北小苑的逃跑路径,以及如何出富阳城,和出富阳城后要怎么离开南顺。 这些都不是小事,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要计算清楚,还需从长计议。 两日的时间很紧,却也还算有余地。 赵锦诺和褚进二人出了屋中,褚进仍一脸兴奋,“我就知晓阮奕没那么容易死!哈哈哈哈!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不免我这一趟千里迢迢来救他!” 褚进已有些语无伦次,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 褚进伸手挠了挠头,便要往苑外去,赵锦诺唤住,“去哪里?” 如今苑外有人盯着,行事都需谨慎。 褚进笑道,“放心吧,我知晓有人跟着,扮演纨绔富商这一条,京中自然是没人能比得过我,丰大人他们有他们的安排,你也有重要的事做,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看着你们忙碌,我亦要做好我的准备,放心吧,嫂夫人,我心中有数。” 褚进双手背在身后,呲溜出了苑中。 看着他的背影,赵锦诺笑了笑,褚进说得对,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丰叔叔明日要想办法探明地形和小苑内的人员部署,而她,则要好好想清楚,要如何同阮奕说,才能既不露出马脚,又能告知阮奕,他们准备在两日后救他。 这些,只有靠她。 阮奕和旁人的身家性命都攥在她手中,她不能再出一丝疏忽。 …… 城北小苑内。 阮奕“郭府管家”正朝阮奕道,“阮大人何必为难我们,陛下说想让阮大人听乡音,阮大人何必发火将人轰走?便是轰走,明日也会再找来。阮大人若是不想听他说的,让他重说旁的便是。” 阮奕抬眸看他,轻嗤一声。 “郭府管家”也俯身笑道,“阮大人是还没吃够苦头吗?这郭府下面的地牢滋味可不好受,陛下也是怕阮大人熬不住,才让阮大人隔几日便到府中暂歇些时候,阮大人这又是何苦?只要应了陛下,一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您可以尽早离开,我等也可以交差。不然后日黄昏又要下地牢,每日挨这么多刑,阮大人可还吃得住?” 阮奕淡声,“不牢关心。” “郭府管家”叹道,“那小的不多事了,服侍阮大人将今日的药喝了。” “郭府管家”言罢,先前架着阮奕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个端起药碗朝阮奕灌了下去。 而后才都出了屋中。 阮奕撑手起身的力气似是都没有。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 这药是治伤的药不假,药内还下了软筋散,他连逃出屋外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还有苑中的层层看守。 这几月,他也曾觉得熬不住过得。 蘸了盐水的鞭子,烧得滚烫的烙印,还有地牢里的暗不见天日,但最深的恐惧莫过于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死在暴风雨那天晚上,没人知晓他被关在这里,他就似一个没有归途的幽灵,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支撑他的唯一念头,便是他的不甘心——他好容易才重回这个时候,重回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父亲,母亲,兄长,阿玉都在,一切都刚刚走上正途,他同阿玉才成亲…… 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同她说,也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同她一起做,他还想和她生两个活波可爱的孩子,可以同她平安顺遂,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但眼下,连梦到她都成了奢望,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他知晓朝帝让人寻苍月口音,是想让他想起在苍月的嫁人,心底的彻底崩溃,向他俯首称臣。 他却同样不敢拿阮家和她冒险。阮奕上一世便是牵扯入政治风波被抄家,流放,爹在朝中多年,树大招风,不可能没有树敌,若是因为他的缘故,阮家落得同早前一样的结局,那他重回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 漫无止境的折磨与煎熬里,他心头的光在一点点熄灭。 他身无旁物,只有朝帝赐给他的那枚暖玉,他牢牢握在掌心,睹物思人,他不甘心就命丧此地,他还有那枚照亮他心中的“暖玉”。 今日,屏风后她一开口,他便听出是她。 一侧就有看守的侍从在,他险些就露出马脚,他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听她说起砖砖,说起大白,说起他那日在北阁靠在砖砖的背上入睡…… 她口中每一个字,都似点亮在他心间的灯塔,照亮了心中所有的阴霾与晦暗。 他有多想冲到屏风外见她,却也才猜得的到她是在等他回应,她不确认屏风后面的人是否是他。 在经历了江上的生死,经历这几月的酷刑与折磨,她出现在他面前,来寻他,万死不辞…… 他心中似是从未燃起过如此强烈求生的欲望。 阿玉不会是自己一人来的,今日同她在一处的便还有旁人,只是他心中同样升起的还有恐惧。 朝帝是知晓她身份的,她若是继续用公子若的身份,一定会被人认出扣下! 他着急支开她。 索性她身侧的人是明白的。 冷静过后,阮奕也才想明白,她都能安稳找到这里,便是没有暴露身份。那同她在一处的人,应当不简单。 阮奕仰首,很难想象这几月,她要多冷静和坚定,才能一步步到这里,到他跟前,仅与他隔了一道屏风…… 他幽幽阖眸。 …… 翌日,丰巳程同赵锦诺照旧去了城北小苑。 郭府管家还是宽慰了几声,说昨日公子是心情不好,今日不要介意,继续说就是,大夫说了,这样对公子的病情也有好处。 丰巳程连忙似懂非懂颔首,又作宽慰状嘱咐赵锦诺一声,“侄子,咱这回胆子大一些,反正大夫都说了,气一气对病情好,那要砸就砸吧,我们当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这银子……” 丰巳程又笑盈盈看向郭府管家,惟妙惟肖。 对方笑笑,“报酬翻倍。” 丰巳程一拍手,“成!” 赵锦诺也跟着点头。 只是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丰巳程忽然捂住肚子,极尽艰难道,“啊呀呀,奴家……奴家有些难为情……” 郭府管家看了看“她”,眉头微皱。 丰巳程半掩着衣袖,遮住脸,尴尬道,“奴家……想去茅厕。” 郭府管家似是脸色沉了沉,“她”贪小便宜又谄媚的市井形象实在深入人心,郭府管家根本没考虑旁的,只叫了一侧人领“她”去。 赵锦诺则跟在郭府管家身后。 丰巳程不在,赵锦诺其实心中忐忑,脚下都有些软,她早前若不是时常在各处奔走,而是很少出门的闺中淑女,许是此刻已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临到门口推门前,郭府管家却对他说,“今日有些不同,大夫说面对面交流会对病情好些,所以便将屏风撤了……” 赵锦诺意外看他。 郭府管家明显会错了意,“小哥莫怕,屏风虽撤了,府中的侍卫还在,不会伤着小哥的。” 赵锦诺很快回神,连忙点头。 郭府管家这才推开房门,赵锦诺攥紧掌心,低着头迈着步子入了屋中,没怎么敢抬头。 等到身后屋门阖上,屋中的侍卫朝他说了声,“坐。” 赵锦诺才掀了衣摆落座,目光缓缓抬起,对面小榻上,一张明显清瘦,苍白,却熟悉的脸。 “郭……郭公子……小的叫赵玉,是西秦人,幼时在苍月长大,此番是跟着东家来南顺做生意的……”赵锦诺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心疼到无以复加,却还是谨记今日的任务。 “继续说啊。”阮奕漫不经心。 赵锦诺点头,“我家东家是西秦皇商,来南顺谈生意,西秦和南顺路远,这一路走了许久,幸亏早前,做了充足准备,要见的商人,要走的线路,要谈的生意都是事前准备周全了的,就怕临时到南顺来不及。东家事忙很快就要回西秦,所以这几日都在紧锣密鼓谈生意上的事,或是后日就会离开。” 她是告诉他,他们准备周全,目的明确,后日会救他走。 阮奕心知肚明。 赵锦诺又道,“就是不知道这生意好不好谈!郭公子,听说府上也是做生意的,可知同南顺做生意,可有什么特殊讲究?” 赵锦诺余光瞥了瞥阮奕一侧的侍卫,似是对他们的话没有什么兴趣,她又说得隐秘,很难听出差池。 阮奕轻嗤,“南顺人生性复杂,多留心眼就是。” “啊?”赵锦诺诧异。 侍卫看了眼阮奕,没有应声。 阮奕继续,“不要装神弄鬼。” 赵锦诺听明白,是让她不要提公子若的身份。 赵锦诺“哦”了一声,此时,门外脚步声传来,丰巳程推门而入,“对不住对不住,先前去了一趟茅厕。” 阮奕和侍卫都皱了皱眉头。 赵锦诺歉意道,“这是我姨母。” 若不是有侍卫在,热情的丰巳程似是就要上前寒暄了,见侍卫眉头拢成一团,丰巳程“仿佛”悄声朝赵锦诺道,“这侍卫长得真俊。” 侍卫脸都绿了。 赵锦诺连忙扯他衣袖,“姨母甚言。” 丰巳程赶紧捂了捂嘴角,“唐突了唐突了。” 阮奕目光看向丰巳程,听这个声音,确定就是昨日及时将阿玉拖走的人。 丰巳程也躬身道,“郭公子好,奴家是赵玉的姨母。” “怎么?一家都着一个东家?”阮奕问。 丰巳程似是想都没想,“东家给的钱多啊。” 一侧的侍卫有些受不了这插着腰,嗓门又有些大的妇人。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这俊俏小哥了……”丰巳程刚说完,侍卫黑着脸,丰巳程又赶紧捂住嘴,“说错了,不俊俏不俊俏,大侄子啊,你来说你来说。” 赵锦诺才继续道,“我们东家想做刺绣生意,就是南顺这一段的运输有些麻烦,毕竟没同南顺做过生意。出了南顺还好些,有早前熟悉的车队可以运货。” 是说范逸安排了人,只要出了慈州,他们就安全。 “哎呀呀呀,奴家……奴家……肚子又疼了,这位小哥,茅厕……”丰巳程才开口,那侍卫实在受不了,自己上前推门送她出去,指了指一侧,“去那里。” 丰巳程连忙道谢。 这空隙功夫,赵锦诺才抬眸仔细打量阮奕。 我很好,不担心,你做得很好,我都明白。 ——他双唇微动,未出声,但隔得近,她能看清。 赵锦诺欣慰点头。 眼眶似是微红,阮奕朝她摇头。赵锦诺赶紧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恰好侍卫折回,赵锦诺继续道,“我姨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怎么靠谱,但是她自幼疼我,诸事都护着我……” …… 等这次从屋中出来,赵锦诺心中似是有了底气。 她要说的话,阮奕都知晓了,那便更稳妥了一步。 “小哥。”临到大门口,刚准备上马车,郭府管家又唤住他。 赵锦诺紧张抬眸,面色却如常。 郭府管家一面笑着上前,一面朝她道,“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锦诺照做。 郭府管家叹道,“不瞒小哥说,我家公子一直在喝药,喝完药后有时会神志不清,也会说一些胡话。我见小哥今日同我家公子处得还算愉快,想请小哥帮个忙,明日怕是要请小哥同我家公子独处,届时我家公子对你说了什么,你只需告诉我,我会额外付你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赵锦诺似是喜出望外。 这表情郭府管家很是满意,遂又贴近道,“记住了,要一字不漏说给我听,这银子我家老爷还会多付。只是,不要告诉旁人,连你姨母都不要告诉。” “晓得了!”赵锦诺连忙拱手作揖。 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驶走,郭府管家不由笑了笑。 …… 马车上,赵锦诺朝丰巳程说起刚才郭府管家的一袭话。 丰巳程眉头一皱,“他们要对阮奕用药,套话,但阮奕戒备心重,应当没凑效过,所以,想让明日你去帮他们听。” 赵锦诺眸间诧异还未来得及表现,丰巳程忽然道,“遭了!” “怎么了?”赵锦诺问。 丰巳程沉声道,“劫人的时间怕是要提前了,他们让你从阮奕这里套话,但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他们一定都不会留你性命!要趁明日动手!” 第146章撞破 第146章撞破 突如其来的一幕打破了早前的所有部署。 原本只需确认阮奕的消息,而后让人盯住城北小苑和城门口,只要人在富阳城中,那晚上三两日确保万无一失后动手最好。 但眼下,早前所有的安排都需提前,风险极大。 但若赵锦诺不去,引得对方生疑,那整个营救计划可能都会落空。 营救的计划不能停,只能提前。 还要确保赵锦诺和阮奕的安全。 屋中,青木环臂看着窗外。 丰巳程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怎么安定。 长翼则是看着屋中的地图没有移目。 赵锦诺手中捧着水杯,因为不安,所以手中不稳,杯面上漾起的层层涟漪,便似她当下的心境,不平静,丝丝泅开在心底。 这次动手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打草惊蛇,对方许是会杀了阮奕。 两国相交,劫持主使是大忌,朝帝既然能借暴风雨行事,便是还没有胆量同苍月撕破脸,如果阮奕的行踪暴露,朝帝很可能交待过,要取阮奕性命,死无对证,堵苍月的口。 阮奕的命是悬在刀剑上的。 赵锦诺垂眸。 能进入城北小苑的只有丰叔叔和她,要确保阮奕的安全,还要将人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人救出,这一路上都免不了被一路追杀。 赵锦诺其实猜不到他们能顺利回苍月的几率有多大。 她捧起水杯轻抿一口,想起今日见阮奕时,苍白的脸色,清瘦了不知多少,她心底好似被钝器划过。 长翼叔叔几人商议了好几条营救的方案和线路,每一条方案和线路的弊端和死穴在何处,赵锦诺听了稍许,便觉惊心动魄,有些不怎么敢听。 但褚进听得认真,也会不时插话问清楚。 赵锦诺觉得越渐紧张,脸色也有些难看。 青木同丰巳程在推演的时候,长翼近到她跟前,“出去透透气吧。” “长翼叔叔?”赵锦诺意外。 长翼温声道,“中间牵涉的事情太多,等确认下来我再详细告诉你,明日你需比旁人都更清醒。” 赵锦诺会意,推门出屋,去了屋外透气…… 入夜许久,她一直坐在苑中的台阶上,托腮看着苑外。 苑外有早前扮作苑子主人的暗卫进出,赵锦诺知晓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 几日前,京中宁远侯府内。 谭悦端坐在书斋的案几前,三月的南顺已暖风和煦,夜间的风只带了稍许凉意,书斋的窗户还是几乎掩蔽的。 已等了有些时候,谭悦握拳轻咳。案几上放了水杯,他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人还没来吗?”谭悦问。 冯涛拱手,“属下去看看。” “不必了,如此反倒引人耳目。”谭悦淡声。 冯涛应是。 书斋外,是芝芝的脚步声,端了夜间的药来。 谭悦接过,配合得一口饮尽。 芝芝又递水给他漱口,解了口中的苦味。 茶会解药性,自从开始好好吃药起,谭悦饮白茶的习惯都已戒掉。 如今几乎不饮茶,只喝水,整个人的脸色同正月时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罕见得气色红润了稍许。 用太医的话说,他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其实当时太医也未必有把能握救回他,却不能同他直接说起。但他似是比早前都有信念要活下去。 整个正月,连太医都替他捏把汗,他却咬牙撑了过去。 过往他是活不活,活多久都无所谓,但眼下,他想要长长久久得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太医也有信心照料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侯府外都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谭悦在案几前又看了好一阵子书,微微打了呵欠。 赵涛上前,“侯爷,可要去小榻上寐片刻,人到了属下叫您?” 谭悦摇头,“不必,对方是长辈,没有晚辈睡着等长辈的道理。” 谭悦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个侍卫入内,“侯爷,人到了。” “请进来。”谭悦强迫自己镇定。 对方的年龄,阅历都年长自己太多,他是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但却不见得能藏得住。 书斋的门“嘎吱”一声推开,侍卫迎了脚步声入内,谭悦正襟危坐。 侍卫将披着斗篷连帽的人迎入书斋内,除却冯涛,其余的侍卫和芝芝都退了出去,从外将门掩上。 等书斋的门掩上,谭悦才起身,朝着身前的身影拱手,“见过宴相。” 宴书臣也伸手,揭下斗篷上的连帽,目光看向谭悦,眸间的深邃幽兰,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谭悦喉间轻咽,等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看向宴书臣,宴书臣的目光似是已恢复如常,好似早前是自己错觉一般。 谭悦有些拿捏不清。 宴书臣颔首,温声道,“小侯爷,我早前见过你父亲。” 谭悦目光微滞,方才强装的沉稳,似是在这一刻无从遁形。 对方,一定深谙人心。 谭悦低眉,索性也不再班门弄斧,沉声道,“宴相从长风来见我,冒了不少风险,宴相就有话直说吧,谭悦洗耳恭听。” 谭悦给宴书臣斟茶。 宴书臣低眉笑笑,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轻描淡写道,“不日,苍月会向南顺宣战。” 谭悦和冯涛目光皆滞住。 谭悦语气冰凉了几分,“敢问宴相原因?” 宴书臣轻笑,“苍月同南顺宣战不需要原因,但若是小侯爷问,臣可以告诉小侯爷,南顺私下扣了苍月的出行主使,在慈州备了兵马让苍月觉得威胁,还遣了使臣前往长风,同长风密谈出兵攻打苍月东部之事,侯爷觉得这些理由够吗?” 谭悦重重拢了拢眉头,“我与阮奕也有些私交,阮奕出事,我也很遗憾。但宴相,阮奕遇事是天灾,虽然确实是因出使南顺造成的,但因此迁怒南顺实在有失偏颇。” 他看向宴书臣,宴书臣只是说话,却没有应声。 谭悦继续道,“慈州本是边陲重镇,屯兵演练都是常有之事,至于与长风密谈出兵一事,既是密谈,宴相如何知晓?” 宴书臣笑了笑,一面低声应道,“这一趟,我原本就是从长风出使回来,侯爷不妨看看……” 一面从袖间掏出一张白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并盖了长风国君玉玺——是长风和苍月两国的备忘。 谭悦脸色微变。 宴书臣幽幽道,“当初,我朝顺帝陛下登基,还是得了长风玄帝相助,他二人的关系可能南顺朝帝陛下并未弄清楚,所以才会想着找长风结盟……” 谭悦脸色彻底变了,宴书臣是有备而来的,他能说这些,便是心中通通有数。 “宴相想让我做什么?”谭悦开门见山。 宴书臣放下茶盏,微微敛眸,“我想同小侯爷做个交易。” 他在长风收到过两封密信,一封是宫中的,说江船回朔城途中遇到暴风雨,阮奕遇难。 一封是范逸从朔城送来的,说阮奕被擒,对方想灭袁开阳活口,阮奕有句话让开阳转告他——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 宴书臣近乎很快的时间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练成一串。 从阮奕恢复之后对诸事的拿捏和判断,沉稳而老练,锦诺的身世他基本确认阮奕已经知晓,阮奕又特意请旨认他做义父,让锦诺可以名正言顺唤他一声爹…… 最重要的是,阮奕让袁开阳转告他的那句知天命。 知天命,所以才能借暴风雨行事。 而同样的,从种种行径来看,阮奕也应当是知天命,所以才能推断出旁人知天命这样的推论 否则,阮奕不会让袁开阳捎这样的话给他。 有人知天命不可怕,可怕是南顺朝帝还信这个人,因为信他,所以扣下阮奕,所以慈州屯兵,所以要结盟长风攻打苍月东部。 虽然他猜不到朝帝信赖此人的原因,但相比起揪出南顺国中这个知天命的人,更重要的是,除掉信他的朝帝,再扶持另一个人上位。 没有信任,即便知晓得再多,都是一纸荒唐书而已。 他这趟来南顺的目的很清楚,宴书臣抬眸看向谭悦,幽幽道,“这一仗,其实也可以不打……” …… 翌日晨间,马车缓缓驶向城北小苑。 驾车的车夫已经换成了青木,青木脸上的伤疤,也尽量用斗笠和草木灰遮掩。 马车内,丰巳程怕赵锦诺紧张,一直不停同她说话,赵锦诺一面听着,一面回忆长翼叔叔的叮嘱,又握住手中袖中长翼叔叔给的那枚袖珍匕首。 今日要救阮奕出来,她面色不能慌乱惹人生疑。 有丰叔叔和青木大人在,是力保救出阮奕。 “丫头,不怕。”临近了,丰巳程叮嘱。 赵锦诺莞尔。 马车缓缓停下。 郭宅的人都认得这辆马车,直接让人领去马厩处候着。因为富阳的天气基本一年四季都在阴雨,所以马车多带斗笠,青木很容易混进去。 下了马车,丰巳程同赵锦诺一道入内。 苑中,郭府管家在同人说话,郭府管家正对着他们,说话的人背对着他们。 见这人手中握着佩刀,丰巳程心中暗捏了一把汗,不知今日又多来了什么人,所有不在计划内的人,都是风险。 赵锦诺和丰巳程经过时,郭府管家停下来,朝他们点头致意,又朝身侧的人说了句,“稍等。” 而后,踱步向他们二人处来。 郭府管家身侧的人正好转身,近乎是一瞬间,赵锦诺低下头去。 她擅长画人像,便对人的长相记忆都很深刻。 这人她见过! 早前在苍月的时候,曾装作是新沂的同乡接近她,她当时就猜到这人有问题。 后来她回京中,还听柱子说起过,这人来了好几回府中寻了她好几次。 眼下这人在南顺,手中握着佩剑! 他是南顺的人! 韩盛看了眼丰巳程,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书童模样的人,正低着头,似是唯唯诺诺。 韩盛没有移目。 正好郭府管家交待完,又重新到韩盛跟前,悄声道,“韩将军放心,一切正常。” 长廊一侧,刚转弯,赵锦诺只觉心头砰砰似是要跃出胸膛,脚下都是软的,才伸手暗暗扶住丰巳程,低声道,“丰叔叔,出事了。” 第147章营救 第147章营救 “刚才那个人认识我,他早前就去过苍月,还有意接近我,那朝帝对阮奕是早有预谋。”一瞬间,似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赵锦诺脑海中串了起来。 细思极恐。 赵锦诺喉间轻咽,低声道,“丰叔叔,朝帝早前不止想抓阮奕,还应当想让人在京中抓我,但是他没想到,当时我同阮奕一道去了南顺,反而同他派去京中抓我的人错过了!” 丰巳程虽然没听明白前因后果,却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方才那个人,是朝帝派去京中抓过你的人?” “是。”赵锦诺肯定。 丰巳程咬牙切齿,“这南顺朝帝,胆子未免太大了些,敢这么公然在苍月京中劫人,未免太不把苍月放在眼里。” 赵锦诺沉声道,“丰叔叔,此事恐怕远不如我们早前想得简单那么简单,那人认识我,如果他见到我,我们许是就暴露了。” 这一路上还有旁的侍从在,两人不敢一直窃窃私语。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人都只得在各自脑海中飞快得判断着。 这个时候杀出来这么一个人,让原本就因营救计划提前的风险更上一层搂。这次本来准备的时间就仓促,如今,怕是连预料中的仓促时间都不够。 丰巳呈也在心底捏了把汗,但又清楚,至少要留足时间给青木。 赵锦诺也心知肚明,要么同对方不照面,要么照面,很可能前面做得所有准备都功亏于魁。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必须要拖足足够的时间让青木解决掉苑中其他人和马,这时青木才能同丰巳呈一道将人救出来,而后出苑中,有长翼的人接应。再迅速通过暗卫布好的点离开富阳,转到入水(地名)。因为南顺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着急回苍月,所以会取道水路两道去慈州,所以南辕北辙,去下游的入水反倒安全。 阮奕身上有伤,他们走不快,不如在入水安稳停留些时日,再设法去慈州。 同范逸的人接应。 但这些的前提,是今日能一切顺利。 今日若是不顺利,他们许是一个都走不出富阳…… 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赵锦诺转眸看向丰巳呈,“丰叔叔……” 丰巳呈少见得拢眉,沉声道,“还没到这一步,你我多谨慎些,务必要拖到青木到。等青木到,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也能逃得出这座苑子。” 赵锦诺颔首,羽睫轻轻颤了颤。 言词之间,已临近苑门口。 看守的‘小厮’认得是他二人,推门领了他们入内。 屋中只有昨日的侍女和一个侍卫在守着,赵锦诺二人入内时,阮奕正接过药碗,喝了下去。 赵锦诺心惊,丰巳呈却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提醒她冷静。 这一幕,早前便是猜到的。 但阮奕并不知道,以为同早前的药一样。 侍女服侍阮奕喝完药,又朝丰巳呈福了福身,“管家昨日吩咐过,说今日请小哥单独同我家公子说会儿话,旁人都先出去吧。” 丰巳呈知晓他是旁人。 再度警觉环顾屋中,确认没有旁人,方才屋顶和别处他都已确认过,见屋中的侍卫也一道往外阁间外走,丰巳呈只得跟着离开,只是不忘叮嘱,“大侄子,别惹郭公子生气砸杯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听到没有?” 赵锦诺沉着嗓子应好。 屋门从外阖上,这一刻,赵锦诺的眼眶近乎夺眶而出。 “阿玉。”阮奕却先开口,声音轻如鸿羽。 屋中没有旁人,她上前拥他。 她不知朝他扑来,于此时的他而言都有些重。 阮奕吃痛,却未出声,连闷哼都没有。 缓缓伸手,拥住怀中的人,竟如同恍若隔世。 赵锦诺见他额头豆大汗珠,目光瞥见他颈间衣裳宽松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见一隅,赵锦诺愣住,他却全然未察。 “阿奕。”她声音轻颤。 阮奕吻上她双唇,似是数月来,魂牵梦绕的一幕,分明舍不得,还是要分开,“你可好,爹娘可好?” 赵锦诺红着眼眶,“都好,大哥和彤容成亲了,家中诸事顺遂。” 他莞尔,苍白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赵锦诺伸手抹了抹眼角眼泪,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误。 趁着眼下无人,赵锦诺继续道,“阿奕,陛下和娘娘让我们来南顺寻你,同我来的都是宫中的暗卫还有长翼叔叔。稍后,我们会趁乱劫下这处苑子,等出了苑子之后会有人接应我们,而后会去到下游入水暂避风头,再做后续安排,我们会平安离开的。” 阮奕喉间轻咽,“那你为何今日要自己来冒险?” 她站着,他坐着,她纤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他们早前给你下过药,想从你口中套话,但你太警觉,他们没问出东西。这次应当找了不少有苍月口音的人来见你,觉得你同我说话比旁人更多,许是戒备更少,便让我今日来同你一处,稍后将你同我说过的话都告诉他们。阿奕,你服了药,稍后会昏迷不醒,但是别怕,我和丰叔叔都在,我们救你安稳出去的……” 阮奕眉头拢得更紧,“他们让你来套话,还能留你性命?你还来!” 赵锦诺鼻尖微红,“我若不来,旁人定会生疑,加强戒备,要救你出去更不是容易的事,阮奕,我们今日一道离开,我……我不想你再呆在这里……” 她喉间哽咽,即便不看,她也知晓他一身都是伤,连抱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将他折磨成这样,她心中仿佛剜心蚀骨。 她不要他在此处多逗留一刻。 赵锦诺敛了敛心神,淡声道,“阿奕,趁现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为何南顺朝帝要费这么大周折擒你?你在这里的经历?还有什么要避讳和注意的,趁还清醒,都告诉我。” 她比任何时候都理智,也知晓当下要做的事情。 他抬眸看她,轻声道,“阿玉,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早前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就是夫妻……” 赵锦诺微楞,既而点头,他是说起过。 他沉声,“我若说,这不是梦呢?阿玉你信吗?” 赵锦诺眸间诧异看他。 药性开始慢慢上头,阮奕脑海中甚至开始有些迷糊,迷糊到看她有些双影,遂埋首在她怀中,半是迷糊,半是清醒朝她道,“阿玉,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是你记得,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爹娘,陛下和娘娘,否则你我还有灭顶之灾,记清楚了?” “我知道了。”赵锦诺掩住尚未平静的心中,又听他靠在她怀中喃喃道起,“阿玉,我活过一次了,所以认识我早就认识宋妈妈,认识阿燕,柱子,钉子,还有砖砖……” 赵锦诺一手拦住他,一手捂住嘴角,怕自己惊讶出声。 但确实,她想起自月牙湖清醒时,他拥着她唤的那声阿玉,他仿佛熟悉她所有的习惯和偏好,他从未见过宋妈妈却喊出宋妈妈名字时,她还曾惊讶过,还有砖砖,她当时有多怕砖砖会伤到他,但最后,他却似再清楚不过,如何同砖砖相处,若非他说的,她是想不到怎么件件事都如此巧合…… “阿玉,你信我吗?”他声音低沉,却明显比早前要浑浑噩噩许多。 赵锦诺知晓药性发作了。 她揽紧他,“我信,大白兔,我都信。” 他似是心底微舒,迷迷糊糊继续,“我曾做到苍月右相,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的北部六城,将这十八城同苍月国中的朔城,柳城,乾州等地连成一片,兴水路,重商贸,成为周遭最繁华富庶之地,又吞了重兵,凭借水路要道遏制了长风,南顺,和东意三国……但活过一次的人,不止我一个。” 赵锦诺只觉整颗心都似悬起,揪心到了极致。 早前心中的疑惑又似是迎刃而解,所以有人会知晓那日江上有暴风雨,也会想到用暴风雨做掩护,都是做好的局,一步一步,如躲在黑暗深处的一双眼睛,静静得看着阮奕走到局中,最后收网…… 赵锦诺明显感到怀中的人意识更模糊了几分,又浑浑噩噩道,“是朝帝,他重活过一次,他对这十八城有野心,在京中时他就频频试探,也向我抛橄榄枝,也想好若是我没有一丝念头,便借江上的暴风雨行事。若是我命大,活下来,他扣下我,施以手段让我归顺他,我若是死了,也等于永绝后患。阿玉,我后怕……若是早前你未同我一道来南顺,他们许是已经将你抓来,我不敢想……” 赵锦诺明显又觉他的不安。 “没事了,阿奕,都没事了。”她遍遍轻声安抚他。 他似是也到清醒的极限,再开口,都是揪心一句,“阿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此残生,我可是做梦?” 赵锦诺吻上他额头,“没有做梦,大白兔,阿玉姐姐接你回家。” 再往后,他口中只有模糊不清的“阿玉”字眼,反复唤着。 赵锦诺扶他躺下。 从方才阮奕口中的话里缓过神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镇定,不要再留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个呼吸于赵锦诺而言都是等待和煎熬。 她不知青木和丰巳呈何时会好,也不知南顺的人何时会进来,更不知旁人认出她来后苑中会发生什么,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阮奕,但只要她还同他一处…… 稍许过后,屋外脚步声响起。 赵锦诺心中警醒,死死握紧手中的袖珍匕首,喉中忍不住轻轻咽了咽。 屋门推开,郭府管家带着韩盛入内。 赵锦诺下意识低头。 “赵玉小哥,我家公子如何了?”郭府管家上前问。 赵锦诺低头看着身前两人的鞋子,低声道,“睡……睡了……” 既而,也见丰巳程脚下的绣花鞋迈入屋中,有人自屋外掩门。 赵锦诺只觉背心都被冷汗浸湿,身前的,郭府管家临近,“我家公子可有说什么?” 赵锦诺攥紧掌心,“他说,想家……” 她如此说并无不妥。 郭府管家看向韩盛,韩盛沉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还一直唤他夫人的名字。”赵锦诺低声。 韩盛和郭府管家对视一眼,郭府管家叹道,“那还是同早前一样。” 赵锦诺心中微舒,那她猜对了,兴许,还能蒙混过关去。 “大人先回吧,若有进展,小的再让人知会大人一声。”郭府管家朝韩盛拱手。 韩盛微微拢了拢眉头,若是能有进展,许是早就有进展了,如此下去,怕是也没有什么成效,陛下应当也没有多少耐性了,这次让他来看,应当是做最后的打算。 韩盛上前,郭府管家和赵锦诺都让开。 眼见韩盛走进阮奕,赵锦诺似是一颗心都似要跃出胸膛。 她不敢抬头,只微微低头斜了斜,目光瞥向丰巳程。 丰巳程微微朝她颔首。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不敢大动弹。 那丰巳程和她想的一样,许是,眼前的人会离开,那便更妥当了。 韩盛伸手扒了扒阮奕下眼睑,确认他是喝过药了,又叹了叹,朝郭府管家道,“照料仔细了。” 郭府管家知晓是他们小心看守的意思。 “大人放心。”郭府管家拱手。 眼见韩盛转身似是要往屋外去,赵锦诺和丰巳程心中似是一直悬着,紧张到了嗓子眼儿,他若离开,那诸事还能重新回到正轨。 韩盛走到门口,正欲伸手推门,却又忽然脚下踟蹰。 脚步停止。 丰巳程和赵锦诺都下意识觉得不好。 韩盛缓缓转身,目光锁定在赵锦诺身上,微微敛了敛眼眸,仔细看了几分,“把头抬起来。” 赵锦诺咬唇没有动弹。 佯装没有听到,亦或是不知道对方是在同她说话一般,郭府管家不明所以看向韩盛,先前都同韩小将军说了,这人稍后就会做掉,为何他还要花心思在这人身上? 郭府管家不解,“韩……” 他刚开口,韩盛伸手示意他噤声。 赵锦诺额头都冒出丝丝冷汗,隐在袖间的手都在打抖,又不由握紧了匕首。 韩盛慢步走向她,一面道,“我叫你抬头。” 他脚步越渐临近,赵锦诺已是没有办法,心中一横,索性大方抬眸看向他。 韩盛一怔,“是你!” 就在此时,身后的郭府管家应声倒地,韩盛猛然回头,下意识拔刀,丰巳程的软剑已逼至他喉间。 第148章生死时速 第148章生死时速 丰巳程方才的动作分明是一手捂住郭府管家的嘴,一手持了软剑割喉,因为速度太快,郭府管家眼中的惊异都未来得及卸下。 而丰巳程用手托着他后背,取他性命却并无动静。等韩盛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地,但屋外根本没人发现,而丰巳呈的剑尖已逼至他喉间。 这么快的速度,又扮作妇人模样…… 是暗卫! 韩盛倏然反应。 这柄软剑锋利无比,见血封喉,韩盛久在沙场再清楚不过,此人顷刻就可以要他性命。 “刀给我,多开口发出一丝声音,我都杀了你,可以试一试。”丰巳程言简意赅。 韩盛眉头皱了皱,从善如流。 丰巳呈一直盯着,韩盛心中有迟疑,也不敢做旁的动作。 丰巳程却并没有移目,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吩咐道,“丫头。” 赵锦诺会意,上前接过韩盛手中递向丰巳呈的佩刀,韩盛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理会,丰巳呈的剑尖刺出些许血迹,他只得仍由赵锦诺将他的佩刀拿走。 赵锦诺将佩刀放在一侧,没未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跪下,手放在背后。”丰巳呈继续。 韩盛恼意看他一眼,丰巳呈手中的剑将他喉间都逼出一道血迹。 韩盛只得照做。 是他大意在先,但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在这里并无意义。 整个屋中瞬间安静得只剩阮奕均匀的呼吸声。 赵锦诺是没想到丰巳呈的身手快到这种程度,大凡韩盛稍微反应快些,亦或是丰巳呈慢些,再或是这屋中有另一个人,许是眼下的情况都不会如此。 虽然眼下暂时安稳,但赵锦诺还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稍许,听到屋顶似是有布谷鸟的声音,赵锦诺倏然抬眸看向丰巳呈,丰巳呈也看向她,低声道,“丫头,扶上阮奕。” 赵锦诺没有迟疑。 因为喝了药,阮奕先前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但眼下,赵锦诺扶他,他不怎么睁得开眼,但却似记得早前赵锦诺说的,会有人来劫这处小苑救他,他稍许有意识在。 赵锦诺将他手臂搭在肩膀上,吃力将他扶起。 等他站起,赵锦诺半搀着他,半让他搭在她身上扛起他。因为他有模糊的意识在,赵锦诺只是吃力,并不是扛不动,这也是她必须要提前同阮奕知会一声的缘由。 若是全无意识的阮奕,她根本扛不动。 “丰叔叔,好了。”赵锦诺沉声。 韩盛见她这幅吃力模样,不由轻叹,“你们逃不出去的,这苑中全是暗卫,你们不可能全身而退。” 赵锦诺并未受影响。 临行前,长翼叔叔特意叮嘱,相信丰巳呈和青木,旁人怎么说都不用听。 丰巳呈和青木,是陛下和娘娘身边最厉害的两个暗卫,若连他们都救不出来的人,旁人就更不必涉险了。 方才丰巳呈那一剑更印证了长翼的话。 “丫头,跟着就好。”丰巳呈嘱咐一声,赵锦诺方才颔首,丰巳呈一脚将房门踢开。 “轰”得一声,房门倒地,一声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丰巳呈和赵锦诺这里,赵锦诺怔住,他们的行踪毋庸置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靶子,苑中所有的刀剑瞬间都指向他们。 相信丰巳呈,赵锦诺喉间轻咽,也强提起力气,扛着阮奕,跟在丰巳呈身后往外走。 丰巳呈拿着软剑抵在韩盛脖颈处,脖颈处的肌肤已被划破,有鲜血往下流,丰巳呈又一只手握住将韩盛的双手反束在身后的麻绳处。 韩盛动不了,也没法做旁的动作,只能任由他推着往前走。 而周围的侍从也好,刚现身的暗卫也好,似是看到韩盛被擒,都面面相觑,不怎么敢上前相拦,似是怕伤到韩盛,又似忽得没有了主心骨,不知道当围起来,还是当拦下。 就这么僵持中,忽得背后几道剑光,等其余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外围的几人已经应声倒地。 剩余的人再焦急扑向青木时,赵锦诺才见青木的剑似是比丰巳呈更快,更狠,几乎剑剑致命,韩盛都看呆,若是放在平日,他根本就觉得不可能,这人,俨然就似一尊煞神,手起刀落,半分犹豫都没有,整个人都透着阴森之气。 这是,苍月国中的暗卫? 韩盛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凭什么敢只身到城北小苑劫人。 “你留着他做什么?”等杀完这一苑子,青木冷冷开口,似是不瞒。 丰巳呈押着韩盛,赵锦诺扛着阮奕,都是一面跟在青木身后走的。 丰巳呈道,“吸引注意力啊,你看刚才多好,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没人看你。” 赵锦诺才反应过来,原来丰巳呈先前这么高调踢门的原因,是吸引人的注意力,好让青木行事,他二人的确默契,应是早前就搭档过。 这一路从小苑杀出,一气呵成。 中途几次有人扑上前来,赵锦诺都担心刀剑会砍在阮奕身上,但最后无一不是青木化解。 有一次最惊险处,丰巳呈还因护着他们,手臂被砍伤。 而青木一路杀出去,一身衣裳都被染得血红,分不清早前的颜色。其实赵锦诺知晓,这衣裳上的血迹并不只是对方的血迹。 饶是赵锦诺还算淡定,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和鲜血染满一地都让赵锦诺瑟瑟发抖,但这发抖是本能得害怕,脚下脚步却异常坚定。 到后来,小苑中剩余的人只能将他们围住的人,因为失了主心骨,也不知道应当上前还是后退。但有韩盛在,又总不能见韩盛遇险,所以除了围着,也只能让他们边走边围着,形同虚设。 偶尔上前的两个,也都被青木斩杀。 其余人眸间都有惧意得看着这尊煞神,这绝对是在数以千次万次拼死的厮杀中才能练就的,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煞气。 等到城北苑落门口,众人还在僵持着,却“嗖嗖”数道箭矢射过,十余人顷刻毙命。 有韩盛在,放箭的肯定不是南顺的人。 但成本小苑苑外本应有暗卫值守的,那便是被人干掉了。 韩盛额头汗珠越渐明显,这几人,就算是苍月的暗卫,也绝对不是一般的暗卫。 一般的暗卫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韩盛思绪间,只觉后颈一道剧痛,瞬间栽倒在地,丰巳呈先前是手刀将他劈晕,眼下直接拖到突然从巷子口冲出来的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处。 “丫头,走!”丰巳呈喊了一声。 本就是千钧一发之际,赵锦诺不敢迟疑,马车上,褚进跳下,同她一道扛了阮奕就上了马车。 “丰叔叔!”褚进唤了一声。 丰巳呈已冲到人群中帮青木,青木再厉害,也已经护着他们从苑中出来,眼下丰巳呈要轮换当主力。 丰巳呈抽神应他,“一起带走。” 话音未落,右胳膊上中了一刀,痛得喊了声,“你大爷!” 褚进赶紧捂嘴,不敢再闯祸,拎起韩盛的衣领,一路又磕又碰又撞得怼进了马车里。 马车风驰而走,而后赶来救援的人开弓,好几道弓箭都射中的马车,马车内,褚进将赵锦诺按下趴在马车底部,“嗖嗖”几道箭矢从头上飞过,狠狠插进马车的木梁上,若是先前没有褚进利落将她拉着一道趴下,许是,她就被这几根箭矢射死在马车里。 赵锦诺心有余悸。 “多谢。”她目露感激。 但马车还在疾驰,两人都没怎么多说话,丰巳呈和青木断后,护着他们的马车一路往前冲。沿路都有暗卫在厮杀,却没有箭矢射来,赵锦诺和褚进都心知肚明,这一路都是长翼安排得人。 一定要安全出富阳城! 赵锦诺攥紧掌心,心中暗暗祈祷,丰叔叔和青木大人一定要平安脱身。 赵锦诺脸色煞白,从小到大,从未有哪一日如今日这般在生死关头徘徊,时刻都觉得脖子悬在刀口上过。 丰巳呈和青木断后,长翼在前方清楚障碍,他们这一路才可以走得如此平顺,但即便平顺,也都付出了不少代价,早前护送着马车的十余骑,只剩下了一两个。 身后马蹄声临近,褚进和赵锦诺对视一眼,心中都紧张到了嗓子眼儿。 褚进悄悄撩起马车上的帘栊,跌宕起伏中,见到马车后的两道御马身影,褚进欢喜尖叫出来,“是丰大人和青木大人!” 赵锦诺也上前去看,果真是他二人骑马撵上。这一刻,赵锦诺心中只觉无比得安稳和踏实。 生死时速,富阳的东北城门就在眼前,赵锦诺见长翼拎着剑守在城门口,城门口的障碍被清楚,长翼也同青木一样,一身血衣。 “长翼叔叔!”赵锦诺喊了一声。 马车正好经过,褚进见驾车的暗卫伸手,一把抓起长翼,借着力道带了长翼上马车共驾。 “人救出来了?”长翼问。 赵锦诺连连颔首,眸间氤氲(它好久没出现了,不要嫌弃它~)。 褚进则指着地上另一个昏死过去的,恼火道,“还多了一个。” 长翼微微拢眉,“韩盛?” 赵锦诺和褚进意外,相继开口道,“你们……认识?” 长翼沉声道,“他是南顺韩老将军的孙子,韩盛,早前护送鸿胪寺官员去过西秦,我见过。” 赵锦诺和褚进惊讶得合不拢嘴。 长翼抬眸看向他们二人,“今日不是他在你们手上,不会这么顺利逃出来,暗卫和追兵都不敢伤到他,他是韩家的独苗,朝帝都要看韩家几分脸色,你们今日阴差阳错抓了个好盾牌,换成旁人,早就被一道射成骰子了。” 赵锦诺和褚进不禁寒颤,又纷纷看向眼前昏死的韩盛。 第149章包子 第149章包子 韩盛被一桶江水泼醒,警觉起身,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绑住,跪坐在船舱角落里,口中塞着布条,全身上下近乎都湿透。 四月天,江水不算透骨寒凉,韩盛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妇人打扮的丰巳程他见过,青木他也见过,但方才拎着桶泼他水的褚进他却没有见过。 褚进同丰巳程和青木两人明显不同,韩盛一脸恼意看他。 眼下,韩盛也全然没有心思去想阮奕和赵锦诺去了何处,这几人,能探出阮奕的踪迹,还能伪装到城北小苑救人,更能一路从富阳逃出,带他上江船,绝对是顶尖高手。 韩盛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陛下扣留阮奕的风声一定走露了,否则不当有这种程度的暗卫来南顺劫人。 韩盛背后被冷汗湿透。虽然早前陛下让他守口如瓶,但他在老爷子面前根本藏不住事。老爷子一诈,他就老老实实交待了去苍月的缘由,爷爷听了便不怎么说话。 后来陛下扣下阮奕,此事做得极其隐秘,他算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人,他经不住老爷子一顿操作,又交待一通,老爷子听后当场砸了杯子,“无知小儿,祸端内起,南顺危矣!” 老爷子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眼下,似是依稀都现了端倪。 阮奕若被暗卫救回苍月,苍月攻打南顺则名正言顺,爷爷的担心都成现实。 思绪间,褚进半蹲下,扯了塞在他口中的布条,挑衅道,“诶,你是韩家的独苗苗?” 韩盛心中一阵恼意,想起身起来,褚进一手按住他的头,他动弹不,韩盛何时受过这种羞辱,“把手拿开!” 褚进忽然问道,“你早前到苍月京中,可是为了劫持阮奕的夫人?” 韩盛怔住,心中震惊。 不需他再开口,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丰巳程,青木和褚进都已心知肚明。 褚进回眸看了丰巳程和青木一样,丰巳程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褚进果真转回头,继续道,“劫持阮奕的夫人,是为了要挟阮奕吧,你们南顺为什么要劫持阮奕?目的是什么?” 韩盛目光淡到一侧,“杀了我也不会说。” 丰巳程叹道,“哟,挺有气节呀。” “不,他有可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褚进一唱一和。 韩盛恼火看他。 褚进佯装朝丰巳程和青木叹道,“看来又猜中了,他就是个边缘人物。” 韩盛忍无可忍,“谁是边缘人物!” “你啊!”褚进顺势接道,“朝帝什么事情都瞒着你,你一看便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问了也白问。” “谁说我不知道?”韩盛咬牙。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陛下想要阮奕留……”韩盛险些脱口而出,情绪在顶处时,忽得理智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对方从一开始恐怕就是在特意激他。 韩盛轻嗤一声,“别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其实,他知晓也就是陛下对阮奕很感兴趣,想要阮奕留在南顺效忠,阮奕若肯留下,封侯拜相都有可能,但他也不知道为何陛下会如此看重阮奕。 韩盛的话刚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丰巳程心中唏嘘,就差一些,看来韩家的这根独苗也不全然被他爷爷惯傻。 但韩盛的话既然说到一半,剩余的便不会再说了。 褚进叹了叹,遗憾道,“既然没有用了,杀了得了。” 韩盛愣住。 褚进有趣发现,这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杀了也不说”,但似是怕死得很。 大凡说到要杀他,韩盛都不会再继续说话激他。 这人很惜命。 褚进嘴角勾了勾,隐晦笑笑,“丰叔叔,杀了他吧,反正也没有用了。” 听到此处,韩盛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褚进险些笑抽,还是强忍着笑意,吊儿郎当道,“最好一刀一刀刮。” 韩盛脸都绿了。 褚进又转眸看向丰巳呈,“丰叔叔,明日靠岸就刮吧。” 韩盛咬牙。 丰巳呈应好。 褚进将布条重新塞回他口中,同丰巳呈和青木一道出了船舱。 韩盛挣扎着出声,但根本无人理会。 三人出了船舱,旁的暗卫入了船舱看守。 韩盛挣扎良久无果,只得仰首靠在船舱一角,他并不怀疑他们会杀他。 丰巳呈和青木能从城北小苑一路杀出重围,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们留他,是要用他做人质。一旦他们安全逃出,他的性命并不值钱。 而眼下,他困在船舱中,舱门禁闭,窗户也禁闭,他根本不知道江船去向何处,当下在哪里? 若是往慈州方向去的,那这三两日也应当抵达慈州了,不应当如此风平浪静,连个盘查都没有便过去了。 他们没有去慈州…… 韩盛脸色煞白。 他想起老爷子叮嘱他的话,“韩家子孙不是惜命之人,朝帝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为了巩固权势,不择手段,不值得我们韩家的人替他丢掉性命。等有一日,皇位还到先太子手中,那时,韩家必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现在,你给老子留好你的性命……” 韩盛心中嗟叹,烦躁闭目。 …… 甲板上,长翼同丰巳呈、青木一处。 水路从富阳到入水要三日,眼下已是第二日夜间,明日黄昏前后便能抵达入水,这次从富阳出逃比想象中的顺利,一是因为阴差阳错抓了韩盛在手中,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二是褚进收买了一堆乞丐和地痞流氓在富阳滋事,整个富阳当日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逃窜的人,他们只是若干马车之一,根本没有人留意他们去了何处。长翼特意在富阳郊外的渡口准备的船只,褚进让人在富阳城内的码头放火烧了船只,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富阳城中的码头内,他们离开富阳时近乎悄无声息。 用褚进的话说,要比制造混乱,惹是生非,没几个能比他更擅长。 丰巳呈朝青木叹道,“褚进像不像一个人?闯祸精小时候。” 长翼都难得一笑。 丰巳呈又叹道,“闯祸精去西域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长翼也低眉笑了笑。 “褚进呢?”长翼问。 丰巳呈道,“说是去找锦诺丫头了,看阮奕醒了没有。” “青木,你怎么了?”丰巳呈好奇,青木自先前起,就在凭栏处撑手,眉头微微皱着,没有吱声。 丰巳呈问,青木便沉声道,“我觉得这一路太顺利了……” 丰巳呈缓缓敛了笑意。 长翼也覆手上前,与他并排撑手在凭栏处,“我让人去探消息了,是有些太过安静了。” 丰巳呈也挠了挠头,悄声道,“其实我也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付志明还未露面?” 丰巳呈言罢,青木和长翼眸间都微微滞了滞,三人目光相互碰撞着,似是眉间都染上了一层阴霾。 他们早前确实都忘了付志明。 …… 船舱内,赵锦诺正同阮奕说话。 四月天,船舱的窗户打开着,江风也吹面不寒。 两人并排坐在船舱内的床榻上,身子靠着船舱一侧,双膝屈起,似在月牙湖时候一样。 阮奕从前一世说起,一直说到这一世,他如何说服的范逸,范逸如何以噩梦为契机,说服陛下,让陛下心中警醒,没有走上上一世苍月国中的混乱之路。 赵锦诺一一听着,安静,并未打断。 听到江上的暴风雨时,即便听袁开阳早前提起过,她再听阮奕提起时,一颗心仍揪起,仿佛历历在目,他不会水,赵锦诺埋首在他怀中,淡声道,“不说了……” 阮奕愣了愣,其实他并无多少精神,说话的声音亦轻,她靠在他肩上,她发间的馨香让他在夜里也能踏实安心。 阮奕拥她,“阿玉,我说的你可信?” 赵锦诺埋首在他怀中,“我信。” 阮奕叮嘱,“此事是你我二人的秘密,切勿再对旁人再道起,即便是爹娘也要瞒着,否则节外生枝,许是日后还要生出波折……” 赵锦诺心中通透。 人对未知的事情往往恐惧,但又对未来充满贪念。 若是知晓阮奕重生过,那要杀他的人,或是对他有图谋的人,许是就不止朝帝一个…… 他才被救出,还需要休息,赵锦诺不想让他多想关于朝帝的事,遂抬眸看他,“我过世后,你真得没有再娶?” 阮奕看她。 她继续问,“也没有通房丫鬟都?” 他亦摇头,“宋妈妈说,你不在了,他要替你照顾我。” 赵锦诺愣住。 良久,才又伸手环上他颈后,阖眸吻上他双唇,“你不一直是傻子吗?怎么这么喜欢我?” 他喉间轻咽,“傻子就不会喜欢你吗?” 她笑笑,而后,又缓缓敛了笑意,低声问道,“大白兔,我们早前有孩子吗?” “没有。”他淡声。 她额头抵上他额头,鼻尖轻触他鼻尖,轻声莞尔,“阮奕,我们有孩子了。” 阮奕怔住,整个人似是都僵住。 她温声道,“大白兔,你没听错,我们有孩子了,在正月的时候……” 阮奕揽住她腰间的手不觉紧了紧,眸间似是盈盈水汽,喉间似是激动,又似是哽咽,“阿玉,是我让你和孩子担心了,我……” 她唇边轻轻吻上他双唇,不让他再出声。 第150章有意思 第150章有意思 小白兔的到来,似是将早前的所有阴霾驱散。 阮奕在赵锦诺怀中踏实睡去。 褚进到的时候,赵锦诺正好从屋中出来。 “赵锦诺,阮奕醒了没有!”褚进一脸热忱。 赵锦诺食指挡在唇边,悄声道,“才睡。” “又睡了!”褚进恼火。 赵锦诺知晓褚进是担心阮奕,“大夫说,他要多休息。” 褚进似是也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有丰巳呈和赵锦诺都没有多提起,但从阮奕的脸色和精神都看得出不是很好,好容易脱离虎口,他多睡几日才更好。 褚进挠挠头,嘿嘿笑道,“也是。” 阮奕歇下了,两人踱步往三层甲板上前去。 夜间,甲板上点着灯,江上漆黑一片,夜风比白日里寒凉许多。 “褚进,这一路多谢你。”她亦听长翼叔叔说起,所不是褚进早前让人在富阳滋事,他们许是没这么顺利离开富阳。 褚进不好意思笑了笑,“那有什么,除了这些我也实在帮不了什么忙……也就能使使小聪明罢了,若是没有丰叔叔和青木大人和长翼大人,我这小聪明也用不上地。” 他笑,赵锦诺也跟着笑笑。 “真希望能早些回苍月……”月色下,褚进微微叹了叹。 “想爹娘了?”赵锦诺问。 褚进唏嘘,“早前觉得离家一趟没什么,眼下才觉得父母一定担心死了,不过,他们若是知晓这一趟不是来闯祸的,还救了阮奕,一定欣慰。” 赵锦诺笑道,“他们会引以为豪。” 褚进不好意思笑笑,挠了挠头。 夜风里,两人又说了些许话,临末了,隐约见到不远处,漆黑的江面上泛起微光。 那便是遇到了旁的途径船只。 一盏,两盏,似灯塔一般。 褚进仔细看了看道,“看这灯光,对面的江船应当不小。” 他少有到朔城附近,其实上次也是第一次乘江船。 赵锦诺看了看,应道,“是条大船了。” 稍许,赵锦诺又愣住,大船多在往返慈州和朔城,滨城之间,有时亦有去富阳的大船,但入水在偏僻处,本身商贸并不发达,往来的商旅也不多,遇到大船的时候很少。 怎么这么巧? 赵锦诺眉头越拢越紧,越觉得不对。 “褚进,不对,这条江路不应当有大船,还一连两条。”赵锦诺脸色微变。 褚进也跟着紧张起来,“不对啊,长翼大人应当先安排了人去下游……” 话音未落,自己都愣住,安排的人也有可能遭遇不测。 “快走!”褚进拉起赵锦诺便从甲板阶梯处下去,刚一下,便听“轰”的一声,有强弩射中桅杆的声音,两人都颤了颤。 很快,有人顺着桅杆登上江船。 “走!锦诺!”褚进想也不想,拉起她便往下冲。 一面下阶梯的时候,一面不断有人攀上这条江船。褚进心惊肉跳,只觉脚下似是都是软的,赵锦诺脸色煞白,想到才将阮奕从城北小苑救出,眼下又有追兵。 “有人登船!小心!”遇到同行的暗卫,褚进大喊一声,暗卫果真警觉。 稍许,身后便有兵戎相见的声音。 未及反应,又觉江船似是受了重击,忽得向一边缓缓翘起,有打斗的暗卫落入水中。 褚进抓紧赵锦诺。 赵锦诺心惊,“阮奕!阮奕还在船舱里!” 阮奕不会水,褚进霎时脸色煞白,只是尚且来不及自顾,有黑衣人靠近,褚进从一侧的暗卫尸首上拔剑,挡下一刀,“锦诺,快走,去寻丰叔叔他们。” 赵锦诺脚下迟疑,可见有人朝她扑来,褚进挡下,赵锦诺再不迟疑,一路往其余方向跑。 江船在慢慢下沉。 “阮奕!”赵锦诺一面喊,一面往船舱下探。 忽得,有人一把抓住她隔壁,赵锦诺警觉回头,“青木大人?” 青木沉声,“我去。” 此时整条船都在下探,此时下去并不安全。 身后几个暗卫围上来,护在赵锦诺身边。 “阮奕不会水!”赵锦诺朝青木道。 青木点头,直接往船舱下探。 江船在江面上飘摇,周围都是厮杀声,他们一行向入水,未敢带太多人,怕引人注目,眼下,不断有人登船,赵锦诺也未停在原处,暗卫带着她东躲西藏,避开攻击。 慌乱中,赵锦诺只见早前还在远处的微光渐渐临近,是两条载了禁军的大船。 但眼下,她同丰巳呈,长翼,青木和阮奕几人都走散。 混乱中,身边的暗卫越来越少,“轰”得一声,应是江船撞上了一侧的暗礁,桅杆倾倒,江船从中间处断裂开来,赵锦诺只觉要落水的时候,有人伸手死死抓住她。 “丰叔叔!”赵锦诺惊呼。 丰巳呈一手抓住赵锦诺,一手扶住一侧的栏杆,咬紧牙关,“丫头,小心。” 因为有暗礁,前面的大船并没驶到这里,但不断有小船下放,船上的人打着火把往这边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丰巳呈心中微沉,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江船上一片混乱,丰巳呈有些绝望至极,却听传下有人唤,“丰叔叔,下来。” 丰巳呈眼前一亮,“褚进!” 江船下方是条小船,因为周遭夜色的掩盖,和江船上的混乱,似是没人留意到这里,丰巳呈惊喜。 “赵锦诺下来,我接住你。”褚进喊了一声,其实她离水面已经不远,赵锦诺松手,褚进接住她,而后丰巳呈也跳下。 褚进和丰巳呈迅速撑船。 江面上厮杀声继续,赵锦诺目光死死望着江船处,“阮奕呢……” 褚进一面撑着船,一面道,“赵锦诺,别担心,我见阮奕同青木大人他们一道跳船了,还有一个人看不清楚,应当是长翼大人,你放心吧,他们的小船已经驶走了。” 丰巳呈应道,“青木是稳妥的人,他一定会先护阮奕离开。” 赵锦诺频频点头。 如今,她也没有旁的办法,看着江船上火光冲天,对方是存了心思想灭口。 …… 另一条小船上,阮奕在一头,韩盛在另一头,撑船的人是青木。 韩盛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口中也塞着布条,动弹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方才褚进见到一道跳船的人是韩盛,并不是长翼。 “有丰巳呈和长翼在,会把赵锦诺安全带走,眼下,都不要落在对方手中才安稳。”青木话惯来不多。 阮奕点头,只是想起今日阿玉才同他说起的有身孕。 若不是他在南顺身陷囹圄,也不会牵连到阿玉到南顺…… 阮奕攥紧双手,望着江面上的火光冲天慢慢消失在眼界,眸光黯沉。 …… 另一路,长翼同身边两个暗卫也下了小船。 先前暗卫是同他道,阮奕和赵锦诺分别同青木和丰巳呈上了小船,他们也当速离。 见长翼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两艘大船,身侧的暗卫提醒,“大人不可轻举妄动,大人的身份特殊,牵连胜广,此时大人不当再露面,将陛下和西秦牵连进去,大人,不如等先寻到安稳之处,再做打算。” 长翼微微颔首。 这一宿,似是过得尤其漫长,如今小船各自奔向各处,何早前预计得更是不同。 长翼垂眸敛目,原本他是想早些回西秦的,阿媛临盆在即,心中却担心阿玉安危,他亲自来一趟,阿媛才能放心。 眼下,怕是要推迟回西秦的时日。 …… 赵锦诺,丰巳呈,褚进三人靠岸。 靠岸处,似是一个渔村。 三人衣裳虽未湿透,但是一整夜后,都很乏力。 下船的时候,赵锦诺脚下微软,丰巳呈眼疾手快托住,褚进骇然,“赵锦诺。” “寻大夫!”丰巳呈呲牙。 …… “家中女眷有三四个月身孕,还如此折腾,就不怕胎儿保不住吗?”大夫摇头。 丰巳呈和褚进都愣住,身……身孕…… 既而都伸手捂住嘴角。 大夫怪异看着他二人,“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是她家中的人吗?” 两人都摇头,不对,既而又都点头。 大夫拢眉,心中似是迟疑可是要报官。 丰巳呈率先道,“我是她小姨。” 褚进道,“我是她夫君的弟弟。” 大夫还是将信将疑。 丰巳呈笑道,“我们在路上走散了,她又晕倒,我们怪担心的,大夫,大人和孩子都没事吧?” 丰巳呈是担心赵锦诺。 大夫见他二人目光中略微迟疑,捋了捋胡须道,“看脉象,一直精神紧张,又没怎么休息好,有些吃不消,好在身子底子好,没什么大碍,但这几日需好好将息着,别再折腾了,再折腾,怕孩子保不住。” 大夫并非危言耸听。 丰巳呈和褚进对视一眼,两颗心似是都悬起来,怎么可能不折腾,更何况,还不能在此处久留…… “多谢大夫。”丰巳呈还是出声。 大夫道了声,“我去开些安胎药,你们稍等。” 丰巳呈和褚进两人点头。 待得大夫离开,褚进问道,“丰叔叔,真留下来吗?” 丰巳呈摇头,“不行,若是被南顺的人发现,会更危险。” 褚进也点头,“那等大夫取了药来,带上锦诺走。” 丰巳呈赞同。 安胎药并非不常见的药材,大夫这一趟去的时间稍有些久,丰巳呈心中起疑,褚进起身,“我去看看。” 只是刚走出屋中一步,便见苑门口已被禁军围上,大夫正在同禁军说着什么,正好见到他,为首那人喊了声,“拿下!” 褚进转身回了屋中,阖上门,“丰叔叔,快走,是禁军来了。” 丰巳呈一惊,褚进上前,“赵锦诺和我都走不了,丰叔叔,你从后窗走,想办法和长翼,青木大人联系上,我们不能都在这里。” 丰巳呈咬牙,看了赵锦诺一眼,还是掀起窗户跳了出去。 等禁军冲进来的时候,丰巳呈已离开。 赵锦诺惊醒。 褚进拔剑护在赵锦诺身前,“锦诺,我们被人发现了,丰叔叔先逃出去,见机行事。” 赵锦诺眉头微微皱了皱。 禁军已冲进屋中,但并未动弹,缓缓地,一袭华衣锦袍入内,淡声道,“公子若,又见面了。” 赵锦诺蹙起的眉头拢得更紧。 朝帝。 褚进已经被扣下,禁军跟前,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挣扎着带了出去。 朝帝也不上前,在屋中的案几前落座,翻起茶杯,轻抿一口,“大夫说,你有三四月身孕了……” 赵锦诺没有应声。 朝帝又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这里的人是阮奕和你……” 因为以为阮奕,所以才亲自到,知晓前因后果的赵锦诺,脑海中飞快计量着,那说明阮奕还不在朝帝手中。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她知晓朝帝要抓阮奕的原因,也知晓朝帝的秘密,朝帝会留阮奕,但未必会留她,眼下阮奕不在朝帝手中,她要想办法暂时保住自己和孩子…… 赵锦诺看向朝帝,淡声道,“陛下一心要想阮奕留在南顺,是因为阮奕日后在苍月会做宰相,还会取下长风南部十二城与南顺北部六城吗?” 朝帝握紧茶杯的手紧了紧,抬眸看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赵锦诺好好把握这份探究,“我早前一直在想,阮奕怎么那么赶巧,会撞上那时候的暴风雨,后来想起,似是那个时间点上,应当有一场暴风雨,只是因为时间久了,有些不记得了,但陛下肯定记得吧……” 朝帝目光死死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赵锦诺淡声笑道,“陛下心中难道就不好奇,在慈州都屯兵久矣,为何顺帝还活着?” 朝帝目光微敛,余光朝周遭看去。 周围禁军会意都出了屋去。 朝帝凌目,语气不似早前沉稳淡定,“赵锦诺,你想说什么?” 赵锦诺应道,“不如陛下猜一猜,重回一次的人是不是只有陛下一个?” 朝帝嘴角微微勾了勾,分明咬牙切齿,却还是在笑,“有意思。” 第151章巴掌 第151章巴掌 “实在有意思……”朝帝面上的笑意又逐渐淡去,“赵锦诺你很聪明,但你说的都是假的。” 朝帝目光一直看着她,没有移开。 赵锦诺也并无诧异,淡声笑了笑,“陛下若认为是假的,那就是假的。这世上如果连陛下都不信,便没有人会信,所以,真真假假并无区别。” 朝帝眸色沉了下去。 比起同阮奕在一处的时候,眼前的赵锦诺更让他找摸不透,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但他对她试探,却似是要比阮奕还要更难些。 试探阮奕,就似石沉大海,一丝波浪都没有。 试探她,如同试探煮沸的水,你不知扬起的烫泡里哪一个是真的…… 朝帝拢紧眉头,强烈又巨大的好奇心驱使着,想要弄清楚赵锦诺话中的真假。 如果赵锦诺的话是真的,那重生一次的人,许是除了他,赵锦诺,还会有旁人…… 他所经历过的未来,许是会像今日苍月顺帝还活着一般,不断被改变…… 这样可能性带来的风险,与他来说,比一个阮奕的风险要大得多。他要从赵锦诺身上弄清楚事实,是真实的事实,不是模棱两可的事实。 但是赵锦诺很聪明,知晓他想要知道的,也知道她自己手中的筹码。 朝帝起身,缓缓临到她跟前,“你说的,朕一个字都不信,你以为胡乱编造一个荒诞的说辞,朕就会信你?” 朝帝俯身,轻嗤道,“赵锦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知道日后的事情?” 赵锦诺眸间微微顿了顿,不慌不忙应道,“既然苍令五年的事,陛下都一清二楚,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看来陛下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 朝帝脸色凝滞。 她连苍令五年的时间都能准确说出,那是知晓她自己死过。 她没说谎。 朝帝的脸色越加难看。 赵锦诺继续道,“陛下奇怪的,不应该是苍月顺帝还什么还活着这样的事情吗?” 朝帝眸间更黯沉了几分。 她是很聪明,她口中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心中好奇的。 顺帝活着是最大的变数,顺帝为何还活着,又知晓这其中多少事情,都至关重要…… 他唯一能知道真相的地方,许是就在赵锦诺这里。 他没有眼下杀她的理由,也不急在这几日。 朝帝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赵锦诺,与虎谋皮,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赵锦诺轻叹,“在我看来,更不容易的是以卵击石。” 朝帝攥紧掌心。 赵锦诺继续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应当比我更清楚,南顺拿什么同苍月抗衡?阮奕这样的人,陛下杀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陛下都要杀吗?如果杀了阮奕,陛下如何知晓苍月国中不会出更厉害的陶奕,祝奕,刘奕,赵奕……陛下杀得完吗” 朝帝愣住。 …… 破晓过后,小船才算靠岸。 一宿飘荡,小船靠在无名岛屿处暂歇。 从富阳到入水,一路本就不少这样的岛屿,少有人烟。这些都是早前确认去入水很重要的原因。 若是路上遇到追兵或危险,还能有很大的逃离空间。这么多岛屿,旁人一时半刻寻不到,即便能寻到,也不会这么快。 比起慈州等地,算是安全之处。 阮奕身上原本就有伤在,昨晚同青木一道撑了一宿的船,到岛屿时,整个人精疲力尽,栽倒在地,便浑浑噩噩入睡。 不说阮奕,就连韩盛都靠在一棵大树前入寐。 青木没有睡意,习惯性在树上端坐着。 一面看着一望无际的江边,一面看着树下的阮奕和韩盛,眉头皱紧。 眼下这里虽然安全,南顺的人是不容易寻到他们,但长翼等人同样不容易寻到他们。 小船昨日便已经破败掉了,今晨时候在这座岛屿靠岸时,已经进了大半船的水,再多些时候许是都撑不住。 他们要从这里离开,要扎木筏。 青木目光看向韩盛。 南顺临水而兴,这里会扎木筏的,应当只有韩盛一个。 …… 阮奕醒来的时候,晌午过去许久。 青木去寻吃食,阮奕则在一侧守着韩盛。 荒岛上,青木也没有用布条再塞住韩盛的嘴。 青木还未回来,两人都饥肠辘辘,只是各自都未说话,稍许,阮奕听到了韩盛肚子中传来又长又响的咕噜声。 阮奕看他,韩盛恼火,只觉丢人丢到了极致。 阮奕没有搭理他。 见他的第一眼,他就认出当时在苍月京中,他在十里亭等谭悦时,坐在一侧凉茶铺子里吃了一下午花生的人就是韩盛。 后来谭悦到,韩盛便离开了。 不是等谭悦,阮奕便猜到是特意来看自己的。 联想到这几月的前因后果,也不难猜韩盛到苍月京中的目的。 阮奕只是没想到,他是南顺人。 阮奕的心思不在韩盛身上,他仰首靠在临侧的树上,心中担心阿玉的安危。 她才同他说起有身孕在,昨晚的场景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是被青木半打晕托上小船的,再等醒来的时候,他同青木和韩盛一处,却根本没有丰巳呈和阿玉等人的身影。 他亦知懊悔和冲动并无用处,只能告诉自己有长翼叔叔和丰叔叔在,阿玉应当安全。 思绪间,青木折回。 青木带回不少吃食,大都是果子,还有一只野兔。 阮奕愣了愣,韩盛却是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青木替他松了绑。 韩盛诧异。 虽然这荒凉岛屿,即便他要逃,也不见得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同他们一处安全,但青木给他松绑,韩盛摸了摸手腕,心中还是异样。 当日江船上,若不是青木一把拉起他,他许是连同江船一道沉入江底了。 陛下的人应当猜得到他在江船上…… 韩盛想起老爷子的话,但是在烦躁,便没有再去想。 青木和阮奕烤野兔,韩盛则在一旁用刀砍树,做木筏。 青木和他交易,要想吃东西,就必须每日搭木筏来换。 一捧果子很快吃完。 韩盛只觉劫后余生的一天,就连果子都很好吃。 阮奕没烤野兔。 青木和韩盛都明显热忱。 阮奕看着火堆上架着的野兔,便想起大白,想起早前同阿玉在一处的时候他日日嚷着要将大白烤来吃了…… 他淡淡笑了笑,伸了根树枝在火堆中烧得哔啵作响。 青木和韩盛两人吃完一整只兔子。 眼下,他们困在这里,还不知要困多久。 三人是敌人也是同伴。 没有韩盛,他们回不去。 没有他们,韩盛一人也活不下来。 黄昏一过,再是入夜。 荒岛上的星星似是都比旁的地方更亮,阮奕看着天上的星星。 这个时辰他轮值,要警戒周围。 青木靠在树上,双目紧闭,双手环剑。 韩盛则是累了一日,在阮奕不远处睡得打起了呼噜。 他们应当不会在这座岛屿久待,要回去的办法,就是尽快搭好木筏。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青木见韩盛认真,并未偷懒,便也时常上前帮手。 韩盛早前还不怎么敢使唤他,眼下似是也用熟了,还会告诉青木如何绑绳索更安全。 阮奕则是在一侧养伤,抓鱼,采果子。 亦将一条毒蛇,从韩盛身后赶走。 韩盛认得那条蛇,剧毒。 他看了看阮奕,阮奕也看了看他,大眼儿等小眼儿,韩盛想道谢,还是没道出口,便低着头专心致志做木筏去。 时间过到第五日上,韩盛的木筏终于搭好。 韩盛莫名同他二人击掌。 阮奕和青木都看着他,韩盛轻咳两声,故作深沉道,“木筏做好了,明晨便出发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等到了安全之处,便分道扬镳,我会当做没见过你们。” 阮奕意外看了看韩盛。 荒岛上的最后一宿,青木照旧坐在大树上,高处看得远。 地上杂草扑好的位置上,韩盛和阮奕并排躺着,看着满天繁星,韩盛忽然道,“你若不是阮奕,许是我们还能做朋友……” 阮奕没有应声,侧身笑了笑。 翌日早起,带够了果子等吃食,阮奕先上了木筏,青木和韩盛用巧劲儿将木筏推入水中。 木筏没有漏水,平稳运行。 韩盛唏嘘,似是都忘了曾是兵戎相见过的人。 木筏在江上漂了一整日,途中路过三两个岛屿,都是荒无人烟的岛屿。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三人从头到脚浇透。 但即便在雨里,木筏也很牢固,多亏了韩盛。 韩盛骄傲道,“我做的木筏自然结实,除非触到了礁石。” 青木和阮奕都抬眸看他,韩盛顿了顿。 又有其是在黑夜里,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摆乌鸦嘴所赐,木筏真的撞上了礁石,一个大浪打来,木筏接连撞了好几次,终是撞得散架。 阮奕心头一紧,木筏自他脚下散开,他下意识伸手去够别处,但暗礁之后的水流瞬间湍急。 阮奕被水流卷下。 “阮奕!”青木和韩盛都知晓他不会水,大惊失色。 两人去够他的手,都从他跟前划过。 眼看着水流将自己卷走,阮奕呛了大口水,但好在还能呼吸,只是顷刻间就被江水卷走。 “阮奕!”青木上前,韩盛死死抓住,“不能去!卷了一个阮奕还不够吗?” 但青木的字典里似是没有权衡两个字,直接松了手就跟着去,韩盛咬牙切齿,心一横,自己也松了手,往阮奕和青木处去。 只是此处水流太过湍急,更要命的是,湍急的水流下,竟似漂流的急坡一样。 自己都自顾不暇,眼前哪里还有阮奕的踪迹。 阮奕在急坡中接连撞了好几处石壁,手臂都撞骨折,最后撞到后颈处,直接昏了过去,只能任由水流将他冲走,一路碰壁…… …… 阮奕醒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伸手想挡住额间,但手臂上传来的痛楚猛然将他痛醒,他也忽得清醒,想起昨日落水,然后被水流冲到急坡当众,撞折了手臂。 那眼下他在哪里? 阮奕猛然睁眼,眼中有担心,后怕和警觉。 只是目光看见床边看他的人时,他忽然便安静下来,眸间微微湿润,“阿玉……” 他上前拥她,似劫后余生的幸运。 只是临到近处,对方“啪”的一个巴掌扇来。 他似是被这巴掌抽懵了,难以置信看她,听她道,“小小年纪,不好学,学登徒子是吗?” 不是阿玉,却同阿玉生得很像。 但他先前确实糊涂了,对方要年长阿玉很多。 只是同阿玉生得是在太像,又是这个年纪,阮奕眸间忽然滞住…… 一个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安……安平? 第152章母子 第152章母子 安平看着阮奕一脸怔忪,叹了叹,“生得倒是挺好看的,怎么像个傻子似的……” 言罢,俯身看他。 又是大眼瞪小眼,阮奕不敢出声,也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平伸手握起他下巴,左右脸又分别看了看,越发沉重,“这孩子,真是可惜了,脑子没撞坏吧?” 阮奕赶紧摇头。 安平嫌弃皱了皱眉头,“那就好。” 阮奕一时没明白她口中那句“那就好”的意思。 安平指了指苑外,“原本是捕鱼去的,结果将你捞起来了,把我的渔网都撑破了,你给我补好了再走!” 阮奕还是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也不反驳,也不多问,似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平一面摇头,一面同情道,“你先躺着,大夫晚点来。对了,你的手好像折了,身上也到处是伤,脑子还似是撞到了,是不是同人打架打输了,被人打了,还扔江里去了?” 阮奕愣了愣,继续点头。 安平叹道,“这么能闯祸,你娘亲怎么能安心呢?” 阮奕喉间咽了咽。 安平一面往屋外去,一面背着身同他道,“好好躺着,给你弄条鱼吃。” 屋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嘎吱一声关上。 阮奕犹如在梦境中,直至眼下都还有些懵。 他先前一直在仔细看她,所以她说什么都好。 她同阿玉生得像,这种像,不仅仅是面相上的像,就连神色也像,是举手投足间的深入骨子的像…… 阮奕心中忐忑,目光空望着屋中某处,想起离京前,阿玉说起过的话,当时他并未细想,眼下,却觉分明都是应对上的。 ——“我知道过去了,但有时候真的想不通,他究竟是待我好,还是待我不好?是,全天下的爹娘哪有对自己子女不好的,但他当初怎么那么狠心,我娘病死的时候,他都未让开棺,让我见娘亲最后一面……” ——“我娘亲病逝,入殓,下葬,宋妈妈本是想让我最后看一眼娘亲的,但是爹说我当时哭得太厉害,怕吓倒我,就一直拦着,没让我看娘亲一眼。就连宋妈妈说她抱着我看,爹都没让。我时常想,若是那时候我看了一眼娘亲,我是否就不会忘了娘亲的模样,就一直清楚记在心中了……” 阮奕喉间轻咽。 所以,其实当初阿玉的娘亲并不是病死的,木棺中也并没有人,所以赵江鹤才会百般阻挠阿玉和宋妈妈看最后一眼…… 阮奕忽然觉得种种巧合和蛛丝马迹都能对上。 他越发肯定,方才那就是安平。 就是阿玉的娘亲! 虽然他猜不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平又怎么会独自一人在南顺,但……阮奕伸手捂眉心,深吸一口气,安平还活着…… 那宴叔叔和阿玉,还能和安平重逢。 阮奕眸间些许氤氲,忽得仰首轻叹,似是在南顺这一连串暗潮涌动和惊心动魄过后,忽觉这一切竟都是值得的。 阮奕忽得笑出声来。 祸福相依——这句话怎么越听越觉得颇有些道理。 阿玉就在南顺,等这场风波安稳过去,她们母女就能安稳团聚。 还有宴叔叔…… 阮奕莞尔。 …… 屋外,阳光明媚,江风拂面,带着丝丝惬意。 阮奕推屋出门,才见这似是一处渔村。渔村四处透着安静祥和,周遭的人看了他都朴实招呼。 又因为见他是从安平的苑中出来,便好奇上前,“你……你应该是安嫂的儿子吧。” “嗯?”阮奕愣住,既而窘迫笑道,“是啊。” 原本也算,女婿不都算半个儿子吗? 阮奕应得心安理得。 另一人道,“哎哟,安嫂长得好看,儿子也俊,难怪一直看不上我们村子里的男人,原来是有儿子的人。” 阮奕陪笑。 阮奕想,安平的人缘似是也不差,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似是都来看他的。 他顶着安平儿子的名头,极受关注。 稍许,安平折回,见家门口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都围着做什么呢?”安平手中拎着一条鱼。 她本就生得很好看,便是衣着朴实,头上扎着头巾,一手拎鱼的模样,都与周围的村妇不同。 众人自觉让开。 “安嫂,你儿子来了都不同我们说一声!” “就是呀,安嫂,你儿子长得真俊!” “呀,果真是儿子来了,安嫂要亲自下厨做鱼了!” “安嫂,不耽误你们母子团聚了!” 众人笑呵呵离开,安平皱眉看向阮奕,阮奕尬笑两声。 有一位大娘将手中的老母鸡放在阮奕怀中,阮奕错愕,大娘笑道,“好孩子,给你补补身子。” 阮奕嘴角抽了抽。 安平拎着鱼,轻声道,“何嫂,鸡拿回去。” 何嫂笑眯眯道,“拿什么回去,我看你这儿子长得真俊,和我女儿长得差不多大……” 阮奕惊呆了,脸都绿了,不用安平开口,赶紧将鸡还到何嫂手中。 安平好气好笑。 何嫂恼火,“孩子,怎么回事?” 安平解围,“何嫂!” 她声音高了八分,何嫂抖了抖,又似是怕她得很,置好抱了怀中的鸡跑开,“孩子,下回来我们家玩啊……” 阮奕哭笑不得。 安平这才上前,目光悠悠看他,“可以啊,这才多会儿功夫,都会冒充我儿子了?” 阮奕不敢多吱声。 “我若是你娘亲,就打断你的狗腿,成天在外面瞎晃,身上这么多伤……”安平做鱼的时候,阮奕一直在身后看,也听她说话。 等鱼做好的时候,安平端桌上。 阮奕咽了口口水。 安平忍不住笑开。 阮奕左手折了,右手还可以好好吃饭,这似是这一段时日来,他吃过最好吃的饭,要了三碗饭。 安平叹道,“怎么这么能吃!” 喝鱼汤的阮奕呛到,这句话,宴叔叔也说过。 和宴叔叔不同,安平吃饭的时候很喜欢说话,从她的言辞间,阮奕基本可以断定,她失忆了,在这渔村里生活了十几年,但是,过得很开心…… 阮奕当做不知。 晚些时候,大夫来了家中给他看病。 他其实身上的伤口经过这几日都好了多半,剩余的,只是早前较深的伤口,但是已不像从前那般触目惊心。大夫给他上了药,又看了他的手,给他的手挂了石膏吊在脖子处,叮嘱他不要大动作。 这个小渔村的人似是都相互熟悉,也信赖。 大夫在的时候,安平出门了,就留了阮奕一人在。 大夫给他包扎完,他问大夫同安平可熟悉? 大夫笑道,“怎么不熟悉,你娘那时候刚来,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那时候就是我给她看的病。一晃十余年了,安嫂一直都住在我们渔村里,果真,等到自己儿子来寻她了。” 大夫欣慰笑笑。 阮奕怔住。 大夫嘿嘿笑道,“别不承认,隔壁何嫂都说了,你今日认了的,我知道,母亲失忆了,要慢慢来,不要刺激她,不然适得其反。” 阮奕点头。 大夫更肯定,“果真是安嫂的儿子啊,真好。” 阮奕总算知道什么叫以讹传讹了。 等安平回来的时候,手上抱了几件衣服,“拿去穿!” 她惯来有些盛气凌人,但阮奕知晓她是好意。 “谢谢娘!”阮奕趁机拉拢关系。 “谁是你娘!”安平恼火。 阮奕却笑笑,“娘。” 安平愣了愣,只得转了话题,“胡大夫怎么说?” 阮奕应道,“哦,给我上了药,娘放心,没事,大夫让我多活动活动,还说要多喝鲫鱼汤。” 安平眼眸敛了敛,轻声笑道,“要喝自己抓呀。” 言罢,出了苑中。 等回来的时候,手中果真拎了两条新鲜的鲫鱼。 阮奕低眉笑笑,阿玉的娘有一副刀子嘴豆腐心。 等鱼汤喝完,其实在渔村也一连呆了两日有余,阮奕放下碗筷,“娘,我还有事,要离开渔村一趟,要晚些再来看你。” 安平似是愣住,抬眸看他,“又去打架去?” “嗯。”阮奕点头,“还没打完。” 安平眼波勾了勾他还吊着绷带的手,“都这样了还要打?能打得过吗?” 阮奕郑重道,“要,夫人同我走散了,我还要去寻夫人,寻到了,带她一起来见娘。” 安平咬了咬筷子,认真道,“小鬼,我不是你娘。” 阮奕笑,“娘,是你失忆了……” “哦?”安平又咬了咬筷子。 阮奕忙不迭点头。 安平忽然道,“那你爹怎么不来寻我?” 阮奕诚恳道,“家住得远,爹到处找你,找不到就一直找……” 安平眉头皱得更深,“你爹长什么模样?” 阮奕坐直了,“玉树临风,温文有礼……” 安平一拳砸到他头上,阮奕痛哭。 安平起身收拾碗筷,“要走自己走,路上注意安全,虽然一听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我儿子,但是还是谢谢你,这两日我过得很愉快。” 阮奕笑着看她。 安平也没回头,“别再让人扔水里了,我的渔网可捞不起来第二回。” 阮奕笑开。 出了苑落,阖上苑中的栅栏,阮奕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了敛。 他怎么会让人“往水里扔”第二次? 阮奕一面走,一面摘下绷带,他早前是为了让她安心,其实并无大碍。 眼下是入水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偏僻又闭塞,他要往富阳去。 阿玉在富阳。 第153章矛盾激化 第153章矛盾激化 赵锦诺是被清早的鸡鸣声吵醒的。自早前在富阳江边的这处偏僻的小渔村被发现朝帝的人发现,朝帝便一直将她在软禁在这里。 渔村每日清晨都有会鸡鸣声,她大都会在鸡鸣声中醒来。 今日是第七日上头。 赵锦诺伸手轻轻抚了抚腹间,腹中的孩子应是极体恤她,她既不害喜,也不怎么嗜睡,头几个月几乎没有遭多少罪。 这一趟从京中出来,一路到柳城,又从柳城到朔城,再从朔城走水路到慈州,慈州到富阳。一路上的奔波几乎没有停歇过,腹中的孩子却一直很听话,没有给她添任何乱子。 她欣慰抚了抚腹间,低声道,“小白兔,我们会没事的,爹爹会寻到我们的,届时,我们同爹爹一起回家,好不好?” 都说孩子是听得懂母亲的话的,她安抚他,亦是安抚自己。 在赵锦诺心中,家的份量极重。 娘亲早逝,她从小和宋妈妈在庄子上,她对家的向往和依赖其实不如旁人多。 但小白兔的到来,却忽然点燃了她对家的憧憬。 有她,有大白兔,还有小白兔,有他们同她一处,她早前对家的隔阂和疏远似是慢慢消融殆尽。 早前这么难,阮奕都咬牙熬过来。 即便当下,他们走散,她落在朝帝手中,但阮奕同青木大人,长翼叔叔一处,应安稳。他们一定在想办法救她。 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要淡然沉稳。 赵锦诺眸间淡淡垂了垂。 屋外敲门声,而后有人推门,是渔村中的农妇送了吃食来。 富阳渔村的事,朝帝原本就未想过张扬,所以将她扣留在此处,每日都有村民来送餐饭给她。 她不像朝帝想象中的茶饭不思,却胃口很好。 一日三餐,照单全收,夜里也睡得早,起得早,还会在房间中画画。 朝帝恨不得杀了她,但她每日都会如挤牙膏一般挤出只字片语,又很快缄口。阮奕还未寻到,朝帝也未到一定要杀她的时候,尚有耐性。 只是这耐性,也有一日会消融殆尽。 今日村民蒸了馒头送来,她正在画画,不怎么饿,就让放在一旁就好,那村民似是有些焦急,“夫人看看吧,今日的糕点很好吃。” 赵锦诺这才留意到这村民额头满是汗,似是又有些心虚,赵锦诺揭开蒸笼,蒸笼里确实放了一块糕点。 赵锦诺目光愣了愣,诧异看他。 村民紧张到不行。 赵锦诺知晓村民这幅模样知晓的不多,遂拿起糕点,两口便吃掉,淡声道,“好吃,我还要。” 村民赶紧点头哈腰出去。 等屋门阖上,赵锦诺才敢出一口大气。 这糕点,是一只大白兔模样。 是阮奕! 赵锦诺心中唏嘘,不知为何,心底似是安稳般踏实了下来。即便这几日她故作淡定,但只有她心中知晓,她一颗悬着的心似是眼下才放下。 村民离开屋子,大气都未敢多出。 回了自己家中,关上房门,才见屋中那张青面獠牙面具和一侧看起来温和得多的阮奕。 “屋里的夫人……吃了糕点,说还要吃,让再送些。”村民有些怕长翼脸上的青面獠牙,所以只敢朝着阮奕说话。 阮奕温声道,“再做一笼送过去吧,有劳了。” 村民点头应好。 等村民离开,阮奕才低声朝长翼道,“阿玉应当猜出来了。” 长翼颔首,“那想办法通知丰巳呈一声,今晚趁送晚饭的时候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阮奕点头。 他从入水到富阳途中花了两日。 早前在江船上时,长翼就将隐晦据点告诉众人,就是怕途中意外失散。因为都是西秦国中暗卫的据点,西秦同南顺之间交集很少,只是常备的暗卫和眼线,所以很安稳些,也不易引人注目。 除却丰巳呈,阮奕也很快照面。 早前劫持城北小苑事出突然,丰巳呈来不及准备,于是动用的都是西秦国中的暗卫。 西秦国中的暗卫其实并不多。 苍月同南顺是邻国,苍月在南顺国中放的暗卫才不在少数。眼下都已来得及调用,丰巳呈就在操办此事。 一旦用了苍月国中潜伏在南顺的暗卫,有这么数量,便等同于两国将此事拿到了台面上,两国相交,南顺扣押苍月使臣,苍月动用暗卫救人,一旦开打,理亏的是南顺。 除非死无对证。 所以阮奕才想要连夜救出赵锦诺,朝帝是重回过一次的人,虽然不知道阿玉用了什么手段,在朝帝手中斡旋好几日,但朝帝喜怒无常,他一旦失了耐性,阿玉处境艰难。 他赌不起。 思绪见,有扮作村民模样的苍月暗卫入内,“阮大人,有消息,宴相来了南顺。” 宴书臣?长翼微怔。 “宴叔叔在南顺?”阮奕也意外。 暗卫颔首,“宴相去了京中一趟,而后踪迹便断了,丰大人收到消息,便让告知阮大人一声。” “我知道了。”阮奕应声,暗卫退了出去。 “我们早前劫城北小苑的事,风声被朝帝扣下,宴书臣应当还不知晓。”长翼认识宴书臣是在多年前,宴书臣是个极厉害的人。 当初陛下登基,宴书臣是首要功臣,陛下登基后的短短五年,宴书臣就整顿了吏治,兴修水利,朝代更迭,对整个苍月近乎没有影响,连大的动乱近乎都没有。百官之首的宴书臣居功至伟,陛下对宴书臣的信任根深蒂固。 有宴书臣在南顺,苍翼心中仿佛吃了一枚定心丸。 两人思绪间,又有暗卫入内,这次来得暗卫神色还要再紧张些,“大人,宁远侯来了!” 阮奕顿了顿,谭悦来了? 阮奕和长翼对视一眼,本就纷繁复杂的局面,似是随着谭悦的到来又要生不少变数。 原本准备晚上的营救,不知是不是等不到晚上就要出变故。 …… 小苑门口很远处,谭悦上前。禁军见到是他,愣了愣,拱手低头,“侯爷,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能进。” 禁军其实为难,整个京中都知晓最不能惹的人便是宁远侯。 宁远侯泛起诨来,除了陛下,怕是谁都拦不住。 禁军话音未落,谭悦已经直接闯了过去,禁军上前拦,宁远侯府的侍卫拦下。 禁军皱眉,若是拔刀,便是针锋相对的,但眼下,似是宁远侯原本也没有准备要和平收场。 “侯爷!”禁军大喊一声。 宁远侯驻足,“出了事,本侯一力承担。” 挡在前方的禁军面面相觑,实在不想同宁远侯为难,但又受命守在此处,原本心中就模棱两可,忽得听到谭悦这句话,脚下似是被万千藤条缠住,谭悦从身边走过,众人自动让开,没人敢上前,就都这么放了谭悦入内。 早前的禁军恼火,使了眼色朝不远处的人,那人会意赶紧搬救兵。 谭悦已走到苑落前,守在苑落周围的禁军都是付志明的直属,便不似早前的那般好糊弄。 “侯爷,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话音未落,谭悦拔剑架在他脖子上,禁军脸色煞白。 “还没有旁人要说话的?”谭悦漫不经心问。 周围都一脸煞白,没有人再吱声。 谭悦扔了佩剑,身后的侍卫跟着入内,先前那禁军又不好再上前。 谭悦推开房门,赵锦诺正好行至外阁间,正好看到他,“谭悦?” 赵锦诺想起正月时宁远侯府内的谭悦,眼下,赵锦诺眼角微红,“你没事就好。” “跟我走。”谭悦言简意赅,言罢上前抓起赵锦诺衣袖,将她直接从屋中带了出来。 屋门大打开,一眼可见谭悦的侍卫和禁军侍卫拔剑对峙着,只是谁都不敢上前,维持着艰难的平衡。 苑中的气氛顿时紧张。 剑拔弩张里,谭悦目光扫过四周,虽然人人都拔剑,人人都看着他,却无人敢上前。 最后实在是有一人忍不住大喊,“宁远侯,你这是抗旨。” 周遭也有人附和。 赵锦诺心惊,一颗心咚咚急速跳着,似是要跃出胸膛。 谭悦凌目瞥过,“把圣旨拿出来!” 那人忽得愣住,“这……” 怎么可能有圣旨,那人支吾道,“是陛下口谕。” 谭悦轻嗤,“本侯还说有陛下口谕,你信吗?” 如此直白,那人直接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宁远侯在京中惯来如此,眼下,谁都不好接话,谁也都不好阻拦。 谭悦拽着赵锦诺的衣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听到旁的声音,“侯爷如此行事,置陛下的意思与不顾,实在不妥,还请三思。” 谭悦听出是付志明的声音,遂笑道,“付将军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付志明没有应声,只是付志明身后,朝帝的身影上前,沉声道,“那你听朕的吗?” 谭悦僵住。 虽然一早便想到会同朝帝遇上,但真正在这里遇上的时候,谭悦知晓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难上很多。 “滚回去!”朝帝极少对他说过重话。 周遭都纷纷低头,不敢多听。 谭悦深吸一口气,稍作垂眸,才又睁眼,淡声道,“你失去理智了,你自己不觉察吗?” 周围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同陛下说话,国中许是只有宁远侯。 “朕让你滚回去!”朝帝凛声,“你早前做什么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谭悦,你今日非要在朕面前拎不清,朕今日一定不放过你!” 谭悦亦大声应道,“微臣是在尽臣子之责,提醒陛下,不要弥足深陷,做春秋大梦。” 谭悦一句话似是戳中朝帝痛处。 第154章逼宫 第154章逼宫 一时间,整个苑中鸦雀无声,气氛仿佛瞬间到了冰点,也到了沸点。 谭悦目光死死盯在朝帝脸上。 朝帝也恼怒看着谭悦,“非要逼朕动你吗?” 这一句一出,旁人要么低头,要么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 僵持之际,朝帝眼角余光瞥过付志明。 付志明会意摆手,旁人都跟着付志明一道退出苑中,待得禁军都退守苑外,并未离远,苑中便只剩了朝帝,谭悦和赵锦诺三人。 赵锦诺有身孕,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谭悦虽气色比早前好了些,但一直旧病,二人加一处也伤不到朝帝分毫。 朝帝清退旁人,是不想旁人再听到后续的话。 “是朕早前太过纵容你吗?”朝帝踱步上前,眸间的气势压来,谭悦并未移目,却伸手扯了衣袖,没有出声将赵锦诺推在身后。 朝帝的注意力都在谭悦身上,也不会在意他的这些细节,赵锦诺只觉手心被谭悦捏了你,有些吃痛。 谭悦不会平白无故如此,赵锦诺下意识趁着低眉看去,见谭悦摊开的掌心里写了一个“宴”字! 赵锦诺心中骇然,但很快敛了眸间情绪。 她能想到同“宴”字相关的,就是宴相…… 但谭悦怎么会同宴相扯上关系?还是,宴相来了南顺国中?! 赵锦诺心中飞快思量着,眸间却不敢露出太多异色。 谭悦给她看这个字,应当是让她知道他并非冒失闯来这里,而是因为宴相的缘故,所以让她稍后听着看着就是,不要插手也不要受惊吓。 她认识谭悦的时间久,这些默契有。 果真,朝帝步步临近,声音的低沉似是从深渊冰窖中溢出来的一般,“你怎么知道我是做春秋大梦?” 谭悦看着他的脸,眉头皱得更紧。 朝帝连“朕”字都未用,而是用的“我”字,眼下,已将他视作上一世同他深交的谭悦。 朝帝一步一步上前,脑海中闪过的浮光掠影,都是已经有些模糊的上一世的影子。 他与谭悦并肩,谭悦同他言词之间的风轻云淡,还有谭悦过世时,他在病榻一侧坐了许久…… 但这些,本就已经模糊不清了,眼前的,是这个在他跟前捣乱,口无遮拦的宁远侯谭悦,一个应当死在正月的谭悦! 朝帝脚步停留在谭悦跟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些年做的事,你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做的都是春秋大梦!” 谭悦噤声。 朝帝继续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雄心抱负,也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谭悦,你同我的交情,我很高兴你能活到现在。但你若是碍我的事,我一定不会留你。” 谭悦目光微沉,“我同陛下有什么交情?” 朝帝微顿,赵锦诺也顿住。 她是知晓朝帝重生过,那在早前那一世……应当也是有谭悦的…… 赵锦诺想起朝帝刚才口中那句“我很高兴你能活到现在”,也想起正月时谭悦在宁远侯府病重时,气若游丝的模样,忽然间,赵锦诺心中隐约似是猜到些什么。 那时候的谭悦,应当在正月就过世了…… 那时候的她也没有同大白兔一道来南顺,她应当是,没有见上谭悦最后一面…… 赵锦诺心底莫名揪起,似是忽然有些明白阮奕同她说起上一世时,口中的庆幸和心有余悸。 赵锦诺垂眸。 一侧,朝帝轻叹,“是,你我的确没什么交情,你我之间的交情已经过了……” 话音刚落,谭悦也沉声道,“谭陛下留我,不是为了笼络人心吗?陛下不也明知我二叔在暗牢却未救他,因为一个年幼的谭悦在手中,比一个年长的谭进更好掌控吗?” 似是一语戳破,双方都陷入长久的对视与沉默。 仿佛长久以来,以为熟知的对方,其实都并不是熟知的对方,但对方却又分明清楚自己以为对方不知晓的事情。 “然后呢?”朝帝先开口。 谭悦垂眸,“顺帝是什么人?他连巴尔可汗的亲兄长都能击杀,即便他是手握重兵,以宫变登上的皇位,但苍月朝中上下全都向着他,政权平稳过度,国中分毫未受影响,这人的心思城府有多深?陛下不清楚吗?” 朝帝没有应声。 谭悦继续道,“苍月国力强盛,兵强马壮,长风,南顺,西秦诸国都视苍月为上国,陛下想拿什么同苍月斗?” 朝帝眼底猩红:“凭什么不能斗!苍月顺帝能活到什么时候?顺帝一死,东宫即位,政权会不会不稳,外戚会不会专权,巴尔会不会伺机南下,苍月届时可会内忧外患?只要抓住一次机会,南顺便不是今日的南顺,而是可以同苍月比肩的上国!” 谭悦和赵锦诺都愣住,原来朝帝的野心在于此! 苍月后来的事,阮奕隐约有透露过给赵锦诺,却未像朝帝口中这么清楚,赵锦诺仿佛知晓了苍月和阮奕日后经历了什么,也仿佛猜到了是什么样的经历将后来的阮奕逼上了相位。 也猜到了她死后的几年,阮奕面对的,是险象环生,内忧外患的局面,但他同她说起时都轻描淡写带过。阮奕能在这样的局面里取下东边的十八城,足以让朝帝心中对他觊觎和忌惮。 所以朝帝要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都要扣下阮奕。 朝帝是个赌徒,他在拿整个南顺赌苍月的气数和阮奕的气数。 赵锦诺心底砰砰似是难以平静。 而一侧,谭悦拢眉看向朝帝,目光中都是难以置信,“你真的是疯了……若是顺帝没死呢,你是想让整个南顺都给你陪葬吗!” “谭悦!”朝帝的耐性已经用尽,“你要么听话老老实实做你的宁远侯,要么逼朕杀了你,反正……” 朝帝深吸一口气,“反正你应当死在正月末的。” 言罢,朝帝又将目光移到谭悦身后,“不是吗,赵锦诺?” 赵锦诺掌心攥紧。 上一世阮奕同谭悦并无交集,所以阮奕也并未同她提起过谭悦的结局。但从方才朝帝口中的蛛丝马迹,赵锦诺已然猜出了端倪。 谭悦似是尚未回过神来。 朝帝又转眸看向谭悦,“你既然愿意,就一起留在这里,你再做任何事情,朕都让禁军射杀你!你不妨试试,没有朕给你收场,你能在京中横行到哪里去!” 谭悦敛声、 朝帝冷眼看向赵锦诺,“朕再问你一次,阮奕在哪里,若是黄昏前你不告诉朕,朕就杀了你,你知晓得再多都无济于事!” “还有你!”朝帝冷声,“你要是想一次死,朕也不拦你,你宁远侯府在朝中有多少亲信,朕知晓的一清二楚,无非是像灭梁家一样,再杀了你宁远侯府的亲信,你大可试试!” 朝帝言罢,喊了声,“付志明!” 付志明入内,低头抱拳道,“陛下!” 朝帝沉声道,“看紧他,他若是敢出这个苑子,敢耍横,给朕格杀勿论!” 付志明愣了愣,似是从未想过朝帝会对谭悦如此,最后应声,“是,陛下。” 朝帝拂袖而去,付志明叹了叹,缓步上前,“侯爷何必?陛下心中是向着侯爷的。” “滚。”谭悦淡声,也不待付志明反应,牵了赵锦诺衣袖带她折回屋中,又“砰”得一声将门带上。 付志明不好再跟去,只得守在苑里。 赵锦诺见他跌坐在屋中的木凳上,双手抚着额头,似是丧气。 赵锦诺不知道谭悦同朝帝的关系,也不知道刚才的一幕在谭悦和朝帝之间掀起的涟漪。 但与她而言,朝帝是扣下阮奕的仇敌,谭悦是朝帝臣子,但她与谭悦又是同门。 赵锦诺没有立场出声,便也噤声。 良久,才见谭悦收手,嘶哑的声音道,“宴相来京中寻过我,要同我做笔交易,我方才是在拖延陛下时间,怕他察觉端倪,除非是我来,否则他一定生疑。” 是宴相……赵锦诺隐在袖间的手捏紧,宴相来了南顺。 一定是因为阮奕的事。 “锦诺……”谭悦抬眸看她,“稍后,你好好呆在屋中,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露面,也不要出任何动静,不要让人知道你还在这里。今晚过后,我会安排人秘密带你离开南顺,我也会让人在国中找阮奕下落。锦诺,阮奕就是在江船上落的水,而后被沿岸的居民救起,昏迷了几月才被人寻到。而你,也没有为了寻阮奕来过南顺。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同你,同阮奕,同苍月没有任何关系……” 赵锦诺眸间微滞,“谭悦,你要做什么?” 谭悦坐在木凳上,她正好高出他两个头身。 谭悦似是从未如此细致打量过她,就似那年江船上,她分明睡着,他在一侧看了她许久,他是想偷偷亲她的,却从未鼓起勇气过。因为他永远不会知晓他能活的时日有多长,他同她,永远都是谭悦与公子若。 过去是,将来也是。 谭悦垂了垂眼眸,淡声应道,“逼宫。” 第155章落定 第155章落定 逼宫?赵锦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趟来南顺是寻阮奕的,她也知晓扣下阮奕的人是南顺朝帝,却无论如何都未想到,会从谭悦口中听到“逼宫”这两个字。 先前在苑中,谭悦同朝帝之间的言辞摩擦,矛盾升级,还有谭悦回屋后良久的沉默不语,赵锦诺猜得到谭悦心中的矛盾和迟疑。 逼宫应当不是谭悦自己想要的,却不得不。 赵锦诺忽得想到了宴相,方才谭悦是说他在京中见过了宴相。 既是宴相亲自来南顺为阮奕的事情奔走,那这件事情便决然不会简单收场。 赵锦诺忽然又想起这一趟离京前,陛下在宫中置了很大的气,而娘娘又放心让她同丰叔叔一道来南顺,应当是知晓宴相会来南顺的缘故。 这么一想,那事情的始末便全然能想得通了。 宴相是陛下授意来南顺的,此事从一开始陛下就未想过草草收场。 所以宴相找上了谭悦。 宴相会找上谭悦的原因定然同南顺朝堂的局势相关,她不清楚缘由便也猜不到端倪,但她曾听阮奕说起,早前出事时便让开阳传了“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的消息给宴相,所以,宴相猜到了知天命的人就是朝帝?还是……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还是无论这南顺国中知天命的人是谁,其实在宴相看来都不重要,这人能掀得起风浪,是因为有朝帝的信赖和支持,所以只要将朝帝拉下了皇位,还肯信这些“无稽之谈”,又不惧苍月威慑的人,南顺还有几个? 赵锦诺心中忽得通透。 所以谭悦方才同朝帝争执时,口中连“春秋大梦”“你疯了”“整个南顺陪葬”这些犀利的字眼都用上,又斩钉截铁,是因为从一开始谭悦便知宴相和苍月已经盯上了朝帝,朝帝不可能还有机会,但朝帝却还浑然不知。 只是谭悦一袭重话都未点醒对方,所以才会在回到屋中之后,抚着额头一言不发良久。 今日之事,宴相是借谭悦之手行事。 也许,还并不只有谭悦一人…… 所以,今日宴相不会露面,守在这里的禁军只知晓她是朝帝扣押下来的人,却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今日过后,谭悦会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南顺。在这场交易里,阮奕是被渔民救的,她亦从未来过南顺,整场宫变,都将苍月的人摘出得干干净净,但换来的是对苍月来说是隐患的朝帝下位…… 这就是宴相此行来南顺的手段和目的。 所以,无论早前丰叔叔和长翼叔叔将富阳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其实都无关紧要,因为有宴相搂底。只要阮奕能够安稳救出来,其余的事情都有宴相善后。 只是没想到其间出了变故,提早行动,又在去入水的途中遇到了朝帝的人,朝帝应当是连他们会去下游入水都猜到了。朝帝原本就是心思极缜密的人,若是没有对上宴相,许是不会有眼下的一幕。 但宴相应该并不知晓她同谭悦熟识,谭悦今日会来这里,还有一半原因应该是宴相要确保她安全,只有谭悦来这里,她才是最安全的,眼下朝帝尚还顾忌的人是谭悦。今日若是换了旁人,同朝帝说先前那翻话,朝帝许是不会留情面。 朝帝已经对她失了耐性,要她交待阮奕下落。 她也知晓阮奕就在附近。 若想将苍月摘出其中,阮奕不应当露面。 而今日黄昏,注定是个不太平的黄昏。 想起谭悦先前说,会将她送出南顺,再安排人去寻阮奕下落,赵锦诺轻声朝谭悦道,“你不必安排人寻阮奕下落,他应当安全。” 谭悦抬眸看她。 赵锦诺叹道,“我不知他在哪里,但知晓他一定安全。” 先前送大白兔糕点的人,就是阮奕的人。 阮奕是在知会她,自江船上时失散后,他仍安好,同时也是告诉她,别担心,他会设法营救她。 但今日谭悦会逼宫,若是撞在这一日…… 赵锦诺担心看向谭悦。 …… 临近村舍内,暗卫退了回来。 长翼和阮奕都看向回屋中的暗卫。 暗卫拱手道,“人太多不敢离得太近,似是朝帝同宁远侯在苑中起了不小争执,说话的时候都将旁人避讳了去,连付志明都未留下。最后朝帝将宁远侯同夫人一道扣下了,又让付志明亲自在苑中守着,今日晚些恐怕要再折回。” 长翼和阮奕对视一眼。 谭悦这一趟去得委实多余,反倒让朝帝的人更加强了警戒,也让他们原本安排好的今日黄昏前后救人的计划生出变数。 长翼和阮奕都未吱声,心中各自思绪着。 稍许,阮奕环臂摇头,沉声道,“不对,谭悦不是如此鲁莽的人……” 早前在京中,谭悦一觉察到何处不对,就让阿玉先行离京,足见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谭悦的确会担心阿玉安危,但以谭悦的性子,绝对不会自京中来,却只为了同朝帝赌气而胡搅蛮缠,这不是谭悦的作风,谭悦肯定有事…… 阮奕近乎肯定。 早前已经知悉丰巳呈今日黄昏前后动手,眼下尚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又摸不准谭悦的意图,此时贸然动手风险极大。 他是怕不仅救不出来人,还会伤及阿玉。 迟疑间,又有另一个暗卫入内,“大人,今晨起就陆续有兵马到了富阳,早前以为是朝帝调来的禁军,平息早前富阳城内骚乱的,所以并未反复查探。但方才探子探得,这几批兵马似是都不是禁军的人,是好几处的驻军……” 好几处驻军? 阮奕和长翼对视一眼。 眼下朝帝就在富阳,富阳等于天子脚下,若非朝帝调遣,不应当有好几处驻军陆续出现在富阳外。但朝帝没有可能为了平息富阳一处骚乱,调遣好几处驻军。 莫非……要生变了? 阮奕和长翼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也猜到对方应当同自己想到了一处,富阳不是要平息骚乱,而是要变天! 这些兵马今晨才陆续出现在富阳周围,一定是一早便预谋好的。 但自今晨起,朝帝的注意力都在突然出现在富阳渔村这里要劫人的谭悦身上,是谭悦的突然出现,扰乱了朝帝的视线,让他无暇注意到富阳周遭的变化,即便注意,也只当是谭悦要劫人;其二,阮奕心里甚至想,谭悦是想以身涉险,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阮奕目光凝在屋中某处,沉声道,“谭悦是要逼宫……” 长翼也未想到这一趟来南顺,竟然扯出这么大一桩变故。 长翼沉吟,“此时我们若贸然劫人,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西秦同南顺并不接壤,无论谁当权,对西秦都无影响。无论最后成王败寇是朝帝和谭悦中的任何一个,对长翼来说都无差别,只是无论胜负,他的立场都是不希望西秦牵涉到这场政变中。 但阮奕不同。 阮奕心中清楚,朝帝是重活一世的人,朝帝对苍月是不小祸患,只有扳倒朝帝才是最有利的途径。在这场博弈里,阮奕有且只能站在朝帝的对立面上。 而刚好谭悦在这个时候忽然行此举动,阮奕不得不想到宴叔叔。 暗卫是说宴叔叔到京中后就失了踪迹,但宴叔叔是宰相,不会轻易来南顺,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是宴叔叔在背后推波助澜。 苍月国中给何种许诺和压力,南顺国中都未必肯信,但若是宴叔叔亲至,整个事情的性质便不同。 富阳城外能有几处驻军的兵马在,说明人心是动摇了。 宴叔叔是在借南顺人的手做事,所以,宴叔叔行事隐秘,一直没有露面,消息连暗卫都屏蔽了,是惯来的小心谨慎。 此事宴叔叔一定参与在其中,却想苍月和他们几人都摘得干净。 阮奕看向暗卫,“让人通知丰大人一声,今日的行动暂缓,等稍后消息。” 暗卫眼中虽诧异,却还是照做。 待得暗卫离开,长翼询问般看向阮奕,“你想怎么做?” 阮奕淡淡垂眸,“黄昏时候,我去。” 长翼目光探究。 阮奕沉声道,“阿玉是因为我才来的南顺,她是我妻子,又尚有身孕在,若是稍后真的生事,我至少能护在她身边。这是我要做,也当做的事。” 长翼低眉轻笑。 “有长翼叔叔在,若是今日最后风平浪静,则按早前的计划行事,我在内接应;谭悦不会害我和阿玉,但如若笑到最后的人是朝帝,我在,也有让朝帝不杀阿玉和我的理由,经此一事,朝帝内忧外患,精力不会放在我身上……” 长翼应声道,“届时我会和宴书臣,丰巳呈再想办法,救你和阿玉出来。” 阮奕莞尔。 …… 黄昏前后,阮奕代替早前的村民去送吃食。 负责此事的禁军本就是苍月国中暗卫,见了阮奕,心知肚明。 加上阮奕是同一户人家出来,禁军盘问过,又仔细搜身没有武器在,认识阮奕的人本就不多,眼下被暗卫在脸上描了些许纹路和浮灰,姿态佝偻,更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大人此去多加小心,禁军中我们的人不多,若是出事,只可周旋片刻。”临到近处,禁军才悄声道起。 “好。”阮奕亦未多作声。 很快到了苑中,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和盘查,足见朝帝是对谭悦起了戒备之心和杀心。 临到最后时,带人守在苑中的人是付志明。 阮奕下意识低下头去,这里唯一可能认得出他来的人只有付志明。 阮奕拎着食盒,紧跟在禁军身后。 付志明看了阮奕背影一眼,来送餐食的人早就层层盘查和检查过,一连几日都如此,今日他更不会特殊关心,他并未上心,心思皆在晌午过后陛下同宁远侯的一场争执上。 陛下虽屏退了周遭,苑外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两人的争吵声是有,而后陛下也怒气匆匆出了苑落,这个但凡不是宁远侯,早就人头落地了。 付志明不知晓稍后还会如何。 他的心思在此处,根本没有去留意阮奕。 禁军将阮奕带到屋外,便自行退出,阮奕佝着背,敲了房门,屋中没有人应声,守着屋中的禁军直接道,“进去就是。” 都知晓宁远侯在,不应声是自然的,说不定还会被骂出来。 阮奕深吸一口气,入内。 禁军侍卫中有人上前守在门口。 谭悦正坐在凳子上出神,赵锦诺也倚在床榻一侧抱膝空望着某处,应是都在紧张着稍后的事情。 有人来了屋中,谭悦和赵锦诺都警觉转头。 见来人拎了食盒。 但屋门并未阖上,有禁军守在门口。 方才赵锦诺同谭悦提起过,来送吃食的是阮奕的人,但眼下这人是不是同早前的人是一气的还是未知数,又有禁军子啊,谭悦和赵锦诺都未先吱声。 阮奕也知晓身后有人看着,在谭悦和赵锦诺的目光中,阮奕上前放下食盒,一面低着头,一面低沉着嗓音道,“夫人说喜欢晌午的点心,家中又做了些送来。” 谭悦微微皱眉,没有认出阮奕来。 赵锦诺掌心却死死攥紧。 她自然听得出是阮奕的声音,也认得出他。 赵锦诺慢慢下了床榻,临到跟前停下,食盒里果真装了四枚大白兔形状的糕点。 赵锦诺不敢出声,怕旁人听出端倪,只伸手拿了糕点往嘴里送。 赵锦诺眼底微红。 想起出事那天晚上,江船上桅杆倾倒,到处都是火光和厮杀声,她同他走散,连他一面都未见到,他亦生死未卜。直至今日晌午见到那对糕点,她才知晓他安稳。 眼下他就站在她面前,分明是担心她安全,才以身试险。 赵锦诺很快吃完一个,又伸手去够第二个。 阮奕低声道,“夫人慢些,怕噎到。” 正好谭悦顺手够了茶盏砸在门口的禁军侍卫身前,吓得禁军侍卫赶紧退开。阮奕趁势抬眸,赵锦诺的身影映入眼帘,对视一眼,赵锦诺伸手抚上他脸颊,鼻尖微红。 却在此时,苑中脚步声响起。 谭悦的注意力先前就在那侍卫上,眼下正好目光看向苑中。 有人从苑中入了屋中来。 阮奕退到角落,低着头,不吱声。 赵锦诺就在他身前,他就在她身后,随时可以护她安全。 入内的人是朝帝和付志明。 阮奕头遂更低了些。 朝帝的脸色简直阴沉得怕人,目光死死盯在谭悦身上,凛声道,“谭悦,你好得很!你比朕想象得还要厉害!你让人带兵到富阳城外,是要逼宫!又特意来这里劫人,捣乱,让朕以为你一门心思都在救赵锦诺身上,根本顾及旁的事情,若不是朕有眼线在韩家,许是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韩家的眼线? 谭悦喉间轻咽,皱眉看向朝帝。 朝帝轻嗤,“我想知道你也好,韩家也好,为什么要反?背后还有什么人推波助澜?” 谭悦没有应声。 “说啊!”朝帝厉声。 谭悦还是没有应声。 “好!好得很!谭悦!”朝帝气急,“把人带进来!” 朝帝言罢,屋外便有禁军侍卫押了人入内。 “丹州?”谭悦脸色都变了。 赵锦诺也上前,“丹州?” 丹州口中塞着布条,发不出声音,一脸惊慌,挣扎不开。 “你做什么!”谭悦脸上终于一眼可见的慌乱。 朝帝满意轻哂道,“同门情深是吧?” 谭悦咬牙,却不敢再出言激怒朝帝。 从先前到屋中起,朝帝整个人就有些暴躁,不似早前淡然沉稳,眼下,见谭悦脸色都变了,知晓已经将跳跃的把柄抓在手中,朝帝冷笑,“朕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造反?韩家为什么要造反?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谭悦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汗珠留下来,朝帝轻嗤一声,忽得拔出身侧付志明腰间的佩刀,一刀砍向丹州,断了丹州一只手。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屋中都未反应过来。 丹州痛得跪到在地,谭悦眼底倏然一红,怒意窜上,“宋祈!王八蛋!” 若不是付志明上前拦着,谭悦已经扑到朝帝跟前。 “丹州!”赵锦诺双目通红,险些就要上前,阮奕一手攥住她的手,不让赵锦诺上前,他的手亦被赵锦诺死死攥紧。 眼下若是贸然,对谁都没有好处! 阮奕强压下心头的骇然和怒火。 丹州同赵锦诺和谭悦自幼关系有多近,赵锦诺都同他说起过,朝帝一袭话后,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未留给谭悦,是存心杀鸡儆猴。 只能等机会! 不能再让人冒险出事。 阮奕站在角落,朝帝早前并未多留意他,屋中都是丹州痛苦的喊声,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丹州和谭悦身上,阮奕叮嘱道,“沉住气。” 他不可能一直攥住她的手。 赵锦诺气得颤抖,但阮奕的话让她清醒,眼下激怒朝帝,只会让丹州更生不如死。 她要冷静,不能再让丹州出事。 赵锦诺伸手捂住嘴角,又伸手抹了抹眼角停不下来的眼泪。 谭悦分明孱弱,但此刻的付志明都险些觉得拦不住他,亦知此时一腔怒意的谭悦若是冲到朝帝面前什么后果。 朝帝看了看地上的丹州,又看了看谭悦,最后目光落在赵锦诺身上,依旧是早前的语气,“我再你一次,赵锦诺,阮奕在哪里?你若是不知道,我就断了他另外一只手……唯一一只可以再拿画笔的手……” 赵锦诺怔住。 朝帝身侧的侍卫会意拎起丹州,丹州已面无血色。 “宋祈!你失心疯了是不是!”谭悦整个人似是都要失控。 朝帝看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手中的匕首刺入丹州腹中,丹州吃痛出声。 “宋祈!”谭悦拼命挣扎,“你他妈给我住手!” 朝帝未松手,却没有更进一步,口中凛声道,“阮奕死了,此事便死无对证,若是让阮奕逃走,南顺万劫不复……” “让南顺万劫不复的人是你!”谭悦声嘶力竭,“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先太子的,是你!” 朝帝喉间轻咽,莫名颤了颤,一面低声,一面上前,“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知道早前发生的事,就不会明白我今日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位置迟早都是我的,我不过早几年罢了,但是阮奕若是不杀,便等于放虎归山,日后是南顺最大的祸患!” “苍月这么多能臣,你杀得过来吗?宴书臣,苏运良,叶浙,你又杀得了哪一个!你以为苍月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以为你同长风合谋要取苍月东部数座城池的把柄,长风没有给苍月吗!”谭悦恼急,脱口而出。 朝帝和付志明都怔住。 “谁告诉你的!”朝帝眼中不可名状的惧意和怒意交织着。 谭悦已上前,禁军侍卫不敢拦他。 谭悦抱起丹州,丹州似是都痛晕过去,谭悦转眸看向朝帝,眼底氤氲,“好,你想知晓幕后黑手是谁对吗?你也想知道你想与长风合谋取苍月城池的事我如何知晓的是吗?是不是还想知道除了宁远侯府和韩家,还有谁想拉你下马是不是?” 朝帝眼中的惧意和怒意变成了炽热,上前蹲下,拎起他的衣领,追问道,“说!” 谭悦自嘲笑道,“是我害了丹州!是我害了他!宴相早就叮嘱过我,你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我到今日之前还不信,如何让你退位,也能保住你性命,结果害得丹州成了这幅模样……” “宴相?”朝帝诧异,“宴书臣……” 谭悦低头轻笑两声,朝帝被他口中连串的话震惊住,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但再等反应过来时,腹中已经被谭悦插上一把匕首。 朝帝身边的禁军侍卫大骇,当即上前,却被阮奕抓起身侧的烛台直接一扔,扎进胸口,应声倒地。 付志明想上前,阮奕付志明扑倒在地,“阿玉,躲开!” 赵锦诺听话退后。 两人厮打到一团,付志明下手狠又准,但腰间上的佩刀被朝帝拿走,眼下同阮奕都是赤手。 屋中出了动静,苑中也乱成一团,阮奕将手放在虎口处,寻着暗号一吹,便是让人动手的意思。早前就让人埋伏在周遭,反正苑外都已乱成一团。 不断有人想入内,不断有人被冯涛等人斩杀在屋外。 朝帝难以置信看向谭悦,又低头看了看腹间的匕首,“为什么?” 谭悦应道“你死了,南顺才安宁。” 朝帝口中都渗出鲜血,“我死了南顺会乱!苍月回有可趁之机!” 谭悦捅得更深,“不会,先太子会登基,我会摄政,朝中像韩老将军这样的老臣会辅政,南顺会同之前一样,风平浪静,你的死,除了国丧,一切风平浪静。” “你敢!”朝帝已是樯橹之末。 谭悦眼中有泪,“我为什么不敢!你不是说我应该死在正月吗?那从今日起,我便是重新回过,你欠丹州的,就拿命还回来!” 朝帝轻咳,“你这是乱臣贼子,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我死,也乱不到先太子。” “是吗?”谭悦拧了手中匕首,朝帝僵住,耳旁却是谭悦的声音,“今日没有犯上作乱,只有刺客刺杀了你,太医回天乏力,是丹州帮你挡下了两刀,你留下了遗诏,要将皇位还给先太子,而不是你儿子……” 朝帝轻笑,“我竟然失算给你,错失一条性命……” 谭悦沉声,“若是你的一条性命,换得回丹州一只手臂,我换给你!” 朝帝噤声,良久,再没有了动静。 谭悦起身,转眸看向一侧还在死斗的阮奕和付志明二人,高声道,“有刺客,叫太医!” 付志明愣住。 第156章宴书臣 第156章宴书臣 苑中似是因谭悦的这句话而陆续停了下来,兵器声和打斗声都逐渐消失。 屋中,阮奕和付志明都受了不少伤,眼下,都纷纷看向谭悦和朝帝处,才见朝帝有许久没有动弹过了。 付志明和阮奕都忽得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谭悦弑君! 付志明攥紧掌心,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也摸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目光下,谭悦推倒趴在他身前的朝帝,一把匕首正刺在朝帝腹间,俨然已经没了生气。 阮奕就在一侧,付志明不敢轻易上前,怕被阮奕抓到短处。 而谭悦拔出了朝帝腹间的匕首,径直走到窗口,将后窗“嘎吱”一声推开,将匕首扔了出去。 随着匕首扔出的声音,谭悦高声道,“刺客跳窗逃走了,追!” 付志明怔住。而苑外,果真有声音往后窗处追去,混乱里,有人看到带血的匕首,高呼着,“追,从这边逃走了!快!” 阮奕忽然明白了谭悦的意思。 听着周遭的脚步声往方才的方向去,付志明更是脸色煞白看向谭悦,“宁远侯,你弑君!” 谭悦面无表情,“谁看见了?” 付志明整个人僵住。 “付将军,是你看见了吗?”谭悦凝眸看他。 付志明还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谭悦忽然看向他,口中冷不丁问了这么一问,付志明心中骤然颤了颤。 谭悦是有意的。 陛下已死,在这里能说得清的人只有谭悦和他两人,谭悦这是在威胁。 付志明似是从未如此认真打量过谭悦。 而近乎同时,也有人带人冲进了屋中,“陛下!” 是韩盛! 韩盛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太医和几个禁军,以及谭悦身边的侍卫冯涛等人。 冯涛入内,一眼便看向谭悦,确认谭悦安好,这才看向地上的朝帝和丹州。 冯涛心中微滞。 再等冯涛抬眸,谭悦的目光看向冯涛,又朝丹州处使了颜色,冯涛倏然会意。 冯涛直接带人将丹州扛走,屋中之人都心知肚明,没有吱声,只有太医惊恐得换道,“陛下!陛下!” 腹间的伤口这么重,只怕是…… 太医连滚带爬上前,脉都未诊,直接摸了摸朝帝的鼻息,而后吓得向后惊坐,继而慌张失措得看向谭悦和一侧的韩盛,“陛……陛下……陛下驾崩了……” “陛下!”韩盛整个人也僵住,缓缓上前伸手至朝帝鼻息处,脸色骤然一变。 韩盛诧异看着这一幕,又依次看向屋中的谭悦,付志明,还有…… 阮奕和赵锦诺? 韩盛也懵住,再看向一侧的谭悦,付志明和朝帝……忽得,韩盛心中莫名凛了凛,径直猜到了些许,双眸间都是讶异兼难以置信的眼色。 付志明的目光也明显看向谭悦,额头都渗出丝丝冷汗。 阮奕下意识将赵锦诺护在身后,赵锦诺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整个屋中的人都未再说话,各怀心思,也相互打量着对方,似是在等着看着屋中谁会先开口? 而这屋中的任何一个人先开口,许是都会打破这屋中微妙的平衡…… 付志明的目光死死盯向韩盛。 韩盛忽然会意,只要他开口问,付志明就会说出是谭悦弑君的实情;但只要他缄默,付志明兴许就会默认今日有刺客行刺了陛下,从后窗逃出的事实。 朝帝已死,死无对证,唯一的证人就是付志明和谭悦,这两人若是各执一词,韩盛难以想象后果…… 眼下这里还有不应该出现的阮奕和赵锦诺在,若是这层窗户纸捅破,整个南顺,乃至苍月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韩盛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而后不得不低头,似是从未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过。 韩盛和付志明不同,韩盛知晓老爷子和韩家是支持先太子的,而付志明知晓富阳城外的驻军里,有一支就是韩家的驻军。 木已成舟,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韩盛和付志明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忽得,屋门口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有人鱼贯而入,打破了这屋中死一般的沉寂。 韩盛诧异,“老爷子?” 见到韩老爷子和韩老爷子身后的几位朝中和军中“重臣”,谭悦心中才算彻底舒了口气。 “陛下!”韩老爷子一脸沉痛,“究竟怎么回事!” 韩老爷子直接看向谭悦。 谭悦沉声道,“陛下遇刺,付将军已派人手去捉拿刺客,但陛下他……”谭悦停顿得恰到好处,而后的话不言而喻。 韩老爷子等人纷纷下跪,眼中皆是“沉痛”。 付志明知晓大势已去,谭悦也已给他留有余地。 赵锦诺见忽然这么多人涌入,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阮奕攥紧了她的手,目光示意她全然不用理会。 果真,韩老爷子等人一边“沉痛”跪着,一边听谭悦道起,“陛下临终之前,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说当初应了先帝即位,是为了替先太子趟平前方道路,如今他驾崩,一定要将皇位还于先太子,不辜先帝重托。韩老将军和各位大人来得正好,陛下的口谕,各位也算知晓了。” 付志明和韩盛都抬眸看向谭悦,喉间轻咽。 阮奕不由转眸看向付志明,如今这屋中,能出来反驳谭悦这番话的人,只有付志明。 果真,原本已经准备噤声的付志明似是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上前,刚开口说起“宁远侯”三个字,韩老将军却忽然朝着朝帝磕头,打断了付志明的话。 韩老将军痛心道,“陛下还在时,就同老臣说起过要将皇位交还给先太子,又怕国中时局不稳,不敢轻易拟诏,但陛下仁厚,虽不能拟诏,却还是私下寻了老臣,重托老臣日后要好深辅佐先太子,以慰先帝在天之灵。老臣钦佩陛下的心胸与仁义,却不想,一语成谶,而陛下临终前还念着将皇位还于先太子,实在是令老臣痛心啊!陛下!” 付志明的话其实已到嘴边,眼下却彻底咽了回去。韩家的驻军就在富阳城外,韩老将军根本就清楚所有的事情,韩老将军方才是特意打断他的…… 韩盛也错愕看向自己家老爷子。 若不是早前就知晓老爷子对待陛下和先前太子的态度,许是当下,见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他都信了。 而由得韩老将军带头,又有其他朝臣痛心疾首得抹了眼泪,“陛下也曾私下寻过老臣,交待的事情悉数都同韩老将军相似,陛下厚德,乃是流芳百世的明君……” “陛下是明君……”众人纷纷响应。 付志明也彻底知晓今日已无回天之力,眼下尘埃落定,已再掀起不起旁的风浪,遂也噤声。 阮奕握紧赵锦诺的手,眸光之中好似才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韩盛搀了悲痛的韩老爷子出屋,付志明亦在人群中一声不吭离了屋中。 谭悦则看向屋中的阮奕和赵锦诺,阮奕朝他颔首。 他亦颔首。 …… 这几日富阳城发生的事,似是比早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的故事都要多,也要惊心动魄得多。 但雨过天晴之后的富阳,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城南小苑里,赵锦诺扶着丹州在苑中散步。 离渔村那日变故已过去七八日,谭悦不得不回京,所以在这七八日里,赵锦诺和阮奕一直在富阳守着丹州。 朝帝风波过去,她与阮奕在南顺其实并不起眼,又有冯涛在,富阳城内诸事安稳。 他们平安的消息已送回苍月,阮奕似是也在南顺还有旁的事情,所以让赵锦诺在富阳城中多陪丹州些时候。 画师最重要的便是一双手,腹间的伤恢复只是时日问题,但断了一只手臂的事,丹州执意不让她和谭悦告诉老师和师娘。 两日前,丹州就可以下地慢慢走动,恢复得很好。 到今日,丹州已在尝试用左手夹饺子吃,十回里有八回能送到嘴里,丹州乐在其中。 赵锦诺眸间氤氲,丹州却笑,“哎呀,难怪老师早前就说我用左手有天赋,原来我左手的天赋一直被右手压制着,如今才算是破茧重生!早前遇到瓶颈,总在画风上做文章,如今换了一只手,说不定很快就比早前要更上一层楼!” 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手中捏了帕子给他擦嘴。 丹州左手能用,却明显用得不好,糊得一脸都是。 赵锦诺给他擦嘴,丹州朗声笑开,“你也有今日啊!” 赵锦诺恼火。 但转念一想,似是任何时候,丹州都是乐观、话痨再加上无与伦比的信念在其中。 冯涛扣门入内,将信交到赵锦诺手中。 赵锦诺还未拆开,丹州叹道,“又是谭悦的信吗?” 丹州的事,谭悦心中的郁结一直无法散去,若是他早前思虑周全,那出事的人便不会是丹州。 丹州腹间的伤无事,但断了的右手,犹如芒刺一般扎进谭悦心底。 赵锦诺笑了笑,还是将谭悦的信念完,大都还是同昨日的一样,问他有没有听大夫的话吃药,上药,卧床信息,少说话之类。 丹州只觉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遂朝赵锦诺道,“锦诺,你帮我回他——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来这些虚的,等日后我的左手能画画了,画的第一幅图,你得捧场!你都肯花黄金万两买公子若一幅《冬晨图》了,怎么没见你买我的图,再怎么也得两万两吧……” 赵锦诺一面落笔,嘴角一面微微上扬。 这世上,许是只有一个丹州…… 临末了,赵锦诺收笔。 信笺上的墨迹很快在说话间晾干,她收好,放回信封里,交由冯涛处理。 信到路上要几日,短短日根本不可能来回,所以其实每一日的信都不是回的昨日的一封。 药童送了煎好的药来,丹州一口饮尽。 赵锦诺摊开掌心给他蜜饯的时候,丹州嫌弃,“哟,唬小孩儿呢!” 赵锦诺笑道,“那小孩儿让不让唬呀?” 两人都笑开。 临末了,丹州喉间轻轻咽了咽,“锦诺,你和阮奕一路顺风。” 赵锦诺莞尔。 他们在富阳也待了将近十日,明日,阮奕要同她一道启程去入水,说宴相届时也会在入水。 宴相来南顺是因为阮奕的事,但同时南顺国中才换了天地,宴相同南顺朝中的权贵亦有相应的交涉和协定,所以宴相在长风京中逗留了些时日。 她想阮奕应是去入水见宴相的,而后一道回苍月。 只是临到要同丹州分别,赵锦诺亦会不舍。 “丹州,你要好好的。”赵锦诺眼底微红,“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丹州笑,“好啊,届时带上小锦诺。” 赵锦诺颔首。 丹州又笑,“哦,小阮奕也行。” 赵锦诺笑开。 …… 临行当日,赵锦诺没让丹州来送。 富阳临江,江边风大,丹州的身体还在恢复,来日方长。 冯涛奉谭悦之命要照顾丹州,眼下,便不同赵锦诺和谭悦二人去入水了,只送他们二人到了城门口。 富阳到入水走水路要两日,但若是走马车便只要大半日多,如今南顺国中安稳太平,阮奕和赵锦诺去往富阳也无需多余担心。 “阮大人,夫人,一路顺风。”冯涛拱手。 赵锦诺撩起帘栊,“丹州劳烦你多照顾。” “夫人放心,侯爷早前叮嘱过了。”冯涛应声。 似是该交待的也交待了,赵锦诺回眸再多看了眼富阳城,最后,才缓缓放下帘栊。 倒不是留恋,只是短短的这段时日里,在富阳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到真要离开的时候,似是一时有诸多感慨都涌上心里。 日后即便再来南顺,应当也不会再到富阳,她似是还能记起在富阳听到阮奕声音,确认阮奕还活着时的欣喜和劫后余生。 这些,似是都永远留在了富阳城里。 放下帘栊,富阳城彻底留在脑后了,她靠在阮奕怀中,双臂环过他腰间,耳旁是他平稳踏实的心跳声。阮奕也收回目光,指尖拂过她耳发,轻轻吻上她额头,早前的思绪渐渐留在身后远去的富阳城里…… 赵锦诺亦想起数日前,在富阳城中同丰叔叔,长翼叔叔和青木大人分别。 媛姨即将临盆,长翼叔叔要尽快赶回西秦国中,还需一路兼程。 青木大人也动身,启程回了燕韩。 丰叔叔本是陛下和娘娘身边的暗卫,这些年一直是丰叔叔跟在太子身边,此番她和阮奕安全,丰叔叔要赶回京中给陛下和娘娘复命。 最重要的是,还有褚进要拎回京中。 听闻将军夫人已经急疯了,满世界得找儿子,以为儿子不知道去了何处闯祸。 赵锦诺记得褚进见到阮奕的时候,分明愣了愣,眼底微红,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同阮奕道,“我这是恩将仇报,不似有些人早前的小肚鸡肠……” 话音未落,阮奕已笑着上前拥他。 褚进愣住,既而嘴角耷拉,如实叹道,“吓死我了阮奕!” 阮奕笑不可抑。 如此,仿佛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般。在需要的时候,众人会自天南海北来,在结束的时候,又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赵锦诺靠在阮奕怀中,眸间盈盈都是憧憬,“大白兔,等日后小白兔出生,我们先带小白兔去西秦看媛姨和长翼叔叔,再去燕韩看青木大人……” 阮奕温声应道,“西秦可以去,燕韩就不必了。”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好奇看他。 阮奕笑道,“青木大人的儿子日后会尚公主。” “……”赵锦诺一脸不信。 阮奕握拳莞尔,“你忘了,我是重活过一世的人,青宇娶了锦公主,你日后还会在京中见到青木大人的。” 赵锦诺会意笑笑,是啊,她怎么忘了,有人是过来人,连这些都知晓。 赵锦诺揽紧他的脖子坐起,“阿奕,你不是说去入水的路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我说吗?” 阮奕顿了顿,一双眼睛看着她,如深邃幽蓝,“阿玉,早前本来是准备顺利从南顺抵京后就告诉你的,后来生了意外,但如今看,祸福相依,这些意外都是值得的。” 赵锦诺拢眉看他,早前都伤成那幅模样了,险些连她和小白兔都见不到,怎么会是值得的? 不过,他口中的这句“祸福相依”如今听来倒是心有余悸。容光寺是很灵验,却未曾想,灵验到了如此程度…… “阿玉,还记得你在容光寺求得那枚签吗?”阮奕柔和相顾。 她方才正想到此处,赵锦诺美目含韵,“记得,问得是亲人,失而复得……” 但她有什么好失而复得的? 是祖母和父亲忽然醒悟,对自幼将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的事悔不当初?还是王氏忽然对她生了怜悯,拿她当宝贝疙瘩了? 两者都不可能。 两者于她而言,都也算不得失而复得。 赵锦诺低眉笑笑,自嘲竟然会出格想到此处。 阮奕却握紧她的手,沉声道,“阿玉,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不时哄你的。上一世,我并没有这个时候来南顺,所以许多事情在上一世也都没有发生,江湖出事后,我同青木大人,韩盛借小舟临时逃到了一座孤岛上,后来利用在孤岛的几日,搭了木筏离开,但在江面时撞上了暗礁,顺着水流湍急,被冲走,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见到了你……” 方才阮奕才有意让她想起“失而复得”的签文,她自幼听过宋妈妈说过最多的一句,也是她同娘亲生得一模一样,而阮奕说见到了同她生得一样的人…… 聪明如赵锦诺,双眼分明怔忪,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只一瞬间,眸间的神色复杂几许,却忍不住都在一刻融化在眼底的芒芒碎莹里,“你说什么……” 赵锦诺哽咽,“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病逝了……” 话虽如此,她却激动得隐隐发抖,眼中分明写满了怀疑和期许。 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鼻尖抵上她鼻尖,同她一处,让她安心,“你不是说,下葬前没见过你娘亲吗?兴许,棺木是空的呢?” 只此一句,赵锦诺环紧他脖颈的掌心死死攥紧,心中莫名蛊惑着,早前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脑海中,她是任凭如何哭闹,任凭宋妈妈如何同父亲说,父亲都未让她开棺见过娘亲最后一面。 赵锦诺鼻尖微红,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稍许,才直起身子,眸间颤颤看向阮奕,“你怎么知晓一定是我娘亲?” 阮奕温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暖声道,“因为她一看就是你娘亲……” 赵锦诺整个人都愣住,嘴角又抿起。 阮奕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玉,我们去入水,见娘亲。” 赵锦诺哽咽点头,“她……可好?” 阮奕颔首,叹道,“好,还给我做了鱼吃,还有鱼汤喝。” 赵锦诺双目噙泪,却又笑出声来。 阮奕又道,“她失忆了,记不得早前的事了,所以,一直在渔村里住着,没来寻你。” 赵锦诺眸间微滞,阮奕如此说,似是合情合理,只是片刻,她又拧紧眉头,“娘亲既然没死,爹为什么要骗我?” 赵锦诺不由想到王氏…… 若是娘亲还在,爹还会不会娶王氏?还是,从一开始,爹是为了娶王氏? 阮奕深吸一口气,再次揽紧她腰间,沉声道,“阿玉,赵江鹤不是你爹……” 赵锦诺整个人滞住。 阮奕沉稳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阿玉,在乾州的时候,我初见你便觉得你生得像宴叔叔,你同宴叔叔在一处,不觉得亲近吗?” 宴相…… 赵锦诺指尖微微颤了颤,想起笾城驿馆时,她初遇宴相时的莫名亲近与熟悉,她在宴府同宴相下棋说话时的自在与亲厚,宴相同她和阮奕一处吃饭时的温馨暖意…… 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好似爬山虎一般,悠悠布满了心间。 她亦想起阮奕在骑射大会上请旨要认宴相做父亲,在相府时,拉着她一道敬茶,顺理成章让她唤得那句“爹”,还有…… 还有不胜枚举的蛛丝马迹,似是都在心中连串串起,仿若遗失的珍珠,在记忆深处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她喉间咽了咽,脑海中皆是宴相同她一处时的温文如玉,慈爱亲厚,那是与旁的长辈在一处时,都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憧憬,仿佛一瞬间,过往受过的冷漠和忽视,不甘和委屈都在这一瞬间消融殆尽,爹爹是爱护她的…… 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她只是,不在爹爹身边…… “阮奕……”她泣不成声。 阮奕轻声哄道,“所以,我们这一路晚几日去入水,让爹娘先团聚,再一家团聚,他们二人应当许久未见过了……” …… 安平自几日前起便不停喷嚏。 也去胡大夫医馆中看过,胡大夫把脉便笑,“没染风寒,身子也好,许是你儿子想你了,所以一直念着你?” 她儿子? 安平想起阮奕这个冒牌儿子,心中好气好笑。 回家中的路上,似是心情大好。 ——娘,是你失忆了……家住得远,爹到处找你,找不到就一直找…… ——爹生得玉树临风,温文有礼…… 安平低眉笑笑,临到村口,见何嫂在村口等,“哎呀,安嫂你怎么才回来?你相公来寻你了!都坐了好些时候了。” 她……相公…… 安平忍不住笑,前日来个假儿子,今日来个假相公。 见安平只是笑,不说话,何嫂急了,“你相公都来寻你了,你怎么也不激动啊?我们都是听说了,你同他失散多年,他寻了你好多年呢!” 安平掩袖笑笑,“哦,是吗?长得如何?” 提到这里,何嫂忽得来了精神,整个人的面色仿佛都忽然红润了起来,娇羞道,“太俊了,比你儿子还俊!真是……太养眼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让人好生嫉妒啊……” 何嫂生平仅有的会赞颂的词的用上了,安平皱了皱眉头。 这是来了个什么幺蛾子? 等回到苑门口,果真还有不少渔村的乡邻在翘首打量着。 “看什么呢!”安平声音一起,周遭立即一哄散开,“没看没看没看!” 只是临走时,都不免朝她笑道,“安嫂,苦尽甘来啊,你相公来寻你啦!” 安平心中很有些恼火,这人莫不是逢人就说,旁人怎么会都如此觉得。 安平恼意推开了远门,苑中无人,厅中也无人,她眉头皱了皱,莫不是这么登徒子,连屋中都闯吧,安平推开房门,正准备大义凛然训斥,但屋中也没人…… 安平愣了愣,那便只有……厨房了? 安平踱步往厨房去。 厨房在后苑处,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后苑离得很远,便听到厨房中有动静。 隔得很远,见厨房中有一道白衣身影,不知为何,她分明没有印象,却只看一眼,眼泪便似不停使唤一般往下滑落…… 安平越发好奇,自远处慢慢走近,也见他身姿挺拔,一袭白袍,翩若出尘,却又在厨房的烟火气息下,衬得温和动人。 许是听见脚步声,厨房里内的人也滞住。 安平深吸一口气,一面摸着脸上的眼泪,一面却仍莫名道,“你是谁?” 正好,他缓缓转身,眸间的柔和润泽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宴书臣。” 第157章缺失的时间 第157章缺失的时间 宴书臣…… 安平只觉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但始终想不起来,眼泪却似不听使唤一般,一串缀着一串往下落,泪盈于睫。 宴书臣踱步上前,温柔抬手。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温润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眼角。 安平怔住,忘了动弹。 似是在透过他,看一个记忆深处应当有的人。 “我……记不起来了……”她眼泪依旧不听使唤。 宴书臣轻声道,“那就不记了,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 安平不知为何要听他的,但他的话在她耳中仿佛掷地有声。 “先吃饭。”宴书臣解下的围裙,一面端菜,一面朝她道,“来帮忙。” 她果真上前。 菜不多,一荤一素一汤。 道道都是她喜欢的。 安平看着那袭白衣锦袍的背影,心底的空洞,似是在一点点被填满。 厨房外就是饭桌。 她喜欢在苑中吃饭,能听到江边浪花的声音。 两人似是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会细心给她夹菜,亦会低头吃饭,不会刻意或突兀,似是熟稔又自然。 他生得很好看,使筷子的时候,修长的指尖骨节分明,让人赏心悦目。 一顿饭时间不长,都听浪花声在耳边静谧又安宁。 她破天荒要了第二碗。 宴书臣起身替她盛饭的时候,她坐直了身子,紧张得掠了掠头发,修饰了下容颜,等宴书臣折回时,她继续安静吃饭,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饭后,宴书臣去洗完,她握拳轻咳,“放下我来吧。” 再怎么,毕竟也是她家…… 宴书臣却之不恭。 洗碗的时候,安平一直心猿意马,等回过神来,才想起似是过去了很久。 苑中放了藤椅,她喜欢在屋后,坐在藤椅里悠闲得晒太阳。 去到苑中时,宴书臣似是在藤椅上睡着。 她只知道他看起来似是很累,却很惬意的模样,却不知晓他一连赶了日的路,昼夜不停才到了入水这处偏僻的渔村。 他五官生得很精致,又被岁月抹去了年轻时的浮躁,温和又内敛。 眉间微舒,应是在江边的浪花声中睡得安稳。 安平觉得有些可耻,她想凑近些看他…… 人同人真没办法比,这一整村子的人凑一处都没他一人生得好看。有的人天生就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似是这么久以来,这张脸让她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宴书臣…… 哪个宴,哪个书,哪个臣? 她伸手在眼前比划,不知为何,却似写出来便猜中一般,就是她想的这三个字。安平嘴角微微勾起,半晌,却又怔住,因为藤椅上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 她支吾道,“我在想……宴书臣是哪三个字……” 宴书臣垂眸笑笑,“想到了吗?” 她应道,“不知道是不是。” 宴书臣嘴角微微勾了勾,“手给我。” 她魔怔伸手。 肯定不是她要伸的,是这只手自己主动伸出去的…… 胡思乱想间,宴书臣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脸色微红,反而不胡思乱想了,低眉看着他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写下“宴书臣”三个字…… “猜对了吗?”他声音莫名动听。 也耐听。 “嗯。”她轻轻颔首。 四月的风自脸颊轻轻拂过,修长的羽睫微微眨了眨,她想,这一幕早前应是经历过,只是耳旁的浪花声与早前不同。 …… 江边的岩石上,浪花拍着岩石的一面。 安平坐在岩石高处,托腮,拢着眉头,“……所以,我同你,还有女儿失散了?” 宴书臣点头,“嗯,女婿找到你,说你在这里。” 安平唏嘘,原来那家伙真的不是骗子,虽不是她儿子,却是她女婿,难怪阮奕当日看到她,一脸惊愕的模样,后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应当也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语气稍显落寞,“也记不得旁人……” 又道,“但我见到你,却知道我应当认识你……” 江风拂面,宴书臣眸间氤氲,顺势绾过她的耳发,“你我认识许多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家中不同意你我二人的婚事,我们二人私定了终身。” 安平皱了皱眉头,“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宴书臣应道,“你家中是高门邸户,而我却是落魄书生。” 安平错愕眨了眨眼睛,但怎么看都应是她家中落魄些,不及他家世门第才是。 “后来怎么同意的?”她依旧好奇,话音刚落,又自问自答道,“该不是,我家中家道中落,就将我托付给你了?” 宴书臣看了看她,淡定点头。 安平感叹,“还真是如此啊,虽然波折了些,但好在结局尚可。” 宴书臣低眉浅笑。 过去都已经过去,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 她记不得反而也好,他二人不会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又有浪花拍过,浪花声中,安平看他,“宴书臣,你同我说些早前的事吧。” 她是信了。 宴书臣眸间清亮,“好,想听哪里?” 安平弯眸看他,“从认识的时候说起吧,反正,也有时间……” 宴书臣唇瓣微微勾了勾,“许多年前,在你家的一处书院处,我们拿了同一本书,你见我看书认真,就往我的茶里加墨汁,还问我好不好喝?” 光是开端,已让岩石上坐着的安平笑开。 这是她的性子。 宴书臣并未骗她。 “后来呢?”她托腮笑笑。 宴书臣抬眸看她,眸间明亮而又清澈,“我信了你是书院的侍女,想趁打扫的时候在书院刻苦读书,却还要遭书院的值守驱赶,就同你说,日后我来看书的时候,你便来,旁人就不会为难你了……” …… 从晌午到黄昏,似是都在找回缺失的时间。 只是宴书臣惯来知晓什么合适说,什么不合适说,故事听来也合情合理。 临到入夜,江风有些寒了,两人从江边折回。 安平叹道,“原来我们感情这么好,难怪我觉得认得你……” 宴书臣笑笑,笑容柔和润泽,却未应声。 安平又道,“是我不好,早前家中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让你受了委屈;而后又同你走失,让你寻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 她驻足,看向宴书臣。 宴书臣亦看她。 她认真道,“宴书臣,日后,我对你好些吧,把过去缺失的时间都补回来。” 宴书臣掌心攥紧,却轻声应道,“好。” 他上前,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 她没有挣脱。 “女儿很像我吗?”她是记得阮奕当时认错。 “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宴书臣笑,“但是,没你好看……” 安平笑开,她记得渔村里的父亲都是宠极了女儿的,说女儿奴也不为过。 他倒与众不同。 宴书臣温声道,“奕儿觉得她好看就够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看的。” 安平莫名脸红。 江边折回的路上,不断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因为是手牵着手的,如同路上手牵着手,扛着渔网的普通夫妻一般。 亦有人同她招呼,“安嫂,你相公来寻你啦?” 应是都听说了。 渔村不到,村民大都相互熟识,见了他们二人都上前热忱招呼,不多时,宴书臣怀中就多了不少鸡蛋,挂面,咸鱼,木耳…… 伶牙俐齿的安平,一路脸红到耳根子处。 一路上,宴书臣脸上都挂着笑容。 临到苑门口,安平歉意,“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平日里就是如此的……” 她是怕他介怀。 宴书臣却笑,“是没有恶意,够吃上四五日了……” 安平看了看他,实在忍俊。 宴书臣却含笑,目光里透着温和暖意。 这才是安平。 卸下高傲与戒备后,与旁人和善,也得旁人和善的安平。 “今晚喝鲫鱼汤吧。”她是见物资里有鲫鱼。 “好。”宴书臣应声。 安平叹道,“那个,我只会做鱼。” “我只喜欢吃鱼。”他笃定。 安平再次笑开。 她淘米,蒸饭。 宴书臣依次在屋中和苑中点亮灯盏,又做简单打扫。 有些她早前够不到的死角,仿佛在他手中都应对得简单自然。 安平偷偷看他,唇瓣勾起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稍许,揭开锅盖,奶白色的鲫鱼汤香气扑鼻。 “我去换身衣裳。”宴书臣的衣袖沾湿。 “好,出来就可以吃了。”安平似是从未有过这般成就感。 宴书臣笑笑,一面挽起衣袖,一面回了屋中。 等安平盛好汤,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 安平没有转身,只轻声道,“怎么这么快?” 身后的人却没有应声。 安平缓缓转身,目光却在身后的人影处微微滞住。 “娘~”锦诺眼底碎莹芒芒。 “锦诺?”她是记得宴书臣说起过这个名字,锦者美好也,诺,是允诺。 锦诺是她同宴书臣的女儿。 莫名的熟悉和亲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安平眼底微红。 锦诺扑入她怀中,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哽咽道,“娘……” 安平喉间轻咽,不由伸手揽紧她,“锦诺……” 第158章小白兔 第158章小白兔 “娘!”赵锦诺抱紧安平的手就未松开过。 “娘,你还活着!宋妈妈……我和宋妈妈都以为……” 似是都语无伦次,却如同雨滴敲打窗棂般,一声声,不轻不重,不吵不闹,悠悠唤在安平心口上。 轻如鸿羽,又悠悠刻进心底。 即便记不得早前的事,融于骨血的母女间的心有灵犀,似是只需一个照面,一声轻唤…… 安平拥紧她,亦用温厚的语气平抚道,“锦诺,娘亲在……” 这一刻,温润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缓缓流进心底。 “娘!”赵锦诺似是总唤不够一般。 安平微微垂眸,指尖的暖意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这样母女重聚的温馨时刻,难能可贵,阮奕环着手臂,轻倚在苑中某处不起眼的地方。 就这般安静得看着不远处安平与赵锦诺,微微低眉,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意。 没有上前,没有出声,亦没有打断属于她们二人的时间。 宴书臣换好衣裳折回,正好见到阮奕在苑中环臂轻倚,眸间似是缀着笑意。 听到身后脚步声,阮奕回眸。 “爹?”阮奕站直,而后朝宴书臣迎来。 宴书臣也大致行至他跟前驻足,看了看苑中的安平和赵锦诺,又看了看身前的阮奕,温声问道,“还好?” 在南顺身陷囹圄几个月,他猜得到阮奕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南顺风波已过,阮奕给他的信里,字里行间多提及的都是安平和锦诺的事。 眼下,是近几个月以来,两人见的第一面。他惯来待阮奕亲厚如父子,听说阮奕出事,他便从长风出使的归程中直接赶来。 他对阮奕的关心,亦如同父子朴实。 阮奕轻声应道,“苦尽甘来。” 阮奕言罢,两人都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抬眸顺着他早前的目光看去,从这个位置,正好见到安平和赵锦诺母女二人相拥的温馨场面。 只消一眼,便让人动容。 “爹,你不过去?”阮奕好奇,这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 宴书臣嘴角微微勾了勾,他与安平分开的时间很长,锦诺亦不短。 于锦诺而言,与安平的重逢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亦不忍心打断。 “来日方长。”宴书臣笑了笑,再度看向阮奕,轻声道,“奕儿,同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阮奕会意,宴叔叔是想空出时间给安平和锦诺。 见到先前苑中的两道身影结伴离开,安平眸间微暖,又伸手抹了抹锦诺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同娘亲说说你的事情吧,娘想听……” 赵锦诺喉间轻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四月天里,苑中其实并不冷。 只是锦诺有身孕,母女在厨房内的小桌旁小坐。 屋檐下,是早前宴书臣点好的灯盏,厨房内亦有清灯。昏黄的灯火映在二人的脸上,映出一抹宁静与温馨…… 安平盛了鱼汤给她。 赵锦诺捧在手中,喝了一大口,只觉腹间暖暖,而后捧着汤碗,继续同安平说道,“我从小就没吃什么苦,过得很好。宋妈妈将我照顾得很好,细致又耐心,就是偶尔有些罗嗦;媛姨教我读书写字,她很严厉,但教会了我不吃亏的性子;后来我还到了南顺,找明大家学画画,娘,我画得画可好了,画得最好的一幅叫冬晨图,画得是娘亲你……” 并未事前约好,但她与宴书臣一样,捡了一整晚的开心事说。 说到兴奋之处,会眉飞色舞,还会手舞足蹈。 安平做了鱼给她吃,又扮了小葱豆腐,赵锦诺一口气吃了三碗。 安平微微拢了拢眉头,“可是阮奕饿着你了?”(阮奕:真的……没有……) 赵锦诺愣了愣,笑不可抑,“是娘做得好吃,忍不住想多吃。” 安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皆是愧疚,“锦诺,娘亲让你受委屈了……” 赵锦诺已不似早前时候,眼下,笑容都挂在脸上,自信又笃定,“没有受委屈,只要有娘亲在,锦诺就不委屈。” 安平伸手扶她起来,“让娘亲好好看看。” 赵锦诺听话起身,大方到她跟前。 她生得很像安平,但两人若站在一处,其实又会觉得,锦诺同宴书臣很挂像。 因为时常以公子若的身份在苍月和南顺间行走的缘故,所以比起安平,锦诺在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安平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欣慰颔首——正是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人,所以脸上才是最好的颜色,无需任何修饰。 “娘……我可是在做梦?”赵锦诺嘴角勾起,一双眼睛美目含韵,幼时起就开始做的梦,似是在今日成真。 安平轻轻绾起她的耳发,“娘也在。” 母女二人牵着手,笑作一团。 “同娘亲说说阮奕吧。”安平同阮奕呆过两日,其实很喜欢他,“你同阮奕怎么认识的?” 她想知晓她更多的事情。 什么都好,只要是她说的。 她都愿意听。 赵锦诺便重新在她跟前坐下,托腮笑道,“那时候在路上的凉茶铺子处,他钻到我桌子下,撵一只叫大白的兔子。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但是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安平微颚,嫌弃道,“还真是傻的?” 难怪那时候在村民就觉得他有些呆。 赵锦诺唏嘘,“他早前从马上摔下来,摔得有些糊涂了,后来便好了……” 安平心中轻叹,她怎么觉得……还有些傻里傻气的…… 不过,赵锦诺一语带过,安平亦认真听着。 锦诺提起阮奕的时候,眼中有光,应是很喜欢他。 安平忍不住莞尔,原来她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赵锦诺却浑然不觉。 只要同娘亲在一处,说什么话都好,说多久都好,仿佛没有倦怠的时候。 从黄昏说到入夜,又从入夜说到换了盏清灯。 赵锦诺只觉似是许久以来,她最开心的时候,许久以来,久得她都忘了,原来有娘亲的孩子,是如此幸福…… …… 浪潮声一浪盖过一浪,宴书臣与阮奕在江边并肩踱步。 “爹,这就是事情的始末……”阮奕也花了许久时间,才同宴书臣说起事情的原本模样。 早前京中,他便应过宴叔叔,等这次从南顺过来就告诉他所有事情,如今虽还在南顺,但经历了之前的变故,也到了应当同宴叔叔交待所有事情的时候。 阮奕说得很细,从前一世顺帝病逝,到苍月国中巨变,阮家受朝中牵连,抄家流放,父母和兄长死在流放途中,到宴叔叔离京,他与锦诺在京中受平阳王庇护,一直到后来锦诺过世,他在朝中位极人臣,拿下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富庶之地…… 整个过程,宴书臣都耐心听着,虽然有眉头微皱的时候,却始终未曾出声打断,耳边除了阮奕的说话声,便只有浪花声在周而复始…… 末了,阮奕在浪花声中轻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朝帝同我一样已经活过一回,此事牵扯太大,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才让开阳给爹传信,说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但其实,这知天命的人就是朝帝……” 宴书臣沉声道,“奕儿,从今往后,之前说的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阮奕转眸看他。 宴书臣眸间微黯,低声道,“陛下与东宫即便与你再多信任,若知晓实情,日久也会生出疑心和间隙。自古君君臣臣,你既已做到相位,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阮奕颔首,“爹的意思我知道了,奕儿会谨慎的。” 宴书臣遂又点头,“朝中本是是非之地,即便陛下信任你,一旦心中有了忌惮,是非听多了,始终难以长久,你日后在朝中也应如是。” 阮奕忽然回过神来,“爹,你……” 宴叔叔不应当同他说这些事。 宴书臣转眸看他,眸间已浮了一抹笑意,“奕儿,这一趟,我不同你和锦诺回京了……” “为什么?”阮奕刚疑惑问完,又忽得反应过来,遂也低声笑笑,“我知道了。” 宴书臣也笑笑,两人的谈话似是也从早前的沉重变得轻松起来。 “爹,你有同娘说起早前的是吗?”阮奕问。 宴书臣轻笑摇头,“记不得未必是件坏事,原本在她看来,我们之间本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如今天意如此,她记不得了,又何必特意要记起?我想同她一处,做早前一直想做却没做完的事,去四处游历,讲学,作游记,周遭诸国,去到何处便是何处,没有人知晓宴书臣和安平,知晓的又只有宴书臣和安平……” 他眸间憧憬,阮奕看得出已是深思熟虑。 “爹,我会照顾好阿玉的。”浪潮声中,阮奕沉稳而笃定。 宴书臣拍拍他肩膀,他亦笑笑,两人从江边一道往回走去。 回程路上,宴书臣又道,“安平失忆,不知道当年赵江鹤为何会说她病逝。但赵江鹤此人城府不浅,若是得势,手段怕是会阴狠,你在京中要多加小心……” 宴书臣今日也想过可是要先回京中,但权衡之下,不想再横生波折。 所有的人都以为安平已经不在了,那安平不在,反而是最安稳的,他不应再回京中,让赵江鹤的事情将她牵涉其中。 阮奕心知肚明,“放心吧,爹,我来应对。” 宴书臣微怔,继而莞尔。 如今的阮奕,早已不是早前的阮奕。 …… 等回苑中,夜色已深。 苑中的灯盏有的已经熄灭,有的还亮着,应是人还未睡。 两人踱步到苑中,见厨房中还有微光。 远远得,还能听到锦诺的声音,“小白兔,乳名就叫小白兔,男女都叫小白兔……” 阮奕低眉笑开。 第159章返程 第159章返程 这一晚,赵锦诺是同安平一道睡的。 母女二人在床榻上卧谈了许久,其实赵锦诺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一边呵欠,一面舍不得入睡。 最后是安平伸手一遍一遍顺着她的头发,她亦枕在安平一侧,才安心阖眼。 均匀又平和的呼吸声响起,她的头靠在安平头一侧,安平莞尔,稍许,才将她的头重新放回枕头上。 她一人的时候习惯了屋里入睡点夜灯。 眼下,见锦诺眉头似是微微皱了皱,安平愣了愣,而后轻手轻脚撑手起身,悄悄熄了夜灯。 今晚月色很好,窗外亦有浪花声,宁静又温和。 安平没有睡意,在小榻上轻倚着,借着月色,安静打量着熟睡的赵锦诺,嘴角一抹如水笑意。 虽然她记不得早前的事,但见到锦诺的时候,心里涌起如蜜糖罐子般的甜蜜,一直到眼下都挥之不去。 早前在渔村,虽然每日也轻松悠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但今日,似是少了的东西,都仿佛一并被填满…… 沉淀在心底。 安平仰首笑笑,低眉时,见月光铺满了整个屋中的地面。 安平亦想起今日见到的宴书臣,五官精致,温文尔雅,风采卓然,真的……是她夫君吗? 会不会……是认错了? 不过转念一想,都有锦诺了…… 安平想起两人在苑中安静吃饭,他给她夹菜,她给他盛汤,而后饭后去江边散步消食,她亦坐在江边的岩石上听他说起两人早前的事,她知道他都是在挑圆满的说,其实事实并不尽然圆满,但她未戳穿。 如同今晚锦诺在她面前,句句都是如意顺遂,好似好得不能再好。但其实只要她一个眼神,她便知晓女儿过得并不尽是如意顺遂,却又懂事,独立。 这其间缺失了多少时间,她要如何才能弥补得完…… …… 翌日醒来,天已经大亮。 安平伸手挡在额前,昨晚似是睡得太晚,靠在小榻上坐着便入寐了,醒来时,身上盖了一层薄毯。 眼下,锦诺不在屋中,苑内有说话声传来。 安平和衣起身,好奇推开屋门,见长廊处,宴书臣与锦诺一道边说话,便往苑外去。 厨房内,似是还有声响,寻声而去,见是阮奕一人在屋中守着锅。 安平好气好笑。 “娘?”阮奕笑脸相迎。 “怎么留你在厨房?”安平问。 阮奕应道,“锦诺说想吃菜包,爹和锦诺一道出去了,让我留在厨房看着锅里的粥。” 安平笑笑上前,揭开锅盖,似是一切正常。 “你的架打赢了吗?”安平调整火候,熟练又优雅。 阮奕愣了愣,应道,“赢了。” 安平这才瞥目看他,“是一群人打架吧?” 阮奕想了想,认真点头,“是。” 安平唏嘘,“我没同锦诺说起你上次的狼狈模样,日后少打架,锦诺会担心的。” “知道了,娘。”阮奕从善如流。 渔村不大,买菜包的地方也不远,两人又说了稍许的话,粥也差不多快好,安平踮起脚尖去够碗筷。 “娘,我来。”阮奕代劳。 他早前住过两日,动作娴熟,也勤快,最终要的是,生得好看,唔,这是锦诺昨日同她说的。 等阮奕放好碗筷,隔壁的何嫂来了苑中,“哎,安嫂,我给你送了只鸭子来,早前多亏了你……” 话音刚落,何嫂眼前一亮,“呀,安嫂,你儿子又回来啦?怎么不去我家坐坐,要不就趁今日?” 阮奕满头黑线,他认得何嫂,当初塞了只鸡给他,说要给他补身子,还说家中有个待嫁的女儿…… 当下,何嫂的目光就一直锁在阮奕身上撤不回来,似是相中得很,安平恼火,“这是我女婿!” “女……女婿?”何嫂愣了,不是儿子吗? 安平上前,郑重道,“女婿,就是我女儿的夫婿……” 何嫂嘴角抽了抽,有些遗憾又有些恼火看了阮奕一眼,又看向安平,“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是你女婿还不成吗?” 安平笑开。 何嫂亦笑开。 阮奕低眉忍俊,锦诺同她娘亲,真的太像…… …… 集市处,宴书臣正拂袖递了铜钱。 卖菜包的小贩推辞,“你是安嫂的相公吧,昨日见过你……” 宴书臣礼貌应声。 小贩又看向赵锦诺,笑道,“这是?” 小渔村的人不多,但似是都特别友善,宴书臣温声道,“我同安安的女儿。” “呀,安嫂的女儿,难怪长得这么像!”小贩说罢,又赶紧让自己媳妇来看,一时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亲切招呼,有着小渔村有着特有的朴实热忱。 锦诺忍不住唏嘘,“似是人人都认识娘亲。” 宴书臣叹道,“你娘亲惯来不会低调。” 锦诺也启颜。 原本是出来买菜包的,到最后,豆浆油条包子馒头,就连烧饼都捧了一大堆,还一分钱没有花出去。 锦诺叹道,“定是娘亲她待人亲切友善,旁人都记在心里,所以对我们也亲切。” 宴书臣只是笑,却没有应声,她若是待人和善便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锦诺会错了意,但见宴书臣脸上的笑意挂了一路。 锦诺虽然也有一肚子疑问,但眼下太好,真的太好,好得她不想去问起爹娘早前的事,只想,每日都如同这两日,如同当下一般,同他们二人在一处,每日有晨曦微露便可,不究过往,不问缘由…… 她早前不止一次羡慕过旁人有爹娘在身边,她早前更憧憬过做宴相的子女当有多好,直到眼下才晓,宴相竟真是她爹。 上天是公平的,似是早前所有的委屈,难过,羡慕,都统统留在了昨日…… 父母二人一路折回,并着肩,说着话,眸间笑意就未断过。她只捧了大根的油条在怀中,旁的都在宴书臣手里。 回程的路上,宴书臣温和开口,“锦诺,我昨日同奕儿说起过,这次不同你们一道回京了。” 锦诺眼中意外。 宴书臣轻声道,“我与你娘亲分开十余年,都是朝中羁绊,如今你娘亲尚在,我也应当全身而退……” 锦诺驻足,抬眸看他,“爹,娘记不住早前的事了,她真是前朝公主吗?” 宴书臣并未隐瞒,只是同早前相比,眸间多了不少复杂感叹,“我与她相识年少,途径波折,到最后又不得不分开,是我与安平此生最大憾事。如今国中升平,你与阮奕安稳,安平的身份特殊,回京中牵连太多,我想带你娘亲去四处游历,做年轻时候未做完的梦……” 不知为何,这一刻,锦诺眸间氤氲,怀中抱着满满一捧油条,嘴角微微上扬,喉间却哽咽,“好。” …… 临到巷子口,正好见何嫂从苑中出来。 何嫂昨日便见过宴书臣,一脸亲切迎上,“安嫂相公!” 这称呼……锦诺脸上险些绷不住,宴书臣却还是彬彬有礼,“何嫂。” 何嫂惊讶,“你认得我?” 宴书臣颔首,“印象深刻。” 锦诺心底笑开,爹的反话说起来也一本正经,又不唐突。 何嫂笑了笑,目光转向锦诺,“这是……锦诺吧?” 何嫂愣了愣,原来安嫂的女儿比安嫂还要好看这么多,何嫂心里反而舒服多了,人安嫂的女儿同女婿简直郎才女貌,那她更没什么好恼火的了。 “锦诺,有空来玩啊,大娘就住隔壁的隔壁。”何嫂热忱。 锦诺笑笑。 等回苑中,安平和阮奕正在置碗筷,安平闻声抬眸,“怎么去了这么久?” 宴书臣道,“乡邻太热忱。” 安平和阮奕才见宴书臣和锦诺怀中的大包小裹。 阮奕是过来人,一看便知缘由,宴书臣昨日也见过村民的热忱,只有锦诺尚在感叹,“一吊钱都未花出去,一听说是娘亲家中的人,便非要送这么多,两日都吃不完……” 安平无事般抚了抚额头,“吃饭吧。” 锦诺才想起,这应是她同爹娘吃得第一顿团圆饭,阮奕也在…… 往后的三两日,阮奕和锦诺都同宴书臣和安平在一处,锦诺坐在岩石上见娘亲教阮奕捉鱼,也见过娘亲在苑中藤椅上睡着时,爹解下外袍,毫无痕迹披在她身前,阮奕会在树下同爹下棋,爹亦会牵着娘亲的手在江边散步…… 她早前一直自诩公子若最擅长画人,到眼下,才知晓画人画得再好,也似是画不出当下的岁月静好,风和日丽。 “画什么?”晨间她起得很早,阮奕上前看她的画卷。 “画渔村啊。”她亦淡声应道。 “公子若不是都画人吗?”阮奕诧异。 她笑道,“渔村里有想画的人,画渔村就是画人……” 阮奕深觉有理。 …… 四月底,阮奕和锦诺起程回京。 如今锦诺腹中有四个月身孕,回京路远,又不能走得太远。一路慢行,回京便也是七八月的事情了。 再隔月余,锦诺便要临盆,不能在南顺久待下去。 宴书臣和安平将二人送到村口,安平心中浓郁不舍,才与女儿相认不久,又要分开。 安平上前与锦诺相拥。 锦诺亦拥她,“等小白兔出生,我带他/她见外祖母,他/她一定爱吃外祖母做得鱼,因为她娘都爱吃。” 她惯来知晓如何哄人,安平嘴角微微勾起。 宴书臣拍了拍阮奕肩膀,“回京之后,记得同你说的事。” “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锦诺和孩子,也会看紧赵江鹤。”阮奕应声。 临末了,宴书臣也与他父子相拥。 阮奕也清楚,这一趟宴叔叔离开,便应是聚少离多。 “替我给你爹娘问好,还有,帮将这封信递呈给陛下和娘娘,陛下和娘娘见信便清楚了。”宴书臣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给他。 阮奕收好。 差不多到分别的时候,车夫置了脚蹬,阮奕扶了锦诺上马车。 马车内,锦诺撩起帘栊,早前一直忍住的眼泪,似是在这一刻决堤。但她知晓,这是最好的结局。 “爹,娘,锦诺会想你们的……”她伸手捂住嘴角。 阮奕揽她在怀中,亦朝宴书臣和安平道,“爹,娘,我会照顾好锦诺。” 安平伸手抚过眼角,宴书臣也朝阮奕颔首。 帘栊没有放下,马车缓缓驶离村口,很远,安平才哭出声来。 夕阳西下,轻尘在落霞里轻舞,宴书臣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子女总会长大,会离父母远去,你我照顾不了她一生。安安,锦诺有阮奕,你有我……” …… 江船停靠朔城,已是五月中旬的事。 五个多月的身孕,赵锦诺已然显怀。 范逸在朔城码头处等候,见到阮奕与赵锦诺,脸上露出的笑意里又带了几分恼火,“行啊,赵锦诺,胆子怎么给你大到怀着身孕也敢跑去南顺!” 一侧的陆仓拱手,“见过阮大人,赵爷。” 赵锦诺轻笑,“下次你来就好了,你家侯爷脾气太大,动不动就狮子吼,会吓到我的……” 陆仓朗声笑开。 阮奕也笑,一面上前揽了范逸肩膀,两人走在前方。 赵锦诺同陆仓在后。 有陆仓在,两人倒是都不担心。 一路去驿馆,范逸郑重问起,“你还好?” 丰巳程早前就回了苍月,也说起过阮奕的事,只是丰巳程插着腰,一脸痛心又浮夸的没有,他听了只觉阮奕似是都死过了才是…… 阮奕却是笑,“你觉得呢?” 范逸轻嗤一声,没有应他。 两人都会意笑起来。 “范逸,多谢你,若不是你,我这次不能平安回来。”阮奕虽笑着,语气却认真。 他们二人早前曾是死对头,即便后来冰释前嫌,但冷不丁听到阮奕这一句,范逸还是很有些别扭,于是别扭挤出一句,“少来。” 阮奕噗嗤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阮奕也跟着笑。 两人就这么没边没谱得笑了一路。 他二人在前走,陆仓带了赵锦诺在马车里,慢慢跟在他二人身后,赵锦诺叹道,“你家侯爷心情这么好,是走桃花运了吧?” 陆仓愣了愣,紧张道,“我什么都没说!” “哦~那就是真有桃花运了是不是?”赵锦诺忍不住笑,“说来听听嘛,我也看看这块别扭石头上开了什么桃花出来。” 陆仓赶紧缄口。 让侯爷知道他在背后嚼侯爷舌根,侯爷能杀了他。 赵锦诺威逼利诱,“你不说,我就同范逸讲,你告诉我他走桃花运了。” 陆仓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还让我保守秘密,不要同他说是你说的。” 陆仓恼火,“是柳城城守的女儿……” 柳城城守?赵锦诺倒是意外了,上次她从南顺回京,途径柳城的路上正好遇见范逸,那时候范逸还在杀鸡儆猴,给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下马威。 这,风水也转得太快了些吧…… 陆仓一脸我已经不能说得再多了的表情,但在赵锦诺面前,似是都形同虚设。 “你们侯爷被使美人计了?” “所以范逸将计就计了?” “生米煮成熟饭?” 陆仓奈何叹道,“姜小姐替侯爷挡了一箭……” 赵锦诺叹道,“美人救英雄,只隔一层纱,这事儿怕是成了多半。” 话本子她没少看,信手拈来。 陆仓瞥她一眼,喉间轻咽,“这箭是柳城城守射的……” “……”赵锦诺托腮叹道,“那是虐恋啊。” 陆仓又道,“还没完呢……” “继续说呀。”赵锦诺好奇听着。 陆仓果真继续,“侯爷他……” 陆仓欲言又止。 “别吊胃口。”赵锦诺心焦。 陆仓神秘道,“侯爷昨日去抓了安胎药……” 赵锦诺愣住,还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顿时都噤声了。 马车里一时安静。 …… 等到驿馆,阮奕同范逸二人一道饮酒说话,赵锦诺不由多打量了范逸几眼。 范逸看她,“赵锦诺,我脸上长东西了?” 赵锦诺尬笑。 实在避不开范逸目光,才窘迫道,“你脸上有桃花。” “噗!”范逸口中的酒悉数喷了出来,险些呛死。 阮奕则在一侧笑不可抑。 等到回了屋中,阮奕还忍不住笑,“姜悦替范逸挡箭是不假,但是怕范逸在柳城出事,姜家一门受牵连。姜悦腹中孩子的父亲叫曹建,曹建是日后范逸手下的第一能将,而且……” 阮奕凑近,饶有兴致道,“曹建还是日后褚进的亲家!” 褚进? 赵锦诺赶紧捂嘴,这都什么和什么,竟然还有褚进…… 阮奕也似是头一回觉得,知晓后来这些事情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思绪间,又听赵锦诺叹道,“阿奕,如果因为你,很多事情都改变了,那这件事会不会也改变?” 阮奕顿了顿,“应该,不会吧……” 赵锦诺看他,“早前,不是也没有小白兔吗?” 阮奕怔住,喉间莫名咽了咽。 …… 翌日离开,范逸前来送行,一路送往柳城方向。 赵锦诺昨日歇得晚,途中铺了厚厚的毯子,在马车中入睡。 范逸同阮奕并排骑马。 “范逸,想请你帮个忙。”途中,阮奕忽然开口。 周遭的副将离得都远,范逸轻声,“怎么了?” 阮奕深吸一口气,“之前的事,陛下可有再问过你?” 他是指早前同范逸商议,让范逸自己做梦未有,将苍月国中之事告知陛下,也因此避开了后来一连串的巧合和悲剧。 范逸摇头,“没有,陛下再未问起过。” 阮奕脸色微舒,转眸朝范逸笑道,“范逸,我想请你帮忙,此事,就烂在你我二人心里。” 范逸拢眉,“你可是还藏了秘密?” 阮奕叹道,“没有,仅此一条,许是就会遭致厄运。” 马蹄不快,官道亦平稳。 两人都缄默许久,而后听范逸道起,“好,君子协定。” 阮奕伸手,范逸也伸手,两拳对碰。 临到柳城处,范逸要去柳城,而阮奕则要带锦诺回京,分别在不同方向。 两人的马蹄缓缓停下,身后的马车也缓缓停下。 范逸本是相同赵锦诺招呼一声的,但赵锦诺仍在睡梦中,便不扰她清梦。 “一路顺风,到了京中,记得替我向开阳问好。” 早前袁开阳在柳城待了数月,一直同范逸一道。范逸收拾柳城的时候,亦有袁开阳从旁帮忙,两人早前的接触很少,并无多少交集,却因为此次阮奕出事而走动加深,甚至,可做相互助力。 阮奕忽然想,阿玉说得兴许是对的。 许多事情,仿佛都因为他的缘故改变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同范逸之间应当就是如此,“范逸,你也保重!” 范逸应好。 只是临末,阮奕又调转马头,认真问道,“范逸,姜悦同你……” 范逸似是面色僵了僵,“阿悦的事,我日后会亲自回京,同母亲说起……” 阮奕愣住,良久才回神。 真被阿玉猜中了,重生之后,许多已知的事情都改变了。 譬如范逸同姜悦。 早前的范逸一直在京中,所以没有机会同姜悦接触。 但这一世的范逸接管东昌郡驻军,来了柳城,而此时的曹建,兴许留在了东昌郡驻军中,所以遇见姜悦的人变成了范逸…… 一切似是都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 譬如早前没有熬过正月的谭悦,如今成了南顺新帝依靠的宁远侯。 一切都在悄然改变,但所有的改变,都因为他的存在而顺理成章,也合情合理…… 祸福相依。 许是早前没想到的事,都会发生。 而早前注定不会发生的事,也会改变? 阮奕眉头微拢。 心中再次思量宴叔叔同他叮嘱过的话。 ——陛下与东宫即便与你再多信任,若知晓实情,日久也会生出疑心和间隙。 ——朝中本是是非之地,即便陛下信任你,一旦心中有了忌惮,是非听多了,始终难以长久,你日后在朝中也应如是。 阮奕微微敛眸。 “在想什么?”赵锦诺醒的时候,阮奕已回了马车中。 她醒多久,便见阮奕在马车中望着窗外出神多久。 阮奕伸手揽她在怀中,也不瞒她,沉声道,“我是在想,南顺的事要如何同陛下和东宫说起,才不会惹陛下和东宫生疑?” 见他眉头紧皱,赵锦诺安抚,“可是你多心了?” 若是陛下和东宫怀疑,便不会让丰叔叔和青木大人去一趟南顺。 阮奕应道,“我若说重生,便是引火烧身,没人会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臣子而安心,也不会踏实,我在想,要如何解释朝帝的事……” 见锦诺也蹙了蹙眉头,阮奕回过头来,轻轻吻上她额间,“离回京尚有一段时日,阿玉,此事交由我,你安心照顾好自己和小白兔。” 赵锦诺轻“嗯”一声,知晓问起更多,只会让阮奕心中思虑更多。 阮奕再次噤声。 这一趟自南顺回京,他确实要理顺的事情很多。 除却南顺朝帝的事,还有一件事一直抛在了脑后,前世,是谁对他和阿玉下得毒? 是赵江鹤吗? 第160章面圣 第160章面圣 赵锦诺怀着身孕,一路便都行得慢。 尤其是月份大了,赵锦诺夜间逐渐睡得不好,身子也明显重了许多,不比早前轻便,稍一疲惫就容易累。好在沿路回来,大多是官道,偶遇颠簸之处,也没有连着行太久。 走走停停,抵京时,已是七月下旬。 赵锦诺的身子也到了七八个月,久坐和久站都会吃力。 等到十里亭时,见阮旭和彤容都在翘首盼着。 “是大哥,大嫂来了。”阮奕撩起帘栊,赵锦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见阮旭和彤容,似是阮旭和彤容也见到马车上是他们两人,连忙笑着迎上来。 阮旭一直待赵锦诺亲厚,在赵锦诺心中,阮旭就是家人。 眼下离京数月,又在南顺经历了一波跌宕起伏,忽然见到阮旭和彤容,赵锦诺同阮奕一样忍不住心中激动。 马车缓缓停下,阮奕撩起帘栊下了马车,正准备扶赵锦诺。 彤容连忙制止,“别下来了,锦诺还有身孕在。” 女子的心思多比男子细腻,彤容点醒。 赵锦诺眼中氤氲,“大嫂……” 彤容眼中也盈盈碎莹,遂上了马车,与赵锦诺一处同坐,“爹娘都在念着你们,阮奕平安回来,你又有身孕,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赵锦诺也笑笑。 马车内,锦诺与彤容二人妯娌间说着话。 许久未见,又经历生死,女子间多得都是感叹,似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而马车外,阮奕和阮旭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自去年十月下旬离京,到眼下的七月下旬,相隔九个月之多。 从阮奕“出事”,家中爹娘似是忽然老了一头,阮旭这几月挑起了家中的大梁。 “大哥,我让你们担心了……”阮奕鲜有喉间哽咽。 阮旭轻叹,“你平安比什么都好。” 阮奕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稳——回家的踏实与安稳,还有亲人在家中等候的温暖。 尤其是在经过上一世阮家出事流放,爹娘和大哥死在流放途中,眼下,阮奕觉得诸事都是值得的。 阮旭拍了拍他肩膀,“走,早些回家!爹娘都在等!” “好!”阮奕朗声。 兄弟二人先后上了马车,彤容和赵锦诺也转眸看向帘栊处,见他二人相继上来。 他二人上来时,见彤容正牵着赵锦诺的手说话,似是见他二人上来,两人也停下。 阮奕又吩咐一声回京。 由得南顺朝帝之事隐秘,早前宴书臣同南顺朝中诸人达成的协定是,阮奕的事日后双方都不再提,只会对外说,暴风雨当日阮奕和袁开阳分别得救,只是阮奕醒得晚,所以都以为他在那场暴风雨中出事,是一处村民收留了他…… 暴风雨是真的,当时死了不少也是真的,如此惊心动魄,阮奕还活着,旁人多的都是替他庆幸和感叹,很少有人会联想到朝帝身上去。再加上前端时间朝帝遇刺,临终前,将皇位归还给前太子,两件事似是全然没有联系,又都有了各自“圆满”的结局,深究的人其实很少。 当下,阮奕在马车中同阮旭和彤容说起自己如何落水,被水冲到下游,如何被村民救起等等,早前便准备好的说辞,听起来虽有波折,却无大碍,听得阮奕和彤容连连失色,又连叹幸好之类。 只有赵锦诺清楚,为了让家人安心,阮奕说得不足他在南顺国中经历的九牛一毛…… 人不都是如此吗? 总不想亲近的人多担心,不时说出的,都是精心修饰过的记忆。她在娘亲面前,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因为在意对方的喜怒哀乐。 看着阮奕同阮旭和彤容继续说着南顺的事,赵锦诺心中忽觉温和与宁静,是远离了南顺的风波,终于回到家中的温和与宁静。 她伸手抚了抚腹间,心中叹道——小白兔,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炎炎夏日,车窗上帘栊敞开。 赵锦诺正好透过车窗,见到不远处巍峨的城郭,是回京了。 她耳旁是阮奕的说话声,嘴角不觉微微勾了勾,恍然想起初次入京时,她见到京中的陌生,感叹,新鲜与不安,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又似还是昨日…… 思绪间,阮奕握紧她的手。 阮奕虽然还在同阮旭和彤容说起早前的事,但他手中的暖意还是顺着肌肤,丝丝泅开在心里…… 他惯来知晓她。 等到阮府大门,阮鹏程和郁夫人已在府外侯了许久。 过往的马车不在少数,似是每一辆经过,郁夫人目光都会随之停滞,而后又见马车并未在跟前停留,扬长而去。 阮鹏程和郁夫人都笑笑。 再有马车来,周亮眼尖,“是大奶奶和二奶奶!” 阮鹏程和郁夫人便都上前。 马车停下,阮旭和彤容先下了马车,既而是阮奕撩起帘栊,唤了声,“爹,娘……” 阮鹏程眼底微红,郁夫人更是泪盈于睫。 “慢些……”阮奕又扶赵锦诺下马车。 七八个月的身子已经有些重,同离京时的憔悴模样相比,这个时候的赵锦诺虽然明显圆润了一圈,眸间却都是笑意和喜色,“爹,娘!” 郁夫人连忙迎上前,“这一路可还好?” 赵锦诺忙不迭颔首,“孩子很照顾我,一点都折腾,好得很。” 郁夫人笑笑,伸手绾了绾她耳发,亲切道,“锦诺,这一趟辛苦你了。” 尘埃落定后,皇后曾召了郁夫人入宫,说起有人在南顺渔村救起了一人,同阮奕很像。但因为一直在昏迷,醒后记忆也有些迷糊,不知道是不是阮奕,还是生得像,正好当日赵锦诺在宫中,皇后便做主安排赵锦诺去了一趟朔城。 当日走得急,未来得及让锦诺再回阮府。而且当时皇后也不确认实情,便未透露风声给她与阮鹏程,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才让锦诺单独去了南顺一趟。 那时还是三月。 眼下,锦诺已要用手抚着腰后支撑肚子,有些吃力。 郁夫人心疼,有身孕的女子多在家中安好将养,锦诺却在南顺与苍月国中往返折腾,只为了确认阮奕的行踪。 郁夫人上前拥她,“好孩子。” 从乾州时开始,郁夫人便待锦诺亲厚,旁人都看在眼里。 彤容微微低了低头。 阮旭却牵起她手,朝她温和笑笑。 彤容似是心中阴霾扫了扫,也大方抬头。 另一头,阮鹏程则与阮奕一处。 父子相见,竟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阮鹏程惯来待阮奕严苛,极少说夸赞的话。 早前听闻阮奕在南顺回苍月的江面上出事,阮鹏程同赵锦诺说了一翻肺腑之言,等再见到阮奕,阮鹏程红了眼眶,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瘦了……” 便是这简单的“瘦了”二字,包含的父子感情,厚重又深沉,似滚滚江水,生生不息。 阮奕低头笑笑,“儿子回来尽孝。” 父子二人都笑开,这才上前拥了拥。 阮鹏程鲜有如此在旁人面前显露过对阮奕的关切和爱意。 阮奕印象中,似是从很早之前起,父亲在他面前便少有过慈爱的时候。他亦想起上一世阮家抄家,父母流放,那时候父亲拥住他,泪流满面,一遍遍朝阿玉道,奕儿叫给你了。 他那时候傻,不知父亲心中的感情。 只知道跟着爹娘哭。 而到此时,心中才彻底了然,父亲对他的爱并不比兄长少。只是父爱如山,父亲对他和对兄长都视若珍宝,只是因人而异,表达父爱的方式不同。他从小耀眼,便需要严厉鞭策,避免得意忘形;兄长自幼都中规中矩,父亲为了避免兄长活在他的阴影下,便多给予赞誉。 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为了给他们更多的照顾和依赖。 重回一世,又在南顺历经生死,他更珍惜父亲对他的感情。 阮奕喉间咽了咽,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低声道,“爹,儿子让你和娘担心了,对不起,儿子以后一定注意……” 从小到大,他似是从未向父亲说过这一句。 今日,心中仿佛释然。 阮鹏程揽紧他,心底已老泪纵横。 他是知晓实情的。 陛下并未瞒他。 虽不知南顺朝帝为何要扣下阮奕,但阮奕回京一定不会一帆风顺,他与锦诺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但这些波折是不会同爹娘和兄嫂道起,只能打落往肚子里咽,还要装作一副无事模样。 阮鹏程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阮奕从小便是天子骄子,早前从马背上摔下,摔得呆傻了几年,这几年他一直后悔早前待他严苛。 阮奕好了之后,他以为阮奕往后便会一帆风顺,却不想途生波折。 做父母的,怎么会不期望子女好? 他只想阮奕日后顺遂平安。 阮鹏程重重拍了拍阮奕后背,“平安回来,爹娘就心满意足了。” 阮奕微微怔住,片刻,眼底和鼻尖都微微泛红。似是前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都似汇聚在一处,一幕幕,一条条,冲击着内心,让他喉间哽咽,将早前不曾讲出的话脱口而出,“爹,儿子一直都知道的……” 阮鹏程鼻尖亦红,又强迫自己抬眼,不让眼底碎莹溢出。 再次拍了拍阮奕后背,深吸一口气,才松手,“你和锦诺入宫吧,陛下和娘娘知晓你们今日回来,会在宫中等。” 阮奕这一趟本就是出使南顺去的,锦诺去南顺也是得了顺帝和皇后的意思,两人回京于情于理都应当入宫向帝后复命。 已在阮府外同父母见过,再晚便也不合礼数。 阮奕会意颔首。 郁夫人也知晓他二人今日是要入宫,便也未同锦诺久待。 “等从宫中回来,我们娘俩再好好说话。”郁夫人伸手温柔抚了抚赵锦诺头顶。 赵锦诺点头,又朝阮旭和彤容道别。 阮奕扶她上马车,似是见过父母后,又要调整心思回稍后应付宫中之事。 “阿玉,可还记得早前说的?所有的事情,你一概不知,通通推到我身上,多余的字一个都不要提。”阮奕牵起她的手,仔细叮嘱。 赵锦诺莞尔,“放心吧,娘娘这里,我知道怎么做,倒是你……” 阮奕伸手替她擦去先前眼角残余的泪滴,温声道,“我心中有数,亦有对策,阿玉,等今日见过陛下和娘娘,早前的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和小白兔一起,还有砖砖和大白……” 赵锦诺上前,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嗯。” …… 临到内宫门处分开,大监和四平都来应接。 赵锦诺随四平去了皇后处,阮奕则跟着大监去御书房。 长廊内,正好与从御书房出来的赵江鹤相遇,两人都顿了顿,大监自觉拱手,退到一次。 赵江鹤看了看他,淡声笑道,“回来了?” 阮奕拱手,“托岳父的福,一切安稳。” 赵江鹤依旧笑着颔首,“日后回府再说,陛下在御书房等你,不耽误了。” “岳父,小婿告辞。”阮奕朝他行礼,而后才同大监一道继续往御书房去。 两人擦肩而过,余光都轻轻瞥了瞥对方的身影。 各怀心思,皆为再回头。 临到御书房门口,大监入内通报,片刻,御书房中才唤了阮奕入内。 入了殿中,阮奕掀起前摆下跪,“阮奕见过陛下。” 顺帝抬眸,温声笑道,“起来吧,过来朕看看。” 第161章余孽 第161章余孽 京中这个年纪的子弟,多是帝后看着长大的。 帝后对这些后辈子弟本就亲厚,加上阮奕自幼聪慧,又与宴书臣亲近的缘故,在帝后跟前走动得比旁人多。 阮奕早前中过探花,又在骑射大会上同范逸你追我赶,多次拿下过头筹。 顺帝虽待他同范逸一样严苛,却也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还钦点了阮奕做东宫的伴读洗马,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义可见一斑。 若非后来生了意外,阮奕应当早已入仕。 顺帝痛心了许久。 在月牙湖时见到阮奕恢复,顺帝龙颜大悦,直至赐婚,准礼部操办阮奕的婚事和敬茶礼,这些都是京中后辈中少有的殊荣。 可见顺帝对阮奕的喜欢。 所以得知并非天灾,而是朝帝私下扣了阮奕在南顺时,顺帝当场动怒,也才有了后来让丰巳呈和青木同赵锦诺一道去南顺,又让宴书臣在回京途中转去南顺的一幕。 眼下,阮奕回京,顺帝唤他上前。 其实在南顺的来龙去脉,丰巳呈都已同顺帝回禀过,顺帝亦知他在南顺遭人看守羁押,甚是用刑。他一趟去南顺不易,更不易的是,还能平安回来…… 顺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因是年轻,即便曾出生入死,也未留下明显痕迹。 顺帝颔首,“没事就好。” 阮奕拱手,沉声道,“若非陛下让丰大人和青木大人来南顺营救,又让爹从长风赶来南顺,阮奕这一趟应当是回不的……” 阮奕言罢,又在顺帝跟前重重叩首,抬头时,额间都有血丝渗出,“阮奕叩谢陛下和娘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阮奕定当铭记心中,永世不忘……” 顺帝伸手扶他,轻声道,“朕和梓童是看着你长大的……” 阮奕喉间轻咽。 丰巳呈和青木曾是陛下和娘娘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陛下会让丰巳呈和青木到南顺,又让丰巳呈全权动用苍月在南顺的暗卫势力,是为了救他。若非陛下和娘娘,他应当会死在南顺,再也见不到爹娘,宴叔叔,锦诺,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小白兔的存在…… 顺帝扶他起身,亦问道,“开阳同朕说了在南顺的事,这些事不足以让宋祈对你起了心思。这里没有旁人,同朕说,宋祈(朝帝)为什么要扣下你?是你知晓了他的什么秘密?还是他有把柄握在你手中?” 顺帝果真问到此处。 阮奕知晓此事避不过,朝帝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理由羁押苍月的使臣,阮奕亦知顺帝跟前,不会轻易糊弄过去,但宴叔叔的告诫仍在心中,阮奕知道既不能莽撞道出事情,更不能绝口不提朝帝,否则一定会惹顺帝疑心。 阮家父子三人同朝为官,君臣之间一旦生了间隙,那阮家踏上的,又将是上一世的老路。 这也是他重生之后,最要避免的一条。 阮奕深吸一口气,重新朝顺帝低头拱手,“微臣要同陛下说的事,许是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实则,微臣是信的……” 顺帝微顿,不曾想他开口说的是这么一番话。 阮奕低声道,“朝帝同微臣说,他重活过一回。” 顺帝眸间微滞,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阮奕抬眸,眼中似是还有尚未褪去的紧张和骇然,却仍由强迫自己镇定道,“朝帝是同微臣说,他已经活过一次,知晓之前发生的事,也知晓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在他重活前一世,陛下在去年十一月病逝,而后东宫即位,娘娘病逝后,苍月在外戚专权和北部巴尔的频频骚扰下,内忧外患,东宫在风雨飘摇中,用了十余年时间才站稳脚跟……” “所以,”阮奕再次深吸一口气,“已经经历过一回的朝帝,靠着对未来的发生事情和对人的熟知,在先太子手中夺下了皇位,提前了年登基。登基的一年多来,在慈州和富阳两地秘密屯兵,也倾尽国库,做好了与苍月交战的准备,更派人同长风私下会盟,只等陛下去年十一月离世后,同长风一道,趁着苍月内乱和全力平定北边巴尔入侵之时,无暇东顾,好趁机取下苍月东部重镇,只是,朝帝说,这一世陛下并未像早前他知晓的一样过世,打乱了他的计划……” 阮奕一口气道来,说得都是实情,顺帝也未打断,一直听他说完。 顺帝心中是骇然。 但并非不信。 因为范逸早前从月牙湖回来时,便同他说在月牙湖的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因为旧伤和风寒参杂在一处没有在意,阿锦(皇后)回了平城,他在京中为盛家和陆家将外祖母牌位请到殿中一事动怒,又恰好逢着柏子涧在南巡路上遇到山洪去世,他急气攻心,就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驾崩…… 驾崩过后,阿锦一人撑着柏苏和苍月,但在阿锦过世后,苍月就进入了风雨飘摇的十年,范逸也死在那段时间里…… 这些,都与方才阮奕口中说的,不谋而后。 而宴书臣从长风传回的消息,南顺朝帝也确实邀请过长风私下会盟,也认定长风会在这个时机站到南顺一遍,但宋祈无知,并不知晓他与肖玄(长风皇帝)之间在十余年前就有会盟,也远比宋祈想象中的要牢固得多。 这一条,还是同阮奕说的不谋而合。 重活一世这样的事情,的确匪夷所思。 但如果阿逸都能梦到这些,又如何保准另一人不会? 朝帝心中莫名后怕。 若是当时没有阿逸站到他跟前,同他说起那翻话,他提早收拾了盛家和陆家,又谨遵医嘱,还让柏子涧在南边呆到了年关后再回,许是后来的这些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既而变成现实。 他既然连范逸的话都隐约信了,又为何不信阮奕的话? 两人说的,其实都如出一辙。 顺帝眉间微拢,没有再去探究此事的真假,以及是否可信,顺帝问起得是,“宋祈为何要告诉你?又为何要在告诉你之后,不惜大费周折要将你扣押在南顺?而不杀了你?” 阮奕目光看向顺帝,果真在顺帝的目光里看见探究。 阮奕没有犹疑,直接道,“朝帝说,在他记忆里,我早前一直呆傻,直到东宫登基后的第五年,锦诺过世,我受了刺激,忽然清醒,而后一路入仕追随东宫,直至在朝中拜相,而后设计夺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又从长风手中夺了本来属于南顺的北部六城,这东边的十八城将曲江变成苍月国中的内江,成为苍月国中经贸最繁华的地区,也是最富庶的地方。朝帝,是想让微臣留在南顺京中归顺他……” 阮奕口中说出的这番话,才是真正让顺帝震惊和意外之处。 也让顺帝信了他之前说的所有的话。 两人对视良久,顺帝微微阖眸,才恢复了早前的温和,同阮奕道,“朕知晓了,旁的不必再说了,去见见梓童吧,她为了你和锦诺的事担心了许久。” 阮奕从善如流。 又从袖间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顺帝,“爹说不回京了,这是爹给陛下的信,说陛下看过便明白。” 顺帝接过,大监领了阮奕出了御书房,往皇后所在的和鸣殿去。 顺帝双手覆在身后,手中是那封未拆的信,看着苑外阮奕的背影,想起先前赵江鹤在御书房内同他的对话。 当时赵江鹤是同他说,“微臣是在怀疑,为何南顺朝帝唯独会扣下阮奕?而扣下了阮奕,阮奕为何还活着?” 他抬眸看向赵江鹤,“阮奕是你女婿,你不信他?” 赵江鹤淡然道,“微臣只信事实,朝帝不会费如此大周羁押阮奕而不杀,一定想从阮奕身上得到些东西,朝帝和阮奕之间有秘密,兴许,宴相也知晓,但宴相并未同阮奕一道回京,这其间,怕是有陛下不知晓的事……” 顺帝目光黯沉落在他身上,冷声道,“赵江鹤,那朕告诉你,朕信宴书臣。” 赵江鹤似是怔住。 他沉声道,“你跪安吧。” …… 顺帝敛起思绪,心中清楚,赵江鹤已经开始针对宴书臣。 甚至,针对阮奕。 还是心太急…… 顺帝摇了摇头,的确因为赵江鹤的一番话,他对阮奕在南顺之事并非全然没有好奇和疑虑,但阮奕先前说的,全然打消了他的疑虑。 说全然打消了疑虑,并不是说他全然相信阮奕说的。 只是因为冉义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愿意去相信的人,这人也愿意相信他会信他。 顺帝低眉笑笑,遂想起方才阮奕同他说起的,宴书臣不会再回京了。 顺帝缓缓拆信,不想字里行间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顺帝嘴角微微勾了勾——等到。 顺帝轻笑,在身前的烛台将信笺点烬。 “大监回来了吗?”顺帝心情似是很好。 内侍官入内,“回陛下,还未。” 顺带朝他道,“让人去和鸣殿告诉梓童一声,朕今日想留阮奕和锦诺在和鸣殿用膳,再去东宫一趟,将东宫请来。” “是。”内侍官领旨,匆匆出了御书房。 …… 车轮轱轱停在赵府大门口,小厮置好脚蹬,赵江鹤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夕阳西下,落霞挂满了苑中枝头,苑中赵琪和赵则之在围着王氏说话。 “娘,是姐姐回京了吗?” “我们可以去看看?”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两人一人扯了王氏一遍的衣袖,王氏有些心不在焉,又似是心中有事,有些走神,直至兄妹二人扯了她的衣袖,她仿佛才忽然回过神来,眼中有些惊慌失措。 赵江鹤正好入了苑中,尽收眼底。 见到赵江鹤,王氏紧张起身,“大人回来了?” 赵江鹤脸色不是很好看,微微颔首。 赵则之拥上前道,“爹,姐姐回京了,我们明日去见姐姐,姐夫吧。” 赵琪也在一侧起哄。 赵江鹤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龙凤胎,低声应了句,“让娘亲明日带你们去吧。” 龙凤胎欢呼,也不搭理王氏早前是不是同意了,撒腿就跑。 王氏这回竟也没有斥责,只是待一双儿女走了,才近前,朝赵江鹤问道,“见过阮奕和锦诺了?” 赵江鹤一面解下外袍,一面道,“见到了阮奕了,没见到锦诺,听说去见娘娘了。” 王氏一面接过,一面叹道,“听说锦诺有七八个月身孕了?” 赵江鹤疑惑看了看她,沉声道,“你今日怎么了?” 王氏摇头,支吾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身孕了,还在外奔波有些不妥当……” 言罢,似是小心翼翼看他。 赵江鹤告诫,“是娘娘让她去的,背后不要多议论了,房中有水吗?我今日有些累,先沐浴。” “有的,备好了。”王氏一面挂衣裳,一面应他。 待得赵江鹤撩起帘栊入了耳房,王氏才伸手抚了抚心口。 赵锦诺有身孕了,又是一个前朝余孽! 赵家和王家,要为她担多大风险…… 第162章邀约 第162章邀约 这一夜,赵江鹤与王氏似是都没睡好。 两人躺在床榻上,各自枕着枕头向着相反的方向侧睡,各怀心思。 时间一分一毫逝去,也未见有睡意生出,直至夜灯燃烬,也都未听到对方身上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只是都不点破,也不想让对方点破。 自从在母亲处听说了安平的事,王氏便越发觉得赵锦诺就是个余孽祸害。 无论赵江鹤是否知晓安平的身份,但与王氏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锦诺是安平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赵锦诺的缘故,赵家和阮家,甚至还有王家,脑袋上都悬着一把“伙同谋逆”的刀,许是不会即刻行刑,却永远悬在脖颈处,永世不得安身。 她惯来不喜欢安平,那个生得极美,又性子碾压旁人的女人。甚至见到生得像安平的赵锦诺,都让她浑身不自在。自己祸害了赵江鹤还不够,还要让女儿继续祸害赵家和王家。 如今赵江鹤在朝中平步青云,深受陛下赏识和提拔,这些年她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但怎么可以……折在赵锦诺手上,即便…… 赵锦诺是赵江鹤的女儿。 她是前朝余孽的女儿,又同赵家,同王家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前半生活在安平的阴影下,后半生还要活在赵锦诺的恐惧中。 若是赵江鹤没有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许是知晓这个秘密,也只会打落吞在肚子里,原本阮奕死了便也罢了,嫁出去的女儿,又死了丈夫,渐渐被人遗忘也就淡出视线了,但偏生好好的,阮奕眼下又回来了! 阮奕是东宫伴读洗马,又深受陛下和娘娘喜爱,日后的赵锦诺是要时常活跃在京中的。一想到她日日活跃在京中,浑然不自然,而自己却要为她日日提心吊胆,王氏心中的怨念如火苗般迅速窜了起来。 若是没有赵锦诺…… 原本阮奕是要娶赵琪的,若是此时的赵锦诺没了,许是一切还会回到原点上。 那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件好事,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事。 王氏心中似是无尽蛊惑中,一整晚,都难以阖眸闭眼。 …… 而另一侧,赵江鹤同样心思复杂。 因为他是阮奕的岳父,所以陛下并未隐瞒他和阮鹏程阮奕其实是被南顺朝帝扣押的消息。 他当时心中骇然,也想过无数多的可能。 虽然一直猜不透朝帝会冒这么大风险扣押阮奕的原因,但此趟阮奕会安稳回来,实在蹊跷。朝帝没有不杀阮奕,却要留阮奕性命,等着东窗事发被苍月问责的理由…… 两国邦交,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帝和阮奕一事一定另有隐情。 而且,是不小的隐情。 赵江鹤心知肚明,却一直未点破。 他一直小心谨慎,直至今日,才冒险试探了陛下的心思。 不过陛下对宴书臣和阮奕的信任,远比他早前想象得要深得多…… 这种信任还需要时间瓦解。 但不是眼下。 赵江鹤心中皆是宴书臣与安安(赵江鹤不知道安平身份,只知道是安安)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想到宴书臣才是安安当初离京也要维护,心心念念放在心上,一直不忘的那个人,他妒火中烧。 更尤其是,强烈的嫉妒与自己失手将安安推入江中的愧疚相互作祟。 自那日安安在暴雨中落水后,他开始处心积虑,城府渐深。 即便猜到宴书臣将他从乾州调回京中,是为了将锦诺留在身边。而锦诺在相府与宴书臣亲近走动,不时唤的那一声爹,他也才意识到,宴书臣也好,阮奕也好,都是知晓实情的。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他…… 阮奕自幼就同宴书臣亲近,他不信阮奕病好之后,忽然想要在宴书臣膝下尽孝,所以请旨认了宴书臣做义父。他也能猜到,阮奕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锦诺叫宴书臣一声爹…… 而所有的一切,都起因于宴书臣和阮奕的处心积虑,但朝中所有人看到的都却是锦诺同阮奕的婚事,让他在户部得了职位。赵家并非世家门第,他也未曾得陛下青睐,朝中都道他是靠女儿上位,即便不是当着面,也在暗地里奚落他。 而宴书臣却是温文儒雅,紫袍加身,被群臣恭敬环绕…… 他总有一日,要撕下这个伪君子的面具。只是并未想到,即便宴书臣不在朝中,顺帝对他的信任,甚至是对阮奕的信任,还是分毫没有多受影响。 他还需要时日。 他今日是急功近利了。 一叶障目,险些误事。 宴书臣不在朝,他有的是机会,也有的是耐性,慢慢爬到宴书臣早前的地位…… 而另一道复杂,便是宴书臣为阮奕的奔走。 他心底澄澈,此事的风险极大,一旦宴书臣的行事暴露,对他自己,对苍月都是极大的危害,所以宴书臣应当轻易不会去南顺。 宴书臣也不会为了一个阮奕去南顺。 宴书臣是为了锦诺。 思及此处,赵江鹤脸色很有些难看。 而最后,还有一事,便是宴书臣没有同阮奕一道回京。 既然宴书臣知晓锦诺是他女儿。 他也在相府中,在锦诺面前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也会为了阮奕的事情,替锦诺奔走,可见锦诺在宴书臣心中的位置。 但既然如此,锦诺还有七八个月身孕在,宴书臣怎么会没从南顺一道回来,而是只让阮奕和锦诺回来? 除非…… 他的心中似是隐隐蛊惑,又似是针针扎在心头上。 除非安安同宴书臣一处,宴书臣寻到了安安…… 床榻上,赵江鹤喉间咽了咽,眼底隐隐泛红,嫉妒混合着恐惧,还有实在猜不透也静不下的心。 若是安安真的还活着,为什么这些年,连一丝音讯都没有。是因为厌恶他至极,所以宁肯将锦诺也晾在一处不理会,也不要再见到他? 但她遇到了宴书臣,便又不同? 赵江鹤只觉喉间一股妒意升起,经久不去…… …… 王氏近乎一宿未睡,翌日晌午前,便携了一堆双胞胎去往阮府探望赵锦诺。 昨日宫中留饭,赵锦诺在凤鸣殿同娘娘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阮奕也同陛下和东宫,在凤鸣殿中饮酒,很晚才回。 月份越大,赵锦诺夜间越发睡不好。 加上这一路回京,其实路上歇得并不好,昨日终于回家,又见到宋妈妈和砖砖,兴奋晚睡,今日晨间许久都未醒,在补昨日瞌睡。 王氏带龙凤胎登门的时候,赵锦诺还睡着。 郁夫人与彤容一道招呼王氏和龙凤胎,却没让人去唤锦诺起来,郁夫人也同王氏道,“锦诺这一路风尘仆仆,没怎么休息好。如今七八个月,身子也重了,昨日陛下和娘娘又在宫中留饭,他们二人从宫中回来时便很晚了,我想着让她多睡会儿……” 王氏也看得明白,郁夫人是很照顾赵锦诺。 王氏心中尚且旁的事情,也不便和郁夫人抵触,当下便道,“是啊,这次奕儿能逢凶化吉,多亏了菩萨保佑,锦诺又有身孕在,再隔两月便要临盆了,我寻思着,这两日带锦诺和琪姐儿,之哥儿去趟容光寺拜佛还愿,驱赶邪祟,也好为锦诺府中的孩子积些功德。” 王氏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阮奕和锦诺才从南顺回来,虽然幸运,但最好去趟容光驱趟晦气,也当是为了锦诺府中孩子。 这袭话说得极其通透,彤容目光也看向郁夫人。 她觉得王氏的话并无不妥。 阮奕逢凶化吉,是想去去灾邪的好。 王氏的话,应当也说到了郁夫人心上。 郁夫人颔首,“亲家母思虑周全,容光寺素来灵验,是当去趟容光寺拜拜,趋吉避凶得很。” 王氏莞尔,心底却是隐隐捏了把汗。 她早前还怕郁夫人担心锦诺七八月身子重了婉拒,但郁夫人既然也觉得有必要,那赵锦诺这里也应当不会反驳。 王氏心中舒了口气,也才端起茶盏开始饮茶。 龙凤胎没同王氏一处,先去了赵锦诺苑中。 知晓赵锦诺还睡着,前一阵在路上又没怎么休息好,龙凤胎也没跑去打扰赵锦诺,在苑中吃着宋妈妈做的糕点,一面同宋妈妈说话。 柱子还牵了砖砖来。 赵锦诺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怕宋妈妈墨迹的性子思来想去,终日不得闲,便给龙凤胎写过信,让他们抽空来阮府,同宋妈妈一处。 二人果真听话,隔三差五会来寻宋妈妈开小灶。 慢慢的,二人也同砖砖也熟络起来,不似早前那般怕砖砖。 砖砖也能同二人玩到一处去。 当下,赵锦诺才起身,便听海棠说龙凤胎来了苑中,赵锦诺简单洗漱,便穿了衣裳来北阁,又让阿燕将早饭直接送去北阁。 她也许久未见龙凤胎了,其实想念。 到北阁时候,龙凤胎似是正在同宋妈妈说着话,海棠推开屋门,扶她进屋。 龙凤胎都欢喜迎上,“姐!” 赵锦诺依次同他们二人相拥,说了些许话,宋妈妈怕她久站,一定要搀到她小榻上坐下。 赵锦诺都听宋妈妈的。 有宋妈妈在,事无巨细,不如在回京途中自由,但宋妈妈对她和腹中孩子尤其细致,才回来两日,念叨得比早前多了不知多少。 宋妈妈中途离开,赵琪笑道,“姐,你日后的孩子肯定很怕宋妈妈,早前在他娘亲肚子里,都能被说晕。” 赵锦诺一面用早饭的粥,一面忍俊。 “姐,宝宝取乳名了吗?”赵琪托腮好奇。 赵则之也在一侧竖着耳朵听。 赵锦诺正好放下筷子,摸了摸腹间,轻声道,“有,小白兔……” “小白兔?”龙凤胎都一脸诧异,这什么乳名啊。 赵锦诺一人摸了摸头,叹道,“这是秘密。” 轮到龙凤胎笑不可抑。 长辈还在偏厅中等,早饭用完,赵锦诺没耽误太多时间,才同龙凤胎一道往偏厅去。 一路上,龙凤胎都在问起她同阮奕在南顺的事,赵锦诺按照阮奕早前吩咐的,简单应付,龙凤胎惯来都信她的话,也都听她的话,除却感叹真是太险了,姐夫果真幸运之类,并未怀疑旁的。 等到偏厅时,彤容上前迎她,也在一侧搀着她,一面同她道,“王夫人想的周全,说这两日寻个时间去趟容光寺,替二弟拜佛还愿,也给你腹中的孩子求个平安顺遂……” 彤容先同她说一声。 赵锦诺微微愣了愣,倒不是因为去容光寺的事,而是,王氏怎么会忽然关心起她的事? 第163章杜鹃 第163章杜鹃 郁夫人原本是想留王氏一道在府中用午饭的,但是王氏婉拒,说府中还有旁的事情。 但龙凤胎想留下,王氏脸色不怎么好看,还是只能由着他二人。 她是想不通,为何龙凤胎同赵锦诺这么亲近。 但就是因为龙凤胎同赵锦诺太过亲近,王氏反而下定决心。 龙凤胎送她出府,途中,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等赵锦诺府中的孩子出生,他们二人便是舅舅和姨母了,要准备些什么见面礼给小白兔,而后是,以后小白兔更喜欢舅舅还是更喜欢姨母些,再有就是天马行空探究到小白兔日后是生得更像姐姐还是姐夫些? 王氏悉数听在耳朵里,只觉脑海中嗡嗡一片空白,既而被刘妈妈扶着上的马车。 “夫人?”刘妈妈提醒。 王氏才撩起帘栊朝龙凤胎叮嘱,“黄昏前要回府。” “啊!”龙凤胎抗议不满。 王氏头疼,“要么便不回来了!” 王氏放下帘栊,唤了声走。 龙凤胎面面相觑,不知母亲今日又在置什么气,不是她要来看姐姐的吗? 不过王氏的性子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情,龙凤胎早已习惯,当下,目送她的马车离开,便折回了府中。 …… 龙凤胎去送王氏的时候,彤容正搀了赵锦诺一道回苑中。 赵锦诺的月份大了,走路的时候要手撑着腰,又怕热,走走便出汗。 妯娌二人慢慢走着,海棠等人在不远处跟着。 早前赵锦诺回京过一趟,但又匆忙离京,与彤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赵锦诺心底澄澈,也看得出彤容的心思和心底担心。 回京路上,赵锦诺同阮奕说起过彤容对她似是有些忌讳。 阮奕愣了愣,既而也同她说起过彤容上一世的事,彤容命途多舛,所以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但彤容其实又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认定了大哥便死心塌地。也不管阮家后来如何,都当自己是阮家的人,直至他死的时候,彤容都未再嫁…… 那个时候的彤容对他和阿玉都很照顾,说是替爹娘和阮旭照顾他二人。 后来爹娘和大哥死在流放途中,因为他还傻着,阿玉的身份又特殊,所以是彤容赶去打点和善后。 阮奕心中是拿彤容当长嫂。 彤容接连经过父亲去世,家中衰败,母亲身子不好,家中没有依靠。等嫁到阮家后,又觉姨母对锦诺照顾,而阮奕在朝中官职也好,姨母对阮奕的疼爱也好,又远超过阮旭,赵家在京中的地位又如日中天,那日后的阮家主持中馈的怕是赵锦诺…… 彤容是怕日后寄人篱下,看二房和赵锦诺的脸色过活。 但接触时间越长,越觉赵锦诺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心中还是会有担心。 即便心中担心,阮奕出事的时候,彤容还是对赵锦诺照顾和关心,也开导她,怕她难过。 阮奕和赵锦诺回来,彤容又替他二人,替父母和阮旭高兴。 在经历了南顺的风波之后,阮奕也好,赵锦诺也好,心中最想要的便是家中安稳,家人平安,彤容亦是家人。 赵锦诺知晓彤容是个明白人。 日后既然同在屋檐下,有些事情不如早些点破,妯娌间反倒好相处。 “大嫂,我在路上听说,姨母五月过世了?”赵锦诺口中的姨母就是彤容的母亲。 彤容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既而低眉,“没撑过去,不过阮旭陪我在家中守了月余,还是送了娘亲最后一程。” 赵锦诺也年幼失母过,彤容的话,她其实感同身受。 赵锦诺低声道,“大嫂,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去世了,失去娘亲的难过,我感同身受,我其实一直在庄子上长大,祖母,爹和继母从没来过庄子上看我,也未将我接回家中过……” 郁夫人从未对彤容说起过这些事情,这也是彤容初初听得,眸间些许意外,目光也诧异看她。 她一直以为,赵锦诺是赵江鹤的女儿,如今赵家在京中一门风光…… 赵锦诺轻声笑道,“不过都过去了,在府中,爹娘和阮奕对我都很好,尤其是娘亲,因为知晓早前我家中的事,所以对我总多照顾一些,想要弥补我心中的遗憾与缺陷。” 彤容意外。 虽分不清楚赵锦诺可是特意同她说起的这番话,但她才知晓,母亲对赵锦诺的照顾原来是此间缘故,彤容心中微微错愕,她还以为…… 赵锦诺继续道,“我在庄子上,哪里管过宅子中的事情,也都是身边的宋妈妈在帮忙看着,能周全得不多,阮家这么大的家业,后宅的事情更是不少,日后还得托赖大照顾。” 彤容羽睫微微颤了颤,忽得,又不好意思笑笑。 原来,其实赵锦诺从一开始就没对家中这些事情生心思,反倒是她多想,也忌讳过。 彤容嘴角微微牵了牵,一面搀着她,一面会心道,“哪有什么托赖不托赖,你们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日后,我们姐妹二人诸事商量着,好好替娘亲分忧。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锦诺你随时来寻我,若是我有需要锦诺帮忙的,我也不会不好意思……” 言罢,两人都笑开。 彤容只觉心结得解,好似炎炎夏日,也都不是早前那般热了。 又恰好龙凤胎送完王氏折了回来,他二人跑得快,很快便撵上了彤容和赵锦诺。 “姐姐!”“姐姐!”两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个不停,彤容都替锦诺觉得头大,但赵锦诺却耐性,一一应着。 彤容看了看她,又低眉笑笑。 能与王氏的儿女相处如此,锦诺是个很好相与的人才是。 不知为何,彤容只觉卸下了早前的包袱,反而一身轻松。 …… 晚些时候,阮奕回来。 龙凤胎还在苑中同砖砖玩。 赵锦诺则在暖亭中坐着,一面看书,一面不时抬眸看着龙凤胎在苑中玩得开心,再后来,便见阮奕回了苑中。 今日的苑中格外热闹,阮奕也笑笑。龙凤胎唤过“姐夫”,又同砖砖一道在苑中玩飞盘游戏。 “笑什么?”赵锦诺放下书册看他。 阮奕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嗯,苑中日后有了孩子,应当也这么闹腾。” 赵锦诺微顿,既而笑出声来,“怎么想得这么远?” 阮奕放下茶盏,笑道,“也不知道,就看到赵琪和则之在苑中和砖砖一道,就想起日后孩子们也会在苑中同砖砖嬉戏,你我还是在这里看着。” 赵锦诺好笑,“那时砖砖都老了。” 阮奕看她,“还会有小砖转啊。” 赵锦诺笑不可抑。 阮奕伸手牵她起身,坐在他身上,虔诚道,“阿玉,我们一起等孩子出生,看孩子长大,再看孩子的孩子出生,一道白头偕老……” 赵锦诺皱了皱眉头,“我还不想这么快老……” 阮奕忍俊不禁。 赵锦诺托起他的脸,悄声道,“阮奕,你已经够老陈持重了,不过我们尚年轻,还要一起走很多路,你在我心里,也一直是初见时的模样,永远都是,那个躲在我桌下,眼中清澈明亮的大白兔……” 阮奕心中微动,四目相视,似是早前幕幕都如浮光掠影一般涌上心头。 他阖眸吻上她嘴角,她亦阖眸回应。 不远处,赵琪和赵则之赶紧捂眼睛,“呀!” 但砖砖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头撞上,将两人都连翻撞倒。 苑中顷刻笑成一团。 阮奕也抱了赵锦诺回屋中。 …… 孩子预计九月出生。 郁夫人和宋妈妈已经大包小包开始准备孩子和赵锦诺用的东西,整个屋中似是都要被即将出生的小白兔占领。 说起隔两日要去容光寺祈福还愿,两人都想起早前在容光寺求的签,确实灵验。 但因为太灵验,反而日后都不会再去求了。 容光寺同京中离得近,阮奕这次能平安回来,要去祈福还愿也不无不妥,只是这主意是王氏提的,赵锦诺实在不信王氏会这么上心她和阮奕,还有小白兔的事。 赵锦诺一面看着宋妈妈给小白兔扎得兔子鞋,一面同阮奕说起此事。 阮奕眸间微微滞了滞,赵锦诺没看到,便也没有多留意。 阮奕问道,“什么时候去?” 赵锦诺放下那双兔子鞋,去看另一双虎头鞋,“说是后日,娘亲本来说要去的,但是同靳夫人约好了一道,所以大嫂同我一道去,应当还有赵琪和赵则之一道。” “王氏不去吗?”阮奕问。 赵锦诺放下虎头鞋,转眸看他,“原本也说去的,但听说这两日染了风寒,杜鹃还回去看过一次,王氏去不了。” 阮奕遂没有再问。 今日休沐,但陛下召他入宫。 阮奕穿戴整齐,又行到赵锦诺跟前,俯身吻了吻她额头,“我晚些就回来,容光寺若是有时间,我同你一道去。” 赵锦诺眼前一亮,“你要去?” 她记得他对礼佛不怎么感兴趣。 阮奕归整衣领,“既是替我平安归来还愿,我应当陪夫人去。” 赵锦诺笑笑。 阮奕出屋前拥了拥她,“别太累。” 赵锦诺亦吻了吻他侧颊,他才出屋去。 阮奕一走,杜鹃和海棠来了屋中,又是郁夫人送了一堆孩子的东西来,有小披风,虎头帽,各个都是精巧玲珑的,赵锦诺笑意挂在嘴角。 “替我谢过娘亲。”赵锦诺朝海棠道。 海棠福了福身应好,而后转身出屋。 杜鹃却似出神一般,愣了愣,才跟着慌忙出了屋中。 赵锦诺眉头微微拢了拢,想起上次回京中,听到阮奕沉船的噩耗,她在北阁枕着砖砖睡了一宿,隐约觉得身上的衣裳是杜鹃披的。 早前从庄子上接她回乾州,杜鹃便不喜欢她,也仗着王氏撑腰,给她使过不少绊子。 但杜鹃的绊子,其实都是不走脑子的绊子。 她其实根本没气到多少,气得多是杜鹃。 她还一直不理杜鹃的缘故,是与其让王氏换一个厉害精明的丫鬟来,还不如就一个大大咧咧,嘴上不饶人的杜鹃来得好。 只是许是宋妈妈说得对,人心都是肉长的。 到阮府后,没了王氏撑腰,杜鹃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这一苑子的人都会针对她,排挤她,给她受气,许是还会责骂她,寻个时机将她打发给人牙子都是可能的,但王氏没有要将她接回府中的意思,杜鹃渐渐不敢有往日的嚣张跋扈。 赵锦诺待下人宽厚,每月的月钱外,都有一笔不小的福利。 但是自从到了苑中,杜鹃其实受的责骂不比在夫人跟前多,苑中的人也没有特意排挤她,银子拿得多,日子过得也舒服。最终要的是,赵锦诺似是从来都未同她计较过。 那时回京,阮家出了那样的事情,整个家中都似死气沉沉一般。 是杜鹃偷偷给她披得衣裳,似是怕她发现,小心翼翼;也是杜鹃将屋中同船相关的东西,通通如做贼一般收起来…… 赵锦诺见她低着头,跟着海棠一道出了屋中,又开口轻声唤道,“杜鹃!” 杜鹃却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中的虎头鞋和兔子鞋都落了一地,既而惊慌得抬眸看向赵锦诺。 赵锦诺眸间微讶。 第164章报应 第164章报应 日子转眼便到了去容光寺的时候。 阿燕服侍赵锦诺早起。 今日恰好是七月最后一天,今日一过,日头便到了八月。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总算过去,天气会渐渐转凉。 赵锦诺身子重了之后尤其怕热,好容易盼到了八月,似是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容光寺虽离京中不远,但马车也要大半日时间。 彤容还好,赵锦诺有身孕在,不宜坐马车或操劳,郁夫人便让彤容和锦诺在容光寺多呆一两日,不着急来回。 彤容自嫁到京中后,一直多在家中操持。后来又遇阮奕出事,姨母病倒,彤容在郁夫人跟前服侍。 再到五月,彤容的娘亲去世,彤容回家中陪了娘亲一月,再又处理丧事和料理家中后事,等回京也是六七月的事了。 早前一直听说起容光寺灵验,姨母也这么说,只是其间一直没得空,这还是彤容初次来容光寺。 赵锦诺也来得不多,便挑了知晓的同她说。彤容与赵锦诺一处说话,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反倒是二人早前没有那么多时间相处,眼下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越觉亲切。 在马车里伺候的海棠、绿萝等人也听得面带笑意,似是只有杜鹃目光盯着一处出神。海棠唤她的时候,她似是吓一跳,好在没怎么出声,却还是看在赵锦诺眼里。 赵锦诺佯装不觉。 晌午前后,马车在武陟山半山腰停下。 马车最多能行到半山腰,而后便要存放在半山腰处的凉茶铺子这里,剩余的便要自行登山。 赵锦诺和彤容在半山腰简单用了午餐,又避过了一日中最热的时候,才往山上的容光寺去。 从半山腰到容光寺大约要攀大半个时辰。 赵锦诺虽有身孕在,但太医早前就建议过可以适当登山,对大人和孩子都好,所以赵锦诺并未乘轿撵。 只是一路不敢走太快,将大半个时辰的路分成了一个多时辰走,走走停停,喝水,歇息,看看风景,其实另有一般滋味。 彤容一直牵着赵锦诺,也多照顾,也似是因为这一路一道的缘故,两人越渐熟络。 两人的性子都是好相与的,而且脾气相投,也容易相处。 差不多要近黄昏,终于到了容光寺门口。 听说她要来,空净大师亲自来迎。 佛门讲求有缘人,空净大师与她有缘,“阿弥陀佛,赵施主,许久不见。” “空净大师好。”赵锦诺也双手合十。 今日天色已晚,空净领她们一行去禅房歇息,明日晨间再开始拜佛。 禅房在后苑,途径了容光寺中建的新殿,赵锦诺不禁驻足。 彤容和空净大师也跟着停下。 “这座佛像……”赵锦诺本是想说,似是出自谭悦的手笔……,但开口,赵锦诺还是改了说辞,“之前并未瞻仰过……” “阿弥陀佛。”空净大师笑道,“这座佛堂是新建的,这座佛像乃是出自南顺画师子凡之手,子凡的佛像图很传神,也是早前宁远侯来容光寺时赠予寺中的。” 果真是谭悦。 赵锦诺笑笑,不由又抬头瞻仰了佛像几分,不由想起早前在南顺同谭悦分别的时候。 一晃几月了,也不知道谭悦和丹州安好? 明日拜佛,应当也要诚心求佛祖保佑他二人才是。 赵锦诺再笑了笑,又与彤容一道,跟着空净大师往后院禅房去。 …… 自南顺归来,阮奕每日都在朝中与宫中,东宫间行走,原本今日要同锦诺一道来,但东宫临时要事,阮奕要明日再出发。 正好同龙凤胎一道。 赵锦诺与彤容早走是因为赵锦诺有身孕在,龙凤胎的族学考试正好多一天,便分开了走。 夜间歇下的时候,杜鹃端了莲子羹来。 赵锦诺晚间斋饭吃得多了些,有些撑。 眼下又在看书,便让杜鹃先搁下。 杜鹃应好。 等杜鹃出去,赵锦诺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莲子羹,手中的书册收到了一处,良久没有说话。 这一宿很快过去。 海棠伺候赵锦诺歇下。 赵锦诺没有用那碗莲子羹,杜鹃收走的时候,手忍不住抖了抖。 大半夜,全无睡意,在容光寺的后山上抱膝坐了许久。 这一夜,似是漫长无比…… …… 翌日,赵锦诺早起,与彤容一道用了早饭,便去后山散步。 阮奕与龙凤胎大约巳时前后就会到,赵锦诺与彤容要等他们一道,于是时间充裕,两人便在后山散步,从山顶处看看武陟山的风景,也品茶说话。 临近巳时的时候,两人差不多往回走,也正好见阮奕领了龙凤胎来后院禅房。 “姐!”龙凤胎远远见了她,便兴奋挥手。 赵锦诺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悄声的姿势,“嘘,佛门乃清静之地。” 龙凤胎当即领会,果真不闹腾了,乖巧得上前,围在赵锦诺周围。 阮奕关心,“怎么上来的?” 赵锦诺道,“大嫂同我一道,我们走得慢,走走停停,也不怎么累。” 阮奕上前扶她,“若是有不舒服,别勉强。” “宽心,我心中有数。”赵锦诺唇角勾了勾。 赵琪一双眼睛期待看向赵锦诺,“姐,我可以摸一摸小白兔吗?” 赵锦诺莞尔,“可以。” 赵琪欢喜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白兔也很喜欢赵琪的缘故,赵琪伸手的时候,小白兔正正好好在肚子上踢了一脚。 赵琪还是头一次遇到,整个人惊喜得伸手捂住嘴角,“姐,姐夫,小白兔踢我!它踢我!” 险些都语无伦次。 彤容和赵锦诺都笑笑,阮奕也笑,赵琪继续欢喜道,“还在踢,有规律得踢,有劲儿还不小呢!” 赵则之则是嘴嘟起,整个人一脸羡慕。 他又像赵琪,是女子,不能伸手去摸小白兔。 可他对小白兔也分明好奇。 小白兔也是他的外甥。 赵琪又叹道,“这么有力气,一定是个小外甥。” 彤容颔首,她也这么觉得。 只有阮奕温声叹道,“兴许,是个力气大一些的小丫头也说不定……” 力气大一些的女儿……赵锦诺看向阮奕。 阮奕伸手揽她,温和笑道,“我是想要个女儿。” 而后顿了顿,轻声补充,“同你一样的的女儿……” “哎呀,又来了!” “啧啧啧!” 阮奕又不是头一回这样,赵琪和赵则之都忍不住酸。 彤容虽然认识阮奕早,但幼时的阮奕并不是这样的。 她少有同他二人一处,眼下见龙凤胎一脸嫌弃的模样,应是也不止见过一回两回了,彤容便也忍不住笑开。 赵锦诺很有些恼火,“阮奕。” 阮奕脸皮惯来厚,却也熟知应对之策,此时话锋一转,自然而然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去正殿吧,正好晌午可以拜完前殿……” 郁夫人信佛,阮奕随郁夫人来容光寺的时候多,也熟悉。 新婚时同锦诺来过,而后又同谭悦来过,对容光寺中一共多少佛像都了然于心。 阮奕亲自代劳,寺中没有安排旁的沙尼领路。 龙凤胎还是第一次来容光寺,既兴奋,又格外守规矩,彤容亦诚心。 赵锦诺身子重了,没有在蒲团上叩拜,只在蒲团前微微躬身,双手合十。 心诚则灵,殿中亦有僧人撞钟,庄严而肃穆。 容光寺很大,从巳时一直到酉时才将寺中的佛像拜完。中午的斋饭用得有些实沉,到酉时的时候众人都还不怎么饿。 彤容便唤杜鹃和绿萝几人去弄些甜汤和点心之类的来,正好在后山的暖亭处,坐着歇歇,用些点心和甜汤,也可以赏赏落下和武陟山的风景。 龙凤胎巴不得。 后院禅房有素食和点心,杜鹃和绿萝去端了些甜汤和点心来。 绿萝去寻食盒的时候,小厨房中又只剩了杜鹃一人。 杜鹃看了看身前的莲子羹和点心,喉间轻轻咽了咽,眸间微红…… 想起王氏口中交待的事情,杜鹃只觉双手和背脊都是冰凉的,大小姐还有身孕在…… 她也好,夫人也好,怎么下得去手。 这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杜鹃鼻尖微红。 弟弟妹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中,夫人让她自己选,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将弟弟妹妹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她要怎么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杜鹃羽睫轻轻颤了颤…… 绿萝折回的时候,杜鹃已将甜汤和点心乘出放好。 绿萝诧异,“都弄好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呀?都你自己一人,怎么忙得过来?” 杜鹃尴尬笑了笑,尽量低着头,掩饰眼中氤氲。 同绿萝一道将甜汤和点心放进食盒里,一道往后山暖亭中送去。 这一路,杜鹃都似在走神,还险些将食盒打翻了去。 绿萝叹了叹,“还是我来吧。” 遂一人拎了两个食盒,怕杜鹃真将食盒打翻了,再做来不及。 …… 到后山时,只有彤容在。 赵锦诺怕热,出汗也多,海棠扶了赵锦诺回屋中去换身衣裳。 龙凤胎要上山摘果子,就扯了阮奕一道去。 暖亭中只有彤容在。 绿萝和杜鹃将甜汤和点心依次端了出来,绿萝将那碗莲子羹放在赵锦诺的位置前。 府中只有二奶奶喜欢莲子羹,今日只做了一碗莲子羹,是留给二奶奶的。 杜鹃又不觉看了看那碗莲子羹,没有说话。 等所有的东西都放好,阮奕也带了龙凤胎折回来,手中捧着刚摘好的果子,满头大汗。 杜鹃上前替赵琪和赵则之两人捧果子的时候,又饿又渴的赵则之直,接冲到了莲子羹面前,想也不想便端起喝掉。 杜鹃尚且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身后赵琪笑道,“赵则之,那是姐姐的莲子羹!” 杜鹃惊住,转眸时,已见赵则之将一碗都喝完,擦了擦嘴笑笑,“还要!” 杜鹃脸色煞白。 而阮奕也在听到赵琪口中“莲子羹”三个字后,脸色突然变了,冲上前来就抱起赵则之催吐! 突如其来的一幕,赵琪和彤容也僵住。 …… 入夜时候,王氏毫无睡意。 容光寺一直还未有消息传来,王氏就似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无法心安,仿佛这一日,有整整一个甲子这般漫长。 赵江鹤如今在两部任要职,比早前都忙。 又值八月,正是各地汛期的时候,工部每日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理。 一晃,又是一个通宵达旦。 赵江鹤回府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本要回屋,却见王氏一人独坐在苑中的石凳上发呆。 这时候在苑中,她是醒得这么早,还是……一整宿没睡? 赵江鹤出声唤她,她似是都未听见,目光空望着一处,似是心思都不知去了何处。 “夫人?”等赵江鹤再走近,王氏吓得一哆嗦,险些从石凳上滑倒。 “你怎么了?”赵江鹤拢眉。 “没什么?”王氏支吾。 但赵江鹤哪里如此好糊弄? “出什么事了?”赵江鹤凛声问起。 他与王氏十余年夫妻,对王氏再熟悉不过,眼下的王氏一定藏了事情,且,是不小的事情。 王氏虽然平日里多娇惯,有事脾气也不怎么好,但骨子里却是胆小藏不住事,所以一旦她高声喧哗,置气,反倒是坦荡;若是支吾不言,反倒是有事。 见赵江鹤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看穿的模样,王氏唇边颤了颤,但这种时候,她打死也不能松口,只硬声道,“没事,我想起了过世的母亲……” 王家老夫人确实在上月过世,这也是王氏为何铤而走险的缘故之一。 她想起母亲,便想起她说起过赵锦诺和安平的身份。 终日如鲠在喉,惶惶不安…… 当下,赵江鹤见她眼中的惶恐,目光中软了软,语气也微软,“母亲已入土为安,看到你这幅模样,许是会不安……” 王氏心虚看向赵江鹤,赵江鹤很少同她说这样的话。 王氏愣住。 赵江鹤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痕迹,“回屋吧。” 王氏被他愣愣牵着走。 只是临到屋门口,又小厮惊慌失措冲进苑中,“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小厮并不知晓赵江鹤在,王氏心中猛地揪起,赵江鹤转眸看苑中的小厮,小厮似是愣住,也吓住! “出什么事了?”赵江鹤冷声。 小厮看了看赵江鹤,又看了看王氏,唇边在打颤,却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赵江鹤凛声。 小厮吓得跪下,整个人都在颤抖,“公子……公子……饮了莲子羹……” “你说什么……”王氏已将赵江鹤的手甩开,整个人似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拎起小厮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快说啊!” 小厮吓哭,“公子,公子他把莲子羹饮了,公子,公子没了……” 王氏整个人跌坐在地,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赵江鹤上前,一脸苍月,“什么叫公子没了!” 小厮呜咽,“公子!公子他……” “赵则之喝了王氏给锦诺备下的莲子羹,没救回来……”小厮话音未落,阮奕迈着沉重的步子入了苑中,一双眼睛黯沉看向赵江鹤,继而是王氏,沉声道,“你亲手害死你儿子……” 王氏伸手捂住嘴角,“不是的!不是的!之哥儿不会死的,之哥儿怎么会!” “你说什么?”赵江鹤整个人都落入寒冰深渊,动弹不得。 只是阮奕没有再应他。 赵江鹤满眼难以置信,快步上前走到王氏面前,拎起王氏衣领,“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氏手足无措,眼泪哗哗往下流,“我不是要害之哥儿的,我不是……我不是……” 第165章真相 第165章真相 分时是八月的第一日,屋中死气沉沉。 气氛冰冷,跌至深渊谷底,好似寒冬腊月一般。 王氏早前在苑中已哭晕过去一次,再醒来的时候,躺在外阁间的小榻上上,也不说话,只是安静躺着,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目光盯着小榻前方的茶杯,一动不动。 脑海中,只有赵则之的模样。 龙凤胎同她生得很像,性子也同她,之哥儿有时会在她眼前听话应声,有时会不满她的管束,同赵琪一道同她唱反调,将她气得频频跺脚…… 尤其是说去族学的时候,他如何都不想去。 王氏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后他还是和琪姐儿两人每日往族学去…… 王氏默默想着。 忘了说话,也忘了摸眼泪,就让眼泪这么一串一串往下落。 也或许是,她已经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在落眼泪,便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要如何,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和世界里。 赵江鹤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双手撑着额头,身子微微躬着,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弹,似是一枚被悲痛压弯了脊柱的雕塑一般。 冰冷,僵硬,毫无声息。 掩在掌心下的双眸通红,咬唇要紧,整个人的脸色似青色一般。 之哥儿没了,如果当头棒喝。 利刃扎进他心底。 两人都似失了魂魄一般,仿佛两尊坐立不动的行尸走肉。 直至外阁间中,王氏的哭声忽然间爆发出来,似剜心蚀骨一般。 赵江鹤才颤颤抬头,却正好对上阮奕的目光。 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外阁间中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 阮奕声音冰冷而黯沉,“若今日死的人是锦诺,你们也会如此吗?” 王氏和赵江鹤都愣住。 “你们不会……”阮奕垂眸继续。 “因为赵则之是你们儿子,所以你们才痛心疾首,但锦诺不是你们女儿,所以用一碗莲子羹取她性命,本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因为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对不对?” 他的语气异常得冷静,却将王氏和赵江鹤问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出事的人不是赵锦诺,但从阮奕的神色与幽暗绝伦的目光里,似是赵锦诺已经如此死过了一般? 所以他今日才会在这里,想亲眼见到他们二人也失去亲生儿子的模样!想亲眼见他们二人是如何痛心疾首! 赵江鹤与王氏都不寒而栗。 “而阮奕的目光,语气,态度,和神色,都让人捉摸不透……” 阮奕声音依旧冰冷,低沉,眼底却在抬眸看向他二人时,瞬间通红,“你们觉得无关紧要的赵锦诺,她也是旁人的女儿,旁人的妻子……她比你们的儿子只大了不到三岁,你们是如果下得去手的!” 似是压抑在心中两世的话都脱口而出,阮奕鼻尖通红,“赵锦诺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待她!你们从小怎么对她的,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就算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你们还能下得去手吗!不枉她叫你们一声父亲母亲!” 阮奕话落,赵江鹤不禁寒颤。 而王氏,心底骇然,原本手就扶得不稳,当下从小榻上滑落了下去,惊慌失措。 “你们觉得无关紧要的人!自幼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的人,她是我发妻!”阮奕眼中噙着怒意,眼泪在怒意中忽得滚落下来,似是带着莫名的诛心和痛恨。 赵江鹤和王氏两人不觉喉间咽了咽,怕阮奕真有可能上前撕了他们两人。 阮奕却没有,只是目光幽暗看着他们二人,冷声道,“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阮奕这一句不卑不吭,不激昂不痛恨,却似钢针扎进了心底一般,让人鲜血淋淋。 王氏受不了刺激,脸色惨白,不断重复着,“报应?报应?之哥儿为什么要有报应?” 而一侧的赵江鹤同样脸色煞白。 他是没有害赵锦诺,但他想起的是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江船上,他想对锦诺母亲做的事情,他如疯了一般,想将压抑在心里的担心,嫉妒,爱慕,和求而不得,通通发泄在她身上,甚至将她禁锢在身边,让她永远也不想去别的地方,见别的人…… 他是带了这样疯狂的念头,才会设计引诱她来江船上,然后打发走了旁人,让人将江船驶到江上。 在她扇他耳光的时候,在她挣扎的时候,他都可以悬崖勒马的,但他太想要她,太想她永远同他一处。这样的念头超越了理智,最后在挣扎和纠缠中失手没拉住她,让她落入了江水中…… 锦诺才成了孤儿,没有爹娘的孤儿…… 而他每每见到锦诺,都会想起是他失手让安安落水,是他亲手让锦诺成了孤儿。 也是他,为了避开自己可怕的梦魇,将她送在庄子上,十余年都不敢见她,不敢面对,那个害死了安安,又害得锦诺没有了母亲的自己! 报应…… 赵江鹤又不寒而栗。 他害死了安安,害了锦诺自幼失了母亲,他本该愧疚照顾好她,但他的自私与害怕,让锦诺在庄子上没有得过家中一日关爱,也让王氏变本加厉,生出了害死锦诺的念头! 但最后,王氏为了害锦诺,害死了他们二人的儿子!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结。 一个报应的死结…… 赵江鹤面容惨淡,眼中失神搬瘫在椅子上,闭眼,半晌不再出声。 …… 阮奕起身,踱步到王氏跟前。 王氏脑中一直都在之哥儿的死上反复过不去,见阮奕到跟前,双目含泪看着他,其实已经失神…… 阮奕驻足,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杀锦诺?” 王氏后背僵住。 阮奕继续道,“我不明白,你若是想害锦诺,很早之前就可以,为什么要等到今日?今日的锦诺同以前的锦诺比,有什么让你忽然忌惮的?” 重活一世,他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阿玉的死。 阿玉的死,他有过很多猜测。 却唯独未想过是王氏。 王氏是与阿玉疏远,上一世与这一世并无不同。 他不知道王氏要取阿玉性命的缘故,也不知道,阿玉究竟是为何让王氏生出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若是不问清楚,许是永远心中难安。 重活一世,他只想知道真相。 一个让他与阿玉天人永隔的真相…… 早前一直陷入魔怔一般的王氏,似是被阮奕的这一句点醒。 方才对赵则之的死有多强烈的自责,眼下就对赵锦诺和安平有多强烈的狠意,这种恨意,叠加了对赵则之的愧疚,似奔腾的海水一般,在胸口中喷涌而来。甚至支撑着她撑手起身,悲壮得临到阮奕跟前,歇斯底里道,“是赵锦诺!她是安平的女儿,她是前朝余孽,她会害死赵家和王家,会害死你们阮家所有的人!” 王氏言罢,阮奕和赵江鹤都全然僵在原处。 见到他二人都僵住,王氏心中似是报复的快感,“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那我告诉你真相……” 王氏朝阮奕言罢,目光便转向赵江鹤,语气中充满了怨恨,“是你逼我的!你同安平生下赵锦诺这个前朝余孽,你对安平念念不忘,是你定下的赵锦诺和阮奕的婚事,让她在京中惹人瞩目!你安然自得,我呢!我惶惶不可终日!安平公主在很早之前就被陛下下旨处死了,是你,你窝藏了前朝余孽!是你,将整个赵家,将儿子和女儿推上了风口浪尖!是你!赵锦诺是你的女儿,凭什么让我的儿女给你们陪葬!” 王氏最后一句已经近乎失控,“为什么赵锦诺还活着!之哥儿就死了!为什么!” 王氏步步紧逼,而赵江鹤眼中全然被诧异所替代! 忽得,好似所有的事,前因后果,都如流水一般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赵江鹤,你是傻的吗!说始乱终弃明显就是假的啊,他若是对我都始乱终弃了,我还喜欢他,我脑门被夹了吗?你是不是天天读书读傻了啊?要始乱终弃,也是我始乱终弃他啊!” ——“他害死了我全家,虽然我家中也没几个好人……” ——“这种事情我也控制不了,从年少时候的偏偏少年郎就开始喜欢他,都喜欢了这么多年,成习惯了,就像每日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一样……他又不是一件衣服,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无论隔多久我都喜欢他,这种喜欢就似刻在心底的烙印,这种喜欢,就是无论在不在一处,无论他恨不恨我,都没关系,也都不重要……” 安平离开宴书臣,是因为宴书臣跟随陛下逼宫,将容氏一门赶尽杀绝。 赵江鹤闭目。 安平不姓安,姓容。 安平离开宴书臣,是无法面对宴书臣将容家逼上绝路,更是,为了保全宴书臣性命! 她与宴书臣根本不是不爱分开。 而是即便分开,都再也掺和不下另一人。 赵江鹤双目噙泪。 原来这就是真相! 原来安平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是他! 是他一步步,将一个才从绝境中逃出的安平,丧心病狂得逼上了另一条死路! 他逼得王氏嫉恨安平,逼得锦诺失去母亲,逼得王氏要下毒害死锦诺,也逼得自己唯一的儿子丢了性命! 赵江鹤被王氏逼得步步退后,一直抵到墙角,也未发出一声。 “你说话啊!你还给我儿子!赵江鹤!”王氏声嘶力竭,最后靠在赵江鹤怀中嚎啕大哭,发泄完后,环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阮奕却也终于知晓,原来所谓的真相,就是王氏也好,王家也好,对于阿玉身份的猜测和忌惮! 阿玉是死在这样的猜测和忌惮之下! 阮奕悲从中来,“那你知不知道……锦诺根本就不是赵江鹤的女儿……” 王氏滞住,转眸看他。 阮奕再止不住眼中的水汽,不甘又无可奈何得流了下来,“你恨了这么久的安平,从一开始就同赵江鹤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恨了这么久的赵锦诺,她一直就不姓赵,她姓宴,是宴相的女儿!” 王氏双眼惊惶睁大,讶异合不拢嘴,巨大的诧异和冲击下,伸手捂住嘴角,看了看阮奕,又看向赵江鹤,却见赵江鹤根本没有反驳。 阮奕强咽下喉间的哽咽,继续道,“你猜忌的锦诺的身份,自以为会将王家和赵家推向火海的锦诺身份,其实在陛下和娘娘眼中根本无关紧要!陛下和娘娘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安平的女儿,所以才会对她照顾,才会赐婚,才会让我认宴叔叔做义父!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猜测,你下毒杀锦诺,保住赵江鹤在朝中地位,要保住王家安稳……” 王氏打断,“我不信,你骗我,陛下和娘娘怎么会维护安平这个前朝余孽的女儿,怎么会因为她给你们赐婚,怎么会……” 王氏话音未落,却被屋外声音打断,“他没骗你。” 这声音…… 王氏和赵江鹤脸色微变。 见着从屋外迈入的皇后,王氏当即失了重心跌坐下去,忘了请安,也忘了出声。 皇后沉声道,“锦诺在我与陛下心中,与范侯无异,我的话信吗?” 第166章安排 第166章安排 王氏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语气的低沉,让王氏的目光又不敢直视皇后。想到先前说过的那些话,承认了自己那些手段,都悉数被皇后听了去,王氏心中后怕。 “你是害命。”皇后再开口,王氏忍不住一哆嗦。 害命要抵命! 这是人之常情,亦是律法。 她才没有了之哥儿,她若是也没了,那赵琪便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王氏面色铁青。 赵锦诺就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从小到大被她嫌弃冷遇,扔在庄子上不闻不问,即便回了府中,也是呼来便跪,一跪就是很长一个时辰,还让杜鹃给她气受,甚至,还威胁过,若是她不嫁给阮奕那个傻子,就将她身边的人都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让她自己细思极恐。 若是一一放在赵琪身上…… 王氏整个人慌乱。 她若是死了,日后的继母若是也如此待赵琪那当如何? 她的琪姐儿,她的琪姐儿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赵琪都到了要定亲的年纪,婚事却还未定下来,若是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名声不好,连累了赵琪,害了她的婚事,让她无法好好嫁人又该怎么办? 更有甚至,赵琪日后的继母,若是同她一样,将赵琪许配给一个心智不全……或是身体残缺的人?! 王氏只觉整个人似是都要受不了心中的恐慌,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已经没有之哥儿了,不可以再让琪姐儿做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琪姐儿是被她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报应! 这是她对赵锦诺做的所有事情的报应! 但不应当报应到她的儿女身上! “娘娘,娘娘,我知道错了……”王氏上前,哭喊着轻扯皇后的裙摆,“请娘娘念在我女儿还小,无人照顾的份上,留我性命,我女儿不能没有母亲,呜呜呜……” “臣妇,臣妇给娘娘磕头,娘娘您慈悲心肠!臣妇知道错了,臣妇的儿子已经没了,自食其果,求娘娘开恩,饶臣妇一条性命。”王氏已经语无伦次,却始终没有停下磕头的动作,一声声闷响扣在地上,稍许就涌起层层血丝。 阮奕看着眼前的拼命磕头的王氏,似是前一世阿玉死在他怀中时,他心中巨大的悲痛便如此时。 她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时候,带给他唯一阳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时刻温暖着他的心。 是王氏,亲手捏碎了他心中唯一的光亮…… 让他如鲠在喉,无法安心。 时至今日,今时,才算是释怀。 阮奕闭眼。 听悉率的衣服摩挲声上前,阮奕再睁眼,见是赵江鹤在皇后跟前叩首,“是微臣约束内子无方,请娘娘责罚,犬子已没(mo),内子已受惩治,还请娘娘网开一面,留内子性命,微臣愿意领罪!” 王氏怔住,转眸看他。 赵江鹤低头拱手,眼中猩红。 从他利用王氏试探安平开始,到他失手将安平推入曲江,才生出了这后来所有的事端。 王氏是他妻子,她做出这些事,他本就难逃干系。更何况,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害死了安平开始。他即便不以退为进,在皇后跟前认罪,一样会有御史参奏本。 阮奕能告诉他和王氏,安平和锦诺的身份,那便是一切在皇后心中都有定论。 他认不认罪,其实结果都已经注定。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的仕途就此断掉。 原本他在朝中已是新贵,假以时日是能与当年的宴书臣比肩! 他想护住王氏,也想护住他的仕途,他只能以退为进。 安平应在十余年前就被处死,他也是在十余年前在京外救下的安平。 以陛下和皇后对安平的态度,此事一定另外有隐情。只要他堵住言官的口,陛下和皇后应当不会想让安平的事在朝中掀起一轮风波。 他是陛下信赖的宠臣,即便陛下对皇后信任和尊重,做为天子,亦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他逐出官场。 他还有一线生机。 赵江鹤低眉拱手,但良久都未听到皇后出声。 阮奕也转眸看向皇后。 皇后的目光盯着赵江鹤,忽然道,“我听说安平是病逝的?” 赵江鹤心中一凛,阮奕也心知肚明。 只有王氏一脸怔忪,不知皇后忽然提起这件是何意。 皇后见赵江鹤怔住,又徐徐开口,“可是赵江鹤,十余年前,有人见到安平最后上了一条江船,但江船折回的时候,只有你一人,并没有安平和旁人,后来不久,就听说安平过世了……” 皇后言罢,赵江鹤浑身僵住。 一瞬间,面如死灰。 跪着拱手时,手臂都忍不住颤了颤,额头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阮奕和王氏两人都诧异看向皇后,而后才纷纷看向赵江鹤。 王氏伸手捂住嘴角,莫名想起了赵江鹤说起安氏过世,要娶她续玄时的面无表情…… 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 王氏忽然想起自己早前一直疑惑的,赵江鹤对锦诺的态度,他为何能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新沂的庄子上,十余年不闻不问。原来其实锦诺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他害怕看到赵锦诺,是因为害怕想起安平。 因为安平根本就不是病逝的,而是他推下江船的! 原来隐藏这一切的人,其实是赵江鹤!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安平的病逝耿耿于怀,即便续玄娶了她,同她在一处,还会唤她安氏的名字! 但其实他是对安平求而不得,最后干脆将她推下了曲江?! 王氏看着眼前下跪低头的赵江鹤,忽然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她与这样的人一道生活了十余年,她一直以为他是翩翩有礼,满腹才华,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却没想到,是背地里心狠手辣,得不到便将对方毁于一旦的伪君子! 而她,竟然因为他的缘故要去毒害赵锦诺! 最后,害死了自己的之哥儿?! 王氏泪盈于睫,“赵江鹤,你藏得好深!我日日睡在你枕边,都不知道你藏了这么多秘密!你连安平都能害死,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啊!” 赵江鹤没有出声,身子在隐隐颤抖。 王氏继续道,“你杀了安平,却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幅深情模样,你安心吗!” “我从未想过害死她!”赵江鹤抬眸看她,眼底已是猩红一片,眼眶中的泪水夺目而出,就似压抑在心中十余年的梦魇,在此刻才能公之于世,“我怎么可能杀安平!是我失手,在同她纠缠的时候将她误推到了甲板外。” 赵江鹤每一声似是都在颤抖,“我伸手抓紧她,我想要拉她上来,但那晚江上的暴雨太大,我抓不住她……我眼睁睁看着她卷入江水中,眼睁睁看着她被江水吞没,眼睁睁看着一道闪电将夜空照亮,整个江面除了浪花,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怎么靠的岸,怎么回的家中,更不知道日后要如何……” 赵江鹤指尖攥紧,死死掐进肉中,也浑然不觉,“我不是有意害死安平的,我害怕看到锦诺,害怕看到锦诺会想起安平,害怕有一日让锦诺知道,是我……是我失手害死了她母亲……我不配做他的爹,她出生的时候,对着我笑,我那时便想,无论日后如何,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一定待她如世上最亲的人……可是我失信了,我失信于安平,也失信于锦诺,我不配……” 赵江鹤已泣不成声。 阮奕淡淡垂眸,隐去了眸间痕迹。 …… 容光寺内,赵琪趴在床边上哭个不停,虽然姐夫都给赵则之催吐,但赵则之还是拉得都快要脱水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别哭了!吵死了你自己不知道!”赵则之很有些恼火。 赵琪继续哭道,“还说呢!你小时候吃鸡肉就有一次咔了骨头,险些就死了,这次也是这样!你要真死了,爹和娘,还有我,还有姐姐,我们要多伤心!谁让你喝那碗莲子羹的,就非喝不可吗,呜呜呜……” 赵则之无语,“我要赶巧没喝,姐喝了怎么办?” 赵琪似是真的不哭了。 赵则之这个家伙喝了尚且如此,姐姐还有七八个月身孕在,若是误喝了这碗不干净的莲子噶,那才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赵琪伸手捂嘴,半晌才道,“那还是你喝了比较好……” 赵琪忽然破涕为笑。 赵则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刚才好些,腹中剧痛又来,赵则之掀起被子,捂住肚子便起身,恼火道,“让开让开……快让开,又来了……” 但赵则之脚下尚且还是软的,一侧的小沙尼赶紧扶他去净房。 赵琪唏嘘,“这什么莲子羹啊!未免也恐怖了些,都要了人命了!” 赵琪言罢,又转向身后的赵锦诺叹道,“幸好是赵则之这身强力壮的家伙喝了,要是姐姐你喝了,那才是出大事了!” 赵琪还在庆幸,言辞间也似松了口气。 杜鹃听得不禁低了低头。 海棠则伸手扶了赵锦诺起身,赵锦诺一手撑着后腰,一面笑道,“是啊,幸亏有则之在,帮我挡了一回。” 赵琪挠头笑笑,“他是男子汉嘛,他不做谁做!” 赵琪悄声道,“不过这次好像真的很厉害,都两天了!” 赵锦诺忍俊。 不厉害,她心中的气要怎么出。 谁让则之是王氏的儿子! 她都要给她下肚,让她出个口恶气,顺便让阮奕去吓一吓王氏和赵江鹤也不过分! “海棠,你留下来照看下赵琪和则之,杜鹃,你同我出去走走,先前一直紧张,又闷太久,有点吸不上气。”赵锦诺吩咐,杜鹃连忙上前。 临近黄昏,两人在后山慢慢散步,晚霞落在山头上,熠熠生辉。 “谢谢你,杜鹃。”赵锦诺淡声。 若是杜鹃没有告诉她前因后果,今日在容光寺许是不是此番光景。 杜鹃上前,在赵锦诺跟前跪下,抬头看她,“其实大小姐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在等着奴婢说,好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其实都知道……” 赵锦诺撑腰笑笑,“我怎么记得,你早前没有这么聪明的?” 杜鹃微楞,既而也笑笑,只是笑中含泪,“奴婢以前做了不少错事,也知道大小姐不同奴婢计较,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无颜面再待在阮家,请大小姐安排,去何处奴婢都愿意,庄子上,乾州,新沂都可,只要大小姐不追究我家中弟弟妹妹……” 杜鹃给她磕头。 赵锦诺轻叹,上前扶她起身,“起来吧,我有事安排给你。” 杜鹃诧异。 但赵锦诺有身孕,总不能一直让她扶自己,杜鹃一面起身,一面抹眼泪。 赵锦诺轻声道,“赵江鹤和王氏流放了,赵琪和则之还不知晓,自古流放途中总会死不少人,从这里到圆州要有大半年路程,你替我看着赵江鹤和王氏,不要他们在路上有什么动作,也打点好途中,让他们安稳到圆州就是,这是我吩咐给你做的事,可记得了?” 杜鹃错愕。 大人和夫人都流放了,怎么还能做得出小动作? 大小姐是怕大人和夫人死在流放途中…… 可是,大人和夫人早前是怎么对小姐的…… 杜鹃不解。 赵锦诺笑道,“他们如何,对我不重要。自古以来能平安抵达流放之处的少之又少,只是他们是的父母,他们若是过世了,龙凤胎会很难过,自始至终,龙凤胎都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日后也不必清楚。早前在家中,龙凤胎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在赵家我仅有的一段开心的日子,我应当还他们的。” 杜鹃破涕为笑。 “去吧,别同旁人说起,说起我也不会承认。”赵锦诺再叮嘱。 杜鹃福了福身。 杜鹃转身,正好阮奕上前。 他已到了许久,之前锦诺同杜鹃的话,他悉数都已听见。 “等回京中,要怎么同龙凤胎说赵江鹤和王氏的事?”赵锦诺问起。 阮奕应道,“在户部的时候,贪污了巨款,所以流放,祸不及子女。” 赵锦诺愣了愣,“你怎么做到的?” 阮奕笑道,“娘娘帮忙的,娘娘知晓你的意思。” “可会觉得我心慈手软?”赵锦诺看他,眸间不禁弯了弯。 阮奕伸手牵她,一面往容光寺回,一面应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和支持。” 赵锦诺温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早前在新沂庄子上,我就羡慕旁人有爹娘在身边,也不止一次想,我娘还活着该多好,无论赵江鹤和王氏如何,龙凤胎对我一惯亲厚,父母的事,又如何要让子女来承担?若是止步于此,那赵琪和则之日后就不会有恨意。如同当年,王氏若是没有这么多恨意待我,那许是今日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她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因为我不是王氏,我分得清谁对我好,我该对谁好,所以,不会让仇恨的种子再继续种下去。王氏在意她的一双女儿,如今不得不和儿女分开,对她的惩罚并不轻;赵江鹤害娘亲与我分开,但这十余年他应当一日内心都未安稳过,他也会继续愧疚一生。所以,大白兔,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你能明白吗?” “明白。”阮奕不假思索。 赵锦诺看他。 阮奕知晓她会错了意,以为他敷衍,但其实,她说得一番话,他真能明白。 上一世的宋妈妈也好,傅叔也好,都不知晓其中实情,所以不会怀疑到王氏和赵江鹤二人头上。 而上一世的赵江鹤,在逐渐问鼎权力顶峰后,即便知晓王氏毒死了阿玉,却也无动于衷,而在他察觉早前的蛛丝马迹时,用王氏同样的伎俩毒死了他。 但这一世的赵江鹤止步于此,所以此时的他还不是那个全然良心泯灭的赵江鹤。 重活一世,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答案。 阿玉还在,他还在,还有他一直遗憾又盼望的小白兔在,那所有,便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167章尾声 第167章尾声 赵家贪污公款,赵江鹤夫妇被流放。 赵琪和赵则之本是想要一道跟去,但王氏对龙凤胎发了生平最大的一场脾气。 最后甚至披头散发,用撞墙来以死相逼。 流放途中多艰难,多少人会死流放途中!多少人到了流放荒芜之处被逼疯,最后活下来的又有几个! 真正活下来的,都是罪臣,罪奴,在荒芜之地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若是龙凤胎跟随她去了这样的流放之地,那便是一生尽毁。 她所有的心思和希望都寄托在龙凤胎身上,怎么可能让他们同去那样的地方! 王氏泣不成声,将龙凤胎搂在怀中大哭。 当她知晓她给赵锦诺下得毒报应到之哥儿身上时,万念俱灰,之哥儿什么都没做错,但扪心自问,赵锦诺又做错了什么…… 幸好,之哥儿还活着…… 她一生的经营和心血都在龙凤胎身上,想到日后永远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于她而言等同剜心蚀骨。但是再剜心蚀骨,也比不上让龙凤胎陪她一道走上流放这条不归路。 离开时,王氏看着赵锦诺,双目噙着眼泪。 她眼中依然有怨恨和不甘,对一个人的恨意,尤其是加注了十余年的恨意不会这么轻易消食;有对方没有赶尽杀绝的庆幸;还有不肯承认,也不愿意低头的,偏执而微妙的感激。 而正是这样的感激,让她更觉生不如死。 所有的这些情绪汇集在一处,矛盾复杂,王氏没有对赵锦诺说任何一个字。 赵锦诺亦未说一个字。 她永远不会原谅王氏,因为她险些夺走的是她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她不杀王氏,也不是原谅,或希望王氏幡然悔悟,只是因为她是龙凤胎的母亲。 亦如龙凤胎从未因为王氏厌恶她,而对她冷言相向。 在赵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给她温暖的是龙凤胎。 她不需要记住旁的。 王氏知晓赵锦诺比她厉害。 可以分得清她是她,龙凤胎是龙凤胎,但她对安平的恨意,却都因为安平的死,通通加注在赵锦诺身上,并未这种恨意,永远不会消失…… 矛盾如此,王氏还是叮嘱龙凤胎听赵锦诺和阮奕的话。 龙凤胎自始至终知晓的都是赵江鹤和王氏是因为贪污公款被流放,真实的原因,赵锦诺永远不会在龙凤胎面前提起。 “对不起,诺诺,爹不是特意推你娘……”过了这么久,赵江鹤似是还不能在她面前平静面对,就似一根针,即便拿走,扎过时候清晰的透出还会继续在。 “你娘还活着,是吗?”赵江鹤忽然问。 赵锦诺想了想,还是颔首。 赵江鹤抬眸看她,“你会原谅爹吗?” 赵锦诺想了想,笑着摇头。 赵江鹤亦笑着点头,“你是对的。” 赵江鹤和王氏离开时,龙凤胎在赵锦诺怀中哭。 王氏目光一直看着赵锦诺,多讽刺,她以前最苛待赵锦诺,如今却还要指望赵锦诺照顾好她的一双儿女…… 若是,从一开始,她们母女二人便不是如此,那眼下,是不是她就不用与龙凤胎分别。 只是,凡是都没有如果。 看着赵江鹤和王氏远去的背影,赵锦诺眼中芒芒碎莹。 都结束了。 一切宛若新生。 “走吧,只要你们好,父亲和母亲便都安心了。”赵锦诺牵了龙凤胎上马车。 有些事,也许从来都无需知晓。 …… 赵家出事后,龙凤胎都很懂事。 龙凤胎在京中需要人照顾,赵锦诺和阮奕搬出了阮府,在阮府不远处置两处乡邻的宅子,一处是赵锦诺和阮奕的家,一处还是挂的赵府牌子。 赵锦诺说,有赵府的牌子在,对龙凤胎才是寄托。 于是看似两座宅子,一座阮宅,一座赵宅,其实两座宅子中开了苑门,等于连通。 所以赵琪和赵则之其实是同阮奕和赵锦诺住在一处的。 赵江鹤和王氏离京后,龙凤胎也的确很听赵锦诺和阮奕的话。 早前王家的族学没有再上了,王氏离开后,龙凤胎同王家走动不如早前亲近。 父母出事后,龙凤胎在京中很低调。赵家的事并未多牵连到龙凤胎,对外,更多的时候,京中将龙凤胎看做阮奕和赵锦诺的弟弟妹妹,很少有人再多提及赵江鹤和王氏的事。 赵琪有时会跟着赵锦诺一道,在皇后面前走动。 皇后生了办女学的心思,赵琪花了月余时间,至事无巨细列了出来,皇后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知晓她很聪慧,也细致努力。 皇后惯来对京中子弟温和,也知晓父母流放对赵琪和赵则之前途的影响,皇后放下册子,温声嘱咐,“日后多来宫中走动吧,女学的事,我需要有人帮忙照看。” 赵琪诧异,等反应过来时,眼中氤氲,都是感激。 赵锦诺也想起,阮奕仿佛说过,赵琪很聪明,心思也通透。只是二人都没想到,很久之后,赵琪成了苍月第一个入仕的女官,掌管女学和翰林院的书室…… …… 赵则之在京中书院勤奋苦读。 出了早前的事,旁人不再当他是赵家如日中天时赵府的公子,赵家的未来,只能靠他自己撑起。 由得阮奕的缘故,赵则之能在京中不少大儒门下听课。 赵则之也念得认真,不似早前在王家族学,不喜欢读书,也不愿意读书,总是偷懒,而现在,当赵家的担子落在他肩上时,他再也不想早前的赵则之。 赵家并非没有出路,他还可以趁着年少苦读…… 初次发榜,名落孙山,赵则之大哭一场。 但同阮奕二人说了很久的话,喝了很久的酒,明日起来又是新的一日。 这世上从来没有容易的事,也不会一帆风顺,赵江鹤与王氏不在,赵则之似是忽然间长大。 …… 时间一到九月,似是就很忙碌。 九月初的时候,太医看过,彤容有了身孕。 阮旭高兴得合不拢嘴,同阮奕一道说起此事,阮奕便是过来人姿态,同阮旭说着要注意什么什么,看得赵锦诺和彤容好气好笑。 不过如今赵锦诺和阮奕从阮府搬了出来,阮家后宅都是彤容在主持中馈,似是早前的阴霾一扫,整个人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 妯娌之间相处得便更好。 九月中旬的时候,褚进同沈绾成亲。 范逸特意从东昌驻军处赶回,又同阮奕一道,替褚进挡酒。 褚进喝多,搂着他二人不放,险些连洞房花烛都不去了。 最后还是范逸和阮奕架着去的,两人都很有些恼火。 不过等褚进去洞房,两人终于又有时间可以安静凑在一处饮酒。 柳城城守一事已经过去。 姜太守玩忽职守,又挑起东昌郡驻军与柳城驻军纷争,还刺杀宁远侯,已经下狱,但范逸向陛下请旨,赦免了姜家旁人。 姜家安稳后,姜悦便离开了柳城,下落不明。 范逸说起的时候,连饮了三杯,眸间黯沉。 阮奕知晓,当改变的事情,却是已经全然改变了。 范逸的轨迹也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同,所以这一世还有许多尚未知晓的事情等着他去探寻,才不是单调重复的一生。 他也未必一定,要活成同上一世一样…… 范逸在京中探望了赵锦诺和赵琪,又到宫中小住了几日,九月下旬便离京。 …… 九月最后一日,赵锦诺在苑中散着步,忽然觉得腹中一紧,同早前的感觉全然不同,同宋妈妈说起,宋妈妈惊呼,要生了! 赵锦诺还没怎么惊慌,宋妈妈已慌乱到不行。 赵锦诺轻叹,“宋妈妈,先让人去请娘过府,然后去请稳婆,别慌,慢慢的,一切都好。” 宋妈妈颔首。 郁夫人和彤容赶到时,赵锦诺已安静得洗完了澡,又洗了头,还吃了些东西,刚才回到屋中待产。 “稳婆呢?”郁夫人问。 宋妈妈道,“进去了。” 郁夫人点了点头,又朝身边的陶妈妈道,“去请太医也来,没事也在这里候着。” 陶妈妈赶紧去办。 “水盆,剪刀,热水,这些都准备好了吗?”郁夫人又问。 阿燕和海棠都应,备好了。 郁夫人叮嘱道,“夫人临盆是大事,但稳婆和太医都在,府中都不要慌乱,各司其责。” 众人都福了福身。 宋妈妈抚了抚心口,郁夫人到了她就安心了,有郁夫人在,似是诸事都平稳顺遂。 “我去看看锦诺,阿容,让人入宫去唤奕儿回来。”郁夫人吩咐,彤容应声。 阮奕正与东宫在皇后处,宫女来,说宫外送信,说阮大人的夫人要生了,阮奕一时愣住,又笑着,又紧张,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东宫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阮奕也才反应过来。 皇后亦笑笑,又让了身边的女官同阮奕一道回府,有事好帮衬,也好及时给宫中回话。 阮奕回府的时候,郁夫人和彤容,赵琪,赵则之都在。 女子生产是大事,前一世的时候,阮奕并未经历过,这仿佛是他最紧张的一刻。 屋中的哭喊声传来,阮奕虽未慌乱在苑中来回乱走,但眸间紧皱,一言不发。 他虽盼着小白兔的到来,却同时,才知晓阿玉为了小白兔的到来,要承受和付出的一切。 在他听得后背发凉,眸间微微水汽时,忽得屋中的声音停止,几乎是少时,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阮奕鼻尖微红。 其中一个稳婆来报喜,“恭喜大人,喜获麟儿,是个哭声洪亮的小公子。” 阮奕要入内,稳婆拦住,“大人稍等,收拾妥当的。” 阮奕一刻都不想多等。 终于,海棠出了苑中,将小白兔抱了出来。 小白兔出生便睁了眼,那么瘦瘦小小,又丑丑的一个,阮奕却一眼看出来,像他! 郁夫人抱起,爱不释手。 阮奕已冲入屋中。 赵锦诺似是没多少精神,但在看到阮奕的时候,还是轻声叹道,“我吃亏了,生得这么辛苦,结果像你更多些……” 分明是打趣,阮奕上前,眸间轻颤,没有应声,只是吻上她的额头,眉心,双唇,良久都不愿分开。 不知什么时候,他才松开双唇,额间抵上她额间,轻声道,“辛苦了,我不知道,生小白兔这么难……” 一侧的稳婆道,“小公子心疼娘亲,算是奔生的了!” 赵锦诺笑笑。 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小白兔有一个就够了。” 赵锦诺好笑,“谁之前说要一对的?” 阮奕轻声,“我那时傻,不懂事。” 赵锦诺忍俊,“我想看看小白兔。” 稳婆连忙去唤。 眼下,是赵琪抱了入内,“姐姐,你看,嘴唇好像你的!” 还是赵琪知道她的心思,赵锦诺忍不住笑。 赵琪将孩子交给阮奕,便不在屋中碍事了。 “想好名字了吗?”赵锦诺忽然问。 “见初。”阮奕轻声。 “见初?”赵锦诺重复一遍,“阮见初?” 她觉得很好听的名字。 阮奕笑道,“看到它,便永远记得你我初见时的模样。” 赵锦诺垂眸笑笑。 屋中,一家三口和谐相处,看得宋妈妈摸眼泪,早前在新沂庄子上盼的事情,似是一桩桩都成真了,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她不求旁的,只要她能一直陪着大小姐,陪着小公子一处,照顾他们起居,每日见到他们,便足够了。 赵锦诺实在太累了,一面看着小白兔,一面听着阮奕说话和逗弄小白兔,不知不觉间便睡着,均匀的呼吸在枕边响起,嘴角处似还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阮奕小声哄道,“小白兔,娘亲睡了,我们不吵她。” 阮奕抱了小白兔在小床上,小白兔睁眼看他。 他半蹲在小床面前,郑重其事道,“小白兔,你好,我是大白兔,第一次做你的爹爹,日后要相互照顾。” 小白兔拢了拢眉头,既而肉眼可见的,整个脸都突然一红。 阮奕吓了一条,怎……怎么会……整个脸都红了…… 阮奕慌张,宋妈妈上前,笑道,“喲,小公子拉臭臭了。” 拉臭臭? 阮奕愣了愣,忽然笑开,原来先前使这么大的劲儿,憋红了脸,是在拉臭臭啊…… 阮奕笑笑,抱起他,爱不释手。 仿佛从今日开始,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等着他和阿玉…… 似一枚暖玉。 此生不换。 (正文完) 番外一小番外合集 番外一小番外合集 以下合集,不用考虑时间轴~ (一)关于相位 宴相离朝,朝中相位不可长空。 阮鹏程早前便是兵部尚书,宴相离京时,又替宴相分担朝中之事,本就是朝中默认宴相的人选。次年正月,翰林院拟诏,擢原兵部尚书阮鹏程居右相之位,为百官之首。 至此,朝中右相人选已更替。 早前朝中纷纷猜测左相之位,原本最可能的人选是赵江鹤。但赵江鹤忽因在户部时贪污渎职,而被革职查办,既而流放,左相之位就来得扑朔迷离。 赵江鹤革职查办一时来得突然,朝中曾掀起轩然大波。但确实早前户部之事错综复杂,赵江鹤在其中有染,也在常理之中。 而最让人唏嘘的,便是赵江鹤本就是因为户部之事而擢升,如今却也是因户部之事被贬黜流放,一时间,户部再次成为风口浪尖。 左相行副相之职,是日后东宫的肱股之臣,按照东宫的信任,这左相职位应当非阮奕莫属。 若是阮奕,这便更有趣了。 一门双杰,父子二人同朝为相,应是极其少见的…… 在朝中众人的关注中,左相的职位最后落到了陆挺身上。而众人意料中的阮奕,却从鸿胪寺少卿,直接接任了鸿胪寺卿,成为国中最年轻的鸿胪寺卿。 朝臣的私下的议论里,都道一门双相怕是会惹天家忌惮,阮奕出任鸿胪寺卿反倒是好事。 东宫明显无奈。天家可不忌惮,让他做左相,他不做,他非要做鸿胪寺卿。说是就想在临近诸国到处走走,巩固苍月与临近诸国中的关系,睦邻友好。 顺帝笑了笑,由他去吧。 东宫叹道,他这是日后都不想做相位了。 顺帝看向东宫,人各有志,他做鸿胪寺卿也很好。 东宫语塞。 顺帝似笑非笑。 想起许久之前,阮奕和范逸都不合,明争暗斗得厉害。但从月牙湖时,阮奕忽然恢复,两人一道骑射开始,之后得走动便亲近了。那时范逸忽然跑来给他说,做了一个梦,细数了苍月未来十余年的动荡。环环相扣,丝丝入木,连人物的性格都如出一辙,真实得不像一个梦能做出来,更不像范逸能觉察得到的。 他当是范逸有秘密。 直至后来,阮奕出使南顺,被朝帝扣下,回来同他说起的朝帝活过一次的那翻话。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范逸早前给他描述的苍月动荡。 因为真实,所以如出一辙。 更如出一辙的是,都真实得,绝非一次转述能详尽的。 他是信阮奕的话,知晓他日后会官居右相,拿下东部十八城。 但重活一次的人,如果不止朝帝一个呢? 顺帝嘴角勾了勾,那范逸同阮奕忽然和好,范逸又突然给他说起梦到苍月后来的事,便也不奇怪了。 做过一次右相的人,不想再拜相,就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顺帝笑笑。 (二)关于公子若的画与软饭 出使的时候,赵锦诺又做小厮扮相,一路跟着阮奕。 阮奕出使,她便采风。 去了早前许多没去过的地方,也画了许多早前未画过的人和风景,旁人是文思如泉涌,她是下笔如有神,信手拈来就是一幅。 公子若从早前一年到头难见一幅画作,到如今能半年一幅,四个月一幅,幅幅精湛,似是到了一个新高度。 从画人,到画山水,到画鸟兽,甚至连佛像都画过,涉猎越来越广…… 尤其是佛像,同临近诸国的佛像都不同,更像是由羌亚去往西域途中的石窟佛像灵感而来。 于是有人开始研究公子若的行踪,还真从公子若的画作中推演出了“他”的踪迹——公子若这是在满世界的跑,满世界的画…… 结论一处,吓得赵锦诺赶紧将所有的画作都打乱了顺序,才往司宝楼送,或是挑着送,怕真被人寻出蛛丝马迹来,让她永无宁日,她想同阮奕一道,四处采风画画,首要的便是捂好马甲才是。 阮奕笑不可抑。 阿玉对于画画的喜欢,远超过他早前的想象。 也正是如此,阮奕眼中才复杂几许。 前一世,公子若的绝笔是那幅《冬晨图》,而这一世,她的画已满天飞…… 赵锦诺却不介意。 她喜欢画画,有时间和机会到处画画,是她最乐意的事情。 更何况,大白兔和小白兔都在,再没有什么比当下更让她如愿以偿的事。 于是阮奕做鸿胪寺的十余年里,小白兔学会了好几种语言,见闻谈吐远胜同龄人,而赵锦诺,攒了许许多多的钱…… 阮奕忽然意识到,上一世和这一世似是也没什么不同,他都是在吃阿玉的软饭。 只是上一世吃软饭的时候,他还是傻的。 现在,他不傻,还是在吃软饭。 有一日,早前的东宫,如今的新帝,照旧抛橄榄枝,“父皇母后都回云山郡了,阮奕,你回来帮朕。” 阮奕破天荒应好。 新帝使劲儿掐了掐他手臂,阮奕惊呼,“疼!” 新帝笑,原来朕不是做梦啊。 阮奕恼火,是不是做梦,陛下不应当掐自己吗,掐微臣做什么? 新帝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朕一时不敢相信,掐错了,要不,朕让你掐回来?” 阮奕嘴角抽了抽,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三)小棉袄和操碎了心的父亲 天下的父亲都更宠女儿! 阮奕早前是不信的,直至小棉袄出生的时候。 阮奕整颗心似是都融化在她的笑容里。虽然赵锦诺一再强调,刚出生的孩子是不会笑的,但阮奕坚持,他就是看到女儿对他笑了…… 赵锦诺恼火。 阮奕却凑上前道,“阿玉,我们有小棉袄了……” 嗯,赵锦诺笑笑,小棉袄像她。 “谢谢你,阿玉。”他拥她,“我好喜欢小棉袄……” 他早前是只想要小白兔一个的,若不是赵锦诺坚持,没有女儿多遗憾,她还想要件小棉袄,许是他今日就没有机会抱着怀中的小棉袄,一颗心都融化。 直至多年后,他都记得这一幕。 也记得,小棉袄坐在他肩头,他带她举高高,看皮影戏的时候。 他多喜欢小棉袄一直不长大。 却又盼着小棉袄长大。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小棉袄终于长成了京中最美的姑娘,阮奕这个做爹的,终日板着个脸! 陶家的儿子,不行,陶家的主母性子不好,小棉袄嫁过去总有烦心的时候。 褚家的儿子,不行,相貌上委屈了他的小棉袄。 范逸的儿子……虽然他与范逸交好,但是,范逸的儿子也不行,范逸的儿子太过刚毅了,不懂怜香惜玉。 …… 阮奕觉得,自从有了小棉袄之后,他看京中年轻子弟各个都不顺眼了起来…… 等到小白兔和小棉袄谈婚论嫁的年纪,新帝提议,“不如我们儿女结亲?” 阮奕丧气道,“小棉袄同丹州的儿子定亲了。” 新帝叹道,“那你儿子尚公主也行。” 阮奕又丧气道,“小白兔去了两次西秦,似是心都不在苍月了。” 新帝都替他难过,遂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别难过,子女都是要离开父母的,其实朕……” 话音未落,阮奕又眼前一亮,“陛下,我家狗砖砖有个女儿!” 新帝觉得白替他难过了。 (四)闹腾的洞房花烛 出使的路上,赵锦诺中趴在阮奕怀里看书,“哪有人不愿意做宰相,要做鸿胪寺卿的?” 去往各地出使,总要很长的马车,很长的水路,但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在一处。 阮奕不以为然,“我做过了,这一世想做鸿胪寺卿了。” 赵锦诺眨了眨眼,继续笑盈盈问道,“为什么想做鸿胪寺卿?” 阮奕勾起她的腰,暧昧道,“可以日日同夫人一处,周游列国,一面走,一面做有趣的事。” 赵锦诺有些恼火,“阮奕……” 阮奕一脸无辜,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有趣的事,是看夫人画画,教孩子念书,增长见闻啊,夫人想成什么事了?” “……”赵锦诺无语,遂而决定不搭理他,继续看着手中书册。 阮奕将书册拎开,认真道,“那个,小白兔今日在隔壁马车上,去彭城的路上,时间似是有些长……” 言罢,凑上来要亲她。 赵锦诺掌心贴他脸上,将他推开,“还是早前傻的时候好,听话。” 阮奕伸手抓了她的手放下,笑盈盈道,“那可不一定,小傻子也又不听话的时候……” “……”赵锦诺看他。 他似是叹了叹,咬上她耳根子,轻声道,“上一世我们成亲,我还是傻的,不懂事,折腾了你一整日……” 赵锦诺脸色当即便红了,支吾道,“一……一整日是什么意思?” 阮奕将她抵在马车一角,继续在她耳旁轻声道,“就是同阿玉姐姐一整日都没和衣起身过……” “……”赵锦诺整个脸红到了耳根子处,忽然想,“不傻的”也挺好。 “不傻的”将她抵在马车一角,伸手掐上她的腰。 事后,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傻不傻都一样,都是他…… 番外二直至以后 番外二直至以后 “这是白安草,清热,去湿,它的特别之处,是花期只有一个月,而且只长在这附近。”宴书臣指着跟前的植物。 两人蹲在一株植物前,这一幕,安平觉得似曾相识。 “宴书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虽然记不得,她还是问。 宴书臣微楞,淡淡垂眸,掩了眸间氤氲,“因为我看得书多啊,书上什么都有。” 彼时,他便如此应过她。 安平忽然兴奋道,“我想起来了,宴书臣,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白安草……历山游记?”安平眼中挂着笑意,似冬日里的暖阳。 宴书臣整个人怔住,稍许,眼底盈盈水汽,似是再忍不住。 她记不得他,记不得锦诺,记不得旁的许许多多的事,却还记得历山游记里的一句话……是因为,日日都捧在手心,反复看,反复读,睹物思人,才回连一句百安草都记得。 她彼时有多想念他,却从未让他知晓。 他似是双眸都在颤抖。 安平看着他,语气忽得沉下来,“宴书臣,我们来过这里是不是?” “嗯。”宴书臣哽咽。 安平起身,环顾四周,原来她早前真的同宴书臣来过,但却记不起了,她似是真的……有太多事情记不起了…… 就连他,还有锦诺…… 安平眉头微拢,有人却自身后揽紧她,柔和润泽的声音道,“这里是历山,很早之前你让我陪你来过,我们在这里呆过十余二十日,每日都在一处,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的声音分明温暖,她却听得莫名心酸。 只是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能寻着他的话,听到时光荏苒,又时过境迁。 宴书臣自身后拥紧她,“安安,我们二人从未成亲拜堂,如今,还不算晚……嫁我好吗?” 他也想看她凤冠霞帔,替他穿戴。 安平心底莫名动容,眼泪夺眶而出,颔首应好。 等下了历山,在历山脚下的庄子,才见到阮奕和锦诺,带了大白兔和小棉袄来…… 安平愣住。 还有,阮鹏程。 阮鹏程看着宴书臣笑。 宴书臣亦看着他笑。 两人相拥,似是要说的,都在相拥里,再无旁的言语。 “弟妹好。”阮鹏程向安平招呼,总归,他虚长宴书臣几月,叫声弟妹也好。 似是还是头一次,这么正式称呼她。 安平眉头微拢,“我好像……见过你?” 阮鹏程颔首,“见过,在很早之前。” 安平眉头微舒,“你是宴书臣的朋友?” 阮鹏程笑了笑,应道,“我也是阮奕的父亲。” 安平惊得合不拢嘴,一会儿看看宴书臣,一会儿看看阮鹏程,一会儿看看阮奕。 阮奕抱起小棉袄,朝安平笑道,“娘!我和锦诺的婚事,还是你定下来的。” 安平又诧异看向锦诺。 锦诺牵着小白兔,笑若清风霁月。 安平便也笑起来,母女相拥。 …… 翌日早起,锦诺同安平一处,新娘服,新娘妆,虽然一切从简,也无旁人来,但这是宴书臣和安平的大事,锦诺认真。 晌午的时候,去除繁琐的流程,借着吉时,赵锦诺搀了盖着红盖头的安平入了厅中。 同样身着红袍的宴书臣回头,眼底微微泛红,脸上洋溢的笑容却挂不住。 似是等这一刻,他等了一生这么久。 “爹,我把娘交给你了,你要好好……”锦诺太高兴,便语无伦次,阮奕笑笑,话音未落便将她牵到一旁。 宴书臣牵起安平,他的掌心的柔和暖意春来,红盖头下,安平湿了眼眶。 “一拜天地。”阮鹏程充当司仪。 小白兔和小棉袄欢喜拍手。 “二拜……”阮鹏程愣了愣,似是遇到了难题,聪明如阮鹏程,很快又道,“二拜兄长。” 他就是兄长。 宴书臣很是恼火。 但今日成亲,他还不能对阮鹏程恼火。 只是,小白兔和小棉袄已经开始绕着新郎官新娘子跑,周遭皆是欢声笑语。 “慢些,别摔了。”阮奕叮嘱。 阮鹏程赶紧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中间都不带歇口气,宴书臣恼火看他。 阮鹏程笑不可抑。 但执手时,两人躬身,头顶碰上头顶。 红盖头下,小棉袄朝安平笑笑。 安平也笑笑。 …… 共饮交杯酒,锦诺和阮奕才带着小棉袄和小白兔离开。 屋中燃着红烛,亦见宴书臣穿着大红喜袍的模样,安平久久未曾移目。 良久,她低眸,眼泪噼里啪啦下落。 宴书臣半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从此往后,你我风雨同舟,再不分开。” “宴书臣……”安平拥他。 宴书臣眼角也噙着泪,却从未有一刻,如眼下圆满。 ——我想日日同你在一处,看你读书,看你写字,再同你一道去别处游历采风,看你写好多好多游记,听你炫耀你读过哪些书。我想夜间枕着你的臂弯入睡,也想清晨在你身边醒来,宴书臣,我想你做我的驸马…… ——宴书臣,这里有我吗? 有,一直都有,未曾变过。 直至以后。 (宴书臣安平番外完) 番外三南顺的朋友们 番外三南顺的朋友们 “这家伙是开了挂吗?”丹州一面翻着册子,一面叹道,“以前是一年画一幅,现在三个月就能画一幅!” 谭悦也在看着册子,嘴角微微勾了勾。 “我知道了……”丹州忽得一脸沉重。 谭悦转眸看他,认真听着。 丹州皱眉道,“她肯定缺钱……” “……”谭悦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他竟然还郑重其事听丹州说了这么久,连折子都没怎么看,谭悦只觉懒得搭理他。 丹州仍是吵,“别看折子了,谭悦,一起画画吧。” “不画。”谭悦斩钉截铁。 他许久之前就不画佛像了,心境不同,便画不出,也不愿意提笔。以前画佛像是求心理安稳,但眼下,他无需再画佛像,亦可安稳。 求人,不如求诸于己。 新帝在他跟前,唤他一声叔父。 在新帝眼中,他亲手将皇位交还与他,是父皇信任的臣子,也是他的依靠。新帝对他的尊敬,是视他为倚仗,不同于早前京中对他的“尊敬”。 他也慢慢习惯了做旁人的“倚仗”,不再是早前只是在京中横行的宁远侯谭悦。 芝芝端了汤药来,他一口饮尽。虽然每日还是药罐子不断,但他心态变了,豁达不似早前,他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前日我收到锦诺的信了。”丹州一如既往,一面画画,一面嘴都不能停。 谭悦一面看折子,一面淡声,“说什么了?” 丹州笑道,“小棉袄出生了。” 谭悦怔了怔,眸间笑意,只是嘴上还是死鸭子嘴硬,“小棉袄出生关你什么事。” 丹州朗声笑道,“我们说好了定娃娃亲,以后她女儿就是我女儿,我儿子就是她儿子!嘿嘿嘿!” 谭悦微楞,嘴角分明上扬,却凉声道,“你们二人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丹州笑不可抑。 只是临末,丹州又道,“诶,我同锦诺商量了……” 又卖关子,谭悦恼火看他。 丹州笑眯眯道,“日后无论我俩谁的孩子都认你做义父!” 谭悦顿了顿,眸间分明笑意,却一脸冰山模样,“不要!” 丹州还未来得及笑。 谭悦道,“你都这么吵,你孩子一定更吵!” 丹州语塞。 谭悦舒服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 五年后,谭悦的孩子出生。 丹州抱在怀中,稀罕得不得了,“哎呀,我干儿子怎么这么好看,比他爹好看。” 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能稳稳抱起。 谭悦轻笑,吻上一侧夫人的额头,“辛苦你,阿泽。” 对方低眉莞尔。 他记得他初遇她的时候,她的风筝落在树上,她够不上,他伸手亦够不上。他们二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爬树,扔石子,扯线…… 周围的侍卫看得恼火,又不好上前。 终于取下的时候,都黄昏了。 落霞的余晖落在她脸上,他忽然久违的心动…… 她生得不如锦诺好看,亦不如锦诺性子张扬,更不像他认识锦诺时,因为听说她也从小爹娘不在身边,而心生照顾。 这种心动,没有参杂旁的,就是莫名一个黄昏,遇见一个人,还想明日继续见到她。 所以日日都去与她偶遇,日日都说好巧,也日日都盼着今日应当如何。 而后,他顺其自然牵了她的手,在桂花树下拥吻。 怦然心动…… …… 韩盛在与韩老爷子下棋的时候十分无语。 老爷子又又又悔棋…… 老爷子似是理所应当,我也就在你面前悔悔棋,怎么了? 怼得韩盛无语,“悔得好,您要是一日不悔,我都不习惯了!” 老爷子有模有样叹道,“棋是可以悔,时间却不可以悔。” 韩盛嚼了口花生压压惊,知道又来了。 果真,老爷子叹道,“连人家谭悦都成亲……” 韩盛心中清明,坚守立场,“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女儿情长,我还未建功立业,不谈婚事!” 老爷子恼道,“你是憨得吗?我们韩家九代单传!” 又是狮子吼,韩盛皱眉,“都说了,婚姻要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等遇到喜欢的,不要老爷子你说,我自己就扑上去!” 韩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有多久能等,我就要抱曾孙子!” 韩盛一面嚼着花生,一面安抚道,“老爷子,你肯定长命百岁,到时候等你曾孙子一出生,我就告诉他,你一定要一早成亲,让老爷子尽早抱玄孙!” 韩老爷子嘴角抽了抽,轻嗤,“当年,你爹就是这么说的!”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