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之绊》 第一卷 为了不发出声音,泰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伸出脑袋,仰望夜空。 “怎么样?”功一询问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云。” 功一叹了口气,咂了咂嘴:“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 “怎么办?”泰辅回头望了望屋内的哥哥。 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功一开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刚刚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在店里不知说些什么。现在溜走的话,大概不会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虽然可能看不到,我还是要去。因为不想等到明天听到‘其实可以清楚看到的’这样的话再后悔。泰辅不愿意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我也去。”泰辅怏怏不乐地应答。 功一从书桌下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人的运动鞋。傍晚时,瞒着父母偷偷藏起来的。 在屋内换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单脚伸出窗外,紧紧抓住窗框,随后另一只脚也伸出窗外。前一秒还是这种悬挂的姿势,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辅望向窗外,下方是仓库的白铁皮屋顶。功一跳落在上面,轻松地掸去身上的灰。从很早开始就这样逃出去玩,对于现在六年级的功一而言实在小菜一碟。泰辅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样了,实际上还没有抓住要领。 “绝对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这么说,在泰辅抓着窗框的时候,功一已经身轻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从下面摆动着手,让泰辅快点下来。 泰辅模仿着哥哥的样子,两手紧紧抓住窗框,一只脚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浑身力气悬挂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离白铁皮屋顶的距离也远了。 本想“嗖——”地轻轻跳下,却“哐——”地一声,发出了比预想更大的响声。泰辅侧着脸看了看功一,只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这副样子好像在说:“别发出声音,笨蛋。”泰辅不出声地说了声抱歉。 为了从白铁皮屋顶跳下,泰辅弯下了腰。实际上比起刚刚从窗户跳下,现在的状况更为棘手。功一为何能够这么轻易就跳下,实在费解。 “泰哥哥。”从他的头上传来了叫声。 吃惊地回头往上一看,只见静奈把头伸出窗外,睡意朦胧的样子盯着泰辅。 “啊,为什么起来了。”泰辅抬头望着妹妹,蹙眉说道:“好了,静去睡觉。” “你们在做什么呢?要去哪里?” “没什么,和静没有关系。” “静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压着嗓子问道:“在干吗呢?” “糟了。静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发出这么大声音的缘故。让她快点去睡觉。”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跟她说不行。” 泰辅起身,抬头望着将脑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说不行。” 听罢,静奈便开始哭了。 “静都知道哦,哥哥们撇下静自己去,好狡猾。” “什么?” “你们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静也想去看,想和哥哥们一起看流星。” 泰辅有些狼狈,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来他们的冒险计划都被她偷听到了。 泰辅再次趴着对下面说:“静知道我们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烦地反诘。 “她说想去看,想和我们一起看。” 功一激动地回道:“跟她说小孩子不能去。” 泰辅点了点头站起来,望向窗户。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静奈抽搭着鼻子,柔软而圆润的双颊上流满了眼泪,她可怜巴巴地使劲望着泰辅。 泰辅用力挠了挠头,弯下腰,再次呼唤功一。 “哥哥。” “干吗?” “还是带静一起去吧。被哥哥们排挤的话,静太可怜了。” “虽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要爬很多石阶呢!” “我知道。我来背她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明明自己一个人都勉强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静也带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泰辅摆了摆手。 “总之,你快点先下来。” “额,但是,静……” “你在那里很碍事。还是你准备自己带静下来?” “啊,这样啊。” “快点。” 被功一一催,泰辅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咕咚一声,屁股着地。 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功夫,功一已经跳上白铁皮屋顶的边缘,并继续往上爬。 站上白铁皮屋顶的功一对着窗户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终于穿着睡衣的静奈伸出了脚,坐在了窗框上。“绝对没问题,相信哥哥。”功一小声说着。 静奈从窗户跳下,功一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对妹妹说:“看吧,没问题吧。” 把静奈放在屋顶上,功一一跃而下。然后站在泰辅面前蹲在身子。 “来,跨在我肩上。” “什么?” “肩车,快点踩上去。” 泰辅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着仓库的墙,慢慢站了起来。泰辅的脸稍稍高出屋顶一点。 “这次你是静的肩车。小心点哦,你落下来没关系,别让静受伤了。” “嗯。静,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确认静骑在泰辅的肩上后,功一慢慢蹲下。虽说静还很小,但是肩膀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对于腰部和足部还是相当大的负担。果然哥哥好厉害,泰辅由衷感叹。 静奈平安着地后,功一从帆布包里拿出运动外套,给静奈披上。 “虽然光着脚,但有我背着你,别担心。” “嗯。”静奈高兴地点了点头。 三人乘上同一辆自行车。功一负责骑车,泰辅坐在后座,中间横坐着静奈,功一的帆布包则由泰辅背着。 “紧紧抓住哦。”这样说着,功一开始骑车了。 没骑多久左边出现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学校,这是三人上过的小学。接着没多久,道路旁竖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坊,他们在神社前下了车。牌坊的一旁有条一米宽的石阶小道。 “好了,出发!”功一背着静奈,开始往上爬。泰辅紧随其后。 横须贺是由海洋和丘陵组成的,海岸不远处就是上坡。虽然相当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样林立着。三人现在爬的石阶,正是为了此处的居民建造的。 “同学们不知道会不会来呢”泰辅喘了喘气说道。 “不会来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们真厉害啊。” “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石阶变得不那么陡峭了,终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宽阔的空地,这是预定建设郊区小城市的地方,一个月前刚刚平整的土地。推土机、铲车之类的大型机械还摆放着。 功一用手电筒照着脚边小心地前进着。地面上到处都是塑料绳。 “这一块还不错吧,泰辅,塑料椅。” 功一话音刚落,泰辅从帆布包中拿出两个塑料椅,铺放在地面上。 三人仰躺在上面,静奈被夹在两个哥哥中间。功一关掉了手电筒,他们立刻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包围着。 “哥哥,好黑。”静奈不安地说。 “别怕。我的手在这儿。”功一回答道。 泰辅目不转睛地凝视夜空。今晚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别说是流星了,连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这个时候,泰辅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当时,功一也像今晚那样溜出家,和朋友们一起见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对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时,泰辅就埋怨哥哥为什么不带上他,并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带上他。 等上一个小时,可以看到十颗、二十颗、数不清的流星划过天空。根据功一的描述,泰辅想象着这个画面,不禁雀跃不已。他仅仅从书上知道流星,从未亲眼见过。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没有出现。泰辅开始觉得无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叹着气回答,“这种天气,果然还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来的哎,连静也带上了。” 但是静并没有回应。“睡着了。”功一说道。 之后,又耐着心等了一会,仍然没有看到流星的踪迹。正当这时,冷冷的液体打在了脸上。 “啊,下雨了。”泰辅慌慌张张地起身。 功一打开手电筒说着:“回家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石阶下山。幸好雨并没有下得很大,但还是要小心被淋湿的石阶,尤其是对于背着静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处,他们无法骑自行车回家了,因为静奈已经睡熟了,要载三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着静奈走着,泰辅推着车紧随其后。 雨持续下着,雨点打在静奈的运动外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虽然回到了后门,但问题是他们怎么把熟睡的静奈弄到2楼的窗口。 “从外面看来,爸爸他们好像睡着了,悄悄溜进去吧。” “钥匙呢?” “拿了。” 背着静奈的功一绕到前门,泰辅把车停在后门的通道旁,用链条式的钥匙开了门。 这时,从通道传来了声音,是门打开的声音。 泰辅偷偷往里面觑了一眼,看见一个男子从后门走出,只看到了侧脸,是个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辅的反方向。 心生疑窦的泰辅绕到前门,功一并不在那里。试着拉开刻着“有明“的大门,居然轻易就打开了。 店内一片漆黑,但是收银台处的门开着,光线从那里漏了出来。门的那头是父母的房间,旁边是楼梯。 泰辅正准备往那里走时,功一出来了,背上仍背着静奈。 泰辅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逆光的关系,他无法看清哥哥的脸,但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不要过来。”功一说道。 “嗯?” “被杀了。” 没有明白哥哥的话,泰辅眨了眨眼睛。 “被杀了。”功一重复着,没有感情地说,“爸妈被杀了。” 这次泰辅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没了解状况。他意义不明地笑了,虽然他明明知道哥哥并没有在开玩笑的。 望着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静奈。 泰辅的脚开始颤抖。 雨看起来好像停了,出租车的雨刮停止了运转。 驶出国道16号线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个信号灯处右转,没多久后,京急本线的高架映入眼帘,它的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车,缓缓走向现场。细细的小道交错成四个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铺。刻着“有明”的大门斜斜开着,不断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是半夜三点了,难怪都没有围观的人群,店被警戒线隔离开了。 萩村经过店前,右转,打算开始观察周围的样子。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虽然黑暗中无法辨清那人的脸,但是从那印有“高尔夫俱乐部”的伞推测,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热衷于高尔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当有名。听说开始的契机好像是刑事课长的邀请,背地里不少人都觉得打高尔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称,他本人对此也应该有所耳闻了。 “咻——”挥动伞的声音。 “好球!”萩村搭话道。 维持着推球动作的男人还是留着一副标志性的邋遢胡子,他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萩村。 “来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伞说道。 “柏原才赶来得及时呢。” “我本来就在警署嘛。上级说之前的报告书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来,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时,接到了这里的报警电话,被吓醒了。” 柏原仍倒拿着伞,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伞。看来好像已经养成癖好了,一边说话一边还比划着推球动作似的挥动着伞,伞柄的顶端“咯笃咯笃”地不断摩擦着地面。 “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家店里被杀害。”萩村听罢,小声向如是说着的前辈确认,“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店长和他夫人在一楼的房间内遇害,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浑身都是血。” “柏原,看过现场没?” “只是粗粗扫过一下,鉴证科就到了。” “那对夫妇啊……”萩村皱着眉说,“三天前,刚刚来这里吃过午饭哎。” “是啊,我点了牛肉丁盖浇饭,真不错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谁料到竟会这样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会怎样,真的无法预测。”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证,回来途中在这家“有明”吃了午饭。他们是店里的常客。这里的料理价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对于需要体力的刑警来说是救星般的存在。 “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着家的方向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有2个儿子。” “是三个。”柏原回道,“还有一个小女儿。两个男孩一个小学六年级,一个小学四年级。” “相当了解呢。” “刚刚见过,不,应该说,刚见过长子。我到的时候,他站在家门口。打电话报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记忆被唤醒了,他记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高高的男孩走进店里,具体长什么样子无法记清了。 “问过话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过来,还要再重复问一遍,所以让他先在房间里休息。” “哪个房间?” “二楼的。”柏原用伞指着楼上说道。 萩村顺着伞的方向望去,那儿没有窗户。 “父母遇害,只有孩子活下来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几点?” “大约12点到2点之间。在孩子们出去的时间里遇害的。” “这个时间,孩子们单独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本记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区小城市的建设地。” “这样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瞒着父母,从二楼的窗户溜出家的。长子说当时父母还活着。” 萩村点着头绕到后门。那里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上面朝后门的那扇门开着,有光线从中漏出来,隐约可以听见鉴证人员的声音。 后门旁有一间仓库,屋顶是白铁皮做 成的。萩村顺着屋顶往上看,不禁吃了一惊。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框上坐着一个男孩,他似乎并不在意下面的刑警,出神地凝视着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语。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辅,妹妹叫静奈。”边看着记事本边说着的柏原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真可怜哎。” 随后不久,萩村的上司赶到了现场。同时,几个同事也到了。根据上司的指示,萩村负责问话,柏原负责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员到达,他不仅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而且对“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认识发现尸体的孩子们。 “现在哪是问话的时候,都没人起床呢。”经验丰富的山辺嘟囔着走了出去。 “首先,从那里开始问吧。”萩村指了指远处的拉面摊。正当这时,本部的警车赶到了。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菜单封面如是写着。功一想起了几年前最初看到这段话时,曾问他的爸爸幸博:“我们家一百年前就开始开洋食店了?” “傻瓜,怎么可能!”幸博一边雕刻着洋葱,一边回答。 “但是这里写着有百年历史啊。” “历史”这词刚刚在学校学过。 “历史是指牛肉丁盖浇饭的历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盖浇饭是日本人发明的料理。说起横须贺,就会想到海军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话还是必须要用日本人发明的料理决胜负啊。” “嗯。但是这段话好像在说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有百年历史。” “只是看起来像,我可没这么写。没关系啦,是客人自己误解的。”这么说着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来,圆滚的肚子也随之抖动。 功一他们的爸爸是个对于细枝末节相当草率的人,非常健朗,从不给他人添麻烦,也不指责孩子们。在功一的记忆中,爸爸从未说过“快去学习”或者“过来帮忙”之类的话。 爸爸好像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塔子妈妈总是偷偷跟孩子们抱怨。 “爸爸真不会做生意。连客人都说定价可以再高一点的。他却回我说店的特点就是物美价廉,就会逞威风。如果用便宜的材料还说得过去,却说什么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虽说明白塔子的话,但是对于粗枝大叶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别的。素材也好,烹饪方法也好,都要一贯而之,绝对不会妥协。 实际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亲开创了“有明”。虽是简陋小店,味道却得到认可,不乏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既然继承了这店,幸博最讨厌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这样的事发生了。 “今天的客人从父亲那代就光顾了。他说比起上一代,口味变辣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舌头到底怎么了?”像这样发火的事也有过。 虽然功一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不仅有同行前来偷师,而且想要学习食谱的人络绎不绝。这些都是从塔子那听说的。 “‘年轻人啊,虽然你真诚地前来,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爸爸如是解释,‘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谱还说得过去,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东西,怎么可以……’听说你们爷爷只传授了爸爸一个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这食谱有多少价值,他只知道对于爸爸而言相当重要。父母的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佛龛,佛龛的抽屉中放着本古旧的笔记本。幸博时常从抽屉中取出来翻阅,有时也会记几笔。不用说,自然是在写料理的制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来看,被突然闯入房间的幸博逮个正着,他弹了弹功一的脸颊:“以后你有心继承我的衣钵,我会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样偷看。” 功一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幸博问他为何要偷看这本本子。 “有人说谁都能做。” “谁都能做?怎么回事?” “昨天在学校,有人说只要知道了制作方法,谁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谁说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点点头。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么?” “牛肉丁盖浇饭。” 幸博咂了咂嘴,叹了口气:“想法真天真。” 但随即,他起身对着功一说:“过来。” 跟着进入厨房的功一接过爸爸递过来的菜刀。“切菜。”幸博说。 “我来教你。从头教你牛肉丁盖浇饭的做法,是不是谁都能做,你到时再好好想想。” 幸博临时关了店,吃了一惊的塔子想要劝阻他,他却置若罔闻。 功一想要临阵脱逃,他觉得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从最基本的汤开始烹饪。步骤的复杂、火候、味道浓淡的细微差别,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爸爸每天都像这样细心地烹饪着,想着这些,功一的思绪游离了。 明明是从上午开始的,待到完成时,夜幕已经降临。幸博说:“其实本来应该花费更多时间的。” “尝尝看”幸博边说边把刚刚出炉的牛肉丁盖浇饭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调羹大口大口地吃着,果不其然,还是和平日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 “好吃。” “怎么样,还是认为谁都可以做出来吗?”幸博问道。 功一摇了摇头。 “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牛肉丁盖浇饭,即使知道怎么做,除了爸爸以外,谁也做不出。” 听到这句话,幸博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样想就对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骗你。”幸博严肃地说,“不要在朋友家做,在这里!做完给别人吃,然后收钱。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单单为了饱腹而做出来的。”说罢,他又笑脸逐开。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眺望着菜单,功一的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各样的回忆,全是些开心得忍不住“扑哧——”偷笑的回忆。 但是所有的回忆,在视线从菜单上抽离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们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现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们所占据了。 “是有明功一吗?” 功一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两个高个男人。 两个男子是刑警。谁都没有自我介绍就坐下了。一头短短白发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个的年轻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过了不久,走进了另一名男子,他拉开邻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认识这个人,因为他来过店里几次,记得最近也有光顾过。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样子,经常绕过收银台一起聊高尔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时候,最早赶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笔录吗?”白发男子问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况已经和他说过了。 “今天不行的话,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问着。 功一微微摇摇头:“没关系。” 其实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担心万一没有自己的证词会无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让他逃了。 “今晚的事,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白发男子如是说。 “嗯……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功一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用尽全力地问道,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 了,这才意识到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着。 即使这么询问着,脑海中仍乱做一团,无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着柏原。 “从那里开始说怎么样?就是从家里溜出去开始。” 啊,功一点着头,目光抽回白发男子身上。 “十二点左右,我和弟弟从窗户那溜了出去,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这样啊,这件事自然是瞒着父母的吧。” 嗯,功一点点头。 “溜出家的时候,父母在哪里呢?” “在这里说话。” “表情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和平时一样。”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楼的情形,父母当时在店里说话。两个人窃窃低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谈这类话题,父母总相当谨慎以免让孩子们听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几点?” “没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没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这样啊,回来的时候是几点?” “2点吧。不是特别确定,过了很久才看钟的。” “没关系。溜出门的时候是从窗口出去的,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要从这个门进来呢?” “因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两个人的话就会从窗口溜进来了,带着妹妹没办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着了。” “你带了钥匙?” “嗯。” “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和钱包放在一起。” 连这也问到了,不知道这些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功一边想边一一作答。 “接着,说说走进店里时的情况吧。”白发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询问着。 “店里的灯都关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于是,开了门就进来了。这时,发现那扇门微微开启着,里面的灯亮着。” 功一回头望着收银台方向,凝视着那里的门。 “然后以为父母都起来了,没办法,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才开了门,因为不经过那间房间就不能上楼……” 推开门,可以看到约三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这里是预先准备料理的地方。在右边处脱了鞋,然后进入家中。楼梯正对玄关,左边是客厅兼父母的卧室。站在玄关,一打开里面的门,就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 功一偷偷张望的时候,发现父母房间的推拉门半开着,心想这下糟了,父母睡觉时肯定会把门关上的,不会是察觉他们偷偷溜出家,等着回来训斥他们吧。 背着静奈,功一蹑手蹑脚地偷瞟了一眼房内,然后—— “看到了脚。”他对刑警们叙述着。 “脚?”白发男子若有所思状。 “妈妈的脚。穿着袜子。心想怎么会这样就睡着了呢,就探了探房内的情形,结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接下来的状况,功一语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染着鲜血的白布,一瞬间功一还误以为是太阳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无法看清她的脸。 当他意识到这原来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迹的围裙的那一刻,倒在里面的厨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帘。幸博脸朝下躺着,背部的t恤上满是血。 爸爸也好,妈妈也罢,都纹丝不动地躺着。功一不能动弹了,身体仿佛被冰冻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紧紧被束缚住的身子的是背后传来的声响,那是开关店门时发出的几不可辨的吱吱嘎嘎声。从小就对这个声音就习以为常的功一有了反应。 他背着静奈一点一点后退,穿上鞋,回到店里,正好是泰辅站着的地方。 功一似乎对弟弟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功一已经无法记清了。然而,他记得自己的话让泰辅面色苍白、身体开始颤抖。 “因为太意外了,所以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着头默默说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带到二楼,然后用店里的电话打了110,接着就在店前等着。” 白发男子沉默了。耷拉着头的功一无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这里吧。”柏原说,“稍微冷静一下,兴许会想起些什么。” “是啊。”白发男子点头赞同,“今晚,孩子们在哪休息?” “还不知道。根据调查,附近似乎没有亲戚。总之,我已经先联络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么,决定之后请告诉我一下。——功一君。”白发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头,看到他一脸抱歉的模样。“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但是,叔叔们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点头。 两个刑警起身离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吗?” 功一摇摇头。 “叔叔……” “怎么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们身边吗?”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么才好呢。事实上,随后我们也要检查一下二楼。所以呢,相反地,必须让弟弟他们把房间空出来。” 功一看着柏原。 “不能呆在那里吗?我们不会添麻烦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想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今晚的房间,我们会准备的。” “静……我妹妹大概还在睡,那家伙,非常能睡。” “吵醒的话怪可怜的吧。” “平时的话无所谓,只是今晚想让她好好睡着。因为,那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甜甜熟睡着,至少今晚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睡觉。” 说着说着,功一突然感觉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脑海中浮现静奈熟睡的表情,想着必须要告诉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他的心开始激烈地挣扎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功一心生绝望之情。 所有的事情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横溢脸颊。就算亲眼目睹父母的尸体时,功一也没有流泪,为什么现在眼泪就止不住呢。他狠狠抓住身旁的餐巾,盖在脸上,终于没有忍住,开始放声嚎啕。 在横须贺警署,第一次召开搜查会议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了。赶去现场的搜查人员几乎一宿没睡。萩村就是其中一员。他和山辺来回在“有明”附近调查,却一无所获。不管怎样,光是寻找起床的人就相当辛苦了。虽然去了便利店、拉面摊等询问,还是没有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其他的搜查员亦如此。没有从机动搜查队那得到太多的资料。就连召开会议的县本部系长脸上也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根据长男的证词,有明夫妇遇害时间为半夜零点到2点之间。接到报警电话是半夜2点10分,和他发现尸体没多久便报警的证词相吻合。 夫妇都在客厅兼卧室遇害,然而,凶器并不相同。有明幸博被菜刀从背部刺杀,刀约长30公分,刀刃贯穿身体,胸口露出刀尖。根据法医推测,应该是当场死亡。 塔子也是被菜刀刺杀,一把可以被称为小刀的刀。和丈夫相反,是从胸部刺入。她的脖子上残留着用手紧紧掐过的痕迹,也许是为了给予致命一击才补上一刀的。 凶器仍在两个受害者的身上,兴许犯人觉得拔下来太费时费力了,但比起这个理由,更大的可能是犯人没有意识到留下凶器的危险性。凶器都是直接从“有明”的厨房取来用的,上面没有指纹,作案时可能带着布手套。鉴证科人员如是推测。 案发时似乎发生过搏斗,但室内没有痕迹留下。因为没有找到用来存放营业额的保险柜,罪犯可能从店的收银台直接偷走 了手提式保险柜。这点唯有稍后向长男他们确认了。 是单独作案还是多人作案,根据目前的信息还无法作出结论。是否熟人作案也同样不可知。而且,根据案发地点,无法从犯人没有准备凶器这点断言他事先没有计划杀人。因为谁都知道洋食屋肯定有菜刀。 无论如何,今天一天的调查是相当重要的。 会议结束后,决定本案以县本部的搜查一课为中心,分工也安排下来了。萩村他们带领的刑警也被编入中心组。 萩村望了望坐在身旁的柏原,只见他托着腮,闭着双眼,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可知他并没有睡着。 “孩子们怎么样了?”萩村小声问着。 “在旅馆里。”柏原含糊作答。 “旅馆里?” 柏原抽出了托着腮的手,挠了挠后脑勺。 “在汐入的一个旅馆。长男的班主任应该也在。” “你带去的?” “没,我只是送他们上了警车。” “状态如何?” “孩子们?” “嗯。” 柏原轻轻叹了口气。 “妹妹还在睡觉。长男让我们别吵醒她。所以,就让警察抱着上了警车。” “父母被杀的事,妹妹……?” “还不知道。长男是这么说的。”柏原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没跟她说吧。不知那个班主任说了没有。看起来好像不太可靠的样子,担心啊。” 究竟如何告诉小女孩这个惨剧才好,萩村一筹莫展,幸好他不用担当这个角色。 “长男、次男怎样?” “长男还好,可以回答一课的同事的提问。在旁听着,真觉得这孩子厉害啊。” “弟弟呢?” “弟弟啊——”柏原摇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乘上警车的时候像个人偶,木如死灰。” 这种时候居然在旅馆里——看着打理得相当精致的庭院,功一想着。名目繁多的树木林立,小巧玲珑的灯笼点缀其中,巨石随处可见,上面青苔滋生。 “考虑了很久,当作火灾处理如何?”野口老师说道。 功一的视线移向班主任,“火灾吗?” “嗯。你们家发生了火灾,父母被送入医院,然后你们被带到了这儿。总之,先这样解释吧。”野口温柔地征询着。素来嗓门很大的他,今天刻意压低了音量。如果总是这样的口吻,就不会有“大喇叭”(ホイッスル)这样的绰号了吧,望着他削瘦的脸,功一暗自想着。 两人坐在旅馆一楼的门廊上,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觉得可行吗?”野口再次询问。 “瞒着我妹妹吗?” “只是现在。总之,现在先蒙混过去。你妹妹还小,如果知道实情,会受到怎样的刺激呢?” “但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当然,总是要告诉她实情的。但是呢,我觉得现在先这样解释比较好。有必要向她说明为什么会在这里。父母的事情也必须做个说明。然后等你妹妹冷静下来,找个时机再告诉她实情不是很好吗?” 功一低着头,十指交叉着。 并不是不明白野口的用意。的确,向静奈坦白是件相当辛苦的事。也曾想过以后再告诉她这个悲剧。但不知为何功一仍无法释然。他单纯地觉得既然总有一天要说出真相的,早些晚些都一样。 “现在津岛陪在你妹妹的身旁,我想等她醒了这样跟她解释,你看怎样?” 津岛是静奈的班主任,一位圆脸的女性。 “泰辅怎么办?不能对那家伙说谎啊,他都已经这样了。” 自从功一目睹父母的尸体以来,泰辅就一直很奇怪。别人不喊他,他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双膝蹲坐着,在等警察赶来之时也这样。被带来这家旅馆时,他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现在必定还是蜷着身子,蹲在房间的角落吧。从昨晚以来,功一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的班主任也应该马上就赶到了,考虑一下如何处理弟弟这边吧。总之,妹妹这边先这么定了。” 功一暧昧地点了下头。需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明天开始该怎么办,不,今天开始我们该怎样生活呢。而这问题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功一找不到答案,脑海中就好像暴风雨过后的满地狼藉。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来代替他考虑这些。 “那么,就这么办吧。” 好,功一答道。 “来的正好。”野口老师的视线投向功一的背后。 功一转身,津岛老师正牵着静奈向他们走来。静奈穿着t恤和短裤,这些都是离家前功一塞进包里的。 津岛望了望野口,又望了望功一。 “看她醒了就带过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有明君也知道了。那么,就按刚刚的说法。”野口向津岛老师使了个颜色。 “津岛老师,泰辅呢?”功一问。 “有女警陪着,别担心。” “哥哥,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爸爸妈妈呢?”静奈问。 功一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有条理地说清楚。 “那个,有明,你们家昨晚发生了火灾。” 听着津岛的话,静奈惺忪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因为过于吃惊,刹那间呆呆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溜出家看流星了吧,流星救了你们哦。爸爸和妈妈受伤了。” “诶?”静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骗人。” “是真的。”功一说,“发生了火灾。” “我们家烧掉了?再也不能住在那了?”静奈的眼睛通红通红。 “没有全都烧掉,别担心。” “没错。家还在呢,放心吧。但恐怕不能马上住进去了,暂时要呆在这里。” “爸爸妈妈在哪?”静奈东张西望着问道。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受伤了,被送进了医院。” “诶?”静奈歪着脑袋望着功一,“哥哥,怎么办啊?” 功一想要鼓励妹妹,但是横竖都想不出此时此刻他还能够说些什么。自己也同样地感到不安,他们究竟如何是好,前途一片黯淡。 这时,有人向功一走来。 “可以打扰一下吗?” 功一抬起头,是柏原。他对两位老师说道:“想带功一去现场实地调查下,可以吗?” “现在?”野口拔高嗓子说,“但是,他都没有睡过。” 听罢,柏原低头望了望功一说:“不行吗?” 功一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去。”说着,他转向津岛老师,“请帮我照顾一下妹妹。” “嗯,交给我吧。” “哥哥,你要去哪?”静奈问。 “回家,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调查。” “静也要去。” “你呆在这儿。哥哥先去看看情况。” “诶。” “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哦。”津岛老师劝诫。静奈这才打消了念头,转向另一个话题,“老师,医院在哪里?我可以去妈妈他们身边吗?” “过一会。”津岛含糊其辞道。此时,功一也离开了旅馆。 他和柏原一起乘上了旅馆前的警车。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以前,功一总想坐一次警车看看,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这个梦想。 “困吗?”柏原问。 功一默默地摇了摇头。“也是啊。”柏原喃喃道。 洋食屋“有明”的店前停着好 几辆警车,周围仍围着警戒线。昨晚还没有的好事者扎堆在警戒线外围观。稍微远处,扛着大型摄像机的男子和拿着麦克风的女子面对面站着。见状,功一思忖着不能让静奈看到这个新闻。 下了警车,功一被警察保护着踏进了店里。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警察和刑警。 之前的白发刑警走进功一,说:“一直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功一一言不发地微微点头。 “能尽快到处看看家里吗?再怎么小也好,一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请告诉我们。” 好的,功一答道。 先从店的入口开始,他们沿着桌子中间慢慢往屋内走去。 老实说,即使有不对劲的地方,功一也没有自信可以发现。无论是店内还是家里,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有时幸博弄混了折叠桌的放置位置,功一也完全没有察觉。 “收银台的里面有什么不同吗?”白发男子询问道。 功一来回扫视着收银台内侧,眺望着餐具、调味料等,然而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家的手提式保险柜放在哪里?” “保险柜?” “放营业额的东西。” 啊,知道了。功一点点头。 “钱在那里。”他指着收银台内侧,那儿有个大约30公分大的四角铝罐,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咖喱粉”。 “这个罐子?” “嗯。” 白发刑警把罐子拉到身旁,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拧开盖子,其中放着数枚纸币和零钱。 “居然放在这里啊……” “爸爸说保险柜没什么用,不是等于告诉小偷这里有钱吗?” 白发刑警和其他刑警面面相觑,随后他盖上了盖子。 推开收银台旁边的门,他们走了进去,眼前是令功一有些忌惮的地方——父母卧室的门。一想起必须踏进那里,功一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进入家前,可以看一下后门那边吗?”白发刑警说。 功一点着头打开了角落的门,门后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后门。同样是扇木门,可以上锁。 后门的旁边放着个篮子,里面随意放置着把透明的塑料伞,功一的目光停了下来。 “怎么了?”刑警问道。 “那把伞不是我家的。”功一如是说。 “啊,”白发刑警走到篮子跟前,但是并没有触碰伞,“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们谁也没有这样的伞,而且把伞放在篮子里,万一篮子要用的话就很麻烦了,会挨骂的,所以我们绝不会这样做。” 白发刑警点了点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招手示意其他人过来,在耳边低语了一番。 之后,功一巡视了家里,并没有其他大发现。孩子们的房间还是昨晚溜出去前的样子,父母的房间的话,功一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榻榻米上沾着的血迹就灼烧了他的视线。 功一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一走进房间就看到静奈坐在矮凳上叠着千纸鹤。津岛老师也在她身旁。泰辅好像在隔扇的另一端。 “啊,哥哥,怎么样?家还在?”静奈问。 “还在哦,我说过没事的。”功一在她身旁坐下。 “有明君,我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想打个电话。”津岛老师说。 嗯,他答道。 津岛老师出去后,他望了望桌上,说:“你在干什么?” “在折千纸鹤呢,想要送给妈妈他们。”静奈哼着歌轻快地回答着。 看着小手用心折出来的纸鹤,悲伤的回忆再次向功一袭来,瞬间在他的胸中掀起千层巨浪,终于,他的心墙被击垮了。 功一抓住静奈的手,手中的纸鹤被打破、跌落在地。 静奈怯怯又一脸受惊地望着功一,“哥哥……” “没用的,不要浪费时间做这些。” “什么?” 功一起身,推开隔扇。 “不要这样啊,泰哥哥病了,在睡觉呢。” 的确,泰辅蜷缩在被窝里。功一掀开被子,看到像乌龟一样团作一团的泰辅脸上浮现了吃惊的表情。 功一抓着静奈的手,拉到泰辅的身旁。“疼~”静奈哭着鼻子说。他伸出双手捧起妹妹的脸颊。 “静,好好听着。爸爸和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们死了。” 静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随即,眼见着她的脸颊就泛红了。 “骗人。” “是真的。并没有发生什么火灾。事实上是杀人事件。爸妈都被坏家伙杀死了。” 静奈挣脱了功一的手,歪着脑袋,手和脚不停地胡乱挥舞着,哇哇大声哭着,满屋子乱跑。 功一一把抱住静奈,好像要把她整个都保护起来。“不要,不要。”妹妹还是不停地拳打脚踢着。 “已经只剩下我们了……”功一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泰辅突然发出了悲鸣,如同要把积压到现在的情绪都发泄出来般开始纵声嚎啕。 “昨晚有没有卖出这样的伞?我想查下收银条就一清二楚了吧。”头发稀少的男子一边整理着三明治、饭团的货架一边思索着。他的胸口挂着店长的徽章。 “可以麻烦你查看一下吗?” 萩村话音刚落,店长露出了厌烦的表情叹了口气,一幅觉得很麻烦的模样。“请稍等片刻。”说着,他走向收银台。 萩村来回扫视着崭新的店面,墙上、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目光扫到酒柜时,他想起附近好像有家酒坊。 沿着国道16号线有家便利店,萩村正在里面调查。他的拍档柏原站在放置杂志的架子前,一脸兴趣缺缺。 “那个,昨晚只卖出一把。说起来,那个顾客没说过一句话。”店长盯着长长的收银条,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当时是你在店里?”萩村问。 “嗯。基本上,晚上都是我一个人。” “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店长绷着脸苦苦回忆着。 “只记得是个男人。本来,我们也不会仔细打量顾客的长相……” “衣服、体型什么的,还有印象吗?大约几岁?” 店长一脸求饶的表情摆了摆手。 “不记得了。很抱歉,请别问我了。我的记性原本就不太好。” “那么,如果想起什么的话请联络我们。”萩村递过一张写着搜查本部联系电话的便条。 “好,好。”店长接过便条,放在一旁,明显就是打算等刑警离开后马上扔掉。 萩村叫了声柏原,走出了店。 “虽然对认真调查的你这样说有些不礼貌,不过,问这些根本就没用。”柏原粗声粗气地说。 “我也不是不知道。” “没用的。就像刚刚那店长说的,便利店的员工怎么可能记得顾客的长相。而且,伞并不一定是昨天买的吧,也可能是带去的。” “是这样的话也没折。但是犯人很可能是昨天买的,因为这一带到了半夜才开始下雨。所以我们应该充分考虑到他没有带伞的可能性。” 柏原摇摇头。 “查伞这条线索没意义,什么都查不到。” “那我问你,犯人为什么会把伞留下呢?” “慌慌张张逃走的关系,落下了吧。逃走的时候雨很可能快要停了,忘记也很正常。” “没听鉴证科说么,伞上没有留下指纹,连这点都考虑到的人,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 “他可能是在犯罪前 擦掉的。而且,我们还无法断言他是否故意为之,如果犯人带着手套,也一样不会留下指纹哦。” 柏原哼了一声。 “你认为犯人是小偷还是熟人?”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熟人吧,趁着夫妇不注意地时候袭击他们。” “我也觉得。也就是说犯人不是硬闯,而是夫妇开门迎接的。又不是冬天,这种时候戴手套也太奇怪了吧。我认为犯人抹掉伞上的指纹是在杀人后。但是比起这样,把伞带走不是更方便吗?没这样做是因为担心逃走的时候会碍手碍脚,而且他确信伞上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或许,这伞是那里捡到、偷到的。 萩村无法马上反驳柏原的说辞,确实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根据有明功一的说法,放在后门旁的塑料伞不是他们家的。鉴证结果显示伞上没有指纹。仔细观察了犯人留下的伞,萩村他们针对贩售同一种伞的店进行了调查。 “虽然明白你说的,但好不容易发现了犯人留下的东西,调查它的来源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柏原耸耸肩,“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们故意让我们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主要线索还是由搜查一课负责。” “主要线索?” “先前的借款。” “那个啊,果然还是有关啊。” “应该吧。” 大约2个小时前,负责调查遇害夫妇人际关系的搜查员找到了值得探究的情报。前阵子有名夫妇向熟人借过钱。好像是说因为经营不善还不了贷款。现在还不确定借款的具体金额,但是,有明幸博曾拜托过现在是私人医生的初中同学,说:“越多越好,最少需要一百万,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刑警在猜测为什么这样小的饮食店会需要这么多钱。 “但是,调查‘有明’经营状况的刑警认为他们应该不需要如此大笔的金额,也应该不会拖欠银行贷款。” “应该不是正当手段的借款吧。” “高利贷?” “这点也要考虑进去。不过可能更糟。‘有明’的店主喜欢赌博,我担心不会和这有关吧。” “喜欢赌博?”萩村有些意外,这点他们并没调查到。 “以前在店里偶尔听到的。自行车竞赛、赛马、麻将,好像什么都赌。不知这里有没有线索。” “这件事告诉过搜查一课了?” “说了。”柏原晃着肩膀笑着,“他们尽可能让我们多绕弯路。像查伞的来源这种工作,就扔给我们这些乡下刑警了,嘛~彻查这个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只是不喜欢我们参与调查罢了。” “为还赌债借钱而被杀吗?” “有可能。” “但是债主没理由杀了借钱的人吧。” “常理来说没错啦。但我们也不能一口咬定,兴许谈不拢就杀人了。” “话也没错。” 萩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这时,柏原的胸前传来了bb机的声音。 “哎呀哎呀,催什么。”柏原边环顾四周边从把手伸进上衣内侧。大约在20米处有一个电话亭。 远眺着打电话的柏原,萩村点了根烟。望着前辈的背影,他心想:这次前辈格外认真啊。大概是因为接触过受害者的孩子们吧。柏原现在独身一人,但几年前家中有妻儿。儿子由妈妈领养着,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吧。 “我从来没有尽到过爸爸的责任。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现在也许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吧。嘛,或许对他而言这样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着说起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儿子的身影重叠起来了吧。萩村想象着。 走出电话亭,柏原的脸比先前严肃了几分。 “拦辆出租车吧,去汐入的旅馆。” “旅馆?孩子们怎么了?” “次男好像开口说话了,说了相当了不起的话,他看到凶手了。” “诶?” “长男的班主任打给警局的。他说找比较熟悉的刑警来问话比较好,长男指名让我过去。真是谢天谢地。” 远处有空车驶来,萩村和柏原同时招了招手。 “鼻子比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许会说错……”泰辅的音量越来越小了,最后垂着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功一。 “加油。”功一小声鼓励道。 “脸的大小呢?大吗?”身着西装的男子手持速写本问道,与其说是个警察,更像一个认真的公司职员。 泰辅苦思冥想后说:“没这么大,瘦一些。” 西装男子点点头,笔端唰唰作响。 功一望着桌上,上面摆放着十来个千纸鹤,都是静奈折的。她现在躺在隔壁。哭声停了,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吧。 白天的时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后,被吓傻的静奈哭喊了起来,泰辅也和陪着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功一的耳畔仍残留着两个人哭喊的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身体炙热不堪。 虽然大人们指责功一跟静奈说了这些,他并没感到后悔。他打算从今开始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做主,因为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泰辅开口说话是在嚎啕大哭之后。发泄完对夺走父母性命的凶手的强烈恨意后,他突如其然地盯着功一这样说。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据泰辅说,昨晚功一背着静奈从店门口进去的时候,有个男子从后门走出。 功一吓了一跳,转告了野口老师。老师立刻联络了刑警,不久后,柏原他们就赶到了。现在坐在泰辅跟前的那个男子也是其中一个,他说他想尽快画出肖像。 柏原他们在门外等着,担心太多人围着会让泰辅紧张得说不出话。同时,他们让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长这样?”西装男子把速写本递给泰辅看。 画上是一个下颚细长、高鼻梁的男子。功一印象中没见过这人。 “这一块还要宽点。”泰辅指着额头说道,“还有,嗯……感觉很强硬。” “很强硬?” 嗯,泰辅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说谁会懂啊?”功一脱口而出,“怎么样才算很强硬?” “可是……”泰辅低着头嘟哝着。 “没关系。怎么觉得就怎么说吧。”西装男子微笑着,笔端再次唰唰作响。然后他把速写本转向泰辅,问:“这样呢?” 上面画着的脸确实比刚刚严厉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里、怎么修改的。 泰辅点点头:“嗯,挺像的……是这种感觉。” “这样啊,谢谢了。”西装男子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会立刻把这个作为参考。如果记起些其他的地方请再告诉我们。” 男子手持着速写本走出了房间,然后,柏原他们走了进来。名叫萩村的年轻刑警和白发刑警也一起进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顾过,功一记得这张脸,但名字还是刚听说的。那时也知道了白发男子叫横山。 “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可以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你看到那个男子时的样子吗?”柏原单刀直入道。 泰辅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目击时候的情况。虽然如此,坐在身旁听着的功一也不清楚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体格的男子突然从后门夺门而出,逃走了。年龄不详,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间。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离开后,泰辅低落地说道。 “没关系。有了肖像会很快捉到犯人的。还有留下的伞呢。” “伞?” “犯人落下的伞。一定会找到些什么证据的。” 说话的时候,隔扇一下子被推开了,静奈站在那儿。 “起来了?”功一问。 他抱起挂着泪痕的静奈。 “静来抓住他,那个杀死爸妈的家伙,静来杀了他。” 功一抚了抚妹妹瘦小的背。 “没错。找到凶手后,我们三人一起杀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过自动门走进来,便利店店长就摆出了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对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来几次都一样,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老来问我我也很困扰。” “只是慎重起见,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即使这样,你们老是过来,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复印纸,上面是一幅肖像,这是萩村几天前拿来的。 “之前也说过,那晚来买伞的顾客似乎不是长这样的,比他年轻。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怎么说都过了十几天了。” “并不限于买伞的顾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请告诉我。” 这时,一对情侣走了进来。眼见着店长一幅没空奉陪的态度,萩村说了句:“麻烦了”出了店。 看了看时间,刚过22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萩村扬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下来,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这几天走的路,叹了口气。 回到横须贺警署的时候,同事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没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问了问山辺前辈。 “他说他去衣笠那儿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个每周都去‘有明’吃午饭的男人,应该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银行分行的业务员,虽然名字还不知道,兴许有谱。” “那男人和肖像像吗?” 山辺摇摇头。 “他比较矮胖,和画一点都不像。但是柏原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长得像的人。” 萩村领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有明泰辅目击了嫌疑犯理应帮了大忙的。搜查人员拿着肖像到处询问,特别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过了十几天了,搜查队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 “也许我们都找错方向了。”山辺说,“或许肖像并不像,或许犯人并不认识有明夫妇。搜查一课那也没找到有用的情报。这案子要拖下去了。” 关于有明夫妇背负着巨额借款这点,警方没有一点头绪。搜查一课好像暂时搁下了这条线索,从这两三天的动向来看,他们似乎把重点转向在附近调查问话。 “图书馆那条线索查的怎么样了?”萩村问道。 “有人在那目击到夫人的事?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和我无关。”山辺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开始穿外套,看起来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图书馆前看到有明塔子。目击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里搬运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说当时她正要走进图书馆。 但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并不记得她,也没查到她借书的记录。图书馆里可以翻阅周刊杂志和报纸,警局上下普遍认为她应该是来看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说着离开了。没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来了。 柏原看到萩村挥了挥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从衬衫口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烟圈。然而他似乎并不享受其中。这几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辉。 “听说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话。 柏原点点头,弹了弹烟灰。 “和信用金库的营业部主管见了个面。别人说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说只去过那三次。谣言哎。” “给他看肖像了吗?” “看是看了,他说没印象。”柏原松了松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听到关节的声音。“你那边怎样?” “一无所获。和平时一样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许不是当地人。”柏原叼着烟,把横须贺的地图平摊在桌上。“从其他地方来的话,考虑到事件发生的时间,犯人很可能有开车。那停车的地方……” “搜查一课已经确认过附近停车场的录像,很遗憾,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更不会停在路边,万一附近有人报警就糟了。远一点也无妨,我会选择比较安全的停车场。每天有千百辆车子出出进进,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为奇的停车场。”柏原来回扫视着地图,目光停在了某一点,他指着说:“譬如这里。” 萩村探着身子瞧了瞧地图,柏原指着的地方是汐入的某个大型超市,里面有好几个餐厅,也有电影院、游艺场。不用说,停车场很大。 “这里离现场有点远,步行的话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办不到。还有一个地方,这里。”柏原指向了马路对面的宾馆,“这里的停车场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层都是停车场。” “停车费是机器计算的?” “没错,不过出口处有工作人员。” “就他了,给他看看肖像。”柏原摁灭了刚点上的第二支烟,拿起外套站了起来。 “现在过去?” “反正回家也没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门口。 “请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们在警局前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宾馆。柏原翘着二郎腿,一边轻叩膝盖,一边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样。 “那几个孩子啊,”快到宾馆的时候,柏原开口说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儿院。” “收养儿童的设施?” 面对萩村的提问,柏原微微点了点头。 “亲戚好像都不能收养他们。不仅没有血缘关系,平时也没来往。被寄养到这种地方,孩子们也觉得没面子吧。” “店怎么办?” “因为银行贷款,店会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个牛肉丁盖浇饭了啊。 看到泰辅往纸箱里塞模型战车,功一一把拿了出来。 “你刚刚放过高达模型进去了,忘记玩具只能拿一个吗?” “但这个是爸妈最后买给我的……” “那么把高达模型放回去。不是说过要尽量减少行李吗?” “我只要高达和这个,拜托了。”泰辅双手合十,恳求着。 “不行。把空间留下来放衣服。没有玩具也不会怎样,可是没衣服穿就惨了,谁也不会给你买了。” 泰辅受伤地低下头,从纸箱中拿出高达,和战车对比一番后,把高达放回了箱子,战车放在了写字台上。 功一抽回注意力,继续手边的收拾工作,他把内衣、外套、学习用品等一一塞进纸箱。还要收拾静奈的行李,东西相当多。 静奈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闹别扭。对她而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兔子玩偶和大象枕头。功一让她二选一,她就哭了。 其实功一也想让泰辅和静奈带走自己的宝贝。他无法想象孤儿院的生活,但是,他知道等待他们的决不可能是快乐无忧的日子。恐怕到时候有许多需要忍耐的地方。那时,这些充满回忆的玩具可能会带来心灵的慰藉。然而,功一也意识到他们不能老是依赖这些,还是现在开始习惯 忍耐比较好。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忍受的话,以后会更辛苦的——功一有这样的预感。 把他们送进孤儿院是大人们的决定。也算征求过功一他们的意见,然后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里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孩子哦。除了你们这种情况,还有因为事故父母突然双亡的孩子们。有亲戚收养的话没关系,没有亲人的孩子基本都会被送到这里。决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算是从里面出来的人也有前程似锦的。重要的是,在那里如何生活。” 班主任野口半是劝诱、半是安慰地对功一说。听着这些,功一心想这些我都知道,比你更清楚地知道。 孤儿院告诉他们每人只可以带一个纸箱,因为带太多行李过去也没有地方放。 光是三个人的衣服、学习用品就差不多填满了三个纸箱。功一站了起来,低头望着弟弟、妹妹。 “下楼去拿爸妈的遗物了,每人拿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 泰辅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静奈仍旧躺在床上。见状,功一叹了口气。 “静,听话。以后你哭我也不管了,只剩下今天了哦,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回这个家了。” 静奈这才放下兔子玩偶,起身下床。 下了楼,三人走进了父母的卧室。这是事件以来功一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这里。虽然之前有跟着刑警进来过,但当时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这间卧室也是家里的客厅。一日三餐也是在这里。这里有五人围坐成圈的餐桌、有佛龛、有电视。壁橱里有暖炉,每逢冬天爸妈就取出暖炉,把风扇放进去。 父母遇害的痕迹已经没有了。小学的老师、pta的工作人员在警察的允许下清理过了。即便如此,功一还是觉得血的腥臭味挥之不去。 静奈走近塔子的梳妆台,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口红和粉盒。功一回想起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妈妈化妆时的画面。 “可以两个都拿走哦。”功一说。 “真的?但是……” “一个是我那份,静替我拿着。” 静奈轻轻点了点头。 泰辅望着父亲的手表,一个金色的古旧的表。“这可是高级货呢。”幸博总是这样炫耀。 “我可以拿这个吗?”泰辅问。 “可以啊。” “哥哥你拿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说着,功一拉开佛龛的抽屉。 一本笔记本躺在那儿,就是那本记着菜谱的笔记本。取出后,功一“嗖嗖”迅速翻阅了起来。泛黄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 “我只要这个就好。”功一对泰辅和静奈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出爸爸的味道了。” 新年临近的时候,萩村想,不详的预感好像要灵验了。 洋食店夫妇被杀事件以来,已经过了近半年。不用说,案件还没有解决。凭着最大的线索——那幅肖像,搜查队调查了将近2000来人,仍一筹莫展。 夫妇的借款的详情也不了了之了。只查到了案发前不久夫妇名下的帐户里取出了200万现金,根据银行的证词,确定是本人前来取出的。 这笔现金目前不知所踪,很难想象是取出后碰巧被人抢走的,怎么看来都应该是犯人拿走的。应该是他事先得知夫妇筹集了这笔现金,然后趁夜潜入犯罪。问题是警方不知道犯人是谁,更不用说夫妇为何要筹这么多钱了。 不管在有明家附近如何调查盘问,警方仍一无所获。 事件过后一个月,搜查队员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虑的神情。这类案件能否早日破案全看最初的搜查。警方虽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连日调查取证,但仍毫无头绪。这种情况下,他们越来越焦急也合情合理。 有时,一脸疲惫的搜查一课刑警回到警局,望着墙上贴着的肖像,叹着气说。 “这画真的像吗?” 听到的瞬间,萩村浮出了不祥的预感,这案件不会永远都悬而未决吧—— 日复一日,搜查本部的空气愈发沉重了。新的一年到了,透过广播听着警察局长的新年致辞的一周后,管区内发生了新的案件。横须贺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的空地上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她生前遭受了粗鲁对待,脖子上留下了用细线勒过的痕迹。从一旁的草丛中找到了死者的手提包,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从包里找到的免许证很快就辨明了她的身份,是在附近的超市工作的女性。在回家途中,受到了不明者的袭击。 随后,萩村他们也参与了此案,像上次一样,负责去附近调查问话。听完上司的指示,他想,这下要从那个案子中抽身了吧。 当然,横须贺警署里留有洋食屋夫妇遇害事件的搜查组,但人员已经被大幅度削减了,现在大约只剩下20来人。而且,那也仅仅是名义上的,警署里几乎看不到搜查一课人员的身影。 虽说萩村和柏原一起加入了搜查本部,但事实上他们也只不过是空等情报上门罢了。 某个寒冷的夜晚,结束调查后回家途中,萩村和柏原走进一家小小的关东煮店。超市女职员遇害事件快要结案了,他们逮捕了一个和被害者同校的男性。从被害者的同级生那得知,那男人总是缠着被害者。在丢弃的包上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那男人的指纹。 萩村情不自禁地感叹着:要是每个案件都能像这样简单地破案就好了。 柏原听出了言下之意,曾经为了“有明”的案子他们四处奔走。 萩村一边用木筷子捣碎土豆,一边颔首。 “确实证据也不多,只有那张肖像和猜测是犯人留下的那把伞。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目击到。怎么会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哎。如果确实是熟人犯罪的话,打听一下有明夫妇的周围,应该不可能没发现啊。” 柏原边倒着啤酒边摇着脑袋。 “即使这么说,找不到也没折。你知道我拿着那张肖像问了多少人吗?” “我明白,你比谁都投入。正因为这样,才更不甘心啊。” “我可以担保,犯人肯定不是熟人,和他们一点都不认识。凡是有来往的人,我一个不漏,都问过了。” “但不是熟人,深更半夜会被请进家里?” “的确不可思议啊。但我连夫人之前的男人都问过了。” “听说了,不过一无所获。” “没错。特地不远千里赶过去的哎。”柏原咕嘟咕嘟喝起了啤酒。 事件发生后的两周左右,塔子的过去引起了搜查人员的注意。因为从夫妇周边都没找到有用的情报,他们就开始入手调查两人的过往。他们注意到两人并没正式注册结婚,而且双方都带着孩子。功一和泰辅是有明幸博的亲生儿子,他们的母亲在生泰辅的时候难产死了。而静奈是塔子的女儿,户籍上并没有爸爸,也就意味着她是私生女。 塔子曾经在横滨接客时和一个男性交往过,然后怀了静奈。据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性说,对方是某企业的员工,已经结婚生子了。即便如此,塔子还是选择生下孩子独自抚养她。 塔子姓矢崎,静奈跟着她姓,但在学校使用有明这个姓。如果和哥哥他们不同姓,会引起周围孩子们的狐疑。 为何有明幸博和塔子没有注册结婚呢?答案恐怕是塔子过去交往过的那男人,也就是静奈的亲生父亲的关系吧。 他说,塔子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答应他不会拿孩子要挟,同时,他要支付一定的赡养费直到孩子成人。不过一旦塔子结婚,赡养费也随之停止。 看来塔子不想白白失去这笔钱,就暂时搁置了和幸博结婚的事。幸博可能也觉得没必要这么匆忙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