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九年我做了天下第一》 一、小陆压 龙游县不远处徐州府,是西南重镇,是中原和西南边地的枢纽。 徐州府两侧有山,惊蛰一过,漫山桃花遍野,因地处龙游与徐州府的交界处,古称龙泉驿。 遍野绯色,引得不少人来到此处登高游玩。 只是这漫山桃花纷飞也留不住客,初春时节,只有那龙泉驿的闲来客栈,往来游人客商络绎不绝 申酉时,近宵禁,厅堂正热闹。 说书人折扇一展,众人聚精会神。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刀剑嗡鸣,原是有一人从天而至,从腰间摸出一只红葫芦便唤出一只飞刀,接下砍向裴家娘子的山匪兵刃。那裴家娘子吓得花容失色,就差没晕过去。” “山匪定睛一看,来人远在十步开外,而面前当下兵刃的刀却稳稳悬在空中,吓得大惊失色,还以为是有魂灵操刀!却没想到,此乃是仙家手段,御剑飞刃!” 说书人醒木一敲,满堂喝彩不停。 只见他摇了摇折扇,言语道:“救下裴家娘子的人,正是仙山衔云下来的小陆压仙人,持飞刀行走世间锄强扶弱,斩妖除魔,不失为当今时间英雄也!” “裴家娘子逃脱山匪刀兵,等到再想转头答谢这小仙人,却只见那小仙人将飞刀收入葫芦中,足尖一点飘然而去。” 堂中热闹非凡,角落中有一青衣少女独酌许久。 她摸了摸端坐在桌上的小黑猫,抛了一颗花生豆丢进嘴里,饶有兴致的听着说书。 台上的说书并未结束,台下众人却自顾闲谈。 少女正前方,有人的悄悄话传入了她的耳朵:“你们听说了吗?那胡家和裴家的婚事本是要黄的,但现在又要大办了!” “怎么之前要黄?” 那人嘿嘿一笑:“我郑德的爹是胡府的管事,也算是胡府的家生子了。前几日裴府一行人到了驿馆,府上派人去迎接,我爹也去了,等他出来的时候愁容满面,我就问他,我爹说,那裴府娘子,居然在送亲路上,一变二,变成了一对孪生姐妹。” 众人轰然,此事滑天下之大稽,如何可能? 郑德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周遭的看客等急了,推搡着喊他快讲。 “本有此异事,府上是想退婚的。但见过那两位娘子的容貌后,郎君直接就改了话头,直接一口应下,将两位娘子一起娶进府。老爷又甚是疼爱这个小儿子,便也遂了他的愿。” “想来那两位裴府的娘子,定是花容月貌啊!” 桌上闲谈至此,气氛也都愉悦了起来,众人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大家族秘闻最是引人遐想,聊完这些后,皆是饮酒作乐,满座贪欢,不得尽兴而不归。 郑德拿着胡府事找乐子,被哄得飘飘然,酒过三巡这才踉踉跄跄下了桌。 “嗝,等,等我们府上郎君成亲那日,大家记得来喝一杯酒啊。” 他转身走了出去,听见街头两声梆子响,这才知道戌时已到,入夜了。 郑德打了个酒嗝,想着这天怎么黑的这样快,正欲往前走,肩头却被人拍了两下,身后传来一声轻快的声音。 “大哥,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啊。我刚刚观你头绕血光,面色发青,恐怕近日会有惊吓见血之事。” 他回过头,瞧见身后站着一个容貌清俊,身形瘦消的青衣少女。 少女看起来也就刚过豆蔻之年,噙着笑,抄手踱着步上前来,上下打量着自己。 “啧啧啧,近看更是不得了,我这一看,你这祸事马上临头啊。” 这少女左手掐着天干地支,口中念念有词,皆是不祥之兆,郑德瞧见她一双狐眼下一左一右竟然对称着两颗绯红的双痣,蓦然觉得这人貌若妖邪,非人而异。 他自己一下酒醒了大半,对此人的靠近十分抗拒。 “去去去,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子!也敢在此跟你爷爷跟前胡言乱语,呸!快滚!” 郑德骂完转身就走,只觉得这人上来就说血光之灾,大晚上的十分晦气。 还没走出街道转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呼。 “诶,大哥小心啊!” 他还想回头骂两句,头顶忽然掠过阵腥风,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森然的鸟眼。 那口浓烈的血腥味喷洒在他脸上,差点没把人熏晕过去。 郑德脑瓜子还没转的过来弯,只听见耳边传来铁器交锋的凛冽之声,嗡鸣不止。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宛如救命福音:“我都说了你大祸临头,为啥非得转身就跑?” 他被眼前场景给震撼到了,这完全颠覆了郑德短短十八年的认知,简直永生难忘。 一把纤细还射着寒光的镰叶刀,居然轻轻松松架住了一个黝黑巨大的鸟喙。 鸟喙的主人有一双硕大的血红双眼,杀气腾腾,对比之下,那架住它的镰叶刀却显得柔弱非常。 那是一把没有人操纵的刀! 是把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的飞刀! 青衣少女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大笑道:“好实力,居然能架得住我姜钰的飞刀!” 红葫芦,飞刀。 方才说书人的话语似在耳边震耳欲聋,郑德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磕磕巴巴的喊道:“你,你就是救了裴家娘子的小仙人!” 姜钰侧头看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可担不了小仙人一说,我姓姜,单字一个钰,大哥叫我姜钰就成。” 她拍了拍红葫芦,陡然吞吐间,竟变出十一飞刀来! 飞刀做阵盘旋在她身后,姜钰气势陡然一变,杀意初现,眼下血痣暗暗变亮,近看之下似有气息透出。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姜钰掐诀,那招架鸟喙的飞刀弹回,她伸手一带,娇小的身子力气却大到能将郑德这么大一个汉子拉到了身后。 阻碍没了,这才看清面前是何物。 这是一只一人高的灰鹤,血红的双眼闪烁着,居然像人一般缓缓踱步,仿佛在思考如何拿下这两人。 郑德惊得说不出话来。 姜钰下意识挡在了人前,目光中透着些许疑惑。 “邪祟,还是妖灵?” 她实在没想到在离徐州府这么近的龙泉驿,居然还有这么凶悍的东西。 师门祖训有云:路遇不平事,惩恶扬善切不可犹豫。 若是这次放过了它,不知道下一次又会祸害了谁? 念即此,姜钰不再留情。 她身后的飞刀动了两把,以穿云之势夺其面门而去。 镰叶飞刀小而凌冽,灰鹤被逼迫的紧,翻身闪躲,无暇顾及靠近两人。 也许是邪祟妖灵天生六感通灵,感应到了危难当头,缩头挥翅躲开了当头一刀。 飞刀斩了个空,刀气却是将它身后的地面的青石板劈了个结实,碎裂成了蛛网。 灰鹤才躲过一次危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蓦然发现月色下的姜钰捏着剑指,对准了它。 “喵!” 身后忽然响起凄厉的猫叫声,定住了灰鹤的身形。 它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只见下一瞬第三把飞刀从它的身体捅了出去! 速度之快肉眼都来不及反应,实在是够阴险的。 灰鹤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但姜钰还没松口气,愕然发现本该倒地身亡的灰鹤居然从中刀的位置,幻化做了一阵雾气散开来。 它就这样凭空在街道上消失了。 黑猫从暗处窜了出来,轻松一跃,扑倒了一物,站稳后晃了晃脑袋,轻巧的走到姜钰身边,把东西叼给了她。 这是一颗暗金纹的妖丸,在她的手掌中摇摇晃晃,怨气四溢。 二、踪迹 她有些震惊:“怨气化形,是罗刹鸟?” 有记载云:常有墓栖一大鸟,形如鹤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因亡人怨恨而生,喜食心生怨恨者双目,擅引诱迷惑路人,因身聚怨气,会袭击凡人,凶猛异常,始称为罗刹鸟。 其鸟狡猾异常,擅用妖丸分身。其与妖灵神似而不是,归其为邪祟;肉身罗刹鸟气候大成,皆可为祸一方。 想来龙泉驿此处近来有冤怨,不然也不会吸引这样的罕见的妖灵来此。 虽然失手,姜钰并不显失落,她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十二柄镰叶飞刀悉数回到了葫芦中。 郑德站在他的身后,两股战战。 方才真的太吓人,给他差点把那黄白之物吓出来了。 眼见那妖物消失,他这才知道害怕,一屁股跌坐在地。 姜钰注意到他,笑着走了过去:“大哥你没事吧?” “仙,仙师,小人刚才多有得罪。” 郑德彻底醒了酒,说话都带着颤音,瑟缩着喊道:“您大人有大量,还救了小人,你就是我郑德的恩人!小恩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方才出言不逊!” “哎,没事,就是以后出门,小心着点,少走夜路,不要喝酒。” 若不是方才往此人身上拍了一张趋避的符咒,想来那罗刹鸟定会将他引诱了去。 姜钰此时看见郑德头顶怨气已散,放下心来。 她拍了拍郑德的肩膀,知晓此人这是第一次见到邪祟妖灵这类,定时吓坏了,好一通劝慰,转而又道:“我方才在客栈里,听你说你是胡府的人?” 郑德此时把姜钰当做救命恩人,知无不答,连忙点头称是。 少女满意的点点头,话头一转,向他询问道。 “前些日子可有一个青衣术士来你们府上?” 郑德回忆了一下,连忙点头。 “有,有,那人叫戚二爷,是老爷请来府里看二郎君的病的。前些日子裴小姐到了后,郎君就病了,徐州府的大夫看不出来,只说是撞邪了,老爷让我爹去请的龙游县那边有名的戚二爷来看看。” 姜钰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欣喜,忙问道:“那他还在府上么?” 郑德摇摇头:“不在了,那天他来宅子里看了二郎君,又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听说是准备晚上出手救治,结果我们晚上去请人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人就算了,连包袱都没带的。” 啊? 姜钰傻眼了,她完全没想到人居然不见了这种情况。 郑德偷偷看少女的脸色,支吾着开口问道:“小恩人和那戚二爷是什么关系?” 少女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那人是我师父,前些日子下山说是办件事,几日便回来,我等了许久他都未归,所以我便下山来找他。如今我寻他不得,不知道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郑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实在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师徒关系,还好没有口出狂言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急忙道:“小恩人尽管吩咐,小人无不尽力的。” “我师父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说法,如今不知他身在何处,但肯定也是心有挂记的。我身为他的徒弟,自然是要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情,你们府上郎君的病我可以看,但只有一个要求,我得取回师父的东西。” 姜钰笑的十分和善,一双大眼弯弯,灿烂如星子。 郑德听她这番话喜上眉梢,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小恩人所求若是在平时,自然是不好应下,但近日府中事杂,倒是好带人进去。 更何况老爷最近也为此事烦忧,而小恩人恰好能帮忙驱除妖邪,可不是一举两得么。 他动作麻利,立刻折身回了客栈,借了个马车套了,带着姜钰回徐州府。 龙泉驿离徐州府虽然不远,但多少还是有些距离。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把姜钰的思绪都打乱了。 她这趟下山,搞不好真扑了个空。 姜钰百无聊赖的靠着床沿,右手撑着脑袋,心里暗骂着自己到处惹事的师父。 前些日子师父说徐州府有一户人家遇事求到他这里要帮忙,让自己照顾好山上的药材。 结果这人居然带着所有的银钱跑了,留她一个人在山上喝西北风。 等了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也不见师父回来,所以姜钰才决定下山找他。 大不了挨老头一顿骂罢了。 也不知道师父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连包袱都没带走。 想到此处,姜钰不免有些担心。 像是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似的,小黑猫抖了抖身子伸了个懒腰,扭头蹭了蹭她的手。 她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师父还不如你靠谱。” 小猫拿头顶了顶她的手心,十分粘人。 郑德看小恩人情绪有些低落,寻思想找点话说,便壮着胆子和她聊了起来。 说来说去,都绕不开胡府最近发生的棘手事。 姜钰听着郑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对胡府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胡家也算得上徐州府内颇有威望的人家,祖上出过几个状元郎,到了胡家老爷这代有些落没了,但好在胡老爷有两个争气的儿子。 科考上榜,马上要和裴家娘子成亲的,正是胡老爷的二儿子,胡傅,胡二郎。 而姜钰前些日子在找师父消息的时候,意外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正巧就是要嫁给他的裴家娘子,裴雯雯。 可不是巧了么。 还是熟人。 “你说那裴家娘子,一变二,变成了一对孪生姐妹,可确有此事?” 姜钰撑着脑袋,有些好奇。 说起这个郑德就来劲了,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这事情是我爹亲口说的,一点都做不了假,确有此事!” 郑德说了半天,绘声绘色的描绘了当时的画面,但姜钰在他的话中,却听到了一些蹊跷。 原来那日她救下裴家娘子就离去了,一行送亲的仆人收整好便再出发了,入夜众人因为中途的插曲,没能来得及赶到镇上,便寻了一处仙女庙歇息。 夜里庙外树影摇晃,狂风怒吼,但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受了惊吓,又赶了一天的路,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睡的很沉。 直到第二日清晨—— 裴家娘子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 两位从长相到身形都如对镜自顾一样的新娘子,连小动作都一模一样,让人难以分辨。 而这两人居然也不吵不闹,还提议不要延误吉时,先到了徐州府再说后事。 就像知道这场亲事不会取消一般。 这两位裴家娘子肯定有一位是假的,但为何这两人并不是互相揭穿真假,而是达成一致,来徐州府? 莫不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她们? 怪哉,怪哉。 小黑猫蹭到她身边,轻声叫回她游离的思绪。 马车上垂挂的响铃渐渐停下了声响,姜钰抬头就瞧见徐州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刻在高高的城门上。 夜里黑压压的城墙耸立,城门巍峨伫立在前方,应衬着守将身旁的点点灯光,压人欲催。 屹立在西蜀百年之久的徐州府,到了。 三、不速之客 五日前:星衍宗双屏山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燕子裹挟着寒意掠过亭前的静潭水,雾气带着春色,似落未落笼罩在双屏山山谷中。 从侧边看去,山外青山宛如画中泼墨,缭绕云雾剪去山腰,寥寥几笔将秀山凸显。 正如音希寺东陵大师称赞过的那样:微澜屏扇作画妆,烟眉应是山重山。 然而来此的一行人,并未在意这山谷内宜人景色,只顾着脚下泥路难行。 绕过山谷下的催花池,静水潭的竹屋小院突兀见青烟。 男人上前叩门,来了一青衣小童开门,他将手中玉佩递了上去,只见这无暇的玉佩上刻着廉贞二字。 “劳驾,通报一声你们先生,就说沈砚舟来访。” 小童懵懂,只收了玉佩答道:“先生早起时说了,今日有贵客来,叫我早早的来门口恭迎,若是人到了,直接找他便是。” 沈砚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紧绷的神色也松懈了不少。 童子带路,他带着随从绕过水潭上回廊画舫,这才到了独立在水潭边缘的小亭子。 亭中一人独坐其外,身披蓑衣,正在垂钓。 此人正是星衍宗神出鬼没的七杀星,李寒光。 沈砚舟上前,踌躇道:“师弟。” 那人一动不动,好似酣睡老僧一般入定。 沈砚舟让随从在亭外等候,解了披风走上前来,自顾自的说着话。 “经年不见,难为师弟还记着师兄,还再此等我。” 李寒光动了动,瞥了他一眼:“有话快说,说完回你的御灵府去。” 沈砚舟笑了笑,深感师弟脾气还是和以前在山上一样。 “西蜀龙游县三天前,有一女子出嫁,路遇山匪。随行侍从都被山匪杀光了,你猜怎么着,半路上忽然杀出一个年轻人,一己之力打退了劫道的山匪。” 小童端上来茶水,沈砚舟接过,品了一口:“好茶!” 李寒光抬起头来:“若非匹夫之勇,便是高人出手。” “师弟一针见血。”他赞叹道:“龙游那段时间时不时有人传出小仙人神迹的事情,再又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不得不引起重视。御灵府和门内弟子去查探过了,击毙的山匪身上除了细密的刀痕上附着灵气,身上还有近似黄魈的抓咬撕裂。” “他们上报到我这里,我给师父也发了一份卷宗,师父来信,让我来找你。” 沈砚舟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件,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放在了案几上。 “黄魈?”李寒光一愣,惊道:“宗门居然对这种小事出手?” 也不怪他惊讶,星衍宗自现任宗主陶胜光继任后隐隐有江湖第一的姿态,除了弟子历练之外,轻易不会挥师下山。 但时逢乱世初平,东陆大齐一揽天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星衍宗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大齐招揽不少能人异士,建立御灵府,其中也不乏偷偷加入其中的星衍宗弟子。 就像他眼前的沈砚舟,即是星衍宗弟子,也是御灵府的两位大主事之一。 李寒光站了起来,一边解着蓑衣,一边往里走。 少年人薄唇凤眼,长相俊美,只是一直冷着一张脸,见到自家师兄也没什么笑脸。 “既然如此,你不去查你的事来找我作甚?” 沈砚舟叹了一口气:“若只是两种伤痕单独出现倒是不至于如此。师父是怀疑那是衔云飞刃和无字天书造成的伤痕。当年神将登明叛逃,门内对外只说登明带走了至宝无字天书,但实际上,登明还带走了师祖从冥山衔云带回来的飞刀。” 李寒光讶然,目光灼灼尤显狂热:“你是说,是那十二把飞刀?” “正是。” 少年问道:“衔云飞刃薄入纸页,细密的伤痕倒是飞刀所致,但是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衔云飞刃吧。” 沈砚舟手指摩擦着茶盏:“那人自那次打退山匪后,便在那蜀州一带徘徊,行侠仗义,你知道那一带的百姓称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叫什么吗?” “小陆压。” 李寒光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陆压仙人,本是话本子上的神仙,传说身怀独门法宝斩仙飞刀,一旦使出绝没失手的时候。 而现金世间唯一能称的上封神斩将飞刀的,只有衔云飞刃。 这套师祖从冥山衔云带回来的飞刀。 沈砚舟料到师弟如此反应,了然的笑了笑。 无字天书暂且不提,那衔云飞刃的诱惑,师弟是断然拒绝不了的。 李寒光此人痴迷剑术,对于飞剑传说深信不疑,而门内那套下落不明的衔云飞刃,极有可能让他破解南海三十年前失传了的御剑术。 若真有人能使用御剑术,对于自负剑术非凡的师弟来说,是种莫大的打击。 能得到师弟这等身手的一流高手出马,办好此事还不是如虎添翼? 说不定师弟完成此事后便能随他一起在御灵府内办事…… 这可是个好助力啊…… “师父的意思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是错失了衔云飞刃的下落,她老人家会悔恨一辈子。要你随我一齐即刻出发,去一趟龙游。” 沈砚舟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上面篆刻着‘七杀’二字:“这个还你,也该是你下山历练的时候了。” 李寒光眼神一亮,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寒光定不负师父所托!” 山间燕衔微雨,朦胧水间忽而乍破含光,披辉而泄。 划过一池春水。 …… 郑德此人常替胡府办事,偶尔也有夜里回去的时候,再加之此人爱听龙泉驿那堂子说书,来往总是跑,所以和城门的守卫私交甚好。 他打点一通,便顺利的带着姜钰进了徐州府。 此时已经夜深,实在找不到客栈,好在姜钰并不拘谨,郑德便将她安排住进了他自家的小院中。 第二日一早,这人便来敲了房门。 可惜还没碰到门边,就被一声厉叫吓一跳,差点丢了手中端的盘子。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团窜出来的黑影。 是跟在小恩人身边的黑猫。 昨日也正是它一声猫叫定住了邪祟,不然小恩人要斩杀邪祟定是要费些功夫。 想到此,他不由得对着小猫多了些敬意。 这肯定是小恩人带下山的灵猫吧! 姜钰听到声响,睡眼朦胧的爬起来,一拉开门,就看见郑德笑的一脸谄媚,手里端着的餐盘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还有一碟子咸菜,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再看看自家小猫守在门口舔爪子的样子,姜钰就明白了。 这是防着有人进屋呢。 她挑眉,有些疑惑郑德这么早来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小恩人起了,小人做了一点早饭,还望恩公不要嫌弃,赏脸吃一口。” 姜钰打了个哈切,错开身示意他把东西端进来,问道:“不是还要去胡府?弄这么多干什么?” 郑德把豆腐脑端了出来,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恩人,有件事情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姜钰坐下来搅了搅豆腐脑,尝了一口眼神一亮,但碍于身边还有人在,只能放下了勺子,一本正经道:“有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郑德横下心,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道来。 “小恩人有所不知,戚二爷失踪过后,老爷着急的不行,又为了郎君赶成亲的吉时,现在通知了徐州府的御灵府,还贴了告示网罗能人,来替郎君驱邪,听我爹说,一大早就有人去府上了。” 姜钰听这话,心下了然。 胡家居然还惊动了御灵府?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下山,但是这御灵府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 脱胎自无冕之王的星衍宗,御灵府不仅能人辈出,还背靠大齐朝廷,成了一支独立江湖的势力,属于是专管怪力乱神之事的衙门。 不少术士捉妖师之流都受制于御灵府,对他们的评价也是好坏参半。 让他们来这里处理这种小事,怕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老神在在的搅着碗:“感情我还是去的晚的。” 郑德连连摆手,直说不是那个意思。 姜钰放下勺子,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若是府上另请到了高人,那我便不会多管闲事,你只需把我师父的包袱交给我就行了,我自会离去。” 郑德抬手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寅时起去寻他老子,还被踹了一脚。 那戚二爷不知本领到底如何便失踪,指不定是有仇家寻仇,此时把他徒弟往胡府引,那就是引火上身。 而胡家向来不去沾惹这些祸事,情愿避开而自保。 老头子戳着他的脑门破口大骂,让他把这个瘟神赶紧送走,别带进胡府,也不要让小恩公插手府上郎君的事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东西给他,让小恩人离去了。 虽然这么做不太厚道…… 两人吃过早饭,便出发去胡府。 胡府离得远,二人约莫快到辰时才赶到,宅院门口几位洒扫的小厮老远就看见的郑德领着人来,急忙挥手。 “郑哥!你怎么才来啊,郑管事等你好半天了,听说前院来了衙门的人,这才等不及,就先去招呼人去了。”小厮乐呵呵的看着郑德,又打量了一番姜钰,低声道:“郑哥,这位小娘子是?……” “什么衙门,你小子少贫,赶紧的帮郑哥跑一趟腿,去偏院先前戚二爷住的地方把他的东西都带过来。” 郑德吩咐完偷偷瞥了一眼姜钰的神色,嘿嘿一笑:“小恩人,咱们先进去等等吧,王家小子腿脚快,一会就给拿来了。咱们走了这么半天的路,喝口茶润润。” 姜钰欣然,并不拒绝。 二人从侧门入内,庭院内错落几个大水缸养着水莲,正抽叶冒尖,院里还有几棵桃树正盛放,姜钰目光停留了一会,看向了他处。 回廊来来去去不少侍女小厮忙碌着,无暇顾及他二人。 “这是忙胡家二郎的婚事呢,胡二郎不还病着么?” 郑德见小恩人问话,连忙答道:“小恩公有所不知,老爷找了御灵府的人,估摸着二郎君醒来估计也就是前后的事,府内先操持起来,能赶上吉时就好。” 他没有多去想这件事情,只跟着郑德走,两人走到一处耳房,推门进去竟是一间会客的书房。 郑德用袖子给他掸了掸榻,扫去飞灰,请姜钰坐。 “小恩人先坐会,我去泡壶茶来。” 姜钰看他匆匆离去,转头打量起这间书房来。 看得出来胡府不是普通的富庶人家,房内的家具摆设无一不精致的,书架上收集了不少名家典籍,还有一些本家批注,底蕴很深。 主位后挂着一副‘道法自然’的卷轴,格外引人注目。 她站在卷下,盯着落款处——怀瑜二字看了半晌,以至于有人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个认识的人。 少年推门而入,身上银饰碰撞叮叮当当一阵响。 他看见姜钰的背影诧异道:“诶?还有比我先到此处的人?” 姜钰闻声回头愣了一愣。 “你是,相阳?” 四、插手其中 少年一身异族彩衣短袍,抱着一张卷轴,脖上的银饰随着他走动叮当作响。 脸上还带了些圆润,一双眉目恍若星辰。 十分惹眼。 姜钰摸了摸鼻尖,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十多年不见的故人,有一丝尴尬。 十几年前相阳随家中长辈来过衔云山,姜钰便是那时和他相似,但没几个月相阳便回去了,一隔就是十余年。 能认出人都算不错的了。 相阳认出姜钰,欣喜的快跑了两步。 “居然是你!多年不见,可别来无恙?前几日我刚到徐州府的时候还见到你师父戚二爷了,他不是说你还不到下山的时候么?怎么这么快他又改变心意放你下山了?” 他前几日见过师父? 姜钰疑惑的皱起眉头,问道:“你这几日还见过我师父?” “是啊,”相阳笑道,“就在城西的茶坊,我见他行色匆匆,便没多聊,怎么?二爷他老人家不是也来看胡府的事了吗?你是要和他一起么?” “个中说来话长,我师父现下并不在此处,我是来拿他东西的。人已经去取了,我拿到就要离开了。” 姜钰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卷轴,相阳笑着看了他一眼,掂了掂卷轴,递了过来。 “这是胡家张贴在布告栏处的告示,我便揭了榜,来这里看看。小钰,你干嘛要走,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多看看。” 他接过卷轴,打开来,果真是胡府的告示,还盖了御灵府的官印。 姜钰诧异,没想到是相阳接下了这件事情。 “你怎么会接下这个榜?今日我可是听这胡府小厮说,这事情御灵府插手了。” 相阳收起卷轴,收起懒散的神色。 “我这下山来历练,自然是秉承师门祖训了。” 姜钰心念一动,竟与他异口同声道:“路有不平事,必定拔刀相助。” 一时间故人相见的那点尴尬气氛消融,两人相视一笑,姜钰紧绷了几日的心情总算有些松懈。 “告示上既然有御灵府的印章,我自然也知道他们会插手此事,但我既然决定下山历练,那必定也是不会怕事的。” 相阳无所谓的挥挥手,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勇气可嘉。 他转头问起姜钰来:“那你呢?二爷他不在此处,你也要走?他那天还跟我说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要带你去一趟蜀南,怎么这会就自己跑了。” 姜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 “蜀南?你知道我师父的行踪?” 他搓了搓鼻子:“嘿嘿,那日聊完,他多少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相阳乐的有些质朴,对着姜钰眨眨眼:“如果你帮我一起查胡府的事情,我就考虑告诉你,怎么样?” “……” “怎么样呀?很公平吧。” 姜钰扭头继续看起那副‘道法自然’的字来,嘴里只吐出五个字:“我没兴趣查。” 她幼时就和相阳认识,自然知道此人真实秉性:虽然为人热忱仗义,但三分热度,更好偷奸耍滑。 相阳身为中原万象谷的人,背后有极为护短的长辈给他擦屁股,但是姜钰不一样,她的后台也就师父一人罢了,而现在师父不见了,她还得费力去找这个老头子。 若是这会答应相阳帮忙,这人立马就会打蛇顺棍上,纠缠不休。 况且相阳给的消息,还不一定就是真的。 相阳倒也不恼,只是上前一步嬉皮笑脸的缠着她说话。 “哎呀,就看在咱们好歹是旧相识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若是没遇到你,我对此事只有五成把握,但是既然遇到你了,那就是十成十的把握啊。” “我可是听说御灵府会亲自督查此事,你把我一个人放在他们眼皮子下面,我都怕被他们抓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外门忽被扣响,有人走了进来。 “我御灵府,可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你没犯事,谁会抓你?” 相阳还在胡搅蛮缠,乍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两人回头看,瞧见一薄唇凤眼的少年抱着剑走了进来。 一群锦衣人背着剑鱼贯而入,站定在书房内,团团围住。 姜钰眼尖的瞧见那少年腰间垂挂的玉牌,那上面雕刻的,竟是‘七杀’二字。 来者居然是前几日下山来的星衍宗弟子,七杀星,李寒光! 姜钰本就心生退意,打定主意不和相阳掺和在一起,等那郑德拿来东西她就准备开溜。 现在见此情形更是不想再掺和其中。 她偷偷瞥了一眼相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先走为上,先走为上。 李寒光坐在软榻上,跟随的侍从立刻就端上了茶水,他掀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花香沁满书房。 他慢悠悠的说道:“御灵府办事,若非揭榜者,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相阳刚才被此人打断说话,心中憋了一口气,他上下打量李寒光,嗤笑一声。 “本还以为是个前辈高手来此,不想是个黄毛小子。看你颇为年轻,不好好修炼,居然也被御灵府派出来做事。” 这话说的倒也不是他眼高于顶,而是相阳常年居住在门派内,并未出山,也没怎么听过星衍宗的名号,况且李寒光此人看上去脸嫩的慌,竟然比身边的姜钰看起来还要小上一些。 长得就是让人轻视的样子。 李寒光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老神在在的抄手坐着,他听着相阳不客气的小声自语,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小白脸’,但大抵知道是一些不好的话。 少年人脸上神色莫名,吐出来的话却是老练,毒舌至极。 “就凭你这样以貌取人的家伙,都能被放出来行走江湖了,看来万象谷也不过如此,也不怪我御灵府能让我来此了。” 相阳脸色一变,万象谷内皆为异族,能认出他也不稀奇,但这话是在贬低自家师门,实在不可忍。 他咬牙暗啐一口,“你居然这样说我万象谷!” “怎么?”李寒光饶有兴趣的问道:“我竟不知江湖是你万象谷一言堂,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姜钰眼见了两人几句话就挑起火来,气氛剑拔弩张,赶忙拉过相阳,以防这人忽然暴起。 那喝茶的凤眼小子倒是嘴毒不饶人。 大门大户出来的弟子,难道都是这般不饶人么? 李寒光喝了几口茶,长叹一口气,他侧过头,看见相阳手中的卷轴,摇了摇头。 “本还以为能见见那位名声匪浅的戚二爷,没想到只有个出言不逊的新人,我还是回去算了。” 这话说的颇为不屑,气的相阳想冲上去跟他过几招。 姜钰心念一动,赶忙拦住他,转过头对着李寒光笑道:“阁下怕不是误会了,揭下此榜的,是我们二人。” 李寒光难得抬了抬眼皮,利剑般的目光转移了过来。 他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人,因为他能轻松看透相阳的道行,却看不透此人的道行。 若不是无能,便是修为不浅。 “哦?敢问阁下是何人?来自哪派?” 姜钰见人问了过来,也不推脱,拱手作了揖。 “衔云山登仙阁,姜钰是也。”她指了指相阳,笑道:“这位是万象谷的相阳,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见谅,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寒光神色不变,端起茶盏又吹了一口气。 “星衍宗,李寒光。” 衔云山啊…… 居然来自冥山衔云,不知道和那套飞刀有无关系。 “你二人既然揭榜,那就拿好此物。”他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丢了过去。 姜钰接过,瞧着这令牌十分质朴,无一丝雕花。但细看确实用难得的阴沉木制成,正面只篆刻着‘御灵’二字,反过来,背面单一个‘廉’字。 李寒光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若需要御灵府协助,拿着此牌来城西衙门来寻我,若是能尽早完成此事,事毕后也可拿着此牌来御灵府领赏金。” 说罢,他便起身从容的走出门去。 相阳虽然对李寒光此人不满,但这事情是自己揭的榜,现在又阴差阳错的让姜钰和自己一起处理,心情倒也不坏。 御灵府一众人等都走了后,门口忽然有两个人探头。 原来是郑德带着王家小子,颤颤巍巍的守在那里。 他抱着一把有人那么高的斩马长刀,卖力的拖拽进来,见傻眼的相阳和淡定的姜钰,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两,两位小仙师,不如先收了东西,再去看看府上郎君的情况?” …… 姜钰接过长刀,将其背上身,系紧了刀绳,将师父留下来的包袱背到了背上。 怎么看都是一副游走江湖的刀客样子,委实不像个术士。 相阳打趣她:“你怎么回事?这么些年,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现在都没长过这把登仙刀。” 少女无语,横了他一眼:“我就是长不过这把刀,你也打不过拿着这把刀的我。” 她扭头吩咐郑德带路,不再理会相阳,抱着猫走了出去;相阳自讨没趣,也摸了摸鼻子,跟在姜钰后面。 胡府整个宅子坐北朝南,但胡家二郎的屋子,确实朝北而开,两人踏入其中,顿感一阵阴凉上身。 久居于此,身子必定会不爽利。 越往宅子里走,装饰越是华贵,但却越是阴寒,连咋咋呼呼的相阳也发现了不对劲。 此处阴气甚重,绝非常人久居之地。 姜钰与相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然的神色。 心下顿时便有了计较。 这胡府宅子中,有邪祟出没。 忽然一旁厢房有几声响动,众人看过去,推门而出一个婢女,迎出来了一个月白衣裳的女娘。 郑德向其作揖,唤了声‘岚娘子’。 岚娘向几人点点头,她搭着婢女的手,走路似弱柳扶风,看上去赢弱无比,再加之她本身皮肤白皙,此时微蹙烟眉,对姜钰相阳二人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却不让人心生厌烦。 姜钰瞧见此人,眯了眯眼。 岚娘用帕子捂住嘴鼻,咳嗽了两声,这才说话道:“想来这就是老爷替郎君寻来的高人,本该奴来接待几人的,只是近日来染了风寒,实在是有心无力,就劳烦郑小哥替咱们院里招呼高人了。” 郑德低着头,连连称是。 她脸上露出一抹歉意,屈膝作礼后便搭着侍女离开。 待她离开,郑德这才挺直了腰板,颇有些嫌恶的啐了一口。 他瞧见姜钰二人颇有些疑惑,嘿嘿一笑:“小恩人,小仙师,不必将此女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从揽月楼里出身的女娘,被二郎君赎了身罢了。二郎君先前承诺等娶了妻再纳她进门,现在郎君病了,她定是觉得进门无望,动了别的心思。” 姜钰转头,看着岚娘离去的回廊若有所思。 五、乾坤游仙录 屋内昏暗,若是没有燃烛,定是看不清楚。 郑德将二人送进屋内,便退了出去,说是要去和老爷通报一声,姜钰便把门给带上了。 一进门,黑猫默默就跳了下来,凑到了那张雕花漆金的梨花床前。 没人说话,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 “小钰,是怨气。” 相阳被这个声音吓一跳,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小黑猫发出来的。 他小声惊呼:“小黑狗居然修到能口吐人言的地步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昏暗的烛光下,姜钰却清晰的看到默默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神色。 她赶忙插话问道:“又是怨气?” 想来胡府的人又不了解邪祟,而那请来的郎中对此又讳莫如深,自然是不敢直说。 只是先前一日姜钰才出手击退因怨而生的罗刹鸟,这才几个时辰过去,又遇到怨气入体的人。 真是捅了邪祟的窝了。 姜钰想了想,取下包袱,在里面掏了掏。 拿出来了一本泛白的旧书。 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他居然把这个都留下了。”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挡住了烛光,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这下可好,便宜我这个吃白食的弟子。” 若是那李寒光知晓这宝贝在她手中,怕是她根本不会与星衍宗的人打照面! 默默看了看她,一跃跳到了姜钰肩头。 “这是…游仙录!”他大吃一惊,“师父居然把它落下了,你是想用它来查邪祟踪迹?” 相阳听见这个名称,脸上也同样露出惊诧的神情,他看着姜钰手中的旧书,眼神中满是羡艳:“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游仙录?二爷居然把它留给你了?” 也不怪他一人一猫这么诧异。 这名叫游仙录的旧书,正是星衍宗丢失多年的镇门之宝无字天书——乾坤游仙录! 传闻中,真神无一真人撰写乾坤游仙录,而现世中所有的怪力乱神皆出自其中。 五十年前,乾坤游仙录在雷打山九天集会之后,落入星衍宗祖师陶星衍手中,自此众灵归一,听奉天下第一人的号令,不再作乱。 而陶星衍也将这件法宝更名为无字天书,纳入了星衍宗,成为了宗门的镇派至宝。 但在二十年后,陶星衍天命已到,驾鹤云游,乾坤游仙录便消失无踪。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神将登明——戚引雀。 至此,妖灵齐出,乱世开启。 陶星衍大弟子陶胜光继位之后,广发追捕令,捉拿神将登明。 但此时,引得世间离乱的根源正握在姜钰手上,怎么让人不吃惊? 瞧着姜钰脸色难看,他声音越发小声,相阳捂住嘴,瓮声瓮气:“看来他是真有要事要做吧哈哈哈,游仙录实在难得,不过听说很难运用,你会使么?” 姜钰冷笑:“你觉得我不会使?” 大话虽然说出来的轻巧,但姜钰却是真的没有用过这本乾坤游仙录。 只因为师父十分宝贝这东西,她只见过知道这是星衍宗的好东西,碰都没能碰上一下。 但幸好,山上苦修的时候她爱翻书房,看到过驱使这件法宝的方法。 她横了相阳一眼,相阳见她脸色不太好看,识趣的转过身,不看她。 姜钰在包袱里再掏了掏,翻出来一个香炉和几节香,拿出火折子点上,眼见着薄纱似的烟云寥寥升起,一阵沉香木的味道在屋内散开。 她将书放下,拍了拍腰上的红葫芦,唤出一只飞刀将手指戳破,滴了一滴血在书上。 奇怪的是血液并没有晕开,而是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姜钰闭上眼,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室内昏暗,只能听见她低声言语,忽而一道红光一闪,一股暴虐的炁以无字天书为中心迸发而出,一把将姜钰掀翻在地。 那香炉的烟云却只是被震得微微改了方向。 默默急切的跑了过来,还没问出口她怎么样了,就看见姜钰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涨红了脸,呼吸都粗重了些。 刚刚被那股奇怪的炁击倒后,身体内也忽然多了一股霸道的炁,在经脉中横行肆掠。 如果不立马引导,恐怕还没有来得及救人,她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姜钰就地坐下,努力平静气息去打坐。 相阳听见背后的动静转过来,瞧见姜钰满脸通红的样子打坐,一眼便知道她这是行岔了炁。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默默就从桌上跳了下来,挡在了他面前。 玄猫金色的双瞳闪烁着寒光:“她自会调息,若有不对,我会出手。” 相阳摸了摸鼻子,想要再说点什么,但看见姜钰的样子,只能把话吞下肚,朝着默默点了点头。 姜钰强忍不适,只觉得浑身如火烤,仿佛经脉断裂一般左右撕扯,但她不敢大意,只能多念几遍静心咒,平复躁动的心绪,小心引导那股乱窜的炁。 虽然疼痛难忍,但炁脉却因祸得福的大了不少。 她下意识内观,却发现脐下三寸丹田炁海处,多出来一个丹丸似的东西,滴溜溜转着。 那股强劲肆掠的炁,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姜钰有些惊讶,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推断,但她不太敢确定。 难道刚才是她将游仙录纳入炁海了? 知道了无名炁的源来,引导便顺利了很多,姜钰放下心了,准备试探一下炁海这疑是游仙录的小丹丸。 剥去了围绕丹丸的暴虐炁旋,丹丸露出的真容让她颇为震惊。 虽然此物形状神似金丹妖丹,但此物颜色黑亮光滑,细看还有暗纹附着。 她分出一股炁试探,但没想到被丹丸直接纳入其中,圆溜溜的丹丸直接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展开,居然瞬间幻化成了一副银线描边的卷轴模样。 刹那间,一股温暖的炁从卷轴上扩散出来,温顺的绕着经脉运行,竟然在慢慢的修复阔张的经脉。 姜钰感觉浑身没那么痛了,便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卷轴上来。 游仙录载——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仙人揽六箸,附太平。 她瞧着卷轴抬头便是这段诗,心中有些意动,“好个霸气的附太平!” 细看完卷轴上有细密的小字,姜钰长叹一口气。 乾坤游仙录,真不愧是星衍宗拿来镇派的至宝! 普通的法宝,仅仅能供主人驱使罢了,作用也就那一两个。 但这乾坤游仙录,除了能收妖刻印,将刻入录中的邪祟妖灵化为己用,还能洗涤魂灵,在游仙录吞魂吐魄中可循序进阶。 游仙录一共八字阶,每一阶都会进化出更多的用法。法宝认主即有一阶,也就是‘乾’字阶。 而升阶又和四象关系紧密。 姜钰知道,这是师父给她留了个宝贝。 她刚刚所谓的‘驱使’法宝的法子,却是误打误撞将游仙录认主,收为己用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心念一动,即可驱使游仙录。 等她退出内观,香才走了一半。 默默见她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赶忙上前围着她打转,关切道:“你怎么突然行岔了炁?游仙录怎么不见了?” 姜钰感觉自己仿佛在衔云山跑了好几趟一般疲惫,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自然是将这件法宝收服了。” 她心念一动,翻手摊开,一副银线镶边的卷轴便突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这便是游仙录的真容?居然有这么多形态。”相阳打量着卷轴,目光中有些羡慕,“好家伙,星衍宗的镇派至宝都被你拿下了。” 默默跳上姜钰的肩头,舔了舔爪子。 “这下你应该可以用游仙录来寻找出那个邪祟了吧。” 姜钰点点头,两人一猫来到床前。 她打量着昏睡在床上的胡家郎君,见他浑身疲乏,面色发青,头顶有血光缠绕,确实是一副怨气缠身的样子。 姜钰动动手指,冷落多时的镰叶飞刀便‘嗖’的一声窜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划破胡家郎君的手指,采下了几滴血。 她瞥了一眼相阳:“你来还是我来?” 相阳笑眯眯道:“当然是你来了,我还想见识一下游仙录的本事呢。” 默默转过头看着相阳,一双金黄的猫眼透露着丝丝诡异,相阳注意到默默的视线,对它笑了笑,一脸认真地看姜钰将血滴到游仙录上。 游仙录上的血消失后,连游仙录本身都变回了黑色丹丸的模样,它在姜钰手中摇摇晃晃,好像在确定怨气的方向。 几息之后丹丸腾空飞起,在屋内饶了几圈,却又回到了姜钰手中。 相阳看傻了,忙问她怎么回事。 姜钰也有点懵,但她和游仙录的联系并没有断开,立马就得到了掌中那小小丹丸的反馈。 游仙录寻着蘸了怨气的血追踪,根本没法确定邪祟的位置。 因为这怨气的主人,在这个胡府的宅院里,无处不在! 六、花官殿 两人面面相觑,姜钰长叹一口气,将这颗黑色的丹丸收了起来。 这事情看起来是有些棘手…… 恰好有人在这时敲响了房门,见姜钰收好东西,将默默抱在怀里,相阳这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衣着富贵但满面愁容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郑德,姜钰扫了一眼,想来他就是胡家老爷。 男人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姜钰二人,神色有些忧虑。 虽然这两位看起来很年轻,但有胆子在御灵府面前接下此事,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高人吧? 郑德见两边互不言语,连忙上前招呼,又向姜钰二人介绍主家。 胡老爷点点头,态度却并不算亲近:“不知两位小仙师,对犬子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姜钰看了一眼相阳,相阳立马心领神会。 “眉目倒是说不上,只是对令郎的情况有一些了解。能确定郎君并非疾病困扰,而是有妖邪作祟,老爷不用太过忧虑,我与好友姜钰皆是术士之流,久经此道,想来在我二人联手之下,定能解决此事。” 胡老爷听到保证,眉宇间的忧愁消散了不少。 “那就有劳两位小仙师了,若是有需要胡府的地方尽管开口。”他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郑德,“你带人去收拾后院的空房,这几日还要麻烦两位小仙师,可别怠慢了他们。” 说罢便向姜钰二人拱手,侧身进了胡家郎君的屋子。 郑德见姜钰一脸疑惑,赔笑道:“老爷也是担心郎君,为人父母的,看见自己孩子难免糟心,小恩人,小仙师,可别往心里去啊。我这就吩咐人去给你们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你们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姜钰瞧着天色还早,摆了摆手:“你带相阳去吧,我去城里溜达去。” 相阳愣了愣,见她样子不似作伪:“这个节骨眼,你不跟我去查事?” 她打了个哈切:“我本来就是被你拉来做壮丁的,这事情得你自己上点心。我老早就听闻徐州府此地两年一度的斗花节,算起来应该是这两个月,我没见过,出去转转。” “斗花节?” 姜钰的话转的太生硬,打的相阳一个措手不及,二丈摸不着头脑。 郑德听了她的话这才恍然,笑着和相阳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斗花节。 蜀南此地,原传说有一处秘地仙境,称海棠香国,香国之中百花争艳,传闻中,每两年众花灵便会集会在海棠香国,争奇斗艳,选出香主花仙,委任以领群芳布下生机。 虽不知海棠香国所在,但斗花节的风俗却是在徐州府流传有百年之久。 “我自然是知道斗花节,但未曾想过竟然与海棠香国的传说有联系。” 相阳有些不自然的别扭道,郑德自然笑脸应承。 “这是当然,这个说法也只有咱们徐州府本地人才知道,小仙师不知情也很正常。” 届时不少当地望族都会参与此盛会,胡家自然也不能免俗,也会参加斗花节。 只是最近府中发生的事情太多,难免有疏忽。 “小恩人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到斗花节了。”郑德感叹道:“只可惜一面是郎君的婚事,一面又是斗花节临近,我爹忙,我这也分身乏术,不然定该亲自带二位去看看。小恩人若是想一观百花风采,可以去西市后的花官殿看看,惊蛰后花官殿百花盛开,可是十分壮观。” 一听是花,相阳有些失了兴致。 万象谷从来不缺奇花异草,见得多了,也就乏味了。 “那你还是自己去吧,我自己找找线索去。”相阳摆摆手,“可别忘了你得回来跟我查事就好。” 姜钰打住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郑德,只将默默放在肩头,拍了拍他的臂膀:“我自会在酉时之前回来,不必等我用饭,你先和郑德去厢房看看吧,我换件衣服就走。” 郑德听她这样说,才注意到姜钰衣衫上有不少汗渍,赶紧让一旁的下人带她去厢房更衣。 等她换了身衣裳从胡府出来,已经是临近午时。 姜钰走上街头,身旁叫卖声不绝于耳。 城中百姓并不受邪祟之事影响,一派欣欣向荣。 临近斗花节,街头巷尾不少商户也应了景摆出不少花卉,一眼望去百花争艳,煞是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棠香国的传说,不少人家都种了海棠,枝头繁花在春日里料峭,寒气中隐隐有幽香横渡。 姜钰慢吞吞的往西市的方向走去,听着道旁的吆喝有些新奇,左右看看,消磨了不少时间。 胡府离西市不算远,但中间隔了一条清溪河,往来需要过一个长桥,她拾阶而上,桥上居然也有不少商贩。 溪水缓和,送来徐徐微风。 姜钰沿着桥走,闻着味忍不住在一个卖果脯的摊子上买了一包桃干,那位老板娘夸耀着自家桃干出自龙泉驿桃花山,桃大如盘,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好滋味。 默默从她肩头下来,玄猫墨一般的皮毛在阳光下竟也反光,它煽动着小鼻子闻了闻姜钰手中的桃干,也忍不住舔了舔鼻子。 她嚼着桃干,抬眼望去,桥的那头地势高处赫然有一处高高的庙宇耸立,屋顶是雕花琉璃的瓦,檐脚悬梁的是嘲风和鸱吻。 台阶下错落种着不少梨桃,白粉相接,恍若仙境。 那便是花官殿了。 那卖果脯的老板娘瞧见姜钰对花官殿眺望的样子笑了笑,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娘子想来是外地来赶斗花节的吧,那可巧了,这次斗花节还有不到两旬的时间就开始了,要那时候花官殿大摆斗花台,那才真正热闹呢。” “我早有听闻这斗花节,可是不容错过的盛会。徐州府可是蜀南第一城,赶巧能看这次的斗花节,就等着饱眼福了。” 这一番夸赞听得老板娘笑意盈盈,她抓起一包干梅子丢给姜钰。 “小娘子好伶俐的巧嘴,这包果子送你了,既然这么喜欢咱们的斗花节,不如现在去花官殿走走,去殿里拜拜海棠仙,吃吃花官殿的徐州府一绝的酥骨面!” “我可不就是特意为花官殿而来么,自然是要去瞧上一眼的。” 姜钰笑了笑,捏起一块桃干送入嘴中,一股咸酸甜的滋味混杂着充斥进来,口舌生津。 她带着默默过了桥,前来花官殿拜神的人可不少,姜钰也跟着人群向前,进了那花官殿。 踩过一地如雪般的梨花,庙宇的真容才出现在了眼前。 姜钰无心拜神,偏往人多的地方凑。 不少人聚集在一处,她正往里凑呢,鼻尖忽然捕捉到一阵面香,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贵客们让一让让一让咯!酥骨面来咯!” 只见一个杂毛少年抱着瓷碗挤上前来,手中动作麻利,将瓷碗一字排开,那挑面的男人笊篱一抖,白生生的面条还冒着热气便落入其中,撒入一些葱花,再来一勺炸的酥香的油焖排骨浇头淋在上面,霎时间肉香麦香扑面而至。 香,真是香,不愧是徐州府一绝! 姜钰食指大动,忍不住也叫了一碗。 那杂毛少年收了前,乐呵呵的领着她上后面矮桌边上坐,又给她端来了一碗飘着葱花的面汤。 “贵客稍等啊,酥骨面马上就来!” 姜钰从桌上的竹篓中抽出筷子,端起面汤喝了一口。 却不想就喝个汤的功夫,再抬头,她便看见了一个长相不俗的男子坐在了自己对面,比他长相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团浓墨一般的炁透着一丝血光萦绕在他的头顶。 和胡家郎君身上的怨气,一模一样! 七、怨来 “烦劳两位贵客理解,这个时辰正是人多的时候,实在没桌子了,先挤一挤,一会我就端面来。” 杂毛少年佝偻着身子赔笑着解释,端来一碗撒着葱花的面汤放到了男人面前。 姜钰倒是无所谓,她看了眼这个头顶黑炁绕着血光的男人,心里有些乐。 早上还说是捅了怨气的窝,还没到下午呢,又来一个。 那少年动作很快,双手能端几个碗碟,来来去去几趟也不过片刻功夫,面摊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一会,也就轮到了姜钰。 一碗放在了她面前,一碗放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让人食欲大增的酥骨面并没有让她引起注意,男人小声对杂毛少年道谢的口音倒是让她精神一震。 “这位郎君,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抬眼,瞧着面前少女圆脸娇俏可人,手边却横了把长刀,又带着一只玄猫,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 不过他也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士,男人满脸疑惑问道:“娘子如何知道的?” “听口音,像龙游县的,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听闻这里的酥骨面是徐州府一绝,特地来尝尝。” 姜钰挑了挑碗里的面条,夹起一块煮的酥烂软糯的面衣排骨塞进嘴里,一时间震惊无比,这可比师父煮的饭菜好吃太多了。 见姜钰吃的香,他也感觉自己胃口大开。 “你也是龙游县人?我也是听驿馆的人说花官殿的酥骨面十分美味,才来的这里。”男人笑了起来:“在下裴元绍,龙游县裴氏,敢问娘子姓名?” 她慢条斯理的啃完这块骨头,捧起瓷碗喝了一口排骨汤,长吁一口气。 “叫我姜钰就好,我住在衔云山上,自小和师父一起生活,山下的人见得不多,自然没你们的口音,只是能听出来。久闻裴郎大名,如雷贯耳啊。” 姜钰看他第一眼,大致就猜到此人的来处。 但没想到他就是裴家新娘的哥哥,裴元绍。 她分了一块排骨给默默,玄猫从肩头下来坐在桌上,小口撕下排骨肉吃着。 “你知道我?”裴元绍愣了愣。 “裴家大郎可是大齐栋梁,你中举那日龙游县不少人去看呢,声名远扬,我等江湖末流之士也与有荣焉,怎么会不知道呢?” 姜钰尝了一口面条,心满意足,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听闻令妹来此要嫁给胡府二郎,但新郎官却在婚前病倒了,你是担心妹妹所托非人,偷偷来看妹妹的是吧。” 裴元绍听到她如此直白,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他放下筷子,见姜钰不过豆蔻年华,又想起来了什么,叹息道:“连你这样年岁的娘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怎么雯雯就……” 裴元绍咽下还想说的话,顿了顿:“让你见笑了,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事关血亲,自然是关心则乱。我看郎君比我年岁稍长,若不介意,我便喊你一声裴大哥。我见你面善又与我有缘,有句话不当说我也就说了。” 姜钰擦擦嘴,放下筷子,一脸认真道:“裴娘子此时异状,皆是邪祟所为,三日可解,七日可医,十日那就已经回天乏术了。我劝你早日回龙游县,告知令堂,趁早为令妹准备后事。” 裴元绍听了她这话愣在当场,随即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嘴唇有些微颤。 “你怎么知道!莫要胡说!” “裴大哥!” 姜钰低喝一声,将他喊回神来。 “你见过裴娘子了吧,你看清了吗?她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裴元绍惊惧不已:“你,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此事?” 姜钰对他露出微笑,双目之下赤红的双痣隐隐有些发红。 “裴大哥可能没有听过衔云山登仙阁的名头,但应该知道龙游第一术士戚二爷的名字吧,我正是他的徒弟。” “受胡府邀约,替郎君瞧事。你们两家这事,我倒是知道一二。” 瞧见他惊疑不定样子,姜钰缓和了语气。 “至于我方才所说,裴娘子被邪祟纠缠并非空穴来风,那日胡家二郎也是在见到裴娘子后,回去便病倒了,我见过他了,头顶黑炁缠绕血光,与你此时一般无二。” “他昏过去了,而你,还醒着,想来是在他之后再见的裴娘子吧。” 裴元绍后背有些发麻,思绪似乎只能被她拖着走,他嘴唇吃力的嗫嚅着,微微喘气:“不可能,我小妹她…不对,她从山匪手中逃脱后就……” 他猛地看向姜钰,眼中升起一丝希望。 “你说你是龙游县戚二爷的弟子,你能救救我小妹吗?” 姜钰听了他的话,实在不忍说出残忍的话来。 但那裴娘子,若是在山匪事件之后就被缠上,到今天,已然是没救了。 裴元绍见姜钰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三日可解,七日可医,十日那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雯雯如何还有救…… “事已至此,我倒是有个法子解决你目前的困境,你若听,至少能救回你和胡家郎君的性命。” 男人忙问道:“什么法子?” 她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一只镰叶飞刀便吞吐到她的手中。 姜钰将飞刀递给他,嘱咐道:“你寻一块红布,将此刀包裹住放在怀里,若是有邪祟危及你性命,它会护你一次。若是邪祟现身,我自会来寻你。你这几日就当做没见过我,照常生活即可。” “斩杀妖邪,怨气就会自行散去,你们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裴元绍心中钝痛,十分不忍:“可,可她若是死了,雯雯岂不是也……” “你若是优柔寡断,那平白失去性命的就不只是她了!” 姜钰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站起身来:“身为修行之人,路遇不平之事理应拔刀相助,但被帮助的人糊涂,再拔刀相助也是无用!” “等等,我会照做的!” 眼见她就要离开,裴元绍终于是忍不住了。 “姜钰小仙师,裴家会记下你这份恩情的。” 她摆摆手,并不回头,抱着默默便往外走去。 “我这几日都在胡府上,你若有事,可以遣人来胡府寻我。” 八、隐瞒 花官殿颇具规格,姜钰离开了酥骨面的小摊,再往深处走,就是主殿了。 殿内往来众多,络绎不绝,姜钰抬脚往里走,瞧见里面漆金的神女象,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忽然她脑海中响起默默的声音,让她硬生生止住了往里走的脚步。 “小钰,有人在寻你。” 姜钰偏过头,贴在默默软滑的皮毛上,悄声问它:“人?还是妖?” “修行人。” 难道是乾坤游仙录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她在胡府后宅的时候非常小心,还特意布置了结界,就算是有修行之人也轻易看不透。 不管是不是游仙录暴露了,能躲就躲。 姜钰瞥了一眼殿内的神女象,转身往外走,挤入人群之中。 不过片刻,有一男一女两人来到殿门口,四下打量,发现没有目标人物,垂头丧气的离开。 两人行至花官殿外街,女子似有不服气,忽然出声道:“我想不通,怎么能跟丢呢?没道理会被发现。” “我们是被发现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这么明显是放过了我们俩。赶紧走吧,我们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回去迟了星主会怪罪的。” 女人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十分沮丧的跟在他身后离开了花官殿。 两人没注意到的是,身后卖糖人的摊子前蹲着的少女,正是他们跟踪的目标。 姜钰扬起笑脸,伸手拿起一个猴子捞月形状的糖人,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老板。 “小钰,他们走了。” 她站起身来,侧过头望去,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个人是李寒光手底下的人吧。” 默默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猜测。 姜钰心知她误打误撞之下收了星衍宗的至宝,理应离他们这些人远一些,但星衍宗的人,好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现下师父没有踪迹,又插手了相阳的破事,她有些心急了。 早点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等她从相阳嘴里抠出来师父行踪的消息,就该离去了。 好在今天也不算白费功夫出门跑这一趟,阴差阳错遇到裴家娘子亲哥。 若是在这两日能抓到那邪祟的尾巴,逼其现身,就能迅速解决此事。 姜钰心情很好,一路转悠回到胡府的时候已是酉时了。 相阳眼巴巴的站在大门口张望。 远远就瞧见姜钰的身影,一蹦两尺高,跑到她面前来,一身银饰叮当作响。 “你怎么才回来,快快快,跟我来。” 姜钰被他一惊一乍吓的愣了愣,还没问出怎么了,就被相阳拉起手拖得跑了起来。 虽然还没入夜,但踏入胡府的后宅,那阵阴凉如跗骨之蛆就缠身而上了。 滑腻又恶心。 相阳脚步慢了下来,伸手把门推开,姜钰这才发现,到胡家郎君的屋子了。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相阳为什么把她带来这里。 门被他推开来,一股沉香的味道幽幽飘来,两人走进去,姜钰才发现里面不止有卧病在床的胡二郎,还有胡老爷和郑德。 “小仙师,你回来了。” 郑德赶忙上前来,对着相阳作揖,又喜笑颜开对姜钰道:“托两位小仙师的福,相阳仙师一副汤剂下去,我们郎君就醒过来了,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大好。老爷特意吩咐了,请两位小仙师多留几日,一定要吃了喜宴再走。” 姜钰心头一跳,预感不好,她侧头望去,胡老爷正让下人扶着胡二郎,亲自喂他喝补汤。 可在她眼里,胡二郎并没有因为苏醒过来,身上的怨气血煞就消散了,反而越演越烈浓厚了起来,在持续以往,定会因此丧命! 她皱起眉头,低声问相阳:“怎么回事?你给他吃了什么?” “是我万象谷的唤魂汤,药材可是秘方,就算是你也是不能给的。” 相阳一脸认真的说着:“此药能增强魂魄,因邪祟之由命不久矣者用此汤剂都能苏醒,我是想着将胡二郎唤醒,就定能问出纠缠他的邪祟是何物,届时我们再去追捕,那不是手到擒来么。” 姜钰咬牙切齿,半晌说不出话来。 唤魂汤,一听这药名就是吊命用的,此时让胡二郎醒来,只会让他情况更加危及,她估摸着那个侵害胡二郎魂魄的邪祟,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想要对付它了。 恐怕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家伙真的是在救人吗? “相阳,你真是好样的。” 看见相阳一脸‘快夸我’的嘚瑟模样,她觉得自己这两天动的怒比在山上面对师父那个老头子都多,实在是难忍。 姜钰长吁一口气:“下来再跟你算账,现在给我让一让。” 相阳摸摸鼻子,见她情绪不高还些有生气的样子,立马给她让了个道出来。 那虚弱的胡二郎靠在床沿,补汤才喂进去,他都呛的吐了出来,胡老爷心疼的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他依在床边喘了半晌,才缓过来了那口气。 姜钰上前来,瞧了他一会,抱手作揖:“胡老爷,郎君现在如何了?” 胡老爷起身回礼,虽然有些狼狈,但心情明显不错:“醒来后说饿了,我这不赶紧吩咐人端来补汤,想着他能和一些,虽然吐的多吃的少,但好歹是能吃下一点东西了。” 她点点头:“不知能否让我看一看郎君。” “小仙师请。”胡老爷赶忙给她让出位置来。 姜钰坐到床边矮凳上,仔细瞧着胡傅。 昨日在来徐州府的路上,倒是听郑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此人的事情,大多是夸赞府上郎君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年纪轻轻便是举子。 但这仔细一看,在他口中风流倜傥的胡家二郎胡傅,却是被怨气折磨多日,瘦脱了相的可怜男人。 他肤色苍白又眼下泛青,无一不是证明此人阳气衰弱,命不久矣的证据。 更何况她的眼睛从来不会欺骗她,在胡傅头顶上的那团如有实质的怨气越发浓稠了。 “郎君为何要坚持迎娶裴家娘子呢?” 胡傅脑子聪明,短短几息想了许多应对的答案,却万万没想到对方问了他这个问题,让他愣在那里。 姜钰抱着默默,一下又一下摸着它柔软的皮毛:“你应该是知道裴家娘子有异的,为何还要同意婚事继续呢?” 胡傅喉结上下滚了滚,张开口声音嘶哑。 “仙师,这个问题也在治好我的范围内吗?” 姜钰笑道:“自然。” 胡傅抬眼看了她,那目光中情绪复杂,他咳了几声,才虚弱道:“小仙师年纪尚小,不懂情爱为何物,我愿意娶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她是否有异,我都是愿意的。” 姜钰定定的看着他,想要瞧出一些端倪来,两人对视半晌,胡傅先移开了目光。 “我累了,小仙师,让我休息一下吧。” 这是送客了。 郑德在一旁打着圆场:“小仙师不如咱们先出去,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郎君还有得一阵需要恢复呢,有什么问题咱们等郎君好一些再问如何?” 姜钰起身:“既如此,郎君好好休息,万事小心。” 既然这人打定主意要隐瞒下去,不顾性命也要去成这个亲,那她再去阻止,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如就让胡二郎自己去撞一撞南墙。 屋内只剩她和郑德二人,想来是胡老爷怕扰到胡二郎清净,顺手把相阳也带了出去。 等她出去的时候,胡老爷已经不在门外,只剩一个相阳依着屋门在等她。 “如何?我万象谷的东西还是有用吧。” 姜钰叹了一口气,无视了他,转而向郑德说话,让他带自己去厢房。 留相阳一个人在后面追着走。 姜钰所住的厢房离胡二郎的屋子不算远,依稀能感受到那股湿滑的阴凉感,她在门口辞别郑德和相阳,推开门走了进去。 刹那间,有一只利箭直冲她而来! 姜钰有一瞬头皮发麻!当机立断侧身躲过,那只利箭破空而至,便直直射在了屋内。 她定睛一看,是一只灰色的羽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射了进来。 它插在木柱上,入木三分。 九、黄雀在后 三月廿八,宜嫁娶,宜乔迁。 离姜钰到徐州府已过去六七日,胡家二郎身体好转了许多,已经能起身到院子里走几圈了。 众人都觉得他已然好转,唯独只有姜钰一人,每日见着他都感叹上苍有好生之德。 身缠的怨气宛如浓墨,居然还能在相阳的汤药下醒过来,真的是奇迹。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口中所说,为了情爱,无论对方如何都愿意? 姜钰实在不懂。 徐州府前一日还是细雨蒙蒙,今日却是放了晴。 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姜钰起身,听见院内一阵喧哗,十分热闹。 推开门,内院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来来去去不少下人端着瓜果炒货,挂灯笼,贴绸缎。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胡裴两家结亲的日子。 看看日头,算算时辰,胡家应该已经去接亲去了。 王家小子见到姜钰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他受主家吩咐在这里等两位小仙师,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些时候了。 他上前作揖:“小仙师您起了,等郎君接亲回来礼毕后,申时开席,主家吩咐小的一定请小仙师去观礼。” 姜钰对他点点头,转头看向对面相阳的房间问道:“他呢?” “相阳小仙师说想跟着去瞧瞧接亲,早一步出去了。” 姜钰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些歉意:“我可能得麻烦小哥帮我跑一趟了,昨个修行了一夜,这会饿的厉害,能帮我拿点吃的吗?” 王家小子应承下来,见着姜钰转身回了厢房才离开院子。 屋内进了些寒气,悉数在燃着的寥寥沉香中化解无踪,默默从暗处走了出来,嘴里叼着那只灰色的羽毛,跳上了桌放了下来,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姜钰低沉的脸色。 她在桌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小钰,咱们还是按兵不动么?” 她捏起羽毛,手中翻转仔细看着,羽毛上的炁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依稀能看出羽毛的主人并非泛泛之辈。 姜钰眯了眯眼:“咱们都被警告了,若是贸然动手,岂不是很拂了人家面子。” “区区罗刹鸟而已,只不过凭着妖丸分身所以猖狂罢了,只要还没夺人身变成肉身罗刹鸟,没有拿不下的。” 默默舔了舔爪子,表情有些不屑一顾。 姜钰托着腮,放下了羽毛,右手轻轻敲击着桌子,陷入了沉思。 这只羽毛,正是那日与她交手的罗刹鸟的羽毛。 虽然用作偷袭,但意不在此,而是想要警告她。 但若不是这只羽毛,她还不能确定,缠上裴家娘子想要夺舍对方的是罗刹鸟。 如果仅仅是罗刹鸟,她和默默便能轻松解决。 但罗刹鸟此时可能已经将裴家娘子夺舍了,夺舍人身的罗刹鸟,叫肉身罗刹鸟,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前缀名字,但两者已经是天差地别。 前者仅仅伤人而不取人性命,后者则是能长成为祸一方的大妖! 现在徐州府内还没有伤人性命的事情传来,裴元绍那头也没有动静,想必正是还不成气候…… 至于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姜钰心想,也许就在胡裴两家大婚这两日了。 这场离奇的姻缘,注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但能除去祸患,也不算是白白牺牲。 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那天你去御灵府送的信确定交给他们手里了吗?” 收到羽毛的第二天,她就写了一封信交给默默带去御灵府了。 既然人家防范着她,那她就不能在明面上出手。 要是御灵府能在大婚当日来做防范,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默默点点头:“我放在了东市御灵府内的书房,是见到有人进去看了信才走的。牌子我也放在那了。” 嘶……那没道理都现在了,还没有派人过来呀。 难道是防范着她? …… 御灵府还真就是防范着她。 那二人在跟踪失败后的第二日,回到御灵府,向李寒光禀报此事,气的他一巴掌拍到了矮案上。 吓得两人连连后退,半是恭敬半是害怕的跪在了地上。 开玩笑,七杀星李寒光可是星衍宗的煞星。 最是眼高于顶,在他心中只有打得过和打不过的分别,门内被他踩在脚下的人不计其数。 他自诩世间同龄人与之比肩寥寥无几,性格更是古怪无比。 那个来自登仙阁的姜钰居然胆敢脱离了他的计划,简直是火上浇油! 煞星发飙,旁人自是不敢出声,厅室内噤若寒蝉。 李寒光冷着脸,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早就自己出手了。 衔云山是什么地方,传说中的蜀地仙山,明面上的修行禁地。 从古至今这么多修行人为了仙山传说而前仆后继,却在路途中身死道消。 星衍宗祖师爷陶星衍可谓是当世奇才,去拿仙山衔云也是九死一生。 具他口述衔云山确实不负仙山之名,但却更像是方外之地,危险重重,所以立下门规,未至化境,不可轻易上山。 所以就算是衔云山在那,星衍宗也无人去。 而那名叫姜钰的黄毛小丫头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来着衔云山登仙阁。 且不说登仙阁是个从未在江湖现身过的门派,就是她自称来自衔云山都是个谜团。 事关星衍宗法宝衔云飞刃,他不想马虎对待。 李寒光想到此处,目光中有些狂热。 衔云飞刃中藏着南海紫云山御剑术的秘密,若是能破解其中奥妙一二,他此生无憾! 他从双屏山上下来,特意向师兄贪狼星手下借了财帛,官禄两个擅长打探的弟子,正得意着正好能排上用场,结果没想到毫无收获。 但毫无收获并不是最坏的结果,坏的是他们是被人发现了才打道回府的。 姜钰此人捉摸不清,不像万象谷那小子这么浅显。 那二人半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却不想此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李寒光抬眼,发现是徐州府御灵府的主事人,冯梦生。 来人一派书生打扮,手中捏着一封信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财帛官禄二人,出声道:“春寒透骨,怎么还在地上跪着?” “冯先生。” 李寒光难得有了好脸色:“你怎么过来了?” 御灵府虽脱胎于星衍宗,但各地分衙里的高手也并非都是星衍宗出来的弟子,其中不少人是朝廷安插来的,这冯梦生,便是其中佼佼者。 李寒光敬他身手,也忌惮此人。 冯梦生脸上带笑,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去。 “星主不如先看看这个。” 他略带疑惑的接过信,越往下看脸色越差。 “有御灵府在的地方居然还会出现肉身罗刹鸟?这种事情还不派人去协助那两个术士,跑来找我做什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这话骂的难听,但冯梦生神色不变,只是摸了摸胡子话头一转道:“冯某听闻星主最近在查那个从衔云山出来的丫头,可有进展?”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李寒光脸色更是能掉冰渣子,他冷着脸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找人是找人,你们该去驱赶邪祟才是正途,二者有什么关系?” “星主想岔了,冯某不是这个意思。” 冯梦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这封信送来的时候还带着御灵府的令牌,想来正是那个小丫头送来的。星主就不想一石二鸟?找到你想要的消息么?” 一石二鸟?李寒光眯了眯眼。 “星主。”冯梦生缓步上前来,作揖道,“咱们按兵不动,自然就有佳音到来。” 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 李寒光冷哼一声:“要是她跑了呢?” “御灵府的能力,星主,你还不了解吗?” “好!”李寒光抚掌而笑,“冯先生算无遗漏,我自然信你。但若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消息,损了御灵府的名声,可别怪我向师兄说道说道了。” 他可是要定了衔云飞刃中的御剑之术! 十、菡萏 宴席都快开了,相阳才折返回来找她。 姜钰瞧他风风火火的跑进后宅,淡定的坐在树下看着自己的书,一旁还睡着悠闲摇着尾巴的默默,懒懒的躺在蒲团上。 “你怎么还在这里?胡家没人叫你去席上么?” 相阳坐到了她对面,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你倒是悠闲,今日胡二郎迎亲,你都不去看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迎娶双妇的,大街上围观看热闹的可多。” 姜钰瞥了他一眼,翻了一页书。 “我又不爱凑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不是说事情还没结束么?” 相阳愣了愣。 “你不是说胡二郎醒了就好么?”姜钰合上书,“等今晚宴席结束,你就该告诉我师父的下落了。” 她瞧着相阳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又有了别的主意,嘴里还嘟嘟囔囔着。 “我有答应过嘛?我不记得了……” 话还没说完,相阳就被书砸了一脑袋。 “你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姜钰弯着一双狐眼,虽然笑着,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危险,红痣隐隐发亮,“我若是找不到我师父,你就等着被我收进游仙录里吧。” 相阳吃痛,摸了摸自己的头,好险没被砸出个包来:“古人言最毒妇人心,果然诚不欺我,你这也太狠了,到时候我跟你说还不行么。” 默默伸了伸爪子,打了个哈切,弓着腰显得整个黑猫都很长。 相阳伸手去摸它,被它那黑山竹爪子按了下来。 “不想你手爪子被我废了就不要碰我。” 他悻悻收回了手:“这么久了都只让姜钰摸,你真不愧我喊你小黑狗,太狗腿子了。” “我不想和实力不如我的人说话。” 相阳勃然大怒:“我实力不如你!小黑狗,你这是在侮辱我!” 蒲团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面向姜钰,晃了晃尾巴不再理会他。 姜钰笑出了声,出声制止相阳的无能狂怒。 “好了,你们俩少贫。”她将书放了下来,“你既然随胡二郎去迎亲,有看见新娘子吗?” 说道这个相阳可就来劲了,他一脸揶揄的挤了过来。 “说起来驿馆前我并未见到新娘的长相,但两位新娘一高一矮,打扮相同,看那身段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一高一矮? 姜钰愣了愣:“你说什么?” “……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不是的,前面两句。”姜钰急切道。 相阳有些懵:“一高一矮,打扮相同?……” 不对!裴家娘子变化出来犹如照镜子一般,怎么会身高有差异,那邪祟难道被人除去了? 不,这不可能啊。 若是邪祟被除去了,不可能瞒得过衔云飞刃,更不可能在眼皮子低下换了人。 等等,换了人…… 姜钰将书收了起来,蹙起眉头,心里突突直跳,只觉得不好:“你去围观的时候可见到裴家的郎君?” “裴家郎君?”相阳回想了一下,“并无,如果裴家郎君在的话,理应要送自家亲妹子出阁才对。” 裴元绍居然不在! 坏了! 姜钰猛地站了起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有人在高声呼喊着。 “新娘!新娘出事了!”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坏了事。 客人居住的厢房离新人的菡萏院并不算远,姜钰走出去,一个小侍女正巧煞白着脸从那头逃了过来。 姜钰一把拉住侍女,见她似吓得三魂掉了七魄,安抚道:“不要怕,这是出了什么事?” 小侍女眼神惊恐,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说不出囫囵话来。 “郎君,郎君和娘子,有,有妖怪!不要杀我!” 她似乎害怕到了极致,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钰把小侍女丢给相阳,也不顾他的抗议道:“你先把她安顿下再来寻我,我先过去瞧瞧情况。” 菡萏院在东边,屋前一潭静水上飘着几片荷叶,一旁的桃花盛放,落了不少花瓣下来。 桃树之大,有一人腰粗壮,春风吹来,撒下一地落英。 众人一进门,便看见桃树下横着两个穿着喜服的人躺在地上,鲜血缓缓从他们身下留了出来。 一个是胡二郎胡傅,而另一个,居然是客居在胡府,被胡二郎赎身的岚娘! “傅儿!” 胡老爷本在席面上推杯换盏,儿子大好,又娶到了裴家的女娘,大喜之日便贪杯多喝了些。 结果却听下人来报,说是菡萏院出了事。 他拨开堵在院门的下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撕心裂肺的痛呼出声,往前跑了几步,却硬生生止在了门口。 下人中发出一阵惊呼,但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胡老爷的膝盖上被暗器打中了,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腿弯处有血透了出来。 “谁再近一步,可不要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寻着声音看去,另一个身穿嫁衣的娘子从桃树后走了出来。 她左手中捏着满是鲜血的发簪,右手抓着什么往嘴里塞着,拼命往下咽。 脸上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像是要呕吐,有艰难的将东西咽了下去,嘴角流出蛋清状暗红色的水渍。 女子千丝尽散,脸上满是绝望和痛苦,好似在和自己挣扎一般,过了一会居然痴痴的露出笑来。 十分可怖。 “胡傅啊胡傅,你这名字可生的极好,胡傅,胡负。你生来就是辜负我们的吧,还装什么深情,左拥右抱,你也配?” 姜钰挤到人前,见无人敢来扶胡老爷,便伸手去扶他。 结果那只带血的发簪‘嗖’的一声便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 她侧过头,看到这个神态痴狂的女子,眯了眯眼。 怪事,没有炁溢出。 不是邪祟? “不准扶他!!” 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娘喘着粗气,眼神恨恨的看着姜钰,“你也要上前来吗?你想死吗?!” 姜钰举起双手,转过身来:“这位娘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帮他。” “那你想要干什么?你难道想救胡傅吗!” 一说到救胡傅,女娘眼中更显疯狂,“你可知道他是个渣滓败类!你救他做什么!” 一旁的下人看到她只有害怕,但面前这个女娘居然一点都不怕她,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 可恶,难道她想帮胡家? “我想,你就是裴家娘子裴雯雯吧。” 还没来得及发怒,姜钰却将话头接了过去,一句话却是将女娘想说的话堵在了口中。 姜钰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没有一点害怕和迟疑。 “我是该叫你裴雯雯,还是罗刹鸟呢?” 接下来,就看默默的了。 十一、与君初相见 “裴,裴雯雯……”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想起来了些什么,有点慌乱。 姜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赌对了,罗刹鸟应该还没有夺舍成功。 裴雯雯的魂魄还未被驱散,还能和罗刹鸟争一争。 应该怎么坚定她想活下来的想法呢…… 还得给默默争取时间…… “你与胡家二郎之间的恩怨我很有兴趣,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你身上的另一个「人」。”姜钰缓缓走上前,“罗刹鸟是什么时候缠上你的呢?难不成是在我救下你之后?” 裴雯雯眼前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手中的血液也擦到了脸色,显得十分可怕又狼狈。 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认出来了姜钰那双狐眼下的红色双痣,语气有些困惑:“你,你是那个小仙人?” 原来她是那天在山匪手下救下她的仙人! 真的是她!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姜钰嘴唇微启,话语中带着蛊惑的意味。 “是的,我来救你了,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许是看到了救过性命的恩人,裴雯雯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掉,崩溃大哭了起来。 …… 裴雯雯在得知议亲之人是徐州府的胡家二郎时,心下窃喜。 她曾经见过这个郎君一面。 那是她第一次乞巧节出门,哥哥裴元绍还未去京城赴任,她央求这个哥哥带她一齐出门赏龙游县的满城花灯。 裴家在整个龙游县也算是望族,若是让旁人知晓裴家娘子是个这样不顾礼仪的人,实在有损声誉。 裴元绍实在是拗不过她,索性让小妹扮做侍女模样,一同出门去。 时有灯火照人间,风烟哪得几回见。 平安坊的水灯着实美丽,顺着河水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恍若天上的星子,人如也置身于星辰旷野之中。 明月相映。 她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拿着个小木棍拨弄着面前的莲花灯盏,只觉得这一身侍女装扮,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方才她在帘子后瞧了一眼,邀哥哥来此的大都是新贵,有些个她倒是认识,是哥哥的几个好友,常到家里往来的几个郎君。 他们邀了些坊间颇有名气的歌姬,舞姬,人太多,她一个娘子家也不方便出去,实在使人泄气。 “说是女儿节,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她扭头瞧了一眼岸上彩灯花穗,堤岸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更显得自己独自一人好生没趣。裴雯雯沮丧的托着腮,手中小木棍不耐烦的拨弄着水花。 胡傅第一眼瞧见她时正是这般景致。 他在坊中憋闷的慌,虽然中榜之后有准备要面对这些场合,但现实还是告诉他,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出来透气,见这蜀中景致别有韵味,便漫步至这矮堤坝,正好瞧见少女气闷的坐在满是花灯的河岸边,很是不耐的挥着手中的小木棍。 明月有应,涟漪相合。 可惜他下去的时候踩到了枯枝,发出了声音,裴家娘子警觉的回过头来,惊问道。 “谁,谁在那里?” 胡傅自觉理亏,从暗处走到明月下。他摸了摸鼻尖,俯身作了揖。 “在下徐州府胡家二郎胡傅,冒昧唐突娘子,还请娘子勿怪。” 胡傅? “我是裴家…裴家的小侍女,夜里随侍郎君赴宴,郎君入了宴席,我便出来走走。嗯,出来走走。” 她慌张的站起来,差点忘记自己此刻身着的是侍女衣衫,急着改了口。 一时口误反倒显得心虚,少女悄悄的红了脸。 胡傅看着她急切慌乱的样子,想到今日宴请众人的裴家大郎,再一思索她说的话,便猜到了她是谁。 虽然看透了裴雯雯的小心思,但他并未声张。 “刚好,在下也是觉得宴席憋闷,出来透气的。” 少年郎笑着向前迈了一步,瞧着她紧张的搅着衣袖。 “别害怕,裴…娘子在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你,你…” 裴雯雯喃喃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实在是没料到这人就认出了她来。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她看着此人着实眼熟,略一思索,便把面前这少年郎和印象中的人联系起来了。 这人正是哥哥他们宴请的新人中的一个,说是在徐州府书院中颇有名声,有人传言说他聪慧无比,过目不忘,是一个天资卓越的人。 难怪,定是来过府上见过她的人。 “娘子快些回府里吧,此处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胡傅凑到她的面前,本就高处她一头的人显得突然有了气势,她慌张后退。 斑驳的月影倒在香兰树上,投下了几缕明亮。 “还好是在下不是个登徒子,有幸能在乞巧今日碰到了娘子,也是缘分吧。” “你……” 裴雯雯瞧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失了神。 他伸手在裴雯雯面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半是娇羞半是懊恼。 “你…你不许说出去!我走了……” 胡傅被她稚气的言语逗笑,抬手遮住了勾起的嘴角。 她看似气势汹汹的向着反方向走去,心下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觉得自己病了,怎么这么紧张,手心也捏出了汗来。 这人都不羞的吗? 裴雯雯气恼的转身后回头再看了一眼。 那人着一身月白袍站在满是莲花水灯的青石板的岸边,暖暖的烛光映着浅浅的月芒,给他勾勒出蒙蒙的光晕来。 他见少女红着脸回头,笑着给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回去。 裴雯雯只觉得呼吸似停顿了一下,心下怀鹿乱撞。恍惚不知当天是如何回到家中,觉得长夜实是难眠。 后来,没隔多久外边就有遣人到家里来议亲的。 她遣了侍女偷听媒人是如何说的,侍女吞吞吐吐复述了半晌,最后才说到了关键。 正是徐州府胡家的二郎,胡傅。 他科考上榜,便向家中提出要娶她。 胡傅正是那天在河岸边见到的少年郎。 该如何说呢,那一刹那,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裴雯雯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快活的小鸟,飞到了空中。 原来那流传过来的七夕夜里听到悄悄话,待嫁的少女能得到不渝的爱情的传说,是真的。 虽不过那说悄悄话的是她自己。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十二、罗刹鸟 送亲队出发那日天朗气清,天边有燕子归家。 她拜别了父母,上了去徐州府的路。 龙游县与徐州府离得不远,脚程快的话不出三日便到了,送亲队一行人嫁妆多,人也多,走的慢一些,也不出五日。 说亲的冰人一路上与她说这话,才缓解了一些她心中的孤寂。 等与二郎成了婚,三日回门还能回龙游县看望父母兄长。 况且离得不远,往后逢年过节也能拜见。 裴雯雯打起精神来,想着还有些路途,便打开帘子唤来了侍女,吩咐大家休息休息。 等她下了轿子才发现,此处离玉容仙女庙已经不远了。 有传说玉容山下的仙女庙是求拜姻缘的好地方,裴雯雯有些心动,和冰人商量了一下今天能不能到仙女庙过夜,她也好拜一拜,求个姻缘美满。 冰人斟酌了一番,实在架不住新娘子的恳求,答应了去。 初春料峭,玉容山下的海棠才开了一两枝。 裴雯雯坐在了树下,还没来得及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吃食,就听见送亲队伍后面传来的动静。 有人在高声急呼:“有山匪!快跑!” 她刚想起身,有人便从她面前跑了过去,她没站稳,跌倒在地,再抬头,忽然被溅了一身的血。 侍女替她挡了一刀。 “啊…啊!”她捂住嘴控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 耳畔声响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吓得直哆嗦。 不远处传来几声大笑。 “轿子在这!去把新娘子抓出来!她身上财物肯定多!” 裴雯雯急切的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杀死侍女的贼人举着长刀,锋刃闪着寒光,似要破空要夺了她的性命。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止住了。 但长刀却没有落下来,她的头顶传来一声难听的嗡鸣。 有一把镰叶小刀,硬生生的架住了砍来的大刀。 劫后余生,裴雯雯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无法动弹,只能余光瞥去,瞧见一个青衣身影,那人拍了拍红葫芦,又唤出两只相同的小刀,操纵之下向贼人攻去。 御剑飞刀,是话本子里的仙人手段! 青衣人飘然上前,挡在了裴雯雯前面,劝逃的话声声入耳。 “娘子还是快些跑吧,去仙女庙躲一躲。” 她这才反应过来该是要逃的。 她是去徐州府嫁给二郎的,不能在路上就舍了命。 但……这个年轻的仙人…… 裴雯雯喃喃出声:“仙人,你……” 她听见那人两声轻笑答到:“师门训诫,路遇不平事,惩恶扬善切不可犹豫。你快走吧。” 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拉了她一把,她踉跄的站起身来。 从旁不知何处冲出来一个贼人,执着短剑冲了过来,一剑割开了侍女的喉咙。 那撕裂皮肉的声音在后日她每每入梦都可怖不能语。 薄丝的面扇上溅满了她的血液,生生将树上的海棠染了色。 青衣人回头,神色悲悯,但下手却狠厉,飞刀下一瞬间就洞穿了贼人的胸膛。 裴雯雯踉踉跄跄的往前跑着,道上忽然吹起了一阵山风,风来微寒,惊起她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那伙贼人有好几人从青衣人手中流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似乎他们并非冲着财物而来,而是冲着新娘子。 她脚下一绊,被林子里的藤条缠住的脚,绊倒在地。 身边忽然投下一缕阴影。 “小娘子可怜,还未嫁人呢,就被夫家设计,马上就要丧命了!” 裴雯雯又惊又怒,声音有些颤抖,她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你是谁!” “我是谁?” 那人藏在阴影里痴痴笑出了声,身上似乎有浓雾缠绕,看不清楚。 她挥挥手,四周升起迷障,将裴雯雯笼罩在内。 裴雯雯身子一抖,害怕的看了过去。 是邪祟! “我是这玉容深山里的孤魂,是在仙女庙外徘徊的妖灵,我叫罗刹鸟,是个专吃你这种漂亮丫头的邪祟。” 她绕着裴雯雯走,脚下枯枝声响一下一下响在裴雯雯心里。 “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你即将成婚的夫婿,花钱买通了这货山匪,想要李代桃僵,把你给弃了呢。” 邪祟妖灵最擅蛊惑人心,她的话语犹如毒蛇一般死死掐着裴雯雯的心绪。 “李代桃僵?为什么!” 裴雯雯愣了愣,只觉得不可能。 “因为,他并不心悦你啊,他是装出来的。” 乞巧节,平安坊水灯夜话,那时的悸动,是假的? “不可能,若是假的,他为何上门求娶?” 她有些激动,一个劲的否认,惊惧之下,双眼有些赤红。 那人笑了起来,缓缓道:“裴家娘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呀。” 她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我保你安然到徐州府,帮你考验一下你那夫君,若是他排除万难来娶你,我也算成全一对有情人;可若是他暗藏祸心,你就得献上你的眼睛,送给我。” 她指了指裴雯雯漂亮的杏眼。 她早在送亲队一行人来玉容山就盯上了这对流光溢彩的招子,清澈,明亮,又充满天真的愚蠢! 定是美味无比啊! 裴雯雯垂下头,不敢看她。 如果是这个邪祟胡言乱语,只为了缠上她…… 可若是不答应他,那伙山匪也会追上来取了她的性命。 裴雯雯有些颤抖。 有害怕,也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她想知道一个真相。 如果不是心悦于她!为何要娶她! 山匪真的是胡傅买通的人吗!为什么要害她性命!害了那么多人无辜送命! 她要当面,问他个清楚! “我跟你赌。”她抬起头来,“你得先帮我逃出去。” 那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玉容山上的残枝海棠落了一地,风霜席卷,林间露重,竟然染上了海棠的残红,只待到云销雨霁之后,再无踪迹可寻。 裴雯雯踏入仙女庙时,已是入夜。 逃出来的送亲队众人正一筹莫展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裴家娘子,没想到她自己走了进来。 幸存下来的人心中感恩,只道皆是仙女娘娘庇佑,送来了那位青衣仙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还将娘子找到送了回来。 她心想,多亏了那个青衣仙人,才免去了这么多人伤亡。 一日内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大家都累了,仙女庙庙祝将裴雯雯安置在东厢房。 夜晚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以为今日事必,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沉沉睡去。 第二日侍女推开东厢房的门,丢下乘着水的铜盆,吓得尖叫起来。 裴雯雯替自己描着眉,见侍女失态,扭头道:“慌什么,有什么好叫的。” “您,您!” 她看着坐在屋内的二人,压抑不住心里的害怕,落荒而逃。 裴雯雯看着对面的自己,莞尔一笑。 “辛苦姐姐,帮我走一趟了。” 对面的人眼中倒映着裴雯雯的美貌,也如她一般莞尔,眼神之中多了些轻佻。 “不辛苦。” “若是你输了,记得把你这双眼睛,赠与我。” 十三、夺舍 姜钰扶着腰间的红葫芦,平静问道。 “罗刹鸟既变成了你,那为何被胡家赎回来的岚娘会在这里?你又为何要剜去他们的双眼?” “罗刹鸟在哪里?” 她听到这句话,忽然止住了哭泣,四下张望,却只发现了面前躺着的一男一女。 是……二郎和…… 裴雯雯瞳孔微缩,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桃树下落英缤纷,衬托浑身是血的她此时可怖非常,裴雯雯伸手去接落下来的桃花瓣,一阵风席卷而来,下了一场桃花雨。 岚娘?又是谁? 她垂下眼,看见躺在胡傅身边的那个女人,眼中有些迷茫。 对啊,她为何要剜了他们的眼睛呢? 下一瞬,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发出了另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怪笑。 裴雯雯震惊的捂住嘴,声音却不由自主的从喉咙发了出来。 “你找我,我在这呀。” 姜钰死盯着她,看见她死命捂着嘴,脸上表现得很挣扎痛苦,警惕了起来。 有人在咯咯怪叫。 “难为你跑前跑后,还提醒这小丫头的哥哥提防我,你可真辛苦啊。” 「她」声音变的尖利,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身子,伸出手挡了挡四处燃着的红烛光。 是罗刹鸟。 想来在裴雯雯方才迷茫的那一瞬,罗刹鸟争夺到了身体的控制权,把裴雯雯的魂魄压制了下去。 “那日在龙泉驿袭击郑德的也是你吧。” 姜钰忽然想到来,好奇道:“你那日是用妖丸分身才逃脱的吧,这短时间应该是没有第二颗妖丸了吧。” 罗刹鸟蹲下身,瞧着躺在一旁气息微弱的胡傅,眼眶凹陷,往外渗着血,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她侧过头看了眼姜钰,轻笑了一声。 “你呀你,初初下山行走,如此狂妄,迟早会被折了羽翼。不管是什么术,能保全性命就是第一等的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么?” 她摇头晃脑慢悠悠的说着话,伸出手指从胡傅的鼻梁扫过。 这双白玉青葱般的纤纤细手,多好看啊。 可惜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罗刹鸟轻蔑的看着姜钰,嘴角勾起挑衅的笑:“你这三脚猫功夫,别说我有妖丸,就是没有妖丸,在你手里逃脱不也是轻而易举么。顶着衔云山戚二爷弟子的名头,原也是废物一个。” 姜钰紧抿的双唇突然松懈下来,她也笑了起来。 “没能认出你分身确实是我疏忽,技不如人就得认。但你怎么会觉得我一次没能抓住你,第二次也抓不住你呢?” “更何况你手里没有妖丸,又要拖延时间去炼化裴雯雯的魂魄。这样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没成肉身罗刹鸟,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出来了呢?还是说,你是在拖延时间想逃走?” 罗刹鸟眼神一暗,杀气忽现,她突然伸手掐住了胡傅的脖子! 胡老爷本来在后面听着姜钰和她周璇,忽然见到那邪祟掐住胡傅,大喊了一声‘儿子’!便晕了过去。 身后一片人仰马翻,无一人敢上前来。 “小仙师?” 罗刹鸟顶着裴雯雯的脸,笑的娇俏妩媚,这表情在她脸上十分违和。 “我在拖延时间想逃走,那您呢?与我周璇,是想做什么呢?” 姜钰一脸平静:“我自然是想收了你。” 话音刚落,院落中忽然闪烁起点点星光,宛如夏日中的萤火虫一般静谧,周遭一切声音都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声,水声。 罗刹鸟紧握着胡傅脖子的手动弹不得,她又惊又惧,继而又发现自己无法起身。 她冷汗直冒,只想逃脱这股迫人的威压,挣扎无果,却觉得有东西靠了过来。 桃树后面,走出来一只马驹一般大小的黑色巨兽,走路悄无声息。 它睁开眼,潭水一般的眼眶中出现两副金色的瞳孔,诡异非常。 有典籍记载:西山有兽,目生双瞳而天克奇阵,能生食邪祟,毛玄色而形似豹,有名灵猫,又因其伴风而生,又名风生兽,因天生地养,人世间鲜少出现。 罗刹鸟瞧见落一旁比她头还大的黑爪,吓得目眦尽裂。 风生兽!是风生兽! 这世上居然还有能吃邪祟的风生兽!! “我劝你能放下胡二郎就放下,不要惹得风生兽不开心。不然轮不到我动手了。” 姜钰静静的看着罗刹鸟,看着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凶狠的望了过来。 “你既然不给我生路,那就别怪我鱼死网破了!” 罗刹鸟眼眶之中渗出鲜血,她眼珠翻白,阴气深深的叫骂着。 脸上隐隐约约有些变形,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灰。 姜钰见她变化,知晓这是罗刹鸟在夺舍裴雯雯的关键时候了。 她等了许久,就是为了此刻。 等它大成,等它被激怒,等它第一次用出织梦。 罗刹鸟喜食心生怨恨者双目,擅引诱迷惑路人,夺舍成功后的肉身罗刹鸟,擅长则是织梦。 人心本恶,织梦此术本就攻击人心最脆弱之处,而被诱惑中术者进入梦境,就是被拖入深渊之中。 几乎无解。 若是放任肉身罗刹鸟大成,世间可能也就只有几大宗门的老怪物能解了。 但它有一个弱点。 便是在夺舍成功的一瞬间,主动入梦,那就会倒转梦境,将罗刹鸟拖入其中,变成攻击它的梦境! 能起作用的法宝寥寥无几,但还好的是,她手中就有一个。 姜钰捏紧了腰间的红葫芦,左手中蓦然出现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小丹丸,向罗刹鸟投射而去! 相阳匆匆赶到时,恰好瞧见那枚小小的丹丸迸发出骇人的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股炁掀翻在地。 怎么回事? 姜钰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罗刹鸟大成! 不行,不可以让姜钰杀了她! 他急切道:“姜钰!你等等!” 回答他的,却是强大的炁流,将他卷入了丹丸之中。 巨大的书卷虚影闪烁了一瞬,天空中划过异彩,有人瞧见胡府中,有仙界降临的海市蜃楼。 李寒光也看见了那阵虚影。 他抱着剑,身后跟着冯梦生,带着御灵府众人姗姗来迟,只看见菡萏院内,地面上的一滩血迹和悬浮在空中滴溜溜转动的黑色丹丸。 李寒光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围在外面的凡人,吩咐一旁的捉妖师道:“给他们用遗忘术,莫要错过一个。两个重伤的,带下去请大夫,看管起来。” 见了这么多东西,凡人不能修行,难免心有不平,还是忘记的好。 他转头看向那枚悬浮的丹丸,有些疑惑。 方才如此强大的炁,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吗? 这个法宝的主人在哪? 十四、闻香使 “哎哟!” 相阳被那股炁卷了进来,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跌的一身尘土。 他还来不及起身,就被小猫爪子狠狠踩在脸上走了过去。 “小黑狗!!” 姜钰的身后传来他的怒吼。 默默变为小猫的样子,轻巧的跳上了她的肩头。 “小钰…这是游仙录?” 姜钰侧过头看它,声音放软。 “嗯,这就是游仙录。” 前几日胡府无事发生,她便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自己纳入丹田的宝贝。 没想到真给她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乾坤游仙录此宝,物如其名,内含乾坤。 她在那幅卷轴上学到了驱使游仙录的法子,今天用在了罗刹鸟身上,也算是小试牛刀了。 眼前是蜀地烟波,脚下是玉容山前。 相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奇的走上前来。 他嗅了嗅这里干涩的空气,隐约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他脸色大变:“姜钰,这不是徐州府了吧!” “罗刹鸟呢?我告诉你,可不要下死手!” “这里?这里是我的乾坤游仙录。” 姜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相阳,你果然是知道罗刹鸟的。” 他张了张嘴,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 “行吧……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啥好隐瞒的。” “我是接了海棠香国香主的委托,前来徐州府找回他们的闻香使鱼桃,她为报恩投胎做了裴家幺女,也就是这个倒霉被罗刹鸟缠上的裴雯雯。” 姜钰震惊:“闻香使!” 也不怪她惊讶,实在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妖灵那方的隐世势力纠葛其中。 正是郑德口中的海棠香国,也是妖灵胜地的海棠香国! 真正的海棠香国与传说大不相同,是个修行者与妖灵共存的方外之地,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当年全盛之时的陶星衍也只能与海棠香主堪堪打成平手。二者定下约定,门内弟子无有矛盾,不起干戈。 可见海棠香国实力并不逊于星衍宗。 而闻香使如同香主左膀右臂,香国之中仅仅只有四人。 姜钰恍然:“怪不得你装傻充愣也要给胡傅用唤魂汤,原来目的并不是救治胡傅。” “胡傅此人我早先查过了,并不是好人。” 相阳难得正色,他捡起脚边一颗石头,用力投掷向面前的烈日下暴晒干涸小溪,丢出了一个小坑洞。 石子打在底部的石头上,猛然弹起,落在了对岸即将淹死的桃树下。 “陷害兄长,与兄长争夺歌姬,夺其所爱,又诱骗裴家幺女,想趁机偷换新娘子,妄自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这样的人,纵使有满腹经纶,榜上有名,也死不足惜。” 姜钰有些困惑:“陷害兄长,偷换新娘?” “你以为我只是在胡府待着玩?”相阳乐了,“姜钰,你可别小看的我。” “你可知道,那位同样被剜了双眼的岚娘,肚子里怀的是胡傅兄长的孩子?” 姜钰震惊。 胡府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相阳挠挠头:“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罗刹鸟被你弄哪去了?” 姜钰摊手:“你既然调查的差不多了,应该知道罗刹鸟在夺舍人身成为肉身罗刹鸟的时候,若是能主动入梦,就能逆转本来攻击我们的梦境,原路返回攻击她。” “不过你想问她在哪,那得让她自己出来才行。” 相阳长叹一口气。 “也就是说,我们是在罗刹鸟精心准备的织梦中?” 他皱起眉头四周望了望:“这是罗刹鸟的梦境?” 姜钰意味深长的看向对面。 “也不一定。” 有一个缓缓走近的身影。 是有人来了。 那人满脸希望的走到溪边,却只看见一片干涸的土地,失落的往树下坐了去。 相阳下意识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被姜钰薅住了脖领子。 “躲什么躲,梦境里的人是看不见我们的,你不信咱们去他面前试试。” 姜钰连拖带拽的将相阳拖过小溪,也来到了那棵树下。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只顾着给自己扇风乘凉,并不能看见他们的存在。 相阳心有余悸的摸摸胸口,连声道:“还好还好。” “这三十年不遇的大旱,怎么还把这玉容山的溪水给晒没了?” 男人松了松袖口,卷了上去,摸出竹编的帽子扇了扇,可扇出的风都是热的,越扇越难受。 他抬头看了看身后依靠的桃树,有些无望。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今年家里的田地是不是要颗粒无收了。 他忽然瞧见干枯的树下竟然有一株发了三片叶子的桃树苗子。 男人揉揉眼睛,大喜过望。 “怎么这里还有一株树苗?这可好了,种好了以后还能有桃子吃!” 感叹过后,他便在溪边找了一块薄石头,在小苗周边挖了起来。 姜钰相阳二人一猫在旁观的仔细, “适逢大旱,山上的树都要死掉了,怎么还能指望一个小苗起什么作用?” 默默忍不住出声:“这人怎如此蠢笨?” 相阳难得赞同它说的话:“我也觉得。” “人逢大难,若能求得一丝生机,便能活下去,谁知道这颗小苗于他有什么作用呢?” 姜钰笑眯眯道:“反正跟我们也没啥关系,照顾树苗也不是咱们的事情。” 他们还在探讨,乾坤中就突然起了迷雾,万物颠倒,如水墨般晕染变化。 再看清,面前下起了绵绵细雨。 相阳被淋了个结实,反观姜钰却是浑身前尘不染,连同默默在内,都将雨水隔绝在了身外。 没有理会相阳的骂骂咧咧,姜钰瞧见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许是山脚下久久无雨,骤然下起了雨,就会让人兴奋无比。 方才那位在溪边挖树苗的男人也在内。 只是他穿着一身戎装,站在屋檐下,对着屋前长得茂盛的小树喃喃自语。 “……我养了你三年,也没怎么给水,竟然也活了下来,虽然没有结果,但也很好了。” “北边有一股势力崛起,他们打着大齐的名号掀杆而起,我也准备去投奔他们。” “我已将你卖给衔云山下的农户,明日他们便会来挖走你了。”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 姜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莫名觉得眼熟。 男人望着桃树,表情眷恋。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土……” 细雨之中,朦胧渐去,她忽然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竟然与胡傅长相犹如双生! 这是…… 十五、因由 终有一别,男人将桃树交给了农户,而自己则是出去参了军。 他向农户承诺,若是有朝一日得以回乡,定会回来将其赎回。 春雨如丝,小桃树摇晃着树叶像是在和他告别。 乱世百将枯骨成沙,经年青山不改其色。 男人幸运的躲过了战争的刀戈,却在归途被敌人袭击,掉入山林,被一猎户女救起,二人互生情愫,他带着妻子回了乡。 但他忘记了曾经赎回桃树的承诺。 农户日复一日的浇灌,桃树得以长大,枝繁叶茂。 终是有一日开花结果。 终有一日,物是人非。 男人死了,他的妻子也随他去了。 农户老了,坐在桃树下絮絮叨叨着年轻的时光,聊完田里的农事,靠在树下,也走了。 姜钰冷眼看着这一场梦境,忽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不过一世平凡而已,罗刹鸟怎么如此执着这场梦境? 下一瞬,万物覆逆,青山绿水中,走来了一个红衣薄纱的女子。 她光着脚,踏着歌,漫步而来,来到桃花树下,扯下腰间酒壶,痛饮数口,直呼痛快。 风来山林,吹动一树桃花,山野皆是烂漫。 女人绕着头发,抬眼看着落到面前的桃花瓣,轻轻笑了一声。 “鱼桃啊鱼桃,你贪恋凡世,久久不归其位,非得让我来找你,还不现身吗?” 旁观的相阳惊呼:“海棠香国的香主?这棵树就是那位闻香使鱼桃?” 姜钰皱起眉头,感觉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她原先以为裴雯雯只不过是个倒霉蛋罢了,却没想到背后海棠香国插手颇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渊源。 那罗刹鸟,应该就是冲着闻香使鱼桃来的。 她和海棠香国又有什么仇怨? 桃树树干上忽然映出人形,有一容貌姣好,神似裴雯雯的女子从树中浮现,她睁开眼,走了出来。 待到她看清楚面前的女人是谁时,身子已经跪了下去。 “鱼桃拜见香主,香主安好。” 女人晃晃手中酒壶,酒水撞得叮咣作响。 她挑眉一笑:“安好倒是安好,就是惦记着你呢。走了这么些日子,不知道你任务完成了吗?” 鱼桃将头埋的很低。 “香主赎罪,鱼桃当年奉命追那罗刹鸟出了香国,本想要将其活捉回来,但被那奸诈小人阴了一招,化作原身,又逢龙游县三十年一遇的大旱,差点死在了这里。幸得恩人带了回来,修养多年才能再度化形,没能回香国,是鱼桃的不是。” “不是没能回来,应该是没有想要回来吧。” 女人慵懒的靠着桃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要瞧她个明白。 “鱼桃,我要是没有来这里,你是不是还想在此处等下去?” 她沉默了半晌,点头道:“是。” 香主叹了一口气:“有恩必报是好事,但你长久等待定是无果的,罢了,我替你去一趟冥山衔云,查一查那人的下落。我看你伤也没好全,虽然花繁却荆条纤细,怕是伤及神魂,不如趁此机会也去转世历练一番,到那时再回来海棠香国,倒也不迟。” “鱼桃谢谢香主!” 她欣喜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欣喜的光芒。 却发现那位光着双脚的红衣女子走进了山风之中。 卷轴中的画面忽然归于沉寂,山水桃花皆收入水墨一点,水墨的尽头,正是方才画面中依树而生的闻香使——鱼桃。 她盘腿坐着,虽然脸色苍白,但也打起精神招呼姜钰几个。 “你们来了,过来吧。” 默默弓起背,警惕的看着对方,轻声在姜钰耳边提醒道:“裴雯雯和鱼桃共用一张脸,罗刹鸟也在吞噬她们的魂魄,这时候不知道对面是谁,小心为上。” 姜钰不留痕迹的点点头,眼神示意一旁的相阳跟上。 走近了才发现,女人是只能盘腿而坐,她的身下已经化成了纵横交错的根结,无法离开了,这是妖化了,快要被打回原形了。 姜钰见此,才确认此处并非罗刹鸟。 她有些不忍:“你是鱼桃?我听好友说过你,你是海棠香国赫赫有名的闻香使,如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鱼桃苍白的脸上蔓延着青色的青经,显得十分疲惫。 “方才你们应该都看过了,是因为罗刹鸟。” “她因为当年从海棠香国盗宝一事被香主下令追捕,怀恨在心,虽然修为浅薄,但诡计多端,我被她设计,流落到了龙游县,差点死于大旱,幸好恩人动了恻隐之心,救我性命。” “我本欲转世后嫁于恩人,在人世经年保胡家长盛不衰。没想到转世之后裴雯雯忘却前尘,魂魄重塑,被罗刹鸟误打误撞转了空子,她引诱了裴雯雯,想要吞噬她的怨气,吞了她的魂魄。” “但她没想到,在吞噬夺舍之时,我便觉醒了。妖灵神魂强大,所以才保了裴雯雯与我这么久没有被罗刹鸟夺舍成功。” “现在,我也要顶不住了。” 姜钰相信她说的,又心中留有一丝怀疑。 “若是你真的觉醒了,吞噬妖灵,她根本不可能会变成肉身罗刹鸟。” 鱼桃苦笑:“要是罗刹鸟一开始就吞下的裴雯雯,只是在慢慢消化呢?” 姜钰一愣,心中震撼,继而十分愤怒。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原来不是罗刹鸟隐匿在裴雯雯的身体里夺舍于她。 而是在送亲途中,裴雯雯便被罗刹鸟吞噬了! 不管后事如何,她在答应罗刹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希望了! 从来没有她逃出来,要嫁给胡傅的事情,嫁给胡傅的人,已经是罗刹鸟。 是她挖了胡傅和岚娘的眼睛。 “罗刹鸟不知是何怨魂凝聚而成,十分痛恨负心之人,酷爱食用他们的眼珠。” “我猜她本是想安静等待吞噬掉裴雯雯于我,再做打算,但是她瞧见了胡傅于岚娘拉扯。” 那两人,本就有阴私之事,但那胡傅,千不该万不该,心中仍然想牺牲掉裴雯雯来成全他心尖尖上的女子。 他派人偷偷潜入了驿馆,打晕了罗刹鸟幻化的两个裴雯雯其中一个,让岚娘顶上。 只等水到渠成,成亲那日便能享齐人之福。 这种举动彻底惹怒了罗刹鸟,她出手,成全了这对狗男女…… “前两日,罗刹鸟吞下她,便能化其形,仿其声;因为有我在,大大延长了这个时限。”鱼桃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化作树根的下身,“我现在也快不行了,只是在用最后的力量抵抗她罢了。” “小仙师,我听闻过你的这件法宝,乾坤游仙录。有如此神通,能逆转织梦,现在罗刹鸟陷入了沉睡,你应该能解决此事,趁此机会,收了罗刹鸟吧。” 似乎怕她不答应,鱼桃强撑着继续道:“要是不把罗刹鸟解决,等她吞噬完我们,徐州府百姓就性命垂危了!怕是再过一段时间,她掌握了织梦,就无可挽回了。” 姜钰看了一眼紧抿双唇的相阳,摇头道:“可我们是被海棠香国委托来救你的。” “香主,原来还想着我这个不中用的弟子。” 她忽然流下了眼泪,低声抽泣。 “我死何足惜,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不必救我了,小仙师,等事必后,带我的妖种回去海棠香国吧,香主对鱼桃的期望,只能等下一世再报答了。” “求求你,救救徐州府的百姓吧!” 十六、兄长 鱼桃这是抱着必死的准备恳求姜钰。 她第一次下山便遇到这种事情,心情实在是有些沉重。 胡傅心坏,花钱请了山匪想要害裴雯雯,后又见裴雯雯嫁来,仍然想替换新娘;鱼桃心存善念,临到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徐州府的百姓安慰。 有时候人心,比妖灵邪祟,更让人觉得可怖。 姜钰长叹了一口气。 她总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 “小仙师,我在徐州府数日,也曾见过你师父两面。”鱼桃有些虚弱,掩面咳嗽了几声,“戚二爷在蜀地名声赫赫,如雷贯耳。” “他帮了我,只说会有门人来替他处理胡府事情,我妄自揣测,戚二爷说的就是你吧。” 姜钰看了相阳一眼,将他推了出去。 “不是我,我师父说的应该是他,他接下的事情,也是他应承下海棠香国带你回去的事情。” 眼见着鱼桃把目光投向自己,相阳磕磕巴巴的摆手。 “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必谢我。” 鱼桃感激的看着二人:“戚二爷果真料事如神。” 姜钰心念一动:“不知道我师父可有和你交代些什么?” “他只说会有门人来破局,待到事毕,香主会再交予你们后事。” 鱼桃偏过头,忽然附身行了大礼。 “小仙师不必对鱼桃留情,还请赶紧动手,以免夜长梦多,让罗刹鸟寻到可趁之机。斩杀罗刹鸟,她必定会挣扎,我会尽力将其压制,不让她出来。” 姜钰有些不忍,她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两柄飞刀忽然吞吐而出。 “鱼桃,我会送你回去的。” 女子苍白的脸上流下一滴泪珠,刹那间,游仙录内风云突起,鱼桃的脸上浮现出另外一张狰狞的脸。 那人从额头到下巴斜斜着有一条长长的疤,许是久不能愈合,满是脓血外溢,间隔十几步,好似都能闻见那股刺人呛鼻的味道。 脸上有密密麻麻的羽点,散落在脸边颌骨,长着长长短短的灰色羽毛,挂着红黄的血液,让人作呕。 她睁开眼,双眼赤红,看着姜钰,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是罗刹鸟的魂魄,在怨气中诞生,又被怨气所侵蚀成这个样子。 姜钰见状,不再留情,两柄镰叶飞刀破空而去,洞穿了她的身体。 罗刹鸟受到重创,仰头尖啸,身子抖如筛糠。 默默眼尖,发现罗刹鸟身下的树根藤蔓居然开始往回收。 它跳了下来,尾巴尖一抖,再次化形做了风生兽,怒吼一声,威压震慑了整个空间。仍旧无法压制她身子根系的回缩。 罗刹鸟根系消失,一下停止了动静,垂下来脑袋一动不动。 像死了一般。 “小钰!快动手!” 默默猛地一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小钰人呢? …… 姜钰背着手,两只镰叶飞刀悬停的她左右,身后的登仙在如丝细雨中朦胧不可见。 若是凡人,定是如坠梦中,但她只觉得此处轻灵如仙境。 她看见道旁放着油纸伞,拾起来撑开,往前方眺望去。 对面的山道之上,正巧有一个躲雨的避雨亭,那里有人正在看着她。 姜钰面色不改,闲庭信步的登了上去。 “小仙师,你来了呀。” 她站定,看着那人的脸,只觉得荒唐。 少女爱美,胭脂红艳,发髻梳的娇俏,手腕系着两颗形如珍珠的脆金铃,举手投足间清脆悦耳。 这名少女,正是方才那张恐怖恶心的脸的主人。 也就是罗刹鸟。 她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嗤笑一声:“心魔居所,你也敢把我独自拉到这里来?不怕我把你结果了?” “这不是想要和小仙师谈个交易么?” 少女远眺山峰,心情忽然大好,“我相信小仙师的人品,定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姜钰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什么重要的交易,能让你把性命置之度外?” “我有一宝贝的下落,想要告知小仙师,只要小仙师放了我,让我离开,我以后便绝不来此处,绝不打徐州府百姓的主意。” 她来了兴趣,圆溜溜的眼睛有一丝好奇。 “放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罗刹鸟狡黠一笑,腕间铃铛叮当作响:“不知道小仙师可听过无字天书的事情?” 巧了,这不是撞上来了么。 姜钰故作感兴趣的样子,急切道:“什么?你居然有无字天书的下落?” “我知道小仙师你菩萨心肠,就是那日救下裴雯雯,也没有真的想要了那群山匪的性命。但你知道么?那日的山匪,都死光了呢?” 见姜钰没有说话,少女来回在亭子中踱步。 “说来也是巧,我曽见过那位星衍宗的宗主,藏在妖灵群中,见识过那位宗主使这法宝,所以,我一见那群死掉的山匪,就认出来了那件法宝的炁。” “同样的炁,在徐州府我也见过两次。” 她冷笑着伸手,摘下了亭外一只盛放的海棠。 “鱼桃这妖灵,以为能将我真的压制下去,还去见了捉妖师,我一见那个捉妖师,就知道他身上有无字天书的气息,那人怕已经是离开徐州府南下去了。”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就这样说给我了?” 姜钰收起伞,轻轻靠在柱子上,左手扶住登仙刀,脸上带着听到这个消息的微笑。 “小仙师,我这可是对你的诚意呀。” 罗刹鸟冷笑,捏碎了手中的海棠花,轻飘飘掷在了地上。 “你收了神通,把我放了,三十里外龙泉驿桃花山,夜里子时,我就告诉你那人去哪里了。怎么样,合算吧。” 她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笔交易是否可行,罗刹鸟也不着急,只是死死盯着她,想要从姜钰身上看出一丝破绽。 姜钰想了半晌,抬起头来,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抱歉,这笔交易我觉得不太合算呢。” “你说的东西我不太需要,但是你身上的东西,我是势在必得的。” 姜钰摸上登仙:“况且你被我束缚在此处,到现在都没认出这是什么法宝吗?” 亭外细雨纷纷,亭内刀光凌冽,玄铁铿锵,姜钰拔刀,蹬柱返身来,双手握住刀柄。 一闪而过的寒光映照上她那双狐眼,那眼下的双痣深红发烫。 “不如你把东西先交出来,我们再谈别的吧,比如说,把你葬在哪。” 法宝? 她努力嗅了嗅,才发现这里的气息十分熟悉,但是太浓了,她一走进来便慌忙逃窜,无法分辨。 更何况现在她还受了姜钰重创,实力不敌! 这是什么法宝?! 姜钰拔刀如电光火石,罗刹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见到这凌冽刀光,便勃然大怒。 谈崩了。 既然不能好好解决,那不如就拼了! 少女形象陡然翻转,显露出她的真身来。 心魔居所崩坍毁坏,姜钰刀刀势如破竹,二人缠斗许久,罗刹鸟渐渐落入下风。 毕竟她不是以术法见长的邪祟,更多是对人心梦境的揣测,于打斗之事并不擅长。 姜钰一边躲避罗刹鸟半成的织梦之术,一边对她穷追猛打,十分痛快。 眼见实在不敌对方,罗刹鸟就地一滚,姜钰蹬刀上前,破空一刀,竟然一刀划破了罗刹鸟束缚她的结界,撕裂了幻境! “小钰!” 她听见默默焦急的呼喊,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了罗刹鸟的结界,回到了游仙录中。 姜钰登仙一刀实在收不住,但眼见刀下从罗刹鸟变成了相阳,她横刀一转,心念一动,收了游仙录。 黑色的丹丸凭空消失,半空中有光芒一现,一行人通通落到了菡萏院内。 罗刹鸟狼狈的滚落到墙角,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 那人身形有些颤抖,却又不像是害怕。 她眯着眼抬头,还没看清人是谁,就听见那人唤她:“雯雯。” 她身子一僵。 是裴元绍! 十七、对峙 裴元绍看着她,觉得身形十分眼熟。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侧过头躲了过去。 “不要碰我!” 那罗刹鸟的脸上因为动了炁,已经长出的灰黑的羽毛。 她喘着粗气,垂着头往后缩。 妖化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美貌,此时坐在地上的罗刹鸟实在是形容狼狈。 脑海中似乎有一道身影骑马而来,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 那人下马,疾步跑来,抱住了身形纤细的少女。 他抓着少女的肩膀,上下打量,确认着她的安慰。 露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正是裴雯雯。 她抱着头,体内双魂在与她争夺身体,魂魄上受到的打击震荡精神,让她七窍都流出了血来。 罗刹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踉跄上前朝着裴元绍走了两步,又克制着自己往后退。 她咬牙切齿克制着自己不要出声,喉咙里却溢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哥哥……” 裴元绍身子一震,刚想要上前,耳边却传来撕裂皮肉的声音。 罗刹鸟压制下身体里同她争夺的魂魄,屈手成爪,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暴虐的炁,手臂上青筋暴起,给挤出鲜红来。 她狠狠往裴元绍的胸口抓了下去! 罗刹鸟红着双眼,满心都是恶念。 杀了他!毁了这个身体里裴雯雯的魂魄,就能全力压制鱼桃! 待她成为肉身罗刹鸟,少不了她们的功德! 但她忽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身子陡然一僵,变得无法动弹。 是风生兽的威压,让她行动受到了压制。 风生兽从罗刹鸟身边掠过,堪堪叼起了裴元绍,从她的爪下躲开。 与此同时,一把长刀直接洞穿了罗刹鸟的身体! 一股强有力的撕扯硬生生将罗刹鸟藏在身体中的魂魄撕碎。 暗红的妖血溅射了裴元绍一身,他愣在原地,看见面前少女身上的灰羽渐渐褪去,露出裴雯雯的容貌来。 那一身喜服本衬托的她面如桃花,娇艳无比;此时却千疮百孔,鸳鸯戏水的绣图上,破破烂烂,被斩去了头颅。 裴雯雯被罗刹鸟吞噬很久了,魂魄早已残缺,临死前却好像忽然回光返照一般,身体的眼眶中忽然有了些潋滟的光芒。 她们的身体被登仙洞穿了胸口,罗刹鸟在无声中死去,裴雯雯却醒了过来。 她经历了好一场大梦。 梦见了龙游大旱,有人救了山下的小桃树,又转手卖给了他人,再也没回来。 梦见她曾是一方异界的桃花仙子,来到人间,只为报恩。 裴雯雯感觉胸口从来没有这样疼痛过,她低头看了看,发现插着一把有祥云暗纹的长刀。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刀。 裴雯雯抬起头,嘴角涌出一阵腥甜,她看到站在身前被溅了一身的兄长,目光惊滞。 兄长的脸,和方才脑海中陪伴桃树长大的农户,竟然一模一样。 原来,那位叫鱼桃的娘子真正想要报恩的……是他。 她嘶哑着声音,呜咽着叫他,眼眶中涌出豆大的眼泪来。 “哥哥……” “还好,你没事……” 「我也算…报恩了。」 一阵风吹来,院中桃花落了满地。 裴雯雯落下最后一滴眼泪,垂着头,闭上了眼落了气。 姜钰收了刀,悄悄藏起了收刀时卷入手中的桃种。 若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她还是会对罗刹鸟下手。 只是不巧的是,裴元绍居然当面看见了…… 她叹了口气,注意到菡萏院内忽然气氛凝重了起来,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御灵府的人居然在这会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冷着脸的抱剑少年和一个长袍书生打扮的主事。 正是李寒光与冯梦生。 姜钰眼神闪烁,瞬间便想明白了为何信件送了这么久,怎么御灵府一直无人应答的事情。 原来是想坐收渔利,真是好算计啊! 她下意识的摸了一把红葫芦,随即收了动作。反手将刀插到地上,松了松窄袖,把视线再投到了闭了眼的裴雯雯身上…还有裴元绍身上。 裴元绍上前两步,将周围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裴雯雯抱进来怀里,无声地流下眼泪。 静悄悄的院落中只听见他暗暗的抽泣。 “相阳,待会若是御灵府的人动手,你记得帮我掩护。” 姜钰眼神闪烁,左手拿住登仙,警惕着周围的所有人,默默和相阳暗自往后撤了一步。 一声嗤笑打破了院落中隐隐对峙的气氛。 冯梦生踱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 “想来两位就是接下榜的少年英雄,此间事了,不如来御灵府坐坐?” 姜钰把着登仙,斜斜的瞥了一眼周围,冷笑道:“我倒不知,原来在御灵府手下接了榜,做完了事,御灵府还会这么大排面的请人过去。” “姜娘子。” 冯梦生顿了顿:“你们虽然解决了胡府的事情,但是御灵府并未查到二位的捉妖师文牒。 大齐可是有律法的,所有术士捉妖师,必须在御灵府签下文牒,统归御灵府保管,否则是不能在境内使用法术,违者,会被御灵府驱逐到域外。” 域外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妖魔肆虐横行四方的不毛之地。 当年陶星衍率领东陆捉妖师术士之流全力抵抗,这才将邪祟等害人之物流放到了域外。 寻常术士若是被驱赶至此,定是性命堪忧。 见二者之间气氛诡谲,相阳上前来挡在了中间插科打诨。 “这位一看就是蜀地御灵府的大主事了,我们两也是初初下山,想来长辈师长久不出世,也不明白现在外面的情况,消息闭塞,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完,我们定然会上御灵府来签文牒的,您放心吧。” 他说完,悄悄朝姜钰挤挤眼睛。 姜钰面色不改,只是气势一收,拔起登仙,动作利落的收了刀。 “二位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情,御灵府会接受处理。”冯梦生摆摆手,院中围着的众人便各自散开,分成了三队人马退出了院落,去向各处。 独独留下了裴元绍和他怀中的裴雯雯,那人神色戚戚,陷入了悲痛之中。 “二位不如今日就随我们去御灵府,等签了文牒,御灵府另有揭榜赏金。” 相阳愣了愣,眼神在冯梦生与李寒光之间打转,脸色同样冷了下来。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想要说什么,开门见山便是。” 冯梦生回头看了看一直冷酷这一张脸的李寒光,呵呵一笑:“小兄弟聪明人,我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还是让我们星主来说吧。” 几人看向李寒光。 他死死盯着姜钰,面上冷若冰霜,眼睛里却透着狂热。 “姜钰,你告诉我,你手中可有无字天书?” “你的师父,是否就是神将登明?” 十八、意料之外 姜钰一阵头皮发麻,甚至下意识就想动刀。 但默默忽然变回猫身,跳到了她的肩头,轻轻蹭了蹭姜钰的耳朵, 姜钰顿了顿,冷静了下来,瞥见那李寒光和冯梦生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系在她身上。 这二人不像是认出无字天书的样子,应该只是怀疑她与师父来自衔云山的事情。 师父没了踪迹,她只要咬死了不说,对方虽然难缠,但仍然能摆脱困境。 但若是她贸然出手,后果可想而知。 可不能冲动,需得冷静行事。 她掀了掀眼皮,好似被逗乐了一般,笑出了声。 “你是说你们星衍宗上一代叛逃的弟子,号登明的拟雀先生,是我的师父?” “正是他!” 李寒光眼睛一亮,急切道:“当年他盗走了我星衍宗两件至宝,你要是知道他的下落便告诉我们,星衍宗欠下你一个人情!” “我记得那位拟雀先生乃是妖灵化形,他前身为山林走兽,后被你们宗主陶星衍收入麾下,做了关门弟子。” 姜钰笑道:“世人皆调侃他为镇山兽,尊敬的叫一声拟雀先生,大有唾弃他背离妖道骂他走狗的。听闻他三十年前陶宗主亡故,他就消失不见了,想来是妖性不改,自己逃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一个刚下山的小弟子会知道这个大妖的行踪?” 李寒光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澄澈,坦荡自然,并不像说谎。 “姜娘子,我不信你。” “不如你随我们回御灵府,待用过搜神术之后,你便可以离开。” 姜钰一听这话,觉得李寒光实在荒唐。 不知道是位高权重年纪轻,还是没脑子,能在人前轻易说出要对人用搜神术这种话来。 她垂下眼,慢条斯理道。 “御灵府?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怎当的起御灵府星主来搜神?” “二位贵人,可别误了你们御灵府的名声。” 李寒光着急,还想说话,但被冯梦生拦了下来。 那书生打扮的男人,浑身掩饰不了的贵气,他站在高处睥睨着下面的姜钰等人。 冯梦生虽然依旧带着笑容,但语气却冷酷又傲慢。 “姜娘子和这位郎君,最好还是与我们走一遭御灵府,不然后果不是你一人能承担的下的。” “仙师可否等等。” 他还没说完,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几人转过头,正是那形同枯槁的裴元绍。 他动了动眼珠,手里仍紧紧抱着裴雯雯,只是抬起头来,问道:“我记得御灵府有规矩,揭榜之人若未能达成任务,就不能算作事了?” 冯梦生一向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和善亲厚,更何况这裴元绍是朝廷的人,更不提前段时日还被上头外派了,前途指日可待。 他耐心道:“裴大人可还有什么事?大可委托给我们御灵府。” 裴元绍冷笑,转头向姜钰问道:“前几日你我曾在花官殿前相见,我当时求你保住众人性命,那我现在问你,胡家郎君可否有救?” 姜钰心里猛然一跳,没有料到裴元绍会来质问她。 她对裴元绍始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那日在花官殿还应下来救人性命。 可那胡傅,行事实在卑劣! 换新娘,还雇人劫道,人面兽心这种形容都不足以显示他的恶! 他命有此劫,别说是被剜了双眼,就是因此失了性命,也是活该! 裴元绍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垂下头捏紧了手里破碎的嫁衣。 “没有救人性命如何算完成,你们都不许走!” 他这一嗓子震住了还欲说话的冯梦生。 姜钰也楞在了那,她有些无奈:“裴大郎,我是术士,不是医者,此处邪祟已除,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不管!” 裴元绍嘶吼喊着,紧紧抱着怀里的裴雯雯,神色戚戚。 “你说你要斩除邪祟,雯雯也跟着去了,我可以不怪你。但人命关天,你既然酿成了这个后果就应该要负起责任来!” “你得把人救回来。” 相阳拉了拉姜钰,一脸正色道:“裴郎君,姜钰或许无法,但我万象谷有秘法,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细聊。” 裴元绍点了点头。 一旁被冷落的冯梦生皱起眉头。 “裴大人,你这意思,是要带人走?” “冯主事,这可是你们御灵府的规矩。” 裴元绍冷了语气,“这件事情若非你们拖沓,我妹妹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御灵府做事如此跋扈,等到此间事了,我定会向圣上参你们一本。” 冯梦生叹了一口气:“裴大人,并非在下刻意阻拦,这两人没在御灵府记档,又将这邪祟直接斩杀,我们是秉公处理将其带回,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吧。” “冯主事,你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裴元绍顿了顿,“就在这个院内,你让我跟他们说几句话,他们救了胡家被害的两人,我也不会怎样。” 冯梦生退了一步,他眯了眯眼:“既如此,我们便在院外等候,裴大人,你尽快。” 李寒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冯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万一她手中真的有无字天书,可是大事。” 冯梦生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这才抚平了他疑惑的心绪。 李寒光斜斜看了他们几眼,这次跟在冯梦生身后。 警告的意味颇为明显。 姜钰垂着眼,握紧了手中的登仙,心中无比挣扎。 相阳叹了一口气,转头道:“裴郎君,你有什么疑惑不妨直说,若我能解答便替她答了。” 裴元绍默默不说话,将裴雯雯的尸身平稳的放在地上,红着眼看向姜钰,站起身来。 居然俯身向她作揖。 “小仙师,雯雯的事情,若非你们插手,想来定会造成更大的百姓伤亡。裴某熟读诗书,知道孰轻孰重,前尘过往皆不再追究。 我只想知道,那胡傅此人能不能救? 他该不该救?” 姜钰抬起头,瞧见那裴元绍眼中满是坚定,心中大震。 他,他果然不是来追究的,他猜到胡傅所为了?! 相阳站在他身前,看着姜钰哑然的模样,沉吟了一会。 “裴郎君,要是让我说实话,胡傅此人死得好,不该救。” “你有所不知,胡傅早就背弃鸳盟,且不说他辜负裴娘子的事情,就是那日裴娘子遇害都有他的手比。若是这种人日后在朝为官,定是祸种!” 裴元绍目光中一下失去了光彩,似乎得知了真相让他不堪打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破碎不堪的妹妹,身体逐渐冰冷了下来,心中下了决定。 “二位小仙师,裴某送你们走吧。” 十九、谋划逃脱 看着二人露出意外之色,裴元绍知道二人并不理解为何他会下这个决定。 他苦笑道。 “我当时只是关心则乱,并不是失了理智。既然此事是胡傅害得,那就实在不必麻烦小仙师来救治了,我会寻郎中来替其诊治。 至于他们能不能活,就看他们自己吧。” 他并无害人之心,却也不是什么仁义君子。 雯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胡府的人通通都有责任。 斯人已逝,往事随风。 但只要有他在,胡府绝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我会借着安葬雯雯的事由,邀请你们前往龙游县,等到了路上,你们就能找机会走了。” 两人听了这个计划,都很感动,但又很犹豫,相阳对着姜钰眨了眨眼,口中道:“只怕这御灵府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裴郎君,不,裴兄,这事情不能搭上你,你还要在朝为官,可不能树御灵府这么个敌。” 姜钰点头:“不,这件事情或许还真的需要裴兄出手了。” 相阳皱起眉头:“为何?” “你们等等。” 她纠结了半天,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发芽的桃种,她拍了拍上面沾染上的泥土,递给了裴元绍。 相阳一看,急得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这是鱼桃的桃种!” “你放心吧,不是的。” 姜钰安慰着拉开了他的手,将桃种给了裴元绍。 “你若是想念裴雯雯,不如种下这株桃,他日自会有缘相见。” 他收下桃种,看着上面青翠的三片嫩叶,有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谢谢……谢谢你。” 相阳看着这两个人,忍了又忍,拳头捏了又捏,一口银牙咬的咯咯响。 他气的转身质问姜钰:“你究竟有什么办法摆脱李寒光那群御灵府的人,若是不靠谱,耽误了我去海棠香国,我定会杀上衔云山,找你们聊个一二三四。” “山人自有妙计,不要慌嘛。” 姜钰打着哈哈转过身去,肩头的默默一个大尾巴糊到了相阳的脸上,莫名把他的怒意给糊没了。 默默爬上他的肩头,声音中满是冷静和淡定,让人十分安心。 “相阳莫要担心,咱们大不了就是跟着他们回御灵府罢了。况且我们还有海棠香国这条退路,你不会不知道海棠香国是怎么去的吧?” 相阳烦躁的挠头:“不就是斗花节,请神斗花的仪式后。海棠香国会开启洞天结界,有修为的人自会看得见……” “等等,你们是想光明正大的进去海棠香国,以此摆脱御灵府的困境?” 他瞪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对啊……去那需要香主下的帖子,我倒是有,但你哪来的帖子?” 姜钰嘿嘿一笑,翻手将黑色的丹丸拿出,宝物短时间内又有了变化,有轻灵之气不断渗出,丹丸的表面浮现出几条金色的明线。 “我以此物内的东西,即可进入海棠香国。” “无字天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相阳嘟嘟囔囔的说着,有些不信任她,“就算这东西再是个难得的法宝,也不至于能作为通行两地的钥匙。” 姜钰摇摇头:“无字天书自然是不能,但收了鱼桃妖魄的无字天书自然就可以了。” 相阳顿时眼睛放出了光,看着她手中的小黑球都眼神温柔了起来:“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收了妖魄!快给我看看!” 话还没说完,他就伸手想抓,结果姜钰瞬间将无字天书收起,笑眯着眼说道。 “鱼桃妖魄受了罗刹鸟的重创,被侵染了,需要拔除怨气才行,所以我们得拖延一些时间,方才能赶在斗花节准备好,前去海棠香国。” “所以拖延时间这件重要的事情,只能落在裴兄身上了。” 姜钰笑的像只小狐狸,她转过头:“裴兄不如先将我赠与你护身的刀还给我。” 裴元绍红着眼抬起头来,点了点头,他在怀中摸了摸,把缠着红布的衔云飞刃递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样的事情,但既然求到他面前了,定是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我应该要怎么做?” …… 还有三日便是斗花节,徐州府上下除了胡家都十分热闹,尤其是后宅,若是走入,便是如同来到了无人之境。 菡萏院中洗去了前几日的血腥,桃花依旧,沐浴春风。 胡傅摸索着推开门,脚下一绊,踉跄了几步。 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他还没出声道谢,就听见了一个温柔且熟悉的声音。 “郎君如此不便,为何还要执意出门呢?” 他侧过头,经过几日,他已经接受自己眼睛被剜的事实,听觉灵敏了不少。 认出来是那日问他话的小仙师。 姜钰在他的右侧,胡傅朝她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想要出来坐坐,我人虽然废了,但还是想好好活着。” 她脚步轻轻,领着他走到院中。 桃花树下被侍从换了石凳,胡傅摸索着坐在了上面,嗅着风中送来的馨香,内心难得平和了下来。 最近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来不及追究。 等裴家反应过来,他早晚都会被家族推出去顶罪。 不如安安静静的享受最后的时光。 姜钰轻轻笑出了声,似乎有些费解。 “胡二郎倒是闲适,我早先就问过你,为什么执意要娶裴娘子,若非你执念,她未必会去的凄惨。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还活的通透。” “罪魁祸首……” 胡傅仰起头,晨光熹微洒洒在他面上,十分温暖,习习春风拂过他的发梢,胡闹般的弄乱了他的头发。 “我确实是罪魁祸首,若不是我,裴娘子应该不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他拢了拢头发,嗅着这股桃花清香十分安心,回想起了从前。 胡家一门二子,两人皆是徐州府孙先生的得意门生。 唯一不同的是,胡大郎胡奕是妾生的庶子,而胡二郎胡傅才是嫡子。 妾生子居然生在了嫡子前面,这对心高气傲的胡夫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胡老爷宠妾灭妻,正室娘家落寞,那位姨娘便越发大胆起来,欺辱母亲。 母亲逼着自己小那个庶子一岁的孩子去争,去抢,想要抢回应属于正室的风光。 而他,也在一次次故意的争抢中,扭曲了心性。 二十、菟丝子 第一次见岚娘是在揽月楼。 听闻揽月楼来了批教坊来的歌姬,舞姬。同窗便约他一同前去听曲。 那时候的六幺声声动人,将那个飞天般从顶楼落下的少女生生衬托的犹如神女降世。 他怔怔望着岚娘的脸庞有些出神,只瞧着她落在了中间的琉璃荷叶之上,翩然起舞。 绸缎掠过,露出来那张明丽温柔的脸庞。 只是一个回眸,胡傅便当场沉沦。 他向同行的同窗打听,才知道她在揽月楼的名字叫岚娘。 分明当得那句:青霭野竹生,晓看望舒无。 神女在这样的泥潭中挣扎,他何不伸以援手,将她从中解救出来呢? 胡傅以利诱鸨母,换了与她一夜春风度。 岚娘如同柔和的温泉水,让他无比沉浸其中,望着她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他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等到他金榜题名,赢过了大哥,就帮她赎身,先养在外面,然后寻一户心思单纯善良的娘子,再纳了岚娘入府做妾。 到时候,有权有钱,娇妻美妾,人生足矣。 他绝不会重蹈父亲的罪过,宠妾灭妻,他会爱护她们二人,家宅安宁。 他的人生当真一帆风顺,两兄弟赶考,居然一中一落,他很得意,古人常说一命二运三风水,胡家风水自然不说,他和胡奕的命就是不一样,他是嫡子,而胡奕,一辈子只是可怜的庶子。 看着娘和父亲满意的笑,胡傅只觉得开怀痛快。 他扭头去了揽月楼,想要找到岚娘,对她一诉相思。 对,他还找好了那个门当户对又单纯愚蠢的裴家娘子,她做自己的正妻,想必也一定能容的下岚娘。 揽月楼那日的风无端的有些凉,也许是更深露重,让他上楼的脚步也变得重了不少。 鸨母一脸为难的挡在了门口,口中喃喃着让胡傅等等,再等等。 岚娘破门而出,手里还举着碎瓷片,鲜红色的血从她的手中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她没看见胡傅,只是红着眼睛朝屋里喊着,将瓷片抵上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胡傅只听见她高喊了一句“我绝不负了胡郎”屋里那个男人就冲了出来,那人粗鲁又强壮,他愤怒的拉过岚娘,一把将她往楼梯下面丢去。 她就像一个破碎的蝴蝶一般飞走,胡傅想也没想便拉住了她。 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那天是怎么走出揽月楼的,他已经有些忘记了。 那夜他将岚娘赎了出来,岚娘无处可去,哭哭啼啼的跪在了他面前,祈求能在他身边伺候。 光是在看着岚娘泪眼婆娑的脸庞,他都说不出要纳妾的话。 这样真心待他的女子,怎么能委屈做妾呢? 不如就退了亲吧…… 委屈的岚娘靠在他的怀里,深情的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上了孩子,宁死也绝不委身他人。 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不忍心坏了他的姻缘,为了不让他为难,她会低调,不会碍他的眼。 她哭着说她这个出生注定了她配不上二郎,若她是大户人家的娘子,该有多好。 胡傅愣了愣,望着她潋滟的双眼,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 姜钰笑出了声:“所以你想到的主意就是李代桃僵?” “有何不可?” 他听见笑声,微微侧过头:“岚娘没有出身,我便给她换个出身,做了我的妻,别人就只有仰视她的份,如何还能欺辱她?” “至于裴家,只是失去一个不中用的女儿罢了,他们和我胡家的关系依旧不会变。只是牺牲她一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我还会在后面补偿他们几个铺子。” 姜钰叹了口气。 她不懂什么是世人所追求的情爱,但胡傅这样做,已经是将原本单纯的情感扭曲了。 倒不如说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 半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碰到了他的脸庞,一道带着恨意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你也从来没有想过,娶我为妻。” 胡傅被她触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道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现在听来宛如索命饿鬼! “岚……岚娘!” “我明明也曾是好人家的娘子,落入风尘,在揽月楼苟且偷生。是你给我希望让我等你,你一定会回来娶我。” 姜钰往后退了一步,眼见着蒙着白面纱的岚娘宛如饿鬼一般缠上了胡傅,那双柔软的双手仿佛索命的枷锁,扣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起来! “明明是你!!是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你要转头娶裴家娘子!” “我不甘心!明明我先遇到了你!明明我把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却这样对我,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下地狱吧!” 胡傅被这突然袭击晃了神,他回过神来,抓住岚娘的双手甩了出去。 岚娘没了眼睛,被他这么一甩,跌倒在地,凄凄惨惨哭了起来。 “你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辜负过你!” “你出生风尘!我如何能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你说你没出身,我便给你寻了一个好出身,我不顾死活的去与那变成妖的裴娘子见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吗!” “不!你骗我!” 岚娘气急,她撑着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你一开始想着杀了她,可她没死!你见了她后就打消主意了,你明明是想左拥右抱,你想坐享齐人之福!” “我就是坐享齐人之福又如何?”胡傅冷笑,“我就是纳了妾又怎么样,我是胡家的嫡子,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岚娘止住了哭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疯魔似的大笑了起来。 完全不复之前的美貌。 “你这人,根本没有真心,还好,还好我的孩子不是你的,要是他有你这个狼一样的爹,我倒宁愿他死咯!” 这话一出,不止胡傅愣住了,连姜钰都惊呆了。 岚娘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向前,她抓住胡傅的手,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能挣脱她。 她就像一株菟丝子,攀缠着他,到他枯萎,到他丧命。 “你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吗?” “是你最憎恨,最厌恶的奕郎的,奕郎告诉我,你马上就要迎娶裴娘子,让我跟了他,我答应了。” “哈哈哈哈,你胡傅这半生总是要强一直要压自己兄长一头,你中榜后便将他赶走,结果到头来,却被戴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只是那一夜,她就怀上了孩子。 恶念的种子疯狂生长。 凭什么她只能在风月之中遭人玩弄丢弃? 凭什么那个说好了要娶她的郎君要另娶他人? 她决心要报仇…… “可太好了,那个女人死了,你也废了,我怀着你们家唯一的血脉,你瞧瞧他!” 岚娘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去,胡傅触摸到一片柔软,烫手一般想要缩回去。 “你躲什么!你躲什么!你害怕了吗?” 她疯了似的笑着:“你摸摸啊!这个要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混淆了你们自诩名门望族的血脉,他低贱!” “你和胡奕都不是真心的!都不是!哈哈哈哈。” 姜钰眼见着岚娘神似疯魔,就要急火攻心,眼疾手快打在她肩颈处,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胡傅感受到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松了力气,半晌不听见声响,这次松了一口气,跌在地上。 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不能接受刚才得知的事情。 “你们之间狗咬狗我不会管,只是这事情已经将御灵府牵扯了进来,想必你的官职的调令也已经撤回去了吧。” 姜钰慢悠悠的说着,一字一句皆如冷刀子扎入他的心中。 胡傅喃喃自语喊着不,神色戚戚。 她一手拖起晕过去的岚娘,一边回望着站在身后的男人。 “你说是吧,胡奕。” 二十一、生魄 “大,大哥。” 胡傅寻着声音转头,不确定的喊出声。 那人面容与他有六分相似,但形似而神不似,与胡傅相比,胡奕并没有那般俊朗,也难怪岚娘一开始便没看中他。 胡奕并不搭理他的呼喊,只是在不远处叹气。 “多些裴郎君将我喊回来,也多谢姜娘子救下了岚娘与我二弟。” 胡奕向姜钰作揖,接过被她拖着已经晕过去的岚娘,满目苍凉。 “她怀着孕,又遭此大创,我会将她送去乡下庄子将养,待到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定会给裴家一个交待。” 姜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若能做到,自然是最好。” 胡奕扭过头,瞧着坐在地上狼狈的胡傅,神色有些复杂:“姜娘子请放心,胡家出此祸事,我自是不会克逮克容。只是我听信上说我这弟弟早已服下让人回光返照的药剂,早已时日无多,我想……” “诶,你要怎么处置他我不管,我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来听听原因,把话带给裴郎君的,可不是来处理事情的。” 姜钰抬手止住他的话,没让他继续说,眼神在两兄弟之间走了个来回,嗤笑一声。 “你们这些宅门恩怨,自己处理吧,我只是一个小术士,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况且我们也就再待几天,最多斗花节后就会被御灵府带走,自身难保,胡大郎还是自行料理家事吧。” 说罢,她便从院门走了出去,将一树纷飞的桃花隔绝在了身后。 院内寂静,只听见纷纷落下的花瓣传来的沙沙声。 胡奕抱着岚娘,抬眼看着瞎了眼的胡傅。 瞧着他仓皇的神情,笑着轻声道:“二郎,我回来了。” …… 胡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姜钰走出院门,相阳和默默便迎了上来。 她愣了愣,有些诧异:“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郎君还在与府尹谈事,我们就先回来了。” 相阳笑道:“你放心吧,事情搞定了。” 还有四日就是斗花节,裴元绍受邀与徐州府府尹一道去花官殿受礼,今日前去赴宴,也是与府尹商讨斗花节事宜,而待到斗花节当日,他们几人皆会同往。 那日御灵府在人前应下了裴元绍将姜钰等人交予他手中,等到裴雯雯发丧归家便由御灵府接手。 这可是难得的好时机。 “小钰,胡家的事情解决了?” 默默轻松跳上了她的肩头,小声问道。 姜钰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罗刹鸟既然已经伏诛,那胡家的一摊子乱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若不是邪祟侵害,修行之人还是不要插手人事为好。”相阳点了点头,“对了,你上次说鱼桃的魂魄被侵染了,需要拔除怨气,这都又过了两日了,你弄好了吗?” “还差一些,斗花节前一定能拔除,能赶上。” 姜钰垂下眼,摇摇头,“这几日咱们也低调一些吧,千万不要妄动,不怕李寒光和那个老学究识破我们的想法,就怕他们赶在洞天结界开启之前将我们拦了下来。” “这件事情你放心。” 相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保证道:“莫说那李寒光是个将将下山的新手,饶是像冯梦生那货也不会知道海棠香国洞天结界如何进去,这可是香主亲口跟我说的秘密,这世间知晓之人不过双手之数。” 姜钰这才放下心来。 且不说鱼桃妖魄能否顺利回归海棠香国,就是能顺利结交上海棠香国香主,那找到师父也会容易一些。 就是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小钰,快回去! 思绪忽然被传音打断,她有些吃惊的看了默默一眼。 —怎么了? 她与相阳拜别,不顾相阳诧异的神色和喊叫,立刻转身往屋里走去,忙与默默传音,但那小黑猫却陷入沉默,静静伏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姜钰将门管好,它立马起身跳了下去。 “默默,你怎么了?” 她有些着急,拿不准它的状况,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事发突然,不知道默默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它似乎听不见姜钰的呼喊,在地上尽力压低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声,长长的尾巴扭曲颤抖,脊背上的毛发咋立,两个前爪在地上狠狠的撕扯。 默默身上的黑色的炁震荡开来,隐约模糊了它本身的玄光。 “默默!” 姜钰想要靠近它,但又无法靠近它。 进一步会被震荡所伤,退一步只能旁观它痛苦。 “小钰……” 它金色的瞳孔缓缓睁开,神情中满是挣扎。 姜钰有些焦急:“你这是怎么了!” “生,生魄。” 默默在地上蜷缩着,喉咙发出低吼,姜钰见状,下意识抬手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十二飞刃吞吐而出,稳稳扎在了房间各个角落里。 结界陡然而生。 姜钰脑子转的飞快,她听清楚了默默喊出来的话。 生魄,是她理解的那个生魄么? 她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魂魄缺少者,以外力寄宿妖身,修行妖道,夺其生灵之魂魄,即可转魂生魄。 可默默在师父带给她的时候就是一只小小的风生兽而已,为何…… 姜钰思绪一顿。 是了,默默是师父带给她的。 那时候的默默看上去仅仅是一只黑猫的样子,但经过师父调养一段时间过后,竟然能以风生兽的模样出现了。 若是师父将一个缺魂少魄者放在了一个濒死的风生兽的身体内呢? 它…不,是他。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师父会将他保下来放在她身边? 姜钰忽然觉得想问的话,晦涩难开口,她张了张嘴,忽然发现默默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的猫身忽然涌出很多黑色的黏液,将他包裹在内,他发出一声嘶吼,就彻底沉浸下去了。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将默默包成了一个黑色的蛋。 姜钰傻眼了。 一只猫变成了一只蛋,这算什么事? 她伸手贴上‘蛋壳’这只蛋居然还有暖暖的温度,一张一股犹如在呼吸一般,姜钰敲了敲‘蛋壳’,却发现此物坚硬如铁,竟能发出叮当之声。 “姜钰!你怎么了?为什么小黑狗在吼叫?” 门外相阳来回踱步,他刚才瞧见姜钰神色不对,还是追了过来,一过来就发现姜钰居然直接在屋内打下了结界。 直到听见小黑狗的吼叫,他才坐不住了,出声询问有没有他能帮忙的。 姜钰没有回答,他想再问问,还没出声,就看见面前的门打开来。 “你进来吧。” 姜钰侧开身,露出屋里的情景,相阳看了一眼,也愣在的原地。 小黑狗默默并不在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的大蛋! 二十二、洞天结界 卯月廿三,天光大绽,百花迎春。 斗花节当日,花官殿前张灯结彩,无数精心培育出来争奇斗艳的鲜花摆满了整个台阶。 暖日微风,卷来杂糅的芬芳,不少行人游客涌来花官殿,皆是为了今日香主花仙的诞生。 然而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又是另外一方景象。 姜钰找来了一个背篓,将默默化作的黑蛋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装在背篓里想要带了出去。 万一在她外出的时候,默默破了壳,吓坏了胡府的下人,那可就问题大了。 但背上了背篓就没法背登仙刀,姜钰苦恼了半天,最后试了试用游仙录,才意外发现游仙录能把刀收起来。 她转头想试试看游仙录能不能收起衔云飞刃,没想到游仙录滴溜溜在她手中转了几圈,把那红葫芦给吐了出来。 看来是通灵法宝之间是不能吞掉的。 姜钰沮丧的把红葫芦挂在腰上,认命的背起背篓,踏出了胡府的门。 相阳在外面等了她好一会,见她出来,赶忙走了过来。 姜钰抬头一望,愣了愣。 她从未想过能在山下看到这样的场景。 今日斗花,城内花灵聚集,凡人无法一睹山中精灵面貌,修行人却能看的清清楚楚。 台阶前跑过棉花大小的白软软的小花灵,灵炁充盈之间腾然而飞,坊间行走有不少头戴百花花冠的男女,举手投足间气质斐然,与凡人交谈怡然自得。 更有灵炁凝练的漫天飞花,有少女飞天其中,洒向人间。 这一派人灵相合的和谐情景,让姜钰十分动容。 “没想到世间除了衔云山,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相阳见她痴痴的模样,笑了起来:“这才哪到哪啊,你要是去过了海棠香国,就知道什么叫人间仙境了。” 姜钰点点头:“我相信海棠香国是仙境一般的地方,但此时的徐州府,更胜仙境罢了。” “只可惜没有修行过的凡人无法看到这些,他们只以为今日只是一个节日,好好庆祝罢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花灵穿梭其中,给人群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晨曦照耀下,印上了层层金光。 少年今日穿着盛装,脖颈上带着精致的银饰,手腕脚腕上竟然也穿挂上了银铃,他未束发,只将头发拢到一处用发带系上,头顶带上了万象谷夸张的银制发饰。 相阳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了一个小布包,斜挂在身上,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倒是鼓鼓囊囊的。 姜钰注意到他头上摇曳作响的金石饰品,再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衣素装,有些疑惑。 “你又不是海棠香国的人,怎么过一个斗花节,还把你们宓岙族的装扮翻了出来,这么郑重?还是说我太忽视这些了,今日应该要着盛装?” 相阳扶额,他一埋头,头顶上叮当作响。 “你傻啊。”他凑近姜钰小声道,“若是斗花节今日顺利,洞天结界打开,我们两必定要进入海棠香国,我得去跟香主复命,而且万象谷…你知道的,我必须得准备完全啊,不然你来断后?” 姜钰有些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你想出手?” 可万象谷所擅长的……并不是术法啊。 不是她这样腹诽,相阳那三脚猫功夫,她不是很看得上。 相阳朝她眨眨眼,露出一抹坏笑来,像是读懂了她内心所想。 “错了,此出手非彼出手也。你莫不是忘了,万象谷门人虽不爱争斗,但手段绝不弱。不然我万象谷如何立足在中原腹地,和音系寺平起平坐?” 姜钰听他这话像是胸有成竹,便点了点头。 “那断后你来,我先到前面探路去。” 过了清溪河走到长桥前,两人跟着一路飞舞的花灵拾阶而上,来到了繁花锦簇的花官殿。 相阳手里还抱着刚从桥头大娘那买来的桃干,一口一个甜滋滋的果脯,左右看着四周来往的人群。 花官殿前几十步台阶上,错落的生长着梨和桃,白色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堆了满地,落到两人的衣服上,拂去了又回来,如雪一般纷乱。 不少幼稚花灵在台阶上追逐,卷起微风,抚了行人一脸。 姜钰渐渐习惯今日徐州府的异常,她抬起头,台阶之上花官殿的大字十分柔和。 “今日阳光这么好,想来事情是会顺利的。” 相阳眯了眯眼,走在了姜钰的前头,回过头看她,望见台阶之下无数游人前往拜花灵香主。 他感叹完,忽然鼻尖萦绕来一股浓厚的香味。 相阳眨了眨眼,有些欣喜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姜钰也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两人往前快走了几步,进了花官殿。 原来是那对看起来是父子的二人,支的卖酥骨面的摊子。 “这可是徐州府一绝,要不要尝尝?” 姜钰看他眼珠子都快粘到杂毛少年端着的碗碟子里了,笑着把他叫回神来。 相阳闻着这味道,实在是忍不住的咽口水。 “都说这蜀地东西好,我觉得也是,一碗面都这么香。” 姜钰笑了起来,她拉着相阳在摊位上坐了下来。 杂毛少年瞧见有客人来,这头刚收拾了碗碟,立马跑了过来,拿下抹布擦去桌子来。 他笑眯眯道:“贵客好生眼熟,可是前些日子来吃过咱们的面?” 姜钰点点头,丢出四枚铜板。 “两碗你们的酥骨面,我请朋友也吃一吃。” “好嘞!两碗酥骨面!贵客请好,这就来!” 那少年手脚伶俐的收了钱,立马转身朝摊子走过去。 相阳有些新奇,四下打量一番。 “行啊姜钰,我比你早来这么好几天,你居然能找到这种好吃的。我跟你说,吃饭还是得走这种小摊小店才行,这种才好吃呢。” 姜钰拿起桌上的茶盏,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 她笑了笑:“这面摊的味道着实不错,肉烂酥香,面条劲道,汤也好喝。上次我还是和裴家大郎一起吃的呢。”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就物是人非。” “实在可惜。” 相阳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那日裴元绍在?” “碰巧罢了。”姜钰喝了一口茶水,“我就是听那卖果脯的老板娘说这的面好吃,所以才碰上的裴元绍,想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给活下来了。” “少来。” 相阳撇撇嘴。 “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嘴里没一句实话。若非你动了恻隐之心,他靠罗刹鸟这般近,怎么会不被波及。” 姜钰眯着眼,笑不达眼底。 “你想的这么远,怎的不看看眼前?有人跟了我们一路了。” 说完,她举着茶盏遥遥往他身后一举,相阳这才发觉身后有一道烫人的视线,太过于明显。 但在这人潮涌动的斗花节,却隐藏的很严实。 他猛地回头,瞧见了一双小鹿儿般湿漉漉的眼眸。 是一个头戴海棠花冠,脖颈上戴着万寿环的小孩,看起来也就四尺来高。 是个花灵。 “请,请问。” 小花灵见姜钰二人发现了她的尾随,壮着胆子走了上来。 “你们知道怎么去海棠香国吗?” 二十三、海棠 要说这花灵也属于妖灵一类,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寻求疑似捉妖师的术士帮忙。 也许是年纪太小了,不知道人间险恶? 姜钰乐的一笑:“你是海棠香国门人?叫什么名字?” 小花灵晃了晃头顶的花冠,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她,这才凑近姜钰,奶声奶气道。 “我是海棠香国的海棠,名字叫金环,我出来找姐姐迷路了,你们能送我回去吗?” 这小花灵还是一枝海棠? 姜钰好奇道:“小金环,你怎么来找我们送你回去?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不找他们呢?” 小金环搅着手指,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一眼相阳,又埋下脑袋:“我在海棠香国见过他,他说接了香主的任务来找姐姐的。” “我想着跟着他就能找到姐姐,但没想到出来后我忘记了好多事情,也找不到姐姐。” “只知道等到斗花节的时候洞天结界缝隙打开,妖灵的炁增加,我就可以回家,这才找到了你们,想问问能不能送我回去。” 姜钰诧异的看了一眼相阳,没想到这人警惕些真的这么低,连出来的时候被妖灵跟踪都不知道。 相阳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喝着茶水,不敢正眼看她。 姜钰咬牙,轻声道。 “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们是捉妖师?骗你?” 小金环闻言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很简单啊,捉妖师身上的灵炁是不一样的,他们声上有御灵府的味道,你们身怀的灵炁不一样,自然不是凡人,也不是捉妖师。” 普通的妖灵可没有一眼看穿灵炁不同的能力,这小花灵,有点意思。 “你这是天生圆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金环一把捂住了嘴巴。 小金环警惕的看了一眼相阳,又看看四周,伸手对着姜钰‘嘘’了一声。 “香主姐姐说了不能说出来!你可别说了!” 姜钰掰下她捂住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行,我不说。但是我说实话,我们两还被御灵府的人盯着呢,洞天结界开启之时,我们不一定能顾得上你,你跟在后面行么?” 小金环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会跟上你们的!” 杂毛少年端着面匆匆走了过来,看见小金环愣了愣。 还好妖灵并不在凡人面前现形,在他眼中,这小金环就是个长相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孩,此时正满脸祈求的看着那两位客人,好像是在讨面条吃。 他感觉手里的酥骨面格外滚烫:“二位贵客你们的面来了,这位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也要来一碗面吗?” 小金环动了动圆圆的鼻子,闻着杂毛少年手上碗里的香味,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嘴巴,隐隐能看到嘴角有些晶莹。 肚子还传来一阵悠扬的咕噜声,三人盯着她,小金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姜钰看着她的样子,只想赶紧将端面来的少年打发走,只好忍痛再摸出两个子递了过去。 “再来一碗面吧,” 杂毛少年领了钱走开,姜钰见她眼馋,把面前香味浓郁的面条推了过去。 “你吃吧。” “谢谢姐姐!” 小金环动作麻利的从筷筒中抽出筷子就是大快朵颐,吃相和她的长相严重不符,两人看了皆是无语。 相阳传音给姜钰:“我还以为你不会带她,你要是说不带,我就带了。” 姜钰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这可是能以一己之力从海棠香国跑出来的花灵,就凭她刚才说偷听到过你和那位香主说话,能是一般的花灵么?” “你接下这件事之前,洞天结界可没有打开。而她说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说不定只是因为通过结界后造成了一定影响导致她记忆混乱罢了。” 相阳抱着面碗嘿嘿一笑:“聪明啊。” 姜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两个小孩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一旁放着的背篓,拍了拍那个蛋。 默默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出来。 相阳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他看姜钰摸着被包裹起来的蛋,传音道:“默默还没动静吗?怎么还没出来,能不能赶上洞天结界啊,错过了他肯定后悔。” “谁知道呢?” 姜钰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包裹严实的蛋发出笃笃闷响。 越想越觉得默默身上的谜团让人看不清。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默默对她并没有恶意。 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默默的来历,她一直以为默默只是只普通的风生兽而已。 但是如今的情形无疑是在打她的脸。 师父现在不见了,默默如今在蛋里也陷入了沉睡,她都找不到人问一句为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师父要将他的魂魄保下放进风生兽的躯壳? 那日默默变成蛋后,她拿出游仙录,发现金线上妖魄中残存的怨气消失一干二净,而且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变化。 姜钰仔细探查,意外发现吞噬掉妖魄怨气,净化妖魄后的游仙录果然升阶了。 “兑”字阶,游仙录中多了两重变化形态,一则是可以随姜钰的心意来改变模样,二则是能覆在面上,改变一个人的相貌模样。 展开游仙录的卷轴,其中多了一副图样。 正是妖邪怨灵罗刹鸟。 姜钰看了许久,这才明白,卷轴中的罗刹鸟可借力给她,这意味着她一念之间便能变化成罗刹鸟,并能保留自己的意识而行动。 这游仙录,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宝贝。 姜钰阴恻恻的想,等默默醒了,她就来试试这罗刹鸟迷惑人心的法术,看他说不说实话。 杂毛少年麻利的端上来了另外一碗面,姜钰喝了口汤,暖了暖身子。 她还没开吃,小金环就放下碗筷,打了个嗝。 她怯怯的看了眼相阳又看向姜钰:“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洞天结界?” 姜钰挑起面条吹了吹:“斗花节仪式开始,洞天结界才会打开,但洞天结界位置并不会固定,皆时定会有不同的炁出现。” 相阳笑道:“我建议咱们分开去找,扩大范围,结界开启有十息的时间进去,十息之后,洞天结界便会关闭。” 十息? 姜钰有些惊讶:“这么短?” “你没有去过,自然是不知道的。”相阳端起碗,咕噜噜喝完了汤,一抹嘴巴,“三年前我随父亲也来了这里等洞天结界,只有十息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除非是破碎虚空的大能,没人能打开它。”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眯了眯眼。 “看时辰,一会就该开始仪式了。” 二十四、御剑术 斗花节每两年一次,向来是祭祀香主花仙的活动,斗花节后,就会进入春耕大忙,次年无祭祀,则进入休年。 忙休适度,赋予了徐州府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官府向来重视斗花节,除了官祭,还有民祭。 这日的祭祀花灯,喜神游街,吸引了不少百姓观赏,更别提斗花节大祭,祈神选出来的新任香主的大典。 巳时过,花官殿内挤满了人,姜钰带着相阳和小金环也挤入其中。 霎时间号角鸣响,乐人从大殿内鱼贯而出,祭曲响彻云霄,有侍从捧着香主花仙的牌位从殿内被迎出。 姜钰探头,瞧见那裴元绍也跟在后面,与府尹一同走了出来。 祭曲,迎神位,还神,授花,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在姜钰几人眼中,漫天灵炁花雨簌簌而落,空中花灵似飞天,她们所奏的乐曲,雅而无声,凡者不可闻。 姜钰饶有兴致的站在侧面观礼,相阳经不住小金环的央求,将她举到了肩膀上,仍由她把从小摊买来的狐狸面具挂在他脑袋上。 小金环爬的高,好奇的四下张望,台前主祭官诵读这祝词,而台下有巫者起舞,跳着祈愿丰收的巫凤舞。 “哇,这祈愿的舞我好多年都没看过了!” 小金环开心的笑起来,凑热闹的想蹦蹦,却忘了自己还在相阳的肩膀上,几次乱动按住了相阳的脑袋。 面具几次挡住相阳的视线,还挂住了他头上的银饰,他吃力的用手抬起来,也不看看祭典,只是睁着一只眼观察着四周炁的动静。 他忽然瞧见那日出言留人的冯梦生也和人一起走进了院中,机警的侧过头,将面具放下遮住了脸。 “姜钰,姜小钰!” 姜钰正看在兴头上,相阳忽然凑到了她一旁,吓了她一跳。 “走了,御灵府的人来了。” 她寻着相阳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御灵府众人。 李寒光也在其中!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转身带着小金环没入了人群之中。 “咱们就这样不告而别,真的好吗?” 相阳抱着小金环,好看的眉头纠结的皱起来:“毕竟裴元绍帮了我们,这样偷偷溜走是不是不好啊?” “那你去跟他告别去,告别完正好御灵府找上门来,到时候正好御灵府把你抓回去,还把裴元绍连累了。” 姜钰走在他前头,从身后的背篓中摸出藏在里面的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里面的表情。 她轻笑一声:“别到时候甩都甩不掉这群人。” 御灵府众人跑来这里,属实是打乱了姜钰的计划。 但仔细想想便能想到,洞天结界并不是什么秘密,御灵府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三人绕过正殿,左侧便是一片花林,也不算得偏僻,也有不少游人在其中。 潜入其中,并不算得惹眼。 小金环本来窝在相阳怀里,忽然精神一振,猛的直起身子来,花冠上的海棠也随着一抖。 那双深色的眼瞳中冒出点点绿意,小金环歪着头,悄声道。 “姐姐,结界要开了!” 什么? 姜钰顿住脚步,却见小金环从相阳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往前跑去。 她见状紧随其后也向小金环跑去,相阳愣了愣,只听见姜钰的声音已然飘远。 “你还不快跟上,要错过结界打开吗?” 那自然是不行的! 相阳迈开步子,叮叮当当的也跟了上前。 小金环出自海棠香国,自然对来自海棠香国的炁更加敏感一些。 能有她来寻找,实属姜钰的运气。 但她殊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落入了旁人的眼中。 花林中有一条缘花溪,三人缘溪而行,逆流而上,逐渐远离了人群。 花林之后便是花官殿后山,离前殿颇有距离。 而这缘花溪的尽头居然是一条满是巨石堆叠的小路,姜钰看了一眼,小路幽深,再往里更是树深林密。 小金环偏偏在这片巨石前慢下了脚步,茫然的望了望周围。 “好奇怪,为什么找不到了……” 姜钰也缓了脚步,走到了她面前。 “怎么了?” 小金环疑惑的看向她:“海棠香国灵炁的味道消失了,我,我找不到了。” 相阳这会才匆匆赶来,他气喘吁吁的撑着一旁的巨石,也顾不得形象了。 听了小金环这话,他也傻眼了。 “找不到了?不可能呀,仪式开始,洞天结界会在仪式结束之前打开,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怎么会找不到呢?难道已经关闭了?” 姜钰摇了摇头,透过帷帽四下望了望:“方才仪式才开始,一个连接海棠香国这么个洞天福地的结界,灵炁动荡会引起很多人注意,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动静。” “那,那为何小金环找不到?” 她低下头:“也许,需要再等等?” “你们,在等什么呢?” 三人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那人笑了笑,在他们身后的现了身。 姜钰回头,惊讶的发现来者居然是本该在祭典上的李寒光! 他屈腿半蹲在巨石上,怀里抱着他的佩剑,一袭红衣在风中猎猎。 姜钰皱起眉头,下意识把手放在了红葫芦上。 不对劲!他怎么会跟上来! 两人警惕起来,侧过身把小金环挡在了身后。 “挡什么呢?同为修行人,你们以为我看不见吗?” 李寒光在巨石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狭长的凤眼中露出一丝冷冽。 “海棠香国的花灵,两位,这是想拒绝御灵府的邀请?” 姜钰笑道:“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送这个小花灵回去而已,并没有要拒绝御灵府的意思。” 她微微侧过头,斜撇了一眼相阳:“相阳,小金环不是受伤了么?怎么能让她久站呢?” 相阳意会,将小金环护在怀里,走到了姜钰身后。 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逞能,相阳咬牙,低声道:“这次让你先了,下次定不让你!” 李寒光瞧见二人的小动作,跳了下来。 “说什么呢?不如让我也听听。” 姜钰笑眯眯的掀起帷帽上的轻纱。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两句嘱咐罢了。” 不妙。 不提她不知道李寒光此人实力如何,洞天结界若是就在附近开启,李寒光也看得见,而她仅有十息断后摆脱此人。 十息,不够。 “我看不是吧。” 李寒光拔剑:“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姜娘子,你是个明白人,不用在我面前玩这套虚的,你当我不知道什么是洞天结界吗?” 遭了! 姜钰猛的一拍腰间的红葫芦,葫芦中立马吞吐出六柄镰叶飞刀来! 她手掐剑诀,飞刀如长蛇一般盘绕而出,猛的扑了过去! 李寒光手中剑动,竟然迎刀而上劈刺去! 长蛇如有魂灵,一击不中,在姜钰剑指之下咆哮而起,蓄势待发。 少年带回手中剑,一缕青丝飘然落下。 是他的发髻,在一招之间被姜钰挑开来。 李寒光愣愣的看着这缕头发落下,缓缓转过头看向她,脸上不再有倨傲的神情。 他目露狂热,一字一顿的质问着她。 “姜钰,你怎么会用南海紫云山,失传多年的御剑术?” 二十五、缠斗 居然只是问御剑术? 姜钰虽然还是警惕,但多少松了口气。 看来李寒光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衔云飞刃。 只要这人不是问她飞刀的事情,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不怕和李寒光斗上一场,她怕的是被李寒光这个星衍宗门人认出来衔云飞刃。 要是衔云飞刃出世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了,星衍宗肯定能猜出她手里有乾坤游仙录的事,那以后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戚引雀! 这个死老头!给她弄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姜钰想起自家师父,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怎么尽是给她找麻烦! “据我所知,三十年前紫云山一门上下就不见了,御剑术就此失传,你又是哪来的御剑术?” 李寒光脸色阴鸷,目光在飞刃长蛇与姜钰之间徘徊。 姜钰笑了笑,顶着他审视的目光装傻道:“什么御剑术?我这不是御剑术,我这只是操刀的一种控物术法,和紫云山的御剑术可是两码事。” “紫云山御剑术能同时操控十二把飞剑,可我这只能同时祭出六把飞刀,实在是没有可比性。” “是吗?” 李寒光明显不信她,“那你不如将此操刀控物的术法卖于我,你提的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 “任何条件?” 姜钰眉头一挑,轻声笑了出来,“这条件里包括放我们现在走么?” “如果你现在能拿出此术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将剑背在手后,语气稍缓。 “我可以一力担下你们私自潜逃的责任,还能让你们自此不在御灵府手下做记档。” 姜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这样的话,我们不也就过了星衍宗的眼了吗?这和在御灵府记档有何不同?” 洞天结界应该还有一会就要开了。 再拖一会,就一会的时间。 她只要撑过十息就好。 李寒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皱起眉头,伸出了手来。 “拿来吧,不要拖延时间了,斗花节仪式还没进行到一半,洞天结界仅有十息,你想撑过这个时间来对付我,倒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能在十息之内之内击败我的人,现如今不过双手之数。” 李寒光抬了抬眼皮。 “你应该并不在此列之中。” 谈崩了。 姜钰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郎君这话严重了。” 她摘下帷帽,扔到了一边,将背着的小背篓再往上提了提,确定把它背好了。 知晓对方已然认真了,自己当然也不能敷衍对待。 “咱们都没有比试过,不能直接下定论说我能不能击败你。” “而是我行不行。” 话音刚落,林间起了一阵风。 李寒光只是一眨眼,眼前便失去了姜钰的身影, 只剩下帷帽的轻纱被那阵风吹了起来。 下一瞬,飞刀长蛇便攻向他面门而来! 姜钰出手了。 李寒光抬剑挡下长蛇连续的攻击,想要捕捉姜钰的行踪,但四下都没有她的踪迹。 逃走了? 不对,是太快了… 风声透过铿锵之音,一点寒芒从他头顶闪过,李寒光忽然汗毛炸立,下意识举剑往头顶一挡! 那一袭青衣的身影宛如流云般从风中踏来,端得一方登仙刀,从他头顶斩了下来。 李寒光冷汗从额头忽的冒了出来,他没有看清姜钰的脸庞,只看见那双冷漠的狐眼和她眼下滚烫发红的两颗痣。 少女握着刀,脸上笑容狂放。 “星衍宗,七杀星。” “得罪了。” 手中挡住登仙的剑有些微微颤抖,李寒光心下愕然,又涌起一股狂热来。 刀剑相斗,他不是没有和人比试过。 但这一交手他就知道这次是找到对手了,姜钰这般来势汹汹又实力相当的人实在难得。 若不是敌人该有多好。 可惜了。 手中宝剑忽然改了位置,少年将剑一旋,躲开了登仙刀的破势,往前带崩,直直打向姜钰的手腕。 但登仙刀柄长,姜钰趁势换手,将刀带回,指诀一掐,六柄镰叶飞刀往他下路攻去。 她翻身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小金环的呼喊。 “姐姐!洞天结界要打开了!” 什么? 她猛然一回头,一股轻灵之炁从相阳那头震荡开来,激起满地尘土飞扬。 入眼乱石小道的尽头,有道裂缝凭空出现,缓缓撕裂开来,露出里面漆黑的甬道。 洞天结界,仅仅有五尺来高。 居然在此时打开了!怎么会这么巧! 相阳抱着小金环往前走了两步,咬牙转过头来。 “姜钰,只有十息,你快走。” 十息,若是用这招,应该能逃过去李寒光的眼睛。 她转过头,心里默数着。 十。 姜钰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登仙刀在手中变短了一些,更趁手了。 她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另外六把飞刀吞吐而出! “姜钰!” 她皱着眉头,没有理会相阳的呼喊,掐着指诀,让另外六把飞刀也加入了和李寒光的缠斗! 九。 顾不得那少年狂热又震惊的眼光,姜钰一个鹞子翻身落到相阳面前,也不说话,顺势一脚将相阳踹进了结界里! 也没管那相阳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 她迅速转身踢刀!握住登仙便冲了上去! 八。 “十二把飞刀!” 李寒光双目赤红,提剑反击的时候居然还笑出了声,“你还敢说你这不是御剑术!” “姜钰,你究竟来自哪里?你是谁!” 少女托刀,攻到了他面前,眼神中毫无感情可言,回答他的只有凌冽刀风破空而来! 七。 两人一息之内几过拳脚,隐隐有势均力敌之象。 姜钰攻势极快,走的路子极其诡异,身法犹如鬼魅,又有那御剑术操纵着十二把飞刀助阵,这一战,他打的实在被动! 李寒光紧皱着眉头反击,心里压着怒火。 不该如此! 他李寒光,可是星衍宗内门十二星主之一,可以说是从小就生活在各种术法的熏陶之下。 对剑法的造诣说是炉火纯青也不为过! 这个姜钰为何能与他平分秋色? 她明明看起来也就只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而已啊! 六。 少女眼眸中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她捉刀横扫,逼得李寒光只能一跃到了上方。 正是时候! 登仙被她猛的插进地下,姜钰蹬刀一跃,一脚踹到了李寒光的心窝子! 五。 李寒光被踹的连连后退,喉头涌出一口腥甜来。 他咬碎了一口银牙,生生把它咽了下去。 虽然实在是不想用术法,但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李寒光抱剑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地底下纵横交错的根茎犹如拥有生命活起来了一般冒出了地面! 想来姜钰操纵十二把飞刀极其消耗炁,如此一来,并不能同时使用术法。 好机会! 四。 姜钰茫然四顾,小心防范着脚下盘根交错的树脉地动,又警惕着李寒光的袭击。 那少年手中长剑寒芒一晃,摇身变成了双剑,连招数也变了不少。 不好,防不住! 攻防互换,姜钰节节退败,落到了结界入口旁边! 三。 李寒光防着她遁入结界,早有埋伏在此。 他手中指诀变化,藏在结界下的树根爆发而出! 将姜钰捉了个正着! 李寒光轻轻一跃,落到了一旁。 二。 就在此时,捉到的姜钰却一点一点变化了模样。 居然成了副石头的形状! 李寒光眼神停滞,心头猛然一跳。 中计了! 他转头看向马上就要关闭的洞天结界入口,义无反顾的拎着双剑跳了进去! 一! 最后一息! 林间那道缝隙瞬间消失,一阵微风吹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帷帽上的轻纱,残留着少女的馨香。 一、干戈玉帛 向阳的山坡上,一道轻灵之炁震荡开。 半空中,洞天结界的幽光一闪,有几人从结界中滚了出来。 相阳抱着小金环没站稳,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姜钰紧随其后,从结界中翻滚出来,手中登仙用力一插,这才稳住了身形。 洞天结界看着虽然不大,但却是连接两界的交点,甬道内如同诞生的初处,将他们挤压出来,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头晕恶心。 但还好是把他们都送到了一处,不至于来到这里还要去找人。 姜钰脸色有些难看,身体有些乏力。 她摊开手掌,手中缠着金丝的黑色丹丸颜色有些黯淡。 方才姜钰将相阳踹进结界时,她便动用了游仙录。 进阶后的游仙录收纳了罗刹鸟的能力,初次使用居然就能蛊惑住李寒光这等天纵之才。 在确认李寒光与幻象展开搏斗,她便也跳进了结界。 如今洞天结界已关闭,想来那李寒光定是不能再追来了。 小金环被摔的晕头转向,她吃力的爬起来,看见一看眼冒金星的相阳,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快醒醒!” 相阳本就昏昏然,这两个小巴掌拍在脸上着实给他拍清醒了。 “这,这是哪?我们到了?” 小金环抬头望了望,语气欣喜道:“我们到了!” 姜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相阳与小金环皆是无事,这才看向周围,观察起附近来。 山坡上草长莺飞,微风卷来,吹起一叠又一叠的绿色波浪。 她站起身,轻柔的草叶抚过姜钰的面庞,空中有不少蒲公英悠然飞过。 这里的空气温暖又潮湿,与蜀地竟然有些相似。她往远方望去,山坡下的密林尽头是漫天霞光,彩云翩然。 这里就是海棠香国么? 姜钰自是没来过海棠香国,完全摸不清方向,只能听相阳和小金环的。 但就是来过海棠香国的相阳,也不知道此处山坡是什么地方,摸不清应该从哪走。 少年挠挠头,俯下身询问小金环。 可这小姑娘一问三不知,只晓得自己要回家,但不知道回家该往哪走。 一时间大家都犯了难。 “算了,反正咱们都已经到了。海棠香国自成一界,但也不至于让我们都找不到路,先下山吧,寻个大道沿着走,总能见到人。” 姜钰实在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方才动用游仙录内罗刹鸟的能力,实在是耗费了她太多的炁,以至于现在她起身都有些发虚。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由相阳开路,小金环走中间,姜钰背着小背篓跟在身后。 所幸山坡处并不算得高,三人晃晃悠悠,竟也赶在天黑之前走出了密林。 没想到密林后就是一条大道,道旁一条蜿蜒的溪流潺潺,在黄昏中隐隐散发出点点萤火。 “我想起来了!” 小金环看见这条溪流,高兴的跑了过去,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精神一振。 姜钰和相阳也走了过去,听见她惊喜的喊了起来。 “这是缘花溪!我们离城里近了!” 缘花溪? 这不是花官殿后山的那条…… 姜钰愣了愣,恍然大悟。 这缘花溪看来是与洞天结界有渊源…不,应该是整个花官殿都与海棠香国有连接才对。 洞天结界仅仅只有在花官殿的范围内出现,殿内供奉的花灵,就是海棠香国香主的另一种体现。 信仰之力的力量,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姐姐!” 姜钰回过神来,小金环正牵着她的衣服,见她看过来,兴高采烈的开口:“我想起来了!缘花溪的尽头是南安。” 相阳疑惑:“南安是什么地方?” “南安就是南安啊。” 小金环微微皱着眉,歪着头努力的去想相阳的问题,思考不出来答案。 “香主好像就在南安,我们快去吧!” 姜钰兴奋的小金环拦住:“你等等,今天晚上咱们不赶路了。” “啊?为什么?” “因为已经快入夜了。” 少女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看向落日的西山头,笑了笑。 虽说小金环的那个南安,应该是一座城池,但是那也是属于妖灵的地盘。 他们是人,更是术士,虽然不至于像御灵府记档后的捉妖师一般受排斥,也是不会被欢迎的吧。 更何况快要入夜了。 不安全。 三人分工合作,姜钰带着小金环返回林子拾取了干柴,相阳负责取火,在溪水旁休息下来。 等姜钰抱着干柴钻出树林的时候,蓦然瞧见了几个黑影出现在了溪边,站到了相阳身后! 有人?! 姜钰一拍腰间的红葫芦就要唤出飞刀,还没来得及提醒,一旁的小金环突然跑了出去。 “相阳哥哥!我们回来啦!” 姜钰瞪大了眼睛,一句危险还没说出口,相阳就回过头来。 少年人脸上红扑扑,还带着愉悦的笑容。 他得意的哼哼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我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相阳身后的人影也随着转过身来,白嫩如玉的手里还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姜钰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手还停留在葫芦的上方。 这……这什么情况? 相阳给小金环展示了自己抓到了鱼,注意到姜钰愣在原地都不知道把干柴放下的样子,乐了。 “姜钰,你愣着干嘛?快过来烤烤火啊。” 他扫了一眼姜钰,瞧见她的手还保持着动作,大骇:“你这是做什么?你,你拿衔云飞刃想揍我呢!” “不,不是的……” 姜钰看清了那个陌生人的样子,忽的尴尬的红了脸颊,只觉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不,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偃师。” 相阳乃是万象谷门人,十年前万象谷和隔壁万毒窟合并做了一派,其弟子常以医者毒师的身份行走江湖,导致不少人已经忘记了。 万象谷,是个擅长机关巧术的门派。 他们的弟子,叫偃师。 相阳有这种机关人偶倒是正常,只是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搞这么大个乌龙,显得她好无知。 相阳听着姜钰磕磕巴巴的解释,有些无语。 “好你个姜钰,枉我当你是朋友,你居然忘记了我是个家传偃师的事情,还想拿衔云飞刃来攻击我的机关人偶!” “你除了打架厉害,脑子都拿来记什么了?” 姜钰将干柴放在小背篓旁,假装干咳了两声。 “行了,只是件小事,不要再说了。” “哼,看在你还在辛苦净化鱼桃妖种的份上,原谅你了。”相阳甩了她个白眼,任由小金环拉着他坐到了篝火旁,“你下次可得给我记住了。” 她胡乱的点点头,心虚的不敢看相阳,只观察起他喊出来的那具人偶。 人偶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作的,十分细腻精美,看起来活灵活现,表情生动,梳着女子的发髻,又穿着常人的衣服,任由谁来,都一眼认不出是个人偶。 有着相阳的机关人偶,三人就轻松了很多。 他们围着火堆坐在一起,只等着人偶将捉到的那条大鲤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再放过来烤上。 一休息,姜钰才觉得累。 今天她耗费了太多精神,光是应付李寒光都够呛。 游仙录虽然进阶了,但需要的炁也变得更多了,日后还需勤加修炼,才能安心使用它。 机关人偶将串好的鲤鱼交给了相阳便又去了溪边。 他手中不停翻动,生怕把鱼给烤焦了。 一旁的小金环闻着香味馋的流口水。 相阳笑她:“你不是个花灵么?花灵也吃肉?” “花灵怎么不能吃肉了!就是植物,根系有腐肉或者尸体也会长得更好啊。” 小金环气鼓鼓的瞪他一眼,还不忘催促他:“你快点翻,要糊了,糊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还在吵吵闹闹,姜钰却听见细微处有布料拖动的声音。 她站起身,往人偶的方向看去,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吵闹中的相阳和小金环吓了一跳。 “怎么了?” 相阳见她一脸震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愣住了。 机关人偶背着篝火,卖力的拖动着东西。 那是个落了水的人,从身形来看是个极好看的。只是那打湿了的一身红衣凌乱的散开在地上,连发髻都沾湿了糊住了脸,看不清五官。 只有手中牢牢抓住的佩剑和腰间挂着的牌子出卖了他的身份。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跟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这个昏迷过去的落水美人,居然是李寒光! 真是阴魂不散。 二、各有所图 李寒光再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还未睁眼,他就感觉到一阵微风拂面,如锦纱一般轻柔。 是烟雨。 他费力抬眼,入目是一片朦胧的淡青色挂在天边,映照着漫山绯红,煞是好看。 远处有白塔,屹立在群山之中,犹如一只眼,无喜无悲的注视一切。 李寒光感觉脸上有些湿滑,又瞧见近处比毛发还细的雨丝,缭绕飘荡在空中,不由得有些愣然。 有蝴蝶翩然而至,张开墨色的鳞羽飞来,落在了他的鼻尖。 少年觉得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车晃了晃,稳稳的走在大道上。 “哟,你醒啦。”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突然一张僵硬的人脸出现在他眼前。 双眼漆黑一动不动,面如刀削,色如白雪,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饶是李寒光这个经验老道的少年也被吓得汗毛炸立,不敢发出声音。 见吓唬他也不做声,相阳这才从机关人偶身后上前来。 他笑眯眯的和李寒光打招呼,也不顾他身上带着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是的,居然没有吓到你,太可惜了。” 原来是机关人偶… 见到是认识的人,李寒光这才放松了一点。 但他还是皱起眉头,一双凤眼闪过警惕。 “这是海棠香国?你们……” “诶,先别说话。” 相阳一把捂住他的嘴,少年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被绑了起来,越是挣扎,身上的绳索捆的越紧。 “让我猜猜啊,你是后面发现姜钰逃走了,所以毫无防备的冲进了洞天结界,结果被里面的罡风所伤,出来之时,恰巧落在了缘花溪中,便晕了过去。” 相阳思索着,想到此处放开了他,乐的拍手笑出声:“你胆子可真大,都晓得洞天结界是连接两界的交点,居然还敢毫无准备的贸然闯进来,若不是我们救了你,你小子怕是早在野外被吃掉了。” 李寒光垂下眼,听着相阳的嘲笑,心里纵然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当时他是被御剑术的出现冲昏了头脑,才不顾一切的跳进了洞天结个界。 结界内罡风肆虐,他毫无防备的接受罡风的洗礼,这才弄得浑身是伤,还狼狈的晕了过去。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是被姜钰和相阳所救。 这圆脸小子是偃师?那姜姓少女是什么?术士?刀客? 这下他该如何拿到御剑术呢? 见李寒光默不作声,相阳也觉得没了乐趣。 他戳了戳少年的肩膀,小声嘟囔:“一点意思都没有,好歹也跟你救命恩人说声谢谢吧,你怎么跟姜钰一个样,满脑子都是术法和打架。” 小车前头传来姜钰的声音。 “我劝你背着别人说话的时候小声一些,别把小金环吵醒了。你也就是在背后说我,若是换了旁人,你现在已经被甩下去了。” 相阳呵呵一笑:“这车上的机巧只有我一人可发动,你要是甩我下去,可没这么舒服的小车坐了。” 姜钰往后一靠,转过身看着他冷笑,作势拍了拍红葫芦,三把飞刀吞吐而出,吓得相阳躲到了机关人偶身后。 望着那三把悬停的飞刀,李寒光这才双眼中有了光彩。 少年躺在车板上,气息有些虚弱:“姜钰……你怎么会御剑术呢?” “御剑术?” 笑闹了一阵,姜钰动了动指头,收回了三把飞刀,垂停在她手边。 “我早说了,我这真不是紫云山的御剑术,你不信。如今我再说一遍,我这不是御剑术,只是与我这法宝相合的技巧罢了。” 李寒光闻言,瞳孔微缩。 “法宝……这是什么法宝?” 姜钰算是看明白了,这李寒光就是个纯纯的剑痴。 醒来第一件事情先问这是哪,再就是继续追问她御剑术的事情。 没有对他们喊打喊杀,也没有愚忠坚持要带他们回御灵府。 虽然之前在胡府他对自己多有得罪,但现在看来,也只是奉师门命令行事。 这人的心思一直都在御剑术上,单看此人也算不得很坏。 昨日在花官殿后山的一战,想来只是想请他们回去,是发现她手中有十二柄飞刀之后才起了动真格的心。 但那天试探之后,她发现这人似乎并不知道衔云飞刃长什么样,这可有意思了。 此时不忽悠他,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得,我不问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御剑术,你也别问我这是什么法宝。以你现在的处境,应该不至于分不清好歹,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松绑,怎样?” 姜钰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寒光迟疑的点了点头,这才抚掌说道:“虽然一天之前咱们还刀剑相向,但今日境况不同,你也别怪我挟恩图报,你日后不许再追着我们带我们去御灵府,若我有一日想通了要做个捉妖师,自会去记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排斥御灵府,但如今确实是被他们所救,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 不提姜钰身份成谜,若是那十二把飞刀和衔云飞刃有关系,他还是会将其带回去。 左右不过还是会回去,他思索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们。” 相阳听了这话,下令让机关人偶将他松绑,自己闭着眼悠闲地靠着车沿哼着小曲。 李寒光活动了一下手腕,浑身被捆的酥麻不说,身体还很虚弱,只能坐到另一侧打坐调息。 如此好的景色,车上醒着的三人却无心欣赏,各自心怀鬼胎,不再做声。 直到小车减缓了速度,小金环打着哈欠从姜钰身旁直起腰。 小姑娘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瞧见大道不远处有一个牌坊屹立在中间。 “好快呀,这就要到了!” 小车缓缓停了下来,三人望去,瞧见那胭脂色的牌坊上,雕刻着南安二字。 可这牌坊前后空无一物,仅仅只有它伫立着,很难说过了牌坊就进了城。 小金环歪着头想了想,爬起来从自己的花冠上摘下了三朵海棠,递给了姜钰和相阳,轮到李寒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既然姜钰姐姐相信你,那我还是给你吧,让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会被吃掉的。”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可怜,对李寒光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有些羞赧恼怒,忍了又忍,这才接过小金环手中的海棠。 小金环灿然一笑,催促着相阳把小车收起来。 四人走到牌坊前,只见她伸出手举到面前,缓缓往前推去。 神奇的是,她推过去的地方,竟然微微荡开一圈波浪,整个人犹如置身水镜之中,慢慢陷了进去。 姜钰眼中倒映着荡开的涟漪,心生波澜。 原来如此,海棠香国,竟然也是一处世外之地,和衔云山一样,在世间确有实地,但却是另外一层天的桃源世外。 三人模仿着小金环的样子,将海棠放在手中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姜钰感觉浑身轻飘飘犹如被棉花包裹一般,她试探着落地,裹挟她的那阵轻灵之炁如同泡沫一般破裂。 一阵人群喧嚣声由远至近,这才让她有了一些真实感。 “几位,要坐船吗?” 姜钰睁开眼,听见有人招呼坐船。 她震惊的发现这南安,居然是一处码头集市! 吆喝声,招呼声此起彼伏。 不少渡船停靠在码头边上,招呼着客人。 小金环走上前去。 “大叔,你知道香主那怎么走吗?” 三、姻缘桥 “小妹妹,你找香主?” 撑船的大叔笑呵呵的支着棹杆看着小金环,左手拿着个镶着玉髓的烟杆吞吐着烟雾。 “那就是去姻缘桥了,香主常在姻缘桥待着。正好,我这一船都是往那去的,你们人来齐了吗?我这船还差五个人就出发啦。” 小金环转过头点了点人数:“我,姜钰姐姐,相阳哥哥,还有这个大哥哥,我们有四个人,还差一个。” “行,那你们先上船,我再招呼一个客人来,咱们就出发。” 大叔挥挥手,侧身让姜钰等人上了竹船,中气十足的朝码头吆喝:“姻缘桥!还差一位咯!” 居然这么轻易的就能去香主那? 这里这么随意的吗? 姜钰一阵恍然,还没回过神,就被小金环拉上了船。 船身微微摇晃,小金环挨着姜钰坐在了一起,凑到她耳边悄悄道。 “姐姐别担心,我的海棠花能遮掩你们身上灵炁,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人能认出来。” 姜钰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虽然她早做了手段,但是也没想到她能顾及到他们几个。 看来小金环,身上秘密很多呀。 姜钰将小背篓放在了面前,将里面的蛋再捂严实了点。 相阳和李寒光待在来一块,两人谁也不想说话,只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姐姐,你没来过海棠香国,是不是觉得特别神奇?” 小姑娘坐上椅子脚就离了地,她晃晃悠悠着脚丫,望向姜钰的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 “确实很神奇。” 姜钰打量着四周,这艘竹船并不算得很大,但却够深,船里除了他们四人,还有另外五个人。 右边有一对男女十分亲密,想来是一对夫妻;这对夫妻的身后,坐着一个白面书生,长相颇为年轻;还有一对祖孙模样的老人和孩童,安静的坐在左面。 码头上十分热闹,虽然喧嚣,但足够有烟火味。 她侧过头看着船下的水面,河水缓慢,有着青绿的光芒,像是一块宝石一般透亮。 水里,水上有三瓣白花丛生成簇,姜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却发现这种白色的小花连着枝叶,居然是长在水里的。 真是奇妙。 “我自以为师门已经是非常玄妙之处了,却没想到还有如海棠香国这般神仙居所。” 姜钰收回手,感叹道:“南安此处甚好,世外桃源。” “姐姐,你师门在什么地方?” 姜钰斜撇了一眼李寒光,见他并无反应,这才笑着答她。 “我师门啊,在衔云山。” “衔云山?” 船上书生打扮的青年忽然出声,“可是蜀地的衔云山?” 姜钰点点头:“正是。” 那人诧异的看着她:“我听闻蜀地衔云山可是个危险的地方,那山上有个迷魂凼,轻易上山恐会丢了性命,你怎得还是在那长大的?” “衔云山山上并不适合凡人行走,但对于修行却很有裨益。” 姜钰笑了笑,话却并没说全。 那衔云山又叫冥山衔云,古时有传说,凡人百年之后,皆是魂归冥山,而冥山又称衔云,是龙游县西侧一处飞鸟难渡的高山,地处阴阳两界之间,自成一个小洞天。 自从她从洞天结界出来之后,便发现这里与衔云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与凡间有连接点,还都有隐藏的入口,寻常人是找不到的。 想来是一个道理。 那白面书生听了姜钰说话,不再搭腔,只是安静的坐在后面摇着扇。 河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挤越密,水滴淅淅沥沥的从天而降,砸落到了一起。 下雨了。 姜钰望着船外,雨水在河面上激起一阵烟波,朦胧的像一层轻纱笼罩在上面,让人看不清远方。 船头忽然动了动,有一人跳了上来。 “小燕儿,还好你赶上了。” 船夫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方叔,怎么会。” 少女轻快的应答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来。 姜钰好奇的望过去,瞧见她像小动物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睁开一对碧色的双眼来。 半妖? 姜钰有些吃惊。 不是说妖灵之间对血统十分看中,怎得半妖也能平常自如的走在这个妖灵桃源? “我这每天都要过姻缘桥,去朝云院给我娘上香,可是一天都没落的。” 少女边说着话,边往船里走来,她看到姜钰等人陌生的面孔脚步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今天还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方叔,你先收钱了吗?” 姜钰几人看向她,少女也并不畏惧,扫视几人后依然皱着眉看向方叔。 李寒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相阳按住了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这还是在妖灵的地盘。 低调为上,不要引起冲突。 “咱们这条碧落河你还不知道么?除了咱们这种斑云竹做的船,别的东西都得沉下去,谁敢赖账么?” 船夫方叔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他吐出口烟圈,把眼袋子往腰上一插,将斗笠戴好,吆喝了一声。 “小燕儿你坐好了,方叔这就动船了。” “各位客人请好,咱们这就去姻缘桥。” 虽然有些插曲,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姜钰几人也按耐下不发声。 姜钰看了眼半妖少女,又将目光放到了河面上。 船夫方叔船划得十分稳健,在河面上如履平地,载着一船的人缓缓往深处去。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周遭的景致就变了模样。 两旁的房屋逐渐变成了盘虬交错的树根,往上望,巨大的树冠几乎将天空完全遮住,看不清全貌。 只有无数飞鸟盘旋其中,已然完全做了鸟兽的桃源。 绵绵细雨还在继续,河面上依旧笼罩着烟纱。 姜钰有些犯困的闭上双眼,才眯了一小会,耳边忽然听到阵如泣如诉的箫声。 “这姻缘桥是结缘之地,向来是咱们海棠香国众妖灵向往之地,怎么这箫声如此悲戚?” 此处十分静谧,船上那对夫妻中的女子悄声的询问并没有逃过众人的耳朵。 “嘿嘿,这位娘子有所不知。” 船夫方叔笑道:“海棠香国自成一界,你没来过这里,自然是不知道,这吹箫之人正是咱们香主,当年现任香主与其师兄也正是在此地结缘。” “自从香主师兄仙去之后,香主便常在姻缘桥待着,这么多年了,风雨无阻。” 他想起来小金环他们便是要去寻香主,又冲他们道:“小妹妹你们要找香主,这不正好么,听这箫声,香主正在姻缘桥呢,你们啊来的刚好。” 越往前,河道渐渐的变窄,巨大的树根也暴露了出来,空气变得湿热了起来。 竹船缓缓停靠在河岸边,再往前入林的路有不少妖灵往来,对停靠的船只见怪不怪。 几人下了船,向船夫方叔问了路,便与同程的众人拜别。 那名叫小燕儿的半妖少女冷眼看着姜钰等人离开船只,才踱步离去。 姜钰回头望,瞧见少女与他们相反方向离去,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一行人疑心这么重,但只要是没有生事,她就不会理会。 现在还是将鱼桃的妖种送回去要紧。 四、旁门左道 还没走几步,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呼喊声。 姜钰回过头,看见那白面书生跑的气喘吁吁,想跟上他们,却偏偏小路湿滑,极为难行。 “几位留步!” 姜钰站停了一会,书生才走到他们面前来。 他还在喘气,却先整理了一下仪容,捋了捋环佩锦穗,这才朝姜钰几人作礼。 “在下姚不治,见过各位。” “方才船上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讲话。所以姚某这才下船后追上来,还请见谅,勿要怪罪。” 姜钰保持着警惕,面上却带着笑:“萍水相逢一场,不知姚兄是有何事要与我们说?” 姚不治瞧出姜钰的警惕,他轻轻叹了口气,传音与几人道:“敢问几位可是要去寻香主?” 姜钰有些吃惊。 “姚兄为何这样说?” “娘子身上带着闻香使鱼桃的气息。”他笑了笑与,走上前来与几人并肩,“怪在下方才没有说明白,在下是海棠香国闻香使之一,姚不治。” “与鱼桃同为闻香使,她的气息,我自然是熟悉的。” “前段时间香主委托一位万象谷的术士,将到人间报恩的鱼桃带回,姚某思来想去应当正是娘子一行人了吧。” 顶着姚不治灼灼目光的期许下,姜钰缓缓看向相阳,那人侧过头四处打量,就是不敢看她。 “不知道鱼桃现在身在何处?我在船上并未见她,是否是受伤了?” 姜钰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鱼桃她,化身妖种了,我已将她妖魄带回,正打算去向香主复命。” “妖,妖种。” 姚不治眼中光彩一下被击散,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成妖种呢?” 姜钰劝慰道:“这……说来话长,好在和鱼桃缠斗的罗刹鸟已伏诛,妖灵存有妖魄还能恢复,想来香主会帮她尽快恢复妖身。” “罗刹鸟?是了,她就是为了追寻罗刹鸟的踪迹才遇上这些事情的,想来是鱼桃命中劫难。” 姚不治没有拘泥于悲伤,他朝姜钰再行一礼。 “几位少侠高义,多谢你们帮忙寻回鱼桃妖魄,姚某拜谢,不如就让在下带路,此处离姻缘桥还有一些距离,香主虽在其中,但行踪不定,在桥上不一定寻得到她。” “如此就麻烦姚兄了。” 姚不治走到了他们前面来带路,四人落在了后面。 雨越下越大,相阳从他鼓鼓囊囊的小包中掏出雨伞的时候,姜钰和小金环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寒光和姚不治却是有些震惊。 少年转念想到相阳是万象谷的偃师,又觉得好像十分合理。 万象谷偃师,以机巧之术闻名天下,若是相阳没个把事在手,倒还奇怪。 这种连机关人偶,机关行车都能往外掏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们拿不出来的吧。 相阳注意到李寒光探究的目光,朝着他灿烂的笑了起来。 少年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向前方的路。 在他看来,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傻。 姜钰还好一些,看起来不够聪明又乱发善心,但是实力确实厉害,十息之内他压制不了她,但他骗一下说不抓他们,她还就真信了;而相阳,则是除开一手机关术和医毒手段,看起来真的很弱小,还十分怕事。 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他意味深长望着姜钰的背影,传音问她:“作为术士,居然帮助邪祟妖灵,如此走入旁门左道,你是怎么想的?” 姜钰头也不回:“我并不认为我这是走入了旁门左道。” “你们星衍宗现在尊凡人之身为修行上品,从未看得起邪祟妖灵,殊不知万物皆有灵,只有善恶之分。” “我师门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在你眼里,那可不皆是旁门左道了。” 李寒光沉默了一会。 “但他们毕竟是妖灵。” “我只是希望你认真罢了,可别耽于琐事,而荒废了修行。” 少年眸色一闪,“听人劝吃饱饭,你可别因此丧了命。” 若是因为对邪祟妖灵的善心而死,那可太愚蠢了。 “这就不劳烦大仙师你来操心了。” 姜钰回头望了他一眼:“我只是一个出门游历的术士,并未加入御灵府成为捉妖师,要是有一天我领了牌记了档,七杀星主再来教育我也不迟。” “你!” 李寒光紧皱着眉头:“不可理喻!” 姜钰乐得他主动断了传音,现下可安静了。 她本就不欲与李寒光多接触,以免暴露了身上两件宝贝。 既然他认为自己是旁门左道,那就做个旁门左道又如何? 在没找到师父问清楚事情之前,任何与星衍宗的交集都会让她再危险一分。 不如自己讨了嫌,等出了海棠香国,直接分道扬镳。 几人在姚不治的带领下,越往里走,小路越是宽阔,渐渐的,路边竟然出现了一些小摊。 是一些妖灵摆摊易物,大多都是交换一些修炼材料。 姜钰好好奇的打量了下,里面几乎没有卖人修可用的东西,大多都是灵草灵植,还有一些功法秘籍。 海棠香国之中,竟然还有类似坊市一样的地方。 真有意思。 “香主特意让大家来这里交换修炼资源。” 姚不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比不上人间的坊市,但胜在方便,我们也经常来此交换。” “若是有时间宽裕,我还真想来看看。” 姜钰念念不舍的把目光从摊位上收回来。 “等此间事了,我再带娘子好生逛逛。” 过了小型坊市,一行人便真的来到了林中。 参天大树比比皆是,朦胧细雨化作水雾缭绕在他们四周。 不远处有一座如同生长在巨树之中的古楼,雕梁画栋,飞檐绝壁,煞是好看。 楼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上有一座红色的拱桥,上面行走着不少妖灵。 来往行客中,只有他们是人,引得不少妖灵侧目。 路途短短几里,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鼓楼之下。 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火红的树冠遥不可及,只有细碎如屑的花瓣随着烟雨零落,应和着如怨如慕的箫声,显得十分寂寥。 姜钰顺着尽头的巨树往上眺望,树与树的缝隙之间有个女子安然坐在柔光之中。 有不少鸟雀停靠在她身边,那人安静的吹着洞箫,仿佛与整棵大树融为一体。 姜钰认出了她,正是在罗刹鸟织梦中见过的海棠香主。 女子放下箫,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几人惊诧,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她身旁的鸟雀竟然追随着她落下的身影,缓缓将她托了起来,女人不慌不忙踩在了脚下的鸟背上,降到了姜钰等人的面前。 一时间云销雨霁,投过树冠的缝隙,天上撒下道道金光。 她走下鸟雀搭成的梯子,光着脚踩在了地上。 那一袭锦衣华纱不复当初在织梦中那个模样的轻松惬意,但女子容色倾城实在让人过目难忘,这一身环佩叮当,行云拂乱,倒是雍容贵气,另有番韵味。 “你们来了。” 女子神情温和,语气也十分温柔,笑容和曦却不达眼底。 这正是海棠香主——玉无痕。 五、玉无痕 竹船缓缓行出了姻缘桥,离了那片参天的树林,天空忽然广阔了起来。 玉无痕并没有立即收回鱼桃的妖魄,而是意味深长的留下了小金环,并让姚不治带着他们几人去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金环笑着挥挥手与他们告别,姜钰几人也踏上了离开的船。 “也是姚某的不是,冒然带着你们去找香主,忘记了今天是香主师兄的忌辰,香主每年今日是不见外客的。” 姚不治有些歉然,“今天你们先休息,明日在下再带你们去寻香主。” 他乘着竹船行入一片平野之中,与几人辞别。 天色渐暗,雨后的余晖十分透澈,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三人客居在了姻缘桥后不远的流芳阁中,院落之外就是潺潺的碧落河,独有一番风景。 相阳打了个哈切,瞥了姜钰一眼:“今日就先这样吧,我都要累死了,先回去休息了。” 李寒光见他转身就走,也不愿与姜钰多说什么,也随着相阳转身,各自回了厢房。 姜钰眺望了一会夕阳,伸了个懒腰,又将小背篓背上。 少女推开厢房的门,门内灯烛无风自燃。 桌前的女人安静的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她抬眼看着姜钰,露出一抹笑容来。 “你来了。” 姜钰放下小背篓,四下打量:“香主厉害,想来这里早已经被你布下了结界。” 玉无痕把玩着茶盏,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 “你知道为何明明我委托的是相阳却第一个来找你么?” “姜钰,还不把鱼桃妖魄给我?” “香主说的是。” 姜钰笑着翻手拿出了游仙录,黑色的丹丸滴溜溜的在手里旋转。 玉无痕伸手,姜钰却眼疾手快收了回去,让她的手僵持在半空。 她斜瞥了眼少女。 “香主一见面就与小辈传音,让小辈先行休息,香主你随后就来,我想,应该不仅仅是因为鱼桃的事情吧。” 姜钰笑了起来,捏着手中游仙录,摩挲着上面的金线。 “不知道香主能否直接告知小辈,都有些什么事情需要小辈帮忙做的。” “你这丫头,果真如你师父所说,胆量非常,但我玉无痕也算是你师叔,就是让你做事也在情理之中,你师父就是这样教徒弟的?” 玉无痕眯起眼来,缓缓收回手。 姜钰听了她自爆名姓,愣了愣,直直跪拜在她面前作礼,埋头道:“晚辈姜钰,见过玉师叔。” 她是玉无痕! 原来海棠香主竟然是她的师叔! 那女子受了礼,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姜钰态度诚恳,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 她伸手摸了摸姜钰的头,态度转圜,温柔的把她搀了起来。 “好师侄,怎么就吓你一吓就跪地上了,起来吧,地上凉。” 姜钰垂眼,态度十分恭敬。 “玉师叔说笑了,师父常交待要对长辈礼数到位,姜钰自然是应该对师叔行礼的。” 登仙阁内有十二地将,但是姜钰从来只在衔云山上见到过八人。 除了中宫地将月江谷,按理说应该有九位地将才对,但是她数来数去,还有一位亥猪神龙见首不见尾。 师父告诉过她,地将亥猪名为玉无痕。 而玉无痕与师父在登仙阁内同属同位,理应尊一声师叔。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地将亥猪正好也是海棠香国香主! 玉无痕!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她还质疑自家师叔想对自己做什么。 姜钰头皮一阵发麻。 玉无痕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姜钰此人,能屈能伸,为人纯善但不愚蠢。 她拍了拍姜钰的手,语气十分和曦。 “你别怪师叔试探你,我就是想来看看,引雀千夸万夸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现在看来,你也担得起他夸。” “鱼桃的事情,相阳与我传过信了,你也不必自责,许是她命有一劫,等长年累月在朝云院中滋养好了妖魄,她还会回来的。” 玉无痕伸出手:“这下你能把她给我了吧。” “这是自然。” 姜钰拿出游仙录,这颗黑色的丹丸眨眼直接抽丝剥茧开来,宛如重塑,变成了一卷金丝银线的卷轴。 卷轴漂浮在半空中,隐隐有一支海棠的虚影显露出来。 玉无痕招招手,那抹虚影便落到了她的手中,化作了一颗海棠果。 “鱼桃啊鱼桃,当日劝你回去也是料到你有一劫,没想到你落得如此下场。” 她眼中似有悲切,长叹了一口气。 “姜钰,你将鱼桃妖种送与凡人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玉无痕将海棠果收起,坐回椅子上。 “这次还得感谢你,不然让御灵府直接插手其中,恐怕鱼桃连灰都不会剩下。” “你还将金环也送了回来,也算的大功一件。” 姜钰把游仙录收回,谦虚道:“师叔言重了,此次事情,也是因为罗刹鸟从中作祟,好在罗刹鸟已经伏诛,姜钰等人才能幸不辱命。” “至于小金环,这纯属凑巧了,当时我也是想着这么小一个花灵找不到回来的路,带她一程。” 姜钰说到此有些疑惑:“不知道小金环是什么身份,师叔你如此在意。” “告诉你也无妨,金环她是我培养的下任香主继承人。” 玉无痕颇为疲倦的摇了摇头:“原一直交给鱼桃带着,但鱼桃去到凡间报恩,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跟着去了,通过结界的时候被伤导致记忆混乱。” “她年纪又小,在凡间找不到姐姐,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想来是吃了些苦头。” “原来如此。” 她与相阳早料到小金环身份不一般,原来还有这样的背景。 姜钰想起正事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问出口。 “鱼桃的妖魄已归还,不知道师叔这样单独来见我,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姜钰做的?” 玉无痕起身,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玉牌递给了她。 “其实并不是需要你做事,我海棠香国的事情,自有闻香使处理,我找你是因为这个。” 姜钰接过玉牌,有些茫然。 这玉牌雕着雀鸟还巢的图样,下面刻着一个沈字,入手温润细滑,一看就是好东西。 但雀鸟还巢中隐隐有炁流转,不像凡品。 玉无痕看着这个玉牌,眼神中满是怀念。 “这是你师父交给我的,里面关着当年你师父还在星衍宗,与音希寺的几位大师一起联手封印的邪祟,不知为何他将这件法宝带了回来,又不忍将它交于你保管,只能放在我这里。” “前些日子你师父找到我,与我商量了一阵,应当将这个牌子还给你了。” 还? 姜钰听出她话里有话,疑惑的看着玉无痕。 “这不是普通的玉牌法器。” 她拍了拍姜钰的肩头。 “引雀说,它是你父母的遗物。” 六、纵月摘星 《平妖九年我做了天下第一》六、纵月摘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七、无暇之玉 玉无痕从房间离开,他便从蛋壳中挤了出来。 小男孩一身肉肉呼呼,站起来也才将将到姜钰腰部那么高。 他刚出来,有些畏光,那道夕阳投射在他身上,他还拿手挡了挡。 姜钰正半跪着看黑蛋,见他破壳而出愣在原地。 直到她看到那双熟悉的金色瞳孔睁开,在阳光下竖立成了一条线。 是默默没错。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就是师父借了风生兽身体而寄魂生魄的人,但当姜钰亲眼看见,还是受到了冲击。 他适应了一会环境,便转头看起四周来。 男孩抬头看见姜钰,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小,小钰!” 他踉跄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向姜钰跑去。 尽管口齿还不够清晰,但还好的是意识十分的清醒。 姜钰一脸懵的接住扑过来的男孩,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将背篓中的棉布裹到他身上。 “默默?” 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不,也许你不应该叫默默,你到底是谁呢?” 男孩忽闪着大眼睛,黄金一般的瞳孔中倒映着姜钰严肃的表情,一派天真道:“我叫沈摘星。” 姜钰一喜,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他轻快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好看?” 他裹着棉布,开心的松开姜钰,撒开脚丫子四下探索。 姜钰抓不住他,沈摘星宛如一只滑不溜手的鱼,在屋里跑来跑去,她堵了半天,才把他拦住。 “沈摘星?你现在还想得起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 他歪着头,听了姜钰的话,认真的思索后摇了摇头。 “小钰我不记得了。” “你是不记得所有,还是……” 男孩嘟着小脸,掰着手指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是知道小钰。” “师父让我跟着小钰,小钰能帮我。” 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为什么还记得她? 帮他?怎么帮? 完成生魄这门禁术么…… 姜钰松开沈摘星,有些迷茫。 难道生魄这术法,还有让人忘却前尘的能力?可她前些日子翻查典籍并没有相关记载。 姜钰望着天真无邪的男孩在屋里新奇的到处看,眸色暗了暗,意识到这是生魄的影响。 她想起来查找的典籍中,正好有一本书上记载道:生魄禁术,夺天造化,渐生喜、怒、哀、惧、爱、恶、欲。魂魄完整者,古称完人也。 而生魄此术,非衍天之才可施,施完即施术者将受天罚;非窥得大道之人可行,行者虚遭百倍磨难,所以古今无可用者。 如今面前这个叫沈摘星的人,想来是初生喜魄,再生化形,才如稚子一般干净单纯,这便是生魄此术的逆天之处。 回想玉无痕走的时候说的话,姜钰想来,她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内幕。 纵月摘星,沈摘星?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 第二日,姜钰起了个大早,本想着去找玉无痕再问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来到姻缘桥,却被姚不治告知香主去了朝云院。 如今鱼桃寻了回来不说,金环也找到了,想来她手中事情繁复,是无暇顾及到他们。 姚不治将玉无痕实现准备好答谢的丹药交给了姜钰和相阳,笑道让他来带路送他们出去。 姜钰拿着姚不治给的丹药瓶掂了掂,笑着收下了东西。 她看了一眼相阳,见他神色无异,想来是昨天玉无痕也将好处给了他。 而李寒光,因是自己误入了海棠香国,并没有帮上忙,所以姚不治并没有给他什么,只是承诺将他一齐送出去。 李寒光一路见识海棠香国奇景,颇为感慨,心境变化,修为有些松动,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拱手向姚不治道谢。 一行人走到拱桥上,沈摘星正坐在桥墩子上,晃晃悠悠着光脚丫子。 身上穿的是海棠香国妖灵的短袍,脑后绑了条湛蓝色的发带,还有两条龙须松松散散垂在鬓边。 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额间还有一点观音红,活脱脱一个神仙童子的模样。 然而这个神仙童子,却毫无形象的挽着裤腿,光着小胖腿踩了一脚的泥沙。 手中捧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一片荷叶,折成了大碗状,捉了好些只小鱼放在里面。 他伸出手点了点水面,一时间涟漪动,青鳞逃。 沈摘星灵敏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正巧看见姜钰走上了桥。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小心翼翼捧着荷叶大碗朝姜钰跑了两步,又怕碗中水洒了出来,停在了原地。 “小钰,你来了!” 看着沈摘星这个样子,姜钰还是有些不适应。 在她犹豫要不要答话时,沈摘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来。 看着他捧着荷叶大碗,一脸求夸奖的神情,姜钰有些忍俊不禁。 她伸手接过了这只碗,问道:“这是什么?” “桥上往南一直走,有一片荷塘,我在那边摘的叶子,在桥下捉的小鱼。” 沈摘星双眸圆圆,眼中似乎真的有星辰闪烁。 “诶,真好,我也想要。” 相阳挤上前来,微微俯身看了看姜钰捧着的荷叶大碗,羡慕道,“摘星小弟,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小鱼碗?亏得我昨晚上还带你睡呢。” 昨天傍晚,姜钰找到相阳将沈摘星的事情告诉他,顺便将他一起丢到了他房间。 当初还是小猫的时候他和姜钰自然能共处一室,但如今他已有了人身,实在不太适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熟悉了过后倒也融洽。 只是相阳许是在报复他还是小猫时老是凶他,一定要沈摘星与他大哥小弟相称,不然就不和他一起睡。 沈摘星不知为什么补上了喜魄,眼下正是好奇的时候,对相阳的小把戏也新奇的很,倒也遂了他的愿,喊了一声大哥。 两人居然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 “这是给小钰的!” 沈摘星气鼓鼓的拍掉相阳伸向荷叶大碗的爪子,朝着相阳龇牙。 “得,不碰。” 相阳悻悻收回手,摸了摸被他打红了的地方,扭头对姜钰打趣,“这小子就是化了形也是护着你啊,可一点都没变。” 听到化形二字,姚不治才仔细打量沈摘星。 他就说怎么今天这些人里怎么钻出来了一个小孩,不仔细去看,都不知道他是化形妖灵。 除了那一双黄金色的双瞳,他的化形也太完美了,一点炁感都没有。 姚不治啧啧称奇道:“你是什么妖灵?小小年纪修为上乘,想来家中长辈定是赫赫有名。” 姜钰将荷叶大碗悄悄收起来,注意到姚不治的目光停留在沈摘星身上,她往前一步,挡住了他探究的眼神,笑吟吟的回答他。 “他只是一只风生兽,近期才化形,年岁尚小,闻香使过奖了。”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眼拙了。” 姚不治不再多言,笑呵呵的收回目光,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继续往前。 李寒光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姜钰和沈摘星中走了一圈,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身份尴尬,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几人由着姚不治带着再登上碧落河的竹船,在潺潺流水声中,离开了这片红色的森林。 南安这处码头集市依旧如刚进来时一样热闹,船只缓缓停泊在了码头侧边。 码头上来往妖灵有不找驻足侧目看他们的,但因有姚不治在,也都不敢上前。 沈摘星蹦蹦跳跳的走在姜钰前面,脖子上套着那个翠绿的玉牌,十分得意。 相阳凑到她身边,悄声问道:“这牌子隐隐有灵炁溢出,颇为不俗,他破蛋出来就带着了?” “这块玉……我给他戴着的。” 姜钰不想说出父母的事情,把这事情含糊过去,她沉默了半晌,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沈摘星对她这块玉表现出十分浓烈的好奇和占有欲,远远大于他对其他陌生事物的兴趣。 姜钰便把玉给他戴着,嘱咐他好生保管。 师父既然提前料到她的行踪,还知道她的事情,那说不定沈摘星也是他布局之一。 也许等生魄进行到了后面,沈摘星能够帮她…… “生魄此术,本为禁术,不说我们了,就是师父师祖辈,也鲜少听闻过,实在是诡异。” “我观沈小弟此时的状态,啧啧,赤子之诚。就算是在妖灵之中,他也是个异类。” 相阳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他拍了拍姜钰的肩膀,转头去和李寒光说话。 姜钰望着沈摘星,心情十分复杂。 忽然,从集市巷子中冲出来一道消瘦的身影,冲沈摘星扑了过去。 众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摘星吃痛叫出了声,压倒他的人猛的爬了起来,一把抢过了他脖子上戴的玉牌! 姜钰吃惊,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声娇喝定在了原地。 她一手抓住沈摘星,掐住了他的脖颈,咬牙切齿。 那少女恨恨的捏着玉牌,满目都是怒火。 “我娘亲的无暇之玉!为何在你们手里?!” 正是那个在竹船上与他们同坐的半妖,小燕儿。 八、生祭岗 哭丧人 每一个字姜钰都能听明白,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姜钰就傻了。 这分明是玉无痕亲手交给她的父母遗物,为什么又变成了她的? 姜钰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小燕儿的手一用力,就让沈摘星的小命呜呼。 少女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扫来扫去,十分不友善。 李寒光下意识握住了剑,整个人气势犹如猛虎一般蓄势待发,他想拔剑,被身边的相阳按住。 相阳意味深长的悄声说着话,看了一眼前方的姚不治。 “你可别添乱子啊,七杀星。” “这地方可不是咱们的地界。” 李寒光不语,缓缓放下了手,看着相阳的眼睛,从里面读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有意思。 这几个人,都很有意思。 姜钰焦急的往前一步,那小燕儿就掐着沈摘星往后退,她恨恨的看着最前方的姜钰和姚不治,满目皆是怒火。 姚不治拉住姜钰,冲她摇了摇头,转头向小燕儿严肃道。 “在下是海棠香国闻香使姚不治,你有何冤屈皆可向我说,何苦为难一个刚化形的小妖?” “我并不想为难谁。” 小燕儿紧紧捏着玉牌,嗓音有些哑然,“闻香使不是庇佑妖灵的使者么?你不是闻香使么?你为什么和这群术士混迹在一起!他们拿了属于我娘的无暇之玉!你把他们抓住啊!” “他们是香主的客人,又并非缉拿罪妖的捉妖师。海棠香国自来主张共处,对海棠香国友善者,我为何要抓他们?” 姚不治的声音有一丝蛊惑的意味,那小燕儿恍惚了一瞬,意识到他在对自己施法,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顶着疼痛拉回了神志。 “什么友善,人里面有什么好人吗?!你说他们是好人,那你告诉我!” 少女口中有鲜血溢了出来,“为什么他脖子上带着的这块无暇之玉上有我娘亲的炁!你难道要跟我说,我娘亲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姜钰沉着脸,紧抿着双唇,头脑内疯狂思考。 这块玉确实有灵炁溢出,但玉无痕说的是玉牌之中封印有邪祟,所以这灵炁只能是封印的灵炁。 但这小燕儿说,灵炁则是她娘亲的灵炁。 当年师父封印邪祟到她父母的玉牌中,又将玉牌放在玉无痕手中,留在了海棠香国,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姚不治听了小燕儿的话,叹了口气,收了法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 “你娘亲,可是当年宓岙族……” 小燕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她赤红着双眼,炸着毛,立即吼了回去:“不许你提我娘亲!” 听到姚不治口中提到的族群,姜钰下意识看了相阳一眼,刚转过头,就捕捉到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阴沉。 就像知道今日有此番经历一般,相阳今日换下了宓岙族的饰品,只带了双手的银铃,目色沉沉的看着小燕儿,一言不发。 姜钰心下有了计较,回神看向沈摘星,他小小的身子被小燕儿揽在怀里,只手掐着脖颈,半妖力量极大,他只能拼命掰着她的手,才能勉强呼吸。 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他注意到姜钰正看着他,刹那间宛如心灵相通。 他停下挣扎,小燕儿本来注意力都在姜钰等人身上,这头忽然泄了劲,手上力气便用的小了,她偏头一看,沈摘星正伸手去够她手中的玉牌。 小燕儿很生气,把手拿高了些。 就是这个时候! 姜钰冲了过去,身形鬼魅宛如灵猫一般无人看清。 眨眼之间她便突刺到了二人面前,一把抓过沈摘星丢到一旁,卡住了小燕儿高举玉牌的手。 少女失了人质,又受控制,又羞又恼,对着她怒骂道。 “你这个杂碎,你放开我!” 姜钰眨眨眼,回手打在了她手上的穴位上,小燕儿手劲一松,玉牌便落了下来。 小燕儿被姜钰摆了一道,怒急攻心,急急向姜钰挥拳攻去,姜钰抬手反推,一掌将她震开来。 她一口热血喷到了玉牌上,溅到了姜钰的衣摆。 姜钰伸手拿住掉落的玉牌,玉牌上的灵炁封印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好!” 玉牌之上的灵炁忽然一阵震荡,一股凶猛而又带着血腥和焦土味的气息从其中荡开来,姜钰首当其冲被这道气息击中,意识一片空白。 被丢到一旁的沈摘星似有感应,猛地回头冲了过来。 “小钰!!” ………… 姜钰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处黑暗里。 她下意识捏了捏手中,发现玉牌还在,松了一口气,转头摸索起四周,发现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狭窄,逼仄,不能让人大幅度的活动。 姜钰伸手摸到的四壁,上面簌簌落了不少松散的木屑到她脸上,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 四四方方,就像一口棺材。 她心里一沉,用力一推,面前的木板居然被轻松推开来。 顿时木板上覆盖着的湿软泥土也跟着木板的移动掉落了下来。 怎么会有泥巴! 姜钰吓了一跳,慌忙拂开打在脸上的土,坐起身来。 借着朦朦月光,姜钰才看清了周围。 林深掩映着扬起的纸幡,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 她坐的真的是一口薄木棺材,棺材摆放在一个石板堆成的祭台上,台前有一个矮案,上面还摆着香烛供品。 夜色已深,烛火闪烁,就快要熄灭了。 姜钰看着满地的白纸钱,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炸立。 她转头望了望,一座座坟包错落在林间,有的撒着纸钱摆着贡品,有的什么都没有,长满了荒草。 这是个祭祀山神,埋葬百姓的生祭岗! 刚才明明她是在和那名叫小燕儿的半妖争夺玉牌,怎么回下一秒就来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姜钰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有点迷糊。 方才那玉牌忽然打出一道凶猛的气息击中了她,这才失去了意识。 难道这里是和罗刹鸟的织梦一样? 不,应该不是…… 这里四周静悄悄,看样子像是一处山腰,荒无人烟,仅仅只有她一个活人在这里,摘星和相阳几人也没了踪迹。 看似这里平静无波,但姜钰心中一直不平静,觉得这里暗藏杀机。 她从薄木棺材中翻了出来,心想得找找他们是否在这里。 姜钰惦记着他们几人的安危,正准备离开乱葬岗,就听见小路旁远远传来一阵幽怨的哭泣声,让人头皮发麻。 “……金桥土地来接引,过了金桥向西去,金桥本是善人走,奈何桥上罪人行……” 有人来了。 姜钰警惕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悄悄躲到了躲到棺材旁的树边,借着月色隐匿起身形。 只听这哭声渐渐大了起来,隐约有山风相应。 这声音有点不大对劲啊… 姜钰紧盯着那道缓缓走上来的身影,屏住了呼吸。 “跪起烧的落气钱,合共烧的三斤半……” 那是个哭丧的男人,头带着竹斗,手中拎着根丧幡。他凄凄婉转唱了一段,掸了掸手中的幡,一边哭一边说着话。 明明隔着很远,但是歌声却很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朵。 男人呜呜哭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来。 “刑老哥,你死的好惨啊,俺来送你一程,明日时候到了,俺可就要走了。” 他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呜咽着拿幡抽打坟头。 只听见他缓缓唱道:“友送遥天路远啊,翻山越岭来祭奠,孝家地宅偏又偏,我有一言当奉上,你躲多时不出来,当心我幡打神魄灭!” 男人手里一顿,哭泣声戛然而止,他忽然发桀桀笑声,十分渗人。 “嘿嘿,朋友,你再不出来,俺可就要来找你了。” 姜钰心头一紧。 糟糕了,居然被这人发现了! 九、阴幡镇魂 姜钰听到这话,十分警惕。 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冒然现身实在太危险了。 但如果不出去,在这个不知道根底的地方,对方若是动手就更麻烦了。 “还不出来?那俺可就过来了。” 哭丧的呵呵一笑,抖了抖手中丧幡准备走过来。 算了,不如先示弱看看情况。 姜钰心念一动,丹下游仙录开始转动,只一个眨眼,便变幻了面容。 她走出树后,表现的十分怯弱。 “这,这位大哥,有话好说,我只是一个路过的。” 眼前的青衣少女长相平平无奇,身上也没有炁感,很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 男人侧头倾听,看不清帷帽下的表情,他耸耸肩,幽幽的笑道:“哦,原来是个路过的,俺阴幡儿还以为这山上有鬼嘞。” 阴幡儿?挺少见的名姓。 姜钰神色慌张的望了望四周,捏着衣角显得十分害怕。 “阴大哥你可别说这吓人话了,怪渗人的。这荒郊野岭的,这里又是乱葬岗,怕是会招来一些不好的邪祟妖灵。” “乱葬岗?嘿嘿,小丫头你不是术士你自然是不了解这些。” 那人收了幡,慢慢踱步走近,“你晓不晓得,你躲得这地方是哪?这是生祭岗,你居然敢在这里藏起来,俺不以为你是鬼,那还有谁是鬼?” 姜钰吓得‘啊呀’一声,惶恐的回头看了一眼祭台棺材,又茫然环顾,瑟缩的向哭丧人靠近,直说着吓人。 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道:“阴大哥,你能带我下山么?” “成啊,俺这刚祭拜完老大哥,还有一些东西放在半山腰,妹子你随俺一起去拿东西,俺带你下山去。” 男人向她招招手,“来来来,正好咱们能作伴一起下山去,这山上,怪阴冷的嘞。” 话落,姜钰打了个冷颤。 方才她从棺材中爬出来就发现了,此处不仅邪门,还仿佛有阴灵绕身一般冷的透骨。 也许这里是个密境? 她眨眨眼,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容跟在磕哭丧人阴幡儿身后。 “阴大哥,这是什么山?怎么会有个生祭岗这么可怕的地方。” 男人瞥了姜钰一眼,嗤笑道:“你从山上走到这啊,你还不晓得这是哪?” “我是和家人出来投奔亲戚的,在路上不小心走散了,都翻了两个山坡了,现在才走到这里,可惜不仅没找到家人,我自己还迷路了。” 确实是与同伴失散,也不知道摘星和相阳几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走散了啊,那你可能得下山去找了。” 两人并排着走在山道上,男人手中纸幡沙沙作响。 “这地方叫仰天窝,就这里四周环山,唯独山脚有一处村庄。这山不高,从这里下去也就两炷香,山下有个宓岙族的村子,这个生祭岗,也是他们搞得。” 宓岙族…… 又是他们。 姜钰心中一惊,一个不妙的念头浮现了出来。 这里,难道是玉牌中的封印? 阴幡儿侧头看着姜钰,意味深长的说道:“妹子,俺们搞哭丧的可都不敢在那多待,你胆子够大的呀。” 少女被他话语吓的花容失色,一脸惨白,她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得亏遇到阴大哥,不然我怕是只能在那待到天亮了。” 他嘿嘿一笑:“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啊?明日俺也得走咧,说不定还顺路呢。” 若是在玉牌封印内,哭丧的明日能走到哪去? 去哪都不能走出去。 姜钰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要岔开这个话题。 “小城小镇罢了,不值一提。阴大哥是要去哪?” 阴幡儿摆摆手,有些不耐。 “行了,妹子你这不地道啊,你糊弄俺,还想打探俺要去哪,心眼忒多了点。” 她脸色一僵,本还想再说话,但忽如其来的炁感让姜钰绷紧了神经。 姜钰知道哭丧人并不简单,本想他不会在半路直接下手,没想到这人也是心怀鬼胎,这扑面而来不加收敛外放的炁,就是在警告她。 男人走着走着,突然哽咽道:“是不是打探俺也没得关系,俺呢是从北边来的,来了就生根在这了,走不了的。” “俺比你还想回家嘞,但是回不去啊。” 聊到深处,男人有些哽咽:“刚才我祭拜的那个,刑老哥,就是和俺一起来云北闯荡的,但这个老哥已经走了,只剩俺一个人嘞。明天我也要走了。” “阴大哥,你哭什么。” 姜钰听着他压抑呜咽的声音,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她后撤一步,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红葫芦上。 阴幡儿脚步停了下来,他看着落在后面的姜钰,哭泣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都是命啊,俺和刑老哥奔波到这里来讨生活的。没想到日子难过,被歹人袭击,老哥还死了,还死的这么惨,呜呜,苦命人命苦啊。” “哭?俺是哭俺命苦啊,好不容易逮着个生祭品,结果还骗俺,还想把俺家底都问出来,呜呜呜,对不住了妹子,俺也是没办法,等我吃了你这个生祭品,俺就能活命啊。” 阴幡儿突然暴起! 他扬起手中丧幡往姜钰身上抽打去,手中指诀一掐,摇出一串金玲来! 姜钰一直警惕着这人,手下一拍,红葫芦吞吐而出,六柄飞刀如游蛇一般向阴幡儿攻去! 那人见状,抬手用灵炁催动金玲,更是快人一步! 不仅挡住了衔云飞刃头两柄刀的攻击,更是减缓了姜钰的行动! 他居然以损伤来换取定住姜钰的机会! 姜钰想要堵上耳朵已是来不及。 她震惊的望着阴幡儿,看见对方苍白阴森的面容下露出来了一抹笑容,眼睁睁的看见那丧幡落到了身上,彻底将她定住! 哭丧嚎,丧魂幡,镇魂铃! 这家伙并不是她所想的邪修,而是成了精的妖灵! 那阴幡儿只挡了两把衔云飞刃,另四把直直扎入他体内,硬生生逼的他吐了一口血。 但是去了姜钰的控制,衔云飞刃也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阴幡儿拔出插入他肩头的镰叶飞刀,借着月色打量了起来。 他低头吐了一口淤血,阴恻恻的哭泣着:“衔云飞刃,还是没有器灵的衔云飞刃。” “你这小丫头片子,可是星衍宗门人?镇派法宝之一的衔云飞刃怎么会放在你身上?” 姜钰被定住,只能转动眼珠子。 她死死盯着阴幡儿,催动着体内灵炁寻找定身的突破口。 阴幡儿呜呜哭了一阵,忽然笑出了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俺正想问问你们星衍宗的人咋个出去呢,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体内的游仙录滴溜溜的运转着,姜钰忽然发现嘴中居然能动了! 趁着那阴幡儿丢了警惕,她迅速咬破舌尖,心口默念道: ——昏昏六界,古道幽冥,卦中灵物,入阵同听,神鬼趋避,游仙上观,雷霆有令,随我施行!兑字!水败山剥! 以姜钰为中心七尺范围内,地面忽然裂开来,一道道黑影如利剑一般迅速攻向阴幡儿! 然而阴幡儿身手实在灵活,他腾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了一旁的大树上,如猿猴一般回头望来,发现地面上全是锋利的岩石尖刺,若是方才被刺中,定是有去无回。 “你!你这是!”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时失语说不出话来! 尖刺向着他这棵树攻来,阴幡儿立马扬起手中镇魂铃! “给俺定!” 尖刺瞬间便止住了行动,满地飞灰狼藉。 姜钰本就被困,强行使用术法已是极限,被他这一打断,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十、罗刹神威 “这丫头身上居然还有乾坤游仙录。” 姜钰隐约听见有人在旁说话,费力的睁眼,入目是一片橙红色的火堆,温暖又明亮。 在上面被阴幡儿打晕后,她就被带下了山。 那丧幡柔软,抽打在身并不会有多疼痛,但若仅仅如此并不够格成为一把趁手的武器。 被秘法浸制的丧幡专攻神魂,以至于姜钰醒来后都还是昏昏沉沉,短时间无法调动灵炁。 她恍惚了一阵,身边的火堆爆了个火花,把她的注意力拉扯了过去。 “哟,小丫头你醒咧。” 她把视线转移到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坐在火堆旁垂着头的青年。 阴幡儿之前戴着竹笠,看不清脸,只能知道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现在他摘了竹笠,姜钰猜发现这人居然十分年轻。 男人转过头来看向她,眼神有种不符外表的沧桑。 仿佛是几百岁的老怪物。 姜钰缓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被这人反绑了起来。 神魂遭了创,无法调动灵炁,一时之间连游仙录都感受不到。 遭了,衔云飞刃的葫芦…… “咋,想拿衔云飞刃?” 阴幡儿似乎看出她内心的焦急,笑呵呵的从身后拿出红葫芦,映着火光拿在手中把玩。 “啊呀,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得了了,一个衔云飞刃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身怀乾坤游仙录。” 姜钰神色微变,几息思量后,她躺在地上偏过头,尽量诚恳的低下声音:“阴前辈说笑了,我师门离那星衍宗跨了十几个州县,这葫芦也不是衔云飞刃,更别说什么乾坤游仙录了。” “那可是星衍宗的镇派之宝,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哪敢肖想。” “肖想?” 阴幡儿笑呵呵的抛起葫芦又接住,望着姜钰的眼神意味深长。 “你唬俺小老儿在这里关的久了,没见过世面?” “你这使衔云飞刃的手法和那当年关俺进来的戚引雀可是如出一辙,那可是当年星衍宗久负盛名的神将登明戚引雀,大名鼎鼎的戚二爷。想来是那陶星衍十分宠爱这个弟子,才允了他将衔云飞刃带在身上。” “世人皆道修行人五行化一为用,方为法。然而世间法宝仅有一家可调遣四象五行为用,那就是无一真人的秘宝无字天书——乾坤游仙录。” 阴幡儿捏着红葫芦,乐道:“那可是他们星衍宗独一门的东西。俺敢断定,你这丫头与星衍宗必定有关系。” 听他这絮絮叨叨一堆,姜钰人都快傻了。 要在这种老怪物眼皮子低下撒谎真的很难,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去…… 姜钰转了转眼珠子,显得有些慌张,紧抿着双唇,不去接阴幡儿的话。 阴幡儿拿出放在火堆旁的酒囊,猛灌了几口烈的,这才感觉心情舒畅,浑身通泰。 “天无绝人之路,居然让俺阴幡儿捉到你这个星衍宗门人,说说吧,你怎么进来的?可知道有出去的路?” 姜钰垂下眼眸,心里将话打了几个弯,似有些丧气的开口。 “我既然被阴前辈捉到了,落得这般下场,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欺瞒。我虽然是戚引雀的弟子,但并非星衍宗门人,实在是误入此地,不知道如何出去。” “哦?” 眼见阴幡儿神色一变,姜钰赶紧道:“前辈息怒!晚辈虽然不知道如何出去,但我有一法可保住前辈性命!” “前辈待在此处想来时间不短,妖灵也有寿数,若不能更进一步或是有秘法加持,也会有大限,我观前辈面相,想来大限将至,才会这般想逃出这个鬼地方。” 阴幡儿嘴角噙着笑,戏谑道:“你这丫头还会面相?” “是,会一点。” 姜钰费劲想撑起身子,使不上劲,只将自己挣扎着靠在了火堆旁的柴火上,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抬眼瞧了瞧阴幡儿的神色,嗫嚅着开口:“晚辈师承神将登明,愧对师门,只学得一点皮毛……” “旁的先别说咯。” 阴幡儿摆摆手,有些不耐。 “你先说说,有什么法子能保住俺的性命即可。” 姜钰望着火堆,忽而一点清明映丹田,心中大喜过望。 “这个啊,这个法子,还得前辈配合我一下。” 姜钰抬头,神色自然:“我现在被绑着,也没办法替前辈解惑。” 阴幡儿乐的哈哈一笑,翻手祭出了那镇魂铃,起身走到姜钰面前蹲了下来。 男人神色阴沉缓缓道:“小丫头,你莫要在俺面前刷你的小花招,都是这条道上走了,你以为俺看不穿么?收起你的小心思,不然莫怪俺小老儿手下不留情了。” 姜钰牵强一笑:“我哪敢对前辈动歪心思,前辈放心,还请前辈靠过来一些,我告诉你保命的法子。” 阴幡儿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他死死盯住姜钰的眼睛。 “什么方法得靠过去才说,你直说无妨,这里有没有外人。” 姜钰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阴前辈。” 阴幡儿眼见着姜钰不对劲,猛然起身后撤两步,抬眼瞧见她气息陡然发生变化。 她垂下头,心口默念道:溟濛玄灵,应附吾身,驱灵游仙,随我施行! 姜钰忽然挣开绑住她的绳索,只听见飒飒破空声,一团黑雾般的灵气犹如游蛇一般缠上她的手臂,瞬间的灵力暴涨,疯一样涌入筋脉,震的臂骨一阵噼啪响,血花从指掌间炸裂。 男人没听清她低声念得咒语,来不及计较,后背便传来一阵寒凉。 刹那间杀气四溢,他心下一惊,往身后翻滚过去! 再转身,只见那姜钰在火光中化作了一副妖灵的模样! “魈?!” 阴幡儿又惊又惧,他揉揉眼睛,待看清姜钰的模样,骇然道:“不对,是黄妖!你,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此时的姜钰变化之后,身形过八尺,满身披黄毛,双手化作了利爪,宛如野兽一般在火堆旁踱步,双眼宛如灯笼一般明亮,紧紧盯着阴幡儿不放。 就像一只看守着猎物的山猫。 见姜钰不答话,阴幡儿一咬牙,翻手拿出丧幡,举着镇魂铃便抽了过去! 见阴幡儿有了动作,姜钰也懂了。 她身形犹如闪电,任凭丧幡抽打在身上也没有后退一步,举起巨爪便挥了过去! 猎猎破空声如雷霆般在阴幡儿耳边炸开,男人直觉危险,来不及收回丧幡,只能往一旁滚去以躲避姜钰的一抓。 他狼狈的举起镇魂铃,不停摇动。 然而姜钰似乎并没有受影响,错身将藏着的尾巴向阴幡儿一卷,拖住了他的后腿,往空中一抛。 阴幡儿心里一空,腾空后翻不过来身,只能往下瞥去。 非但没有瞧见姜钰妖化后那张可怖的脸,反倒有一张金丝银线裱作的卷轴在他身下展开! 滞空下落时,他只听见姜钰冷静无比的自语道。 “……万灵归位,封!” 卷轴上爆发出蓝色的莹莹光辉,无风而自动响彻着书卷翻动的声音,像有吸引力一般撕扯着阴幡儿往卷轴中去。 “你!你骗俺!” 还没等他哀嚎完,就被吸进了册中。 卷轴之下,是尚且虚弱但神采奕奕的姜钰。 她伸手接住游仙录,卷轴中出现了两张龙鳞页,停下翻动的那一页缓缓浮现出一个举幡人的图样,一旁漆金描边的文字紧接着浮现又变灰暗下去。 游仙录,当真是宝册一出,百鬼趋避! 姜钰方才感受到丹田之中温养的游仙录,就知道阴幡儿只是推断游仙录在她身上,而且并不知道游仙录具体的作用。 除了在进阶时刻驱用的五行法术之外,在游仙录封印妖灵后,其主人便可驱使录中妖灵的力量为其所用。 而她方才,正是动了罗刹鸟的力量,蛊惑阴幡儿陷入幻境! 真不愧是差点成为肉身罗刹鸟的妖灵,实力确实非同一般。 姜钰仔细看了阴幡儿在游仙录上的这一页,看着上面的画影乐出了声。 “还真是一个丧幡妖灵。” 丧幡妖灵,击打则重击魂魄,听到其哭丧声则被摄魄,修行人灵力也会被吸走。 她方才在山上,也正是被这家伙给阴了。 姜钰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到体力在慢慢恢复,这才将游仙录收入丹田。 虽然刚才被阴幡儿给阴了,身体却没什么大碍,就是灵炁有些亏空的厉害,不如先在这个破庙温养,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她捡起收服阴幡儿后掉落在地上的镇魂铃和放在一旁的红葫芦,好生收了起来,拿起阴幡儿放在一旁的酒囊倒出来接着,痛快的喝了几口酒,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 得亏东西都还在,没什么损失。 只是不知道沈摘星几人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样想着,姜钰抬手将那阴幡儿又放了出来。 十一、仰天窝 阴幡儿被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突然看到火堆钱笑的别有深意的姜钰,勃然大怒。 “好你个小丫头!居然敢坑俺!” 姜钰拍了拍手,掸去了身上的尘土,这才扭过头看他。 “怎么算是我坑你呢?这确实就是保命之法。” 被游仙录收入其中,只要宝物在,他性命亦可存在,可不就是真正的保命之法么? 姜钰确实没有说错。 但在游仙录中,法宝认主即是他认主,如今游仙录是姜钰的法宝,那他阴幡儿的主人也就是姜钰。 阴幡儿沉这脸思索半天,慢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认命一般啐了一口,靠着火堆盘起腿,坐到了姜钰对面。 “行,奉你为主,俺认了。” “实在是没想到,这种绝世的宝贝居然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俺阴幡儿识时务,既然败在你手下了,俺也不会多说什么,悉听主人吩咐罢。” 姜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阴幡儿是老前辈,我怎好吩咐前辈?” “别别别!” 阴幡儿皱起眉头摆摆手:“可别做这名门正派的姿态,俺就一山野修行的妖灵,听不得这些,你既然做了俺的主人,有什么事需要俺的,阴幡儿帮你做去。” 姜钰这才顺他话说道:“你既然如此识时务,不如跟我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啥?你不晓得这?” 阴幡儿一愣:“你不晓得这,你还敢去生祭岗?你是来找死的吗?你不怕死的哦?!” “这可是仰天窝!当年封印此地的人里面,便有你师父神将登明戚二爷,他没跟你说过这?” 姜钰细细琢磨着他说的东西,半晌没有接话。 “你且说说你知道的。” 那阴幡儿转过头看着火堆,叹了口气,才将其间辛秘娓娓道来。 原来这仰天窝,山坳中住着宓岙族的一支白岙,本来生活安逸,沿河遍布良田美池,屋舍俨然,倒也是一处世外桃源。 直到那年秋,山林萧瑟时,一点星火燃烧了整个山坳。 霎时间群山之中阴风怒号,乌云盖顶。 山间出了个大妖,屠戮了整个白岙,那场灭族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三天,才被一场大雨倾覆。 凡是大妖诞生之地,必定伴生有天材地宝,江湖间号称名门正派中的不少弟子也曾来到此处打探过,却极少能有归来者。 若是等此妖成了气候,免不了又是一场灾难。 最后由音系寺牵头,邀了几位大能一齐将大妖连着此处封印,才化解了这劫难。 而阴幡儿那会正跟着他的刑老哥来到这仰天窝寻找机遇,也正是那时候误入了这里的封印,被一齐关在了这里。 那天封印之时,南半边的天空中漫天金光璀璨,有佛音缭绕。 自此之后,他便再也走不出这个仰天窝。 整整四十五年。 姜钰安静的听着阴幡儿絮絮叨叨,伸手抓着木枝扒弄着火堆,她忽然疑惑的偏过头,出声问道:“那你为何不去那个村庄寻一寻?” “寻?如何寻?” 阴幡儿眼中流露出不自觉的迷茫。 破庙中门栏破败,无一扇完好的窗户木门,是夜里,更有冷风倒灌,吹拂在他身上,激的他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恐惧道:“那支白岙的村子,可是下去不得的!” 那个大妖,只是被封印了,又不是死了,那个村子是他的地盘,但凡是有生灵进入其中,皆是有来无回。 带他来仰天窝的刑老哥,正是命丧山下的村中,拼了最后一口气逃了出来。 “刑老哥是草木妖灵,本是想着邀俺一道来此寻找突破的机缘,不料被一齐封印于此。” 阴幡儿望着面前的火堆,跳动的火焰闪烁着危险的长舌,迷惑着注视者的思绪。 同样是在这处破庙里,那日阴幡儿睡的迷迷糊糊,被一声声虚弱的呼唤叫醒,睁开眼,就看到浑身是血的刑老哥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了进来。 他蘸着血,只在地上颤颤巍巍写下一个火字,便再无了声息。 阴幡儿跑出了破庙,果然看见山脚下漫天的火光,腿肚子有些打颤。 这场大火和传说中那日大妖屠戮村庄的大火别无二致。 烈火之中隐隐传来无数哀嚎和尖叫声,可那山脚下的村庄,分明早被碾为了齑粉,何来嚎叫? 他望着那场大火,发自内心的觉得其间恐惧,不敢多看,只能将刚咽气的邢大哥好生安葬,在山林中寻个生路。 阴幡儿将坟墓堆好,便累倒在了山道上。 第二日等他起来回到破庙,路途中不小心一瞥,才发现破开山腰处缭绕的云雾,山脚下的村庄居然毫发无损,一派欣欣向荣。 连片的油菜花郁郁葱葱,金色的花蕊迎风摇曳。 阴幡儿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他不敢去细想其中的关窍…… “你的意思是说,这山下的村子,在大火之后还有复原的能力?” 姜钰有些惊讶:“就是音希寺几位大师联手,也做不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不是复原,是轮回。” 阴幡儿话语中带着颤音:“五年,只要五年时间一到,村子里就会燃起这场大火。这不是灵炁复原,若是能做到,封印早就破掉了。” “这是那位故意打造的轮回陷阱。” 故意打造的轮回陷阱? 姜钰手托腮,沉默了下来。 阴幡儿苦笑一声:“你先前也看出来了,俺虽然貌似年轻,但寿数将至,之所以想要下山去闯闯,那也是存了死志的。” “这里的封印是越来越薄弱,上一个五年的大火,已经是顶天而熄,就是你现在将俺收到你宝贝里,保得了性命,但你若是死了,俺也逃不脱。” “下一个五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姜钰不语,将手中树枝投掷进火堆。 就像阴幡儿说的那样,他已经被游仙录收服,姜钰在游仙录在,他也能保住性命,实在没必要说谎害她。 如果阴幡儿没有说谎,说的就是事实,那这个被封印的妖灵,确实是实力强横,她恐怕根本不是对手。 若是能找到摘星和相阳,可能才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究竟在哪呢? 姜钰想了想,打定主意后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将登仙刀从游仙录中取了出来,背上身。 阴幡儿见她居然拿出来这么长一把斩马刀,惊讶的直呼“俺滴个乖乖”。 “这么长的刀?你这丫头居然也能挥的动?” “人随刀走,借刀势罢了。” 姜钰将刀绳系好,打起精神笑道:“你若是知道下山的路,不如带我一带。” 十二、少女阿碧 “啥?你要下山?” 阴幡儿脸色一变:“小丫头,不是,你听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居然想下山?” “你以为你能打得过山下的那位?” 姜钰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将其束做马尾,一双水盈盈的眼中满是严肃。 “待在此处不是办法,不如下山直捣黄龙,求一线生机。” “要是被抓住做了生祭品……俺才不管你的事。” 阴幡儿嘴里正嘀嘀咕咕,听她这么说,忽然嗤笑一声:“一线生机若是有那么好求,俺还在这里蹉跎四十多年干什么,若是你敌不过,可别拖累俺!” “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姜钰冲他笑了笑:“带路吧,我要找几个人。” …… 先不说同行几人有没有都来到此处,姜钰冥冥之中总有预感,下山去村子中能找到沈摘星。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她前行。 从衔云山下来开始,师父失踪,她被推着解决了罗刹鸟的事情,到海棠香国,拿到了父母遗物,又意外来到此处封印之中。 姜钰从未想过要主动招惹事端,但世事却不放过她。 师父为什么会失踪? 沈摘星又为什么会被师父动用禁术生魄拘在了风生兽体内? 她自己到底为什么成为的孤儿,她的父母…… 姜钰将手轻轻搭在了红葫芦上,内心一片宁静。 不管后事如何,眼前的困境解决了才能再谈。 下山的路其实很好走,只一条山道就能走到谷底。 眼前的山瘴迷雾统统散去,错落的屋舍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姜钰抬头望了望,月照当空,估摸着已经到子时了。 整个山窝小村沐浴在月光之下,十分的安静祥和,也驱散了一些她心里笼罩的阴霾。 阴幡儿见她就要提脚往前走,吓得腿都软了,他赶忙拦住姜钰,紧张的咽口水。 “小丫头,俺的身家性命可全在你手里捏着了,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一进去,可就真是九死一生,若是出了什么事,俺可护不住你。” 姜钰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 “你放心吧,我不是冲动行事的人,若有什么危险必定以保命为先,不会让你希望落空,困死在这里的。” “这样好这样好,你实力太差了,打不过一定得跑才行。” 听着阴幡儿嘀嘀咕咕说的话,姜钰有些哭笑不得,但眼下属实不是闲聊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翻手拿出了黑金色的丹丸,只掐着指诀,口中默念了几声咒语,身边蓦然便起了白瘴来。 阴幡儿诧异:“你这又是什么名堂?” “你看着我,瞧不出来么?” 他朝着姜钰看去,恍惚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阴幡儿愕然,揉了揉眼睛,看着她的脸,恍惚间变成了刑老哥的模样。 阴幡儿满脸震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姜钰看他这样滑稽,笑道:“别惊讶了,你现在想看到谁,那我就是谁,以防万一,我先使着,你不如先回游仙录里来。” 乾坤游仙录中‘兑’字阶,能随心意更改容貌的小法术——画影千面,在此时使用事半功倍。 阴幡儿瞧着她的模样,迟疑的点了点头,摇身一变,化作了一缕青烟,飘回了丹丸之中。 姜钰收起游仙录,抬脚往村子走去。 村落被薄烟笼罩,小路上静悄悄,只能听见一些周遭的虫鸣鸟叫,借着月色的掩映,姜钰缓缓行走在屋舍的阴影之中。 她刚准备走出去,背后突兀响起枯枝碎裂的声音。 姜钰猛然回头,低喝一声:“谁在那?” 暗处木门悄悄打开,传来晦涩的吱呀声,伸出来了一只白嫩的小手,那只手抓住姜钰的衣袖,将她拉了过去。 姜钰踉跄两步,一抬眼,对上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还没说话,那人就低声询问道:“阿琅哥,快到洞神祭了,村子这两天宵禁呢,你怎么在外面,太危险了,快进来罢!” 姜钰眼神闪烁一瞬,明白这个少女受了画影千面的影响,把自己认作了他人。 她顺从的跟着少女进了屋子,屋内一片漆黑,还没等她适应黑暗的环境,一簇火苗便悠悠然亮起。 姜钰顺着油灯的光亮看了过去,这是一间柴房,屋内整齐的堆放着柴火,一旁还放着背篓和瓜果,柴火堆旁还放着干草。 灯花摇曳着,照的少女脸上忽明忽暗,她小心翼翼的将油灯放到了桌上,手脚麻利的将桌椅搽拭干净。 “阿琅哥,你快坐,阿碧去给你倒碗水喝。” 阿碧笑着邀她休息,一边撸起袖子,转身去大水缸旁给她舀了碗水。 “这水还是你早上挑来的咧,后山的水就是清凉。多亏了你,我们这日子才越过越好了。” 姜钰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就皱着眉头不留痕迹的吐了回去。 不对,这碗水实在难喝……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里的人……也不应该是活人。 “怎么了阿琅哥?是不想喝水吗?” 阿碧擦了擦手,看着她放下了碗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我不渴。”姜钰思量了一会,打量着她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我这在山上待了几天,居然忘记了洞神祭这回事。” 刚才她就有一点在意这个叫阿碧的少女说的东西。 洞神祭? 难道这就是此间大妖? 提起这个,阿碧垂下了眼睫,脸上流露出了伤心的神情。 少女长的圆圆脸,大大的杏眼,一点樱唇,在村子里应该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此时美人低着头垂泪,姜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洞神祭,哎,阿琅哥,你没回来不知道,这次洞神祭,洞神选中了春雨,她年纪还小,就被选做了花女,以后落她阿娘一个人,可怎么活?” 姜钰好奇的问出声:“花女?” “阿琅哥你不知道?”阿碧突然拍手,感叹到,“我竟是忘记了,阿琅哥你本不是我们这支白岙的,你那只白岙和咱们仰天窝的白岙祭祀洞神有不同。我记得你们三山十二窟的祭祀洞神只用献祭猪牛羊就好了,只咱们这一支,是被洞神挑了做嫁女的,这就是花女。” “被选做了花女,就是要嫁给洞神,在生祭台做完祭祀,此后就不能嫁人了。” 阿碧神色淡淡难掩哀伤。 “听春雨阿娘说,以前阿姐,就是被选做了花女,爹娘才……” 她仰起头擦掉眼角的泪水,扬起笑容来:“还好我还有阿琅哥,阿碧不想那些事了,阿琅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宵夜去。” “不用,阿碧……” 少女只当她在谦让,起身便从前门走了出去,关门前还嘱咐了一句:“夜深了,阿琅哥就先睡这吧,一会我去给你拿被子来。” 随着她关上了们,姜钰沉默了下来。 丹田处的游仙录悠悠传来一声嘲笑。 『哈哈,你个小丫头,居然被这小姑娘认作了情郎?可真是好笑。』 『你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想好后路了?』 姜钰面不改色:『只是画影千面的效果罢了,等我探出此间虚实,自然会离开这里。』 『小丫头嘴硬,哈哈』 『不好,有人来了!』 阴幡儿的声音从脑海中刚撤去,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木门中间有空隙,那人敲门十分用力,震的屋子都有回响。 姜钰转过头,对上门板处缝隙中瞪大了张望的眼睛。 “阿碧姐,你在吗?” 十三、花女 这个景象属实惊悚。 姜钰也不免心头一跳。 那人邦邦捶着门,眼睛死死抵在门缝中,语气惊慌,又好似怕被人发现在这里一样,悄声呼喊。 “阿碧姐!” “阿碧姐救救我!我是春雨啊!” 姜钰生怕被人发现,屏息凝神,只坐在桌前不出声,任由那春雨敲着门。 春雨似乎看不见姜钰的存在,眼珠子只盯着闪烁的油灯,一声又一声叫嚷:“阿碧姐,你不在家吗?” 许是听见了这阵烦躁的动静,少女阿碧匆匆赶了回来。 她推开门,迷茫的看了眼姜钰,又看向关上的木门。 “来啦来啦。” 少女将抱来的棉被顺手递给了姜钰,擦了擦手,上前去打开门缝。 “春雨?这大夜里,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罢,这几日洞神祭,外面宵禁呢。” 阿碧刚打开门,春雨就硬挤了进来,转身‘彭’的一下把门关上。 她一身都沾满了灰尘,头发上还沾着枯枝,神色十分惊慌,眼瞳里满是血丝。 春雨没有注意到角落桌前坐着的姜钰,只自己局促的左右看了看,一下扑进了阿碧的怀里,紧张的冲少女道:“阿碧姐,你救救我!” “我不知道原来当花女,当花女他们会……” 阿碧有些怔然,反应过来后轻轻拍了拍春雨的背,拂去她身上的落叶枯枝,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 “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会你不是应该在家里么?” 春雨呜呜的哭泣着,语不成句的想要说些什么。 姜钰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衣衫褴褛,但又不脏,很明显是被撕扯成那样的。 一道道青紫的条痕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还有不少擦伤和掐捏出来的痕迹。 丹田内,游仙录中阴幡儿传音:『这些杂碎……原来这白岙里面也有这么龌龊的事情。』 姜钰听了他这话,愣了愣,这才明白是说的什么事。 她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一句话,只能紧紧咬住了牙根…… 春雨从阿碧怀里抬起头来,阿碧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春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抽抽噎噎向阿碧哭诉着。 “阿碧姐,我不要当花女。他们不是人,他们居然要让我……我求求你了阿碧姐,他们追我!你救救我!不要让他们找到我!” “让我就躲在这柴房罢!求求你了!” 春雨害怕的直发抖,一直抽泣着,声音中掩饰不了恐惧,“我不能当花女,我阿娘还在家里,阿爹死的早,我再去当了花女,阿娘要怎么活。” “躲我这?可,可我这里……” 阿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侧过头看向一旁坐着的姜钰,脸上有些茫然。 “阿琅哥,这可怎么办?” 春雨在阿碧怀里僵硬了一瞬,转头望向角落,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惑。 “阿,阿琅哥?” 姜钰沉默半晌,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话。 按道理来说,此间事情已经注定,她就算出声说话,也改变不了事件…… 可她的出现本就打破了村子的平静,这就是个变数。 若是能改变情况…… 还没等她想清楚,阿碧咬咬牙,看向春雨道:“那你先躲在我这,可千万被出声哭。洞神祭就这两天了,说不定祭司他们找不到你,就不做洞神祭了,到时候我再找机会送你出去。” 春雨抽泣道:“阿碧姐,那我娘呢?” 阿碧皱着眉头思忖一会,忽然听见门外有一阵叫嚷声,隐约还有火光映在纸糊的窗户上,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春雨。 来不及再多想,姜钰眼疾手快将油灯吹熄,阿碧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抓住春雨,几步并做一步,走到干草前,将她塞了进去。 生怕盖不住小姑娘,还将板凳挪了过来挡住。 春雨吓的大气不敢出,紧紧抓住了阿碧的手! “阿碧姐!” 阿碧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她慌张的甩开春雨的手,坐在了板凳上。 “春雨,不要怕,不要出声,听阿姐的话,把嘴巴捂上。” “一切都有阿姐和你阿琅哥,不要怕。” 她按着春雨的头,将她推了进去。 姜钰警惕的看着门口,手搭着腰间的葫芦。 她脑子里悬着一根弦,只要那些不速之客进来,便会迅速出手。 不管如何,让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女落得恶人手中,她实在愧对自己的良心。 也违背了师门的祖训! 姜钰忽然心头一动,脑海里传来阴幡儿的传音。 『小丫头,别说俺不顾着你,外面那群人里面有人的炁不对劲,也许有你要找的人。』 “阿,阿琅哥。” 姜钰还没消化完阴幡儿的提醒,就听到阿碧的呼唤,回过头,她看见那双挽起袖子的双手,撑在腿上微微颤抖。 “阿琅哥,你不用担心我们,祭司向来就不喜欢我,若是等会他们进来了,你先躲一躲,等他们走了,你再出来。” 阿碧紧皱着眉头,却冲姜钰笑了笑,小声示意她往暗处躲去。 虽然很害怕,可她却没有选择依赖她的‘阿琅哥’,而是自己来面对。 姜钰看着她眼中的坚毅,有些动容,顺从的听她的意思,躲在了暗处。 外面的嘈杂声忽然止住了,有人上前来扣了扣门。 “阿碧,你在屋里吗?” 少女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她的手心浸出了冷汗来,死死的盯住窗户外闪烁的火光。 外面似乎有些不耐烦,用力拍打着门板。 “阿碧,开开门。你要是不开门,我们可就进来了。” 阿碧猛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往内院门口走了几步,这才转过身来喊到:“来了,谁呀?” “快开门,祭司来了。” “春雨逃走了,我们怀疑她逃到你这里来了,快开门!” 阿碧走上前,一把将门锁拉开。 门口围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瘦弱青年,他手中的火把与身后的亮光连城了线,照亮了整个小院,十分晃眼。 青年看见阿碧走出来,看着她水嫩圆润的脸,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时间被她的美貌镇的说不出话来。 阿碧抬手稍稍遮了遮亮光,皱起眉头啐了一口。 “原来是你,旭娃儿,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跑我家门口来做什么?” “等阿琅哥回来,你看我不告诉他。” 为首的旭娃听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损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好在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便忍了下来,对着阿碧冷笑。 “他?他怕是来不及回来。马上就要洞神祭了,整个仰天窝都在祭司的控制之中,他除非变成鬼,才能能从哪钻出来。” 姜钰躲在暗处,听到这话,脸色一凛。 阿碧愣住,眼神瞬间有些茫然,她随即镇定下来,撸起袖子,怒骂道:“少放你的屁,你作死咒阿琅哥!” 旭娃哪忍得了被一小小女子这样骂,当即回口骂了回去:“你这小娘皮!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 “好了!”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大喝,旭娃忍了又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咬牙切齿冲阿碧说:“还惦记你的阿琅哥?你先保住你自己吧。” 一位身着黑袍的长者缓缓从人后走上前来,阿碧看着他,身子不住的发抖。 『小丫头,那人来了。』 姜钰听见阴幡儿给她的传音,垂下了眼,她贴近了墙壁,静静倾听外面的动静。 『难道是这位祭司?』 阴幡儿没有再回复她,姜钰悄悄往外瞥了一眼,被镇在原地。 站在阿碧面前的老者,面上浓郁的怨气几乎快要化为实质了! 十四、洞神所欲 姜钰心里一沉,悄悄打量着外面的情形,预感不太妙。 “阿碧。” 老者低喝一声,阿碧顿时腿脚有些发软。 “左棣祭司……”她紧咬着咬着下唇,悄悄挪步挡在了门口。 姜钰顺着阿碧的目光看去,左棣祭司缓缓踱步走上前来,满是皱纹的手掌轻轻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老者缓缓开口,试图用感情来感化阿碧,让她离开门口。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小时候你父母二人离世后,是村子里大家把你养大的,你应该知道,洞神祭对我们的意义。” “所以你愿意让开,让我们进去找找春雨吗?” 阿碧被老者一下下拍着肩头,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但是不行,这个时候若是让开了,那春雨就会被抓回去。 她下定决心护着屋内的女孩,只冲着那老祭司勉强的牵出一个笑容来。 “左棣祭司……并不是阿碧想拦着不让进,而是我这屋里连耗子都没有进过一只,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呢?” “这么夜里,若是有点动静,屋子里怎么会不知道呢?……” 老者听完她的话,深深叹了口气,打断了她说话。 “阿碧!” 她顿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左棣祭司转过头看着她,双目中浑浊的神光在火把亮光下闪烁了一瞬。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想要保下春雨?” “祭,祭司……你在说什么呢?”阿碧捏紧了拳头,垂下的眼睫在她脸庞上投下阴影,“春雨根本就没有来我这里,我……” 左棣祭司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旭娃儿,搜吧。” 青年点点头,大手一挥,示意身后的众人上前去。 “你们,你们干什么!松开我!” 阿碧眼见着这些人走了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旭娃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一旁,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能护得住春雨吗?赶紧闭嘴吧,蠢货!” 遭了! 姜钰屏息凝神躲在暗处,脑子里的弦紧绷着一刻不敢放松,若是等会被人找到,她就杀出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鱼贯而入的村民却并没有找到她在的位置,有个相貌普通的男子过来搜寻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发现。 那人扫视了一眼姜钰藏的地方,转过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姜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出现的画面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春雨被人从干草堆里拖了出来! “放,放开我!” “阿碧姐!救救我!” 小姑娘被人薅住了头发,只能仰着头尖叫出声,她无力的掰着抓着她的大手,却一点都动摇不了对方。 “春雨!” 阿碧震惊的想往屋里跑,她看了一眼姜钰藏身的暗处,转头鼓起勇气向左棣祭司喊道:“祭司!求求你放过春雨吧!” 旭娃手一松,阿碧直直跪到了地上! 她砰砰朝祭司磕着头,直到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出现点点墨溅梅花般的痕迹。 阿碧嘶哑着嗓子悲愤的喊着:“求求你放过春雨吧,春雨还小,家里只有一个哭瞎了眼的母亲,她做了花女,那她的家就真的散了!” 姜钰再也不能忍,手中已有炁溢出,登仙刀的长柄已被她握在了手中! 『小丫头!慢着!』 一点清明越过她满腔的怒火,敲醒了她,姜钰神色一顿,无声的喘着粗气。 阴幡儿的传音一字一句让她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们早已是仰天窝的枯骨怨魂!你何至于真心动怒?』 『怕是等你出去!主持这里关窍的那一位就会反扑,别说跑出去了!你要找的人怎么办?陪你一起死吗?』 姜钰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睁睁的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却不能动弹!不敢动手! 老者神色悲悯,他看着阿碧一下一下磕着头,似乎有些不忍。 他挥挥手,春雨便被抓了出来,小姑娘挣扎着眼泪花都出来了,望着磕头的阿碧,浑身战栗。 “阿碧啊。”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但我真没想到你真的有这个胆子将春雨藏起来,若是真让你得逞了,你让我们村子怎么办?触怒洞神的罪过!是你来背还是我们这群将你养大的人来背?你抬起头来,回答我!” 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到了前方来。 阿碧顿了顿,她还维持着磕头的动作,听了左棣祭司最后一句话,僵硬的抬起头来,眼神茫然的看向他身后那群养过她的人,看到了他们脸上失望的神情。 “祭司……” 老者目光中满是失望,:“洞神祭即将开始,是决计不能停下的,我给你和春雨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她当花女,她的母亲我便让人接来交由你照顾,不会亏待你们,若是你来当花女,那春雨可以回家去,你们自己想想,选吧。” 阿碧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却有一个声音比她回答的更快。 “阿碧姐!阿碧姐可以当!” “她是孤儿,她没有父母!我自己的母亲我自己来照顾,我不能当花女!” 她愣了愣,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抓住春雨的人早松开了手,春雨小小的身子撑了起来,她偏过头,长长的头发挡住火把的亮光,避开了阿碧的目光。 小姑娘满眼都是希冀,一字一句都是祈求。 “祭司大人,让阿碧姐当花女吧!” “我想回家去!” 阿碧额头上磕出来的血迹还有没结痂,人仿佛被打了狠狠一击耳光,只是痴痴的看向火光的暗处。 “春雨……” 没了旁人的桎梏,春雨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十分狼狈,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明亮。 她想要活下去,对不起了阿碧姐。 “祭祀大人,阿碧姐是孤儿,她来做花女最合适不过了!” “求你了!” 阿碧一时间耳畔嗡鸣,听不清她后面再说的那些话。 她瞧着春雨张着嘴,一直在说话,看着左棣祭司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神色动容。 那颗苍老的头颅点了点头,答应了春雨的请求。 老者一声令下,带来的人蜂蛹上前,将阿碧抓住,提了起来,捆的结结实实。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灯起!送花女上轿!” 阿碧口中被粗暴的塞进了白布,有人上前来,给她盖上了一张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将她拉到了一个只小腿那么高的盒子前。 她呜咽着挣扎,却被硬生生的拽了过去。 她从盖头下隐约看见春雨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对不起,看见一旁面露不忍的旭娃儿,悲伤的别过了头。 那枝繁叶茂的山花,入不了巴掌大的陶土盆,那些人将其剪去了枝条,修剪的花叶,这才能将将把这残花收敛。 这一夜的山风呼号了整整一夜,天上一点星辰皆无。 山鬼恸哭。 前后走来了不少人,麻利的将盒子架上了担子,为首的男人嚷着抬盒的号子,身后的人便一齐应声。 “白岙有娇女兮哟,白日哭花落呀;神明怜我兮哟,德才佳人在呀。” “惊鸿一瞥我兮哟,静吾爱吾啊呀;今日落洞兮哟,洞神所欲啊呀。” 十五、香消玉殒 火光随着号子声渐渐远离了这里。 姜钰从暗处走了出来,脸色难看至极。 阴幡儿不停的传音过来:『小丫头,这次轮回还有两天才会起火,这里都是幻象罢了,不要太纠结。』 『有你为那小姑娘担心的时间,不如趁着众人都上了山,你去找找你的朋友。』 姜钰望着远去的火光,再看着这里遍地的狼藉,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一开始下山来,她本以为和阴幡儿说的一样,觉得这里是虚幻的。 但实在是没想到,在自己几经试探下,这里居然毫无破绽的不像幻境。 不管是磕头的阿碧,还是背叛她的春雨。 外头高举的火把和笼罩着那位老祭司的黑炁。 这些都不像是虚构出来的幻象,现实也没有那么逆天的幻象,能构建出这样的地方自成一界。 这些人有血有肉,也极能牵动旁人情绪。 若是刚才,她要是因为怒火冒然冲出去,恐怕下场只有和那位邢老哥一样,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姜钰不由得心中发冷。 若仰天窝的一切是假,那这些幻象就仅仅是背后那位的引诱之术,那轮回的意义又何在?但若是真,这里面的轮回循环则是在折磨这里面所有的一切,那位对这里到底是有什么大仇怨? 真真假假,目前所见,难以分辨。 姜钰选择相信自己的本心。 阴幡儿看劝不动她,顿了顿,半晌没说话,在丹田里自己嘀咕。 『可别要自己赔了命啊,还要连累我……』 『你还是觉得这里只是幻象?』 姜钰打断他的喃喃自语,少女缓步走了出去,那从云层中逃出的月光照映到了她的身上,十分寒凉。 『不是幻象那是什么?』 阴幡儿在游仙录中回答的磕磕巴巴,姜钰这么一反问,还真给他问着了。 他在这里待了四十五年,可不是五年十年的,若不是幻象,那…… 他忽然有些惊慌:『这,这不可能啊,有这种力量的妖灵,怎会甘心困在这种地方?』 『妖灵也有心的,阴幡儿,你不也是么?』 姜钰纵身一跃,寻着那一缕火光追去,藏在树影之中,让人瞧不清楚。 『或许当年大妖屠戮村子之事还有另外的隐情呢?』 她有种直觉,等跟随着那群人到了山上,说不定就能找到摘星他们。 等找到了人,再想想怎么出去…… 山道上吆喝的人群停停走走,姜钰隐藏在暗处悄悄跟随,那闪烁的火焰在黑夜里跳动不安,照不亮脚下灰暗的影子,他们缓慢前行,像是行走在山间的山鬼。 夜风幽幽卷来,激的姜钰蓦然冒出冷汗。 她抬眼望去,人群前进的方向正是她来路的位置——生祭岗。 『阴幡儿,你在这里这么多年,有看见过他们有上过山来?』 阴幡儿的声音沮丧:『每次到这几天,我都没有出过破庙,我哪知道……』 姜钰沉默,她盯着人群中被抬着摇晃的盒子,紧锁眉头。 显然是动了杀心。 但是不行,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若是挑起混乱,必定会遭到背后那位存在的关注。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那抬着盒子的一位青年忽然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将那大盒子狠狠摔在了地上,不少人围过去看他,引起不小的骚动。 好机会! 姜钰从树上翻身而下,她拔刀,身形宛如游鱼入海,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刀劈向了倒落的盒子! 只听见“叮”的一声,有一些人回过头来,盒子中蜷缩的阿碧脸色苍白的滚了出来。 直到刀剑寒光映着火光闪过,他们才注意到盒子旁站着的扛刀少女。 她挑起落在阿碧身上已被泥污染上的鸳鸯盖头,发出一声轻笑,随身将其扔到了一旁,一脚踩了上去。 “抓住她!” 那些人惊慌的发出呼喊,却被另一边的动静盖了过去。 有人冲了出来,正是方才搜寻屋子时,略过姜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人,他突然暴起攻击了身旁的数人,成功将村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姜钰望了一眼,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看来他们也在找她。 她俯身想要扛起阿碧,一摸到她的袖子,才发现缺少了一些东西。 姜钰愣了愣,神色覆上一层冰。 『这群畜生……』 来不及再多想,她将阿碧麻利的背上身,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只能先走为上。 那些想要抓住她的村民,回过神来后,才发现那个扛刀少女和阿碧都不见了踪影! “这,这……花女失踪了!” 一旁被吸引过去注意力的村民这才失声尖叫起来。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嘈杂的呼喊中,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点寒芒袭来,扎穿了他的喉咙, 那个青年人也从人群中冲了出去,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踉踉跄跄的少年。 他一身泥泞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像是在追赶他,但若是仔细听,就能听见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叫嚷声。 “沈摘星!我去你大爷!” …… 山道上的夜风呼号不止,姜钰感到背后有水滴在了她身上,将衣衫濡湿,她身子有些僵硬,但还是匆匆往破庙的方向过去。 背上的少女纤弱的像一根羽毛,似乎轻轻一吹就会飘散入泥土里。 “阿琅哥……”阿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似乎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眨了眨眼睛,鼻腔中钻进姜钰身上的味道。 像是火焰烧尽后的焦褐的沉香。 “不……你不是阿琅哥。”她顿了顿,“谢谢你……” “别说话了!” 姜钰不知道阿碧是什么时候认出的她,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有些着急,脚下加快了步伐,“你现在的情况一定得撑住了这口气,不然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阿碧嗅着悠悠的沉香味,此刻却十分安心。 “好,我不说话……” 明明不算远的山道,姜钰却感觉像是走了数个时辰,眼见着山腰处的破庙露出了真容,姜钰紧绷的神情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她在门口顿了顿,往身后望了望,又转身进了破庙。 阴幡儿先前生的火堆早已熄灭,此处没有干草,姜钰只好将阿碧放到了柴堆旁。 破败的窗户将月光透露进来,映在阿碧蜡黄如金纸的脸上,她颤抖着嘴唇,身上出了不少汗,打透了面前的衣襟。 姜钰注意到她两边的袖子干瘪下去,渗出了不少粘稠,只好摸到伤处,出手迅速点住穴道。 阿碧眼神涣散,不知道是在画影千面的作用下,还是濒死之前的幻觉下又把姜钰看做了他人,只是痴痴的望着发笑。 “阿琅哥,阿碧没事……阿碧好累啊,好想休息。” “阿碧,别睡!” 姜钰眼见着她像一只枯萎的花朵迅速凋零,紧紧皱着眉思考,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能救人的药品和法宝。 要是相阳在这里就好了! “阿琅哥?”阿碧的神志在姜钰的呼唤下集中了一些,她定定的看着姜钰背着月光的脸,充满希冀的目光急速坍塌,“对了……你不是我的阿琅哥……谢谢你救我出来,可是我到底快撑不住了……” “不!你等等!我去找人,我……” 少女气若游丝,她瞧着姜钰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去,想拉住姜钰,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动弹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姜钰顿住了脚步,她僵硬的转过头来,看见月光透过来的尘埃下,阿碧的眼睫如同一只蝴蝶一般轻轻颤抖,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我要死了……”少女强撑着,想要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姜钰,我是姜钰。” 姜钰蹲下来,侧过耳朵倾听少女细微的声音。 她听见阿碧说。 “谢谢你,就到这里吧……” 山林间呼啸的风似乎带着呜咽声,耳畔已经没有了声息。 姜钰保持着侧着头的动作,她眨眨眼,忽然连眼前映着月光的尘埃都看不真切了。 连阴幡儿的传音,她都没能听清。 『小丫头,行了,她已经说完了。』 阿碧死了。 因为她的犹豫,没能将人救下来。 门口忽然出现了两道硕长的身影,青年扶着门框,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姜钰正侧着头,贴近已经咽了气的阿碧的嘴,汹涌的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她哭了。 十六、东陵和尚 救与不救,难道都是死路一条? 姜钰捡起一块石头,压在了木板上,低头看着木板上新刻的字,心里一阵悲凉。 阿碧的离去,给她带来了冲击。 凡人之辈,无自保之能,命生命陨无复来。 若无救世之能,她的一己之力并不能拯救很多人。 在衔云山时,姜钰常在祖庭跪香,一遍一遍背诵着师门祖训:路遇不平事,惩恶扬善切不可犹豫! 但下山后,她才发现,行善也好,救人也好,自己似乎一件也没有做好。 裴雯雯的死,深深压在了她的心底,而阿碧则是在自己面前阖上了眼。 当日是她救下了裴雯雯,却白白让裴雯雯丧了命。尽管最后成功收服了罗刹鸟,但始终挽救不回来她的性命。 如今,又让她背负上了一条人命。 尽管阿碧早已经陷入了仰天窝的轮回中。 如果她没有出现在阿碧的面前,如果当初她能直接出手阻拦祭司那群人。 阿碧说不定也不会落得这个凄惨的下场。 林中鸟鸣渐渐弱了下去,万籁俱寂,明月也悄悄藏到了云后。 像是也在为了阿碧而悲伤。 姜钰拿出先前没收阴幡儿的酒囊,打开塞子往阿碧的墓前撒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便转身回到了破庙。 庙前站着那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人,他依靠在门栏上望了半天,听到姜钰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 “小钰!你回来了!” 里头刚点燃火堆的少年听着他惊喜的声音,也探出来一张脏的不像样的脸来。 “小钰回来了?” 正是寻了她许久的沈摘星和相阳。 说来也奇怪,这两人与姜钰一同进入了这处封印,却是落到了轮回中的村民身上,若不是相阳意识比沈摘星提前觉醒,哄骗他瞒住了一众村民和多疑的祭司,否则怕是两个人早就被这些村民发现了异常。 夜幕降临时,相阳被原身相熟的朋友喊起来一起跟随祭司去抓人,他带着沈摘星来到了阿碧的门口,目睹了阿碧被折断四肢的残忍景象。 相阳按捺住想出手救人的沈摘星,悄悄与他约定等在送阿碧去生祭岗的路上,再出手解救。 结果还没等到他出手,姜钰便跳了出来,救下阿碧,而那沈摘星更是见到姜钰动手,立即便出手闹出了动静,追着姜钰的脚步离去。 相阳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只好咬牙跟在了沈摘星身后,替他扫尾,摆平追来的村民。 等到他二人赶到破庙时,才发现已经是迟来了一步。 姜钰背上落了气的阿碧匆匆走了出去,将沈摘星和相阳甩在了身后。 而此时,姜钰再回来,一时间三人竟然都无言可说。 沈摘星脸上毫不掩饰着着急,他急切的上前两步,看着姜钰脸上残留的泪痕,支支吾吾道:“小钰,别哭……是,是我来迟了。” 姜钰抬头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那双金色的瞳孔倒影着她的模样,她这才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丫头,这就是你要找的两个人?』 『这两小子居然有一个是偃师,这可是个稀罕人物,另一个我看看,咦,为什么他的魂魄不完整?还缺了六魄,你上哪认识的这些人啊?』 姜钰垂下眼睫,并没有答复阴幡儿的传音,错开沈摘星走了进去,青年并不气馁,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相阳拨弄着刚复燃的火堆,有些不敢抬头看姜钰。 方才他若是早来一步,或许就能救下那个可怜的女子。 只是命运弄人,他也无法从阎王爷手中抢人回来。 姜钰长叹一口气,与沈摘星一齐坐在了火堆旁,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话。 她看了看两人,抿了抿唇:“事已至此,再随头丧气也是没用的,不如振作一些,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们什么时候混进村民中的?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认出来了两人,但他们的模样都已经改变,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们寻了你许久,待在这里怕是已有三日了。” 沈摘星神色懵懂,但思维却是灵敏,他看了看姜钰,又望向相阳,“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相阳找到了我,我们等了许久没有发现你在哪,只好出来寻你。” “这个地方白天与黑夜有很大的不同,白天一直很安静,但到了夜里总有人高举着火把四处巡逻,今天夜里更是把村子里所有人喊了起来去抓人。” 相阳点点头:“我比他觉醒的早一些,只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村民气息全然不像活人。” 姜钰大概清楚了,他们应该是不知道这仰天窝的情况。 她想了想,翻手祭出游仙录,轻声道:“阴幡儿,你出来吧。” 那龟缩在乾坤游仙录中叨叨的阴幡儿立即化作一缕青烟飘了出来,他一个翻身,落到地上。 相阳看的目瞪口呆,瞧着阴幡儿有明显妖化痕迹的脸,磕磕巴巴问道:“你,你啥时候还收服了一个妖灵?” “这事情说来话长,不过关于这里的事情,阴幡儿了解的比我们三个人都多。” 姜钰示意他说话,阴幡儿瞥了她一眼,这才清了清嗓子,将仰天窝的事情一一道来。 “所,所以,这里其实是一处封印?而那里的村民,其实早已经不在了人间?” 相阳恍然大悟,心情十分复杂。 “也就是说,这群坏心眼的村民,早已经死了?” 阴幡儿嗤笑一声:“老夫说了,这地方邪门的很,这小丫头不听,还冲上去撞上死人,她就算了,你两个娃娃也是,冲动的很。” “这地方还有两天就要开启新的轮回了,如今出了这事,还不知道有没有打乱仰天窝的轮回。” 姜钰听着他们说话,自己托着下巴,望着跳动的火焰思考了许久。 窗户边上忽然吹进来一阵风,带着些许寒意,勾起火堆跳出来的火星,一点点冰凉透了进来,将其湮灭。 这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姜钰捋了捋,摸到了一点湿意,愣在了原地。 “轮回?” 她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摸上了腰间的红葫芦,急切的往外跑去! “不!阴幡儿,这里已经乱了!” 姜钰跨出破庙的大门,外面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一场急雪席卷了整个山林。 顷刻之间,狂风呼啸裹挟冰雪亲吻了她的脸颊,一瞬间四肢的感觉便变得麻木缓慢,血液似乎都要被冻僵了。 山林也像水墨一般褪去了原本的翠绿,变的萧瑟不堪。 天地失色,浓云覆盖了整个苍穹! 仰天窝,转瞬便换了人间! 仅仅几息,她的肩头上就覆盖了一层白色的薄雪。 时间乱了! 姜钰心跳空了一刹,她抬脚向方才埋阿碧的地方跑了过去。 若是时间乱了,那空间呢? 难道轮回已经开始了吗? 风雪之大让人睁不开眼,姜钰伸手挡了挡,听见不远处传来金属撞击的脆响声。 有人?是谁啊那里? “小钰!你别冲动啊!” 沈摘星和相阳也跟着她的脚步跑了出来,面对破庙外的情景也非常吃惊。 “糟了糟了,我就说不能轻易插手,这下打草惊蛇了!” 阴幡儿急的一跺脚,急冲冲的推开二人向姜钰跑了过去。 三人赶到,看见姜钰在风雪中站定,警惕的看着前方。 阿碧的小土包消失不见了,而墓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衣老人,他戴着帷帽伫立在风雪中,手中擒着一只禅杖,风雪吹的狠了,卷起他的僧袍猎猎作响,吹打的禅杖上面的金环叮当作响。 他缓缓转过身来,耷拉着的眉眼轻轻睁开,微眯着双眸仔细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人。 许是意外在这里能见到这么多人,老人家双手合十,低下头躬下身朝他们一礼。 “阿弥陀佛,音稀寺东陵和尚见过各位施主。” 十七、回溯 虽然不知道这个音希寺的老僧是怎么出现的,但姜钰还是将他邀进了破庙。 虽然损坏的门窗并不能遮蔽到所有人,那破掉的青瓦裂缝中,还呼呼漏着风,随时可能会被那群穷凶极恶的村民发现,但总好过外面猎猎的风雪。 姜钰本想要出手布置结界抵御风雪,但沈摘星快她一步,拿着一堆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杂物,竟然也快速布置出来了个牢不可破的结界。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狐疑。 从前在衔云山,沈摘星还是风生兽默默的时候,没有表现出过布阵的手段。 在‘生魄’之前,他究竟是谁呢? 此间地界时空古怪,方才刚离世的人,转眼连坟墓都不见了,难免众人心中压抑。 好在还有相阳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没等姜钰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他招呼几人来烤火,勾肩搭背的让沈摘星坐在了左边,自己盘腿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不知道他从哪掏出来的尖头锉刀,在火堆旁烤的手暖和了之后,用破庙中有限的木料竟然也能在短时间弄出两个粗糙的小偶。 沈摘星看的稀奇,被相阳转移了注意力过去,姜钰叹了一口气,邀了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的老僧在火堆旁坐了下来,阴幡儿警惕的望着老僧,闭上了嘴站到了姜钰身后。 那两只小偶,一只拿着小木锤,努力修补着漏风的破窗户,敲着当当作响;另一只则是抱着干木头跑来跑去,给他们添加柴火。 那位来自音希寺老僧脱下了帷帽,他抖落了一身冰雪,露出脸来。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老僧眼眸中依旧清澈纯粹,两条雪白的长眉与胡须一齐垂至肩头,看起来十分和善。 老僧在相阳身边坐了下来,好奇的询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万象谷的机关之术吧,你是偃师,对吗?” “大师还蛮识货的。”相阳局促的搓了搓鼻子,紧绷的脸上露出一点轻松来,他放下锉刀向老僧抱拳,“在下相阳,正是一位偃师。” “阿弥陀佛。” 老僧双手合十回了一礼,目光看向姜钰和沈摘星二人:“贫僧东陵,来自音希寺,不知这两位少年英雄如何称呼。” 姜钰眸色闪烁了一瞬,拱手向老僧东陵一礼。 “久闻东陵大师的名号,晚辈衔云山登仙阁姜钰,他是我师门师兄沈摘星。不知道东陵大师怎么也会在这里?” 东陵和尚,早年间半路出家,因为天赋高,又善占卜之术,民间信众极多,而被世人拿来与音希寺的三位大师并称音希寺四罗汉。 师父曾和她说起世间各个门派,在说到此人时沉默了良久,只说是个可怜人。 姜钰瞧着老僧高大的身形,笑容可掬的憨厚模样,心中有些疑惑。 如此乐观豁达,怎会是个可怜人? 东陵大师将禅杖放下,听到姜钰自爆门户,来了几分兴趣,他目光在沈、姜二人身上打转:“哦,衔云山登仙阁?难道小施主二人是引雀的弟子?” 姜钰有些惊讶:“大师认得我们师父?可我未曾见过您。” 东陵和尚笑了起来,浑厚的笑声震的空气有些发颤。 他好不容易停下来顿了顿,这才扭头道:“贫僧与小施主的师父算得上是相知的朋友,他离开星衍宗后去衔云山,也给贫僧传过信。只是自从主持离世之后,贫僧便不再下山,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小施主没有见过贫僧也是正常。” “不知道引雀如今何在?近来身体可好?” 姜钰闻言只能苦笑摇头,她低下头来:“师父前些日子下山了一趟,就再寻不到踪迹。我出来寻他也有一个多月了,只在海堂香主那里寻到了一些线索。如今却困在了此处,” 玉无痕说要找到师父就得勘破玉牌的秘密,但依照师父的性子,她想要解密,定是万分困难。 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与此处封印可有什么相通之处。 自从来到这里,姜钰的疑问就没有停止过。 阴幡儿听了这几人交谈的内容,脸色有些古怪,小声嘀咕道。 “衔云山登仙阁?这是何地?那戚二爷不是星衍宗的神将登明么?” 相阳接过一旁小偶递过来的柴火,扯了扯嘴角:“这位阴大哥,你关进来都多少年了?戚二爷早脱离星衍宗,另拜他门了。” 阴幡儿掀了掀眼皮,冷笑一声:“我都进来四十五年了,世间有变化我不知道不是正常的么。” “比起这个,你还是快跟俺说说,那登仙阁是什么地方?还能让对星衍宗忠心耿耿的戚二爷跑那里去?” “登仙阁登仙阁,天地玄黄,罚罪酬功,日月盈昃,神鬼降临。这登仙阁,登的是亡人的仙,飞的是西天的升。”东陵和尚笑呵呵的看着阴幡儿,“这位阴施主若是想知道登仙阁,不如贫僧来为你解答一二。” 说到登仙阁,就不得不提衔云山。衔云山原本只是一处普通的高山,但他身在阴阳交界之地,故此又自成小界,小界之中又自生不少生灵,因阴阳之分而无法两相进出,故有冥山衔云的称呼。 冥山衔云,当年让所有修行人闻风丧胆的地方,进者,九死一生。 而登仙阁,就建立在这么个地方。 整个门派低调又隐蔽,全门上下至多也就二十几人,外界无人知晓也是正常。 门主神出鬼没,姜钰自己也没能见几次。 有传言说门主手中怨魂无数,主宰冥山,统御了阴阳之交的亡魂往来。 所以那东陵和尚也许说的没错,登仙阁,登的是亡人的仙,飞的是西天的升。 阴幡儿咂舌,想到自己的便宜主人不正是登仙阁的人么,他转头看去,发现姜钰正目光灼灼看着东陵和尚。 姜钰曲着手指轻轻敲打在葫芦上,若有所思:“东陵大师,想来你与我们的误入这里不同,应该是来此有目的吧。” 几人回过神来,望向东陵和尚,他一脸笑呵呵,只是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叹息一声。 “真不愧是引雀的得意门生,姜小友一针见血。不错,贫僧确实与你们不同,是主动进入这个封印的。” 东陵和尚伸出手烤着火,温暖的火舌吞吐跳跃,似要在他手中做掌上舞。 “这里是仰天窝,也是贫僧的家乡。” “贫僧惭愧,已年过花甲,却是来此过情障的。” 十八、操刀鬼 众人皆是一愣,一时间气氛安静的针落可闻。 姜钰僵硬的牵了牵嘴角,她万万没想到这老僧来仰天窝居然是来寻突破情障的事情。 但如今他也被困在此处,再去追究原因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还是怎么出去。 面前的柴火堆里爆出火星子,点点橙光上到空中,消失不见。 “贫僧少时出家,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来。最后一次听到家乡的消息,还是从你师父口中得知,仰天窝被封印了起来。” 东陵和尚抬头望了望这座破庙,有点点记忆涌上心头。 “再进来早已是物是人非,不知道该何去何归。” 姜钰心念一动,试探的问道:“大师可曾去村子看看?” 东陵和尚迷茫的摇了摇头:“仰天窝长时间的封印让这里自成小世界,我进来的这几日里大雪封山,实在难以往下探索,至于大妖的行踪更是了无音讯。” 这就很难摸清楚了…… 姜钰托着腮,静静思考着。 此间变化莫测,方才还是深夜,转瞬便是大雪,连刚掩埋的阿碧也不见了踪迹,跑出来这个东陵和尚,这等变化有什么办法能办到呢? 阵法? “阵法。” 一道声音响起,姜钰抬头望去,是坐在对面的沈摘星,他拿着小木枝在地上就着尘土写写画画,低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青年金色的双眸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只有阵法才能办到瞬间移形换影,扭转乾坤的效果。这里的封印,应该是被一个无形大阵覆盖着。” 姜钰恍然,阵法是能达到这种效果,但真的能有人能布下如此大阵么? 除非是从前那位被人称为阵王陶星衍在世了…… 她脑中似有灵机一现,猛地站起身来。 “我们都进来了,李寒光在哪?” 众人皆是一愣,想起那个冷面少年来。 对啊,他们都在这里,李寒光离得如此之近,定是也进来了。 姜钰来回踱步,脑子转的飞快。 如果这里是阵法的影响才导致的轮回变化,那当初封印这里的师父等人一定明白关窍。 师父当时是星衍宗的人,是当世阵王陶星衍的弟子,对于阵法一道的修行并不算弱。 李寒光也是星衍宗的弟子,还是七杀星,对于阵法一道兴许能有一定的了解。 兴许能知道破解之法。 就算是不知道,以他的实力,也是个强劲的帮手,在与那位大妖争抢时机的时候也能多一分胜算。 姜钰越想越觉得对,当时的情形,只有那位叫姚不治的闻香使离得最远,他们几人包围着那名叫小燕儿的半妖少女,与那少女站的最近的她身在这处封印,而和相阳在一处的李寒光不应该不在这里。 如果李寒光也进来了,那么那个叫小燕儿的半妖是不是也进来了…… 她当时拿着这块无暇之玉,嚷嚷着上面有她娘亲的灵炁…… 姜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阴幡儿,目光中透着热切:“你在这仰天窝这么多年,可曾遇见过什么妖灵邪祟?” 阴幡儿一愣,疑惑的摇了摇头。 “哪能啊,这要是还有别的妖灵,俺早就找上门了,还用得着自己寻摸怎么出去吗。” 没有别的妖灵。 姜钰顿住,心里突然没了底。 若是没有别的妖灵,那小燕儿所说的灵炁,难道就是那位大妖的? 不,也不一定…… 这里的事情实在是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 窗外风雪渐渐小了,天渐渐亮了起来,姜钰往外望去,瞧着像是快过卯时了。 她转身:“我要去寻李寒光和小燕儿。” 相阳闻言一惊:“李寒光就算了,找着他也算是助力,你寻那作死的小丫头做什么?如果不是她,咱们还不一定会在这个地方。” 他说完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想说她手里或许会有线索?可是……” “是的,所以我才要去寻她。摘星,你与我一起去。” 沈摘星听她叫自己,立即丢下手里的小木棍也跟了上去。 “你把他叫去干什么?”相阳在背后嚷嚷着也想跟上去,却被东陵和尚拉了一把。 “小施主,你没看出来吗?”东陵和尚乐呵呵的看着姜钰二人和亦步亦趋跟随过去的阴幡儿,“那位沈施主可是个阵法大师,他不去,难道让你这个小木匠去?” “阵法大师?” 相阳愣了愣,顺着东陵和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地上被那支木棍画出来了好几个叠加的阵法图! 图上生死门皆闪烁着点点光亮,阵上乾坤如同活了一般,生机勃勃! 阵法如此晦涩难懂,为何他一个被施了禁术‘生魄’的人会知道这么多?! 难道是想起来什么了? “小施主别着急,贫僧还有另外的事情要与你说。” 看着东陵和尚一脸郑重的表情,相阳咽下一肚子的疑惑,茫然的看向他。 蹭着他二人说话的功夫,姜钰带着沈摘星和阴幡儿便出了门。 阴幡儿一脸苦恼,他偷偷瞥了一眼姜钰,又看了一眼沈摘星,嘴里嘀嘀咕咕的。 “已经打草惊蛇了,怎么又跑出去,外面都已经乱了,还乱跑……” 姜钰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沈摘星“不乱跑能怎么样?坐以待毙么?” 她微微侧过头瞥见沈摘星眼里的疑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们要主动出手,先下手为强,寻到李寒光和小燕儿才是,谁都想出去,都不愿意在这仰天窝的封印中蹉跎,找出背后那只被惊动了的操刀鬼,我们才有活路。” 而现在,能快速找到那二人,就是他们抢占了先机。 三人沿着小道下了山,远远的就望见了山脚下的村庄。 细细密密的雪花落在山下,那白茫茫的一片覆盖在层层叠叠交错的屋顶上,俨然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全然不似昨天夜里掩映在昏暗的火把下那般可怖。 姜钰眼神暗了暗,望着进去的那条路,心念复杂,不知该如何走进去。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中,快要到阿碧家柴房外时,那扇门忽然推开来。 有人从里面跑了出来,背对着姜钰他们匆匆奔向了另一头而去。 那里有人影在小石道上铲开积雪,男人个头不高,却十分卖力,远远看来,身后已经破开了一条长道。 许是姜钰几人不怎么起眼,他便也没注意到。 少女怀中抱着什么东西匆匆上前,焦急的拍打他身上落下的雪花。 两人交谈了一会,少女便红着脸转过了头,那男人也抬起了头笑了出来。 还没等他再说话,就看见了姜钰三人。 他愣了愣,呆在了原地。 十九、梦境之中 想来是新的轮回已经开启,时光倒转,不知道又回到了哪个点。 不过这些都不是姜钰要担心的问题,她在看到阿碧时,心中已有主意。 面前二人正是阿碧和与她定下婚约的情郎云琅。 男人皱起眉头打量着三人中的少女,只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但他能确定的是,曾经从未见过她。 少女阿碧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满脸疑惑的望着几人。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她乐呵呵的看着沈摘星,揶揄的问道。 “明哥?你怎么大早上的在这里来了?这两位是?” 她似乎十分熟悉对方,只是满脸疑惑的跳过他望向姜钰二人。 姜钰知道,这是因为沈摘星此时顶着村民的脸,阿碧熟悉他也是正常的。 她想到此,上前一步,软下声音回答道。 “在下姜钰,与我家仆人一同在山里迷了路,还好有这位小兄弟带我们下来,不然我主仆二人怕是要在山里喂野兽了。” 阿碧听的懵懂,身后的男人拉了她一把,将她挡在了身后。 姜钰诧异,对上了这人如鹰隼般警惕的目光。 云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姜钰,转头对沈摘星道:“你怎么会带外人进村子?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村外之人与我们无关,你就不怕招惹了洞神受到惩罚?” 沈摘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面对质问,他只能垂下眼避而不答,但这幅样子在云琅眼中像是浑然不在意,更是进一步激怒了他。 “你!……” 姜钰上前打圆场,不动声色的将沈摘星拉到了背后。 “小兄弟不必生气,是我们冒昧打扰了。”她耐着性子向男人作揖,好生解释,“是我主仆二人想要走出来,这位小哥也是好心带我们下来,不知道能不能在村里借宿一晚,明天我们就找路出去。” 姜钰轻轻搭上红葫芦,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若是他们反抗,她不介意使用强硬的手段…… 男人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前矮一头的阿碧挡了一下。 她双颊红扑扑的,有些面对陌生人的胆怯,怯生生望着姜钰:“娘子若是不介意,不如就来我这里住一晚吧。” 姜钰有些惊讶,对上阿碧的视线,少女眼中好奇、探究的意味满满。 “阿碧!他们是外人!” “阿琅哥,没事的。”阿碧扭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怯怯却十分坚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位娘子并不是坏人,我可以收留她的。不过这位仆从大哥大概只能跟明哥回去了,我这里不太方便收留男子。” 这位就是阿碧口中的阿琅哥? 姜钰偷偷打量了男人一番,男人如竹竿一般挺拔,见他眉眼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见到过此人,但那眼神中的排斥和情绪却又和他的样貌十分违和…… 但她确定并未见过此人。 这种熟悉感,不知道从何而来。 “那就打扰娘子了。” 姜钰躬身一礼,身后默不作声的阴幡儿也跟着拱了拱手。 见阿碧油盐不进,云琅算是彻底泄了气了,但他依然对姜钰二人保留着怀疑和警惕,转头瞧了瞧在一旁站着的【明哥】,只觉得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阿琅哥,明哥,这位大哥就交给你们安排了,我先走一步。” 阿碧十分兴奋的抓住姜钰的手,少女的白皙的双手十分冰冷,姜钰望着她的模样,心中已有决断。 “姑娘随我到院里去吧,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别把你给冻坏了。” 她笑着冲云琅和沈摘星、阴幡儿三人挥挥手,拉着姜钰就往后边的屋子走去。 机会到了…… 姜钰走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有些不忍心的唤道。 “阿碧娘子。” 阿碧笑眯眯的转过头,就看见姜钰伸手覆在了她的额前,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织梦,起——” 一股轻灵之炁以姜钰为中心震荡开来,她早在山上就已经做了决定,从阿碧身上入手,探查这个村子的真相。 能在刚下山就遇到他们,还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姜钰看着眼前的少女身影化作烟尘,在雪地之中凋零飘荡,散落在了这片白茫茫上,面上毫无表情,手中浮现出一颗滴溜溜旋转的黑色丹丸。 她准备将这个村子里困着的人,通通拉入梦境之中! 刹那间,仰天窝内,风雪渐息,万山寂灭,鸟兽飞绝,化作了一副水墨,被拖入了乾坤游仙录之中! 少女用力一踏,一股绿意从她脚下扩散开来,山村便变化了模样。 手中丹丸之上隐约有朦胧白雾浮现,隐约有风雷之声,轻灵之炁迅速在她手中集结。 阴幡儿上前走了几步,震惊的四处打量,第一次对于姜钰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乖乖,这种事情也能做到?这乾坤游仙录真不愧是星衍宗的镇派之宝。” 姜钰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天地转变的场景,心境平淡了不少。 “游仙录的妙处并不止这些,我只是用游仙录施罗刹鸟的织梦术罢了。” “织梦术?” 阴幡儿有些傻眼:“肉身罗刹鸟你都收服了?” 姜钰笑眯眯侧过头:“碰巧而已。” 她往前走去,眼前村庄已是草长莺飞,二三月的时节,田埂中居然没有人劳作,实在是很奇怪。 沈摘星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忽然他动了动鼻子,皱起了眉头。 “小钰,这里妖灵的味道好重。” “我闻到了。” 姜钰望着微风渐起的村落,嗅到了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味道,心中一沉。 除了妖灵的气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道。 这里是织梦术造就的属于阿碧的梦境,她引导着阿碧回溯整个洞神祭的缘由。 到底是怎么样的妖灵?造下这等罪孽。 不远处的房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两道人影转了出来。 “阿琅哥,你当真要与我去生祭岗?此行太过危险,你真想帮忙,不如就在山下帮我们看着,我自个去带春霞姐出来。” 姜钰再看见阿碧鲜活的脸庞有些愣然。 那张少女的脸上满是怒气和无奈,眼波流转间都是生机。 而仰天窝内的所有村民,早已死去多时。 “阿碧!” 后面追上来的少年拉住她的手,迫使她脚步停了下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你不要冲动,救人的事情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完成的。山上还有左棣祭司的人看守,你自己是没办法把春霞姐带出来的。” 少女俏丽的小脸涨的通红,又怒又气:“那要如何,阿琅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春霞姐就这样当了花女,嫁了那莫须有的洞神。” “春霞姐反抗,他们居然当众将她鞭刑拖走,我要去救她!” 阿碧十分决绝,转瞬便做了决定。 “林叔走的早,林嫂子拖着她姐俩本就不易,如今还为了花女一事哭瞎了双眼。林叔林嫂对我有恩,春霞姐是这个村子里对我最好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阿碧!”云琅抓住阿碧的肩膀,软下语气安抚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报恩,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你一个人怎么对付那群看守,就是将春霞姐救下来,又要怎么安置她?” “这……” 阿碧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她的阿琅哥,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要冲动,这事情,我们得慢慢来。” 少年放开她,轻轻牵起阿碧的手,拉着她往田埂上走去。 他转过头,眉目间满是温柔。 “我们不如再等等,等到洞神祭的时候再去救回春霞姐。” 一旁围观的姜钰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梦境中的【云琅】十分费解。 梦中的云琅和方才所见之人,样貌虽然一样,但说话做事完全就是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阴幡儿喃喃自语道:“怪哉,这小子怎么长得有些像……” 姜钰被点醒,猛地侧过头看向阴幡儿。 “像什么?像谁?” 阴幡儿被突然提问,吓了一跳。 “像……像那个老和尚。” 是了,是老和尚,东陵大师! 东陵和尚正是这仰天窝的幸存者,他少时出家,直到如今才得以回乡。 若他正是云琅此人……怎么会对仰天窝之事袖手旁观。 可他如果真是云琅…… 姜钰恍然,她回过头,天地中瞬间斗转星移,山水之间如水墨消融,三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阿碧的家中。 二十、仰天窝往事 依旧是夜里,还是那间柴房。 有人敲了敲房门,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来。 “阿碧姐,你在家吗?” 姜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跳,转过头,果然看见那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春雨,那个出卖阿碧的小姑娘。 “来了来了,谁呀?” 院落中传来脚步声,阿碧手中捏着抹布擦了擦手,举着油灯走了进来。 她看见春雨有些惊讶:“春雨?你怎么来了?” “阿碧姐!” 春雨看见她,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她扑进阿碧的怀中,吓得阿碧手中油灯差点打翻。 少女见她哭的不行,惊慌的将油灯放下,抱住她小声哄着。 “怎么了?不要哭,发生什么事了?是有人欺负你吗?阿碧姐帮你揍他。” 春雨摇摇头,死死抱着阿碧不松手,抽抽噎噎说着话。 “阿碧,碧姐……左棣祭司,他,他今天到我家里来了。” “他,他说,今年选了我做花女。” 她紧拽着阿碧的衣服,嚎啕大哭起来:“阿碧姐,他们都说这是好事,是嫁给了洞神!可是我阿姐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是死在山里了。” “那不是洞神,那是邪祟!” “阿碧姐,你说过你答应了我阿姐会好好照顾我和阿娘的,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要死,我不要做花女!” 阴幡儿瞧着躲在阿碧怀中的春雨,啧啧出声:“真是可怕,不管是在仰天窝这场轮回中还是现实,这丫头片子都怕死的要命。” 沈摘星扭头看了看姜钰的脸色,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这二人面前,看着春雨怕死到颤抖的神情,只觉得十分荒唐。 该说是洞神该死,还是说人心可怖呢? 可惜两个人都已经在这场闹剧之中离去了,没有人能为其伸冤。 “春雨不哭,别怕别怕。” 阿碧不知道怎么让女孩放心,只能慌张的抹去她脸上滂沱的眼泪。 “为什么择选花女提前了?这还没到……”她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今年冬天的事情,话语声轻轻落下,“是因为去年冬无雪吗?” 春雨抽泣着,哽咽的回答她的话:“左棣祭司说,冬无雪,必须提前祭洞神,才能保证今年的丰收,不然会死很多人。” “可是,为什么是我啊,阿碧姐,我不想死,我……” 姜钰静默的站着,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是了,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 依靠天时为生的村民,是什么才能让他们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 无外乎是性命相关的事情了。 这就合理了。 祭拜所谓的洞神,都是祈求生存,在大多数人的性命之上,仅仅牺牲一人就可以换取血脉长存,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划算的事情呢? 洞神祭能延续下来,是洞神与这里的百姓交易的结果。 他们选择放弃【花女】一人,换取种族的延续。 “嘶,这样看来这个洞神,和这群村民并不是单方面压迫的关系……”阴幡儿摸着下巴,心情十分复杂。 “但是这小姑娘很难接受吧。” 沈摘星接着他的话头说了过去:“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偏难苦命人。”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震的门板上落下些许灰尘。 “阿碧,阿碧你在家吗?” 阿碧怀中的小姑娘听到这个声音浑身颤抖,她摇着头,眼泪无声的掉落。 “阿碧姐,救救我!求求你!” 姜钰叹息,她知道接下来的发展,无外乎是阿碧将春雨藏了起来,而外面守着的就是她们口中左棣祭司一行人。 “她没有办法拒绝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时,阿碧已经将春雨藏入稻草之中。 “春雨,不要怕,听阿碧姐的话,千万不要出声。” “阿碧姐会保护你的。” 外面似乎有些不耐烦,用力拍打着门板。 “阿碧,开开门。你要是不开门,我们可就进来了。” 阿碧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几步走到了门口,按捺下心中的紧张喊到:“来了,谁呀?” “快开门,祭司来了。” “春雨逃走了,我们怀疑她逃到你这里来了,快开门!” 阿碧一把将门锁拉开,被门口的火光晃花了眼。 门口围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瘦弱青年,他手中的火把与身后的亮光连成了线,照亮了整个小院。 姜钰跟在她的身后,瞧清楚了外面的模样。 高大的老者站在人后,冷眼看着神色慌张的少女,眼神透着威严和失望。 和当初看到的一样,老者头顶浓厚的怨气如浓墨一般粘稠化不开,恍若实质。 “这个时候的祭司,应该还是活人,怎么这种时候他背负的怨气就这般重?” 姜钰听着沈摘星说这话,轻轻笑了笑。 “因为都是他一手促成村子和洞神的交易啊。” “阿碧。” 老者低喝一声,从人后走了出来,夜里闪烁的火光映照在他白色的胡须上,冰冷又渗人。 阿碧腿脚有些发软,但坚定的不肯动摇。 “左棣祭司……”她紧咬着咬着下唇,悄悄挪步挡在了门口。 “阿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缓缓开口,试图用感情来感化阿碧,让她放弃抵抗。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小时候你父母二人离世后,是村子里大家把你养大的,你应该知道,冬无雪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提前做洞神祭的意义。” “所以你愿意让开,让我们进去找找春雨吗?” 阿碧被老者一下下拍着肩头,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但是不行,这个时候若是让开了,那春雨就会被抓回去。 她下定决心护着屋内的女孩,只冲着那老祭司勉强的牵出一个笑容来。 “左棣祭司……并不是阿碧想拦着不让进,而是我这屋里连耗子都没有进过一只,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呢?” “这么夜里,若是有点动静,屋子里怎么会不知道呢?……” 老者叹了一口气,眸色深深的望着她,阿碧在他的注视下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想要保下春雨?” “祭,祭司……你在说什么呢?”阿碧捏紧了拳头,垂下的眼睫在她脸庞上投下阴影,“春雨根本就没有来我这里,我……” 左棣祭司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旭娃儿,搜吧。” 青年点点头,大手一挥,示意身后的众人上前去。 “不要!你们做什么!不准进去!” 阿碧瘦小的身子并不能挡住这么多人的拖拽,她拼命的拍打着捏着她手臂的青年,“你们,你们干什么!松开我!” 旭娃狠狠将她丢到身后,回过头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能护得住春雨吗?赶紧闭嘴吧,蠢货!” 不! 春雨被人从干草堆里拖了出来! “放,放开我!” “阿碧姐!救救我!” 小姑娘被人薅住了头发,只能仰着头尖叫出声,她无力的掰着抓着她的大手,却一点都动摇不了对方。 “春雨!” 阿碧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春雨面前,想要将她救下来,可怎么也掰不动拿捏着她的那些手。 少女猛地转过身,冲着逆光站着的老者跪了下去! 她砰砰朝祭司磕着头,直到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出现点点墨溅梅花般的痕迹。 阿碧嘶哑着嗓子悲愤的喊着:“求求您了!放过春雨吧,林家已经有一个春霞做了花女,林叔已经死了,林嫂子哭瞎了双眼,要是春雨再做了花女,那她的家就真的散了!” “我从小承林家的恩情,没能救下春霞姐我已是后悔万分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带走春雨!” 老者神色悲悯,他看着阿碧一下一下磕着头,似乎有些不忍。 他挥挥手,春雨便被拖拽到了阿碧跟前,小姑娘挣扎着眼泪花都出来了,望着磕头的阿碧,浑身战栗。 “阿碧啊。” 他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丫头,你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又得了云琅这小子的青眼。你知道的,云琅本是我认定的下一任祭司的人选,你们要是成亲了,你在我们村子里也算正式有了家。” “你原本有大好的前途,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可你把嫁给洞神的花女藏起来了,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么?” 左棣祭司看着她,抬手将她扶了起来,把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拢到了耳后:“这件事情你要是真做成了,让花女逃走了。冬无雪,秋无收,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 “你在恩将仇报。” 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到了前方来。 阿碧顿了顿,在听清左棣祭司最后一句话之后,她愣愣的转过头去,眼神茫然的看向他身后那群养过她的人,看到了他们脸上失望又愤恨的神情。 “祭司……” 老者目光中满是失望:“洞神祭即将开始,是决计不能停下的,花女也是必不可缺的,我给你和春雨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她当花女,她的母亲我便让人接来交由你照顾,不会亏待你们,若是你来当花女,那春雨可以回家去,你们自己想想,选吧。” 二十一、抉择 姜钰面无表情的看着倒在院落之中的春雨和战栗着跪在地上的阿碧。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再经历一次,依旧觉得可怕。 书上说,人心易变,没想到人心,居然这么不值钱。 春雨埋着头,嗫嚅着嘴唇不敢开口,她不敢看阿碧,也不敢看左棣祭司。 但内心求生欲依旧占了上风。 “我,我想……” “那就我来当花女吧。” 她小声的开口,却没能传到众人的耳中。 阿碧坚定的声音传了出来,少女依旧还在颤抖,但眼神中满是坚毅。 姜钰惊讶的转头,看到阿碧脏兮兮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害怕,痛苦,焦虑,坚定。 唯独没有退缩。 “咦,怎么和之前不一样,那春雨居然没有背叛阿碧。” 沈摘星也有一些震惊,当时他与相阳混在人群之中也看完了全程,知道是春雨将她背叛了,但现在织梦术告诉他们,春雨并没有背叛阿碧,而是阿碧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是啊,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姜钰有些五味杂陈,她万万没能想到事实原来和她想的不一样。 阿碧是主动站出来当花女的。 “左棣祭司,我来做这个花女吧。” 话说了出来,阿碧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她仰起头笑了笑:“我本来就是村子里大家好心捡到的,不就是去嫁洞神,我去就行了,让春雨回去吧。” 春雨不敢抬起头,她紧咬着下唇,哽咽着不敢接话。 她刚才有想要推阿碧姐去当花女的念头,但是她不敢说,可阿碧姐站出来要顶替自己去做劳什子的花女,春雨更是无颜面对她。 “你可想好了,真要自己去做花女?” 老者有点诧异,沉声问道:“你与云琅的婚事将近,打算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情?” 少女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额头上的泥沙混着温热的血液有些生疼,她摇了摇头,笑起来。 “阿琅哥今天才出门翻山采药去了,没个三四天回不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生祭应该也早都结束了。我就不跟他说了,劳烦左棣祭司您给阿琅哥带句话,就说我阿碧……” 她顿了顿,垂下了头。 “就说我阿碧,去过好日子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阿碧俯下身子,再磕了一个头。 “我去做花女去了,也算报答了村子里大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吃了村子的百家饭,阿碧就尽一份力帮忙吧。祭司,带我走吧。” 左棣祭司看着阿碧的瘦小的身子,不忍的转过头,挥了挥手。 “灯起!送花女上轿!” 阿碧抬起手,笑着等着大家来搀扶她。 有人上前来,给她盖上了一张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扶着她走上了院落外停着的小轿子上。 是那顶送过春霞姐的小轿。 春雨呜咽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 “阿碧姐!阿碧姐对不起!” 村民之中静默无声,连成片的火光蜿蜒成长蛇,十里相送。 那枝繁叶茂的山花,被这一夜的山风呼号了整整一夜,风卷残云之下,零落成泥。 仿佛山鬼也在恸哭。 姜钰望着仰天窝的群山,黑黝黝的山道尽头有一抹白光隐藏,阴幡儿疑惑的咦了一声,忙问道:“那是什么?” “是织梦的尽头。” 姜钰拿出丹丸,感受着轻灵之炁的震荡,丹丸隐隐浮现出银色的纹路,向上飞去指引着她向前。 “走吧,就要揭开真相了。” 姜钰踏出一步,山林陡然起了雾气,通通往远处的白光掠去,空中起了风浪,卷起她的高束的长发猎猎。 她眯了眯眼,入目之处皆是席卷而起,涌入了那炽白的圆点,融化成一条耀眼的线条。 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下来,姜钰看着身边闪烁的点点星光,不禁有些动容。 游仙录造就的织梦术居然能有如此奇妙的梦境。 无字【天书】,不负其名。 空中那条炽白光线忽然挣开了一个空白的世界,照亮了整个灰暗的空间。 巨大的白色之中,蓦然出现一点黑色扩散开来,变成了一只眼瞳,姜钰心中巨震,忽而又见它由上而下翻出了另一只黑色的巨瞳。 重瞳… 随着眼睛的睁开,逆光而来的狂风席卷一切,姜钰抬手遮挡住刺眼的光芒,诧异的发现身边的两个同伴失去了踪迹。 梦境之中,居然还能被人开辟出一处‘密室’? 这是仰天窝内阵法的原因么? “咦,来的不是引雀小子,你是何人?为何会使用星衍宗门下乾坤游仙录?” 与视线所及的巨大相比,这句话的响起犹如鸿毛落地般无法引人在意。 但姜钰还是听的真切,这个【巨瞳】提到了师父那个老头,和手里的宝贝。 她压下心绪,沉声答道:“晚辈衔云山登仙阁,戚引雀门下弟子姜钰,不知前辈是何人?” “嗯……是你他的弟子?” 【巨瞳】沉吟了一阵,似乎有些疑惑:“小雀儿怎么去了登仙阁?可是星衍宗有亏于他?” 这话说的,想来这位‘前辈’是星衍宗里的某一位了,游仙录的秘密在对方眼前避无可避,这个时候若是再抱有小动作的心思,就得不偿失了。 姜钰仅思考一瞬,就下了决定。 她强忍着迎光的痛苦,向着【巨瞳】抱拳一礼。 “二十年前,星衍宗宗主陶星衍天命已到,于宗门驾鹤西去,世上野传是因由我师父偷到至宝乾坤游仙录而被气死。” 她叹了口气:“但也确实是从那时开始域外妖灵邪祟就不停的涌入东陆,而失去的游仙录的星衍宗在陶胜光的带领下与朝廷的御灵府紧密相连,星衍宗下了死命,追捕叛逃的神将登明,寻回游仙录。” “晚辈无可辩驳。” “哦?听你的语气,这事情还有后文?可在我看来,你身为小雀儿的弟子,确实也拿到了星衍宗的游仙录不是么。” 姜钰好不容易适应了身处的环境,抬眼往前看去,那恍若重影的深色瞳孔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她有些恍惚,听到一声‘固神’这才找回了心神,姜钰拱手,道了声谢。 “前辈有所不知,师父是被冤枉的,事实并非如此。” “世间流传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本身么?大齐从开国至今也才短短几十年,但史书已有撰写。真相,向来都是由最后的胜利的人流传出来的。” “当年事实如何确有曲折,若师父真的存有盗取游仙录的心思,为何要在三十年后动手?他当年可是陶星衍最得意的弟子,何愁没有机会?” “若师父当真气死陶星衍祖师,那现今星衍宗宗主为何不亲自出手抓捕镇压,以正视听?” 姜钰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深呼吸了数次,见那【巨瞳】好似等她开口一般,才垂下头无力道。 “比起叛逃星衍宗,盗取门派至宝,我更情愿相信,这是一场阴谋,师父败走,逃到了无人敢上的衔云山,入了登仙阁。” “晚辈意外进入这无暇之玉的封印之内,也是为了找到线索寻找师父问明原由,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替晚辈指条明路。” 纵然此举有些不要脸,攀扯了星衍宗祖师的名头,但姜钰觉得,这也不算欺瞒对方,毕竟这场封印之中,很有可能还有李寒光这位真正的星衍宗门人在。 “师祖?” 【巨瞳】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出了声,天地之间便也震荡了起来,姜钰努力稳住身形,抽出了长刀登仙,狠狠扎入脚下的地面。 修长的刀身闪烁着的寒光似乎刺到了巨瞳之中,它停了下来,注视着这把长刀。 “看来你真是小雀儿心爱的弟子,他把这把斩马长刀都给了你。” 姜钰不知道为何,从这只巨大的眼瞳中竟然看出了一丝欣慰,她脑子里闪过一种不可能的念头。 “前辈……你,你是陶星衍?” 二十二、破梦 “我不是陶星衍。” 【巨瞳】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回答的只是一件小事:“我只是陶星衍一缕分魂而已,被他用来镇守这个仰天窝的封印,当不得你一句祖师。” 姜钰有些讪讪,但还是恭敬道了声前辈。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十分奇怪,明明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却被一同关进这个封印之中?” 姜钰点点头,自从她进到到这个封印之中便颠覆了认知。 这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 “这并不是修行者所为,也非你师父做的决定,而是那大妖将这个村子一齐拉了进来的结果。” “要追溯源头,就得从宓岙族这只白岙的迁徙聊起了,此处不谈。这位名叫洞神的邪祟,在和这里的祭司达成了交换,也算是世间一处公正,牺牲掉少的一部分,换取大部分人的和平与公正。” 【巨瞳】缓缓移动,幽深的瞳孔向下望去,注视着姜钰。 “我本以为时移世易,没想到世间依旧如此。” 姜钰仰头,冷静道:“难道这种所谓的‘公正’就是正确的吗?” 【巨瞳】反问她:“你觉得呢?” “不,若我是被牺牲的那一方,一定会努力挣脱这种可悲的命运。”姜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紧紧盯着巨瞳说道,“将这种所谓的‘公正’打破,生死皆由我自己说了算。” “可她,她们,都不是你。” 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下来,裹挟而来的微风有一股灼人的气息。 姜钰望着【巨瞳】不敢眨眼。 “你有能力打破这种判定‘公正’的规则,但她们没有。这里的‘公正’是一代一代花女的血换来的。”【巨瞳】发出一声冷哼,天地之间刮起了一阵狂风,“照我看来,这里的人落入如此下场,纯粹是自找的。” “他们依赖洞神的力量,妄图献祭一代代花女祈求平安和顺遂,本身就违背了规律,这是为世道所不容的事情。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接受后果。” “当年小雀儿将‘大妖’封印之际,他们被‘大妖’拖入这个轮回之地,也算是造化。” 姜钰静默着站立,任由狂风卷起她的青衣飞扬,手中紧握的登仙纹丝不动。 【巨瞳】似乎回过了神来,软下语气与她道:“你是小雀儿的弟子,我理应告诉你如何破解这处封印,不过你带来的人里面,似乎有一位对阵法十分精通的少年,他正在破坏我这处密境。” 她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沈摘星?” “他这手法……也是星衍宗门人?原来如此……”【巨瞳】似乎有一些疑惑,沉默了片刻,又道,“罢了,他现在也破不开这里,你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 “你的运气不错,一来便与花女打了照面,后面再去破解这个破解这个封印事半功倍。” “我知道,打开这个封印的钥匙,不是花女,便是洞神。” 姜钰了然,她早已推测出关键,只是还未出手:“还请前辈赐教,晚辈该如何破除仰天窝封印?” “该说你是愚笨,还是藏拙呢?” 【巨瞳】静静的注视着她,似乎洞悉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钥匙我已经告诉你了,如何揭开这个封印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姜钰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就听见【巨瞳】继续说道。 “你若是强来,那这里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我私以为,一众花女应该有一个好结局,你说呢?” “前辈说的是。”在【巨瞳】的注视下,姜钰压下心思,只是拱了拱手,礼数十分周到。 【巨瞳】等了半晌,也未见她有后文,声音有些气恼:“你怎么不直接应承下在我解除此间秘境之后便去破除梦境,打开封印?” 姜钰抬头有些惊讶:“前辈什么意思,晚辈不明白。” 那道声音忽而一顿,缓下了语气:“真不愧是小雀儿的弟子……你还真是跟他一模一样,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你且放心吧,你既然能从无暇之玉来到此地,那此地自然是有你想要找到的东西。” “我只是一缕分魂,并不能承诺你什么。但若是你真能搞定仰天窝的事情,终结这里的无尽轮回,我可保你们一行人平安无事。” 姜钰疑惑的挠挠头,神色不似作假:“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一个小小的术士,并不奢求前辈的承诺,仰天窝的事情,有前辈的承诺,晚辈会尽力而为。” “哼。” 【巨瞳】吹来的风灼热了不少:“准备破除梦境吧。” 姜钰凝神专注,翻手将游仙录拿了出来,那颗黑色的丹丸滴溜溜的在她手中旋转着,一缕缕轻灵之炁缠绕盘旋,在【巨瞳】的注视下抽丝剥茧般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一幅如画卷一般的卷轴显现了出来,内里的龙鳞页如波浪般层层翻涌。 “能驾驭游仙录,且在短短时间进阶到了【兑字】,你确实是个好苗子,小雀儿没有看错人。” 【巨瞳】言语中透着满意,又有些惋惜,“只可惜,你是不是我星衍宗的弟子。” 姜钰脚下结实的地面忽然变得柔软,整个被巨瞳笼罩起来的天地如琉璃一样破碎开来,她举着游仙录,身体觉得轻飘飘如同羽毛坠落。 虚无的前方被一双手撕开,姜钰抬眼,看见沈摘星伸手接住了登仙刀,又伸出手了接住她。 【巨瞳】合上了眼,刹那间又猛然睁开。 这缕分魂感受到了如同心跳般的颤动,它移动视线,看到少女一袭青衣飘然,她坠落之处,尽头有一个奋力接住她的青年,那双眼瞳如黄金一样璀璨诱人。 ——不好,是…… 【巨瞳】真身碎裂,一缕暗淡的灵炁往沈摘星处涌去。 姜钰撞入他怀中,少女托举着游仙录的手用力一握,发出一声厉喝。 “织梦术,破!” 巨大的卷轴虚影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震撼。 天地之间风雪奔涌而来,在刹那之间席卷天地,他们从山间滑落,跌坐到了山坡之上。 站在下方的阴幡儿愣然呆在了原地,他看见了撕裂那处秘境时一闪而过的【巨瞳】,也看见了姜钰手持乾坤游仙录解除织梦术的样子。 阴幡儿瞧见了那抹无人注意到的灵炁,感受到了遗忘多时的恐惧,身躯有些颤抖,十分兴奋。 他奋力奔跑到了姜钰身边:“你刚刚中了阵法了?突然就消失了,给俺和小哥都吓一大跳。你晓不晓得小哥为了破这个阵,都割手放血啦。” “那个大眼睛是陶星衍是吧,他亲身镇压着这处封印!快让他放俺们出去!俺是一刻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待了!” 沈摘星将姜钰扶起来,姜钰有些脱力,但仍然接过了登仙刀,她听了阴幡儿的话,诧异的看了眼扶着自己的大手,他轻轻往后一缩,轻轻摇了摇头。 姜钰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阴幡儿,气恼道:“若是真的陶星衍,怕是这里的事情早已了了,还轮得到你我?” “那只是陶星衍一缕分魂罢了。” “分魂也好啊,那好歹晓得咋出去吧。”阴幡儿失落了一阵,又打起精神,“怎么样?他有没有说怎么解除这个封印?” “有。” 姜钰露出笑容来,她看向山坡下层层重叠的小村庄,轻声道:“当然有办法把你们都救出来了。” 二十三、所谓洞神 “我回这个村子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我那师兄说的莫须有的情障。” 在姜钰几人离开后,东陵和尚与相阳冒着风雪,也离开了破庙。 山道狭窄,又没有人行,十分难走,好在相阳临时做了不少东西,遮遮挡挡,也能勉强前行。 相阳听见东陵和尚小声的低叹,扭头疑惑的问道:“怎么?你刚才忽悠我们呢?” “诶,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不敢骗人。”老和尚呵呵一笑,扶着少年人的肩膀往前走去,“贫僧只是,想到了很多东西和事情。” 相阳突然有些好奇:“你想起了什么?” “贫僧曾经从村子出来的时候,只有十九岁。” 风雪沾染上了老和尚的须发,他没有抬手拂去,反而是仰着头开始回忆起从前。 “想来师兄说的情障,贫僧大概知道是谁,但经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不知从何谈起,也不知从何开解。” 洞神祭,是一个非常残忍的祭祀。 但生活在山中的山民,对他们来说,对他人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与其大家一起陪葬,不如献出一两个特例,保全所有人。 “十九岁?你那未婚妻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还怎么渡你的情障。” 相阳挠挠头,脑子活跃起来:“她也是在山下的轮回里面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去破除下面的轮回,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东陵和尚摇了摇头,望向了山道的尽头:“贫僧从轮回出来之后,就遇到了施主几人,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先行摸索一番。” “和尚,你这是有推断了?” “自然。” 相阳眼见他从自己宽大的袈裟下掏出一口不起眼的大钵,乍眼一眼像是化缘用的,细看之下,又有灵炁流转,颇为不凡。 “贫僧趁姜施主几人不在,带相阳小施主出来,便是为了这封印的阵眼。” 相阳傻眼,指了指自己,十分困惑。 “这,这跟我有啥关系?” “阿弥陀佛,贫僧虽然出生自宓岙族的寨子,但却不是宓岙族的族人。这阵眼,或许是需要宓岙族人的血,才能启用。而相阳小施主,你来自万象谷,据贫僧所知,相谷主正是宓岙族三山十二窟的传人,自然相阳小施主的血,是有用的。” 和尚脸上笑眯眯的,看的相阳打了个冷颤,他警惕的看着东陵和尚,不动声色的抱住手臂往后一缩。 “好你个老和尚,这是把人都支开了,打算对小子动手!” “出家人绝不害人性命,只是需要取一点点相阳小施主的血用。” 一片枯叶被霜雪压落,东陵和尚伸手接住,捏花一指,枯叶从相阳裸露在外的手背划过,渗出了几滴血来,他曲指成爪状,那几滴血如同有灵识一般漂浮到了他的面前,投入了钵中。 “嘶!” 相阳后知后觉反应过后被他采了血,捂住了自己的手背,有些生气的朝东陵和尚看过去:“老和尚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他只是摸了摸自己光溜的脑袋嘿嘿一笑:“小施主勿怪,勿怪。等贫僧破了这处封印,咱们出去了,贫僧上你们万象谷赔罪去。” “只是这会,贫僧还得先把事情办好了。”东陵和尚走上了最后一层土阶,缓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咱们到了。” 风雪渐大,就是有东西遮挡,相阳也被吹的有些睁不开眼,他拿手挡在眼前,这才看清楚面前的场景。 山坡上白茫茫一片天,垂挂着稀稀疏疏的白幡,散落了不少埋在雪中的纸钱,一个个土堆并不整齐,篆刻着名字的墓牌也东倒西歪,仿佛年久失修一般,孤苦零落。 相阳跟在东陵和尚的身后,看着这荒凉的场景,心中渐渐感到不是滋味。 土堆中间藏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棺木,东陵和尚走上前,蹲在了棺木的前方,伸手掸开了堆积起来的雪,露出了下面晦涩的文字。 “这是生祭岗,是仰天窝献上花女祭祀洞神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伸手拔出边上插着的白幡,掸开周围的雪。 “贫僧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山中洞神,原本是一只修行有成的狐狸,不知道为何逃到了仰天窝,贫僧估计她是因为身上有伤,伤到了根基,才需要采补人灵,以滋元气。” 相阳看着暴露在风雪中空荡荡的棺木,眯了眯眼:“可这不是后出了一个大妖么?这所谓的洞神理应与其有一战才对啊,可是在那阴幡儿的说法中,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冲突……” 可是除了那场诡异的大火,烧死了全村的人之外,封印之中,并没有任何的法术残留痕迹。 若是大妖与洞神有直接的冲突,必不可能善了。 “洞神盘踞之处无人知晓。” 东陵和尚拂去了棺木上的白雪:“但她始终会在献祭花女之时出现,并满足村中所有人的祈愿。” “若是大妖也同样献上花女……祈愿自己替代洞神,不也就……” 相阳恍然,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丝线索,但又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那个妖,是……”东陵和尚顿了顿,背影似乎佝偻了些,“罢了,不知道如今没了花女,用宓岙族人的血,能否还能召来。” 老和尚似乎累了,他回到棺木前,坐在了扫干净积雪的地上,喘了口气,将存放着相阳几滴血的钵拿了起来。 血滴浑圆深红,在他的指引下,投入了那枚晦涩难懂的字符之中。 刹那间风雪从阵中破开来!逆向吹了出去,吹的二人只能眯上眼,护着自己遮挡严寒。 一层层红色的光晕在地面扩散开来,天地之间灵炁震荡。 似乎有一把锁轻轻断掉,门,开了! 东陵和尚盘坐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着时机的到来,等那只不知道是洞神邪祟的出现还是大妖的出现。 等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人,等到风雪停止,等到雪花停在半空中的一瞬间。 等来了那一声熟悉的轻叹声。 他的容貌仿佛回到了从前年少之时,男人的个子并不高大,但神色从容,他睁开眼,望向从风雪中出现的归来人,神色悲戚。 她伸出一双细嫩白皙的小手,附上了他表情慈悲的脸庞上。 少女呢喃细语似乎带着沉沉的眷念与缠绵,她的眉目依旧,如同从水墨之中走出来的画中仙一般明朗,带着一缕微笑,轻轻吹散了停留的雪花。 “阿琅哥,你回来了。” 二十四、尺素未达 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老和尚就不见了踪迹! 相阳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地面,十分诧异。 再回望四周,那暗红的阵纹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冰冷的风雪呼啸,飒飒风霜吹打而至。 在东陵和尚滴入他的血进阵纹后,生祭岗的牢笼似乎就被扯开了一条口子,整个空间形成了一个结界,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而他自己,似乎被直接排除在外。 “这叫什么事啊这是……” 少年有些恼怒的挠了挠脑袋,生气的踹了一旁高耸着的雪堆,却没想到一脚踹上个石头般硬邦邦的东西。 “咦?” 相阳蹲下身,伸手在那个位置刨出一个洞来,这才发现踹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令牌。 映照着四周的白雪,令牌上的七杀二字格外醒目。 这不是李寒光的令牌么?难道他也在生祭岗? 少年捏着这块冰冷的令牌,忽然感觉背后涌现一股杀意,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往侧边一个闪身,只见一道凛冽的冷光从他背后射出,直接劈开了高耸的雪堆! 是谁?! 相阳猛然回头,剑尖已递到了他的眼前! 几缕发丝从锋利的边缘断开,少年回过头,瞧见紧闭着双眼,气势却凛然如剑的李寒光!他举着兵器,手中掐着指诀,口里念念有词,向着他攻了过来! 这什么情况??这小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攻击他? 相阳慌忙躲避着李寒光的剑招,十分狼狈。 他的傀儡在进入这个封印的时候就莫名消失了,更别提身上的各种毒药,现如今硬扛着李寒光的剑招,也是十分吃力。 但眼尖的相阳在不停闪躲中快速看出了一点门道来。 李寒光这应该是陷入了催眠之中,他的出剑虽然灵炁强烈,杀意纵横,但却没有什么章法,纯粹胡乱劈砍,只要躲避及时,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老和尚想要破开封印恐怕是个麻烦事,姜钰几人也不知道下落。 现在只有他能帮一点忙了。 李寒光明显就是被操控了,说不定就是背后的大妖,洞神什么的,如果他能够把李寒光解除了催眠,应该就能将他拉到他们这一方来。 没有傀儡的相阳是没有能力去帮助老和尚,但是有剑的李寒光可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星衍宗的七杀星啊,厉害着呢。 相阳躲过横劈而来的冷光,埋下身子滚到了右边,手撞到了一旁的香炉,震的虎口发麻。 刹那间有道灵光进入了相阳脑海中。 他就着手边的香炉,一把扔了过去,李寒光闭着眼睛,看不到相阳砸过来的东西,磕的头破血流,但手中剑招却一点不慢,直直冲他刺了过来。 相阳迎着剑势不闪躲,等到了李寒光的剑已经递到了眼前,他才侧身出手,一掌劈到了李寒光的后勃颈。 他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受这猛然一下,也是发出一声闷哼。 手上的剑脱力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软软的倒地。 相阳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看着安静的躺在地面的李寒光,他有些恼怒。 说不上是他倒霉,还是李寒光倒霉,不过能在这种地方遇到他相阳,也算是李寒光的运气。 不提自己把他磕的流血,就是这天寒地冻的,要是被冻死,星衍宗才是找不到地方哭。 相阳完全把弄晕李寒光的事情抛到了背后,寻思应该怎么把冻的发紫的人弄醒。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身后忽然起了风。 天地之间灵炁忽然动荡起来,相阳抬起头,四周刮起了风,风里含着炁,扎的皮肤很疼。 但相阳顾不上这些混乱的炁,他看见天地被利器破开来! 天光乍破!霜雪倒灌! 他眯了眯眼,瞧见那来路的尽头处,走来了一个持刀人。 少女捉着刀,腰间的红葫芦衬着一身青衣,在雪天格外耀眼。 是姜钰! ……………… 不管相阳小子还是姜钰三人,都不一定能闯进来。 东陵和尚知道,这里应该个幻境一样的地方。 但眼前人曾是心上人,斯人已逝,再见面亦是让他早就死掉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情意和愧疚,不忍对她稍微大声些。 “阿碧。” 少女人比花娇,她轻轻从烟雾之中挣脱了出来,像一尾小鱼,晃动了涟漪,悄悄撞入了他的怀中。 “阿琅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带阿碧走吧。” 她的声音清澈又透着天真,十分惹人怜爱。 东陵听着她撒娇一般的呢喃,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里是洞神的幻境?不,还是说,这里是仰天窝真正的封印?” 他抬头四顾,发现这里早已不是生祭岗,而是他曾经的家…… 一个四壁空空的旧屋子,只是位置还不错,面向着山坳,又在小坡上,能看见村里的河水,和远处的群山。 点点雨丝被风吹拂着飘了进来,山间起了烟雾,朦胧的像一副山水,泛起了碧色。 怀中少女的触感十分真实,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东陵皆能感受到。 恍惚之间,他有一种周庄梦蝶的感觉。 “阿碧,你……” “阿琅哥,你先别说话。”少女阿碧伸出食指捂住他的嘴,笑嘻嘻的说道,“我在你屋子里发现了一个东西,你能念给我听吗?” 她掏出怀里藏起来的纸笺,依靠在他怀里小声念了起来。 “……西岭弯月独翘,清水双燕飞垂。年年梅中雪里,寄于红笺小意。” 阿碧念到最后,脸上泛起红云。 “梅中雪里,那不是我们定情的山林么……阿琅哥,这是写给我的吗?” 东陵低头看着少女娇憨害羞的脸庞,嘴里咀嚼着方才的诗句。 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 那是他离开仰天窝后,思念阿碧,醉后写下的信笺,托人寄给了阿碧。 那日他下了山,祭司告诉他,阿碧与前些日子来村里做生意的客商离开了,那客商看上了阿碧的容貌,给了她一大笔钱,于是她便跟着客商走了。 一封信也没能给他留下。 于是他心灰意冷之下也就离开了村子。 他不恨阿碧,如果能有更好的生活,自然是好的,他会祝福。 然而没多久噩耗就从村里来信中传来,自此之后他浑浑噩噩几年,最后被音希寺收留,这才做了和尚。 这封信笺,真的送到了阿碧手上么? 阿碧见他久久不回话,红着脸将他推开,提起自己的衣裙跑到了外面。 山雨多如细丝,润物无声,空若无物,却将泥土的气息卷了起来,满屋子芬芳。 东陵看着她,下意识追了出去。 然而阿碧在跨出屋子后,瞬间便消失了。 东陵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步子,那一瞬间,他闯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少女的呢喃。 “阿琅哥……” “阿琅哥我好痛啊……” “为什么不救我?……” 他睁大了眼睛,瞧见了一点光亮。 少女躺在光芒中,衣衫褴褛,她仰着头,费力的望着东陵和尚的方向,两只漂亮的眼中流下了血泪。 不远处,有不少黑影藏在黑暗中,对着她窃窃私语。 “……晦气,花女居然在献祭之前就被糟蹋了。” “这可怎么办……洞神会不会生气啊……” “不如杀了她,杀了她洞神也许就原谅我们了呢?” “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东陵愣在了原地,他看着那道属于阿碧的虚影倒在地上,淌着的血泪模糊了她的脸庞,往日的温柔也全数化作了绝望。 忽然间四面八方的叫喊停了下来,有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悄然冒了出来。 “你看见了吧,你的心上人就是被这样对待的。” “仰天窝的村民,他们可没有告诉你阿碧是怎么死的。” “都是被他们害死的……” 二十五、心魔 无孔不入的声音仿佛侵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东陵跪在了地上,颤抖着不敢触碰阿碧的幻影。 到底什么是真的? 阿碧并没有背弃他们的诺言对么?为什么要欺瞒他? 东陵只在短短一瞬便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你以为你是成全她,可她深陷其中的时候,却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你不是她的阿琅哥么?怎么,一点都不心痛吗?” 男人顿了一下,痛苦的垂下了头。 妖灵邪祟最擅长蛊惑人心,若是流露出破绽,他们便会趁虚而入,变成心魔将人杀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看着幻影中的阿碧痛苦的垂死挣扎。 躺在血泊中的阿碧绝望的盯着天空,视线缓缓转动着。 东陵跪在她身边,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她。 不,他帮不到的。 这些都是妖灵邪祟给予他的幻境罢了! 那个阴暗的声音痴痴笑了起来。 “你这个负心的和尚,阿碧被关进棺材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绝望,她被人糟蹋的时候有多想死你知道吗?你自己却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她有多痛苦?” “她想顶替了别人做花女,自己却被这些人一口一口的吃了个干净。” “死了好啊,死了好,大火烧了个干净,都死了,都给我受受苦。” 东陵晃了晃脑袋,想摆脱这阵恼人的声音,但心魔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缠了上来,不停的在他耳边说着话。 “阿碧想要你救她,你救了吗?” 他满头大汗,艰难道:“我…我没有。” “你去哪了?” “洞神祭,我在山上采药。” 东陵想起来,头一天早上他上了山,阿碧替他拿了半背篓的吃食,温柔的嘱咐他早点下山。 他们还有半年,就要成婚了。 “你为什么没有早点下山?她不是嘱咐过你,要你早点下山么?” “你为什么离开了仰天窝,为什么要走?” 东陵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盘起腿,打起坐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身子不住的颤抖。 他下山后,村里面的人都说阿碧嫌他穷,跟着客商走了,他很遗憾,却没有坏心,也偷偷祝福她,惦记她。 可死讯却是等了很久后,从村里传来的。 她死了,从何再来述说一腔情意呢? 东陵信了,他不愿意去揣测自小照顾他的村民,只能将思念埋藏在了心里。 情障如此,从何而解? 心魔的影子宛如实质,浓稠的如同墨汁,它攀附着东陵,趴在他的耳边阴恻恻的笑出声。 “你怕了,你怕你坐实了是那个负心人。” “他们都骗了你,阿碧上山的第二天就已经死了。” “你好傻,你还信了……” 地上阿碧的幻影渐渐模糊,像被一阵风吹拂了一下,缓缓散开来。 东陵急切的伸出了手,只抓住了点点星辰,就这一点点光亮,也被风给吹散了。 他茫然又无措,只能闭上了眼,心中默念佛号。 他是错了。 当初不管情形如何,都应该再看一眼阿碧的情况。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情形。 因为伤心难过,他错过了与阿碧见到最后一面的机会。 如今又让心魔趁机而入。 在这个层层封印之中,东陵第一次觉得十分无力。 仰天窝这个满目疮痍的故乡,枉死的阿碧,都应该有一个真相来交代。 他的确是错了。 错在不该沉浸在这虚无缥缈的幻影之中。 错在让心魔肆意攻击他的六识,错在让情障野蛮生长。 再睁眼,他眼中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慈悲,仿佛得道高僧一般,虔诚又安详。 东陵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起经文来:“……一切如来所说,若菩萨所说、若声闻所说,诸经法中。最为第一……” 随着声音响起,东陵和尚整个人渐渐发出金光,在黑暗处显得十分耀眼。 若是有人来此看到他,定然会注意到他金身之中缓缓开出一朵莲花,法相庄严。 心魔似乎被金光灼烧了一般,如避大敌一般退去,不敢再上前,垂死挣扎一般痛苦的嘶吼着。 “东陵!你这个虚伪的老和尚!你想要杀了我吗?” 金莲之中,男人缓缓睁开了眼,他望着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黑色心魔,念了一句佛号:“不,杀了你岂不是满足了你么。等你卷土重来,想来会比如今的声势更加浩大。” 心魔这种东西,惯会趁虚而入,伺机占据躯壳,绞杀元神。 但也很好对付,只要正视自身即可压倒心魔。 所以他不会绞杀心魔,他会与心魔共存。 “你,你都知道了?” 那抹黑影如今才真正的颤抖起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你也是我。你存在我所有的恶,这些都是我,所以我接受你。” 东陵和尚伸出了手,那双年轻的手随着往前伸出,缓缓变回了老人的模样,他将逐渐缩小的心魔抓在其中,叹息着念道:“阿弥陀佛。” 是时候破除这个幻境了。 黑暗里映出一缕光辉,嘈杂的声音逐渐消散,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卵,这个卵,出现了一个针眼。 是一把长刀,它扎了进来,又抽了出去,忽然针眼处开始碎裂,一阵风雪吹拂了进来,带来了一阵寒意。 东陵和尚仰起头,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见逆着光的少女,一手拿着长刀走了进来。 “东陵大师,我们来迟了。” ………… 这个破封印说起来也是气人。 相阳背着虚弱的李寒光,都快憋不住好脾气破口大骂了。 但是也没用,一层破除还有一层,好不容易将东陵大师的那层封印幻境也破除,姜钰倒是没什么事,主持破阵的沈摘星有些力竭。 “你若是难受,不要逞强,调息的法子还记得么?休息一下,这里我先来看看。” 沈摘星点点头,望着姜钰的双眼神色复杂。 姜钰不是没有察觉到沈摘星细微的变化,但她知道沈摘星不会伤害自己,也就不想在封印里面多说些什么,横生枝节。 有什么事,出去了再来解决。 相阳还在一旁叨叨咕咕,刚从幻境中出来的东陵和尚还在盘腿打坐调息着。 这一行人走来,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伤亡。 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了。 姜钰打起精神,环顾四周,生祭岗被白雪覆盖,可怖的场景也弱化了不少,除了这中间的祭台之外,皆是一片白茫茫看不真切。 该怎么破除这样一个封印大阵呢? 二十六、真相 封印其实很好破除。 姜钰寻找多时而不得的小燕儿,就站在封印生门的中心。 她隐约知道这里大概就是最关键的一处,但不敢往前轻易动弹一下。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人沉醉又贪恋。 女人稳稳的抱着婴儿,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她,嘴里哼着古老的童谣,温柔又慈爱。 小燕儿堕入封印幻境之中,先是变成了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年,看着不受控制的自己与一个少女拉扯,忽而又坠入了更深的幻境,变成了这个不知言语,只能咿呀的婴孩。 实话说,她很贪恋女人的温柔,但又不知道此时化身婴孩的她该怎么办。 女人身上有她很熟悉的灵炁。 难道这就是娘亲么? 洞穴中,火光轻巧的跳动着,女人顺手拾起一旁的木柴扔了进去,火焰又大了一些。 黑暗中一股暖暖的肉香味在弥散。 女人对着她眨眼,一双妖异的瞳孔却透露着与外表不符的纯真。 “燕儿快快长大,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变好的。” 这样的眼睛,对小燕儿来说并不陌生,她是妖灵,小燕儿一醒来就知道。 她哼哼着歌,快乐的将脸贴到小燕儿的脸上,冰冷的触感差点让小燕儿以为这就是真实。 好一会,她才将小燕儿放了下来,光着脚走近火堆,小燕儿转了下头,才看清她的模样。 女人衣衫褴褛,似乎是被扯坏的,脑子好像也不太正常,但是一身灵炁四溢,不是个好惹的。就算是一身脏兮兮的,但也掩盖不了她清俊的样貌,脸庞有些瘦消,但一双大眼睛十分好看。 山洞口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真的要去吗?我听说连洞神都被她搞死了……我们不会也……” 话音还未落,巴掌声便响了起来。 “闭嘴,你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话这么大声,暴露了怎么办。”那道声音顿了顿,“三年多都过去了,我听陈二叔说他们经常上山来爽爽,那疯婆子也没有反应,难道就咱们去会有反应吗?她那短命鬼未婚夫估计早都死了,她家又没人,怕什么。” 女人猛地转过头,随着那道声音低下去,从洞口的草丛中出来了三个青年人。 说是青年,其实也就十来岁,正是懵懂的时候。 小燕儿张了张嘴,依旧只能发出可怜柔弱的咿呀声。 不好,没有人引导过的妖灵,控制不了灵炁,她会被欺负的…… 为首的青年看见衣衫褴褛的女人愣了愣,在看清她的脸后,神色有些兴奋。 “真的在这,那年的花女阿碧。” 阿碧疑惑的看着这几人,发现他们眸光不怀好意,害怕的站起来连连后退。 “三哥,咱们要不还是下山吧。她那眼睛好吓人。” 最先发话声音最小的那人悄悄扯了扯他三哥的袖子,他瞧见了阿碧怪异的瞳孔,有些心虚害怕。 “胆小鬼,这个花女在之前献祭的时候,不知道被哪个崽种破了身子,洞神才不要的她,她既没有亲人,也不受庇护,那岂不就是受我们捏圆搓扁都不会被管了。……罢了,你既然害怕,那等会你就替我们在门口看着,等哥哥们舒服够了再来喊你下山。” 不!不行! 小燕儿有些痛苦,怎么会这样,她的娘亲会被欺负的! 她无声的挥着小手,却并没有引来注意。 痴傻的阿碧被两个青年按倒在地,似乎是那二人的恶趣味一般,一边羞辱着她,一边发出怪异的笑声。 “真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连这种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种都生了下来。真可怜,让我摸摸小脸,哟,还是很嫩的嘛。” 阿碧嘴里被塞了碎布,呜咽着挣扎,被唤作三哥的青年有点生气,用力给了她一巴掌,他注意到一旁挥着小手的小燕儿,笑的有些邪气。 “你要是反抗的话,那我们就把你这个野种摔死,反正这里离生祭岗也不远,说不定洞神就原谅你了呢?”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疯癫的阿碧,她瞪大眼睛愣住,缓缓移动视线看向小燕儿。 天可怜见,小燕儿读懂了她的目光,阿碧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理智。 山洞里的灵炁开始变得狂暴,但对着阿碧上下其手的两个人却并不能察觉到这种变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碧的一头青丝变得雪白,她在摇晃之中轻轻将手扣住了青年的脖子。 火光依旧在跳跃,只是无声的鲜血喷洒到了火堆之中,瞬间化作了灰烬。 那两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她斩了首。 阿碧站了起来,看着一旁咿呀的婴儿,眼中流下了泪水。 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这个不知名的野种。 小燕儿愣愣的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娘亲对视,年幼的她居然在女人眼中看到了死志。 不要,娘亲,不要丢下自己。 “燕儿乖,你不是野种,你也不会死的。” 阿碧跪坐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襁褓,喃喃自语:“我答应了狸哥儿,一定会保住你的,不用担心,我一定会送你出去。” 原来,阿碧被祭司他们送上生祭岗后,便被丢弃在了那里,预备第二天的大祭。 但没想到的是,有几个一直对阿碧心存觊觎的男人在那天夜里偷偷摸上了山,把她给糟蹋了。 阿碧清醒时,已经是好几天过后了。 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年照顾着她,从他嘴里,阿碧拼凑出来整个事情来。 那几个男人运气不好,做坏事的时候撞见了上山来的少年狸哥儿,他就顺手将人解决了,但下手太轻,让一个人逃脱了。 那人下了山,找到了左棣祭司,添油加醋的说了这件事情,祭司震怒,阿碧是没法当花女了,只能另选他人。 只是没想到一村的人再上山,被那个坐在生祭岗的白衣少年威胁了一通,打伤了不少人,这洞神祭,就被搁置了下来。 阿碧瞧着狸哥儿脸色不好,问了句,才晓得他命不久矣。 狸哥儿安抚住害怕的阿碧,告诉了他自己妖灵的身份,他身躯逐渐变小,这是要消散的特征,只是放心不下自己与早亡的妻子生下的女儿。 这个婴儿是半妖之躯,注定了会回归妖灵的地方。 “阿碧,请你吃了我吧。” 少年期期艾艾的请求着,目光眷念的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妖灵中常有食其肉得其妖力的说法,他救阿碧一命,也是祈求阿碧能够照顾他的孩子。 “我这一生,逃难来此,做了不少恶事,害了不少人,临了也行善一回。” 他笑了笑,脸色苍白虚弱:“如果有来生,希望能清清白白再见到孩子的娘亲。” 阿碧吃了,第一口不好下,但是第一口吃下,唇齿留香,第二口是怎么咬下去了,她就不记得了。 人获得了妖的灵炁会怎样? 世上基本没有人能知道,但阿碧知道。 从此之后,她便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 身在襁褓中的小燕儿来不及消化她话语里的东西,阿碧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那一头白色的长发,扫过火堆,便燃起了烈焰。 守在洞口的青年刚想进来催一催,就发现妖异的女人站在她的身后,整个人像从火里走出来的恶鬼,来找他索命。 一声救字还没说出口,阿碧便捏碎了他的喉咙,匆匆下了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日夜,一身灰烬的女人步履蹒跚的走了回来。 她流着眼泪,踉踉跄跄的回到了洞穴中,扑在了小燕儿面前。 “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这是对的吗?” 一道黑影倒映在石壁上,阿碧瑟缩了一下,颤抖着回过头去,她嗫嚅着嘴唇,叫不出来人的名字。 “我是戚引雀。” 男人拎着一把宝剑,撩开洞口的藤蔓,走了进来。 小燕儿看到他的脸,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这是和香主大人…… “是来封印此处之人。” 二十七、戚引雀 小燕儿旁观着这一切,心知这些都是幻象,但还是十分震撼。 那名叫戚引雀的人,她曾在海棠香国看见过,是香主的客人。 可他怎么会,为什么要拿着剑过来? “仰天窝内一村人的性命也就罢了,你这是由人而堕妖,属于逆天而为,为天道不容。” 男人露出了一双沧桑的眼眸,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额间一点红痣十分妖异。 小燕儿瞧见他身上溢出的灵炁,才惊觉他也是妖灵。 阿碧匍匐在地,抿唇不语,她不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这些都是无意义的东西。 只可惜,她不能看着狸哥儿的孩子长大,也不能等她能稳定灵炁后出去寻找阿琅哥了。 “你可有话说?” 阿碧瑟缩着抬头,瞧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 他太高了,阿碧只能用力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我,无话可说。” 男人拿出来一册书卷,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又放了回去,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玉牌! 小燕儿看清了那个玉牌,上面的雀鸟还巢十分生动! 戚引雀听了她的话,点点头,有些松懈似的叹了一口气:“你虽为天地不容,但身有因缘未尽,我会将你与此处封印,等到因缘际会之时,封印解开,你也能了了心愿。” 阿碧听不明白。 她睁大双眼看着戚引雀,表情十分无辜。 “我不杀你,你不该就这样死在这里,你也是个可怜人,这份因果与我无关。” 戚引雀捏着玉牌,一阵轻灵之炁震荡开来,阿碧抬手用袖子躲了躲,就被这阵灵炁纳入其中。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到了在角落里待着的襁褓中的小燕儿。 再然后,小燕儿就看不见旁的了。 幻境并不会告知她什么时候消融,小燕儿发觉自己在迅速变大,短短几息的功夫,就变回了原本的自己。 她晃了晃自己的尾巴,疑惑的看着四周。 整个山洞都像冰雪一样缓缓消逝,这个地方似乎是一片浑圆,到处都是混沌般的灰色,好像没有边际。 男人没有走,他原地打着坐,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小燕儿有些警惕,她心中念头未改,这个人虽然能初入海棠香国,做香主的座上宾,但一定不是个好人,不然怎么会拿着宝剑这样逼迫娘亲? 戚引雀抬手敲了敲被他擦的锃光发亮的宝剑,宝剑发出一丝嗡鸣,在空间中回荡。 他这才注意到角落中的小燕儿,笑着招了招手:“你来。” 小姑娘警惕的看着他,戚引雀看到她的眼神,愣了愣,笑了起来。 “小丫头还挺警惕,让我想起来我的小弟子。” 小燕儿有些犹豫:“你,你是……” “我叫做戚引雀,与你们香主是旧识了,当初还是我送你去的海棠香国,没想到你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小燕儿是个半妖,年岁增长与人不同,过去四十五年,对她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男人脸上带着笑,人畜无害似的,小姑娘不免得降低了几分警惕。 他招招手,小燕儿就慢慢往前走去。 “刚才的幻境,都是真的?” “你觉得是真的吗?”戚引雀转而问她,声音里颇有蛊惑的意味。 小燕儿答不出来。 男人将剑放下:“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真真假假,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说的话奇奇怪怪,小燕儿有些懵懂。 “你称呼那位娘子为娘亲,也不为奇,她给了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将你托付给了我,海棠香国养育了你,并不是让你满腔仇恨的活下去的。” 戚引雀笑道:“她遭我封印,并不无辜,满村三十多户人家,她都给屠戮殆尽了。你亲爹种下了因,你便宜娘亲收了这恶果,因果报应,她报了仇,也该承担一些后果,否则到了下面,她还有的受。” 小燕儿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眼眶有些酸涩。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娘亲,可是这个人告诉她,这些都是虚妄。 因果报应? 她不懂什么是因果报应,但是照顾她最多的方叔告诉过她,如果一些事情让她觉得委屈为难,有很多途径可以解决事情,洗刷掉她的委屈。 而不是动手伤害他人,一错再错,这样最终只会万劫不复。 一时的快意恩仇,不是正途。 “那,那她……” 戚引雀看着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垂下了耳朵和尾巴,知晓她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怒怨,看着她的双眼中有些莫名的慈爱,男人抬手想摸摸她,但又想起了什么,悻悻收回了手。 “你放心吧,她还没有下去呢,这个封印快要崩塌了,你们有机会见一面的。” 他抬头望着并不明显的空间边缘,灵炁肆虐动荡,冲撞不安,预感到此处的崩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小燕儿看着男人的模样,现在不觉得凶狠了,反倒是十分温和,像她在海棠香国时教授她功法的夫子。 她晃了晃脑袋,甩开了杂念,这才注意到空间开始动荡起来。 小燕儿有些惴惴不安道:“戚先生,这里是要崩塌了吗?”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提着宝剑站了起来。 “我送你出去吧。” 小燕儿耳朵一动,疑惑道:“戚先生你不一起走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一道分魂,本来就是守在这里镇压此处,一旦封印松动,幻境世界开始崩塌,我也就会回归本真。” “你出去了之后,帮我给那叫姜钰的小丫头带句话,就说师父在平江郡等她来。” “平江郡?” 小燕儿咀嚼着这个地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戚引雀抬手抛出手中宝剑,一掐剑指,那口宝剑便腾空而起,寒光大放! 原本松动空间边缘已经濒临崩溃,完全经受不住这飞剑一击! 戚引雀掐着指诀,一手摁到了小燕儿的头上,道了声“破”。 她眨了眨眼,耳边只听见‘飒’的一声,灰暗的世界像烟花一样破碎开来。 幻境破了。 一阵风雪席卷而来,带着冻人的寒意。 “诶!姜钰,这是不是那个小丫头?” “好像还真是……” 二十八、落尽余烬 阴差阳错的,居然把人都找齐了。 姜钰手托腮,望着被隔绝在衔云飞刃结界之外的风雪,坐在祭台上想着仰天窝这个封印。 小燕儿这个半妖少女破除封印幻境之后便晕过去了,她隐约有看到一个人影,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李寒光这个灾星也被相阳给制服了。 东陵大师看起来也没什么事。 这个站在背后的大妖,看起来是想将他们几人逐个击破,分而治之,但没料到都被破坏掉了。 面前投射下一片阴影,姜钰抬头,看见高大的沈摘星低着头凑近了看她。 “小钰,想到什么了吗?” 她摇了摇头:“想了很多,但是抓不住要点,我自己所经历的只是一处幻境,他们一定还看了更多的东西,只是眼下这情况,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话来。” 沈摘星抬眼看去,东陵大师调息还未结束,相阳一个人照顾着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的李寒光,还有晕过去的小燕儿。 现如今能动弹的也就四个人。 一直守在旁边打盹的阴幡儿忽然出声:“俺算是看的有点明白了,仰天窝这地方是真邪性,还不是一般妖灵邪祟搞出来的那种邪性。” “自然,除了妖灵,这里还有大阵封印的手笔。” 姜钰摸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玉牌,看着上面的雀鸟还巢,轻轻抚摸了上去。 玉无痕说这是她父母的遗物,怎么会揣在她师父身上呢?这是玉牌本身的能力,还是说,是师父用封印大阵来故弄玄虚? 还是……这里面也有她父母的插手。 姜钰不懂。 但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弄个明白。 “这里的大阵我现在只能破除一部分,有很多关键的东西,很难下手。如果出错,很可能就会踏入死门,需要他们告诉我幻境的情况,才能判断对还是不对。” 沈摘星沉吟片刻,颇为为难。 相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他们清醒了!快来!” 姜钰趁机避开沈摘星的目光,扶着登仙站了起来,侧过头应道了声‘这就来’。 李寒光还好一些,只是失了名门弟子的仪态,颇为狼狈的捂着后脖子坐了起来,一旁的小燕儿还有些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喊着娘亲。 姜钰大概猜到了,她所说的娘亲,可能就这玉牌封印的那个妖灵。 “我这是怎么了?” 李寒光晃晃脑袋,一袭红衣变得破破烂烂不说,连发髻都散掉了,脸也脏了,但仍然能看出俊朗的眉目。 “我梦见我到了一处村庄,里面起了大火,我一直逃,一直逃……” 相阳白了他一眼:“你跟着我们掉进了一个封印,这里叫仰天窝,你可真幸运,等这里的封印破除,就能和我们一起出去了。” 话语中略过了他将李寒光弄晕的事实,李寒光并不相信了他的话,转而看向姜钰。 “姜钰,是这样吗?” 被问到的姜钰冻得鼻头红红的,她眯了眯双眼,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来到最后的关键处了,按照现在凑起来的线索,这里的封印大阵与星衍宗息息相关,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一二。” 难道是宗门出手封印的么? 李寒光脑子里跟浆糊一样,他费力的站起身来,走上前观察祭台。 祭台上有残留的血痕,积雪已经被人拂扫而去,他抬头望去,棺材中空无一人。 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宗门内某本书中看到过…… 还没等他看出什么名堂,东陵和尚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不用去寻找如何破阵了。” 调息后的东陵和尚明显脸色好了很多,他刚破除心魔的掌控,这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姜钰脸上一喜:“大师您大好了。” “封印已经破除了大部分了。”东陵浑身灵炁稳固,似乎突破了某种屏障。 姜钰得出这个结论愣了愣,不禁喃喃出声:“东陵大师,你……你突破情障了?” “贫僧也是偶然得此境遇,突破了境界。”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看着生祭岗的祭台,神色复杂,“那妖灵已经破了功,已经不成气候了,就算是我们不去破这个阵法,她应该也快要出来了。” 快要出来了? 姜钰眯了眯眼,手中的登仙发出微微的颤抖嗡鸣。 是快出来了。 “仰天窝,其实一直都在幻境之中,只是我们沦落进来,一层又一层,无法逃脱而已。” 东陵说完这句话,天地之间仿佛被人为撕裂一般,露出了白色雪地后面猩红的火舌。 衔云飞刃的结界之外,是无尽的火海。 从山下蔓延上来的猩红,笼罩了整个视线,天空都被热浪扭曲。 李寒光豁然想起来,他在宗门藏书楼中看见过关于这阵法的描述…… 覆逆乾坤阵……祖师陶星衍自创阵法,独门绝技,仅仅只教授过掌门胜光与叛徒登明。 其作用是有千万重迷宫幻境,让中招者沉迷其中,自行构建小世界,勾出中招者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欲望…… 祖师曾用这个大阵,摆下擂台,各门派围攻九日皆不得拿下,一时名动江湖。 姜钰仰头望去,生祭岗并未变化,似乎一直就沐浴在火海之中,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她披散着头发,身后燃着熊熊烈焰,映照出一片阴影。 那双古井无波的妖异眼眸,让人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 是大妖,也是阿碧。 烈焰灼烧着四周的一切,疯狂吞噬包围了过来,衔云飞刃颤抖着维系着结界的平稳,但火光传来的噼里啪啦响声,仿佛腐朽的咿呀,让人牙齿生疼。 女人衣衫褴褛,被火光簇拥着,光着脚向前走来,眼泪还未流出眼眶,就被火风带走了。 云,云琅…… 东陵和尚望着故人,看着她嗫嚅的嘴唇喊出他的名字,心中痛苦,发出一声喟叹。 “阿碧。” 结界隔绝了两人的脚步,飞舞的灰烬带着火星跳跃。 姜钰隐约感知到,真相已经到来了。 躺在地上的小燕儿,骤然清醒了过来,她一阵心悸,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一抬头,看见了那个拖着火焰簇拥着的女人。 “娘亲……娘亲!!” 相阳没能拦着住她,诧异的看着她跌跌撞撞冲了过去,打破了东陵和尚和阿碧之间怪异的气氛。 小燕儿灵炁有限,并不能冲破衔云飞刃的结界,被隔绝在了里面。 阿碧看见她,平静无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侧过头,有一道空灵的声音在火海中响起来。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并不算是小燕儿的亲生母亲,却是保下她一命的人。 这一声母亲,不算什么。 小燕儿做梦都想见她一面,她终于确定,她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二十九、宝器初成 但凡是个凡人在这里看到这样可怖的场景,估计都会高呼来到了地府,投身来了十八层烈焰地狱! 但这里能站起来的,都不是凡人。 姜钰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东陵和尚似乎在与形似恶鬼一般的阿碧说着话,小燕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朝着阿碧磕了几个头,抽噎着哭泣。 她瞧着漫天大火有些困惑。 在衔云山十几年,她所接触的外界实在是太少了,阿碧的事情很是触动她,但东陵和尚若是那背离了约定的云琅,阿碧理应恨他才对。 可二人似乎都已经释然。 村里面的人欺她,辱她,她却还是上了山。 被她视为亲人的村民对待她如此,为何还在这里? 人世间的情感,如此不可捉摸。 “你受到的屈辱,我都已经知道了。” 隔着结界,东陵忍住了想要再触碰她一下的冲动,他人老了,阿碧一直被封印着,脸还是曾经的模样。 “我,不怪你……” 她嗫嚅着嘴唇,似乎因为太久没说话了,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望着东陵和尚,眼中泛起波澜:“阿琅……哥,这,这是命。” 是命如此,让有情人分离,让纯良的人心变得污秽不堪,让仰天窝迎来了终结。 生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燕儿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猛地抱住东陵和尚的腿,大声哭喊道:“求求你,救救她!” “你们修行人不都是最喜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吗?不是说路见不平事,要拔刀相助的吗?娘亲是无辜的!求求你,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吧!” “这个大阵!会烧死她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小燕儿的话。 “救不了的。”李寒光紧紧捏着手中的剑,他凝望着站在火焰中的女人,开口道,“这是师祖的覆逆乾坤阵,一旦开启,便无法停止。除非阵中目标消亡,或是主阵人动手剔除目标……” 大阵不会针对他们这些人,但现在目标已经是强弩之末,其他人也会被牵连进去,结界是万万不能解除的,否则他们也会被覆逆乾坤阵认定为目标。 找不到主阵人的情况,除非她死,大阵才会停止。 小燕儿张着嘴,眼泪从边上滑落,漂亮的红色大尾巴也垂了下去。 李寒光看向她,心情复杂道:“先不说主阵人是谁,这大妖,难道是真的无辜吗?” 无辜? 她并不无辜。 阿碧是有委屈,有冤情,但她杀了人,屠戮了一个村子,除了坏人,还有一些比她更无辜的老弱幼小。 这不是单纯用失去理智来找借口就可以的。 而覆逆乾坤阵,在姜钰等人闯进来,被阿碧盯上之后,就已经启动了。 她四十五年来第一次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动,燃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性命。 阿碧是在求死。 “我像一个活死人一般在这里活了六十多年了。” 阿碧笑着冲李寒光点点头,她蹲下身子看向小燕儿,一头长发在火焰中飞舞着。 “小燕儿,他们是救不了我的。我杀了人,自该受到惩罚。” 小燕儿情绪有些激动:“可他们呢!明明是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要惩罚你!” “他们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呀。” 阿碧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太久没有说过话了,现在只想好好说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四十五年里,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把这些人的灵魂折磨一番,再烧一遍。这是我与村子的恩怨,那个封印我的人告诉我可以这么做,这些事情,下面管不着。” 姜钰恍然,为何她当时看左棣祭司几人头上怨气浓稠如墨宛如实质。 这是被阿碧都收拾了一番。 “我早就该死了。“ 她很平静的说着话,像是在说自己刚才出门摘了朵花。 “我维持不了多久神志,吃下狸哥儿后,那股力量就一直在和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按你们的说法,这股力量,应该叫做心魔,我现在还能压制住它,但也快撑不住了。如果我消亡了,它还没死,麻烦就大了。” 阿碧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抚上结界,荡出一层水波状的纹路。 小燕儿想起幻境中的场景:“那,那些人……” “这不重要了。” 她望着东陵和尚苍老的脸,试图记住他的模样。每一条沟壑,都是她无法探究的故事。 而今,就快要与他再说分别了。 “阿琅哥……我不怪你。阿碧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能超度我吗?” 没有人忍心打扰烈焰之中这片刻的宁静,姜钰紧握着登仙,她在听见阿碧说自己该死的时候,就止住了冒着被李寒光发现的风险也要唤出游仙录的想法。 能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死去,这才是她想要的结局。 “好。” 东陵笑了起来,他一笑,显得慈眉善目,大胡子抖了抖。 他拾起被他放在一旁的禅杖,盘腿坐在了阿碧旁边,将禅杖放在了腿上,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碧也坐了下来,轻轻往他那边偏过去。 两人隔着结界,看上去就像依偎在一起一样。 漫天火海不断的往她涌来,阿碧神色平静,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山下被淹没的村庄,最后看了一眼小燕儿。 安静的闭上眼,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阿碧用最后的力量压制住体内挣扎的心魔,将其束缚起来。 那道黑影瑟瑟发抖的劝慰道:“你不要想不开,你这不是都遇到了自己的情郎么?你出去了,不就可以和他白头偕老了?” 阿碧闭着眼回应着它,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不需要白头偕老,黄泉路上,有你与我同在,我也就瞑目了。” 她这一生,在无人欢愉的时候到来,是宓岙族的人收留了她,也是宓岙族的人加害了她。 她见过春日里山坡上盛开的小白花,微风一吹,飘散到空中,像下雪一般迷人。 也同姐妹们一起在山间小溪里踩水捉鱼,去抓盛夏的萤火。 她在这里遇到了爱人,也和爱人分道扬镳。 在这里遇见了美好,也在这里见识到了残酷。 苟延残喘四十五年,也是和阿琅哥错过的四十五年。 姜钰看见阿碧身上弥散出点点柔和的光芒,随着东陵和尚的诵经声缓缓飘散,跳跃的火焰也逐渐变缓慢了起来。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姜钰愣了愣,看见阿碧睁开了眼看向她,她的身躯已经消散大半,头颅只剩下半边,眼中还有点点泪光。 “谢谢你……谢谢你师父。” 她怀中揣着的玉牌忽然跳了出来,向着阿碧冲去,冲破了衔云飞刃的结界,漫天大火仿佛找到了追寻的源头,向着玉牌和阿碧涌去,二者仿佛变成了一个容纳的器皿,将这烈火地狱装了进去。 东陵和尚念完最后一句,伸手抓住了那枚即将掉落的玉牌。 玉牌中发出声清脆的鸟啼,灵炁流转在其中,整个流光溢彩,仔细看其中,有一抹鲜红在雕刻的鸟上。 活灵活现。 三十、璧无瑕 碧玉本无暇,平添一尺红。 这场无意被卷入的灾祸,在没有争斗的情况下,轻飘飘的就解决了。 也许是因为大阵带来的一些负面问题,姜钰几人在山外寻了个小镇睡了几天。 东陵和尚当时就将玉牌还给了她,并将小燕儿这个半妖一并带走,说是见她颇有修行天赋,想要带走教导一番。 姜钰告知他小燕儿是海棠香国的人,如果要带走,想来是得去一趟海棠香国才是。 老和尚回头望着山下的故乡,它倒塌在余烬之中,点点火星如同萤火一般飞舞,仿佛还停留在四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一样。 他对着姜钰行了一礼,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小燕儿看着姜钰神情颇为纠结,在走之前还是决定告诉姜钰她关于戚引雀在幻境中交代的事情。 平江郡。 姜钰捏着那块染了一抹红的玉牌,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往那边走一趟的。 送走了一老一小,相阳也来与她道了别。 “我这趟出来已经是耽搁了许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谷里会遣人出来寻我。李寒光也跟我一道走,他要回一趟星衍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个一开始并不对付的少年居然凑到了一起,好像关系处的还不错的样子。 相阳搓了搓鼻子,大阵解除后已经变回原貌他显得颇为稚嫩。 “咱们以后肯定还是会再见的,日子还长,后会有期。” 李寒光在一旁摸出一支小剑,一边掐指诀,一边默念着咒语,小剑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看着姜钰和相阳都盯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们看我干嘛,这只是给宗门报平安的小玩意罢了。我不会向宗门说你们的事情,你们只是两个小人物罢了,有什么情报值得宗门感兴趣的。” 说话还是很欠打,相阳拳头都捏紧了。 “这次的事情,是我李寒光欠了你们的人情,下次若有危难,尽管报我名号,在下定会鼎力相助。” 姜钰心中了然,李寒光此人不过一个剑痴罢了,并没有什么坏的企图。 况且这人还傻,压根不知道乾坤游仙录和衔云飞刃长啥样。 可能在他眼中乾坤游仙录一定是书的形式,而衔云飞刃十二把刀一定是背在身上的吧。 姜钰默默在心中给他加了傻子的头衔。 李傻子浑然不觉不对劲,虽然他此刻衣衫已经换的整洁,但形象已经不复从前。 二人向着姜钰抱拳,转身消失在了小镇的集市之中。 姜钰背着登仙,腰挂着红葫芦,一袭青衣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身边的小黑猫变换了一个形态坐在了她身边。 “小钰……” 姜钰敲了敲桌子,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现在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沈摘星乖巧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十分惹人侧目。 为什么? 因为沈摘星自脱离了仰天窝的封印大阵之后,变回来的模样,就成了一个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眉目清朗,一双顾盼风流丹凤眼,偏偏有着细剑长眉,眉心一点朱红未变,白生生的面庞像蜀中贩卖的峨眉糕。 买衣服的时候,成衣店的娘子只给他半束发,大概是因为修行的原因,更显少年意气。 姜钰想不出形容词,只觉得他这幅模样特别好看,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她抱着手,抬眼看着沈摘星局促的模样,感觉胸口有一股气发不出来,撞来撞去。 翻来覆去说了几次,他也只是说是因为生魄,所以身体也会一直变化,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但已经渐渐通晓世事了。 有很多事情,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姜钰,不是时机。 姜钰鼻子都要气歪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可以说的,难道说出来还会有杀身之祸么? 沈摘星目光沉沉,只是摇头,说是不可以说的,以后再告诉她。 姜钰沉默了一瞬,举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沈摘星忽然开口说话。 “小钰,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你身边,我得去一个地方。” 姜钰愣了愣,重重放下了茶盏。 “去哪?” 他摇了摇头:“若是说与你听,你定是会跟我一起去。但是不行,小钰,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自己醒来便是风生兽,直到第一次生魄发生,他才隐约觉醒了自己真正的意识。 他不是凭空出现的人……他有必须要确定的事情。 姜钰半晌不说话,两人僵持着,临了最后姜钰这才败下阵来。 “真是……你和师父一个两个的,尽弄些事情来让我处理。”她长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红葫芦吞吐出一只飞刀来。 她递给了沈摘星。 “拿着,不要让我找不到你,遇到危机,也有飞刀能护你一命。若是你先处理完事情,就来平江郡找我。” 沈摘星知道她下一程要去平江郡,接过了飞刀,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你照顾好自己,可别在外被欺负了。”姜钰恶狠狠的冲他凶道,“要是事情解决不了,记得及时撤离来寻我,两个人的胜算怎么都要比你自己大。” 少年总算是笑了起来,眉目舒展了不少。 “小钰,你也是。” 两人在客栈买来了不少桃花酿,姜钰喝的醉醺醺,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好不痛快。 沈摘星扶着她回了厢房,替她摘下了登仙刀,醉酒后的姜钰也没了形象,两脚一蹬,将鞋子脱下扑上了床,嘴里还嚷嚷着师父的名讳,想要拿他好看。 少年垂下眼看着她睡熟后略显乖巧的脸庞,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眼角的痣,神色有些复杂, 这趟独自出行,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好的回来…… 姜钰迷迷糊糊,感觉到脸上似乎有羽毛扫过一般,有点痒痒麻麻,她皱起眉头挥了挥手,隐约听见听见一声熟悉的呢喃轻叹。 “真是的……” 第二日起身,姜钰看见厢房桌上倒好的茶水和放在一旁的登仙刀,心里咯噔一下,唤了几声沈摘星,果然不在。 他居然走的这么快…… 姜钰晃了晃宿醉的脑袋,还有一些昏沉。 罢了,她也该出发了。 一、临安双姝 平江郡临安城,初雪霏霏。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一家小酒馆还开着门。 小二站在窗户边,只觉得外面的风呼呼往里倒灌,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想要关上窗户。 忽然从窗边冒出来一双大长腿,视线上移,他瞧见一张长长的枣红色马脸,对着他打了个响鼻。 小二冷不丁被吓得叫唤一声,跌倒在地,汗水一下就冒出来了。 马背上的人听见这声惨叫,翻身下马,站在门口探头。 来人是个裹着白色大氅的青衣少女,她牵着马,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抖落了上面浅浅的积雪,笑意盈盈的说道。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来问问,这里能吃饭吗?” 吃饭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酒馆钱掌柜的见自家小二如此没胆子,实在好没面子,亲自出来命手下伙计将马牵去后院喂草,又端来了热腾腾的饭食。 “煎包还有红汤面,今日天寒,客官又是远道而来,不如来一碗黄酒煮蛋,暖暖身子?” 钱掌柜说完,那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狐狸眼下生着对称的红痣,十分独特,让人想起了远在城外百里地的道观中的神像,他看得入神,被少女轻咳唤回了思绪。 “那可太好了,我正感觉被冻得乏力,不如就来一碗你说的黄酒煮蛋吧。” 钱掌柜连声说是,赶忙退了下去,走到半途,又喝退了在一旁偷看的伙计,将人赶去后厨帮忙去了。 那少女正是在平江郡游历的姜钰,初夏之时她与众人分离,如今已快半年,来到平江郡几个月,却一点师父的消息都没有。 很难让人不怀疑师父是不是把她耍了一通。 姜钰叹了口气,甩开思绪,将桌上冒着热气白烟的红汤面端了起来,一股暖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一口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感觉舒爽了不少。 她这才抽出筷筒中的竹筷,将面条拌了拌,姜钰挑起来尝了一口,面条劲道爽滑,甚是美味。 煎包也十分好吃,薄薄脆脆的面皮下裹着鲜美的汤汁,葱花裹的泛着粉的猪肉结结实实,一口咬下去还有微微弹牙的感觉。 东西并不算得多,姜钰也确实饿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吃了个底朝天。 刚擦过嘴,那掌柜的人还没来,声音就先到了。 “客官,您的黄酒煮蛋来了!” 钱掌柜将瓷碗端了过来,暗红的汤底勾勒着青花纹路显得十分清澈,上头卧着细嫩的白皙的鸡蛋,汤中飘着躺着一些米酿,浓浓的酒香勾的人口齿生津。 就是姜钰才吃过了饭食,这会也想再喝点这酒汤。 姜钰看了一眼汤,笑道:“谢谢掌柜的,我向您打听点事行么。” “您尽管问就是,这临安城大小事,还没有钱某不知道的。”钱掌柜陪着笑脸,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姜钰捏着勺子搅了搅:“这临安城里,近一年来可有奇异之事,或是奇人怪志?” 这自然是要打听戚引雀的消息。 若是他来此处,若不是因为妖灵邪祟之事绊住,怎会一直没有消息? “有的有的,还真有几件事情。” 钱掌柜见她似乎很有兴趣,清了清嗓子说道:“自去年八月八观潮节后,龙神庙中便出现了一位神女,这神女是龙神亲封,由平江郡五家供养起来,轻易不得见人。但听见过的人说,神女貌若朝霞,美丽非常,渐渐的,大家就将她与白家的那位娘子并称为临安双姝,今年听说这位神女的名号都传到了京城了。” 临安双姝? 平江郡是大齐最东边的贸易重地,有最大的港湾和最多的江河湖泊,而临安城正是这里咽喉地段的重镇,最为显赫的平江郡五家也都在临安城内。 萧,白,王,夏,姜。 姜钰喝了一口汤,这个事情是有点意思,但是没有她师父的身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另一件事,也和平江郡五家有关。萧家太爷得了怪病,白天不可见人,到处张榜求医,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去揭榜,自说是从蜀地来的,完了就没后续了,有人说这是得罪了邪祟,那萧家过几日还要请道士驱邪呢。” 说起道士,钱掌柜偷偷又看了一眼姜钰,那双狐狸似的双眼,还真是像那座神像。 姜钰知道这掌柜的老是瞥她,笑眯眯的道了谢,从荷包中摸出了一锭银子,钱掌柜欢天喜地的去剪银子去了,也没在意姜钰不动声色的赶人行径。 萧家太爷那病,若揭榜的真是师父,定是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她打定主意,得去萧家探探路。 外头风雪渐浓,道上却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 姜钰坐在窗边,她耳力本就好,这铃声后是马车车轮的声音,碾压的薄雪吱呀作响。 她推开了窗户,凉风猛的灌了进来,吹的她青衫猎猎作响。 是一个车队,开道四匹黑色骏马,拉着一辆雕花刻着白虎的马车从远处慢慢走来,车沿四角各挂着铜铃,一走一过叮当作响。 马车两旁各有劲装侍从骑马跟随,不停打量着四周,非常警觉。 而马车身后跟着不少随从,提抱着不少东西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钱掌柜的拿着剪开的银子走了过来,瞧见窗外的场景,惊讶了一声:“这么大阵仗,马车上又刻着白虎,这是白家那位娘子回来了。” 姜钰微微皱着眉,看着马车从她坐着的窗边过去,风雪吹过,她隐约看见马车帘布下纤细修长的脖颈。 “白家那位娘子不仅仅是貌美,更是御灵府的主事之一,听说前段时间去了京城进行校考,有望再升一级,成为星主。成为星主是可以去星衍宗内门修行的,到时候她就是修行者,可就不再是凡人了。” 钱掌柜目光随着马车而动,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神情。 姜钰若有所思。 不知道这平江郡五家与那星衍宗关系如何?若是消息互通,那她的游仙录与衔云飞刃,可就不能轻易驱使了。 这头她在思量,马车上紧闭着双眼的白家娘子白岫睁开了双眼。 一旁的侍女躬着身子低声询问道:“娘子?” “无事。”她侧过头,掀起车帘,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双眼,心头一跳。 马车走的不算慢,白岫这一愣神,酒馆也就走过了。 冷冷的风吹了进来,冻得她瞬间清醒过来。 难道方才她的不安,就来自于那双眼睛么? 二、迎仙观 且不说白家娘子一见姜钰心觉不妙,再转头去却扑了个空,心中十分懊悔。 姜钰这头,在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后便直接牵马走人。 酒馆位置虽然不算偏,但也不算的热闹,过了桥,再往前走,就到了东市,虽然下雪,但东市大集来往行商小贩不算得少。 临安近码头,疏通南北航运,设有船舶司,与临安御灵府府衙相对,正巧就在东市的大后方。 姜钰瞧见御灵府的牌匾,远远避开。 虽然他们大门紧闭,但她还是决定敬而远之。 集市之中人头攒动,姜钰转了一大圈,牵着马,蹲在一老汉的摊位前,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樽状的古物。 这老汉头顶团聚清气,隐隐有紫光隐现,这是个老修行,手底下摆放的东西真假参半,混迹在这里,算得上是大隐隐于市。 阴幡儿守在丹田吱哇乱叫:【这老头子卖的东西可都不普通,里头掺了不少法宝。姜钰小丫头,你买不买!】 姜钰并不搭理阴幡儿,只将手中酒樽再翻了个个,眼下红痣微微发烫,她瞧见器物上有微弱的白光闪烁,这是个品阶有点低的法器。 她现在并不缺法器,这些玩意,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身上的东西。 老修行戴着斗笠,手中拿着一只烟斗,百无聊赖的在青石阶上磕了磕。 “你这女娃,看了半天也不买,你想干啥嘞。” 此处车马行人太多,姜钰轻装上阵,只戴着斗笠遮住了飞雪,她一身青衣又手持登仙长刀,形象上倒像个初出茅庐不懂世事的小辈。 “大爷,我不买东西,我想打听个事。” 说罢,她从怀中摸出刚才剪开的碎银子,丢给了老汉。 “萧家过几天请的道长,是哪家观的?” 老汉掀了掀眼皮,瞧着这女娃面生的很,心下有了断论,这定是想上萧家糊弄的人。 哼,在平江郡的地界还想糊弄萧家的人,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银钱无罪,不要白不要。 老汉收起碎银子,拿起烟斗往里装了烟丝:“小女娃,别怪大爷没提醒过你,萧家可不是你能糊弄的。” 姜钰笑眯眯的蹲在他面前点了点头:“大爷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好言难劝该死鬼,这是没法劝了。 老汉垂下头,鼓捣起火折子:“你这消息买的冤枉,城内谁不知道萧家要请的是那临安城外,东向二十里地的迎仙观。女娃你好生想想,不要蹚这趟浑水啊。” “行嘞,谢谢大爷。” 姜钰站起身,将另一个碎银子丢给老汉。 “哼,几人得真道,不知己为鱼。” 老汉耸了耸肩,轻声咳嗽了两下,摸索着将碎银子收了起来,吧嗒了两口烟,吐了个烟圈,嘴里嘟嘟囔囔着,摇了摇头。 少女牵着马,已经走开了很远了,她压低了斗笠,摸着下巴想着事情。 迎仙观,这名字,好大的名头。 仙从何来?不会就是那个神女吧。 姜钰目露狡黠,她不愿意去思考什么下一步计划。 直接去迎仙观,问问能不能让她一起去萧家就好,要是不让加入?她也不打算客气。 这个江湖实力为尊,她也是先礼后兵而已,如果不让她一起去,那就打到他们让她加入。 这样不吃亏的买卖,迎仙观的人没理由拒绝。 见姜钰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信,丹田内游仙录中待着的阴幡儿啐了一口。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她,但是姜钰此人实在狡猾。 让她去对付一群老实道士,算是道士倒霉。 从临安城出来,远山在风雪中化作了一幅水墨,姜钰曾在师父戚引雀收藏的画卷中看到过类似的作画,真正身临其境,只觉得浑身舒爽,天地一粟里,只觉得自身渺小。 她骑着枣红马,轻快的跑向迎仙观。 已过酉时,钟鼓声回荡在山坳间,风雪渐停,山道上积雪已被扫开,树林间寂静非常,偶尔传来几声鸟啼。 小道士王三花扫完雪正要出门落锁,扫帚还没放下,背后就响起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道长好,请问这里是迎仙观么?” 王三花迷茫的回过头,这谁这么傻,明晃晃的‘迎仙观’三个大字就写在头顶的牌匾上,还来明知故问。 转头瞧见一个貌美的青衣少女背负着一柄比她身高还要高的长刀,笑眯眯的走到了自己背后,悄无声息。 王三花这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傻子瞎乱问问题,这幅带着兵器上门的样子是来踢馆的吧! 这头王三花打量姜钰,姜钰也在打量他。 她有些诧异,这小道士长着一张娃娃脸,却身高八九尺,虽然高,但却十分匀称,外表看起来老实憨厚,但神萤内敛,显然是个练家子。 这个迎仙观,有点意思,叫一个高手来门口扫地? 王三花向她作了一揖:“居士有何指教?” “小道长客气了,小女姜钰,从西蜀来此地,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观中借宿一晚。” 小姑娘摆着笑脸,又说想借宿,王三花打消了几分怀疑。 他挠了挠后脑勺,点点头:“借宿一事小道便可做主,还请居士先进来,等小道落了锁,带你一道上山去。” 姜钰跨进了门槛,阴幡儿忽然在丹田处惊叫起来。 【我居然能进道观了!】 有了乾坤游仙录的庇护,阴幡儿邪祟妖灵的性质就已经彻底转化成了这件法宝的一部分,当初星衍宗将其奉为镇派之宝也是正常。 姜钰调笑道:【你既跟随了我,自然能去任何能去的地方,只是个道观,这有何难。】 一旁的王三花忙活完,这才带着姜钰往山道上走,二人交谈许久,姜钰套出了不少话来。 王三花自说来自临安王家,俗名不提,也才刚上山两年。 年岁才将将十七,怪不得看脸十分面善,只是这身高太过于迷惑,才导致她第一眼见他十分诧异,有种人首分离的感觉。 而这迎仙观,是临安城最大的一个道观,但是道士不多,近日要准备去一趟萧家,得走大半的人。 王三花是去萧家的其中一个。 这可真是太妙了。 姜钰笑眯眯的跟在王三花身后。 王家,平江郡五家之一,这小道长,虽然看似纯良,但话语多有隐瞒。 她几次想要套出关于他自己的事情,都被这小道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这是个面相纯良心思狡猾之人。 跨过最后一步石阶,转过功德石碑林,迎面展开丛丛黑瓦飞檐,姜钰抬头,瞧见三个朱红牌匾,左右分别刻着‘洞天福地’和‘道法长存’,中间立着‘迎仙观’三个字。 飞檐之下垂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转角处白墙积雪之后,走出来了一个长眉佝偻的青袍老道人。 王三花赶忙上前一拜:“师父。” 这就是迎仙观的主事? 三、萧家祸事 姜钰知道,这是方才王三花给她介绍过的师父,迎仙观的观主,青云子。 老道背着双手,身形有些佝偻,长眉尽白,脸上挤着褶子,模样有些慈祥,看上去像是一般人,但姜钰一见他的双眼就知道,这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能活到这把年纪,仍然目光澄澈恍如稚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修行人。 他对着王三花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向姜钰。 姜钰执礼,老道打量了她一番,抬了两次眼皮,摇着头转身便走进大殿之中。 “你别介意啊,师父他老人家每天很忙的,所以不爱和咱们小辈说话,而且现在天色已晚……” 王三花挠挠头,低下头看着姜钰感觉有些尴尬。 姜钰倒还好,道了声不妨事,就又跟随着王三花往里走去。 她知道有不少高人生性就不爱与旁人交流,更何况像她这种后生,根本不够入眼的。 见姜钰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王三花放下心来,讲起他师父和迎仙观的事情来。 姜钰一路听着王三花絮絮叨叨,拼凑出了不少东西。 他师父青云子当年也是不输于陶星衍的修行者,九天集会他也去了,回来后便半隐在了观中,不再过问江湖的事情,而今观中当家的是第六代弟子,他的小师叔萧三演。 而这迎仙观也颇有来历,两百前,平江郡有一孩童名叫赵岳,自小聪慧过人,七岁便能通读诗书经文,少时为学生,博通五经。天文地理,河洛之学无不通晓。 后逢乱世,见邪祟妖灵侵占,杀戮,带来瘟疫疾病降临人世,决心弃儒从道,改研长生。 赵岳一路行进,精修数年,练就了一身本领,祛除邪魔外道,最后回到了家乡,在此地镇压下了无数邪祟,迎来神仙真人接引,这才位列仙班。 从此之后这座山头便多了一座迎仙观。 说起祖师,他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若是有一日能得成赵岳祖师的成就,那可真是虽死无憾了。” 姜钰对迎仙观没什么记忆,但对赵岳真人的事迹隐约有些印象,应当是当初在衔云山上师父讲起来过。 可惜,没能赶在那个年代。 姜钰有些向往,若是在那个时候,应该是能结识不少人物,要是能交手一番,定是受益匪浅。 “你今夜便住这里吧,前两天我才收拾过厢房,里边干干爽爽的,地龙还烧着呢,不会冷的。” 王三花推开房门,唤回姜钰了几分思绪。 屋里确实很干净,只是十分朴素,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若是姜居士夜里肚子饿了,出门转角就是厨房,那边备着吃食,不用客气,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小道就先回去了。” 王三花还没转身,姜钰就将他叫住。 “小道长莫急,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少年脚步一顿,笑眯眯的转过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居士请讲。” 姜钰将登仙放在了木桌上,活动了一下手腕:“临安城萧家最近宅中有祸事,特意请了你们迎仙观前去祛除邪祟,不知能否带上在下?” 王三花身形高大,往门口一站便挡了大半的光亮,他挑了挑眉,仔细看着姜钰的神情。 原来是在打听这件事情。 他抬眼看向别处:“嗯……这件事情嘛,小道也只是跟随观里一齐去而已,主事的是我小师叔萧三演,你若是想要去,得经过我小师叔的同意才行,姜居士,你要去萧家,可是为了揭榜一事?” 姜钰不知道他怎么想到揭榜行医这件事,有些无奈。 “你就当我是为了这件事吧,不知道道长能否替我引见萧道长?” 王三花上下打量她许久,半晌才开口道:“不知道姜居士你为什么要去萧家撞运气,但我劝你打消了这个心思,萧老爷子这番经历实在怪异,涉及到邪祟之事,我看姜居士你这一身打扮,这通身气度,不像是修为很高的样子,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了。” 小师叔出自萧家,和王三花不同,是萧家年青一代的领头人物,萧家这次遇到的事情大概率不是一般的邪祟。 青云子接到萧家的求助时沉默了很久,直言造孽,就将这件事情给了小师叔处理,小师叔回了一趟萧家,商量了几天,决定带着观内弟子过几日前往萧家祛除邪祟。 连扎根百年,能人辈出的世家大族都没法解决的邪祟,那是一般人能接触的么? 王三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深知这次的事情十分棘手,又岂是姜钰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女子能来插手的。 要是到时候闹大了打起来,他们自己都会应对不暇,谁还有闲心来顾她? 姜钰叹了口气,她不介意王三花这么说。 她长得不高,年岁又不大。既没有展露过身手,又没有显赫的师承,难免会被人给看轻了去。 “实不相瞒,我是来平江郡寻人的,而萧家说不定就有我想要的消息,所以我一定会去一趟的。我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等我寻到人,便会离开,不会多生事端。” 姜钰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王三花不大信她。 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多疑又警惕,她说是不会多生事端,难道就是真的不生事端么? 啧,麻烦。 少年笑眯眯的看着她,拒绝的话说的毫不留情:“抱歉姜居士,这件事情不归我管,你若是想去,自是可以去萧家碰碰运气,我小师叔是不会同意你与我们一同去的。” “要是因为修为的关系,道长大可与我比试一场。”姜钰抬手握住了腰间红葫芦,语气依旧温和,但这话说的异常坚定。 姜钰突如其来的战意让王三花颇为头疼,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挺娇小的少女怎么上来就要比试的??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 “别别别,可别,我可不想与你打一架,小道没那个心思。” 少年眼神乱飘,往后撤了一步,回头望了望外面:“祖师爷在上,三花不敢胡乱出手。姜居士,你要是真想去萧家,那你就去问问我小师叔,虽然小师叔肯定不会同意你去,但是有一成机会你也应该试一试。” 姜钰沉默着将登仙拿了起来,王三花以为她还是执着的要和他比试一场,被她吓得跑到院外,声音断续的传过来。 “姜居士,切莫动手!我在外面等你啊,这就带你去找小师叔!” 【这小道士,可真有意思!】 【居然直接把这事情甩在了他小师叔身上哈哈哈哈,小丫头你可是遇到对手咧。】 阴幡儿在她丹田处哈哈大笑,震的游仙录一直抖。 姜钰有些无语,明明王三花刚才一直在明里暗里质疑她的实力,怎么一说到比试就溜走了,刚才他可不是那么说的。 四、萧潜鹤 “小师叔虽然在观中主事,但日后还是要回萧家的,用的是俗家名字,平江郡内称他诨号‘潜鹤’。虽然名听起来与我相同,但他与我可不是一辈的,等你见到他,可切莫妄言。” 王三花是个絮叨的话痨,除了一些迎仙观的秘密避而不谈,他几乎都要把底给姜钰抖落出来了。 他对着姜钰嘀咕:“小师叔近日对萧家的事情颇为犯愁,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触他眉头。” 姜钰依旧抱着要见一见萧三演的态度,淡定的摇了摇头。 王三花很无奈,他从厨房顺了碗素面,小心的端着,带着姜钰来到了萧三演的院落前。 说是院落,不如说是一个野庐,院门顶头还铺设了一些稻草,积压着绵糖似的雪。 上面挂着一个刻着“静心”二字的牌匾,边缘有些泛白。 道观立于临安城外洪溪山半山之上,而野庐又是在道观的最边缘位置,天降小雪,山间回荡着几声鹤鸣,天地间清幽静美,让人心生平和。 姜钰细细琢磨着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师叔。 潜鹤? 莫不是一个专心修行的道人? 门外传来了‘邦邦’两声,扰了屋内的清净,一缕白烟在空中拐了个弯,晃晃悠悠扶摇而上,坐在蒲团上打坐的男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青碧色的瞳孔。 怪哉,这人竟然是碧瞳儿。 王三花傻呵呵的笑声紧随着敲门声传来:“小师叔,我给您把厨房的面端来啦,您先吃了再修行吧。” 里边传来声音:“我已经用过饭了。” “那,那你就当做宵夜吃。” 日头还未完全落下,哪有叫人吃宵夜的事?他装傻充愣道,“小师叔,我找你有点事。” 半晌后屋里才说话。 “就放在门口,我一会就来拿。” 王三花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看向姜钰,小声道。 “姜居士,小师叔性子古怪,还望见谅。” 姜钰笑了笑,伸手敲了敲房门:“萧道长,在下姜钰,慕名而来,还望萧道长能与在下见一面。” 此话说完,总算是有了些动静。 房门猝不及防的被拉开来,背后的阴影中露出了半张脸。 男人只用了长绳把头发束在了身后,身形十分单薄,他的皮肤非常白,像雪似的,又着了一身白衣,迎着光让人有些刺眼。 姜钰条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睛,身前的男人长相俊美,气息内敛,一双斜长碧眼隐隐透着紫光。 这是把眼睛给炼成了法宝?这得达到什么修为才能做到? 萧三演看了看姜钰,转头看向一旁目光四处乱看的王三花,语气严肃。 “王师侄,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王三花话语都低沉了下来:“小师叔,这位是姜居士。” 姜居士? 萧三演皱着眉头,视线转向姜钰,上下审视了一番。 少女一身青衣,背着一把比人还高的斩马长刀,腰间垂挂着红色的葫芦,相貌清俊,一双狐狸眼中澄澈非常,眼下两点红痣平添了几分妖异气息,但此人灵炁精纯,步履无声,倒像是那些自诩正派的弟子。 姜钰知道对方在审视她,她倒也坦然,只是轻声笑道。 “见过萧道长,在下姜钰,机缘巧合之下听闻到近期萧家的遭遇,又在观中与王道长聊了许久,知晓了这个情况,想来问问可否带在下一同去萧家?” 萧家的事情? 萧三演冷然的神情忽的愣住,凌冽的眼风扫过王三花,后者畏畏缩缩往后一躲,手中面汤不曾洒落分毫。 姜钰老神在在,并不在意两人间的动静。 一缕青丝从耳畔滑落,他垂下了眼眸,转身走进了屋子。 那声音像从香炉中逸散的烟尘。 “进来说话吧。” 王三花轻轻咳嗽了两声,端着汤面向姜钰示意,姜钰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二人一道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架,一画几书一蒲团。阴燃的炭盆散发着余热,烘烤的屋子暖烘烘,桌上兽纹香炉燃着沉香,寥寥升起让人心神安宁。 让姜钰颇为意外的是,挂画旁横放着一柄长枪,呵护的十分细致,银光锃亮,细观其纹路有青蟒越空雕刻在枪身,隐约有尖啸入耳,能震慑邪祟妖灵。 这是个上品法宝。 萧三演坐回了蒲团上,抬眼望了望二人,目光停留在了姜钰身上,开口说道:“你很厉害,应该不是为了揭榜的那点钱财才想去萧家的吧。” 姜钰拱手。 “萧道长料事如神,我不为钱财,只是想要寻一个人而已。” 王三花听的此话放碗的动作都顿了顿,侧了侧身子站到了萧三演身后。 光明正大的听,总比偷听来的名头好听一些。 萧三演只是微微瞥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萧家的事情,也不算的什么秘密,大半临安城的人都多少知道一些,我不知道姜居士想要做什么,若是违背道义,背离良心的事情,那就恕萧某爱莫能助了。” 她微微皱起眉头,做出一幅思索的模样来。 “此事说来话长,萧道长,在下来自蜀中衔云山,家中有一长辈离开之前托人带话告知我在平江郡等他,但我来此地已经过去快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索性打探了一下临安城的事情,这才知道萧家出事。” “我那长辈最为热心,听闻前段时间有位揭榜的大能,自称是从蜀地来的,后面便没了消息。时间也与他传话的时间对得上,我这才动了心思,想要来迎仙观碰碰运气打探一番。” 原来是这个事情。 萧三演回忆起前段时间确实有一个自称是蜀地来的修行者到了萧家,他面见了萧老太爷,后面也就不知道踪迹了。 老太爷也是在那段时间后就无法见人了。 这两件事情难道有什么关系么? 屋内半晌无声,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火星飘了起来。 所以萧三演此时说话显得非常突兀。 “既如此,不知道姜居士身手如何?” 啊?身手? 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王三花有些懵逼,但另一旁站着的姜钰嘴角却擒起抹笑来。 这是松口的意思了。 她握着腰间的红葫芦,拇指轻轻摩擦着上面的雕纹。 衔云飞刃这件法宝能与‘无字天书’乾坤游仙录齐名于星衍宗,不是吹出来的名头。 姜钰得到衔云飞刃的时候还是个几岁的小女孩,那时候她没有登仙,更没有游仙录,可以说衔云飞刃是她最拿手的法宝了。 若要说实力,这就是她的实力,是她的底气。 姜钰长长吐出一口气:“愿与萧道长一试。” 话音刚落,几道银光细闪而过,掀起了萧三演垂下的鬓发,削落了一缕发丝。 而蒲团之上,再无人影,仿佛从未有人坐在过上面一样。 身后的房门瞬间洞开,停滞的风雪又被卷起,阵阵寒凉随着罡风席卷,扑灭了屋内残存的温度。 王三花眨了眨眼,只感觉几道虚影闪过,刮起了刀风。 他赶忙快步踏出房门,却见到带过来的姜居士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口,身旁环绕着十一把镰叶飞刀,宛如护法神女,而她目光所指,正是自己的小师叔。 萧三演垂下头,看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鬓发,沉默不语。 他手拎着那把青蟒跃空的红缨长枪,枪尖向下,整个人犹如一棵孤松,好似一直就在雪地之中站着,并未挪动位置。 一息不到,已过数招。 这样的动静下,姜钰却没感觉到对方一丝灵炁外露。 踢到铁板了。 五、游龙惊鸿 冬日洪溪山的清晨,迎仙观内的小童早早便将起身将夜里下的雪扫了去。 姜钰伸了个懒腰,推门跨了出去。 迎面就看见哭丧着脸的王三花,还有他手中端的面条。 汤面里还冒着热气,就是清汤寡水,和昨日里端给萧三演的一模一样。 厢房外有不少小道童探头探脑,支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却又不敢出声。 王三花长得个头很高,又生了张娃娃脸,若是不看正面,也是十分唬人,此时他垂头丧气,嘟嘟囔囔着将面条递了出去。 “姜居士,小道来给你送早饭了。” 姜钰笑眯眯的端了过来,接过了筷子,也没管王三花苦哈哈的脸色,就地跨坐在了台阶上吃了起来。 面条虽然清淡,但胜在暖胃,一碗面条吸溜下肚,冰冷的早晨也温暖了不少。 她敲了敲碗边,抬头看到还没离开的王三花,笑道:“王道长怎么了?有事情找我吗?” 王三花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猛地冲姜钰躬身一礼,弯下腰不起来,大声向姜钰道歉道。 “昨天小道对居士失礼了,实在不应该眼高于顶看人低,看不起居士,小师叔已经折罚过小道了,还请居士原谅小道冒昧!” 门外的松树枝被震落了点点白雪,姜钰满意的点了点头。 王三花心里后悔极了,怎么昨天就这么多嘴,以为姜钰本事不高,还劝她不要去冒险,结果自己被打脸打的啪啪响。 要说最后悔的,还是他不该将姜钰这人领到小师叔面前去,迎仙观这次真的是丢脸了,她说要跟着去萧家,就真让她跟着去。 害他半夜三更被小师叔捉起来训话,还被罚了修行功课。 可谁知道这两人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 他很强。 一个道士,最擅长的不是祛除妖邪,反而是百兵之王的长枪。 姜钰愣神了一瞬,扑面而来的杀意让她不寒而栗,下意识的便直接握住了身后的登仙刀。 萧三演撇去掌中发丝,扭过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姜钰,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平淡的赞了句话。 “身手不错。” 姜钰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他一个旋身,脱手长枪向她扎来! 镰叶飞刀夺势而出,动如银炼!姜钰眼前晃过飞旋的红缨,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铿锵,两息之后,两人便拉开了距离。 飞刀刀刀扎入萧三演脚前的地面,他腾挪着后退,捉着长枪躬身防在了十五步开外。 一寸长,一寸强。 那柄长枪的优势,在十一柄镰叶飞刀面前被夺了去。 姜钰拔出登仙,对着萧三演抱拳。 “萧道长客气,点到为止,还请手下留情。” 虽然她口中话是让他手下留情,但飞刀却一点都不留情。 只给了他一息不到的喘息时间,再抬头,那些飞刀便拔地而起,闪着银光破空而至! 萧三演微微蹙着眉头,脚下步子不停,手中长枪拨刺,将袭来的数柄飞刀挑开,单手一撩,将长枪抬起,找准了飞刀的空隙扎了出去! 长枪虚影有如实质,宛如游龙入海! 来得好! 姜钰俯身背刀横扫躲过长枪一击,向上挥刀对上了枪头,兵器之间摩擦出点点火花,如同在雪中绽放的梨花一般转瞬即逝! 一击不中,姜钰掐着指诀,空中被打乱的镰叶飞刀忽然调转了方向,竟然成了一方困阵! 萧三演腰缠长枪,迅速后退!捉着枪尾,看见红缨被震的晃动! 他扫视着姜钰和那十一柄飞刀,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招式。 虽然说是点到即止,但这飞刀剑阵和刁钻的长刀配合在一起,无一不让人感觉到凛然杀气。 这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两人沉默了一息,同时向着对方冲去! 飞刀剑阵率先动了起来,十一柄飞刀穿梭在阵内,阻碍了萧三演前进的步伐,但他忽然改了路线,冲向屋子的前柱,往上一蹬,旋身向姜钰刺来! 这一刺,枪身青蟒巨影忽现,刺耳的尖啸声扑面而来! 姜钰身形一缓,猛的咬住舌尖,迅速镇定精神! 这长枪法宝,竟然与那震慑人心的镇魂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她也不是曾经那个一时大意被定住的姜钰了! 少女转手丢刀,那枪尖冲着她面门而来!这一丢,便是直面刺过来的青蟒长枪! 但下一瞬,架住青蟒长枪的就变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镰叶飞刀。 姜钰掐着指诀,调换了自己与飞刀的位置,刹那间出现在了萧三演的背后,将方才丢掉的登仙刀捉在了手中! 只要身处这飞刀剑阵内!她便能无处不在! 眼见登仙刀刀锋摸到了萧三演的脖子,男人手中长枪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往回收,他翻身一扭,竟然将那点寒芒直直指向了姜钰的眉心! 霎时间风停雪住!两人齐齐落地,谁也不敢大出一口气。 一旁站立着的王三花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感叹出声。 “卧槽……” 姜钰这厮,看着个头不高,居然使着这诡异的飞刀剑阵和比她人还高的长刀,与小师叔堪堪打了个平手! 这可是小师叔! 是平江郡五家之首,萧家里最有天赋的家主苗子啊! 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姜钰目光沉沉,率先收回了手,将登仙刀归了鞘。 “萧道长,承让了,不知道我是否可以与你们一同去往萧家。” 萧三演也撤回了长枪:“姜居士身手了得,能得你一道去临安城,有你助力,想来定是有机会能解决邪祟之事。” 这就决定了? 王三花颠颠的跑了过来,一喘气呼出一大片白雾。 “小师叔,这事情就这样……” 萧三演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注视着姜钰道:“姜居士这几日就住在我们观中吧,三花,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来安排了。请姜居士五天后与我们一道去临安城萧家。” 啊? 王三花傻眼了,那张稚嫩的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而后又变为了震惊。 小师叔这是真的承认了对方…… 萧三演拂袖向着姜钰作揖一礼:“小道洪溪山迎仙观萧三演,小字潜鹤,不知姜居士……” 姜钰自是从善如流。 “衔云山登仙阁,姜钰,萧道长唤我大名就行。” 男人眉目舒展了不少,将手中青蟒跃空的长枪交给了一旁的王三花。 王三花小心翼翼接过小师叔的枪,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似乎瞪了自己一眼,再抬头,小师叔仍旧是那副青松独立般的仙人之姿。 奇怪…… “我正在突破修行瓶颈,估摸着五天后才能出关,这几日就不能亲身招待你了。等五天过后,我出了关,再带你一同前去萧家。” 萧三演顿了顿:“不知道你是否着急……” 姜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萧道长多虑了,我对你们萧家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如果有幸能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位长辈,姜钰自然就会离去。如果你们有需要姜钰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也会顶上。” “登仙阁门人,出门在外,自有道义。” 听到姜钰这样说,萧三演笑了起来,他眉眼本就生的惊艳,这一笑,仿佛玉碎雪消,一改往日的严肃模样。 “如此,甚好。” 六、祸起萧家 那天打发走了垂头丧气的王三花,姜钰便潜心在迎仙观修炼起来。 这迎仙观属实是个好地方,虽不及海棠香国与衔云山这样的世外之地,但灵炁浓郁,又在洪溪山上,十分清净。 也许是得了小师叔萧三演的吩咐,近来无人来打扰姜钰。 除了见过她露了手的王三花。 这小子总是借着送饭的名头过来找姜钰瞎侃,若不是见他问的都是修炼的问题,姜钰可能早就将他打出去了。 丹田下的阴幡儿一手拍着在隔壁裹成茧一样进阶中的罗刹鸟,看见姜钰愁的紧皱着眉头,笑的跌坐在了游仙录里。 【你这个丫头也有今天,咋滴,人家来请教你,你还想赶人出去?】 姜钰十分无奈:【我倒是想赶他出去,但我踩在人迎仙观的地界,要真这样做,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王三花这小哥灵炁充沛,想来实力不俗,想要跟你请教,还不如跟你动手打一次。】 姜钰叹了一口气,中断了修炼伸了个懒腰。 地龙烧的整个房间暖烘烘,她起身将窗户推开,台阶下的雪早已打扫干净,姜钰抬眼望去,一张笑嘻嘻的脸凑了过来。 “姜居士,你早啊。” 又来了…… 姜钰刚想关上窗户,王三花猛地伸手拦她,被狠狠夹了一下! “姜居士等等!……啊!” 姜钰听见他的惊呼,顿了一下又将窗户推开。 “姜居士,我,我不是来请教问题的。”王三花疼的龇牙咧嘴,额头上青筋暴跳,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紧紧按住自己的手,“我是想来告知姜居士,小师叔出关了,咱们可以出发去临安城了。” 哦?终于要走了? 姜钰在窗边用手托着腮,笑眯眯道:“那可太好了,今日便出发?” “正是正是。” 王三花吹了吹红肿的手掌,尴尬一笑:“小师叔一出关就立马将事情吩咐下来,此次前去萧家动身者并不多,小师叔一个,他带了两位师侄,还有我一个,再就是姜居士你了。” “小师叔那头已经备好,姜居士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能出发了。” 姜钰点了点头。 “行,等我拿一下刀,这就来。” 登仙放在床榻上,姜钰回身去拿,阴幡儿忽然出声:【小丫头,萧家闹出这么大动静,请来迎仙观的人就这么几个,不正常啊。】 【不正常才是正常。】 姜钰将登仙往身上一背:【这么大一个世家,不会把指望压在一个入世的门派身上,必定会有后手。】 【我并不指望迎仙观这几人能起什么作用,只要能让我进去萧家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就能做了。】 阴幡儿哼哼一声:【也是,你这么狡猾,单打独斗又滑不溜手,不然俺也不会被收到这游仙录里面来。】 姜钰将门推开,王三花正着急往里探头,被抓了个正着。 “走吧。” 洪溪山上又飘起了小雪,从厢房出来到了迎仙观的大门,远远听见几声鹤啼,姜钰将斗笠再戴上,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萧三演。 青年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一身暗灰色松鹤冬袍,十分低调,身旁带着两个将将及他肩高的童子,一人背着包袱,一人抱着拂尘,皆是身着青衣,静静的跟随在他的后面。 “萧道长。” 萧三演回头笑了笑,碧色的双眼宛如幽深潭水。 两人打过招呼,一行人便上了路。 洪溪山不算的高,几人又骑上了马,不过两炷香便到了山脚,再往临安去,也不过两个时辰。 还未过未时,就瞧见了临安城的影子。 萧三演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抬了抬手,一行人速度慢了下来。 姜钰勒马,呼出一大口白烟,寒风裹挟着湿气吹拂着斗篷上的绒毛,她眨了眨眼,眼睫上也挂上了些细霜。 原是城门处站着不少人,还有几辆雕着麒麟瑞兽的马车停在那处。 临安五家,萧氏。 “郎君!您可算是下山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见到慢下来的马匹,脸上一喜,顾不得脚下的积雪,赶忙跑上前来。 萧三演翻身下马,对着来者一礼:“林先生不必如此,家中突发此事,潜鹤自当为家族分忧。” 男人满目激动上下打量着他,口中直念着好,用力拍打了几下他的肩头。 “你的修为又精进了,有潜鹤你在,萧家还能再长盛百年!”他的目光移向萧三演的身后,看见了王三花和姜钰等人。 “这是……王家的?” 萧三演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师侄,王家十一郎,小字临渊,号三花。这两位是我座下的小童,巽风,震木,至于这位……” 姜钰笑眯眯的看着他指向自己的手顿了顿,主动行了一礼道:“见过林先生,晚辈姜钰来自蜀中衔云山登仙阁,此次厚着脸皮跟着萧道长来萧家,实在是打搅了。” 林先生疑惑的看向萧三演,他却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我们清早下山,冰天雪地的,还是先让客人和我师侄弟子几人上马车歇息吧。” 林先生一拍脑门,赶忙招呼过来跟随而来的家丁,自己快步上前牵上了萧三演的马,笑着邀几人上马车。 “怪我,都怪我,还让几位在这城门口受冻,快,快上车,咱们回去再慢慢聊。” 一掀帘子,姜钰愣了愣。 车里空间很大,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将软榻书案都放置在其中的马车,车中还有侍女伺候着暖烘烘的银丝炭,炭上撒了香料,点点荔枝暖香逸散开来将外界的寒冷隔绝。 有侍女上前跪坐到她脚下,恭敬道:“还请娘子和几位郎君卸下大氅和杂物,车中温了姜丝黄酒,给诸位暖暖身子。” 王三花从善如流,将斗篷解下,递了过去,姜钰瞧着他做事,有样学样也将斗篷解了下来。 她摘下斗笠,闻着暖香,感觉身上寒气一并散了去,松快了不少。 王三花看出姜钰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连坐下榻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他忍不住笑道:“姜居士,不如喝点酒暖一暖?” 姜钰点点头,端起面前矮案上的酒盏。 酒色橙黄,撒了细细的桂花,其中并没有姜丝,但轻嗅,能闻出微辣的姜味。 一口饮下,喉头只感觉到绵长的暖意,随即四肢也感觉到暖流上涌。 好酒。 姜钰松懈了不少,撑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胡乱想着。 这头给客人准备的已经是如此隆重,想来萧家迎接自家人的准备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林先生替萧三演打了帘子,两人进了车里,却并无暖意。 同样的矮案软塌,桌上却堆了几张信笺。 瞧着萧三演脸上并无不满之意,林先生松了一口气。 萧家这位少家主,常年在观中清修,最是不喜奢华一套,若是像给客人那样准备,保不准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萧三演坐在软榻上,伸手拿起信笺看了起来,眉头皱了起来。 半晌,他才开口询问。 “爷爷的情况又加重了?” 林先生听到他问家主的事情,脸色也沉重了下来。 “家主…他已经不能出门了,白日里闭着阳光,吩咐人将窗户全部封上了,也不允许外人靠近,只有等到夜里,他才能走出来。” “若只是避光也倒是还好,但家主现在已经出现癔症的情况了。”林先生叹了一口气,“接连两日,他都说见到家中有阴灵不散,说是邪祟。按说癔症的话,请来的孙大夫几服药下去也能好些,但孙大夫却说家主并不是癔症……” 他手指轻轻叩在桌上:“邪祟?阴灵?” “是,一开始孙大夫说不是癔症的时候,我们便推测是邪祟,但族中派遣来的人却莫名失踪了,包括还有一名揭榜的蜀中来的修行者……” 他动作顿了顿,想起了姜钰说的事情。 是的,这个也许就是那她要找的人。 萧三演沉思着,林先生的话却没有断:“郎君,萧氏不可长久没有家主,此次请你下山,一个是为了家主,另一个,也是为了稳定萧家的局面,二房三房那边近来动作可不少,尤其是二房,他们最近和白家那位娘子走的很近。” 白家,白岫。 那位临安双姝,板上钉钉的星衍宗星主。 “他们……他们说郎君你不一定能治好家主,擅自做主请了白家那位娘子过来,听说还有另外几拨人也在来的路上,郎君你……” 萧三演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林先生见状,只好坐下不再言。 入了城,外头却风雪更胜,吹打着帘子噼啪作响。 阴沉的天色似乎预示着什么,压在他心头沉沉喘不上气。 他直觉,萧家这次的祸事,并不简单。 但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也总得见上一见才能知道。 七、闲话 “五家之中,萧家地位最高,白家其次,夏家王家在后,姜家居于最末流。” “萧家前有萧老爷子萧无名,后有五家年轻一辈最强萧三演,几家中鲜有敌手,唯独白家三娘白岫能和小师叔争一争这个第一的名头。” 王三花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我们王家和夏家实力不相上下,也就不多说,最可惜的,还是姜家,当年若是那位姜家天才没有陨落,大概是可以和萧老爷子争一争这个领头人的位置的。只可惜……” 只可惜,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王三花浅酌了一口黄酒,望着被风卷起的纱帘,城内挂起了红灯笼,没想到已是近年关了。 在观中修行修心,早已忘记四时几何,没想到还能回来过个年。 “姜家天才……” 姜钰倒不觉得这姜家与她有干系,从师叔那拿到的玉牌刻的是沈字,可不是什么姜。 但同姓百年之前为一家,姜钰也有些唏嘘。 修行之人不易,折在这条路上的更是不计其数。 可惜了。 马车轻轻摇晃着,外头的红灯笼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扎眼。 蜀地不太下雪,但衔云山却是例外,世外之地,四季分明,她从前常在雪里山中行走,去溪边的茅屋中把深秋时节她和师父用松柏枝熏的肉拿来炖煮。 初春之时下山,如今已是入了冬,没想到一年就快要过去了。 师父他老人家,到底去了哪? 这样想着,姜钰没注意到车渐渐停了。 “咱们到了!” 王三花咋咋呼呼的声音将姜钰的思绪唤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跟着他下了车。 偏门处只有他们一辆马车,门房两位小厮见到贵客已到,赶忙上前迎接。 “几位贵客一路辛苦了,萧家已备好厢房,请几位稍事歇息,晚间备了专门的接风宴,明日再行商量驱邪一事。” 王三花四下望了望,问道:“接风宴?今日可只有我们来?” “这……回贵客话。”那小厮只犹豫了一瞬,便恭敬的将前后道来,“二房大爷和三房大爷也请了仙师来府里,他们人已经先到了,想来此时正在院里休息,晚上会与您几位一同去接风宴。” 姜钰站定,打了个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看见王三花带着他两个师侄和门房小厮说着话,便跟了过去。 “……贵客这边请。” 从门房入内,绕过抄手回廊,从主屋后面转过,姜钰几人便来到了一处院子,小厮躬身道:“这里是云香院,几位贵客这几日在此处歇息便可,若有事,吩咐院里的伺候的侍从即可。” “诶,你不是说还有几人么?怎么没瞧见?” 王三花瞧着院里没有动静,拉住准备告退的小厮忙问了句。 “回贵客,二房大爷请来的是白家三娘,自是不用住在咱们萧府里的,三房大爷请来的是御灵府手下的捉妖师,昨日来的,住在东厢房,今天清晨出门去了,想来是还没有回来。” 御灵府的捉妖师? 果真,下了山过后,大齐遍地都是御灵府和星衍宗的人,躲也躲不过去。 姜钰拂去落在肩头的细雪,抬眼望去,院子中间的水池上覆盖了一层破碎的薄冰,几尾锦鲤游戏其中,荡起圈圈涟漪。 中间的道路早已被侍从打扫干净,几丛腊梅红梅盛开在雪中,香味弥散的院里,煞是好看。 门房小厮离去后,姜钰也将包袱放在了厢房之中,刚推开门走出去,就瞧见王三花和他两个师侄也已经放好了物品,在院中修行。 巽风和震木二人扎着马步,由他们的师叔王三花指点着动作。 “……腿打开点,你们师父可是把这段时间你们修行的任务交给了我的,以后每天卯时就要来院中修行,除了早晚课和平日的术法修行,这几日也要训练一下你们的拳脚,可不要在这几日丢了你们师父的脸。” 两个小子涨红了脸应声,王三花坐在凳子上挖了挖耳朵,这才点了点头,口中小声嘀咕着。 “可别到时候逃都不知道往哪逃……哎哟!谁打我?” 少年捂着脑袋怒目圆睁的回过头来,瞧见曲着手指弹他脑瓜崩,一脸笑意的姜钰,顿时没了火气。 “姜,姜居士。” “王道长,你这是?…” 姜钰看着两个身子瘦弱,扎个马步都颤颤巍巍的小童哑然失笑,这二人看着将将七八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连拳脚都还没接触过? “实不相瞒,此次来萧家祛除邪祟,只怕是危难重重。我这两个师侄,平日在观里被小师叔宠得,只擅使术法却不擅拳脚,如今出来了才知道麻烦,特意托我练练他们。” 王三花一改散漫的态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萧家已失踪好几人,怕是都和那邪祟相关,我也是为了观中着想,若是我与小师叔有了麻烦,巽风和震木也能赶回去给师父通风报信。” “原来如此。” 姜钰点点头:“我对萧府情形一知半解,不如王道长讲上一讲?” 说到八卦,王三花来了兴致,也不管在一旁颤巍巍着双腿咬牙硬撑的两个小师侄,赶忙招呼姜钰坐下,添上一杯茶说了起来。 “虽说在人家里谈论主家不好,但你既然与我们一道,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我理应告知你。” 他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萧老爷子一开始症状确实就是病症,又是咳嗽,又是畏寒的,浑身冰冷,请了好些大夫来看过了,连平江第一妙手的孙大夫也请来了,但效果不尽人意。” “后来萧老爷子就不出门了,一直关在家中,直到萧家遣了人上观里来找小师叔,才知道他们推测是邪祟的问题。要知道这可是萧无名,平江五家的领头人,以他的修行,世间少有敌手,能对他下手还让他中招的邪祟,那可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姜钰听完,面色有些古怪,她久久看着王三花,长叹了一口气。 “王道长啊……你以前是不是没有捉过邪祟妖灵?” 王三花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若是大妖邪祟,是藏不住炁的,特别是凶悍的邪祟,甚至是能影响环境的。” 门口处传来解答的声音,两人皆是愣了愣,瞧见个裹成黑白团子的人立在那,拼命的呵气搓着手。 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腰间挂着一只斗笔,毫无征兆的浮空而起,转着圈打了她的脑袋,疼的她赶紧将帽子摘了下来,捂住了脑袋。 斗笔传来一道老气横秋的声音,追着小姑娘打她的脑瓜:“蠢笨!蠢笨!老夫怎么教了你这个笨蛋弟子,那叫邪祟怨气!邪祟附身人体的话会实力大增!” “哎哟!师父你别打我了!我知道的知道的!” 这小姑娘是个捉妖师? 居然还揣着一只有器灵的法宝。 那只斗笔追着小姑娘跑进了院里,在姜钰二人面前急急的停了下来。 “咦,这丫头……” 姜钰警惕了起来,法宝与法宝之间还是有差距的……这个器灵应该看不出来乾坤游仙录吧… “师父你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小姑娘见没再追着她打,这才停了下来,伸手捏住斗笔,捂着脑袋对姜钰二人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你们好呀,我是萧三巡请来的捉妖师李吒,也暂住在这个院子里。” 八、病症 李吒很是自来熟,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出去跑了一趟,可是累死我了,打听了一圈,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小姐姐你这话让我醍醐灌顶,我也怀疑,萧老爷子可能并不是因为邪祟而患病。” 房屋中并无阴邪之气,又不见外感。 姜钰早在进来的时候便望过气,萧家紫气笼罩,为大盛之象,并没有任何怨气存在。 萧家的情况明显和胡家这个先例不一样,没有见到萧老爷子本人之前,都不好评判。 姜钰琢磨着这件事情的蹊跷,一旁两个人居然聊了起来。 王三花对着两个师侄挥了挥手,那两人心里落下了个大石头,赶紧冲着师叔拱手,相互搀扶着溜回了房间。 他转过头笑道:“我觉得你们不用着急,想必明日应该就会请我们几人一起去探看萧老爷子的情况。” 李吒精神一振:“我听闻萧家二房还请来了白家三娘,江湖上传言她十分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出手。” 姜钰来了兴趣。 “先前在城里就有听说过她的名号,听闻她在京城通过了御灵府的校考,已经做了主事?” “御灵府广布大齐,每个州府地都会有驻扎,白三娘考上的主事,可是整个江南道的御灵府主事,而且她年岁不大,有望晋升做御灵府第三位星主呢。” 李吒说到这个便滔滔不绝起来,一旁的大斗笔传来一声冷哼。 “那丫头离大主事还远着呢,御灵府成立至今,有且仅有星衍宗的人能当星主,如今在位的那两位,是星衍宗的廉贞星沈砚舟和贪狼星西四乾。” 廉贞星,贪狼星。 姜钰默默记下了这两人的名字,忽然想到徐州府主事冯梦生有提到过,李寒光名号七杀,这也是星名,应当与这两人同是师兄弟的关系。 想必星衍宗能人辈出,能以星名傍身的,都应当是门中佼佼者。 “……听闻那白岫擅长水木两系术法,是少有能治愈旁人的修行者,不知道她修为如何,真想见一见。” 李吒不见外的坐了下来,对着姜钰和王三花拱手。 “见面相识,还不知道你们二位的姓名。” 姜钰回礼道:“衔云山登仙阁门下,姜钰。”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洪溪山迎仙观王三花。” 这头三人相谈甚欢,另一边则是阴云密布,众人大气不敢喘,静默的站在雪地中,等待着少家主从房间里出来。 屋内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不多时木门推动,发出暗哑的咯吱声,萧三演从暗处走了出来。 “郎君,家主他……” 萧三演叹了口气,神色很是凝重:“林先生,借一步说话。” 现下的情况,是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的。 “你们先下去吧,郎君想来今日累了。” 林先生看到他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镇定的遣散身后一众家仆和家中子弟。 他走上台阶,落后萧三演一步,轻声询问道:“郎君,家主情况是否不妙?” “林先生,萧家此次前有狼后有虎,到了危急的时候了。” 萧三演顿了顿:“爷爷如今比你说的情况更甚,除了那些症状,已经开始对旁人有了杀意。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定会酿成祸患。” 平江郡第一人要是无差别杀人,那将是一场人心惶惶的动乱。 而萧家,必定会因此而被拉下马,至于倾覆,焉有完卵? 男人的手拢在宽袖中,微微有些颤抖,他隐藏的很好,仅仅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开来。 林先生却脸色大变,马上注意到了他的不同。 “郎君你受伤了!” “无妨。”萧三演抬手阻止了他想近一步的动作,“只是方才与爷爷过了两招,将他哄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而已。” “到底是什么大妖邪祟!害家主到如此地步!” 萧三演垂下眼眸,碧瞳中水波流转,划过一丝阴鸷。 “林先生,我们应当都想岔了,有可能不是大妖邪祟。” “既不是大妖邪祟,那就定是有人作祟了。” 回廊转角处露出一角白衣,萧三演抬眼,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 “白……” 还没等他喊出对方的名字,一只白瓷瓶便冲着他面门丢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有些讶异于这个力道。 “你居然又精进了不少。” “萧家少家主都进步了,同为天才,理应你追我赶才是。” 女子生的十分貌美,见到萧三演惊讶的神情总算是露出笑容,脸颊上显出浅浅的梨涡。 “涂上吧,我从师父手里顺的金疮药。” 白家三娘,白岫。 萧家二房居然将她给请来了,应该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好久不见啊潜鹤。” 萧三演脸上眼熟的神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白岫,好久不见。” 一旁的林先生躬身作礼,见到回廊尽头打开的房门,邀道:“三娘子受邀前来,一路辛苦了,外面风大,还请郎君与娘子进书房再叙吧。” 二人颔首,一同随着林先生进了书房。 林先生将茶水倒好,便退了出去,白岫轻声叹气,端起茶盏轻捻着瓷花,看着林先生离开了屋子,抬手一道灵炁打出,将门关了起来。 萧三演哑然,又瞧见白岫从怀中摸出一件轻纱,抬手丢出失去了踪迹。 但整个屋子中灵炁忽然变得有些停滞粘稠。 这是下了封印又下了结界。 白岫抿了一口茶水:“这次并非二房那边请我来的,而是我主动前来的。事关重大,决计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次请你下山,其实是我的主意。” 萧三演愣了愣:“怎会是你?” “若非事情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我也不想将几大家族的力量联合起来。” 她眸色暗了暗,语气低落下去:“来萧家之前,我去另外三家走了一趟,除了姜家外,白家、王家、夏家都有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畏光,畏寒,癔症……” 他喃喃出声,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还有杀意……” 白岫吐出一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顿时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 “五大家族就有四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些人同时都没法正常顺利的说出话来,思绪十分混乱,越往后拖延病症越多越严重。” “我来萧家,也是听闻萧老爷子的事情,特来查看一下。” 没想到,连萧家也沦陷了。 “你的意思是……” 萧三演脑海中刚出现一个念头,马上就被他按下去了:“不,如果是姜家做的,这件事情也做的太明显了,没有扫尾,痕迹太明显,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白岫缓缓点点头。 “他们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情。” 自从那位天才陨落之后,姜家便元气大伤,收敛了羽翼,甚少再出现在江湖上。 就算是他们把四大家搞下去了,自己真的就能独立于硕大的平江郡么? “这里的事情一定不能走漏的风声,否则定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来,整个平江郡都会闹得天翻地覆。不说五大家族在江湖的地位,有多少人想要把我们拉下来,潜鹤,这件事情关乎到五大家族的前路,你……。” “我会的。” 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说话。 “若是人祸,此人定不能放过。” 九、漏网之鱼 人祸不人祸的,都且是捕风捉影。 在没有抓到确切证据之前都是空谈。 姜钰不知道萧三演和白岫的打算,只在夜里修行入静之时,悄悄潜出了房屋。 她到现在的主要目的,还是找到师父为主,至于其他的事情,能帮上就帮,帮不上,也爱莫能助。 冬日夜里寒冷,只有寂寥的圆月悬挂在高空。 姜钰跃上房顶,将整个萧府格局纳入眼底。 入眼尽是黑瓦白雪,她呵出口气,冒出徐徐白烟。 真是奇了怪了,萧府老爷子若是真和大妖邪祟有瓜葛,府内定会有灵炁波动,就是白日里看到的紫气,入了夜居然也没了。 姜钰眯了眯眼,眼尾红痣隐隐发烫。 【你这样看能看出个啥?】 丹田内阴幡儿传来一声嗤笑:【小丫头,不是俺笑话你,若是邪祟有意隐藏,你还真不一定能找出来。】 【谁说我要找邪祟?】 姜钰无声笑了笑,手中掐诀,口中低声念着咒,无字天书应声而出,滴溜溜的旋转在她指尖。 “破巢点穴,摄魂勾魄,万象化一,灵犀现法!” 阴幡儿忽然打了个寒颤,按说他本是妖灵,本就习惯阴冷的环境,但却在此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是……追魂术! 【你这是要干啥?追魂术都使出来了!】 【不是一般的追魂术,是游仙录进阶之后的追魂术。】 姜钰无声的笑了笑,手中游仙录被袭来的阴风裹挟,发出呲呲声,【萧家作为世家大族,问人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倒不如问问早年亡于此地的阴灵问问。】 阴幡儿打了个冷战。 这疯丫头,做事情一直都这么剑走偏锋的吗?? 姜钰掐着诀,注意力全放到施术上,阴风连连,吹的她长发刮着脸飞扬了起来。 然而半刻过去了,游仙录依旧还是滴溜溜的旋转着,却没有一缕阴灵到来。 奇了怪了…… 姜钰皱起眉头,身后屋顶黑瓦传来两声轻响。 “咔哒” 她猛的转回头,看见一脸尴尬的李吒手里提溜着一只半透明挣扎不停的阴灵,冲她小声打了个招呼。 “晚,晚上好啊。” 还有她身后的那只大斗笔…… 虽然很想假装没看见,但姜钰还是含笑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你这是什么法宝?居然还能给这追魂术增幅?” 李吒似乎十分好奇,捏着阴灵就跳到了姜钰身边,对着游仙录仔细看了一遍,啧啧出声。 姜钰垂着的左手动了动,忍下了心里对探究的不适。 “没什么,只是一件师门给予的法宝而已,日后还得还给师门的。我本想趁夜里用追魂术搜寻一下,结果却没有成功。” 李吒身后的大斗笔这才移开了目光,小姑娘乐呵呵的回道:“你这宝贝并不差,还是能吸引来阴灵,只是这萧府的大宅子,只怕是以后几十年都少见这些邪物了。” 姜钰一愣,抬手将游仙录收了起来。 “这,这是为何?” “因为此地的阴灵都已经被吃掉了呀。” 李吒踩着瓦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摸着下巴,望着脚下硕大的萧府。 “人死化作阴灵,就算是生前的大善人,也得排队三十年才能投胎转世,你来自衔云山,那地方传说中的冥山,正统的阴阳交界之地,应当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姜钰心念一动:“就算是本该在此地的阴灵失踪,也不能断论他们是被吃掉了。” “诶!说得好。” 李吒笑眯眯的将手中捏着的阴灵拿到了她面前:“这不是抓来了一个漏网之鱼么。” 阴灵看上去甚是虚弱,不知道被她用什么手段捏的变了形,只能微微弯曲挣扎,咿呀着说着听不懂的话。 姜钰沉默了一瞬。 小姑娘一改正经的模样,弯下腰讨好的问脚边的大斗笔:“师父,你看我说的是不是?” 只见笔杆中间金色的饕餮纹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只巨大的眼睛睁开来,它只是轻蔑的瞥了一眼李吒,老气横秋的开口道:“还算不错。” 李吒也不恼,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着只觉得她头上泛着傻气。 大斗笔诨号老神仙,姜钰看着他再看看李吒,心下感叹。 还真是个好师父。 “姜钰丫头,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法宝应该能对阴灵使吧。” 老神仙迈着笔尖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大眼睛看向姜钰:“这个漏网之鱼便交给你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问出话来。” 也不知道李吒是怎么抓住这虚无缥缈的阴灵,姜钰不敢上手去接,她可不会傻到觉得空手就能办到这种事情。 思量之下,她听见阴幡儿的传音。 姜钰躬身对着老神仙抱拳,抬手掐诀,朦胧月色之下,响起一阵哗啦啦纸页响。 李吒和老神仙皆是一愣,瞧见姜钰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男人出现。 男人头上带着竹斗,手中拎着根丧幡,只对着她嘿嘿一笑,声音却似哭非哭。 小姑娘鼻翼轻煽,脸色大变:“妖灵!” “你不是术士么!怎么还与妖灵混在一起!” “蠢货!这是被收服的妖灵!你傻啊!” 话音刚落,老神仙弹起来扎扎实实给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站在李吒肩头眯着眼睛看向姜钰。 “到底什么法宝能办到这种事情,小丫头,你真是来自衔云山么?” 姜钰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眼眸中透露出一丝狡黠。 “如假包换。” 阴幡儿压低了帽檐,将丧幡背在了身后,这才走上前来。 李吒咽了咽口水,伸手将阴灵交给了他。 阴幡儿转过头,对着姜钰笑道:“您就请好了嘞,俺马上就给他拷打出来。” 说罢便转身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乖乖,还能这么玩……” 李吒愣愣地看着消失的阴幡儿,好似顿悟了一般喃喃自语。 老神仙瞥了她一眼,转过身看向姜钰。 “三丫头少见多怪,老夫可不是眼盲心瞎,丧幡妖灵,这得不少年头了吧。” 姜钰挠挠头,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眯上双眼,活脱脱的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侥幸而已侥幸。” “侥幸。”老神仙也眯上了眼睛,冷哼一声,话头直接转了向,“几时能好?” 姜钰没有直接回答,只过了不到三息,屋顶上忽然刮起了微风,又响起了纸页哗啦的声响。 “哼,什么几时能好,不过是问些事情,还需要让你们等么?” 十、机关密室 阴幡儿出现的太快,别说李吒和老神仙愣了一下,姜钰也心里犯嘀咕。 确实,这速度,过快了吧。 阴幡儿扶着斗笠,嘿嘿一笑,将方才问出来的东西说了出来。 阴灵三十年一轮回更替,就算是山河更改,原也是不会随意离开自己的位置的。 那被李吒捉住的阴灵,本是一七岁幼童,因失足落水而亡,停留在萧府旁已有十三年有余。 事情发生在半年之前。 时逢上元节,他便溜了出去看灯会,是夜里,玩的不亦乐乎,忘记了时辰,等到了天际微微发白,才念念不舍的返回来。 却不想瞧见了骇人的一幕。 有个岣嵝的身影,蹒跚着在萧府院内行走,府中寂静无声,似乎根本没有人发现这样的异常。 小孩本是好奇,想要凑近去瞧,却发现这老头,居然能空手抓住阴灵! 众人皆知,阴灵积怨便会成邪祟,老头抓着挣扎的阴灵,将其缠绕在手上,搓扁捏圆,就要送入口中! 怪哉! 怎会有人生食阴灵! 小孩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瑟瑟发抖的后退,只见被抓住的阴灵死命反抗,那魂魄上都溢出怨气了,显然是要异变,却无力的被那老头一口吞下,还咀嚼了半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那双犹如夜灯鬼火的双眼缓缓转了过来,吓得小孩屁滚尿流,不敢再来。 姜钰轻轻握上红葫芦,心里只觉得奇怪。 从来都听妖灵邪祟害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说有人能生吞即将变成邪祟的阴灵。 阴幡儿顿了顿,低声道:“丫头,那小屁孩说了,瞧见那吃阴灵的老头直接消失在了院子里面,俺猜的话,应该不是直接消失的,他又不是大罗神仙。” 老神仙瞄了他一眼,半眯着眼睛点点头。 “你说得对,他绝对不是忽然一下就消失的,也许那院子里是有什么机关。” 李吒好奇问道:“萧府院子这么多,那个院子在哪呢?” 阴幡儿瞧了眼姜钰,后者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你们随俺来。” 索性院子离他们几人的位置并不远,翻过两个抄手回廊,从正堂右侧的偏房越过,阴幡儿便停下了脚步。 姜钰抬头,上头牌匾赫然篆刻着青云轩三个大字。 倒像是个书院的名字。 “就是这里了。” 木门上落了锁,按说这样一个院子里正堂如此接近,不应该荒废才对。几人翻身落了下去,却发现里头枯枝败叶,满布着蜘蛛网。 “咳咳咳。”李吒伸手掸着面前扬起的灰尘,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地方怎么回事,都没人打扫的么?” 老神仙环视周围,青云轩内很大,除了东西厢房外,正对着有一间主屋,侧面还有小厨房,院子中间呈田字分布,种了三两株梅花,树下有石桌石椅,还有一口老井。 头天落的雪,还积压在院中,压得枝条起不来。 姜钰走上前拍落压在梅花上的白雪,将枝条折了下来。 “这里灵炁很是异常,应该就是此地了。” “异常?” 李吒鼻翼微动,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为何异常,这里的灵炁分明十分顺畅,并无阻碍,没有摆阵结界这样的停滞感。” “蠢蛋。”老神仙叹了口气,“如此衰败破落的院子,又无人打扫,久而久之灵炁自然衰竭混乱,可此地分明正常,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我建议咱们分开去探探路,说不定那吞吃阴灵老头的巢穴就在此地。” 姜钰目光在老神仙和李吒之间徘徊,慢条斯理的说了出来:“若是遇见了危险,尽量逃脱来院中。” 她直觉这个地方十分不妙,可能会有关于萧家老爷子的秘密。 且不说明面上她和李吒同是前来为萧家排忧解难的,但实则两人不是同一家请来的。 李吒和这件拥有器灵的通灵法宝,大半夜的跑出来来到这里也一定有自己的秘密。 姜钰没有想要探知别人秘密的想法,还是决定不与她们一同走了。 李吒还想说些什么,老神仙却先她一步应了下来。 “行,小丫头说的对,咱们分开探查,如果有什么情况就来院中汇合。” 小姑娘搓了搓鼻子,对着姜钰讪讪一笑。 “我去东厢房,劳烦你二位去西厢房查探一下,至于主屋……” “等到咱们都出来了再去看看也不迟。” 老神仙说完便转身往西厢房走去,李吒见他直接走了,也不好耽搁,只得对着姜钰点了点头,转身向西厢房跑去。 姜钰顿了顿,解下背着的登仙刀,握在了手中,整个刀肉眼可见的慢慢缩小了。 阴幡儿好奇:“你这刀,还能改变形状的?” 姜钰掂了掂手中缩成环首刀一般大小的登仙,将刀抽了出来,刀身寒光凛冽,姜钰心里平静了许多。 “登仙是法宝,已陪伴我许久了,有它在,我安心。” 她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西厢房,扭身往东厢房走去。 伸手推开房门,吃力的吱呀声从门缝传了出来,落下了不少灰尘。 姜钰没有点灯,只是手中掐诀抹着双眼,对称的红痣隐隐发亮发烫,将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东厢房曾经并未住人,这间屋子并不大,摆放了好几个墙面的博古架,放置了不少花瓶玉器,还有一些藏本。 进门有一张八仙桌,白瓷的茶盏之间拉起了蛛网,姜钰伸手一拈,手指头上沾满了灰。 屋子里应该是没有人来坐过。 姜钰将刀背在身后,抬手去摸博古架上的花瓶玉器。 但大多数瓶子和玉器上都落了灰,并没有人动过的痕迹,墙面也完好无损,应当是没有机关存在。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么好的院子,为什么给封存起来了? 姜钰踱步走到了内室,里头放了一张黄檀书桌,外窗大大开着,桌面被吹的杂乱,还有点点水珠凝在上面。 想来是风雪吹了进来,化在了桌上。 她刚想伸手触摸桌上的宣纸,就被阴幡儿拦住。 他沉声道:“小丫头,桌子有古怪。” “如何看出?” 阴幡儿指了指桌面上被宣纸压在下面露出半截的黄铜镇纸:“这个东西,如果俺没猜错,这是个容纳灵炁的东西,谁没事放这种玩意在书桌上,不得宝贝的在身上带着。” 姜钰有些惊讶:“若是我将灵炁注入其中会怎么样?” “这……” 阴幡儿挠挠头:“俺也不知道,也许会有机关攻击咱们。” “既如此,倒也不怕。” 姜钰将登仙横在了面前,阴幡儿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捏紧了丧幡警惕着周围。 做好了准备,姜钰便伸手拨开了改在镇纸之上的宣纸,覆上了镇纸。 黄铜镇纸十分沉重,姜钰将灵炁注入其中,这镇纸似乎与什么东西相连一般,根本拿不起来,她只好顺着边,往下拨动。 预料之中的机关剑雨、陷阱之类的东西没有出现,堂中八仙桌下忽然传来一声卡嗒声,两人皆是愣了愣,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八仙桌下消失了一块石砖,有一条往下的通路显露了出来。 十一、狐妖 姜钰立即就决定下密室。 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古怪,若不下去,怎么能得到有用的东西。 说不定这个密室就是那吞食阴灵的老头的巢穴。 从台阶向下空气慢慢变得有些稀薄,姜钰拿出了游仙录,警惕着密室内有机关发动。 往下走了有十几步,两人落到了实地。 “这地方灵炁有些乱啊。” 阴幡儿捏紧了丧幡,紧紧跟随在姜钰身后,“小心一些,莫要冲动上前。” 姜钰环视了一圈,密室中倒显得颇为普通,中间只放了张矮案,还有一张软榻,案上有一些书籍,还有照明的油灯,放置毛笔的笔架。 她没有贸然上前去,只是沿着墙根,摸索着往前走去。 墙面十分坚实,没有空砖和隐藏的机关存在。 如果这个密室仅仅是这样,那单独再盖一个房间不也就行了。 单独往下掏出一个空间,不是很麻烦么。 姜钰思索着,转头又看向了矮案。 桌上的书籍十分普通,不过是几本市面上流通的法本和辨识妖兽和灵药的书罢了。 阴幡儿挑开软榻上的薄被,上面有些凌乱。他伸手摸了摸,布料还很柔软。 “看起来这里倒是经常有人来,被子都还是软的。” 有人经常来! 姜钰恍然大悟,她蹲了下来,拍了拍矮案后的蒲团,蒲团上缝制的布料十分柔软,并没有那种灰尘侵入的硬实感。 果然,这里不是萧府想当然做的密室。 想来,应该是有人经常在此处会客才对。 若是作为会客用的密室,那应该…… 姜钰伸手翻开半掩上的抄本,上面的句子抄写到一半便停了笔。 她瞧着文字喃喃出声:“……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 前人张茂先的博物志,这抄录的是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 没能找到线索,姜钰心里有些浮躁,她重重的合上抄本,侧边没放在笔架上的毛笔落到了桌下。 阴幡儿低头去拾,抬头瞧见一缕细微的灵光。 “诶!姜钰丫头快过来。” 姜钰回头,看见阴幡儿滑稽的跪在软榻边上,伸着脑袋往架子里头看去,一手捏着丧幡一手捏着笔杆,十分可笑。 她倒也没笑出声,急忙像他一样跪在了软榻边,低下头往里看。 是一只布条,隔远了看,只能看清上面绘了符箓。 这是什么东西? 阴幡儿将毛笔放在了案几上,把丧幡伸到了架子下去够那个布条,好在他手脚长,两下就将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裹着白布朱砂符箓的盘子形状的东西。 姜钰隐隐感到这东西十分熟悉,顾不得那写满了朱砂的符箓纹样烫手,急切的将布条拆开来。 这东西显露真身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阴幡儿探头过来,只瞧了一眼,脸上血色尽失,他惊叫出声:“三宝阴阳镜!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三宝阴阳镜,无人能知其来历,不知其归处,据传能吞天食月,容纳天地万物,是江湖上十分有名气的法宝。 除了声名赫赫的吞天食月之能,更为出名的则是它的主人,星衍宗前任神将登明——戚引雀。 姜钰捏着镜子,指节发白。 错不了,在她拆开这些封印法宝的白布后,宝镜溢出的灵炁让她十分熟悉,这就是师父的东西。 这么重要的法宝居然被人封印起来,还丢弃到了床底。 师父不止是来过此地,更是败北于此。 萧家,难道师父失踪的事情与萧家有关系么? 姜钰心中大乱,愣愣了半晌,才用游仙录将三宝阴阳镜收入其中。 法宝是被人封印了起来,师父不一定就来过此处,不如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阴幡儿拍拍胸口顺了顺气,吓死了,这可是那个将他封印在仰天窝的大能的法宝,这要是他都栽在这个地方了,那他岂不是也小命危矣。 他瞧着姜钰又埋头在案几上摸索起来,也想前去帮忙,刚踏出一步,姜钰摸到桌上的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 东北方的角落,有扇厚重的石门门缓缓的打开来。 姜钰诧异的转过头去看,门后面燃着油灯,灯光昏暗,但在黑暗的密室中却显得十分亮眼。 密室之中,居然还有密室! 内室里,在开门的一瞬间弥漫进一股浓厚的灵炁,很是腥甜。 是血的味道。 阴幡儿走在前方,把姜钰护到了身后:“小丫头俺来打头阵,不过你可得注意着呀,若是有危险,记得把俺召回游仙录。” 姜钰无奈地点点头,两人一同向着第二层密室走去。 要是说先前的密室只是一间会客听取秘密情报的地方,那第二层密室,便是萧家的秘牢。 她刚一踏入其中,便被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密室墙上挂满了各色刑具,闪着寒光的刀身上略略布着铁锈,不知道是真的生锈,还是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刑具之下被人挖出了一个水池,上头罩着铁做的牢笼,四方各贴满了封印的符纸,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水池之中荡起几圈涟漪,里头关押了人,应该是醒了。 姜钰警惕的走了过去,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封印符箓,往里头看去。 那是一个垂着头的小孩儿,他被四面牵制着他的铁锁捆绑着,这些铁锁看上去比他的手臂还要粗大。 浑身的衣衫褴褛,只能盖住他纤细的四肢,露出来的双手白的没有血色,长长的头发垂到了水面上,漂浮起来像是游荡的水草。 似乎被姜钰掀起封印符的举动惊到,小孩儿动了动,露出了藏在水下的橙色大尾巴。 未完成化形的狐妖? 姜钰皱起眉头,萧家这样一个修行世家,又是密室,又是秘牢,还做出私自关押妖灵,甚至动用私刑的事情来。 是否太过残暴了。 牢笼中的铁链轻轻碰撞发出哗啦声响,小孩儿抬起头看向姜钰,发出虚弱的声音。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姜钰丫头,这小子灵炁波动十分虚弱,这座水牢应该是有什么法宝在不停的消耗他的灵炁,俺想要救他。】 姜钰有些诧异的看向阴幡儿,没料到他会主动说想要救下这个幼妖。 阴幡儿目露不忍,似乎想起来什么往事。他见姜钰没有阻止他,拿起丧幡抖了抖。 “小孩莫怕,往后稍稍退一些,俺来试试能不能把你救下来。” 十二、收获 姜钰一把将封印符扯了下来,却没有让阴幡儿上前来。 露出来的空洞正巧对着小孩儿的脸,她瞧见对方抬起头来,露出瘦消的下巴。 “你且等等,不要着急。” 姜钰左右看了看,看见挂着刑具的墙上有几个悬挂的布袋,她将其摘了下来,伸手一掏,摸出了几块飞蝗石。 她掂了掂,反手就将飞蝗石掷了过去! 阴幡儿眼见这道黑影掠了过去,张开了嘴没能发出声音,一道亮光便突兀的闪现出来! 笼中小孩儿动了动,抬起头来看向外面,牵动起笼中条条铁链,有散发着蓝色光亮的符文缓缓流动其中。 直到飞蝗石跌落水中,他才看清了姜钰冷然的脸色。 他愣愣的瞧着姜钰,苍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果然,这里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姜钰抿了抿唇,看笼中小孩儿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能让萧家打造这样一个监牢,又贴满了封印符箓限制行动,这样的妖灵,真的简单吗? 她走到铁笼边蹲下身来,轻轻扣了扣。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小孩儿嗫嚅着嘴唇,低声回答道:“仙师,我叫阿明,是山林里的一只小狐妖。因为前些日子救下了一个厉害的大妖,被这里的捉妖师看见了,就将我抓了过来。” 姜钰眸色映照着水色微微泛起波澜。 “大妖?他们是想问出那个大妖的下落么?” 阿明眼中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他们把阿明抓回来,只把我关在这里,给我戴上了这些锁链,阿明不记得了。” 铁链上流动的符文已经消失不再浮现,只有微微荡漾的水波卷动起他的长发。 姜钰想了想,从怀中将三宝阴阳镜拿了出来,问道:“你看看,那个大妖可曾拿出过这个法宝?” 阿明愣了愣,声音提高了些:“是,正是这个!那个大妖逃走时把这个法宝丢给了阿明,然后阿明就被抓到这里了。” 果真是师父。 他们难道就是萧家的人么?可他们为什么要抓师父? 姜钰站起身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如果是她,她要去抓捕对方,应该是对方手中有她想要的,需要的东西…… 或者是对方知道了游仙录和衔云飞刃的秘密…… 秘密! 她霎时间茅塞顿开,师父定是知晓了对方的秘密,才惹上了杀身之祸,殃及他人! “那你……” 姜钰踌躇着还未问出口后面的问题,就看见阿明垂下了脑袋,似乎晕了过去。 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想来是刚才回话勉强提起精神,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见过师父,还救了对方,若是没有他,师父想必早就被那伙人抓住了。 该怎么破解这个牢笼将人救出来呢? “诶,不如试试看三宝阴阳镜?” 阴幡儿目光落到了姜钰手中的镜子,脑海中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十分可行。 “三宝阴阳镜据传能装下世间万物,你用镜子将他收入其中,等出去之后再把他吐出来,不就好了?” 姜钰把镜子拿了起来,有些沉默。 她倒是想用镜子,只是法宝认主,师父也从未教过怎么使用,这不是为难她么? 这馊主意。 阴幡儿似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你这丫头怕什么,你与戚引雀出自一脉,想来灵炁都有相似之处,还怕这镜子反噬你吗?” 手中宝镜闪烁着屋内油灯的暗光,看得姜钰有些烦躁。 “既如此,我便试试看了,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她将三宝阴阳镜举了起来,将灵炁注入其中,一道镜光从上面浮现了出来,自己就对准了关押在水中牢笼的阿明。 居然无视了牢笼的封印和符文结界! 姜钰拿不准这宝贝能不能将阿明带出来,心下忐忑,想着往里头看一眼,就被突然扎眼的白光刺了一下,眼前忽然黑了两息。 再看见,牢笼中已是没了阿明的踪迹。 成了! “居然还真的成了!”阴幡儿笑了起来,姜钰也松了口气,将三宝阴阳镜收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宝贝只用灵炁就能使用,但现在能将人救出来,也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后面再来想吧。 等两人出去的时候,院中明月已是倾斜,映照着几棵梅花树倒出影子来。 李吒坐在院中石凳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瓜子,翘着腿磕着瓜子。 瞧见姜钰出现在门口,她笑着招呼道:“你可算是出来了,要是再瞧不见你,我都想再进去找你了。” 姜钰走下台阶,上下打量李吒的模样。 毫发无损,神情平静,看上去应该是有所收获。 “我在东厢房是个书房,我在里面找到了一间密室,但那间密室应该是用来会客的,并没有什么发现,你呢?” 李吒将瓜子一丢,拍了拍手。 “西厢房是个住处,没有密室也没有暗格,只是我找到了一本册子。”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纸的册子,递给了姜钰,姜钰接了过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翻开来。 “……丑月十五,留香楼,一家五片。”姜钰皱起眉头,将册子再往后翻了一页,“寅月十五,赛云榭,一家五片。” 这是什么,账本吗? 她疑惑的看向李吒。 李吒神色有些得意,笑着点了点册子上的字, “你瞧着,觉得这是什么?” 姜钰沉吟了一会:“像是在分什么东西,片?哪有这么分的。” “师父和我猜,也许这东西和萧老爷子的病症有关系。” 李吒来了兴头:“也许是什么有毒的天材地宝,或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的太岁!他们找到了什么东西,将其切分了,这是个分赃的账本。” 分赃? 姜钰看来不怎么像。 “如果是分赃,那为何不能一次分完?要这样费力的每个月都分一次呢?” 她往后再翻了几页,除了月份在变化,内容几乎没有什么改动。 “藏这个账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吞食阴灵的老头,他如果真的有吞食萧家地界上阴灵的能力,他要是想独吞了这个宝贝,想来在平江郡这地界,又有几个人能对他置喙?” 李吒手托着腮,皱起眉头仔细想着姜钰说的话。 好像是这个道理。 “除非是这个东西让他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分出去……” “比如说,诅咒。” 十三、推测 诅咒一术自古就有,小到山村中纳鞋底的老娘抽出鞋底拍打小人,大到鲁师一脉厌胜之术。 这话说的不像空穴来风,毕竟萧老爷子的症状十分接近。 “萧家作为平江郡五家之首,在江湖上可不定手脚就干净。”姜钰合上册子,有个念头在心里打了几个转,“若那个吞食阴灵的老头和萧老爷子是一个人……” 李吒猛地一拍桌面,神情十分兴奋:“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如果说是诅咒和吞食阴灵造成的症状,那就能说得过去了。” 老神仙站在石桌上,半阖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着问题。 姜钰看向他们,面色有些沉重:“如果是我们推测的这样,才麻烦了。” 如果不止是萧老爷子一人有这种情况,而是好几个人都这样…… 李吒愣住,随即吓出一身冷汗。 “江湖上排的上号的高人都中了这样的阴招,这得是多厉害的对手啊。” 老神仙跳下石桌,站到了李吒腿上,斩钉截铁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绝不是以一人之力就能解决的,姜钰,你是同萧家少家主那群迎仙观的人一起来的,还望你将今天的事情告知一声,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我没推断错,出现同样情况的人,一定就在平江郡五家之中。我带着李吒前去探查一番,今日的事情,莫要将我二人……” 他的话没说完,但姜钰也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我明白了,你们前去一定要小心。” 李吒带着老神仙走的很急,只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屋顶。 映照着朦胧月光,姜钰心底沉沉。 今日之事让她看到了找到师父的希望,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连三宝阴阳镜都丢在了萧家,还有一伙人在追他,很难说有没有遭到毒手。 也不知道那个小狐妖阿明身上有没有线索。 然而一连两天,狐妖阿明都没能苏醒,姜钰几次将灵炁探入三宝阴阳镜,都石沉大海,只能得到法宝反应说他并没有醒来。 除了阿明没能醒来之外,院子里面两个厢房的大门,也一直没能打开。 萧三演那天带他们回来便不见了踪迹,连带着王三花和那两个小弟子都不在院子里。 而李吒则是一直没有回来,不知去向。 萧家的人并没有过问他们的行踪,姜钰虽然心有不安,但也只能按捺下心绪。 索性游仙录在仰天窝一事之后便再次进阶到了【离】字,姜钰摸索着展开画卷,龙鳞页无风自动,露出两张图画。 一张是阴幡儿的【丧幡】,另一张则是还在修补之中的【肉身罗刹鸟】。 肉身罗刹鸟的威力实在过于可怖,以至于反噬特别严重,再加上当时姜钰一刀几乎摧毁罗刹鸟的魂魄,以至于现在修复起来速度特别慢,还在沉睡之中。 而阴幡儿则不同,他在游仙录中温养的很好,只要姜钰一个念头,他便能出来助阵,只是将他召出来需要一定的炁,若是来两个阴幡儿这样的妖灵,姜钰不知道还能不能供的起。 她将这两页翻过,仔细研读起后面的术法来。 游仙录晋升【离】字之后,这一页的记录就显得更多了。 “四象显法。” 姜钰望着术法的名称喃喃出声。 到了离字阶,游仙录就已经不再拘泥于收妖刻印的作用了,而是更重于四象五行之炁的运用。 四象显法,则是四象化身之术,使用时化身四象神兽,能震慑八方,威力无穷。 就是不知道在使用的时候能否加持五行之炁。 姜钰思索着什么时候能再与萧三演或是王三花比试上两场,试试看游仙录上的几招。 就这样修炼到了第三天,院子里才有了些动静。 王三花领着两个小师侄回来了。 姜钰走出房门,院内冰雪已消,穿堂寒风毫无遮挡席卷而来,让她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姜居士,你这是?” 王三花一进院子就看见姜钰直奔他而来,吓得往后一跳。 姜钰此刻面色白中带青,两个眼圈黑乎乎的,整个人乱蓬蓬毫无形象可言,她心里记挂着那日的事情,又只能讲给相关的人知晓,实在憋闷的受不住了。 少女随身背着的登仙刀并未带在身上,奔跑的时候红葫芦打在腰上的玉坠子上劈啪作响,十分狼狈。 她两步并作一步,欺身到王三花面前,急切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们这几日是去哪了?” 王三花往后仰着,赶紧扶住将倒欲倒的姜钰,尴尬的挠了挠头。 “姜居士你有所不知,小道这两日确有要事在身,带我这两个师侄去了一趟王家,不知姜居士找小道是有何事?” 姜钰定定的看了对方半晌,缓缓松懈下来。 原来是去了趟自己家,她还以为这几人没能调查清楚情况就遇上了麻烦。 她神色减缓,声音软了下来:“原来是这样……” “姜居士这是在担心小道?” 王三花似乎很是震惊,他磕磕巴巴道:“姜居士,小,小道是出家人,虽然日后许是要回王家,那,那也是不能……” 姜钰愣了愣,一本正经地仰着头对他说道:“王道长误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这两日的发现罢了,事关重大,我不敢轻信他人,你们这两日都不在院内,我也无从得知你小师叔的下落,才憋的狠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三花涨红了脸,转头将跟随在身后累的直打跌的两个小师侄赶回厢房,这才回身来手忙脚乱邀姜钰在院中坐下。 “不知道姜居士你发现了什么?居然如此紧张。” 姜钰坐下,思绪这才安定下来,她拿出了那本册子,轻轻放到了桌上,推了过去。 王三花不明所以,只好拿起来翻看。 “王道长你应该早发现了,我是个没有去御灵府做记档的术士,手中有些小手段,平日里寻人看事也方便。那日夜里我本打算趁时辰正好,找几个阴灵问问关于我要找的长辈的事情,却没想到,这萧府地界,一个阴灵都没有。” 姜钰顿了顿,抬眼瞧着王三花看着账本,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于是我便去附近转了转,逮到了一个小孩儿阴灵,这才问了出来,萧府这地界,有一个老头能吞食阴灵,自上元之后,这地方的阴灵近乎被吞食的无影无踪。我在小孩儿的指引下去到了萧府锁上的院子,青云轩。” 王三花猛地抬起头来,失声打断了她的话:“青云轩?!” 少女眸中水光潋滟,靠在桌上的食指轻轻敲了敲。 “正是这青云轩,我在青云轩内,找到了这本册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道长,那个吞食阴灵的老头便是萧家老爷子,而这件事情应该还牵扯到了你们王家,不,平江郡五家,应当无一例外,都有同样症状的人吧。” 十四、暗涌波澜 萧老爷子萧无名,年轻时曾是与陶星衍这等天才人物一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能。 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落寞的萧家,再回到了平江郡五家巅峰。 就是如今,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临安城颇受敬仰。 如果谁说德高望重的萧老爷子,居然堕落到与邪祟无二样,在这里大抵都只会被人嘲笑。 王三花骤然听她这么说,刚想笑出声,但脑内瞬间闪过这几日调查到的事情,便再也笑不出声。 他抬眼瞧见姜钰面色平静,手中薄薄几页册子仿佛有千钧之重,难以放下。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问道:“这些只是你一面之词,如何能证得?” 姜钰望着他良久,转而言他:“王道长,我想你这两日回家,也是因为家中有人出现同样的症状了吧。” 少年还略显稚气的脸上却是难得的严肃。 “这也是你推测出来的?” “你只管说是与不是?” 他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 姜钰拧着眉头,心中很是不解。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人就算是不知后果,也要尝试? 王三花垂下眼,愣愣的望向册子半晌,这才伸手合上册子,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姜居士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钰愣了愣,急道:“为何?” 他避开姜钰凝视着他的双眼,转而看向院中的红梅。 虽然深冬寒意料峭,但临安城的积雪早已经在一日前消融了,城里无端又冷了几分。 红梅迎着寒风开的艳丽,但王三花知道,这花,开不了多久了。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大概率已经不是萧家自己的问题了,你知道我为何今日赶回来么?正是因为今日未时五家将在萧府议事。若事情真如我们所料,你这继续追查下去,莫说要找到你的那位长辈,只怕是你自身也难保。” “如此,你还要查么?” 姜钰瞬间感觉脑袋仿佛忽然被一棒子敲了下来,说清醒不算清醒,只有‘自身难保’四个字在心间回荡,震耳欲聋。 这个‘东西’或许已经涉及到平江郡五家的秘密了。她是可以查到一些隐秘,但不代表她能继续平安的往下查去。 有些事情,可能不是正确的,但却关乎到无数人的切身利益。 为了维持表面的安稳,牺牲一些,就是闹出一些不平静,总有人会出手镇压下去。 姜钰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江湖的隐秘和暗涌。 她能进入萧家本就是十分凑巧难得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萧老爷子萧无名病重之时,萧家陷入混乱无暇顾及其他。 否则就凭她和李吒这样明目张胆的探查,应当早已经被拿下了才对。 但是…… “也好。” 姜钰站起身来,对着王三花拱手道:“这件事情本也就是你们平江郡五家的事情,与我姜钰无甚干系,你们既已经有了决断,我也就不插手查下去了。若是后事有用得着姜钰的地方,知会一声便是。” 王三花诧异先前姜钰如此难缠,现如今却是这么干脆。 但转念一想,姜钰本身也就是来萧府寻她那位来自蜀地的长辈,现在长辈没找着,倒是找到萧府的秘密,如今能撇清干系,落一身清净。 “姜居士高义。”王三花眉目舒展,也对她抱拳道,“如果我们这边有你那位长辈的消息,定是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的。” “多谢。” 姜钰不再与他多寒暄,只说自己还要修炼,便进了厢房。 王三花也没多呆,天寒地冻的,他只是默默的看了一会姜钰紧闭的大门,也就转身走了回去。 门口震木和巽风两个小童探出头来瞧着自家师叔心情颇好的哼哼着小曲走了进来,刚要溜走,就被他一个拳头招呼到了头顶。 “两个小崽子尽在那偷听,回头都给我抄道德经去!” 外头声音越变越小,姜钰这才松开了紧捏着门框的手。 亮光透过明纸,映下了一片阴影垂到了她的脸上。 待在屋里的阴幡儿从暗处走了出来,瞧见她这幅模样,干笑了两声。 “姜钰丫头,你这是被劝回来了?” “是啊。” 姜钰转身,面上带着笑:“被他劝回来了,事关平江郡五家秘事,怎好再与我分说?李吒与我做了些无用功,现在看来,我只用找我师父就好了。” 阴幡儿瞧着她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嗤笑出声。 “莫要哄俺说这些废话,你以为俺不晓得,你师父的失踪与萧家这件事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你这鬼丫头不会继续查下去,俺小老儿第一个不相信。” 姜钰搓了搓手,这才感到身子回了温:“我只是不再继续查关于平江郡五家的事情而已,但是没说我不会查关于我师父的事情,我说了,只用找我师父就好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刚才跑出去也没注意到,这下回来踩在地龙上才感觉活了过来。 她捧着脸感觉暖和了不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这才抬眼问道:“那小狐妖醒了吗?” 阴幡儿嘿嘿一笑:“虽然还未醒来,但却已经能被我带出游仙录了。” 他掀开床上垂挂的帷帐,露出里头小小孩童来。 小孩儿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还有半截毛茸茸的尾巴露在被子外面。 姜钰走近,坐在了床边,伸手把被子往上面扯了扯,碰到了他消瘦的肩头,目光流露出些许怜悯和不忍。 “这小妖受伤过重,不知道那个源源不断取他灵炁的东西是什么,他身体里面亏空太久,就是游仙录有修补经脉的能力,他也得睡很长时间。” 阴幡儿摇摇头,站在一旁,口中啧啧道:“他还这么小,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的。” 姜钰眸色沉沉,心中惴惴不安。 她从幼童之时长至如今,接触最多的,其实也就是妖灵。 除了因为曾经陪她长大的默默是风生兽,更是因为师父的身份是大妖。 但就算是师父曾经归顺于名门正派之下,也有不少人瞧不起他,更有甚者明着贬低于他。 师父无力改变现状,每每提起星衍宗只有沉默,自己呆愣半晌才转而谈其他,只说妖灵之间,不过与人相同,好坏皆有,不能混为一谈。 而大多数捉妖师在入门之后,受到的规训则是将妖灵邪祟无论好坏,皆要一网打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一身本事,来自师父,来自星衍宗的祖师爷,却不愿下山后顺从御灵府的话,记档做了那劳什子的捉妖师,听候他们的差遣,做他们的傀儡。 大不了日后找到了师父就回了衔云山,便再也不下来了。 在姜钰发愣时,盖在棉被下的小尾巴悄悄动了动。 十五、聚首 腊月初六,雪消云霁。 还有两日便是腊八,萧府却没有一个过节的气氛。 这头王三花刚从外头回了萧府院子,另一头,萧府门口驶来了辆马车。 门房处的林先生瞧见马车停了下来,赶忙迎了上来。 车夫将帘子掀起,里头探出来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俊朗少年,瞧着个子不高,模样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肤色苍白,能瞧见皮下青蓝色的脉络。 他一抬头便看见林先生,面上一喜,但还是顾着礼节俯身一礼,这才抬起头来:“林先生!” 林先生见状也回了一礼,笑着寒暄道:“原来是姜家小九,许久不见了,不知姜老太君身体可还好?” 少年白皙的脸蛋几息之间就被寒风冻的通红,悄悄捏紧了大氅,用细密的软毛挡住了脸,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车内传出一声咳嗽,伸出来一只春笋嫩葱般的软手来,他赶忙上前将人扶了出来。 “林千羽,你怎得不问问姜家三娘如何?” 林先生脸色一变。 赤绀色衣裙恍惚若火,她一步步缓缓走了下来,入鬓长眉之下是双眼尾微翘的丹凤眼。 林先生被她瞥了一眼,心神有些恍惚。 许久不见到对方,虽然知道她少时就长相极美,如今年近不惑不似少女,但眉目之间春意莹然,更不说她肤如白雪,胭脂妆点之下,更是粉面含娇,貌若桃李。 这是姜四娘,姜仙泉。 那少年,正是姜家记在她名下的小辈,族里行九的姜谦。 “哼。” 听到这声冷哼,林先生醒过神来,收敛了神色,躬身请道:“四娘子,没想到今日是您来萧府,林某有失远迎。” “林千羽,你这基本的功夫,可退步了不少啊,就这也能被我蛊惑住。” “你们这萧府,怕不是早就被漏成筛子了吧。” “四娘子尽跟林某开玩笑,萧府自然如铜墙铁壁,任谁来也逃不过去。” 林先生面色如常,侧开身子邀道:“四娘子请,小九郎请。” “林先生可不要厚此薄彼,只请了小九和泉姑姑进去。” 后头一阵马蹄银铃声响起,几人转过头去,瞧见几匹高大的骏马停在了马车后面,从马上传来道清脆的笑声。 马背上坐着个玄色劲装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头上束着发带,模样十分干练。 她瞧见林先生身后站着的姜仙泉二人,十分欣喜地喊道:“泉姑姑,小九!” “我道是谁,原来是夏家的无妄丫头。” 不等主家林先生招呼,姜仙泉倒是笑着开了口,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称赞道:“两年不见,修行倒是没落下。” 夏无妄翻身下马,身后跟着几名夏家的仆从走上前来,抬手抱拳道:“我原想着等年关过了,再去一趟江塘城看看姑姑,约小九去观潮节玩呢,还好领了这趟差事,没想到这会就能见到姑姑和小九,不然怕不是我要扑个空。” 说罢她微微侧过头,冲着姜小九眨了眨眼,后者缩在大氅的毛领子后,露出憨憨的傻笑来。 姜仙泉瞧着两个小辈的小动作,只当自己瞧不见,冲着他们抬了抬下巴:“走吧,听说王家临渊小子和白家的小岫子都提前到了,就只等咱们了,可别让潜鹤等着急了。” 一行人这才簇拥着进了萧府。 因是冬日里,天气寒冷,又因府上遇上事,来往仆从行色匆匆,面色都十分严肃,面对贵客,皆是俯身行礼,赶忙就离去了。 姜谦走在姜仙泉身后,慢吞吞的左右看了看,觉得十分好奇。 “小九可是许久都没有出来了?” 夏无妄放慢了脚步,低下头悄声问道。 他这会走动起来才感觉身体有了些温度,见着众人都没说话,只好也低声回答她。 “无妄姐,我已经有快一年没有出过门了,若不是祖母嘱咐姑姑一定要带上我,我还出不来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像个破布口袋,装什么天材地宝进来,也就是全部漏出去的份,就这情况,基本都是走不出平江郡的。” 夏无妄噗嗤一笑:“哪有人把自己比作破布口袋的,傻小九,等这里的事情办完,约莫这年关也快结束了,姐姐领你上元看灯会去。” 少年眼睛一亮,兴奋的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太好了,那就一言为定!” “你两个小家伙,可别尽惦记着出门玩去。”姜仙泉转过头来,慢悠悠说道,“这次来萧家是有正事,可能还会有危险,小九是不允许离开我身边的,要约着出门,起码得等到回了江塘再说。” “这能有什么危险?” 夏无妄干笑了两声:“泉姑姑,不就是来萧家商量关于我们几家出现与萧老爷子相同病症的人的事情么?我想那定是邪祟妖灵作怪,那就镇压下去便是,能有何难?” 姜仙泉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又把头转了回去,姜谦拉住她的衣袖,悄声耳语道:“无妄姐,姜家没有人出现和萧老爷子相同的症状……” 哈? 夏无妄愣了愣,她还算得脑子灵光,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她居然这么大咧咧的在泉姑姑面前说出来了……真是…… “无妄姐,你还真是一张破嘴。” 前头刚转过回廊,尽头处响起了道欠打的声音,夏无妄皱起眉头去看,瞧见了一张让人生厌的脸。 少年长得高大,抄着手依在门廊上,见到她回过头看见自己,笑着挑了挑眉。 “阿祟,说的什么话?向夏娘子道歉。” 白岫从他背后走了出来,皱着眉头拍了拍他的手臂,一脸歉意的向夏无妄说道:“见过泉姑姑,无妄,小九,好久不见。” 原来是白岫和她族弟白破祟二人。 “原来是你姐弟俩,小阿祟,好大的火气。” 姜仙泉垂下眼睫瞥了他一眼:“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脾气也大了不少啊。” “泉姑姑。” 白破祟被这一顿训,老实了不少,站到了白岫的身后。 姜仙泉笑眯眯的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白破祟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而瞧着白岫露出了十分温和的神情:“小岫子,你到的早,想来知晓的更多一些,不如跟你泉姑姑聊一聊,什么是五家都出现了萧老爷子同样的病症。” “我们姜家可没有人有这样的病症。” “泉姑姑。”白岫个子矮她一头,说话却并不矮一头,“这并不重要,若是我们在这件事上有所怀疑,那定是会避着姜家共同议事,但潜鹤却还是将姜家召来了,您应当知道他的用意。” “如此,甚好。” 姜仙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抬手招了招:“那便走吧,林千羽,带路,你两个小家伙可得跟紧了。” “泉姑姑慢走,小岫子随后就到。” 林先生朝白岫点头,匆忙上前领着姜仙泉几人往前走去,她在原地站定,等到这几人走远才慢慢转过了身。 早晚姜家都会知道这件事情,在议事前后都无所谓。 要让萧老爷子清醒过来,少不得需要姜家的插手。 十六、苏醒之人 小狐妖阿明醒来半天,所说出的消息让姜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 阿明将将才脱离了密室,神魂又遭受连绵不断的拉扯,十分不稳,只将事情说出来就昏昏欲睡。 隔壁厢房有人进进出出,她哄着阿明睡觉,小家伙半睁着眼睛,有些犯迷糊嘟囔着。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姜钰将他露在外头冰凉的小手放进了被窝:“我知道了,别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会护着你的。” 外面传来王三花与外头侍从说话的声音。 阴幡儿贴着门口偷听,悄声道:“那小子去议事厅了,听说是平江郡五家齐聚萧府了,请他过去问问王家的意思。” “自然的事。”姜钰轻拍着软乎的被子,望着阿明睡着的小脸十分温柔,“这件事情牵连到了他们这些人,要是不插手进来,那下面被逐个击破的就是他们。唇亡齿寒的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 阴幡儿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转头走了过来。 “姜钰丫头,你说这小阿明说的是真的么?俺怎么觉得不可能啊,那戚引雀当年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修为身手,会被人追杀至此?” 姜钰敛眸,垂下头看着腰上的红葫芦。 衔云飞刃跟随她有十余年,她遇到危险也从未有过想要丢弃的时候。 那三宝阴阳镜自她懂事起就瞧着师父从未离身过,他到底是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才会将其脱手。 按小阿明说的,师父是在重伤的情况之下闯进了他的领地。 两人相处了两日,小阿明将他救下救治,两日都没能挪动位置。 直到第三日丑时,有两伙人寻了过来。 师父告诉他,这里面有伙人是一直在找他的御灵府,而另一伙人则是平江郡五家的人。 漆黑的夜里,外头的人高高举着火把,小阿明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只能看见对方衣衫黑白两色交织,气氛十分严肃。 刀光剑影之间,小阿明被师父推出了茅屋,男人手中捏着圆圆的镜子,叹惋般的低声说了一句快跑。 至于如何被抓住的,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想来是在密室中受尽折磨,以至于他记忆混乱,才想不起来这些事情。” 阴幡儿看向小阿明的目光有些怜悯:“做妖灵就是这样,身为异类,同求天路,却被众生排除在外,被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抓住,下场都甚是可怜。” 线索到他这里又断掉了。 姜钰轻轻拍着被子,思索着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大手拨动着整局棋盘。 御灵府就算了,师父本就与他们纠葛颇多,打着名头说是抓捕叛逃弟子,清理门户,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乾坤游仙录与衔云飞刃。 可平江郡五家呢?这几家在平江郡势力繁盛,大可不必插手趟这趟浑水,惹上一身腥。 还是说他们与星衍宗有什么利益交换? 星衍宗就是寻回了乾坤游仙录与衔云飞刃难道还分给他们不成?可笑。 小阿明翻了个身,面向姜钰蹭了蹭她的手,半阖着眼呢喃道:“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不要丢下我。” 姜钰愣了愣,落手轻轻拍到了被子上。 该说的,都说了。 只有被人抓住了把柄,才会被人操纵,被人驱使。 难道是因为这个? …………………………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姜仙泉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的茶水都撒出来了不少,议事厅内噤若寒蝉,一旁的侍从大气不敢出,只有坐在位置上的几人淡定的喝茶。 “简直是荒谬至极,仅仅因为我们姜家没有人出现同样的症状就被你们怀疑?有点脑子吧!” 白岫先头在外面就跟她打太极,到了议事厅,萧潜鹤这小子都敢跟她摆谱了。 用意?她需要管那白岫是什么用意? 姜仙泉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这点事情只需稍作点拨就能马上明白,还能不知道这几个小子的想法? 不过就是打着平江郡五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姜家不敢轻易翻脸的算盘罢了。 只是她实在是太过于胆大妄为了,居然临到头来把她引诱到了萧府才告知这件事情,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怎能不让人火大呢? “泉姑姑还请息怒。” 萧三演放下茶盏,青碧色的眸子宛如寒潭,根本摸不清情绪。 “这件事情姜家被人摆在了明面上,就是为了离间我们五家牢靠的联盟,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要是泉姑姑曲解了我们的用意,那就落入对手的陷阱中了。” “料你们也不敢直接将主意打到姜家身上,不然我是不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这些废话的。” 姜仙泉冷哼一声,往椅子上一靠,脸色稍霁。 “你小子以为我傻么?还得亏老太君料事如神,让我将小九带上来这里,若不然,你家萧老爷子恐怕就真的毁了一世英名。” “多谢姑姑海涵。” 萧三演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如今最是需要五家凝聚起来的时候,若是被击破一处,那就让暗处的敌人称心如意了,可不能出了岔子:“小九一身本领了得,等稍后我们议事完毕,还请小九去看看老爷子,说不定能查到病症出处。” 姜小九站在姑姑身后,温和的笑了笑。 屋门忽然被推开,林先生领着外头的人走了进来。 “各位,我来迟了。” 白岫笑着走了进来,错开身将身后的人迎了出来:“我去接人了,来迟了一会。” “小女泽鱼,见过诸位。” 那人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女,一身鹅黄织锦烟罗裙,胸前垂挂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梳着张扬的飞仙髻,点翠妆裹,亭亭玉立,像一只傲雪的红梅,是平江少有的艳丽。 只是细看下来,她眼底有细细的血丝,脸色有些发白,因为略施薄粉,这才有了点血色。 “泽鱼……” 姜仙泉眯了眯眼睛,摇头恍然道:“当真是你们这些少年的时候了,我这看了半天还没将人认出来,原来是平江郡年头上冒出来的神女,怎么,您有何贵干?” 临安双姝,竟然齐聚一堂,罕见,实在罕见! “原本今日本是诸位议事,小女不该来此,但小女实在是有求于各位,这才斗胆请了白岫娘子,让她带我过来。” 泽鱼踱步上前,向着厅堂内几家的郎君娘子行了一礼,竟俯身跪了下来!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一时间闭口不言。 她苦笑着挽起袖子,露出手上一片片蓝色的鱼鳞纹来,鱼鳞之下有青绿色的经脉有力的跳动! 萧三演猛然抓紧了扶手,手上的伤口处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泽鱼清脆的嗓音掷地有声:“我知道姜家有秘术能查探前因后果,捉拿邪祟妖灵,还请诸位大人救我一命!” 十七、神女 神女泽鱼是何人? 八月八观潮节时,临安龙神庙出现神迹,据传当夜里有庙内池塘莲花吐蕊,神光普照,有一女卧莲而睡,沐浴神光,众人见之则拜,更有庙祝称其为龙神亲封的神女,跪拜祈愿则保行商行船安全。 又传其被五家供养,寻常人不得见,有人在龙神庙塑了神女像,代替神女接受百姓香火。 如此造神的行径,实在是世间罕见。 如今见到神女泽鱼跪在厅堂上,几人均是心情复杂。 林先生招手将厅堂内侍从喊了出去,躬身作揖,将屋门合上。 见到旁人都退去,泽鱼才松懈下来,恹恹地咳嗽了两声道:“前些日子,我瞧见了萧府张贴在外的寻医榜,听到外头议论萧老爷子的情况,这才央求白岫娘子将我带来这里。” 她转头看向姜仙泉与姜小九,诚恳道:“我知晓请姜家门人出山不易,舔着脸求到这里来了,是我冒昧了。” 可能是她手上异样太过于骇人,众人均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只有带她前来的白岫安稳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侍从方才上的茶,低头喝了几口。 萧三演皱起眉头,瞧着泽鱼这么娇小个人跪拜在厅堂中有些不忍,轻声道:“你先起来,细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我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泽鱼声音平静的回答着萧三演的问题:“我如今只记得八月八过后的事情,从前的事情是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天之后,我除了这奇怪的失忆症之外,身上还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鳞片,夜里总是惊醒,还一直能看见奇怪的黑影……三娘替我找了很多大夫,但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直到前些时候,我身上开始出现与萧老爷子一样的症状,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三娘说今日五家齐聚,姜家一定会来。我听说姜家有特殊的血脉传承,能医治天下奇症,所以才厚着脸皮前来请求姜家娘子,救泽鱼一命。” 众人看向姜仙泉,后者神色未变,声音却柔和了些:“你说的是属实,只不过……” “姜家可没有办法救你。” 少女惊诧:“娘子,这是为何?” 姜仙泉闭口不言,泽鱼有些无措的看向她身后的姜小九,小九歉意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白岫见状叹了口气,走上前将泽鱼扶了起来:“你先别着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她拉着少女上前,将她安坐在了椅子上,抬头对着几人道:“如今算是神女泽鱼在内,白家有两人中了此症,一个是我家二叔,一个就是泽鱼。只是二叔如今严重陷入了昏迷,仅有泽鱼一人清醒着。” 萧三演颔首,目光从姜仙泉身上收了回来。 “如今除开姜家无人有这样的病症,萧家仅老爷子一人昏迷,已有三人。” 沉默了半晌的王三花与夏无妄对视一眼,前后开口道。 “王家有一人昏迷。” “夏家也有一人。” “共五人。” 姜仙泉慢悠悠说着话,目光转向貌似柔软的泽鱼,少女瞧着有些不安,她轻轻扣着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只有神女泽鱼还是清醒的,但是她不仅失忆,而且症状还略微有些不同。我认为,应该先通知御灵府,由他们介入,先将人羁押起来审问看看。” “泉姑姑,神女除了不畏光之外,症状几乎与我家二叔一模一样。” 白岫微微蹙眉,她身形娇小,但面色一凛却十分唬人,“神女或许是我们查找到线索的关键,如果现在通知御灵府插手,那几乎等于告知平江郡所有人我们五家被人攻破了,这不是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之中了么?” “我不同意这么做。” 姜仙泉嗤笑一声:“那小岫子你有什么好主意呢?” “我……” 白岫没料到姜仙泉直接将问题抛向了自己,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泉姑姑,我想姜老太君让小九来,定是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萧三演越过姜仙泉,望向姜小九,碧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我明白姑姑你是想保护小九,但小九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他既然来到这里,听我们在此议事,这番安排,定是别有用意吧。” 姜仙泉顿了顿,寒下来的语气中透着杀意:“潜鹤,你是想逼小九吗?” “姑姑。” 姜小九主动站了出来,他轻轻拍了拍姜仙泉的手,目光澄澈坚定。 “老太君让我来,不就是为了帮助大家找到真相么?” 她冷着脸,浑身僵硬,骤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姜小九,你皮厚了?擅自做主?” “姑姑,我虽然不是姜家嫡系,但能记在你名下,继承前任延年位,已经是小九的运气了。如今我长大,也该做一点事情,为姜家正名了。” 姜仙泉望着他干净的双眼,恍惚像是见到了故人,那人昨日铿锵有力的宣誓犹在耳边回荡。 【待到云横关大捷!阿姐一定回来陪你一醉方休!】 二十年前,星衍宗陶星衍离世之后,无字天书被盗之事在江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才稳定没两年的大齐又起争端,平静的边关再度动荡,妖邪肆虐。原镇守的将领都被召回,而姜家,也在这场长达五年的动荡中,陨落了一个耀眼的明星。 “姑姑!” 姜仙泉倏然收回了手,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那你……去吧!” 姜小九灿烂一笑,朝自己姑姑作揖,十分的欢喜:“多谢姑姑!” 又向萧三演道:“潜鹤哥,劳烦替我备一间无人的屋子,将老太爷挪进去,还请神女也随我一起进去,小九替你俩瞧上一瞧,究竟是个什么病根!” ………………………… 头顶上瓦片忽然响起一丝细微的脆响,姜钰垂着头未开口,一旁的阴幡儿瞬间便消失不见。 再出现,他手中提溜着灰头土脸的李吒,还有貌似陷入沉睡的老神仙。 阴幡儿一松手,李吒落到地上滚了一圈,更加狼狈。 “咳咳咳,你这也不晓得温柔点!” 姜钰撑着下巴,扭过头示意她噤声,李吒这才瞧见床上居然还躺着个小家伙,她赶忙捂住嘴巴,对姜钰点点头。 “你不是去查探去了么?怎么弄得浑身是伤?” 李吒也不起身,原地盘起腿来,见自己身上脏兮兮随手拍了拍。 “别提了,白家还好,以我的本事走一圈不被人发现还好,偏偏是王家,机关忒多了点,我在里头被关了好些时候,折磨的不行,老神仙把我弄出来费了不少力气,都回去睡去了。” “那你可探查到什么了?” 李吒双眼一亮:“诶!你别提,我这趟还真找到了点东西,你猜猜,是什么玩意?” 十八、太岁 姜钰想了想,摇摇头,老实道:“想不出来。” 任是什么奇物法宝,还是天材地宝,都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她对此兴趣也不高,偏偏李吒还吊胃口,眯着眼哼哼两声,似乎很是满意姜钰这幅呆呆的模样。 “料你也想不出是什么,这东西你定是没有见过。” 李吒得意的翘起嘴角:“我在白家一间厢房,发现了太岁。” “太岁?” 姜钰有些惊讶。 太岁此物,俗称肉灵芝,也叫封,有记载云:无眼无鼻,千年不坏,常在山林沧海出没,活肉也,食之,可得长生。 “竟是肉灵芝。” “正是,活太岁,肉灵芝是也。” 李吒满意的点点头,抱着手臂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我与师父推测,平江郡五家这几个患上奇怪病症的人,正是偷偷分食了肉灵芝,这才糟了祸,只可惜当时正想说割一块拿来瞧瞧,没想到白家巡逻的一群人走过来了,我才失了手,实在可惜。” 姜钰问道:“你可凑近看了?” “那当然!”李吒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伸着懒腰走上前来,“我跟你说,我一直以为太岁这东西就只是肉而已,可没想到那活太岁居然是有皮的!一个圆的像贝壳一样坚硬的皮,看上去光滑水灵,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好像是鱼一样的肉,白白的。” “我寻思着平江郡靠海,说不定这活太岁就是他们从海里找到的。” 姜钰托着下巴,咂摸着李吒的话。 如果真如她形容出来的一样,倒真像是活太岁。 但是不对,活太岁是否能得长生从古至今无人可知,没有人能辨认真假。 就算是它是真的,也没有人能证实这个东西吃下去就能得到长生。 姜钰想起师父过去给她讲过某个国度师徒四人为求真经而走上西行之路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位主角,也如太岁一般,引来各方妖邪争夺。 仅仅是因为里头一个大能说吃下他的肉,可得长生。 但是谁吃过呢? 这几个百年世家,都不是傻子,再顶不住诱惑,也必定会找人吃下去看看结果,以身犯险,实在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可如果真的有这个试药的人,‘他’在哪呢? 李吒叽叽喳喳说着话,在屋里来回走着,老神仙被她放到了一旁的八仙桌上,少女来回踱步说着自己的猜想,猛地一回头,看见姜钰低着头看着床上小孩儿的脸陷入沉思,她几步走上前,两头看了看。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这小孩是谁?我不在的这两天,萧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么?” “萧府这两日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另外四家好像齐聚到了一起来到了萧府,隔壁王三花都出去了。” “我去了一趟咱们去过的地方,发现那间密室之内还有密室,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秘牢,里头就关押的是他。” 姜钰面不改色的说着假话,听得阴幡儿头皮发麻。 “在你回来之前他醒过一次,说自己是被两伙人搜山时带到这里来的,这两伙人,不出意外正是萧家和御灵府,而他们搜山要找的,应该也就是我要找的人。” 李吒被她这一套说辞绕的有些迷糊:“萧家自诩世家,怎么也有豢养妖灵的秘牢,这这这,实在是……而且御灵府又怎么掺和进来了?” “御灵府掺和进来不稀奇,职责所在罢了,我只是不明白萧家费这么大力气……罢了,就是现在去问萧老爷子也问不出东西来,他现在都不清醒。” 姜钰脸上挂着苦笑,看上去十分苦恼。 李吒挠挠头:“只可惜师父陷入沉睡了,不然问问他也行。” “这件事情看似失去方向,但其实……”姜钰抬起头来,慢吞吞道,“也不是没有下手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 李吒瞧着她脸上温和的笑容莫名有些发毛,警觉的往后撤了一步:“你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钰摇摇头:“没什么,我在想,咱们不如再探白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拿到你发现的那块太岁。” “什么?” 她被姜钰这番话震惊到了,“你想拿那块太岁?” 姜钰眨眨眼,手搭上腰间红葫芦轻轻摩挲:“当然,要拿到这块太岁少不了你的帮忙,只是我们得寻个时机。” 很多事情可遇不可求,不过眼前不就有一个很好的时机么?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姜仙泉一人烦躁的抠着桌子发出笃笃的声响。 实在是等的难受,她寒着脸喊过林先生:“林千羽,带我去小九在的房间,已经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了,我担心他出事。” “这……” 一旁候着的林先生有些尴尬的看向萧三演:“郎君……” “泉姑姑稍安勿躁,小九在萧府定是平安的,不会有任何危险。” 萧三演站起身来,拿起茶壶亲自替她添茶,他声音清冷,此刻很是能安抚人:“房门口我安排了几个好手候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泉姑姑若是不放心,不如我们大伙一起陪着您去看小九?” 王三花几人也在旁帮腔。 “是啊泉姑姑,小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您且放心,在萧家能有什么问题?” 姜仙泉猛地站起身,侧过头看向身旁的青年:“潜鹤,你是知道的,小九虽然天赋高但身子孱弱,并不能承受延年位需求的庞大灵炁,如果我是老太君,根本不会让他出手,不,是根本不会让他来这里!” 萧三演神色坚定的点了点头,唤过林先生带路,几人从议事厅往外走去。 她始终皱着眉头,心里面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姜小九姜谦,是姜家近二十年来天赋最好的小辈,只可惜天赋虽好,胎里却弱,姜仙泉将他接回主家的时候,他瘦弱的像个小猫儿,病的说不出话来。 因着这天赋,他继承了姜家空缺多年的四吉位延年,可妄图动用大量灵炁,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定是会伤入经脉。 她将姜谦视如己出,看得像眼珠子一般,如果不是老太君决断,她又岂会像今天这样将姜谦置于危险之中? 姜仙泉心中打鼓的厉害,紧皱着眉头跟随在带路的林先生背后,众人一路无话,来到了萧府内院。 “这边走……咦?怎么门开了?” 转过回廊,林先生本想提醒几人仔细脚下台阶,却是在看清前方情形是愣了一愣,小跑着往前去,发出声惊叫。 “怎么了!” 姜仙泉似心有感念,几步并作一步往前赶去,一把将林先生推开,看清房门内的场景,瞬间大恫,摇晃了一下差点没站得稳,还是后头赶来的萧三演将她扶住。 “发生什么事……这,这是……” 他抬起头,瞧见眼前情形愣了愣,饶是见惯风浪,也被震慑住了。 内室之中,向着西北方向的窗户大开着摇摇晃晃,寒风倒灌,将火盆中的暖碳吹熄。 软榻上枕头软垫胡乱丢弃着,上头的人早已不见。 神女泽鱼昏倒在了地上,胸口处有三处血伤,晕染了她鹅黄的衣裙。 可怜的姜小九颓然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隐没在灰暗之中,人已然已经是晕过去了的。他的眼口鼻耳皆有血迹干涸,衣襟上也是胡乱擦拭的血迹,一双搭在腿上的双手全是撕扯开深可见骨的伤,滴滴答答还流着粘稠的血液。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内室最中间垂挂着的猛虎下山画卷如同被野兽撕碎一般只剩了半截,留了个虎头挂在上头,灰白色的墙面被血红的血迹画上了两个斗大的字。 行云流水,如癫如狂的。 ‘长生’ 十九、道阻且杀之 所有的消息都被萧家死死捂住,但还是有一些流言悄悄的逸散开来。 姜钰早起,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不过卯时便收了刀。 她站在墙下调息,墙外头有侍从在小声说话。 那两人淅淅索索,凑到了一起:“昨日府里可出大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昨日我随着管事采买去了,都不在府上。” 那人压低了声音:“昨日不是那几家的人都来府上了么,好像是姜家的小子出了事,听说去查探老太爷的病情,结果老太爷失踪了,听说姜家那小子七窍流血晕死过去了。进去打扫的几个都给吓得不行。” “啊!老太爷失踪了,这,这可怎么办……” 姜钰敛眸,手中捏着布轻轻擦拭着刀身。 萧老爷子失踪了…… 她抬起登仙,锋利的刀尖闪烁着寒光恍若星芒,人若是挨上一刀,不说身受重伤,也定会流血不止。 一个没有兵器,近乎发了疯的的老爷子,他能去哪呢? 师父最后有没有被找到,到底是被御灵府带走了,还是在萧家手里,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其中,另外四家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她想要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捎带上了阴幡儿也不能施展开来。 李吒应下了带她去寻太岁的事情,只是要等老神仙苏醒,老神仙是器灵,陷入沉睡起码得耗费两日才能醒来,但这两日如果空着,未免就会失了先机。 但如果不走潜入白家的路子呢? 她将登仙背上,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提气轻身摸出了院子。 靠在墙根边偷懒的两个小侍从听见院内的声音赶忙站直身子等着贵客出来,却半晌没有见到人出来,二人探头往里头望去,院内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奇怪……刚刚明明有声音啊……” 再次穿过东市,从船舶司绕到御灵府的门口,姜钰心情有些复杂。 大抵是因为临近年关,御灵府门前只有两个打着瞌睡的小捉妖师守着,戒备并不森严。 临安有萧,白二家,近乎没有妖邪出现过,相对于西蜀要安稳很多,御灵府这样松散,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是…… 姜钰轻轻叹了一口气,悄悄从石狮子后离开了大门。 御灵府中有不少星衍宗的爪牙,碍着师父的关系,她真的很难对这些人有好印象。 府衙内部并不大,来去也没几个衙役。姜钰扒着屋檐,轻轻跃上了横梁,这才寻摸到了人影。 小衙役手里捧着卷案,怀里揣着文书,歪着的帽子都没有手扶,匆匆忙忙的从回廊跑向了姜钰所在横梁下方的大门。 人还没进去呢,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白主事,出大事了!” 伏案写着文书的白岫疲倦的抬起头来,她揉着眼角张开眼,忽然有一道影子从门口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目光转向小跑到面前的小衙役身上。 “有什么事吗?你莫要着急,慢慢说。” 小衙役将文书卷案放了下来,抱拳道:“白主事,这现在马上年关了,咱们御灵府上另外两位主事都告了假,回家去了。如今府内只有您今日处理卷案,这里积压下了不少事务,我这只好给您抱过来了。” “这些事务里,有一件昨个夜里加急送来的,但看主事您在萧府有要事,就没有送过去。” 他俯下身子在卷案中找了找,掏出一只黄色的卷轴递了过去,白岫疑惑的拿过来打开看了看,脸色有些凝重。 “平江郡怎么会出现域外妖邪的影子,有多少起这种事情了?” “回白主事,从申酉月到现在,大大小小已有十一起类似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昨天夜里是平江郡最严重的一次,常安林里死八个,重伤了四个,都是被掏了肚腹,没了心脏,因为现场怨气过盛,那段路已经派人控制起来了,等待主事您过去主持大局。” 自大齐一统天下以来,近四十年内少有妖邪之事,天下捉妖师统归御灵府掌管,护佑百姓平安。 如今短短几个月,在离云横关千里之外的平江郡却发生了这么多起妖邪伤人之事。 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是决计不能让平江郡百姓知道的。 “你别大惊小怪,妖邪之事京城上头已经知晓了,如果有什么大事发生,定会遣人来我们这的。” 白岫轻轻合上卷案:“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去外头将御灵府中能调动的人叫上,把该带的家伙什都带上,不要落了,我把手里面事情处理好就出来,我们即刻出发。” “是,白主事。” 见着小衙役快步跑了出去,白岫默默抬手端起茶盏喝了口。 域外妖邪! 御灵府居然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姜钰心头一阵发毛,下意识低头躲向右边,在横梁上滚了一圈。 猎猎破空声袭来,将她原先待着的地方砸出了一个坑,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只钢筋铁骨的锁链! 好家伙!她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小娘子潜入我们御灵府,有何贵干?” 姜钰抬眼往上一瞧,还是个眼熟的面孔。 老头儿体力甚好,双腿夹着柱子,手中握着条宽宽扁担,两头银光锃亮的锁链在其上哗哗作响,杀意凌然。 是那个当时卖消息给她的老头。 “咦,你不是那个上萧家撞狗屎运的小娘子么?怎么,打不着萧府的秋风,来蹲我们白家三娘子来了?” 白三娘子?下面那个就是临安双姝? 姜钰暗道一声倒霉,眼下却不敢轻敌,但在御灵府内,她不敢轻易用游仙录与衔云飞刃,毕竟不是每个御灵府的人都是李寒光那傻子。 她笑眯眯的看着老头儿,伸手摸到后背的登仙刀。 “原来是你这个小老头,你可真是说笑了,我又不是去萧府领赏钱的那种人,说到赏钱,御灵府才是欠我赏钱。” “哼,油嘴滑舌,不如来跟我小老儿过过招吧!” 姜钰不等他话说完,已是拔刀欺上,老头儿往后一撤,顺着柱子往下,二人落到地上。 刀势横来汹汹,只见他扁担一挡,竟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老头儿是个老修行了,借力大力将扁担抬手背到了肩头,斜斜挡住姜钰挥来的第二刀! 她顿时只觉汗毛倒竖!往后一仰躲过对方脱手攻来的锁链! 可刚可柔,可攻可守。 白岫放下盏,薄唇轻启道:“峰长老莫要起了惜才的毛病,速速解决了口舌,我们还有事呢。” 老头儿斜背着扁担,呵呵一笑十分和蔼:“三娘子您请好嘞。” 姜钰当即决定不再留手,心中暗道了声得罪,转身取出阴幡儿的镇魂铃来! 既然他们决定杀人灭口,那就不要怪她拼命了! 谁人挡道!登仙祭之! 二十、必诛杀 姜钰再出手,刀刀劈砍带着灵炁,老头儿皆以扁担挡下,但几招过下来,却发现自己的扁担上被登仙劈的有些裂开来。 老头儿勃然大怒:“我的扁担!” 姜钰冷笑:“老头儿,你该换换兵器了!” “哼!”老头儿扛着扁担旋身一转,躲过姜钰迎头劈来的登仙,刀未到,炁先至!生生将两人身后的柱子给轰出了深深的刀痕! 他转守为攻,直接提着锁链将扁担攻向姜钰下路,直直将她逼的后撤了几步,姜钰见他冲着右手攻来,忙往左边一闪,却没想到老头儿虚晃一枪,抓着锁链往她肚腹一击! 姜钰死死抓着登仙,硬生生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这一击带着缠绵入骨的灵炁,进入体内立刻就化入经脉,她竟然有些提不起力气的感觉,老头儿这招实在是够阴毒的! 她翻手将镇魂铃注入灵炁晃出了声,抓着刀柄的手立即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灵明显赫,护我真形,五凶七煞,手到成擒,莫违我令,敕召神兵,白虎上应,盘游九虚! 离字!四象显法,白虎上应! 姜钰只觉得在咒语念完的一瞬间,原本被老头儿灵炁纠缠的经脉忽然顺畅了起来,一股暖流从丹田处附应全身,双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从白岫和老头儿的角度来看,姜钰整个人气势陡然拔升,灵炁突然外显,乍眼看去如金光护体。 神如猛虎,呼啸下山! “这是什么?” 老头儿看得呆了,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把灵炁这么用的打法。 白岫目光灼灼看向姜钰,捏紧的拳头指节发白,她猛地掷下毛笔,黑色的墨汁溅出,在宣纸上晕开。 “四象显法?不,不是……”她立马推翻自己脑中出现的这个疯狂的想法,“四象显法是四方神,她这并无四神显化,只是盗了一部分灵炁短时间提升自己,不对。” 这个少女看上去仅仅和夏无妄差不多大,怎么可能会四象显法。 那可是传说中二十年前丢失的乾坤游仙录中的秘法,她才多大,怎么可能学会这等秘法?! 两人短暂呆愣之时,姜钰动了。 登仙刀很快,她的动作更快,刀法比先前更是凌冽,老头儿将扁担脱手,只抓着锁链硬生生接下一刀,眼神严肃了不少,终于正视起现在姜钰的实力来。 不知道她手中拿着的铃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他一动灵炁,就感觉浑身僵硬很难动弹,但他到底是老修行,强行运用灵炁还是能突破这种桎梏,只是,到底是失了先机! 好机会! 姜钰单手握刀,躬下身从下路攻去,老头儿听进去了镇魂铃的铃声,强行运炁喷出了一口血来! 他手中拿着锁链的一头,直直往姜钰脖子袭去! 刀兵相接的一瞬间,姜钰被套上了锁链,而登仙刀洞穿了他的琵琶骨! 镇魂铃接着响着,彻底将他定住,老头儿僵硬的往后倒去,连带着被套住的姜钰也向大跨一步。 同样被镇魂铃影响到的白岫眼睁睁看着缓缓倒下的峰长老,终于是对上了目覆金光的姜钰。 后者轻轻将刀往前一递,冰冷的刀尖抵住了她的喉咙,姜钰收起镇魂铃,捏住脖子上缠绕的锁链。 若不是四象显法白虎护体,此时的姜钰已经被锁链搅碎了脖子!哪里还能伸手将锁链扯下来! “你!……” 白岫刚想说话,就见姜钰猛地抬手拍在了她神庭处,霎时间天旋地转,失了力气。 “我无意要伤你。”姜钰张着嘴有些气喘,此刻灵炁金光褪去,她才略微感觉到一丝疲惫,“白主事,莫要有动手的想法,方才一击中我注入了灵炁,一旦你有动手的念头,我的灵炁即刻就会攻向你的丹田,不想修为毁于一旦的话,不如回答我一些问题吧。” 姜钰缓缓蹲了下来,将刀往下挪了一寸:“第一个问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会小衙役向你禀报的妖邪之事,有昨天失踪的萧老爷子一份吧?” 白岫眨眼,心中狂澜迭起,面色却纹丝不动,她镇定下来,这才看清面前突袭自己的少女。 来人嚣张至极,并未蒙面,一身轻便的青衣,除了背上背着的刀鞘外,只腰间挂着只红葫芦。她脸上带着笑意,那双狐狸眼却清明无比,笑意不达眼底,没有丝毫对于御灵府的畏惧。 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娘子。 她牵动嘴角,看向姜钰的眼睛:“这和萧老爷子有什么关系呢?你想要打探萧家的消息,应当去萧府上问才对,怎么来御灵府问我们来了。” 姜钰咧嘴一笑:“白主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受邀在萧府上住了几日了,你们平江郡五家近日来所烦恼的事情我也大抵有些了解,虽然所求不相同,但线索却殊途同归。” “潜鹤?” 白岫微微歪着头,神色似乎有点疑惑:“我与他从小相识,他的性子我很了解,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太过于坦率了,如果我这里有什么是他需要的,他会直接来问我。他这人实在单纯,娘子你莫要诓他,不如说说你来御灵府的目的吧。” “白主事,你逾越了。这会是我在问你的问题。” 姜钰轻轻抬了抬手中锋利的刀尖:“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拖延时间,惹来你们御灵府一众捉妖师的围捕。” 白岫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抵在喉咙前的刀,没有一点被戳穿的尴尬:“你说的问题我确实不知,我还没有看这堆卷案呢,我哪知道呀。” 撒谎。 姜钰瞧着她临危不惧的模样,心下有了判断。 她冷哼一声,手里加重了力道:“那好,第二个问题,白主事可知道御灵府妖狱中的收押状况?” “当然,这是每个地方御灵府主事都需要掌握的,没道理我就不知道。” 白岫被登仙逼得抬起了头,睁开眼睛与姜钰平视:“娘子想要去妖狱瞧瞧?不好吧,捉妖师与妖邪不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别被他们诓骗了。” “白主事费心了,我是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清楚罢了。”姜钰轻笑,右手的登仙还没收回来,左手一拍,从红葫芦中悄悄取出了只镰叶飞刀抵在了她腰处的脊骨上,“听闻御灵府曾收押过不知道白主事……” 她清晰的感知到腰上传来的尖锐感,从容道:“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说完她拍了拍手,身后书架上忽然飘下了一本书,缓缓落到了两人中间,翻开的书页中隐隐有妖灵咆哮声传出来。 姜钰脸色大变,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白岫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表情显得有些无辜:“娘子怎么?不与我一同去妖狱了吗?”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可以用灵炁的?” 姜钰感觉自己汗毛都立了起来,面前娇小的少女此刻在她眼中十分的危险。 “只是神庭穴入炁而已,并不致命,如果是百会,那就不好说了。娘子宅心仁厚说到做到,如果想要对我下毒手,早就应该得逞了。所以我感念你对我留手,勉强回答你一些问题,不用谢我。” 白岫伸手托起那本漂浮的书,只是轻轻催动灵炁,里头传来的咆哮声愈发痛苦。 “你身手绝妙,术法修的也不错,若不是你如此妇人之仁,我都要起念头将你留在御灵府了,可惜,御灵府的人有这种仁心是大忌,妖灵邪祟可不会对我们仁慈。” “娘子想要去妖狱看看,应当是有什么要寻找的妖灵在里头吧,你找妖灵是为了做什么呢?” “让我猜猜……妖狱今年还真没有收押几个妖灵邪祟,难道是八月抓到在观潮节兴风作浪的黑蛟?” 姜钰听到她这样激自己,反倒是笑出了声:“白主事这么会算,怎么算不出来到底是谁在搅动平江郡五家这一滩池水?萧老爷子一失踪,你们线索就断掉了,此时此刻不应该快点去找到萧老爷子的下落,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么?你与我这一个无甚干系的人说这么多,又有何用?” “还是说,白主事你这般悠闲,是因为想把事情推到萧家萧三演身上?” 白岫正色道:“潜鹤与我皆是为这件事情而奔波,好坏无须外人评价。” 姜钰也道:“这话我也还给你,白主事,我做的事情,无须与外人分说。” 话音刚落,白岫便动了,她目光凛然,手上一挥就划出一道炁浪,三道水刃凭空出现狠狠向姜钰砸去! 水刃出现的快,姜钰躲得更快,少女身形宛如鬼魅,脚下动作暗合规律,轻而易举将对方的攻击避开,一个鹞子翻身,手中便已经掐完了诀,只见红葫芦吞吐,五把飞刀齐齐吐出,顺着她投掷出了另一把镰叶飞刀,冲着白岫面门而去! 二人皆是动了杀心,白岫虽然见到飞刀有些惊讶,但手中动作却是不停,竟然双手结着不同的印,一边护住了自己不被飞刀所伤,一边躲闪着找时机拖住姜钰。 姜钰却反其道而行之,提着登仙刀直冲着白岫而来! 她拧转刀背,大笑道:“阴幡儿!动手!” 这小娘子还有帮手?! 白岫听见背后传来阵阴恻恻的哭泣声和铃铛声,顿时感到体内熊熊燃烧的灵炁停滞了下来! 哭丧嚎!镇魂铃! 她猛然回头,狠狠咬住舌尖,保住灵台一点清明,手中变换了手诀! 姜钰瞧见阴幡儿丧幡一击得手,脸色却陡然大变! 滴答。 有水滴溅到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来。 阴幡儿手中的丧幡本应该直接击打到白岫身上的,但此时此刻却直直穿过了白岫的身子,停滞在了原地! “妖灵……”白岫整个人宛如泉眼一般,变得剔透无比,她睁开眼,伸出水变成的手,一把抓住了阴幡儿的丧幡,双眼仿佛有火焰喷出,“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来查事情,没想到你居然与妖灵也有勾结。” “妖灵邪祟为祸人间,我御灵府门人必诛杀之!” 二十一、驱灵神雷咒 必诛杀?还真是一贯的御灵府的作风。 姜钰短暂的惊诧了下,手中长刀一挥大喊道:“先撤!” 阴幡儿顿时化为一道虹光被她收入囊中,白岫目光追着他看向了尽头处的姜钰,再不废话,直直追了上去! 霎时间整个屋子内变得腻滑潮湿起来,姜钰落地,反手将登仙插入地面,双手掐诀: ——昏昏六界,古道幽冥,卦中灵物,入阵同听,神鬼趋避,游仙上观,雷霆有令,随我施行! 兑字!水败山剥! 地面瞬间皲裂,七尺范围内道道尖刺陡然出现,统统追着白岫扎去! 白岫却并不打算躲避,她脱离了肉身实体,如今化身水流,被飞刀扎穿,被石尖刺破似乎也不会受伤,只是死死盯住姜钰,追了过来! 溅落的水滴洒出一片琉璃一般的花朵,朵朵散发着冰寒刺骨的冷意,被白岫当做暗器天女散花般向姜钰袭来,姜钰拔刀,一刀破开这暴雨梨花的攻势! 若是没有算错,白岫这幅奇怪的模样定是维持不了多时,只要挨过一会,就能反击回去! 姜钰有心与她拉开距离,一手捏着镇魂铃摇着,一边以登仙防御着白岫见缝插针的攻击。 六把飞刀来去盘绕着白岫飞舞,也不能阻止她分毫! 两人追逐着落到了院落中,姜钰落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被定住不能动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飘起了小雪,室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色,闪烁着蓝光的琉璃小花隐藏在这种致命的雾色中,连成了一个奇怪的字样,姜钰正在其中! 姜钰大骇,驱使着灵炁疯狂在体内流转,只能勉强抬起手来。 白岫是什么时候布置的阵法! 化身为泉的少女已冲到了她的面前,手上化出一道水鞭,紧紧把姜钰束缚住! 她落地,身形有些显露出来,白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白岫脸色有些苍白,她收紧了手中的水鞭,面对被水鞭束缚着半跪在地的姜钰横眉凛然道:“你这勾结妖灵的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勾结妖灵?这才到哪啊,白主事,你这么快就受不住了吗?” 姜钰僵硬着抬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嘿嘿笑出了声:“白主事藏拙了,五行之体,居然愿意屈居于萧三演之下,我已经够小心了,都中了你的招。” 就算是几十年前英才辈出的时候,五行之体也是备受追捧的修行天赋,是天生的修行人,有着天生的优势。 五行之体,一旦踏入了修行,皆是一日千里,在与人交手中也是占尽优势。 白家能将白岫藏了这么些年也不暴露,真是下了苦功的。 “少说废话。”白岫皱着眉头,“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姜钰摇摇头,吐出积压在喉头的一口腥甜,看着她呵呵一笑:“你猜猜?” 庭院中传来破空之声,六把飞刀穿云而来!一头切断姜钰与水鞭的连接,另外五把劈断琉璃花,破掉了白岫的阵法! 白岫被震的往后撤了几步,抬起头看见姜钰撑着刀站了起来,有些愣然。 “不可能……” 姜钰手中掐诀,低头的一瞬有雷电隐约闪现!她怒喝出声: ——“神威五月,炁贯乾坤,龙虎交兵,斩绝冥灵,神鬼趋避,游仙上观,雷霆有令,随我施行!” 乾字!驱灵神雷咒! 御灵府内院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震落了院外盛开绝艳的红梅。 姜钰气喘吁吁地撑着登仙跪坐在地,她抬头看到对面倒在地上的白岫,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白岫此人实力不差,应该与那萧三演不相上下的,只是与萧三演交手之时,她和对方都留了手,而今天却是除了游仙录没有拿出来,她几乎已经把底子都给交代出来了。 结果就是,御灵府主事白岫败于她手。 五行之体,化作五行,实在是强悍,能突破衔云飞刃的飞刀阵,也能无视各种攻击,但这种无敌不代表没有弱点,相反,它的弱点十分的明显,那就是不能长久维持这样无形的形态。 只要能多坚持一下,就能挫败对手。 白岫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缓缓飘落的雪花有些恍惚。 她败了? 败在一个与妖灵勾结的妖人手中,就是化作水灵体,也不能困住对方收入妖狱。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姜钰收刀,安静的走到白岫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查探她是否晕过去。 白岫挪动目光,看着姜钰的脸,突兀的觉得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神威五月,炁贯乾坤……你用的是驱灵神雷咒吧?我曾在星衍宗藏书阁看见过星斋先生笔记,里面有记载过……” 姜钰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白主事,这不重要。你都说了,我是个良善之辈,最是宅心仁厚,不会乘人之危来害你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有没有我想知道的消息而已,本无意与你动手。”姜钰苦笑道,“只是你们御灵府还真是一脉相承,一言不合就动手,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破毛病。” “你伤了峰长老,还将我打伤,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但是……” 白岫掀了掀眼皮子,她此时不复先前仙气飘飘的模样,一张小脸上满是被炸雷沾满的灰尘,衣衫也有些破损,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有一些可爱。 “我御灵府门人,受祖师遗训,从不与妖灵邪祟为伍,以天下苍生平安为己任。你驱使妖灵为己用,我本该将你制服压入妖狱,但又确实打不过你。等日后我苦修有成,定会将你收入狱中!咳咳咳……” 姜钰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那就日后再说吧,你不是还要去查探萧老爷子的踪迹么?你这下怎么去?” 打伤老头儿实属无奈,谁叫这两人一露面就下死手来,如果他们不动手,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出手的打算。 而且她想要打听的事情,早就已经到手了…… 白岫听她这样说,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了两枚丹药来。 一枚给自己服下,她警惕地看了姜钰一眼,后者站起来往后走了一丈的距离,她才原地盘腿调息起来。 调息好后,她起身给自己施了个洁净术,走到屋子里扶起老头儿也给他塞下丹药,用灵炁温养他被登仙刺出的伤口。 姜钰跟着她走了进去,瞧见老头儿脸色好了起来,拱手道:“既然白主事您后面还有事情要忙,那我就不打扰白主事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白岫猛地回过头,看见姜钰已然转身往外走,纠结半晌终是叫住了她。 “你等等!” 姜钰回过头,一只白瓷瓶直冲着面门飞了过来,她伸手一抓,困惑地向白岫望去,少女轻轻将老头儿放在了软垫上。 “我原本是请了峰长老随我一道处理今天的卷案,然而他被你打伤,此时还在昏迷之中,无法做我的助力,你得顶上他的位置,跟我去一趟常安林。” 二十二、常安林 姜钰挑开瓷瓶的塞子,里头的丹药弥散出一股药香。 是上品的恢复灵炁的丹药,没有异常。 “白主事,你大可以找到方才离开的小衙役,找御灵府内的帮助,或是寻求你们白家自己的人来帮助,为什么找一个刚才才与你交手的人?” 白岫眼神有些闪烁,嘴硬道:“因为你还算厉害。” “你不怕我临到头坑你一把?” 姜钰抛了抛手中的瓷瓶,里头上品丹药不少,就是拿出去做悬赏也是够的,白三娘子够爽快的。 她沉默了一会:“潜鹤既然能将你带入萧家,说明他相信你,我虽然不信你,但是我信他,况且我也打不过你,有你帮忙,也许能查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你别误会,我白岫只是尊敬强者,如果我发现你利用妖灵作恶,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捉拿归案!” 虽然有些嘴硬,但还真是能屈能伸。 姜钰抚掌而笑:“就冲白主事说我厉害的份上,罢了,这件事情我就来插一手吧。” 白岫站起身,抱拳道:“临安白家,白岫,字凌云,家中行三,随你怎么叫我都行。” “登仙阁姜钰,来自蜀地。” 姜钰回礼,从善如流倒出瓶子内的丹药服下,白岫脸上有了些笑容。 “那我就不废话了,你先调息,待我收拾一下,再出发去常安林。” 两人并未耽搁许久,等到姜钰恢复灵炁,又将峰长老僵硬的状况解除后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门,先前候着的小衙役诧异的看着里头走出来了个不认识的人,瞧着顶头上司的神色并未有异,也不敢问,只能再跑一趟,牵了匹马过来。 常安林离临安城有二十几里地,姜钰一行人十分低调,从最近的北城门出城,打马从官道上出发,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案发地。 御灵府的人到的比她们快,有专门负责结界的捉妖师把控着出入地,见到几人骑马赶来,手中拨动着罗盘,将入口打开。 里头赶忙跑出来两个人。 “白主事,您来了!” 姜钰翻身下马,转头看见白岫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与御灵府几个小衙役说着这里的事情。 “……我们是卯时接到的消息,有百姓从北城门出城行至常安林看见了这里的惨状。” 小衙役说话很快,没有注意到姜钰走近了他们。 “这位是我请来的帮手,姜钰。” 白岫抬了抬下巴:“林棣棠,李天青,我的左膀右臂。” 正滔滔不绝的小衙役愣了愣,被旁边的同伴捅了一下胳膊才回过神来,两人作揖道:“姜大人好。” 姜钰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过来协助白主事的,不用太在意我。” “既如此,我们边走边说吧。”小衙役林棣棠示意一旁守结界的同伴,在四人走进结界后,结界立即便关上了。 常安林是一片栾树林,寒冬腊月,树叶干枯,林间又有积雪,落了一地的树叶腐化,泥土的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有些不适。 姜钰抬头看去,树上干枯的枝条还挂着一串串枯萎的灯笼。 “有两辆马车遇袭,死了八个人,受伤的有四人,都晕死过去了,还没有醒过来,死者皆已经送到了义庄,请了仵作,还没有消息传来。” 林棣棠缓了缓,看见林间自家兄弟几个忙着搜寻线索,“我和天青带人在林间搜索,有了几处发现。白主事,这边来,我们赶到的时候……” 姜钰跟着几人一同往前,回头打量这片地方。 人虽然送走了,但是被掀翻的马车还在,马已经没了,车梁应该也是马车翻过去的时候断的,车帘上有被撕扯的痕迹,木制的车框上却没有一点痕迹。 她扫了一眼,结界中有六七个人在翻找着地面搜寻可能的线索,但是大多都没有什么收获。 “姜钰?” 白岫转过头来,微微蹙眉:“你可是有什么发现么?” 姜钰好整以暇走过去,一双狐狸眼下红痣隐隐发烫:“没什么,只是看看而已。” “姜大人看看也行,我们现在实在找不到头绪。”林棣棠有些惆怅,“死去的八个人里面有六个人肚腹内都被掏空,血都快流干了,另外两个则是被掏去了心,我们在这附近都没有找到不见的心,虽然我们怀疑是妖灵邪祟所为,但这一片地方的灵炁都十分异常,罗盘在这个地方就乱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罗盘,上头的天干地支竟然往不同的方向旋转着,并不停下。 白岫头疼的揉了揉眼角:“可有试过怨气?” “回白主事,我们试过了,这里并没有怨气存在。”李天青站出来带着几人往前,走近了被掀翻的马车,“这个地方,除了这几个死伤的人和被掀翻的马车,几乎都没有交手的痕迹,就像是他们突然在这里暴毙了一样。” “不可能是暴毙,这里应该还有线索才对。” 白岫一把掀起车帘,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让她脸色很是难看。 “难道只能等那四个人苏醒过来去盘问么?” 姜钰站在翻倒的车门旁,抬手摸了摸濡湿的门框,上头雕刻着祥云的纹样,依旧十分光滑。 她捻了捻手指,轻声道:“不用等那么久,这里就不对劲。” 白岫回过头看她,疑惑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这里太潮湿了。” 姜钰松开手,打量着整个马车内部,窗户处的车帘断开,映出高悬的阳光,车里有大片的红色血迹,血腥味夹杂着腐烂的水臭味,令人作呕。 她后撤了一步:“这寒冬腊月的,不应该有这么重的水臭味出现在马车里面,里头血腥味太重了,但是你们只要靠近门框,就会闻到那股腐烂的臭味。” 白岫依她所言,低下头闻了闻,脸色一变。 果真有这股味道! “我们皆为修行者,从修行者的方向去想是没问题,但可能有一些小事就会被忽略过去。” 姜钰蹲下身,从断裂的车梁下扒开枯枝烂叶,捡出一条黑乎乎的东西,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条墨绿的水藻,已经有一些上冻了。 她喝出一口白烟,转头向小衙役问道:“棣棠小兄弟,常安林附近可有小河?” 后者不假思索道:“有!常安林往西三里地就有一条青黛河,那里水很深,冬天里几乎不会有冰!” “如此,我们不如去一趟这条青黛河。”姜钰与白岫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也许会有发现也说不定。” 二十三、鬼打墙困阵 只用穿过常安林,往西走三里地就能到达青黛河,白岫当机立断只他们几人一同前去查探情况,其余人留在现场继续搜寻线索。 姜钰抱着手安静的走在白岫的身后,林间刮起了风,夹杂着细雪,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冷。 常安林四周无山,空荡荡没得遮挡,风刮得也猛烈,像刀子似的,还带着些许腐败的腥味,不是很好闻。 白岫忽然侧过头,看着眼神放空的姜钰询问。 “姜钰,你说凶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钰想了一会道:“八死四伤,要说他是个残忍至极的人,但他又没有取另外四人的性命,只能说他应是相当令人头疼的凶手。” “姜大人此言差矣,要我说,这个凶手定是穷凶极恶,修行很高的妖邪之辈。” 跟在一旁的林棣棠嘿嘿一笑,探出头来,吐出不少白烟:“我们将那四个伤者送去医馆的时候,其中还有一人没有晕死过去,那人手中拿着剑,上头都是血,看模样打扮不像是和这些人一起的。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把那穷凶极恶之辈赶走了,这才护住了另外三人。” 李天青沉声补充道:“只是这人看到我们赶到后就晕过去了,也来不及问话。人送去医馆之后,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想来应该是伤的重,没有醒。” 姜钰有些诧异,蹙起眉来:“那死去的八个人呢?他们难道都没有反抗过就死了么?” 小衙役挠了挠头,语气有些低落。 “我们一来就探查了他们的经脉,八个人内有两个修行者,经脉狭窄,修为并不算高,遇到这样凶残的凶手,想来也是抵抗不过,这才糟了横祸,被刨去心的也是这二人。” 白岫忽然打断他们的话:“那四个伤者的伤是什么样的?” 林棣棠回忆道:“伤……另三个受伤的不算多,有两人是头部受了撞击,我们检查了现场,应该是在马车翻的时候撞到了石头和树上造成了,还有一人手臂和胸前都有撕扯的伤痕,是流血过多晕过去的。” “最后倒下的那位,我们赶到的时候瞧见他身上都是血,但除了腿上的伤之外,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口,我想应该是灵炁耗尽脱力了才晕过去的。” 撕扯的伤口? 姜钰忽然一下想起了罗刹鸟,若是野兽或是怨气所化的妖灵,才能有这样力大无穷的能力。 这样的妖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因怨而生,自然更喜食怨气充沛之物。 可她施法看去,丝毫怨气的痕迹也没有,不说怨气了,那个地方灵炁混杂,更像是双方斗法的结果。 但这样推测的话,就与她先前所想差之甚远。 难道是她想岔了吗?…… 白岫突然出声道:“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妖灵所为,也就有人为的可能,不能放松警惕,一会道了青黛河,也得仔细探查。” 小衙役二人抱拳回复:“是,大人。” 姜钰抬眼看她,瞧见白岫也侧过头看自己,两人对视一眼,同样转了回去。 是了,这并不能排除就与萧老爷子失踪没有关系。 他的失踪与事件发生的时间太近了,若说是人为,整个临安城内能一夜之间杀掉这么多人,做的那么干净找不到痕迹的修行者,也就那么几个人。 萧老爷子的嫌疑很大。 先前白岫说了,平江郡御灵府妖狱之中仅仅只有八月抓到在观潮节的黑蛟,她没必要说谎,那么师父就定是在萧家手中。 虽然不知其余四家是否也有消息,但如今萧老爷子这条线,是她最容易接触到的线索。 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萧老爷子,那基本就能套出师父的下落了。 两人心照不宣又各怀心思,白岫寒下脸来,心情十分焦躁。 由心的来说,她并不想最后查出来凶手就是萧老爷子。 萧老爷子如果真是凶手,那说明他们的病症到了最后定是会让人发狂,那二叔呢?二叔会如何? 五家里头的其他患有同样病症的人会怎么样? 如果是他,这件事情被捅出来后平江郡五家这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注定只能翻覆。 那就合该布局之人得意! 可如果真的是萧老爷子,她真的能放过么? 那她为什么从小便立志将妖邪赶出大齐,将妖邪封至域外?拿什么保一方百姓平安? 一头是家族的利益,一头是偌大平江郡的百姓。 实在是…… 姜钰忽然停下了脚步,白岫后知后觉回过头:“怎么不走了?” “你没发现么?三里地的路程并不算远,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道旁的栾树:“我已经是第三次看见这棵树了。” 白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原本下着细雪的林间早已停了雪,青天白日里竟然飘起了白雾。 两个小衙役靠在了一起,各自拿出了兵器:“姜大人,这难道是鬼打墙?” “这是被人布置了阵法,硬说是鬼打墙也对。” 姜钰蹲下身来伸手捻了捻道旁的泥土,拿起来闻了闻泥土的味道。 “土里面有和刚才在车梁下水草一样的气味,凶手应该是路过过这个地方,但这里又有灵炁改动过的痕迹,可能……是有人故意布置不想让我们走出去。” 白岫沉了脸色,抬手就是一道水刃打向了雾气弥散的地方,却发现半晌都没有一丝回应,连击中树木石头的声音都没有。 “布阵需要时间,能困住我们应该是个高手。” 姜钰点头,思索道:“也许和凶手是一伙的人也说不定,把我们拖住,好给自己找机会脱身。” 白岫摸出一把匕首,往方才姜钰拍过的栾树上刻下一个白字。 “我没有在这里感觉到杀意,对方应该只是想困住我们,不如一边往前走,一边找找如果破阵。” 姜钰点头,伸手一拍红葫芦吞吐出六只飞刀盘绕在四人周围,提防着可能出现突来的袭击。 她悄悄看了眼白岫的表情,见对方一脸正色,心里这才放下警惕。 白岫应该是不知道衔云飞刃的事情…… 四人聚在一起往前走去,林间雾气越变越浓厚,隐约有些看不清前路。 白岫抬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只小橘灯,柳枝一般的灯柄,掏空的橘壳里面燃着一只白色的蜡烛,它一出现,白雾便退了三丈。 姜钰掐着决,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小灯,其中逸散出来的灵炁精纯,很明显,那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宝。 在白岫拿出小灯后,四人又往前走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她便顿住了脚步。 在小橘灯的照耀下,手边白雾皆散去,姜钰瞧见照出的栾树上刻着一个几乎灰败的‘白’字。 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二十四、暗袭 “果真如你所说,我们又回来了。” 白岫有些烦躁,她紧皱着眉头抬起灯上下看了看。 林间寂静无声,只有白雾弥散在四周,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一般,久而让人心生恐惧。 这样转来转去绕那么多圈始终不是办法。 姜钰拍了拍白岫的肩膀宽慰道:“对方有心将我们困在这里,着急也没用,不如先休息一下。” 先前与她交手也消耗了不少灵炁,就算是有上品的补灵丹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越是被困,越是要冷静下来。 白岫似乎很是焦虑,她听了姜钰这话,掏出怀中的罗盘看了看,罗盘上顶针胡乱转着,根本不能分辨方位。 她转头向另外二人道:“算了,想来短时间也找不着什么线索,你们也忙活了一夜,休息一会吧。” 小衙役二人对视一眼,这才点点头坐下来休息。 姜钰活动了一下手腕,抬手六把飞刀落在了四人周围,结成了一个小的结界,将大家庇护在内。 小衙役二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姜大人。” 姜钰望着前头浓厚的白雾心里也有一些烦躁的感觉,她往前走了几步,视野内尽是白茫茫一片,恍若空空荡荡,虚无世界。 忽然她嗅到了一丝清冽的味道,这才发现周遭似乎湿润了些。 “奇怪……” 她伸手去触摸身前的白雾,白雾中只有吹来的潮湿的风。 是什么样的人,能在短短一夜的时间残杀数人,又布置下这样的天罗地网,将他们困顿在此? 是他自己一人,还是有人协助于他? 罗盘上头似乎染上了些许水气,白岫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罗盘。 她忽然愣了愣,喃喃道:“有些不对劲,这里似乎有些过于潮湿了。” “这个迷阵……似乎并不是彻底将我们困住了。” 姜钰回过头:“怎么说?” 白岫胡乱将罗盘装好,扶着栾树站起身来:“这个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搅乱我们的思绪,你没有发现咱们走了几圈之后变得急躁起来了么?” “一开始我想着可能凶手早有预料,才设下这样的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好给他自己争取时间逃走。 如今可能是我想错了,凶手也许是有一个,但设下陷阱的人,可能是另一波人。” 会有人能在这样惨烈的交手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预料到他们探查的方向,在这里设下天罗地网,将他们拖延住吗? 姜钰思索了一会:“不管凶手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是一伙的还是两伙人,最后获得好处的获益者,都不会是我们。” 不会是姜钰,不会是她,也不会是五家。 获益者只有一个,那个在暗中搅动浑水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困住我们的迷阵可能只是对方就地取材的结果。” 白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节枯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个圈:“木土之阵。” “木旺而伤肝……” 姜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易怒。” 白岫点头:“恐怕长久待下去,我们便会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互相残杀而死。” “但还好的是,咱们两人之中就有人能破这个阵。” 姜钰挠了挠头,指了指自己:“我吗?” “当然是你,我是水灵体,出手的话只能让这个迷阵更胜。”她拍了拍姜钰的肩膀,“你擅使术法,破阵应当是易如反掌。” 姜钰哑然一笑,招招手让衙役林棣棠与李天青过来,手中掐着诀,心念一动,以她为中心七尺范围外地面陡然破裂,土地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冒出一道道岩石般坚硬锋利的尖刺! 兑字,水败山剥! 白岫瞧着四周白雾在这一击之下宛如潮水一般褪去,有些惊叹。 “好在你这一招没能打到我的身上,若是反应慢一些,就被扎成筛子了。” 姜钰笑了笑:“只是小伎俩罢了,不值一提。” 二人往前望去,远处的山丘也显露出了痕迹,天边日头将落,飞鸟横渡传来几声悲啼。 常安林的景象宛如镜子碎裂一般消散,他们几人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大人,阵破了!我们出来了!” 林棣棠乐得叫出声,姜钰又嗅到了那股清冽的气息,尖刺缓缓褪去,几滴水珠溅起打到了她的脸上。 姜钰愣了愣,低下头看去,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河水,河水呈现碧玉般的绿色,浑浊不能见底。 她往后退了一步,岸边的泥土便掉落了下去,打到了水面上,没能激起一点水花,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白岫脸色一白,拉住姜钰往后退去:“青黛河!” “我们居然在里头走了这么久。” 姜钰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能猜到对手设下巧妙的陷阱,但是没能料到对方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看到这落日,现在应当是酉时,而姜钰随白岫从御灵府出来,也不过辰时。 这中间,她们耽搁了好几个时辰。 白岫明显也想到了这点,神色有些难看,她喘着气,有些气急。 “居然如此狡猾……”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姜钰耳朵微动,当即利喝:“危险!快躲开!” 白岫猛然转过头来,两只羽箭直冲她面门而来,她还没来得及挡回去,就看见银光一闪!两只飞刀将羽箭直接扎穿破开了! 姜钰拔出了登仙,林子里走出了七八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 夕阳西下,林子里最合适隐藏,这些人是来埋伏他们的。 若是她们困顿在迷阵中掉入青黛河也就罢了,如今走出来了,聪明的对手自然留了一手解决她们。 为首的刺客一抬手,身后众人便蜂拥而上,姜钰毫无畏惧的提刀迎了上去! 登仙伴着她十余年,只要一握上刀,心中便会瞬间冷静下来。 她毫不犹豫挥刀,朝着敌人的脖颈砍去!与对方挥来的长刀撞到了一起! ‘铛!’ 只听见一声脆响,气势汹汹的刺客忍不住的往后撤了几步,姜钰一个斜扭,提刀向上挥砍,猛地将人胳膊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但对方并未收刀,反而向着姜钰头顶砍去,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姜钰身后,射出两道冷箭! 白岫回过神来,看见这样的情形目次欲裂,抬手射出两道水刃便也想追去姜钰身旁。 “宵小之辈!只敢在背后偷袭!” 姜钰听到白岫的呼喝,并未回头,她抬手捉着登仙挡住一刀,一个鹞子翻身躲开冷箭,一脚踢向刺客,对方惨叫着,仍然凶悍无比的将刀挥了过来! 这样不顾自己的打法,简直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她刹那间扭身一带,架住刺客挥来的刀,再补上一脚,一刀化开了他的肚腹! 这头解决掉一个,得了丝空隙,姜钰回头瞧见白岫也被几个黑衣刺客缠住,无法脱身。 林棣棠和李天青也被人缠住不能过来。 不行,这群偷袭她们的刺客分明就是想要将她们逐个击破。 得想一个办法一口气将人收拾掉。 姜钰抵挡着攻来的刺客,心念一动想起游仙录来。 但还没等她召出游仙录,又有一刀劈砍而下,她顾不得游仙录,只能抬手接下,然而就她接下这一刀,才感觉到压力陡然变大。 姜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戴着白色饕餮纹黑色面具的人。 是刚才站在刺客中间的人,他似乎就是刺客首领。 “刀法不错啊,不如让我来跟你过过招?” 二十五、折损 这人身上带着林间潮湿腐烂的气息,恍惚如死气,不免让人皱眉。 他对姜钰说完,呵呵一笑,手下力道猛然加重,向下一拉,与登仙摩擦出点点火星! 他挥刀,万点寒芒集于锋尖,凛冽杀意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个常年游走于阴暗处的天生杀手,一身煞气凛然,拼刀法,姜钰不是对手。 不过登仙刀也并不是她唯一的底牌。 “刀来!” 姜钰一声低喝,六把镰叶飞刀从白岫身旁破空而来,刀刀带着灵炁,往白饕餮面具身上刺去! 他就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抬起长刀反劈刺而去,转攻为守,抵挡着飞刀的攻势! 就在姜钰暗松一口气之时,没想到他竟然一跃而起,一手硬生生捉住两只飞刀,直直冲了过来。 “小丫头,衔云飞刃,你和戚引雀是什么关系?” 姜钰心头猛然一惊,抬手想要刺出一刀,却不想对方诡异的在半空中扭曲身体,躲开这一刀,在地上滚了圈,直直向着白岫而去! 不好!声东击西! 她来不及出声让白岫躲开,白饕餮面具的速度比她快太多了,姜钰只能看见他拿出了一物,冲着白岫一晃,她便停了手失了神。 “站住!” 姜钰咬牙,手中滴溜溜的丹丸闪现,她利喝道:“都给我进去!” 四面八方忽然刮起了狂风,席卷着四周充盈的灵炁涌入了姜钰手中的游仙录中,她冲了上去,身体失去平衡,往地面摔去。 倒下的瞬间,她瞧见白饕餮面具斜斜地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漆黑的眼瞳中满是姜钰看不懂的情绪。 周遭环境陡然发生改变,游仙录中空空荡荡,姜钰慌张地爬起来,往前看去,那黑衣的白饕餮面具连带着七八个黑衣刺客都消失不见了,剩了他们身上黑色衣服和面具落在地上。 只有白岫跌倒跪在地上,双眸失神。 ……………………………… 萧三演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王三花说着话。 伤势最轻的泽鱼已经醒了,而伤势较重的小九还在昏迷之中。 姜仙泉护着小九不让萧三演请大夫来查看小九的情况,只说他是因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受了内伤,损了寿数。 萧老爷子一天一夜了也没个下落,他们派出去寻的人也没能回来。 这样一筹莫展之际,居然传来消息说白岫和姜钰在城外常安林遇到了神秘刺客袭击。 等他带着人赶到医馆,月亮已经高悬在了天边。 临安城酉时宵禁,姜钰自己一人坐在医馆门前,手中捏着黑色的面具,怅然若失的靠在竹椅上,神情十分沮丧。 萧三演径直走进了医馆中,他身后跟着的王三花瞧见了缩在门口的姜钰,走上前小声询问道:“姜居士,这是怎么回事?” 姜钰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张满是焦急的娃娃脸,恹恹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你就长话短说呀!” 王三花有些急眼:“小道早就告诫过你莫要再查下去了,如今出事了可好?小师叔接到御灵府衙役来报的消息立马就带小道就赶过来了,你怎么和白家三娘子搭上线了?怎么她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他这一脸紧张的神色,姜钰思来想去一咬牙。 也罢!王三花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好歹是平江郡五家的人,告诉他也无妨。 姜钰微微蹙着眉,将她们为何结伴前往常安林的原因讲了出来,又道是寻找凶案线索走入了迷阵之中,没成想走出迷阵就遇到了这伙刺客。 她没把为什么潜入御灵府的事情点出来,但王三花大致也能猜出一点来。 那个叫林棣棠的小衙役来传消息的时候说的那是一个绘声绘色。 姜钰在出手对敌的时候十分狠辣老练,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女娘,倒像是一个混迹江湖几十年的高手,只是困于经验不足,才让刺客钻了空子,将白岫击伤。 王三花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苦修,相反他从小在五家长大,又入了迎仙观跟随在小师叔屁股后面做事,自然也是见惯了各色修行者,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但姜钰这般做事胆大,又不显山露水的年轻人,自然是他们世家子弟结交的第一对象。 “你真是,真是胆大……” 王三花听了她的讲述,感同身受般抚了抚胸口,“那白饕餮面具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姜钰也很纳闷,她很沮丧游仙录居然也有靠不住的一天。 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若是隐身术,应当在游仙录范围内会有感应,但哪有隐身术可以将其余人一齐带走的? 而且……他走之前眼神十分复杂,提起了衔云飞刃,还提起了师父,难道是从前的旧相识?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人目标很是明确的。” 姜钰沉思:“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来阻止我们查下去的,但是他们招招狠辣,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纯纯的亡命之徒。一拥而上将我们几人分开,又将我拖住,这才让他们得了手,白岫才中了招。” 萧府里头伤了姜家的人,萧老爷子又不见,这边又将查事的白岫废掉。 这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局中所有人都圈了进来,逐个击破。 接下来如果不能将剩下的人联合起来,平江郡五家,真的可能就被翻覆了去。 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一层,姜钰和王三花都陷入了沉默时,萧三演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仍旧是对姜钰拱手作揖,道了声姜居士。 萧三演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白岫被人暗算了,这是失魂之症,我已经安排下去找白家长老来处理这件事情,不用担心她的情况。”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对姜钰说的,她有些愣然,瞬间感觉疲累如潮水般涌向自己。 姜钰往椅子上一靠,长长地出了口气:“太好了。”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件事情可能得等小九醒了再做打算。” 萧三演叹了口气:“今日之事还得多谢姜居士出手,否则白岫的情况恐怕要更糟一些,如今幕后之人怕也是将你一起盯上了,独自一人出行难免有危险发生,我想厚着脸皮请姜居士你随我们一起来处理这件事情,把这幕后的人揪出来。” 姜钰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与白三娘子不打不相识,这件事情幕后之人如此猖狂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饶是你不邀请我,我也会赖着不走,讨一个公道。” 王三花却道:“小九没有醒来,线索也就断掉了,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被动挨打真的让人太难受了。小师叔,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线索? 姜钰眼眸一亮,突然想起了被她忘记一天的人来。 “王道长你可记得我们住的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王三花挠了挠头,有些愣然:“谁?我这两天都忙忘记了。” “捉妖师李吒。” 二十六、望潮将起 很快临安城便入了夜,长街上燃起了明灯。 寒冬腊月里头冷风倒灌,来往行人步履匆匆,都想要回家喝上一碗热粥,暖和暖和身子。 然而在东城门往外十里近海,悬崖上漆黑的礁石深处飘起了小雪。 有乌云飘来,藏起了高悬的明月。 呜咽如诉的箫声回荡在此处,有人点起了提灯,蹒跚着向上,站到了亭前。 圆月阴霾之下,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腊月十二,长兴山上望潮亭,我按约定的都做到了,你们呢?” 箫声戛然而止,有声音随着海风逸散了出来:“恐怕没有吧,平江郡五家里头,我听说姜家还没有人中招。” “你听错了。”那人披着大氅戴着帷帽,白色的轻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色,“姜家是我最后下手的,姜家九郎姜谦已经服下了毒,平江郡五家此刻恐怕已经陷入了互相猜忌之中。” “你们呢?可有拿到我要的东西?” 亭子里的人轻笑了一声:“没有。” “什么?” 白纱帷帽又惊诧又有些愤怒,“为什么?明明你们说好了……” “泉客大人。”里头的人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我们没有去,而是没有拿到而已。” “你们!” 她有些气恼:“你们这是欺骗!莫不是看上了我的东西,想要据为己有?!” “哎,泉客大人,你不要激动,不是我们想要欺骗你,而是我们去找了,但是没能拿得到。” 亭子里头的人很是镇静,耐心的向她解释着:“那几家府上戒备森严,特别是在这段时间尤其的鹤唳风声,况且你交代的东西如此珍贵,他们定是不会放在明面上来的,定是要藏的严严实实的。我们就是派人手里应外合的探查,也是需要时间的。” “你们没在约定的时间做到应诺的事情,我不信任你们,事到如今,恕我不奉陪了!” 被称为泉客女子捏着紧握的灯柄,指节有些泛白,一语罢,便甩袖想要走人。 然而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泉客大人,如今你想要做的和已经做下的事情已经回不了头了,你还有得选择吗?” 她猛地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眸都要淬出火星子:“你威胁我?” “呵呵,威胁倒是算不上,只是想提醒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复仇,什么手段都是其次的,只要能达成目的不就好了吗?” 那人呵呵一笑:“我们可以做你想做而又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把我们当做利剑,当做快刀,当做最凶狠的兵器,但是这把利剑有双刃,你既然握上了,就得付出代价。” “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你已经不能回去了,平江郡五家若是将你查出来,你猜猜看你的下场会不会和……” “你闭嘴!!” 女人发出一声利喝,她愤怒地往前快走了几步,在要掀起竹帘的时候生生顿住了脚步,只得浑身颤抖着不停,大口喘着粗气。 海风呼啸着卷起她的纱帘,那双愤怒的眼眸下,湛蓝色的鳞片因着怒气而微张,唰唰作响。 她咬牙切齿道:“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疯子到底还要做什么。” “泉客大人,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啊。” 亭子里的人有些漫不经心:“若我们……” 忽然,有一道声音打断了亭中人的话:“阿堂,没看见泉客大人生气了吗?少说两句吧。” 海风呼啸,将头顶的乌云吹散,露出了道皎洁的月光。 细雪渐停。 白色的月光洒在了竹帘上,有人掀起了帘子缓缓走了出来。 女人长得并不算美艳,但一双秋水剪瞳映照着月色含烟似玉,硬生生给七分的貌增了三分的风情。 她抬手丢过去一粒丹药,泉客眼疾手快将其接到手中,困惑的望向对方。 “你这是做什么?” 女人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听阿堂说泉客大人每逢十五便会显露真身,到那时会疼痛难忍,似筋骨欲裂,这颗丹药是抑制显露真身,压制疼痛的药,是我们向你道歉的一点诚意。” “这件一个小误会而已,这样吧,我们再约定三日,阿堂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只是泉客大人,你可否再为我们做件事情呢?” 她的声音沉沉,有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泉客晃了晃神心中大骇,她发现自己方才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地方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什么事情?……” 泉客瞬间回过神来,警惕喝道:“你是谁!” “我?” 女人微微一笑,温柔道:“我是阿堂的师父,我叫陶清徽,你可以叫我清徽阿姊,也可以叫我清徽道人。” “我知晓阿堂把事情搞砸了,今日来定会惹泉客大人生气,所以特意来此奉上丹药,想再与你商议商议。” 她放下帘子,缓缓往泉客的方向走过去,然而她每走一步,泉客心中警惕更是多一分。 泉客侧过头去,不看她一眼,抬手隔开了和对方的距离。 “你别过来!有什么事在那说就好!” 陶清徽摊开手,柔声道:“泉客大人,不管你找没找到,三天之后,我们这边都会将你所需要的东西奉上,你觉得如何?” 泉客压低了帷帽,她迟疑道:“果真?你说话可作数?” 陶清徽点点头:“自然是作数的,只不过我们替你找宝贝,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们找找宝贝,没找到也没关系,替我们留意一下就行。” “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法宝在临安城丢失了,叫三宝阴阳镜。这件法宝原是我们宗门之中的秘宝,后被人盗走了,今日里听消息说是在这里又出现过。” 三宝阴阳镜? 泉客皱起眉头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并没见过这件法宝,包括平江郡五家,也没瞧见过有这件东西。” “那太遗憾了。” 陶清徽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换一件事情吧。我听阿堂说这几日五家齐聚在了临安城内,难得机会,劳请泉客大人帮我们搅乱这一池水,你这样的宝贝,用在此处正合适。” 她后退一步,瞧着陶清徽此人心头很是冰凉。 这女人貌美,说话也柔声似水,月光之下更显温柔,但这温柔刀却刀刀要人性命。 陶清徽见她不说话,神情似在挣扎,抬脚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下头道:“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一箭双雕不是么?” 泉客仰头:“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她抬头看向亭子的牌匾,望潮二字笔力深厚,银钩铁画,笔走龙蛇,心中有些感慨。 “平江郡在大齐东侧,临着东海,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所以世家势力也在此盘桓久居。大齐几十年,正是鼎盛之际,圣人坐上那个位置也才几年时间,如今世家势力多有制衡,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也是好的。” “你就当我是为了这天下海晏河清吧。” 海风卷起泉客帷帽上的轻纱,显露出里头真容一角来。 困惑的眼眸下闪烁着湛蓝色粼粼的光芒。 她沉默了一会:“你说谎。” “你说是说谎就是说谎吧。”陶清徽笑了起来,这一笑让泉客感到身上压力骤然一轻,“那我们就三日之后,恭候泉客大人了。” 她看着陶清徽,似要将对方刻印在脑海中,随后一把服下先前对方给她的丹药。 “三日之后再会。” 橘红的灯光沿着悬崖飘然而下,只有月亮的辉光洒在了她的身上,停留许久。 陶清徽望着月亮呢喃道:“真有意思,他居然跑掉了,这能躲到哪里去呢?” 望潮亭中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摘下白饕餮面具,没想到正是破军星万宴堂! 他掀起竹帘,看着陶清徽的背影道:“师父莫要忧心,我已率领门下弟子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料想叛徒登明定是逃不出去。” “这个时候抓不抓得到他,只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 陶清徽摇了摇头:“有这么好一个饵,不下这一局棋实在是可惜。” 水至清则无鱼,浑水才好捉鱼。 “望潮。”她回头瞧了眼望潮亭,轻轻笑出声:“潮将起矣。” 二十七、商议 头天夜里姜钰便找上了李吒,敲响房门时,李吒正在吃着晚饭。 “谁呀!进来吧!” 李吒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将筷子碗放下,用力擦了擦嘴,一抬头,姜钰便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听人说你不是出去了吗?” 姜钰看着这满室的灯火通明,有些恍然,避开她的询问,转而说起别的来:“我这不是就回来了么?老神仙可醒了?” “哼,醒了。” 那大斗笔从内室走了出来,笔杆上金色的饕餮纹看的姜钰一阵恍惚。 想起来了,那刺杀她们的人,脸上也戴着的是饕餮纹的面具。 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这丫头身上带着铁锈味,杀伐之气甚重,这是才和人过招来?” 老神仙从饕餮纹中间裂开的眼睛流露出一丝鄙夷:“成天打打杀杀不成体统,修行之人,可不要走偏了。” “老神仙教诲的是。” 姜钰倒也不失礼,抬手抱拳作揖,微微躬着身子道:“见到你醒了实在是太好了,我这里正有急事来找你们商议。” “商议?商议什么事情?” 老神仙跳上桌,一屁股坐在了边沿,笑道:“老夫将将才从法宝中苏醒过来,你就来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这……”姜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中正乱,却被李吒悟错了意思,她嘿嘿一笑,将先前与姜钰谈论的太岁一事以及她们准备潜入白家的事情告诉了老神仙。 大斗笔老神仙半阖着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还得去一趟白家。” 李吒乐呵呵道:“是也是也。” “蠢货,你被人卖了都得替人数钱的。” 老神仙冷哼一声,眼瞳流转看向姜钰:“姜钰,我念在你年纪尚小,想来不懂得规矩,就不与你计较拉我们入伙的事了,反正我师徒二人目的也是这个,你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不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休想让我们俩帮你。” 李吒呆愣愣的啊了一声,懵懂的转过脑袋看着她:“什么情况啊?” “正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神仙,不过姜钰说明情况之前,想问您一件事情。” 姜钰叹了口气:“我想问问,老神仙你身上的饕餮纹,可有说头?” 大斗笔老神仙站了起来:“饕餮纹?这不过是我诞生之时那位炼器师的习惯罢了,那人习惯在每一件法宝上画上这个纹样,怎么?你遇见了饕餮纹的法宝?” 法宝么?姜钰松了一口气。 那只掉落的面具上并无灵炁痕迹,只是一只普通的面具罢了,也许只是巧合。 姜钰恭敬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老神仙你沉睡的这两日,我与御灵府主事白岫一同前去郊外查桩案,被人设伏袭击了,白岫现在患上了失魂症,我与萧家少主合计只怕是这幕后黑手想要对五家的人下手。” “为了占到先机,这才想请你二位随我同去白家拿到太岁,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拿到它,很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了。” 老神仙恶狠狠的瞪了李吒一眼,后者畏缩着往姜钰那头摸了过去。 “姜钰丫头,你既然坦诚,那老夫也便如实相告了。” 姜钰躬身倾听十分恭敬,老神仙满意地点点头,笔杆顶部的红缨直晃悠。 “你是随着萧家少主萧三演进的府,而我们,是萧家三房的郎君萧三巡请来的,你不太懂这些世家大族的明争暗斗,我也就不跟你细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只需晓得,我们之间既是联合的又是对立的即可,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至于你说不说与萧家少主与我们无关。” “此番我与徒儿李吒可以带你去白府拿太岁,但有一个条件,这块太岁我们得切走一部分。” 姜钰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老神仙,我对此并无异议,这个东西好坏不论,只要有用即可。但是它不一定就是太岁,还有很大的可能是导致这场事端的元凶?这样的东西,你拿来有何用?” “你甭管我拿来怎么用,你就说行还是不行就好。” 老神仙有些不耐烦:“你要是说不行,那这买卖就没得做,你自己去白府找吧!” “别。”姜钰神色为难,她叹了口气:“也好,老神仙神通广大,想来拿去自有妙用,我不说便是,没人知道你们拿走了什么。”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亮更,东市鼓楼前汇合。” 见姜钰答应了下来,老神仙缓了语气,这才敲定了几时前去白家。 谈完正事已经是快到子时,姜钰回了房间,倒头便睡,等再醒来,外头还是黑的。 她早早起身,将登仙刀再擦拭了一遍,这才背上刀,戴上斗笠,静悄悄出了萧府。 外头虽然没有亮,摆早市的人却已经推着木车上了街市,临安城内一片安详宁静,丝毫不见有任何的不安,仿佛昨日发生在常安林的凶案,只是一阵迷雾,轻飘飘的便吹散了。 姜钰没有动轻身的功夫,一步步往东市走去。 东市大集除了御灵府和船舶司,还有平江郡五家的白家屹立在此,此处小河如根茎一般蔓延在地上,河面上烟沙笼罩她站在了桥上往远处眺望,桥的前方还是桥。 集市深处有两处高楼,一个是钟楼,一个是鼓楼,晨起敲钟,暮敲锣鼓,她望向鼓楼,半晌才又往前继续走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朦胧像是有什么要撞开寂寥冲破云霄。白屋黑瓦之间鳞次栉比,一直绵延到了粼粼的大海。 沿街已经有人摆上了摊,柴火噼啪爆出了火星子,摊主一掀开锅盖,热烈的水汽扑面而来,继而一阵馨香弥散了出来。 姜钰沿路闻着这些味道,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特别诱人。 有人开始吆喝叫卖,有人挑着担子开始在街上走动,临安城的生气好像渐渐复苏了过来。 她走到一个摊位前,拿铜板换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吃了两口,觉得烫的不行,只好包上油纸,收了起来。 沉闷的钟声响了十八下。 姜钰走到了鼓楼下,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她转过头,瞧见了姗姗来迟的李吒。 李吒只是将老神仙挂在了腰上,怀里抱着一把雕花都看不清破破烂烂的剑,她眨眨眼,瞧上去十分的人畜无害,只对着姜钰笑呵呵的。 “我来啦!” 二十八、蒙混过关 天蒙蒙亮更,白府小侍从阿果便来到了小厨房。 阿果在掌厨娘子那领了抽签的牌子,油亮亮的牌子一翻过来,上头写着个黎字。 他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把牌子递给了掌厨娘子,没能瞧见与他同行的几个小侍从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掌厨娘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瞧着他眼生,忍不住叮嘱道:“你是新来的吧,这些东西可得拿好了,管事会领着你们去各个主家的院子,你手里头这份是二郎的,二郎现今正住在书房后头,你小心伺候着,等二郎吃完再端回来。” 阿果不疑有他,恭敬了领了饭食,默默走到了队伍的最后,等到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去处,再随着他们一起出去。 “阿果,你这趟惨了。” 旁边同样提着食盒的侍从阿平凑上前来:“你才来没多久,怕是不晓得,这个二郎君脾气怪得很。前几日去给二郎君送饭食的小丁都没能回来,大家都猜是惹恼了郎君被赶了出去。” “只是送个饭食,应该是没事的吧……” 阿果缩了缩脖子:“万一是小丁做错了事情呢?”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一面也没见过这位主家。” 领头的管事注意到侍从后头的动静,扫视了过来,吓得阿平赶紧压低了声音:“我要过主院去,先走了,你多保重。” 阿果顿住了步子,眼见着阿平跟着其他侍从离开了回廊,回想着方才阿平说的话,心头有些发颤。 “发什么愣,赶紧走。” 管事皱起眉头道:“从锦鲤池绕过去,往前头书房的院落去,书房背后就是二郎君的屋子,你把饭食送去即可。” “是。” 阿果低头的一瞬间,恍惚瞧见有黑色的影子从梁上跃过,恰逢锦鲤池中金玉甩尾,引得池水叮咚,再回神便不见了踪迹。 许是看错了吧。 他赶紧提起食盒,步履匆匆往前走去。 然而他才刚走过回廊,穿过拱门,便被人一掌击晕了过去。 在倒下去之前,有双手接住了他。 阴影处走出来个少女,她灵巧的接过差点落到地上的食盒,稳稳拿在了手中。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映照着投射进门的晨曦微微发亮。 “这就好了?” 李吒从她身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没吃完的包子,她上下瞧了瞧,嘿嘿一笑道:“你怎么不带他一起去找人?” “麻烦。” 姜钰眨了眨眼,阴幡儿如雾气一般从她体内逸散出来凝实,接过了小侍从阿果,扶着对方靠在了内院的墙角。 她笑着回头道:“这不是还有你么?我找旁人做什么。” 李吒撇撇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少来,你只是想轻松一点躲过巡逻的护卫吧。” “时移事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钰面容一阵变化,李吒揉揉眼睛,发现她竟然变化成了方才那小侍从的模样。 她这才恍然大悟:“你这是什么术法,居然能做到这种易容?原来如此,你打的这个主意!” 李吒原本是想要直接带着姜钰进白府,却不想白府如今因为白岫出了事,为了防患于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让自家护卫每半炷香的时间就巡视一圈,两人能到外院已经是走了很大的空子。 在锦鲤池外始终躲不过两队护卫,只能在旁等待时机。 好在修行人未至化境,还是要吃饭的。 姜钰摸到了白府小厨房,正巧遇着这名小侍从要去那个书房送饭。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小小的变化之术罢了,你提着食盒走前头,我就跟在你身后。” 姜钰将食盒递给了李吒,伸手在她脸上覆盖上一层灵炁。 “白岫在医馆养伤,听说是去了几位白府的长老,也不知道府上有没有留人,等会若是不小心遇到了护卫,能混过去就混过去,不要大意了。” “小事一桩。” 李吒瞬间便明白了姜钰的意思,再眨眼姜钰就又变化成了方才严肃的管事。 两人一前一后往着院内走去,把锦鲤池甩在了身后。 院内是小桥流水的园景,院子到书房颇有些距离,又有残荷月桥相隔,走过这头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还未上桥,姜钰远远地看见了一队往她们这处来的护卫。 李吒缓下步子来,心里暗道不妙,只得低下头来,捏紧了手中食盒的把手,侧身到石桥旁边等候,期望这几个护卫能赶紧离开,不要多嘴。 只可惜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她们越是想避开,对方直径就往桥上来,冲着她们说话了。 护卫头领远远的便看见了站在桥下的送饭的侍从和管事,心头想着打个招呼,却没想到那两人早换了芯子。 “张管事,你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平日里你都不会过来的啊。” 姜钰站在李吒背后,暗自叹了一口气。 没成想遇到了一个认识这个管事的护卫,只盼望画影千面不要出岔子。 她拱手道:“我是担心这个新来的小子坏了二郎的规矩,你知道的二郎素来怕麻烦,要是他不懂事触了主家的眉头,可少不了我们的好果子吃。” 对方回礼,低下头有些好奇张管事为何会这么袒护一个新来的侍从,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窥视,只能咳嗽两声,装作一本正经的教训对方。 “你就是新来的?怎么抽到来这头送饭,等会可得小心点,郎君脾气不好,待会见到郎君自己小心点,你们张管事能送你到这里可算是尽心了,你后头要是得了运气,可得记着点张管事的情。” 看来这人平日里对这张管事颇为畏惧,说话中处处带着讨好,想到这里,姜钰不免神情上故作了些倨傲。 她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近日里府上戒备森严,我也不好打搅你太久,你去巡视吧,我带他过去就成。” 这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就是张管事对他十分不满,他心思转了个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张管事,行动更是恭敬。 护卫头领只能连连称是,心里有些疑惑又不敢真问面前的‘张管事’为什么,一张脸对着姜钰都要笑出花来了,李吒不敢说话,只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憋笑憋得脸通红。 待人走远了,她低着头领着姜钰走过了桥,这才敢大口喘气。 “你可真行啊,还真让你糊弄过去了!” 姜钰笑道:“好在你没有出声说话,不然我还真不确定那个护卫会不会识破我的术法。” 两人往前头走去,李吒看着姜钰,她依旧是管事的打扮,心里起了好奇:“你这是什么术法,能不能教教我?” “这个……”姜钰故作迟疑,“马上就要到了,等此间事了,我再教你吧。” 李吒点点头,被姜钰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她念着这门易容换貌的术法,脚步都快了一些。 两人默契的加快了速度,从桥过,再往前至书房,又从书房侧边的台阶走过,进了后头的小院,直径走进去,是一间东向的厢房。 姜钰脚步一顿,忽然汗毛炸立,宛如芒刺在背一般,刹那间冷汗如雨而下。 有道强大的神念将她们全部笼罩在内了! 二十九、识破 斜对角的过道处,有人推开过道的门走了进来。 姜钰与李吒不敢轻举妄动,只提着饭食安静的等待着来人出现。 那道强大的神念缓缓移挪开,这才露出来人的真容来,是一白胡子老头&打头,他跨步走进来,回首迎了身后的妇人。 “姜三娘子,这边请。” 姜钰抬眼一看,老头身后露出来个华服妇人与两个年轻人。 年轻人是一男一女,少女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似乎是受了伤,被一旁的消瘦少年搀扶着跟随在妇人的身后。 这两人倒是不足为奇,姜钰挪开目光,看向站在二人前头的华服妇人。 那股莫名强大的神念正属于她,那人一派穿花拂柳,雍容华贵的模样,乍一眼看上去像个普通人,但在修行者的眼中,她浑身弥散着一股压制不住的灵炁,四溢散开。 姜钰断定,她很强,并不弱于师父。 这妇人是从萧府匆匆赶来的姜仙泉,而那病弱的少女正是才将将苏醒的泽鱼,搀扶着她的却是白家小辈白破祟。 姜仙泉目光扫过假扮成管事和侍从的姜钰李吒,视线在姜钰身上顿了顿,转回心神应付躬身讨好的白家长老。 “二长老,我这可还带着伤员呢,你们说的人又在哪呢?” 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笑,虽是躬身,但却并不卑微:“姜三娘子莫要着急,二郎就在这个院子里,只是他自从病了之后便神志不清醒,索性这书房后头宽敞,尚有几间厢房,待我去寻一寻人,这就带他过来。” 白家长老抱拳,见姜仙泉点了头,才转身便向身后房门走去。 姜钰和李吒安静如鸡地待在院头,心中思绪转了好几个弯,不敢彼此传音唯恐在高手眼皮子底下暴露了身份。 可惜,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姜仙泉斜斜的瞥了一眼她两人,抬了抬下巴。 “下面的两个,你们来这院里做什么的?” 那股强大的神念依旧笼罩在她二人的头顶,姜钰垂着头,冬日里头寒风呼啸,她的额头上却是冒出汗来。 姜仙泉的视线从提着食盒的侍从身上转移到了姜钰扮作的管事身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直觉告诉她这个不起眼的管事,似乎有些怪异。 “回贵客,我俩是来给二郎君送饭食的。” 姜钰顶着压力,躬身打开了李吒手中的食盒,盒子底部阴燃着炭盆,里头的饭食还冒着热气,是一碗粥,两碟小菜,一份蒸笼小饺,还有一道说不上名字的炒时蔬。 两人虽然离得不近,但是饭食的热气却是清晰可见,姜仙泉瞥了一眼,轻轻嗯了声,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将东西收起来。 她出声道:“你二人是这白家的老人?” 这话说出来,姜钰顿时紧绷起精神来,小心斟酌着应答道:“鄙姓张,这是新来的小孩名阿果,今日他第一日值守,小人便来看管着,怕他出错。” 姜仙泉嘴角噙着笑,斜斜往身后看去,那位白家小辈紧抿着嘴唇盯着下头恭敬的两个人细看,似乎也是发现了什么。 她轻笑一声道:“破祟,你们白家管教下人很是不错,有前人带着后人,总得熟悉的快很多。” 这轻飘飘一句话,让姜钰汗毛倒竖,她几乎是下意识扯过身旁的李吒往后撤了两步,只听见前头传来唰唰破空之声,两只闪着寒光的袖箭便擦过她的面颊射到了身后的青石板上,被击中的青石板在刹那间便碎裂作了齑粉! 李吒被她这么拖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里食盒打翻在地,圆圆的白饺子骨碌碌滚了出来,沾上了尘土。 这是被发现了破绽! 姜钰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姜仙泉身后的白破祟抬着手,手底下响起两声机关声响,将袖箭收了起来,他的脸上还挂着和曦如沐春风的笑容,缓缓开口道:“泉姑姑见笑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后生,如今又是在旁人面前被抓住了家族守卫的漏洞,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此时看着姜钰二人的眼眸中便带了些杀气,虽是在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当下白破祟便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从那手掌中拔出了一只缠满符文的长棍来! 长棍落在手中,抬头瞧着姜钰凌空一跃便是当头一棒向着二人打去! 姜钰心中也是憋着火,她没想到躲过了内奸眼线,逃过了守卫巡逻,却没料到竟然败在了对方言语刺探的火眼金睛。 她一拍腰间红葫芦,六把飞刀刹那间吞吐而出,跨步挡在还未爬起来的李吒身前,一声低喝,怒声吼道:“去!” 刀兵相接,刹那间电光火石迸发,镰叶飞刀奇兵天降,惊疑之间竟然将白破祟逼退了几步! 白破祟震惊之下,挥着棍子连连后退堪堪将这六柄飞刀抵御住,挣脱不得。 姜钰一手持咒掐诀,一手扶起了李吒,后者望着如有灵智的六把飞刀愣愣的自语。 “南海御剑术……” 上头站着的美妇人姜仙泉也蹙着眉头,瞧着白家小辈白破祟与那六把飞刀拼斗,神色微变。 “这人竟然是紫云山的人?不,不对,紫云山早已消失多年,御剑术也早已失传,这必然不是御剑术……”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泽鱼却是突兀出声道:“好厉害的飞刀,白家郎君怕是要落了下风了!” 底下被六柄镰叶飞刀围困的白破祟听到这话,心里憋着一股气,压抑着猛然暴起,横棍横扫,竟以疯魔棍法突出重围,手指微动,又指向了姜钰! 他的动作被姜钰看在眼里,这是暗器,又是暗器! 姜钰两人反应迅速,下意识往侧边一滚,风声从她头顶擦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破空之声便从背后传来! 暗镖! 这玩意和衔云飞刃又有不同,只能一次来回,却能对敌措手不及,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 “小心!” 滚到一旁的李吒瞧见姜钰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那暗器入地直接反方向又射出了一支细针,她下意识往前伸手,却被一道寒光晃的闭上了眼睛。 姜钰的刀虽有师承,但缺了经验,下山不到一年,这才隐隐有了二流高手的风范。 登仙刀一出,空气竟然被挥出风雷之声,只一个拔刀不仅挡住了背后来的暗镖,也抬手挡住了照面而来的长棍! 姜钰抬首,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坚毅。 那画影千面已被破去,两人周身覆盖的灵炁如潮水退去,瞧着那双狐狸般的双眼露在了众人面前,站立着的姜仙泉却是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三十、四吉、四凶 东海有仙山,分别是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世人将这几座仙山,称之为归墟。 然而归墟仙境却并非是世人虚构,在修行界,归墟却是一处真实的洞天福地,仙山秘境。 此地虚无缥缈,是一处无甚可知如何进入的地方,因此修行人也将其归于禁地之一,对归墟知之甚少。 姜家,之所以能在平江郡屹立百年不倒,除了自身底蕴过硬,更是因为他们是从归墟而来的一支神秘家族。 族里实力虽然比不上其他几家强劲,但有一个奇妙的阵法,名为八洞乾坤阵,这个阵法据传是祖上在从归墟出来之时带来的,阵以八卦为基础,选八个天资卓越的修行者演阵,能发挥出超出个人自身的能力。 此阵讲四吉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四凶祸害、六煞、五鬼、绝命,以生气位做持阵,多种变化玄妙无比,八人组合起来,在平江郡便可横着走,在这个地方为姜家占据了一席之地。 姜仙泉看着下头白破祟与那小丫头拼斗在一起,脸色变幻莫名,只觉得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几十年前的故人。 姜家到了她这一代,持阵之人便落到了姜家少主,她的姐姐身上。 然而在大齐成立之初,世家势力面临归顺和打散的选择,姜家同样面临这样的局势,为了整个家族,姐姐便带着四凶位一齐去往域外与大齐交接的云横关,将剩下来的他们留在了平江郡。 直到她战死在云横关的消息传来,姜家日渐萎靡,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扛起姜家,姜家仍旧是日暮西沉。 过去了这么多年,都快忘记姐姐的模样了,却不想在今日,被一个小丫头勾起了这番回忆。 姐姐当年若是留下子嗣,大约也就和这人差不多的年纪吧。 姜仙泉抿着唇,轻轻喃喃道:“姐姐……” 姜钰并没有要与面前少年拼命的想法,她提着登仙且战且退,还能分心操纵着衔云飞刃找他的破绽。 李吒原本还想帮一把手,但瞧见上头姜仙泉两人并未出手,而姜钰手下过招轻松,便站在一旁,摸出了老神仙,提防着对方突然出手。 长刀架住了勇猛袭来的长棍,姜钰迫近对方,小声道:“少侠我们许是有一些误会,不如咱们先停手聊一聊?” 白破祟剑眉一挑并不答话,只是将双唇紧抿,手下长棍却是横扫而来,十分狠厉。 他师从西北龙门山,学的是小伏魔棍法,打法上以攻为守,出手讲究速度快准狠,但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对上姜钰,他还稍微差了些火候。 姜钰的刀法出自戚引雀,戚引雀是谁?天地间异兽成灵,先拜入天下第一人陶星衍门下,传他登仙刀在九天集会后力败群雄,在陶星衍之后,谁人不知星衍宗神将登明的名号,后又入了冥山衔云,进了登仙阁,潜心教习姜钰,将登仙刀倾囊相授。 她握了登仙刀近十年,对上白破祟,只有游刃有余的份。 姜钰暗自叹息,游走在他棍间偏处,白家这地方指不定就有对方埋下的暗子,她俩暴露是小事,但对方就会得了先手。 棋差一着,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若是能将那太岁直接取走就好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手底下已过了百招,姜钰已经是有些不耐烦,登仙长刀隐约有风雷之声,压制对方一头,白破祟有些吃力,竟是处在了下风,姜仙泉蹙着眉头看着下头的情况,蓦然听见背后响起白家长老的声音。 “姜三娘子,人和东西我找来了。” 白家长老本来乐呵呵的领着人走出来,没想到正巧就看见了自家小郎君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压着打,脸色大变! 这是哪来的小毛贼,居然在白家撒野! 这声呼喊将姜钰李吒的视线也喊了过去,白家长老身后跟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人,他蓄着须,目光澄澈却涣散无光,佝偻着腰身,怀中紧紧抱着某个东西,口中呢喃自语,神色慌张不已,形同疯子。 李吒眼尖的瞧见青年怀中东西露出了一角,惊呼出声,那东西正是她先前瞧见的宝贝,太岁。 姜钰也瞧见了,这人竟然将太岁抱在怀中不肯松手!这下有点棘手了。 两头都瞧见了对方,白家长老目露凶光,姜钰一把挥开白破祟的长棍,往李吒身边退了过去。 “我拖住他二人,你去吧!” 在她说话之时,那白家长老箭步上前,手中抛洒出一把豆子,剑指竖在胸前,大喝声起,这把豆子竟然幻化了许多身披木甲的守卫,如神明降世一般,一个个手中端着长刀,金瓜,红缨枪,作势围攻了过来! 竟是撒豆成兵之法! 姜钰拍了拍腰间的红葫芦,剩下的五把飞刀也径直吞吐了出来! 小小镰叶飞刀,却能以小博大,灵炁包裹之下飞舞而至,也能直接将这些木甲守卫给劈开个大口子! 除了给沈摘星护身的飞刀,她已将衔云飞刃尽数用上,乾坤游仙录也不是能直接拿出来的法宝,若是高台之上的妇人出手,她不一定能拖得住! 白家长老冷哼:“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你挡得住这招,那这下呢!” 话音刚落,那些被飞刀砍碎的木架守卫残躯居然迅速生长变化做无数根须藤蔓朝着她蜂拥而来! 这些藤蔓仿佛被赋予了思想一般,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长蛇朝着姜钰缠绕过来,姜钰挥舞着登仙,砍在上头却只能留下一些深深的印子! 五行木属,生发之法! 这是想要将她活捉住啊! 姜钰躲闪藤蔓,那白破祟也藏身在藤蔓之中,时不时以棍法扰乱她躲避的步伐,很是阴毒。 这边战的正酣,李吒那边也落到了青年人的身边。 泽鱼惊呼,急切的推搡着站立着的姜仙泉:“三娘子!那贼人过来了!” 李吒顾不了那么多,知晓姜钰以一敌二压力很大,只求能快速解决麻烦,将东西拿到手。 她伸出手去抢夺青年人藏在怀里的东西,那人被吓得跌坐在地,嘴里连连尖叫,高喊着不要抢不要抢。 不抢是不可能的,李吒心中暗道声得罪了,屈指成爪猛然抓了下去,从青年怀中将东西拉了出来! 这是个四四方方被粗布包起来的包袱,只是在拉扯中被翻开了一角,露出了里头的大半的东西来。 那东西上覆盖着巴掌大的湛蓝色鳞片,迎着日光更是熠熠生辉,恍若孔雀翎。 这便是,太岁?! 然而还不等李吒高兴,一道破空之声便从不远处传来,她腰间一轻,是斗笔老神仙出了手,无人执笔却径直快速书写了起来! 凌空画符! 李吒被背后这股强大的力量震荡了一下,脚下踉跄两步,转过头去,却是那一直站在原地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背后,抬起的手掌中还散发着炎热的气息。 老神仙落地,饕餮纹中睁开了眼睛,护佑在李吒身前。 妇人嗤笑一声:“法宝器灵?多少年没见过了。” 老神仙冷哼:“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老丫头片子背后偷袭,果真最毒妇人心。” 这话说的歹毒,姜仙泉脸色一变,提起灵炁一掌向着老神仙轰去! 那老神仙确实跳起贴着姜仙泉,笔锋沿着她的裙摆书写,左躲右闪却是避无可避,姜仙泉气的牙痒,面前这个法宝宛如活鱼,滑不溜手,完全捉不住。 瞧见老神仙给李吒争取到一线生机,姜钰扭过头喝道:“李吒,且退了!” 话音刚落,她拍了拍葫芦,十一柄飞刀速速收了回来,她这一往后撤,丛生的藤蔓中白破祟突然出现的长棍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上来,还未至跟前,少年却是被阵白雾晃花了眼睛。 雾中似有铜墙铁壁,一棍打去,直震的他户口发麻,竟无法再往前一步! 白破祟往后收棍,退了回去,这才惊觉是一只法宝斗笔飞来,那笔尖毫毛不知道是什么灵物毛发,竟然如生长般变长变密,如同拂尘一样,看似柔软,实则如钢筋铁骨,铜墙铁壁,让人动弹不得。 却是从台阶上飞来,落入赶过来帮忙的李吒怀中,李吒抓住老神仙,冲姜钰急道:“快走!师父只能拖住她片刻!” 姜钰不疑有他,提了一口气作势便要离去,说时迟那时快,眼见两人做势就要离去,台上之人却蓦然出声:“慢着!” 刹那间竟有无数草木根系聚集生长成了藤蔓,从附近苗圃中弹射而出,抓住两人脚腕子上,藤蔓上带着尖刺,扎在腿上渗出了鲜血,姜钰挥刀砍向这些藤蔓,却发现凭登仙锋利居然无法将其砍断! 这下糟了! “镰叶飞刀,器灵法宝。这般手段,两位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姜仙泉浑身沾染着复杂的符文墨迹,她单手掐着诀,身上宛如束缚的墨迹却是缓缓褪去,仿佛刚才出手只是意外,她还是纤尘不染的仙人。 她往前踏了一步,脚下灵炁瞬间蔓延开来,以她为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阵法般,让人退无可退。 “不如留下来,把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 三十一、脏水 白家长老与白破祟都收了手,老爷子有些骇然,瞧着眼下这情况,放眼整个平江郡,除了萧老爷子,无人能敌的过此时的姜仙泉。 她是动了真怒,竟以一人之力发动阵法,脚下踩着八洞乾坤阵法,实力生生往上拔高了一大截,势要将人生擒下来。 只是没想到,当初需要八个人配合的阵法,现如今她一个人便能驱使…… 姜仙泉身后的泽鱼退到后面扶起跌坐在地被抢了东西的白二叔白黎昼,她面色苍白,像是被这场动静吓到了。 少女怀中状若痴傻的白黎昼双眼死死盯着李吒怀里掉出来的太岁,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就要往前冲去,他在病倒之前也算是白家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时丢失东西便发了狂,泽鱼拦不住。 她被白黎昼狠狠推开,脑袋撞到了柱子上,磕流了血跌倒在地,惊慌高呼道:“救命!” 姜仙泉头也不回,掐着诀往身后一撇,如婴儿手臂粗壮的藤蔓刹那间便冲到了白黎昼身前将他束缚住,发了疯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一击便将其制服了。 而姜仙泉自身仿佛一个散发着灵炁的泉眼,无穷无尽的力量涌现了出来。 见此情形姜钰算是看清了,就算是她将游仙录这张底牌用出来,也不一定能将面前这位拉入罗刹鸟的织梦当中。 走到这步,算是黔驴技穷了。 知晓再挣扎只会惹来麻烦,她便不再挣扎,只能希望对方是个好说话的,让她能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但她刚想出声说话,却不料一旁的李吒坏了事,她拿着老神仙左右打去,不知为何,连登仙刀都不畏惧的根须,在触碰到坚硬如钢针的笔毫宛如被灼烧一般卷缩起来,虽然还是将她束缚住,但却比姜钰好受的多。 李吒心中愤愤,憋着一口怒气:“我们都说了有误会,你们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我们是萧家派来取东西的,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小贼一派胡言!” 白破祟忍不住出声骂道:“萧家与我白家自是一体的,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有需要的东西在白家,直说便是,我们又岂会不给?怎会派遣你们偷偷潜入?在我二叔手里抢东西。分明是被抓住了胡乱攀扯,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了!” “放屁!我……” 李吒涨红了脸,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但却发现根本拿不出理由来反驳。 怎么说?说她早之前自己调查发现白家有一块藏起来的太岁肉? 说她们这趟来想要利用这个宝贝钓出幕后的人,实力不济被逮住了? 半晌未说话的姜钰这是发出声音,她直勾勾的看着姜仙泉开口道:“我可以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但是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话。” 李吒急了:“姜钰你!” 姜钰只看着站在中间的姜仙泉,后者沉着脸,紧抿着嘴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又笑出了声来。 “小丫头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我可以答应你,我倒要听一听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姜仙泉只是动了动手指,刹那间束缚住姜钰的根须暴涨,直接将她的全身关窍束缚住,拉扯着她往地面跪去。 姜钰嘴里涌出腥甜的味道,只能憋着一口气咽下去,但她知道她赌对了。 面前这个妇人并不会对她们下死手。 后头面色苍白的泽鱼软软开口:“泉姑姑,莫要中了奸人圈套。她之前说是替萧家来白府取东西,现在又这么轻易直接说要交代,前言不搭后语定是有诈,你,你要小心。” 泽鱼生的极美,此时又受了惊吓,呈现出脆弱易碎的模样,让在场的人无不觉得心疼的,一旁瘦消的少年白破祟动了恻隐之心,虚扶住她,小声道:“你有心了,泉姑姑定不会放过一个小人。” 姜仙泉没说话,只是斜斜的瞥了一眼,见姜钰二人已然不再挣扎,便手中握拳,那藤蔓迅速将二人裹着粽子一般捆了起来。 几人一顿合计,确实告别了白府,上了马车往萧家赶去。 姜钰与李吒被姜仙泉带上了马车,李吒面色并不好看,上马车之前她盯着姜钰好半晌,忽然扭过头去,这是在责怪她。 好不容易要到手的太岁却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任凭是谁都会生气。 姜钰知道,但回避开了她的目光默然不语,知晓接下来才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姜仙泉让白破祟盯着李吒,自己却是带着泽鱼与姜钰上了前头的马车。 此时姜钰被藤蔓捆绑住了手脚,缩在了马车角落里,低眉顺眼十分乖巧,姜仙泉坐罢,看着她似是故人的脸庞心情十分复杂。 半晌她才开口道:“这回可以说一说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了吧。” 姜钰抬起头,平静的说道:“隔墙有耳。” 姜仙泉气笑了,说你这丫头还真是警惕,抬手一挥,几道劲炁便打了出去,马车外隔绝了一层结界,让人无法探听其内。 姜钰迟疑着,将事情缓缓说了出来:“前辈,恕我直言,你们平江郡五家之中有内鬼。我方才不敢直接和盘托出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姜仙泉挑了挑眉头:“哦?那这件事情你如何知晓的呢?” 前事过于纷杂,姜钰斟酌了一会只说了来到萧家后的事情,隐去了自己的来历。 “打伤白岫的人显然是想要了她的性命,后因阻碍不成这才让她陷入了沉睡。可从我到御灵府再到我和白岫从御灵府中出来到杀人现场寻找线索,这途中明显就有熟知我们的人在里面做了手脚,我是个外乡人,只有从白娘子身上下手,您说是不是?” 姜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接着往下说去。 “敌在暗我在明,若是冒然打草惊蛇,才是下下策。我对于白岫的伤十分愧疚,这才决定与萧三演合作,找出这幕后的黑手来。” 姜仙泉问:“你和萧三演合作?合作来白家盗取东西么?” “并非如此。” 姜钰顿了顿:“幕后这个黑手或许盯上了白家这件东西,我们想着或许能快一步拿到,取得先机站到主动,但今天却失败了。” 谁能想到临到最后却是功亏一篑了呢? 姜仙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在白家书房外见到我们么?” 姜钰一愣,感觉心里一惊猛的抬起头来,面前美妇人姣好的面容上却是如寒冬般冰冷。 “我们也是来取这个东西的。” 三十二、倒打一耙 萧家密牢十分幽暗,姜钰一觉醒来,瞥见烛火幽暗的光,甚至觉得有些扎眼。 自从白府到这里,又已经是过了四五日,两人被下了药关在一处,除了日常饭食之外,没有任何旁人能见到她们。 运不了灵炁,动不了兵刃,与废人无异。 姜钰倒是过惯了不动手的日子,能适应,但李吒却是不行。 “哟,都在这个鬼地方了,你还这么能吃能睡的。” 不远处传来一阵阴阳怪气,姜钰扭过头,瞧见缩在密牢一角的李吒,她靠在墙边坐下,口中叼着一只枯草,神情在烛火中并不清晰,只有一双黑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怒气。 姜钰闭了闭眼,并没有理会她。 李吒看她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一拍地面,站起来冲着姜钰就走了过去。 嘴里低声骂着:“你但凡当时说一句不能成事,老娘我绝对不会拖着师父来跟你走这一遭,这下可好,师父被这帮人贴了封印符,我俩也被为了药关起来,你到底咋想的啊。” “喂!你怎么还翻过去了,你转过来回答我!” 她实在是太吵闹了,吵的姜钰直接翻了个身转向了墙面,心里面却是在盘算着前因后果。 从八月八观潮节后,萧家就出事了,那说明真正的事发时间还得在八月之前,那小册子上标注的日子便是证据。 分食的‘太岁’,疯魔的家主,痴傻的白家二郎,被害的白岫,突然冒出来的神女。 她与李吒前去盗取太岁,却被那位妇人告知他们就是去取这个东西的。 这是把她们推出来背了折扣黑锅,泼了一身脏水。 这一桩桩一件件宛如潮水一般涌来将人淹没,不知所以。 姜钰琢磨着事情,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被她忽略了过去。 门口处传来的一声‘吱呀’止住了李吒的吵闹,她回过头去,被亮光晃了眼睛,只得用手遮住了光,透过阴影看去,那处却是站着一个硕长的身影。 姜钰听着动静,见李吒没了声响,便转回过头。 光亮渐渐收拢消失在了门后,露出了来人的脸,是王三花。 这人叹了口气,瞧见躺在干草堆上躺的舒舒服服的姜钰,快步走了过来。 “姜钰,李吒,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姜家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问的是两人,看向的却是姜钰,李吒发出一声嗤笑,并不搭腔。 她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明白过来这人是来找姜钰的,索性坐到了一旁,一声不吭的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姜钰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抬起眼皮子看向他,高大的少年蹲了下来,满脸急切的神情不似作伪。 “你还有闲心在这密牢里面睡大觉,你可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姜家泉姑姑闹着要带小九走,说五家丧了阴德,可没了小九,就失去了萧老爷子的线索,白岫又昏迷不醒,小师叔和我又没法替你作证,若是……”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幕后黑手轻轻一推,把罪名安在我与李吒身上,就可以全身而退,而只要再下一次手,五家就彻底崩溃了。” 姜钰接过他的话,轻声说了下去:“师父曾经告诉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道长,你说对方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三花闭了嘴,瞧着姜钰的眼神有些发亮。 姜钰接着道:“我原以为,事情按推论,应该由太岁此物来引出幕后黑手,但被捉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幕后黑手一直都在我们之间。这盆脏水,是也不是总会倒在我们身上。” “也是我蠢,到了后头才想起来你多次阻止我查找真相,现在回过头细想,或许你也是其中一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就只想问你一句,拿取太岁一事,是不是你告诉的五家其他人?” 什么? 她的意思是,王三花就是那个告密的人? 少年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不是,我并没有……” “好了。”姜钰闭上眼又趟进了杂草堆,“想来你们五家本就复杂,擅自趟这趟浑水是我托大了,查找此事非我本意,落你们手上,我也认了。” 王三花站起身来:“姜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测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我要做的事情现在很难告知于你,但是我本意并非作恶。 墙角处传来一声‘切’,李吒扭过头来,方才她把这些话听的真切,也恍然明白了过来原由。 她抬头望着外头王三花道:“我说呢,我与姜钰二人潜入白府这么小心,原来是有人告密,世家大族就是麻烦,一堆弯弯绕绕的东西,若是不想我们取来,就自己明说啊,非得要推人出来做了替罪羔羊,冠冕堂皇地把自己摘出来。” “黑心。” 王三花脸色一变:“不,我没有。” “行了。” 姜钰摆摆手,闭上了眼睛:“你既然不愿说真话,那便是不投机,我就不与你说了,你走吧。” “姜钰,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莫要担心,我定会想办法让你出来。” 王三花沉下脸色,转过身往外走:“以后莫要来平江郡地界了,他们对你颇有怨怼,已有人认定你就是罪魁祸首,若是再见,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他便大步离开了密牢。 待到门关上,姜钰才睁开了眼,吐出一口浊气。 平江郡,若是早料到此间水深,她是断然不会久留在此,但师父下落不明,线索直指萧家和御灵府,和五家之间的阴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贴身法宝三宝阴阳镜都被封印了,定是有灭顶之灾。 为人弟子,如何能置身事外? 她不仅不能脱身就走,还要调查清楚。 现在,事情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仍然需要抽丝剥茧的去细究。 只可惜,她在与李吒潜伏去白府的时候并未带上照顾小狐妖阿明的阴幡儿,此刻灵炁被封也无法与他们通过游仙录进行沟通。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逃出了萧家…… 而萧家这会正是鹤唳风声之时,厅堂中,两方人马对峙着。 阴幡儿小心踩在屋檐上,俯身小心掰开瓦片,竖起耳朵倾听着下方的争执。 他的身体早已经过游仙录的洗涤,驱散了外露的邪气,寻常修行者若是不刻意,压根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邪祟存在。 先前擒住姜钰的妇人姜仙泉站在厅堂当中,与萧家对峙着,瞧着神情是起了杀心,脸上神色十分难看,只身站在前头,紧紧护住后面被仆人搀扶着的少年郎。 萧三演领着众人堵在了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妇人怒道:“萧家小子,你可是当真不让我走?” 站在她对面的萧三演躬身一礼,却是十分平静。 “泉姑姑莫要着急,现下老爷子寻摸不到踪迹,白岫又失了魂,若是不能拧成一股绳,怕是会被对方逐个击破。姜家非但得不到平静,反而会横生风波。” 话是有理,但很显然姜仙泉不是那等听大道理的人。 她横眉冷然道:“小九身受重伤,他体质特殊,如今心脉有损,晚间又突生岔子,引发旧疾,非姜家地库寒玉不可恢复,你如此阻拦,是想要了他性命。你小时候也与他见过,也有几日的同窗之谊,小九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可如此狠心?” 萧三演寸步不让站在门前,态度十分恭谦。 “萧家有族医,可以帮助小九缓解症状,还请泉姑姑以大局为重,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行动,正中了他人下怀。” 两相僵持之下,姜仙泉背后的小九却是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前些日子因萧老爷子而受了重伤,伤了心脉,旧疾复发之下已然是虚弱无比,喘气如破屋,呼吸间呛出了点点血滴。 “小九!” 姜仙泉十分担忧,转头将他扶住。 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娃娃,身体如何她最是了解,眼下形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会熄灭,她如何能不着急。 姜谦费力的睁开眼睛,“姑姑……” “小九莫要着急,姑姑会带你回家的。”姜仙泉口中安慰,目光却是看向萧三演,“你让不让开!” “泉姑姑,还是让族医来给小九先看看吧。” 萧三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恕潜鹤不能让开。” 潜伏在屋檐处藏身的阴幡儿一阵唏嘘,下头两方若是因此闹崩,这可就完了。 他本来打算来这里打听主人姜钰的下落,却不料偷听到这样一场争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可好,咋找人啊……” 阴幡儿抠了抠脑袋,感觉自己一个头比两个大,一旁传来回答他话的声音。 “你与她不是有游仙录可以沟通么?怎么还找不到她。” 阴幡儿喃喃道:“试过了,没有回音,想来可能是遇到了麻……” 烦字还没说出口,他猛地转过头,瞧见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了乌瓦上。 那双金色的眸子只看过一眼,便能让人永世难忘。 这个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沈摘星! 三十三、风生灵猫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阴幡儿震惊之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见他样貌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但整个人通身气度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年郎依旧是那个少年郎,但他静悄悄的出现,浑身灵炁内敛,原本清俊疏朗的脸上,不知何时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原本瘦弱的身躯如今确实坚实有劲,浑身筋肉包裹在白色长袍之下,宛如一头潜伏的山猫,金色的眼眸中暗藏着一缕凶狠之意。 他到底在这半年里,经历了什么? 沈摘星本是一缕不知何处而来的三魂,又在戚引雀的手段之下与天生地养的灵兽风生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在‘生魄’禁术的促进下又再次化作了人身。 在昌州胡家以及仰天窝的事件之后,他已经生出了喜、怒两魄,后离开了姜钰独自行走许久,如今又忽然冒了出来…… “沈,沈摘星?你咋在这里,你不是从仰天窝出来之后便走了吗?” 阴幡儿看到他的脸有些恍惚,许久未见之人突然出现,着实让人吃惊。 他是来找姜钰的么? 果不其然,沈摘星望着下面低声道:“是我,你怎么独自一人,小钰去哪了?” 沈摘星此时瞧着与常人无异,再无稚子之态,他眨了眨眼,敛去了眸中的凶意:“师父可找到了?” 说到这,阴幡儿便愁眉苦脸了起来,他小声道:“姜钰丫头自从说出去御灵府就再无踪迹,原本来能沟通上,但这几日确实忽然断了消息。” “至于她师父,有点线索,但又断了。” 平江郡这地界水深,姜钰又非得往里头走一遭,如今不知下落,这可如何是好。 沈摘星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会不知去向…” 他来之前打听了,平江郡离京城不算得远,是东南十分重要的贸易重地,中间又有五家世族鼎立,实打实的富庶之地,平日里并无大事发生,是个安静祥和的好地方。 但现在看来,却是个暗流汹涌的地方才对。 阴幡儿探头听着下面的动静,急切道:“嘘,他们出来了。” 两人不再做声,下头已是乱作一团,萧三演遣了人去找了族医前来,跟着老头儿前来的还有夏白两家小辈,夏无妄与白破祟,老头儿踉踉跄跄被人推了出来,众人被疏散开来,只有萧三演与姜仙泉二人站在姜谦两侧。 萧三演对其一礼:“莫老先生,情况紧急,您请给小九看看吧。” 老头儿缓过一口气来,管事立马上前将围着的众人疏散开来。 他蹲下身给姜谦把脉,眉头紧皱着。许久才收回手,拱手向萧三演道:“少主,姜娘子,郎君伤入肺腑,切勿再轻易挪动,先前的伤入心脉,靠近经脉,一旦运作灵炁便会加速消耗,进而产生血崩之症,而郎君又有旧疾,那病属火性,需以姜家至宝寒玉床来休养,如今却是不能了。” 姜仙泉也顾不得其他,焦急问道:“你可有别的办法?” “这……” 老头儿捋着胡须,眼神飘忽地看向萧三演,萧三演沉下脸来:“莫老先生,人命关天,但说无妨。” “老家主手里有一块无名寒玉做的扳指,这个扳指与姜家寒玉床所属一致,取的是东北雪原秋林寒池池底的冰髓做成,效果应当是一样的。若是能寻回来,也可缓解郎君的症状,能够安稳下来让郎君回到姜家,若是没有,现如今就是开药,也只是给郎君延缓一些时日而已。” 老家主,萧老爷子。 可惜他现在失踪不见,没人知道他在何方。 姜仙泉脸色十分渗人,她转过头,看着萧三演咬牙道:“我告诉你萧三演,小九眼下变成这样,你们萧家应当要负起责来,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萧家好看!” “都给我通通出去找萧无名!” 她几乎是吼着发出声音,萧三演忙见她已经松口,心里落下了个大石头,迅速吩咐人出去寻找。 “泉姑姑,先让族医莫老先生给小九缓解一下症状,让他安稳下来才好。人我已经派出去寻了,一定是能有消息的。” 夏无妄也上前来试着劝慰:“这里有医者看守,不会有事的,泉姑姑若是担心,我们几个都出去寻去。” 几人勉力安抚下,姜仙泉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姜仙泉忍了又忍,没再发脾气,只是胸脯还有些起伏不定,双目有些赤红。会带体弱的小九来这里的。 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去寻萧无名的下落才踏实。 将小九托付给了莫老先生,姜仙泉带上了夏无妄大步便离开了厅室,而萧三演在厅前点兵点将,也是带着白破祟出去寻人去了。 眼见着下头乱局将定,阴幡儿皱着眉头,这说了半天也始终没能听到关于姜钰两人的下落。 沈摘星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起他们来平江郡后的事情来,阴幡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来,除了他们在此地为什么停留这么久,还有萧家密室找到关于戚引雀的线索,以及那位可怜的小狐。 他若有所思喃喃道:“这段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师父连三宝阴阳镜都舍下了,小钰定是心里十分着急。 阴幡儿如实道:“已有好几日了,一开始只是说要去御灵府一趟,后来回来了趟,又去了平江郡白家,便再也没回来。” 沈摘星垂下眼眸,他自从仰天窝离开之后往东北行了近千里,去了一趟雪原,近一两个月总觉得心神不灵,到了平江郡之后这种感觉更甚,现在知道了原由,只怕是小钰真的遇到了危险了。 他吐出一口寒气,轻声道:“趁下头萧家正乱,正好可以试试能不能找到她。” 话音刚落,沈摘星整个人便如同水流一般陷入了寒风的漩涡之中,阴幡儿再眨眼,一只浑身黝黑的小猫轻巧落了地。 小猫身躯虽小,浑身气势却不似从前,只一双金瞳往下一垂露出了异于寻常的瞳来。 咦!!风生兽! 阴幡儿在仰天窝头次见他便是人的模样,哪知道他居然还是妖灵之身! 这,这…… 沈摘星重瞳转移,环视着整个萧府,随即灵巧的往东边跑了去。 阴幡儿顾不上其他,又不敢吼出声,只能压低了嗓音喊等等沈摘星他,一人一毛消失在了屋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