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又见》 第一章 这不是梦 十三从帮佣的主人家走出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终于可以歇歇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四野空明,月华如水。 十三的心就像夜晚的风一样,自由欢快。 他的房子在城郊。一般人走那么远的距离要一个时辰,可是他在没人的时候只要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有这样的脚力他自己认为是因为在山里砍柴练出来的。 将要走到家的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对。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转了半圈,还是自己的家,没错。 不大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 那个矮个子的看上去是个小孩,最多七八岁的身高。 高个子的身量就是个大人。不魁梧,但是挺高。 他脑子里立刻闪现了一百种念头,这两个人打劫?亲戚?过路投宿的?找错地方的? 显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很快发现了他在他们身后鬼鬼祟祟踌躇不前。 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果然,容貌看上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孩童纯白色衣衫,说不出的端正。 边上的少年身量高挑挺拔,手里抱着包裹,眉清目秀,英气又有几分不谙世事。两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十三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小男孩的眉眼看上去竟有一丝亲切感。 他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怯感,干咳了一声准备说话。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那个七八岁的孩童上前施礼道:“你是我爹。” 吓得十三愣在当场。结巴道:“那个,我,你认错……” 他连婚都没结,怎么可能有孩子,还是那么大的孩子。 “东八巷十九号,一个叫十三的人。”孩子稚气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借着月色念了一遍。 十三吓得想逃走,这事也太吓人了。 结果孩童还不罢休,接着说,“下巴有一颗小黑痣,胸前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 十三强做镇定。这孩子说的一字不差。 孩童淡定问道:“对吗?” 十三眼神顿时游移起来,这大晚上是什么人开的玩笑,想捉弄他? 他看向孩童身边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少年默默地立着,眼神有些游移,看也没看他。 现在说什么也没什么用,耗下去也没用。只好强做镇定道:“你们,想如何?” 孩童道:“天色不早了,先安顿下来吧。” 语气肯定从容,这是七八岁孩子说的话吗? 身边十六七岁的少年始终没说话。 十三仗着家里没钱,命硬,眼前又是个孩童和少年。当即同意了,让他们进了小院。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十三收拾了隔壁的厢房,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孩童道。 与其说是他收拾,不如说是那个跟在孩童身边的少年在收拾,少年动作极麻利。 “我叫物落。哥哥叫花墙。” 十三跳了起来,道:“他他他……”他的意思是,你哥哥不会也是我的儿子吧。 自己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人生也太出格了。 “哥哥是我捡来陪我的。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哥哥一个人也太孤单。两人在一起要好些。” 叫物落的孩童看了看他,似乎怕他没明白,又道,“两个人就不孤单了。三个人就更不孤单了。” 十三松了口气,打了个呵欠道:“早些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走出去,他似乎并不知道如何说的得体,如何说话才像主人。 孩童将他送出门来道:“爹爹早些休息。” 听到爹爹两个字,十三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回头问道:“你娘是谁?” “我娘叫夜练,我爹叫北索。” 北索,夜练,生了个儿子叫物落。这是人名字吗? 回到屋里往乱七八糟的床上一躺,强做镇定,心道:这是梦,明天就醒了,醒了就没事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从树梢里洒落下来,一地金灿灿。 十三简直忘了昨晚的梦,他第一反应是该去主人家帮工去,慌忙起身。 当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孩童正在门口的阳光里看着他,看上去不真切有些耀眼。 孩童叫了声:“爹。” 这一声爹叫的十三灵魂差点出窍。 昨晚没做梦,原来是真的。 隔壁房间传来清亮的声音:“吃饭了。” “爹,吃饭了。” “吃,吃,吃,吃饭……”十三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微微扬起的小脸,还是顺从地跟到了隔壁房间。 早餐看上去还不错,清粥,咸菜,还有锅贴饼子。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桌边等他们。 十三想也没想,坐到桌边道:“快吃饭吧,我还赶着去做工。” 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你们要住下来吗?” “一直住下来,和你住一起。”叫物落的孩子干脆道。 十三有点懵,但是要赶着干活去没时间多想。离开家之前,他还是将身上的钱全部取出来放在桌上,“我晚上天黑回来,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着飞也似的出了门。 主人家的事情可不能耽误。 十三的差事就是在刘府劈柴烧火,挑水。 虽然是个苦力活,但是他很起劲,刘府的管家也待见他。不但可以在主人家吃两顿饭,还能有工钱挣。 这一整天他都有点心神不宁。 天上掉下个儿子,还带来个兄弟。 儿子叫物落,物落的爹叫北索,娘叫夜练。 他叫十三啊,为什么他会是他爹? 可是他不敢问,因为十三这个名字,是李仁给他胡乱起的,李仁还是个傻子。 据说他是李仁从山里背回来的,背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浑身是伤。自己的本名叫什么,李仁也说不清楚。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过往稀里糊涂。他的记忆里只有最近四五年的事情。四五年之前的事情他就没有印象了。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稀里糊涂。 他到大历的京城平京这些年出了不少怪事。 可是最怪的就是昨晚的事情,竟然有个七八岁的儿子。 这事他必须不能说出去。 就算不说出去,看来厨房的王大娘想给他做媒的事也是不能答应了。 事情怎么这样奇怪,刚想成个家就来了个儿子。 十三多少有些惆怅。 当年那个从山里把他背出来的李仁是个傻子。就是他不傻,要想弄清楚他说啥,也是不容易的事。 因为李仁不但傻还口齿不清,根本就说不清从哪里捡到了他。 定是随口给他取了名字叫十三。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只能叫十三。别人问他姓什么,他都回答不了。 在他稀里糊涂要死要活的那一段时间里,据李仁的家人们说他是受了重伤,摔坏了脑子,有些痴痴呆呆。总之那段时间是李仁一家养活了他。 所以这些年,他努力挣钱贴补李仁一家。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李仁不是傻子,只是生了病口齿不清楚而已。所以他的钱大半给了李仁治病。 李仁不愿意和他一起进城,和家人住在平京城外十余里外的山里。 可是现在突然又来了个的儿子,要养这个来历不明的儿子看来要更努力挣钱了。 这个儿子从哪里来?他们会不会过些时间就离开了呢? 到底是谁告诉他们东八巷十九号叫十三的人是他爹? 一整天十三的脑子嗡嗡的。 晚上天已经黑透了,十三回到家中的时候,那个叫物落的孩子竟然先睡了,只剩下那个叫花墙的少年在等他。 看着桌子上给他留的饭菜,十三坐下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花墙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第一个问题就没下文了,十三没有着急,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墙,少爷给我取的名字。”少年道。 十三心道:看来这个花墙和他一样,对自己的来历糊里糊涂。只点点头道:“早点睡吧,辛苦了。” 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又回头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花墙又点点头,意思是吃了。 十三有些话想叮咛,想说自己没什么钱,想问今天花了多少钱,想问他们可习惯,可是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少爷太累了……”花墙迟疑道。 他说的是物落那孩子太累了。 十三又点点头。回房间去了。 房间明显被收拾过,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十三的心里有一丝欣慰。 可是他点了灯看向墙角时,发现墙角有一只死耗子,是一小节树枝将耗子钉在墙角,树枝直接穿透了耗子的身体,穿过了心脏。 十三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脊背有些发凉。 这是谁干的?花墙还是物落? 看着树枝的力度,要是从后面打过来,穿透人也不在话下。 第二章 李仁来了 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十三道:“昨晚我发现一只死耗子,谁打死了?” “可能是我吧。”物落道。 十三几乎语噎,“你,你,你洗手了吗?”他的意思是吃饭之前洗手了没有。 物落乖乖把手伸过来道:“洗了,干净的。” 这完全是一双干净的孩子的小手,看不出任何异常。 很难想象这双小手会有那么大的力量用一支小树枝就能钉穿老鼠。 李仁病了。 十三很慌张,毕竟这么多年了,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当年从山里将他背出来的李仁。 他赶忙从平京城内的牙行租了一匹快马,飞快往城外奔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骑马,而且骑得那么快。 李仁虽是山村人,却也干净利落。 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是傻子呢。 他还善良俊秀。 他在山里不止一次地救过人,不止一次地帮助迷路患难的人。李仁住的城外山村离大历的京城不远。行人多。 十三赶到的时候,李仁躺在床上,一家人急得围坐在边上。 见他回来了,李仁一家明显松了口气。 虽然十三只是个城里富人家的帮工,平日里粗衣布服,可是在李仁一家人的眼里,十三就是他们的贵人。 “大夫来过了,说李仁中毒了。中了邪毒,有性命之忧。”李仁的哥哥简单地和十三说了情况,有些忧心忡忡。 十三忍不住上前叫了两声:“李仁,李仁……” 伸手去摸李仁的脉相。脱口道:“染了风寒,是伤寒症。”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脱口而出这句话。 李仁的母亲有些忧虑道:“能治吗?” 十三和气道:“能治,我把李仁带回城里。”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李仁的母亲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我们知道你对李仁好,就怕他进城给你添麻烦。”李仁的大哥又道。 “无妨。”十三在李仁家里话很少。其实在哪话都不多。 所幸这些年李仁一家都信任他。 “李仁,李仁,十三哥把你带回城里,你病了。”十三的声音温和。 李仁是个傻子,可是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傻子。 似乎听到了十三的话,李仁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牵强的笑容。嘴里唔了一声。 十三将李仁扶了起来,还好神志清醒,能微微配合他。 因为担心李仁的病耽误不得,十三很快就将他带进了城里。 李仁的母亲一直送到村口。还是李仁的大哥拉住了她。 李仁的父亲努力将家里仅有的钱往十三的怀里塞,十三拒绝了。 “抓药需要钱,你拿着。”李仁的父亲坚持要给。 “没事,我有钱。过些日子李仁好了我带他回来看你们。” 回到平京城里,说来奇怪,十三没怎么操心,李仁的病喝了几剂汤药就好了。 汤药是花墙熬的,似乎方子也是花墙自己开的方子。 十三从医馆开回来的方子被物落拿去当做废纸折成了圆筒,花墙看也没看。等他发现药方被扔在一边时,李仁的病已经好转了。 三天后李仁的病就全好了,还是个口齿含浑,爱笑的傻子。 可是这样干干净净,很勤快的傻子一点都不讨厌,他话少,脸上总是谦和的笑容,时常能帮忙做些事情,还能恰到好处。 小院子里有四个男人,相比以前只有十三一人,热闹了不少。 李仁见到物落看上去像是满心欢喜,总是微笑,总是跟在身后。 物落难得得了个玩伴,看上去也很愉快。 花墙本就不爱说话,李仁又说不明白,所以两人最多就是大眼瞪小眼。等着物落为他们传递信息。 十三慢慢就放心了。在李仁病好了以后带他回去了一趟城外的家中,最终又把他带回来。 这次李仁没有拒绝他,很顺从地跟着他又回到了平京的家中。 花墙没什么反应,物落见李仁回来很是开心。 平日里十三要去帮工,花墙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都在忙碌,只有李仁能陪在他身边。 可让人头疼的是,李仁从来没有见过城里那么多人。每天总是忍不住往外跑。 花墙要忙着做饭。十三要忙着做工挣钱,谁没空看着他。十三问花墙:“能不能治好他?” “什么?” “李仁有点,不太好。” “不能。他已经很好了。”花墙看了看李仁道。 “李仁有点傻。” “他不傻。”花墙道。 十三一时无语,人人都看出李仁傻,莫不是花墙也是个傻子? 物落似乎和李仁有共同的爱好,一眼看不见就溜到大街上。。 两人大街小巷地逛并无什么不妥。除了回来的晚些,花墙着急到不行。 十三相信李仁不会迷路找不到回来。因为李仁在山里辨别方位的能力特别强。 可是有一天就有麻烦了。 十三正卖力地在后院劈柴,从外采买回来的管家到后院找到他道:“你那兄弟怎么傻乎乎的坐在云楼的门口,再不领回家云楼的护院要不乐意了。” 云楼是离刘府不远的一处妓馆。 这个傻了吧唧的李仁在青楼门口坐着,说不定还带着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儿子物落。 十三撒腿就往外跑。 他来的刚刚好。 云楼的护院刚刚把李仁和物落带到小巷子里。 李仁还傻乎乎地笑。 外人也看不出他在傻笑。不过认为他笑得谦和罢了。 可是两个护院拿着棍子打了过去。 棍子将要落下的时候,李仁还知道把物落护在怀里。 但是吃了一棍,李仁忍不住叫疼起来。 十三大惊,脚下一紧,突然生风了一般,他冲过来隔开护院的棍子,回手一掌竟将两个护院打了出去。 也不敢回头看,赶忙拉着李仁和物落落荒而逃。 他虽然知道物落能用树枝钉住老鼠,但他不太确定物落能处理好冲突。他怕物落挨揍,又怕物落将人钉死。 三人一路狂奔,过了两条街确定没有人追才停了下来。 物落仰脸憨笑道:“爹很厉害,一掌打飞他们。” 十三虽对自己的身手有些诧异,但也不以为然道:“我每日在主人家劈柴挑水,有些力气。” 一边说一边给他检查,“伤到没有?” “没有,没打到我。打到李仁叔叔了。”物落道。 “李仁,疼不疼?”十三忙过来看。 “不疼。”李仁伸开双臂让十三检查身体。 “我看到九姑娘了。”李仁道。 “什么九姑娘?”十三吃惊道。 “他救过的那个姑娘。”物落插嘴道,“长的好看。” “什么时候救过的九姑娘?” “他在山里救过的姑娘,八少爷是条狗。十一妹是只老鼠。”物落又插嘴道,“李仁叔叔把救过的人和什么东西都排好队,一二三,七八九……” 十三一时语噎,他叫十三,是李仁给他取的名字。 他原来以为李仁喜欢十三这个数字胡乱取的,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这下好了,第八是条狗,狗和老鼠都排在他前面。还叫八少爷,十一妹。说不定还有鸡鸭猫之类的,只要是李仁救过的都排在他前面。 “你怎么知道?”十三问物落,这些年他和李仁在一起,从来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是李仁叔告诉我的。”物落认真道。 十三语噎,物落是怎么能听得懂的呢。 他来不及多问,催促他们回家,自己还要赶回主人家劈柴。 看着物落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十三忍不住追上前道:“落儿在外面不要和别人动手打架,有事叫爹。” 说着指了指一处大宅院道,“去后院找我。”那是刘宅,他帮佣的地方。 物落乖巧地点点头。拉着李仁的手走了。 李仁高大的背影笔直挺拔,有几分帅气。 可怎么就是个口齿不清的傻子呢?十三有些叹息,这是多好的兄弟。 第三章 为了钱 不得不说,花墙是家里不错的帮手。 花墙除了照顾他们生活,还要出门捡柴火。 毕竟家主十三顾不了那么多。他的钱似乎也没那么富裕。买吃的已经很费劲了,请不起帮佣,花墙就做了所有的家务。 好在李仁和物落城里逛没惹什么事。他们也只是逛,没有买东西的习惯。若是再爱买东西,那十三就更觉得生活艰难。 可是有一天,天黑了两个人还没有回来。 直到十三回家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花墙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 十三也着急,但心里相信他们没事。 李仁虽然傻,但是不会走错路,在城外的山里那么复杂的地方李仁从来没有迷路。 被人拐卖也不可能,他那叫物落的儿子没那么好对付。他甚至会担心物落会把人弄死。 十三带着花墙在城里沿着有灯光的地方一路找过去。 几乎找遍了所有的灯火辉煌的烟花地,打听了所有能打听的人都没打听到消息。 十三有些慌张,难道就像来那样突然,也突然消失了吗? “他,他,他,物落会不会走了?”十三发现自己一紧张就结巴,好像他才得了这毛病。 “不会,少爷不会扔下我。”花墙看上去冷静的多。 十三的脚下不禁快了起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脚步已经快到移形换影的地步,花墙竟能寸步不离地跟上他。 可是他们两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全部心思都在找物落和李仁。 他们没有察觉,在幽暗的深巷中,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而那个人也如魅影一样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出了暗巷。 几乎跑遍了全城,十三和花墙最终在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一个书院的墙外找到了物落和李仁。 书院里似乎有晚课,有老师的声音还有学生的声音。 李仁倚坐在书院的墙边打盹,物落坐在墙外的地上听得津津有味。 十三一直着急,这一刻心里突然放了下来,倒也没说什么。想了想,也坐在墙角默不吭声。 物落见到他们欣喜万分,往十三身上靠了靠。 花墙看了看也坐了下来。 李仁看了看他们,终于放松地靠着花墙一门心思打盹了。 三个男人,一个孩童就这样坐在书院的墙外,远远听着书院里师生的谈话。 打盹的打盹,发呆的发呆。 只有物落听得起劲。 物落是不是该上学了? 十三心里有些怅惘。 他没有办法弄明白物落是不是他儿子。 但是物落真的该上学了。 可是,哪里有上学的钱呢? 为了能有钱让物落上学,十三还是决定去找一个人。 去一个叫梅华阁的地方,找一个叫流金的人。 大约两年前,他在山上砍柴的时候,遇到一个年轻人。 那个人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看。 直到他砍了一担柴,那个年轻人才上前道:“你砍柴的刀法很特别。跟我走吧,我是梅华阁的人。” 十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梅华阁。 也根本不想跟陌生人走。 再说一个身穿锦衣,身背长刀的人对他来说太可怕了。 他还能看出来,锦衣人袖中有箭,靴中有匕首。身形轻灵如猿。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危险了。 后来他进了大历京城才知道梅华阁是大历最神秘的组织。 神秘到只要有人谈论起来都要脸色异常,左右环顾,害怕招惹到他们身首异处。 梅华阁具体做什么的坊间传说不一而足。 总之意思是,大历国轻功最快武功最高的人都在梅华阁,他们专门为皇上办事。 那位锦衣人走的时候告诉他,如果想通了就到京城皇城外梅华阁找他。找一个叫流金的人。 十三的心里有些犹豫。 轻功最好武功最高,他哪一点都沾不上。为皇上办事,大历的礼仪和规矩他懂的少之又少。 他最了解自己,除了劈柴劈的快,砍柴砍的多,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长处。 但是现在他还是决定试一试。哪怕去梅华阁劈柴。 看锦衣人的那身行头,在梅华阁劈柴工钱应该不低。 有了钱,物落就能去书院上学堂了。 物落和李仁最近几天都有一个固定的去处,就是那家书院。 李仁对书院是不感兴趣,看的出来,他是一门心思地陪着物落。这让十三很放心,毕竟家里另外的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他太操心。 每次晚上看着物落兴高采烈回来,十三的心里就会升起一丝莫名的疼爱之情。 看着他们每天晚上总是回来的挺晚,十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试试。 到了下午,他将刘府的活收整了一番,特意给自己留了时间去了趟皇城外的梅华阁。 梅华阁的门牌不大,从门面看像一处私人的别院,除了梅华阁三个大字很气派,别的没有什么特别,不像是传说中的那样气派威严。 十三就在门口看了看,转了一圈又看了看。 似乎连个门房也没有。 这是梅华阁吗?他该怎么进去,不需要通报就直接进去? 正迟疑逡巡时,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阁下有事吗?” 吓了十三一跳,忙道:“我,我找金大人,流金大人。” “哦。流金大人不在。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十三。” “你随我来吧。” 可是十三根本看不到人影,只能随着声音往里面走。 他迟疑地跟着声音走,就这样走了一进院子,又走了一进院子。 院子一重一重景象各不相同,院子里威严,有些神秘。绿树茵茵,有水有假山,有亭子,有楼阁。十三努力记住院落里的景象布置。 走了一会,他进了一处院子,直接到了偏房的门口。 悬浮在空中的声音道:“还能循着气息一路跟过来,感知力不错。可以进下一关了。” 十三刚想说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话还没说出口就挨了一棍。 吓得他赶紧往一起缩,这是什么要命的地方?他想退出去,可是后面的门哐当关上了。 一个声音道:“若不凝神避开,会送命。” 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些幽暗。空无一物。到底是什么老打中他,能让他送命? 哪里来的棍子,十三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更是避无可避。 于是他又中了一棒。 空气中有一个空洞洞的叹息,“能行吗?” “大人见过他的身手,这是大人的意思。” 十三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他凝神,可依然什么也感知不到。 等中了第三次敲击的时候,自己被打的懵了。 他只好强行将自己的心静下来,他突然有一个强烈的求生欲,他怕自己被打死见不到那个叫物落的孩童。 他那小模小样的笑脸突然如此清晰。这一刻他相信物落一定是自己的儿子,不然他不会有如此强烈的不舍。 十三闭上眼睛。 他似乎进入了另一种虚境。 突然感知到了什么。 慢慢他避开了所有无形无影的棍棒。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体力不错,这是近三十年来中棒最少的人。两个时辰中了三棒。” 另一个声音询问道:“可以了吗?” “可以了,下一关吧。” 十三听的清清楚楚。 这两个人一定是来干扰他的,因为他感觉到他身边棍子的危险更多了。 很快一切安静下来。 一种失重感让他吓了一跳。随即他便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 可能是从上面的偏房里掉了下来。 他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大厅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食物。可是十三注意到食物边上是一本书。 “吃了东西看书找到出口。”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 十三才觉得自己饿了。他飞快地一边吃东西,一边打开书,这哪里是能找到出口的指示,这分明是一本练习武功的书。 这怎么可以,他所有的记忆力自己从未练过武功。 十三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人。这一刻他想放弃。 第四章 不能放弃 没有人,简直也空无一物。 十三大声叫道:“我想出去。” “找不到出路只有死路一条。”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内飘荡着游离的声音。 十三看着厚厚的一本书,有点懵。 他要将眼前书上所有的招式都学会,然后用这些招式去破解各个死局,每个死局只能用一招。 这要学多少天才能学会。 可是没办法,他要试试,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整整用了三天时间,十三才把所有的招式看完,他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比划。 但是他还是不敢贸然出击。 直到第五天,空旷的大厅里传来声音道:“你该破局了。你儿子来找你了。” 十三心中一凛,物落来了,他怕有什么事。 顿时沉下心来,合上了书。 他来的时候和物落说过,要到梅华阁来。不曾想一来就是五六天。 他们一定是担心了。 看着书上的一招一式,慢慢合上书。 闭上眼睛,书上的一招一式在脑海里闪过,竟然像是上辈子就知道的招式。 他推开破局的门,才知道他并不是要去破什么局,是要面对一个个像人形一样的怪物,一个怪物有三个成年人那么大,双头六臂。这些怪物不是多凶残,却很瘆人,让人脊背发冷。 一个怪物看上去至少有三个成年人那么大。 他必须一招将怪物杀掉。要用最有效的方法,不可以用第二招。如果一招不毙命,毙命的可能是他。 这些怪物可不是等着他去砍头,他们有锋利的獠牙和利爪,身形极快,快如魅影。 十三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所有的人形怪物,他只能用一招,这一招必须毙命。 还没有出招怪物已经冲了过来。眨眼就将他笼罩在他们的阴影里。 十三本能地将剑斜刺出去。第一个倒下了。 然后是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功力和招式,远远不是这五天学来的那么简单。 似乎是久存在身体和记忆里,突然被激发出来一般。 都是些自然而然的动作,似乎都是本能,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想起书上的任何招式。 等到第十个怪物倒地的时候,他恰好都是一招毙命。 在他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此时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灿烂夺目。 踏出门,他再回头看时,身后的房间里安然有序,干净整洁。 根本没有一丝血渍。 那些两头六臂的怪物呢?难道一切都是幻象? 难道是梦?难道自己经历的都是一场梦? 可是他手中的剑,在阳光下寒光逼人。 十三忍不住挽了个剑花。 剑用起来那么顺手,这柄杀戮怪物的剑是真实的。 这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手中。当时在空旷的大厅里练功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剑什么时候出现。 阳光下一个锦衣人似乎在等他,见他出来迎了上来,道:“十三大人,您通过考核了。请随我来。” 十三脱口道:“我儿子呢,我想看看他。” “令郎听说你没事,先回去了。流金大人安排小少爷进了大历的翰林院尚甲院跟读。小少爷天资聪慧,今日已经入学三日了,深的夫子们喜爱。” 十三心下顿时喜悦异常。道,“在下谢过流金大人。” 转了个弯,进了院舍,看来这里才是梅华阁真正的地方。 里面庄严肃穆,树木葱茏。 有几处独立的楼阁。看来是不同的署院。 锦衣人带着十三进了一处院子,领了锦衣,腰带,发冠,靴子,暗器囊,还有腰牌等行头。 剑还是他在空院里不知何处得来的那把寒光逼人的剑。 带着十三的锦衣人道:“你在彩翼署当差。顺着这条路,走到前面第三个院子,院子有匾额,上面写彩翼。” “是流金大人的署院吗?” “是。具体什么差事,你到了就知道了,彩翼署的差人会告诉你。”锦衣人说完很快转身离去。 十三换好了锦衣,穿戴好了行头,看上去立刻换了个人,挺拔高挑,贵气逼人。 他进了彩翼署院子见到的第一个人叫朱四。 是朱四接待了他。“我叫朱四。我知道你叫十三。” 朱四笑了笑,看上去是个宽厚的年轻人。十三也局促地笑了笑,他看得出朱四神态里有一抹隐隐的忧伤。 朱四一边翻看手中的册子一边道,“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是谁。这样也好,你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现在家里四口人,余下的三口人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十三想了一下,道:“李仁是城外西山里李村的……” “他是那位李家的家主是捡来的傻子。”朱四一边说一边又在名册上写上名字,好像还写了时间。 十三愣住了,原来他的院落里四口人都是来历不明的盲流。 朱四道:“梅华阁的人直接为大历的皇帝调遣。进了梅华阁要记住几句话:为国为民,惩大奸除大恶,平谋反,诛叛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彩翼署共四百七十三人,在梅华阁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打探各种消息。 彩翼使另外要求身份更神秘,做事更低调。据说你都符合。” 似乎是写完了。“你是自愿来的吗?”朱四抬头问他。 十三点了点头。 “一入梅华阁,半生富贵险中求。”朱四道,“梅华阁人身份神秘尊贵,殉难者人数据各大官差之首,你不害怕吗?” 十三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才算明白梅华阁是干什么的。 朱四又问:“确定留下来?” 十三想了一下,道:“留下来。”毕竟儿子物落已经进了太学院。 朱四又抬起头看着十三,道:“你的名字就叫十三吧。不用改。今日大人出门办事,要两日后回来。他没有想到你破局出来那么快。所以你有两日的时间空暇,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处理完了迅速回来。” 临走的时候,朱四突然道:“我的搭档叫十二月。可是他,他,突然被人杀了……” 话还没说完,竟泣不成声。 十三转回身来,他感到一丝伤感,上前轻轻拍了拍了他。 第五章 报答 十三回到家中天已经黑透。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十三点亮了灯。他发现家里变了样。添了几件家具,被褥似乎也是新的。 一瞬间他怀疑他家已经被他们三个卖掉了。 还好,很快花墙带着物落和李仁回来了。 他们是去接物落下学堂了。 看来他不在家,这三人好像还过的挺好。 物落看到十三很高兴。飞扑过来,弄的十三也挺高兴。 十三问道:“家里怎么添了东西?” 李仁说了句“九姑娘”,后面的话就稀里糊涂没人听得懂。 物落道:“九姑娘给了银子,让人送了家什和被褥来。” 花墙道:“李仁的话只有小少爷听的懂,我听不懂。” 十三笑了,“李仁现在找到知音了。花墙,物落叫你哥哥,你不必叫他少爷,只叫他弟弟就好。” 花墙却低头不语。 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离开了,十三突然觉得自己不愿意离开他们,他们成了他的家人。 “九姑娘怎么找到李仁?”十三问道。 “九姑娘那天在云楼就看到里李仁叔叔,说了会来找我们。”物落道,“九姑娘好看。” 看来这九姑娘还记得李仁救过她的恩情。应该是个重情义的人。 十三将物落拦在面前。眼睛里尽是温和。 问道,“九姑娘如何好看?” “眉眼好看,爱对人笑。” 十三抬眼看了看花墙,花墙明显翻了个白眼。 看来物落的审美和花墙有些不同。 可是十三没能在家修整两天。 第二天夜里他就收到了梅华阁的讯息。 一柄燕羽箭飞到了他的床尾。箭上的信息让他速回梅华阁。 十三在一盏茶的时间就赶到了梅华阁。 流金大人出事了。 他受了很重的伤,看上去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连大历的御医都没有办法。 流金大人想见十三一面。 这个他两年前偶遇的年轻人,有着奇特的刀法,不同常人的敏捷身手。 他想带他走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他终于来找他,终于愿意来梅华阁了。 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破关成功了。 这个年轻人一定能胜任彩翼署的任何事务。 他想在自己的弥留之际见他一面。 十三进门一看吃了一大惊,这个锦衣富贵的公子此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漂移。 一看就到了弥留之际。 “快请大夫啊!”十三惊慌叫到。 边上的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流金微弱的声音道:“没用了,十三,你过来。” “不,不会。大人你等我回来。”十三的声音已经远了。 他撒腿就跑,他想去找花墙试试。万一有办法呢。毕竟李仁的病大夫说没治了,花墙没费什么力就治好了他。 十三从家中带来了花墙,来回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到了彩翼署,他人已经被汗水浸透。 幸亏流金还在,虽神志有些混乱人还活着。 十三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花墙道:“救救他。” 花墙的脸在灯光下也一样惨白。 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明亮,神情冷静,脸上似有坚毅的神色。 揭开流金的被子,看着流金满身伤痕,花墙将手轻轻悬浮在了流金胸口的伤口上。 伤口渗血,看上去是致命伤。 一盏茶的功夫,花墙撤回了手。道:“我去抓药。你们不要动他。也不要说话。” 他的声音极低,似乎只是催动内力在说话。 谁也没敢动。包括站边上的十三。 花墙瞬间不见了。消失的速度连十三也吓了一跳。 等花墙再回来的时候,流金身边的人腿都站麻了。 没有一个人移动过,当然也包括十三。 可是床上的流金似乎多了一丝生气。 花墙带回来的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可是现在他们除了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带着花墙去库房取药的人,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更是目瞪口呆。 像是受了惊吓,一句话也没有。 十三知道,一定是花墙取了毒药回来弄给流金吃。 可那又能怎么办。其他人已经没有办法了。 流金在花墙坚持不懈地熬药和灌药的折腾下,竟起死回生了。 站着的侍卫和大人们数人夸张地倒在地上,简直愿意滚出房间。 因为他们站的腿太僵硬了,滚能让他们的腿舒服点。 流金咳嗽了两声。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能活。 十三松了口气。 花墙很快就离开了。临走和十三说,“普通的大夫就行。”意思是流金没事了。 他惦记物落。 李仁根本照顾不了物落饮食起居。 十三想送他回去,花墙说不用。 十三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花墙非常感激流金,是流金让物落去了太学甲尚院旁听。还托人给他一封银子。 所以他愿意将十三留在流金的身边。 临走时还不忘和十三说:“经常回来,少爷老念叨。” 十三点点头,好像花墙才是一家之主。 他们半夜就出来,不知道早上物落是怎么去太学听学的。 花墙回到家中。少爷物落果然不见了。李仁也不见了。 想来是去了太学了。 一定是饿着肚子去了。 可是花墙很快就发现自己刚买的下蛋的母鸡不见了。 他冲进厨房,果然,锅里有一只毛还没拔的鸡,是那只生蛋的母鸡。 花墙赶忙把母鸡提出来。 母鸡还活着,就是湿漉漉的。 锅里已经添了水,一定是李仁想给物落煮吃的。结果来不及了。 花墙知道,李仁是不知道要在城里的早餐铺子买吃的。 此时两人一定是饿着肚子去了太学。 花墙飞快出了门。 刚出了一条街,在一处早餐铺子里,他看到了蔫头耷脑的李仁。 他赶忙冲过去。李仁见他来了,脸上立刻像雨过天晴一般亮了起来。 花墙赶忙给老板钱。他一看就知道,李仁吃了早餐,没有钱。 “少爷吃了吗?”花墙问他。 李仁点头,眼睛里都是微笑。 “你将他送到太学院没有?” 李仁又点头。 花墙急忙拿了包子飞奔去太学。 李仁竟跑的不比他慢,一边跑一边嘟囔,“有粥。” 花墙停了下来,“太学院有粥?” 李仁点点头。想来李仁将物落送去了太学院,看到物落有粥喝。 “你为什么一大早要煮母鸡?”花墙问道。 李仁又叽里咕噜起来。花墙一句也没有听懂。 花墙气急想揍他,却忍耐道:“下次别这样。没吃的,找包子铺的李婶。我和她说过了。会给她定钱。” 李仁长的斯斯文文,又白净,微微带着笑脸,就是做错了事,别人也难能生气。 第六章 疑惑 十三最终带着花墙、李仁和物落搬家了。 是流金的建议。 毕竟梅花阁是个神秘又有些危险的地方。 自己的家人一定要安顿好。 地方是经过仔细挑选,离太学很近,又非常隐秘的后院。 院门没有开在街上,而是开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内。而且有后门,还有一处侧门。 总之很隐秘,也很便于出入和逃走。 十三最近感觉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 他也会想,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满意自己的生活? 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衣食无忧,虽然劈柴挑水烧火辛苦些,但并没有生命之忧。 主人家对他也宽厚,很快他还能租一处小院子。 为何没有如今这般欣慰和满足? 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有了家人。 彩翼署最近不是很忙,可能是因为流金受了重伤。 每天和署里的同仁见面,聊一些他们经历的事情,聊一些他们收集到的信息。 十三是新人,大多数是默默听着,不搭话。他本来也是话不多的人。 彩翼署人不少。但是知道十三救流金的人不多。 所以大家都只把他当做新人照顾并没有什么特别。 事情不是很多,他们整天都泡在教武场。 彩翼署的人武功都很好,他们有空还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教武场锻炼和较量。这样才能一直保持他们绝好的体能状态,避免惫懒造成伤害。 朱四很照顾十三,他将十三带在身边,和他共同练武,和他过招。 很有耐心。 数日后,十三的一招一式很像样。 朱四试图带着十三和其他力士们过招对练。想尽快让他熟悉彩翼署的群体,也想让他功力精进。每日尽心尽力。 十三对他心存感激,渐渐熟络。 一日休息十三问他:“为何十二月师兄会罹难?” 朱四黯然道:“流金大人都不是对手,十二罹难正常。” “他们遇到同一个敌手?” “据说是。彩翼署遇到了麻烦。你要加紧练武,以后万一遇到强敌才有可能活下来。”朱四有些失神。 能看出来他很很伤心。 “四哥你节哀。” “十二是我最好的兄弟……”朱四黯然道。 “我们一定会为他报仇。”十三道。 朱四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最好的朋友被人杀了,报仇是最重要的。可是朱四从未提过报仇的事。难道敌人太多强大? 只要十三回到家里,李仁就环绕在他身边。 有时候喋喋不休,但是没人听懂他说了什么。除了物落在家。 有一件事李仁是不会忘记的,就是早上送物落去太学,晚上接物落放学。 而且非常准时,比院外打鸣的公鸡都准时。 花墙每天都很忙碌。因为他要忙全家人的生活。 院子里有两只生蛋的母鸡。他甚至在天气好的时候会带着母鸡去空旷的地方让它们散散心。 为了这两只母鸡,他还要时时防着李仁。 他怕李仁看母鸡的眼神,欣喜,又有杀之后快的雀跃。 弄的每次吃饭,他都要叮嘱李仁,别伤害母鸡。 李仁似乎听不懂。 谁都弄不明白,李仁到底什么时候听懂什么时候听不懂。 但是有一点他对物落小心翼翼,言听计从。 走在街上,不是物落跟着他,而是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物落。 看物落的眼神一心一意,专心致志。 十三从始至终带着些微喜悦,看着他们生活,对话、忙碌和担忧。 这三个人,不能没有他,可是也没那么依赖他,他不在家,他们生活完全可以独立,还能愉快相处。 花墙还能因为能治病,偶尔得一些收入。 这让十三很放心。 物落自从进了太学,就像个大人一般。 只在十三面前才露出孩子的天性来。 “爹,我晚上可以跟你睡吗?”物落问道。 十三内心虽然有些局促,还是不动声色道:“可以。” 这种要求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有经常。直到十三都习惯了。 “爹,我要两把雨伞。”早上物落一边穿衣服一边道。 “明天给你买。”十三一边给他系带子一边道。 “今天就买,晚上李仁叔接我要用。” 十三看了看窗外,很好的天气。问道,“今天会下雨吗?” “会,李仁叔说午后有雨。” “他怎么看的出?” “他听母鸡说的。” 十三吓了一跳。 “李仁听得懂鸡说话?” “嗯。” 物落竟一点没有奇怪担心,平平淡淡嗯了一声。 “不是,你,你,你们……”十三慌的不知道怎么说。 “我听不懂鸡说话。”物落道,“但是我能听懂太学的先生们说话,李仁叔听不懂。” “落儿很棒,喜欢去太学。我一会让花墙买了伞,晚上让李仁拿去接你。” “爹,你答应我,别把李仁叔能听到鸡说话的事说出去。”物落说的一本正经。 “好啊。为什么?” “我不想人家说他是怪人,欺负他。说他是畜类。” “不不不,李仁不是畜类,他就是有点生病了,说话不清楚。爹一定会找人治好他。”十三忙道。 “花墙哥都治不好的病,大历就没人能治好了。” 十三语噎,这孩子,说话可不能那么狂傲。只好转变话题道:“吃了早餐早些去太学。在学堂不可太聪明,不能顶撞先生,不能忤逆师兄们。” “知道了。” 一天晚上,十三回到,只有物落和花墙在。 十三问道:“李仁呢?” “九姑娘来找他,他们出去了。”物落道。 十三吃了一惊,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可能去了七里巷,今晚上那里摆灯笼。”物落道。 “你们先吃饭吧,我找他去。”十三转身出来门,他不放心李仁。 物落追出来叫道:“早些回家。” 十三答应着挥了挥手。将要转弯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物落还在门边看着他。 七里巷的灯笼很多,整条巷子灯火通明,彩色斑斓。 在河边的灯笼映到水中,明亮多彩,犹如仙境。 朱四教他的追踪术果然有效。他很快发现一颗大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李仁,一个是个不怎么俊俏的姑娘。 两人又说又笑,看上去煞是亲密。 李仁的身手他是知道的,常年在山里,动作轻灵如猿。 可是这个姑娘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神色自若,看来身手也不错。 他知道这位不怎么俊俏的姑娘应该就是物落所说的九姑娘。 云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青楼竟有这样身手的姑娘。 关键他们有说有笑,她竟也能听懂李仁说话? 李仁和她交流没有问题吗? 十三站在树下,朝着李仁挥了挥手。 李仁扑通掉了下来。 那个姑娘也普通掉了下来。 两人笑呵呵地看着十三。 十三顿时觉得头疼,这个不怎么俊俏的姑娘和李仁一样,是个傻子一般的人。 云楼怎么会有傻姑娘? 看着两人开心的样子,他最终他没有说什么,自己默默回家了。因为他知道李仁有谱,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物落以为他没有找到李仁,上前安慰道:“李仁叔不会有事,一会就回来了。” “你如何能听懂李仁说话?”十三问道。 “就是听,就能听懂了。”物落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九姑娘的话你也能听懂吗?” “能听懂。李仁叔会告诉她很多次。” 这下好了,他身边的家人,一个能治百病,一个能懂兽语。 还有一个孩子,自称是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爱去太学。每次回来都能给他讲怎么听也听不明白的学问。 连傻子的话也能听懂。还能钉死老鼠。 而自己,在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学会彩翼署的绝学,追踪术和隐身术。连破局秘籍他也只用了三五天的时间。 他还时常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闪现在头脑中。 他们到底都是什么人? 到底都有什么身世? 为何他们能遇到了一起? 第七章 转让 很快十三便不能经常回家了。 署里出事了。 朱四出事了,他不是像流金那样重伤。等他们发现他的时候,朱四已经没有了气息。 流金听到这个消息是,一直咳嗽,直咳嗽到十三有些害怕,他怕他把自己的心都咳嗽出来。 十三怕流金的伤加重,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显然,署里的气氛非常压抑。 朱四的搭档十二月被人杀了。现在他也死了。 流金的伤还在调养。 彩翼署只是打探消息,为何会有那么多伤亡?十三有些伤感。 看得出来流金很伤心。 朱四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十二月也是。 晚上十三蜷坐在朱四的门口,心里很难受。 是他教他追踪术和隐身术,是他经常陪他在教武场,是他每天陪他过招,带他认识署里的兄弟。至少算是他的半个师傅。可是现在他的师傅被人杀了。 朱四走的很安详。 十三在没人的时候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是一击毙命。 这杀人的风格像他在密室里破局时一击毙命的招式一样。 还有什么人会练这样一击毙命的招式?朱四已经不在了,他现在问谁? 在这里,梅花阁他最熟悉的朱四死了。 流金大人虽然也认识两年有余,他并不敢随意发问。他和流金大人在一起交流的时间还没有刚刚认识的朱四多。 夜晚,十三忍不住又来到朱四的住处。还没进房间,就听到压抑的抽泣声从房间里传来。 他只好默默地坐在门口,他不想打扰屋内伤心的人。 终于一个少年从屋内出来。他认的,是厨房帮厨的少年。 看到十三坐在门口显然吓了一跳。 十三示意他坐下,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丁正。”少年顺从地坐下。 “你认识朱大人?” “我在后厨帮工,丁大人一直照顾我,给我讲笑话,带我出门,还会给我带回好吃的。” 少年说着眼泪流下来。 “他走了之前可和你说了什么?” “他和我说了什么?他没说什么。” “他的搭档十二月被杀,他可说了什么?” “月大人离世朱大人很伤心。他经常喝闷酒。还会偷偷落泪。” “朱大人可说了是什么人干的?” “没有。只说过遇到了鬼。”丁正想了想又认真道。“有一次大人喝醉了,说遇到了鬼。” 十三点点头,不再说话。示意丁正可以回去了。 “大人能教我御剑术吗?我想给朱大人报仇。”少年丁正又回头道。 “御剑术?我,我好像不知道御剑术。” “可是我听其他大人们说十三大人的御剑术非常高。”丁正低声道。 “我,我,我从来没学过御剑术。朱大人教过我追踪术和隐身术,你想学我教你。”十三是真有些慌张。 他记忆里他从没有学过御剑术,他的剑术都是朱四和其他力士大人们教的。 丁正一定是听错了。 在朱四罹难的第三天流金大人带他去见了一个人。梅花阁的阁主大人。 阁主大人叫秣历,秣兵历马的意思。 据说秣历大人身份神秘,容颜绝丽,武功绝高,在整个大历的英雄谱上能排进前十。 秣历大人的锦衣是玄色的,看上去神秘又霸气。 十三是作为流金侍从身份前来的,所以他可以一直跟在流金大人的身边,不用多说话。 他本以为阁主大人应该是文质彬彬,端庄威武运筹帷幄的长者模样。 可是眼前这个神秘霸气的装扮,就知道阁主大人跟他们一样,也是冲锋陷阵策马江湖的武者。 看上去很年轻。像千里奔波,刚刚回来的样子。 奇怪的是秣历大人带着小巧精致的蝴蝶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他的绝世容颜无法展露,风姿却一样高雅出尘。 他带着面具难道是脸上有伤?还是想让别人看不出他的年纪?十三默默地打量眼前这个人。 秣历大人问道:“彩翼署走了几个?” 声音浑厚低沉。 “已经第五个了。”流金大人的话语显得疲惫和伤感。 秣历拍了拍流金大人的手臂,像是安慰。 “确定是他?” “身形,面容,兵器都是他。不同的是他不记得我们了。”流金说话间似乎说不出的伤心。 “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怎么忍心将你打成重伤。一定是迷失了心智。” 秣历大人还叹了口气,又道,“我要去见见他。毕竟他是我的同门师兄。” 流金大人有一丝紧张,“莫大人的功力今非昔比,大人您要万分小心。” 秣历点点头。“这就是你一直看好的劈柴人?” “是,大人。他叫十三。右统领也亲自考察过他。” 十三忙上前施礼。可他还没拱手,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忙侧脸。 一片锋利的小刀贴脸而过。 十三心中只想骂人,这梅花阁的人不长寿是有原因的,不是被敌人杀死,就是被自己人杀死。 自己若是反应慢一点,怕是已经死了。 流金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叫了声:“大人!”见十三没事才回过神来。 秣历若无其事点点头道:“反应挺快的。你推荐给我的人,我就留下吧。” 流金又不知如何是好地叫了声:“大人……” 他并没有将十三推荐给阁主大人,他只是将十三当成随从带在身边。可是阁主大人要留下十三,他现在能怎么说? 十三感觉自己像个物件一样被转让了一般无所适从。 若是离开彩翼署,他就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刚才他们的对话,到底是谁出现了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听的半懂不懂。 流金说的莫大人是谁?。现在连找个问问打听一下的人都没有。 流金离开梅花阁总署,走之前忍不住看了十三一眼,张了张嘴,最终欲言又止。 后来十三才明白,流金大人一定是想对他说:自求多福。 他感觉到自己就被转让给了一个变态家主,这个家主随时都能要他的命。 流金才走,秣历就开始袭击他。 十三躲闪不及被刺穿了衣服。 为了保命,十三飞快地逃走。可是他的轻功胜不了秣历。 只好在院子里拔剑抵御。 秣历剑剑都是杀招。可是十三却不敢下杀招。 只听秣历冷声道:“你不能靠本能反应御敌,现在不用全力会死。” 果然,十三很快就感觉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剑气,人似乎也在溺水的边缘,喘不过气来。 求生的欲望促使他顿时变化成了水中游龙,他自己都吃惊,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有气势, 秣历是梅花阁的阁主,他的功力自然非比寻常。 二人在院子里打成一团。剑光和剑气笼罩着整个院落。 院子里的侍卫们为了躲开锋利的剑气,纷纷躲出门外。 流金又折了回来,他从门外看到院内的情形,不由得为十三捏了把汗。 两人的剑都太快。两人的功力都不弱。 若是不小心被剑气划到,怕是受伤不轻。 此时署衙内的人感觉到了剑气,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 差不多一个时辰,署衙内空空如也,人都聚拢到院外看两个人在院内打斗。 阁主大人的武功很多人没有亲见,今日正好一见。 而一个叫十三的人竟能让阁主一个时辰都拿不下,让他们惊奇。 终于有人喊道:“右统领回来了!” 院内的阁主大人明显吃了一惊,叫道:“一,二,三收手。”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往后跃出。 这场比拼才算结束。 门口院外的人也瞬间鸟兽散。 十三正等着传说中的右统领出现,可是并没有人来。 第八章 劈柴 十三每天都生活的战战兢兢。 那天有人喊“右统领来了”,是彩翼署的兄弟为了救他,情急之下喊出来。 他们都知道,秣历大人怕右统领,右统领若是回来他定是要陪着右统领。 十三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能被阁主大人杀死。 有几次是从床上滚下来的,因为他不滚下来就躲不过阁主秣历大人的袭击。 他也搞不懂秣历大人精力为何如此旺盛。 总是深更半夜出手。 整整半个月他都没能回到家中。 他那来历不明的小儿子物落给他捎来了几封信。 信写的工工整整,信上说的都是些家里的琐事,太学院的事情,总是希望他早点回家。 十三每天被阁主大人逼得,总有一丝离开梅花阁的冲动。 可是他离开了,物落哪里会有钱上学?怎么给李仁看病?所以他只有撑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愿意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撑下去,过这种随时都会毙命的生活。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是真的想离开。 也只有半个月,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戛然而止了。 十三快乐到有些失重。 阁主大人出远门了。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可能毙命了。至少在阁主大人回来之前,他是不用担心了。 十三没事就去后厨的院子里劈柴。 劈柴是他最拿手的活。也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 进了柴房,看到砍刀他的心中就有一丝安宁。 他在后厨的院子里整整劈了一天的柴。 后厨的小帮工丁正没事就坐在他边上,看他劈柴,给他收整劈好的柴。 阁主秣历走了三天,他就在柴房劈了三天的柴。 第二天他就开始教丁正劈柴。原来劈柴真的是门学问。 他一直认为自己劈柴就是随心而为。可是看到丁正劈柴他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十三一直在柴房,弄的流金都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在梅花阁是改不了劈柴的习惯,还是被阁主大人折腾傻了? 他派出三拨人查十三底细。 可是没有人查到他从哪里来,家在何处,父母兄弟是谁。 又查他的儿子从何处来,也毫无头绪。 连物落是不是十三的儿子,他们也无从查证。 “从十三儿子的衣物上查,也没有任何线索?”流金问道。 “没有人看出来衣物图案和质地的出处。邻国也没有这样的织物。”侍卫道。 “织造司的人也没头绪?” “都问了,说看上去只是大历京城流行最普通的样式和织物。” “他们从何而来都仔细查了吗?” “户部大人们都查了,没有任何户籍资料。整个平京守卫的登记都没有任何他们进城资料,所有边境出入也都没有任何记录。” “他们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流金道,“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叫物落和花墙的两人确实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似乎失忆了一般,不像是故意隐瞒。十三大人宅子里那个叫李仁的年轻人是个傻子。他是城外十里坡的一户农户人家捡来的儿子。父母都是普通农户,一直住在山里。背景简单清白。” 流金叹了口气道:“除了十三自己在梅花阁说明的情况,其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十三大人应该没有存心隐瞒。他们绝不是大昊国的奸细,这个出门查证的各位大人都能确定。” 流金挠了挠头。 “阁主大人出门三天,十三大人就在后院劈了三天的柴。那劈柴手段绝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侍卫道。 流金何尝不知道十三是个劈柴人。 他认识他两年多了,他几乎每天都劈柴。他来到平京,所有的事他们彩翼署都了如指掌。普普通通老老实实,除了劈柴,几乎没有什么交往,背景身世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最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来大历干什么。 “十三的事先放一放吧。右统领那边有什么指示?” “暂时没有。” “右统领何时回来?” “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 流金点了点头。右统领已经出平京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梅花阁的人那么多,右统领亲自出门,还历时那么久不回来,是极罕见的事。 流金本想亲自去找右统领,可是右统领让他在城内盯紧宁王府。 宁王府和大昊国有秘密交往。 朝野上下,宁王却是个非常忠厚的人。他对太子恭敬顺服,在朝堂谨小慎微。 可是宁王妃是大昊国人。 宁王妃也是个本分克己的人。她的姥姥也是大历人。她的出身本身与大历也是有瓜葛。 据说当年大昊国为了和大历国交好,曾一度让皇家公主嫁给大历国的皇子。 宁王妃是大昊国的十公主,母亲是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是大历的名门世家,在大昊国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定下婚约。 十公主正好与大历的九皇子现在的宁王爷年龄相仿,在她十六岁时和十七岁的九皇子定下婚约。 一年后如约嫁入宁王府。据说宁王爷和宁王妃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育有三子二女。 五位子女有三位成年。盯紧宁王府就包括世子和郡主们。 宁王府有些亲眷随从是大昊国人。 这些亲眷和仆从也要随时看顾。 偌大的宁王府让流金布置起来有些吃力。 第九章 代大人出城 这天流金找到正在柴房劈柴的十三,差十三去城郊送一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十三自然不知道,从流金大人的神情看来这封信非常重要又机密。 他现在虽然不是彩翼署的人,但流金大人找到他,他肯定是乐意奉命而去。 按照流金大人交代的地址,十三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他仔细确认,确实是此处。 宅院不大,很精致。院外有流水,流水上有小桥。 敲开门的那一瞬间,十三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他有撒腿就跑的冲动。 因为开门的是千机阁的阁主秣历大人,他开门的时候眼神凌厉,手按剑柄蓄势待发。 秣历大人不在千机阁为何在此处? 但是他是下属,不敢多问,正要将信呈上来的时候,秣历警觉地示意他进来。 十三会意立刻闪身进了院子。 “谁让你来的?”秣历沉声问道。 “流金大人。”十三压低声音道。 秣历眼中闪过一起焦急。道:“快进来吧。” 人如一道烟一般进了院子里的一处房间。 十三学了他的样子也如一道烟一样进了房间。 这些日子他从秣历那里学了很多。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今非昔比。 这些都得益于秣历大人随时随地的攻击调教。 房间的床上并排躺着三个锦衣人。他们身上的锦衣竟和秣历大人的一样。 秣历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十三有些瑟缩地也走了过来,他主要是怕秣历突然出手袭击他。 近前才发现,床上的三人身上有伤,脸色惨白,似乎也没有了气息。 “我找花墙来救他们。”十三慌了。 秣历摆了摆手,“没用了,他们已经死了。” 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道:“我现在被人追杀。这些护卫都是因我而死。我在这里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们大人为何要派你前来?” 十三愣住了。 “流金大人只说要送一封信来。让我火速赶来,路上千万小心。出门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说着从怀中取出信来。 秣历迅速打开信,信上写着:大人的事情右统领已经知晓。我已经代大人出城。 秣历腾站了起来。将信往十三手中一塞。 十三一看信上的内容,也愣了一下,信上的意思是流金大人知道秣历大人被追杀?他已经出城,现在是冒充秣历大人出城去了? 秣历一把扯下脸上的蝴蝶面具。十三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脸上有疤痕或者是长的不好看才戴的面具。 不曾想去了面具的秣历面容如此清秀俊逸,看上去有几分刚毅。 秣历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十三看的出来,他换下千机阁的官服,穿上的是大历富贵人的衣服,可是他腰间的玉佩却是邻国大昊国的贵族玉佩。 他进了千机阁后对这些服饰配饰,各国的风情都有详细的了解。 他一眼看出了秣历玉佩的不同。 “你留下来处理他们的后事。”秣历一边出门一边道。 十三没有出声。 彩翼署那么多人,流金偏偏只叫他来送信,还嘱咐他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堂堂千机阁阁主,此刻以身犯险身边没有人跟随,千机阁那么多人,不可能找不到人手来护卫阁主大人。 是不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不想让更多的人插手? 既然他知道了,怎么会留下来让阁主大人独自去冒险? 十三也扯下身上锦衣,手忙脚乱换了身居家普通衣服。慌慌张张追了出去。 看上前像个厨子。 秣历停了下来,目露寒光,“你不要跟着我。” “我,我,我给你们善后。”十三吓得缩了缩脖子道。 差点没说成料理后事。 秣历叹了口气道,“你去了可能会死。” 十三又缩了缩脖子。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来历不明的小儿子物落。 但是他还是一路紧紧跟着秣历。 他们一路骑马疾驰出了北城门,一路向北。 秣历的骑术在大历少有人比肩,可是此时的十三紧随其后,丝毫不落下半步。两人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城北。 流金此时已经进了一处城北的宅邸。 宅邸内的陈设庄严富贵,四处守卫森严。 在进了门厅时,有守卫试图卸下他的剑,流金甩手一掌,打的守卫猝不及防。 看着剑拔弩张的守卫,流金的剑已经出了半鞘。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们都没有资格如此对我。”流金的语气低沉,神态威严。 有几分说不出的凌然。 千机阁的人本是皇城精挑细选的人,无论是武功还是仪表都是大历的翘楚。 流金风流倜傥,威严庄重,举手投足都是华贵之气。 侍卫果然不敢上前。 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大步出来叫道:“是殿下来了吗?快请殿下进来。” 显然这个管家不知道所谓的殿下是谁,长啥样。他把流金当成了殿下,也就是秣历大人。 流金一声不吭随管家模样的人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人流金一眼就看出了身份。这个人的配饰标识他是大昊国的官员,至少也是个少卿的身份。 这个少卿身份的人竟不吝惜身份行了大礼。 流金点点头,道:“都起来吧。你们此来所为何事?” “新君即将登基,想请殿下回国观礼。”少卿身份的人道。 “新君传说是大皇子的弟弟吧?我自幼生活在大历,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历人。观礼一事一向是皇族之事,就不必了。” “殿下年少时因国内罹难,不幸与家人分离。这些年皇上和娘娘一直在找寻殿下的踪迹,费了不少心血,直到最近才知道殿下生活在大历,特派在下等前来秘密迎接少主回国。” “若是你们所言为真,我现在身为大历人,你们为何不通过官府,感激大历对我的养育之恩,派使团接我回去?” “大历与我大昊近年来多有分歧,若是知晓我大昊皇子流落在此,一定会多方为难挟持,说不定还会给殿下带来危险。故派我等私下来接殿下回国。” 流金笑了笑,道,“新君怕这个莫须有的大皇子存在,让大臣们知道了,威胁他的皇位吧。你们不必费心了,我是大历人,并无皇族血统。” 流金不想多留,起身要走。 他哪里还走的了。身边的人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将他堵住。 “在大历的地界杀人,你们可懂国法?”流金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请殿下跟随下官回国。” 那位少卿低头躬身道,语气里说不出的强硬。 “我若是不呢?” 那位少卿欲言又止。 “我回去可有活命?”流金心中明白了,若是不回去那是要血溅当场。“你们若敢杀我,大历的官府很快就找到这里。” 那位少卿模样的人竟跪下了。道:“下官等人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流金笑了笑道:“新君果然心狠手辣,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左右环顾了一下又道,“你当我大历人都是吃素的吗?” 剑出鞘的一瞬,就有人倒下。 显然流金也低估了大昊新君带走皇子的决心。 房间里的几个侍卫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很快一个人出现了。 是莫先生。 莫先生专注地将护腕压紧。这个神情流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此时一见幻如隔世。瞬间有泪奔的冲动。 这是上一任的彩翼署长官,莫问大人。是他共事十年的兄弟。 他们是真正的情同手足,都是曾经为为彼此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莫大人还是他的引路人,是他将他带进了千机阁的彩翼署,教他做人,传他武功。他也是他的师傅,父兄一样保护他。 多少次救他于危急存亡时刻。若没有莫大人,他只怕早已经死过三回。 整个彩翼衙署有一半的人都被莫大人照拂过,搭救过。亲手调教过。 可是莫大人数年前坠崖而死,他们还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第十章 你是北索 可是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所有的神情样貌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流金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叫了声:“大人!” 他想上前拥抱住莫大人,可是他不能。 彩翼署和整个梅花阁都知道莫大人出现过,还伤了他们不少人。 朱四、十二月都因此而死。而他之前也因为他受了重伤,差点不治。 可是此时莫问大人就在眼前,流金却无法将他和伤害彩翼署兄弟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也不确定莫大人就是打伤过他们的人。 当年的莫大人坠崖,就是为了救在边疆打探消息的十余个兄弟,为了引开追来的大昊军队,不得已当着大昊大军的面跳崖而死。 眼前的莫大人毫无波澜,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难道他是失了心智? “大人,我是阿金啊!”流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满脸都是泪水。 “世上有些人长的像,但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的人冷冷淡淡,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臂上的衣衫。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莫大人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怎么这些小动作也如出一辙? 流金单膝跪地,又叫了声:“大人!” 从房间里出来少卿大人慌张对流金叫道:“殿下怎能对一个侍卫行如此大礼!” “滚开!我说了,我是大历人!我不是殿下。” “殿下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少卿大人也慌忙跪了下来。 流金手臂一抬,一道剑气划过,那位少卿身份的人顿时大叫一声倒地。 果然,眼前的莫大人出手了。现在的莫大人是大昊国的侍卫。 流金避开他的剑锋,就地滚出去,又叫了声,“大人!”声音凄怆。 眼前的这位莫大人可不理这茬。一道剑气又劈了过来。 流金又滚开去。 两人就这样打成了一团。 不同的是流金时时眼中含泪。莫大人似乎也有些不忍。 因为心中都有些不忍,所以一时间两人打了个平手。 不远处的少卿模样的人叫道:“姜侍卫,快杀了眼前之人。” 这个被称为姜侍卫的莫大人突然剑气发暗,剑风里隐隐有股阴气。 这股阴气顿时让流金手中的剑迟滞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自己彩翼署的高手为何多人被杀,原来莫大人这剑风里阴气有玄机。 流金闭了七窍,能避开阴风的侵袭,但这样他反应慢了,时间一久终究不是莫大人的对手。 很快他中了两剑。 七窍本也闭不了太久。 流金自知撑不了多久,便也不再保护自己,用了舍命的打法。 在中剑的时候也刺中了莫大人。虽然心中不忍,但也不得已。 此时院外已经传来了迅疾的马蹄声。 很快秣历和十三破门而入。 两人同样如同幽影一般从两侧倏忽而至。 秣历呆了一下,眼前的人就是莫大人,那个将他引入梅花阁的莫大人。 曾经是他的同门师兄。 十三毫不犹豫人随剑至,一道剑气将莫大人逼退半步。 两人错身,双剑交错,顿时电光四射。 院子里充满了逼人的剑气。 十三像变了一个人,他远远不像和秣历在一起对峙时的状态。 似乎是眼前的莫大人让他变了,变成了一个浑身杀气的武者,一招一式都彰显一个顶级武者的修为。 流金的伤很重,秣历努力给他止血。 被认作是莫大人的侍卫突然错愕了。他眼睛放光地看着十三。 十三看到流血不止的流金,只想杀他报仇。 在莫大人错愕的瞬间一掌打出,正中前胸。 重掌的莫大人似乎叫了一声:“北索……” 十三并未注意,一心只想杀他。瞬间又补上一剑。 可是此时流金见莫大人不敌十三,本能地从秣历身边扑了过来,挡在莫大人的身前。 也许在他的记忆里,莫大人永远是他的恩人,朋友,兄弟。 十三吓得剑锋一偏。划伤流金大人的右臂。 莫大人似乎被流金救他的行为感动到,轻轻拉过流金,眼中现出一丝友善。 可是此时谁也没有料到,流金大人的剑从莫大人背后贯穿过来,而他自己也被贯穿而过的剑刺穿。 流金不想莫大人被十三杀掉,他宁可亲自下手,和他同归于尽。 秣历慌了。 一个是他的师兄,一个是他的同僚好友,就在他的眼前这样重伤死去。 流金气息微弱时,还不忘盯着大昊国的少卿道:“你们可以复命了。” 秣历此时只想杀人。他冲过去抓住那位活着的少卿大人,一拳将他打晕。 他最终没有下杀手。 最让十三迷惑的是,那位被称为莫大人的,死死盯着他,嘴里竟用一种奇怪语言说,“北索,我是晓山。” 而他竟然听懂了。这绝对不是大历的语言。 秣历扑过来将流金和莫大人一把抱住。 流金大人是为秣历大人而死。也为了当年救过他们的莫大人而死。现在他亲手杀了莫大人,自己决不会苟活。 十三冷静地盯着周围,突然想起物落说过,他的父亲叫北索,母亲叫夜练,他叫物落。 眼前已经气若游丝的莫大人叫他北索,说他自己叫晓山。 他想问问这个莫大人从哪里来,可是莫大人很快合上了眼睛。 他在合上眼睛的时候,还不忘看着十三微微牵了牵嘴角。 十三错愕地看着闭上眼睛的莫大人,挠了挠头。 流金大人的离世让他内心笼罩着浓浓的感伤,突然感觉气血上涌,喘不过气来,眼泪硬生生逼了出来。。 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干净利落的流金大人了。 在梅花阁最该感恩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教他追踪术和隐身术的朱四走了,引他入梅华阁的流金大人也不在了。和他熟悉的人都死了。 自己难道是个灾星? 十三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秣历大人伤心欲绝,抱着两人泪如雨下。下意识地从秣历大人身上拉下玉佩,轻轻地系在流金大人的腰间。 既然流金大人是为了秣历大人,想来这块玉佩应该给他带上。 大昊国少卿带的侍卫想要上前,十三起身拔剑,看也没看他们,侍卫们便立住了。 侍卫们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大昊国最强的武士姜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们上前等于送死。 最终十三带走了秣历大人,他们留下了流金大人和莫大人的尸身。 既然流金大人是为了秣历大人而死,就让他死的值得。 这是十三对秣历大人说的话。 丁正见十三几日没有到后厨,躲躲闪闪地来他的住处寻他。 天下着雨,四处湿漉漉的。还好天气不冷。 十三见丁正来了,神情恹恹地招呼他进门。 丁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包子递过来道:“趁热吃。” 可能这就是他对十三好的最好表达了。 十三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这是他最喜欢的肉馅包子。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五年了,他有记忆活在大历五年里,似乎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流金大人死的时候他流泪了。此时他又想流泪。 他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他是感受到了人间的生死情分,也感受到了人间的烟火情分。 “我是不是丧门星?我来了师傅朱四走了,现在流金大人也走了。” “师傅您别这么说。”丁正突然有点哭腔,“您没来的时候,莫大人死了,十二月大人也死了。还有其他大人们都走的突然。不关你的事,你不是丧门星,这是梅花阁的事。大人们说梅花阁的烈士是各家衙门里最多。他们是在给梅花阁光耀门楣。” “为什么走那么多人?”十三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问道。 “我不知道,右统领他肯定知道。” “右统领——”十三到梅花阁也有数月了,他经常听说右统领,可是从没见过。 “右统领是大历最博学最厉害的人,他什么都知道,天上地下的事都知道。他一定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丁正认真道。 他可能看出人是从何而来? 十三此时突然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有人说他是北索,他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右统领回来了 右统领茶雅很快就回来了。 终于有一天十三逮着机会问右统领茶雅大人:“大人,你能看出我是哪里来的吗?我家在哪?” 右统领意味深长地看看十三道:“你是天上落下的星星。” 十三差点崩溃,右统领比统领阁主大人还不靠谱。鼓足勇气又问道:“是灾星吗?” “不是。”右统领起身离去。 梅花阁的人都是大历全境选美选出来的吗?个个都是挺拔高爽,俊眉朗目。 就连盛传的右统领,也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貌美的男子。 那天十三在府前第一次见到右统领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谁家贵公子来梅花阁寻故友。热情地上前问他可要找人。 而且右统领还有着奇特的名字,叫茶雅。 真是和秣历大人的名字有些并驾齐驱的旖旎。 但是右统领茶雅的武功似乎更厉害,因为他一伸手,就弹中了十三的膻中穴。 疼的他差点背过气去。 据说梅花阁也有女子,可是十三从来没有发现过,只觉清一色都是俊逸的年轻才俊。 个个风度翩翩,风华绝代。 他有时候甚至想,秣历大人和茶雅右统领是不是女子。 当然,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 统领秣历大人和右统领茶雅大人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十三也终于从右统领茶雅大人那里曲折地知道了秣历大人的事情。 大昊国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一次宫廷内乱。 那时候才两岁的大皇子在那次内乱中被宫女仓皇带走。 据说被带到了大历国。长大以后就是现在的秣历大人。 现在秣历大人的弟弟登基了,他想找到自己的哥哥。 谁都知道,大昊国的新帝力排众阻登上了皇位。 做了新帝不久就将那些和他争帝的一众兄弟发配的发配,赐死的赐死。 却在此时想起了他传说中的亲哥哥。 可想而知,这个亲哥哥如果一直在大昊皇族中长大,皇位肯定是大皇子的。 这个大皇子的存在成了大昊新帝的心头之患。他一度秘密派人到大历查询。下秘旨,谁要是能带回大皇子赏金万两。 自此大昊和大历暗中有多股势力查询大皇子的消息。 茶雅大人一连数月逗留在外,也是与此事有关。 他千里奔波,以他的武功和计谋在暗中绞杀了多股势力。可是没能面面俱到,最终导致流金大人殉难。 回来得知流金大人的消息,懊悔不已。 派出梅花阁最神秘的梅花署,追击大昊派出的卫队,在大昊和大历的边境将他们击杀殆尽。 杀他们之前还不忘让他们飞鸽传书,将“大皇子”的死讯和姜侍卫的死讯传回大昊。 他做了这一切只为秣历能平安在大历生活。 据说当年带走秣历大人的宫女和奶娘都不是平庸妇人。她们给大皇子重新取了名字名字,听起来温婉,实际上很励志。 秣历,秣兵历马的意思。 很符合皇长子的身份。 长大后,秣历大人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时竟不以为意。毫无回大昊国的意思。 一如既往安安稳稳地在大历国生活,后来做了梅花阁的阁主。 这件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当然右统领茶雅是知道的。 因为据说每一个人的前尘往事右统领都知道个大概。 梅花阁本来就是打探消息的地方。自己人的底细自然是要查的清清楚楚。 流金是知道的。因为流金是秣历大人的朋友和嫡系。 十三也是知道的,情急之下流金只能让他知道,因为他们需要帮手,其他人都不合适。 流金一定是相信十三的。 每每想到这个,十三都会多几分伤心。 他那么相信他,他却没能救他。 他也许不知道,流金大人自认识他起,两年来从没有放弃过他。时常在暗中观察他。 最终是流金代替了秣历大人私下里去和大昊国的人见了面。 他本可以不死的,秣历一定能想办法让他不死。 可是他见到了莫大人,最终他和莫大人一起走了。 这是悲怆的事情。 好在流金大人和莫大人做了伴。希望他们在另外的境地里能不离不弃,永远交好。 那个莫大人临终时说自己是晓山的事情让十三心里产生诸多疑虑。 本来自己天天劈柴,虽然日子单调,也没什么纠结和疑惑。 现在突然不同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物落。 物落为了找到自己的妈妈,进了太学,他努力学习想有一天能作为一个博学的人进皇宫找妈妈。 因为物落无意间和李仁在皇宫之外看到某位贵妃出行,他想起他娘应该就是那个样子。 出行有仪仗,仪车,车乘相连,旌旗猎猎。 十三也无可奈何。他不知道是阻止物落,还是鼓励他。 物落有了自己的目标就让他省心多了。 加上身边有花墙,还有里仁。 十三一想到里仁心里就不那么笃实。 他想回家看看。 现在他是秣历身边的人,所以他回家之前要去和秣历大人说一声。 刚进了秣历的院子,就看到右统领的随从也在。 十三踌躇了一下,到底进去还是不去呢。 右统领茶雅找秣历大人恐怕是有事,看右统领的侍卫在外面闲适的样子又不像有事。 他正踌躇,屋里传出声音道:“进来吧十三大人。” 如果这世间真有一对璧人的话,那一定是右统领茶雅和阁主大人秣历。 一个人能风华绝代,两个人便可映衬日月。 右统领茶雅正在烹茶,阁主大人秣历就坐在右统领身边,悠闲又端正。 同样的素雅,同样的发髻。同样是星眉朗目,唇红齿白。 看的十三有些艳羡。他也想有这样一位朋友。 “十三大人可有事情?若是无事就坐下喝杯茶吧。”阁主大人秣历像是换了个人。 声音低沉又温和。 “我我我,我想回家看看。”十三突然觉得自己破坏了这里神仙般的气氛。 “哦,你是不是忘了和十三大人说,他那个叫里仁的兄弟,带回去女伴的事情。” 右统领茶雅略略抬头,侧脸看着身边的秣历大人,轻柔又温和地提醒道。 秣历扶了一下额,有几分歉意道:“云楼的那位叫镜子的姑娘是个好姑娘,刚好阁里的兄弟看到她在外面游荡,就把她带回去让里仁兄弟照看……” 秣历还没说完,十三感觉自己脑子有点嗡嗡的。 家里有一个傻子还能勉强照看过来,现在梅花阁的大人们又给他家弄了一个不大聪明的姑娘回家。 那个叫镜子的姑娘他见过,明显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不知道花墙一个人在家是怎么对付他们两人的。 物落他不用担心,这孩子一门心思在太学府里。 可是花墙怎么对付的了李仁和镜子两个总是生事的人? 十三马不停蹄地赶到家里。 果然,花墙正在院子里收拾一地的鸡毛。 确实是鸡毛。 十三慌慌忙忙上前帮忙。问道:“为何那么多的鸡毛?” “老爷回来了。”花墙见到十三明显舒了口气,道,“是里仁和镜子弄来了一群鸡鸭。刚刚送回去了。“ 十三还想问为何会弄来一群鸡鸭,想来花墙也是说不清楚,就没问。 这事要等晚上物落回来问问清楚。 可是物落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堆功课要温,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他这次回来,物落似乎连快乐也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十三有些不乐意,碎碎叨叨道:这学堂上的太辛苦了。 第十二章 小客人 一日晚上,十三回到家中。正和花墙忙碌,突然有人敲门。 花墙忙去开远门,他以为李仁镜子接了物落回来了。 结果是一个不认识的妇人。 花墙看上去有点头大,他以为李仁又拿了人家的东西没有付钱。整个人都矮了下去。 妇人却眉开眼笑,递过来一小包东西,道:“感谢你家二公子治好了我家毛驴。” 还不待花墙说话,妇人一边点头弯腰一边后退走了。眼睛里似乎还有几分敬畏。 花墙看着手里的一包吃的东西,鸡蛋,咸肉,饼子,似乎松了口气。 十三看着花墙心想,之前李仁把那么多鸡弄回家是不是想要治好他们的病。李仁能通兽语,治好鸟兽该不是问题。 还不等他多想,他突然察觉自己家的周围有异常。 感觉有数人正逼近院墙。 十三忙本能地花墙拦过来,轻声耳语道:“回房间。” 花墙似乎并没意识到什么危险,很快就去厨房忙碌。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是物落回来了。 十三赶忙迎出门去。他想阻止物落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院子的四周至少有八个人,个个身怀利器。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感觉到有八个人虎视眈眈看着他的院子。 而且感觉到每一个人的功力都不弱。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怕放手一搏。可是他担心物落。 物落可以钉死老鼠,但是他到底是孩子,对敌未必有经验。 物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巷子的那头,物落和另一个孩童有说有笑,愉快地走过来。 李仁和镜子默默地跟在后面。 十三顿时惊得一身冷汗,那个欢天喜地的孩童是不是他在太学的同窗小友,小名叫太子的那位? 怪不得自己家院子的四周布满了武功不弱的暗卫。 现在他真想把物落抓过来打一顿,总给大人找事的倒霉孩子。 看着两个孩子越来越近,他要表现的若无其事,表现的毫不知情。还要热情接待这倒霉孩子的同窗好友。 物落见到父亲回来高兴起来,上前拉手索抱。 看的边上的孩童颇为吃惊。想来这小名叫太子的娃少有索抱的机会。 十三抱完物落,又同样抱了他。温和问道:“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物落忙介绍道:“这是我的父亲大人。这是我的同窗好友弘舒。” 李仁过来满脸都是笑,他心里亲近十三。然后拉过镜子,镜子也是满脸微笑。 两个人的笑都是一样的清澈明亮。 十三笑了,他是疼爱李仁的。看着眼前的四人,他有点头大。 这是要在家里吃晚饭?这晚饭总之是要准备点像样的吃食。 可是家里一直是花墙在操持。 他连晚上吃什么都没注意。 花墙倒是很淡定,“昨晚少爷和我说了,今日学堂休沐,同窗好友要回来家里住。我准备了些吃的。” 十三一看,都是平日里吃的,水贴饼子,粥,菜蔬,只是多了份烧鹅。 李仁竟从袖子里摸出两枚咸鸭蛋。 十三睁大眼睛看着物落,他担心李仁拿了别人的东西。 “是一个叫李婶的人送的。”物落解释道,“李仁叔叔从来不拿别人的东西。” 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挤了七个人。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弘舒似乎也吃的很开心。 没有人跟他客套。 除了十三懂得不多的客套外,其他人根本不懂。 一顿饭吃的很愉快。 睡觉的时候,又是十三揪心的时候。 因为李仁竟然要和镜子住的一个屋。 男女大妨除了他懂这个家里也没有别人懂了。 花墙打消了十三的顾虑。因为李仁和他住。 好在这个九姑娘镜子有家,晚上她还会偷偷溜回家里去。 这让十三的心稍稍放下。 然后揪心的就是他要和物落和弘舒住一个房间。 因为弘舒要和物落一个屋。他不能让他们单独住。 现在他要和未来大历的皇上一起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简直是度夜如年过了一夜。 幸亏无事,谢天谢地。 清晨,十三准备亲自出门买些包子的时候,发现巷子的拐角停放着一辆马车。他顿时警觉。 车窗的帘幕被撩开,十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阁主秣历大人。 看着他那略微有些憔悴的脸,就知道他来了很久,可能整夜都在。 十三想上前施礼,秣历示意他不要多礼。 只见秣历下车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道:“多买一份,我也饿了。”说着径直往十三家中走去。 十三愣住了,是不是一切都是梅花阁设计好的? 这个弘舒的到来是不是梅花阁一直都知道? 为何不事先告诉他? 在家里,来了这样的小客人没人告诉他,可能因为花墙觉得不重要。 现在连梅花阁也没有告诉他。 右统领茶雅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 物落小小年纪,竟能顺利进了太学,他们竟还能为他租一处靠近太学的宅院。 不久后太学院就有了一个小名叫太子的人,和物落成了同窗。 意思就是物落小小年纪就成了太子伴读。 现在物落差不多成了太子的玩伴了。 这些难道都是早有绸缪? 这些不得不让他怀疑梅花阁是始作俑者。 也难得宫中皇室抬举他们,还能让金贵的太子来到他们家这样的寒室住上一晚。 在十三的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的。他怕出意外。 毕竟身为皇族的子嗣随意在外面逗留,没那么安全,尤其是太子。 绕远买了些包子回来,家中的人都端端正正坐在不大的桌子前,阁主大人也端坐着。看上去更挤了点。 花墙已经把粥和早上的小菜摆好,就等着十三回来。 十三放下包子,指着阁主秣历道:“这位是我的好友。” 物落接话道:“我们都知道了,他是爹地的好友秣历叔叔。秣兵历马的秣历。” 看着物落白净的小脸,又看了看太子同样白净的小脸,十三笑了笑。 有这样两个孩童在身边也很美好。 若不是因为太子的身份特殊,他真希望这孩子能经常来。 物落一个人太孤单了,太子又何尝不是。 早饭后,李仁拉着镜子想出门送物落上学。 十三看不下去,拉住李仁道:“你可以自己去,镜子在家里。” “为何?”李仁简单的话还是能说清楚的,但是要是一整句那么就闹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用的是什么语言。 “男女不能拉手出门。” “为何?” “物落,你替爹跟他说明白。”十三有点着急。 “为何?”物落也茫然了,抬头问十三。 全家都看着十三,十三一时间语噎。 秣历笑着起身,回卧室去了,他很愿意看到十三被这群傻孩子为难。此时他看来是想睡一觉。 十三求助地看着花墙,花墙也一脸茫然。他又看向太子弘舒。 弘舒看了看手拉手的李仁和镜子。端坐着,仰着小脸认真道: “大历民风,男女过了总角就不可随意亲近。亲兄妹也需半步而行。男子束发以后便可成婚,女子到了豆蔻年华也可成婚。” 物落立刻点了点头。自己的朋友说话总是没错。转头就对李仁说了一遍。 李仁放开了镜子,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别人的话他听不明白,但是物落的话他是一听就明白。 “李仁叔叔和镜子姐姐可以成婚了吗?”物落抬头问道。 十三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有点发愁。 这种发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说实在,他是弄不明白他们到底要不要成婚。 太子弘舒又给他解了围,“大历男女婚嫁,需父母操持,有媒聘之礼。” 十三松了口气,成婚的事情可以问问他们的父母,这样就好办多了。 差个时日问问李仁的父母,然后请镜子的父母做主就可以,他不必为难。 第十三章 意外 物落不见了。 弘舒清秀的小脸吓得煞白。 连花墙都不忙厨房的事情了。 梅花阁的人出动了一半。阁主秣历让右统领亲自出马。 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失踪的人不应该是物落,应该是他身边的这位太子弘舒。 弘舒的身份秣历自然知道。这么大的人物出现在市井,梅花阁怎么会不知道。 十三紧张到差点摔倒。 他几次凝神都失败了。满脑子空荡荡的,物落是不是他儿子他不确定,现在确定的事物落有事,他简直五雷轰顶。良久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现在他要追踪带走物落的人。 还好,梅花阁的人暗中动用了一切官府的力量,他们确定物落已经被带离了平京城内。 他们确定物落被带出了南门。 十三完全听不到秣历还说了什么其他的话,他早已经上了马疾驰而去。 花墙却慢慢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秣历诧异地看着花墙背上了一个大包,竟毫不客气地骑上他的马走了。 现在只剩下太子弘舒和秣历在十三的宅子里。 “我们也跟着去吧,找物落要紧。”弘舒道。 秣历心中极不愿意带着他,但是现在太子说话了,他也只好带着他一同出城。 既要带着他,还要保证他的安全,为了不引人注意,还不能带太多的随从。 他还在踌躇的时候,太子又道:“今日皇上在猎场围猎。” 怨不得这太子殿下在自己的同窗好友家下榻,原来是宫内爹娘不在家。 皇上围猎,难道是微服出行? 梅花阁竟没有得到消息。 秣历忙让人将右统领叫来。 只在顷刻间右统领就到了,他早已经了解了情况,备了马车赶了过来。 “皇上去了猎场。”秣历道。 “我也是刚刚知晓。”茶雅上了车道。 见车上还有个孩童,忙道:“这孩子是?” “你仔细看看。”秣历道。 茶雅仔细一看,吓得忙要施礼。 可是此时眼前这个八九岁的少年开口道:“晚生弘舒,见过大人。”一边说话一边浅浅施礼。 茶雅看到秣历看他的眼色,忙还礼道:“茶雅见过小少爷。小少爷同行怕是要受颠簸之苦了。” “无妨,只要能救同窗好友,受些颠簸怕什么。” 眼前的少年虽长得细皮嫩肉,神色却坚毅。 驾车的是梅花阁最好的车夫,马车驶过大街,像是入了无人之境。 出了平京的城门,只有一条道。五里以外才有一条岔路。 对于很少出城的小太子弘舒来说,早已没有了心思看周围的景致,一直耐心观察沿路情形,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茶雅安慰道:“物落不会有事,梅花阁派出了数十名精锐追踪。他们一定能找到他,安全带回他。” 弘舒本来就有暗卫跟随,见梅花阁的两位大人保护,暗卫们远远掩了踪迹。 “走岔路还是大路?”秣历问道。 “彩翼署的消息是走岔路。”茶雅道。 “你的意思呢?” “走岔路。” 可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上了岔路不久,他们就迷路了。 这条路他们出京办差经常走,不远应该有茶棚,茶棚三里后该有个驿站。 可是他们怎么找不到这两处地方。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走的路已经被人设了迷障。 此时的十三早已经过了茶棚,也过了驿站。他骑马的身姿迅猛又神武。 他驻足停了下来,飞身下马,弃了马向着一处更小的岔路走过去。 在一处树干下,他伸手一拂,用鼻子闻了闻。这是物落给他留下的气息。 十三与平时一脸和气低眉顺目的样子大不相同。此时他神色冷峻,脸上充满杀气。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得出来,现在所有的追踪术和感知力,都超出了在梅花阁的任何一次训练。他的身体更加轻灵,武力更加霸气。 甚至只是用指尖,就能将树干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一路上都给梅花阁的人留了特有的标识。 可是没有人看到了。 因为追踪的人都被困在了迷障里,包括阁主大人秣历和右统领茶雅。只有他完全没有被迷障困住,甚至没有感知到迷障的存在。 但是十三没注意到自己的改变。他无瑕顾及自己的任何状况,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辨识物落留下的蛛丝马迹。 山林越走越深。山林中有一丝躁动。 一头野猪窜了出来。十三一错身,袖中暗器射出,竟直接穿透了野猪厚厚的皮,利刃穿体而过。 风中传来震彻山林的低吼声,声音在他的右前方。 十三飞身跃起,掠过林稍,直奔吼叫的方向而去。 前方是一处河谷平地。 溪水淙流。 河谷处站着数十个黑衣侍卫。另一侧站着一只身体通白的猛兽,看上去像白虎又像白猿。 猛兽身边正是物落。 十三大惊,随即松了口气,这只看不清种类的猛兽似乎并没有伤害物落。 因为他们的身边站着一个背着背囊的少年。少年正是花墙。 花墙竟比他还先找到物落。 黑衣人冲过来,那只白兽将物落抱起飞速滑向山坡。 花墙抬手一扬,空中麟光闪闪,黑衣人看上去失了方向。 十三冲了过去。也跟着到了山坡上。 看十三冲了过来,物落飞快跑过来叫道:“爹!” 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忧惧。更别说泪痕了。 十三一把将他抱住,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弥漫开来。 “吓到没有?” “没有,李仁叔叔和花墙。”物落回脸指着山坡上说。 十三抬眼看去,通体洁白的猛兽看着他,温顺地坐在花墙边上,没有上前的意思。 花墙竟毫不意外。他是不是以为这样的人间人兽相通? 在人间看来兽能变人形应该是妖。可是他们毫不在意。 自己竟也毫无波澜。十三略一想,此时自己作为人,不该大惊失色吗?可他丝毫找不到惊慌的情绪。 “白兽是李仁?” “是。” 他是什么神奇的精怪?李仁竟能化身白兽? 怨不得李仁曾经在山里将他救起。还在山里救过那么多生灵。 十三一把将物落抱起来,大踏步走过去。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他们中最弱小的的一个。连救自己的儿子都落后于他们。 花墙牵了牵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迷障是你设的?”十三问道。 花墙点点头。 十三笑了笑,摸了摸白兽的头。道,“走吧,回家吧。” “现在回不了,爹你听,有呼呼的声音。是山洪来了,河谷处的路被冲毁了。”物落道。 十三抬头看了看,天空明亮,太阳耀眼,怎么也不像下雨有山洪的样子。 可是山洪真的来了。 远处河谷里的黑衣人在山洪来的时候,迷障褪去,来得及的便跑上了不远处的山坡。来不及的就被山洪席卷而去。 十四章 不出意料 “山下还有我梅花阁的同僚,山洪可能将他们冲走?”十三问道。 “不能,他们武功好跑的快,不会有事。”花墙道。 “据说这西山上,弘舒的爹在围猎,不知道能否避开。”十三又道。 “发山洪咯,快跑啊……”物落突然亮开了嗓门,声音悠长旷远,似乎物落对弘舒两个字特别敏感。 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十三以为物落是想通知西山狩猎的皇上。可十三惊奇地发现,这一声叫,如同神谕,山洪停滞了,水流声不见了。一直到旷远的声音平息才又开始流淌。 这短短的时间里,足够所有山谷的人跑出十数丈。只要不傻肯能能躲过山洪。 花墙和李仁就这样默默地在物落的身边站着,既不惊奇,也不害怕。十三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事情吗? 十三挠挠头,这一家四人中,现在看来是他最弱,最无能。 他感觉自己连物落都比不过。物落的声音能断水流,这就是传说中的虹吸神功? 虹吸神功在梅花阁藏书楼上的一部短抄上看到过,书上记载说是一个传说。大约两百年前,在滨江岸边有一位渔人,长相极为普通,生活也极为普通。和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 某一日渔人为了救落水的家人,对着江水大吼一声,顿时水流停止,正在下雨的天空落雨迟滞。直到将自己的老婆孩子救了上来,天地间才恢复了正常,江水流动,雨落成河。 记录的人说这是当年在江上的人流出的传说,他感觉到自己的船都停止了,事后他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就将这个事情记录下来。 物落竟能用声音将水流截住,看来二百年前就有他们这样的人流落人间了? 为什么他们都有神性,而他除了劈柴一无是处?是不是自己做人做的太久了,失了本性? 因为他应该和他们强大一样才对。十三定了定神问物落道:“谁带走了你?” “一个很温和的大叔,他问如何走出巷子,我便走出去指给他看。不知怎么我就到了山里。”物落道。 “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似乎后面有人追来,但是带走我的人脚力极快。似乎后面还有人一直阻止他们追上我。一路上迷迷糊糊。”物落道。 十三有些后怕。拉着物落的手道:“以后万万小心。” “我知道了。爹担心了吗?” “担心了。”十三老实回答。 物落低下头。 “你伤人没有?用树枝定住他们的人没有?” 物落抬头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你动手了没有?或者……”十三不知道物落还有什么招数,总之他担心物落伤人了。 物落又仔细想了想道:“都没有。” “你还小,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伤人。你天生与众不同,更要好好约束自己,不可伤了人的性命。”十三道。 见物落点头,十三又道,“保护好自己,更不可随意丢了自己的性命。” “知道了,爹也一样不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十三看着物落笑了笑,他可能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已经与往日不同,眼底尽是慈爱。 李仁变回了自己。依然说不清楚,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情,譬如害怕,愤怒等等一概都没有。 十三疼爱道:“李仁受伤没有?” 花墙道:“没有。” “你呢,伤到没?” “没有。” 四人默默在山上站了一会,感觉这一家四口似乎是上山逛了逛,看了风景。他们下山时迷障已经消失。秣历和茶雅大人带着弘舒赶了过来。 一行人汇合以后扬长而去。似乎是一行七八人一起上山逛了逛。他们此时无人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秣历问茶雅,“可需要梅花阁一路追杀?” “此山甚广,西山尚有皇帝畋猎,无论什么冒犯都是死路一条。”茶雅大人道。 “那就让兄弟们守着一两个路口以逸待劳,明晨撤回。”秣历大人道。 总之得做做样子才好。 弘舒上前拉了物落的手,紧紧握住,轻声问道:“害怕吗?” 物落看着弘舒道:“不怕。”物落可能是真心话。 弘舒眼圈红了,道:“你没事就好。是我连累你了。”说着垂下眼睑。 “没有。”物落毫无波澜道,“歹人要生事,让他闹就是。” 弘舒低下头,两滴泪簌簌落下,没有伸手去擦。 物落上前一步,挡住别人的目光,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弘舒落泪。道:“没事了。我在定能化险为夷。”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有事……”弘舒的声音控制的很好,虽然有鼻音,却努力平静。 物落见他落泪,有几分慌张,却不知道如何时候,只轻声道:“这,这山里的景致不错。我,我们寻个日子来这里玩耍可好?” “好,你喜欢的我都答应你。” 说着,二人似乎顾不了别人的感受,径直往车边上走去。一直手拉着手。 “若是你被捉了去,可能情况要更糟些。幸亏是我。”物落道。 “他们可为难你,打你了吗?”弘舒抬起头问道。 “不曾。一路上我晕晕乎乎的。并没什么差池,感觉他们一路出了城就往山里跑。中间上了马,换了几个人,被人扛在肩上。有一个武士挺温和,他把我贴在胸口,一路到了山脚下。” “这伙歹人,他们可说什么了?” “不曾,他们唯恐被我们追上,一路只有喘息的时间,没听到他们说话。” 十三掩饰地在不远的地方转过脸去,两个两小无猜的孩童此时说些体己的话,不打扰才行。 等他想起花墙和李仁的时候,才发现花墙和李仁已经渐行渐远,离开了树林,已经在山脚下了。 山下还等着马车,他们两人已经上了马车。 他们两人离去,那么差不多可以肯定物落在这里是没有危险了。十三暗暗松了口气。 看着离去的李仁和花墙,他又挠了挠头。他们难道都是天上掉落的星星?和他难道都是一样的人? 为何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第十五章 追查 第十五章追查 十三回到梅花阁的时候,右统领茶雅让他过去。 屋里只有茶雅大人和秣历大人。看上去气氛明显有点凝重。 秣历大人指了指桌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十三有些局促地坐下。只要是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在一起,他就莫名有些局促。 “皇上让梅花阁秘查此事。”茶雅大人道。 十三点点头,知道右统领说的是物落被劫持的事。谁都知道物落被劫持其实是替太子挡过一劫。 劫持物落人想要劫持的人是太子。 皇上一定也觉察到了什么。 很快十三惊慌地发现,李仁追踪的线索直至宁王府。 李仁也许是上天的神兽落下到人间。以李仁敏锐的追踪能力,他发现劫持物落的黑衣人进了宁王府,一定不会错。 宁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据说比皇上大不了几岁,叔侄关系极亲密。因为是皇帝身边最亲密的人,宁王在大历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宁王有这样的荣耀,这事怎么可能和宁王府有关? 晚上十三对李仁道:“物落的事别过问了。不要再去宁王府了。” “九姑娘在宁王府。”物落边吃边道。 “九姑娘不是在云楼吗?怎么到了王府?” 物落看了看李仁,表示不知道为啥。意思是因为九姑娘镜子在宁王府,他才去了。 十三看着李仁,李仁话都懒得说,就算说了也等于白说,别人也听不懂。他现在只对物落上心。 茶雅大人和秣历大人似乎也从皇宫得到了消息,此事与宁王府有关。 两人坐在房间里相顾无言。 这事显然有些棘手。梅花阁知道此事的人还不能太多,他们也不能有任何表现。 如何才能寻找到真实证据? 流金大人在的时候曾经安全人盯紧宁王府。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在流金大人已经罹难,他掌握的线索也无从得知了。 宁王府自然有梅花阁安插的线报。线报穿出讯息宁王府确实有神秘。最神秘的是宁王府东跨院的别苑。别苑里的人很少与王府其他人接触。 据说别苑住着宁王的红颜知己,可是线报觉得那不是女人住的地方。但是他根本靠近不了。能靠近的人个个都是哑巴一般,只字不提。 这些消息算不了什么,哪座宅子里还没有个秘密。茶雅默默地捋自己的袖子。 秣历大人脸色变了。茶雅捋袖子是个特别的举止。说明他遇到了麻烦,特别大的麻烦。这个动作表示他要亲自行动了。 他想夜探宁王府。 据说宁王府的高手不比皇城的高手少。 这个事情当今的皇上还曾戏谑过,“小皇叔身边的高手不比皇宫里的少。” 宁王也曾谦逊过:“皇上看中的臣立刻送来。” “我随你去。”秣历道。 “我还没想好。”茶雅道。 正在他们筹谋的时候,宁王府突然送来了请柬。三日后请他们到王府赴宴。 茶雅觉得是个绝好时机。 可是秣历大人却神情恹恹。 茶雅侧目看看他,温和有些疼爱。微微笑了道:“你放心。” 秣历大人勉强笑笑,道:“你自己小心。我不会去。因为他们以为我已出京。” 倒不是宁王的宴请有多么可怕。 宁王府郡主寡居,刚好三年守节期满。此次宴请实际上是招揽平京城才俊们宴饮的东亭会。 或者说是东床会。意思就是此次邀请宴会的目的是给郡主重新找个夫婿。 参加宴会的不论出身贵贱,只论才情韬略年龄相当。 最终茶雅大人决定带着十三赴约。 十三是有几分不愿意的。但看着秣历大人恹恹的神情,只有假装爽快答应下来。 临走的时候秣历似乎想嘱咐十三几句,最终只说,“万事小心。照顾好茶雅大人。” 宁王府看起来不大,十三跟在茶雅的后面,感觉进了三重院子才停了下来。 虽然府中的陈设不是很堂皇,却极清丽幽雅。这样的住处,主人多少要有几分高洁。 十三是第一次见到宁王,看的他有些恍惚,心里不由得认定这人是个好人。虽是锦衣华服,却极飘逸。看上去有几分仙气,还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和,周身似乎都是善念。 宁王温和宽厚,谁也没有冷落。亲自迎接,亲自出来和大家寒暄。十三因为身份是侍卫所以没有上前,只在茶雅的身后跟着行礼。 看上去在场十余位平京的才俊在宁王面前,形神多少有几分单薄。 哪怕是茶雅大人皎皎公子之气,气场顿时也暗淡了下去。 宁王注意到了十三,眉眼带笑,道:“是梅花阁秣历大人的麾下?” 茶雅大人本想回答,十三已从容施礼道:“是,王爷。” 东床会上,自始至终郡主都没有出现。也许郡主在暗中也未可知。 宴饮看上去也极像普通的宴饮。十三努力地看了各位才俊的表现,他看的出来,他们之中没有危险人物。他们的武功也未必能赢得了茶雅大人。 这场王府的宴饮一直持续到夜晚。 自始至终并没有特别,倒是显得有些家常。在一起的大历才俊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极为谦逊和睦,并无针锋相对。 个个都是人中翘楚,推杯换盏能保持和睦谦逊得费多大的劲。 看来所有人都在意这场东床会,不想让郡主轻看了自己,希望郡主能选自己作为东床快婿。 十余位平京文武才俊在夜晚更显得有才情。从清谈到曲水流觞的唱和,再到当庭舞剑,席间精彩纷呈。 十三在侍卫和随从的筵席上坐着无聊,便起身出了房间。 宁王府宴宾区并无什么遮掩,宾客可以随意走动。 出了房间的人并不是十三一人。外面的亭子里,院子里随处可离开宴席的随从。 十三往僻静处走过去,透过一处院子的花窗,无意间看到一个人影,像是李仁。 赶忙走出去,他想看一看是不是李仁。人影很快向远处走去,十三叫了声:“李仁?” 因为不是很大声,远去的人影没有回头。 想要再追过去看看,突然间十三隐隐感觉四周充满奇特的罡气。他不敢再往前去,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快步退了回来。 第十六章 松了口气 回到宴客厅,筵席有些阑珊。 宁王只是迎接了他们,开席以后就离开了。 席间的清谈和交流请了平京的雅士林思主持。 据说雅士林思是宁王幼时的伴读。 看上去应该是林思先生代替家主宁王在一众才俊中挑选郡主的夫婿。 茶雅大人一定不愿意被选上。十三看的出来,茶雅大人多少有些木讷不得体。还有些微醺的醉意。就是今天的衣衫也显得随意,不如平日里穿的气派,不如在场的其他才俊富贵得体。 十三见茶雅大人摇摇晃晃,上前想扶住他。 茶雅扶额耳语道:“扶我到客房稍事休息,等好些了再回府。” 回到客房,茶雅顿时换了个人,神志清醒却假装喃喃自语,大声让十三将灯熄灭就寝。 灯灭了以后,十三第一次见到夜晚茶雅的身手。 茶雅大人迅速脱下外裳,露出自己的夜行衣。整个身形突然矮小了许多。 他就地一滚,人已经到了窗户边。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十三惊诧地坐在床边看着离去的茶雅。 突然间有轻轻的敲门声,十三急忙起身,还好是送醒酒汤的。幸亏他没有随着茶雅大人出门,不然要露陷。 不过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茶雅大人从窗户外面跌落进来。 十三确定,是跌落。 吓得他急忙将他扶住,从隐约的灯光中看到茶雅的脸色苍白。十三确定茶雅大人受了伤,是很重的伤。 茶雅回到床边,道:“让我坐会。”说着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十三不敢多说,只在边上守着,没有人追过来。 他心中纳闷,茶雅大人的身手,据说整个平京算上大内高手也能排的上前十了,怎么出门半盏茶的功夫就被人打伤了? 宁王府的侍卫不是一般的可怕。 终于茶雅说话了:“准备回去吧。” 十三点亮了灯,给茶雅整了整衣衫。 茶雅满身的酒气,鬓发有些散乱,确是一副醉酒无力的模样。 王府值守的管家见茶雅大人要走,很快有人负责安排马车送他回去。 回到梅花阁,秣历大人还在灯下等他们。 茶雅看到秣历的时候就撑不住了,颓然倒在秣历的怀中。 十三吓坏了,道:“右统领受了伤。” 秣历冷静地点点头问道:“无妨。是什么人伤了他?” 十三摇摇头道:“我留在房中,右统领自己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受伤回来了。” 秣历点点头示意十三早些休息。 秣历给茶雅轻轻度入真气。 见茶雅醒来松了口气。“好些了吗?” 茶雅微微颔首,道:“宁王府里有高手。” 秣历点点头。茶雅说的高手一定不简单。 “比莫大人的武功高的多。只一挥袖就将我重伤,幸亏我跑的快。怪不得宁王爷有恃无恐。” “让你行事万万小心。”秣历心疼抱怨道。 茶雅伸手拉了拉他的手,闭眼道:“那位高手所居院落周围充满了罡气。武力越强感受越强。” “宁王府这位高手难道也非常人?” “该是天星坠落,看上去他的神识并未清明。” “与十三比若何?”秣历问道。 “十三功力尚不能完全预知。这几次事件看来他遇险一次强一次。还无法对比。” “你为何不让十三同去?” “宁王府的情形,不是武功强就能应对。十三虽为梅花阁所用,但是他毕竟与你我心意尚未相通,遇事不能随机应变。” “你可见那人面目?” “朗目剑眉,神色冷峻。乍见之下杀气逼人。身上有说不出的清冷之气。此人之前我们从没有见过。” 秣历叹息一声。 一个失了心智的莫大人让梅花阁失了不少兄弟。此次宁王府这个人,他们绝不可大意。 十三惦记家里的事情,一大早趁着物落还在家回去了一趟。 他想问问李仁是不是去了宁王府。 果然,李仁去了宁王府,他看到的背影就是他。 “为何要去?” 李仁看了看物落。物落替他答道:“去看九姑娘。” “在宁王府都做了什么?”十三有些急切。他知道李仁很可怕,他怕是他伤了茶雅大人。 “陪九姑娘看鱼了。”物落道。 “九姑娘是谁?” “李仁叔说就是九姑娘镜子姐姐。” 十三心里有些急躁,这个九姑娘镜子有事没事去宁王府做什么?就算她是宁王府的帮佣或是府上的亲眷,怎么能随意带着李仁进去? 带着李仁去就罢了,竟还有心思看鱼。宁王府的鱼池在内院了,怎么可以随意出入?万一被内院的罡气伤着了怎么办? “李仁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李仁叔叔接了我回家。”物落道,“爹我该走了,要迟到了。” 物落显然没有时间和他爹多说。李仁帮着物落拿着东西,两人匆匆出了门去了书院。看上去是亲爹送孩子去学堂,看的十三一时语噎。 花墙道:“李仁纯正,去哪里都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他会不会伤人?” 花墙想了一下,道:“不会,除非物落有危险。” “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刚黑,他要赶去书院接物落。他的时间雷打不动,谁都改变不了。九姑娘让他不去不可能。” 十三松了口气。他确定伤茶雅大人的不是李仁。因为茶雅大人受伤是在宴饮之后。 又叮嘱花墙几句:“让镜子别去宁王府帮佣,现在家里的生活不需要她在出去帮佣贴补家用。若是探访亲友也少带着李仁去,毕竟宁王府是尊贵地方。我们家去不得。” 他的话无意间将镜子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花墙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他在人间时辰尚短,很多东西还想不明白。不知道为何尊贵的地方不能带李仁去。 十三看着漫不经心的花墙,有几分着急也不知道如何说起,又道:“以后你也少出门。” 说的花墙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第十七章 烦恼 第十七章烦恼 太子弘舒想请物落去宫中做客。物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回到家中,十三有些担心,他怕稍有不慎要有差池。毕竟皇宫可不是普通人家。 他决定和秣历大人汇报此事,希望秣历大人能给物落一些指点。教他在宫中该注意那些礼节,如何应对宫中的人。总之如何避免杀身之祸。 秣历大人听了十三的担忧,一面通知在宫中的侍卫照顾物落,一面请人给宫中的嬷嬷打了招呼,请他们务必在关键时候提点物落。 物落虽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量却比普通少年高挑些,眉目虽然清秀,却露出少有的从容和坚毅。 秣历是第二次见到物落,第一次见面时就心中喜欢,此次再见更显亲切,茶雅大人坐在边上看着,看上去也颇是喜爱。 物落施了礼,茶雅大人忍不住让物落坐在自己身边,取了点心放在物落面前。 物落说了声“多谢大人。”认真品尝了,便彬彬有礼放下,端坐在边上。 秣历和茶雅大人相视而笑,这个孩子进宫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太学可还喜欢?”秣历问道。 “甚是喜欢。”物落惜字如金,也落落大方。 两人略略教了些宫中的礼数给物落,并让他照着做了一番。 三人在静室呆了一个时辰,茶雅对物落愈发喜欢。 他们都能看出来物落天赋异禀。他们知道在书院有专门的教习传授武功,茶雅大人还是想亲自传授他武功。 纯粹因为喜欢他,想将他留在身边指点他。 “我想传授你武功,你可愿意?”茶雅面带笑容道。 物落起身跪拜道:“徒儿愿意,多谢恩师!” 秣历外边上浅浅笑了,这孩子这半天还有些拘谨,但事情拎的清。这师傅拜的干脆利落。 茶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秣历,他们也许隐隐预料到,这个孩子或将陪伴他们一生。 “你不用回去问问你父亲是否同意?”秣历道。 “父亲一定不会反对。”物落道,语气坚定从容。 秣历又笑了笑。这孩子有主意。看来十三平日对他并无过多约束。 做了茶雅的徒弟,物落因此就更忙碌,白天去太学,晚上要去梅花阁练武。 十三感觉他很开心也就认同了此事。 只要他在家,物落在他身边就有说不完的话。 去了趟弘舒的皇宫,回来后物落看上去更懂事了。是不是每个男孩的成长都有契机,似乎突然之间他就懂事了很多。 “我在皇宫遇到九姑娘。”物落道。 “九姑娘?镜子吗?你没有认错人?”十三问道。 物落想了想道:“九姑娘虽然改变了,我还是认出她了,她身上有特别的味道,腰间有李仁叔送给她一个柳哨。” “她,她平日里和那天不一样?易了容吗?” “换了妆扮,易了容。在皇宫遇到时衣衫好看,太子叫她小姑母。说她是宁王家里的郡主,还说她的夫君曾经是戍边将军,三年前殉国了。皇太后喜欢她。” “你也去见太后了?”十三有些头大,经常在他家里和李仁一起犯傻的镜子姑娘竟是郡主。 他们一家可没有人尊重这位郡主姑娘。 “去了,弘舒说我是他的好朋友。皇太后还拿了点心给我。” “是不是要叫弘舒太子殿下?” “不行的。弘舒现在还没入东宫,他在太学没有公开身份。” “那,落儿在太学说话可不是要小心,不能叫破他身份。” “太学课业繁忙,夫子们和师兄们日日讨论课业,没有人说身份的事。” “我儿若觉得辛苦,可以不必去太学。” 物落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道:“我愿意去。” 十三方才听了物落的话,才知道李仁认识的九姑娘就是宁王府的郡主。 当日曾经和茶雅去宁王府参加东床会,竟还不知道九姑娘就是郡主。在府中看到还以为九姑娘是王府下人的亲眷。 毕竟九姑娘曾经混迹在云楼。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郡主会在那样的地方出现。 秣历告诉他,他们把镜子姑娘也就是九姑娘安置在他家里让李仁照看,其中定是有隐情。 梅花阁怎么会不知道九姑娘的身份? 只有他不知道九姑娘是谁。 是谁的主意让李仁照顾这位将军的遗孀? 十三终于找到一个人打听郡主九姑娘的事情。 九姑娘镜子的身份在梅花阁的彩翼署有记载。 不得不说梅花阁彩翼署的地库里什么消息都有。王孙贵族,江湖草莽,梅花阁关注的相关百姓皆有档案。 九姑娘是李仁给郡主的称号,就像他叫十三一样。档案中没有写九姑娘这一称呼。 郡主名素好,乳名镜子。自幼聪慧,能文善武。 镜子姑娘竟能文善舞,看的十三心惊。看来傻是装出来的。 十八岁嫁给兵部尚书的长子顾飞,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半年后夫婿顾飞意外病死边关。郡主一度自杀未遂,性情大变。搬出顾家,独居于顾家别苑经常易容奇装出行,行为怪诞。 从此流连市井,曾在西市酒坊卖过酒,在云楼做过帮佣…… 有一朋友是个傻子,名李仁,京城外十五里处李寨人。 看来李仁已经出现在郡主的簿帛里。 此处没写明白,郡主素好自杀曾为李仁所救,并被称为阿九。后李仁进了平京城,二人意外相见,相交甚笃,经常出入梅花阁阁主侍卫十三家中。 郡主寡居三年后的东床会未有中意人。 十三真想在簿帛中添上两笔,地库的护卫催促他离开,只好作罢。 看完郡主镜子的档案后,十三有点抓狂。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一日物落突然道:“我想我娘了。” 十三心安慰道:“总有一天能见到她的。” “我怕我娘想我了。” “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母子连心,你娘感受到了心里就会好过点。你若是难过,她也许能感受到,也会跟着难过。”十三又开解道。 “爹说的对。” 小孩子好糊弄,十三自己糊弄不了自己。他又找到花墙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花墙想了想,道:“我是少爷救回来的。当时我在河中,少爷将我捞出来带在身边。” “还有没有其他记忆?你为什么会医术?” 花墙想了想,道:“偶尔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人闪过,仔细确认什么也没有。” “为何叫花墙?可记得从前叫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花墙是少爷给我取的名字。他从河中救我上来时,抬眼看一户人家院墙上花开的好,给我取名花墙。” 十三一时无语,生出不少烦恼。他几次问物落,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只记得自己在山里迷路了。 只记得自己叫物落,父亲叫北索,母亲叫夜练。 看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他想起了茶雅大人的话,“你们是天上坠落的星星”。也许真的是。 第十八章 出事 难得物落月中休沐,李仁不用接他送他,一天都没有回家。 甚至夜里也没有回家。 十三担心问道:“李仁呢?” “陪九姑娘了。九姑娘喜欢他。”花墙道。 “李仁住哪?” “住在九姑娘家里。” 十三急了,九姑娘是宁王府的郡主,李仁多少是个傻子。郡主喜欢个傻子还了得? 宁王会不会暗中将李仁赶出平京? “物落,你劝劝李仁,让他别和郡主走那么近,宁王不会高兴他们在一起,到时候吃亏的是李仁。” “为什么?” “平京的王爷府要讲究门当户对,你李仁叔有点傻,口齿不清楚,与郡主不般配。”十三搜肠刮肚找了些理由。 “李仁叔他不傻,他的话九姑娘听得懂。” 十三看着身边气定神闲的物落,着急的皱眉没有半点办法。 他又想到了茶雅大人,也许茶雅大人能说通物落。 皇宫回来后,物落成了茶雅、秣历两位大人的徒弟,关系亲密。茶雅自然能看出来十三一家四口个个都不是常人。 十三寻了空闲时间来找茶雅。 只要空闲,茶雅大人一定和秣历大人在一起。 十三有点局促,总觉得自己不该来打扰。茶雅大人笑道:“今日无事你来找我们,是不是物落的事?” “我想请大人帮忙劝劝物落,让物落劝劝李仁,劝李仁不要和郡主走的那么近,否则李仁会有危险。” 茶雅掩饰地咳嗽两声,道:“好,我想想怎么跟物落说。” “你为何不自己和他说?”秣历道。 “我说了,物落不放在心上,他不懂其中厉害。” “郡主素好生性纯良,不拘小节,宁王和王妃对她宠爱有加,不太约束她。你不要太担心,物落来了我们也和他说说看。”秣历道。 可是很快李仁还是出事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李仁受了伤。 花墙开门的时候李仁跌进院子。 花墙将他扶进了房间,仔细检查了身体,只在后脖颈处发现了伤痕。 伤痕不大,也不严重,根本不足以致命。 没想到李仁很快意识模糊。 十三赶回来的时候李仁只看了他一眼就无力地闭上眼睛。 物落赶回来的时候,李仁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他看着物落,有一丝不舍,清晰地叫了声:“少主。” 物落慌了叫道:“花墙哥,快救他!”说着上前拉着李仁的手。 花墙默不出声,李仁的伤口很小,普通人这点小伤都会没事,李仁他却无法医治。 十三急道:“我去请人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花墙治不好的病,基本就没有指望了。 李仁一把抓住十三,又无力的松开了,眼睛里都是不舍。 房间中的三人眼见着李仁的眼神渐渐空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物落哭着大叫一声:“李仁叔你别死!” 十三也落下泪来。这个曾经救过他的人,很快就这样消失了。 李仁似乎听到了他的哭喊,睁眼看着物落,依然说不出话来。眼角又滚下一颗泪。 最终李仁走了。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物落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传了出来。 很快九姑娘来了。她哭的非常伤心。 李仁是在宁王府受的伤。 九姑娘说李仁是去了她父亲宁王大人的内院才受了伤。 她不但伤心,而且极为内疚。 那天她不该带着李仁一起去宁王府,就该让他带在别苑。 十三想一定是李仁发现了什么,进到了那处充满罡气的院子被伤。 花墙一直闷不吭声,那点伤普通人都死不了,为何李仁会死? 十三想起之前莫大人的死。莫大人见到他,喊他北索,然后脸上带笑离去。 李仁也不是正常凡人,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的人,难道李仁与莫大人一样见到了什么人? 这样一想,十三直觉宁王府有他的同类。一定是个段位不差的人。 明显李仁走的时候,看上去依依不舍。他在弥留之际,神志清明。 只是他太虚弱,无法留下太多话。 十三内心极为内疚。李仁在他身边离去,他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 很快李仁的家人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所幸李仁的父母是个通达的人,伤心之余没有怪罪他。 “若不是你,阿仁几年前就不在了……”李仁的父亲反而安慰十三。 李仁一家想将李仁接回去家里安葬。十三一路将他们送回山里的家中。 事情完结后,终于找了个机会道:“李仁生在李家是他有福气。家中父母兄弟姊妹都是好人。我能被二老和兄弟姊妹们照顾,我也是有福之人。” 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李仁的大哥李信赶紧把十三扶了起来,道:“这样干啥,快起来。” “大哥,李仁他是李家亲生的孩子吗?”十三问道。 李信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父母,道:“不是。李仁是捡来的孩子。是我爹在后山捡来的。” 看来李仁也和他们一样,无缘无故来到人间,根本找不到来处,不过是早了一些年来到这里。 李仁的离去给十三一家带来不少伤感。 院子里冷清了不少。 尤其是物落,他伤心低落。之前每天都是李仁陪他去书院,晚上风雨无阻接他回家,现在再也无法见到李仁的身影。 十三心疼物落,只能尽量多的时间回家陪伴物落。 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亲自来安慰他们。 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劝告。 “李仁公子的事与宁王府有关,你一定深怀在心。”茶雅道,“我们的意思是你先别只身前往宁王府,其一宁王府情况地形你都不熟,其二宁王府高人的身手我们还未见过,若是在别处遭逢必可一战,在宁王府一定没有胜算。其三宁王府我们正在暗中观察,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茶雅可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不近人情,示意了秣历。 秣历忙道,“我们知道你和李公子兄弟情深,你想如何打算,我们也尊重你。” 十三道:“遵守茶雅大人的意思,我个人暂时没有打算。”十三的想法不是为李仁复仇,因为李仁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凡人,他离去也并非不好。更多在想到底是谁让李仁离开人间,这个人他要会一会。 既然此时不方便,那么缓一缓找个机会去探访一番。 茶雅大人见十三说的诚恳舒了口气。 第十九章 探望 太子弘舒看物落精神不好,也来陪伴他。 弘舒和物落相互陪伴很融洽,看着两个少年在一起两小无猜,毫无隔阂的样子,十三脑子里一阵眩晕,似乎闪过一个身影,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弘舒不顾身份的到来,让十三一家很紧张。梅花阁和皇宫的侍卫们就更紧张了。 好在这一次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一日吃饭,物落道:“很久没有见到镜子姐姐。听她家的红姐说镜子姐姐病了。”物落一边吃饭一边道 “你怎么见到她家的小红?”十三警觉道。 “今日红姐特意到学堂门口等我散学和我说了。以前和红姐很熟,她会远远陪着镜子姐姐。”。 十三松了口气,他怕宁王府的人盯上物落。道:“等你学堂休沐,我陪你看看她去。” “明日可以去,主课夫子明日上午告假半日。”物落道。 “好,明日我去衙署告个假带你和花墙一起去。” 镜子毕竟是李仁的好友。在他们困难的时候接济过他们,给他们添置过家具器物。时至今日,这位九姑娘还时时馈赠物什。她病了理应去探望。 郡主素好,也就是镜子姑娘,她住在自己的别苑,所以去看她没有那么多繁琐。 虽说是别苑,可以看出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想来这个别苑也是当年她的夫婿顾飞将军准备开府的地方。院落东西两跨,中间有甬道,甬道宽可走车,两侧花木蔚然。 郡主住在东跨院的第二进院子。 院内鲜花满目,正房内清新幽雅。 听说十三一家来了,素好早已安排仆人迎接,自己也强撑着起床。 十三抬眼一看,恍惚不敢相认。 郡主瘦了,和当日的九姑娘完全不是一个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傻,倒是有几分温婉宁静。 仪态和衣着已经是郡主气派。 物落似乎很熟,上前施礼,道:“姐姐可好?” 素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身边的管家道,“快请十三大人和两位公子进屋吧。”说着拉起物落进了屋。 管家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忙将十三和花墙让进屋内。 引着他们坐到茶席边上。 三人坐在,郡主素好也慢慢坐在边上的坐塌上,神情极为委顿。 十三道:“郡主近日可还安好?” “看上去不太好。”还不待郡主素好搭话,花墙说话了。他还没有习惯平日惹是生非的九姑娘镜子此时在这里装郡主。 一边说一边拎起郡主的袖子,伸手给她把脉。 以花墙的医术,有点病是难不住他的。十三松了口气。 可是气才松了一半,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花墙看着十三,吸了口气,“咦”了一声,又拎起郡主的另一条袖子,又把了脉。 然后又换了只手把脉。如此两三回。 十三忍不住问道:“如何。” 物落也伸过头来看着花墙。 花墙又看了看十三,道:“喜脉。” 十三不知道吓到了还是不小心,总之面前的茶咣当泼了一地。慌忙弯腰去捡。 “什么是喜脉?可安好?”物落追问道。 花墙又去拎郡主的袖子,把脉道:“安好。” 郡主素好靠进坐塌,闭了闭眼睛,眼泪瞬间流下来。 物落慌了,忙起身道:“姐姐莫要伤心,一切安好。” 说着挽起袖子去给她拭泪。 郡主一把抱住物落,抽抽嗒嗒压抑地哭泣起来。 十三挠了挠头。这孩子是李仁的?李仁那傻子如何懂男女之事? 他想起了茶雅大人,茶雅大人应该就是九霄之人和凡人的孩子。 所以他出生在人间,能看透人的往世今生。过目不忘,神力过人。 李仁的孩子应该也是这样吧。 十三这样一想,暗暗松了口气。 半晌郡主情绪稳定下来。十三问道:“此事郡主如何打算?” “生下来,将他养大。” “此事是否需要保密?” 郡主思忖了片刻,道:“请你们三人为我保密吧。” “你们三是我最好的朋友,有空多来坐坐。”临别时,郡主有些依依不舍。 物落满口答应。 十三还是恍惚,眼前的郡主到底与日日和李仁一起的镜子不同。容颜气度都不一样。 到了家中,十三叮嘱物落今日之事要保密。 “为啥?生了孩子本就是好事。” “大历的规矩女子生了孩子,必须有夫婿。现在镜子姐姐没有成亲怀有身孕会被平京城的人指指点点。只怕王府不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十三耐心解释道。 “我知道了爹。” 茶雅大人派侍卫找到十三的时候,十三正在教武场和飞鱼署的人过招。 他的招式在飞鱼署的人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匮乏。 彩翼署负责情报,飞鱼署的人负责抓捕和保卫。可见能被选入飞鱼署的人武功一定要强。 看着十三离去。教武场上的人顿时失了兴致。 梅渔梅大人跃出圈外,道:“歇歇吧。十三大人这位大牤牛走了,你们都失去了斗志。” “大牤牛有用不完的力气,和他对招热血沸腾。”周大人舒了舒筋骨道。 “阁主这会把十三大人叫走,怕是有事咯,走吧走吧,还是回房待命吧。” 果然是有事了。 十三到了议事厅的时候只有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他们已经换好了出行的行装。 “换装出城。”秣历大人道。 “是,大人!”十三来不及多问,迅速出门回自己房间。 在他换装出门时,已经有一小队人出了衙署。 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看着出门的人马,默不吭声。 十三微微有些紧张,这阵势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很少见两位大人如此严肃沉默。 现在似乎形成了个惯例,阁主和师爷大人轻装出城时,身边只带十三一位侍卫。其他侍卫乔装先行。 不仅仅因为十三有出人意料的能力,还因为二位大人的实力足可纵横大历,身边不必多人保护。 他们出城四十里,直接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里不远是宁王府的封地。果然又是为宁王而来。 进了客栈,前行的侍卫早已订好了一间天字号套房。 三人进了客栈,十三这才得知宁王府的封地最近有异动。有上千人的人员流动,还有数十辆运货马车进出。 虽然这些对于偌大的宁王府来说不算什么,可此时不是年节,人员和物货流动都不是时辰。 第二十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梅花阁不会放过这样不明显的异常。 而且两位大人同时出动,看来安插在宁王府的人一定到了什么消息。 天色渐瞑,远山深黛。 十三换好夜行衣,他在等待出发。 山里天黑的要比山外快些,远处有羽箭破空的声音。十三如一片羽毛一样悄无声息飘进了夜色中。 很快他拿到了前方侍卫传来的情报。是宁王封地内别苑的舆图。 他们的任务是要夜闯宁王府别苑。 舆图是彩翼署的柳林大人传过来的。自流金大人殉难,彩翼署一直在外负责联络的副使大人柳林就被调了回来主持彩翼署。 能做到梅花阁各个署衙主使的人一定是极不简单,也极不容易的人。不但有过人的武功,舍身的勇气,大多还有过人的技能。 柳林大人就极为精通追踪,他的舆图绘制极为精准。遇事沉稳老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柳林大人也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长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 第一次见到他时,十三很难将他和沉稳老练的彩翼署副使挂上号。 刺探消息的事情彩翼署就可以胜任,十三不知道为何两位大人一定要亲自去。 谁都知道宁王府里有高手,这个高手十三从王府的罡气能感觉到他的强大。 虽然这个高手是男是女不知道,都知道这个高手让宁王特别倚重,让宁王有几分有恃无恐。 也许是因为有高手曾经伤过茶雅大人,所以不能让别人去冒险。 总之,天黑透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 像三个暗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 这个镇上的客栈离封地的别苑有点远,至少十余里。为了保密,他们不能骑马。 这一路茶雅在前,秣历在中间,十三断后。 十三惊叹茶雅和秣历的身影如此倏忽,在暗夜的山林中飘忽不定,如同有着羽翼一般轻灵。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是如此可怕,像一只随意飞翔的蝙蝠紧随其后。 不得不说,茶雅大人和秣历大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哪怕是现在的夜行,他们也互相顾念,避险而行。 十三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他们两人在一起,遇到强敌也能化解。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多余。 他也知道并不是这样,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将他们的整个背后放心地交给他,这样才能一往无前。 舆图上的圈圈点点十三记得很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核实这些圈圈点点的地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顺利进了别苑。安插在宁王府的内线还是很起作用的。 非常不顺利地进到了一处地库。三人吃惊地溜了出来。 地库虽然无人把守,却机关重重。论机关破解和防御,茶雅大人最好,所以只有他进去了。 他们二人就在门口给他把风。 秣历大人凝神听着所有的动静,他的样子庄重宁静,如同石化。 地库里是兵器,地库是个兵器库。 茶雅大人从下面出来时稍稍有点惊慌。 秣历大人扶住他,问道,“如何?” “都是兵器,还有火药。”茶雅耳语道。 他们想要知道宁王府流动的那么多人在哪里,倒是没费多大力气。他们不敢靠近,远远望望就知道了大概。 王府有府兵是正常现象,他们的兵营不过大了些,仔细确认人多了不少,超过了亲王府的人数编制。 一圈转下来已经半个多时辰。 还有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十三直觉越是不起眼就可能越危险。 茶雅大人和秣历大人也停了下来。 他们也觉得此处有些诡异。 孤零零的一处院子。小院的院墙比别处高。院门口溪水环绕,小溪上的小桥是精巧别致石拱桥,桥墩和栏杆汉白玉材质。 此处说偏僻,从外观上看说不出的贵气端正。 难道是世子们的书院? 十三想上前一探究竟。茶雅拉住了他。 这里绝对不是世子们的书房。 线人说此地很少有人来过,彩翼署的柳林大人也没能一探究竟。 那么只能是那位高人的别苑了。 可是全无罡气,更没有迷障。 三人基本确定宁王府的高人不在此处。 这无疑是他们最错误的判断。 在夜色的掩饰下,三人鱼贯而入。 这处院子在舆图上只有点圈,附加一句无人靠近过。 院子里清冷,花木森然。并无假山水流这样的布置。 再往后院,修竹繁茂,中间幽径通屋宇。 果然,茶雅大人又出事了。 他们三人鱼贯而行,靠近屋宇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力道打了过来。茶雅本可以避开,他担心后面的秣历,硬撑着接住。 他是接不住的。 十三跃起撞了过来,将茶雅和秣历推开,自己凝神一掌打出。只觉这股力道绵劲不绝,遇阻之后翻转又来。随即又用力,才觉得自己还有力气没使出来。 秣历见茶雅脸色惨白,轻声道,“走。” 十三来不及纠缠,抽身和秣历一起飞速离开。 出了宁王府,茶雅大人似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秣历臂弯。 来不及喘息,秣历抱着茶雅大人,三人飞奔而去。 幸亏没有人追过来。 十三感到纳闷,宁王府的那位高手应该发现了他们,为何不追出来? 不追出来难道是不想动作太大,被人发现实力? 若是追出来,他们怕是要危险重重了。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力道也可能伤到了对方。 此时茶雅大人陷入极大的危险中。 他看上去伤的特别重。 回到客栈,秣历将他放在床上,茶雅大人只有微弱的呼吸,心跳都弱了。 十三看着茶雅大人的神情,心里紧张起来。 此时他顾不了许多,迅速出门发出信号,他要让暗中同行的侍卫们迅速将大夫带过来。 他这样连发三次信号,侍卫们知道十万火急。 一连来了三波大夫。 三波大夫都聚齐了,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如何?”秣历的脸色惨白。 三位大夫面面相觑,一人道:“大人他心脉俱损,下官三人实在是无计可施……” 秣历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出去。 十三又奔了出去,花墙还没有到。 花墙比梅花阁的人到的晚一点。是柳林大人亲自带了十三的玉佩去家中请来。 秣历轻轻给茶雅度了气。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已经僵直。 他太恐慌了。 第二十一章 他已经死了 花墙终于到了,他的鬓发散乱,想来是走的太急没有束发。 柳林大人几乎是把花墙抱进了房间,他太着急了,等不到花墙走进来。 天渐渐亮了。 花墙站在茶雅的床边,微微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十三。 十三眼里满是期待。 他已经已经暗中给茶雅大人度了三次气。感觉茶雅的承受越来越差。 “快看看。” 花墙看着他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包裹,上前查探。 轻轻点了点头,又试了试脉。 从药囊中迅速取出银针。 转头道:“让他们都出去。” 侍卫们很快出去,十三看着眼前的秣历。 秣历点点头,脚步有些踉跄。 待秣历大人出去,花墙道:“这位大人已经死了。” 门外的秣历普通一声跪倒地上,头软软地撞到了门上,他无疑听到花墙的话。 柳林大人一把将秣历扶住。 “他,他…”十三结巴了。 “他不甘心离去,还吊着一口气。” “无论如何,有有有一点办法也要救他。” 花墙终于说话了,“弄不好他马上毙命。” “你不出手,他也会毙命,不如试一试。”十三立刻又冷静下来。 “倒也不难。”花墙看了十三一眼,道,“你看不出来吗?茶雅大人他早已经是个死人。因为心中放心不下一个人,所以迟迟没有离去。” 他确实看不出来。若放心不下一人便不能死,那李仁不也是放不下他们吗? “那,那,那李仁呢?”十三问道。 “他们不一样,李仁本就是异类。茶雅大人一半是异类一半是人。他放不下之人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花墙道。 “如何救他?需要怎么做我去做。” 花墙看了一眼十三,眼睛里有些狐疑,他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他竟还不明白。 “找到他最放不下之人,取他心头半两血注入茶雅心上,或许有救。”花墙看着十三,“不过取心头半两血,好人也要去了半条命。弄不好两条命都没了。” 毕竟这里是人间。 茶雅大人最放不下的人是谁?在十三对茶雅大人有限的了解下,那肯定是秣历大人。 十三飞一般出了房间找到了秣历大人。他默默地将花墙的话说了一遍。重复道:“弄不好两人都没命。” 秣历惨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道:“谢谢花墙。你,你们先在外面等我片刻。” 秣历进了房间,走路的样子似乎膝盖酸软无力。他走到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茶雅,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就用我的血行不行?若是你没有醒过来,我就陪你一起去了。” 秣历的言语有些凄清,哽咽了一下又道,“我是那么害怕,害怕没有你。没有你我怎么办?我也曾经想着回去大昊国,可是那里没有你我回去干什么?就这么定了,用我的血,好不好……” 声音深情又温柔。 不得不说,花墙是惊人的大夫。 他冷静地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个人,就像看着两颗白菜。 从容地拭着自己的尖刀和带有倒管的锥子。 茶雅大人是昏迷不醒的,可是秣历大人是清醒的。他慢慢闭上眼睛。 “摁住他。”花墙对十三说。 “我不会动。”秣历说。 “疼痛会让你不由自主抽搐。摁住比较保险。” 十三拭了拭额头的汗,依言摁住秣历大人。 “让外面那位大人来帮忙。”花墙对十三说。他说的是柳林。“要一两个时辰。” 十三忍不住出了口气,一两个时辰。 柳林进来了,他面无表情。斯斯文文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他上过战场,曾经是个侦谍兵的头领。后来被之前的彩翼署长官莫大人看中,带回了梅花阁彩翼署。 彩翼署数他最寡言少语,最能处变不惊。用莫大人的话说,“他见过人间地狱。还有什么不能承受。” 花墙看了一眼柳林,放心下来道:“这位大人让人放心。” 最终花墙用秣历的血滴入了茶雅大人的心上。 因为太过危险,物落被接了过来。 物落轻声在茶雅耳边道:“师傅,要坚持住。” 他轻轻到秣历边上,轻轻拭去他额头的冷汗。轻声道:“师傅,您要是无恙,等你好了,我就认你做亚父。” 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亚父一次。 秣历听到了物落的话,嘴唇牵动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算作回答。 物落显然见惯了花墙救治生灵,此时冷静专注,回到花墙身边帮他拿些器具。 十三看到一滴清亮的眼泪从茶雅大人眼角滑落。 花墙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般,刺开了秣历大人的胸口。 十三此时想起了李仁,不知道归去的李仁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除了想到李仁,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是一个没有往事,没有记忆的人。 除了眼前的人和事,除了差不多七八年的记忆,再也没有其他。 哪怕存有以往的痛楚和伤心,生命也不会那么寂寞寡淡。 秣历大人的心头血要一点一点地取,一点一点地注入茶雅大人的心上。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 门外的侍卫们鸦雀无声。此时他们一定极为紧张,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来干扰,一定会惊扰到屋内的人。 一个多时辰,花墙缝合了伤口。 感受着针戳着自己的肌肤,疼痛如此清晰,秣历心中莫名有一丝轻松,侧目看着身边的茶雅,眼神渐渐迷离。也许是疼的晕过去了。 他们手一直没有松开。 “秣历大人晕过去了。”柳林道。 “无妨,他太累了。”花墙道。 半个月后,茶雅大人奇迹般地好了。他似乎更加安静恬淡。 秣历大人也好了,他更加爱笑,更加深情,看到茶雅大人,眼神里几乎每次都要溢出月亮来。 他们更加宠爱物落,因为物落一直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晚上也住在衙署他们的家中。 从他们疗伤的那一刻起,物落就在他们身边。 “师傅和亚父是不是会更心意相通,师傅想什么,亚父全知道的吧?”物落问道。 秣历大人已经成了他的亚父。茶雅大人是他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也没有。”秣历老实回答。 有时候十三看着物落和两位大人在一起,心里不由得微微叹息,他们才是亲密的一家人吧。 他反而显得生分了。有几次都悻悻地翻了白眼。 第二十二章 被困 物落明显长高了不少。太子弘舒又想带物落回去家中做客。 只要是弘舒带他去做客,他总是很开心。 十三也知道物落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宫中。因为宫中女子众多。 他平日的生活里只有男人陪伴,在家是他和花墙,在梅花阁是秣历和茶雅,侍卫和衙署的大人们。总之无论是家人、师傅、义父还是学堂的夫子们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进了宫就不一样了,有宫女,嬷嬷,还有皇后娘娘。她们轻声慢语,细心照料,所以也难怪物落愿意去宫中。 可是每次物落进宫,十三都紧张到什么也干不了。 他担心物落有什么差池。 好歹熬到物落回家,物落却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了?”十三紧张道。 “我想我娘了。”物落道。 好在物落也只是说说,第二天就没事了。 看着花墙在家里忙碌,十三忍不住道:“感谢你这些年照顾物落。” 花墙抬头道:“是少爷救了我,从河中央将我打捞上来,是他一直照顾我,直到我成了正常人。” 十三想起了李仁,是李仁救了他,一直照顾他,直到他正常生活。 晚饭过后是三人最美好的时光。物落在十三的身边说着一天在书院的事情。 花墙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收拾忙碌。 这时院外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物落起身跑出去开门,十三也跟了过来。原来是梅花阁飞鱼署的梅渔大人。 这个时候梅花阁的人来一定有大事。 果然梅大道:“茶雅大人让你迅速回去。”说完礼貌地朝着物落笑了笑。 物落却拉住了十三。 十三只好对梅大人道:“我随后就到。” 见梅大人走后,十三问道:“怎么了落儿?” “那是个女子,我不想你跟他走。” 十三有些纳闷,道:“梅花阁没有女子,我和他是同僚,从未有人提起过他是女子。” “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好,我知道了。” “等找到我娘了,我们就可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这个孩子是受了什么刺激? “好。”十三的心里有一丝歉疚。忍不住将物落抱了抱,柔声道,“在家照顾好自己。爹出门办差去了。” 花墙送出门来,道:“老爷出门,梅花阁的人会来关照,您在外面不必担心。” 十三说了几次不要叫老爷、少爷,可是花墙依然不改。 “你和物落要多加小心。”十三嘱托道。 “知道。” 物落将十三送到门口,有些不情愿道:“爹早点回来。” 物落这孩子就是暖心。十三忍不住又转回来抱了抱他。 十三跟着梅大人,一路出了城。不由得暗中端详了梅大人,可是怎么也看不出梅大人是女子。 “为何要出城去?” “茶雅大人的命令,到城外别苑集合。” 梅花阁的别苑大家都知道,那里是他们经常聚集操练的地方。 毕竟在城内聚集太过惹眼,他们有什么行动容易暴露行踪。 整个别苑里静悄悄的。 十三能敏锐地感觉到别苑至少有上百人。 深更半夜上百人的别苑此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进了别苑梅大人就不见了。 十三直奔茶雅大人的署院。 茶雅大人似乎在等什么人,听到十三来了,忙让他进去。 “大人。”十三施礼道。 “秣历大人被困在镇北将军府。”茶雅大人有些疲倦道。 秣历大人去镇北将军府赴宴十三是知道的,怎么会被困在将军府中? 镇北将军林啸从他的封号就知道他在大历的地位。能作为大历的镇北将军,没有过人的文韬武略根本无法胜任。 大历不缺对镇北将军的传说。 在整个大历的北疆,镇北将军林啸是神一样的存在。有他在,西北边疆无人可觊觎。 据说林将军还是副将的时候,月黑风高夜曾带五十人马在袭击过敌军的先锋营,生擒了敌军先锋。曾带数千兵马破敌两万。为了救被困在巡逻路上的二百人,出动三万精兵围魏救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敌军大营,烧了营帐。 他在西北边关将士们的眼中是他们的庇佑神灵。 只要林啸将军在,西北边关的大狄国军队就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镇北将军武功在整个大历,绝对排在前三位。秣历和茶雅大人的武功在大历也不过排在前十。 此次镇北将军能从西北边陲赶回京城,据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容许他回京给林母庆祝七十大寿。 皇上还亲自设宴给镇北将军林啸接风洗尘。 在林母大寿那天,宫中还送了丰厚的贺礼。 这样一位深得皇上恩宠的将军在大历自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秣历大人能得这样的镇北将军亲邀入府可见秣历大人在大历京城的地位。 可是突然前日入将军府赴宴的人就被扣押在了府中。 据说一起入府的还有宁王,中郎将赵大人,中书令李大人,六扇门总捕头方大人,还有一干侯爷府的世子爷,各位名门望族的公子名流等。 秣历大人用最快的速度托人带信给茶雅大人,他本意是让茶雅大人不要担心他。 茶雅大人也不是很担心他的安危。他自信在镇北将军府那样的正派、忠君爱国的地方,秣历不会有事。因为秣历是大历最忠诚的人之一。 可是梅花阁的事情却来了。 因为镇北将军府里皇上御赐的龙泉剑不见了,龙泉剑不见了不要紧,关键是龙泉剑的剑鞘里有个机关,机关匣里藏着调兵用的虎符。 去将军府赴宴的人被留下来也正是这个原因。 这样机密又重要的事情,梅花阁是皇上亲信侍卫肯定少不了参与。 平京的捕快,还有城防司的人都秘密参与了调查和封锁。 参与的人越多意见越多,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论。 前半夜三家协商对策和防卫,商讨半夜查办方案让茶雅大人有些疲惫。 “我现在要做什么?”十三问道。 “梅渔大人带人配合你在将军府的西北角布控。遇到试图离开将军府的人和试图闯入的人一律羁押。不得已情况下可以击毙。”茶雅大人道。 十三想问问梅渔大人是不是女子,可是他没有问。毕竟男女问题在梅花阁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们统一的装束,统一的佩剑,统一的口令。甚至发型都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统一协调完成任务。还有统一的腰牌。 十三在此次防控镇北将军府才第一次领到梅花阁的腰牌。 原来他们认识彼此不是靠配饰,在关键时候靠的是腰牌。 第二十三章 剑拔弩张 十三第一次见识到与皇城司、六扇门协同办案的不容易。他还真的干不了梅大人的活。 看来茶雅大人早就知道了其中的不易。 第一个夜里梅大人就和镇北将军府的侍卫干了一架。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身边协助他的梁侍卫似乎懂的多些,“没有原因,看着不顺眼。怪就怪梅大人长得太好看。” 总之是一语不发,梅大人就和将军府巡查的侍卫就干上了。 梅渔大人手法之凌厉让十三都暗暗称赞。 梅花阁飞鱼署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梅渔大人在他们中又是出类拔萃者。很快将军府的三个侍卫不过十招之内就败下阵去。梅渔一丝头发都没乱,长剑入鞘的时候,亮了亮梅花阁的腰牌。 梅花阁几个字是鎏金的,在灯笼的光照中有些明灭诡谲。 从始至终没人说话。 镇北将军府的人似乎也是哑巴一般默不吭声,动完手后一队人转身离去。 到底是军人,干脆利落。 “梅大人不是绣花枕头,他们放心了。”姜侍卫道。 原来是这样。 十三就在这样纷扰的环境下盯着四周的动静。他们的任务是盯紧所有的出入。 在最紧急的关头都不用他们出手,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出了差错。 十三在想,该丢的都丢了,该走的也该都走了吧,难道偷盗龙泉剑的人还没有出将军府,需要他们来监视拦截? 不管怎么样还是认真守着。 天亮的时候他们睡着了。 因为有人换防了。 昨晚他亲眼看见梅渔大人凌厉过人的武功,可是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倒在茶雅大人的怀里。 茶雅大人的手有些哆嗦,眼睛有哭过的痕迹。他尽力将梅渔大人的伤口扎好。手边上是他带血的长剑。 看着右统领茶雅认认真真将梅渔大人的伤口包扎好,十三心里有点堵。 因为梅大人早已没了气息。他不知道为何茶雅大人还是那么尽心尽力亲自将他的伤口包扎的那么完好,看上去梅大人很好,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不知道梅渔大人是死在茶雅大人的剑下。 梅渔竟是藏在梅花阁的内奸。他是宁王的人。 这么好的人,这么尽心尽职的梅大人,怎么可能是内奸? 不得不佩服茶雅大人对大历的鞠躬尽瘁。他伤才愈不久,从鬼门关刚回来就又开始了最凶险的刺探。 在天快亮的时候的时候,他又前往宁王府,将要再次靠近宁王府那处充满罡气的后院时,那时梅大人竟然袭击了他。 梅大人在宁王府袭击了茶雅大人。他为何会在宁王府? 六扇门、皇城司、梅花阁都是皇上最信任的地方,三家联手追查龙泉剑是皇上的意思。 梅花阁的任务是负责宁王及他的随从侍卫的安全。皇城司和六扇门负责其他大人和他们的侍卫仆从的安全等。 说是安全,事实上就是负责追查他们是否有嫌疑。 宁王的侍卫曾经有数人从将军府返回。 这让茶雅很头疼。每一个人都可能夹带着丢失的龙泉剑。 他们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搜查宁王和各位大人的府邸。所以只能偷偷潜入调查。 本来茶雅做的天衣无缝,特意选在天将明的时候前去,避开宁王府所有的护卫,带着几个精干的梅花卫士前往,不曾想自己的身侧竟有宁王的人,还是自己信任的梅渔大人。 他们进了宁王府,茶雅甚至没有多停留,就奔着东跨院的后院方向。 他一是想确认一下宁王府的高人是否在府中,二是觉得那里最有可能藏着东西。 他刚靠近,就有人袭击他。 袭击他的人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并没有大声呼叫,一声不吭就刺过来。 茶雅大人知道不能纠缠,他一剑刺出的时候,刺中了对方,他发现袭击他的人是梅渔。他只好带着被他刺伤的梅渔回到梅花阁的临时驻地。 梅渔大人临终前,一脸的血渍,满眼泪痕,看着茶雅大人,歉意地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他,他救过我娘的命。” “没关系,没事的,没事……”据说茶雅大人泣不成声。 “我得到消息,让我阻止你进宁王府的兰苑。对不起。”梅大人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我不认识他们,很少为他们做事,对不起……” 梅大人拼尽力气说对不起让茶雅大人流下眼泪。 他知道梅渔大人没真正想刺杀他,也没有想让他陷入危险,悄无声息地只是想让他离开。梅大人若真想杀他,绝不会一招就重伤不治。 他的武功他知道。可是当时他不知道是梅大人,因为他蒙着面,在夜晚最黑暗的地方突然出现。 是他误杀了梅大人。哪怕梅大人是内奸,他也不会杀他。 因为他从来不杀梅花阁的人,任何一个梅花阁的人都忠于大历,都为大历出过力,流过血。 就是梅花阁的人作科犯奸,他也会尽力保全。可是他却亲手杀了梅大人。 梅大人不在了,茶雅大人对外宣称是殉职。 茶雅一定是从梅大人那里得到了什么线索,安顿好梅大人后毫不迟疑地带着人离开了。 十三仍然被留下来,他希望十三能看好镇北将军府,能在秣历大人的不远处,随时护他周全。无论是防城司的人还是六扇门的捕快,他都信不过。 连那么克勤职守的梅大人都是内奸,此时他还能相信谁?最信任的人也许只有十三了。 守卫的领队迅速换成了柳林大人。 柳林大人本人就像一把柳叶刀,锋利精准,随时可以杀人于无形。 六扇门和皇城司的人知道柳大人的厉害,因为他们的人随意在梅花阁戒备区出现,干扰了暗处十三等人的戒备。 柳林大人不声不响地出现了。 依然没有话,看着毫不在意的六扇门的捕快和皇城司的巡逻,柳大人短剑出手,没有给他们拔剑的机会,差点让他们血溅当场。 十三远远地瞥了一眼,心道,实力相差太远。 在最紧张的时刻,都在守株待兔等着可疑人出现,他搞不懂为何这几个六扇门和皇城司的人会出现。若不是他们有腰牌,怕是已经死了。 被柳林大人教训的这几个人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梅花阁的人。 柳林大人就像冷血的杀人利器。直接,一招中的。 也许六扇门和皇城司的人从这次协同办案就知道了差距。知道梅花阁的可怕,比传说还可怕的多。 困在镇北将军府里有秣历大人,和凡是在将军府赴宴的人,都要接受暗中调查。 皇城司的人负责秣历大人的调查。 恰好那日秣历大人没有带侍卫,也没有带随从。那天是茶雅大人将他送到将军府,门也没进就回去了。 所以不存在夹带的嫌疑,但是他们照例要搜查一下秣历大人的府邸。 秣历大人根本没有私人府邸,他住在梅花阁的内院。 梅花阁的内院怎么能让人随便出入? 出面接待他们的是飞鱼署的主使大人欧阳台。欧阳台大人很少以真面目见人。 他压低帽子,带着面巾遮住了脸,亮了亮手中的梅花阁腰牌,将皇城司的人堵在门口。 “此处是梅花阁,搜查梅花阁要有圣谕。”他用低低的声音道。 “在下奉命查看秣历大人的住处。并非搜查。”说话的人话音没落,一缕头发掉落脚上。 “我不与人废话。”欧阳台大人的剑入了鞘。 还没看清他什么时候拔剑,说话的人头发就落了一地,看见的是入鞘的剑柄。 来的一波人瞬间散去。原本就声名在外,此番又添新证。 前方将军府有柳林,后方有欧阳台。梅花阁的人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拼起命来手起刀落,连自己都不给退路。 素来和梅花阁井水不犯河水的六扇门和皇城司又有了新认识。 秣历大人本就孤身前往将军府,他的住处没有搜查的必要。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十四章 气定神闲 将军府内虽没有歌舞升平,看上去也算是安静闲适。 大历平京的名门望族的宅邸里大多有单独的院落作为宴饮厅。 将军府内接待客人的院落门楣上写着永和二字,在二进院落的西跨院。院落不大,有正厅东西耳房,东西厢房。 院内的紫薇花开的正好,四角盛开的月季隐隐约约地散发着幽香。几杆刚竹葱绿挺拔,让院落添了几分幽深。 宁王气定神闲,秣历大人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悠然从容,安静地呆在将军府内。 其他几位大人也安然自若,在廊下对弈,闲聊,静坐,似乎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秣历大人在这些天中算是第一次那样亲近宁王。 他一度转变了之前对宁王的看法。认为宁王是个冲淡平和的人,根本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绑架太子的事更不可能是他。 眼前的宁王安静,周身都是亲和。据说宁王当年也如现在的镇北将军一样戍守边关,屡立奇功。 现在根本看不出他一丝的武将风格。也许那些关于他策马边关攻无不克的说法都只是传说。哪怕与他并立在檐前看雨,能感受到遗世独立的君子气度。 宁王与其他大人闲谈,语气亦是温和宽厚,时时露出点赞许和微笑。 有时候秣历远远透过窗棂看锦衣华服的宁王,会暗暗叹息。若宁王是大历的君王,该也是个明君吧。 也许气定神闲全部都是假象。谁愿意在这时表现的焦灼和慌张呢。 龙泉剑失窃到底和谁有关?龙泉剑里藏着的兵符给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毫无用处,除了宁王。难道这个局就是为了宁王而设? 这样过了两日。院落里的一行人相安无事,除了饮食起居,也并未得到宁王府的过多关注。 闲来无事,秣历被宁王请来对弈。 两人第一次发现对方是个高手。 “阁主大人的棋风大气,有挥斥八极之像。”宁王称赞道。 “王爷谬赞。”秣历盯着棋局道。 “我很少赞人棋局,今日得与大人对弈,相见恨晚。” “惭愧,下官班门弄斧了。”秣历的话谦恭,有几分拒人千里。 下棋的时候,秣历都能感受到宁王温和的善意。他的棋风大气无锋芒,看上去没有什么胜负欲。但是秣历依然不敢有一分的放松。他必须恪守下官的谨慎和本份。 因为世事难料。 就在昨夜,镇北将军府里竟有人敢和将军动手。在这种时候还敢在将军府动手,真是胆大妄为。此时只怕将军府内外早已如铁桶一般森严。 单单是镇北将军,他是大历西北疆土的定邦大将。他的声威让西北邻国的将军们闻风丧胆。不仅仅韬略过人,武功排名在大历绝对是屈指可数。 他府中邀请的人,都是名动京城的大人物。 府中有宁王爷,宁王爷的身手已经久不为人知,可身边的侍卫个个堪比大内高手。 中书令李大人。李大人看上去像是个文官,实际上他还是皇宫的暗卫,绝对不能仅仅是个文弱的人。 京城的首富秦老板,南候府的世子。秦老板当年的身份可不是商人,他曾是南境山的少掌门。南侯府以武功立府,南世子精通武学,深懂奇门数术。 梅花阁阁主秣历大人。还有中郎将大人,六扇门的总捕头方大人。 仅仅是这几个人,在京城怕是没人敢觊觎。 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有人敢刺杀镇北将军。 还竟然,没有抓到凶徒。 所有人都知道将军是回家休沐,却无人知道他旧伤发作。 就算他旧伤发作,他身边还有副将杨深,数名侍卫。 这个凶徒来的就很蹊跷。逃的也蹊跷。只怕此时的将军府外围已经被围的跟铁桶似的。 茶雅大人,六扇门的右总捕头,皇城司的人,怎么能让一个凶徒在眼皮底下溜走? 凶徒难道真的是他们中的一员?或者是他们的侍卫或者家丁? 总之他们都被留下来了,留在宴席的院子里。 院落里一片安宁,偶有侍卫从院外走过。最初所有人都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们多少有些茫然。 方才还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不一会就兵戎相见,人人自危。 每一个人都有刺杀将军的嫌疑。 秣历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过着晚上宴饮的情形,他无法确定身边的任何人从未出过小院。 因为他没有和任何人一直在一起,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可以确定他没有出过小院。 很快镇北将军府的府兵就来搜查小院的房间和院落。 秣历大人从床上下来,站到窗前。他就这样抱臂立着,斗篷放在衣架上,身上单薄的衣衫藏不了东西。 一个伍长样的府兵上前施礼道:“得罪了,大人。” 秣历只点点头,平举双臂,让他们检查。他肯定没有所谓的龙泉剑,他连剑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他身上有短剑,袖中有飞镖,腰间有毒药。 伍长摸到东西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将手滑开。很快带着一行人躬身离去。 外面的府兵还在忙碌,想来其他大人的境遇与他也一样。 待府兵散去,秣历又躺倒床上。他想出去一探究竟,但是将军府下令,所有人不得出这个叫永和的小院。 想找人聊一聊,可这些人当中他并没有特别熟的人,包括六扇门的总捕头方大人,也不过是公干时有些交集。 他细细思量,原来这些人之间都不那么熟。都是普普通通的公干关系。看上去是镇北将军林啸的无心之举,多少有点蹊跷。 他们所有人之间都不熟识,就没有办法很快就一起商量对策,因为彼此不信任。彼此之间也不想亲近,万一凶徒在他们中间,他们可不想背上同谋的恶名。 镇北将军除了一日三餐来陪着宁王,其他时间不会露面。也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这样院里只有宴饮的宾客七八人。 外面的天气晴好,树影婆娑。 秣历大人在温煦的阳光里,悠闲地看着几只停在假山上的斑点雀,一回头他看到正堂的厢房外宁王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睛里似乎充满柔情的光,正回头看向他卧室的窗棂。 这样的眼神,难道宁王带了女眷过来?秣历侧头看了看,赶忙转过头来。不应该有女眷,将军府宴请没有人带女眷。带的都是仆从侍卫。 第二十五章 岌岌可危 那么他卧室里的人是谁?难道是伤了茶雅大人的侍卫?那个神秘的高手? 秣历想知道,但是绝不能唐突。他暗暗地输出自己的罡气,慢慢将罡气弥漫到宁王的房间外面,可是周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宁王房间的外面一丝罡气都没有。 那个神秘侍卫竟能将罡气收的如此隐秘,看来真是深不可测。难道不是那个神秘人? 秣历来不及多想。只见方大人走了出来,六扇门总捕方大人现在也被困在府中,说出来有点可笑。有他在,将军府竟然失窃,将军竟然遇袭。 方大人远远冲着秣历笑了笑。他伸伸胳膊伸伸腿,活动了一下筋骨。都是大历的守卫,此时被怀疑与将军府的失窃案有关,真是哭笑不得。 失窃的东西一天查不到,他们就一天不能出去。 很快住在永和院落的客人们都出了门。 每个人都很礼貌地笑笑,很规矩地在自己门前的檐下站着活动一下筋骨。但没有互相靠近的意思。 似乎只有中书令李大人还在房间,房间里传出他剧烈的咳嗽声。据说他之前染了风寒,已经好转,不出门也正常。 这样过了一日。日子不难过。因为各位大人平日里忙碌不已,难得有空闲在将军府什么也不做,一夜睡得非常安稳踏实。 早上他们发现,宁王突然就不见了。他的房门紧闭,房内没有亮光,走廊上没有人影,院子里也没有人。 按照昨日的习惯,宁王该是早早就起床,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来踱去,看着风里的树叶,端详院子里的花草。 宁王真的离开了小院,小院里绝对没有他的身影。其他大人的房间里也绝对不会藏着宁王。 奇怪的是他离开的没有任何声响。连告别都没有。 秣历走到宁王住过的房间门口,发现房间上了锁。雕花的木门静静地闭着。屋内陈设依旧。这个门和锁对于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堪一击,可是这里是将军府,就算这房门的背后有万般玄机也没人敢破门而入。 此时不宜妄动,绝对不能破门而入,秣历告诉自己。他看了看走过来的方大人。 方大人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看了看门窗,看了看地面,又探头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又闲庭信步地走了。什么也没说。 秣历问道:“方大人,宁王和你告别没有?” “没有。我也刚刚看到。”方大人慢条斯理地说。 问了其他几位大人,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宁王离开。 秣历大人努力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个异样的动静他都想了一遍,确定都不是宁王离开的声响。 难道宁王是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离开的? 他武功如此之高让所有人都无所察觉?难道他解除了嫌疑回府去了? 不远处有鸟雀的身影。鸟雀依然蹦蹦跳跳,与往日一样叽叽喳喳,没有一点异常。 据他所知,他们之中六扇门总捕头方大人的武功不低于他。而且现在留在将军府的几位大人带的侍卫身手都不弱。只有一个中书令大人是个文职,人也文质彬彬。 可是茶雅大人对这位中书令大人很了解,他们有相似的身世,身上存有神秘的神识。不同的是中书大人从不与别人过招,甚少有人了解他。 他们竟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都不知道宁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何离开。 难道是他们昨夜睡得太沉了?大人们睡得太沉,南侯爷的世子和首富秦老板竟也毫不知情。 坐在房间里,秣历突然说不出的紧张,这个镇北将军府看来没那么简单,到底想要如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快又有一位大人不见了,他们还是毫无察觉。而且是大白天。上午还一起说话说的好好的,下午晚饭时分就不见了。 不见的是中书令李大人。 下午都没有听到李大人咳嗽,秣历有些吃惊,抬头一看发现他住的房间,门上也上了锁。 依然是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走出去。 秣历想找个人问问,方大人只远远看了看,连房间的门都懒得凑近。其他大人们似乎也不大感兴趣了。 自从宁王离开这个院子,镇北将军没有再来。日常就几位将军府的仆人供他们差遣,秣历知道从这些仆役口中什么也打听不到。 秣历回到房间里,他开始静下心来想,龙泉剑丢了,查询的人不该来问他们话吗?没有人问他任何话,只是搜查了他们。当日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无人过问。 难道镇北将军府的人早已胸有成竹知道龙泉剑的下落?若是如此那为何要困住他们? 为何要让大人们一个一个地失踪?想用这种方法逼真正的窃贼现身?若窃贼在他们之中,假以时日还真的得扛不住。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他们在院子里完全无法得知。 秣历飞快起身,检查了自己的房间,从床下面到柜子后面,从茶桌到地砖,以他江湖多年的经验,房间里一切正常,根本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失踪大人们的房间有没有机关暗道,他就不得而知了。 晚上,秣历睡意朦胧中感受到一股罡气掠过。他一激灵翻下了床。 他冲到门口的时候,院落中一抹幽的光像带电的小蛇蜿蜒而去。 除了六扇门方大人早些,其他大人几乎在同时出现在了门口。 院落里跟着出现几个幽灵一样的身影,大约是镇北将军府的侍卫,他们似乎从院落中拖着一具尸体闪出了大门。 不知道是谁被杀了。 不知道其他大人是什么感受,秣历是一阵背寒。 镇北将军作为边陲统帅,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是有先斩后奏的特权,现在虽然是在大历的平京,若是镇北将军想要杀他们怕是也不需要先奏明皇上。 院子里的人没有看到侍卫们拖走的到底是不是死人,他们也没有看到被拖走的到底是谁。 第二天中郎将大人不见了。 昨天晚上他们在各自的门口向院子里张望的时候,他确实没有注意到中郎将大人。 就是注意,或许也看不到,因为中郎将大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说话最少的,与他们疏离的人。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秣历知道中郎将大人的武功应该比他们都要有优势,可是他不见了。 坐在阶前,秣历看着空旷的院落,只有一个六扇门的方大人在活动筋骨。看上去没受影响。 秣历认认真真多看了他几眼。 在平京能成为中郎将的人,他的武功可想而知。他虽然身份略低于将军,作为京畿守备,在宫中多少算红人。 可是他不见了,难道是被人杀死了?秣历下意识地退回自己的房间。 不过有一点他是放心的,茶雅不会放下他不管。 这会茶雅一定在外面为他的事情忙碌奔波,甚至会想办法带消息给他。 第二十六章 出乎意料 茶雅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见到秣历大人。他知道秣历大人还活的好好的。 他去了趟皇宫,然后得了皇上的口谕,得以进了镇北将军府。 没能见到镇北将军林啸,见到了林啸身边的副将杨深。 茶雅大人认认真真行了礼:“见过杨将军。” 杨深也行了礼,“茶雅大人。” 武将的礼节和声调最能看出他们对来人的态度。杨深对茶雅大人的态度明显有几分尊敬。 在大历京城,茶雅大人的武功,他对大历的赤诚和拼命多少都有些传闻。 “大人奉谕前来,有何吩咐?”杨深道。 “来送一封信给大将军。” 杨深双手接过。 秣历看了一眼杨深,“秣历大人可好?” 杨深略一思忖,道:“大人请随我来。”说着带着他上了假山。茶雅在假山上看到了院子里的秣历。 看到秣历熟悉的身影,茶雅鼻子一酸。他知道秣历被关在院子里一定很困顿。可是他没有办法让他出来。至少还要等几天。 茶雅发出一声鸟鸣,果然秣历感受到他的存在,向他的方向看了看,微微一笑。秣历未必能看见他,但是知道他来了,因为这声独特的鸟鸣他听的出来。 这声鸟鸣带来的欣喜足以让他轻松度过在将军府院内的困顿时光。 茶雅看到秣历的笑,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身侧的杨深跟上来道:“大人不喝杯茶吗?” “不打扰了。”茶雅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深看着离去的茶雅,自言自语道:“我大历潇洒壮士真不少。” 镇北将军府的院子在大历的平京称不上很大,但也绝对不小。 杨深穿过竹苑,进了东跨院。 明显能感觉到东跨院安静凝重。 一个身形魁梧、褚色锦衣的男子正在擦拭兵器。这是个小型的校场。 杨深施礼道:“将军!” 褚色衣衫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高大威猛,面容有一丝惨白,正是镇北将军林啸。林啸头也没抬,道:“走了?” 杨深道:“走了。” “传说此子智而近妖,倒是干脆。”林啸舒了口气,“他也不必担心,这里的事很快就该结束了。” 杨深急忙把信承上。林啸看了信折好放入怀中。 “将军今日身体可好?”杨深轻声道。 “再有个三五日就该没事了。”抬头间眼神凌厉,面容英气逼人,“事情安排好了?” “按将军的吩咐,六扇门和皇城司的长官们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知不觉回京已经一个月了,平京能不能安宁在此一举。” “师爷出的计谋天衣无缝。”林深道。 “再撑过这数日就明朗了,但愿别出什么差池。”林啸舒了口气。 “末将一定严格值守。将军辛苦了。”杨深声音又低了下去。 镇北将军不但要肩负边疆安宁,还要回京处理京中动荡。难道大历平京无人了吗? “经此事情方知京中不少栋梁,对我大历忠心不二。”林啸将军的声音有种特别稳重的平和感,“虽说回京事多,也得以给我娘过七十大寿,还得御医调养身体,疗愈我旧疾。还算不错。” 说着歉疚地朝杨深笑笑,洁白的牙齿和笑脸让他显得可爱又柔和。 杨深沉默不语。回京事多繁杂,将军夙夜忙碌,旧伤未愈已成旧疾。作为他身边的副将怎么能不担忧。 此次回京月余,有御医调养疗治看来有成效。 林啸又讪讪道,“最为为难的是皇上。”说完叹了口气。 语气里那种担忧似乎超越了臣子对皇帝的担忧,更像是对友人和家人的担忧。 也许他和皇上本也是幼时好友。 “属下明白。”林深忙开解道,“一切定能妥善解决。将军还是多注意身体,军中一众将士等着将军安康回营。” 此时一道水绿色人影闪进了教武场。 林啸苦笑了,摇头对杨深道,“我这个妹妹,女大不中留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哥哥。”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女子跑了过来。 “是小姐来了。”杨深说着退到林啸身后。 “映月,快过来见过杨将军。”林啸声音有几分宠溺。 他常年在外,这个同父同母的小妹比他整整小了十几岁,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见过杨将军哥哥。”叫映月的女子倒是爽快。 杨深忙还了礼。 “哥,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林映月语气里尽是开心。 林深看着她明丽的笑脸,道:“你还是换个人吧,秣历大人有心上人。谁家的女子他都不会答应。” “我不信,哥哥你要试一试,不行的话你请皇上赐婚嘛。”倒是个肯出主意的姑娘。 林啸正色道:“月儿,你是将门之女,哥哥答应你试一试,如果不行万不可三番五次勉强。” 林映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听哥哥的。”言辞间开朗阳光,一派天真。抬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杨深,微笑道,“杨深哥哥,我哥哥好些了吗?” 杨深低下头,清了清喉咙道:“将军好多了。”说话间红了脸。 此时林啸看在眼里,微笑不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这个妹妹没有女子忸怩之态,任性天真倒是让年轻人倾慕。 想起秣历大人,暗暗摇头。 那日宴请,席间林映月无意间看到秣历,一见倾心。秣历大人仪表堂堂,落拓不羁也怨不得她钦慕。 那秣历大人是何人,千年之狐万年之妖。浸淫江湖和朝堂之上多年,深得皇上信任。就是朝堂的三公六卿也对他青睐有加。他见过的女子比她吃过米都多,哪里会轻易答应谁家的婚事。 据说皇上曾亲自赐婚都被他婉拒了。他的意思是,梅花阁的卫士们以国事为重。日日行走在刀剑之中,时时要身先士卒,在他退役之前不会婚配,因为他不想在任何时候有所掣肘。 梅花阁一直是皇上的亲卫。直接听命于皇上。虽然是个从三品的官阶,一般人不敢怠慢。 幸好此任左右统领口碑不错,中正不佞。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没有有希望,为了能让她死心,还是愿意帮帮她。 但是求皇上赐婚肯定不行,因为皇上赐婚秣历大人也不会应允,白白让皇上为难。要另找个机会让她知难而退才行。 真是女大不由兄。眼下府中的事情就已经够繁杂,还要照顾妹妹的小心思。 这些怎么能难得住林啸,千军万马大敌当前他尚且能从容不迫面面俱到,此时于他不过是小场面。 再说一切还有皇上做主,他并不难做。所要做的是沉住气,把控好局面。 第二十七章 猝不及防 宁王府突然穿出消息。宁王暴毙了。 茶雅大人收到了讣告,说宁王暴毙了。明日可入府吊唁。 这个消息有些猝不及防。茶雅大人看到信愣在当场。 平京城内收到宁王暴毙消息的人都很震惊。 毕竟宁王四十上下正是盛年,待人谦和低调,身体一直很好,精神也一直都好。 大人们忍不住叹息,真是好人不常在。 茶雅找到了六扇门右总捕刘大人。 刘大人得了消息也吃了一大惊。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说起,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们心里清楚,宁王是皇上的亲叔叔,将军府绝对不会有人敢杀他。他这个暴毙就很突然。 刘大人和梅花阁刚刚将宁王府在城外的别苑弄清楚了还没开始再查探,宁王暴毙了。 那么他们那么多努力白费了。 两人默默坐在郊外的一处山坡上,看着山坳下面宁王的别苑,据说别苑有数千府兵,兵器无数。秣历大人和他亲自去查探过,地库的兵器确实不少。 现在宁王暴毙了,那么按照大历的规矩,此处王府的宅院要收回国库,宁王的爵位要有长子降级承袭。宁王府将要变成侯爷府。那么之前他们日夜不停的布置和查探都没什么用。 “成了无用功了?”六扇门的刘大人道。 “未必。”茶雅挠了挠头道。 “还查不查下去?” “查,未有圣旨让我们停下来。”茶雅也有些迟疑。 “今夜你我再探别苑,明日回去吊唁。” “好。” 入夜之后,还没来得及查探,他们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皇城司的右统领袁大人带着一队人马将别苑团团围住。 很快他们收编了别苑的府兵。 府兵至少有三千多人。在大历的京城,皇上的眼皮底下竟有这么多的府兵,真是出人意料。 若是这些府兵寻机作乱,可不好控制。 袁大人也不过带来了两千兵马,宁王府别苑的府兵三千多人不声不响全部被编。 刘大人舒了口气道:“别苑的管家,据说是你梅花阁的人。” “那倒不是,他该是个识时务者。”茶雅道。 他这话也是有所隐瞒,宁王别苑的管家是秣历的旧相识。 梅花阁几次三番进去宁王别苑和宁王府,就得了他的暗中帮助。 袁大人竟趁着半夜的月色,他们收缴了宁王的别苑。 事情办的,真够着急的。 茶雅知道宁王养了高人在府中,他急忙拉了刘大人,跟着皇城司的人进了别苑。两人四处搜寻,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和罡气,也没有看到任何异常。这说明那位高人今日不在别苑。茶雅和六扇门的刘大人有些失望。这多少有些意外。 刘大人和茶雅大人是多年好友,他自然知道茶雅在宁王府被打伤,差点没命的事。所以他搜寻的特别仔细。可是在偌大的别苑,他们没有遇到敌手。 “这别苑有迷障?”刘大人问道。 “不好说。”茶雅若有所思。 “你梅花阁有高手为何不让他来?” “他在镇北将军府分身乏术。”茶雅道。他知道刘大人说的是十三。 “你是担心秣历大人。” 茶雅不置可否。 “我六扇门的高手来过了,没有发现端倪。”刘大人道,“这些年我大历突然增加了不少来历不明的高手。你梅花阁怎么看?” “都是天意。我梅花阁也未能参透天意。十三大人的来历也无溯源。” “所幸这些高人都是为人所用,并未主动作恶。”刘大人道。 “高人并非大历独有,邻国也有出现。” “天降神人,不知天意为何。” 茶雅叹了口气,“回城吧,明日去宁王府吊唁。” 天意不可多想,想也想不明白。 “很快就没有宁王府了,只有侯爷府了。”刘大人慢吞吞道。说着飞身上马。身后跟着他带来的六扇门十余位侍卫。 茶雅身边只有两名侍卫。这就是六扇门和梅花阁的区别。 六扇门出行唯恐人不知道,梅花阁出行唯恐人知道。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宁王府满府缟素。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毕竟是开悼日。 茶雅约了刘大人同往。两人都穿着素色衣衫,丰神俊朗,不输平京青年才俊。 刘大人仔细端详了茶雅,道:“这么好的皮囊生生浪费了,连个管家的妇人都没有。” “莫说那些没有的话。今日除了吊唁可还能混进内院查探一番?” “我想办法带你进去。秣历大人可好?”他的话里有隐隐的担忧。 毕竟秣历和宁王一同去将军府赴宴。 “他很好。方大人应该也很好。” “宁王是回府后薨殁吗?”刘大人问道。 “不得而知。”茶雅道。 吊唁无法公然带兵器。二人谨慎地带了软剑和暗器。 宁王府很快就要成为侯爷府,内部戒备已经不那么森严。 茶雅了解宁王府的世子雪霁。他聪慧过人,但是他是真正的富家公子,格调高贵风雅过人,结交的多是风雅名士,似乎无意经世治国。 至少他多了几分任性,少了几分步步为营。 宁王府的悲伤气氛和长子雪霁的凄怆让所有吊唁人都相信宁王的确突然离世,给他的家人带来了无限的伤悲。 在吊唁纸钱的烟雾缭绕中,茶雅悲从心起,眼圈一红,双目含泪。 刘大人见状忙拉了茶雅离开。 一个梅花阁的右统领如此善感,让人不敢相信。 也许因为茶雅的悲伤失态,让他们被府中的家丁善待和忽略,两人顺利进了后院。 看着茶雅麻利地收好唁服,身形也矮了下去,刘大人翻了翻白眼,这个茶雅大人可不是有几分妖气。亦步亦趋地随着他进了一处人少的院子。 不得不说宁王府的地形,茶雅有几分轻车熟路,他来的次数不下十次。 刚转了一个弯,茶雅遇到了花墙。 “你怎么在这里?”茶雅吃惊问道。抬手将边上的小厮迷晕。 花墙救过他的命,他见到他心中有几分关切。 “我来探望郡主。郡主是李仁的故人。”花墙道。 茶雅点点头,“物落可还好?”他这才想起来他好久没见到物落了。 “少爷忙着上学堂。” “这宁王府可有迷障?”茶雅知道花墙不是常人,忙问道。 花墙看了看茶雅,又看了看身边的刘大人。 “我朋友,六扇门的刘大人。”茶雅道。 花墙点点头,倒没有寒暄。只轻轻抬手,长袖一拂眼前不远竟出现月圆门。 他们确信,刚才是没有的。 茶雅冲着花墙点点头,道:“注意安全,早点回去照顾好少爷。”说着头也不回往月圆门走去。 刘大人一把没拉住,也只好冲着花墙点点头,跟着茶雅走了。 两人小心翼翼往前走,绕过假山在小湖边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停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宁王。一个活生生的宁王。 茶雅用探寻的眼光看着刘大人,刘大人点点头。这个人就是宁王。 宁王的身边站着一个玄衣武士。 玄衣武士的身上笼罩着温和的阳光,看上去像是一层神光。 茶雅不知如何是好。他一拉刘大人,二人轻轻地退了回来。 他们只希望对面的人没有发现他们。 第二十八章 原来如此 没有比一个人几天没回家,回家以后发现自己死了更让他吃惊了吧。 这个人就是宁王。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家中正在办丧事。 皇上还亲自上门祭奠。宫中也宣布休朝一日,全国举国丧三日,禁宴饮婚嫁。足见皇上对宁王的重视和深情。 宁王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也明白了一切。 他死了,就该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不然他就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 他的家人会不会接受他不知道。眼下他要做的是等他们将丧事办完,不能给他们添乱。 哪怕他们是接受他,他也只能永远作为一个死人的身份活着。 他的王位没有世袭,他的世子成了侯爷。 王府的大部分封地被收回。 他用于藏军队的山林和别苑被收回。 而他的侍卫和府兵们也最终纷纷离去。 不得不说,这是皇上最高的计谋。 也可以说是最深的仁慈。他让他消失,却不杀他。 他还活在世上,可已经是个人见人怕的死人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侍卫。这个侍卫单凭一人之力就可以为他博取半个平京。 现在博取平京明显还不是时候。他的军队,他的左膀右臂悉数被收编。 但是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为,他要再找一个稳妥的帮手。 这个帮手就是秣历大人。任何其他人都不行,不管他是不是富贵,是不是功力过人,在整个平京和大历,只有秣历大人最合适。 因为他始终都知道秣历的身份不一般。 “王爷决定了?”青衣男子坐在茶桌边上。他的皮肤白皙,手修长干净。眉眼如画,神情端方。 “以后别再叫我王爷了,不小心让外人听了要惹事端。”宁王道,“叫我名字,褀瑞。” “是,祺爷。”声音没有波澜,低沉温和不卑不亢。 “雁沉,孤,我没有你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宁王祺瑞道。 “我以为王爷可以就此蛰伏,韬光养晦,也可从此江湖散淡,了却,余生。”叫雁沉的人轻轻递上一杯茶。 “你让我如何心安?”宁王轻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人生境遇倏忽如白驹过隙,瞬息可变,不必介怀。”雁沉看上去是个长者,在轻声宽慰自己的友人。 “我想再试试,不试的话,我对不起大历江山,对不起一直等我的将士们。我为了他们也要试一试。” 雁沉不再说话。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宁王不止一次和他讲过当年,当年老皇上尚在人世,太子也就是他的长兄,突然因病离世。 他的父皇也知道他有经世之才,一度想要改立他为太子。最终在一念之间立了皇长孙,也就是现在的皇上。 那时,他还是个戍守边疆的十皇子。他心中有父兄,他胸怀大历百姓。他手下有七员大将,个个骁勇善战,个个有安邦定国的功勋。 最终在阴差阳错之下他错过了太子之位,那时他并没有多介意。 可有谁能知道那个皇长孙,与他最为亲密的侄子,现在的皇上继位之后能将他手下的七员大将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一一收缴,有三人解甲归田,有两人回京做了闲差,还有一人客死他乡,有一人正在狱中。 新皇继位后,他就从边关被召回京,做了宁王。世人只道新皇与他叔侄情深,只有他自己知道,新皇对他防备忌惮,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多年的戎马生涯他本可以放下安心享受荣华富贵。世子雪霁聪慧过人,郡主素好嫁的好人家。奈何女婿猝然离世,女儿深受打击。这些家事本也是寻常。 他回到京中,因为生性温和谦忍,很快有了新朋友。他和朋友们无非下棋围猎,踏春饮酒。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好友渐渐离京而去,直至他的好友相全因喝酒错言被打入大牢,他才明白,原来他一直被监视,一直被提防。 看上去他深受皇恩,可是他成了最孤独的人,朋友,部将个个都疏远无定。他不过是个孤独的浮萍一般在大历的京城苟活。 最让他吃惊的是,他的府中时刻有人暗暗监视他的王妃。 王妃身份复杂,母亲是大历人,父亲是大昊国人,她有大昊国贵族血统,这更让他举步维艰。府中一个简单的走卒出门都会有官府的人暗中盯梢跟踪。 这样的生活让他愤懑。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雁沉。他将奄奄一息的雁沉带回别苑悉心照看。不曾想雁沉竟有着绝世武功。 他一直视雁沉为好友,兄弟。因为雁沉不卑不亢,气质华贵。他知道他身份一定非富即贵。可雁沉无法记起自己的身份往事。 并不是他要歧视出生低贱之人,他曾经的七个部将有三人都出生布衣,他从未轻视过他们。只不过雁沉的富贵之气和他暗合,让他心神更宁静欢喜。 他不敢将雁沉带到平京的众人面前,他怕皇上将雁沉也调离京城。 雁沉伤愈后,他发现他颇有将帅之材。雁沉为了报答他的搭救之恩,闲暇为他训练几名弟子,为他操练为数不多的府兵。 宁王也曾经是边疆的三军统帅,看到雁沉之才,他感佩不已。 这样的人在大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可只要是他举荐的人,在皇上那里大抵不会得到重用。 最终他心动了。为何不取而代之? 他步步为营,在府中给雁沉建了别院,让他亲自教导七名弟子,皆为当年他七位部将的后人。期待他们日后能重新走上将帅之路。 王爷府本就有五百人的府兵编制,他将他们扩展到了一千人。 慢慢扩展到了两千人。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无论是雁沉和他的府兵,还是他院里的七名武士,都极为保密。 对他来说,梅花阁的那几个竖子不足为惧。他在梅花阁的人对他关注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布置。 是他将秣历大人的身份透露给了大昊国。借着大昊国之手让整个梅花阁陷入了灭顶之灾。右统领茶雅多智近乎妖,可他一个人不能阻止大昊找到秣历的决心。 其他人根本不是大历高手的对手。这一招确实让梅花阁损失了不少高手。也牵制了茶雅。 本想借着大昊国之手逼秣历就范。不曾想最后一着并未如意,大昊国的高手竟折翼在大历。据说是因为梅花阁里的一个劈柴人。 这些做的天衣无缝。只怕梅花阁也没有想到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推动。 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有些遗憾,但并不能让他一蹶不振。 正在他准备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镇北将军回来了。他前往将军府赴约,然后他稀里糊涂被宣告死亡。 那绝对是个局,哪里有什么龙泉宝剑失窃,哪里有什么调兵的虎符。不过是将他们软禁,然后散布他薨殁的消息。 将军府请的几个人,还真是大历少有的几个明白人,六扇门总捕头方兴,若将他放在外面,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 梅花阁统领秣历,若他不被困在将军府,他能不知道他薨殁的消息有假? 哪怕是南侯府的小世子南丰,他精通奇门术数,与宁王府世子雪霁最为交好,他能不查宁王薨殁的消息来源? 可是他们都被困在了将军府。无论是中郎将还是中书令大人们都被困在将军府。所以他的死讯和死因没有人查证,各家包括六扇门都在为自己家大人被困费心劳神。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身边的部将们被调离和解甲。为何他的友人们被调离京城。一切都是为了他今天之死。 若是他们还在,定会追查他的死因,一定会为他抱不平。 可现在一切都成定局,他已经死了。 也好,没有人会关注一个死人。也许死人更好做事,更无顾虑。 第二十九章 无你何欢 茶雅回到梅花阁,他远远看到自己的房间洞开着门。他下意识飞奔过去。果然是秣历回来了。 满屋都是茶香。 茶雅忍不住伸出长臂,将秣历抱住。秣历轻轻拍了拍茶雅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了。” “将军府可有为难你?”茶雅不放心道。 “没有。快坐下喝杯茶吧。”秣历道,“听说你去宁王府吊唁了?” “我去吊唁了,在王府的后院见到了花墙,他破了后院的迷障,我竟看到了活的宁王。” “宁王他没有死?” “我确信我看到了活着的宁王。” 秣历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 “皇上知道了宁王不轨,不忍心杀他,明里说他暴毙,暗里却让他苟活。” “宁王不死只能苟活于世了。王爷的待遇番号全没了。王府按律成为侯爷府,称为侯爷是他的世子雪霁,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对于宁王来说很痛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手下有一武功绝高的武士,只怕他不肯消停。” “就是不消停,怕也难再如愿,对付起来没那么棘手。” 秣历点点头,道:“将军府的兄弟们我撤回来了。” “将军府丢失的东西可找到了?” “将军府并未告知,只告知可以回去了。”秣历想了想道,“虽然觉得无理,却不知道如何诘责他们。整件事情我们在场的人云里雾里。其他大人那边有没有失踪或升迁的消息?” “暂时没有听闻。” “事情多少有些奇怪。” 茶雅点点头,“先是镇北将军回京,然后宴请平京权贵名士,他的声望和地位请的动宁王和平京的任何权贵。席间镇北将军被人刺杀,龙泉剑丢失,你们被困将军府,平京三大刑部势力同时出动,毫无收获。突然宁王暴毙,一切不了了之,你们各归各位。” 秣历苦笑了。“能活着回来就不错。在将军府确实人人自危,每天都有人不知不觉就从院落里失踪不见。我们几个算是大历的高手,竟不知道他们何时失踪,如何出了院子。” “房间有暗门,或者有地道通到外面。” “只能这样想了。” “整个过程只针对宁王一人?”茶雅问道。 “这样看来,似乎只针对宁王一人,其他人应该都如我一样安然无恙。” “各府的大人们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六扇门的方大人,如果有事我肯定能知道。” 秣历点点头,看着茶雅道,“拔起萝卜带起泥。宁王身边有多少人受到牵连,你比我清楚些。” 茶雅心虚地笑了笑道:“有一次我是发现了宁王藏书信的暗格,我都烧掉了,并没有机会看。” “你发现宁王藏着关于我身世的记载?” “没有,没有,没有……” 秣历用手戳了戳茶雅的心脏位置,意思是你的心里流着我的血,可别胡说。 果然茶雅讪笑道,“那些东西我烧了。宁王搜寻到了你的一些来历,估计就是想要挟你。他还掌握一些大人们的隐私秘辛,估计也是为了加以利用。” “是被打伤的那次?” “应该是。” 秣历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心里有一丝不舍得。“你不要命了。” “不碍事,我这不是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茶雅大人还在房间洗漱,秣历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盛开的花,侍卫来报,“大人,将军府的映月小姐来了。” 茶雅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出来,看着秣历。 秣历有些慌张,抬头道:“我不认识她,真不认识。”又加了句,“不熟,真不熟。” 茶雅淡淡地点点头。 秣历强装镇定转头道:“让内务署的丰大人接待一下。” “小姐说是要见您,说镇北将军有东西给您。” 提到镇北将军就无法推脱了。 秣历只好道:“让林小姐在前厅等着,我和茶雅大人很快就到。” “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茶雅似乎看透了一切,不愿意搭理他。 “你换上行装陪我一起去吧?算我求你行不行?”秣历用央求的声音道。说着伸手揺他。 茶雅架不住他的上下其手,忍耐道,“为何要换行装?” “出门去逛逛。你陪我一起走走。这些日子在将军府憋坏了。” 也许只有做出出门有急事的样子才能让林映月不在梅花阁多逗留。 茶雅听他的话顿时心疼,道:“是憋坏了,一直在斗方小院里。” 他若是知道秣历大人每天还要遭受总有人失踪的煎熬怕是要更心疼。 秣历却很严肃,似乎要出门应战一般。 茶雅大人也知道他的心思,他从将军府回来,虽然有惊无险,对他来说也是个煎熬,此时他只想和他安宁度过几日,想一想发生的事,他们此时可不想出任何的变化。 这个林映月来访的心思,他们俩一下就明白了。 林将军有东西要传递,府中合适的人多的是,为何要他的妹妹前来? 虽说将门女子多如男儿,但林映月二八年华,情窦初开,这样让她前来多少有些私念。 两人很快换了行装。 锦衣鹤氅,两人身材颀长健硕。因为是行装,看上去一样的霸气凌厉。 关键是两人都带了面具。 这样的装束一副出门抓人的气势,果然把林映月吓住了。毕竟是将门姑娘,有很好的家教,她以为自己耽误了公务。 “林姑娘前来可有事情?”秣历施礼道。声音冰冷又遥远。 茶雅默默地在秣历身上度了层浅浅的戾气。 “大人在府中丢了东西,我给大人送来。”林映月乖巧道。 “放着吧。若林姑娘没什么别的事,我差人送姑娘回去。”转头道,“姜侍卫,送姑娘回府。” 秣历大人连丢了什么东西都没问。虽说礼数周全,根本没有等林映月说话便让她回去了。有时候冷漠残忍,也是一种仁慈。毕竟小姑娘的心思念想他成全不了。 在梅花阁的客厅里,明眸皓齿,任性天真的映月姑娘只和秣历大人说了一句话,就被打发回去了。 毕竟梅花阁不是闲人待的地方。 林映月回到家中,林啸正在书房翻看卷宗,见她进来,笑道:“见到秣历大人了?” 林映月没有说话,心中难过显而易见。 林啸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笑了笑,道:“秣历大人三十出头了,他单身至今定是不想娶妻。他的万般做派都是不想与女子产生纠葛。你可死心了?” 林映月沉默不语,却落下泪来。 林啸正色道:“月儿是将门之女,从小听闻边关将士浴血卫国,生死一念间。怎可为小儿女一点私情幻念伤神落泪。哥哥和你说过,一点私情,万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纠缠此事。” 转头道,“杨副将,今日军中采办带上小姐。” 林映月撅着嘴不说话也没有动。 “坐着无事生出来闲愁,快去和杨深给军中后厨采办些香料。听话。”林啸微笑道,语气虽不容置疑,也尽显宠爱。 在大将军林啸看来,这些无聊的小情绪,多做事就能解决。 林映月哼了一声,跺脚走了。 看着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的杨深,林啸温和道,“好好对她,我的妹妹我了解。” 意味深长地抬头笑了笑。 杨深的脸刷地红了。 秣历带着茶雅到了一处酒楼。 茶雅心中明白,这里是秣历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那一年春风煦暖,梨花胜雪。他坐在这家小酒馆里独自喝酒,一个锦衣少年从容而来,举手投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个少年走向柜台,回头看到他,他正看着他。少年竟莞尔一笑径直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道:“我叫秣历。” “我叫茶雅。” 从此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 想到当时就有恍然若梦之感。 还是相同的地方,还是相同的座位。他们坐下,像当初相见时那样喝一杯。 每到秣历想来喝一杯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难过了。 茶雅轻轻拍了拍秣历的手,举杯与他共饮。 这个时候他们大多数是沉默的,不需要说什么。 也许是在将军府这些日子让秣历有了什么想法。茶雅觉得他有些沉郁。 秣历喝酒的速度有些快。 茶雅有些担心,道:“怎么了?” 秣历抬头笑了,眼圈却红了。“阿雅,一世红尘,无你何欢?” 茶雅的泪瞬间溢满眼眶,“说什么憨话。有尔存焉,得尔我幸。” 他知道他在将军府一定受了触动。一定度过了难熬的时光。心中升起的疼爱让他不由得落泪。 第三十章 出游 大历的疆土自来不大,也不小。 太子满十三岁的时候就要开始第一次游历南疆,这也是历来的规制。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这是太子的必修课。现在的弘舒也不例外。 向来太子出行都是秘密进行,沿途布置好大内高手一路保护,将太子打扮成富家公子,一般不会有什么事。 负责保护太子的事宜由皇城司操办。 皇上传旨梅花阁此次也必须派高手暗中随行,发现沿途异动随时处理。 这次梅花阁出动还有一个原因,太子一定要带着物落,物落是梅花阁子弟。右统领茶雅是物落的师傅,阁主秣历是物落的亚父,亲生父亲十三是梅花阁的高手。 所以十三也是不多的随行之一。 太子一行明里出行,十三他们等梅花阁的护卫是暗中随行。尾随还是提前抵达一个地方,完全听指令。 虽然一路同行,十三与物落能见到面的时间很少。 因为他跟着暗卫一起出发,物落跟着太子。 好在花墙能陪在物落身边让他略略放心。又让他不由得想起李仁,李仁若还在他会有双倍放心。也好,李仁最终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物落此世为人,最终也会有他的归宿。可是十三还是不由得担心他现在的状况。这可能就是人的本性,做父亲的本性,总无端担心孩子的安全。 弘舒像个家教极好的富家公子,温文尔雅,谦恭得体。看上去是要去南境探访亲戚,顺道做些生意。 身边的物落发髻高悬,一身素雅衣衫,看上去身份同样富贵。 看的十三微微有些着急,毕竟物落身边的可是太子,自己儿子的举手投足,衣衫佩饰竟不比太子差。 他看向茶雅,茶雅只是笑笑。 秣历看了看茶雅道:“物落这气概,多少有些不像是伴读。” “落儿心性纯净,太子对他倾顾有加。我暂时还不好和落儿说什么。”茶雅似乎不太在意。 有些话师傅不好说,做父母的说了也白说。 “我看皇城司的大人们很忙碌,方圆二十里都安插了人手。”秣历道。 “此次出行的是太子,可压着皇城司的身家性命。我们也不轻松。方圆十里都是眼线。”茶雅伸了个懒腰道,“能出动的都出动了,能放一放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 秣历又笑而不语。 “你今日笑的有点频繁。”茶雅道。 “你多少有点紧张你的徒弟。” “你不紧张你义子?” “我现在担心他小小年纪会出手太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秣历道。 茶雅挠了挠头。他们都知道,数年后大历第一高手可能就是物落。 无论是人还是天上坠落的星宿。物落照此情形日后定是他们中的最强者。他们两人可不希望此时物落展露头角,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十三的想法自然也一样,他最怕他小小年纪出手伤人。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手,动手一定有分寸。 出城那天,他们是从一处富人家的宅子里出发,似乎他们不是太子一行,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 天才蒙蒙亮。队伍就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因为带着货物,所以多了几辆车。一行也不过四辆马车,十余个随行。 随行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人,一般人看不出不同,事实上个个都堪称大内顶尖高手。 自然有两人是梅花阁的高手。飞鱼署主使欧阳台大人就易容混在其中。 还没走三十里,队伍就偏离了规划的路线。 梅花阁赶紧调整人手,重新在方圆十里布防。 “太子殿下为何要偏离路线?这很危险。”秣历大人一时间生出了戾气。 “你儿子要吃清水面。要吃清水镇的清水面。还不是你从宫中带回的清水面,你骗他说是清水镇的清水面。”茶雅大人翻白眼道。 秣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日他从宫中的御厨那里得了一小兜清水面,回来自己舍不得吃,晚上物落练完功以后,自己亲手煮了给他,一碗清汤放了几粒葱花,香的物落把汤都喝光。 这傻孩子哪里知道那碗清水面是御厨用了整整一只雏鸡和十几味香料风干成腊味,又将鸡研磨成细粉。和了些许面粉做的。 当时他随口说:“好吃吗?这就是清水镇的清水面。” “下次还能吃着吗?” “太远了,五十里外呢。”他以为小孩子随口问,过些日子就忘了,就随口答了。 不曾想今日生出因果来了。 “太子身边的老师呢?为何不劝劝?”秣历问道。 “太子那么好劝吗?要不你去试试?”茶雅道。 秣历一时语噎,毫无办法。 茶雅又嘟囔,“欧阳台大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太子对物落言听计从,生怕物落有丝毫差池,处处照顾,处处小心。问是不是被下了蛊。” 两人只好安排十三断后,他们一路先行,前往清水镇防备。 还好,清水镇不小,还能容下布防的人。 皇城司的人看来是先他们一步,因为他们发现此处官府的人突然出现,说是查探镇上商贩走卒的路引。 太子的客栈已经安排好,他们只有在路对面的酒楼上安顿下来。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出行的一行人才姗姗迟来。 秣历和茶雅坐在窗户边上,若无其事地闲聊。 能在这个位置若无其事闲聊的人一定是他们自己人。以太子身边高手们的修为,若是歹人,他们早已不测。 几个随从在车边上站着,果然是训练有素。他们站的位置可以很好地保护车上下来的人。估计他们身边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竟是太子先下了车,一个富贵得体的少年公子,在这样的小镇非常惹眼。 太子下了车很自然地伸出手,另一个少年公子物落就出现了,他握住他的手,从车上轻灵地下来。 两人并排进了客栈。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 秣历苦笑,简直荒唐。竟是太子先下车,是太子将物落搀扶下车。外人看来,不知道这一对公子谁更尊贵些。 也罢,这样太子更安全。物落自然不会有太大危险。因为就是他现在小小年纪,武功都已经直逼茶雅和秣历。 谁能知道这个小小年纪,尊贵阔气的少年会有那么高的武功呢? 茶雅苦笑点头,这两个少年羡煞旁人,身份尊贵,还能有知己在旁,两小无猜。以后也希望他们能一直无隔阂。 离皇城不过三十里,一切按理不会有事。 两人想知道物落那个气人精吃到了清水镇最好的清水面,不知感想如何。 第三十一章 正阳城 很快随行的护卫出了客栈,他们整理了车马,只逗留了半个时辰,看上去又要起驾。 此时刚过午时不久,此时启程也可按计划到落脚的地方。不过比预计晚些。 随行的总管是个赭色衣衫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樊大人。他可不是一般人物,曾是皇城司的右统领,无论是胆识、应变还是武功都超出常人。他看上去很耐心,也很随和,竟似完全不在意此次绕道清水镇。 太子和物落同时出了客栈的门,两人依然亲密如常。太子看着物落上了车,才回过头来,道:“樊总管,加快速度,莫破坏了原有的行程。” 他们还知道原有行程。 樊总管微笑低头,答了声“是,公子。” “樊总管辛苦了。”是物落的声音。 这两个孩子挺会招人喜欢。难怪绕道清水镇没被阻拦。 物落得到太子的照看,樊总管并没有阻拦,在随行的人看来也并无什么不妥。 毕竟物落是如此可爱天性,对身边的随行一如对待父兄,毫无尊卑高下,自己在太子面前亦不卑不亢。 太子因为他变得懂事,通情达理。对所有人都谦和亲切。 据说物落不在身边,太子可不是这个状态。 他经常闭嘴不语。偶尔还发脾气摔东西。 一路南行可让宫中贴身的侍卫们犯难,现在有这个叫物落的伴读在身边,太子完全换了个人。 脾气好了,态度谦和了,话也多了,连笑脸都多了。 所以有这样的伴读在身边,大人们怎么不松口气呢。 就算物落再过分点,大人们也不会介意。 一路前往南境,两个少年看着舆图,一路商量风景名胜,风土人情,兵家重镇。 因为太子年纪尚小,并未参政,一路官员并不私会。 一路行来太子并未生出什么事端。 直到行处不到二百里处,二人因为傍晚逛了正阳城,在外面吃了东西,喝了茶,还听了说书的说书,可能是累了,早早休息了。 将近三更,除了暗中值守的护卫,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太子突然披头散发从房间里奔出来,叫道:“来人,快来人。” 总管樊大人吓得从外面客房慌忙跑到跟前躬身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阿落呢?快快看阿落哪里去了。” 樊大人冲进卧室。物落一直和太子一个房间,虽是两张床,两张床挨得很近。 他急忙查看,屋内完全没有一点乱象,不像有歹人进去将物落掳走的样子。他的薄被是轻轻掀起一角,不像是很着急。 不过物落的衣衫还在,看样子他是穿着中衣出了门。 本来一个伴读突然不见了,大家不必惊慌,保护好太子,冷静处理就可以。 可是此时太子身边的人看着衣衫不整的弘舒,一下也慌的乱了方寸,简直比丢了太子还慌张。 因为太子已经在房间里发怒,气急时的样子简直要杀人。 侍卫队伍中的欧阳台大人赶忙将消息传送给梅花阁的侍卫。物落在梅花阁的身份欧阳台大人是知道的。看着太子的样子,他几乎吓出了冷汗。只怕秣历大人和茶雅大人也不会如此着急。 没有人看到物落是怎么出去的,没有人知道物落去了哪里。 太子已经穿好衣服,执意要出去寻找,谁也拦不住。 “公子,方圆二十里都是我们的人,已经传令下去,全力寻找落公子。您静候佳音可好?”樊大人努力低声道。 “不可,你们那么多人还不是不知道阿落去了哪里?我必须亲自出门寻找才放心。”太子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花墙默默地看着太子,看着周边跪着一圈人,他一句话也没说。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物落怎么出去,去了哪里。 弘舒往外走的时候,花墙提醒道:“你没束发。” “来不及了,找阿落要紧。”弘舒稍稍平稳了情绪道。 “样子很奇怪,吓到外面的人。”花墙淡淡道。 弘舒脚步一滞,道:“快来人帮我束发。” 一个侍从很快过来,麻利地给他束了发。 “公子想想,晚间落少爷可与你说了什么?”花墙冷静问道。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弘舒对花墙格外耐心。略一思忖,道:“我与他在外面闲逛,与往日一样,并未见什么异常。只是他觉得困倦要早早休息。我也就睡了。不曾想我睡的那么沉。” “他可曾和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花墙又问。 弘舒又努力想,道:“他说了什么,他没说什么,让我快睡吧……” “他有什么地方你觉得奇怪吗?” “他有什么奇怪吗?”弘舒紧张道总是重复花墙的话,“我和他去街上闲逛,去戏楼听书,去了酒楼,吃了东西,喝了茶,一路行来并未见什么异常。快,快让一直跟随的欧阳先生过来。” 欧阳台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他竟没有发现。 “公子,我和周侍卫一直在一丈之内,并未发现异常。”欧阳台已经将所有的行程都仔细想了个遍,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弘舒就下了楼,出了客栈。 已经将近三更,路上早已没有行人,大街上的商铺大多也已关闭。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弘舒在大街上步履匆匆地乱窜。 茶雅大人和秣历大人早已得到了消息,他们傍晚就已经到了城内。 这正阳城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正阳城内白天繁华,人来人往。白天他们二人并未在街上闲逛。此时他们两人像个幽灵一样伏在城市上空的屋脊上,注视着太子和他的侍卫在街上乱窜。 秣历和茶雅二人真想把物落拎过来打一顿。 这个小兔崽子比太子都让人操心。 十三此时也进了城,他也蛰伏在屋脊上,看着太子带着几个侍卫步履匆匆。他也许并不知道太子弘舒这样失魂落魄在大街上一路乱窜是因为物落不见了。 太子弘舒的脚力真是不错,看来他在宫中一定有个不错的师傅。 秣历和茶雅见各路侍卫都已经在暗中保护,松懈下来。“物落能去哪里?” “被人掳走了?”茶雅凝神道,“不应该啊,要是掳走外面那么多的侍卫不可能发现不了。” “会不会是顶尖高手,宁王府的护卫掳走了物落?”秣历问道,声音都变了。 第三十二章 多了个同行 茶雅突然也紧张了。若真是宁王府高手掳走了物落,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对付他们二人。 可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就算是为了威胁他们,对一个已经死去的王爷,能有什么好处? 二人很快就到了物落下榻的客栈,他们想查看一下当时的情形。 客栈里还留有侍卫,一见是梅花阁的两位统领,一声不就放他们进去了。 屋内还是之前的样子,看着被褥,又看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看了看窗户,二人几乎可以断定,是物落自己走出房间。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夜晚自己走出房间? 如果是自己走出房间,侍卫一定知道,如果侍卫不知道的话,那么就一定有人帮了他。他们想到了花墙。 现在花墙也不见了。 所有的侍卫在整个正阳城开始搜索物落的行踪。 秣历和茶雅两人迅速出了客栈,无声无息地在四处游走。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物落。 最终十三看出了侍卫们的异常,他发现了茶雅和秣历大人,他截住他们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才得知物落不见了,花墙也不见了。 十三在暗处看到太子一行形色匆匆,所有暗中的侍卫们四处搜寻,他第一反应不是物落到底有没有危险,是着急这倒霉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四处乱窜让太子都乱了方寸。 在他的心里,他确信物落不会有事。毕竟他身边还有花墙。 十三道:“大人们都回去吧,我去找。” “大人们都没什么顾虑,只是太子那边不会容许他们回去的。你看太子着急的样子,谁说话怕也不管用。”秣历道,“他唯恐慢了一刻物落就出什么事情。” 恐怕太子也不知道这倒霉孩子的武功有多么厉害。 十三顾不了他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也许是父子连心,也许他本就有超凡的追踪能力。 很快他在一处关门的医馆房顶上看到了一处微弱的光,光晕里有两个清瘦的身影,正是花墙和物落。 十三顾不了什么,纵身下了房顶,直接掠进了房间。 原来医馆已经打烊。房间里只有花墙和物落两人。 物落感觉到有人,抬头一看,竟是十三,他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来,叫了声:“爹。”竟扑了过来。 十三脸色白了,他一把抱过物落,眼睛却盯着花墙。 因为花墙的手正捏住一个婴儿的小嘴,往嘴里滴药。那孩子无声无息,一点哭闹的声音都没有。 物落又叫了声爹,眼泪流下来,往十三怀里埋着头,道:“爹,那个孩子没救了,他是镜子姐姐的孩子。” 十三心头一凛。这个小小的孩子看上去出生没多少天,竟是李仁和郡主素好的孩子。怪不得物落不顾一切溜出来。 “有救。”花墙淡淡的声音道。躺在桌子上的孩子娇小的声音咳嗽了一下。 物落一下跑到孩子身边,喜极而泣。哭得抽抽搭搭。 十三看着眼前襁褓中的孩子,微微笑了。他没有见过物落小时候,感觉这个孩子也太小了,只比巴掌大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花墙道:“可以回去了。” “我想把孩子带走,不然我怕镜子姐姐养不活他。”物落道。 “带走?”十三有些恐慌。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懂不懂事。太子出行那么大的事情,他私自出门,还要带个孩子。“太子在外面四处寻你。所有的护卫都在找你。你师傅和义父也在外面。” “无妨,他们不会怪我。爹你快走吧,当没看到我。”物落淡定道,“爹你帮忙告诉镜子姐姐,孩子没事,我们带走了。” 说着从花墙身上扯下斗篷。将孩子轻轻包好,虽然孩子太小不好抱,被他这样一裹襁褓变大,孩子抱在他怀里刚刚好。 物落刚刚走到巷口,就遇到了侍卫,物落淡定的声音道:“回客栈。”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和他一起回到客栈。早有侍卫通知太子。 太子回到客栈门口,恰好见物落抱着个襁褓像个幽影一样飘了过来,飘上了二楼。 太子此时竟松了口气,半点没有气急的模样。一脸温和地跟着上楼,还不忘跟身边的樊总管说,“都歇息吧。没事了。” 樊总管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刚才这位太子殿下还怒目金刚,现在突然如此温和。按理他不该气咻咻地上楼质问物落小公子吗? 他哪里还敢跟随,只答了声:“是。”便让侍卫们各就各位去了。 侍卫们也没有一个多言,无声无息地散了。 远远看着的秣历和茶雅见这番情形,也不敢近前。心里是急的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他们远远看到物落抱着个襁褓,后面跟着花墙,心中有万般疑虑也无法上前。 只要物落好好的就行。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比太子还让人操心。他们此行到底是保护太子,还是看护物落真是分不清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坊间传言每一个能忍住不打孩子的爹,都是个好爹。此时物落要是在他们身边,他们不得打死他。 太子弘舒进了房间,花墙正在查看孩子情况。物落也在床边,见太子来了,忙迎上去,轻声道:“怎么不好好睡觉?” 言下尽是担心,还有几分责备,意思是你不好好睡觉,半夜起来生什么事情。好像错的不是他,而是太子。 看着穿着中衣的物落,太子弘舒竟担忧道:“外面风寒,冷不冷?” 说着竟将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一句责备和询问的话都没有。像是忘了自己刚才着急到失魂落魄。 想来他认为物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都不必多问。 “让你担忧了。”物落说着指了指床上的孩子道,“这个孩子,我们不救他,他就没命了。” 弘舒顺着他的手势,急忙上前,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极为可爱躺在襁褓里。 “竟,竟有如此可爱的小婴。”弘舒转身抓住物落,激动的有些结巴,道,“他,他如此可爱。” 物落温和地笑了,道:“你喜欢吗,我们把他留在身边吧,看着他长大。” “好,好,好。”弘舒绞着自己的手道。他也不问这孩子从何而来,物落如何得到了这孩子。 如果一个人极相信一个人,可能就不会产生矛盾,也不会抱怨争吵。哪怕是少年也是如此。 “他饿了怎么办?”花墙冷静地看着两个人道。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们两眼。 “宫中有奶娘。”弘舒倒是很淡定有主意。 “现在你们在正阳城,此行必须去南境,从南境回来京城要两月有余。他病了有我可以,饿了怎么办?”花墙的语气温和了。 “这有何难,这里离京城不足二百里,飞鸽传书让宫中的奶娘来两个。”此事在弘舒眼里根本不是事。 物落挠了挠头,道:“一个就可以。” “好,那就一个。”弘舒倒是言听计从,迅速拟了信。 物落道:“皇上可会愿意?” “母后定会同意。她会安排。我说了若是没有宫中奶娘,我便在正阳城找一个,他们担心不安全,定会权宜之下迅速送奶娘过来。” 也是,关键时候这个太子一点都不糊涂,像个机灵鬼。对付自己的皇帝父母真是有一套。可就是对上物落的时候,完全失智。 第三十三章 奶娘 奶娘竟是自己骑着马过来了。 物落和太子本来是在门口张望,看到这个情形忍不住将太子往自己的身后护了护。 侍卫们眼见这情形,心中明白为何太子如此信任物落,为何对他如此偏爱。 弘舒却不在意,轻声对物落道:“这是宫中的奶娘金禾夫人。我认得她,你不必担心。” “会不会是易了容来糊弄你?”物落道。 “那到不会,他们哪里找到奶。水好,还会武功能自己骑快马的奶娘?金禾夫人的夫君曾经是边疆的将士,后他夫君因病去世,她就进宫做了奶娘。好像是我娘喜欢她。” 物落挠了挠头,在大历的皇宫,奶娘能被封为夫人的,肯定不差。只要不是易了容的骗子,他就放心了。 果然这奶娘还真有点不俗。身手很是利落,翻身下马,取了包袱。 樊总管亲自上前迎接,道:“夫人辛苦了。” 接过包袱又道:“夫人快请进。” 太子弘舒也上前,金禾夫人也略略施礼道:“公子。” “我娘可还好?”弘舒问道。 “夫人她很好,时时惦念公子。”抬眼看了看物落。 物落忙施礼道:“夫人辛苦了。” 金禾夫人回了礼,道:“快带我进去吧。” 这个金禾夫人在物落看来还算满意。举止言谈都有分寸。 金禾夫人在给小婴儿喂奶的时候,禁止旁人在身边,只留一两个女侍。孩子睡觉时,她也禁止太子和物落动手动脚动他。 一路南下就又增加了不少温和气息。连护卫们心里都温柔了不少。 也许是大历这么多年来,最有意思,最其乐融融的一次太子出行。 一行人每天走的不是很快,一切按照原有的计划行进的刚刚好。按时到达原定的投宿地方,按时休整。 所有人都感觉轻松,秣历和茶雅也感觉无比轻松愉悦。最轻松的当然是总管樊大人。 太子和他的伴读再没有绕道去探访或是逗留的心思,两人的心思不少都用在了孩子身上。 二人时时在婴儿身边看护。花墙也时时关注这个婴儿,怕他生病。 连身边同行的侍卫有时候都能有幸抱抱这位宝贝婴儿。 花墙还给他取了个应景的名字,叫南游。 既是花墙神医取了名字,太子立刻认可。和物落私下道:“南游好,在南行路上见到的宝贝,长大要像游龙一般。我们定要好好教导他。” 物落笑道:“日后你娶了太子妃,再生个小郡主,可以嫁给南游。” 弘舒突然沉默不语,红了脸。半晌道:“我,我们已经有南游了。” “你喜欢小孩,可以让你的太子妃多要几个。”二人趴在南游的小摇篮边上闲聊。 “已经有南游了。”弘舒又强调了一次。 “上次不是听闻皇后娘娘在物色你的太子妃了吗?此次南游回去该定下来了吧。”物落随口道。 弘舒突然不说话了。 南游小嘴巴里突然溢出奶来,物落吓了一跳,以为孩子病了,立刻起身准备叫花墙。 弘舒淡定道,“用帕子拭一下,该是吃多了。” “不妨事吗?” “不妨事。”弘舒耐心地给南游拭去溢出来的奶。 双眉微蹙,动作轻柔,物落从未见过弘舒如此过专注耐心,一时间看呆了。 “你为何懂得这些?”物落问道。 “宫中有小婴儿,我的奶娘曾经带我看望过,教我如何照看,如何喂食,如何抱她们。” “都是小皇子和小公主吗?” “不是。有些女官和嬷嬷们会被允许养幼儿。幼时我常随奶娘去探望她们。” 物落点点头。“你尤其喜欢孩子吗?” 弘舒想了想,道:“我幼时就喜欢孩子,喜欢照顾他们。” 物落笑了起来。 “为何笑?”弘舒脸红了。 “你若是能做个奶娘就好了。”物落一脸认真,却憋不住笑。 弘舒推了推他,自己也笑了。 想起那日傍晚时分,物落和太子弘舒从茶馆出来,他突然看到了郡主素好的侍女小红从一家药铺里出来,看上去愁容满面。小红的身后跟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 物落心里知道郡主素好一定在附近。 因为不知道郡主素好是否需要保密行踪,所以他没有叫住小红。 恰巧他们回客栈的路上,他又遇见了小红,小红远远地看到了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 物落记下了地址。待入夜以后,听着弘舒已经睡着,他来不及换衣服,便从窗户溜出了房间。 期间花墙在后窗下接应了他。 和花墙说好之后,他先离去。知道弘舒会醒,留下花墙应付太子。然后趁机再去找他。 物落移步换影,很快找到了小红指的那处宅子,到了以后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郡主素好形容憔悴,面色在灯光下显得尤为惨白,正坐在床边低低哭泣。 “镜子姐姐。”物落是从院墙翻进了院子,他这一声叫,吓的素好一机灵。见到是他,突然失声痛哭。 物落上前扶住她,“何事如此伤感。” 小红扯了扯物落衣袖,指了指床上的孩子。 物落这才发现孩子双目紧闭,小脸蜡黄。 他忙将素好扶正,查看孩子情况。才觉孩子气息微弱,几乎没有生机。 “这孩子怎么了?”物落失声问道。 “暖儿病了,大夫说不行了……”素好几乎要哭晕在床边。 物落强作镇定道:“姐姐别急,花墙马上就到,他一定有办法。”话语间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个孩子是李仁的孩子,他想起李仁来,更想落泪。 幸亏花墙很快就找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了孩子,慌慌张张抱起来就走,他要找家医馆,最好是正阳城最大的医馆。 那里有最好的药材,最好他需要的都有。 物落赶紧安慰素好,让她在家等他们的消息。 素好相信物落,知道花墙的医术,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没有跟随。甚至心里松了口气,也许她的暖儿有救了。 一番折腾,花墙果然将乳名叫暖儿的小婴儿救活了。 正在忙碌的时候,十三就赶过来。 因为担心将孩子留给郡主会再生病,所以物落决定将孩子带在身边,有花墙在,暖儿总是要安全的多。 郡主素好虽然不舍,想到自己的儿子差点没命,也不敢强留,只好远远看着孩子被他们带走。 物落许诺,一定将她和李仁的孩子照顾好。到时候想个办法交还给她。 那晚他所经历的一切,见到小红,找到郡主素好,包括这个叫暖儿的小婴儿的身世,物落自然无法和太子弘舒说。 只说匆忙之间听到有人哭泣,出门查看才知道有个病婴被人遗弃在街边。那个哭泣之人定是婴儿的父母心中不忍才将他抛弃云云。 这个不怎么自洽的理由对与一个对他深信不疑的弘舒来说足够了。 别人疑惑不疑惑吃不吃就完全不要紧。 秣历和茶雅知道了物落竟将一个小婴儿带在身边,两人面面相觑,这个孩子是不是被他们宠坏了?竟能带着个孩子陪太子南游。 太子弘舒不但没有怪罪的意思,还对婴儿宠爱不已。 不得不说,大人们无法理解这两个少年的荒唐做法。 茶雅多少有些担忧,他的担忧超出了关于安全的担忧。他拍了拍秣历的手,当时他们将物落留在身边的心情他知道。 这两个少年将一个小幼婴留在身边到底是何心情? 只希望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第三十四章 南境 一路向南,按照之前宫中规定好的路线也算是太平。 每到重镇和繁华富庶之地都要稍作逗留。为的是让太子对照舆图切身感受到大历的大好河山和要塞重镇。 对于弘舒和物落来说,他们一路见识了不少异地风物民情。经过山林江河,一行人在繁华城镇和荒野茅店都住过,对行路难也有体察。 他们也许对生之艰难还体未察,因为小南游在身边,体察到了少有的温情。 物落和太子两人一改刚刚出游时的活跃跳脱,潇洒随性,沉着稳定了不少。努力将宫中规定出游的所有事项都完成,闲逛的时间不多。 多的是陪着南游,看着南游一天天活泼可爱。有时时间充裕,弘舒也会抱着南游和物落一起出门在集镇上逛闲。 两个神骏的公子抱着个两个月大的小幼儿在街上逛,颇引人注目。终于一日在一位大婶的热情攀谈中有了烦恼。 傍晚时分,江南的河边清秀干净,太阳在远远的山中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 绿荫如画,碧水如玉。 弘舒和物落终于开了美景的窍。他们抱着小南游在河边看着江南安宁和秀美,四处指指点点,还不时和啥也不懂的南游说话。 他们遇到了一位热情的大婶。 “两位公子,这娃生得好生端庄。是你们的弟弟还是晚辈?” 物落愣了一下道:“是晚辈。” “可不能是你们的孩子吧?二位公子还那么小。”大婶含笑道。 “是,姐姐家的孩子。”还是物落在答。他说的也不算错。郡主素好在他眼里永远是镜子姐姐。 从河边回来,弘舒就陷入了少有的沉默。 “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物落问道。 “南游,叫我们什么合适呢?” “叔叔?舅舅?”物落征求他的意思。 弘舒没有说话,他一般不会反对物落,看来是对于叔叔和舅舅这个称呼不满意。 “若是叫义父或父亲,年龄相差的太小了吧?” 弘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路上皇城司的人负责联络,各地府衙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唯恐在自己的地界出了纰漏,个个加强安保,所以一路也算太平。 刚到南境的那天,天下着小雨,因为到的有点晚,四处都水亮亮,光影琉璃煞是静谧瑰丽。 他们要在此处小镇上修整数日,然后就可以启程回平京。 南境是边陲小城,不同于大历北境的小城镇,更加的湿润温和。人似乎也更温润。 街上的物品丰盛,更多了不同的风致。 南境也算是大历的边城,为何选择在看起来危险的边城休整,并不是南境的边境没有邻国,也不是邻国巫国和大昊国没有攻击性。 也不是南境的守军比北境更强,将帅更勇猛。 南境自然也没有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有山不险有水不汹,周边沃野百里,富饶多产。 他们还能选择在南境停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南境历来太平。南境城的守备也历来清明,南境城的官府也素来受南境人爱戴。 为何如此,大历一直有个传说,南境通着神祗,南境山上住着神明。 而南境却有着残忍的名字,坟场。 只要有人发动战争入侵攻打南境,无论胜败,不出十日必是死伤无数,直至离开南境。 因为死人无数,被称为南境被称作南境坟场。 而出了南境对外征战的队伍,永远无法回到南境。据说必须绕过方圆百里的南境土地,才能保全队伍的安全。 南境成了神境,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个传说据说已经有了近百年。 据说南境也平静了近百年。 还有传说,只要觊觎南境的军队,经过南境周边的山林,就再也看不到前面的路。总被大雾封住,只有回头离去才能豁然开朗。 当然大历的南境的屯兵不少,南境的平安也不能只靠着传说来维持。 这个真假难辨的传说给十三极大的触动。别人可能心怀敬畏,也可能深信不疑。但是对他来说,他相信这个传说一定有些东西是真实的,有些地方一定有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 说不定有着从九重天清醒降落的人。不然他们不会有这样的神力。 若是像他一样被抹去记忆扔进人间,最终只能成为神力过人的人,不能是个改变运势的神灵。 他想在这个地方探一探究竟。 现在他能够看穿迷障,所以探个究竟还是可行的。 在南境安顿下来休整,侍卫们被分批分班,轮番休息。 在无人的夜晚,十三打算出门转转。看看南境这个富庶地方的风物,如果可以的话,他打算找个地方喝一杯。最终的目的是能发现异常之处。 走在寂寥的街头,突然感觉内心有一丝怅惘,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似乎又什么也没想起,总之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这样的地方他是不是来过?他是不是在他没有坠落的时候,有曾经熟识的人陪伴他左右? 这个神秘的地方是不是真能勾起他的往事? 看着灯火人家,他生出无端的惆怅来。 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微微的细雨在灯光下显得密密匝匝纷纷扬扬,似乎是雪霰一般。走了不远,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似乎是平京的酒香。他不自觉地进了酒楼。 刚刚找了僻静的桌子坐下,就听见二楼传来口齿并不流利的争论。争论的人明显是喝高了。 “你以为小小酒楼住着神仙妖魔,要什么有什么?黄封酒是皇宫的大人们才有的喝,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那么金贵的酒,有花露白就不错了。” “三哥的话就小看我们南境了,大历南境什么没有?什么奇人异事没有?住着神仙的地方也不缺。” “听说那住着神仙鬼怪的地方三十年开一次山门,有人就进去过。” “谁进去过?” “我一个远房的亲戚就进去过。听说进去过的人都成仙了,都有神气。能长生不老……” “你哪个舅姥爷家的远房表叔……” 楼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笑声。 虽然只是酒醉人的胡诌,十三动了心,他多少有些相信楼上数人的传言。 可是去哪里找呢?那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 酒楼的酒保笑了笑,告诉他那些话不能当真。老板很显然也不太知道这些地方。 在大街上转悠了半天的十三百无聊赖,他觉得回去客栈睡觉还不如在街上转悠。走累了,一个人在一家昏聩的小茶馆里坐下,雨不大,他想在外面多呆会。 远远在雪霰一般的细雨里,他看到一个老人。老人普普通通,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怀疑他什么。看上去他是到南境城里采买了生活用具。 老人很老,老的看不出年龄。这样的雨天,这样的老人在这个时辰出门多少有些异常。在老人转头的一瞬间,掩饰在破帽下面的眼睛却说不出的清澈。 十三心里一动,看着老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老人不是普通的凡人。 老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一般,四目相对老人迅速移开了眼神,转身便走。 十三不想错过他,起身出来,不曾想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 这种突然的消失更有问题。在他挥袖的一瞬间,老人飞速离去的身影出现了。这么老的人,动作如此迅速。不知道为何,他此时能随意自如地破除迷障,能看到迷障之外的人形。 老人很快发现十三冲破了迷障跟了过来,他反而慢了下来,似乎有意想指引着十三。 第三十五章 无境山 十三似乎是被什么绊了了一下,一切就像是过了道门槛,门槛里面的情境立刻就不同了。 前面的老人似乎不想和他攀谈,只顾走自己的路。 路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面潦草地写着:无境山。 无境山,应该是南境的无境山。十三暗自思忖。因为目不暇接,老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明明刚才在南境的时候还是夜晚,细雨如丝,这里的太阳却还在天空照着,十三感觉老人带着他越走越远,越远越开阔。 也许一切不过是在南境边陲小城的另一边,凡间世人无法看到和感知到的另一番风景。 也或许他们步子太快走的太远,走到了还没有天黑的地方。 渐渐的眼前不远处碧水林花,鸡犬相闻,村中人影往来,原野田畴肥沃,不远处田里劳作人畜不慌不忙,这里的光景如同他见过普通江南的景象。 十三进了村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开了天眼。 因为他突然能看明白村中人的身份。虽然他们的衣衫一律布衣清简。他们隐匿的魂魄骗不了他。 他们没有一个是普通的凡人,可他们又似乎没有一个不是凡人。 也许只有普普通通的人才会生出装神弄鬼的心思。而这些真正有神力的人如此普通,如此努力。外人看来他们就人间最低的山野乡民。连他们的身形都低了下去。 他们努力做的像山外人间的普通人,努力地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似乎也在努力处理好邻里的关系。 不管自己是妖是魔还是仙或神。 十三默默地走在村里,村里偶尔有人见到他,都是善意谦和的眼神。村里的小路,篱笆,菜畦,开着的花,飞来飞去的蜂蝶,安静又繁华。 顺着长长的路慢慢往前走,傍晚的阳光从枝叶中洒下来,他心中有一丝愉悦。 这些流连无境山不去的人是不是也如此喜悦? 拐上一条小路,路上一个老人家清贫,羸弱,却是个九霄之地的上神。他一眼就看出来老人家在九霄之上的功业。 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在老人的身边看着老人给菜畦浇水。上前故意把水弄泼。还大声嚷嚷,让他给些钱。 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不过是个魅惑的小妖。不知何故也能到达此境。难道神灵组成的人间需要这样的小妖来作乱,便可更像是人间? 十三上前将小妖驱赶开,上前安慰道,“老人家你是上神,位在九霄,为何要受如此委屈?” “这里所有的人,做人做的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神阶。”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您是故意的吗?” “做人做的久了就习惯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也盼望着能像人一样自然死去。”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大人能看出此处众人的身份神阶,在九霄也该是位君上大人吧。” 说着老人并不等着他作答,缓缓转身离去。 会是真的忘了身份和神力吗? 也许这位老人太珍惜在这里扮演人的身份,太想做个真正的人。他故意忘记了自己的神位。 他想告诉老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九霄之人。更不知道什么是君上。 此时他想问问这一切,可是没有追过去。他不想打扰老人。 这里的一切都很平静,可毕竟不是真正的人间,在十三看来,总是少了点自然的清明透亮。 到处多少有些过于通透的木然和平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可是这里的生灵,也许不会有他这样的机会,坠落到真正的人间,在人间稀里糊涂生活。 他们只能在这样的南境山上,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异象,模仿人间的样子,规规矩矩,不越雷池一步地生活。 不然他们会遭天谴。 转过菜畦,过了一户人家,他远远看到一个妇人,粗布衣衫,月白色的头巾,臂弯一篮子野菜,身边跟着一只灵巧的小狗。 十三心中一动,似乎见过这个女子,又似乎从来没见过。 他有些嗫嚅地上前,“请问,能讨杯水吗?” 女子似乎吓了一跳,迅速恢复了正常,点头道:“随我来吧。” 过了一处花墙,看见一处不大的小院落。 院内干净清雅,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花开的热热闹闹。 看到这个女子,十三突然看不出她的身份。这在神阶的惯例来看,这个女子要么是人,要么她就是阶位极高的九霄之神。 墙外绿荫婆娑,院内清净雅致,房间内看上去凉爽安逸。 在这样的地方,这位看不出年纪的女子是凡间的人似乎是不可能了。那她就只能是九霄的神。 九霄神宗若是他看不出阶位,这位女子一定比他高。 女子麻利地取出茶壶,在外面的石台子上给十三倒了茶。 十三端起一饮而尽。问道:“请问这位姐姐尊姓芳名?” “我叫小兰。”说着将从田中挖回来的野菜拢到面前准备挑选。 而她家的狗虎视眈眈地看着十三。两眼似乎发着幽绿的光。 什么样的狗眼睛会有幽绿的光?十三努力地想,似乎见过眼睛发着幽绿光的狗,到底在何处呢? 叫小兰的女子无声,神情平淡,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十三只好告辞出来。不知道为何,他不想打扰他们。 走着走着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怅然,为何总是怅然?回头看时,他突然明白,原来这里的每一处院落都只住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神明。 他们原来依然是孤独的,因为他们太过谦和,太过明白,魂魄深处太多的强大。所以在这样澄明的地方,他们自己养了小妖。贪婪,不懂边界的小妖,恣肆妄为和无端纠缠让他们觉得生活有一丝繁复的真实和欢喜? 远处有山,山脚下有炊烟升起。也许这里和外面的南境一样,四季三餐,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吧。 但毕竟这里是虚境,纵然养了小妖似乎也并没有人间那么复杂自然。 当他准备离开无境山的时候,似乎有一个孩子冲出来叫他:“君上。” 很快那个孩子的声音就淹没在了鸡鸣狗叫声中。 想来那个孩子已经意思到自己暴露了神阶,突然隐去了吧。 十三微笑着转头,阳光真好,四野苍翠,山色空蒙。 他还有什么要纠结呢。 看着不息放弃故土,选择在这里苟且的同类们,他为何还要纠结何时离去,从何而来? 好好活着,珍惜此次人间之行。懵懵懂懂也是美好。 他突然微笑,神采飞扬。忘了追来此境的目的。 第三十六章 失踪 秣历大人失踪了。 十三刚刚从外面回来,刚刚喝了茶,茶杯还没放下,梅花阁的兄弟就慌慌张张来报信。 在这不大不小的边陲南境城,到处是京城来的人,全境都有皇城司和梅花阁的暗卫,秣历大人竟失踪了。 毕竟此处也是南境的边陲集镇。大巫国和大历国最大的互市集镇,还夹杂着大昊国的商人,有着大历,巫国和大昊多重的民风特色。 以秣历大人的警觉和武功,加上身边还有个茶雅大人,想要将他劫持,简直比登天还难。 劫持不可能,可是秣历大人不见了,走丢了? 十三看到茶雅大人惨白的脸和慌张的神色,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弄的十三又想起李仁。现在李仁不在了,不然李仁一定能凭借他敏锐的嗅觉,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追踪到秣历大人。 刚刚好花墙冷漠无情地传来讯息:“此处不远有一家最大的青楼,叫燕归楼,秣历大人应该在那里。” 十三看着茶雅大人的脸色,他真想找到花墙把花墙打一顿,让他闭嘴。 茶雅大人说话了,“好,走。” 十三只好紧紧跟上。其他人只能在暗处跟随。 南境到底不比别处,因为什么人都有,尊贵的,富贵的,神通的,普通的都不会引人注目。带刀的骑马的,好看的奇异的好像也没人多看一眼。 燕归楼果然是个气派的地方,乍一看不像青楼,倒是像个会馆。没有半点轻浮胭脂气,门楼端庄大气,竟挂着惠风和畅的匾额。燕归楼三个字气韵沉稳,嵌在左上角的翘檐下。 茶雅带着十三直接进了燕归楼。燕归楼的里面比外面还要气派。 堪比平京最大的蕊香楼。不同的是这里更有南境风情。 楼上的姑娘们不露不透却不失妖冶,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无处不透露着魅惑。 楼梯栏杆都雕着特别的花纹,粗大的柱子上贴着蓝色的孔雀翎,进了门就闻到一股摄人魂魄的异香。 若是秣历大人在这种异香中迷失了,也是有情可原。 十三见茶雅脸色铁青,他手若利爪扼住老鸨的手腕。一路拎着她上楼。 不知道茶雅大人是如何在一众婆娘中准确地抓到了老鸨。这也是个不错的能耐,看的十三一激灵。 梅花阁的能力向来不少,最能提纲挈领。 这样豪华的青楼,老鸨的手段一定不容小觑。可是在茶雅手上,老鸨怕是半个人都已经麻木了,连说话都颤抖不利落。 此番老鸨被挟持的景象,姑娘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惊慌。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群人。 这番景象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青楼。 还有更甚的,护院的装束像侠客,出招的方式大义凛然。弄的十三犹疑了一下才拔剑。 楼上的一群姑娘们中间也有护院。男女护院们个个身手不凡。 燕归楼看来真有钱,养的起这么好的护院。 茶雅眼睛也不眨一下,提溜着老鸨一路上来,有剑砍过来,他毫不犹豫就用老鸨挡过去。 十三紧紧护住茶雅,出剑如风,落剑如鼎。这里的护院武功绝好,可不是他对手。 茶雅道:“让他们退下。” “都退下。”老鸨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们在老鸨的指引下果然很快找到了秣历。 眼前的情形又让十三震惊不已。梅花阁的能力真是层出不穷。 房间里秣历大人的衣衫被扯的乱七八糟,几乎是七零八落。茶雅大人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地上,鬓发散乱,神情颓靡,有几分失魂落魄的不知如何是好。 千军万马都不能让秣历大人颓靡,此番七零八落的光景他是如何做到的? 果然是自己最疼爱的人,就算是在青楼,茶雅大人也生不起气来。 他抬手将老鸨拍晕。此时他只怕是见一个想杀一个。 飞身上前护住秣历,慌慌张张为他整理衣衫。似乎唯恐怕别人看见他的狼狈。 秣历大人竟一把抱住茶雅大人,像是孩童见到了家人一般,无声抽泣,看上去既委屈又伤心欲绝。 十三堵在门口,探头看着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看上去像是秣历大人第一次被侵犯一般狼狈痛苦。 不远处的梳妆台前,一个俊丽的女子正淡然坐着,从硕大的铜镜中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燕归楼的姑娘到底不是平京的姑娘,有着奇怪的平静和冷淡。 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是青楼的姑娘。 茶雅轻声对秣历道:“我们走。”声音说不出的轻柔和疼爱。 秣历指着眼前的女子,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滚下泪来。 十三怕老鸨生事,将她一把推进方才那位女子的房间,反手将门扣上。 燕归楼的楼梯上就出现奇特的一幕,一个衣衫飘逸,神情俊朗的人,连扶带抱从楼上将另一位衣衫不整步履不稳的公子弄下楼来。 后面还跟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公子,腰上带着佩剑。 楼上楼下都是沉默不语也没有什么反应的人。这里真的有客人吗? 客人们如此淡定,一定是被燕归楼的姑娘们保护的很好。 很快他们回到客栈。茶雅脸色有些舒缓,满眼都是关切。 他似乎现在就关心眼前的人是不是受伤,完全不在意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是我姨娘家的表妹。”秣历垂首道。他说的她应该是燕归楼房间里的姑娘。 “你……”茶雅这一句你,可有不少话要问。 “我什么也没做,是她扯了我的衣衫。”秣历还在伤感中。 茶雅明显松了口气。“你如何得知他是你的表妹?” “昨日我下楼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便签,便签上写着我姑妈家表妹的生辰八字和父母兄妹的名讳,还夹杂一张族人的族徽。所以我来不及告诉你,才单独前去。” 那个时候茶雅刚好去了太子弘舒和物落的住处,闲聊了一会,看了看留在身边的幼儿南游,似乎耽搁了一会。 十三进门的时候,发现茶雅抱着秣历,便又退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他是懂的 “你当日离乡也不过是襁褓小儿。关于你表妹,其他人的生辰,名讳,族徽的事情你如何知道真假?”茶雅有些着急道。 “流金大人已然代你罹难去世,是谁还知道你的身份?是谁还一直想拖你下水?”茶雅大人轻声在秣历耳边道。 秣历怔了一下。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他但凡想一下也知道危险,当时为何突然前往?真是鬼迷心窍。 “现如今的大昊新帝,是你的亲弟弟。他唯一忌惮的人就是你,据我所知其他族亲他都庇佑的不错,怎么会让你家族的亲表妹沦落到此处?你为何如此失态前往?” 只要秣历大人有事,茶雅的话似乎就特别多。 秣历敲了敲自己的头,自己失智的原因自己都不明白。难道是太在意了?太想见到自己的亲族和血亲关系的亲人吗? “她的后颈上印有族印。”秣历苦笑道。 “你如何得知?” “我看了,我什么都没做。”秣历有些慌乱。眼睛却清澈,没有说谎。 “我知道。你可说了什么?”茶雅柔声道。每次看到秣历在他面前慌乱表白的时候,他都有些心碎的感觉。太心疼了。 “我什么也没说,任由她拉扯。只说自己误入此处,腿抽筋了。” 茶雅大人一时语噎,去青楼腿抽筋,也只有自己的秣历大人能编得出来。被拉扯到衣衫不整也坐着像个木头,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再有什么事情定要和我商量。万万不要乱了方寸,流金大人已经死了,他不能白白送死,你不可添乱。” 茶雅大人的语气轻柔,听上去却极严厉。 吓得秣历大人将赶忙低头脸放在他的肩上,只敢说道:“是,我都听你的。” “若是你真的想见见他们,日后南巡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寻个机会请了皇上的谕旨前往大昊,那时候你好好见见他们。” 秣历突然落下泪来。他到底是惦记着亲情的。 此处与巫国接壤,也和大昊国接壤。就算他离国时年幼,毕竟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大昊国的大皇子,也许他没有什么皇子的概念,可是亲情在他内心深处到底有些期待。 茶雅是懂他的。这一刻他无比脆弱和伤感。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茶雅的背上。人的脆弱有时候是因为被懂得,被疼爱。 果然,很快秣历大人又收到了信,信上约他见面。信封中夹了一节指头。 秣历早已经恢复了冷静。这一次他带上了茶雅大人,也带上了十三。出门之前,他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剑,暗器,各种药,包括毒药火药。 南境城内的有不少小山包。过了城中心,翻过了两小座山包,他们在一处小筑内竟然见到了宁王。 宁王依然儒雅,风度翩翩。 只是他之前的锦衣官服已经换成了一袭白衣,更显飘逸。 宁王正在亭中与人对弈,看到秣历一行三人,露出了笑脸。 秣历三人立在亭子外面,没有靠近的意思。 秣历淡淡道:“阁下是何人,信中指节是谁的?” 宁王显然料到了秣历会如此说,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那节指头是昨晚那个不懂事的姑娘的,她作为大昊国的姑娘,竟然没有伺候好大昊国的大皇子。该死。” 这么快这个儒雅的人言辞就开始粗俗又刻薄不堪。 十三按住剑,在亭子的外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在我大历国要遵守大历的国法。阁下随意伤人,草菅人命,是死罪。” “我不与你呈口舌之利。我找阁下来是商讨大事。”说话间对弈的人已经退了出去。亭子的外围突然围拢了不少人。 确切地说是七人。 亭子外面稍远的地方隐藏着更多的人。很难想象现在的宁王还有那么多的帮手。 十三看了看茶雅,茶雅点点头。 “你是大昊国的大皇子,我想和你结盟。”宁王祺瑞淡淡道。看上去他很直接,不想浪费时间。 秣历笑了,道:“谁都知道大昊国的大皇子在平京被人追杀而死。你在这里大放厥词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边陲小城,你毫无庇佑。若不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你会很难收场。”宁王悠然道。 他竟然还有这样的自信。 能让秣历大人很难收场,那还真得有不少人在这里。 “你且说来听听。”秣历道。 “第一步你回大昊,我会暗中让你见过自己的舅舅和一些老臣。慢慢取得信任,可用武力夺取皇城司统领之印,取新皇而代之。我会尽力帮你。” “你想得到什么?”秣历看不出一丝表情。 “借兵攻打大历。” “然后呢?” “那就是我的事了。” “阁下不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吗,想你也是做过边疆统帅之人,竟如此信口开河。家国边疆讲究的国泰民安,我一介武夫尚且懂得,阁下为何不懂?”秣历说话间人随剑起,刺向眼前的宁王。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跟我讲道理。幼稚。”宁王缓缓道。 秣历的眼前忽然间却一片虚空,空无一物,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宁王的声音传过来。 就像刚才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也怨不得宁王祺瑞能信口开河,他确实拥有一个不错的帮手。 十三大叫一声,“走。”袖中暗器射出。只听有铎铎的声音,有人用剑挡住暗器。 秣历看不出来眼前是幻象和迷障。但声音还能听到。 连茶雅大人也看不出来。可是十三在李仁走了之后,他似乎是增加了功力,他对迷障一眼就能识别。 从眼前的迷障可以看出来宁王的嚣张是有底气的。毕竟能将迷障设置如此天衣无缝的人,连茶雅大人也看不出来的,在大历不多见。 只怕在整个凡间也不多见。 十三都保不准自己能不能设出这么好的迷障。 但是宁王有些过分自信了,他不知道梅花阁的劈柴人也不好对付。这种不好对付出乎他的想象。 他们想利用迷障偷袭的计划落空了。 梅花阁的劈柴人十三破了迷障,将他们袭击的对象带离了危险。 茶雅和秣历吃惊之下急速后退,不曾想后面站着七个人,黑衣黑衫,刀剑出鞘正等着他们。 猝不及防间,茶雅长剑出鞘,秣历袖中的暗器发出,铎铎的声音响起,几人混战在一起。 这七个人是宁王在边疆做主帅时七位部将的后人。 他们的武功招数皆有他身边最神秘的最出色的护卫雁沉亲手调教。 七人本就人数优势,出手之间异常诡谲凌厉。招式和路数简直超出人间的想象,让茶雅和秣历一时间很难接受。 直到秣历的肩头被剑划破,茶雅冷静下来,道:“不要看剑招,用内力破他们。” 这七名武士不过十几岁最多二十来岁的年纪,他们在内力上肯定不如茶雅和秣历。 所有的对抗都是保命,杀敌,用自己受到的最小伤害获取最大伤害别人。一旦把保命去掉舍生忘死,战场的对抗就会不同。 显然秣历和茶雅将自身置之度外了,他们目标只在制服对方。 眼前的局势很快扭转,但是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因为他们人多,太过诡谲,更重要的是他们七人和他们二人的一样,都不怕死,都只为伤敌。 这是最残忍的打法。 他们都中了不下十处剑伤,茶雅不想让秣历受更多的伤,他只好发出了信号。这是梅花阁特有的信号。 第三十八章 雁沉 第三十一章雁沉 看着秣历和茶雅大人后退,十三欺身而上。 这是迷障,但是难不倒他,他透过眼前的屏障,里面看的真切。 不远处一个人黑衣黑衫,动作快如魅影,形容清冽冷静。这个黑衣人就是雁沉。 两人双剑相交之时,十三的脑中竟灵光一闪。他似乎见过这个人。 对方见到他似乎也有一丝异常,剑招迟疑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又过了几招,十三脑海中总有灵光闪过,闪现那些莫名其妙的场景。 战场上死伤无数,鲜血,叫喊声,亮银色的战袍,长枪,呼啸的狂风…… 他只好闭上眼睛,用力拍出一掌。 趁着十三愣神之时,雁沉刺来一剑,正中十三的肩上。 看得出来,雁沉这一招没有尽力。 十三看着自己的血从肩甲流出来,颜色与常人并无不同。暗暗松了口气,自己与人还有相同之处。 见雁沉被击了一掌,嘴角渗出血来。宁王祺瑞拔剑而起,人如飞鹏,向十三刺来。 十三和雁沉这一仗打的稀里糊涂,两个人看上去都神志不清。可是对阵不是雁沉的时候,十三就没有那么昏聩,他招如闪电,人如魅影,剑力能开山。 果然知道宁王当年为何可以做镇北边军的三军统帅,他的武功和力道简直可以与十三抗衡。 真是难为他年纪轻轻就赋闲在家,囿居于京城,这样的武功带上兵马谁人不怕。也难怪现在的皇上忌惮他。 宁王剑气沉稳,力能开山,但也绝不是十三的对手。 雁沉远远的声音道:“走吧,官府的人来了。” 他似乎气血上涌,溢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状态也懈怠了不少。 远处传来马蹄声,这是南境特有的铁蹄声。 刚才茶雅在被宁王七个武士围攻的时候,他发出了信号。 周边都是梅花阁的人,他们很快通知了官府。 边境南境府衙的捕快可不是大历内地的捕快那么迟疑,他们的作风简直堪比关外的将士,个个来去如风,骁勇异常,对敌从来不顾生死。 他们的装备也与戍边将士们装备相类似。最好的弩箭,最好的军刀,最好的马,最好的大历男儿。 南境的平安一半是传说,一半是南境的守备将士和官府的捕快打下的太平。 在这里,宁王可不愿意惹官府的人。他更不会给驻防的边军惹麻烦,也许是因为他曾经是镇守边关的主帅,所以无论是哪里的边军,他都爱惜,视为同袍那般爱惜。 他对大历将士和大历国土的热爱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很快他们一行人撤退离去。 秣历和十三都受了伤,茶雅也受了轻伤。他们也很快撤回客栈。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职责范围。 总管樊大人知道了他们受伤的事,下令所有人戒备。 三人没有将宁王说出来,毕竟宁王已经死了。只说有歹人,武功绝高。 他们不说武功绝高,樊大人也知道,能让梅花阁最强的三大高手共同对敌还受伤的人,一定武功绝高。 回到住处,花墙被暗中找来给他们疗伤,花墙吓了一跳。很快给十三上了金疮药。 他从来没有见过十三受伤,他怕他受伤后如李仁那样很快离去。 看来他多虑了。十三并没有变虚弱,也没有恍惚。 花墙略略放心,不敢久留。他惦记物落,怕武功绝高之人对物落不利。 看出他的担心,十三道:“我自觉无事,神志清明,你不用担心。回去别告诉物落,他会担心。” 花墙点点头,脸色放松了些,“感觉不好迅速叫我过来。” “物落,还好吗?” “少爷很好,和弘舒在一起研习功课,查探南境舆图风情,一刻也不闲着。” “让他们别累着。”十三有些心疼。毕竟太子和物落还都是孩子。 花墙点点头,迅速离去。 秣历和茶雅来看十三,虽然他们都受了伤,没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好些了吗?”秣历非常担忧十三的状况。 “受了剑伤,花墙来过了,不妨事。”十三道。 他们的伤不是不妨事,是此时境况他们无法休养。遇险他们还能拼命再战。 “那个黑衣人应该是宁王身边最神秘的那位高手,恐怕也只有你能与他抗衡了。”茶雅道,“想不到宁王身边还有其他高手,围攻我们的七人,武功诡谲,我与秣历大人与他们对阵捉襟见肘。” “应该是那位神秘黑衣人调教出来的弟子,招式和内力都异于常人。”十三点头道。 黑衣人雁沉也没那么轻松,他似乎被十三震伤了心脉。 宁王褀瑞看出了黑衣人的伤,他紧张道:“快叫大夫。” 黑衣人伸手制止道:“不必了。我这伤别人不能治。” 宁王大惊,道:“雁沉,你……” “我没事,王爷不必担心。”叫雁沉的黑衣人道。 “若不是你在身边,本王早已无心人世。”宁王的话竟有几分颓靡。 雁沉轻轻闭上眼睛。他要调息。此时他心中的震惊让他心神大乱。 他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看到了十三剑的时候,他就有一种神光乍现的感觉。 恍惚间他看到血腥的战场和惨烈的厮杀。 他甚至看到眼前那个人的脸在战场上出现过,他甚至想起了对方的战袍。银色盔甲,银色长枪。 他也想起了自己,原来自己一直都是玄色盔甲,玄色长锏。 在他愣神的时候中了十三一掌,十三中了他一剑。那一掌本没什么要紧,可自己气血上涌,心气不宁,怎么也定不下来。 雁沉静静地躺在床上,根本无心调息。想想这些年,他一直在宁王府,深得宁王器重,而他视宁王为恩人,也尽力为宁王所用。 秘密为宁王操练府兵,为宁王府培养高手。 雁沉心里突然有点乱。以前的情形又亮亮地闪现在自己的脑海。 风雪澄明之境,震天的厮杀,死伤无数……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女子进了门,轻声叫道:“师傅,还好吗?” “还好,你出去吧。”雁沉道。这个女子就是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弟子之一。 黑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退了出去。 雁沉大人很少如此对她。今天受了伤,连她都不能近前了。 宁王在外面等着,见黑衣女子出来,问道:“他怎么样?” “师傅不肯让我留下,他让我出来。”女子低头道。 宁王叹了口气,“其他人怎么样了?” “大师兄和三师兄伤的很重,最近恐再难出战。”女子道。 “你去吧。照顾好他们。”宁王点点头,心中有一丝不安。这么些年雁沉从未如此过,从未遇到过对手。 可此次他看的出来,雁沉对阵时不在状态,也可以说是不战而败。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难道他们,雁沉和梅花阁劈柴人是旧相识?明显看出来那个劈柴人也不在状态。 不知何故那个劈柴人也受了伤。宁王在门口徘徊,他担心雁沉,可雁沉不让人靠近,就是他也不能勉强。。 第三十九章 神识 第三十九章 如何处理宁王的事? 宁王再这么闹下去秣历早晚要出事。 茶雅动了杀心。 可是眼下不能出事,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护送太子回京最重要。 宁王也动了杀心。他后悔在燕归楼没有拿下秣历。 他知道秣历这条线的希望不大了,也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被破坏。 他杀了秣历,完全可以重新找人取而代之。只要真正的秣历,大昊国的皇长子还活在世上,他的下一步找人取代他的计划就有风险。 秣历现在和茶雅知道了他的计划,就会成为他日后路上最大的妨碍。当务之急是让人杀了他们。 虽然太子是微服出行历练,身边的护卫依然不可轻视。此时太子身边的人如果察觉到他的存在,很有可能暗中追杀他。若是被多方牵制就更难了。 所以他们必须避开太子。 茶雅秘密安排好了梅花阁的侍卫跟随在太子身边。自己和十三密切关注秣历大人。他们怕秣历又被骗出去。 这一次宁王不会还能将秣历骗出。 可是他们将十三骗了出来,毕竟十三在梅花阁非同常人。只要能将十三骗出来,他们就可以合围茶雅和秣历。 他看得出来,能将十三带出来的人一定是他,或者是他身边最受器重的雁沉。 十三和他动过手,只要他出现,十三定会追出来。 宁王找了雁沉商量。雁沉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些。 “我想将梅花阁的劈柴人引出了,目的想将另外两个人击破。” “祺爷想让我做什么?”雁沉问道。 “你,在家养伤。我将那个劈柴人引出来,你的七个弟子去击杀梅花阁的两位统领。” 雁沉想了想,道:“我去将劈柴人引出来,你带他们一起去,那样胜算会大些。” 宁王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祺爷万事小心。”雁沉良久道。 在夜色中,十三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雁沉。他披衣下床,带了佩剑。 不得不说他对雁沉这样的强劲对手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来,他一定是要出去看看的。 至少要问问他有何事。哪怕是打一架,他也会出去。 这个不是凡人的雁沉,在宁王府秘密存在数年,神秘莫测,曾打伤过茶雅大人,上次还刺中他一剑。 雁沉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内伤未愈。 看到十三出来,雁沉的身影倏忽而去。十三紧紧跟上他。两人如同两只无声疾飞的夜游鹤。 在一处河堤上雁沉停了下来。夜风有些凉爽,这是南境特有的夜风。河堤上不知名的花散发这幽幽的香,河水缓缓无声。 十三远远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雁沉默默放下斗篷上的帽子,面对这河面,静静地立着。周身没有一丝的杀气。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里似乎有星光,侧过头毫无敌意地看着十三。这点十三能感觉到。任何敌意他都能感受到。雁沉此时确实没有杀意。 十三立住了,看着眼前的雁沉,他开始努力回忆,有印象,又似乎没印象。又努力揉了揉自己的脑门,他这种努力回忆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显得有几分茫然无措。 雁沉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体力不支,竟然默默坐下了,他拍了拍身边干净的石头,示意十三坐过来。 十三默默坐下,坐在他身边不远处。他发现雁沉的脸色在夜色中显得苍白,呼吸间透露出隐隐的虚弱。 雁沉说话了:“你是北索,我是雁沉。” 十三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有限的记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他知道不止一个人说他是北索。包括他的儿子物落。 “你我从九霄跌落人间,在人间生活,因为还残存有神力在大历成为阶品最高的武者。因为生存或因为知遇之恩为凡人所用。我是因为被宁王府所救,所以效力宁王。”雁沉缓缓道。“我想你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到了梅花阁。” “我是为了,为了多些工钱。”十三说的有些羞赧。“我对九霄并没有多少记忆。我跌落人间为一个非凡间之人所救。” “看的出来,你的眼神昏沉,并未清明。”雁沉道。 “这样看来,你的阶位在我之上,你能让我神识归位。而我不能让你神识重新归位,你还需要等到那个能召唤你神识的人。我的神识已经清明,不宜再留在人间。也不宜再过多干预人间的事。” “神识归位?”十三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你的出现,我就突然灵光乍现,神识归位,记起凡间之前的事情。我在凡间的缘分也很快就要了结。”雁沉咳嗽了一声,接着道,“我见你时脑海如有电光,往事骤然降临脑海中。” 十三想起了救他的李仁。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当日为一个叫李仁的年轻人所救,他也非凡间之人。不同于我们,他说不清楚。” 雁沉点点头,“口齿不清楚的,在九霄之上似乎少有。也许是神殿中的兽神?” “他在危机之时曾变成通体雪白之兽。似虎非虎似猿非猿的模样。” “那是神殿中的守护吉尊神兽。这为神尊有开天辟地的神力。此次下界怕是历练之后要摆脱兽形了,成为吉尊神了。”雁沉微微有些吃惊。 “当日他在宁王府受了小伤,回来后很快就颓靡离去。”十三道,“他与,他与……” “你但说无妨,我已经不能再参与人间之事,今晚之后我恐怕亦无法对他人多言。” “他与镜子姑娘相交甚好。” “他,他与郡主相交甚好?”雁沉又咳嗽了两声。“我似乎想起来,他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不开口说话。那日他冲破迷障进了我院中,可能是遭了一剑,我并未用全力。” “李仁是因为你才离开归位的吗?这是什么因果?” “他是九霄神殿神兽,来人间吸取天地灵气,与我们这些九霄神宗并非同时跌落。机缘巧合为我所伤,所以提前离去了。至于命格和因果如何我不得而知。” 第四十章 道别 雁沉又轻轻地咳嗽。 十三有些不忍,问道:“可好?” “还能撑一个时辰。”雁沉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可,还有心愿?”十三迟疑道。虽然雁沉是神识归位,这在他此时的境遇中,到底也是一次生死离别。 雁沉笑了笑,眼角滑下泪来,“生死事了,该去时就猝然归去,无法周全。” 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求你莫要杀了宁王祺瑞。他毕竟与我,有恩。” 十三低下头,想了一下道:“我答应你,我不伤他。我至今伤人的事有,杀人的事没有。你是第一个因为我离去的人。” “我是神识归位,不怪你。反而要谢谢你。”看着有些局促的十三,雁沉微微喟叹道:“我在走之前可以和你说说九霄之事。” 十三点点头。 “九霄之上,有神宗近百家。实力最强的十个神宗中,有几个宗族最大、实力最强的神宗经常生出事端。昆仑裔和天元裔是十大神宗中实力强大的两个神宗,因为争夺南极域的神山爆发战争。神山上的晶元石能增强武士的功力修为。 九霄殿派三皇子北索前往调解。九霄裔在近百年来一直是九霄神宗百家的执剑者。是神宗百家的盟主。 据说九霄裔九霄殿的三皇子北索神功盖世,是九霄神宗的战神之一。结果三皇子因日夜兼程,偶感风寒,抵达战场的时候病倒了。昆仑裔和天元裔趁着北索生病之时有恃无恐,又起冲突,九霄殿三皇子的部下被携裹其中,三方失控混战了三天三夜。 本来是一个小小的冲突,结果在九霄殿三皇子的疏忽之下酿成了大祸。天元裔、昆仑裔和九霄裔的混战动用了神宗禁用的灭绝神力,给九霄之上带来了动荡和血光之灾。 三皇子北索受雷击之刑被罚下人间。我作为天元裔的主帅也被打落人间,我的部将和士卒大多被罚坠落凡间,为人为畜。据说三皇子北索受罚尤重,从此坠落人间感情迟钝毫无爱好。” “这个北索就是你。”雁沉道。 十三点点头,听着雁沉简短的讲述就如同听故事一般,没有一丝的印象,激不起丝毫记忆和感情。问道:“昆仑裔的主帅也陨落了?” “昆仑裔我并未听说,我在坠落凡间之前只知道北索受罚。还未见昆仑裔受罚,我自己就被罚下人间。” 雁沉道,“不过据我所知,昆仑裔的主帅是夜练。她是昆仑裔的长公主,当日不在主帐营地,据说她儿子出了事,她趁夜出了主帐前往大昆山救她儿子。不想因为她的离去,帐下副将和天元裔起了冲突。” “总之这一战主帅的疏忽失责居多,三位主帅都难辞其咎,这事在天庭百年罕见。也难怪上苍降罪。” 十三挠了挠头,据他所知,这个叫夜练的主帅是物落的母亲,应该是他的妻子才是。 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对,若是九霄裔和昆仑裔联姻的话,怎么大公主夜练还是昆仑裔的主帅? 不应该妻子嫁到夫家,或丈夫随至妻家,夫妻同心才是?为何物落也被罚下人间?他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也不敢多问。 雁沉虽然认识他,他也时时有灵光闪现,似乎对雁沉有印象,但是此时他心里很多事情不确定,不知道面前之人到底是何人。 还是不要多问多说的好。 “我该回去了。”雁沉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虚弱了许多,似乎刮过来的微风都能将他吹倒。 “我送你回去。”十三道。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雁沉脸色惨白。 十三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轻轻给他度了灵力。发觉他已经承受不起稍微多点的力道。 “我身边有位医者,他应该也是九霄之上的神仙降落,我请他帮你看看。”十三说这话是诚恳的。也是不确定的,他说的是花墙。花墙最终没能救下李仁。 “不必了,我该回去了。”雁沉道,“人间虽然有不舍,毕竟不是我的归处,多留无益。” 十三不再坚持。 “那位医者,他有何特征?”雁沉问道。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十八九岁的模样,清瘦好看。他当时身边跟着一位八九岁的少年。” “十八九岁,他来此之前,应该是个军中的医官,我军中的医官似乎并无十八九岁的少年。” “若是你军中医官,你此次是否可以带他一同离开?你的阶位远高于他。” “也未必,上天命格,没有常理。罢了,我既没能见到他,那必定是机缘未到。他也没到离开之时。” “你若想见他,我可以带他来。” “不必了,你回去吧。”雁沉又回头道:“你的朋友可能会有危险。” “谁?花墙?” “前日和你一起的那两人。” “他们是梅花阁的两位统领。为何会有危险?” “宁王祺瑞会有动作。” “你来是为了引开我?让他们前往刺杀秣历和茶雅大人?” “或许是吧。你快回去吧。” “无妨。”十三心中清楚,秣历和茶雅大人只要不被引到城外,以他们和樊总管的警觉,不会有太大危险。 他们受伤以后,更多人开始戒备。 “是你训练的七位高手?”十三问道。 “是,他们每个人都身手不凡。因为我打通了他们的通灵脉。他们虽是凡人,已经有了超乎常人的神力和应变能力。” “你,在这人间可有子嗣?” “为何如此问我?” “我就想问问,你我这样的人,若是在人间留下血脉,他们长大以后会如何?” “我想,应该更有通灵神力。可能最后也会飞升离去,达于九霄。”雁沉道。 二人一路缓缓走过河堤,走过小桥,慢慢走过一个小山包,听着雁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终于看到不远处小筑里柔和的灯光,十三道了别:“你到了,就此别过。” “谢谢,我本要归去,却也不想曝尸荒野。还是要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安静离去。谢谢你一路护送。” “你只怕等不到宁王祺瑞回来了。”十三有些忧心道。 他看的出来,雁沉到底有一丝失望。 “我去叫他。”十三转身飞奔而去。身影在夜色中倏忽间不见了。 他不知道为何要陪雁沉那么久。不知道为何自己那么着急雁沉会见不到宁王。 第四十一章 后来 茶雅和秣历两人没有想到一个已经被朝堂宣布死亡的宁王爷身边会有如此多的侍卫,个个武功堪比大内高手。 他们在关键时候没有找到十三。他知道十三一定是被他们拖住了。 因为他没有看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宁王身边那位最可怕的高手。 “你是想惊动官府吗?”茶雅狠厉的像个咆哮的猛兽。 “我可不想给他们添乱。”宁王祺瑞的眼神几乎能杀人。 这是茶雅第一次和宁王交手,他似乎听说过宁王的武功在大历也可以排在前十位。之前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美誉和谣传。 宁王在京城从不与人动手,像个文质彬彬的文人。 不曾想此时这个人的杀机和招数对他来说就像泰山压顶一样喘不过气来。 现在宁王身边还带着几个凶狠异常的人,不过今天只到了五人。 他有点担心十三,不知道十三是单独对付那个黑衣人,还是再加上两个年轻的武士。 此时他们没有时间发信号,宁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有机会腾出手来发信号。 秣历困在那五个凶狠的人之中,看上去也只有招架的力。之前他们二人对阵黑衣人七人尚且捉襟见肘,何况秣历一人对阵五人。 茶雅有点担心,催动内力道:“冷静,稳住。” “我没事,你凝神应敌。”秣历道。 在他说话的瞬间,他的右臂被划了深深的一剑。 因为剑快如风,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剑伤不重,但是打下去怕他会血流太多虚弱无助而亡。 突然间,冲进了两个黑巾蒙面的身影,虽然身影很高,看得出来是两个少年。 茶雅大叫道:“回去。”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是物落和太子。 秣历大惊,情急之下如同癫疯一般,一柄寒潭剑幻成无数寒光。 此时的物落长剑如虹,力道如山,整个人像游龙一般气象万千,明明是一个人,却让人感觉到整个场中都是他的身影,都是他的剑气和罡气。 他这样的从容不迫,力拔千钧的气派让秣历惊叹。他只希望别人都看不到物落的气象。他这样的气象要遭人忌惮。 而太子也状若猛虎,虽然身量未足为成年人,可力道一点也不差,招式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与宁王手下雁沉亲自调教的七个武士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不由得让人想到皇宫到底是皇宫,能将太子教授成这样,有这样的武功招式和内力修为的人,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 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太子的师傅恐怕比十三,比宁王府的雁沉还要可怕。 太子的武功不一定比得上物落,可太子到底是个凡人,他能有这样的修为,那他背后的人一定尤其厉害。 太子出来了,樊总管很快就到了,梅花阁的欧阳台大人也到了。 他们二人在大历虽然不能跻身前十,在前十位高手之外,他们也是最可怕的高手。 其他侍卫没有出手,场中形势已经大变。 秣历和茶雅两人的武功都是上乘,两人终于汇合到一处,配合起来更加强悍。似乎不仅仅是两人的武功那么简单。 宁王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带走秣历或者当场杀了他。现在的局势他连半分胜算都没有,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茶雅死死护在秣历身边,而秣历毫不慌乱,所有的打算哪怕是舍身忘死也根本无法得逞。 宁王见此情景,知道再纠缠对他们不利,很快官府的人也会出动,赶忙下令撤退。 “不要追,小心调虎离山。”看着仓皇的宁王一行,秣历让所有人不要追赶,保护好太子要紧。 太子面色有些凝重,宁王祺瑞虽然带着面具,他多少有些感觉,这个人他似乎认出几分。 樊总管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大人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看不出来。这伙人武功诡谲,很难猜测。”茶雅接话道。 不知道为何,他竟若无其事地撒了谎。也许他怕皇上再派人彻查,将秣历的身世弄得世人皆知。 “我爹呢?”物落的声音都变了。 “他被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引走,已经派人去接应他了。”秣历道。他心里也有一丝慌张,他也怕十三出事。 十三见到刚刚撤回来的宁王,他后撤一步,知道自己不需要和宁王说雁沉的事情,宁王很快就能赶回去。 宁王一行刚刚撤回山中,又有侍卫慌张寻来。还不待宁王开口,慌张的侍卫已经跪倒在地,“燕大人,燕大人快不行了……” “雁沉,雁沉吗?”宁王声音都变了。“他,他,他怎么了?” “燕大人快不行了。” “他在哪?”宁王看上去有些踉跄。 雁沉最终离去了,他的身边彼时只有宁王一人。 宁王一个趔趄扑到雁沉的床边,雁沉静静地看着他,微微牵了牵嘴角,说了句,“对不起。” 眼角有泪滴滑落下来。 “雁沉,你,我找大夫。” “不必了,没用。” “你让我怎么办?”宁王祺瑞的语气低沉,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活着……” 雁沉的话似乎还没说完,他似乎成了一道白光,迟疑而去。 失去了雁沉的宁王似乎一夜老去。 茶雅一心想除宁王后快,可是雁沉死后,他再见到宁王,不过是一个神情颓靡,须发斑白的垂垂老人,连眼睛都不那么清明了。 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宁王似乎想求死,看到茶雅的时候他竟露出一抹欣喜。 茶雅没有拔剑,只淡淡道:“宁王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祸害大历。”还不合时宜地追问一句,“阁下是谁?” “我是谁?”宁王哑然失笑,悲怆中有丝丝的绝望。 没有比他更失败,更窝囊的人了吧?活的好好的,突然被宣布已经死亡,朝野上下他一夜之间成了死人。 本来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可是他的雁沉突然死了。他没有王牌了,一切都不可能。 他本就是已经死了的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对他来说连死也没有了冲动。 现在似乎连茶雅都不愿意杀他了。似乎已经忘了他。 据说后来的宁王经常在雁沉的房间酩酊大醉。很快就垂垂老去。 数年以后不知所踪,也有传言说他郁郁而终。 第四十二章 一路修行 从南境回到平京,一路上也算太平。 因为一路带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南游,出游的一行人像一群省亲归来的队伍那样家常温暖。 虽说每个人都堪称是大内高手,个个都可以一敌十,一路行来连说话都敛了声音。虽说他们的中心应该在太子身上,可太子的注意力在物落和南游身上。 虽说有奶娘,奶娘也堪称骑射高人,可南游在太子弘舒和物落的车上时间更多些。 所以这一伙大历顶级的武行之人皆成了一团和气,低目敛眉的亲友团。每日都在喜悦中度过。 每日能亲手抱一抱那个粉嫩白皙的小南游,便有高兴至极的感觉。 此次太子出游,似乎对所有的人都成了一种修行。被迫的或者是自愿从善如流的,无一不是收敛心性,静心静气,放缓、放轻了脚步。 所有人对南游的疼爱,加上有花墙照顾孩子,小南游一路上健康成长。完全不是当初那个病恹恹,瘦弱可怜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婴儿。 若是不到三个月的他有些记忆,这此也算他经历了难得的一次游历和成长。 一路上物落和太子弘舒抱着他看山看水,看市井。侍卫们微笑看着他,争相抱他,只要他有一声啼哭,他都能听得到所有人的心碎声。 所有人都要停下脚步,噤若寒蝉等着他被安抚,等着他安静下来。 据说爱是阳光,他虽小,也该能感受到和煦的温暖吧。 知道他是李仁孩子的人不多。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天生有神性呢。 回到正阳城的时候,物落找了个理由住了一晚。 他带着弘舒去了戏台,让花墙带着南游去和郡主素好见了一面。 素好身体已经恢复,见了长得可爱机灵的南游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伸出双手,紧紧将孩子抱住。孩子似乎还记得她,暖暖地在她怀里安安静静。 “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小公子。”素好心中的感恩无法言表。 “少爷叮嘱过,太子对南游疼爱有加,要将南游要带回宫中抚养,你暂且不能将他留在身边。”花墙道。 花墙是个大夫,似乎只会认认真真地说话,直接了当。一点温和婉转的话都不会说。 素好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她有些后怕,这个孩子留在她身边,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危险。 太子喜欢南游,要将他带回宫中抚养,至少大夫不缺,花墙也能经常去探望。 素好实在是怕了,数年前恩爱的丈夫去世,后来李仁也离她而去,自己的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她是不是命硬克至亲男丁? 她点头道:“好,只要南游好好的就行。” 虽然说这话时也算是心甘情愿,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打落下来。 物落拉着太子尽量晚些回客栈。他们从茶馆出来的时候,郡主素好远远看着物落,这个她曾经陪伴过的少年又长高了。 她微微笑着,又落下泪来。也许是伤感,也许是喜极而泣。 物落似乎看到了她。微微朝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花墙抱着南游已经回到客栈,小南游似乎已经睡着了。 夜晚的正阳城内灯火琉璃,有几分富贵的繁华。 素好回到自己的别苑,她似乎想了想,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不管怎么样,她想回到平京,在平京她可以离孩子近些。 她知道物落一定会经常寻机会让她和自己的宝贝南游见面。这样一想,她的眉头展开了,心头似乎也舒展了。 此时院落内的月光洒在盛开的海棠花上,月光温存柔美,似乎格外不同。 素好突然失了魂魄一般走到院子里,“是你吗?李郎?” 她抬头看着散发着柔光的月亮,又低头看着月光下含烟一般的海棠,哽咽失声。一定是李仁来看他们了。 “李郎,我们的南游一切都好,我一切都好,你也在天上好好的。”素好轻声道。她伸手轻轻地触摸含着轻烟的月光。 不一会,柔光渐渐消失。 素好失声道:“我带着南游的时候,你要再来看我们。” 脸上尽是泪光。 回到客栈,太子看着熟睡的南游,后头看着物落戏谑道:“今日小南游面色含笑,可是梦到好事了?” “许是梦到自己的爹娘来看他了吧。”物落一边说,一边脱了外氅。清秀的脸上有几分倦意。 弘舒起身帮他放好外氅,道:“累了吧,早些休息吧。” “有些乏了。你也困了吧。”说着转身帮弘舒取了外氅。“最多两日就能回到平京。老师布置的课业你可想好了?” “有些眉目,一路行来颇多收获。你呢?也有不少想法吧?” “是,此行无论是山河湖海还是风土人情都颇多感受,与书本上得来多有不同。” 两人一边聊,一边洗漱睡了。 晚上的月亮很好,四野清辉。 樊总管和欧阳台大人并排坐在客栈的院落里。 “离平京不远了。等到了平京我请你好好喝一杯。”樊总管道。 “好。”欧阳台大人的话不多。 “此行两个月,能与你为伍深感愉快。”樊总管转头道。 欧阳台笑了笑。“此行有物落小公子,我们都倍觉轻松。” 樊总管点点头,道:“深以为然。物落小公子前途无量。” 两人沉默了一会。 “最羡慕他们少年知己,相互倾慕,相互体谅,相互提携。”樊总管转头看着欧阳台微微笑了。“没有俗事宿念,高低贵贱。” “物落公子天性自然,气质淳厚。心性和气韵皆高贵。”也许在欧阳台心里,心性和气韵有高低贵贱之分。 “你是对的。同样身份,同样阶品的人,气韵心性高低不同便不能成为知己。” “太子见到物落能变成另一个人,物落公子见到太子能更开心自信,这也许是少年知己中最高的感情。” 两人在月色里感慨怅惘,在他们三十多岁的人生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笃实的感情。 现在他们两人难得在太子弘舒和物落公子的影响下放下俗念,观照自己内心的友情。 恰巧也有心性、行事相似的人,为何不成为两不相疑的友人呢? 他们觉得自己说的对,也许做的也对。 向好向暖从善如流总之是没错。 第四十三章 尘埃落定 十三知道自己不是人间之人,总觉得自己神志混沌,从未想起来自己的过往。虽然听别人说的前尘往事,只如故事一般。 他一直过的像个人一样。越来越享受这样的生活。 怨不得那么多九霄之人沉沦人间,不肯回去天界。 也许天界的生活在人间看来是如此富庶,长生不老法力无边,似乎没有仇怨。 可是在天界的人眼里,人间的疾苦和悲伤,沉默的生活,有生有死同样也吸引着他们。 十三的生活平淡,虽往事混沌,他也感觉到一种混沌的美好。他不想自己变得清明,他是怕像那些离去的人一样,一旦神识清明,一定会御风离去。 一旦离去,他现在的家人,朋友,熟悉的街道和四野都将再也不能再现。一切都成前尘往事。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 在一天夜里,十三突然惊醒,他在夜梦中似乎看到一束强烈耀眼的光,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睡眼朦胧中突然看到了一个白衣胜雪的人。 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有清凉的水拂过心上,有一种透心的清明兜头而下。 他笑了笑,笑着笑着喜极而泣。那是他自己,他记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记忆豁然开朗,什么都记起来了。他是九霄的三皇子,他有父兄,有母亲家人,还有友人爱人。 他有自己的战袍和兵器,亮银盔还有一柄上千斤的亮银枪。他是九霄之上的八位战神之一。他曾御风八极,百战百胜。 他有一位友人,叫秦楼,是九霄神宗之巅未知山上的山长。 他与他志趣相投,相随相伴,两不相厌,引为毕生知己。 而床前这位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公子正是他的友人秦楼。 他此时立在他的床前,就那么站着就扣人心弦。 十三感觉自己抽紧的心弦要绷断了一般。 秦楼坐下,坐在他的身边,“该回去了。”声音轻如耳语。眉眼带笑,神情温润如玉。 “我知道我是谁了,秦楼。”十三躺在床上,笑着含泪,气息不稳道,“这些年我浑浑噩噩地活在在人间,或许我就是在等你来将我唤回。” 说着伸出手拉住了秦楼的手。这一动作自然而然,可是他微颤的手握住秦楼的时候,他的心里灼热的想要飞出身体。 秦楼点点头,微微一笑,笑靥如此明亮。似乎能照亮整个夜晚。在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隐忍不易察觉的深情。 他们分别的太久了。久别重逢的狂喜需要克制。 他费尽了差不多半生的修为才能从九霄之上强行来到人间,为的就是找到他,让他清明,让他知道自己是北索。为的是能带他回去。 此时北索想起自己是谁,就想起了所有的往事,就知道所有的天规。 一个九霄之上的上神不能私自下到人间,扰乱秩序。若想要下到人间,是要经历多少次清醒的抽筋剥皮的苦痛才能到达人间。要经历过多少次死神的盘问,要经历多少次苦痛的考验才能成行。 据说下凡之人功力消退,形容大变。 比他们这样被罚下九霄的人受到的苦更多。 北索的手有些颤抖,他想看看秦楼的身体,他想看看他的伤。 秦楼拒绝了他,“身上没事,所有苦痛都是内心的幻象,并没有伤。” “我不信。” “我是仙体上神,就是有伤也愈合的很快。”秦楼掩饰道。 “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我心里想,能很快能见到你。”秦楼轻声道。这话是真的。 他的腰间永远都挂着他送给他的玉佩,玉佩的背面写着:此生不负,北索赠。 北索心里绞痛,痛的他情不自禁坐起身。他蒙昧地生活在人间,秦楼清醒地日夜惦念他,他知道他一定锥心销骨般疼痛。 秦楼忍不住抬手为他拭泪,北索拉住他有些颤抖的手,伏在他的手心压抑地抽泣。 九霄的上神最怕情深,情深便能刻骨。 刻骨最怕分离。他被罚下凡尘,而秦楼情深若此,在未知山不知要受多少思念的刻骨之痛。 为了能来到人间找到他,秦楼要受抽筋剥皮之痛至少三次。他又是如何忍受的? 他作为主帅失职被罚,体验人间之苦。人间与他苦乐皆安,唯有秦楼在九霄苦痛无定。这到底是他受了惩罚还是罚的秦楼? 十三感觉到自己的痛感如此强烈。从身体到心里,比在人间的任何一次痛都更痛。他重重地咳嗽,几乎要将一颗心都咳出来。 秦楼轻轻拍了拍他,似乎需要安慰的是北索。 “还告诉你一件事。”秦楼看着北索,“黑怨裔突然壮大,昆仑裔和天元裔遭受入侵。昆仑裔夜练重伤,天元裔雁沉关键时候放下恩怨,和昆仑裔联手对敌,无奈不敌落败。” 北索沉默半晌道,“其他战神呢?” “巡天出猎,远在四域八极,人人尽在繁忙,你回去也不得清闲,恐怕黑怨裔的平定你责无旁贷。” “九霄为何不召我回去,让你受苦来找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秦楼受了所有的苦,在下界之前,雁沉找到了,告诉他黑怨裔的事情。 因为事发突然,而他在受罚之时,并不知道黑怨裔突然发难。 黑怨裔是感到三界不公,怨念极重的神裔。黑怨裔一直存在,此番壮大到可以祸乱三界的地步,可能是因为三界战争的亡灵被怨神聚拢后用怨念控制,被怨念控制的灵魂极具杀伤力。 夜练作为昆仑裔的长公主,上一次在昆仑裔、天元裔争夺南极域的神山起了冲突,致使九霄裔携裹其中。她作为主帅因为儿子物落在宫中练武从神台跌落,匆忙赶回府中。 不想副将带着昆仑裔大军和天元裔大军,携裹了九霄裔大军激战三天三夜,致使天庭异象,她被罚在南极域雪山之上护守九霄亡灵。 黑怨裔蜂拥而出,冲向天元裔和昆仑裔的时候,她冲下雪山,率军奋战。可是她失败了。昆仑裔战败,在她即将死去的时候,雁沉冲了过来。他救了她。 天元裔在此时放下了恩怨,他们要共同对付黑怨裔攻击。 但是天元裔与黑怨裔相比,不够残忍,节节败退,败在了黑怨裔手下。 雁沉被俘的时候,拜托夜练不要再战,一定要带回北索。北索的破云音或许能驱散阴沉的怨念。 秦楼甚至不知道雁沉为了救夜练,重伤被黑怨裔掳走。 “让你受苦了。”北索道。 “无妨,一切都顺利。” “你来人间,我要带你四处走走。让你感受一下人间的样子和情份。”北索有几分藏不住的深情。 “你生活过的地方我要看一看,以后会和你有共同的记忆。”秦楼又微微笑了。 他们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留在人间。 物落怎么办?北索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安顿好他。 他只要神志清明就不能留在人间。也许别的神灵还可以弄虚作假,可是他不能。 就算他能,可是秦楼不能独自离去,他们也得迅速离去,毕竟九霄又起征战。 第二天清晨,北索陪着物落吃饭,亲自送他去了学堂。虽然这么多年他和物落同吃同住,可都没有今天那么明白又通透过。也没有今天那么珍惜过。 北索看着物落进了学堂,久久不愿意离去。 物落似乎比他更明白,虽然他还没有告诉他将要离去的事。物落已经看出了端倪。 早上甚至说:“爹,你今天变了,非同一般。” “喜欢爹这个样子吗?”北索问道。 “喜欢,爹什么样我都喜欢。”物落似乎是家里最忙的人。他每天早上天没亮就洗漱好,吃了早饭去学堂。晚上天将黑才能到家。 此时他虽然感觉到了北索的异常,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花墙也感觉到北索的异常,有些落寞。 北索拍了拍他,指着秦楼道:“我友人秦楼。从九霄的未知山来。” 花墙低头收拾桌子,道:“关系不一般吧。” 北索笑了笑,不置可否。 九霄之上,神宗百家恐怕都知道北索秦楼,知己之情羡煞旁人。 可是花墙未必还存有那么多的神识。 “只有他能带走你吧?” 北索一时语噎,花墙说话人里人气的。竟带着八卦和不满。他也只好又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少爷怎么办?他只有十四岁。” 北索的神色暗淡了下来。 还好他及早给物落找到了贵人,茶雅和秣历一定会护他周全。他相信茶雅和秣历对物落的感情。 十三彻底成了北索,人看上去变了,更加威猛高大。 “他是昆仑裔的人,夜练的军中医官。”秦楼看着忙碌的花墙道。 北索点点头。 “物落是夜练的儿子。你们的儿子。”秦楼又道。 北索眼见地慌乱了。“我,我,我……那是年少时的事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会有现在的情况。” 秦楼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很家长气度地说:“安顿好。” 其实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北索也没有他知道的多。 那时北索年少,而他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昆仑裔长公主夜练对他一见倾心,利用昆仑镜将他骗入虚境。 用了千日醉让他神迷,这才有了叫物落的孩子。 北索立刻像得了大赦一般眼色清明起来。 他回了趟千机阁。最终将物落托付给了茶雅和秣历大人。 茶雅大人本就通神灵,他没有问北索什么,只道:“我们会一生护他周全。” 北索噗通跪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三天以后将物落搬来梅花阁住吧?”秣历看着茶雅试探地说。 “好,都依你。”茶雅道。 “你这一走,梅花阁弱了不少。”秣历叹息道。 “大人抬爱了。”北索道。“物落,他天生非比寻常,二位大人一定多多约束他,莫让他杀人。” 茶雅和秣历同时点头,“我二人余生怕不会再有其他子嗣,物落如同己出,定会疼爱有加。我知道他的手段不差与你,在他弱冠之前,定不会让他涉及任何生死之事。” 北索离开了梅花阁。 在人间还有三天的时间,他要带着秦楼在人间至少是在大历的都城好好享受人间的烟火。 可是秦楼却想去一个地方。无境山。那里有他的姐姐。 北索有些吃惊。 谁都知道未知山是九霄神宗中最神秘的地方。未知山掌门之女七巧玲珑,曾经是仙门百家人世子们追慕的对象。 她何时下到人间? 突然他忆起他在无境山上遇到的那位叫小兰的女子。 “她是不是有一只眼睛发着绿光的黑犬?” 秦楼笑了笑,那哪里是什么黑犬。那是他姐姐的心上人。 至于他为何变成了守护在他姐姐身边的黑犬,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等他们回去九霄,慢慢讲给他听。 九霄之上的黑怨裔为何要针对天元裔和昆仑裔,那也是个故事。他们也迟早会知道。 至于北索会不会用破云音破解黑怨裔的怨念,现在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在人间将短短的三天度过。 完结 下次见! 《相见又见》完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