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太虚不好》 第一章 乌藤山之上(一) 乌藤山,又名‘阴阳山’齐国最南端的孤山。 山下有条盐溪,百里长,由山上之水悉注其中,大旱而不涸,溪底多赤石。 此山南面林木丰茂,多枫林赤珠草,秋日中,远望如血似火! 北面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甚为陡峭,别说是人,野兽都少见。 传说上千年前此山多乌藤,居住在西南方的九黎族人不知何因,一夜间全被带上桎梏,一路流放至此地,桎梏早已浸满血迹,行刑者大刀一挥,人头滚落至盐溪,变作赤石,桎梏被弃落在山野间生根,或长成片片枫林,或生成棵棵赤珠草,而无头的尸首被抛到山北侧,化作怪石…… 这种地界儿,莫说晚上,便是白日也是阴风阵阵。 偏山顶上有座破败的道观,名曰:山一观。 想当年山一观中也曾香火旺盛,观中道士不仅忙于修炼,还要帮山下百姓布施道法…… 可惜,像是只是一个转瞬,道观没落了。 因常年无人光顾,道观大门倾斜,神像损坏,正殿内蛛网结织,院内荒草丛生,风一吹,窗户纸发出‘哗哗’的响声。 院内有棵老藤,已是枯死,乌鸦站在枯藤上时不时哇哇叫两声,更添凄凉。 道观内前院有一老道,青袍裹身,发髻锁住满头白发,白眉过目,步履蹒跚,仍坚持每日扫扫院中尘,随后坐到正殿之中,对着损坏的神像修道,看上去无悲无喜。 道观有个后院,收拾的倒是有些人间烟火气。 院中有块儿菜地,屋子的窗户纸没破,门也好好的关着。 一日之中院中小厨房总会有炊烟升起的时候,只是少了人声,偶尔见一年轻力壮之人独自忙乎着。 一老道,一年轻人,默默无语,春来秋往…… 可偏这一日,道观门外三人叫门,惊的藤上老鸦差点掉下来,这院子里,四角爬的它见过,可没见过有人来。 …… “观中可有人在?我们是林江城祝家的,来接四公子回林江城!”道观门口,三人中,年纪稍长一些的,体型富态的那人一步跨进院中高声喊道,两名身材健硕的年轻人跟在身后。 老道守在损坏的神像旁,忘我的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仿若听不到旁的声音,后院的年轻人正在菜园子里施肥,被熏得头晕眼花,更是听不到前院的喊声。 偏在此时后院屋内传来极微弱的声音:“有人来。” 年轻人没听到。 ‘当’的一声,屋内有东西砸在门框上,年轻人赶紧放下粪桶,跑到门前,推开门问:“公子何事?” “有人来。”虚弱的声音再响起。 年轻人笑道:“公子莫不是发梦了?怎会有人来?” “有人来。”虚弱的公子仍在坚持。 “好,我去前面看看!”年轻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关上房门,朝前院跑去。 …… 那三人此时已经全部进入道观之中,正仔细查看道观。 年长圆润那人最先看到殿中的老道,便走进殿内高声说道:“我乃林江城祝家的管家,来接我们四公子回府,四公子人在何处?” 祝管家语气豪横,无半分恭敬客套可言。 老道像入定一般,仍在闭目。 祝管家眉头一皱,正准备再威严一些的发问,身后院中却传来惊呼:“可是祝铁大哥和祝剑大哥?” “你是……” “我是祝菜啊!”祝菜激动的挥动着拳头,浓郁的臭味迫使眼前二人向后退了退。 祝管家马上走出大殿,看向祝菜,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道:“是你一直伺候着四公子?” 祝菜早就看到祝管家了,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之前的激动烟消云散。 “问你话呢!”祝铁忍住呼吸上前推了推祝菜。 祝菜嗯了一声,垂下头。 祝管家挥了挥手:“带我去见四公子,然后你去收拾一下,山下有备好的马车,咱们即刻启程回林江城!” 祝菜一听,撒腿便朝后院跑去。 …… “公子,祝家终于派人来接你回家了!”祝菜冲进后院的屋中,声音发颤的扑到床前。 床上躺着一位年轻人,面色苍白之中还泛着青,只看面色,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不过年轻人五官倒是端正,虚弱之下仍能看出几分俊朗。 这位年轻人便是林江城祝家四公子祝青林! “不走。”祝青林刚轻声说了两个字,祝管家便推门而入。 屋里的味道让祝管家很不适应,他敞着门,进屋只站了片刻便退回到门口,捂着鼻子仔细打量着床上的祝青林,祝青林歪着头看向门口,也打量着祝管家。 祝管家依稀仿佛在祝青林脸上看到了四公子儿时的模样,便开口道:“四公子,老太爷命我们来接四公子回家,二老爷上个月过世了……” 祝青林不吭声,只歪头看着祝管家。 祝管家不耐烦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催促道:“四公子还是赶紧收拾一下……” “死路上,埋哪?”四公子虚弱的打断管家问。 祝管家先是一愣,随即呵呵一笑道: “四公子自小便被……断定活不过七岁,还会连累家人云云,不然也不会六岁便被老太爷送到这种地方来,眼瞅着十二年过去了,二老爷都走了,四公子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四公子命大,不会有事。” “我说的,是你。”祝青林说着一手捂着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祝管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到门外,一只手更是紧紧捂住口鼻。 祝菜愣住了,他跟着四公子十几年,四公子平日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今日怎会有力气咳嗽? 祝菜看向祝管家,想解释一下,四公子只是虚了一些,可话还没说出口,祝青林捂着嘴的手松开了,他先是惊恐的自己看了看,然后又伸手向站在门口的祝管家展示了一下,像是在说:看,我咳血了。 祝管家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举着刚才摸过门的手,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祝铁和祝剑一直站在管家身后,此时二人想上前搀扶管家,又不太敢,犹豫之际,祝铁问祝菜:“四公子莫不是得了痨病?” 祝菜刚要解释,祝青林又虚弱的说:“你们,去前院,找那老道……” 祝青林话没说完,祝管家已经起身拖着圆滚的身体朝前院跑去,祝铁和祝剑紧随其后。 祝青林的话在那三人听来,意思是:我能活到今日全靠前院那位老道,你们若想活命便去找他吧。 …… 老道还在闭目碎碎念。 这一次祝管家可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无礼,而是带着祝铁,祝剑,老老实实的跪在一旁,等着老道做完功课。 可祝管家哪知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 老道心满意足的念叨完,睁眼便看到三个活人跪在身侧,吓得他屁股离开蒲团又重重回落。 “是人是妖?”老道高呼。 祝管家赶紧再次表明自己是谁,为何而来,刚要说自己可能被后院传染,老道又喊道:“你大点声,没吃饭吗?” 祝管家这才明白过来,这老道……耳背! 管家几乎是贴着老道的耳朵说完了想说的话,老道揪了揪长到眼角的白眉,说:“你再说一遍。” …… 第二章 乌藤山之上(二) 祝管家在前院一遍遍重复着,后院的祝菜也在问祝青林:“公子哪来的血?” 祝青林举起右手,掌心处一抹暗红。 祝菜走近一看,惊道:“赤珠的叶子!公子不是都吃了吗?竟还留了一片!公子为何如此吓唬他?他日日跟着老爷们定会知道咳血是个什么病,极易传人不说,得了哪有好!” “不是好人。” “你说咱俩被送到山一观的时候都不大,理应不太记得当年的事,祝铁祝剑我能记得,那是因为自小一处玩过,可为何见到管家,我心里就害怕呢?” “他打过你。” “公子记得?” “猜的。” 祝菜甩了甩手说:“公子最喜作弄人!平日作弄我也就罢了,今日老道也要受你作弄!你让管家去找老道……” “你去菜地,挖坑。” “干啥?” “埋管家。” 祝菜深吸一口气,还是转身出去挖坑了,公子说的话向来都是准的。 …… 此时,祝管家已经分别在老道左耳和右耳说了三遍同样的话,老道依旧淡定的说:“再说一遍。” 管家受不了了,他起身又朝后院跑,他想问问如何能让这位老道听到。 祝铁和祝剑跟在后面,隐约听到老道嘟囔:“哼,想给我找麻烦!” 管家跑到后院便见到祝菜在挖坑,管家急道:“你在做什么?不是让你收拾妥当等着下山吗?” “挖坑!”祝菜头都没抬的回答。 “挖坑干什么?赶紧去收拾!” “公子说,埋你!” 管家脚下一滑又坐到了地上,他指着祝菜气急败坏的道:“等回到府中,看我怎么收拾你!” 祝菜依旧没抬头说:“公子虽说起不来身,但说出的话总是对的,你看这菜园长得这么好,地下埋了不少东西,就是没有人。” 祝铁和祝剑不自觉的离菜园子远了一些,管家自己站起身,只觉得心中突突跳的厉害,他又指向祝菜,厉声说道:“赶紧收拾去,咱们即刻离山,我看你埋谁!” 祝菜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公子从未说错过。”然后继续挖坑。 祝管家气得不行,几步走到屋门口,却不敢推门,他转头看向祝铁:“开门,跟他说马上离开。” 祝铁面色一变,可又不敢不遵命,磨磨蹭蹭的走向房门。 祝菜哎呀了一声:“这有何难!”说着,大步走到门前,敞开了门,走进屋对祝青林道:“管家让咱们即刻离山。” “咳。”也不知是祝青林轻声咳了一声,还是说了个‘咳’字。 虽是轻声,门外的祝管家竟是听到了,而屋里的祝菜已经止不住的咳了起来,管家突然觉着喉咙处奇痒难耐,也跟着咳了起来。 祝铁和祝剑赶紧躲到一旁。 “找老道,或可活命。”祝青林说。 “可他,咳咳,听不见,咳咳,啊!”管家快哭了。 “求!” …… 林江城祝家在齐国赫赫有名! 祝家老太爷祝喜山是齐国境内品级最高的医者,相传祝喜山年幼时曾到过灵山,师从神医巫相,学得一身医术与占卜之能。 至于祝喜山是否师从上百岁的巫相,他自己从未承认,却也从未否认过。 巫相是何人?那是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没人见过,世人却皆知! 每遇大灾时疫,百姓便会对着灵山方向磕头,求巫相出山救万民于水火,几代齐王更是派人数次深入灵山,只盼着能找到这位神人,可几次下来找到的只有几片残缺的竹简,上书:……仙降凡间,腹有胎记……天赋秉异,闭目能视……无师自通……非世代相传,偶有出世,救民…… 祝喜山的出现算是‘偶有’,齐王大喜,想将祝喜山接进宫,祝喜山以门规为由拒绝了。 齐王也不恼,反正林江城离都城不远,往来也算方便。 而祝喜山确实医术惊人,他不收轻症病患,只医重症,若是祝喜山说病患无药可医,便真的无人能医,只要他说能救,便会真的能医好。 只无人得见如何医治,次次都是病患与祝喜山独处,事后难免有被医治好的病患,将祝喜山说的神乎其神,百姓间流传起来更免不得再添油加醋,说祝喜山医病‘北面而咒,十言即愈!’ 祝喜山便成了继巫相后又一神人!慕名而来,到林江城祝府想要拜师学艺之人,年年月月数不胜数。 除了医术,祝喜山占卜之术,驱邪求雨也甚得齐王满意,赏金源源不断的被抬入祝府。 邻国梁国与楚国羡慕不已,多次悄悄派人到林江城招揽祝喜山,被祝喜山一一婉拒,齐王更是当祝喜山是个宝,封为医相! 自此祝喜山只会为王室所用,其他人若是想请到他,诊金之高令人望而却步。 但,人总有遗憾。 祝喜山虽收徒无数,又生有五子,却无一人能得他医病真传,只能医些小病,或占卜问卦,还不见得次次灵验。 祝青林他爹在家行二,五个儿子中祝喜山最满意的也是这个儿子,虽样样稀松,但胜在能装!祝喜山觉得此子能在他百年后勉强撑住门楣。 可惜,医不自治! 前段时间,祝喜山急急赶往都城禀明齐王,他占卜之后卦象显示将有时疫发生,祝喜山与齐王商讨了如何防范,便又急急的回了林江城,等他回到家中没几日,老二便病倒了,祝喜山心惊不已。 祝家二老爷确实染上了时疫,连带着妻儿都染了病,没过多久二老爷便过世了,二房更是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只剩续弦的二夫人还活着,不过也是一口气罢了。 祝喜山果断的,在老二感到不适之时,便命人将二房所有人带去别院,死后更是深埋,所有下人暂时都不可回老宅,由得他们在别院中自生自灭,连看管之人都另行安排暂时不得回府,时疫才没有在祝府传开。 这事儿本应想尽办法遮掩,不然对祝喜山医相之称有污,偏祝喜山另辟蹊径,命人四处宣讲——医相为齐国百姓耽误了自家儿子的性命。 一时间百姓颂扬,齐王封赏,也不知祝府是该喜还是该悲。 不论悲喜,这事儿倒是让祝喜山想起了十几年前被他送走的孙儿,二房不能无后啊! 从别的房过继?祝喜山不是没想过,这也是其他几房的意思,但是老二染病后祝喜山无力救治已是颇为自责,想着虽说那孙儿出生便带不祥之兆,但好歹也是老二的血脉,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往的恩恩怨怨也随着老二入了土,即便不祥,也算是应验过了,且那孙儿竟一直活着……或许这便是天意! 如此一来,等祝喜山拿定主意的时候,祝青林的父亲过世已经月余。 …… 第三章 乌藤山之上(三)一更 祝管家接了差事,临走之前偷偷见了不少人,金子银子没少收,那些人的要求只有一个——那个病秧子早就该死了。 能做祝府的官家,除了八面玲珑,自然还要心狠手辣。 这事儿在祝管家看来不难,反而是易如反掌。 十二年前是他亲自将四公子送到山一观的,他知道那里山高路险,稍有不慎……更何况四公子虽然活着,但听说一直虚的很,听谁说的?他一时想不起来。 可眼下,祝管家脑门都快磕青了,咳嗽的鼻涕眼泪一大把,老道坐在院中却只知叹气。 祝菜挖好坑过来看热闹,被祝剑和祝铁拉到一边,祝铁低声问:“我们俩会不会染上?” 祝剑问:“你日日与痨病之人一处,你没事?” 祝铁又问:“可是这老道给了你药吃?” 祝剑又问:“你能不能将你的药分些给我们?” 最后这句好巧不巧被风一吹,吹进了祝管家的耳朵里,他像是黑暗中看到了明灯,猛的起身,口中喊道:“快将你的药……” ‘扑通’一声,祝管家没来得及将整句话说完,便直挺挺的倒下了。 祝铁和祝剑大惊。 祝菜耸了耸肩说:“早就说了,四公子身子是虚了些,但说话是极准的!坑挖好了,你们帮我将他埋了。” 老道这时候耳朵也好使了,腿脚也灵活了,只见他背着手朝后院走去,边走边说:“你们干活快着点,饭还没吃呢。” 祝铁和祝剑看着面朝下直挺挺躺着的管家,浑身颤栗不止。 祝菜上前将管家肥胖的身子翻过来,负责任的探了探鼻息淡然的说:“死了!” 几只乌鸦应景的从老藤上哇哇叫着飞了起来,吓得祝铁和祝菜险些坐到地上。 “怕啥?他对你们平日有恩?”祝菜问。 二人同时摇头,祝铁声音颤抖的说:“平日如何先不论,怎会突然便死了呢?那我们……” 祝菜忙说:“你们没事,四公子没说,你们便没事!快,帮我将他抬到后院埋了,放在这不知道被哪个畜生闻到又好来捣乱了。” “谁?”祝剑惊恐的问。 “山上的野兽,还能是谁?平日即便有人上山,也只敢在半山腰转一转,就这,四公子每年不知道要救多少人,我在这生活这么久,还是小的时候见人上过山顶,快点帮忙呀,这管家怎会这么胖!” 祝铁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上前帮忙了,祝剑便也跑了过去,三人齐心协力的将管家……埋了! 祝铁和祝剑没有多想,管家若是因痨病而死,他们这般触碰又怎会无事?那位四公子如此虚弱,又怎会救了许多人? …… 三人忙乎完,洗了洗手,山涧中的水清凉无比,祝剑和祝铁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踏实。 祝铁低声问祝菜:“当年为何要将四公子送到这种地方来?” 祝菜耸耸肩说:“我哪知道!你俩帮我生火做饭。” 祝铁和祝剑看了眼屋旁矮小的厨房,只觉得祝府的马厩都比这里干净宽敞些。 “我烧火,你二人将那盆中的鱼收拾出来,用冷水洗净。” 二人照做。 祝菜将火升起,等锅热之后,鱼也收拾妥当了,他一边忙乎着一边解说: “在鱼肚子里塞上新摘下的菜,只要菜心,然后放锅里煎,两面都煎一煎,然后放几根小葱白,再浇上山下盐溪的清水,煮一会儿,快好时放上几片橘子皮即可。” 祝铁和祝剑听得有些不解,祝菜像是在教他二人做菜,可他们为何要学? 二人茫然的看向祝菜。 …… 屋里祝青林的床边上坐着老道,二人正简单的聊着。 “走吗?” “先不走,然后再走。” “他们没安好心。” “躲不过。” “我咋办?” “一起走。” “我会是你的拖累。” “没人,能拖累我。” 老道扭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祝青林,问:“你打算如何不拖累自己?” “会,有人来帮。” “何苦一路受罪,到家也未必有好!” “讨个,公道,找几样,东西。” 老道指了指屋外,问:“他死在这里,你回去如何交代?” “他,身有隐疾,心术不正,该当,今日命绝。”祝青林说完,累得直喘粗气。 “我劝不住你,你是个极有主意的,反正观中再无他人,我去哪里都不耽误修道,你走我跟着便是!” 老道说着站起身便要朝门外走。 “留下。” “啊?” “那是,我的早饭。” 一个绿色的菜团从老道宽大的袖口里滚了出来,正好滚到祝青林手边。 老道没好气的嘟囔着:“不按时吃饭,身体能好?!”而后大步走出房门。 祝青林笑了笑,他觉得有点累了,闭上了眼,很快便睡着了。 梦,一样的梦,他眼前依旧弥漫着雾气,周围一片漆黑,远处却有萌萌光亮,隐约可见成片的坟茔碑冢绵延不见边际,隐隐的哭声让他悲痛不已,一个闪念,他又回到那间昏暗的囚室,父亲的声音在那里回荡:找到收魂瓶,毁之!回去阻他动手,救下族人!又是一个闪念,依旧是那间昏暗的房间,靠墙的百宝架上放着一个宝盒,宝盒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躺着一个青色瓷瓶,手掌大小,瓶身上半部分刻有诡异的花纹,下半身十分光滑…… 祝青林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锥心之痛,痛到他猛地睁开双眼,吓得站在床边的祝菜一激灵,他正想要叫醒祝青林,饭做好了,该吃饭了。 “公子总是这样突然醒来,吓人!” 祝青林没有说话,大多时候他是不会做梦的,一旦做梦便是这个梦。 祝菜扶着他坐起身,又端上来一个小桌几,摆上一碗菜粥,一小碟鱼腹肉,一小碟菜心说:“公子慢慢用。” 祝青林点头,他伸手轻轻握住筷子,心里忍不住有点欣喜,他感觉手上多了一些力气,他又抬了抬脚,虽有些迟缓,但抬起来了。 十二年,他躺在床上等了十二年! …… 第四章 乌藤山之上(四)二更 没有人知道祝家二房的嫡长子,整个家族排行老四的四公子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因为自小,他便被母亲想尽各种方法掩盖着才华,母亲说,在这个家里,聪明是祸! 四公子三岁便无师自通,可以自己念书认字,他只能读给母亲听。 他可以闭目而知宅子里各处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他只会说给母亲听。 父亲书房里的药书,他都能看懂,还会指着上面草药的绘图讲给母亲听…… 可自从四公子出世便被祖父祝喜山说是不祥之物,因他周身泛黑且引来成群的乌鸦在屋顶哇哇乱叫,祖父不喜,父亲自然不喜,祖父说他命短,连名字都没有给他取。 四公子与母亲二人在祝家备受冷落。 只有母亲知道自己儿子乃天选奇才! 但无师自通并非不用学,而是他想看的书,无需人讲解,他便能自己读懂,可母亲的屋中没有那么多书。 他想看很多书,且都知道书名,母亲便会想尽办法悄悄取来,若是被人发现,母亲便会被禁食两日,这是常事。 他想见父亲,或想出去玩,趁着母亲不备跑出屋子,却被下人拦住先是挨了一通板子,母亲拼命阻拦,那些板子基本都打在母亲的身上,而后,母子二人被禁食两日,偶有发生。 四公子的童年只有母亲,和母亲一次次偷取来的书。 直到有一日,祖父想见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论祖父问什么都不要开口答,他还太小,无力自保,不可显示才能。 可四公子眼见那些从未见过面的兄弟蠢笨,祖父恼怒,便小声说了一道题目的答案,祖父没听到,可旁边的大伯听到了。 回去后转日再睁眼,四公子便全身不能动,呼吸微弱,母亲哭着奔出屋子,自此,四公子再没见过母亲,而他几日之后便被送到了乌藤山,山一观! 四公子只看到了‘山一观’这三个字,便不省人事了。 …… 这些记忆留存在这具肉身的脑子里,祝青林带着残缺的灵魂穿来的时候,便都看到了。 只是刚来的时候,祝青林自己的魂魄不全,神识时有时无,四公子这具肉身又奄奄一息,祝青林更是难断今夕是何夕。 直到老道坚持不懈的喂了他月余的汤药,祝青林的神识才慢慢聚拢一部分,他才得知今夕竟是二百年前的齐国,正是齐惠王九年,天下尚未一统! 可他隐约记得父亲摆阵是想让他回到两年前…… 最初,四公子的记忆摆在那,可祝青林的记忆很模糊,他能记起父亲的叮嘱,却记不得自己为何要来到这具肉身上。 那段时间,祝青林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时不时的头痛欲裂。 直到有一日,他再想起四公子的过往,眼泪竟是夺眶而出,对母亲的思念滚滚而来,头痛便止住了,只身体仍旧无法动弹。 十二年前,祝青林成为了四公子,且很快他便发现,四公子跟他一样,肚子上有块儿黑色的胎记,且四公子所有的异能与他一般无二,只不过四公子年纪尚小,脑中存储的书籍太少,而祝青林记忆不全,只能一点点的将回忆起来的所学填补到四公子的脑中。 如此日复一日。 …… 用过饭后,祝铁和祝剑才知道,在这里一天只有两顿饭,而刚刚用饭的时候,二人内心还有些慌乱,没有多食,此时知道今日不再有东西吃,二人不免有些后悔,尤其那鱼肉的鲜美留在口中,足以让二人反复回味,也只能是回味。 饭后,祝菜拉着二人在道观周围一通忙乎,硕大的山石被他们推动了好几块儿,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干完这些活儿,二人瘫坐在地,祝剑问:“推它们干什么?” “公子说今晚有野兽来。”祝菜一点不见疲惫,做着收尾的活儿。 “四公子说来便一定能来?再说,就这几块儿大石头,山中野兽便不来了?”祝铁不可置信的问。 祝菜点头:“公子说管用,便真的管用!按理说你们上山,公子理应昨日便知,应是昨日多吃了一片赤珠叶子,睡得久了些才忘了说。” 祝铁和祝剑相互看了一眼,二人都没再说什么,管家已经死了,还用再说什么呢? 临近黄昏,祝菜问二人想睡哪里?有两处可选,一处是跟着老道睡在前院的破厢房中,一处是跟着他,睡在公子床榻旁的空地上。 祝铁和祝剑没有犹豫的选择跟着祝菜睡。 祝菜说:“四公子有时候晚上会突然起身,你们别害怕就是了。” “四公子……能动?”祝铁问。 祝菜点头说:“自然能动,四公子只是虚了些,做什么都少有力气罢了。” “四公子能走?”祝剑问。 祝菜想了想点头道:“应该能走两步,不然半夜怎会站到我身前?” “你没见四公子走过?”祝铁焦急地问。 祝菜摇头说:“如今已经好很多了,我们刚到道观的时候,四公子一动不能动,更不能言语。” 祝剑急道:“只看眼下四公子的样子,咱们如何回林江城?” 祝菜说:“急什么?四公子说能走时,自然便是能走了,你俩只管安心的住着。” …… 没等天黑透,祝菜躺下翻了一个身便睡着了。 可祝铁和祝剑睡不着,不说直接睡在地上,无被无褥,甚是不舒服,只祝菜的鼾声便如同打雷一般,二人便是想睡也难! 二人几次好奇的看向床榻之上,四公子躺在那一动不动。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翻了几次身,好不容易困意终于袭来,迷迷糊糊中,二人忽听外面传来呜呜声,像风声,也像野兽粗重的喘息声,更像是人的叹息声,二人刚刚迷糊的脑子瞬间便清醒了。 第五章 乌藤山之上(五)一更 祝剑不敢睁开眼,蜷缩着身子小声问:“铁子,你睡了吗?” 祝铁嗯了一声,颤抖着声音说:“睡着了,你就当是发梦呢!” “咱俩明早跟四公子说说,让咱俩先回去吧。” “回去咋说?还不是个死!” 二人都不吭声了,他们蜷缩着身子,紧紧的抱着自己,都在跟自己说赶紧睡,可那呜呜声听着却越来越近,祝铁想叫醒祝菜,他觉得祝菜必然知道这声响源自哪里。 祝铁闭着眼,伸手摸向祝菜的位置,很快,他便摸到了一双脚,他的手停在脚上不动了。 祝铁想,祝菜睡觉时脚怎么是踩在地上的? 啊! 祝铁想明白了,收回手身体向后缩,惊叫了起来,眼睛也跟着睁开了,只见黑暗中一人面北直挺挺的站着。 “你乱叫什么!”祝菜坐起身,揉着眼睛抱怨道。 祝铁指着黑暗中站的笔直的祝青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跟你们说了,四公子偶尔会在夜里起来。” 祝剑这时候都没敢睁眼,他闭着眼,声音发颤的问:“偶尔?偶尔就让我们赶上了?” 祝菜重新躺下,只当没看到祝青林,嘟囔道:“或许是我偶尔会被尿憋醒,才看到吧。” 说完祝菜鼾声又起。 祝青林依旧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祝剑和祝铁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也一动不动。 如此一夜过后,祝青林重新躺在了床上,而祝铁和祝剑终于睡着了。 …… 日主阳,夜主阴。 祝青林站了一夜,清晨时却很有精神。 祝菜也很有精神,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忙乎着,老道扫了扫前院殿前的尘土,净了净面这才来到后院用早饭。 祝铁和祝剑睡到午时才醒来,醒来便跟祝菜说,今晚他们要跟老道睡在前院厢房。 祝菜自然同意,催促二人赶紧起身,帮他准备饭食。 二人昨日便没有吃饱,一听说饭食肚子立刻咕咕直叫,祝铁忙问:“今日吃什么?” 祝菜边向外走边说: “前些日子用野味兽皮到山下换了些米面,园子里菜正绿,将菜叶研细滤清,以汁和面,做成面条,配上腌菜吃。” 二人紧紧跟着祝菜,让干什么便干什么,十分的积极,他二人只想着尽快将面条吃进肚中,忘了这个过程又像是在学习。 吃了饭,祝青林让祝菜去山脚下救助一名山民,说是掉入山涧中,却仍有气息。 祝菜叫上祝铁和祝剑,快步走出寺门,祝铁和祝剑都想问,一个躺在床上的人,怎会知晓山脚下的事,但想了想昨日的遭遇,二人都没有问出口,这年头,随便拉住一个人九成便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张口闭口懂些法术,四公子可是老天爷的亲孙子! 黄昏的时候,祝菜意气风发的回来了,祝铁和祝剑累的进屋便倒地不起。 祝菜问二人今晚可是睡在这里?二人爬出房门,找老道睡觉去了。 夜里,老道睡得香甜,只有略微粗重的喘息声,比祝菜雷声般的鼾声不知强了多少! 只是二人无人多想一层,既然昨夜祝菜的鼾声如雷,他们为何能听到呜呜声,且近在耳边? 今晚多好,一片祥和…… 二人这一下午累的不轻,跟着祝菜走到山下,祝菜直奔有人的山涧,说是三人合力将那人救出,倒不如说祝菜自己将人拽了出来,他们俩在边上拽着祝菜,因见到一条蛇在不远处爬过,二人便丢下祝菜,上了树。 可树上还有一条…… 二人跟蛇玩了一下午,等祝菜将人背回村子再回来,二人刚刚找到一块儿他们认为安全的大石头,相拥的站在上面。 累了,二人真是累了,在林江城的祝家,他们连出府的机会都不多,莫说这些山中的野物,便是欺人的恶犬也只有他们祝家有,平日里忙乎府里那些粗活,便觉得累的不行,今日才知何为真的累! 没时间多想,二人便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只差一息,他们便可以沉沉入睡,偏在这时,那呜呜声又来了。 今晚不同的是,二人清楚的听出来这是人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充满无尽的悲凉,让人听着心里发酸,后背发凉。 “铁子,睡了吗?咱明日还是回吧,打死也比吓死强啊!”祝剑声音发颤的说。 “嗯!” “这就怕了?”老道慵懒的声音传来:“这世上难再找比这里还清净的地方了!” “道长可能听到那怪异的声响?”祝铁听到老道的声音,顿时有了些胆量。 “何为怪异?心魔罢了!你心中清净,自然清净!” 祝剑忙道:“可否有劳道长明日跟四公子说说情,让我二人先行回林江城?” 老道哼了一声道:“你二人是生在福中不自知,这世上,再没有比跟在你们四公子身边更稳妥的,你们偏要……算了,人各有命!” 祝铁和祝剑根本听不懂老道的话,只听出来明日老道会替他们求情,便有了胆量,至少有了盼头,没多久,二人便睡着了。 …… 晨雾环绕山林,旭日慢慢东升。 山一观歪倒的寺门更显斑驳,两名欣喜之人经过,都未曾平添一丝朝气。 后院屋内,老道坐在床边问:“你放这二人回去,可是有办法保他二人性命?” 祝青林摇头。 “莫不是他二人回去无性命之忧?” “会再来。” 祝青林闭目,老道起身离开。 祝青林的神识并没有完全恢复,有些记忆仍旧探寻不到,收魂瓶!每次梦中父亲都会提及它,那么,他神识不全必定与这个收魂瓶有关! 祝青林出自祩子世家,自然知晓有巫祝印记之人隔世而出,有时甚至隔几世才出一人,世间大多仿冒,却无人懂得分辨,不知道多少人被骗而不知。 他们与修仙者不同,修仙者想上去,他们是从上面下来的,相同之处是,几百年间,上不去几个,也下不来几个,就下来这么俩,还你一半我一半,凑成了一个。 第六章 乌藤山之上(六)二更 祝青林能到四公子身上,因二人同是有巫祝印记之人,这才只有头痛的代价,随后便真的成了一个人,若四公子不是?二人皆亡! 巫祝印记代表什么?祝青林自小便知,有巫祝印记的人是唯一可以跟天神沟通的人,他们可以帮助凡人明白天意,同时具备一身医术济世救人! 他虽也是凡人,却有着凡人所没有的灵力!他能闭目而视方圆几里之内的异动,随着年龄与灵力的增长,所视越广;拿起一本书,脑中便会闪现书中讲解,且过目不忘;治病救人的时候,除了利用山野中的草木,他们还会施咒解困…… 有巫祝印记之人便像是天神留在凡间的使者,祝青林隐约记得他是有约束的,不可干政便是其一,他身上所有的灵力好像都是用来救人的……可为何全族被屠杀殆尽呢? 可惜,祝青林的魂魄不全,神识便不全,上一世的能耐和记忆有一部分丢失了,他觉得应该是在收魂瓶中,想恢复他的灵力,必先要找到收魂瓶,想要找到收魂瓶,他必须先……站起来! 十二年间,祝青林能感受到灵力的增长,可他仍是寸步难行,被残害的肉身恢复缓慢,上一世的记忆只能一点点找回,找回来一些,祝青林的灵力便强一些,每晚的呜呜声是上天给他的启示,可他并不能完全听懂,回忆如碎片一般在这十二年中慢慢拼接,此中辛苦也只有祝青林知道,而这才只是开始。 若不是感觉到有滔天的恨意和血海的深仇,祝青林怕是坚持不到今日。 而如今,他知道离开的日子到了,齐惠王二十一年秋,天下开始初现乱象,而他的先祖也是这个时候慢慢开始发迹,祝喜山在先祖站稳脚跟后,被逐出家谱,记忆中那时的祝喜山已亡故。 四公子的仇要报!却不能等到祝喜山死了再报,既然祝家找来了,这山上便不再安宁,那便下山吧! 而后他要找到收魂瓶,毁之!等他的神识完全聚拢之后,他才能知道真正的仇家是谁,知道如何才能救下二百年后的族人! …… 祝铁和祝剑走后,山一观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祝青林每日都要下床走两步,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祝菜很高兴,他除了夜里见过站着的公子,还没有在白天见过,如今这么一瞧,若是公子身子不虚了,倒真是翩翩公子一枚。 祝青林走两步浑身便会被汗水浸透,祝菜虽说心喜自家公子能独立行走,但也不想公子太过劳累,不是还有他嘛。 “四公子莫要勉强,再躺两年,或许便不会这么费力了。” “没时间。” “怎会?”祝菜不理解,眼下他们最多的便是时间。 “山泉旁,有人迷路,去救。”祝青林今日的训练完毕,躺到床上刚一闭眼,便看到半山腰有人迷路。 祝菜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 老道跟祝菜走了一个对脸,问:“又去救人?” 祝菜说:“有人迷路,去给指下道。” 老道进屋问:“你说救人性命有助你恢复,迷路也算?” “能帮则帮。” “我一直想问你,你救了这么多人,怎知里面没有恶人?救了恶人命,反倒连累好人。” “我知。” 祝青林确实知道,上一世他需眼见才能知晓善恶,这一世,闭目所见也可分辨。 “也是,附近的山民,大多良善!说起来,山一观能有今日,倒是多亏了你祖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想不通,他为何要将你送到这里来。” 祝青林闭目不语,他身带异能出世及在祝家的遭遇,老道早便知道,一部分是祝青林说的,一部分是老道自己猜的。 山一观也曾香火很旺,只十余年的时间,世人只知驱鬼伏魔,占卜问卦找祝家子弟灵验,再无人进道观求助,偏又赶上山神发怒,山崩地裂将原有山路尽毁,观中道士本就难以解决温饱,如此一来便只能各自走出乌藤山再寻出路。 观中只有老道留下,他那时便无悲无喜,靠些野菜过活,山中野兽像是不知道观中有人,从未曾来过。 直到祝喜山命管家将年幼的孙儿送来,老道以为来了一个伴儿,谁知是个将死的孩童。 山一观好不容易来个活物,老道自然倾尽全力救治,不然祝青林没那么容易安顿下来。 …… 祝青林不吭声,老道只好自言自语。 “都说你祖父师承巫相,随后不知多少人再入灵山,皆无所得,你祖父如今徒子徒孙不知多少!虽说我与你祖父有过一面之缘,你说就这点缘分,值得将你性命托付与我?再说,你祖父若真是师承巫相,又怎会不知你这个孙子天赋秉异?还将你送到乌藤山来,这里阴气重,他不知道你来此必死无疑?” “他,知道,屁!” “也是,他若真是师承巫相,自当将你保护的很好,好好培养,你们祝家或可保二百年不衰!哪会像现在这般,真真假假的,唉,谁上当谁知道!” “他想,这样。” 老道想了想说: “也对!你那几个叔伯都是无用的,你那些兄弟更是不堪,总要一些虾兵蟹将衬托出祝家的能耐来,等你祖父过世后,你们祝家还能再坚持几年。” “与我,无关。” “我跟你说,不是我夸菜菜,你看祝家来的那俩,胆量力气,要啥没啥,还是咱们菜菜好,小小年纪便懂事,又力大无穷,最重要人家没脑子,也不能说没脑子,脑子里只有一根弦,那就是听你的,多好!” “快回来了。” “你说那俩傻小子?这次你祖父会让谁来接你?” “祝寿。” “一听便是你祖父身边的亲信,这个寿字没你祖父点头,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你如今闭目已能看到林江城了?” “没,推算。” “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下山之后有你累的。” “不怕。” …… 第七章 乌藤山之上(七)加更 三日后,祝菜等在半山腰。 祝寿已年过六旬,跟着祝铁和祝剑能走到半山腰已是没了半条命,不得不将祝喜山临走时赏他的一粒药丸吞下,祝喜山难得赏药,原本祝寿还想留着……还是先活着吧。 可再爬了没几步,便在一棵参天古树后见到了身材魁梧的祝菜。 祝寿心里这个气呀,想着祝菜若是站在显眼的地方,他便不用吃下那粒救命的药丸,让祝菜背他上山即可,那粒药丸留在身边以备来日不时之需,多好! 祝菜尚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个白发老头,便被老头命令找山间溪水先将自己洗一洗,祝菜不知何意,倒是听话的做了,等再回来,老头又命他转身弯腰,老头被祝铁和祝剑联手放到了祝菜背上,祝菜吓一跳,险些将老头扔了,老头一巴掌狠狠扇在祝菜脸上,好一通责骂,祝铁和祝剑在旁又是一通劝说,祝菜这才忍着怒气背着祝寿上山。 几人经过破败的山门,祝菜赶忙将祝寿放下,祝寿不满道:“为何将我放在此处?四公子还能出来见我不成?背我到四公子床前。” 祝寿说完还要往祝菜背上爬,祝菜却扬长而去。 …… 祝铁和祝剑回到林江城祝府后,为了保命,便自作聪明的将祝青林身体如何虚弱,本事却如何大,夸张的说了说,祝喜山一听,不但没有责罚二人,更是即刻命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祝寿带人跟着二人前往乌藤山,尽快将四公子接回。 祝寿十几岁便跟着祝喜山,不仅救过祝喜山的命,更是见证了祝喜山一路走向辉煌!在祝家他可说是一人之下,连祝喜山的几个儿子都唤他祝叔,可见府中地位。 这几十年,祝喜山不论去哪都会带着祝寿,祝寿何等场面没见过?平日里除了在祝喜山面前,其他人时候,气势都很足。 此时,祝寿想重新爬上祝菜的背,祝菜却直接走向后院,头都没回,祝寿愣在原地。 祝铁忙上前,半蹲着说:“我背您老人家过去!” 平日在府中,他们甚少机会见到祝寿,更没机会巴结,此处距离后院也有上百步,祝铁虽也累的不轻,但却觉得机会甚好,而祝剑只恨自己晚了一步。 祝寿几十年作威作福,怎受过这个,他厉声道:“你二人将他给我拖回来!” 祝剑和祝铁犹豫了一下,一同追上祝菜,祝铁低声劝道: “他可是府中极厉害的人,说要谁的命不用商量老太爷便可下手,你赶紧回去赔个不是,我们俩再帮你说说好话……” 祝菜站住脚,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祝寿说: “他又不是没长脚,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我已将他背到观中了,你看他的面色,比你们俩还要红润,可以帮人,但不能被人欺,公子说的。” 祝菜说完,大步走向后院。 祝寿面沉如水,心中不禁恼怒的想着:伺候四公子的下人哪来的胆子如此做派!四公子若是个拎不清的,自当尽快除去,府中争着抢着想要过继到二房的人多了! 祝铁和祝剑怯生生的走回祝寿身旁,不知如何是好,祝寿沉声道:“带路!” 祝铁和祝剑还想表现一下,都被祝寿无视,二人只好一个走在前面带路,一个跟在身侧。 三人刚在后院一露头,便同时看到祝菜又在菜地中挖坑,祝剑和祝铁大惊,忍不住同时惊叫了一声。 祝寿听过二人讲述管家之死,反应了一下,忍不住也是一惊。 祝铁忍不住高声问道:“你怎么又挖坑?” 祝菜没吭声。 祝寿看了眼不远处的屋子,冷哼了一声,竟是大步走了过去,走到门口方才停住,等祝铁上前叫门,可里面没动静,祝寿皱了皱眉,示意祝铁直接推门。 门被推开的时候,老道坐在床边,祝青林正给他把脉。 祝寿皱眉进屋,快速打量了一下屋内,便被屋内气味熏得退出了房门。 他在屋外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屋,只听床上那位病弱公子说:“你,十年了,六脉调和,非仙即怪。” 老道哈哈一笑道:“说的真准。” 祝寿看了眼祝铁,祝铁上前躬身道:“四公子,我们奉老太爷令,接四公子回府,这位是老太爷身边……” “想要,活的,还是死的?”祝青林躺在床上看向祝寿问。 祝寿一愣,他没听明白祝青林话中的意思不说,他竟是被祝青林虚弱的眼神震慑住了,恍惚间还没来得及作答,老道起身先道: “死的有何用?祝喜山如今可太需要你了!他一把岁数了,祝家总要有人撑下去,非你莫属!谁能想到当年的弃子,如今竟这般有用!” 老道说着,看都没看祝寿,径直走出房门,又与祝菜走了个对脸,老道问:“挖好了?” 祝菜答:“嗯!” 祝铁与祝剑浑身一激灵。 祝青林看着祝寿,等着祝寿的回答。 祝寿清了下喉咙,此时也明白了祝青林话中的意思,躬身道:“老太爷这些年一直惦记着……” “不听,废话。” “嗯……老太爷自然希望四公子好好的回府,车马便等在山下,我看四公子这里也没什么好带的,不如……” “我?你也配,自称我?” 祝寿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在祝家,即便是在祝喜山面前,他也不用称老奴,府中更无人敢这般称呼他! “四公子自幼离家,怕是不知,我跟着老太爷……” “在我面前,你是,奴!” 祝寿差点背过气去,他铁青着脸,深吸一口气,被屋中难闻的气味呛到,忍不住连咳几声。 祝铁与祝剑吓得,两步窜到屋外,祝铁高呼:“又传上一个!” 祝寿自然知道无事,他止了咳说道:“老太爷说不会深究管家命丧寺庙之事,四公子可安心回府。” “你,吃了灵延丹,下山,再上来。” 祝寿听罢着实有些惊着了,他吃下祝喜山给的药丸,祝铁和祝剑都没有看到,且祝喜山给他药丸的时候并没有说是灵延丹,只说爬山辛苦,以防万一…… 第八章 乌藤山之上(八)加更 灵延丹的功效与副作用,祝寿是知道的,既然能延续体力,那体力没有消耗,药力必然会在体内折腾,年轻人还能克化得了,他这个岁数,怕是…… “听四公子的准没错!”祝菜席地而坐,不耐烦的说道。 祝寿顿时感到有些血脉喷张,他不再多想,走出房门,喊祝铁和祝剑相随,朝山下走去。 “即便真要散尽药力,也无需走到山下吧?”祝菜扭头问。 祝青林笑了,说:“谁让他,让你背。” 祝菜枕在手臂上,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说:“公子就不怕他想明白了,走到半山腰便回来?” “他闻了赤珠粉。” 祝菜哦了一声,随后又摆摆手,坐起身说:“公子不用再废心神教我,我记不住!只是……公子怎知老太爷没告诉那老头吃的是什么药丸?” 祝青林笑道:“他若知道,不会,让你背。” 祝菜耸了耸肩又问:“他们这一下一上的,差不多天就暗了,倒是省了一顿饭。” “今晚,住下,不然,埋谁?” …… 等祝寿被祝铁和祝剑架着再次进入寺门,天色果然已经暗了。 祝寿不是没想过到半山腰便回转,可他仍能感受到体内热血翻涌,想到四公子说‘下山,再上来’便真的走到山下,但往回爬到一半时,他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便散去了,此时的祝铁和祝剑便是想要巴结,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人只得相互扶持勉力上山。 祝寿以为回来便会有做好的饭菜等着,他没想过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美味珍馐,是吃的便可! 可惜,祝菜说:“过了饭时,什么都没有。” 祝寿恼怒:“你即刻去做!” 祝菜理都没理,进屋躺地上便睡。 祝寿踉踉跄跄的跟进屋,抬腿便要踹祝菜,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肆。” 祝寿哪里忍得住,这一脚还是踹在了祝菜的身上,却因太过疲惫,祝菜没什么感觉,而后祝寿才转身躬身道:“我跟着老太爷几十年,从未饿过肚子……” “饿一次。” 祝寿憋的面色通红,其实在踹出那一脚的时候,祝寿杀心已起! “山下,二十多人,为何不上来?” 祝寿深吸一口气! 他一直认为祝铁和祝剑回府后说的那些话,水分极大,保命罢了!祝喜山忙乎了一辈子,想要做到先知尚且不能,更何况他人!可四公子怎会知道一共来了二十多人? 祝寿脑中飞速的转着。 祝喜山极之信任祝寿,在这次出门之前,祝喜山便将心中安排说给了祝寿听,祝铁和祝剑不过是个带路的,随时可杀,四公子若是拎得清,大家和和睦睦回林江城,若四公子一心只为回府报仇……祝喜山给了祝寿另一颗药丸,若不能添彩,也不能招祸便是了。 山下那二十多人与其说是来接四公子的,不如说是一路保护伺候祝寿用的,祝寿没用他们上山自是想着下山时,给四公子一个下马威,也好让四公子回家的路上听话些,还有……如今虽说四公子没有说出对府中的抱怨,但……这种事,祝寿说有,便是有,这是祝寿没让其他人上山的另一个原因。 祝寿觉得,他手里握着四公子的性命! “你带了,天香丹?” 祝寿刚想到要用这粒药丸,祝青林便问了出来,祝寿吓得退后一步,脱口而出:“你怎知?” “闻到的。” 祝寿终于有些怕了,他皱起鼻子使劲儿闻了闻,除了屋内酸腐的臭气,他闻不到别的,再说,天香丹便是闻到后便会毙命的毒药,极小的一粒,他稳妥的放在瓶中,藏在怀中,怎会闻到? 若是想动手了,只需将天香丹抛在四公子的床边,或者车内,天香丹很快便会溶于四公子周遭的气味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可要了性命,而后再近身的人却可无事,确实是杀人必备之毒药,世间不知多少人想得却不能。 祝寿知道此时再否认已是来不及,便解释道: “四公子身在乌藤山,对老太爷和祝家甚至天下,或许知之甚少,我……老奴出行带些良药与毒药实属以备不时之需,四公子莫多想,今晚咱们暂且歇下,明日下山回府,等四公子回府后也就知晓咱们祝家在齐国何等尊贵。” 祝寿说着扭头看向祝菜,厉声道:“快去铺床!” 祝菜报以鼾声。 总不好再踹一脚吧?这时候需要先稳住四公子,祝寿扭头看向祝青林像是在问:我睡哪? 祝青林笑了笑,说:“自便。” 祝铁忙说:“前院有厢房。” 三人摸黑走到前院,老道正准备睡下,头都没抬,说:“前院后院,地方大的很,你们想睡哪里便睡哪里,只是别出去,山上有猛兽,可是有年头没吃过人了。” 祝铁紧紧靠向祝剑。 祝剑想到了祝菜挖好还没用的坑,浑身一激灵,他想说跟着道长睡,可祝寿怎么办? 老道不理三人,躺下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三人饿着肚子站在院中,祝寿再气恼,此时也无力发飙,他指了指正殿说:“今晚咱们仨便在这里将就一宿,明日天一亮,即刻下山。” 祝铁和祝剑相互看了一眼,月光下,二人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却又都无可奈何。 于是,正殿中,三人靠着墙,祝寿坐在正中,头歪在祝铁肩膀,且不许祝铁乱动,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风偏冷,正殿门窗皆损,冷风呼呼灌进殿中,祝寿很快便冻醒了,他让祝铁和祝剑脱去外衣长衫给他盖上,二人只得照做。 如此一来,二人本就提心吊胆的等着呜咽之声睡不踏实,如今冻得更无法入睡,累了一天,也只是在快天亮时,眯了一小会儿。 等天光大亮时,祝菜来到正殿,将二人推醒,说:“你俩帮我把他埋了。” 祝铁和祝剑同时转头看向中间的祝寿,又同时蹦了起来,惊叫不已! …… 第九章 下山(一)一更 菜园里又多了一块儿肥田。 祝铁和祝剑生无可恋的堆坐在菜地旁,想着这次回府必死无疑。 上一次管家只带他二人,外加车夫驾车前来,这次,只马车便有三架,随行之人更是有二十多人!上次死的是管家,还算好,能当管家的人,想当管家的人多着呢,他俩将事情说的严重些,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这次死的是老太爷身边的红人!三人上山,又是他俩活着回去,回去能有活路?即便浑身是嘴怕是也说不清。 祝菜填完坑,将从祝寿身上搜出来的东西进屋交给祝青林,然后便忙乎着做饭。 老道背着一个包袱慢悠悠的溜达过来,见到瘫坐在地的祝铁和祝剑,指着祝菜对他俩笑道:“你们俩多学学他,何必想那么多,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多好!至少能好好活着。” 说罢老道进入屋内。 祝铁和祝剑齐齐看向祝菜,随后祝剑勉强站起身,示意祝铁走向一旁,然后低声说:“铁子,这一趟咱俩宁可吓死也不能回去了。” 祝铁点头说:“这次回去,必死!” 祝剑又说:“那老道说得对,祝菜这么跟着四公子十几年,至少好好的活着,咱们在林江城……该见的不该见的,可没少见,跟咱们一起长大的,没活下来几个。” “就是!咱俩要不……留下?”祝铁问。 “要我说,咱俩跟着四公子才能有活路,四公子是虚了点,但……没耽误杀人啊!” 祝铁重重点头说:“咱就留下!跟着四公子!” 二人商量妥当,相互报以鼓励的眼神,然后走向屋内。 二人推门进去,老道刚将祝青林扶起准备用饭,祝青林看向二人,虚弱的说:“用饭,然后,一起下山!” 二人相互吃惊的看了一眼,刚刚聚集起来的精神,顿时消散,只见二人双肩一塌,蹲到了地上。 …… 这一顿饭,祝菜将厨房内残存的米面,院子里能吃的蔬菜全部用上了,祝铁和祝剑吸取之前的教训,放下一切,先吃饱肚子再说。 几人用完饭,稍坐休息后,便起身下山。 祝菜背着祝青林,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包袱,老道背着他自己准备好的包袱,腿脚比祝铁和祝剑还要利索,边走还边跟二人打听山下那二十多人的情况,谁主事?谁功夫好?谁又是谁的谁? 祝铁和祝剑脑子一直在发蒙,回答起来也不利索,祝青林突然说:“莫怕,有我,你们,什么都不知。” 莫名的,二人心里便踏实了,再细想便更踏实了,有四公子跟着,何须他们解释。 祝菜对下山的路极熟,几人没有耽搁,日上中天的时候,便走到山脚下,看到二十几人围着三驾马车,三位车夫都悠闲的坐在车上,十几匹马自在的啃食着周围的野草,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祝青林虽一路被祝菜背着,却已是疲惫不堪,他在祝菜耳边说:“上车,休息。” 祝菜也不理二十多人诧异的眼光,背着祝青林走到车前,先是喊了一身:“祝铁大哥,你先将车内铺好,四公子要歇息了。” 祝铁听话的上了最靠前的那架马车,祝菜轻轻将祝青林放下,老道上前帮着扶着,祝菜转身又抱起祝青林,这时祝铁已下了车,车内铺好被褥,祝菜将祝青林抱进车内…… 二十几人看傻了,他们听说来接四公子,也听到传闻说四公子身子虚,而他们没想到虚成这样! 这哪是虚,这是……快死了吧? 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人悄悄将祝剑拽到一边,低声问:“老爷子呢?” 祝剑惊慌的指了指祝青林的车子。 “啥意思?” 祝剑摇头。 老道看到了,走过来将祝剑拉回人群中,高声说:“你们现在的主人是四公子,把四公子活着运回林江城是你们该做的,别的事,问多了伤命!” 二十几人顿时展开热烈的低声讨论。 祝菜下了车,看着脚底下的石头高声说:“今晚先在附近村子找家农户住一宿,明日再上路。” 祝菜毋庸置疑的口气让二十多人安静了,祝菜又低头坐到车夫身旁,高声说:“山中多猛兽毒虫,你们昨晚没事是四公子施法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今日若是不跟着四公子,死了谁都别怨。” 祝菜可是鼓足了勇气,按照祝青林教的话说了一遍,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老道笑呵呵的坐到车夫另一旁,低声对祝菜说:“山中猛兽都怕你,你何故要怕这些人?没必要。” 车夫坐在中间,面色朝苍白过渡。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议论声。 “那位祖宗莫不是跑出去被野兽吃了?” “谁能嚼得动他?” “小声点,万一没死呢!” “没死为何没有下山?” “你们看祝铁和祝剑的样子,吓得魂儿都没了,莫不是亲眼看到了?” “作威作福一辈子,也值了。” “回去如何交代?” “这事儿用你操心?” …… 祝菜让车夫驾车离开,车夫喊了一声,人群散开,马车慢悠悠上了道。 有人牵过啃草的马翻身上去,慢慢跟着马车,有人懒懒散散的跟着走在马车后面继续议论着。 祝铁和祝剑也想上那架马车,可又知无处可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马车慢慢远离,二人长叹一口气,猛一回头,发现一人紧紧站在他二人身后。 正是刚才拉走祝剑的中年人,名叫祝强,是伺候祝寿的,属于奴才的奴才,但府中无人敢将他看做奴才,他与祝家恶犬一样,臭名远扬。 就像祝喜山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祝寿一样,祝寿这几年去哪里也会带着祝强,年纪大了嘛,身边离不开人,祝喜山也觉得应该,不仅应该,祝喜山的意思,祝寿身边应再多几个伺候的人才对,可祝寿说:“若是得力,一人足矣。” 这话祝喜山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可眼下,祝强有些慌了,那二十多人嘻嘻哈哈的跟着祝青林的马车走了,祝强可笑不出来,祝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也要两短三长了! 第十章 下山(二)二更 “你二人跟我实话实说……”胡强拉着祝铁和祝剑。 祝铁哎呀了一声,挣脱祝强,拉着祝剑跳上另一架马车,喊道:“你别问我们,有本事问四公子去!” 祝剑也附和道:“对,别问我们!反正是死了!” 车夫一听赶紧驾车离开,空留祝强和最后一架马车,祝强心慌意乱的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上了马车。 …… 祝寿出门时是这么盘算的,护院要多带,毕竟来回要几日路程,气势要足!祝喜山问:“谁的气势?” 祝寿马上便将预计的五十人的队伍减到三十人,其中还有六名婢女,祝喜山又问:“他常年在山上,哪有人服侍,不可增其惰性。” 于是那六名婢女没有跟来。 祝强便算是这二十多人的头目。 祝寿若是还在,这二十多人无人不敢听祝强的号令,可祝寿不在,或许永远的不在了,祝强即刻变作了小强。 哪怕他自己独占一驾马车,一路上也无人再与他多言一句。 …… 祝菜在前引路,刚开始的路坑洼不平,马车十分难走,走着走着,不再见石壁在侧,眼前多了起伏的丘陵,再往前便可见远处点点人家,散落在山脚下的几十户人家便是山下的村子,祝菜觉得平日走着都比驾车快些。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进了村子,村子中每户人家相隔可不近,祝菜让车夫停在一处人家院门口,跳下车去叫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一脸不耐烦的没等祝菜说明说明缘由便嚷嚷着:“去找别人家!” 说罢便要关门,祝菜撑住房门,年轻人再如何用力,门都没有再动。 祝菜腼腆的说:“我不用力,你听我说完再看要不要关门,我家公子不白住,你家有病人,我家公子说能医好。”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探头看向门外,只见门外停着三驾马车,二十护院打扮的人,心说不像是骗子,可…… “我家中地方小,哪里能住下你们这么多人,再说,我们只是贫苦小户,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你们吃。”年轻人虽还在拒绝,但语气上已经缓和多了。 祝菜连忙摆手道: “你不用管门外那些人,他们自有去处,我们的吃食会自己解决,你们只需留给我们一张床榻便可,我家公子会医好你家中病人。” 年轻人半信半疑,问:“你们怎知我家中有病患?” 老道早便等的不耐烦了,此时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门前大声道: “天下间怎还有你这样的儿子?父亲病的奄奄一息,你却拦在门口不让人医治,来来来,你与我去见官,我倒要看看你这等不孝子孙该当什么样的刑罚!” 那年轻人连连摆手急着辩解道: “道士你休要吓我,这几日到家中看诊的着实不少,不是骗去铜钱便是骗走吃食,连祝医相的徒孙都来过,无一人能医治家父之疾,你们也定是听到消息,想来……” 年轻人说到这里自己便停下了,他看向门外,这么大阵仗来骗他家什么呢? 老道忙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多人,骗啥能够分?既然已是无人能医治,为何不死马当活马医,试上一试又何妨?” 年轻人想了想,说:“你们先等一下,我去与家母家兄商量一下。” 年轻人说罢向内跑去。 祝菜噘着嘴走到车旁,对车内的祝青林抱怨道:“山下公子曾经救助过的,认得我的,不知有多少家,咱们去了,必定热情,何苦来看人家的冷脸。” 车内传来祝青林虚弱的声音:“看住,车内,食物。” 祝菜向后面祝铁和祝剑坐的那架马车看去。 祝寿之所以会安排三驾马车,除了给四公子用一架,自己用一架,还有一驾马车是用来装些食物,水囊,红泥小炉的,以防露宿野外的时候,吃食没个着落,而他又不愿委屈自己,所带生鲜肉类皆用冰镇着。 祝菜鼻子很好用,早便闻出来,老道更是提前跟祝铁和祝剑说了,一定要上那架马车。 此时祝青林嘱咐一遍,祝菜知道必定是那二十多人中,有人生了异心,真说架着这架马车先回了林江城,再胡说八道一通,祝菜想: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好过不了。 祝菜皱眉问:“要不要挖坑?”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说:“挖远一点,别挡住人家,院门。” …… 年轻人回屋商量了一会儿,这才与长兄一起出来迎接。 等兄弟二人亲眼看着祝菜将祝青林抱出来,大步走进院中时,兄弟二人同时拦住祝菜,一人问:“谁为家父医病?” 老道在一旁解释道:“自然是这位公子。” 一人又问:“既然懂得医术,怎会连自己都……这幅样子?” 老道说:“医不自治。” 一人又问:“会不会……” 老道抢答:“放心吧,他若是想死,十几年前倒是吉时,过了那段时间,他再想死怕是难!” 兄弟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祝青林在祝菜怀中叹了一口气说:“天黑前,治好。” 老道忙说:“听见了?天黑前若是没能医好你们的父亲,你们到时再将我们赶出去便是!如此一来,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祝菜有些气恼的道:“我家公子只是虚了些,没有别的毛病,总不会这么一回儿功夫就……” 哥俩儿一想也对,这才放他们进去。 院门口,祝铁和祝剑仍旧坐在那架马车上,刚刚老道过来交代了他们几句,二人知道表现的机会到了。 他们别无选择,跟着四公子是唯一的活路。 四公子被抱着进了院子,外面这些人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一大部分人围着祝铁和祝剑问东问西,有那么几个人被祝强叫到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第十一章 山下(一)一更 祝强拉着人说话并没有背着人,祝铁和祝剑自然都看到,俩人对了下眼神,便挥手将周围的十几人往自己身边招呼了一下,然后祝铁低声对十几人说道: “祝强平日里如何欺负咱们,我就不多说了,如今他算是失了靠山,曾经做下的恶,也是时候还了,他必定要奋力一搏,你们想,若是让他先回去告状,说祝寿那个老东西是死在咱们手中的,你们说咱们还有活路吗?” 十几人顿时焦躁起来,一人说:“他肯定干得出这事!” 祝剑忙补充道: “他平日在府中可没少得罪人,祝寿不在了,他有不了好日子!只有想办法将府中位置保住才行,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咱们全杀了,任由他回去胡说八道……” “都杀了?他可得有这本事!” “你们看他将谁招揽过去了?” 十几人齐刷刷的看向祝强几人,祝强阴沉着脸看过来,冷哼了一声。 祝剑忙道:“你们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人问:“他就不怕四公子回去后实话说与老太爷听?” 有人答:“你也不看看四公子那身子,能活着回到林江城吗?” 祝铁不乐意了:“你这话说得,四公子就是虚了点,没有大毛病。” 有人问:“四公子自己都虚成那样了,怎还会揽下救人的事?” 祝剑说:“四公子说能医,必定是能医!” 又有人说:“先不管四公子如何,咱们先保命才是真!” “四公子十几年在外,突然回府说些什么,老太爷未必信,可祝强就不一样了,你们看祝强叫过去的是功夫最强的那几个,真说打起来,咱们……” 祝铁忙打断说: “他必定不会想着现在要了咱们所有人的命,只要他能抢走这辆装着食物的马车,赶在咱们回到林江城之前到了府中,咱们之后再到也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纷纷点头。 祝剑由衷的说: “咱们也是没办法离开祝家,离开了怎么活?不说家人还有伺候在府中的,必受咱们连累,就算没有,卖身契在祝家,咱们顶多能找个深山老林过活,但跟着四公子也算还在祝家对不对?只是不能让别人将咱们的性命算计了去!” 有人道:“走肯定不是办法!他们想抢走这架马车也要问问咱们肯不肯!” “就是!这架马车上都是吃食,他必定想要,你们想啊,回林江城快马加鞭的,只吃车上的吃食五日便能到,若没这架马车,祝强身上虽有银两,可骑马,但大道上没处花去,只能半路耽误时间进别的城池买吃食,如此一来,或许比咱们回去的还晚。” “你说的极有道理,咱们只要护住这架马车,祝强便没了脾气!” “如何护?” 十几人正说着,院门突然打开了,只见祝菜拖着一把锄头,沉着脸走了出来,他先是在院门口站定,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认准一个方向,拖着锄头大步向前。 祝铁和祝剑激动的相互看了一眼,祝铁高声问:“菜菜,是挖坑吗?” 祝菜点头。 祝剑忙高声问:“埋谁?” 祝菜用闲着的手,指向祝强。 祝铁和祝剑激动了,祝铁不敢离开马车,拍着离自己最近的人说:“快,快过去帮忙挖坑!四公子说埋谁,谁必死!” 祝菜闷头走着,头都没抬说:“你们守好马车就行!我自己挖便可。” 乌藤山下的村民本就不算多,荒地自然不少,且这里守着山,地中石块儿甚多,祝菜找了一块儿荒地,很是费力的挥动着锄头。 祝强刚刚被祝菜那么一指,心头怒意顿生。 要说这些人当中他最不怕谁,可能便是祝菜了,一个伺候在将死之人身前的下人,杀了又能如何?这不比眼前那二十多人,只要留有一个活口,他便极有可能送命。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这些人都知道他有钱,先找几个功夫好的,许以重金,夺下有吃食的马车,然后几人一路狂奔至林江城,再安排这几人埋伏在城外,等这些人带着四公子赶到林江城外时,埋伏之人蒙面出现,杀掉一部分护院,只留几人便可,他知道祝喜山不好糊弄,真说都死了,他也活不了,要的就是当面对质! 在他的计划中,自始至终都没有祝青林会如何,都虚成那样了,能留口气儿就不错了,连四公子他祝强都不想考虑,又怎会忍受祝菜的闲气? 祝强觉得此时收拾了祝菜,也算是在这些人面前重新立威,他倒是不排斥多些人跟他先走,跟他回府的人越多,他越好编造谎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挨个收拾活下来的人。 祝强拍了拍身边看上去最强壮的一个人,说:“跟我过去,将他杀死!四公子那我自会交代。” 那人看向祝强,眼神像是在看自己二十年没见面的兄弟: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祝强被这种眼神看得更加恼怒,再看向闷头弯腰挖坑的祝菜,怒从胆边生,他摸出腰间的匕首隐于袖内,大步朝祝菜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祝强移动着。 祝铁高喊了一声:“菜菜,祝强过去了!” 祝菜连头都没抬,这块地太难挖了,都是石头块儿,这一会儿才挖出浅浅的一个坑,周围大大小小都是坑中挖出的石块儿。 祝强走到祝菜侧后方,站在了一块儿石头上,举刀要刺,祝铁与祝剑同时高喊:“小心!他有刀!” 祝菜正闷头挖的带劲,听到喊声举起锄头皱了下眉,祝强手起刀还没落,脚下石头翻了个,他一个没站稳,顺势倒了下去,趁祝菜举起锄头皱眉的功夫,祝强自觉地倒进了坑中,祝菜脑中还在纳闷眼前这是啥,手中的锄头惯性的狠狠落下…… 只听祝强一声惨叫,看着四溅的鲜血,祝菜愣了一下,四公子刚才说让他杀了祝强,野兽他杀过不少,杀人?祝菜有些郁闷,他不会啊,如今……得,直接埋了吧! 埋之前,祝菜先将祝强身上的东西,凡是有用的都放进了自己腰间,银子倒是不少。 …… 第十二章 山下(二)二更 不远处那二十几人一时间竟是像说好了一般,张着嘴,谁都没有发出动静。 还是祝铁最先反应过来,兴奋且得意的说:“我跟你们说过,四公子说谁死,谁必死!你们记住只要看祝菜挖坑,那必是有人要送命!” “莫不是,莫不是管家和……” “别瞎说!”祝剑赶紧拦住那人,说:“那都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咱们只需好好的将四公子送回府,便万事大吉了!” 祝铁赶忙说:“对对对!如今祝强自己摔死了,咱们无需担心他心生歹意,惹出祸事,反倒是轻松了!四公子让咱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准不会错!” 看着祝铁和祝剑掩饰不住的兴奋,剩余的人便也不做多想,就连刚才被祝强叫走的那几人,也慢慢的凑了过来。 祝铁和祝剑对那几人自然是好一通数落。 这时祝菜拖着锄头走了过来,二十多护院竟是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只有祝铁和祝剑热情的打招呼,屁股却不曾离开马车。 “看看车里都有什么,你们帮我一起准备饭食,四公子说,用了饭,你们便守着马车将就一宿,明日进了榕城再好好歇息。” 祝铁和祝剑听话的转身将车帘掀开,等着祝菜亲自看看,可有人这时已反应过来,二十几人中,有人开口问道:“明日为何要去榕城?不是理应尽快赶回林江城吗?” 祝菜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说:“四公子这么交代的。” 又有人问:“这家农户的病患,四公子能否医治?若是不能,咱们此刻烧饭,一会儿被人驱赶,反倒忙乱。” 祝菜一听这人不信四公子,顿时有些恼怒,便梗着脖子道:“这天下便没有四公子医不好的病!” …… 这户人家染病的是个老翁。 祝菜出去挖坑之前,祝青林被祝菜抱着入内的时候,先去看了眼,这老翁此时高热神昏,腹胀如鼓,奄奄一息。 两个儿子进屋便开始落泪,一个说:“请了不少人来医治,都说无用。”一个说:“临走时都让准备后事,说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 祝青林把了脉却问:“我,住何处?” 兄弟二人抹着眼泪,相互看了一眼,脑子都在想,要不要将这病秧子扔出去? 老道忙解释道:“他既然要住下,你们的爹便无事,但总要让他躺下方可开方子。” 哥俩儿一听老父亲有救,赶忙将祝菜带至西屋。 西屋倒是有张床,与没有区别不大,穷苦人家哪来的闲钱做张精美的床榻?不过是几块木板拼接而成,高出地面一些而已,床上倒是有个脏兮兮的枕头,却不见被褥。 祝青林也不嫌弃,祝菜反倒是撇了撇嘴,他睡哪里都一样,可公子体虚,理应歇息的舒服些才是。 祝青林躺好,将老道叫过来,嘱咐了几句,老道瞪着眼听完,说:“你是可着我带着的药寻的病患吧?” 祝青林笑了笑,老道走到一边,打开包袱问兄弟二人:“你家中可有陈仓米?” 兄弟二人其点头,又同时提防着看着老道。 祝青林说:“喝下汤药,虚恭频出,下燥屎,数枚,便无忧了。” 祝青林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说完便累的不行。 老道一边从包袱里往外掏东西,一边解释道:“我去熬药,熬好之后你爹喝下去,放几个屁,拉出几个如羊粪蛋一样的屎,便算是救过来了,你们见过羊粪蛋吗?” “这般简单?”兄弟二人异口同声,且都不可置信。 “简单的是你们,只需守着你爹等他拉出来便好了,我可不简单,生火配药熬药的。”老道嘟囔着。 兄弟二人也不知现在便高兴是不是有点早,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祝青林又深吸一口气对祝菜说:“借锄头,走远些,挖坑!” 祝菜问:“埋谁?” “祝强。” …… 等祝菜从院外领着抱着水芹的两名护院进来,老翁已经喝下汤药,儿子们守在塌前,正焦急的等着……羊粪蛋。 祝菜带人走进厨房,边烧火边说:“将水芹叶子摘除,用清水洗一洗,切成小丁,一会儿水开了焯一下,捞出,加少许盐腌一会儿。” “就能吃了?”一人问。 “能吃,但不美味,我一会儿要用这锅煮一块肉,肉熟之后,取出,将水芹丁放入肉汤中,就可吃了,你们都带有干粮,再喝点汤,舒坦些。” 一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忙问:“那块儿肉如何处置?” 祝菜答:“当然是切成薄片蘸酱吃。” “我们能吃到吗?”那人一脸期盼。 祝菜说: “反正四公子吃什么,我便吃什么,想来你们也是一样,只不过,要先让四公子吃饱,剩下的咱们再吃,我看车中有块儿肉不错,他家的锅也够大,你们就着干粮吃应能吃饱。” 二人激动的差点流下泪来。 他们虽说是祝家的护院,可护院也分好几个等级,像他们这样的,还不如府中恶犬伙食好,不过是顿顿吃饱罢了,想吃肉要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者府中有喜事。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比外面的那些百姓不知强了多少。 …… 厨房中炖肉的香气,丝丝缕缕的传到屋内,与老翁不时放出的虚恭掺杂一处,那气味,让身边守候的儿子们有些迷茫…… 厨房中,祝菜控制着火候,两名护院在院中一通劈柴。 直到东屋传来惊叫声,一名护院立刻停下劈柴,绝望的看向厨房说:“完了,治死了,肉还没吃呢!” 祝菜头都没抬,继续看着火。 紧接着三人便听清楚东屋喊的是什么了:“拉出来了,一粒一粒的!” 两个儿子就这么高喊着冲进了西屋,祝青林慢慢睁开眼,说:“一会儿,便醒,吃些清淡的。” 老道解释道:“等你爹醒了,必定喊饿,你们只可让他吃些清淡之物,最好是菜汤,一点荤腥不要沾,再有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兄弟二人齐齐跪地磕头,老道替祝青林拦下,说:“不用谢,你们收留我们住一宿,两不相欠。” 兄弟二人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道打趣道:“我刚刚给你们的爹灌药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副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嘛,喝不活还喝不死吗?你看这不是就活了嘛,快去守着,一会儿便该醒了。” 兄弟二人急匆匆回了东屋。 第十三章 山下(三)一更 “这是,医好了?”护院走进厨房悄声问祝菜。 祝菜哼了一声,说:“早就说了,这天下没有四公子不会医的病。” 护院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转身便朝院外跑去。 …… 这一餐饭,院外的人吃的很是舒坦,水芹菜的肉汤鲜嫩爽口,片片白肉沾了酱料浓郁鲜美,二十几人把身上带的干粮差不多都吃了,撑的一个个倒在车旁,一动不想动。 屋里几个人吃的也很香,那兄弟二人加上一直待在东厢房的老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谁能想到来人不仅医好了老翁的病,还做好了饭食,还有肉吃! 只有清醒的老翁不开心,馋的他口水直流,却只能吃一些菜汤。 西屋里,老道已是吃饱喝足,他歪在一旁感慨道: “世人多受苦难,平日里吃不饱,能吃什么便吃什么,这老翁胃肠实热壅闭,若不是遇到了你,便活活憋死了,可你若是不收诊金,咱们这些年炮制好的药,很快便会用完,到时你再想救人可就难了。” 祝青林说:“去榕城,买书,买药……” “你想去榕城自然有你的目的,我的意思是……” “总会遇到,有钱的好人。” “若是坏人呢?” “自作孽的,挖坑。” “你这不得把菜菜累死!这世间好人不多喽!诶,那胖管家怎么死的我能想明白,你知道他有隐疾,又让他闻了胡粉,再加上又惊又累又怕,一口气没上来也就交代了,那白发老头怎么死的?”老道好奇的凑到祝青林身旁问道。 “累死的。” 老道挑了挑眉,又摇了摇头,说:“你心善时候,对谁都愿意施以援手,狠起来……” “我救人,也杀人!” “是啊,可你救不过来,也杀不尽,更何况你杀了祝喜山身边的人,只会让他更想抓住你!或许之前你应该假死,再下山,说到底他也是你祖父,且他在齐国如此权势,你身体尚未恢复,与他为敌……” 祝青林闭上眼,他想解释,却无力说那么多话,他想告诉老道,即便假死下山,很快也会被祝喜山发现,因为他下山后要做的事,势必会传的天下皆知。 在他尚未完全的前世记忆中,他知道自己的祖上确实出自林江城祝家,可到底是那一房,是谁,他不记得了,却偏偏记得祝喜山! 但有一件事他是记得的,齐惠王二十一年深秋,榕城险些爆发大规模时疫,恰巧祝喜山便在榕城,及时的制止了这次时疫的爆发,榕城城主为答谢祝喜山,对外宣称榕城此后二主,祝喜山在榕城享有与城主相同的礼遇,齐王对祝喜山更是信赖有加,甚至想到了联姻,祝喜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 祝青林睁开眼,他要在祝喜山之前赶到榕城,因为他知道祝喜山在应对榕城时疫时是如何‘医治’的,这也是日后祝喜山被逐出族谱的原因之一。 因为记忆不全,有很多病,祝青林即便碰到,眼下也不见得能医治,但榕城的这次时疫,他可以!所以,他要进榕城,除了救下百姓,还要买书,买药,接下来还要去盐城,清河县…… 他要绕着林江城一圈,这是神识告诉他的。 他要将能买到的医书都买来,能买到的药材买齐,他要站起来,他要医治更多的人,若是有人阻拦,他也会杀更多的人。 老道见祝青林闭上了眼,便也躺下睡了。 院外,二十多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长袍盖身,围在三架马车周围聊着闲天。 祝铁和祝剑从天一黑心中便开始发慌,他们俩不知道会不会再听到呜咽之声,若是让别人听到,明日该如何解释? 可能是吃的太饱了,没一会儿鼾声此起彼伏,祝铁和祝剑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 转日天一亮,祝青林便被祝菜抱上了车,兄弟二人搀扶着老母亲送到院外,祝青林命祝菜将车中大部分食物留给了这户人家,这才慢慢悠悠的上路了。 二十多名护院,只跟着四公子不到一整日的时间,心思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一些。 …… 榕城,齐国几大城池之一,紧邻楚国。 按理说,回林江城不会经过榕城,要去榕城便要走另外一条路,所以昨日才会有护院问起为何要去榕城。 可今日,再无人问为何,四公子要去哪便去哪,他们大多想的是,今日午饭吃什么? 早饭祝菜没时间给这么多人做饭,连祝青林吃的都是菜团,其他人昨日有留下干粮的,今早便啃上两口,昨晚都吃光的,也只能饿着。 好在巳时末,祝青林便要祝菜找个离河溪近些的地方停车,埋锅煮饭。 二十多人十分听话,尤其是听祝菜的话。 这么多人,一口锅是不够用的,好在车上备了三口锅,祝菜都用上了,他分一部分人埋锅生火,一部分人洗菜,切菜切肉,他自己将车中面粉倒在一个陶盆中,心里估算着二十多个人的用量,倒出来装回去,反复了数次,才下定决心用多少面。 火生起来了,准备的食材分成六份,这三口锅做出来的肯定不够这么多人吃,必定要再做三锅。 祝菜蹲在一口锅前,让祝铁和祝剑各带一份蹲在其它锅前,然后边做边教:“先将肥一些的肉放到锅中煸炒,它会沾,别担心,一会儿油出来了便好了……再将瘦一些的肉放进去煸炒……放菜……倒水,水滚后叫我。” 祝铁和祝剑早便觉得祝菜在教他们,如今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没过多久,六锅面疙瘩全都做好了,二十多人分成六队,很快便吃的精光。 祝菜提前将祝青林,老道和自己的分了过来,端进车内,不然三人怕是要饿肚子了。 祝铁和祝剑边吃边说着跟四公子的种种好处,其余人听着频频点头,他们谁还会管四公子去哪?顿顿吃这种面疙瘩他们也愿意! 饭后,祝菜将祝剑和祝铁叫到一旁,低声问:“这些人里可有一个叫祝问的?” 二人齐齐点头。 第十四章 进榕城(二更) 祝菜又说:“四公子说,你二人信得过,都离开不行,要有一个人带上祝问,二人骑马先进榕城找一家叫广聚客栈的,交付定金,先安排好。” 祝菜说着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交到祝铁手中,又说:“四公子说,广聚客栈后院有单独的院子可以包下来,僻静些,再找两间大通铺的房,理应就够住了,银子除了付定金,还要先到城中书局,是医书就买,可听懂了?” 二人齐齐点头说听懂了。 祝菜说:“你们俩商量谁去谁留,反正四公子说你俩都信得过。” 祝铁和祝剑内心无比的雀跃,好像被四公子信任是一件极荣耀的事。 祝铁说:“我跟祝问去榕城吧,我骑马比你强些。” 祝剑本也想去,这是极好的机会在四公子面前表现一下,但想了想觉得祝铁说的也对,万事都要以不耽误四公子的事为先,留下保护公子一样重要,边点头说‘好’。 …… 车内,老道好奇的问祝青林:“你连外边那些人叫什么都知道?” 祝青林闭着眼说:“偶尔,听到。” “偶尔听到你便能知道此人信得过?” 祝青林没有吭声,他不知道如何骗老道,上一世的记忆中有祝问这个人,是在族谱中见到的唯一一个无血亲,却被祖宗留在族谱中的人,据说祝问此人屡次救过先祖性命,且与先祖情同手足…… 老道见祝青林没有吭声,感慨道:“你的本事愈发的大了!我既然随你下了山,便不应对你再有任何隐瞒,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带有巫祝印记之人?” 祝青林睁开眼,鄙夷的看向老道问:“你,不隐瞒,却,让我说?” “一个意思!我早知你非常人,但却一直没往巫祝印记上想,你祖父便是自诩如何如何,我是不信的!我幼时听我师叔祖说起过巫祝印记,他说的神乎其神,说我们是想羽化成仙的,而有巫祝印记的人是为了拯救万民,从上边主动下来的,这差距!” “我是!”祝青林轻声说。 “你看!”老道很是兴奋:“我就知道祝喜山在骗人!他若是有你这两下子,咱们齐国这几十年也不至于时疫不断,边关征战也不至于败多胜少,你说你祖父就这点本事,为何齐王竟如此信他?” 祝青林微微摇头。 “医术!我觉着祝喜山进了灵山,怕是真让他找到了什么医书,治病救人或许有一套,齐王这才如此信他。” “骗人!”祝青林又轻声的说。 “啊?你怎知?” 祝青林想了想了,他记得祝喜山这个名字,是被先祖逐出家谱的,且这个人,好像没有好下场,若祝喜山医术精湛,先祖会留下笔墨,至少会惋惜一番。 他该如何解释给老道听?将自己眼下这个状况跟老道说明白?他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累死! 还是沉默吧。 老道见祝青林又不吭声了,自己答道: “也是,你的本事越来越大,知道这些事也不足为奇,但是你的身子被家里人害成这样,这个仇你必须要报,我总觉得你若不是因为身体受损,或许会更厉害!可你是从上面下来的,怎会让凡人害了?” “小。” “也是,你那时还不到七岁,真说晚两年,他们若是想动手,怕是会先被你整死。” 祝青林又不吭声了,他脑子里回忆起那年祖父叫去答题后,他便感觉困倦,平日里他会练习闭目而视,却也只是能看哪看哪,做不到想看哪看哪,无法预知危险,按理说真说有人谋划害他,他的身体理应会提醒他,但他那时太小,即便提醒了,他也不会找到是谁,更何况,他不记得身体提醒他了。 祝青林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他赶紧抓住,如果,他想,如果有人想要害成年的他,如何才能得手?怎会得手?若是不能得手,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一阵如刀割般的疼痛,从头顶传来,祝青林紧紧抱着头,缩成一团。 老道慌了,大喊祝菜,也不知道祝菜来了能有什么用处。 …… 老道和祝菜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守着祝青林,直到他慢慢放下手。 祝菜用准备好的帕子和清水,一点点的将祝青林身上的汗水擦干净。 “多少年没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老道焦急的问。 祝青林无力的摇了摇头。 祝菜恼怒的对老道说:“没疼都说不出几句话,刚疼完,哪来的力气说话!” 老道慌忙点头道:“菜菜勿恼,我也是关心则乱,咱们先让他睡一会儿,反正这一路到榕城,道儿不难走,晃晃悠悠的反倒睡得香。” 祝青林闭着眼,疼痛之后的疲惫让他更加虚弱,可脑子却无比清爽,疼痛之时脑中闪过的念头此刻也清楚起来:找到龟负玉烛。 祝青林脑中又闪现出龟负玉烛的样子:银鎏金,缠枝纹,飞鸟时隐时现,金龟昂首曲尾,龟背设双层仰莲,上承圆柱形筹筒,宛如龟背上竖立一只金色蜡烛。 祝青林清楚的看到圆筒上刻龙凤各一,他知道,此物非旁人能有,要么在王室之中,要么被齐王赏赐与大臣,理应在都城,可此物对他有何用? 榕城离乌藤山近,离齐国都城可不近,祝青林闭目能视的范围到不了那么远,他只能先将此物印在脑中,一旦接近,他的神识一定会提醒他。 想到这里,祝青林舒了一口气,慢慢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天色已暗,一行人已经进了榕城,祝铁等在城门口,引着一行人直奔广聚客栈。 …… “榕城?他们去榕城做什么?”祝喜山恼怒的质问跪在脚下的传信之人。 那人头都不敢抬只说:“不知!” “下去领罚!”祝喜山寒声道。 那人浑身颤栗的退了下去。 祝喜山背着手站到窗前,长子祝红玉支起窗子,些许微风吹了进来。 祝喜山的五个儿子分别以不同颜色的玉命名,红黄粉青黑,先不管是否好听,倒是都挺名贵,只可惜人不如名。 第十五章 榕城之内(一)一更 祝红玉见父亲面色紧绷,便劝说道:“那孩子一直待在山上,未见过世面,如今下得山来,自然想着游山玩水,各处多看看……” “真如你所说倒是件好事,可祝寿没有跟着,这次得到的消息也是榕城内祝家安排的人传回来的,如此看,祝寿凶多吉少!” “或许,是他年长了些,自己不小心……” “管家是如何死的?你这么快便忘了?” “回来的那两个下人,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故弄玄虚!那孩子若真有这本事,早便生龙活虎了!” “你怎知他现在不是?” 祝红玉一时无语。 “榕城?榕城有什么?”祝喜山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间醉花楼,听说里面多是各地找来的美女,由专人调教……” “你还能知道些别的吗?”祝喜山面色愈发难看。 祝红玉马上解解道:“那孩子或许早便痊愈,一直欺瞒着咱们,父亲派人去接他,他也知道藏不住了,也知回府后难有自在,自然想尽办法玩乐一番……” 祝喜山心中自己劝自己:亲生的,原本五个,还剩四个了,再打死一个,就剩仨了,忍住! “你即刻命祝武带人去榕城,将那孩子给我押回来,不拘方法,留口气便可,但,若是那孩子出了什么意外……”祝喜山扭头看向祝红玉:“我不介意再少个儿子,粉玉自小便怨我给他的名字不好,他若是老大了,用下你的名字倒也无妨!” 祝红玉浑身一激灵,忙说:“父亲放心,老二家的小四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他能安然无恙的到榕城,必然能安然无恙的到家!” …… 安然无恙到了榕城的祝青林,被祝菜抱进客栈后院那处单独的小院,进了正房里间,便开始翻看祝铁买回来的医书。 祝铁和祝问差事办的极好,不仅租住了一个单独的院落,且两间大通铺离院子也很近,祝铁更是将随缘书局内所有的医书都买了下来,但,也只有几本,各家所长谁不是藏着掖着,谁会没事出书? 偏巧随缘书局有,据说是几个行商之人赔了买卖,便将身边带的几本医书拿去典当,可典当行不认,也是这几人遇到了好心人,介绍他们去随缘书局试试,没想到老板果真买下医书。 商人哪来的医书?这几人的解释是路遇垂死之人,没能救活,发现除了医书死者再无他物,几名商人便将医书带着了。 祝喜山不知榕城有什么,祝青林知道!除了等着他医治的病患,还有这几本书。 他躺在山上的时候便在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是他祖上慢慢发迹的时候…… 这几本医书便是祝青林祖上在随缘书局买的,何时何地,族谱上记得清楚,他怎会不算计着时间。 别人不知,祝青林可知道,这几本都是上古传下来的孤本,文字佶屈聱牙,艰涩生僻,能看懂的没有几人,所以对他祖上日后发迹影响倒是不大,反倒成了家族传家之物,一代传一代,直到他出现,才看懂了那几本书。 所以祝青林倒是不担心自己买来,会否耽误祖上崭露头角,他不过是提前二百年看到了而已,反倒是祝问,祝青林不想再用他,先祖离不开他,一旦被他占用耽误了先祖,便是他的罪过了。 祝问又回到那二十几人中,祝青林见都没见。 祝问倒是没什么,祝铁却一直很亢奋,拉着祝菜将剩下的银子交回去,又说了说租客栈和买书的过程。 因是上古传下来的孤本,书局老板当初买的时候以为必然价值连城,可摆出来却无人问津,今日遇到祝铁,老板忙以本钱出售,生怕慢一步祝铁便后悔了,祝铁则担心老板后悔卖的便宜了,买了书撒腿便跑。 …… 祝青林极认真的看着医书,这里面有他记住的,也有忘了的,看一会儿脑袋便要疼一阵,疼完之后,医书上所写已尽在脑中,且全都明白了。 祝青林忘我的研读着,祝菜几次叫他吃饭,他都听不见,这一看便看到了午夜。 老道和祝菜守在身旁,见祝青林放下手中的书,老道忙问:“可有救治你自己的方法?” 祝青林想了想说:“毒入骨髓,难医。” 老道一拍大腿道:“我只知你中毒极深,没想到已至骨髓!你家中何人非要你的性命?” 祝青林纳闷的看向老道,他一直以为老道知道,当初若不是老道用了不少祛毒的草药,四公子怕是等不到祝青林来便要咽气了。 祝青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怪自己话不多,很多事难以说明。 “你既是有巫祝印记的人,便一定能想到法子自救,别急,只是时机还未到。”老道心内着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宽慰祝青林的。 “睡吧,明日,有病患。”祝青林虚弱的说。 祝菜忙说:“公子先别睡,粥一直温着,喝下后,吃一片赤珠的叶子再睡。” 祝青林照做,他知道明日会辛苦一些。 …… 转日清早,大街上还没几个人,祝铁和祝剑敲开榕城城主胡起的家门,祝铁对门房直言:“我家公子可以医治城主夫人之疾。” 门房一愣,随后让二人等在门前,门房转身朝里奔去。 榕城是个比较特殊的城池,它虽隶属齐国,却紧挨着楚国,榕城原本是一个小国国都,被齐楚欺负一通后,只剩下榕城,榕城城主胡起的祖父胡善是个狠人,国没了城必须在!也仗着胡善平日里对百姓仁慈,治理有方,蓉城百姓对他一呼百应,这才给了胡善跟齐王,楚王商讨的机会。 可以归附,每年上缴粮食,但榕城自己治理自己。 那时的齐王没带犹豫便答应了,楚国慢了一步,这样一来,榕城归了齐国,却俨然自成一国。 胡起做城主已经十余年,与夫人恩爱有加,二人育有三子两女,胡起后院可再无旁人,放眼三国,坐到胡起这个位置的贵人,哪个后院没几名美姬? 第十六章 榕城之内(二)二更 可城主夫人偏在前日病了,城中懂些医术的医师相继被请进城主府,却都是垂头丧气的出来,不少百姓围在城主府门前,这时大家方知,城主夫人一直昏迷,且不说城主夫人身患何病,只说先将城主夫人唤醒也是本事,而满城的医师用尽各种办法,两日内竟无一人做到。 胡起急得打破誓言命人去林江城请祝喜山! 曾经,也就是十几年前,胡起的父亲病危,胡起命人去请祝喜山,祝喜山不但没有来,还解释了一下,意思就是:我如今的地位,只会为王室医治,你不是。 而后没几日,胡起的父亲病故,胡起一怒之下立下誓言:此生再不用祝家人! 眼下为了夫人的性命,胡起打破了誓言,这次能将祝喜山请来吗?胡起心中没把握。 两夜没合眼的胡起听到下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激起了一丝期盼,莫不是林江城那边有消息了? 下人进屋跪地通禀:有人自荐可医治夫人。 胡起一阵心凉,这两日自荐的人可不少,却无一人能做到,虽说齐国民风开放,女子婚前婚后无太多束缚,但医病总要见到病患,把脉查看面色总还是要的,胡起有些犹豫了。 下人原本很激动,见城主沉默,情绪一下也低落了,城主夫人平日里对下人极好,从不打骂责罚,只会训诫……若是换个城主夫人,他们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城主,万一呢……”下人忐忑的说了一句。 胡起深吸一口气,那便再试试! …… 当祝菜抱着祝青林进了城主府,下人们蒙了,这……谁医谁? 胡起怒了,大手一挥:“哪来的回哪去!” 祝青林笑了笑,靠在祝菜怀中说:“何必,在意,医者何样?” 老道忙解释道:“城主想要的是医好夫人,谁说医者必定身强体壮?又不是将医者的体魄转给病患,医者活不活得到明日又跟城主有何关系?只要今日能将夫人医治好便可。” 胡起怒归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先看看,不能医,我会直说。”祝青林又虚弱的说。 胡起狠狠咬着牙,老道又劝解道:“城主有咬牙这功夫,他都看完了!” 胡起示意等在一旁的两名婢女带路。 祝菜抱着祝青林跟着婢女去了城主夫人的卧房,老道鼓起勇气陪着堂中的胡起。 老道也不想留在这,可去哪呢?总不能跟着去后院吧?虽说,但是,是吧? 胡起没让坐,老道也不敢坐,站在正堂门口,想着祝青林一会儿出来跟他说一下方子,他将药配齐,城主夫人喝下,双目一睁,齐活! “那位公子师从何人?你一个道家,怎会与他们一起?”胡起冷静下来,才想起还没问这些人哪来的? 老道刚要回话,只见一名婢女从后院急匆匆跑向正堂,老道双眉一挑,心中暗道:他那身子骨也做不了调戏之举,这婢女怎会如此惊慌? 胡起见老道直愣愣的看向外面,便也走到门口,自然也看到了惊慌的婢女,他心中暗道:莫不是那医者死在后院了? 二人纳闷的功夫,婢女已经跑到门口,扑通一下跪地,激动的道:“那,那医者说,说要用五谷轮回之物将夫人,熏醒!” 二人脑子里都反应了一下五谷轮回之物…… “将他扔出府!”胡起大喝一声。 老道赶紧劝道:“城主先别急!你想想,这几日可有医者用过这种方法?” “谁敢!” “是,是,但有可能是不敢,也有可能是根本不知道这样也能医病……” 老道正劝着,余光中,见到祝菜抱着祝青林走过来了,老道心里顿时着起急来,暗自埋怨祝菜不懂得审时度势,这种情况,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劝说才是,这么快便过来,是担心错过城主暴怒? 老道脑子转的也快,他顺势指了指祝青林说:“城主请想,他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若敢信口开河,城主恼怒之下他怕是即刻没命,他若不是成心来救治夫人,难道是来自寻短见的?” 胡起被老道说的怒气竟是减去三分。 这时祝菜抱着祝青林已走到门口,祝青林说:“新屋,香料太多。” 老道一听,忙问胡起:“城主建了新屋?” 胡起下意识的点头,又恼怒的看向祝青林,刚要开口质问,祝青林又道:“五桶,关窗,搅动,要快!” 胡起又下意识的看向老道,老道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城主也知夫人昏迷多久了,再拖下去怕是……寻五桶五谷轮回之物,摆放夫人周围,关上门窗,让下人不断搅动粪桶,方能救下夫人。” 胡起脸上青筋已现,老道又叹了一口气说:“别的医者医病赚银子,我们这位公子医病从不要诊金,还随时准备送上性命!哪说理去?” 祝青林看着胡起又说:“能救人,便是好方法。” 胡起深吸一口气,老道赶紧补充:“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我们与城主无冤无仇,实无必要拿性命当儿戏。” 胡起静下心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几人便在身前,若是此法无用,连累夫人被浊气所扰仍没有醒过来,他即刻便会要了这几人的性命! 尤其这位医者看着如此虚弱,实无必要死前招惹榕城城主。 想到这,胡起咬牙做了决定。 …… 祝青林被安置在正堂一张床榻上,祝菜和老道坐在地上守着,两步外便是胡起安排的五名护院,膀大腰圆的守着三人。 老道悄声道:“看见没?五个人,我和菜菜一人俩,你就一个。” “用不上。”祝青林闭着眼睛说。 祝菜像是看不到身前的护院,还在琢磨着中午吃啥? 如今下了山,能吃的东西多了,可以一日三餐了,祝菜原本很高兴,可每日都要换着样的做,尤其是还要做二十多人的饭菜,祝菜很是头疼。 只昨晚轻松些,客栈内有人准备饭食,但公子吃的,祝菜不敢假手于人。 第十七章 榕城之内(三)一更 “你怎么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呢?”老道不解的问:“便没有其他办法救治了?” “麝香闭气,只能臭气,熏。”祝青林虚弱的答。 “这办法要是管用还行,真说没熏醒,咱们仨算是交代在这了。”老道嘟囔道。 祝菜不高兴的说:“公子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准过,你少操心!” “我就是这么一说,若真能有别的办法,属实是比熏醒强些,你又不是没见到刚才城主的面色,这事儿换做是谁都不太能接受,我费了好多话解释,不然咱们连医治的机会都不会有。” “没别的办法城主只能一试!等治好了,他便知道公子的厉害了。” 老道想想也是,刚要说两句夸赞祝青林的话,只听隐约有人在喊叫,老道立刻坐直身子道:“决定生死的时候到了!” 祝菜不屑的说:“你耳朵是真背了!明明喊的是‘醒了!’” “无量寿佛!”老道舒了一口气。 …… 胡起再来到正堂时,满面喜色,身旁半步跟着一位老者,再往后是四名下人,手中托着盖着红布的托盘,老道眼前一亮,随即便暗淡了下来,别说金银,便是之前祝青林救助过的山民,想要送些米面以表谢意,祝青林都不会白收,定要拿些山珍野味换取。 那名老者上前一步,躬身对床榻上的祝青林说了一通感激的话,又指了指身后的托盘,没等老者再说什么,祝青林先开口道:“不要。” 说完,祝青林示意祝菜将他扶起,又虚弱的道:“将夫人,屋内,香料撤走,再不可用。” 胡起忙问:“可需开个方子,调养一段时日?” 祝青林摇头说:“不用,开窗。” 老道赶紧解释道:“不需要如何调理,夫人既然已经醒了,赶紧将窗户门都打开,尽快散去臭气,夫人不可再用香料就是了。” “再犯,无救!”祝青林又说。 老道又解释:“若是再来一回,神仙也救不回夫人。” 胡起忙点头,老者又指了指那些托盘说:“这些银两是城主的一份谢意,还望医者不推辞才是。” “换做药材,我想,义诊。” 祝青林说完,老道吓了一跳,忙扭头低声问:“义诊?你这身子骨义诊?” 胡起听罢忍不住上前深深一揖,而后十分激动的道:“若是医者可解我城中百姓之病痛,医者尽可提出要求!” 老道急道:“你没见他体弱?何为义诊?便是不收诊金,再加上城主的药材,那得多少人来看病?他的身体怎会吃得消?” 胡起看向靠在祝菜身上的祝青林,也泛起愁来,他问:“不然,每日限定人数?” 祝青林点点头,说:“有个条件。” “医者请讲。” “不可中断。” 老道瞪大眼睛看向祝青林,又叹了口气转头对胡起道: “他的意思是,他要义诊必定是对城中所有百姓,可每日限定人数,但,没有诊完城中所有病患,便不能离开,城主可有保证,这次义诊不会被中途打断?” 胡起正求之不得,赶忙道:“在我榕城城内,无人敢阻医者义诊,违命者受笞刑,逐出城外。” “若,不是,城中人呢?”祝青林问。 胡起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沉道:“便是齐王亲至,也无权阻拦你!” 老道叹了口气,看了眼祝青林,这才扭头对胡起说道:“刚刚城主问我,公子师从何人,我一个道士怎会与他们一起,按理说我们本应先报上名号再诊治夫人,一是忙乱之中忘了,二是不想城主因他人之故,才允许我们公子医治。” 胡起听得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又下人急急跑到正堂前回禀:“去林江城请医相的人,飞鸽传书回来了。” 胡起说:“我去去便回。” 胡起走到门口,接过来人递上来的纸条,展开一看,冷哼了一声,祝喜山果然又拒绝了。 …… 祝喜山确实拒绝了,但这次拒绝的很是犹豫,他自持医相之位,平日里除了王室有请,他很少出诊,除非许以千金,胡起请他时只谈医病,不谈诊金,虽说他也知医治之后,胡起必有酬谢,但多不了!他怎会动心?虽说胡起是城主,但祝喜山一直认为,他与榕城不会有什么瓜葛。 可这次不同,胡起虽仍旧没有提诊金的事,但祝喜山知道他孙儿在榕城,他要不要去看看?祝武已经启程了,他再去是不是有点太给小四脸了? 可祝喜山心内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这份不安源自何处,便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吉,祝喜山心里这才踏实,祝武是他的亲随,不论功夫和头脑都足以应对榕城内的小四,不管小四是贪玩还是贪色又或者另有所图,祝武都能将他带回来! 于是,祝喜山再次拒绝了胡起,且用的是同样的理由:只医治王室,你不是。 …… 胡起只冷笑了几声,对下人说:“传信到林江城,务必让医相知晓,夫人已痊愈!” 下人躬身退下,胡起一扫脸上的阴霾,笑呵呵的转身,他还不知道病弱的医者从哪来,要到哪去。 老道见胡起回来了,忙说:“还有一个事儿,先要与城主说明,公子不医心术不正之人,算作惩戒吧,还望城主体谅。” 胡起纳闷:“如何判定病患是否心术不正?” 老道指了指祝青林:“他自有办法。” 胡起皱眉,示意下人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后仍旧没有说话。 老道说:“城主无需顾虑,他若是指认谁心术不正,必然能说出让人信服的缘由,如此一来,也可警示世人,莫做坏事。” 胡起看向祝青林,沉思了片刻,夫人被医治好的那份喜悦也冷静了下来,只听胡起严肃的问道: “公子看着年纪尚青,何处学得一身医术?诸位也莫怪我有些许担忧,虽说这位公子医治好我夫人,却未必便有医治百病的本事,若是你心存歹念……” 祝菜登时便急了,只见他涨红了脸怒道: “你这个城主太欺负人了,先前不信任公子能救夫人,现在又不信公子能医治百姓,我告诉你,我家公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从未食言过!” 第十八章 榕城之内(四)二更 老道也有些生气了,道: “城主这话说的实在让人寒心,公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他诊病你出药,若是第一日医治的百姓不见效果,城主觉得第二日还会有人来吗?若是直接医死了,我们还能活着离开榕城?” 胡起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低声嘟囔道:“我倒是知道,有些药碰到一起便会产生毒性,或许,需要些……时日。” 祝菜没有听懂,老道可是听明白了,气得他站起身转头对祝青林说:“咱们即刻回乌藤山,林江城也不去了,爱谁谁!” “你们是从乌藤山来的?”胡起十分惊讶。 老道怒道:“你管得着吗?我们就算从天上来,也与你无关!” 祝菜忙问:“那祝家的那些人怎么办?也跟咱们回乌藤山?” 胡起一惊,立刻起身。 “让他们回去!本来祝喜山便没安好心,谁知道这二十多人里谁藏着歹意!” “你们是……林江城祝家的?”胡起有些不可置信。 老道刚要开口嘲讽,祝青林虚弱的摆了摆手道:“莫急,城主想要,方子,留下。” 老道更急了:“凭何?为了榕城的百姓你命不要了,如今连方子也不要了……” “世上,何止百病。”祝青林笑呵呵的说:“不加研习,难有所成。” “我不听!世上医者众多,哪个不是将自己的方子护得像命根子一样!回去祝家,他们指不定如何对你,若没了方子傍身,你即便有命回去,也没命活下来!”老道背对着胡起,边嚷嚷边朝祝青林眨眼睛,看得祝菜很是迷惑。 “道长先别急,咱们慢慢商量,先坐,来人,上茶!”胡起吩咐完,竟是亲手搀扶着老道坐在床边,而后和颜悦色的道:“听道长的意思,公子是林江城祝家的人?” “是又如何?他可用不着沾祝喜山的光。”老道没好气的说。 “是,公子医术青出于蓝,你们之前一直在乌藤山?” “他六岁便被祝喜山送到乌藤山,由得他自生自灭,如今知道他天赋秉异,又得仙人指点,便着急的想要将他接回林江城,客栈中有二十多人,都是从祝家赶来接他的。” “哦!”胡起眼睛一转又问:“刚刚公子说怕有人阻他义诊,可是怕祝家来人?” “正是!城主请想,从乌藤山到林江城,实无必要经过榕城,他就是不想回去,又没有办法,便想着在回祝家之前,多医治些病患,等将来到了祝家,怕是连门也不会让他出!你们自是觉得那祝喜山如何了得,但在老道我的眼中,他屁都不是!如今公子来到榕城,没按照他的意思即刻回林江城,他必定会再派人来催促,甚至直接将公子带走。” 这些话说到胡起心中,他虽没有吭声,却频频点头。 老道以为这位城主必定十分仰慕,敬重祝喜山,便又说道: “你可曾见过祝喜山医治过平民百姓?他未得医相之称时,或许也曾医治过,但之后呢?他仗着医相之名,能请得动他的除了王室便是手中有钱的富翁,公子回府后,再想医治平民百姓怕是难喽!” 胡起苦笑道:“不瞒道长,我曾两次恳请医相来榕城相救,皆被拒,我不知他医术如何,但人品,不及公子良多!” 老道愣住了,他费了半天劲,原来竟是不用费劲。 “来,展开说说,你可是一城之主,齐国唯一的城主,祝喜山怎敢驳了你的面子?”老道满脸好奇。 胡起冷哼了一声,娓娓道来。 祝青林睡了一觉,是被老道推醒的。 “回去休息吧,我跟城主商量妥当义诊的事,回去跟你说,你若觉着哪里不对,我再来找城主,不着急非要明日便开始,祝喜山便是派人来,城主也会拦住。” 胡起马上道: “出了榕城我不敢说,但要想在我榕城城内胡来,尤其是祝家的奴才,榕城的城规摆在那,我正愁找不到机会,他送上门来,我怎会手软!” “先将客栈,包下来。”祝青林说。 “那是自然,你无需操心这些小事。”老道说。 “先要,医治,穷人,重症,”祝青林像是无意那些恩怨,一心只想着义诊的事:“绝症,未必能医。” 老道解释道: “公子虽说懂些医术,却并非神仙,义诊的目的是为了穷苦百姓,那些富贵人家先往后靠靠,除非病情危急,如此一来,总要有个章程,刚刚只顾着说祝喜山坏话了,咱们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有些病症药石无用,公子也未必能医,只会竭尽全力,还望城主在宣讲时说明,万不可将公子说成神医才好。” 胡起连连点头说:“那是自然。” 祝青林这才放心的示意祝菜将他抱起,嘱咐老道:“少喝。” 老道嘿嘿笑了两声,说:“想喝也得城主请才行。” 胡起忙说:“理应宴请,可公子体弱,道长便代劳吧。” 老道哈哈一笑,甚是开怀。 看着祝青林被祝菜抱着离开,胡起竟生出了些怜悯之意,七尺男儿,正值青春,谁愿意被别人抱在怀中?且自己已经病成这样了,却满心只想着医病救人,实属难得! 胡起问老道:“公子何病?” 老道冷哼一声说:“六岁便被家人毒害,能留住性命已是不易。” 胡起又是一惊:“快,好好讲讲,医相是公子何人?怎会下手如此狠毒?” “祖父!亲的!至于谁下的手,公子那时小,无从判断,但这次回祝家必要查清楚!” “我与道长可说一见如故。”胡起顿时来了精神:“我已命厨房好酒好菜伺候着,你我二人好好唠一唠。” “咱先要将义诊的事谈妥才好,不然吃多了酒回去一问三不知,公子怒了,也是挺吓人的。” “哦?公子身体这般虚弱,能如何发怒?”胡起很是好奇。 “城主忘了他医术高明,平日里菜菜进山也会采些他要的草药,按照他教的炮制出来,谁知道他何时将何种药放在粥饭中,别的不说,拉肚子便受不了,止不住的打嗝放屁也莫能受!” 胡起哈哈大笑。 …… 第十九章 榕城之内(五)一更 天色全黑下来,老道才醉醺醺的回到客栈,祝青林刚吃了饭,正躺在床上等着。 “都谈妥了,明日你歇息一日,城主命人城内各处告知,先从穷困人家找起,谁家有重症的,后日先医治,城主派人先排好顺序,每日二十人,上午十人,下午十人,就在这处院子里,到时在堂中摆张床榻,你或躺或靠,城主自会安排人看守在旁,若是有闹事的,即刻拿下!客栈老板也谈妥了,明日客栈中其他人都会被转到别的客栈去,只咱们住在这里,也方便你折腾。” 祝青林满意的点点头。 老道红着脸,问:“你说过,救人性命能多得到些指引,对你恢复有帮助,可义诊时或许大多都不是要命的病,你又虚弱成这样,何苦?人生一世,各有各的命,你又怎救得过来?” “能帮,则帮。” “别说,”老道晃晃悠悠的眯着眼睛看着祝青林说:“你如今比前段时间又强了不少,今日城主府中这通折腾,放在之前,你早又睡不醒了。” 祝青林笑道:“会,好的。” “是,就是太慢了!等你八十了再好利索,还有何用?即便你有巫祝印记,也不好意腆着一张老脸在世上瞎转悠,也得像巫相一般,找坐山林,是死是活让世人猜去吧!” 祝菜拉起老道说:“你一身酒味熏到公子,快去你屋里睡下!” 老道哈哈笑着边走边说:“今日痛快!几十年没如此痛饮过了,上一次还是上一次,那次萧月还在……” 老道嘟嘟囔囔的出了屋,祝青林看着屋顶,怔了一会儿神,轻声说:“快了!”随后耳边便传来祝菜的呼噜声。 …… 转日上午,那二十几人才知道昨日公子救了城主夫人,明日公子要在院中义诊。 有几个胆子大的,在院中拦住祝菜,一人为代表发言道:“可否请公子先为我们几个诊治一下?” 祝菜纳闷的问:“你们几个一个壮过一个,莫非是有隐疾?” 那人马上摆手说:“莫胡说!只是想让公子帮着看看,若是有些小病也可提前治愈,身体才会更壮。” 祝菜一下便急了:“你当公子是闲的?你们府上还有医相呢,怎不见你去找医相帮你看看?” “菜兄弟惯会说笑,我们是谁?莫说无病,便是有病……” 祝菜嘴笨,又实在气不过,干脆抄起院中的木棍,抡起来朝那人砸去,那人见状便跑便喊:“不就是把个脉,开个方子嘛,又是城主出药,这等便宜为何不让自己人先占!” 祝菜也喊道:“我说不过你,未必打不过你!想累着公子,就是不行!” 老道闻声出来,问一边看热闹的祝铁怎么回事,祝铁如实相告,老道哼了一声,喊道:“菜菜,打得他重伤,只留一口气那种,便可如他所愿,让公子帮他诊治了!” 那人怎么说也是护院,更何况一起的几人都在帮他,他们想着将祝菜打倒在地,便可逃之夭夭了,谁知几人身上都挨了棍子,却无一人能碰到祝菜一下。 老道笑着喊道:“他几岁开始便要跟山中野兽过招,你们能是对手?他这是手下留情,你们还不赶快求饶,等一会儿他真的怒了,可没人能管得住!打死了挖坑埋了!” 挖坑埋了! 这几个字在经过祝铁和祝剑的讲述后,已经成了这些人心中的一块儿阴影,几人赶紧跪地求饶。 祝菜这才停手。 只见跪地的几人气喘吁吁,祝菜面不改色心不跳,扔下棍子直奔厨房。 老道上前指着那几人说: “在林江城祝家你们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在四公子这里,你们便要将四公子当成真正的主人,不可有非分之想,真说丢了性命,也不过是肥了这院中的花草,所以,下次不要再惹菜菜不高兴了!” 几人敷衍着连连称是站起身来,老道转身走向正房房门,口中还在说:“你们几个也不想想,等离开榕城,路上菜菜做的的饭食,你们还能吃得到?” 几人愣在院中,后悔不已! …… 老道进了正房里间,坐到祝青林床边,关心的问:“感觉如何?” 祝青林笑了笑说:“今日,怎么,问废话?” 老道看了看外间,又起身看了看窗外,这才坐回床边神秘兮兮的问:“我想了一宿,你既然有巫祝印记,自然懂得用咒,可你体虚,别说二十人,便是三五个,就你这身子骨,我担心你又要昏睡了。” 祝青林摇头道:“不是,所有病,都可用咒。” “用咒耗费心神,你现在缺的就是心神;望闻问切,写方子,耗费体力,你要如何做才能即完成义诊,而你还活着?” 祝青林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老道的话而感到失落,而是这些事想要说明白需要好几句,累! 老道知道祝青林说话费劲,但还是坐在一旁焦急的等着回答,这事若不问明白,他是真担心明日义诊半日,祝青林就扛不住了。 祝青林心一横,总要说明白,不然老道跟他配合起来难免有纰漏,比如这次义诊,事前他便没有告诉老道,昨日在城主府,若不是老道机敏,未必能这么容易让城主答应。 有些事可以省省力气先不说,有些事不能。 沟通很重要! 祝青林断断续续的解释了明日不会用咒的原因。 上古时期,医术分为岐黄之术和巫祝之术,一个注重医治实证,一个注重医治癔症,岐黄之术取天地精华,以相生相克之理,医治身体上的不适,巫祝之术可借天神之力驱走身体上的邪魔。 原本两不相干,但日子久了,懂巫祝之术的人可以学会岐黄之术,而懂得岐黄之术的人却无法拥有巫祝之术,于是,有了纷争,祝青林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巫祝之术一下子没落了,或许是天神也怒了,降临到人世间的巫祝之人原来越少,就在大家快将巫祝忘了的时候,一场瘟疫夺去无数人的性命,巫相出山。 第二十章 榕城之内(六)二更 祝青林说的费劲,老道听得也费劲,但他还是听懂了,他问:“所以,你既懂得岐黄之术,也懂得巫祝之术,只是,你现在身体没有恢复,无法施咒借助神力?” 祝青林点点头。 “看诊,开方子,你体力不行!每个病患不得问两句?” “我只看,你问,方子,我说你写。” 老道满意的点头道:“这样行!只是如此一来,不知道要有多少医师坐不住了,祝喜山怕是也要着急了,难怪祝喜山被封医相,太医属那帮老家伙要死要活的……” 祝青林虚弱的道:“留下方子,还回去。” 老道哼了一声问:“你就不怕将岐黄之术还回民间,你的巫祝之术没有找回来,到时你可如何是好?” “原本,都是,救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前那些医者若是好好研习,世代相传,也没祝喜山什么事,偏有些人一味护着自己那点医术,难免在相传的时候有保留,致使岐黄之术大不如前,你想的是救人,别的都不介意。” “报仇。” “对,还要报仇!我觉着城主这人可以依仗,他为人谨慎了些,倒不是坏处。” 祝青林轻轻点点头,然后便睡着了。 老道还在自言自语: “至少祝喜山在榕城一点办法没有,他想将你弄回去,也得城主点头,就他们俩那点恩怨,说大了是杀父之仇啊,城主怎会帮他!可听你的意思还要去别的城,出了榕城后,是个难题!” 老道说完才发现祝青林睡着了,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偏这时候祝菜进了屋。 “公子怎么又睡着了?”祝菜瞪着眼问老道。 老道自知理亏,刚才让祝青林说了那么多话,自然会累着,他嘿嘿笑着,站起身,慢慢悠悠的走向房门口,用抱怨的口气说:“明日义诊,他不放心,多问了几个问题,我说他了,他不听,说是问清楚了心里踏实。” 老道说完已走到门口,只听祝菜在身后轻声问:“公子的本事,怎会忧心?” 老道夺门而出。 …… 祝青林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午饭都没有用,醒来便听到院中有些嘈杂。 祝菜一直守在祝青林身旁,见祝青林醒了忙说:“我去将午饭端来。” “他们,在忙什么?” 祝菜说:“城主命人过来摆一些桌椅,还有木架子,一会儿药材便会先运过来,自有药师安置,公子无需操心。” 祝青林点头。 祝菜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托盘进了屋,老道竟已在屋内,且将祝青林扶了起来,将桌几放在祝青林身前。 祝菜没好气的问:“你在这做什么?院子里那么多人,你不用看着吗?” 老道接过托盘,放在桌几上,说:“城主办事,我放心!” “你莫要再引得公子多言,累着公子,我可不饶你!”祝菜怒视着老道说。 老道叹了一口气,看向祝青林说: “当初你为了让他有一身神力可没少下功夫,我那时还劝你,说万一养出个白眼狼可如何是好,如今看来,你的眼光很准,菜菜对你的忠心无人能及!” 祝菜问:“下山之前,就咱们三人在一起十几年,道长这句‘无人能及’岂不是在骂自己?” 老道笑道:“我说你无人能及,不仅指过去,也指将来。” “你就不能比我还忠心?” “我与公子间,不是以忠心论。” 祝菜哼了一声没说话。 祝青林口中嚼着软糯的米饭说:“兄弟,朋友。” 老道拍了下祝菜说:“听见没有,公子当你是兄弟!” 祝菜没说话。 老道急道:“怎么着,这还不行?虽说每日你干的活儿最多,那不是因为我上了年纪,公子不能动弹嘛……咋还哭上了?” “谁哭了!屋里太热,眼睛冒汗!”祝菜气哼哼的说完,抹着眼睛跑出了房门。 老道哈哈一笑刚要感慨一下,忽听门口传来吵架声,祝青林只觉得余光中什么东西一闪,老道已到了门口。 祝青林摇了摇头,夹起片成薄片的肉片,沾了沾酱料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然后便听到一声娇斥:“为何如此见不得人?我偏要见见!” 话音一落,房门被大力推开,祝青林慢慢抬起头,一名俏丽的女子冲进屋内,带着好奇的眼神站在床边正仔细端详他。 祝菜涨红着脸追了进来,怒道:“你这女子怎这般不知,不知……” “羞耻。”老道跟进来补充。 “对,不知羞耻!”祝菜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祝青林上下打量女子,一身湖色长裙,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细润,眼神灵动,谈不上倾城美色,却也俏丽可人。 女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祝菜和老道说了什么,依旧好奇且带着几分调皮的模样看着祝青林。 “你爹,让你来的?”祝青林温和的问。 “你知道我爹是谁?我可谁都没说!”女子惊讶不已。 “看我,是否,三头六臂?”祝青林又问。 女子忙说: “你昨日救了我娘,可那方法实在让人恶心,我便觉着你不是个好人,可我爹说你是好人,自己都快死了,还惦记着为百姓义诊……” “你才快死了呢!”祝菜怒道:“若不是看你是女的,我管你爹是谁,早便将你扔出去了!” 那女子撅了噘嘴,瞥了一眼祝菜,对祝青林说:“你这下人倒是护主。” 祝青林笑了笑说:“是兄弟,不是,下人。” 那女子哦了一声,又问:“你都病的挂相了,明日如何应付义诊?要不我跟我爹说说,你一天只诊治一个人,这样便累不着了。” 祝菜一听,顿时不恼了,老道在他身旁低声说:“看着像是个好姑娘。” 祝青林笑了笑说:“不用。”然后继续用饭,不再吭声。 “怎能不用?你想啊,万一你第一天义诊便累倒了,即便不死,也要歇上好几天,再诊又会累倒,如此反复,多耽误事,还不如一天一个,细水长流。” 老道和祝菜相互看了一眼,女子话说的,他们竟也挑不出毛病来。 第二十一章 榕城城内(七)一更 那女子也不见外,直接坐到床边上,看着桌几上的几小碟菜又说: “你吃这么少?身体如何能强健?我有个随从,一日能吃下一大盆米饭,还喜欢吃肉,对了,我带来一个猪头,算是谢谢你救了我娘吧,只是你的方法太坏了,就没别的办法吗?” “今日,如何?” “啊?” 老道忙解释:“他问你娘今日感觉如何?” 那女子笑道:“虽说方法臭了些,但我娘确实没事了,今日还陪我踢毽子呢!只不过胃口还是不太好,说一想起昨日那味道,便吃不下饭。” 祝青林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祝菜此时也知道女子是谁了,语气客气了很多,说:“要不……胡姑娘先回去?公子用了饭还要休息。” “他说你是兄弟,你却唤他公子。”女子笑道:“一看就是骗人的,他当你是兄弟,可你是他随从,对吧?让我再想想,你定是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才当你是兄弟。” 祝菜求助的看向老道,意思是:你说两句,把她轰走! 老道轻咳了一声说:“胡姑娘,你看也看了,公子体虚,用过饭需要休息,明日还要义诊,你看……” “我坐这又不耽误他用饭,你们为何非要赶我走?”女子不高兴的道。 “你,叫胡琴?”祝青林问。 “对!这你都知道?”胡琴更是惊诧不已。 “刚知道的。” “啊?”胡琴刚发出感叹,便听到院子里嘈杂了起来。 “你爹,来了。”祝青林轻声说。 胡琴腾的站了起来,满屋子找能藏在哪,早便忘了祝青林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胡琴拎着裙子正准备藏到屋内柜子与墙的缝隙里,胡起喊着‘胡琴’已进了屋。 胡起一进来便看到狼狈的胡琴,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胡琴便要开骂,祝青林轻声道:“城主,先坐。” 莫名的,胡起的怒气消了一半。 胡琴噘着嘴站在衣柜旁。 “小女性情顽劣,她娘又太过宠溺……” 祝青林放下筷子,摆了摆手道:“挺好。” 祝菜见祝青林用完了,赶紧上前将桌几抬到地上,又将长枕竖起,让祝青林靠在上面,这才将桌几放好,端着托盘去了厨房。 老道拉着胡起坐到窗下的椅子上说:“多大个事,也值当你跑一趟!” “我是怕她没有分寸,扰了公子歇息。” 祝青林摇头道:“无妨。” 胡琴上前一步认真的问胡起:“明日义诊,一天只医治一个病患不行吗?” 胡起对闺女能替人着想很满意,语气便也缓和了,他说:“不是不可,只是有些重症病患怕是等不及……” “病患等不及,爹爹也不看看他等不等得及,我是担心他比病患死的还早……” “什么话!”胡起怒道:“公子心中有数,轮不到你担心。” 胡琴撅了噘嘴,看向祝青林说:“我家有百年人参,要不我拿来,每日吃上两口?” 祝青林笑了。 老道忙说:“胡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虚不受补,他可受不得人参。” 胡起呵斥道:“胡闹!回家中陪你娘去!” 胡琴急道:“怎是胡闹呢?我见过将死之人,就是他这种面色……” “回去!”胡起站起身喝道。 胡琴缩了缩脑袋,磨磨蹭蹭的朝门外走,经过床边的时候,她朝祝青林轻声说:“明日我再来。” 祝青林笑着说:“好。” 胡起刚要开口训斥,祝青林朝他摆手,等胡琴走出房门才道:“在娘家,自在些。” 老道解释道: “就是这个理儿,等成亲了去了婆家,规矩便多了,事儿也多了,再想这般自在怕是难了,城主莫拘的太紧,你看街上那些女子,未成亲的哪个不是整日的笑成花,成亲的哪个不是行色匆匆……” “道长看得倒是仔细!”胡起戏谑的说。 老道哈哈一笑道:“在山上待的时间太长了,下山后难免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多看几眼。” “明日开始义诊,这院中必定杂乱,几日下来道长什么样的人都可遇见。” 老道看了眼靠在长枕上,毫无预兆便睡着的祝青林,轻声问胡起:“药材运到了?” “到了,几名药师在分拣安置,咱们去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胡起也很知趣。 二人说着走出了房门,没有惊动睡着了的祝青林。 …… 祝菜没有马上回屋里,正在厨房对着猪头发呆,祝铁和祝剑陪着他,也是一筹莫展。 客栈中有个掌勺的,姓郭,人称铁郭,铁郭对三人的表情很是不屑,说:“不就是一个猪头吗?我自会炖的软烂,你们仨……这是给他看相呢?” 祝菜起身解释道:“我想着怎么做能让公子爱吃。” “还能怎么做?这些事你们不要管,我自会料理清楚。”铁郭不耐烦的说。 祝铁低声问祝菜:“四公子一个人也吃不下整个猪头吧?” 祝剑盯着猪头说:“若是炖熟之后,我抱着,一个人定能吃下。” 祝菜没理俩人,而是跟铁郭说:“先不说怎么做,先将猪头洗净,你洗不干净,公子能吃出来。” 铁郭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生生憋了回去。 院子这位体虚的公子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如今榕城百姓都知道他医好了城主夫人,且明日开始要义诊,这次义诊与往日不同之处在于,不仅诊脉不需诊金,取药也无需花费,城中百姓一个个的都惦记着,铁郭上有老下有小,自然也惦记着,所以客栈被城主暂用,他本应离开的,就是想着近水楼台,找机会能让公子给家里人诊病,不排队,多开几服药…… 铁郭告诫自己,平日里嘴比脑子快,如今定要小心说话才是。 几人忙乎着给猪头沐浴,院子里的人忙乎着往架子上摆放药材,胡起安排了府兵护卫整个客栈,府兵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老道站在一旁担忧着。 一方面老道担心祝青林明日诊着诊着会不会睡着了? 一方面他看到胡起安排的十分细致,按理说,今晚开始顶多担心有人来盗取药材,怎会布置的如同谁会来刺杀一般?公子需要刺杀吗? 第二十二章 榕城之内(八)二更 老道站在一旁心中忐忑着,直到胡起全都吩咐明白,又检查明白,老道这才上前拉着胡起说:“昨日你做东,今日换我,咱俩在我屋里好好喝两杯。” 城主忙说:“正好,今夜我便住在此处!” 老道更担心了。 他等不及上了酒菜再推心置腹,直接拉着胡起进了自己住的厢房,进去便紧张的问:“我怎么看着你那些布置不像是防人偷盗,反倒像防人刺杀?” 胡起先是一愣,然后犹豫了一下问:“这般明显吗?” “别人我不知,我的眼中可不揉沙子!”老道沉着脸说:“你也看到了,我家公子本就体弱,义诊也是为了榕城百姓冒险一试,城主最好实情相告,不然没诊治几个人,公子稀里糊涂的死在谁的剑下,实在是冤!” 胡起忙说:“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担心有些人心中不忿,冲动之下做出错事罢了。” “谁?” “挡了谁的财路便是谁。” 老道挑了挑眉说:“对啊,我竟是忘了这一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不假!”胡起坐到椅子上接着说道:“城中有医馆数家,这几日怕是不会有多少人上门看诊!药铺倒不怕,我那些药分别从几家药铺购买,他们还派了药师过来帮忙,根本无需担心这些药会用不了,只会不够用!” “因为生意差便杀人?”老道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不可轻视,城中那些医者,算不得十分富有,但比寻常百姓可强了不少,这次义诊,先不说几日可诊完,便是诊完之后,怕是还会有一段时间无人去医馆问诊,那些医者怎会忍下这口气?” “你掏银子补给他们便是了。” “道长说的轻巧,先不说补给多少才够?只说人心之贪,我今日只是将明日义诊的消息传了下去,命人安排城中穷困人家重症病患明日先诊,你可知上午便有医者找到我,问起此次义诊开的方子如何处置?” 老道眯起眼睛问:“这就开始惦记了?” “他们为何有此一问?自然是将你们打听的很清楚,公子诊病,开出方子,药师帮着取药,这个过程,我若是能安排医馆的人参与其中,那么,即便你们将方子收回去,医馆内的人也能默默记下。” “可之前……” “我之前确实想着义诊的时候将公子开的方子留下,这么说吧,一些常见病,留不留方子的,没什么,可这次来看诊的人必定很多,免不了有疑难杂症,公子若是医不好倒也罢了,若是医好了呢?” 老道在山上几十年,山下医馆如何行医他并不十分了解,但也知道方子的重要,每个坐堂医者手里都会有几个不传的秘方,攥在手里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这次祝青林医好了城主夫人,必定已是传的满城皆知,又张罗着要开义诊,这让同行怎么想? 老道问: “城主若是命人四处宣讲公子不会留在榕城,能不能打消那些人的顾虑?刚才城主也说了,他们大多手里有些银钱,忍耐几日便是了,只要知道公子不会留下来,或许不会冲动下起了杀心。” “我怎会不说?哎呀,眼下这些布置也仅仅是以防万一,他们或许恼怒这几日无病患上门,或许贪心想要公子的秘方,或许自作聪明的以为公子有别的目的,无论如何,我先护好公子总不会错!” “正是!正是!”老道感激的频频点头。 “但是,方子嘛……”胡起拉了一个长音,试探的看向老道。 老道沉思片刻,认真的道:“公子本来是想将方子留下,可听了城主一席话……我现在不知道留下方子是好还是坏。” 胡起皱着眉,也思考了起来。 “哎呀,先义诊再说其他,到时城主想到好办法,留下又有何妨?公子只想着造福百姓,只要能让百姓少遭受些病痛之苦,公子必定成全!” 胡起感动不已。 …… 铁郭收到传话,说老道要宴请城主,命他做几个下酒菜,铁郭领着两个徒弟忙乎起来。 祝菜带着祝铁和祝剑,刚将猪头洗净,听说老道要宴请城主,赶忙先跑回屋里看了眼祝青林,见祝青林还靠着长枕,虽然醒着,却没有躺下,气得直跺脚。 他赶紧将祝青林放下躺好,嘴里不停的埋怨着老道,祝青林笑道:“是我,想靠着。” “才怪!公子不用护着道长,等我一会儿给他菜中加些好物!” “城主,在。” “那便让他再舒坦一日!” “我能,躺下。” “啊?公子是说,你能自己躺下?” 祝青林点头说:“真是,想坐一会儿。” 祝菜抿了抿嘴,问:“公子可知猪头如何做才好吃?” 祝青林眼中露出一丝向往,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这么做……” …… 老道和胡起的酒菜很快做得,客栈老板又将珍藏的好酒奉上,这二人便坐在厢房内喝了起来。 厨房里祝菜可就忙乎上了,他让祝铁烧了一大锅水,等水开了之后,将猪头放入,翻转泡洗,然后捞出又用清水洗净,让祝铁和祝剑二人用盐将猪头擦遍,暂置盆中。 铁郭旁边看的新奇,忙问祝菜这是何种做法,祝菜说:“公子教的。” 铁郭觉着祝菜在骗他,免不得走出厨房生了会儿闲气,可又好奇后面祝菜会做什么,便重新进了厨房。 祝菜倒没干什么,只是准备好不少连根生葱,又在厨房内找到一罐甜酱,摆放一旁,见铁郭又进来,忙说:“赶紧将其他人的吃食准备出来,一会儿我要用这口大锅。” 铁郭到没说什么,带着徒弟将那二十多人的晚饭做了出来。 祝菜见腾出了大锅,赶紧让祝铁烧开一大锅水,将猪头放入,煮五滚后捞出,用净布拭干,然后让祝铁和祝剑将连根生葱塞满猪头,祝菜亲手将甜酱涂在猪头外面,差不多涂了一指厚,然后用木棍架着猪头,底部离水两指高,扣上圆顶锅盖,周围用布塞紧,文火蒸至极烂,取出葱,祝菜小心的切成片,不同位置取几片摆入盘中,取出一双筷子一路小跑给祝青林端去了。 第二十三章 榕城之内(九)一更 祝青林正等着,见祝菜跑进来,竟奇迹般的自己撑着身子,艰难的坐了起来,把祝菜都看傻了。 “我说,我能,你不信。”祝青林笑呵呵的说。 祝菜赶忙将猪头肉和筷子放在桌几上,然后搬到祝青林面前,期待的说:“公子先尝尝。” 祝青林夹起一片放入口中,频频点头,神色间竟有些激动,只听他轻声说:“我以为,这里,没有甜酱。” 祝菜没听清,他着急的道:“公子先慢用,我去给你取些清炒的时蔬还有米饭来。” 说罢,祝菜跑出屋子,迎面便看到老道抱着一个盆,盆里坐着猪头,正急匆匆的朝自己的厢房跑去。 “道长又贪嘴!”祝菜大喝一声。 老道差点将盆扔了,紧张的解释道:“我要款待城主……” “端回厨房,我自会片好肉给你们送去,还有二十多人呢,怎么也要让他们尝到一口!”祝菜说着挡住了老道的去路。 老道无奈,只好又将猪头端了回去。 祝菜要回了猪头,这在祝菜和老道之间算不得什么事,可在祝铁和祝剑心中,却不一样,他们对祝菜更是唯命是从了,剩下的那二十多人也因此无人再敢轻视祝菜。 祝菜不会知道,他之前教训了几个护院并没有掀起多大水花,但他为大家争取来的一片美味至极的猪头肉,倒是让这些人从心里服了,或许这些人的心底也明白,不仅仅是因为一口美味的吃食,而是有人愿意为他们站出来争取。 …… 胡起没有真的住在客栈厢房内,他与老道酒过三巡便晃晃悠悠的回府了。 转日一大早,第一个到客栈的是胡琴。 她径直走进祝青林的屋子,祝青林刚用过早饭,祝菜正在收拾,忽见一人推门而入还以为是老道,再一看是胡琴,祝菜脑中将两个人比较了一下,顿时觉得胡琴长得挺好看,想到这,祝菜的脸腾一下便红了,他赶忙垂下头,抬着桌几便出了房门。 胡琴不解的问祝青林:“他怎么连桌几也抬走了?会耽误你诊病吗?” 祝青林摇了摇头,看向胡琴背上背着的包袱问:“你,没婢女?” “当然有,我懒得带出来,唠叨的很!” 胡琴边说边将包袱解下来,摆在床上,摊开来,然后得意的道: “你看,人参,一会儿你咬一口,虎骨,一会儿让你兄弟给你炖汤喝,这是铁皮石斛,据说将死之人喝一口它煮的水便能活下来,这是麝香,这是天麻,这是断肠草,这是乌头,这是藜芦……” 祝青林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说:“想我死,无需,这般费力。” 胡琴急了:“你这人怎不知好歹,我是不懂,但我将贵重的药材都拿来了,你懂,你挑着吃就是了!” “你,怎知,贵重?” “这些都是藏着放的,我偷出来的,能不贵重?” 祝青林笑道:“你,不用担心。” “怎会不担心?”胡琴更急了:“你能将我娘救下,那可是多少医者都做不到的,这便说明你的医术必定不错,能为我们榕城百姓义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爹和我娘不知有多高兴,可你若是诊治中自己先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死不了。”祝青林温和的说。 “我不信!你抬手我看看,一会儿把脉总要抬手吧?总要用些力吧?” “我,不用把脉。” “你……不会真的是……神仙?”胡琴瞪大双眼问。 祝青林又笑了,说:“莫听闲言,自己看。” 胡琴刚要再追问如何诊病,老道推门进来了:“呦,胡姑娘来的早啊!” 胡琴眉头一皱问:“昨日你又将我爹灌醉了?” “为何是又?” “前日你便将我爹灌醉了。” 老道揪了揪白眉得意的说:“酒量这事儿,胡姑娘可怨不得我……这都是啥?人参?虎骨?五金,三黄?胡姑娘好大方啊!” 老道看到床上的药材,双目放光。 “外间,床榻,准备好了?”祝青林问老道。 “城主昨日命人量好尺寸,一会儿便送来。”老道的眼睛没有离开药材。 “你,别想,炼丹。” 老道顿时垮下脸,刚要辩解两句,祝青林又说:“客栈门口,已有病患,抬进来,聒噪。” 老道哦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胡琴惊讶的看着祝青林,问:“你耳朵这么灵吗?能听到客栈门口的动静?” 祝青林笑而不语。 没多一会儿,几名胡起安排的护院抬着病患进了屋,老道和祝菜走在前面。 “先放在外间地上。”老道说了一句。 祝菜进到里间,将祝青林抱到外间,老道气道:“这病患早无气息,分明死去多时,可他的家人偏说刚刚还有气儿,若是你医治不好便是你医术不行!” 一名护院气恼的道: “原本没到义诊的时辰,他们早早便来了,人还不少,在客栈外又是喊又叫的,道长说只带病患入内,那些家人不干,非要跟着一起进来,若不是城主早有安排,他们便要冲进来了。” 祝青林看了看地上的病患,对祝菜说:“将我,放到椅子上。” 祝菜皱了皱眉,还是照做了。 祝青林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轻声说:“脱去,外衣。” 老道赶紧命护院动手脱去死者外衣。 胡琴赶紧退到里间。 两个护院很快将死者脱了个干净,只见死者又黑又瘦,身上层层泥垢,脱去外衣衫更显得脖子和脸十分干净。 “头发,未干?”祝青林问了一句。 祝菜忙蹲下摸了一下,说:“里面未干。” “看手。”祝青林又说。 两名护院一人举起一只手,只见死者手背布满层层裂痕,指甲虽修剪过,仍可见指甲内的泥垢。 祝菜捂着鼻子说:“这人身上好臭。” 老道说:“看样子像是刚死不太久,理应不会发臭才对。” 祝青林问:“家人,看着,富贵?” 老道说:“门口那些人说不上富贵,但至少都穿得齐齐整整,叫嚣的十分有力。” “看他,口鼻处。”祝青林虚弱的说。 第二十四章 榕城之内(二更) 祝菜又蹲下,仔细看了看死者的脸,说:“脸颊有红印!” “请城主,来。” 祝青林话音刚落,胡起的声音便在院中响起:“胡琴!你给我赶紧回家!” 里间的胡琴高喊着:“就不!” 胡起恼怒的推开门,地上躺个死人没让他惊讶,屋里的臭味没让他皱眉,可看到祝青林歪斜着坐在椅子上,胡起惊着了。 “公子赶紧进屋躺着,床榻马上便到。”胡起急道。 祝青林指了指地上,说:“找城中,乞丐,来认人。” 老道忙解释道: “还没到该义诊的时辰,便有人来找麻烦了!城主请看,此人在我们见时已经没有气息了,客栈外那些人却说有救,你看死者满身泥垢,唯脖子和脸干净,头发里面还是湿的,可见是有人之前刚刚潦草的清洗过,可身上他们没动。” “他身上很臭。”祝菜补充道。 老道接着说道:“人刚死不久,不会发臭,死者之所以会臭……” “他是乞丐!”胡琴在里间喊了一句。 胡起也喊到:“你给我闭嘴!” 老道只当没听到,接着说道: “死者穿着,还有客栈门口那些自称是家人的人,穿着都很普通,既不富贵,也并非穷苦人家,这与死者身上……不太相称,且死者的面部有压痕,或许……是捂死的,公子想先确认死者是谁,有劳城主找些乞丐过来认人。” “济世堂。”祝青林闭着眼睛说了一句。 老道扭头幽怨的看向祝青林,就这三个字,他要如何解释? 老道自然明白祝青林的意思,祝青林的神识只需要到客栈门口看一看,便能听到些有用的,这济世堂恐怕便是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老道能明白,可他要如何解释给胡起听? “公子也知济世堂?”胡起诧异的问。 胡琴在里间喊道: “定是济世堂的人想要阻挠这次义诊,不仅弄死了一个乞丐,还想栽赃到公子身上!公子自是不能将死人救活,他们便可以此劝说百姓莫要来此看诊!” 老道忙说:“我听着胡姑娘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胡起皱眉道:“如此显而易见的骗局,又是在明知我亲自安排人看守,且会亲临,他们哪来的胆子这般做?” “六合堂。”祝青林又蹦出来三个字。 老道快哭了,说他们知道些榕城的医馆倒是说得通,但如何将已知的医馆与此件事联系到一起? “你们能不能先给地上那人穿上衣服,放到别的屋去,等着乞丐来认尸?”胡琴在里间喊道。 老道如释重负,忙催促胡起派人去找乞丐。 几名护院利落的将死者盖好抬了出去。 胡琴听着动静,赶紧从里间跑了出来,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爹爹只需将门口那些人抓了,问出实情即可,只站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有何用?” 胡起刚刚吩咐完人沿街找几个乞丐来认尸,转身看到胡琴,气不打一处来:“你娘到处找你,赶紧回去!” 胡琴急道: “爹爹理应先将客栈外那些人抓了,而不是管我!眼看义诊的时间便要到了,爹爹看公子现在的模样,眼看便要没气儿了,爹爹怎还有心思理我在哪?!还不趁机诊治一个是一个!” 祝青林睁开眼,说:“死不了。” 胡起狠狠瞪了胡琴一眼对祝青林说:“公子先进去歇息,我命人将床榻摆上,我先到客栈门口看看,定会给公子一个交代。” “他们,跑了。”祝青林说完,示意祝菜来抱他。 胡起不明所以,老道不知如何解释,干脆拉着城主眼见为实。 那帮人在知道城主去找乞丐来认尸后,便都跑了。 胡起便明白了,幕后之人想着咬不了人也要恶心一下,万一碰上个好糊弄的,只关注死者伤情,派人出来安抚的时候,便是他们大闹的时候,那时,前来义诊的人陆陆续续的也该到了。 胡起皱眉问老道:“明知已死,何苦抬入客栈内?” 老道哼了一声说:“不抬进去,他们便要在客栈门口一直吵闹,直到看诊的人到了,他们再说抬来的时候还有气儿,随便编排些我们的恶行,反倒难解决。” “你说公子说起两家医馆是什么意思?” “呃……我觉着公子是想到了栽赃,就是一家医馆找人来闹事,说好了万一出事,让他们招供另一家医馆,刚刚公子说的两家是不是都是榕城比较出名的?” 胡起点头。 老道又说:“查他们便交给城主了,我先进去准备一下,公子看诊,真正累的是老道我!” 说完,老道不等胡起答话,便朝客栈后院跑去。 …… 因城主府宣讲第一日义诊只诊治穷苦人家病情危急的病患,更有城主府的人亲自走街串巷的严把关口,先穷后富,先重再轻,那些富贵人家倒是很听话的没有向前凑,一方面是城主有令,一方面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病弱的公子是否真的有本事。 可昨日一日走下来,城主府的人有些头大,怎地这么多伤寒病人? 最终能得第一日看诊的,都是多日不见好转的伤寒病患,伤寒可不好治!这事儿,胡起知道,城内的达官贵人也都知道,却无人提前跟祝青林说一声,他们只等着看祝青林是不是有真本事。 等祝青林靠在床榻上,第一位病患被抬了进来。 祝青林要求病患家人不可跟随,倒不是如祝喜山那般怕人知道他如何医病,而是他实在没有精力回答病患家人的问题,还不如不见,如有嘱咐,老道自然会去说。 这样一来,病患的家人便会等在院中,后面的病患等在客栈外,胡起按照祝青林的要求一早命人搭棚,病患间隔开一段距离,拿着昨日发的号码牌。 胡起站在祝青林的小院中,不但没有进屋,还喊了半天胡琴,借口不得有碍公子看诊,赶紧出来,可胡琴就是不出来。 胡起自然知道病患是濒死的伤寒病人,他怕万一…… 就在胡起着急的想办法将胡琴弄出来的时候,老道一脸严肃的先出来了,他先走到胡起身前沉声道:“我去看看外边的病患有多少跟屋里这个一样,若是……城主,城内有时疫了!” 胡起大惊失色! 第二十五章 榕城之内(一更) 外面的病患都什么样,胡起自然知晓。 有人要义诊,城内富贵人家巴不得用穷苦人家试试医者,不会出手捣乱,而穷苦人家巴不得死马当活马医治一下,必定全力配合,所以昨日府兵们收获‘颇丰’,若以轻重论,自然是那些发热头痛有伤寒之症的病患为先。 伤寒不好治,胡起也想看看祝青林到底有几分能耐! 谁说是伤寒?百姓自己说的,府兵便这么回禀的。 如今听老道一说,他们竟是错将时疫当成了伤寒,胡起怎能不惊? 伤寒未必传人,时疫可是必会传染! “道长……” 老道摆摆手说:“我知城主想说什么,伤寒与时疫有何区别?怎的城中医者无人辨认出是时疫,偏我家公子说是?” 胡起忙点头。 老道叹了一口气说: “这次义诊,公子说了先穷后富,先难后易,可对?既是如此,昨日城主府的人去宣讲的时候,自然先找穷困人家的重症病患,而这些人,大多无钱医治,即便有个别人家去医馆看过诊,被当做伤寒医治也属正常,因这两种病极其相似,可公子知道区别,一,伤寒感而即发;时疫感久而后发,二,伤寒感邪在经,以经传经;时疫感邪在内,內溢于经,经不自传,三,伤寒感发甚爆,而时疫多有淹缠二三日,或渐加重,或淹缠五六日,忽然加重,四……” 胡起抬手打断了老道,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没想到道长也懂医。” 老道哼了一声说:“公子知道你会问,便让我背了半天才肯放我出来。” 胡起只觉着脑子里有些乱,他本意是想借由伤寒症看看祝青林的本事,如今伤寒变作时疫,这可如何是好?时疫之患,一人可传一户,一户可传一村,一村可传一城,若不及时防治,能活下来的没几人! 胡起怎能不乱! “你这就没了主意?”老道挺直了腰身,纳闷的问:“有公子在,你怕什么?” 胡起顿觉醍醐灌顶,伤寒症也好,时疫也罢,都能看出那位公子的本事,既然公子能分辨出时疫便是有办法医治! 这时的胡起根本不用看结果,只有相信祝青林能治,他才能站稳。 “公子说没说下一步要如何做?”胡起期待的问。 老道说:“我要先出去看看,是不是都有发热,头痛,憎寒,腹泻……” “大多如此!” 老道点点头,说: “先将客栈前街左右封住,许进不许出,公子会开好药方,熬出汤药后,封在里面的人必须人人喝药,而后,将客栈清理出来,把病患安置在客栈二层,家人住在下层,若是初染者医治起来快一些,这些后面我会分出来,再然后,城主命人将这些人家的住址查清楚,且要查明这日子都与何人有过接触,全部记录妥当之后,城主便要命人将这些曾经与病患接触过的人找来,安置在客栈旁……城主还需再征用几件铺子,多给些银钱吧,等几日无症状才可放其离开。” 胡起频频点头。 “这只是今日找来的这些病患有可能传染的人,外面肯定还有貌似伤寒,实则时疫的病患,这边要城主想尽办法尽快找来,若是公子看诊后确定是时疫,便也安置在客栈二层,跟前面一样,城主要找到与病患有过接触的人……下午不是还有十人吗?赶紧都找来吧,跟前面一样,只有这样才可防止时疫爆发,对了,城主府内接触过病患的人也要如此,然后出去寻找病患的人,一定要捂住口鼻,用手不行,公子说城主夫人必定有办法。” 胡起愣了一下,老道忙说:“我刚才要说第四点区别,你拦下了,四,伤寒之邪,子毫窍而入;时疫之邪,自口鼻入!” 胡起了然的哦了一声。 老道又说: “夫人善女红,定会想到做出捂住口鼻的物件来,呃……这只是一部分,城主先将这些事吩咐下去,我这还有二十多个人,公子会开方子熬水,让他们将客栈里外泼洒,等城主安排妥当了,咱们再一处商讨后面的事,其他病症的便交给城中医馆吧,如今榕城有难,他们也该尽尽自己的一份力,学着公子义诊才对!至于时疫的医治……城主放心便是,这次发现的早,十日内榕城便会如初。” 胡起深吸一口气,忐忑慌乱的心境竟是有了一丝安稳。 …… 祝青林屋内的病患被抬去了客栈前面二层楼阁中的上一层,刚刚喝下祝菜熬制的药,睡着了。 老道先看了看其他等在客栈门口的病患连同家人,然后吩咐人将他们分别安置了。 铁郭厨房一直骂骂咧咧,他一个堂堂的厨子,如今竟要帮着熬药,且满客栈住着不知道多少时疫病患,他要被传上可如何是好?他想回家又不让,任何人不得离开,凭啥? 锅贴将围裙蒙在脸上,虽听不太清他说些什么,但配上动作便一目了然了。 客栈中能走动的人如今都跟蒙面刺客一般,蒙上了脸。 院子里,祝铁和祝剑拉着祝菜悄声问着什么,那二十几人也分成几个拨,站在不远处低声议论着,铁郭举着铁铲从厨房气哼哼的走出来,高声道:“你们闲得发慌,是不是等着时疫传上你们,然后再装死,更不需要干活儿了?” 祝铁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不过是让你熬些药水,等一下我们去泼洒客栈各处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吗?” 铁郭怒道:“你们没来的时候全都好好的,你们一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祝剑喊道:“关我们何事?再说,若不是我们公子来,榕城的时疫便会传开,到时病死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你怎能只看此刻?” “死多少与我何干?可眼下我想回家都不能,不是因为你们那个快病死的公子因为谁?” 祝菜即刻便怒了,直接走上前扯下铁郭蒙在脸上的围裙,又拽着脖领子将铁郭扔到地上,然后才怒道:“我说不过你,还打不过你吗?” 说罢,祝菜抡起拳头朝着铁郭的面门直接砸去。 第二十六章 榕城之内(十二)二更 铁郭是有反抗的,铁郭也是有力气的,可惜,在祝菜面前毫无用处,看在二十多位围观的人眼中,铁郭如同小鸡仔一般轻松的被祝菜收拾了,且收拾的有点彻底,铁郭满脸是血的晕厥了过去。 铁郭还有两个徒弟,二人只露了一面便缩回厨房里,认真的熬着药水。 祝铁和祝剑跑到祝菜身旁,祝铁声音颤抖的问:“打死了?” 祝剑说:“可你还没挖坑呢!” 祝菜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淡然的道:“公子没让他死,他暂时死不了,用不着挖坑,若等他醒来再胡言乱语,我必然是要挖坑的!” 老道听到动静,很是时候的出现在院子里,高声道: “祝菜进来抱公子去诊病,你们其他人等药水熬好了,赶紧泼洒,一会儿城主府的人会送些小炉子,面罩过来,你们泼洒完还要熬药,这不算什么大病,有公子在,你们都不会有事,呃……公子说了,今晚让祝菜炖鸡吃,人人有份!” 二十多人顿时有了精神,有进厨房催促的,有准备陶盆水桶的,二十多人顿时忙乎了起来。 祝菜噘着嘴进了屋,一眼便看到蒙的只剩一双眼睛的胡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至于吧?” 胡琴扬着头说:“我要跟着你们去前面客栈二楼。” 祝菜瞪大眼睛问:“你这么小便活腻了?” 胡琴急道:“你们都不怕,为何我要怕?” 祝菜认真的问:“我们是吃药长大的,你吃什么?” 胡琴愣住了。 祝青林靠在塌上叹了一口气。 老道这时也进了屋,正好听到祝青林这声叹气,笑道:“她爹都拿她没办法,大不了她染上了你再给她治吧。” 祝菜不明:“何必浪费药材?” 老道感慨道:“还是菜菜有见地!如今还不知有多少人染上时疫,便无法确认所需药材是否够用,胡姑娘何必非要冒险一试?” 胡琴激动的嚷嚷道:“说了多少遍了,我只想看看他病成这样了,究竟如何看诊。” 祝菜不解的问:“看诊就是看诊啊,就是看呀,这有什么好看的?” 祝青林等不及了说:“先去,她要跟着,留在,二楼住。” 老道双手一摊对胡琴说:“听见了吗?你要是去,便要留在客栈二楼了。” 胡琴想说什么,祝菜已经抱起祝青林朝房门走去,胡琴跺了跺脚,没敢跟着上去。 …… 祝青林将安置在二楼的病患全都看了一遍,里面确实有两名伤寒症,祝青林忙让人将二人抬到一楼。 老道拿着纸笔在二楼每间客房门口标出序号,病情从重到轻按甲乙丙丁标记,病情差不多轻重的被放到一间客房内。 胡琴若是一路跟着,便会明白祝菜说的没错,祝青林的看诊真的只是看诊。 上午这八名病患,被祝青林分成轻中重,分别安置在三间客房内,一会儿下午的十人会到,会多出几间房,祝青林也无法确定。 再回到屋里,祝青林面露疲惫,但他还不能睡,老道坐在床边,听他慢慢的将几种方子说了,包括那两个伤寒症的病患,方子上对应着房间的序号。 祝青林暗自庆幸之前便将预防的方子说了,眼下他累的只想闭眼歇息,可偏在此时,门外有人喊:“公子,本应下午问诊的十人都到了。” 祝青林苦笑,他以为他能行,可他高估了自己!如今唯一可以欣慰一些的是,他比当年的祝喜山早了一步,时疫还没有传开,刚看过的病患也是染病不久,因为穷困,平日只在村子与田间走动,还未波及城里。 祝菜心疼的看了看祝青林,又看向老道问:“你就不能替公子看诊?” 老道瞪眼问:“你跟他比我跟他时间长,挨得还近,怎不见你去看诊?” 祝青林摆了摆手说:“走。” 祝菜只好重新抱起祝青林。 这次看完之后,再分好房间,没等回到屋里,祝青林用最后一丝力气嘱咐老道:“尽快。”便睡着了。 祝菜轻轻的将祝青林放到里间的床上,老道叹了一口气,拿着方子带着药师取药,然后让人熬药去了。 胡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怜惜,她小心的问祝菜:“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祝菜瞪着眼看向胡琴。 胡琴长舒一口气说:“你这幅表情,他一时半会儿的应是死不了。” 祝菜气哼哼的说:“公子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又好了。” “他,之前那样子,叫好了?”胡琴不可置信的问。 “总比睡着不醒或醒了连话都说不了强!”祝菜嘟囔道。 胡琴忙问:“他生来便如此体弱吗?还是这两年染病才这般模样?” 祝菜摇头说:“是被人下了毒,六岁的时候。” 胡琴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她怒问:“谁这么狠心?你告诉我姓名,我即刻命人去要了他狗命!” 祝菜又摇头说:“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祝家的人。” 胡琴本就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姑娘,此时更是激动不已,拉着祝菜非要祝菜展开说说,祝菜说要去做饭,厨子被他打伤了,今日这么多人的饭都要他做。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让城主府的厨子做了送来!” “其他人的饭菜可以由城主府来做,可公子的饭菜不行,再说,今日公子答应要给我们那些人炖鸡吃,我怎能偷懒?” “那二十几人的饭菜也要你一个人做?”胡琴瞪大眼睛问。 祝菜点头,然后看了眼熟睡的祝青林,朝胡琴招了招手,俩人走出房间。 “胡姑娘可以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等道长回来了,你再进屋里歇着,我这也是为了姑娘好……” 胡琴摆手打断祝菜道:“我跟你去厨房,你做饭不耽误动嘴,好好跟我说说你们公子之前那些事。” “那你可要帮我才行,我一个人要做那么多人的饭菜,忙乎不过来。” 胡琴一看,院子里十多个人围在小炉旁,扇着火熬着药,忙说:“我帮你!” …… 第二十七章 榕城之内(十三) 祝菜跟祝青林同岁,俩人六岁一起上了乌藤山,祝青林有两世记忆,可祝菜只有这一世,他虽然也知道城主的女儿,与普通女子不同,但没想过这么不同! 祝菜是见过山下村民家的女子的,不说什么都能干,也不比男人差哪,城主的女儿,自然不用事事亲为,但祝菜以为只要他说了怎么做,胡琴即便之前没做过,也应一听便会。 结果,只是让胡琴将水缸里的水,舀到盆中,胡琴便站在那里半天没动。 祝菜去地窖中拎出五只宰杀好的鸡,回来一看盆中一滴水都没有。 祝菜不解的看向胡琴,胡琴解释道:“我在想如何做才不会让水溅到衣裙之上。” 祝菜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想不通这是个什么问题,索性将鸡扔在盆中说:“我自己来。” 胡琴站到厨房门口,看着祝菜忙乎着,低声说:“我没进过厨房。” 祝菜没说话,他将五只鸡简单清洗一遍,便开始逐个剁成小块,这时祝铁和祝剑捂的严严实实的进了厨房。 “你俩去泼洒了?”祝菜问。 祝铁解下身上的围巾,只是没敢将面巾扯下,答道:“连客栈外都泼洒了,如今外面可清净的很,左右都有府兵看守。” 祝菜忙说:“你俩赶紧净手,帮我!” 胡琴噘着嘴说:“我帮不上你,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讲公子以前的事了?” 祝菜一边剁鸡一边说: “你先等会儿,公子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祝铁大哥,你将那一盆板栗先倒进锅中煮熟,然后取出剥壳去衣,祝剑大哥,你将那冬笋切成块,鲜蘑切成片,等我将鸡汤烧开,将这三样放进去同烧即可。” 祝铁和祝剑净完手,赶紧忙乎起来。 祝菜这才跟胡琴说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小,记得的只有这些,这些年我们便在乌藤山上生活,公子的身体比之前强了些,也不知道林江城的老太爷怎么想的,突然要接公子回去。” 祝铁和祝剑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公子年幼时在家中被人下毒,惊讶之余,祝铁说:“我觉得是因为二老爷一家全因时疫送了命,只留了二夫人,听说也活不长久,老天爷也是想着二房这一支不能后继无人吧。” 胡琴气哼哼的说: “我倒觉得那个老头没按好心!乌藤山我可是听过的,别看离榕城这么近,我一次都没去过,就是因为那里不是个好地方,听说好多好多年前,有好多人死在那里,全是冤魂,那些冤魂要想离开那座山转世投胎,必须找人索命!我还听说之前山上有座道观,能镇住那些冤魂,后来道观不知为何没了,便再无人敢上山了。” 祝剑指了指祝菜说:“他们便住在那座道观中。” 胡琴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你们能活下来!” 祝菜不以为意: “其实也没像外面传的那般邪乎,还是有山民上山的,公子命我救过不少人,要说奇怪,也挺奇怪,大白天的,上山的人就迷路了,我去的时候那人就在原地打转,我到了之后,他便能看清楚路了,还有的,好好的路不走,偏朝山涧里走,其实乌藤山的山路并不难走,北面是陡峭了些,但南面还行,我每次去山涧救人,都想不通。” “都是白天的事?”胡琴好奇的问。 “当然,白天上山的人都少,别说晚上了,晚上……” 祝菜还没说完,祝铁盖上煮着板栗的锅盖,走到胡琴身前轻声说:“晚上那地方能把人吓死,耳边全是呜呜声……” “是风声吧?”胡琴瞪大眼睛问。 “我还能听不出来风声?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你耳边低声哭,又像是有人在耳边叹气,反正吓人的很!” 胡琴看向祝菜刚要问真假,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声,胡琴‘啊!’的大喊一声,蹦到祝铁身后。 老道被胡琴的举动吓了一跳,问:“胡姑娘何事惊慌?” 胡琴一看是老道,顿时气恼道:“道长怎会走路无声?” “我就是有声你也听不到,你爹要来了,你要不要躲一躲?” 胡琴想在厨房找地方藏起来,慌忙之下踩翻了地上装着水的盆,碰掉了灶台边上的碗,一时间噼里啪啦,叮叮当当,厨房里好不热闹! 老道实在看不下去,说:“你跟我走,我保证你爹不会将你领走便是了。” 胡琴拎着湿了一半的裙子,噘着嘴快哭了说:“这回不走也不行了,我没带换洗衣裙!” 老道背着手走在前面说:“命人送来便是了。” 胡琴马上又蹦又跳的跟着老道去了祝青林的房间。 祝菜看着满地的凌乱,也想哭,祝铁出主意道:“铁郭不是有俩徒弟吗?叫来帮忙吧!” 祝菜问:“他俩为何没在厨房帮忙?” 祝剑说:“你将他们的师父打晕,扭头便走了,俩徒弟总要将人抬回房中吧?” 祝菜‘哦’了一声,说:“铁郭死不了,疼两天罢了,不耽误手脚,他要是不愿意过来帮忙,便让俩徒弟过来吧,总不能躺在屋里等着吃。” 祝铁说:“我让人去喊!” …… 其实胡起本就没有离开客栈多远,只是在客栈最边上,挨着府军封街的地方临时征用了一家绸缎铺子,他便待在里面,方便处理时疫之事。 胡起先将老道说的事项安排人去做,随后府中幕僚,城中官员一个个都赶到绸缎铺子,大家正商讨着,忽有府兵来报说有人自称姓祝,要去客栈接自家公子,问可放行否? 胡起惊讶,他没想到祝家的人来的这么快!那位病弱的公子才到榕城几日? 胡起先命人拦下,而后想了想,这才急急去了客栈,他是真不想再来客栈,可这事儿又非得他来不可,更何况自己的闺女还在客栈中。 胡起没能在一开始将胡琴带回府,眼下便更不敢轻易回府,但总要商量个安全的去处……胡起心中倒是隐隐觉着闺女待在病弱的公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十八章 榕城之内(十四)一更 胡起在院中便看到自己的闺女又蹦又跳的,便忍不住喊道:“你莫要到处乱跑,一会儿跟我走!” 胡琴转身看向胡起却说:“爹爹记着命府中按时送些饭菜来,菜菜一个人很难做出那么多人的吃食,之前客栈的厨子被菜菜打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动不了。” 胡起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老道忙说:“进屋再说。” 祝青林睡得很沉,胡琴像瞻仰遗容般悲戚的站在床边看了又看,才问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免得吵到公子歇息。” 老道笑道:“无妨!他睡着的时候,谁都吵不醒他,他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胡起指着胡琴刚要训斥,老道拍了拍胡起的肩膀说:“此时胡姑娘留在这里才最安全!” “此话怎讲?”胡起忙问。 “今日第一名病患进屋的时候,胡姑娘便在旁边,那时所有人未做防备,胡姑娘留下,即可保住城主府上下无碍,又可随时有公子看诊,岂不是更稳妥?城主放心,她刚刚已吃下公子开的药,不论有没有传上,自是不会有事。” 胡起一听,一时间竟是找不到理由辩驳,心中暗道:公子真有这本事才行!若是没有…… 胡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不敢想下去,口中说道:“我命人将婢女和日常换洗送来。” “我只要日常换洗,不要婢女!” “你除了吃和耍剑,还会什么?没有婢女在旁,莫不是要公子起身伺候你?”胡起恼怒的问。 “我在外留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不是好好的?” “这话你也讲的出口!之前哪次人家家中没有女眷……” 老道多精明,这时再不岔开话题,父女二人吵起来倒是不怕,说出一些不宜外人知晓的事可是麻烦。 “城主这时过来必是有要事,可是在寻找病患上遇到什么难题了?” 胡起忙摆手说:“不是,是祝家来接公子的人到了。” “这么快!”老道也很惊讶。 胡起点头道:“我以为还需几日时间,如此看来,你们一到榕城,祝家很快便收到了飞鸽传书。” 老道问:“眼下那些人被城主拦在外面了?” “我自然要先问问公子……你干什么去?”胡起一把抓住要往外跑的胡琴。 “我去将那祝家的人打跑!”胡琴努力挣脱胡起。 “他们虽说只有五个人,但一看便知都是练家子,你去打谁?”胡起恼怒之余,拽的更紧。 “我虽没带剑,但我有府兵,我让府兵用箭射死他们!” “你……” 老道忙说:“胡姑娘听我说两句,你现在即便将他们打跑,他们也会守在城外,我们一旦离开,他们还是一样会将我们带回林江城,除了给你爹添加了仇恨,实无别的好处。” 胡琴停止挣扎,恼怒的问老道:“你们就这么老实的跟他们回去?他们当初可是想要公子性命的!” “不怕,要不了。”祝青林慢慢睁开眼睛。 “是不是爹爹说话太大声,把你吵醒了?”胡琴反应过来,挣脱胡起到床边,关心的问。 “该醒了。”祝青林温声道。 老道走过来,想将祝青林扶起来,祝青林说:“我自己,能起。” 老道将长枕竖起,然后如同看着亲生儿子中了状元一般,欣慰的看着祝青林慢慢的坐了起来靠在长枕上,随即感慨道:“下山这几日,竟是比在山上恢复的快了不少!若是在山上这么辛苦,你怕是要睡上两日。” 祝青林笑了笑,说:“山上,并非,只有灵气。” 胡琴指着祝青林问胡起:“爹爹看他多可怜,难道不应将祝家那些人打跑吗?” 祝青林却问:“病患,可都用了药?” 老道说:“我看着他们熬好,又按照标记挨间送去,看着病患喝下的。” 胡起上前一步说:“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解惑。” 胡琴跺了跺脚站到一旁,她心里明白,他们要说正事,只能先让祝家的人等一等。 “城主,请讲。” “两个多月前,祝喜山曾进宫面见齐王,说的便是他占卜到将有时疫之灾,齐王即刻按照祝喜山的要求去做,两个月过去了,齐国并没有爆发时疫,为何会在两个月后的榕城又见?祝喜山莫不是明知我榕城将有次一难,却听之任之?” 胡琴听完胡起的问题,撅了噘嘴,嘟囔道:“公子答完这个问题,便又好睡着了。” 老道哈哈一笑道:“有我在,不会累着公子。” 祝青林低头想了一下,说:“他,不是,占卜出来的。” 老道说: “城主也太高看祝喜山了,你真以为他有占卜之能?他若是有,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将要死于这场时疫?我们一下山,听到的便是他为了齐国如何不顾自己儿子性命的颂扬,城主请想,若是他能提前占卜,又能医治时疫,他去都城面见齐王之前,留下一副药不就行了?何来因齐国延误儿子性命一说?” 胡琴惊讶的道:“他只说了几个字,你却能说这么多!” 老道笑道:“十几年在一起,早便心有灵犀了。” 胡起皱眉问:“可两个月之前,他确实帮齐王稳住了时疫,使时疫没有传开。” 祝青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他,只杀,不治。” 这话胡起听得明白,不免大惊失色,问:“公子的意思是,祝喜山知道哪里有时疫,便跟齐王进言,将那处染病之人全杀了?” 老道冷哼一声说: “眼下榕城的时疫发现的早,城主也看到了,染病的大多是穷困之人,他们无钱医病,只能等死,如此一来,极容易便慢慢传开,传到有人看得起病了,除去误诊为伤寒的,等引起官府注意时,怕是早已在某个地方传开……只说眼下这几十人,城主需要花费多少银钱?祝喜山只需跟齐王算一笔账,齐王便会同意祝喜山的进言。” 胡起怒道:“齐王怎可将人命与银钱相提并论!” 第二十九章 榕城之内(十五)二更 祝青林垂下头,轻轻的抚摸着盖在身上的锦被,他知道若是他没有来榕城,等城主发现时疫,只要还是祝喜山来榕城,祝喜山同样会劝说城主——杀!与劝说齐王一般无二,而城主也会同意,祝喜山用的是大局一说,来遮掩他的无能!在位者又喜欢大局一说,可真正的大局是什么? 祝青林记得,救治时疫的方子在他出生前便有了,是先祖苦心钻研几十年,又经过几辈人不断完善出来的方子,而这些人中,没有身带巫祝印记之人!平凡的祖辈们,经过几辈人的努力才有了救人性命的方法。 祝喜山成名几十年,却从未潜心钻研医术…… “爹爹说的轻松,真说公子没想着义诊,再过数日,榕城怕便不是眼下这般光景,到时爹爹或许也会如齐王一般……” “胡说!时疫虽说传染且不好医治,但并非得者必死!我榕城之所以被齐楚两国争抢,便是因为榕城乃十万之上人口的大城,我怎会让我的子民轻易丢掉性命!” 祝青林抬头,诧异的看向胡起,这跟他想的不太一样,难道祝喜山当时劝说时用了别的方法? 胡琴噘着嘴说:“我就是觉着那个叫祝喜山的是个坏人,坏人都善辩,爹爹又是个实心眼的,说不准便会被他骗了去!” 老道忙说:“没有什么如果,如今有公子在,城主放心便是了。” 胡起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祝青林笑了笑,说:“城主,不信,无妨。” 老道‘嗯?’了一声,看向胡起。 祝青林又说:“医好,便走。” 老道恼怒了,他问胡起: “城主是觉着我们不过是一家之言,祝喜山到底如何不能凭我们说了什么?好得很!医好那些病患不过几日时间,到时我们自会离开!” 胡琴也急了:“爹爹当真这么想的?公子都快没气儿了还要义诊,爹爹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 胡起赶紧解释道:“并非我不信,而是祝喜山为医相几十年,若是这般不堪,齐王怎会看不出来?再说,只王室中人染病,被他医好的不知有多少,真说……” “我明白城主的意思!”老道打断胡起道:“祝喜山确有些医术,如同你城中的医者一般,你说他们为何能开医馆?若是一直医不好,还会有人光顾吗?你能说他们的医术如何了得?” “这……” “城主无需烦恼,我们又没要城主做什么,义诊是公子提出来的,如今救治病患也是公子自愿的,城主只需准备好我要的药材即可,甚至连方子都可以给城主,等医治好这些病患,我们离开榕城,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城主有何可烦恼的?将来城主若是有机会,自当与医相多走动一些,我们是孙子,他可是爷爷!” 胡起被老道说的有些尴尬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想再解释一番,胡琴却嚷嚷道:“爹爹他日若是跟那个姓祝的一道了,我便离家出走,再不归家!” 老道好心提醒:“我们公子也姓祝。” “公子不算!” 胡起长叹一口气说:“道长不用激我,祝喜山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 “啊?真的?我怎不知?”胡琴高兴的问。 胡起不理胡琴,接着说道:“我也只是有这个疑问,若祝喜山真如公子所言,还能有今日的地位,我劝公子千万莫回林江城!” “爹爹所言极是!”胡琴更高兴了。 胡起狠狠瞪了胡琴一眼,继续说道:“别的先不说,那五名祝家的人,如何处置?” “对哦,说着说着,把他们给忘了,要我说……” “闭嘴!”胡起真想将胡琴的嘴封上。 “将他们,送去,二楼。” 老道一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问:“是否告之实情?” “当然。”祝青林说:“都治完,再医治,他们。” 或许是因为听得多了,祝青林说完,胡起和胡琴都听懂了,胡琴忍不住拍手道:“这个主意好,也让他们难受几日,比直接打跑解气!” 胡起则说:“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等到公子医治完之后再回林江城了,只是,这几人能来,便说明祝喜山在榕城有眼线,公子不怕……祖父亲临?” “他,惜命。” 老道哈哈笑道: “祝喜山若是知道榕城有时疫,这口气只能憋着,他想尽快见到他的好孙儿,也只能忍着,即便他再次到都城面见齐王,想由齐王出面跟城主说些什么,那时,我们或许已经离开了榕城。” 祝青林说:“他或许,会换种方法。” 老道笑道:“直接命人守在城外,等咱们出城的时候直接带走,来人即便不认识四公子,那二十多人中,总有认识的,实在没有必要再派人入城来接。” 胡起忙说: “不管祝喜山为人如何,我与他的仇便摆在那,公子救了我夫人,如今又在救榕城百姓,我理应相帮,我这就命人将那五人带至二楼,等公子离开榕城时,我再想办法护送。” 胡琴这才满意的点头说:“爹爹这般做就对了,我跟爹爹一起去见见那五人,爹爹顺便跟我说说咱们胡家与祝喜山的仇怨。” 胡起又怒了:“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你这般任性妄为,可有想过弟弟妹妹会有样学样?!” 胡琴嘻嘻一笑说:“弟妹像我,没什么不好,不过就是爹爹头疼些罢了。” “你……” “我,要去,看看病患。”祝青林打断了胡起的咆哮。 老道忙说:“我这就去找菜菜。” …… 祝菜抱着祝青林,后面跟着老道,三人先看了下一楼的人,包括那两名伤寒病患,这些人都喝过药了,看守的人说一会儿会有饭吃,这些平日里吃不饱肚子的穷苦人,极是听话。 再上二楼,祝青林最先进入甲字房,这里面住着六名重症病患,别管先来的后来的,都已喝过药,但仍没有退热,嗯嗯唧唧的,听着便觉得不好受。 第三十章 榕城之内(十六)一更 祝青林这次竟是下了地,坐在椅子上,一个个的把脉,就在为第三名病患把脉的时候,胡琴带着祝武他们五人,开开心心的推门进来了。 祝武,人如其名,高大威武,目光炯炯,正值壮年,看一眼祝武再看一眼祝青林,用胡琴的话说:祝青林看着就像随时要咽气的模样。真是没有什么可比的。 跟着祝武的四人也都是练家子,五人趾高气昂进屋后,一看屋内情景,傻傻愣在原地。 他们知道客栈中有时疫病患,不然府兵也不会将他们拦下,拦下时解释的很清楚,他们也听得很清楚,但尽快接走四公子是老太爷的吩咐,即便客栈中有时疫,只要四公子没有染上……染上也得接走,只不过方法会不同罢了,但都要快,见到四公子马上带走。 祝武是见过世面的,祝喜山的随从怎会不知道如何防范时疫?所以,祝武想的很细致,除了他们五人需要蒙上了面巾外,马车也需要蒙上,等接到四公子,将四公子放在马车内,以防万一,之后不会再有接触,回去的路上,每日饭食自然由一直伺候四公子的人来做,而这个人,路上只能远远跟车,等到了林江城外杀了便是,至于上次随祝寿一起去乌藤山的二十多人,便留在榕城自生自灭吧。 祝武考虑的很全面,可他没想到府兵不让他们进去,他只好亮出身份,却也是等了很久才被允许去客栈接人。 人是能进了,马车可不能,祝武安排妥当后,带着四人大步走向客栈,然后他便等在客栈外。 祝武觉着进客栈接人这事,不用他跟着,听说四公子身子骨虚,必然少出房门,被传上的可能不大,但客栈里其他地方可不一定,四人进去,足以将四公子抬出来。 祝武想的很好,但他在客栈门口遇到了胡起和胡琴,胡起理都没理他们径直走出了客栈,胡琴却非常热情。 胡琴脸上仍是只留一双眼睛,却透漏出真诚,她问清了五个人的打算,也知道祝武是领头的,便对祝武说:“你们几人既然进来了,今日是出不去的,我爹爹是城主,他早晨发的号令,只许进不许出,总不好中午便改吧?” 祝武有些恼怒,既是如此,那些府兵为何不提前讲清楚?但他也从面前这位姑娘的话语中听出来,这位姑娘是城主家的千金。 祝武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胡琴的穿着,又想到这是在榕城,除非城主默许,谁敢假扮城主千金? 于是,祝武忍着怒火问道:“城主决断英明,但,进来之前理应说明才对。” 胡琴说:“你们是祝家人,可能府兵一听便有些慌乱了,忘了说也正常,谁不知道林江城祝家呀!祝公子就在二楼,你们随我来吧。” 祝武一听在二楼,心便放下了,尤其是城主千金引路,他们几人都蒙着面巾,四公子屋内必定安全,祝武便没再说什么,带着四人跟着胡琴走上楼梯。 胡琴走在楼梯上便开始将头巾,面巾解下,还劝说祝武道:“你们也摘了吧,用不上。” 祝武忍不住皱眉问:“二楼这般安全吗?” 胡琴笑眯眯的点头说:“那是自然!再说,你们要带走祝公子,总要让祝公子看清你们的样子吧?看着跟山匪一样,祝公子未必愿意跟你们走。” 祝武听罢觉得有些道理,再说城主千金都这样了,祝武几人便也将面巾扯下,然后便出现了前面的一幕,五人傻傻的愣在原地。 祝青林头都没抬,祝菜更不会理会,老道还没到需要他解释的时候,三人都没有吭声,只胡琴兴高采烈的为祝武他们介绍道: “这间房是甲字房,这六人是感染时疫最严重的的六人,旁边还有乙字房,那里有五人,比这六人轻些,还有丙字房……你们五人打算住哪里?” 祝武额头青筋暴起,他看向祝青林,像是认识一般,心中已确认此人便是四公子,恰巧此时祝青林已经为第三人把完了脉,准备移向第四人,祝武两步上前,伸手便抓向祝青林的胳膊,祝菜可就在祝青林身旁,他怎会允许别人对公子如此无礼,只听‘咔’的一声,祝武的胳膊被祝菜抓住一扭,折了。 祝武惊了,惊的忘了喊了,他跟随祝喜山快十年了,只有他咔嚓别人,怎会想到有一日自己被别人咔嚓。 跟来的四人也愣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祝武已经疼得瘫坐在地,四人围着祝武,有人指着祝菜问:“是否将他拿下?” “杀!”祝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们,都已,染病。”祝青林坐到第四名病患身边,开始把脉。 老道赶忙解释道: “你们五人已染上时疫,很快便会发病,因这屋里都是重症病患,时疫毒性更强,只从一人身上传染已是难治,你们五人分别将六名重症病患身上独有的病症全部染到自己身上,呵呵,唯一能救你们的只有他,你还想将他身边的人杀了?” 祝青林不由得抬头看向老道,说实话,每次老道解释他的话,总要夸张一下,或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多说两句,但意思不会偏差,可这次……祝青林笑了笑,示意祝菜挪到下一个病患面前把脉。 祝武抱着胳膊,面色苍白的看向祝青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想集中精力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可疼啊!他们没抱着胳膊原地打滚已经是极克制了,还能想出来什么? 剩下的四人都被老道的话吓住了,他们可是亲眼见过得了时疫的人最终都是个什么结局。 胡琴笑嘻嘻的将面巾围上,说:“你们五个没安好心,应该住在甲加号房,就是比甲字号房的病患还严重的房间。” “两日后,便知。”祝青林说。 老道又解释道: “你们五个还能再舒坦两日,两日后,病痛会上身,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各种折磨接踵而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然后又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痊愈归家,到那时,你们便会悔不当初!” 第三十一章 榕城之内(十七)二更 祝菜扭头对地上的祝武愤愤的道:“谁让你想抓公子的!你是练家子,公子这么虚弱,怎经得住你那么一抓!” “待的,越久,越重!”祝青林说完,又示意祝菜挪到下一个病患床前。 老道赶紧解释:“这屋里别的东西不多,偏就是这六人呼出的气味最多,我们是用了药的,你们五人可没有,待的时间越长……” 那四人转身便要朝门口跑,胡琴忙道:“你们去哪?只有公子能救你们,再说,你们也出不了客栈,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先住下,再怎么说,你们也是祝家的人。” 胡琴背着手,走到门口,又转头看向晃晃悠悠站起来的祝武,说:“你跟他们四人不住一起,等我安排完他们四个,再来安置你。” 祝武口中说着:“慢着!”随后扬了扬头,他以为自己身份不同,被礼遇是应该的,祝家的威名在齐国还是好使的,但现下可不是能住下的时候。 祝武抱着胳膊沉声道:“有劳姑娘转告城主,原本城主有令我们是要遵循的,但眼下看来……”祝武扭头狠狠看了祝菜一眼,又说:“今日我们必须要带着公子离开,还望城主网开一面。” 胡琴撅了噘嘴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听说。” 祝武忍痛对胡琴道:“四公子需尽快跟我们回林江城,老太爷嘱咐不拘什么方法……”祝武又扭头看向祝青林,寒声道:“公子莫让我们难做!等回到林江城,老太爷自有安排。” 祝青林笑了笑,收回把脉的手问:“都走?” 老道解释:“还有二十多人呢,一起走?” 祝武摇头,不耐烦的说:“管不了他们,带回去也是死,便留下吧,咱们几个先走。” “你,不怕死?”祝青林转头温和的问。 老道还没来得及解释,祝武冷哼一声道: “四公子久居山中,哪来的本事医治病患?还是染上时疫之人,我不管四公子此举何意,先跟我回林江城便是了,你这种伎俩,实无必要在我面前……” “挖坑吧,深一些。”祝青林看向祝菜。 祝菜重重点头。 老道还补充道:“别在客栈中挖,免得晦气,客栈周围找个地方挖。” 祝武不解,问:“挖坑做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埋你!” …… 祝青林为六人把完脉,心里已经有数了,祝菜先将祝武绑了,扔到二楼拐角处,平日里装杂物,如今收拾出来准备安置病患的小房间中,胡琴则去安置了其他四人,那四人倒是老实的跟着。 祝菜绑祝武的时候还嘟囔:“还好一只胳膊不能动,不然极不好绑。” 祝武还在挣扎,他怒喊:“四公子可要想清楚了,老太爷定不会饶了你!” 祝青林说:“两日,想法会变。” 老道笑道: “你眼下还以为公子是在逗你玩,两日后身体有恙了,便会知道公子不是逗你玩,那时祝喜山知道你染了时疫,你说,他会让你再回林江城吗?就如同你对待那二十几人一般……自生自灭吧!” 祝武这才有些惊恐。 等祝菜安置好祝武,胡琴也已经回来了,祝菜抱起祝青林,几人回到小院,祝铁一见便喊道:“那一大锅鸡肉,内什么,是不是可以撤火了?我尝着熟了,美味的很!” 祝菜看了看祝铁一嘴的油,又看了看祝剑一嘴的油,问:“你俩是不是都已经吃饱了?” 二人傻笑,连说没有。 祝菜赶紧将祝青林放回屋里床上,着急的转身便跑,边跑边说:“去晚了怕是不剩什么了。” 胡琴也跟着跑了出去,这种事她没见过。 老道看向闭目歇息的祝青林问:“你刚才把脉,也没让我记下什么,这六人用药不会有区别吗?” “前几服,一样。” 老道说:“你先别睡,吃完了再睡。” 祝青林点头。 老道又在旁说了些什么,祝青林没有听清,他在想,他救了这些人的性命,已经与当初不同,那么这中间二百年会不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族人? 祝青林知道他是必然要出世的,若是神识没有完全回来,便是说明家族的遭遇没有改变,他努力回忆自己的祖上是谁,可就是想不起来,但为何会记得祝喜山?祝家其他人呢?为何他会记得祝寿,却记不得祝喜山的几个儿子后来是个什么结局?包括四公子,这位跟他一样有巫祝印记的人,族谱中不可能不记,为何他一点印象没有? 祝青林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了,如被刀砍斧凿一般!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呻吟声。 老道急得不行,却又没有办法,只知道在床边上来回走动,唉声叹气。 祝菜端着托盘兴冲冲的进了屋,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胡琴,可进屋后,祝菜差点将托盘扔了,胡琴哎呀了一声焦急的问:“他,他是不是真要死了?” 祝菜将托盘放到一旁的圆桌上,跪在床边就开始哭,他知道不是疼到极处公子不会如此。 祝菜这一哭,胡琴仿若得到了答案,她跌坐到地上,也跟着哭了起来,口中还嘟囔着:“我还没拜师呢,师父就死了,我跟谁学医去?” 祝菜转头恼怒的看向胡琴,眼含热泪的嚷嚷道:“公子死不了!他就是,就是疼!” 老道哎呀了一声说:“你跟她急有何用?” 胡琴立刻不哭了,认真的问祝菜:“死不了?” 祝菜重重点头。 胡琴又问:“之前也这般过?” 祝菜说:“最早经常这样,后来好了好多年,最近又经常这样了。” 胡琴‘哦’了一声,站起身说:“死不了就好,我想想榕城城中哪家医馆医治头疼最佳……” 胡琴还在沉思,胡起推门而入,径直走到里间,随即愣在当场。 胡琴脸有泪痕,祝菜跪地痛哭,老道满脸悲戚,胡起再看向床上的祝青林,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倒流,心里发凉,他张着嘴指着床上的祝青林,半天没说出话来,反倒是祝青林,慢慢松开了手,伸直了腿,睡着了。 第三十二章 榕城之内(十八)一更 祝菜和老道同时长舒一口气,老道说:“好了,过去了。” 胡琴拉着胡起的胳膊焦急的问:“爹爹快想想城中哪位医者最善医治头疾?” 老道忙摆手道:“不用!若是能医,他自己便医治了。” “不是说医不自治?”胡起问。 老道笑道:“那是别的医者,城主这么快去而复返,可是发现了新的病患?” 祝菜却道:“我先去将饭菜温上,公子不知何时才会醒,唉,刚熟的时候最好吃,过一会儿味道便不同了。” 祝菜说着端起托盘出了房门。 胡起这才道:“原本想命人来跟你们说一声,又觉着谁来都不如我来说,这事儿透着蹊跷,公子之前无意中说出的两家医馆,或许都与清晨那名死者有关。” “城主是说济世堂和六合堂?”老道问。 胡起坐到桌旁的椅子上,看了眼桌上只有半杯剩茶,他的亲随又没有跟进院子,便没好气的对胡琴说:“你去命人送些茶来,我还未曾用饭,再准备些饭菜……” “我之前跟爹爹说,让府中给客栈病患及其他地方安置的人送饭,爹爹可吩咐下去了?” 胡起点头,又摆了摆手,胡琴这才离开。 胡起见胡琴出了房门,即刻低声对老道说:“之前死的那人并非乞丐。” 老道一惊,按理说祝青林不会断言有误,他们也是亲眼得见的。 “那是什么人?” “应该这么说,那人曾经不是乞丐,后来不得不做了乞丐,那人叫曾二,曾经在济世堂和六合堂做过伙计。”胡起语速极快的说:“分别在两家医馆做过伙计,已是有些蹊跷了,后来还被两家都扫地出门,无人敢用便做了乞丐,我命人找来几名乞丐认尸,这些乞丐都认识他,说他因手脚不干净被医馆辞退,在城中乞丐中也算有些名气。” 胡起说的带劲,老道听得认真,胡琴端着茶进了屋,胡起马上闭嘴,端起桌上半杯剩茶就要往嘴里送,胡琴哎呀了一声,急忙问道:“爹爹说什么说的忘了我去端茶了?桌上剩的凉茶也敢喝?” 老道不明白胡起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搭腔。 胡起放下半碗茶,认真的看着胡琴说:“爹爹这一日你可知有多累?让你带几个婢女在身边,你又不肯……” 胡琴将茶碗放到胡起面前,讨好的说:“爹爹辛苦,快喝口热茶。” “饭呢?”胡起瞪眼问。 “哦,我这就去取!” 胡琴刚出房门,胡起又低声对老道说: “道长不知,我这个长女,唉,平日里若是听说谁家吵架了都要跑过去看一看,急眼了还要说两句,再急眼些便会动手,更别说城中若是有了案情,别管什么样的案子,那就不够她忙乎的,哪怕我将她关在院中不准她出府,她一样能跑出去,你说我还真能打她不成?” 老道心说:是我,我也不听话,反正也不挨打。 “曾二这个事一旦被她知晓,她势必又要往外跑,时疫尚未查清……” “乞丐,皆知,曾二?”祝青林的声音突然传来。 老道忙走到床边,关切的问:“如何?这次睡得太短了,还疼不疼?” 祝青林摇摇头,看向胡起,胡起明白这是在等他回答,忙说:“找来的那几名认尸的乞丐都认识曾二。” 老道忙说:“公子的意思是,乞丐都知道曾二之前的那些事?” 胡起点头说: “应该是,这些事我没有亲自参与,也是收到禀报才知的,我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才来找公子,公子早上提及的两家医馆居然都与死者曾二有关,按理说不论谁想要阻拦公子义诊,想在城中找个难医治的绝症病患,理应不难,但凡他们认真一点或许便先一步发现时疫了,但,他们竟是将一具尸体抬来,且死者还是个人人皆知的,公子不觉得说不通吗?” “可惜,早晨那些人跑了,不然抓住后问清楚,便省去不少麻烦。”老道说。 “那些人,收了银子。”祝青林说。 老道‘嗯’了一声说:“若是这样,怕是难找到幕后之人,今早那些人收银子抬尸体,说着别人教的话,知道城主命人找些乞丐来认尸,立刻消失,可见那幕后之人对今早这一招也不抱多大希望,城主无需多虑,如今即便他们有后手,也不敢用了。” 胡起皱着眉,说:“我总觉着哪不对。” 祝青林却问:“饭呢?饿了。” 老道忙说:“对呀,菜菜干什么去了?胡姑娘说去取饭也未见回转,我去看看。” 祝青林想起什么来,说:“不用,挖坑去了。” 老道一想也对。 祝菜知道祝青林睡着了,将饭菜温上,便想着去找适合挖坑的地方,正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胡琴撞见,祝菜是不会说谎的,属于问什么答什么,以胡琴的性子必然会跟了去。 “我去将饭菜取来,我也饿了,今日这个时辰吃午饭,晚饭怕是不用吃了。” 老道说着出了房间。 胡起喝了一口茶,想着刚刚自己说的事,这位病弱的公子好像并不在意,可清晨那些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他为何不在意呢? “城主莫怪,我,只知医病。”祝青林像是知道胡起在想什么。 胡起听罢点点头。 这时若是老道在,必定会深入的解释一番,可惜老道不在,祝青林又没有力气多说,胡起便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若是老道在,便会提醒胡起,清晨的事,已不仅仅关乎义诊那么简单。 而胡起此刻所想还是事关义诊,甚至怪自己不该过来说起这些事,有何用呢? 胡起跟祝青林寒暄了几句,套套近乎,没说几句,祝菜便端着托盘进来了,后面跟着老道和同样端着托盘的胡琴。 祝菜进屋便抱怨:“客栈周围都是房子,没有空地,总不能在别人家中挖坑吧?” 祝青林慢慢自己坐起身,祝菜将托盘放到桌几上,又将桌几抬到祝青林面前,说:“刚做得的时候肯定比现在好吃,公子将就吃,下次我再做。” 第三十三章 榕城之内(十九)二更 “已经很好吃了,我多吃了一碗呢!”胡琴将托盘放到圆桌上,表情夸张的说。 胡起气哼哼的问:“你吃的时候,可有想过你爹爹还没吃?” 胡琴忙解释道: “我吃的时候,刚给爹爹准备好茶水,想着尝一尝,哪知没停住,爹爹刚才没见那二十多人,每个人手里一碗饭菜,我只一转眼,再看过去,便都空了!所以爹爹怨不得我,是菜菜做的太好吃了。” 胡起不信,尝了一口,‘嗯’了一声继续吃了起来。 老道也赶紧坐下吃。 祝菜坐在床边的地上,愁眉不展。 胡琴看到,劝解道:“菜菜别急,今日是出不去太远,等过两日,师父将病患医治的差不多了,我带你找地方挖坑!” “师父?谁是你师父?”祝菜问。 胡琴指了指祝青林。 祝青林愣了一下,问:“何时的事?” 胡琴认真的说: “现在呀!刚才你抱着脑袋的时候我悔死了,万一你便这么死了,你一身医术都没传下去,你心里得多遗憾,所以我便想着,等你醒了便拜了你这个师父,将来你要走也能安心。” 老道抬头看向祝青林说:“我听着,这事你还得谢谢她。” 胡琴得意的扬了扬头。 祝青林叹了口气说:“我,不收徒,留方子。” 胡琴急道:“这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光留方子有什么用,先要能诊得出来才行。” 胡起刚才没工夫接话,几口吃完碗里饭后,斥责道: “你还想做什么?眼下你还没嫁人,尚且可以允你任性一些,等成亲之后,家中琐事你都理不过来,还想着抛头露面?” “爹爹可以找一家不需要我管家的人家将我嫁过去,再说,师父虚成这样,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医治病患也只是过去看一眼便能开方子了,若是我学了来,根本不会耽误别的事,我的身体可比师父强多了!” 胡起听得气闷不已,他扭头看向祝青林,却见祝青林手握筷子,靠在长枕上睡着了。 老道心领神会,赶紧将碗中饭菜吃尽,然后便催促道:“咱们还是出去吧,今日公子怕是真的被咱们吵到,一直没有睡好,一会儿必定还会有新的病患,还要再辛苦一番。” 胡起觉得有理,赶紧起身随着老道往外走,还不忘拉上胡琴。 等三人出了房门,祝青林睁开眼,坐好,继续吃。 祝菜傻愣愣的看着祝青林,半天没说出话来。 …… 黄昏的时候,城主府的人又送来十几名病患,祝青林这时候才知道胡起动用了几百名府兵,将榕城彻底的查了一遍,还找了几名医者跟随。 等祝青林将这十几名病患分出时疫与伤寒后,天色已黑透。 小院中又开始不间断的熬药,送药,竟是没人觉得会有染上的风险,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胡起站在院门口,他刚刚将胡琴叫到身边,换洗的衣裙早便送来了,但胡起还是不死心,想劝说胡琴回家,胡琴噘着嘴扭了几扭,胡起便放弃了。 院子里的西厢房倒是空着,胡起多留了几名府兵守在门口便是了,这已不是胡琴第一次离家住在外面,好在院子里只住着病弱的祝青林和憨厚的祝菜,还有老道,再无他人,那二十多人都会住在院外,不然,胡琴即便扭断了腰,胡起也会强行将胡琴带回府。 更何况,更离谱的事胡琴也做过,倒是不差这一桩,想到这,胡起心中轻松了不少。 只听胡起叹了口气,问胡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胡琴问:“哪里奇怪?我师父的医术太高明了?” 胡起皱着眉看向院中,在风灯下说笑着熬药的那些人,说:“时疫,向来使人闻之色变!可这里,竟是没人怕!” 胡琴得意的扬了扬头说:“那是因为有师父在!” “为何他在便不用怕?” “呃……” 胡起长叹一口气,说:“只要在这个院中,连我都不觉得时疫有甚可怕,可出了这个院子,我还是会不安,榕城不能败在我的手中!真说半城染疫,榕城便完了!” 胡琴劝道:“我师父在!爹爹莫怕!” “公子答应你了?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也不脸红!”胡起瞪着眼问。 “迟早的事!”胡琴信心满满。 “迟早?等公子医好这些人便要离开榕城……” “我跟着便是。” “你敢!”胡起是真怒了,这一声喊得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小院中顿时安静了。 老道从摆放药材的架子中间走出来,后面几人捧着配好的药,按照序号走到小炉旁准备熬药。 老道听到了城主的喊声,笑着摇头,他觉着这对父女有意思的很,胡起一直说是夫人宠溺,他自己何尝不宠溺? 老道看向院门口,胡琴正低声讨好的说着什么,可胡起的表情未见缓解。 …… 转日,老道早早起身,如今客栈前面的两层楼都已住满,可所用方子却不尽相同,有的人一天两副药即可,有的需要三副,每次总要花费些时候配置,虽有药师相助,却也颇为繁琐,老道却也乐在其中。 没多一会儿,祝菜也起身了,他要忙乎二十多人的早饭,城主府的人会按时送来除了他们之外那些病患和府兵的饭食,可昨日下午板栗烧鸡的香味随风传到不少府兵的鼻子里,胡起昨晚便收到府兵首领的请求,问在客栈中的府兵可否与客栈后院那些人,同食? 胡起自己都想同食,可他知道做饭的只有祝菜一个人,让一个人伺候百十来口子的吃食?要不派些人去帮厨? 胡起觉着这个办法可行,到时也可让夫人尝尝难得的美味。 为了以防万一,胡起并未回府居住,而是住在了绸缎铺子,他半夜便想去客栈,忍到天命起身,匆匆去了客栈,他想着今日先跟老道商量一下,刚出铺子便遇到前来禀报的府兵:有十几人围在城主府门口,喊着城主被蒙骗,要面见城主。 第三十四章 榕城之内(二十)一更 胡起匆匆赶回府,走到近处便见门口聚集了十几人,管家正耐心的劝解着,可那些人仍旧情绪激昂。 胡起找个能遮掩的地方躲着听了一会儿。 门口这十几人,有医者,有学子,还有道士,他们情绪激动,是因为他们认为城主被人蒙蔽算计了! 谁说是时疫?怎地便这般轻信?榕城若是有时疫,那便是天神恼了榕城,怎会只在几户穷苦人家发病,其他人都好好的? 老管家解释,诊断时疫的是医治好城主夫人的医者,医术理应信得过。 那十几人纷纷发言,俱是对那位病弱公子的猜疑。 昨日,关于医治好城主夫人,又在义诊时查出时疫的医者,从哪来,要到哪去,是谁家的小谁,等等消息传遍了榕城,这是胡起成心的,成心恶心祝喜山的。 祝青林从未对自己的身世有隐瞒的意思,胡起自然不会帮祝喜山遮掩。 如今府门外那些人断定城主被蒙蔽,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谎称是祝家的骗子耍的团团转,那人还诬陷医相,若是有时疫,医相早便会占卜出来,使榕城像其他地方一样,免于劫难。 胡起听得连连冷笑,却又心生一计。 …… 老道这边将药配好了,那边祝菜的早饭也做得了,二十多人用过早饭,便开始一人一炉的熬药。 胡琴起身的时候,祝菜已经抱着祝青林和老道挨间房查看病患了。 胡琴在院中伸了一个懒腰,因为没有婢女伺候,她昨日梳的双丫髻有些松散,衣裙倒是会自己穿,她选了条墨绿色的长裙,也是为了脏了不容易看出来,胡琴觉得自己很聪明,她深吸了一口气,蹦蹦跳跳的去厨房觅食。 一进厨房,胡琴便看到灶台上摆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碗粥,一张饼,两碟小菜,胡琴美滋滋的蹲在灶旁吃了起来,毫无城主千金的模样。 突然,原本还算宁静的客栈,传来阵阵吵闹声,胡琴仔细听了听,判定是客门口,她赶紧放下粥碗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 胡起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客栈穿堂的楼梯口,楼梯上,祝菜抱着祝青林,老道站在二人身前,正与楼梯下十几人争吵。 胡琴远远便听到那些人在骂祝青林是骗子,自己一副快病死的样子,还想要在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胡琴怒了,她顺手抄起摆在墙边的一根棍子,喊着:“谁人胆敢欺负我师父!”便冲了过去。 胡起听到喊声,心里喊道:完了,完了,把这个祖宗忘了! 胡起转身正看到举着木棍,头发散乱的亲闺女,但还是有一刹那,胡起问自己:这是谁? 胡起脑子想什么也没耽误他伸手一把拽住胡琴,随即怒斥道:“你,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胡琴也恼怒的反问道:“他们这般编排师父便成体统了?” 一名医者模样的老年人义愤填膺的道: “这位姑娘怎知我们是编排?伤寒之因或单衣风露,或强力入水,或临风脱衣,当觉四肢拘急,恶风恶寒,然后头疼身痛,发热……” “你说这些何用?那些病患你见过吗?你诊过吗?伤寒与时疫的区别你知道吗?”胡琴被胡起拽着,只能用棍子指着那医者嚷嚷着问。 那医者忙说:“时疫与伤寒只存微异,是否传染他人便是其一,若此次乃时疫,怎会……” “那是因为发现得早,你一个医者,竟是盼着多些人染病!”胡琴跳骂道。 “他,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子!”医者也急了:“想用时疫吓唬住城主,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才是骗子,你们十几个人都是骗子,你们十几个人认识的人更都是骗子!” “你……” “无妨!”祝青林虚弱的声音传来。 胡琴朝楼梯上望去,惊的下巴差点掉了,只见祝青林一手扶楼梯扶手,一手扶着祝菜,半个身子靠在祝菜身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站起来了! 祝青林也是觉得那般窝在祝菜怀中面对楼下这些人,实在有些不妥,站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尽快解决便是了。 “骂,无用,试,可敢?”祝青林温和的看向楼下那些人。 老道冷哼了一声大声道: “你们不是不信吗?上去试一试!在这里叫骂与那山野村妇有何区别?真觉得自己有理,去甲字房里溜达一圈,两日后还能好好的,没被传上,我们几人随便你们处置!城主自然也会感念你们一心为榕城的心,少不得一番封赏,如此一来名利双收,多好的一件事,赶紧的,选出一人上去试试!要不,小道士就选你上去试试?” 那道士看着也有四五十岁了,被老道换做小道士,让胡琴忍不住扑哧了一声。 那道士大怒,抖了抖手中拂尘,刚要斥责老道,老道先怒道:“我都没有拂尘,你哪来的胆子!” 老道很少发怒,此时竟是怒到白眉飞起,无人见到他藏在道袍内左手掐诀…… 那道士再想挥动拂尘已是不能,大惊之下,连退两步。 “何苦?!”祝青林轻声说了一声,也不知说的是老道,还是那道士。 老道的白眉顿时垂了下来,大声道:“既敢质疑,便要有胆一试!” 十几人或许是觉得只凭几句专业术语加上苛语酸言便能让‘骗子’现了原形,能得城主赏识,怎会想到还要……试一试? 十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用眼神鼓励着,只那道士垂下了头,谁都没看。 “都去,丙字房。”祝青林说完,看向胡起,目光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胡起仰头看着祝青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竟是感受到了祝青林的愤怒。 他的本意也是让这些人中的某位上去试一试,不过两日便会有结果,却可解了他心中一直都存在的,隐隐的,不安。 可都去试一试? 胡起冷着脸看向十几人,既然祝青林怒了,总要给个交代,一个人和十几个人没什么区别,最终都能解了他心中的不安,尽快印证出祝青林是否值得一信! 况且只是去丙字房,胡起觉着祝青林已是手下留情了,为何会这么想?不是还存疑吗?胡起没时间多想。 第三十五章 榕城之内(二十一)二更 十几人像是看明白城主的意思,纷纷开始向后退,几名府兵上前,祝菜重新将祝青林抱起,祝青林没再说什么,下了楼梯直奔小院而去。 十几人相互推诿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祝青林冷笑。 …… 祝青林回到屋里躺下便睡着了。 老道等在院子里,没过多久胡起便背着手,垂着头走入院中,很快被从后面跑进来的胡琴超过,她跑进来便喊道: “我看着他们挨个进过丙字房!然后被安置在客栈斜对面那家茶肆中,我看他们十几人眼下便有些像病了。” 老道笑道:“胡姑娘辛苦了,你这头发……我看客栈一楼有些妇人,如今已是无恙,不如……” 胡琴说了声‘对哦!’随即转身便朝院外跑。 胡起没有阻拦,而是走到老道面前,想解释一番,老道哼了一声严肃的道: “城主不必多言,公子都能体谅,只是,公子和我都不大明白,城主既心存疑问,为何不痛快说出来?非要假借他人之手……如此拙劣,实在让人心寒。” 胡起本有些歉意,被老道一说顿时火起,他堂堂一城之主,对这些人已算礼遇,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正理,老道竟这般直白的质问,分明是未将他当做一城之主,他怎能不气? “道长何来心寒一说?你们说是时疫,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即便我心中有些疑惑,可有拦着你们?” “没拦着,却利用他们试探我们……这样吧,他们发病有快有慢,咱们等着,若是如城主所想那般,我们只是欺世盗名之辈,自然逃不出城主的手心,若不是,等此处病患痊愈,还望城主只当我们是从未见过。” 老道说完,转身进了屋。 胡起站在那里尴尬了,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但若是这位病弱的公子有医治时疫之能,今日算不算是得罪了?来日是不是无法再用了? 胡起转身想回去找幕僚商议解决之法,正好看到胡琴重新梳好双丫髻,蹦蹦跳跳的回来了,胡起眼前一亮。 …… 祝青林醒来,用过午饭,又被祝菜抱着去看了一圈,此时,祝武已经发病。 祝青林去看了,祝武浑身高热却不觉得冷,他看到祝青林,如同见到了鬼魅,竟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祝武知道的四公子是个病秧子,无人提及四公子懂医术,老太爷命他来接的时候,说的很直接,不拘方法只要留口气便可,但必须尽快带回,可见这位四公子在老太爷心中的位置。 祝武自然会轻视。 祝武想的很简单,甚至连介绍自己的废话都不想说,见面后直接命人架起就走!他不管祝管家是如何死的,祝寿如今又在何处,只要果断些,便不会有纰漏。 如今好了,他反倒成了那个随时可以被人架起来就走的,直到此时,祝武仍然觉得祝青林不过是不想回林江城祝家,不会要他性命。 “你,手上,多少人命?”祝青林只问了这一句,没等祝武回答便走了。 祝武有些蒙,跟着祝喜山,手里人命能少吗?这哪里算的过来。 …… 此时,林江城祝家,祝喜山面色可不太好看。 四个儿子,红粉青黑,分别坐在下首两侧,神情颇为严肃。 祝喜山沉声问:“老二这些年可曾暗中与乌藤山有过联系?” 四个儿子都摇头,老大祝红玉说:“未曾听说老二做过什么,再说,老二的媳妇儿看得也紧,老二怕是不敢。” 祝喜山皱眉问道:“若不是老二,那小子怎会懂得医术?” 祝黑玉笑道:“父亲这话说的,就算二哥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那小子,那小子也不可能会医治时疫,二哥都不会,父亲也……” 祝粉玉轻咳了一声,祝黑玉闭了嘴。 祝喜山眯着眼道:“这般说来,时疫之事是假的,他只想成名!” “不仅想成名,如今榕城都已经传开了,他小时候如何被祝家人毒害,如何将他弃置荒山,他又如何自学成才。”祝青玉面无表情的说。 祝喜山笑道:“这孩子记仇了!” 祝红玉不明白祝喜山怎会突然心情就好了,忙问:“父亲不怪他?” “我孙子,疼还来不及呢!孩子嘛,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你们几个,小时候更是顽劣!老二已经不在了,他的孩子自然要认祖归宗,当年那些事,解释清楚便是了。”祝喜山笑呵呵的说。 “只怕养虎为患啊!”祝红玉提醒道。 祝黑玉哼了一声说:“你养了吗?人家可是在荒山上自己长大的。” 祝粉玉又轻咳了一声。 “养没养,他回来也是个祸患!”祝红玉沉着脸说。 “是不是祸患,要先回来!回来了,才能没了祸患!”祝喜山收敛笑容:“我亲自去接!” 几个儿子都站起了身,祝红玉忙说:“怎能劳动父亲,我去吧,这已极给他面子了!” 祝喜山哼了一声说:“我怕你去,也接不回来!你的脑子何曾用在正事上过。” 祝红玉不以为然,说: “父亲太把他当回事了,不过是些小伎俩,之前都是下人,他毕竟也算半个主人,他们免不得要听从,我去便不同了,我是他大伯,他见了我也只有恭敬,还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祝喜山看了眼祝红玉,又看了眼剩下的三块玉,像是在想如果剩下三个儿子…… 祝红玉马上又补充道:“叫三弟四弟跟我一同前往,父亲总可以放心了。” “要不要再给你带上二百护院?!”祝喜山说完直接挥手将几个儿子轰走了。 祝喜山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起身匆匆走进里间。 里间圆桌旁,坐着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白眉的道长,拂尘搭在臂弯,微笑着看着祝喜山走进来,说:“医相的这位孙儿了不得啊!” 祝喜山阴沉着脸说:“能活的都无用,不能活的偏是个有本事的。” 那道长哈哈一笑,并未多言。 祝喜山双手抱拳道:“还望仙人指点迷津。” 第三十六章 榕城之内(二十二)一更 “你都知道如何做,还问我作甚?”那道长笑呵呵的道。 “毕竟是自家骨血。” “早便该杀!你当年一时不忍送去乌藤山,想让他自生自灭,如今看来反倒成就了他!” 祝喜山沉默片刻,又问:“仙人早年说过,他一人便会阻我运程,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万一……仙人也看到了,祝家后继无人!” “你是要跟随我去仙府的,怎能如此优柔寡断?这次若不是我算出你有次一难,下山来救,过不了几日,你便要入土了!” “因为……他?”祝喜山大惊,在他看来,那个孙子所能带来的厄运已经随着老二一家的身亡而结束了。 那道长起身,在祝喜山两侧甩了甩拂尘,道: “你能从灵山走出来,便是个有仙根的,我有心助你飞升,但你必须断了三尸神!不然断难成仙!我与你讲过,三尸神平日便在你身上,每到庚申之时便会上天言明你的罪行,你若不能绝了三尸神,只凭你以往所为,如何得道成仙?” 祝喜山立刻躬身道:“仙人教训的是,这些年我谨遵仙人指点,只是,绝了三尸神与我那孙儿有何关联?” 那道长又在祝喜山周围甩了甩拂尘,说: “你那孙儿上一世便与你有仇,这一世便是来取你性命的,十几年前若不是让你趁有人先下手将他送去乌藤山,你早便去转世投胎了!既然要收拾他,怎可让三尸神知晓?” “我记得道长那时说,他活不过……” 那道长摆了摆手,又在祝喜山身两侧甩了甩拂尘说: “若不是为了让你避开三尸神,当年直接要了他性命最佳!世上万物,相生相克,他既然逃过一劫,你便更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老办法……要用救之名杀了他!” 祝喜山没有犹豫重重点头。 …… 榕城这几日并未因客栈时疫之事有什么影响,除了客栈门前那条街,其余各处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用了两日药,二楼除了祝武与跟他同来的四人外,病患都不再高热了。 一楼病患的家眷及接触者,喝了三服药后,没有发病。 小院中那二十多人每日兴高采烈的,熬药,送药,等着祝菜给他们做好吃的。 二十多人的轻松影响了守在客栈中的府兵,府兵也跟着轻松起来,继而影响到客栈外街道两侧把守的府兵,慢慢的影响了整个榕城。 等到第三日,那十几个曾经义愤填膺的人纷纷发病,榕城的达官贵人突然动了起来,城主府顿时迎来送往。 这些贵人们观察了几日,终于相信了客栈中那位人说连路都不会走的人,是名神医! 他们怎能不抓住这次机会?但客栈之中仍有时疫病患,他们不敢前往,便一次次的找到城主府,希望城主出面邀请神医看诊,胡起躲着谁都没见。 祝青林的身世再一次被传得凄惨且壮烈,祝铁和祝剑找机会说给了祝青林听,把祝青林听得都想落泪,差点问:这可怜的孩子是谁? 只有祝菜和老道觉得传言不及公子真正受的苦多,很是不以为意,可胡起却愁的不行。 胡起每日听着管家回禀今日都有哪些人来了城主府,说了些什么,想让神医看诊胡起能理解,想收养神医,胡起有些理解不了! 想占便宜,多少也要打听清楚才好。 等那些人知道祝青林已经年满十八,便将收养直接变做了提亲。 胡起让管家提醒那些人,祝青林是林江城祝家的孙子,拿着自家闺女八字找他有何用?有本事去找医相! 更何况,眼下祝青林也不见他呀。 胡起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连胡琴都为他说情,可祝青林只说此行无意与城主结识,不过是顺便救救人罢了,没必要再见。 胡琴倒是无所谓,只要见她就行,况且她爹再没有催促过让她回家,她巴不得祝青林一直不理她爹爹。 …… 到了第四日,住在一楼的那些人都可以回家了,可他们不愿意走,胡起每人发了几枚铜钱,这些人才高高兴兴的离开,且对二楼的家人无半分担忧。 祝青林依旧每日去两次二楼,眼见甲字号房的病患渐渐好了起来,祝青林这才去医治跟着祝武来的那四人, 那四人难受了两日,担忧了两日,见到祝青林的时候,双目含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不了了!’ 剩下的病患,祝青林让老道去医治的,经过几日时间,老道已经知道什么症状用哪个方子,也省去让祝青林奔波。 只是祝武的情况越来越差,祝菜着急挖坑的事,终于被关在客栈几日后,祝菜带着祝铁和祝剑,跟着胡琴出了客栈。 而这时,祝青林正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老道进门的时候,像是突然意识道什么说:“菜菜不在,我也不在的时候,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祝青林点点头说:“需要,人手。” “外面那二十多人,我看着也没有得用的,也不知道祝喜山是怎么选人的!” “好的,在身边。” “这么看,那祝武要是能用……” “他手上,太脏!”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骂过的小道士?”老道坐到床边问。 “人家,能当爷爷了。” “在我眼里还是小!先听我说,他还行,我这两日去给他们医病的时候,问了问,他是练家子,一身武艺应是不错,只可惜遇人不淑,接连受骗,脑子差了些,被人一撺掇,收了几两碎银便跟着过来起哄……” “脑子,不重要,脾气差。” “这倒是,我再看两天……” “没,时间了。”祝青林扭头看向老道:“明天,咱们要走。” “可……” “方子,留下,人也留下。” “你是说那二十多人都留下?” “带,祝剑,祝铁。” 老道点头说:“也是,祝家来人,自会将他们接走,这次谁来?” “祝喜山。” “啊?他肯亲自来接你?你不是说他惜命吗?怎会敢来?”老道惊讶的问。 “是呀,怎就赶来?” “到哪了?” “城外二十里,明日中午,会入城。” 第三十七章 准备离开(二更) 老道想了想说: “要是别人来,昨日不到,今日也到了!只有祝喜山经不得颠簸……祝武到了榕城没及时传消息会去,祝喜山必定生疑,榕城本就有他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飞鸽飞一飞,他便知晓了!城里那些传言,用不了多久便能传的齐国上下都知道,祝喜山这张老脸可得往哪放,只能亲自来接,也好让外人看看,等回家再关门揍你。” “不是揍,是杀!” 老道严肃了,他搬了椅子过来,坐在床前,看着祝青林问:“这几日你感觉可有好一些?这次可没少救人……” “我需要,洗髓丹。” 老道大喜:“夜里呜呜的,告诉你了?你听懂了?” 祝青林点头。 老道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懊恼的说:“你不让我炼丹,我便没再炼,若是我偷偷的炼,洗髓丹我会啊!” 祝青林摇头:“你炼,我不吃!那不是,丹药。” 老道不明白祝青林为何就是不肯让他继续炼丹,在山上的时候,俩人便没少为这事争吵,当然也只是他一个人争,祝青林只需小小惩戒便可,可老道知道,祝青林一定是为了他好,这才听话的不再炼丹。 今日听祝青林这么说,老道急道:“这世上真的懂得炼丹的本就不多,能炼出洗髓丹的则更少……” “我有办法。” “真的?” “你记住,炼丹,救不了人。” “我自己吃!”老道赌气道。 “你炼的丹,无法飞升,只会有损,身体。”祝青林疲惫的说, “不炼就不炼!前两日看你像是恢复的不错,不管多累,睡一小会儿便醒了,怎的又这般疲惫了?” 祝青林笑了笑说:“请城主吧。” 老道说:“也对,凉了他这几日,也该找他了。” …… 胡起很是惊喜,没想到冷战了几日,今日祝青林竟然主动要求见面,可随后一想,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时疫基本稳住了,他们要走了。 胡起到了小院,胡琴跟祝菜他们还没回来,他也没问,径直走进了祝青林的屋。 “要给,城主,添麻烦了。”祝青林一见胡起马上说道。 胡起先是一愣,然后看向老道。 老道说: “祝喜山要来了,这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嘛,你两次有求于他,他都拒绝了,再见面,你还要装作无事一般,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难为城主了。” 胡起也很惊讶,他皱眉问:“他来亲自接公子回林江城?” 老道说: “榕城内必有他的眼线,时疫这么大的事,他怎会不知?再加上城内对公子身世的传言,祝喜山必定要跑一趟,表现出爷爷疼孙子,以为传言便可不攻自破。” 胡起点头,说:“所以,你们必须在他到榕城之前离开。” “其实吧,”老道拍了拍胡起:“你正常的时候脑子挺好用的。” 胡起竟没有说话。 祝青林虚弱的说:“方子,留下,人,留下。” 老道解释道: “方子上都写着序号,由重到轻,如何用药那些药师都知道,跟着我这几日已可独当一面,方子是留给城主了,那些药师如何用,全凭城主做主,再有,重症的病患已稳定,只需接着服药三日即可痊愈,城中有不少医师,城主大可找些信得过的,等病患痊愈后,请他们来把脉,确定无疑了,再放他们离开。” 老道顿了一下又说: “若是又发现了时疫病患,就如同这次一般,先封在某处,依据方子用药即可,只是要区分好伤寒与时疫,榕城内的医师谁能做到,城主要心里有数!我们走,只带着祝菜,祝铁和祝剑,其他人都会留下,等祝喜山到了,让他带回去便是了,这些人眼下还能帮你熬药,若是祝喜山没有将人带走,还望城主对他们照顾一二,等我们来接。” 胡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之前他不觉得自己对祝青林的怀疑有任何问题,可今日一听,一位被家人毒害至病弱的公子,在躲避家人之时,还不忘将榕城的病患如何安置想的这般周全,胡起惭愧了。 “难为公子想的如此周全,只是,你们几人,如何能躲过祝喜山的寻找?即便立刻出城,走不了多远,怕就会被祝家的眼线看到……” 老道摆了摆手说:“城主不用担心,我们明日早晨离开,公子担心的是祝喜山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哼!他是医相不假,可对我来说,与普通医者并无差别,齐王对我尚要礼遇三分,他既只医治王室中人,两次拒绝我的请求,以祝喜山的年纪怕不会妄想我会笑脸相迎,他在我这里找不到你们,定会另想他法,祝喜山几十年的积累,我怕你们走不远,倒不如就待在榕城,齐国之内,也就榕城能护你们周全!” 祝青林说:“城主放心,我,自有办法。” 胡起又问:“或者,你们去楚国?” 祝青林笑道:“不至于。” 老道也说:“还没到那一步,先溜着他玩玩,只是令爱城主可要看好了,我们此去并非游山玩水……” “她去哪了?我今晚找个理由,带她回府,明日你们走后,给她留封书信,我便能安抚住。” 老道点了点头,又道:“这次有些药材我们需要带走,还要准备一些吃食……” 胡起忙说:“理应如此!” 祝青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快回来了。” 胡起问:“谁?” “还能谁?你闺女呗!” …… 果然,没过多久,祝菜他们喜气洋洋的挖完坑回来了,但祝武还活着。 祝青林让祝菜抱着去看了看祝武。 祝武几日高烧不退,意识已模糊,只见他目露惊恐,虚弱的挥动着双臂,口中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别过来,别过来。” 祝菜将祝青林放在椅子上,老道哼了一声道:“你之前说他手上不干净,竟没想到这般不干净,难怪你要挖坑!” 祝菜向后退了一步道:“别告诉我大白天的,你能看到什么!” 第三十八章 路上(一)一更 老道道袍内双手捏决,口中却道:“他一会儿便会与你们地下相见,你们大仇已报,无需再烦扰他了。” 随后又低声叨叨了几句,祝武竟真的放下了手臂,不再挥舞。 祝青林仔细的看着祝武发青的面色,心里想着,病到这一步,是否还能医治? 老道像是知道祝青林的想法,说:“他已能见鬼物,平生又多行恶事,很快便会咽气,再说,若是医好了他,他也是回祝喜山身边继续做恶犬,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中,这事儿他熟……” 祝武突然扭头看向祝青林,张开干裂的嘴,哀求的道:“救我。” 祝青林面无表情的问:“祝喜山身边,有什么特别的人?” 祝菜诧异的看向祝青林,一是因为公子一次竟连着说了这么多个字,二是若是想问什么,为何不在祝武还有力气的时候问? 老道也觉着是这个道理,问:“你现在问他有何用?我能让他舒坦一会儿,镇不住太久,一会儿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冤魂还会来折腾他,他神志不清,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来?” 祝武眼神混沌,却开口说:“仙人。” 祝青林嗯了一声,说:“来世,莫再作恶。”然后示意祝菜将他抱起,离开。 …… 这日深夜,祝铁和祝剑与祝菜一起将祝武埋了,埋在离客栈有些远的一处山坡旁,这是胡琴找的,而胡琴在晚饭后被胡起带回了城主府,说是城主夫人有些不适,胡琴急急回了城主府,没能参与此次活动。 祝铁和祝剑虽说年轻力壮,但胆子没有跟着个头一起茁壮成长,埋祝武的过程,俩人差点殉葬。 回客栈的路上,俩人才正常了一些,祝铁问祝菜:“你说公子怎会这么厉害,祝家的下人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多人,他怎知那四人都是极坏的,偏就给他们四个挖了坑?” 祝剑也问:“公子看着体弱多病,平日里起身都难,却能杀人!他是如何做到的?” 祝菜得意的说:“你们俩只需记住一件事,公子说什么是什么,公子让干什么便干什么,准不会错!” “那自是当然!”祝铁说:“公子能杀坏人,更能救好人,这次在榕城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祝剑重重点头。 “咱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公子让我问你们,是愿意跟我们走,还是留下等祝家人来接。” 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异口同声的道:“当然是走!” “我也这么跟公子说的,公子说还是要问问你们俩。” “是都走……还是只咱们走?”祝铁小心的问。 “只咱们走!” 祝铁和祝剑莫名的开心起来,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他们二人在公子心中已与其他人不同! 可实际上,祝青林说:“别人可活,他们二人,留下必死。” …… 转日清晨,晨光微露,榕城外一条小路上,两架相距有些远的马车有快有慢的行驶着,路边林中有鸟儿鸣叫,周围薄纱般的晨雾尚未散尽,原本应是静谧美好的,奈何一架马车上的人在争吵,扰了这份清净。 老道坐在祝铁旁说了好几遍了:“你这样驾车不行,还是我来吧。” 祝铁一开始只笑笑不语,后来被说急了,便道:“道长几十年没下过山,几十年没见过马,怎会比我驾的强?” 老道说:“这跟多久没见过马有何关系?我走着都比你驾车快,你让我试试。” “我觉着或许是马儿还没有醒过盹,过一会便好了。” 老道怒道:“你看前面祝剑驾车已经走多远了?这匹马是你家祖宗吗?你舍不得抽打?” “道长说话有些气人,祝剑驾车快,是因为他那辆车的马好,并非驾车之人的缘故……” “你让我来!” “不行!” “你成心想离开公子回祝家对不对?” “你来!” 老道驾车,没一会儿便赶上了前面的马车,老道忍不住骂道:“祝剑,你跑这么快,不怕公子受颠簸之苦?!” 祝剑委屈的道:“是公子让快些的,他说今晚要到山阴县外的槐洞村。” 老道急道:“那么老远,今晚怎么到?” 祝剑说:“所以要快啊!” 老道叹了口气,扭头对祝铁说:“今日可轮不到你驾车了!” 祝铁面色不太好看,他问:“山阴县外的槐洞村?不是说去盐城吗?槐洞村我听过,我真听过,说是几十年了,除了本村的人,谁去,谁死!咱们,去那干什么?” 老道耸耸肩,祝青林突然要去,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他现在担心的是,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一日便到? 可能! 那日头疼之后,祝青林的脑子里便有了槐洞村的记忆,这两日更是逐渐清晰,那里不仅有他需要的东西,而且是避开祝喜山最好的所在,至于距离,山阴县祝青林上一世可没少去,自然知道近路,只是他没机会也没体力跟老道细细说明。 两架马车中午没有停歇做饭,几人凑合用了些提前准备好的干粮,一路急匆匆的奔向槐洞村,可榕城城里气氛可不算融洽。 先是胡琴早晨跑到客栈一看,人去院空,登时便不干了,嚷嚷着要匹快马,出城追赶,守卫的府兵战战兢兢的递过来一封书信,胡琴急急的打开之后,又递给府兵命令道:“念!” 胡琴不识字,府兵也不识字。 胡琴着急的举着信满院子找人,恰好这时,胡起追来了,先是抱怨道:“平日叫你认字读书,说破了嘴皮子,你也不肯听从,一心只知练剑,如今……” “我今日便开始认字,爹爹快念!” 胡起心中无限满意,然后一脸严肃的举着信开始胡说八道。 信是老道按照祝青林的意思写的,只寥寥几句:我们走了,有缘再见,你保重。 胡起不满意,可祝青林不愿意改,胡起便也没勉强,反正闺女不认字。 胡起举着信将早便想好的句子念了出来:我们先走,安顿好了,你再来。 第三十九章 路上(二)二更 胡琴一听顿时去了一半的恼意,胡起马上又解释道: “祝家人在抓他们,他们此时带着你必是不妥当的,等他们安顿好了,给我送来消息,你再找去,跟着师父多学一学,但去之前,你得先认字,你师父是不知道你不识字,不然未必会让你跟去!” 胡琴一听十分有理,即刻就要回府好好学习,胡起乐得见牙不见眼,可惜,只高兴到午饭前,下人来报:医相进了榕城,又过了一会儿,下人又来报:医相在客栈大怒,扬言要将祝家的下人全部斩杀。 胡起冷笑,祝喜山这是逼他现身! 自家下人要打要杀还用喊出来?可这是在榕城,一下子要杀二十几人,他这位城主怎会坐视不理?不说别的,杀完埋哪? 胡起阴着脸坐在堂中,他知道自己此时必要沉得住气,等着医相送上门来,才好将他气走!他不信祝喜山真敢斩杀那二十多人,即便不怕他这个城主,齐国上下的风评祝喜山还是要顾忌一下的,只因没找到孙子便大开杀戒,齐王那里祝喜山怕是也不好交代! …… 祝喜山确实气得够呛,他怎会想到自己来了会扑了个空?他想过很多可能,就是因为没有轻视之意,他才会坚持亲自前来,而不是让儿子们来,可还是没能抓住! 仙人的话在祝喜山耳边反复响起‘以救之名杀之!’ 若不是因为这句话,他派人趁夜闯入客栈杀了岂不简单!何须他装作慈祥祖父亲自来接? 祝喜山恼怒的将祝家二十多护院挨个问了一遍四公子去哪了,可二十多人也是今早才知四公子离开了,那种被人抛弃后的惶恐表情做不得假。 但是祝喜山还是得到了一封书信,是府兵交给他的,说是书信,祝喜山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图,上面画一座山,山上俩坟头,山下一个坟头,下面一座城池,里面还有一座坟头。 祝喜山看罢,将纸张撕得粉碎。 有那么一刻,祝喜山在愤怒之下真想将院中的二十多人杀了!但‘仙人’的话他是记在心中的,三尸神在看着他! 祝喜山让自己冷静,冷静下来便想明白了,孙子想悄悄离开榕城,没有蓉城城主的帮助根本做不到! 祝喜山心里清楚得很,蓉城城主不会对他如何礼遇,他原本也没想着要见城主,一心想着和颜悦色的接走孙子,然后再以医治之名送孙子去见儿子,即便孙子懂得医术又如何?在他手里,他怎会不‘尽心’医治?孙子身上十几年的旧疾不用猛药,安能痊愈? 想的很好,可眼下…… 既然城主有可能知晓实情,祝喜山便不着急了,他自有办法让城主过来!只要过来了,他便有办法让城主说出实情。 祝喜山坐在客栈的堂中,等着城主为阻他杀人赶来。 一个踏实的坐在府中,一个沉稳的坐在客栈,二人都在等着对方,而这时,祝青林的马车正快速远离榕城。 …… 祝喜山足足坐了两个时辰,甚至已经让人将二十多名护院按在院中,一副随时杀之的样子,城主都没有来,祝喜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城主府!”他至少要问出来孙子去哪了。 齐国医相亲临城主府,城主府府门竟只开了一个门缝,门房还说:“等会儿,小人这就去回禀。”又重新将门闭合。 祝喜山气得脸色发白,此时他记不得自己曾经两次拒绝医治城主至亲的事,一心只想着要给城主些教训,好让城主知道何为医相!知道他祝喜山在齐国是什么地位! 祝喜山在来城主府的路上时,胡起便收到禀报,他美滋滋的坐在正堂之中饮着茶,直到下人跑来回禀:门口有人自称医相来访。 胡起慢悠悠的问: “真的是医相吗?别是个骗子诓了你,你去跟他们说,医相与本城主有仇,不可能亲临,让他们速速离开吧,不然别怪我将他们抓去都城,冒充医相或许是死罪,应该是死罪吧?我还真说不准哈哈哈哈哈。” 胡起说完大笑了起来,下人躬身退了下去,胡起的嘴还没有合上,又有下人来报:大小姐拎着宝剑冲向大门口,谁都拦不住。 胡起哎呀了一声,又将这个祖宗忘了! 胡起气得不行,本来好好的局面,全被胡琴的胡闹搅了!他急匆匆的奔向大门。 还没到大门口,便听到胡琴的喊声:“……说你是骗子,你便是骗子!医相跟我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莫说他没脸来,便是真敢来了,问问我手中这把祖父留下的宝剑是否答应让他进门!” 胡起站住了,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心中暗道:这才是我闺女! …… 城主府门前这场热闹,围观人数之众多,把祝喜山惊到了。 胡琴的名声在榕城本就响亮,人少的时候她都会尽情发挥,何况如此阵仗,根本用不着胡起出面,胡琴凭一己之力,带领城中百姓,将祝喜山骂的魂魄都出了窍。 祝喜山带了三十多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后根本显不出来,他们倒是想如往常一般发威,可祝喜山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在榕城,不是在齐国其他地方,他的人敢拔刀,最终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走出榕城,这还是给齐王面子。 祝喜山后悔了,后悔几日前不该拒绝胡起,如今他只能尽快离开,但这个仇,他必定会报! 天色渐暗的时候,祝喜山一行人被榕城的百姓‘送’出了城。 祝喜山灰溜溜的离开了,留下那二十多人还跪在客栈的小院里。 胡起意气风发的站在大门口,劝退了百姓,然后亲自去了趟客栈,将那二十多人叫起之后说:“四公子离开时嘱咐我照顾你们,等他来接。” 只这一句话,二十几人重新跪下伏地痛哭。 祝喜山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起他们,即便想起来了,胡起护着,他也没办法,只是这些人都有家人在祝府做事,会不会被牵连? “四公子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家人暂时不会有事。” 胡起说完这句话,二十多人无人问为何,便都信了。 胡起知道为何,因为祝喜山会将手下的人都派出去寻找祝青林,府中人手怕是不够用,就算想整治谁,也不会是这时候,等来日……来日会如何?胡起倒是很期待。 …… 第四十章 槐洞村(一)一更 这里的人不会知道,连祝青林都不知道上一世的这个时间,胡起因夫人身染重疾,不得不几次求助祝喜山,最终许下半座城,祝喜山才亲临榕城为城主夫人医病,而恰在那时榕城时疫爆发,正如祝青林所想那般,祝喜山以大局相劝,那时的胡起脑中一片乱麻,事事听从,那次时疫,榕城人口顿减一万余人…… 好在一切重新开始了。 …… 胡起看着落日,期待着那祖孙二人的好戏,殊不知榕城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而且胡起怕是想不到,此时的祝喜山最想要收拾的不是祝青林,而是胡起! 本就气得差点吐血,马车行驶中又有些颠簸,天色又逐渐暗了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儿的,祝喜山想冷静都难! 于是,祝喜山下令直奔都城,他要面见齐王,胡起有造反之心! 只看眼下祝喜山这幅模样,能想起祝青林,需要子时之后了。 而此时,祝青林他们刚刚好到了槐洞村外,趁着天色没有黑透,老道看清了村子的大概样子。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挨着都挺近,看不到烛火,也听不到狗吠,安静的有些瘆人。 老道下车活动了下胳膊腿,走到祝青林车旁,隔着车帘问:“咱们去谁家落脚?” 祝青林在车内叹了口气说:“谁家,都不会,留。” 老道问:“你的意思咱们在村外找地方凑合?” “去,左侧三排,第二家,我能医治,他家孩子,或许能留” 车内,祝菜看着祝青林,再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赶了一天的路,公子竟然能说出这么多个字的话来,可见是大好了。 祝菜兴奋的道:“我这就去。” 祝青林摇头道:“道长去。” 老道哼了一声说:“这村子,也就我去能让他们留下。” 说罢老道向前走,忽又停下,喊祝铁同往,理由是:“你胆子太小,跟我去练练。” 祝铁知道槐洞村的传闻,吓得直往车里钻,被老道上前拽了出来,说:“一会儿还要住进村中,你打算一个人睡在车内?” 祝铁哀求道:“道长先去看看,我,我一会儿跟着公子一起……” “一起个屁!”道长直接将祝铁拽下车,说:“他是公子,难不成你也是?” 祝铁求助的看向祝剑,祝剑假意腿上有脏东西,低头摆弄,祝铁刚要骂他不仗义,老道背着手走在前面说:“祝剑也一起!” 祝铁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 三人走在村中,人声都听不到,祝剑和祝铁紧紧挨着,就差抱在一起了,老道走在前面,眉头越皱越深。 走到那户人家院门口,老道拍门,无人应答,老道也不急,拍三下停一会儿,再继续,此时天色已渐渐黑透,月光被乌云遮住,一片漆黑中,人声人影都不见,只有刺耳的拍门声时不时的响起,祝铁和祝剑相互依靠着,随着老道的拍门声,一次次的颤栗。 直拍的老道自己都烦了,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颤抖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来:“谁?” 老道高声道:“救你家孩子性命的人。” 里面沉默了。 老道又高声道: “你放心,我们既然敢来,且知道你家孩子有病,那便是有些本事,既能保住自己,也能保住你们全家,不然怎敢迈进村子一步?” 里面还是没吭声。 老道急道:“你从门缝里看看我是何人!看到了吧?我乃山一观的道士,魑魅魍魉能奈我何?” “你们……当真不怕?” “怕就不来了,你家孩子只有我家公子能救,开门吧。” “你等我进屋商量下。” 里面那人跑进了屋内,院外老道对祝铁和祝剑说:“你们二人谁去将公子叫来?” “他,他还没说让进呢。”祝铁顿时慌了,这大黑天的,他哪记得路! 老道耐心的说道: “你们俩以后是要跟着公子的,别的本事没有,胆子总要有一些才行,你们看祝菜,什么都不怕,为何?因为他知道公子让他做的事,必定毫无危险可言,这也是忠心,你们俩要学着点,有公子在,怎会让你们涉险?” 祝铁和祝剑听得频频点头,可没有人挪动一步。 道理可以明白,行动未必能跟上。 老道叹了口气,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老道竖起耳朵听着,忽听身后一声惊叫,老道吓得差点蹦起来,他扭头一看,祝铁和祝剑抱在一起,手指同一个方向,老道看去,只见一个看不清楚的黑影正朝他们走来,姿势十分怪异。 老道挥起道袍狠狠砸向祝铁和祝剑,口中骂道:“那不是祝菜抱着公子吗?看不清还猜不到吗?自己吓唬自己,应该将你们送去乌藤山上住两年!” 老道骂完,祝菜抱着祝青林也到了跟前,可院子里又没有动静了。 老道指着祝铁和祝剑怒道:“人家好不容易为了孩子的性命想试一试,便被你们俩嗷的一嗓子吓唬住了,孩子的命没了,你们俩赔?!” 祝铁和祝剑二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可院门打开了,一对中年夫妇依偎着站在院门口,即便看不太清楚,几人也能感觉到夫妇俩惶恐的心情。 老道赶紧上前:“二位莫慌,先救孩子性命。” 夫妇俩点头,转身朝院中走去。 祝菜抱着祝青林,胳膊处还挂着好几个布袋,祝铁上前问:“你带了什么?” 祝菜道:“公子说这家人贫困,没有什么吃食,让我带些米面肉菜,一会儿给他们做些吃食。” “公子怎知……”祝铁问了半句,便不问了,因为他看到了。 这家住着土坯的房子已经有些倾斜,屋内四壁皆空,只床上躺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身上什么也没穿,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屋内没有烛火,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反倒是孩童光着身子能看的清楚。 祝青林让祝菜将自己放在床边,靠在墙上,然后问道:“几日了?” 老道解释:“公子问你家孩子这般情况几日了?” “五,五日了。”妇人答:“不能碰,一碰就疼,哪都不能碰,风吹都疼。” 祝青林说:“一会儿,就好,先,做饭。” 夫妇俩一愣。 第四十一章 槐洞村(二)二更 老道解释道:“放心,你们等着吃就是了,我们带了东西,你们告诉他们仨厨房在哪便可。” 夫妇俩连连摆手,那丈夫急道:“村中天黑后不得有光亮,哪里敢生火!” 妇人也急道:“槐洞中住着那……见光就要找来的。” 祝青林笑道:“莫怕,没有。” 老道问: “你们亲眼见过?都是一辈儿传一辈儿传下来的吧,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谁家死个人都能跟那个槐洞牵连上,几十年前我就听说过你们村,说是外人来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你们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收留外人,说亲都没人愿意嫁过来,可你们亲眼见过吗?” 夫妇俩呆滞的摇头又点头。 老道叹了口气又问:“今晚若是必须要生火做饭才能救你们的孩子,你们可会应允?” 俩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片刻后妇人大哭了起来,随即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妇人立刻收了哭声,夫妇俩急匆匆迎了出去。 老道趁机问祝青林:“你觉得他们是自己吓唬自己?我怎么能感受到阴气很重?” “有。” 老道愣了一下,凑过去低声说:“你为何骗他们?” “没骗,不是鬼魂。” 老道还想再问,夫妇俩搀扶着一位老人进了屋,后面跟着两名年轻人。 屋子本就不大,黑通通的什么都看不清,一下子再进来几个人,顿时满满当当的,祝菜没有祝青林的命令,哪也不会去,祝铁和祝剑是哪也不敢去,老道等同于祝青林的嘴,更是不可能离开。 老者被夫妇二人也扶到床边坐下,倒是与祝青林面对面,只不过谁都看不清谁。 老者轻咳了一声说: “你们既然知道村子里有……槐洞,还要进村救治土娃,我们全村人都感激不尽,但是,能不能赶紧医治,趁着还没有惊动……你们赶紧离开?” “生火,做饭。”祝青林说的很温和。 老道说: “老人家,槐洞村的传言传了几十年了吧?若是真的总要解决,若是假的总要捅破,不然村子早晚也是毁了!这次要救这孩子,必须要生火……” “那……明日再救?” “老人家不怕我们今晚死在村中?”老道笑问。 老人家看向夫妇二人,村子中别说孩童,就是青壮年也没剩多少了,好不容易有几个孩子,又有几人能活到成年?或许等不到他闭眼,村子便真的毁了。 老人垂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 “好!生火!早死早托生!”老人喊了一声,将几十年的恐慌喊了出来。 祝菜带着烛火,很快,屋里亮了,院子里的厨房也亮了。 祝青林借着烛火又看了看孩子,忍不住连连叹气。 夫妇俩以为孩子没救了,吓得准备放声大哭,祝青林说:“饿的。” 夫妇俩张着嘴愣住了。 老道问:“饿的浑身皮肉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疼,不算病,饿的厉害。”祝青林靠在墙上。 老道明白了,问夫妇俩:“你们这几天没给孩子吃东西?” 妇人声音发颤的说;“碰不得,一碰他就疼的嗷嗷叫,风吹都疼,这几日只喂了些稀粥菜汤。” 祝青林闭着眼不说话,老道指着祝青林劝道:“你们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孩子没事,放心吧,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的了。” 夫妇俩又想笑又想哭,表情极其丰富。 老道又看向老者,他坐到老者身前,低声问:“老人家可曾亲眼见过?” 老人叹了口气闭上眼,说: “见过,小时候见过一次,祖父祖母相继过世,成亲后见过一次,父母相继过世,之后未见过,今日若是再见,也该轮到我了!唉,老话说:千年松,万年柏,不如老槐歇一歇!你以为它已经枯死了,谁知道它是在睡觉,过两年还能长出枝叶来!我好几次以为老槐树死了,那东西便也跟着没了,想砍了吧,又不敢……” 老道忙问:“那东西长什么样?夜里黑乎乎的,能看清吗?” 老人哼了一声说:“早些年还分个黑白,只夜里出来,这些年它还管白天黑天,想出来不分白昼!” “哦?” 祝青林闭眼开口道:“黑气蒙之,气之所及,血腥冲鼻,兵刃,皆不能施。” 老道惊喜祝青林说了这么多,老人惊讶祝青林像是也见过! 祝青林依旧闭着眼,又说:“动起来,硁硁有声。” 老人哎呀了一声,起身冲到祝青林面前问:“你可是祝家徒子徒孙?有降妖伏魔之能?” 老道忙说:“我怎不知祝喜山的徒子徒孙还有这能耐?他自己都没有!” 老人有点蒙,他看向老道问:“你不知道祝家的徒子徒孙很有本事?我托人请过,可惜银子凑不够,人家不来。” “我知道他们惯会骗人,你没凑够银子也好,凑够了也是白白便宜了他们!” “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听说……” “既是听说便做不得准,先说你们自己的难处吧!你说后来没再见过,这些年,那东西便没再出现吗?”老道问。 “怎会没再出现,不过就是,唉,我没再见,其他人见过,为何不让外人进村?那东西喜人声,听到外人进村后晚上便会出现,外人哪有活的道理?都吓死了!别管来人住在谁家,都跟着倒霉!这几十年外人不敢进村,村里人更不敢收留,唉,慢慢的,槐洞村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谁家有点事也就本村的人帮一把……” “自打外人不进村后,它出来的少了?”老道问 “它偶尔没事也会出来溜达一下,反正是谁见了,家中必有丧事,白天没办法,总要下地干活,晚上的时候,尽量不说话,不点灯,不生火,谁愿意见它!” “它不伤人?” 老人摇头说:“没见它伤过人,只见它吓过人,随后便是家中有人染病而亡,我听这位公子的意思,公子见过?” 老道顺着老人的眼光也看向祝青林,祝青林仍旧闭着眼,说:“它,就在门口。” 第四十二章 槐洞村(三)一更 屋内的烛火突然拼命摇曳着,像是随时会灭,床上的孩子呻吟声陡然变大,像是十分痛苦。 祝青林睁开眼,看向老道:“让它,安静一会儿,我先医病。” 老道伸出双手在祝青林眼前晃了晃说:“就凭这?” “它乃黑眚,伤不得人,只会吓人。” 老道自然知道何为黑眚,就是因水气生成的妖,一大团黑气,可化作动物形状,甚至人形,出入门户,来去自如,它能给人带来灾祸,却极少伤人,吓死的不算。 老道皱眉想了想便出了房门,很快,烛火不在摇曳,孩子呻吟声也小了。 屋里其他人都瑟瑟发抖的站在一处,只祝青林和孩子在床上。 祝菜带着祝铁和祝剑在厨房忙乎着,他带来的布袋中,有鸡,有三笋,有糯米,粳米。 祝菜让祝铁将三笋,天目笋,冬笋,问政笋切片,煨入鸡汤中,又让祝菜在院中生火,将洗净的粳米放入干净的陶罐中置于火上,然后加入一些鸡汤,煮至米烂。 祝菜自己则动手做糯米团子。 三人正忙乎着,祝铁突然惊恐的问:“我怎么觉得一阵阵发冷?你们有没有觉得有阵阵阴风吹过?” 祝剑猛点头说:“我刚才好像还听见有重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祝铁啊了一声,两步站到祝菜身旁。 祝菜头都没抬道:“谁来都与咱们无关,公子在呢,赶紧做饭!” 祝菜话音刚落,老道便出现在院中,隔着院门冲着外面又是比划又是叨叨,把祝铁和祝剑看呆住了。 几息之后,祝铁嘟囔道:“我想拜道长为师!” 祝剑说:“铁子,咱一起!我看了,咱俩要是跟着四公子,没点本事,早晚被吓死!” 祝菜诧异的抬头看向两人问:“你们俩不仔细听听道长在念叨什么?” 二人朝院门口挪动了两步,然后屏住呼吸仔细听…… “……咱们之前无仇无怨,你修炼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容易,我刚刚说了,三样东西能伤你,鞭炮,镜子,盐!这三样我都有,点上鞭炮开院门扔出去,你怕是躲不过,这样,你先回家,一会儿我们忙完再去收拾你,不是,再去找你聊一聊,天下之大,你何必只待在槐洞村?林江城有个祝家,他家院子大,也有池塘,你星夜赶路,有几日便到了,只知道欺负穷苦人家算什么本事?你带着你那一肚子臭鱼烂虾去吓唬吓唬林江城的祝家,给他们……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明日全村都会知道如何能治你,你想好走还是不走!” 祝铁和祝剑听罢,相互看了一眼。 祝菜问:“还拜师不?” 老道得意的走过来说:“看见了没?我刚刚不战而屈人之兵!” 祝菜对老道说:“你将陶罐中的米饭端进去吧,熟了,煨三笋也差不多做得了,糯米团马上便好,你刚才忘了说,它还怕火!” 老道哼了一声,隔着道袍端着陶罐进了屋。 很快煨三笋和糯米团也被祝菜他们端进了屋。 祝青林让祝菜等糯米团温热了,便开始从孩童肩膀处开始揩抹,夫妇二人刚要制止,却见孩子不但没有哭喊,连呻吟声都听不到了,显得十分舒服, 祝菜用一个糯米团揩抹了肩膀和前胸,又取了一个揩抹腹部和大腿…… 等五个糯米团用完,孩子气息微弱的说:“不疼了。” “喂他喝汤。”祝青林吃着自己面前的饭,吩咐了一句。 孩子饿极了,喝了汤,还要吃的,祝青林又让吃了两口米,便不让吃了,说:“留一些,你们,慢慢加。” 老道一听,这话他得解释一下,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汤碗说:“我们走后,会留下吃食,孩子饿了好几日了,不能一下吃太饱,要慢慢加上来,不然对身体有损,甚至要了命去!” 夫妇二人忙点头,孩子的爹背过身去,将孩子喝干净的汤碗又舔了舔。 祝青林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屋子里那几个人,各个眼神不离他们的汤饭。 “吃完,再去做些,给他们,吃。” 祝菜点头。 …… 这一晚大家勉强挤在一间屋内睡下了。 夫妇俩搂着孩子,几日没有睡好的一家三口很快便睡着了,祝菜和老道也没耽误时间,躺下后祝菜的呼噜声便响起了。 祝铁挨着祝剑悄声说:“赶了一日的路,累死了。” “昨晚还睡在大通铺上,今晚便有睡在地上,不知明晚睡在哪里,睡吧。” 俩人翻了个身,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二人便睡着了。 好像只是刚睡着,祝铁便被熟悉的‘呜呜’声吓醒了,他闭着眼推了推旁边的祝剑,颤抖着声音说:“听见了吗?那声音……跟来了。” 祝剑想哭,他睡得正沉,祝铁不推他,他醒不了,便也就听不见了。 住在榕城客栈的时候,他们住在小院外的大通铺,晚上听不到,便觉得离开乌藤山,那声音便不会跟着了,哪知今晚又来。 俩人蜷缩着身子,又怕又困,迷迷糊糊的天快亮才真的睡沉了。 等俩人醒过来,屋里只剩他们俩还在。 二人赶紧起身,出去一看,夫妇俩应该是下地了,孩子光着屁股在院子里玩,老道坐在地上正在叹气,祝菜在厨房门口摘菜,而祝青林……伟岸的站在院子正中,抬头望天。 祝铁和祝剑惊到了,站着的祝青林,祝铁只在夜里见过一次! 阳光洒在祝青林的身上,竟显得有些刺眼,祝铁和祝剑同时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祝青林正好也看向他们,说:“赶紧,扶我坐下!” 祝铁和祝剑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祝青林。 祝菜跑过来问:“我还是将公子抱进屋吧!” 祝青林摆了摆手说:“不用,坐一会儿。” 老道嚷嚷道:“坐哪?没看我都坐地上了?这村子穷得!昨日真的该抓一把盐撒出去,让那东西也伤一伤,专欺负穷苦人!” “也只是,伤!相生相克,你比我,懂。” 第四十三章 槐洞村(四)二更 祝菜满院子找东西想让祝青林坐一会儿,难得公子能晒晒太阳,还是孩子指了指厨房边上的一个木头架子,祝菜赶忙取过来,又找了块木板放上边,祝青林勉强坐下,祝铁和祝剑仍需左右搀扶着。 “这村子能将那东西养出来,祖上也是没干什么好事,昨晚我一身正气,它便不敢上前,灭不掉它,却可以想办法克它……” “乱世初现,凭正气,克不住。”祝青林说的很平淡。 老道起身走到祝青林身前,说: “先不说它,你给了银子,村民去山阴县城买鞭炮去了,克不住它,也能镇住他,可你想要蛇纹玉,如何能得?槐树乃是木中之鬼,因其阴气重最易招惹怨气,刚刚我去看了村中那棵老槐树,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何上吊都找它,唉,百十来年的冤魂怨气……我两手空空,如何帮你镇住妖邪,从槐洞中取出蛇纹玉?” “我取。”祝青林笑呵呵的说。 祝菜蹭一下从厨房边窜了过来,急道:“我去取!” “你不行,我行。”祝青林说的云淡风轻。 老道急说:“你本就体虚,又常年待在乌藤山,说你阴气比槐洞里还阴都有可能,你去?这不等着那些脏东西上你的身?” “谁都,上不了我的身。” “那也不行!”老道怒道:“你如今也仅限走两步,你要的这东西指不定有什么妖物守着,你身子骨太虚,还是我来吧!” 祝铁和祝剑听的那叫一个蒙,眼见那孩子手握一根树枝,满院子跑的欢实,祝铁脱口问出:“公子昨日怎就用糯米团子医好了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什么病?” 老道怒道:“没听我们说正事呢?” 祝青林笑道:“无病,刺毛花,沼了一身。” 老道脸变的倒是快,解释道: “家里穷,孩子也没件像样的衣服,天气刚去了暑气,还不算凉,孩子光着身子在外面玩也正常,但在河边小树林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沼了一身刺毛花,肉眼看不到,一碰就疼,公子用糯米团粘出毛刺也就好了。” 祝剑感慨道:“昨日用了五个糯米团,要不是我及时扔掉,我看孩子的爹娘便会吃下去了,那糯米团子脏的……都是穷闹的。” “所以,天下要,乱了。”祝青林又抬头望天。 “不是,刚才咱们正说什么来着?对了,取蛇纹玉,这事你就别管了,午时一过,我给你取回来便是了,只是……你跟我说实话,藏在这里的东西你都能知道?你是不是开了天眼?” 祝青林摇头,他不是不想说,是没力气解释清楚,就像槐洞村有黑眚一样,这是二百年后的他看书看来的,当年驱逐黑眚之后,人们在槐树洞中发现了蛇纹玉,很快便到了祝喜山手中,因为这块儿玉,让祝喜山多活了几年,可祝喜山死后,却无人得见这块儿蛇纹玉,他的祖上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找到,与那些上古书籍一起,一直供奉在家族的祠堂中,后来他出世之后,便一直佩戴着。 通常的蛇纹玉是通体绿色的,上有条条深浅不一的白纹像极了蛇身,蛇纹玉有养五脏,疏血脉,明耳目,安魂魄之效,而祝青林要找的这块蛇纹玉却是黑色的,功效更甚。 祝青林也是在榕城最后一晚的时候,才想起这个东西,如果能将这块儿蛇纹玉带在身上,洗髓丹迟些找到也可。 这才有了昨日早晨,一行人匆匆赶来槐洞村的举动,而这些事,祝青林没有体力与老道讲明白,索性便没有说,好在老道和祝菜这些年在山上都养成了祝青林说什么,便做什么的习惯,知道问了他也没力气多说,且老道总会根据所做之事,回头再问,通常都是老道讲出一大段推断,祝青林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十几年下来,二人倒是养成了默契。 祝青林又认真想了想,记忆中是有人从洞中取出了蛇纹玉,并未发生其他事,他大胆的推测,槐洞或许便是那黑眚栖身之处,只要能将黑眚赶走,便可取出蛇纹玉。 祝青林想着如何先简单与老道说明,他看向老道,日光一照,他晃了一下眼,突然面色一变,问:“昨晚,老者说,白天也出?” 老道点头说:“对,老人说那东西这些年长本事了,不光夜里出来,有时白天也会出来……” 祝青林挣扎的站起身说:“去,村口!” 老道瞬间明白了祝青林的意思,有村民去城里买鞭炮,那东西懂得听人声,或许会等在村口拦截!它只需现身,村民便会被吓住,之后再想做什么,便不会再有村民肯帮忙了。 老道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咱们直接去槐树洞取蛇纹玉……” “它瞬间,可回。” 老道这才想到那东西是气化而成,一股风的事。 “我去槐洞,你去村口。” 祝青林说完示意祝菜抱起他,并对祝菜说:“到了,你就回,不用,担心。” 祝菜抱起祝青林,没说话。 祝铁疑惑的问:“这是要大白天的……降妖?捉鬼?” 祝剑抬头看了看日头,问:“这年头,都这么不给日光面子了?” 没人理他们俩。 老道琢磨了一下,眼下分不出村口和槐洞哪个地方更危险,万一那东西没去村口…… “黑色,你拿不好。”祝青林解释了一句又说:“它现在,在村口。” 老道直接冲出了院门。 祝菜抱着祝青林也快速出了院门。 祝铁和祝剑你看我,我看你,祝铁说:“咱俩跟去也无用,还要劳烦公子保护咱们俩。” 祝剑说:“可,不是应该咱们保护病弱的公子吗?” 祝铁说:“公子也就是身体弱一些,其他方面都比咱俩强。” “打架这事,还需要其他方面?” “那也得分跟谁打,这要是跟人打,我绝对站在公子前面!” “我也是!” “刚才菜菜说还要切什么?” …… 第四十四章 槐洞村(五)一更 老道跑到村口,便看到一大团黑气涌在村口边的树林中。 老道怒喝一声:“你这妖物,怎地这般不听话?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去林江城祝家?” 原本缩成一团的黑气顿时伸展开,足有丈余,竟慢慢的朝老道涌了过来,发出列屋摧倒之声! 那种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让老道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 老道双手捏决,口中念了讲几句咒语,竟是毫无效用,此时黑气距离他已是越来越近,他已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老道想着定要牵制住这个东西,为祝青林争取到时间,只见他快速从兜里抓了一把,然后又说道:“我能伤你,你除了恶心我,便没有他用,何苦呢?听我句劝……” 那黑雾突然不动了,老道意识到祝青林在掏他老巢,赶紧将一手粗盐扔向黑雾,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老道赶忙解开道袍,胸前竟是黄色画符肚兜! 好在此刻四下里无人! 那黑雾被粗盐伤到发出硁硁的动静,就在老道解开道袍那一瞬间,飘走了,地上存留几滴黑血,无比腥臭! 老道赶紧系好道袍,朝老槐树方向猛奔,他知道,符咒对此物都无效!整个村的粗盐加一起也没多少,伤不到它,祝青林怎么办? …… 老槐树树干上有个大洞,说它大,人又进不去,说它不大,伸手却又无法将洞中摸遍。 祝青林知道那块蛇纹玉在哪个位置,可就是够不到。 祝菜着急的说:“我将脑袋探进去……” “你,先回去。”祝青林靠在老槐树上喘着粗气。 祝菜执拗的说:“公子在哪我在哪!” 祝青林叹了一口气,他眼下没力气阻拦祝菜,想想一会儿可能会做的事,他说:“你,只管找玉,不理,其他,可能,做到?” 祝菜赶忙点头。 “我若有事,睡一觉,便好。” 祝青林说完,便闻到一股腥臭:“在树洞,左上方。” 说罢,祝青林站直身子,向前慢慢走了两步,挡在祝菜身前,祝菜的脑袋已经钻进树洞中。 黑雾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带着房屋轰塌的巨响,涌了过来。 祝青林仍能隐约听到村民惊恐的喊叫声,他闭目而立,掌心向外,顷刻间祝青林便被黑雾包裹,可黑雾竟是再不能前。 祝菜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正在奋力的够左上方的蛇纹玉,他不明白一块儿玉石怎会倒挂在树洞中。 祝青林隐在黑雾中闭目能见一双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而他肚子上的黑色胎记在黑雾中也发出红光,刺的那双金眼连连后退。 祝青林知道自己算错了,他以为此物并不伤人,只会给人带来霉运,哪知身在其中才知,身上如同万针刺身! 也好,他在等,等自己的血从身体上冒出…… 黑雾像是识别出自己包裹这人惹不起,想要离开却无法动弹,越是着急,发出的硁硁声越大,像是怒吼,又像是哀求。 祝青林能感觉到身体在冒血,一滴滴聚集浸染了长衫,黑雾中散发的腥臭味更加浓烈,祝青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朝黑雾正中喷出一口五彩缤纷之物,人也随着力道直扑到地面。 …… 老道赶来的时候,只见祝菜差不多半个身子都探进树洞中,而旁边不见祝青林,只见小了好几圈的黑气,与之前他见的仿若祖孙两代。 老道心知祝青林必在黑雾中,先将祝青林救出最为紧要,他将口袋中准备好的粗盐全部抓出,猛地洒了出去,黑雾又缩了缩,老道隐约看到了祝青林的脚,他想上前去拽,只往前走了一步,便狂吐不止,根本无法靠前。 这边老道着急,那团黑雾何尝不急,它已被祝青林伤的无法挪动一步,它想走,去哪都行,可就是动不了。 祝青林并不着急,因为他已人事不省,他身上的胎记和血对人无用,可对这些妖邪鬼魅之物却是有用的,至少可以自保,所以之前他并不怕,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子骨,倒下是必然的,但是他还是高估了黑眚的本事,拖着一个他,让这团黑雾哪也去不了! 老道是真急了! 他以屁股为轴向后挪了挪,勉强起身,忍住腹中的翻江倒海,解开道袍,摘下符咒兜兜,咬破手指,将符咒平铺地上,他跪下刚要奋手疾书,只听身后有人喊道:“道长,炮竹买来了!” 老道大喜,赶紧拎着肚兜起身,只见昨晚见过的老者连同几名壮年,捧着一挂炮竹已到近前。 老道不顾自己眼下是何等模样,接过鞭炮,要来火折,点着后想都没想直接扔进黑雾之中,他此刻心中想着,毁了容貌也比丢了性命强! 好在祝青林是趴着的,且炮竹并非扔在他身前。 老道根本没注意,老者带人过来将鞭炮递给他,几人便开始吐,只能相互搀扶着朝一旁艰难的挪动着,他全副身心都在那团黑雾上! 他仔细听着爆竹炸裂的响声慢慢超过黑雾硁硁的动静,响亮了起来,黑雾被蹦的四分五裂,浓重的腥臭味更加浓烈,老道吐了又吐,眼睛却不肯离开祝青林渐渐清晰的身体。 “够着了!” 祝菜在树洞中喊了一句,震的自己有点头晕,然后他紧紧握着蛇纹石,慢慢出了树洞,回头只看了一眼,趴地上便开始吐。 能带来灾祸的黑眚留下一片浓重的腥臭后,不知所踪。 祝青林安详的趴在恶臭中一动不动。 祝菜和老道边吐边朝祝青林那里挪动,真说到了近前,二人竟也仅仅是将祝青林翻了身,便又吐的昏天黑地。 祝青林,祝菜和老道,最终是被脑袋上裹了好几层的祝铁和祝剑带回土娃家的。 二人头上裹着村民们贡献的衣物,即便有层层衣物阻隔,祝铁和祝剑将人带回后,还是趴在墙角吐了一阵,除了黑雾留下的余臭,村民们的衣物味道也不怎么样。 老道吐的已经直不起身子了,索性趴在屋内地上,一动不动。 第四十五章 槐洞村(六)二更 祝菜进了屋子便挣扎着要去祝青林身边,他鼻子短时间内可能不好使了,但眼睛不瞎,虽说祝青林穿着玄色长衫,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摆在那,他怎能不忧心? 祝青林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祝菜离近了看了又看,这才放了点心,但仍旧不肯离开祝青林半步。 一炷香之后,老道挣扎着坐到床上,看了看祝青林,倒在一旁说:“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我知道,公子提前告诉我了。” 老道点点头虚弱的说:“这东西还不如鬼怪好对付,也不是不好对付,哪知道它这么臭!早知……” “哎呀,公子身上,道长快看,公子身上全是血!” 祝菜惊恐的喊叫将祝铁和祝剑叫了进来。 几个人看着祝青林身上密密麻麻的如针扎过的黑点和满身血痕,祝菜嚎啕大哭,祝铁和祝剑也跟着抹眼泪,老道急道:“哭个屁!先去打盆干净水来,擦干净了再说,哭管什么用?!” 祝铁和祝剑赶紧出去。 祝菜还是哭,根本不听老道劝,老道无奈,想起自己的符咒肚兜,使出全身的力气,赶紧趁机重新穿戴好,这东西可不能离身。 祝铁和祝剑端着一盆干净水,和一块儿看上去洗了好几遍的帕子,再次进屋时,老道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虚弱的看着祝青林。 祝菜不让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一点点轻轻的将祝青林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又让祝菜和祝铁去车里将祝青林欢喜的衣衫取来,二人重新裹住口鼻,勇敢的出去了。 老道感慨道:“这村子民风挺淳朴的,知道咱们几个身带银两,也没见谁去偷咱们车上的东西,你说那东西怎么偏找这些老实人欺负呢?” 祝菜擦了擦脸上的泪说;“还不是因为穷苦人拿它没辙。” “也不尽然!照我看,那东西还没修炼到可以欺负强者,若是没有碰到咱们,再过个几十年,这个村子也差不多了,它必然会走,再去祸害下一个地方。” “公子浑身是伤,怎不见你着急?!那东西既然已经不见了踪迹,你还着急什么?”祝菜不高兴的问。 老道指了指祝青林的脸: “你看不出他很舒坦?他难受时睡着了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他脸上即便有伤,仍旧一副舒坦的样子,你担什么心!” 祝菜仔细看了看,觉得老道说的也对,刚放下心来,突然又担忧的问:“你说,公子脸上都这样了,将来会不会讨不到媳妇儿?” 老道揪了揪白眉说:“菜菜呀,你想的是不是有点太长远了?娶媳妇儿的事先往后放一放。” 祝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纳闷的看着老道说:“你说你在山上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什么鬼怪都能让你治服,怎地下山来便不行了呢?” “这种的,没见过,你等我将我的拂尘,宝剑,三清铃,天蓬尺,五雷号令牌找到……”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了呢?” “唉,遇人不淑!” 俩人正说着,祝铁和祝剑抱着包袱回来了,一进门,祝铁便道: “全村人都在外面扇呢,拿什么扇的都有,太臭了!见到我们俩就跪下磕头,还说公子为了他们村差点丢了性命,要给公子立长生牌位。” 祝剑高兴的说:“这事很快便会传的哪都知道,公子在榕城医治了时疫,又在槐洞村赶走了……妖怪,公子这下可出名了!” 老道哼了一声问:“你以为出名是好事?” 祝菜熟练的给祝青林穿上赶紧的衣衫,嘟囔了一句:“公子可不图名。” “有了名气,回到祝家自然会受到老太爷另眼相看,四公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祝铁说。 祝剑接口道: “就是!老天爷几次命人来接四公子,四公子都躲了,我觉着四公子肯定也是知道回去祝家日子不好过,如今不同了,公子在外面扬名,那也是祝家脸上的光,老太爷必定喜欢!” 老道趴到床上说:“那倒未必!只是……今日吃什么?刚刚把能吐的都吐光了,饿了。” 祝菜说:“你再出去闻闻便不饿了。” 老道又要吐。 …… 这一日,祝菜勉强支撑着做了一锅面疙瘩,几人连同土娃一家吃了个精光,村子里的臭味儿虽没有那么浓烈了,却还是有,应是需要几日的时间才能散干净,村民们都说,这臭味就跟那霉运一样,要慢慢才能散干净,等散干净就好了。 老道心里却十分焦急,等味儿散干净了,消息也传出去了!可祝青林一直在睡,真说像有一次睡了七八日才醒,会不会睁眼便见到祝喜山? …… 祝喜山在马车中打了一个喷嚏,他赶紧命人找了件斗篷穿上。 马车上颠簸了一日多,祝喜山冷静了不少,去都城找齐王收拾胡起是必须的,命人寻找孙子也势在必行,好在本身祝喜山在齐国各地便安插了眼线,不然如何做到齐王眼中的‘先知’ 如今只需要多派人出去,先在榕城附近找一找,不论何处有消息了,先将那孙子制住不需回禀他,但要活的。 祝喜山觉得子这个孙子不难找到,难的是如何说动齐王下手除去胡起,将榕城真正纳入齐国。 所以从昨日出城到今日,祝喜山都没有过多的想自家孙子的事,可一个喷嚏后,他开始琢磨了,按理说应该有消息了才对,除非是有意躲着他。 为何有意躲着他?他们祖孙二人十几年没见,当年的事他又怎会记得清楚?在乌藤山受了十几年的罪,他理应十分想回到家中才对。 这些问题中,有的之前祝喜山便想过,但他从未想过孙子会避开他,哪怕这次在榕城扑了一个空,祝喜山更偏向是巧合,但是,直到现在没有消息,祝喜山才大胆的设想了一下,榕城的擦肩而过是不是孙儿有意为之? ‘他活着,你便要死!’仙人的话在祝喜山耳边回荡,他紧紧皱着眉,寒声道:“调动祝家所有可调动之人,查找四公子下落!” …… 第四十六章 槐洞村(七) 祝青林整整睡了一天又一夜,猛地睁开眼的时候,坐在一旁的祝菜吓了一跳。 “说了多少次了,公子猛地睁开眼太吓人了。” 老道坐在床尾,挺直了身子看了看,问祝菜:“那依你的意思,睁眼之前先跟你说两句?” 祝菜下了床,没理老道,对祝青林说:“我去给公子热饭。” 祝青林笑着点头,然后很自然的坐了起来,毫不费力。 祝菜站在床下不动了,连老道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惊喜的爬到祝青林身旁问:“那块儿蛇纹玉菜菜一直放在你的腰间,这么有用吗?” 祝青林笑道:“它的功效,没有,这么快,是它们。”祝青林指了指手背上那些黑点:“身体里的毒,靠它,散了不少。” 老道拍手道:“我就说你睡得安详嘛,看上去极是舒坦的样子,原来是这牛毛刺……” 祝青林摇头:“那东西,会伤人。” “你是说进去那黑雾便会如你一般?” 祝青林点头后严肃的道:“若是再等,几十年,怕是能要人命了。” 祝菜却长舒一口气说:“不管它是好的坏的,能帮了公子我便要谢谢它!” “谢它作甚?这是你家公子自己的福气,自古福祸相依……” 祝菜根本不听,直接出了房门。 老道气道:“菜菜越来越不听说了!” 祝青林说:“扶我下地,试试。” “听我的,吃饱了再试,别说你一个病人,便是个好人,这么长时间颗米未入,两条腿也发软。” 祝青林嗯了一声,没再坚持。 “你睡了一天一夜,咱们拿到蛇纹玉是前日的事,从前日开始,村子里就开始热闹了,虽然臭味还在,但架不住这些村民四处报喜,说村里的妖魔被你整治了,再无往日的忧患了,你觉得祝喜山何时收到消息?” 祝青林皱眉思考着。 老和尚又道: “若说是别人做了这事,除非自己报上名来,不然外面很难知道是谁,你不同,这些村民只需说是个快死的年轻人不顾性命如何如何,祝喜山必然知道是你!” 祝青林哼了一声说:“不急,让他的信鸽,辛苦一下。” “也是,传来传去的总还需要些时间,你想留下来恢复一下?” “帮村民,治病。” “诶,昨晚和前晚,我可都没听到呜呜声。”老道低声道。 “或许,知道我累了。” 老道说:“你留下医病,不出几日便会引来别的村的人,甚至山阴城里的人,祝喜山怕是更容易知道你在这里了。” “村子,需要人来。” “你真是菩萨心肠!也是,靠他们自己到处说,没人会信,知道村里来了个有本事的医者,必然有人会不惧风险,带着病患来找你试一试,之后,槐洞村便可与其他村一样,正常了。” “我救人,也杀人!不是菩萨。”祝青林垂下头。 祝铁和祝剑这时进了屋,他俩听说祝青林醒了,赶紧进来看看,高兴之余免不得讲村里人如今如何高看他们,那股子臭味至今还没有散尽等等。 等用了中午饭,那位老者来探望祝青林,祝青林说了义诊的事,老者激动不已,土娃可就是眼前这位病弱的公子没用药便医治好了的。 “能动的,来这里,不能动的,我过去。” 老者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激动的,浑身都在抖,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开口道:“先给我诊一诊。” …… 祝青林与村民说好,只义诊三日,三日后会离开。 如此一来,有病的没病的都往小院跑,院子里留祝铁和祝剑招呼,而祝青林却跟着土娃的爹,慢慢溜达在村子里。 祝青林要先给下不了床的病患看诊,祝菜虚扶着走在旁边,老道跟在旁边,等祝青林走累了,祝菜便会抱起来。 村中有一户人家,家中妇人四十多岁了,因双腿不能动,卧床多年,脾气很差,即便起不来也要对家中人叫骂,她丈夫与儿子不到天黑不愿归家。 土娃的爹说: “他家也曾去城中找医者问诊,因长顺他娘两条腿不能动,人家医者又不愿意来村子里看诊,只是开了一些药,喝了一阵子,没什么效果,便这么耽搁着,长顺二十出头了,还未成亲,除了村子里不好找,跟他娘干系也很大。” “都动不了还这么大脾气?长顺他爹就这么忍着?”老道问。 “唉,长顺他爹老实,也笨!还有个老娘甚是刁蛮,长顺他娘没病倒之前,家里家外全靠她,俩人前后生了五个,只活下来长顺一个,长顺他娘那些年又要受着婆婆的气,又要男人般下地干活,我听我爹说,她一个妇人能顶两个壮汉,唉,几个孩子又相继夭折,她一个妇人也是不容易的很!” “长顺他娘何时患病?”老道问。 “我是真记不清了,反正那时长顺的祖母还在,长顺他娘一病倒,家里顿时便乱了套,长顺的祖母没多久便死了。” 祝青林认真的听着,自己走一小段路,祝菜抱一段,然后再自己走一段。 等到了长顺家门口,几人还没进去还没进去,便先听到一个妇人底气十足的骂道: “你们父子只盼着我早死,你们便可活得自在!都什么时辰了?想让我闷死不成?还不快将窗户支开透透气!就算今日不用下地,院中多少活儿等着,你们只想着舒坦,踹一脚动一下,早晚懒死你们!” 祝青林示意祝菜将他放下,然后慢慢走进了院子。 那妇人倒是知道今日有人上门看诊,早早便坐起身等着,只是见什么都不顺眼,忍不住骂了几句,此时见祝青林进屋,便不再吭声。 祝青林把了把脉,又仔细看了看妇人的气色,竟重新又把了把脉,这才示意祝菜将他扶起,慢慢走出屋子来到院中。 只听身后那夫人又低声骂道:“你们就这般想我死?找一个自己一身病的来给我看病?还蒙骗我他救了全村!我告诉你们,他开的药我打死不吃!” 祝青林靠在祝菜身上,土娃的爹气不过,在门口嚷嚷道:“没人骗你!就是这位公子救了全村,也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家土娃,你不想活,别怨这个怨那个!” 长顺和他爹马上跑出来,长顺的爹一个劲儿的赔不是,祝青林说:“可治。” 第四十七章 槐树村(八) 长顺父子俩激动不已,但想起家中妇人说不肯喝药,又皱起眉头。 “她,最怕何物?”祝青林问。 父子俩一愣,先是互相看了一眼,长顺说:“我娘胆子大,不见她平日怕什么。” 长顺他爹却说:“怕狗!只是村子里因为那东西……太长时间没有人家养了,养了也是死……” “我治,你们要信我。”祝青林说的很认真。 长顺和他爹重重点头。 祝青林看向老道和土娃的爹说:“尽快,弄条柴狗来,凶一些的。” “啊?”几人异口同声。 祝青林又看向长顺父子说:“一会儿,将她,抬到村外山坡。” 老道悄声问:“你想吓唬她?因她说话难听?” 祝青林瞥了一眼老道时候:“她患癔瘫,肝气郁结,脾气暴躁,能体谅。” …… 几人又商量了一下,土娃的爹去邻村借狗,祝青林还给了些碎银,万一人家不愿意借,自当买下了,谁知道一会儿放狗时,狗跑去哪,是否还能捉回。 长顺的爹去找村里人来帮忙,一会儿真说要将那妇人抬出去,没几个有力气的还真不行,而他们父子俩是不敢抬的。 祝菜抱着祝青林,跟着老道先回了小院。 等祝青林诊治了五人后,土娃的爹牵着一条大柴狗回来了。 长顺父子带着祝青林,祝菜和老道,先到村后的一个荒土坡旁,土坡旁有几棵树,他们藏身其中,土娃的爹牵着柴狗,藏在土坡另一头。 没多一会儿,随着叫骂声,村中四名年轻人抬着妇人来到山坡,将妇人放在山坡顶上,几人将木板带走,什么话都没说。 妇人被孤零零的扔在土坡上,一开始还骂,之后便嚎啕大哭,突然两声狗叫,妇人顿时停住了哭声,惊慌的四下里找,回头那一瞬间,只见一只恶犬狂吠着从山坡下正冲上来,妇人大惊之下,起身便跑,跑几步摔一跤,爬起来又跑…… 柴狗很快便被祝菜治服了,它会朝上坡上猛冲,是因为妇人身上有肉味,祝青林让长顺父子抹了些猪油在妇人身上,这些村子,莫说是狗,人能吃饱的也不多,那肉味引得狗扑了上来! 妇人常年不用两条腿,突然一跑难免忘了如何使用,摔得浑身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即便如此,一家三口还是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 老道纳闷的悄声问祝青林:“这父子怎就不怀疑那婆娘是成心躺床上不动的?” “妇人,只是,脾气差些罢了。” 祝菜在旁说:“换做是道长,在床上那么长时间不能动,或许比那妇人脾气还要暴躁。” “你家公子在床上躺了十二年,也没见他暴躁!” “我,无力。” …… 长顺的娘能下地了!这事很快传遍整个村子,村民都知道那病弱却能医病的公子只在村子里待三日,不仅诊病还给药,不要银钱! 今日不算便还有两日,他们生怕排不到自己,土娃家的小院都快被他们挤塌了,有看完诊的,急匆匆出了村,这么多年不走动,如今总算能找个再好不过的借口去走动一下,七大姑八大姨的怎能落下! 死气沉沉了几十年的村子,终于活络了起来。 村民们大多都有些小毛病,因吃食的缘故,大部分都是肠胃有些毛病,祝青林知道他能解决一时,却解决不了长远,除非村子里的人不再挨饿,不再树皮草根都吃。 老道一个人满村子转了转,又去看了田地,回来的时候唉声叹气,他跟祝青林的想法一样,即便将车上所有吃食留下,身上所有银钱留下又有何用?苛捐杂税猛如虎,村民辛苦一年收上来的粮食,能有多少进了自己的口?还要看天吃饭,旱了涝了怎么办?还要防着虫灾鸟患…… 夜晚,老道躺在地上,嘟囔着:“是该乱了。” 祝青林说:“黑眚走了,村子安稳了,明日便会有,其他村的人来。” 老道说:“多些能走动的亲戚也算多条活路,再像以往那般无人走动,这村子,便没了!” “如何修仙?” “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你还用修炼?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便也问问你,为何不让我炼丹?炼气,导引,内丹修炼,法术修为,这些都极为不易……” “什么容易?” “食仙丹!你找个神仙给我一粒,倒省去我自己炼制了!” “难!” “我自然知道难,可几十年苦心钻研,也算颇有心得,被你来了一句话便停了……” “我怕,你吃死!未成仙,先成鬼。” “那你找神仙给我弄一粒!” 祝青林闭上眼,说:“我,帮不上你,也帮不上,他们。” …… 同样是这个夜晚的这个时辰,祝喜山阴沉着脸坐在客栈的房间中,旁边是那位鹤发白眉的道长。 祝喜山一路行至蔚县,在黄昏时入城进了客栈,蔚县离都城还有三日左右的路程,祝喜山却高兴不起来,因他那位好孙儿还没有消息。 等祝喜山进了客房便被吓了一大跳,那位道长沉着脸竟是等在屋内。 这位被祝喜山称为‘仙人’的道长,先是责问祝喜山为何没能尽快将自己的孙子找到,然后说: “山阴县槐洞村有个宝物,你若是得了,对长生有莫大的好处,想修炼成仙谈何容易,你得先活下来!可那宝物两日前竟被人夺了去,你可知是谁?” 祝喜山一听脑子里先是电闪雷鸣了一阵,这才问道:“可是仙人一直说的蛇纹石?” “是什么还有何意义?如今已在别人手中!”那道长看上去再无平日的仙气,反倒有些狰狞。 “仙人的意思……在我那孙儿手中?”祝喜山试探的问道。 “只说是个病弱的公子救了槐树村,接着那宝物便不见了,你说会是谁家的?” 祝喜山长舒一口气,笑道:“既是被他所得,仙人大可不必担忧,迟早也是我的。” “哼!”那道长冷哼了一声说:“医相动用了祝家那么多人,如今连好孙儿的样子都未曾得见,怎知那东西便是你的了?” 祝喜山还想辩解,那道长又说道: “那宝物我早便知道在槐洞村,苦于找不到取到它的方法,守着它的那个家伙,不惧刀剑,不畏符咒,只祥瑞之物方能克制住他,这些年我走遍天下寻找祥瑞之物,试了不知多少次,皆无用,而你的好孙儿竟轻而易举的拿到了它,你竟还当他是个娃娃不成?” 祝喜山倒吸一口凉气。 第四十八章 去邻村 若说之前只是怀疑自己那个孙儿有意避开他,那么现在的祝喜山知道这个孙儿不仅有意避开他,且还有了些本事! 祝喜山定了定心神,说道: “仙人莫急,如今知道他在哪里,我即刻命人前往,不论他眼下有何等能耐,我还是他祖父!他若不是避讳这一点,也不会等我命人接他下山方才显露。” 那道长又挥动起拂尘,在祝喜山身侧刷刷几下,说:“以救之名,杀之!切记!越快越好!” 祝喜山自然是也想,但,因要以救之名,祝喜山还是觉得有些麻烦,这便需要先将孙儿‘接’回来,至少让外面的人看着是接回来的。 那孙子要是不肯呢?动起手来万一伤到……那孙子为何要去槐洞村? 祝喜山想到了关键处,一个在山上十几年,体虚病弱之人怎会知道槐洞村有宝贝?莫不是身边也有能人指点? 祝喜山忙抬头想要说出自己的推测,可房间里哪还有人!祝喜山恭恭敬敬的朝西面深深一揖,然后又坐回椅子上,深锁双眉,想着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别说用饭,祝喜山连觉都没睡,直到天亮才想出了办法来。 胡起的事只能先放一放再说,眼下将那孙子手中的宝物拿到手最为重要,迟了被人骗去,便更难拿到手了! 祝喜山传令祝家在山阴县的下人和徒子徒孙们,即刻去槐洞村盯住四公子,不论四公子去哪里,只跟着,不许上前,直到祝喜山赶到。 祝喜山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去最稳妥,谁去都无法名正言顺的将四公子拿下。 为了更加稳妥,祝喜山又命在外寻找四公子的人尽快赶去槐洞村,多些人盯着,除非他这位孙子已经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不然,祖孙俩必然相见。 …… 就在祝喜山一夜未睡,清晨开始着手安排的时候,祝青林第一次被吵醒了。 土娃家的小院子,早早便被村民挤满了,哪怕昨日来过的,今日又来,万一还有点别的病呢?槐洞村本就那么点人,村民之间相互熟知,昨日没有排上的,看到昨日看过诊的又来,自然不肯,于是,院子里先是吵了起来,随后一个人冲动了,便人人都冲动了,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就差将土娃家的房子拆了。 祝铁和祝剑守在屋子门口,生怕打进屋里来,公子身子虚,哪经得住这些人的一拳! 祝菜和老道支起窗子,探出脑袋看热闹,几次被无辜砸到,祝青林就在这时候,迷迷糊糊的醒了。 “可有,邻村的人,来?”祝青林醒来便问。 可惜都在看热闹,没人听到。 祝青林伸腿踹了一下祝菜,祝菜吓得差点蹦起来,扭头一看祝青林睁着眼忙问:“公子踹我?” 祝青林又抬了抬腿,算是回答了。 祝菜激动的扒拉老道说:“看见了没?公子有力气踹我了!刚刚力道很足!” 老道也很欣喜,说:“这就叫因祸得福!” “可有,邻村人来?”祝青林又问了一遍。 老道说: “这谁知道?我们都没起呢,他们便来了,来就来呗,见面就吵吵,吵吵两句也行,谁想到就动了手,你听这动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停不下来,你看跌打损伤如何?我那里活血化瘀的药可不多。” “再打,不看了。”祝青林说着,自己坐起了身。 老道马上冲着窗外喊道:“公子说了,再打我们即可就走!顺便告诉你们一声,折胳膊折腿的,公子不会医!” 这一喊果然有效,外面渐渐没了打斗的动静。 祝青林又说:“昨日来过的,回去。” 老道又喊: “昨日来看过诊的,回去!你不走也没用,公子都记着呢,这便宜也占,没病没灾的不是好事吗?昨日看完,有病的肯定取了药了,再来想偏药喝?不怕喝死?!内什么,邻村的,有人来看诊吗?” “有!我舅爷,夜里就被抬过来了。”一人高喊。 “先看,舅爷。”祝青林示意祝菜扶他下床。 这位舅爷岁数有五十多,躺在板子上,看着像是昏睡,面色朝红,却又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祝青林慢慢蹲下身子,祝菜蹲在一旁,祝青林靠着,一手把脉。 “昏困发热,上气喘息……”祝青林口中嘟囔着。 只听旁边一人不知是着急还是兴奋,语速极快的说道: “舅爷发病后请了几位医者,都说没救了,让准备后事,我昨晚过去说,死马当活马医,公子是天医星下凡,必能医治的好。” 祝铁问:“你这话说的我都听不懂,既然必然能医好,为何要说死马当活马医?” 祝青林示意祝菜扶他起身,然后扭头跟老道说:“桂枝加厚朴杏子汤。” 老道点头,对身边的人说:“先抬到一边,我去配药熬药,先喝一剂,你们便知是死马还是活马了。” 土娃的爹娘站出来,将院子里的人一通安排,总要让公子先用了早饭,不然哪来的力气诊脉。 村民倒是也听话,昨日来过的,默默的走出院门,留下的直接坐到地上等着。 …… 祝青林诊治了几人后,那位舅爷喝了药,没过多久竟是醒了过来,且不再气喘,祝青林看过之后说:“再喝一剂,便无事了。” 老道配好药交给喊舅爷那人,交代了一下如何熬药,几时喝药,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下午院子里又来了邻村的病患,天色稍晚些,那位喊舅爷的来报喜说:“我舅爷身子不热了,一天没喘,大好了!” 连老道都觉得快,他偷偷问祝青林:“这么快?” “急症对症了,便快,晚些,我也无用。” 这一下,村子里的人出村的便更多了。 …… 转日清晨,祝青林刚起身便被邻村来的人接走了,一开始槐洞村的人不放,其实村子里拢共没剩多少人,年景不好,再加上缺医少药,身体差一些的没等到祝青林来,就先一步走了,剩下的大多没有大毛病,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如今村子干净了,与外面往来很快也能正常,但能否吃饱肚子,祝青林解决不了。 祝青林留下了一些银子给老者,嘱咐买些农具分给村民,再囤些粮食过冬,祝青林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槐洞村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坐在车中,老道说:“好在祝家那些奴才身上带着不少银子,不然,你想大发慈悲都难。” 祝青林叹了一口气:“医病,医不了政。” “我早说过,你救不过来!” 祝青林闭目养神。 …… 第四十九章 邻村 等到了邻村,有些人早早便等在村口了,祝青林一行人连村子都没进,祝青林坐在车下便开始看诊。 村民排在前面看诊的竟都是些孩童,症状相似呕吐,腹泻,乳食不进,羸弱困劣。 祝青林心中连连叹气,有些食物大人克化起来都难,更何况是孩子。 祝青林开了方子,嘱咐老道:“水煎,发热发渴,去木香。” 老道接过方子,到后面车中配药,然后嘱咐那些病患孩童的爹娘:“先服一剂,服后若是孩子身上发热,口渴,再来找我,方子需要稍作改动。” 那些孩子的爹娘取了药,匆匆离开,村口一下冷清了不少。 祝青林看了眼后面零星的几位老者,心下明了,这个村的人仍有顾忌。 老者大多是咳喘之症,要多服几剂药方能见效,因药不收钱,想来这些老者会坚持用药,等见好了,便也就信了,信了祝青林便是信了槐洞村,槐洞村才算是真的解了封。 最后一位老者,便是清晨天亮跑到槐洞村接祝青林的那户人家的长者。 老者的儿子看着便是个忠厚老实之人,虽是自家将医师接来,却肯等在闻讯赶来的村民之后看诊,祝青林心中敬重。 老人倒是没有别的毛病,只是眼睛痛了几日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祝青林看诊很少与病患说话,这次却温和的道:“好治,洗一洗便能痊愈。” 老者一家甚是高兴,老者激动的抬手想要拉祝青林的手,祝青林将手送到老者手中,老者握紧说:“真若如此,我可得好好谢谢神医,突然眼前一片黑,唉,半步难行!还不如眼一闭来的痛快。” 祝青林说:“两碗水,煎药,一刻钟,即可,辰午酉时,各洗一次,辰时已过,今日洗两次……” 祝青林累的直喘粗气。 老道忙问:“今日洗两次,明日按照辰午酉时,洗三次,必定痊愈,是这意思吧?” 祝青林点头说:“今日,应可见效。” 说着将方子递给老道。 祝菜,祝铁和祝剑都吃惊的看着祝青林,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公子确实大好了。 …… 送走了老者一家,祝青林上车躺着歇息去了,祝菜忙着烧火做饭,早晨赶路,只祝青林勉强用了些粥。 祝菜同样边做边教:“姜薄切,葱细切,分别以盐汤焯一下……面要和稀面……锅烧热后,入浅油炸……” 祝铁和祝剑站在一旁看着,一心只想着入口的松脆,哪里记得如何做得。 老道坐在车中问祝青林:“咱们便在这里等?” 祝青林点头。 “你怕那些孩子中有需要改方子的?” 祝青林点头。 “你还想等着看那老者的眼睛今日能不能见效?” “若是,已经几年看不见,会很麻烦。” “你就不怕祝喜山的人找来?” 祝青林笑了,说:“他们今日,来不了。” 老道开始算着日子,想着槐洞村那么大动静,必定会传到山阴县城里,那里必定有祝家的眼线,眼线听闻之后,如何做?快马加鞭赶去找祝喜山禀报?老道想到这里笑道:“祝喜山的信鸽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如此算来,咱们离开这村子,快到盐城时,他们才会赶来槐洞村。” 祝青林闭上眼。 老道又说:“你这般为村民着想,可这个村子竟是无人来接你进村歇息……” “何为救人?” “我不过这么一说,知你未曾想过要谁对你感恩戴德,只是,我为何看你除了救人,还想救世?” 祝青林摇头说:“救人,救不了世;救世,救不了眼下的,人!” 老道皱了皱鼻子,说:“饭好了!” …… 午时一过,那位有眼疾老者的家人,拎着篮子来了,口中说着村里人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从篮子里拿出两张温热的烙饼,祝青林知道,这些细粮必是一家人平日舍不得吃攒下的,便让祝菜将米面分出一些来,让那家人带走,那家人死活不肯要,转身便跑。 祝青林闭目不语,祝铁和祝剑在旁边低声说着这家人还算有点良心,老道却问道:“因一人之过连累他人易,因一人之善造福他人却难,这是为何?” 二人张着嘴相互看了看,祝菜在一旁接口道:“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样。” 祝青林突然道:“进村,往里走,见柳树左转,院中有杏树。” 老道说:“我去吧,他们再走丢了!” 说罢,老道拎着米面进了村。 看着老道走远了,祝铁小声问祝菜:“两张饼都不能收?” 祝菜说: “咱们又不是没有米面,可他们却缺少吃食,怎能收!收了还叫帮?公子常说,帮人不求回报,要了回报便不是帮,是交易!就像在榕城,公子想帮的是那些病患,跟榕城城主只能算是交易……” 祝青林笑问:“道长教你的吧?” 祝菜忙说:“他说的有理我才会听。” …… 没过多久,老道连跑带颠的回来了,祝菜一眼便看到老道手中像是拿着什么,忙指着老道说:“公子说过不可收礼!” 老道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只此一次!不收不行啊!这东西留在他们家也就烧火用,给我方才物尽其用!” 祝青林在车内睁开眼,问:“桃木剑?” 老道在车外听到,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逃不过你的眼睛!” 说着,老道将藏在袖内的剑身亮了出来。 祝铁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一块儿破木头嘛!” 祝剑说:“形状倒是一把剑,就是,破了点。” 老道小心的用衣袖擦拭着剑身,道:“你们懂个屁!有了它,再遇到什么邪祟之物,我一人便能治服!” 祝青林在车内问:“那户人家,何处得来?” 老道上了车,祝菜,祝铁和祝剑站在车前听着。 “我一进院子,便看到插在院中角落的这个宝贝,我拎去的米面那户人家一开始不肯收,说不管你医治后是否有效,将你从槐洞村接来便理应由他们照顾咱们的吃食,我就问院中的木剑从何得来?老者说,是十几年前一个乞丐留下的,当时老者给乞丐一碗剩饭,乞丐便将这宝贝留下了,说有一日若是遇到有缘之人,便可取走,你听,这不是说我嘛!我便说用米面换这个宝贝,他们便应允了。” 祝青林笑了笑说:“这世间,唯机缘,看不破。” 第五十章 山阴县城(一) 老道擦拭着桃木剑,一遍又一遍,口中嘟囔道: “萧月拿走我那些宝贝的时候,我便想着,有一日捉到他,必定将他千刀万剐!如今看来,都是天意,我那些宝贝要是没丢,便遇不到你,更不会得了这个宝贝。” 祝青林坐起身,看向老道手中的桃木剑,只见剑身刻有北斗七星及符文,除剑尖有些尖利外,剑身厚重且有两处齿状破损,破损处黑红…… 祝青林拍了拍老道的肩膀说:“此一时,彼一时。” 老道嗯了一声,说:“再让我见到萧月,只要他未用我的法器行恶事,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若胆敢行恶,我便用这把桃木剑除了他!” 老道举起桃木剑,目露凶光。 …… 这一下午,几人便歇在车旁,倒是真有两个孩童喝下药后身子发热,家人找来,老道便将方子里的木香除去,重新配药交给家人带回去重新煎药。 等到转日清晨,老者的眼睛已经模糊可视,那些孩子中也有能进食,且不再腹泻,这些人家早晨一开院门,便看到门口放着包好的一副副药,而其他人家这才信了那位病弱的公子真的能医病,再追到村口,哪里还有车在。 …… 祝青林原没想着急匆匆的离开,但清晨的时候,他闭目打坐时,见到了飞奔向槐树村的一行人…… 怎会这么快? 祝青林皱眉睁开了眼,他这个生下来便不受待见的孙儿,不应引起祝喜山如此重视,他也许会气恼,但不至于这般着急,即便有人早早发现了他,报至祝喜山那里也需时间,祝喜山再安排,调遣……祝青林怎么算也不应该这么快,且还来了这么多人。 既然那些人是直奔槐洞村,祝青林想了想对祝菜说:“咱们去山阴县城!” 祝菜赶紧下车说与其他人知。 老道听说了,背着桃木剑急急的上了车来问缘由,祝青林简单的说了说,复杂了他也没力气。 老道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么看,蛇纹石的事,祝喜山知道!” “他,没这本事。” “那便是他身边有能人!” “进山阴县城,让,守城的人,看到我。” 老道知道祝青林这是又开始算计了,他这时候跟祝菜是一个心思,让干啥便干啥。 祝菜见老道背着桃木剑上车,早就忍不住了,趁着俩人都没说话,忙问:“你是如何……背上的?你带了针线?” “出门在外,不带针线能行?”老道说罢,下了车:“赶紧赶路!” 两架马车急匆匆的驶向山阴县城。 山阴县离榕城不远,离乌藤山也不远,祝青林下山这段时日压根就没离开乌藤山多远。 可祝喜山以及他安排的人可走的不近,祝青林刚离开榕城的时候,祝喜山的人便如蝗虫般到过山阴县了,而后城里也不过留了两个眼线,其他人都继续朝不同方向追了下去。 当初查找山阴县的人怎会想到四公子会去槐洞村,那个没人敢去,几乎被人遗忘的村子。 …… 眼下,祝青林正在经过山阴城的城门,而祝喜山派去的一行人,快马加鞭刚到了槐洞村。 祝青林过城门的时候,特意露了一面,看守城门的官兵以为是哪个富家病弱公子来山阴城找医者医病,生怕会染上,痛快的放行了。 进了城内,祝青林说了家客栈,说是只这家客栈有单独的院落,且空着。 果不其然,一行人到了喜来客栈,竟真的有一处幽静的院落空着,祝铁和祝剑美滋滋的将马车上的东西搬空,马被店伙计拉去马厩,车身却被祝青林留在了小院里。 这一路上,不论吃食和药材,所剩都不多了,老道说:“真说直接去盐城,怕是还不行。” 祝青林有些累了,躺在床上没有吭声,祝菜屋里屋外忙乎着。 老道坐在祝青林床边低声问:“是不是又有哪位达官贵人有病无人能医?” 祝青林摇了摇头,说:“来的匆忙,退而求其次。” “其次是啥?” “命案。” “命案?”恰巧祝菜进屋,与老道异口同声。 “帮县令,便是,帮咱们自己。” “这道理我懂!”老道不解的问:“查案你也懂?” “略懂。” 老道盯着祝青林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 “既是命案,必有死者,你别指望我将死者魂魄招来指认凶犯!人鬼殊途,世人只当鬼魂如何留恋人间,却不知除非逼不得已,人家上路后怎可轻易回头,即便有十分冤情,他们也是新鬼,未曾修炼,哪来的本事开口?我能让他们快速离开,就算能让他们现身,也只是含情脉脉的看着你,又有何用?” 祝青林闭着眼笑道:“不用你,招他们来。” 老道又说: “不是我不帮你,你想啊,凡人想去仙界何其艰难?同理,阴间鬼魂想留在阳间如何并非易事,也需修炼到一定境界……若是留在阳间为非作恶的恶鬼,不用你说,我也会……” 祝青林摆手道:“真不用你,做什么。” “真不用?” “你去县衙,击鼓,只说我可查明便可。” “这不是还得用我嘛!我带着祝铁和祝剑去!” “都去,我和祝菜等在,县衙外。” “你这么确定山阴县令会用你?” “他已,无路可走。” …… 山阴县令林奇已年过五旬,本就两鬓斑白,这几日愁的更显苍老。 他这个县令做的原本稳稳当当,谁知半月前,城中竟出了采花贼,此贼不仅采花还要人性命,从半月前到昨日,竟有四名女子被奸污后丧命其手,城中人心惶惶,林奇怎能不急! 县衙内的捕快衙役多日未歇息,白天四处查案,晚上蹲守偏僻路口,还是未能阻止凶犯昨晚再次行凶,林奇不知道何时才能将凶犯抓捕归案,更不知还要有多少妙龄女子遇害,县衙上上下下如此卖力,何尝不是因为自家便有妙龄女子居于城中。 所以,老道带着祝铁和祝剑击鼓,言明可查明此案,林奇得了禀报,如同见到救星,拎着前襟便跑向门口,亲迎老道入内。 第五十一章 山阴县城(二) 老道背着他那把桃木剑,鹤发白眉,倒更显仙风道骨,使得林奇莫名坚信,这位如仙人一般的道长,必定能将凶犯抓住! 林奇十分热情的将老道三人带至前衙厢房,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的,一通忙乎后,林奇激动且紧张的对老道说:“道长只需将凶犯现在何处说明即可,无需实证!” 老道淡定的摆了摆手说:“并非是我来查案,大人先将案情细细说来。” 林奇先是一愣,随即觉得自己确实心急了些,他喝了口茶,开始讲起案情。 半月前城西一处道边的草地上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衣衫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尸体目及之处皆是刀伤,密密麻麻,只是未动脸。 苦主认尸,女子是未出阁年仅十四岁的赵姓姑娘,当日下午,接近黄昏时,赵姑娘独自去街上买针线,因住处与针线铺子离得并不远,黄昏时赵家姑娘的爹娘便有些坐不住了,出门来寻,直到天黑也未寻到,便报了官。 林奇对这起案子倒是没有耽误,命仵作验尸,命捕快去死者街坊四邻打探死者情况,四邻都说死者一家老实本分,从未与人有过争执。 仵作验尸后说死者死前被玷污,死因是被掐死的,身上刀伤是死后所致,倒像是泄愤。 可死者年仅十四岁,理应不该是情杀,死者家人又都老实本分,理应也不是仇杀,凶犯因何事要泄愤? 林奇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将尸首保存,再慢慢查证,哪知三日后在城南一片树林中,又发现一具女尸,与赵家姑娘死状一般无二,衣衫整齐的叠在尸体旁,死前曾被玷污,尸身上全是刀伤,死因是掐死的。 且这名死者年纪也不大,十五岁,也是黄昏时出了家门,说是尊母命去邻居家借些酱料,再未回来。 第一起案子发生后,并未在城中激起多大波澜,人们只当是赵家得罪了谁,或者有人报仇找错了人,等这第二起案子发生之后,县城里可就炸了锅了,这分明是遇到了采花贼,要命的采花贼!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林奇也是坐立不安,这种事传起来可快的很,不抓紧时间将凶犯抓住,不定哪天自己头上的乌纱便没了! 县衙里的捕快着实卖了一把子力气,将两位姑娘有可能去过的地方好一顿查,不少人被带回县衙拷问,可一点线索没有找到。 就在林奇焦急万分之时,第三起命案又发生了,死者死状与前两起案子一模一样,林奇到现场差点晕厥过去,死者是个街上卖馄饨的姑娘,也才十五岁。 幕僚为林奇献计,以青楼女子为饵将凶犯诱骗出来抓获。 林奇觉得此计甚好,可青楼女子无人肯以身犯险,林奇许以重金,且保证安全,这才有人说愿意一试,但条件是不要重金,只想从良,林奇哪有不依的道理。 于是,连着几日,这名女子在黄昏时东西南北,换着地方溜达,都未见凶犯现身。 直到昨日,又出现了第四起命案,林奇知道这个办法行不通。 林奇讲完后,连连叹气。 老道,祝铁和祝菜听得慢慢张开了嘴巴,便再也没合上,他们都知道祝青林说有命案,哪会想到是这么一种命案。 林奇叹了几口气后,想起来眼下有救星在,他期待的看向老道,没成想看到的是一张惊讶的脸。 “道长……可知凶犯是谁?”林奇试探的问了一句。 老道深吸了一口气,忙说:“能查明此案的人在县衙外,我这就将他接进来,后面如何做,大人只需听他的,理应,或许,内什么,先将他接进来吧。” 林奇‘哦’了一声。 祝铁和祝剑赶忙起身出了厢房的门。 林奇莫名的舒了一口气,刚才这位道长的表情让他感觉不太妙,不像是已有定夺的样子,既然县衙外还有人,且这位道长也说是那人来查明此案,那人理应是真正的高人! 林奇整了整官服,笑呵呵的迎到厢房外,目光注视着衙门口,没多一会儿,林奇的表情便与刚刚老道的表情一般无二了。 祝青林这次没有让祝菜抱着进衙门,而是搀扶着,走一步歇两步,姿态像极了康复中的耄耋老人。 老道站在林奇身侧,解释道:“大人莫看他体虚身弱,他说能做到的从未食言过。” 林奇合上嘴,眨了眨眼,低声问老道:“他曾屡破奇案?” 老道想说:‘他刚学会走路。’口中却道:“他异于常人!” “是!”林奇看着祝青林费劲的走着,说:“这般年纪的人……确实异于常人。” “大人可有别的办法查明此案?” 林奇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那便死马当活马医吧!万里有一,此乃机缘!大人当珍惜。” 林奇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老道说得有道理,既然眼下没有别的办法,试试又何妨! 于是,等祝青林走近的时候,看到的是林奇强行堆满笑容的脸。 祝青林辛苦的走到厢房门口,喘着粗气说:“看尸体,最后,一具。” 老道忙将完整的意思转述一遍,林奇即刻命人引路,可祝青林已经走不动了,虽说黑眚帮他解决了一部分毒,但深入骨髓的还在。 祝青林不客气的说:“抬到,这里来。” 林奇面色不佳,老道低声劝道: “大人抓紧时间,或许今日天黑前能知道凶犯是谁,若是等着公子走到存尸处,他再歇上一两个时辰,又或许累的直接晕了过去,别说今日,明日后日这案子也查不明白。” 林奇想了又想,这才命人去将昨晚命案的尸首抬到厢房中来。 祝青林先一步进了厢房,却在林奇气哼哼的坐下后,才走到椅子旁慢慢坐下。 没一会儿,两名衙役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进了厢房,两名衙役收到林奇的眼神,放下便出去了,只留仵作站在门口处,等着问话。 祝青林看了眼祝铁,祝铁向后退了一步,祝菜气哼哼的道:“真是没用!你过来撑着公子,我去掀开白布。” 白布掀开,祝菜赶紧转头,祝铁和祝剑紧闭双眼。 林奇也没好哪去,将头扭向一旁。 第五十二章 山阴城(三) 只祝青林皱眉紧盯尸体,老道反倒是盯着祝青林在看,想从祝青林的表情中预判到这次是不是要栽跟头了。 祝青林仔细的看了又看,想让祝菜扶他蹲到尸体旁,祝菜闭着眼扶着祝铁就往前走,老道哎呀了一声,拽住祝菜极是无奈的道:“人已往生,不过是具破损皮囊,你们一个个的怕的是什么?” 说罢,老道扶着祝青林慢慢蹲到尸体旁,祝青林又仔细看了看,抬头问仵作:“每一具,伤口,都一样?” 仵作点头,先是看了眼林奇,才答道: “回公子的话,只看伤口,应是同一把匕首所致,只是深浅与位置略有有不同,第一具尸体刀伤多在胸口,大腿次之,第二具左侧刀伤躲过右侧,第三具……” 祝青林摆了摆手,示意老道将他扶起。 等他重新坐到椅子上,脑袋靠着祝铁,这才又开口道:“匕首,是好匕首。” 老道眉毛一挑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普通的刀?” 祝青林闭上眼睛,上一世他曾亲手缝合无数刀剑之伤,对不同刀剑所致伤口的形状清楚无比,他之所以一再的仔细看,是因为他看到的都是在活人身上,而这些刀伤是在死人身上,必定会有不同,但不影响他判断。 “匕首,十分锋利。”祝青林睁开眼,看向仵作,像是在说一个事实,也像是在问仵作。 仵作忙躬身道:“是,只看刀口大小,深浅便知凶犯所用匕首十分锋利。” “且,便于携带。”祝青林又说。 仵作点头道:“从刀口长短看,匕首小巧……” “锋利且小巧……”祝青林打断仵作,看向林奇:“普通人,得不到。” 林奇大惊。 林奇之所以吃惊,原因有二,一是这等线索便摆在尸体身上,且仵作也曾提及,可他竟没有想到,二是那凶犯能有这种匕首,必定不是普通人! 莫说民间所用利器,便是兵营中的兵刃,想打造的锋利无比,也是难事,真说有一把锋利且小巧的匕首,那便是宝物一件,主人非富则贵! 山阴城中贵人不多,富人却是有几个。 祝青林见林奇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挥了挥手说:“抬回去吧。” 林奇也未作多想,便命人将尸体抬走了,仵作也要走,被祝青林喊住,问:“死者,全都在,死前被玷污吗?” 仵作忙说:“第三具尸体未曾玷污,死者生前可能被吓得不轻,小便失禁,或许正因如此,凶犯才没有……但刀伤也是最多的一个。” “衣衫,照样,叠的整齐?” 仵作答:“除了第三具尸体未曾在死前被玷污,其他均一样。” 祝青林点头,看向林奇说:“城中,富贵人家中,谁有洁疾?” 林奇又是一惊! 洁疾?不为外物所污的习性,过分整洁的癖性……这种毛病,穷苦百姓百姓可得不起。 林奇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人。 城中有一富户,姓沈,名渊,这沈家在齐国都有名,祖上三代经商,家中甚是殷实,奈何沈家一直单传,到沈渊这一辈更是只得一女,哪怕后院住满了妾室,也再无所出,沈渊不愿家产外流,便招婿入门,钱安,以相貌与文采取胜,成了这位赘婿。 而这位赘婿便是个有洁疾之人! “看来,大人心中已有想法了?”老道问。 林奇面色阴晴不定,沈家平日里没少孝敬他,如今真说上门抓人,且不说眼下没有实证,只说拿人家的手短,他是否应该先跟沈渊通个气? “性命,银钱,哪个重要?”祝青林问的很轻。 林奇又是一惊! 他惊惧的看着祝青林,不知道这位病弱的公子,怎会有看穿人心思的本事。 老道哼了一声说:“大人也不想想,那凶犯既然会屡次犯案,可是大人念在旧情上说不计较就能过去的?再犯案,大人如何向上交代?” 林奇被老道说的拿不定主意了。 老道语重心长的又道:“你先说说那人是谁,我们也好给你出主意,今日到这个地步,大人也该相信我们只是想帮大人查明此案,还山阴县城内百姓一个太平日子罢了。” 林奇垂下头,他不信这几人平白跑一趟,没有所求。 “我们,今夜离开。”祝青林说的依旧平淡。 林奇猛地抬头,探究的看向祝青林,忽的想起之前听闻槐洞村的妖物被一名病弱的公子不顾性命的赶跑了,且这位公子还会医病,医术了得! “你是……” “我是!如此,信我们,无所求了吗?”祝青林问。 林奇下意识的点点头说: “城内有位富翁,膝下只得一女,便招婿入门,这位赘婿便是个有洁疾之人,唉,那几具尸身上都有无数刀伤,当时仵作便说,像泄愤之举,何人会对女子如此愤恨?这位赘婿……或许有此愤恨” “赘婿在家中的日子不好过?常年被媳妇欺负?”老道好奇的问。 “道长请想,那富翁只此一女,怎会不宠爱?从小宠到大,难免任性刁蛮些,她在山阴县都是出名的,成亲前,不是没人劝过钱安,那女子娶不得,可钱安苦日子过够了,觉着自己认得几个字,便会被岳丈家另眼相看,哪知成了山阴县的一个笑话!原本钱安哪会有洁疾,成亲两年后,再遇见他,整个人便不同了,也说不上哪不同,我后来也是听下人说,如今的钱安出入家门,手中都带着帕子,伺候的人也说他越来越难伺候……” 老道哦了一声说:“既是如此,便肯定是他了,手中有银钱买到锋利的匕首,有洁疾,又对女子仇恨,只是,他到底为何如此仇恨女子?岳丈家不给饭吃?整日打骂?” 林奇摆摆手说:“若只是这般,怎会有洁疾?不过是委屈些罢了,但沈家那位好女儿,唉,比那青楼女子干净不到哪去。” 祝铁和祝剑同时‘啊’了一声,祝菜问:“你们听懂了?快跟我说说!” 第五十三章 出城 林奇忙说: “有碍风化,有碍风化,不说也罢,如今想要抓钱安,唉,不瞒各位,沈家对我不薄,真说抓了钱安,沈家那女儿不会有人愿意再娶,二人成婚多年,无一儿半女……” “你这大人说出的话我怎地听不懂?”祝菜气哼哼的问:“无冤无仇,他杀了数人,大人却在想那个比青楼女子干净的女子来日如何过活,当官都是如此,为何要有官?公子,我想挖坑!” 老道忙说: “看看把我们菜菜气的!大人这话说的确实不妥,你拿人家的手短,可别忘了身上这身官服,悠悠众口你如何堵?大人为官多年,便没有点新仇旧怨?一时犹豫,就不怕为来日埋下祸患?这四条人命……别说在山阴县,用不了多久齐国上下皆知,大人还有功夫替那富翁着想,怎不抽时间想想自己的乌纱和项上的人头?” 林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怎会不知从长远计,可,他一旦对钱安动手,那沈渊必会拿出他收受贿赂的实证相要挟…… “封城!”祝青林插了一句。 林奇只愣了片刻,眼睛便放了光。 很快,山阴县城以抓捕采花贼为名,封了城门,速度之快引得老道咋舌。 …… 祝青林这次没有替人诊病,便理所应该的开口找林奇要了些药材,吃食,还有银两,等这些东西都运到客栈放进车中,天色已经暗了。 林奇给的极是是痛快,因为祝青林不仅仅帮他查明了案子,还将后续一切难办的事统统都解决了,不知比府中那些幕僚强上多少! 林奇有心留祝青林在身边,可祝青林说:“回乌藤山,继续修炼。” 林奇便当真了。 祝菜今日放假,一行人吃了客栈准备好的吃食,只等着天色黑透了,县衙动手拿人,他们在衙役的护送下悄悄出城! 这是跟林奇说好的。 起初林奇不解,为何非要在天黑后出城? 老道说,原本进城来便是为了这个案子,已耽误了一日,不能再耽误了,他们要连夜赶到乌藤山,不能误了吉时登山。 于是那边林奇带人抓捕钱安,这边祝青林一行人悄悄出了城。 …… 祝喜山派去槐洞村的那些人,到了槐洞村自然便知道来晚了,而后马不停蹄的去了邻村,到了邻村一打听,又来晚了, 因村子里无人知晓那病弱的医者去了哪里,这些人便问明祝青林他们所用的马车大小,而后分成两拨,一拨去周围村子找,一拨在道上找车辙印记在大道上一路追下去,两拨人说好时间,没有找到的要在申时回到山阴县城外等,哪一拨人没到,便说明找到了四公子,剩余的人可过去汇合。 申时一过,两拨人相继都到了山阴县城外,他们都没找到,这时领头的说进山阴县城看看,至少山阴县城内有自己人,传个消息也方便。 可城门刚封上,几人城下高喊自己是医相家下人,着急进城有急事,守城之人赶紧上报林奇,林奇呵呵冷笑,只说问清楚是否有信物,若是无,便等明日开了城门再说吧! 他们哪来的信物,况且就算是有,林奇也不会放他们入城,祝青林‘封城’之计便是让他有时间将沈家上下清理干净,不让沈家人有机会带着一些对他不利的实证离开,他怎会在这时放人进城,还是能随时出入都城,进入皇宫面见齐王的医相家下人! 一行人眼见进不得城,正着急,忽有一人高声问守城官兵:“今日可见有一病弱公子入城?” 守城之人倒也实诚,问了一圈回来答:“有!” 一行人便放心了,只要还在城内,他们今夜进不去也无妨,反正四公子也出不来。 这些人便找了个背风处歇下了,只等明日开了城门进城再找四公子。 哪知等到转日,城门迟迟不开,直等到快到午时,城门方才打开,一行人急匆匆的入了城,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还是这些人,又急匆匆的出城,直奔乌藤山而去! …… 祝菜和祝铁驾车一夜没有歇息,转日换做老道和祝剑驾车,一直到黄昏,方才停了下来。 马车停在一处溪水旁,几人下车活动了下胳膊腿,又在溪边洗了洗,秋日的溪水还是有些凉,祝菜不敢直接给祝青林用,先生火将水烧热,才让祝青林洗漱。 祝青林也下了车,洗漱完之后,扶着马车一点点的挪动着,祝菜带着祝铁和祝剑忙着做饭,老道跟着祝青林,生怕他左脚拌了右脚,摔一跤。 “今日那些人必定会赶到乌藤山,明日便能知道被骗了,到时祝喜山又要派人到处找你了,盐城是座大城,祝家的眼线必定多,咱们一进城怕是便会被他们发现……” “我,走进城。” 老道挑了挑眉说:“这倒是一招,他们找你只知是找病弱体虚的公子……” “身边,跟着一个,老道。”祝青林笑道。 “你的意思咱们分开进城?” 祝青林站住了,靠着马车道:“只要能进城,后面就不怕。” 老道说:“我知道你自有打算,但能不能提前说一说?就像在山阴县城里,你是没见到我们三个听到县令讲那案子,惊的下巴差点没掉了,你肯定大概知道一些,提前说了,我也好有个准备。” “累。”祝青林说着,从腰间将那蛇纹玉拿在手中抚摸:“它,很好。” 老道问:“你的意思,你真的提前知道那案子?” “大概。” “你何时知道凶犯是那赘婿的?” “你们,进县衙的时候。” 老道眼睛一瞪:“你既然早便知晓,何苦演那一出戏?” “不演,谁信?” “你怎知是赘婿钱安?”老道好奇的问:“山阴县城也不小,你就算闭目看一圈,也未必能找到钱安,除非你找的便是他。” “民不信官,街上自有,闲谈。” “你是说,你先听到街上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怀疑钱安,这才注意他?也是,杀了四人,怎会一次都没被人看到蛛丝马迹?那县令不知如何查案,错过了人证。” 祝青林笑道:“即便没有怀疑,看过尸身,也能确定,是他。” 老道点头说:“这倒也是。” 祝青林又说:“怀疑后,闭目看了看,他正在家中擦匕首。” 老道哦了一声,问:“那个林奇不是什么好官,菜菜都要挖坑,你怎没收拾了他?” “你说过,杀不尽,但,有人会,收拾他。” “你让他收拾那富翁,莫不是想要狗咬狗?” “富不过,三代,王家为何,能富到四代?” “必是与权势有关联……” 老道话还没说完,祝菜急了:“你又让公子说那么多话!” 第五十四章 路上 老道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即刻将他塞进车内,菜菜莫急。” 祝青林笑道:“我没事,有事,便不说了。” 老道还是将祝青林扶到车上,这才扭身对祝菜说: “这一路不知多艰险,让他说出一些来,我也好知道如何帮衬着应对,不说,他便藏在心中,一人担着,忧思过重对身体更没好处!” 祝菜手中拎着斩的还剩半只的鸡站起身,一脸着急的说:“那你赶紧上车与公子再说一说,水开了,我去给你们沏茶,一会儿饭就好。” 老道哼了一声,上了车。 祝菜看了眼煮水的锅开了,便对祝剑说:“你去沏茶。”又对祝铁说:“你将口蘑放入热水中焯一下,再用清水洗净,用菜油浸泡,一会儿我用的时候,你再洒上一些酒。” 说罢,祝菜又低头斩鸡。 祝铁便按照祝菜说的做着,问:“我一直纳闷,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山上曾经住过厨子?” “公子教的,公子教我药名我记不住,教我做菜,我能记住。” 祝铁和祝剑吃惊的相互看了一眼,祝剑问:“公子又是跟谁学的?” 祝菜得意的说:“公子无师自通!” 祝铁和祝剑重重点头。 车内,老道和祝青林都坐着,祝青林手中轻轻揉搓着蛇纹玉,老道担忧的说:“你还是躺下吧,这要让菜菜看到了,又要急了!” “想要走进盐城,得练。” “我就不明白,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直接回祝家,祝菜挖坑你下药,杀了干净!” “然后呢?” “什么然后?祝家人要是真有本事,也不会到现在抓不住你……” “齐王怎会,让,医相白死。” 老道眼睛一转,问:“你是想慢慢让齐王知道你比祝喜山强?” “齐王,老矣。” 老道不明,祝青林却闭上了眼。 祝青林不怕祝喜山,回祝家可以,但绝不是这种样子回去,如果不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查明母亲被何人所害,且不想连累祖上,祝青林不用回去,也能让祝家在齐国消失。 但他不能,好多事他想不起来,便只能慢慢查,想要不用再躲着祝喜山,便需要他能在齐国站住脚,盐城……有书,有药,还有一位齐王很是看重的老将军田蒙,年初老将军患了风疾,齐王命祝喜山医治,祝喜山看罢只说无药可医,活不过今年秋。 田蒙曾任齐国大司马,掌管齐国军事征伐,突然一病不起,对齐王打击不小,一时间竟找不出能替代田蒙的人来,不得不用了田蒙的长子田亮继任大司马,田亮虽能掌控军队,但在对敌用计上却不及父亲,这半年多免不得在与楚国边境征战中吃了些亏,且自此之后到齐国被楚国灭,齐国再未打过胜仗。 而田蒙回到老家盐城,由其次子田广照顾着,秋末亡。 这是上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如何,祝青林眼下不知,只有到了盐城才能知晓,他便没有提前跟老道说起,不然,想要解释他为何知晓,便要费些口舌,等进了盐城,不论他说什么,老道都会以为他闭目所视而得,省去解释的麻烦。 只是,若今世没有改变,田蒙果真病在盐城,老道要如何说才能让田家相信,他这个病弱的公子能医治好老将军的病,且在没有惊动祝喜山之前,让他医治? 祝青林闭目皱眉。 祝剑恰好上茶,老道便讲起了茶里面的门道,祝青林听着听着睁开了眼,老道见祝青林听进去了,讲的更加卖力。 祝青林却在想,老道这张嘴,除了说不活死人,只要是活着的,别管城主,县令,还是大司马,对老道来说,皆不是难事。 …… 祝菜斩好了鸡,边放入锅中,边说道:“滚去沫,倒入一些酒,加酱料,煨到八分熟,下蘑菇,再煨两分功,加笋,葱出锅。” 祝剑恰好不在,等祝剑上了茶回来,祝菜又讲了一遍,祝铁忍不住问:“你为何偏要教我们?有你在,何须我们会?再说,我们也记不住啊。” 祝菜说:“总有我做不了的时候,饿着公子怎么办?你们俩平日里多看着点,我不在,有你们在我也放心。” “你为何会不在?”祝剑问。 祝菜想了想说:“公子身弱,却要做些常人都做不了的事,难免有危险的时候……没有公子我早便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祝铁和祝剑相互看了一眼,二人都听出祝菜一心为主,哪怕豁上性命也要护公子周全的意思,可…… “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危险可言?四公子的祖父可是齐国的医相,谁能将公子如何?谁敢?”祝铁挺直了腰板说道。 祝菜笑了笑问:“医相这么好,你们俩为何不愿意回去?” “那自然是因为……”祝剑话说一半,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便不语了。 祝剑见祝菜专心盯着锅,便悄悄给祝铁使了个眼色,俩人走到溪水边,假意洗手,祝剑低声说:“你听出了来了吗?四公子应是跟老天爷不对付,他不想回祝家,可老太爷非要四公子回祝家。” 祝铁诧异的看着祝剑,低声问:“你才看出来?公子身体是如何成这幅样子的?在榕城客栈的时候,祝菜说的还不够清楚?再说,公子若是想回祝家,还用去榕城,而后又带咱俩直奔槐洞村,如今又日赶夜赶的去盐城?” “你早看出来了为何不说?” “这用说吗?” “怎会不用呢?咱俩是不是得商量下……” “商量什么?有余地吗?老太爷什么样子你我心里都清楚,别说这次一路都跟着四公子,便是当时下山咱俩便回林江城,那也是个死!我就问你,四公子如此躲着老太爷,老太爷能不恼?管家死了,祝寿死了,祝强死了,祝武也死了,你还想着能不能有别的路走?” “你的意思,咱俩就跟定四公子了?” “不然呢?至少四公子对咱们不错,不打不骂不责罚,顿顿都能有肉吃……” “你说的对,跟着四公子哪怕明日便死了,死前这些日至少没委屈到!只是不知家中人能否安然无恙。”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四公子若没点真本事,能跟老太爷对着干?我跟你说,”祝铁回头看了眼专心看锅的祝菜,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四公子若无仙人指点,怎会在山上躺了这么多年,不但没病死,还学成了一身的本事?咱们只要好好的,家人自然无事。” “可老太爷……” “这便看祖孙二人谁更有本事了!我觉着后来者居上,咱们四公子未必会输。” 祝铁说完,得意的看向祝剑,祝剑认真的点头。 …… 第五十五章 过城门(一更) 几人用过饭,没有歇息,连夜继续赶路。 祝喜山也想连夜赶路,可他不知道往哪赶。 自打从灵山出来,祝喜山便没再受过这种窝囊气,如今竟被自己孙子玩的团团转,这何止是气恼,这事绝对值得气死! 祝喜山在接到下人禀报说四公子离开山阴县,据县令所言,四公子已回乌藤山时,便劝自己千万莫要气恼,自己可是要长生不老的,在没有找到长生之法前,万不可被气死。 回乌藤山? 祝喜山是不信的! 那孙子下山溜达一圈只为了气死他?或者累死他? 祝喜山疲惫的靠在车上吩咐:“这里离哪个城池近便先去哪个。” 他需要休息,这段时日没干别的,竟在路上颠簸了,如今孙子没找到,齐王那里没等他告状,胡起的书信倒是先到了齐王面前。 祝喜山放在齐王身边的人密信他,只四个字:齐王大喜。 胡起的信中写了什么?祝喜山想想也知道,总不会说他好话便是了,定会将那孙子夸上天,也会将他们祖孙之间的恩怨添油加醋的说了。 齐王大喜!为何会大喜?觉得医相后继有人了?还是觉着医相家宅不安是件喜事? 祝喜山冷哼了一声,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件事他处理的有些急躁了,莫不是老了? 一想到老了,祝喜山悲从心起,他虽做了两手准备,但心中还是觉得长生并非难事,尤其是结识了仙人之后,所以,老二死了他有些愧疚,却没那么悲伤,五个儿子迟早都会被他挨个送走,不过是多留一年少留一年罢了。 可今日,祝喜山感受到力不从心,不仅身体疲惫,脑子还累,那孙子去哪了呢? …… 祝青林这几日也不轻松,为了尽快赶到盐城,他们只每日黄昏停下休息一会儿,又走了三日才见到盐城城门。 祝青林觉得,以祝喜山的能力,他绝对能做到飞鸽传书各个城池中的眼线,在城门口安排人,甚至买通守城之人,只等着看有病弱的公子进城便拿下,眼下祝喜山或许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山阴县附近他们可以好好搜查,其他地方……祝青林不认为祝喜山能算出来他会去哪座城,也只能用广撒网的办法了。 祝青林想想这几日祝喜山焦虑的样子,心情便能舒畅一些。 可城门就在眼前,他如何才能装作康健的模样走进城中呢?若是只是穿过城门自然不怕,但他不能临近城门才下车,那跟坐在车中过城门有何区别?总要走上一段,进了城之后亦然,也需走上一段,这前前后后的路程加在一起,着实不短。 若只是走过去,祝青林尚可,但要装作康健的模样,不引起旁人注意,有些难。 老道带着祝菜,祝铁和祝剑站在车前,祝青林靠在车旁,几人对着城门,一起想着入城的办法。 老道看向祝青林,兴致颇高的说: “不如你扮做女子,比让你走进城中容易多了,病弱的女子坐在车中再正常不过,你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消失的倒是快,当时菜菜还曾担心那些黑点便留在脸上了,耽误你将来娶亲,哪知你睡醒了,脸上也干净了,不然这次要费些脂粉才能遮住。” 祝青林瞥了一眼老道,问:“身高如我,女子,病弱?” 老道坏笑道:“描眉画眼多些脂粉,将守城官兵的目光集中在你脸上,便也就忘了身高这事儿了,只是没有提前想到,眼下即便想这么做,咱们都没地方弄衣裙头饰,胭脂水粉去。” “有,我也不做!”祝青林沉着脸说。 老道说:“世间之人本无异,偏喜欢分成富贵贫穷,聪明愚笨,其实来时一样,走时也一样,有何分别?” 祝青林没理老道。 祝菜问祝铁和祝剑:“你们俩常年在府中,可会有人认得你俩?” 祝铁说:“认得我俩的都是府中的人,老太爷派出去的都是自小单独调教出来的,平时很难遇到。” 老道忙说: “祝喜山在榕城的时候,只需问清楚小院中那二十多人,便能知道,都有谁跟在四公子身边,但祝喜山从胡起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至少从时间上推断,祝喜山想不到咱们这个时间会到盐城,我觉着城门边祝家的人,理应好糊弄。” “如何糊弄?”祝菜问。 “明早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分开入城,祝铁和祝剑驾车,将车内药材均匀放在两架车内,再塞给查验之人几个铜板只说进城送货便可,咱们仨,祝菜自己进,我扮做老翁,公子扶着我便是了。” 祝菜慌了:“我自己,怎么进?” “那你就跟祝铁或祝剑换一下,有马跟着你一起,你还能自在些。” “不能等明日,收拾妥当,即刻进城。”祝青林说。 老道说:“明早或许会……” “他们,会到城外,溜达。” 老道想想也是,若是赶上派在盐城的人十分尽责,他们滞留在城外确实不妥,尤其像眼下这般站着更是不妥。 几人忙乎起来,车内倒是有几件粗布衣衫,祝菜和祝铁换一下,祝菜和祝剑分别驾车,其他人在离城门有段距离的时候下了车,祝青林扶着老道最先走向城门。 城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很多,祝青林搀扶着老道慢慢的经过城门,倒是无人上前询问,只是在马上便要穿过城门,进入城中的时候,听到有人高喊:“可是祝菜?” 祝青林浑身的力气都在扶着老道的那两只胳膊上,听到这一声,他抓着老道的手忍不住又用了一分力,俩人心有灵犀一般,都没有抬头张望,很快便进了城,身后那人又喊了一次:“可是祝菜?” 祝青林紧皱着眉头,不敢大意,直到走到临近城门的街上,才让老道回头看看祝菜是否上当。 祝菜牵着马车走在祝青林和老道身后不远,刚才那一声,他理应听见了,若是有反应,必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甚至直接上前,将祝菜带走。 第五十六章 盐城城内(一)二更 老道回头一看,祝菜驾车已到近前,老道顾不上别的,先将祝青林塞进车内,这才悄声问祝菜刚才听到喊声,如何应对? 祝菜一脸茫然问:“什么喊声?我没听到,刚才紧张的一手死死抓住缰绳,差点忘了将手里的碎银送出去……” 老道明白祝菜紧张的没听到,那祝铁和祝剑呢? 老道着急的向后张望,看到祝铁正急急走过来,后面是祝剑的马车,老道这才舒了一口气。 几人没敢在城门口多耽误,驾车走了一会儿,老道才跑去祝铁和祝剑那辆车问:“刚刚有人喊祝菜的名字,你们可有吓到?” 祝铁忙说:“好在他们喊第一声的时候,我们俩都还没有进城门,不然必定慌乱。” 祝菜边驾车边说:“好在提前听到了,便知道是他们的伎俩,过城门的时候想着,听见什么也不抬头便是了。” 老道点头道:“咱们隔开一段距离真是有用,若是一起进城,必定会露出破绽,老道我不得不大开杀戒喽。” 祝铁忙问:“道长的桃木剑也能杀人?” 老道哼了一声道:“杀人何须用剑!” 祝铁和祝剑顿时心生无限敬意,只觉得这个团队人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只是他们二人有些拖后腿了。 这是祝菜没在,若是让祝菜听到老道的话,很快便会接口:“能否大开杀戒我不知道,但跑的必定是极快的。” …… 盐城,上一世祝青林来过很多次,但,那是二百年后的盐城。 祝青林躺在车中闭目环视整座城,找了一家相对偏僻些的客栈,几人驾车过去,安置好后,天色已经暗了。 为了不让店家看出他是一位病弱的公子,祝青林重新‘搀扶’老道上了二楼,走进房间。 终于,祝青林可以踏实的躺下了。 很快,祝青林便睡着了,晚饭都没有吃。 …… 转日醒来用过早饭,祝青林便靠在床上轻抚着蛇纹玉闭目养神。 其他人各忙各的,无人打扰他。 一盏茶的功夫后,祝青林笑呵呵的睁开眼。 老道虽在整理药材,眼睛却时不时看向祝青林,此时一见祝青林的表情,老道忙凑过去问:“看到什么了?你想要找的东西?” “田蒙,可听过?”祝青林问。 老道眉头一皱说:“像是有些印象。” “齐国之前的,大司马。” 老道问:“难怪有点印象,他在盐城?病了?你想去医治他?然后得齐王青睐,将祝喜山打回原形?” “先医病。” “什么病?” “风疾。” “这,这病如何医治?即便你有办法,那也不是马上便能见效的……” “只需,看到些变化,即可。” 老道盯着祝青林看,祝青林笑道:“本想,先买书,可书局,有人看着。” 老道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祝喜山知道你在榕城买书了,便命各地看住书局?” “他为何,如此着急?”祝青林眯着眼问。 “之前倒不见他这么着急,或许是因为你一再躲避,把他惹恼了?” “恼了,也是命人,速速找到我,带回家中。” “现在不是吗?” “他,亲自出马了。” “哦?你怎知道?” “进城时,有百姓议论,医相被榕城城主,轰出城。” “都传到盐城了?”老道惊诧不已。 “说明,不止百姓传,上面,也在传。” 老道哈哈一笑说:“胡起找齐王告状了,只榕城内你的表现,加上胡起添油加醋,足以动摇祝喜山在齐王心中的位置。” “他为何,这般着急?” 老道眯着眼想了想说: “他们能直奔槐洞村找你,便是知道你拿走了蛇纹玉,咱们若只是在乡间替贫困百姓医病,他们未必这么快知晓,咱们之前还算过时间,觉着等咱们到了盐城祝喜山才会收到消息你去过槐洞村。” “他身边,有人帮。” “也是,不然他这几十年是如何骗过那么多人的?” “他们想要,蛇纹玉。” 老道登时便急了:“这可是你保命的东西,绝不能给他们!” 祝青林轻抚着蛇纹玉,一股股清凉顺着手指传到体内,他说:“想保住,便要找个靠山。” 老道点头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是不是去田蒙府上,让田家答应你给田蒙医病?” “让田家,答应容易,不惊动,祝喜山,难!” 老道皱眉,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突然问:“齐国如今的大司马是何人?” “应是田蒙长子,田亮。” 老道说: “胡起若是真的跟齐王告状了,田家必然知道你,胡起不可能不说你与祝喜山之间的恩怨,甚至添油加醋,咱们索性直接找上门去,亮明身份,提出条件,不让他们声张便是了。” 祝青林低头说:“不知田家,平日与祝家,关系如何……” “你怕咱们送上门去,自投罗网?” “祝家能在,齐国站稳,只靠齐王,不够。” “要说也是,弄不清谁与祝喜山穿一条裤子,确实不好办。” “可以试着,传些话。” 老道眼中一亮,说:“对啊,就在田家门口传,说你能医治风疾,你没事闭眼过去瞧瞧田家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便知道能不能露面,若是不能,咱们赶紧走!” 祝青林点头。 老道又说:“你安心歇着,我出去转一转。” …… 当日下午,盐城百姓便开始议论,被医相扔在乌藤山十多年的孙子,在蓉城如何大显神威,早早发现了时疫不说,竟是全治愈了,说这个孙子医术在医相之上,所以才被医相扔在山上自生自灭,如今孙子得仙人指点,学了一身医术下山来,想救治百姓,医相不肯,只想尽快将这个孙子除去,逼得这个孙子到处跑……听说这孙子能医治风疾…… 老道忙乎了一天,笑呵呵的回了客栈。 黄昏,祝青林饭后闭目养神,很快便知晓田家与祝喜山关系普通,照顾田蒙的二儿子田广甚至已命人去寻找祝家四公子…… 第五十七章 盐城城内(二)一更 祝青林睁开眼,老道便凑上来问:“怎么样?” 祝青林点点头。 老道高兴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田家!” “不,现在去!”祝青林慢慢下了床,站在床前。 祝菜惊呼:“公子可以自己下床了!” 老道看着祝菜,纳闷的问:“他能走两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就是说腿和腰都能用力了,怎会连下床都不会?” 祝菜只顾着高兴了,又问:“公子要自己走到田家吗?” 祝青林笑道:“坐马车,你抱我下去。” 老道忙问:“至不至于这般着急?” “今晚,将药配好,带着,安全。” 老道顿时便明白了,虽说田家与祝喜山交情普通,但只要祝青林进了田家,一旦开始医治,消息便会传出,可今晚,因天色已晚,城门很快便会关闭,就是田家也不会轻易让人外出,这一晚,确实安全。 …… 祝铁驾车,一行人来到田府门口,老道上前叫门,说乌藤山病弱闲人拜见田老将军。 下人跑去禀告,过了好一会儿,田府大门大开,一名中年人急匆匆的迎到门前。 老道与中年人寒暄了几句,心中不免得意,一句乌藤山上闲人便让田蒙的二儿子田广亲迎,可见有些事与他们推断的差不多。 祝青林能走,但还是让祝菜抱进了田府,祝铁和祝剑跟在身后。 田广激动的将祝青林带至厅中,祝青林慢慢坐到椅子上,头靠在祝菜身上,显得十分虚弱。 下人们忙着上茶,田广这才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祝青林,越看越是心惊。 传言祝家二房这位四公子,早年便被医相弃到乌藤山,任其自生自灭,田广还不大信,虎毒尚不食子,隔代理应更亲,医相怎会对自己的孙儿下狠手?必定是有些什么缘故,不得不将孙儿送至乌藤山。 可今日一看,这位公子病弱之相明显,走路需人抱扶,即便是坐下了,仍要借力才能坐稳,这是久病不愈的状态,可见这十几年,医相确实未曾管过,不然,何至于此? 祝青林虚弱的一笑,对田广说:“先说,病症。” 老道忙说:“咱们也不用寒暄,我们来是为了老将军的病,先说说老将军都有哪些症状。” 田广坐直了身子,严肃的道: “今年开春之后,忽有一日,家父晕厥,人事不省,那时尚在都城,齐王即刻命太医署的太医医治,太医直言乃风疾,难以治愈,齐王又传医相前来……家父那时口眼歪斜,言语不利,左瘫右痪,医相说,无药可医。” 老道冷哼了一声,倒没说别的。 田广接着说道: “兄长觉得住在都城,人来人往照顾起来极其不方便,便命我带着家父回到盐城,这半年家父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几乎听不明,早些时候双臂还能抬起,手指也能动,如今,都动不了了,需靠人力翻身……” “去看看。” 祝青林说完,示意祝菜将他抱起,祝菜纳闷,公子走几步的能力还是有的,为何非要抱着? 田广在前面带路,直奔后面的院子。 祝青林莫名的心中突突直跳,他赶紧闭目,将田府后面那个院子挨间屋子看了个仔细,终于在东厢房内百宝阁中看到了龟负玉烛,与他之前脑子里的一模一样! 祝青林睁开眼,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激动不已。 田蒙被安置在后院正房内,屋里屋外十几人伺候着。 祝菜抱着祝青林,跟着田广和老道进了屋,祝铁和祝剑知趣的等在门外。 屋内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田广轻声解释道:“家父厌光。” 田蒙躺在床上,骨瘦嶙峋,再无往日战马上的威风,他慢慢睁开眼,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坐在身边把脉的祝青林,又看向老道,这一看不要紧,田蒙登时瞪大了眼睛。 屋内昏暗,但不耽误老道看到田蒙睁大双眼,老道忙问:“你可是见过我?” 田蒙轻轻点头。 老道想了想说:“我当年在山下的逍遥的时候,你理应还是个孩子。” 田蒙又轻轻点头。 田广大惊,他转头仔细看了看老道,虽说头发眉毛都白了,但脸上……看着比父亲还年轻。 老道笑了笑,慈祥的对田蒙说:“你比祝喜山年纪小不少呢,你看人家活的,是吧?但是你也别急,咱爷俩儿能再遇见便是缘分,就凭这份缘分,你的病也能好!” 祝青林收回手,祝菜将祝青林抱到床榻正对的椅子上,祝青林坐好,说:“能治到,手足,屈伸不灵,言语不利,行步不正。” 老道忙说:“能起来溜达便很好,走路正不正的,不重要,慢慢来嘛,先站起来!” 田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能治好?” 祝青林刚要解释,老道接口道:“能让你爹起来慢悠悠的溜达溜达,但不能跟之前比……” “不比不比!能起身便已是极好了!”田广激动的手足无措,眼眶发红。 田蒙躺在床上发出‘呜呜’的声音,田广附身仔细的听也没听清楚,老道拍了拍田广说:“你爹的意思,让你全听我的。” 田蒙居然点头。 祝青林说:“用药吧,还要配上,食疗。” 老道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看向祝青林。 “肉桂去皮,玄胡索灰炒,加当归,捣烂为细末,温黄酒调。” 老道点头,看向田广说:“我来弄药,你给我找个地方。” 田广立刻领着老道出去。 祝青林看都没看田蒙便闭目养神了。 田蒙此时犹如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正是亢奋的时候,奈何本身不能言语,对面坐着的这个也不太能言语,田蒙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而后轻轻舒了一口气,也闭上了眼,但一想到能重新站起,田蒙又睁开了眼,看向祝青林,轻轻的发出‘呜呜呜呜呜呜呜?’ 显然这是一个问句。 祝青林闭着眼皱眉,祝菜看向别处。 好在没过多久,田广端着药和老道一起进来,祝青林这才睁开了眼。 第五十八章 盐城城内(三)二更 田广亲自将药喂给田蒙,田蒙是一滴都没浪费。 见田蒙喝完药,祝青林说:“可惜,晚了些,不然,可痊愈。” 老道解释道:“这病啊,就怕拖,当时若是公子在,你还是大司马!” 田蒙重新躺好,面色失落。 老道又劝道:“你也别心有不甘,此时能遇到我们也不错,这便是命数。” 田蒙倒是听劝,顿时释然了,他想笑一笑,却见那病弱的公子,又被抱到他床前,与他对面而坐。 祝青林将田蒙左臂放在自己腿上,说:“针。” 老道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摊开来摆在祝青林面前,祝青林选了一根,说:“用烈酒,擦拭。” 田广问都不问,便命人取来烈酒。 祝青林用擦拭过的针,在田蒙的中指指尖处扎了一下,田蒙像是毫无感觉,一滴滴的血出来的极慢,祝青林又扎了其余手指,便将这支胳膊交给了祝菜,祝菜蹲在地上,将手指上的血一滴滴挤进地上的碗中。 祝青林掏出怀中的蛇纹玉,摆在田蒙胸前。 如此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祝青林取回蛇纹玉,让老道帮田蒙止血,自己重新被祝菜抱回道椅子上。 “明日清晨,用糯米,葱白,生姜,米醋熬粥。”祝青林说完指了指祝菜说:“他会。” 田广客气道:“怎可用公子的人……” “无妨,明日清晨,换药。” 老道说:“你不用跟我们客气,你爹的病怕是一天三服药都会有所不同,你照做便是了。” 田广连连点头说‘好。’ 田蒙呜呜的又想要说什么,老道哈哈一笑,道:“别看你眼下不能言语,却最是明白。” 田广不明所以,老道说:“你爹让你为我们安排住处。” 田广哎呀了一声,连连道歉:“……我这一高兴,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我这便命人将客房收拾出来……” “不可,对外说起。”祝青林朝田广抱拳,像是在恳求。 老道叹了一口气说: “祝喜山虽说是公子的祖父,却对公子如同仇人一般,或许是怕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我活了一把年纪,着实是想不明白,总之,我们在田府的事,能瞒一日是一日,真说没等将你爹治好,祝喜山跑来要孙子,到时你也难做。” 田广忙道:“我必会要下人守口如瓶,只是……” 田广看了眼父亲,父亲像是有些恼怒。 “我也是想不明白医相何以对公子如此,之前收到兄长家书,还曾提及此事,说公子在榕城治愈了不少时疫之症,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医相或许不是这么想的,如今正四处命人查找公子下落。” 老道装傻,说:“四处查找?我只知在找,没想到他这般着急。” 田广说: “道长和公子放心,你们在田家的事,不会传出去,即便医相有百般能耐查明你们在田家,我不放人,他又能奈我何?我即刻写封书信给兄长,如今齐国与楚国边境又不安生,齐王就是想偏袒也要个站得住脚的缘由才行,公子救我父性命,兄长也可一心为国征战,不知医相用何借口非要将公子带走?” 老道连连叹气说: “人心啊,最不可琢磨!但伦理纲常摆在那,人家祖父来要孙儿,你便是以医治之名留下我们一段时日,等医治好了,照样得将公子送给祝喜山,这便是祖父与孙子的区别!哪怕世人皆知这个祖父没安好心……你说祝喜山医术了得,怎会医治不了你爹?就算无法医治痊愈,也可用药延缓,不至于让你爹一日重过一日。” 田广冷哼了一声说:“医相向来只肯医治王室中人,不愿对我们尽心,我们也不能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如何吧?” “照我看,他就是不会!”老道气哼哼的道:“榕城城主两次求他相助,他都以你说的这个理由拒绝了,两次!他当真不怕结仇吗?不过是怕医治不好,露出马脚罢了。” 祝青林说:“累了。” 老道赶紧道:“你看看,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却比我这个老人还要体弱,赶紧让他休息,不然明日难看诊。” …… 田广从听到下人禀报开始,便没有怀疑过祝青林他们的身份,等见到田蒙对老道那灼热的眼神后,更是对祝青林深信不疑,连祝铁和祝剑都被安排在外院的厢房中,祝青林和老道更是住进了外院的正房,一应伺候的人更是不少。 祝青林躺下便睡着了,祝菜说是累极了,老道却说:“不止身体累,他脑子更累!你看他说不出几个字来,可脑子里恨不得想到十年后了!” 祝菜听不懂,索性不理老道,躺到离床不远的塌上倒头便睡。 老道嫌弃道:“你也洗一洗,脱了外衣再睡,你将来也是有头有脸要说亲的人,还跟在山上一般,丢不丢人?” 祝菜不理他,老道转身去了西屋,同样倒头便睡,屋内两名伺候的下人相互看了看,将目光投向祝铁和祝剑。 祝铁和祝剑尴尬了,自打出生记事起便是伺候人,第一次有人要伺候他们,二人跑进东厢房内,插上门,也倒头便睡了。 那两名下人只得如实向田广禀报,田广挥了挥手说:“不用过去伺候了。” 转日清晨,祝菜早早的起来熬粥,祝青林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等到老道起身。 老道打着哈欠走到祝青林床前,祝青林开口便说:“我想要的,龟负玉烛,在田家。” 老道张着嘴,反应了一下才问:“能治你的病?” 祝青林没有吭声。 “这事简单,你只要将田蒙治的能开口说话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祝青林皱眉道:“御赐之物,怎能,轻易赠人。”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祝青林扭头看向老道问:“你,到底,多大了?” 老道挠了挠嘴角,思考了一下说:“八九十应该有了,过没过百,我还真记不清了。” “哪年生人?” “我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怎会知道自己生在哪年?” 祝青林还想再问,却听到田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公子可起身了?” …… 第五十九章 盐城城内(四)一更 田广早早过来看望祝青林,一是昨晚没有伺候的人在这个院子,他亲自过来问问是否真的不需要,二是田蒙这一夜睡的极是安稳,伺候在旁的老仆是哭着对田广说的,田广对祝青林更是无比信任,过来也有催促快点过去看诊的意思。 祝青林被抱到田蒙面前,把脉之后调整了方子,等田蒙喝下药后,祝青林将蛇纹石放在田蒙胸口,又放了放右手的血。 这一日,三服药后,田蒙双脚也都被祝青林扎了针,放了血,田蒙却觉得浑身极是舒坦,又踏实的睡着了。 …… 祝青林安安静静的在田府医治了三日,每日根据田蒙的脉象调整方子,而田蒙始终保持着亢奋,积极配合着,不知不觉中田蒙已能慢慢被扶着坐起身,说话也能大概被人猜出来了几个字。 又过了两日,田蒙能在人搀扶下,下地站一会儿,想要迈步还是有些吃力。 田广每日一封信写给兄长,内容都是父亲今日又能如何如何了。 田蒙这几日心情极佳,他说话别人听不懂的时候,老道都能明白,更何况现在身边的人已能猜到他话中的意思,田蒙更是抓住机会便拉着老道聊天,二人的情分可说是与日俱增,等到第五日晚,老道将田蒙哄睡着了,再到祝青林的床前的时候,手里便捧着龟负玉烛。 祝青林双手颤抖的接过龟负玉烛,毫无预兆的泪流面面,吓得祝菜不知如何是好,老道也有些手足无措。 莫说是他们俩,就连祝青林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抱着龟负玉烛会如此伤心,或者此物曾经是家人所有,可他不记得。 这一晚,祝青林又做梦了,梦里再不是那黝黑一片的坟茔,或囚室,而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后花园中男男女女人头攒动,嬉笑声不绝于耳,几位公子正围着酒桌,酒桌上摆着龟负玉烛,龟身上的筹筒中,装着几十枚酒筹,一名公子正手持一枚酒筹,念念有词…… 一觉醒来,祝青林满腹心事,他知道梦里那些人不是他的家人,那是谁呢? 他扭头看了看摆在床头的龟负玉烛,难不成它也是跟着他回到了二百年前?不然,怎会有此灵性,让他寻到?还有那块儿蛇纹玉,祝青林轻轻松开了手,蛇纹玉便躺在他的掌心。 自从拿到蛇纹玉,虽说记忆仍是缺失,前路依旧迷茫,可祝青林的心却比之前踏实了,只几日下来,蛇纹玉便比刚拿到手时光滑且细润,就像是回到家中,它也很舒坦。 祝菜端着温水进来,祝青林自己完成了洗漱后,祝菜端着盆出去,顺便取早饭,祝青林则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老道还在睡,屋子里很安静,突然听到门响,祝青林以为是祝菜取了早饭回来,没有在意,脑子里还在想昨晚的梦有什么启示?突然觉得有个人影一闪便到了床前,还没等祝青林看清来人面貌,只觉得天旋地转了一下,便被来人扛在了肩头,冲向外间的房门,祝青林倒没有慌乱,指尖在那人鼻尖划过,那人直接扑倒在地,祝青林也无可避免的摔在地上,此处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 老道听到动静慌忙起身,从西屋冲了出来,一见门口地上,顿时大惊失色。 祝菜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祝青林虽说已经躺在床上了,但看到额头青紫的公子和地上昏迷的人,祝菜差点扔了托盘。 …… 很快,田广便赶了过来,老道恼怒的道:“这分明是出了家贼!” 田广看向地上那人,他不认识,这倒并不奇怪,下人那么多,怎会认得全,田广忙将管家叫来,管家又将几处管事的叫来,一通辨认后,无人认得地上那人。 老道阴沉着脸看向田广道: “我们尽心尽力救治你爹,你竟差点将公子拱手让人偷走!这院子平时只有我们几人,你们府中的人很少入内,怎会有人能堂而皇之的进来没被发现,还是你们不认识的?!你便是如此治家的吗?” 田广如今已知老道甚得父亲敬仰,他问过父亲,在田蒙吐字不清的介绍下,田广也听出来老道很是有些本事,眼下老道更是跟着祝家的公子将父亲医治的大为好转,田广对老道更是尊敬有加。 所以老道恼怒,田广也只能受着,今日这事摆明了是府中出了内鬼,他毫无辩驳之力,只能一再承诺再不会出现这种事,且一定会查明哪里出了问题,更是一再强调,即便医相亲临,他也会挡在前面,医相休想将四公子从田府带离。 祝青林却问:“将我带出房间,又能如何?” 老道明白祝青林的意思,说: “这件事必然还有后手,这人即便能将公子带离房间,却不是那么容易出府的,后面谁接手?祝菜不过是去取早饭,很快便会回来,他们必须要在祝菜回来之前,将公子带离院子,才有机会出府,还得是尽快,” “他为何不,一刀捅死我?”祝青林轻抚着手中蛇纹玉。 田广小心的说:“或许,医相只是想将公子带回家,并无伤害之意。” 老道看了看祝青林手中的蛇纹石,又拍了拍田广的肩膀说:“这世上,眼下若是只有一人想要了公子性命,那便是祝喜山!” 田广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北面,小门,有大木桶。”祝青林闭着眼说。 老道会意拉着田广便出了房门。 祝菜坐在地上,梗着脖子道:“从今往后,我片刻不离公子身边,其他事都让祝铁和祝剑去做。” 祝青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他们二人驾车,还行,别的,需要时间。” 祝菜抬头诧异的看向祝青林,祝铁和祝剑可就站在屋内,公子直接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祝铁和祝剑尴尬的相互看了一眼,像说好了一样垂头搓手。 “不是不信任,是他们,更了解,他们。”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祝菜没听懂,可祝铁和祝剑却全听懂了! 第六十章 盐城城内(五)二更 祝铁抬起头激动的说:“公子放心,他们只有拿我们家人要挟这一个办法,若是他们这般做了……”祝铁看了眼祝剑,继续说道:“我们必定马上禀报公子!” 祝剑跟着点头。 祝青林扭头看向祝铁和祝剑,歉意的道:“我,现在还没能力,护住你们的,家人。” 祝铁和祝剑愣住了。 “所以,需要时间。”祝青林说的很温和。 这次祝菜终于听懂了,他站起身来说: “公子的意思是,现在你们二人若是被那些人找到,他们想用你们的家人要挟你们,做不利于公子的事,你们即便告诉了公子,公子也帮不上,但是过一段时间就不怕了,公子便有办法保护你们的家人了,所以现在还得是我出去应对。” 祝铁和祝剑听得眼眶泛红,他们自小挨欺负是常事,在他们看来,少些打骂便是好日子了,何曾想过主人能替他们着想? 二人正想着如何表表忠心,老道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我走到一半儿便后悔了,你必定是知道都有谁参与了,直接指认便是了,非要我跑这一趟。” 祝青林笑道:“我已,说了。” “祝喜山的人竟是买通了田府六名家仆,自己的徒弟混进来两个……” “这么快便查出来了?”祝菜不可置信的问。 “还用查?我们赶去北面的角门,那几个人正蹲在一处商量着下一步该当如何呢!”老道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如今知道祝喜山安排人做了这件事又能如何?人家找自己的孙子,即便方法不太好,咱们也只能防着,做不了其他。” “田家,何意?”祝青林问。 “田广气哼哼的回去写信了,他让他兄长找齐王理论,年初的时候是医相说的田蒙药石无用,可你医治了五天,已是有了些起色,医相偏在这时候派人来,想悄悄的将你偷走,田家只想问医相这是何意?怎就这般等不及?为何不能事前与田家商量一下?” 祝青林自己坐起身,又慢慢的下地,祝铁和祝剑想上前搀扶,被老道拦住说:“他一天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能练练,不用管他。” 祝铁和祝剑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心中不解,公子每日在房中会练习走路,可出门依旧让祝菜抱着,一步不肯走,这是为何? 老道突然指着他俩说: “你俩平日里可要藏好了,万不可被他们的人找到,别看今日抓住了几人,祝喜山必定不会罢休,有钱能使鬼推磨,用不了几日他便能重新买通田府下人,你们一旦被人找到,真说让你们干点什么,你们做还是不做?不做,家人受罪,做了,良心不安……” 祝菜忙说:“刚刚公子已经说过了,外面的事我来,他俩就好好的待在屋里……” “就看今日这架势,待在屋里也不行,谁知道哪个下人滋溜便钻进厢房了?要我说,你二人便时刻不离公子身边,他们胆敢上前,别等他们说话,直接砸晕,你们没听到威胁的话,他们自然不敢对你们的家人如何,反正他们不敢要公子性命,你们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祝铁和祝剑听得连连点头。 祝青林脑子里想着刚才那人进屋的一幕,他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了,以为在田府极是安全……若不是他身弱,下山前便在指甲缝里藏了些有用的药,这一次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可,二百年前,他身强力壮,剑术高超,周围又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不会多此一举,再加上他本就异于常人,谁能将他捉去?……极有可能是身边的人背叛了他,且是极信任的人,他才会不加防备。 想到这里,祝青林的情绪很是低落,他垂着头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老道以为他担心麻烦不断,便宽慰道:“你放心,田蒙是武将出身,这府中下人也是一时疏于管教,等田广给他们立立规矩,便无后患了。” 祝青林却抬头说:“走,去给田蒙,看诊。” …… 祝青林虚弱却认真的为田蒙把脉,三日前便已经不用放血了,但每次把完脉,祝青林都会用蛇纹玉在田蒙胸口摆放一会儿,然后看着田蒙自己起身,不管听不听得懂,祝青林都会微笑着听田蒙叨叨一会儿,等老道将药端来,再看着田蒙自己端着碗将药利索的喝净。 今日还是这样,田广在一旁看着,他本想恳求这位公子莫要跟父亲提起今早的事,父亲的脾气他知道,一旦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自己家差点被人掳走,必定冒火,说不准前几日的药便白喝了,重新一动不能动的躺在床上,用听不懂的话,气息微弱的骂人。 可祝青林没有说什么,老道也没说什么,田蒙看到祝青林额头上的伤连连抱怨田广照顾不周,祝青林只说是自己不小心。 田广看着祝菜将祝青林抱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搀扶着父亲一步,两步的在地上挪蹭着,田蒙突然问:“小五……说亲了吗?” 田广一愣,小五名叫田诺是兄长,现任齐国大司马田亮的幼女,今年十七,也是下一代中唯一的女孩,极得田家上下宠爱,便不分男女排行,上面四个哥哥,她行五。 田广知道小五的亲事没有父亲点头是不可能的,从前年开始,不知道多少人家上门说亲,都被父亲拒绝了,今日…… “没得父亲允许,小五的亲事一直搁置着。”田广恭敬的回答。 “你,好好打听一下,那位祝公子的身体……” “父亲!”田广急忙打断父亲,又将父亲搀扶回床榻边上,看着父亲躺好,这才继续说道:“田家自是感恩祝公子医治父亲,但感恩也没必要用小五的婚事答谢,祝公子与医相之间究竟如何,咱们眼下也只是听了一面之词……” “祝喜山,不好!”田蒙沉着脸说。 “是,医相为人确实有不妥之处,但再不妥,他也是祝公子的祖父!父亲想啊,先不论祝公子身体能否恢复如常,只说小五嫁过去,一面是祖父,一面是夫君,她要如何做……” “杀了祝喜山便是!” 田广寻声望去,只见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位一脸英气的姑娘,一身劲装打扮,腰中还挂着一把宝剑。 第六十一章 盐城城内(六)一更 田广扶额,无奈之极的道:“小五啊,说了多少次了,在家中无需佩剑。” “好看!”田诺扬着脸说:“昨晚祖父便跟我说了,我觉着祝公子需要我保护,这门亲事我同意。” “保护?这是说亲事,一辈子的事,不是让你去做随从……” “就是护一辈子呀!我打听了一下,祝公子一路都在救人,还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他祖父发现带回家,我偷着瞧了瞧,祝公子太弱,他想医病救人,身边没个人护着可不行!他祖父不是好人,我杀了,反正我爹是大司马,齐王不会对我如何,这样一来,祝公子便可以安心的看病救人,也可以尽快恢复身体。” “杀?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开口闭口喊打喊杀!齐国律法中哪一条写着大司马之女杀人可无罪?你这是要给田家招祸的!” 田诺昂头答道:“咱们家是武将,不喊打喊杀喊什么?再说我又不是胡乱杀人,必是找到他的错处,拿得出实证再杀,怎会给田家招祸?” “你,你可知他身患何病?可有恢复的可能?若是一辈子都这个样子,你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田广有些气急。 田蒙抬手在空中摆了摆说:“所以,你要打听清楚,祝公子,有没有的治。” 田诺握了握腰上的剑柄,意气风发的道:“护的便是病弱的,真说强健了,何须我护着!” 田广气得指着田诺吼道:“你这是得了失心疯!赶紧回屋去!” “要不,你们让我上战场,楚国尚且有女将军桑兰,为何我齐国不能有女将军田诺?你们让我去军营,我便不嫁病弱的祝家公子了。”田诺换做讨好的表情,蹲到田蒙床榻前嬉皮笑脸的说。 田蒙笑眯眯的道:“先等你叔父,打听清楚了……” “来人,带五小姐回房休息!” 田诺哼了一声站起身说:“不用轰我,我自己走。” 田广气哼哼的看着田诺离开,这才坐到床榻对面的椅子上,耐心的劝说父亲: “父亲何苦让小五去趟祝家的浑水?祝公子对田家有恩,咱们暗处多帮帮他便是了,我看着祝公子常年被病痛所困,哪有心力应付医相?回祝家是迟早的事,他这一路折腾出多大的动静,回祝家便要遭多大的罪,父亲即便有心让小五护着,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咱们……” “谁说是小五护着祝家公子?”田蒙看向田广,意味深长的道:“你怎知不是祝家公子,护着小五?” “这……” “不用你打听,我自己打听,下去吧,我累了。” …… 田广赶紧回屋给兄长写信,将此事说明,结尾还嘱咐兄长,实在不行便将小五叫去都城住些时日,等父亲这股子报恩的心淡了,再回来。 祝青林不知道桃花从天而降,他眼下没精力关注田家后院发生了什么,而是在想如何从盐城全身而退。 他还想去清河县,清河县有位因病致仕的宰相姓方名儒,祝青林是在史书上看到这位相爷的功绩的,齐王当年甚是倚重,齐国文有方儒,武有田蒙,这才使齐惠王安安稳稳的做了二十几年的王…… 可惜两年前方儒从马上摔了下里,断了腿不说,也伤了腰,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祝青林昨日让老道跟田蒙打听了一下方儒,可是跟前世一般,如今回老家清河县颐养天年,躺床上等死? 老道打听的很详尽,说来也巧,齐王在方儒摔伤之后也曾命祝喜山医治,祝喜山也说无药可医,老道很是不解,拎出一个来便不会治,祝喜山脸皮有多厚,还能自诩灵山之中有所得? 田蒙说:“可,王室中人,他确实都能医。” 老道说与祝青林听的时候,还曾怀疑:“你说祝喜山不会是楚国派来祸祸齐国的吧?” 祝青林笑而不语。 他知道上一世看到的史书中记载,方儒在齐惠王二十二年病忘,齐惠王二十五年,楚灭了齐。 …… 祝青林心里清楚,只一个田蒙未必能将祝喜山如何,但,若是再加上一个方儒,祝喜山的尾巴便算是露出来了,到时他再回祝家,谁算计谁可不一定。 这还只是一方面,祝青林更希望他可以改写齐国的命运,若是真的改变了,对后世的家族必然有影响,或许忽然一日,他便回去了,家族中的人都好好的,他自己也好好的。 …… 原本祝青林以为医治三日后,便可离开盐城,他算着时间,从祝喜山收到消息到送来消息,再安排妥当动手,怎么也要五六日的时间,他有充足的时间离开,而田家也一定会帮他隐蔽行踪。 可医治到第三日,祝青林看到田蒙恢复的比预想还要好,祝青林没想到田蒙竟是如此的配合,精神头十足,心情开怀,食欲还佳,祝青林又怎会在明知可以医治到更好,却因为祝喜山而离开? 所以祝青林没走,继续医治。 今日早晨发生了那件事后,祝青林明白祝喜山已经盯上田府了,从田蒙那里回来,祝青林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心里却在思量下一步如何离开盐城。 而老道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连问都没问一句,祝菜忍到中午给田蒙看完诊回来,才开口问道:“公子可想好了咱们如何离开盐城?” 祝青林躺好后答:“在想。” 老道说: “这有什么好想的,趁着祝喜山还没做下一步安排,即刻让田家准备好马车大张旗鼓的出城,咱们乔装跟在后面悄悄的出城,城门外那些人自然全被田家的马车引走了,咱们想去哪便去哪!” 祝菜哦了一声,看向祝青林。 “公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祝菜又看向老道。 “你如何想的?”老道问祝青林。 祝青林皱了皱眉问:“为祝喜山,值吗?” “这次连我都听不懂了,你能否多蹦出俩字来?让我有个想头?” “多两日,田蒙,可以恢复的,更好。” 第六十二章 盐城城内(七)二更 老道点头道: “明白了,你是觉得因为祝喜山耽误了田蒙恢复,不值当的,也就是说你能让田蒙站起来多走几步,只是需要几日时间,可这时间一长,等在外面的可就不止那些人了,祝喜山或许会亲自赶来,到时可能更麻烦。” “不是或许,是一定。”祝青林说的很平淡。 老道揪了揪白眉: “只说身份,田蒙护不住你,怎么说那也是你祖父,田家顶多以医病为名多留你几日,还要应承祝喜山来日亲自将你送回林江城,到时若是找不到你,祝喜山必定会找田蒙要人,你又不想给田家添麻烦。” 祝青林点头说:“如今无需瞒着了,还要麻烦田家,帮我去书局买医书。” “医者仁心!这事儿我得让田蒙知道,如何离开便让他来想,大司马是白当的?想当年他能在楚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齐楚边境陈兵十万,如今只是悄悄的送走咱们几个人,理应简单!”老道说着站起身:“我这就去让他想出个办法来!顺便将买书的是办了。” 老道出了门,祝青林踏实的睡着了,梦里又见一处院落,却不是先前那户人家了,却仍旧是笙箫歌舞,龟负玉烛又被摆在酒桌之上…… 祝青林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田诺一身劲装站在床前。 “你太弱了。”田诺见祝青林睁眼了,面无表情的道。 祝青林皱了皱眉,坐起身问:“祝菜呢?” “我们俩打了一架,我没打过他,便让随从一起上,将他绑了。” “祝铁和祝剑呢?”祝青林问的很随和,不见恼怒。 “他们俩可打不过我。”田诺得意的说。 祝青林闭目养神,不再理田诺。 田诺也不急,继续说道:“我既然答应了跟你的亲事,便会护你周全,但你必须要听我的,人心险恶,你又重病缠身,我肩上的担子不轻,所以你……” “你二叔来了,你的婢女……长得不好看。” 田诺一惊,慌乱之下先是问:“叔父怎会来?”又想起什么来问:“你怎知我用婢女将祝菜困住?” “女子上阵,自古少有,但我可以帮你。” “真的?”田诺惊喜不已,早忘了继续装下去。 “我从不说谎。” 田诺刚要细问,田广恼怒的推门而入。 …… 田诺被田广拖走了,祝菜涨红着脸进了屋,祝铁和祝剑羞愤的跟在后面。 看着祝菜的模样,祝青林想笑,可又知道这时候笑,祝菜必定会恼,便先跟祝铁和祝剑说:“打不过,无妨。” 祝铁忙说:“知道她是田家五小姐,哪里敢动手。” 祝剑也说:“祝菜倒是不管她是谁,她想进公子房间,祝菜真动手,可祝菜过不了美人关……” “哪里是美人!”祝菜嚷嚷道:“她们不知羞耻,离我,太近!我不得施展罢了。” 祝青林正憋着笑,老道急匆匆的进了门,进来便问:“田家想跟你结亲?” 老道这一问,倒是将祝青林的笑意问没了。 “田蒙跟你提了?”祝青林问。 “本来没提,我们俩正说着如何对付祝喜山,田广便来告状了,我隐约听着是这么个意思,等田广走了便直接问了,田蒙也没藏着掖着,只说你的病若是能治好,便将小五嫁给你。” “你如何答的?” “我说待到七八十岁的时候,有望痊愈。” 祝青林哈哈一笑。 老道又说:“田蒙总觉着你跟着我,多大的病也理应能治好……” “那老头是瞎的吗?他的病谁给治的,他不知道?”祝菜气哼哼的问。 老道这才仔细打量祝菜,随后佯装恼怒的问:“谁欺负菜菜了?谁敢欺负菜菜?” 祝铁刚要解说一番,祝菜急道:“谁也没欺负我!” 老道忙安慰道:“这样,咱们也给公子安排几个婢女在身旁,你接触的多了便不会害羞了。” 祝菜睁大眼睛问:“你,你知道?” 老道坏笑:“田府上下好像都知道。” 祝菜想反驳又不知道如何说,气哼哼的冲出了房门,祝铁和祝剑忙跟了出去。 老道呵呵的道:“菜菜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女人,这可如何是好?” “田蒙怎么说?”祝青林坐到床边,自己站起身来,慢慢的在屋里溜达。 “田蒙早便看祝喜山不顺眼了,巴不得祝喜山来盐城,田蒙说让咱们安心,若是祝喜山敢来,他不单只能让祝喜山丢了面子,还能将咱们稳妥的送出盐城!” “当年,田蒙看到了什么,对你,如此敬仰?” 老道笑了笑了,坐到椅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都是些陈年旧事,跟眼下毫无关系……”老道见祝青林没有追问的意思,反而又要垂头沉思,马上又道: “想当年,我也是风光过的,那时祝喜山不过刚崭露头角,我是不愿意,若是我愿意,早便是齐国的国师了,哪里轮得到祝喜山招摇。” 祝青林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老道,问:“你的法器丢了,为何不去寻?” 老道哼了一声说: “他既然偷去,又怎会让我轻易寻到?这事儿要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明,又喝了几口酒,什么都往外说,仅是丢了法器没丢了性命,我已经偷着乐了,再说,人世间处处讲机缘,是我的迟早会回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祝青林坐到床边上,好奇的问。 老道诧异的看着祝青林,说: “你果真是大好了,这些事我以前追着你讲,你装死也不肯听,现下反倒追着问。” 祝青林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说:“之前,没心思也没,精力,如今倒是有些好奇。” 老道呵呵一笑道:“之前以为我只是普普通通一老道,如今见田蒙对我敬仰有加,心生好奇……” “因你活的太长,且脉象始终平稳,我早说过,非仙即怪。” 老道点点头,又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得意的道:“我是曾经到过仙境的人!” 第六十三章 前尘旧事(一更) 祝青林挑了挑眉。 “可惜,我尘缘未了,人家不收我。” “哦?” “我记事起便是在道观,师父说是在道观后山找到我的,当时师父便说我有灵根,我不懂,也没印象,之后师父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十几岁的时候,师父便带我下山云游,这么跟你说吧,当时天下间有名的道观,我都去过,那些老道争着抢着要收我为徒,我都懒得搭理他们。” “你如何去的仙境?” “着的什么急?这事儿得慢慢说。” “那你别说了。” 祝青林作势便要躺下,老道忙说: “后来总是打仗,我与师父走散了,你是不知道,那时候见到男丁便抓去从军,也不管是不是凡夫俗子,我便想着去虚白山修行,躲开这乱世纷争。可山中不好活啊,只一日三餐便愁死我了,好在跟着师父学过辟谷,一开始还吃几片柏叶,后来什么都不吃,也不觉着饿。” 老道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在山中待了多少年,整日游山玩水的,也不觉得什么,直到有一日在山中遇到一位面目清瘦,须发皆白的道士,他很诧异我能活在虚白山,便与我闲聊了几句,最后才说‘你的骨相有仙气,与众不同,我可带你去仙府一游,只是能否留下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一听,我师父和那些老道一辈子都想要做成的事,被我守株待兔等来了,岂能不答应?我以为,那位仙人必定是带着我一路飘渺,飞去仙境,哪知他竟说‘仙府离此不远,你跟着我便是。’” “我这才知道,之前那些年我在虚白山算是白活了,竟有那么一条小路是通向仙府的,我竟是从未走过!那条小路十分不起眼,就是普通的石头小道,一路走下去竟没个头,走了不知道多久,我只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敢前行半步,那仙人回头看我问‘仙府就快到了,你想半途而废?’我一琢磨不能够啊!我师父和那些老道一辈子炼丹寻丹吃丹,不就是为了这一日?我便咬牙前行。” “我记得特别清楚,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的路平坦了,往下望,山川皆被浮云遮住,我琢磨着该是快到了,哪知就这平坦的路,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一个山洞,那仙人带着我便走了进去,我以为又要走很久,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洞口,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祝青林摇头。 “两边都是水,看不到边际的水,唯独中间有一天石径,我都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又走了好一会儿,两侧终于不再有水了,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颗参天大树,根本看不到顶,枝繁叶茂的,粗的几百人手拉手未必能合抱,我仰头看了半天,再低头的时候,那仙人拉着我便朝树顶飞去……吓得我紧紧闭上眼睛,事后这个悔啊!” “之后你便到了仙府?” “别打岔!”老道像是完全沉浸在当时那种心境中继续说道:“我一直闭着眼,直到那仙人说‘可以睁眼看看了’我这才睁眼……只见城邑宫阙,金碧辉煌立在云外,仙人说‘这就是虚白仙府。’诶,你是从上面下来的,可曾见过仙府的样貌?” 祝青林摇头说:“我只有……这一世的记忆。” 老道点头道: “我也是这一次之后才明白,人鬼仙,不修炼到一定境界,谁也别想越界!即便是仙,也不能无故下凡,就好比你,你来了,便没了所有记忆,老老实实的跟凡人一般吃喝拉撒,等什么时候你的差事做完了,便能回去了,但你多少也会与我们有不同之处……” “你怎没能留下?” “留下?我连大门都没入!就在我傻愣愣的四下瞧的时候,走过来一位仙人,问带我来的仙人‘世俗之人怎可入仙府?’带我来的那位仙人说‘我看他颇有灵根,且在虚白山生活多年,想助他提早飞升’那仙人说‘他尘缘未了,让他回吧。’” “你便回来了?” “我自己如何回得来?那位仙人也很无奈,我倒是无所谓,天上地下的,来过,足以!那位仙人见我并没有不喜之色,反倒更加可惜,他带我走到一处亭子,将他的拂尘赠与我说‘等你了却凡尘,咱们再见。’我想着总要问清楚名号,不然来日上来找谁?哪知我还没有开口问,眼前景致便开始不断变化,都是来时之路,最后我便停在上山顶的那条石径上,算是回来了吧。” “你将这些,告诉了,萧月?” 老道垂下了头,说:“他拿走我别的东西都可以,只是那拂尘是仙人赠与我的,别的也不行,别的都是我师父传给我的……” “田蒙何时见过你?” “我下山后,又在虚白山待了几年,总在想我的尘缘是什么?莫不是替师父送终?便出了山,想找到师父,经过商山城的时候,正赶上他们求雨,我便帮了一下,求来了雨自然被当做上宾,哎呀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是田蒙说我当时便住在他家,还帮他家清理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那年田蒙十五岁,自然记得清楚,我早便忘了。” “从虚白山出来,你是不是,有了些本事?” 老道点头说:“是!天眼自开,但,拂尘丢了之后,我便只能凭感觉了。” 祝青林重新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又重新坐到床边说:“我定会帮你,找回拂尘。” 老道摆手道:“勿有执念!机缘,造化,都摆在那,该是我的迟早回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能成仙自然好,成不了来世再说。” 祝青林抬头问:“我对祝喜山,是否是,执念?” “你与我不同,我有没有拂尘都这般逍遥,你若是不提防祝喜山,别说逍遥,命都保不住!” 祝青林慢慢躺好,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会救人性命,也会,要人性命。” 第六十四章 盐城城内(八)二更 老道岔开话题说:“你说你病病歪歪的,桃花却自己开了,哪说理去!” “劝田蒙,送小五去军营。” “你还不如给她挖坑呢!我听田蒙说,那姑娘自幼便有颗锄强扶弱的心,见到可怜人便想保护,家里都不敢让她出门,她是真敢带一帮乞丐回来,你不能因为人家对你起了……” “有她爹在,她怎会有事?可,未见过血腥,又怎能懂事?” “听着,你倒是好意。” “与治病同理!你后来,找到师父了吗?” 老道愣了一下,才说:“找到了,一座枯坟,我突然觉得,尘缘未了,是不是说的是你?” 祝青林笑道:“有可能。” 二人正说着,祝菜跑进来说:“田广要见公子,说是,说是来赔不是。” “你一直在门外?”老道起身朝门外走,边走边问。 祝菜跟在身后说:“她再来,我必然会拦住!” …… 田广将田诺拖回后院田诺自己的院子后,着实的好好教训了一通,说的口干舌燥,田诺只当耳旁风。 田广知道他说再多也无用,有心找长嫂出面说教一二,又知道长嫂除了哭也说不出别的,只得愤愤离去,先是到田蒙那里抱怨了一通,这才来给祝青林赔罪。 老道将田广迎进来,田广便开始赔不是。 祝青林又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只连声说:“无妨,无妨。” 田广更觉得面上无光,老道劝慰道: “谁让你们田家出武将,你儿子与你长兄的儿子如今也都在军营历练吧?从小耳濡目染的,即便是女娃难免也有上阵杀敌的念头,你们越是不让她见识一番,她执念越重,要我说还不如让她见识一番,也好让她知道,战场并非她想象那般。” 田广听着直冒汗,他可知道,这位道长的话,父亲全能听进去,若是…… 田广赶忙起身告退,他得去给父亲铺垫一番,万不可让小五去军营,全家只此一女,万一 …… 祝青林只当没这回事,该去给田蒙看诊的时候,只把脉说病情,交代下一顿吃些什么,不言其他,有老道在,也无需他费口舌。 等祝菜将祝青林抱走,老道便留了下来,田广也想留下来,田蒙不让,老道却说:“留下听一听也好。”田广这才被田蒙允许留下。 老道说了对田诺的看法,田蒙没有吭声,田广不敢坑声。 老道看了看这爷俩儿的表情,洒然一笑道:“是我多事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田蒙马上道:“道长肯为我家小五着想,那是她的福气,我明白道长的苦心,送小五去军营见识一下确实应该,可她怎么说也是女儿身,去了军营……” “装扮成兵士模样便可,女扮男装不难。”老道摆了摆手又说:“小五是你们宠大的,难得还有一颗悲悯之心,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罢了,她想去军营,已是执念,即便现下去不成,来日一旦有机会,她必然前往,到时毫无准备反倒是祸患!” 田蒙深吸一口气,田广焦急的看着父亲的脸色,心里越来越不安。 老道又说: “现下她去军营,一切都在你们的掌控中,来日让她抓住机会,怕是会吓得你们寝食难安,田府的四面院墙可挡不住她,将来她婆家的院墙更是挡不住她。” 田广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焦急地看向父亲,可这次的目光担忧更多。 田家父子都知道老道说的有道理,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田诺的性情,真说敞开大门,田诺会一股风般冲出大门。 关是关不住的。 田蒙叹了一口气说:“有劳道长挂心,这事儿我会仔细思量,只是……公子的病?” “你不用打他的主意!他那身子骨非灵感妙药无用,你识得仙人否?若是能讨来灵药,明日便将他们的婚事办了!” 田蒙抿了抿嘴问:“我若是有仙人护着,还用等你们来救?可道长……” “还是的!我们想遇到仙人讨药也需机缘,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你那宝贝孙女等得?别打我的主意,我远没到能炼出仙丹的境界!” 田蒙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又问:“刚刚忘了问公子,我这病……还需几日能好?” 老道站起身,背着手教训道: “我刚刚跟你说了,公子原本可以医治三日便离开,我们快马加鞭的,祝喜山根本找不到我们!可公子见你极是配合,有望好的再彻底些,便留下了,如今你是得陇望蜀啊!我之前是如何劝你的?别管是躺着还是站着,既然都逃不过一死,何不开怀些度过?你也说想的开,眼下这是看到自己能走两步了,便恨不得能重新上战马,再威风凛凛的对敌?” 田蒙刚要开口解释,老道又说:“人要知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急只会延误恢复,别想那么多,等不需要服药了,公子自然会说。” 老道说罢,不等田蒙回话大步走出了房门。 …… 老道急急走进祝青林的屋子,见祝青林还没睡,便问道:“刚才田蒙问我,还需医治几日?我也不知道,便随便说了几句搪塞住了,你打算再待几日?” 祝青林道:“再有一日,便要靠他自己了,留下个方子,每日一服……” 说到这里,祝青林顿了顿,又笑道:“既然老将军,能护我周全,自然等祝喜山来了,再走。” 老道顿时高兴了,说:“我几十年未见过祝喜山了,这次可要好好的嘲讽一番!” “你之前,在何处见过他?” “齐王宴请的时候见过,那时他可说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当年,你也不差。” 祝菜躺在塌上,突然起身问道:“公子说了这么多,可有觉得累?” 祝青林笑道:“还好。” “那为何要在田家人面前装作虚弱不堪?”祝菜认真的问。 “你是嫌每日抱着公子进出的,累着你了?”老道拍了一下祝菜的脑袋问。 “怎会!是祝铁和祝剑今日问我,我才想到确实如此,公子早便可以走一段路了,可每次只要有田家的人在,公子一步都不走,且神色犹如在山上时那般,可在屋里,公子看着极是有精神。” 第六十五章 盐城城内(九)一更 老道哼了一声说: “你家公子这是在玩障眼法,想借用田家下人的嘴告诉祝喜山,你家公子弱成什么样,祝喜山之前肯定也问过榕城的人,山阴县城里的人,这样一来,田家再说,他肯定就更信了,咱们跑路的时候,才有可能跑成。” 祝菜似懂非懂,懒得再问,倒头便睡。 老道打了个哈欠,对祝青林说:“你也睡吧。”便回了西屋。 …… 这一晚,祝喜山却睡不着,黄昏的时候,他收到消息,今日清晨的行动失败了,他的人没能将他的好孙儿带出田府。 祝喜山想不怒都不行,心口窝着的这股火,即便是砸了客房中所有能砸的,也没见消去多少。 如今齐国上下都在看他们祖孙二人的笑话,尤其是他的笑话!祝喜山甚至能想到那些人茶余饭后谈论起来是一副怎样的嘴脸,越想便越气。 “医相便是将这客栈拆了,又能如何?”那位道长不知何时已站在屋中。 祝喜山瞬间便平静了,他整理好衣衫,朝道人行礼道:“还望仙人指点。” 那道人微微一笑,说:“此处离盐城不过两日路程,此次我与你一同前往。” “仙人的意思是,我直接去找田家要人?” “你要人,田蒙必定以医治为由阻拦,但你是祖父,他是孙儿,又是多年未见,祖父见见孙儿谁能拦着?”那道人笑得极是慈祥。 “仙人的意思是,我只需见到他……” 仙人用拂尘又在祝喜山身两侧甩了甩,说:“他本就身弱,突然病重,或许因为劳累,或许因为见到祖父一时激动,身子受不住,也是田家照顾不周之故,医相反倒可以与田家好好理论一番。” 祝喜山忙问:“仙人一直说让我……” 那道人赶忙将拂尘甩了甩道:“以救之名杀之不假,你知道孙儿病重怎可袖手旁观?你只需想着这是为了救他便可。” 祝喜山欣喜的重重点头,可猛然间想到这些日子的颠簸,他又问道:“若是咱们到了盐城,又扑了一个空,可如何是好?” “这便看医相的本事了,盐城只有两座城门,田家也不过是座宅子,能有多少门?守住便是了。” 祝喜山也是被祝青林遛得心急了,满心的怒火,想什么脑子都是乱的,如今再一细想,既然今日清晨确定孙子在田府,只要看住两日,他便到了,又有仙人跟着,到那时,孙子便是插翅也难飞! …… 祝青林又给田蒙看了一天诊,重新写了一个方子,让连喝七天,便可停药,剩下的便靠田蒙自己拿出毅力来,最终能恢复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田蒙自然信心满满,他最不缺的便是毅力。 可转日,祝青林没有过来看他,即便无需把脉,是不是也应过来看看? 老道随口便说是被祝喜山的人和田诺合力吓着了,这两日只能静养,田诺以为自己闯了祸,倒是没敢再来打扰祝青林。 田蒙自那晚被老道教训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知足了,躺了半年多,即便是好人也不可能站起来便生龙活虎,更何况他差点病死,如今能站起来走两步,已属万幸,至少比那位病弱的公子要强些,公子尚不能独立行走,哪说理去? 所以田蒙没有介意祝青林连这一日没有露面,还自责田家没有将恩人照顾好。 老道很喜欢田蒙的豁达,也不嫌弃田蒙每日龇牙咧嘴迈步的样子,一直陪在身旁鼓励,这二人倒是真成了忘年交。 而到了第三日,田蒙刚吃过早饭,在老道的注视下,自己站起身,刚要迈步,便见田广急匆匆的进了屋,进屋后表情严肃的道:“医相刚刚进了盐城。” 田蒙只是愣了一下,便迈开了小碎步,往前蹭了两步才问:“道长可有兴趣陪我见见医相?” 老道说:“你不让我也会偷着见,如此正好,咱们俩一起会会他!” 田蒙又朝前面挪蹭了几步,喘着粗气又说:“先礼后兵,道长只管告诉公子,我这把老骨头护得住他!” 老道也不客气,转身便出了房门,急匆匆的赶到祝青林的床边上,这才想起来,有些事哪里用他说。 “祝喜山,来了。” 果然,祝青林见了老道没等老道开口便说道。 “我总是不长记性!” “不是,是我觉着,他该来了。” “不是你看到他过城门了?” 祝青林笑道:“每日过城门的,那么多,我怎会时时盯着。” 老道忙说:“你现下知道他进城了,赶紧看看他住在哪家客栈……”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祝青林皱眉道。 “这有何难,盐城又不是都城,不可能有那么多达官贵人穿梭其中,你便找排场最大的那个,必不会错。” 祝青林闭目。 老道焦急的等在一旁。 祝铁和祝剑本就在屋内,此时俩人站在一处,心里一片惊慌,祝菜看到劝道:“你们俩不用担心,有公子在,你们不会有事。” 祝青林睁开眼,皱眉看向祝铁问:“祝喜山,喜红色?” 祝铁赶忙点头。 祝青林又看向老道说:“他身边,有位道长跟随。” 老道乐开了花:“竟是有同道败类,该着让我露一手!” 祝菜哼了一声问:“用你的那把破剑?” 祝青林却说:“难怪他不杀我。” 这句话一出,祝菜便忘了刚才说了什么,瞪大眼睛听着。 老道点头说:“祝喜山是受了那道士的指点,看样子,他还惦记着长生不老。” “只是长生不老吗?不是应该惦记成仙?”祝菜问。 老道冷哼一声道:“他自己也知道凭他的过往,能求得长生不老已是难事,还想成仙?再修炼百年吧!他住哪?” “包下了顺风客栈,或许很快便会来田府。”祝青林说。 老道扭头看了眼祝铁和祝剑,叹了口气说:“一会儿来了,我还是自己去见吧,这俩去了怕是路都不会走,你这又离不开菜菜……” “祝喜山说,来了,只想看看我,便可。” 老道哼了一声:“老奸巨猾!等我去跟田蒙商议一下!” 老道风风火火的出了房门。 第六十六章 盐城城内(十)二更 祝青林轻抚着蛇纹玉,看向祝铁和祝剑,温和的道:“莫怕,他见不到你们俩。” 祝菜气哼哼的说:“别让我见到,见到我就先挖坑!” 祝青林哈哈一笑,说:“我睡一会儿。” 祝铁和祝剑四目相对,这种时候,公子还能睡得着? …… 祝喜山确实没有耽搁,在客栈中稍事休息后便和那位‘仙人’坐在车中,信心满满的前往田府。 这一趟祝喜山胸有成竹,加上有仙人陪在身侧,他更觉着心里踏实,只是他不曾想想,为何这位仙人此时会跟他一起?真的只是见见孙儿便可吗? 田蒙早有准备,收到禀报医相的马车已经快到府门口了,田蒙便让田广搀扶着慢慢的挪向大门口,旁边跟着下人抬着椅子,走几步,田蒙坐下歇一会儿,老道也不着急,跟田蒙一路说笑着。 等田蒙和老道行至大门口,祝喜山的马车也到了。 马车停好,车帘刚一掀,祝喜山只觉得车身弹跳了一下,他刚刚抬起的屁股又重新坐了下去,紧接着他便听到仙人焦急的轻声呵斥着:“快将车帘放下!放下!” “仙人……” “这次,我,你先下车,万不可说我跟来了,不对,你不知道我的名号,没事,你下车吧,车帘不要掀起太大,有事我会再找你,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倒是下车呀!” 祝喜山看着缩在车内一角的仙人,有些恍惚,竟是真的忘了下车这事。 偏在此时,老道在车下喊道:“祝喜山,你是怕丑还是怕羞?怎地还不下车?等我上车揪你下来?!” 祝喜山一听,心内一惊,这说话的语气他似曾熟悉,还没等祝喜山认真想一想,那位‘仙人’伸腿便是一脚,像是怒极了一般低吼道:“下车!” 祝喜山被一脚踹在车内靠近车帘的地方,可说是连滚带爬的下了车。 老道见祝喜山如此狼狈,笑得前仰后合,可心里却一阵阵揪着疼,他一边笑一边捂着胸口,情不自禁的朝马车上看去。 这时车夫正赶着马车朝一边行去,微风吹起车帘一角,老道白眉飞起,大喝了一声:“萧月!” 只见车内一人快速窜出,蹦下车,摔在地上,他迅速一滚,立时起身,抱着拂尘跑的飞起,鞋掉了两只都不理,只知一味的跑。 老道追出去几步突然便停住了,祝青林还在田府,若是他走了,一会儿田蒙若是应对不来,谁能帮祝青林? 万一,这是祝喜山调虎离山之计呢? 老道强忍心中怒火,转身看向祝喜山,却见祝喜山的下巴已经快掉了。 仙人?跑的比兔子快的仙人?跑的连鞋都不要的仙人? 祝喜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裂。 祝喜山的表情让老道有点蒙,更蒙的是田蒙父子。 一时间,田府大门口出现了几息不同寻常的安静。 还是田蒙因不能久站,最先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医相大老远的来,是想着看看自己年初时的诊断是否应验?看看我是生是死,亦或是苟延残喘,等着死?” 田蒙在儿子的搀扶下,面带恭敬,出口却是极不客气的话。 这让心内正万马奔腾的祝喜山更显得六神无主,刚刚‘仙人’的模样对他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祝喜山也想集中心神应对,可他集中不起来,只见他寒着一张脸说:“我来见见我的孙儿……” “谁是你孙子?”老道上前横在祝喜山身前怒问。 “道长,别来无恙!”祝喜山倒是还记得礼数。 “滚一边去!你与那畜生一道,便是与我为敌,不用在我面前做戏!” 若说田蒙还在演,老道可是真急了,肉眼可见的面面怒容。 祝喜山忙道:“道长或有误会,先让我见见孙儿……” “谁是你孙子?”老道白眉飞起。 祝喜山心生恐惧,指了指田蒙,深吸一口气道:“将老将军医治好的……” “医相年初不是说我父亲活不过秋天吗?何来医治好一说?”田广搀扶着田蒙,沉声问道。 祝喜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扬起头,紧皱双眉看向田广,怒斥道:“我乃齐国医相,备受王室尊崇,今日却被你拦在田府门外……” “你眼瞎吗?拦你的是我!”老道又朝祝喜山靠近了一步。 田蒙也紧跟着说: “还有我!我儿无官无职,你跟他叫唤什么?有本事朝我喊!我没照你的意思在这秋高气爽之时离世,医相莫不是来亲自送我走的?” 祝喜山故作镇静的道:“老将军的事之后慢慢再说,先让我见见孙儿。” 田蒙冷哼一声: “你当是因你尊贵我才迎在门口?实话说与你听,我站在这儿就是不想让你进府,脏了我田家的地!” 祝喜山也怒了,他阴着脸反问道:“田老将军是何原因这般拦着我们祖孙相见?” “田蒙的病是喝了老道我的药好的,祝喜山你今日非要占老道这个便宜不成?谁是你孙子?你自家的孙子找不见了,怨得何人?话说你孙子多大了,祝家竟是看不住?要劳动你这位祖父到处寻找?你可是齐国医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医相,开口可定人生死,伸手可取人性命的医相!” 祝喜山气得七窍生烟,可心内又慌乱无比,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指了指老道和田蒙,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转身对随从道:“回去!明日再来,我就不信我自家孙儿,我这个做祖父的竟是见不得!” …… 躺在屋子里的祝青林一直闭目,可他并没有过多关注田府大门口的斗嘴,而是一直看着萧月跑出了城门…… 老道回来的时候,仍旧是气哼哼的,虽说将祝喜山气跑了,但他见到了自己的拂尘,却没能将拂尘抢回来,怎会不恼? 祝青林宽慰道:“他出了城,盯住祝喜山,迟早能找到他。” 老道哼了一声道:“等我再见到他……” 话没说完,老道便开始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六十七章 盐城城内(十一)一更 祝菜着急的问祝青林:“道长莫不是疯了?” 祝青林摇头,笑道:“他是想到了,仇人慌乱的模样。” “仇人?”祝菜不解。 老道摆手,止住笑说:“算不上仇人,是我的迟早回到我手上,只是他今日……太狼狈了!” 老道说罢又开始大笑。 祝青林起身下地,在屋里慢慢溜达着,等着老道不笑了,吵着要茶喝,才开口说道:“之前便想到,祝喜山身边有人,指点。” 祝菜带着祝铁和祝剑去取茶,顺便将午饭取回来,老道看着三人出了屋才答道: “萧月一心想得道升仙,我早便跟他说过,他那点道行远远不够,若是他在祝喜山身旁指手画脚的,倒是不足为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蛇纹石对他,有用?”祝青林问。 老道想了想说: “蛇纹石对你十分有用,可见在祛病长生上有奇效,萧月想要倒是说得通,只是他怎会知晓蛇纹玉隐藏在槐洞村,且被你得了?若是他一直等在槐洞村,亲眼见你得了,他怎能做到那么快便让祝喜山知晓,进而派人直奔槐洞村?” 祝青林停下脚步,坐到床边说:“他,可会因那拂尘,而有了些,神通?” 老道又想了想,正好祝菜三人端着饭菜和茶壶进来,老道便先喝了一些茶,这才说道: “拂尘在仙人手中便是一件法器,自是有些灵性,我能开天眼大半也是因为拂尘之故。” 祝铁和祝剑饭都不吃了,瞪大眼睛听着。 祝菜却仿若什么也没听到,伺候着祝青林坐好,又将桌几摆好,饭菜布置妥当,自己便自顾自的吃上午饭,头都没抬。 “但到了萧月手中,是否还有灵性,我还真说不好,或者说这几十年中,萧月得了什么机缘……他如此人性,除非让他觅得仙丹,不然修行难有起色,只是,若他走了邪道……” 老道皱眉看向祝青林。 祝青林笑了笑,说:“看我无用,我不懂。” 老道双眉皱的更紧,道:“你说过祝武手上极不干净,你说过祝喜山医治时疫只杀不救!” 祝青林放下筷子,问:“萧月的邪道,是用人命,修炼?” 老道哪里还吃得下饭,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嘟囔道:、 “拂尘必定留有一份灵性,萧月想走捷径……那拂尘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法器……师父曾说过,有人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定中以出阴神,以其一志阴灵不散,修成也是鬼仙……所以萧月想要蛇纹石,他想固守阴灵!” 老道说到这里,停住脚步,目光炯炯的看向祝青林。 祝青林朝老道耸了耸肩,说:“听不懂,但不必着急,过往咱们无力阻拦,来日不会让他们得逞,便是。” 祝菜抬头急道:“你又让公子费力说话!” 老道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我真是痴长你这么多岁,竟是不如你看得通透,如今既是知道他利用祝喜山,咱们看住了祝喜山便是……” 老道还没说完,只听房门一响,田广急匆匆进了门,走进里间便问:“你们可认识一个叫胡琴的姑娘?” 几人都抬头看向田广,祝菜最先反应过来,答道:“认识,榕城城主之女。” 田广哦了一声道:“我说她怎会如此大胆!” 老道忙问:“她怎么了?” “她带着几名随从,如今正在客栈与医相的随从打在一处,说是,说是要替她师父报仇,杀了医相!” 祝菜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祝青林问:“你去,如何收场?” 祝菜站在门口想了想,转头对祝青林无比认真的说: “公子,胡琴虽说任性了些,但心地是好的,祝喜山身边的人必然功夫了得,她即便打出蓉城城主之女的名号,祝喜山想要杀她,又怎会手软?她这是送上门去的……公子,咱们不能不救啊!” 祝青林笑了笑说:“会救,放心,她现下无碍。” 老道惊道:“菜菜!说的很溜啊!这话让你说的极是明白。” 祝菜理都不理老道,仍是坚持要去看一看。 祝青林又劝道:“你过去,未必能将她带回,且如此做,会给田府惹麻烦。” “我将她安置在其他客栈中。”祝菜伸手:“公子给我些银两……” “不论你带她去何处,祝喜山都能找到,你总不能,一直守着。” “那可如何是好?”祝菜急道:“万一去晚了,她受了伤……” “她无事,容我想想。”祝青林很是无奈。 田广刚要表示一下,他与父亲都知道祝青林曾在榕城做过什么,所以一听下人来报,有人自称是蓉城城主之女,找到医相所住的客栈,与医相的随从打了起来,父亲便让他过来问一下,若是果然有些交情,便将人带来田府,田府护得住。 可还没等田广开口,屋外便传来下人高声禀报:“五小姐冲出了府门,谁都拦不住!” 田广大惊失色,一下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求救般看向祝青林。 祝青林叹了口气,看向老道说:“只能你去。” 老道哼了一声说:“求之不得!” …… 老道只带着祝菜很快便到了祝喜山包下的客栈。 客栈外面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反倒是衙役站的远远的,等着完事了再出面和稀泥,两边都是外地的贵人,他们本地的衙役确实不好管。 祝菜在前面开路,老道跟在后面,终是挤进了客栈。 客栈堂中如同被拆解了一般,遍地是破损的桌椅碗碟,还躺着几个受了伤的随从,祝菜急急的上前看了看,应是祝喜山的人,祝菜这才松了口气。 老道指了指后院说:“应该是打到后院去了。” 祝菜径直冲向后院。 果然,后院里人很多,却没有打斗。 祝菜冲到后院便站住了,只见胡琴正拉着田诺的手,二人正兴高采烈的聊着什么,对面站着祝喜山的一众随从,手持刀剑,面带搵怒,严阵以待。 第六十八章 盐城城内(十二)二更 只听田诺以长者的语气说:“妹妹只管一旁休息,姐姐一个人便能将他们收拾了!” 胡琴说:“姐姐只需看住他们,我去杀了祝喜山,便来找姐姐,姐姐可吃过祝菜煮的菜?” 田诺摇头。 胡琴忙道:“我让他煮给姐姐吃,好吃得很!” 老道站在祝菜身后,说:“一个已然就够要命的,如今两个碰一起,唉。” 祝菜却不解的问:“你说胡琴怎会一点事儿没有?” 二人说话的动静,引起了两位姑娘的注意,两位姑娘齐刷刷看向院门口。 “菜菜!”胡琴激动的跑了过去:“你怎么才来?我刚才可威风了,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你来盐城,你爹可知道?”祝菜着急的问。 “我留了书信,爹爹应该知道。” 祝菜挠了挠头。 田诺抽出宝剑,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沉声道:“你们去杀祝喜山,他们几个交给我!” 老道‘哎呀’了一声,喊道:“我刚出门的时候,听到你祖父正在与你二叔商量让你去军营的事,今日你若是在这里惹了祸,我估计你这辈子都别想去军营了!” 田诺赶忙剑归鞘,两步跑到老道身前问:“当真?” “自然当真!不然怎会只我来了?你二叔没来?” 田诺想想确实是,叔父怎会没跟来呢? “是我劝住的,我说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只需将道理讲出来,你自己便能分辨该如何做,你二叔太过看重你,跟来只会死命往家里拽,不会讲个道理。” 田诺认同得频频点头。 “回去吧,好不容易你祖父想通了,这时候若是让他觉得你冲动,没脑子,可真就去不了军营了。”老道说的语重心长。 田诺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胡琴。 老道忙说:“你走你的,胡姑娘这里有我们,一会儿我带她回去,你们姐俩儿再亲近不迟。” “可,可我答应……” “她这般胡闹,也是因她爹离得远,不然早将她绑回去了!” 胡琴撅了噘嘴,祝菜低声说:“快劝她回去!” 胡琴倒是听话,赶紧对田诺说:“姐姐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田诺回头看了看对面那些人,又想了想客栈堂中那些人,好像她没来的时候,也是胡琴占据上风,田诺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在府中等着妹妹。” 说罢,田诺急匆匆的走了。 …… 胡琴是偷听到胡起与幕僚的谈话,知道祝青林到了盐城,便留下一封胡起看不懂的信,带着六名亲随扬鞭策马的追了来,哪知进了城便听说祝喜山前脚刚进城,胡琴一想,不管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父亲,既然碰上了,那便先杀了祝喜山再去见师父,也算没空着手来。 在齐国,从来只有祝喜山想要别人的命,何曾想过还有人想要,且敢要他的命! 刚刚在田府门口连惊带吓又气,祝喜山回到客栈时本就精神萎靡,忽的被胡琴带人喊打喊杀,祝喜山又是连惊带吓又气,被亲随送回房间便躺下了,可外面的打斗声他可听得清楚。 眼下突然安静了,祝喜山忙问:“可是将那丫头擒住了?杀了也可,这是她咎由自取!” 伺候在旁的人支吾了半天,才说: “刚刚,先是来了个姑娘,说是大司马的千金,后来又来了一个道士,便不打了,道士刚将大司马府上的千金劝走,眼下正在劝榕城城主之女。” 祝喜山腾的坐起身下床,然后直奔门外走去。 祝喜山以为是‘仙人’回来了,他很想知道田府大门前,‘仙人’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祝喜山急急跑到后院,只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停顿,转身又往回跑,老道大喝一声:“站那!” 祝喜山稍一迟疑,再想加速跑已是不能,老道已然到了身前。 “你能跑哪去?跟萧月一样跑出城?”老道怒问。 祝喜山高高在上了几十年,除了在齐国皇宫内,他何曾低过头,可这段时间,不论是在榕城还是在盐城,他处处碰壁,被孙子遛得更是恼怒不已,老道说了什么祝喜山根本没有听清,倒是听清楚了语气,这一下就如同火上浇油,祝喜山登时便急了。 “齐国之大还没有我祝喜山不能去的地方!我念在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上,已是给足了道长面子,来人!将这老道绑了……” “我看谁敢!”胡琴举剑便刺向祝喜山。 祝喜山身边站了几名亲随,眼见胡琴的剑已到近前,几人不敢犹豫,挥拳,拍掌,出剑,将胡琴围了起来。 祝菜一看便急了,冲过去拎起一人便挥动了起来。 祝喜山本想得意的给老道一个下马威,哪知…… 能站在祝喜山身边的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的能者,比如祝武,一身功夫那也是能以一敌十的,可在祝菜的蛮力下,还没来得及施展便折了胳膊,眼下这些人也一样,真说见招拆招,他们几人合力,还真是谁都不惧,哪怕胡琴确实剑术高超,一时半会儿也休想越过他们,碰到祝喜山分毫,更何况院中还有十几名举了半天刀剑的护院。 可祝菜没有招式!挥动着那人的身体犹如挥动着一把剑般轻松,那几名亲随的刀剑拳掌根本近不了身。 老道也看愣了,那几人一出手老道便知道是高手,不免有些担心胡琴,他以为胡琴只是个被宠溺惯了的千金大小姐,上来便会被制住,哪知胡琴功夫如此了得,祝菜未出手前那两招,既避开了敌人的拳掌,又不失时机的出剑伤了一人,足见功底! 难怪跟着胡琴来的随从只站在一旁观战,并未上前。 而祝菜的勇猛更出乎老道的意料,祝菜一身蛮力老道是知晓的,可在高手中只凭蛮力便能震慑强敌,老道没想到! 再看院中那些护院,动都没动,他们是见识过主子这几位亲随如何厉害的,既然主人没下令,他们还是继续严阵以待吧,尤其是那几名女子的随从都没动…… 第六十九章 盐城城内(十三)一更 眼见祝菜抡着一人将及名亲随打散,祝喜山下意识的往后退,被老道挡住了去路,老道指着以人攻人的祝菜问:“你可还记得他?” 祝喜山哪有功夫搭理老道,他紧紧盯着已经空闲下来的胡琴,生怕她突然想起他来,这时候要是刺过来一剑……祝喜山看了眼老道。 老道笑嘻嘻的说:“你告诉我萧月在哪,我保你今日不丢了性命。” “萧月是谁?”祝喜山极不耐烦的道:“我不认识,想要我性命?你们就不怕齐王灭了你们的家族?” 老道哈哈一笑道:“你忘了你有个孙子,比你可厉害多了!想来齐王会更喜欢,再说,我没有家族,那丫头的家族可不是想灭就能灭的,因为你……不值当的。” 祝喜山一边听着,一边盯着胡琴,脑子早就乱做一锅粥,哪里还能想到如何作答。 胡琴因担心祝菜吃亏,一直专心在旁看着,眼见祝菜将这几人打的四下躲避,急道:“你这只能让他们逃,等你累了他们再回来,你便只能等着被抓!” 祝菜将手中拎着的那人扔到一旁,转头对胡琴说:“公子没让我伤人,我也只能如此,若是公子说可杀,我怎会让他们几个乱跑?再说,他们可累不着我。” 那几人重新聚拢在祝喜山身旁,只余一人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祝喜山这才稳住心神,面色铁青的看向老道说:“我将孙儿托付给你……” “因我而使得齐国又多了一名医术高明的医者,齐王自当对我更加礼遇才是。” “你……那是我祝家孙儿,迟早要回到祝家,你就不为他来日着想?” “来日?你死了,祝家便散了,来日他成了医相,你那些儿子只会仰仗他活着,我有何可担心的?” “想让我死怕是没那么容易!”祝喜山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你那些药丸,药粉的,省着点用!今日我们几个有一个倒下,你便不可能活着离开盐城!田家可不惧你,如同胡起不惧你一样。” 祝喜山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他明白老道的意思,若是田蒙按照当初他说的那般死了,他与田家还好说,可眼下田蒙不但没死还站起来了,这仇便也算是结下了,可老道这些人可是田家的恩人! 之前胡起能将他赶出榕城,今日若是他敢让老道这些人有个闪失,田家会如何做? 且经此一事,他的医术也会被天下人议论,不再如往日那般被人信服,而这一切都是因他的好孙儿! “你人让我见见他,我便告诉你那个什么月在哪。”祝喜山沉着脸说。 老道揪了揪自己的白眉,哼了一声道:“你把萧月当仙人,却不知他连人都算不上!他见到我尚且仓皇逃窜,你哪来的底气跟我讨价还价?” 祝喜山心内大惊,原来‘仙人’那般狼狈是因为了见到了老道! 可面上,祝喜山波澜不惊,说:“无论如何,我想见见自家的孙儿,你们这般阻拦……” “谁告诉你,你孙子在盐城?车轱辘话我懒得说,你既然连萧月的名字都不知晓,想来更不会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无妨!他想要蛇纹石必然还会再出现,我把你带在身边便是了,咱俩一起到都城面见齐王,萧月和你曾经做了什么,谋害了多少人命,我很清楚,咱们一笔笔说给齐王听。” 祝喜山面色骤变,老道的本事,他当年见识过,老道后来为何会选在乌藤山避世修行,祝喜山不明白,也没工夫想明白,当年将那不祥的孙儿送去乌藤山,不过是找了个好听点的说辞,从未曾想过老道会真的帮他,更何况当时的山一观已经没落了。 如今可以确认,那孙子能有今日的本事是这老道相助的结果。 祝喜山想到这里,又想了想上午‘仙人’见到老道时的狼狈,他突然想明白了。 “道长既已有所成,何必再理会这凡尘俗事?”祝喜山的语气明显恭敬了不少。 “对啊,萧月若是已经有所成,何必几十年缠着你不放?” 祝喜山倒吸一口凉气。 “你做过多少恶事自己心知肚明,他必定借口带你长生或者成仙,才会使得你事事听从,你就没想过,为何?不管为何,你与我一道面见齐王,是非自有齐王断!” “道长且听我说,仙人,不是,萧月如何,我不敢妄论,但我这些年一心为齐国,齐王……” “你无需跟我解释,面见齐王时,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齐王自有决断。” 老道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喜山咬了咬牙,说:“去都城也可,你我各退一步,道长先让我见见我那孙儿,这本是家事……” “你孙儿在哪怎会问我?” “我当年托付给道长,自然要找道长要人。”祝喜山像是找到了一线生机。 “可以,见了齐王,你便将你如何将孙儿托付与我说个明白,我再将如何照顾说个明白,齐王听完若是命我还你孙儿,我即刻便让你见到,如何?” 祝喜山脸上的肉又抽搐了一下。 胡琴早便等的不耐烦了,这时急道:“道长何须与他多言,他当年便想要害死师父,让他见了师父,师父怎会有活路!干脆一剑杀了痛快!” 老道何尝不想,杀了祝喜山也算是为民除害,只是如今他们都还是凡人一个,尤其是他,眼下除了一把桃木剑,什么都没有,齐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让祝喜山死在盐城?必定祸及盐城各位官员;让祝喜山死在胡琴剑下?必定会连累榕城城主! 而祝青林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死了一个医相,必定要补上一个,这些年祝喜山的恶行,齐王未必全然不知,只是祝喜山确实将王室中人照顾的好好的,齐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若是祝喜山死了,祝青林自己还没痊愈,便要全身心进入王室家族家奴之列中,别说祝青林不肯,老道更是不愿! 第七十章 盐城城内(十四)二更 只是,老道并不知晓祝青林此时不想动祝喜山的主因,祝青林眼下还不知道自己的祖上是祝家哪一支,只看祖上将祝喜山逐出族谱,便可知不是祝喜山的五个儿子,可对祝家,祝青林并不了解,一旦祝喜山出了事,齐王会如何做尚且不知,若是要严查,或者有人落井下石……万一连累了祖上可如何是好?! 祝青林可没把握护得了祝家上下的周全,但可以先将祝喜山吓退,让他老实一段时间,想来这段时间祝喜山也不敢枉顾他人性命。 此时,胡琴的话着实将祝喜山吓得够呛,若是没有祝青林之前又治时疫,又治田蒙,祝喜山谁都不怕,可如今他在齐王那里已不是唯一,眼下唯一还能保住他的,是齐王尚未见过他的孙儿。 可他也没见过。 胡琴说着话,人已上前一步,站在祝喜山身旁的几位立刻挡在了祝喜山身前,祝菜紧跟着也上前一步,那几人不自觉地看向地上那位,还在吐…… 老道摆了摆手说:“丫头,记住了,杀他无需用剑。” 祝喜山心中一紧。 “祝武怎么死的?不是病死的,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老道耐心的解释道:“真说时疫严重,也不可能隔日便死,他们这种恶事做得多的人,平日不回头看,等病重之时,回头看得十分仔细,不仅能看到过往恶行,还能看到地狱和冤魂,你说,杀他何须用剑?” 祝喜山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老道转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咱俩现下便动身吧。” 祝喜山叹了口气,脑子里想着脱身之计。 老道在旁劝道:“你的人是多,但打不过我们,盐城的官员此刻躲都来不及,别说来这里看一看,你现下去找怕是都找不到……” 祝喜山突然双眼一闭,人直挺挺的向旁倒去,随从赶紧接住。 …… 祝喜山确实有些头晕,却不至于晕厥,他感受到自己被抬进客房中,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他紧闭着双眼,等着下人们去请医者,到时他有办法让医者觉着自己的脉象是风疾,且无药可医,只要这事儿传出去,他的好孙儿必然要来给他诊脉,这便是一箭双雕,既躲过了被老道带去都城,也见到了孙子,只要见到,哼哼…… “你说你演这一出有何用?” 老道的声音在祝喜山耳边响起,祝喜山全身抖动了一下,更是紧紧闭着眼睛。 “你病吧,先找别的医者看看,这要是谁能将医相治愈,那便算是出了名了,想来客栈之中会忙上一阵子,等他们都束手无策,你便等着你孙子来医治你,等医治好了,你也可以回家安度晚年了,医相之职也算是没留给外人。” 祝喜山听着老道的声音慢慢远了,他闭目等了一会儿,轻声问:“走了?” “去哪?” 祝喜山听到老道的声音,只差一点便功亏于溃了,他使足全力才让自己没动。 老道哈哈一笑道:“天色不早了,不耽误你医病,我随时听着消息,看看你究竟得的是什么了不起的病!” 这次老道的声音消失了一炷香的功夫,祝喜山才眯着眼看了一眼,见屋内只有两名亲随,便恼怒的问:“他走了你们为何不说?” 一名亲随赶忙道:“那道人刚刚也是走出门口了,随后又风一般的进来了。” “你们就不会出去看看?” 随从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俩不敢说老道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得……邪魅,他们才没敢动。 祝喜山的人将客栈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确定老道他们一行人都离开了,祝喜山才大张旗鼓的命人去请盐城医者。 祝喜山觉着,自己经历了在田府门前的侮辱,回到客栈又险些被刺杀,羞愤惊惧之下病倒理所当然,都不用他上书言明,齐王自会体谅,也算顺便告了胡起和田蒙一状。 祝喜山只需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用睁,更不用开口回答什么,只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医者把脉离开,明日,盐城便会传开,医相得了风疾,无药可治,那好孙儿便在田府,又刚刚治好了田蒙的风疾,即便极之不愿见他这位祖父,可人言可畏啊! 他不来也得来! 只是祝喜山没想到盐城的医者这么多,一个又一个的没完没了,盐城官员这时也都跑来慰问,还带着自己信得过的医者,都想救治医相搏一搏名声。 祝喜山本就是一路颠簸进城,没来得及休息便去了田府,这一日连惊带吓又气,已是极疲惫,可又不敢睡,生怕睡着了,脉象把控不住,漏了破绽,便一直咬牙坚持着,为了好孙儿,一切都值! 终于到了深夜,客栈安静了下来,祝喜山踏实的睡着了,只等明日祖孙相见。 …… 转日,盐城便传出医相身患风疾,不能言语不能动,药石无用,唯有待在田府的祝家孙子可医治,听说那祝家孙子是个病弱的公子,年幼时在祝家被人毒害,虽留下了性命,却再不能起身行走,即便如此,医相当年还是将孙儿送去了乌藤山上,让其自生自灭…… 如今医相垂危,能救他的竟是当年自己没救的孙子,盐城百姓都等着看这位病弱的公子会如何做,一时间田府门口和客栈门口的人络绎不绝…… 祝喜山命人在客栈门口看守,不许再放进来一人,除了他的孙儿。 祝喜山从早晨等到中午,客栈安静的很,他有些沉不住气了,莫不是田府将消息拦住,孙儿不知他病重?老道说了会等消息…… 祝喜山突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稳了稳心神,说:“速去田府,只说想找给田老将军医病的医者来为我诊脉!” 随从领命,速速离开。 祝喜山却再也躺不住了,只觉得心烦意乱,脑中有那么一个想法却不敢触及,拼命劝自己田府中的那些人必然也很纠结,来,不过是看一下,不来,有悖常伦! 第七十一章 路上(一更) 祝喜山将自己劝的舒坦了一些,觉着孙儿不想来也得来,他摸了摸袖口处早便准备好的药粉,只要孙儿进了客栈,他便打开袖口…… 祝喜山知道,有老道在,孙儿不会饮用他命人上的茶,甚至不会跟他说话,但只要把脉,哼!祝喜山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刚要躺下继续装病,随从急匆匆入内,禀报道:“田府下人说,昨日下午,医治田老将军的医者便离开盐城了,说是去都城面见齐王。” 祝喜山只觉得头顶发凉,随后一直凉到脚心。 …… 而此时,祝青林正坐在马车中与老道谈论着方儒。 老道见过方儒,只不过那时方儒还年少,却因文采出众而名声鹊起,齐王也算惜才,早早便将方儒用了起来。 老道说: “方儒确有才能,我上乌藤山的时候还琢磨着,等我下来的时候,或许已无齐国,田蒙说齐国兵弱,方儒为相十年,可没少帮他,若无良相,田蒙说他再熟知兵法也无用!如今齐王左膀右臂都病倒了……田蒙说他会上书齐王,辅佐儿子,即便不能再亲自上阵,总还能献计献策,可方儒伤的是骨头,已成旧疾,你当真能治?” 祝青林摇摇头说:“现下还不知,要看过才行。” 老道叹了口气劝道:“你也不要心急,真说不去清河县医治方儒,只凭医治时疫和田蒙,祝喜山也难在齐王面前再如何……” “我不仅要让祝喜山知道因果,也要让齐王不能奈我何。” 老道挑了挑眉,低声说:“我知道你不会像祝喜山一般,抱着齐国王室的大腿不撒手,可想要让齐王也不能奈你何……你还想去楚国?” “不论去哪,我只想更多的治病救人,而不是,专做王室医者。” 老道重重点头说:“我本想着帮你把仇报了,便回乌藤山,你若是打算一直游走在民间,我便陪着,也算逍遥。” 祝青林笑了笑,刚要闭目养神,车外又传来吵架声。 “……我就不上车,你怎这么多废话,比我爹爹还唠叨!” “车里虽也颠簸,但总强过骑马,你怎这般不知好歹!”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还坐车?那跟在榕城里溜达有何区别?” “你骑马只知一味地快跑,可知马车跑不了那么快,你又不认识路……” “你就告诉我跑慢一些便是了,何必说这么多?” …… 老道低声问:“胡琴……你打算如何安排?就这么让她跟着?” 祝青林靠在车上,说:“田家已告知胡起,还能如何?她这性子,怎敢将她随意丢在,外面?” 老道揪了揪自己的白眉,笑道:“胡琴跟着,祝菜连车都不进了。” “到了清河县,咱们直接去方儒府上,拜访。”祝青林岔开话题。 “清河县城,你还是打算走进去?” 祝青林先是笑道:“如今走过城门,不是难事了。”随后又收敛笑容,皱眉道:“只是,没有办法,盯着祝喜山,也就……” 老道摆了摆手说:“你还是少操心我的事,萧月既然已现身,便会再现身,不着急!” 祝青林闭上了眼。 …… 祝喜山此刻感觉真要得风疾了,他想说话,可那些话堵在喉咙处就是出不来。 他倒是想找田家问问清楚,可先前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他快病死了,如今生龙活虎的去田府,是不是属于不打自招? 可,那孙子去哪了呢?或者根本就没走,仍旧藏在田府中? 祝喜山平复了很久,才开口道:“想办法查清楚,昨日可有病弱的公子出城!” 这种消息对祝喜山的人来说并不难,很快便能问到,可真当下人来禀报说:“没有。”时,祝喜山又不信了。 会不会是田家早就安排妥当的?那些守城的官兵,他能收买,田家自然也能,更何况这是在盐城,在田家家门口! 祝喜山纠结不已,离开盐城?去哪找呢?传言说是那位病弱的医者去都城了,祝喜山不敢信,之前还说回乌藤山呢! 待在盐城?万一那孙子已经出城了呢?万一真的去都城了呢? 祝喜山心内翻腾了一宿,转日才决定派人去请田家人过来问话。 祝喜山身边的随从对祝喜山想了一晚上,想出这个决定,都有些不解,田家人……为何要乖乖的过来? 果然,祝喜山派去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祝喜山仿若一下子老了十年,颓然的坐在客房中,他并没有在想下一步应该如何做,而是在回顾曾经的辉煌,那时,不论他到何处,不论面前是何等官职的官员,见到他都要礼遇三分,从何时起,他也要看人脸色,受人欺辱? 他又想到了那位‘仙人’,之前还有个人能给他出个主意,现下就算是‘仙人’在此,他说的话,祝喜山也未必敢全信! 曾经对长生的期许和在齐国的地位一下子全虚无缥缈了,祝喜山心里没着没落的枯坐了一日,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个早该命绝的孙子! 祝喜山直起腰,目露凶光,他叫过一名亲随,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后高声道:“明日出城,去都城面见齐王!” …… 祝青林他们一路走的也算是顺利,除了胡琴与祝菜日日争吵之外,祝青林和老道还就目前局势做了深入的探讨,直把祝青林说的从坐着到躺着,再到睡着,祝菜急了,老道才去了另一架车。 这日下午,一行人到了清河县城外,祝青林清净了两日,养足了精神,竟是没用搀扶这招,自己顺利走入城内,再上马车时也未见如何疲惫。 祝菜激动的想哭,使劲忍住才未让眼泪流出,胡琴不解,竟是弃马坐到驾车的祝菜身旁,低声问道: “师父医术高明,自是能将自己医好,你不应该早知有这一日吗?为何这般激动?” 祝菜紧紧抿着嘴,没有吭声。 胡琴又问: “我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感觉真是时日无多,可也没见师父用药,怎会一日比一日强呢?” 祝菜还是不吭声。 第七十二章 清河县城内(一)二更 胡琴急道: “我今日可没招惹你,你让我进城的时候坐在车里,我可是听了的,只是进城后才上的马,你凭何不理我?” 祝菜叹了口气,说: “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没跟着公子在山上受过苦,自然不能体会公子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我要杀了祝喜山,道长为何拦着?” “拦着必然有拦着的道理,跟着公子,只需照公子说的做便是了。” “师父又没说不让杀,是道长……” “道长做什么便是公子的意思,我笨,不及道长明白公子心意,所以,照做便是了。” 胡琴撅了噘嘴,惆怅的道:“我这次背着爹爹出城,便是想取祝喜山的性命,那么好的机会没用上,再想找机会怕是难了。” “公子说过,报仇并非只有杀戮这一条路走。” 胡琴刚要问还有哪条路,祝青林的声音从车中传来:“前面有梧桐树的巷子,进去。” 胡琴吓了一跳,她又低声问:“师父来过清河?” 祝菜又不吭声了。 …… 方府在楼鼓巷最深处,宅子不大,可见方儒为官清廉。 老道上前叫门,开门的是一个老仆,老道说明来意,老仆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连连嘱咐‘稍等片刻。’ 很快,方儒的长子方守节快步迎了出来,见到老道说明自己身份便是恭敬的深深一揖。 老道皱眉,难道传言跑的比他们的马车还快?按理说他只跟老仆说可医治方儒旧疾,没说别的,怎会引来方儒长子亲迎? 方守节行完礼,便看向门前的马车,像是知道那里面的人才是医者。 祝青林依旧让祝菜将他抱下车,胡琴跟在后面,倒是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心里却在想:莫不是在榕城的时候,师父也是装的? 老道没有多言,只说:“带路。” 方守节也没客气,将一行人直接带到方儒的卧房,只胡琴与她的随从是女子,被安排等在厢房。 方儒自从两年前坠马,便一直卧床不起,饶是之前心胸如何宽广,这两年也被折磨的形如枯槁,面色无华。 但此刻,方儒看先祝青林的眼神中,却有光。 祝菜将祝青林放在方儒床边,事先摆好的椅子上。 祝青林如往常一般,坐在椅子上,头靠在祝菜的身上,把脉。 屋子里很静,但仍能听到方家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方大人,知道我?”祝青林收回手,温和的问。 方儒笑了笑,答道:“祝公子一路行医治病,我有些耳闻,难免有所期盼,但,我这毛病不比其他,祝公子但请直言。” “有些,难治!”祝青林说的认真:“但,可治。” 老道清楚的听到身旁的方守节重重呼出一口气。 方儒瞪大眼睛,问:“可能治到如同田老将军一般……起身行走?” “方大人,若能坚持,便可。” 方儒大喜,面色瞬间有些涨红,一时间竟是忘了表表决心,方守节赶忙上前一步,难掩欣喜的道:“祝公子放心,不论需要什么奇珍异草,我都会想办法弄来。” 祝青林摆手道:“需要,方大人坚持,无法一蹴而就。” 老道解释道: “别看田蒙医治的时间短,你们病因不同,你这拖的时间太长,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看到成效的,公子是怕你想着过两日便能下地走了,到时失望之余难免气馁,于治病无益,反倒耽误救治。” 方儒父子齐齐点头,方儒急切的道:“我明白,祝公子大可放心。” 祝青林微笑着点头。 他深知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苦楚,一旦心生希望,自然会锲而不舍,但,时间能将这种斗志消磨干净,失了斗志便再看不到希望,方儒的旧疾只靠药物难治愈,所以祝青林先将困难讲明。 祝青林没问方家父子是否信他,只说此病需要些时日,方家父子已难掩激动感恩之情。 方守节激动的开始着手安排住处,可真的算清祝青林一行人的人数便开始犯难了,方家只是三进的院落,祝青林一行人中又有女子…… 祝青林笑道:“附近,租住一处,最好。” 老道忙说:“先看看附近有没有可租住的院落,我们住在外边也好,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方守节看向方儒,有些拿不定主意。 方儒面色一沉道: “你们来为我医病,何来添麻烦一说?他不过是医相,医术却未必有祝公子高明,齐王慧眼,你们但可放心。” 祝青林说:“时间长,住外边,踏实。” 如此一来,方家父子更清楚这次医治当真不是短时间可见效的了,不免丝丝失落,哪知祝青林接下来说道:“帮方大人,翻身。” 这是即刻便要医治啊,方家父子顿时又喜上眉梢。 …… 祝青林为方儒施了针针,又开了个方子让老道煎好药,起针之后看着方儒喝下,这才歇息在东厢房内,等着方守节寻找好住处,布置妥当再接他们过去。 只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老道觉着今晚要在方家将就一晚了,他们来的突然,哪里那么凑巧有合适的住处等在那里! 祝青林却说:“有。” 老道看了看祝青林,低声问:“你刚才给方儒浑身扎满了针,又给他喝了药,也没见他有丝毫变化,你……当真能将他治愈?” “这要看他,是否能坚持,站不起来,也要,先坐起来。” “我说个假设,假设方儒坠马伤腰便遇到你,你可有把握……” “若是我已恢复……可我没恢复。” 老道叹了口气,说:“你也别着急,兴许医治方儒的过程中,你便恢复了。” 祝青林笑了笑,想要完全恢复,身上的毒并非最难解决的,最难得是要找到收魂瓶,然后毁了它!这边毁了收魂瓶,二百年后的收魂瓶自然碎裂或消失,如此一来,自己被封住的那一缕魂魄……有蛇纹石在,魂魄回来理应无忧! 可收魂瓶在哪? 祝青林闭上眼想了想自打拿到龟负玉烛后,每晚都会做不一样的梦,应是一种指引,只是不知指引他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清河县城内(二)一更 老道见祝青林又闭眼了,以为祝青林在看租住院落的进展,便问:“他们可找到了?” 祝青林睁眼问:“找到什么?” 老道以为祝青林是累了,又说道:“你歇着吧,刚刚确实够累了,明日还要辛苦。” “明日,诊治完方儒,得空,咱们去城外村子,走走。” “你又想义诊?”老道瞪大眼睛。 “既然到了,自然要看一看。” “这次不大张旗鼓了?” “先看看再说。” 老道说:“总要让祝喜山费些时间,寝食难安的找上一找……” “跟方家说,有些药材,要他们出。” “咱们从田家走得急,想要义诊药材确实不够。” 俩人正说着,方守节派出去找住处的下人回来了,说来也巧,方家后巷便有一处院落空着,主家是清河县的富商,置办了这处院落原本是要给女儿的陪嫁,哪成想刚订了亲,富商女儿便病重,很快便被退了亲,如此一来,这处宅子便空了下来。 方儒虽因病致仕,但余威尚在,且方儒的二子,三子仍在朝中为官,清河县令逢年过节都要到方府问安,还要看方家愿不愿意理,所以方家想租下这处宅院,那富商没有不愿的道理,连为女儿出嫁新缝制的被褥都贡献了出来。 这处院子,一应物什俱全,方守节亲自去看了看,又命下人打扫清洁一番,这才将祝青林一行人接了过去,这时天色已黑透,方守节又从城中酒楼定了一桌席面送了过来,陪着用了饭,看着全都安置妥当了,留下几名下人伺候着,方守节这才离开。 转日清晨,祝青林用过早饭,便上车来到方府,这次倒是没用祝菜抱,而是被祝菜和老道左右搀扶着慢慢走进方儒的院子,显得极是体弱。 方儒父子眼见祝青林虚成这个样子仍在勉力施针,心中感恩之情自是不必多言。 施了针,用了药,祝青林歪在祝菜身上问:“那处租住的宅子,听说主家有,病患?” 老道和方守节都是一愣。 方守节愣住是因为祝青林施针之后,貌似更是虚弱,祝青林本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开口了竟是问起这个。 而老道愣住是因为他不知道主家有病患这事。 祝青林只做未见,又问:“烦劳你问一下,可愿,医治?” 老道忙说:“你这话说的,还有不愿医治的?” “那要看,是什么病了。”祝青林微微一笑。 方守节道:“我还真不清楚是何病?等我命人问问,只是……”方守节看了一眼方儒,这才道:“祝公子到清河县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知晓,但若是医治了他人,难免会有口风露出,到时……” 祝青摆了摆手,温和的笑道:“不怕。” 老道哼了一声说: “祝喜山如今应该到都城告状去了,他能知道公子在何处,齐王必然也能知晓,他若是敢来清河县要人,齐王定然会拦着!再说,你爹的病一时半会儿的难见成效,这段时日总躲着,公子也不甘心,索性多医治一些有缘人,也不枉我们长途跋涉到清河。” 说罢,老道又将祝青林打算到城外村子义诊的事说了。 方守节心中惊愕不已,他以为祝青林此行是为了与祝喜山斗法,凡是祝喜山说医治不了的,祝青林都要试试,前有榕城城主,后有田蒙,如今又到了父亲,祝青林这些举动不过是博个名声,为将来回到祝家做铺垫,他虽对祝青林有感激之情,却也只是感激。 如今听说祝青林还要为贫苦之人义诊,方守节暗自惊诧,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倒是方儒连连说好。 老道忙说: “我们的药材,到了盐城用去了一些,离开盐城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找田蒙要,你们方家可不能小气,我们义诊,自然是不能让病患自己掏银钱买药的。” 方儒笑问道:“那便算是我们方家与祝公子合力义诊,如何?” 祝青林说:“甚好。” 老道揪了揪白眉,却道: “咱们得把话说明白,替你医病,公子分文不会取,跟义诊也差不多,不过是让你们方家出些药材罢了,如今你说要合力,那你们可不能光出药材,还要出人!到各个村子张罗张罗,也省的我们苦口婆心。” 方儒很认真的看着老道,他是第二个觉得老道不懂看破不说破这个道理的人,祝青林不收诊金这事儿,昨日便已说了,方儒父子正琢磨着如何报答,今日祝青林便递过来梯子,想在城外义诊,所缺何止是药材?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一条病龙! 不怕没人看诊,就怕看出些成效,到时一样需要方家出面,更何况只看祝青林这身子骨,想要敲开村民的房门,怕是真要费些口舌。 方家愿意合力承办,便是说愿意张罗义诊之事,如此一来,不知要省去祝青林他们多少麻烦,方家还了人情,祝青林达成所愿,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却被老道说破,方儒心中不免有些不喜。 可方儒看了一会儿老道,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越看越是心惊。 “看够了吗?这才多少年没见,你的忘性倒是不小!”老道没好气的道。 “你,你是……” 老道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变化如此之大吗?不应该啊,田蒙一眼便认出了我,你到今日才看出来?” 方儒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所想不差,这位道长便是二十年前那位连齐王都留不住的道长,他赶紧命方守节向老道行礼,方守节不明所以,老道不耐烦的摆手道:“哪来的那些礼数?我最是不喜这些,咱们还如之前一般便可。” 祝青林疲惫的说:“回吧,下午再来,方大人……” 方守节马上说:“我尽快命人问清楚那富商家中女儿可愿医治,再命人筹集药材,安排城外义诊之事。” 老道说: “先算清楚城外有多少村子,药材慢慢筹集,你爹这病需要一些时日,我们慢慢看,你慢慢弄,银子不够了,跟我们说,可在城内筹集一番,做善事嘛,总还是……” “既是筹集,为何要跟你说?我还以为你有银子呢!”祝菜扶起祝青林,嘟囔着慢慢出了屋。 老道哈哈一笑说:“有理!有理!” …… 第七十四章 清河县城内(三)二更 到了下午,方守节亲自过来,说了下富商女儿的病情。 富商姓朱,在家行四,人称朱老四。 朱家自父辈起走南闯北的行商,攒了些家底,父母过世后,兄弟几人便分了家,也正是因分家兄弟间有了间隙,朱老四便带着家眷到了清河县,买下一处大宅子,一家人住进去不足半年,朱家小女便疯癫了,因有亲事在身,朱家对外一直说是染了风寒,直到瞒不住了才退了亲。 如今一家人住在那处宅院已近三年,朱家小女一直疯癫,朱老四膝下儿子不缺,独独只这一个女儿,着实花了不少银钱医治,只被祝家徒子徒孙挣去的银子便不知有多少!可那朱家小女依旧疯癫。 祝青林问:“现下,可有在医治?” 方守节说:“之前请的医相徒孙,不见有效,眼下说是医相的几名徒儿在医治。” 老道冷哼一声道:“等这个徒儿再无用,便可请这位徒儿的师兄前来,师兄的师兄,想来有的是,朱家这银子倒是好赚的很!” 方守节看向老道,目光无比尊敬,说道: “若是道长肯出手,也能杀杀那些徒子徒孙的威风!这些人如今在清河,俨然一霸!谁家若是有点什么事,包括婚丧嫁娶,请不请他们,他们都要过去看一看,走时又怎肯空手?有的人家不理,只当没看到他们,过不了多久家中便会有离奇古怪之事发生,最终还是要找这些人帮忙料理一番,只是银钱翻倍。” “你爹就这么看着?不说管上一管?”老道问。 方守节苦笑道: “原清河县令管过,如今不知在何处受苦,家父也曾上书齐王,也不过是不了了之,家父曾戏言,一家子的性命若是握在一人手中,换做是谁,或许都会得过且过。” 老道哈哈一笑道: “你爹倒是看得透,这么多年不见祝喜山结交朝中官员,齐王怕是还挺高兴,其实祝喜山想的是用不上。” 方守节点头道: “听说医相这些徒子徒孙,只需上交一定数量的银钱,便可有祝家徒子或徒孙的名号,医相无需教授些什么。” 老道看向祝青林笑道:“看见没有?祝喜山做的那些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这是没给自己留活路啊!” 祝青林闭着眼,一副虚弱的样子说:“先将朱家小女,治好,再收拾他们。” 老道起身说:“我这就动身!” 祝菜也起身问道:“可需我挖坑?” 祝青林道:“多带几个人,挖大一点,合葬吧。” 方守节还不明所以,老道让他寻人带路,祝菜让他帮忙找地方挖坑。 …… 朱老四在家愁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 他早便知道那祝家徒子徒孙欺世盗名罢了,哪里有什么真能耐,可又不敢不依从,只想着花些银钱买个消停,哪知那些人不肯轻易放过他,打着祝家的名号,徒子徒孙轮番登场,饶是他费尽口舌想尽办法,依旧摆脱不得,三天五天便要做一场法事,只香火钱便不知花去多少!若不是分家之前便留了后手,朱老四此时怕是早便家徒四壁了。 也只有家徒四壁能让那些人离开。 哪知今日方家命人上门,说是有办法医治好朱家小女的疯癫之症,朱老四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喜的是方家不可能诓骗他,忧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徒子徒孙怎会善罢甘休,他们惹不起方家,也只会在他身上出气。 此刻即便是医治好女儿的病,朱老四也无力将那些如泼皮无赖一般的徒子徒孙送走,方家更不可能帮他到底,他不过是将自家宅院租给方家,是少收了银钱,算不得恩情,方家自是不会冒着得罪医相的风险反而来帮他,能将女儿的病治好,已算是大恩了。 朱老四发愁,妻妾跟着一起发愁,几个儿子如今倒是都能照看生意了,可赚来的钱还不是便宜了那些整天以驱鬼为名,实则比鬼还可怕的人,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名小妾嘤嘤哭泣起来,其他女人围着朱老四也哭了起来。 朱老四环顾一周,恼怒的问:“我死了?你们哭个屁啊!” 一名小妾抹着眼泪,小声嘟囔道:“小姐活着也是疯癫,如此连累家人,还不如……” ‘啪!’朱老四一个巴掌将小妾打翻在地,还没来得及怒斥,下人在外禀报:十七徒带人又来了,说是今日要做大法,开口便是二百两。 朱老四正在盛怒之下,一时忘了后果,冲出屋子直奔前院奔去。 此时已是初冬,冷风吹了吹,朱老四挺直的脊梁便弯了下来,待进了前院,见到十七徒带着自己的师弟,徒弟,七八人站在院中,朱老四双膝一软,还没走到十七徒跟前,便瘫倒在地。 祝喜山收徒只给排名,这是十七徒便是排名十七的徒弟。 几十年下来祝喜山的徒弟已是百余人,不仅在齐国,楚国和梁国也有,只不过那些徒儿们行为要收敛得多,毕竟不比在齐国,身后有医相撑腰可为所欲为,奈何齐国疆域有限,后入门的也只能去其他地方行骗了。 其实,方守节只知道祝喜山收徒是收银子的,不知道这些徒子徒孙每年的孝敬银子不比入门少,真说孝敬银子交的少,随时有可能被逐出师门,这些人不狠命的骗财怎行?徒弟还好说,徒孙可就更难了,如此一来,他们出手便从不留情,因他们这些人家破人亡的可不少。 当然,他们下手也分人。 眼前这个朱老四,在十七徒眼中,便已经是行尸走肉了,这处宅子里的一切,都将是他的,不过早晚罢了,这么好的‘肉’,平日里可不多见。 “呦,朱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邪物也招惹了朱兄?”十七徒一脸关切的走至朱老四近前,吓得朱老四立时起身。 “只是走得急,绊了一跤。”朱老四垂着头,弯着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他不想看十七徒,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冲动之下做出错事可就麻烦了。 第七十五章 清河县城内(四)一更 十七徒呵呵一笑说:“你这宅子阴气太重,恶鬼冤魂着实不少,若非我一直帮你想办法镇着,你们全家此刻怕是都跟你那闺女一般,痴傻疯癫了。” 朱老四冷哼了一声说:“现下也差不多。” “所以你要舍得花银子买平安才行!”十七徒只当没听到,奸笑着说。 朱老四深吸一口气,朝十七徒拱手道:“我家中实无银两再做法事驱鬼除污了,还是,由得我们自生自灭吧!” “你可想清楚了?我师父岂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十七徒身后一人大声喝问道。 朱老四还没开口答,另一人上前一步将朱老四拽到一旁,低声劝道:“朱兄怎的这般糊涂?你说不用我们了,我们这些师兄弟一旦离开,今晚你家中必有人亡!你又不是不知道城中多少人家因一时冲动,后悔时再找来,可是翻倍的价钱,朱兄何苦……” “可我家中实在没银子了!” “你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少,卖呀!”那人说的理直气壮:“命都没了,留着银钱有何用?先要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事,朱兄可急不得。” “你这话,这几个月我听了不下十次了。” “你是不是还活着?朱兄啊,我们也不容易,我回去再跟师兄们好好说一说,相互体谅一下便是皆大欢喜……” “如何皆大欢喜?我现下是还活着,等你们将我朱家榨干了,我还是要死!或者说只要我还有,你们就不可能停手!” “你这话说的,我们也是为了你家宅安宁,总不能让我们白忙活吧?” 朱老四看着那人,眼神满是讥讽:“你们没有白忙活,是我这一辈子都白忙乎了!” “你看!不是跟你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砍来的柴不也是都被你们拿了去?我为啥还要砍柴?” 那人愣了一下,正琢磨着软的不行来硬的,一个陌生,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祝喜山收下你们这帮害虫到处为非作歹,还想长生成仙?” 十七徒赶紧转身看去,只见一位满脸笑意的老道,身后跟着一位长相英俊的公子,还有几名腰中佩剑的女子,登时便急了:“哪里来的骗子,眼瞎了想抢我的生意不成?” 老道笑问:“你是谁?” 十七徒冷哼了一声道:“我师父乃是当朝医相!” 老道笑得更欢,指了指身旁的胡琴说:“前不久在盐城,这丫头刚把你师父揍了一顿,差点杀了。” 十七徒愣住了。 老道扭脸对胡琴说:“当时拦着你没让你杀祝喜山,现下你先将这几人都绑了吧。” 十七徒大惊,他有种预感,他们这几人打不过那几个女子,他忙道:“老道休要害人!你可知伤了我们几个,你便会大祸临头,甚至灭门!” 老道大笑了几声,嘲讽的问道: “你只是只臭虫,碾死你不过脏一双鞋罢了,你想灭谁的门?她是榕城城主的女儿,祝喜山之前被城主轰出了榕城,这事儿你不知?” “话太多了。”祝青林面无表情的插了一句。 胡琴笑道:“那便直接动手吧!省得聒噪。” 十七徒连连后退,还在想如何威胁,胡琴已到眼前…… 十七徒想的有点多,他们不是打不过这几名女子,而是跟本没打,直接便被绑了个结实。 这几人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除了嘴还有点用,其他都是摆设,可此时他们的嘴被填满了臭烘烘的,不知是谁穿过的袜子,想再出口吓唬谁,是不能了。 朱老四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他不知来者是何人?这些人眼下是将那些恶人绑了,然后呢?丢给他?这是嫌他死的慢吗? 老道像是知道朱老四的心思,指着朱老四道: “平生最烦你这种人,遇事没个主张,更没有骨气!你又不傻,既然知道他们惯会行骗,还跳进火坑任他们欺负,你说你手里有的是银钱,雇几个身上有功夫的,将这些人一顿揍,揍到他们不敢再来,那是本事!” “道长,道长可知他们……” “我怎会不知!祝喜山只是医相,又不是朝中官员,你真说打了擅闯民宅的恶徒,清河县令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这些人能有脸跑到祝家去告状?就算他们去告状了,祝喜山有脸找齐王告状?他怎么说?说他徒子徒孙行骗,百姓不愿受骗,动手打了他的人,求齐王命人收拾你?” 朱老四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火的道: “你说的轻松!这些人驱鬼没本事,招鬼可有能耐,即便我将他们打了出去,他们既已盯上了我,我这家宅便别想安宁!” “你也知道他们盯上你了?盯回去呀!他们找你麻烦,你便不知找他们麻烦吗?见一次打折一条腿!再说,你这么放他们进院子,见家人,他们想招来邪祟之物自然方便!” 祝青林叹了口气,像是提醒老道,他身旁还有一位意志坚定的病弱公子,怕是站不久。 老道轻咳了一声说:“我们便是方家说的,能救你闺女的人。” 朱老四又是一惊。 老道大手一挥:“你不用担心这些人会如何报复你,将你闺女治好,我们自会处置了他们,免得祸害人间。” 朱老四惊慌道:“万万不可啊!你们,你们杀了他们一走了之,我,我们朱家可如何是好?医相必定以为是我害得他的……” “那要不我现在就放了他们,然后你继续被他们拿捏着,家中该卖的卖一卖,准备好棺材板……” “话太多!”祝青林不耐烦了,他对朱老四说:“祝喜山,你不用怕!带路!带着这几个人。” “听见了没有,我师父让你带路去给你闺女医病!”胡琴凶巴巴的道:“也不知你哪来的福气,瞧你那一副窝囊相,若是听我的,便不该管你!祝喜山有何可怕的?我骂过他,打过他,还差点杀了他,看什么看!告诉你不用怕就不用怕,快点带路!” 老道笑呵呵的说了那么多都不顶用,胡琴凶巴巴的说了两句,朱老四便老实的在前带路,不敢多问半句。 而胡琴的亲随则押着十七徒几人跟在后面。 …… 第七十六章 清河县城内(五)二更 朱家小女名唤朱金环,是朱老四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披头散发,脸上身上污秽不堪,祝青林他们进院子的时候,朱金环正躺在院中树下,拿着一根树枝胡言乱语,听到有人进院子,她腾的一下站起身,目露凶光。 朱老四眼见爱女模样,老泪纵横,站在门口低声说道: “一开始还好些,犯病了只是惊恐乱叫,一日之中还有清醒的时候,哪知从找来祝家徒孙开始,便一日重过一日!一开始不好好吃饭,后来每日要吃生肉,现下更是无人能靠前,她又是打又是咬,力气十足,我发过狠心,先将她打晕,哪知护院十分用力也打不晕她……” “你要是能将她打晕反倒是稀奇喽。”老道说着上前一步,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朱玉环道:“这么大的日头都拘不住你,莫不是千年的修行不想要了?” 只见朱玉环向后退了几步,面色毫无疯癫之状,而是平心静气的道:“你好好的修行成仙,何苦理这凡尘的闲事?” 胡琴惊道:“她这个样子也不像疯癫了呀,莫不是,莫不是……” 朱老四也上前一步激动的道:“环环可认得爹爹?” “先出去吧,它可不是你闺女。”老道说着抽出桃木剑。 胡琴兴奋了:“我帮你!” “别捣乱,扶着公子出去,等我收拾了它,你们再进来。” 朱老四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第一个出了院子。 胡琴噘着嘴问:“你若是被伤了可如何是好,我留下陪你打,让她们照顾师父行不行?” “走吧,将这几人扔在院中,”祝青林轻声说了一句:“这事儿,你帮不上,反添麻烦。” 胡琴倒是听话,嘟嘟囔囔的搀扶着祝青林出了院子,亲随将十七徒几人扔到墙根处,顺手还将院门关上了。 十七徒几人嘴是被堵上了,可眼睛还能自己控制,他们惊恐的看着院中的一切。 …… 院子里,老道已将桃木剑握在手中,朱金环盯着桃木剑连连后退,退到台阶处才用商量的口吻道:“今日你就算将我逼走,他日你们离开,我还会再来,何苦呢?不如这样,我答应你……” “你将这闺女折腾死必然会离开找下一个,不遇见我也会遇见别人收拾你,三界尚且泾渭分明,你说你为了少受些苦走此捷径,便没想过一旦被发现便是前功尽弃,魂飞魄散,你又是何苦呢?” 朱金环像是有些急了,怒道: “你要是不多管闲事,我再有几日时间便可功成!你可知我若是拼死一搏,你未必能奈我何!且自身也会受伤,甚至丢了性命!” “我若是晚上来,还真说不准谁输谁赢,可大白天的,你跑又跑不了,打嘛你又不敢现原形,我瞧着你那内丹炼的可不是只差几日,差得远呢,收拾你不费事。” 朱金环扑通一下跪地,哀求道:“道长今日放我一命,我回深山再不出来……” “真是屁话!在深山老林中修炼何其艰苦,怎比在人间舒服?况且你已尝过这种滋味,怎会轻易放弃?” 老道举着桃木剑,威风凛凛,一脸正气的走近朱金环举剑便刺,朱金环就地一滚吼道:“你毁我修行,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老道右手挥剑又至,朱金环只注意桃木剑,没看老道左手,只见朱金环躲过这一剑,奋力朝老道撞去,劲道十足! 眼看便撞到老道,老道左手不知何时抓了一把捣烂出汁的草药,狠狠按在朱金环脸上,朱金环后仰倒地嗷嗷狂叫,老道桃木剑紧紧跟上,剑尖指在朱金环眉心,左手捏决,口中快速念着咒语,朱金环蜷缩一处,老道念得兴起,突然左手扯开道袍,符咒肚兜竟发出金光…… …… 院门被打开,老道穿着整齐,得意的道:“进来吧,完事了!就问你们快不快?” 朱老四着急忙慌的进了院子,一看院中躺在地上的女儿奄奄一息,顿时怒不可遏,他浑身颤抖着转身,刚要怒斥老道,祝青林边走向朱金环边说:“将他绑了,聒噪!” 胡琴伸手便将朱老四摔在地上,身后的随从上前利落的绑了。 祝青林蹲在朱金环身侧说:“再废话,堵嘴!” 胡琴应了一声‘是’。 祝青林抬头看向老道问:“你未将藜芦与龙拘草,拿错吧?” “怎会!若是拿错了,那妖物能这么快被我斩杀?” “将藜芦塞入她口中。” 老道赶紧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边打开边说:“我也是怕一着急抓错了,便用这法子分开。” 说着,老道扒开朱金环的嘴,将布袋中已捣烂的草药塞了进去,朱老四看得心急不已,也顾不得堵嘴一事,挣扎的吼道:“藜芦乃是毒药,你们想干什么?!” 祝青林转头看向朱老四问:“我若是想要她的命,需这般麻烦吗?看着!” 胡琴忙问:“堵嘴吗?” 祝青林摇了摇头说:“搬把椅子来,累了。” 胡琴的亲随马上进屋去搬,胡琴问:“为何不将她搬进屋内?也方便师父医治。” 祝青林抬头看了看日头,说:“晒晒好。” 椅子搬来了,胡琴扶着祝青林坐好,又问:“这女子可是被什么上了身?” 老道哼了一声说:“不然能用老道我出手?” 地上的朱老四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小女可还有救?那,那东西可真的离开了?” 老道蹲到朱老四身旁说: “你闺女一开始真的只是被吓到了,可惜那时你们未曾找对人,害得她没能将精气神聚拢,便让那妖物有了可乘之机!这些事你不懂,平日里也难遇到,只是你需谨记,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得在心口处,一旦守不住,不知会招来什么魑魅魍魉,想除去可就难了!” 祝青林扭头问老道:“有用?” 老道起身,不以为意的道:“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但说了我痛快。” 第七十七章 清河县城内(六)一更 祝青林笑着摇了摇头,却见朱金环身子抖动了起来,祝青林说:“她要吐了。” 话音刚落,朱金环侧身躺在地上,佝偻着身子便开始呕吐,先是将那些草药呕出,随后竟是呕出白,黄,黑三色顽痰,腥臭至极。 胡琴捂着鼻子问:“这也太脏了吧,师父如何近前医治?” 祝青林指了指朱老四说:“给他解绑,让他找人收拾。” 胡琴的亲随上前解开了朱老四的捆绳,朱老四挣扎着站起,想近前瞧瞧女儿,想了想,还是直接出了院门喊下人过来收拾。 老道又让胡琴的亲随将朱金环抬离呕吐之处,祝青林这才慢慢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把脉。 等朱家下人过来收拾的时候,祝青林已经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说:“抬张床榻来。” 朱老四赶紧命人去做。 床榻抬来,朱金环被放到床榻上,祝青林开了两个方子,需要买的药材着实不少,朱老四又命人去买药,因不放心索性自己跟着。 胡琴凑到老道身旁低声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上了朱家小女的身?” 老道伸了伸懒腰,指了指身后墙根处,胡琴扭头仔细一看……只听一声凄厉的惊叫声划破院子上空,直把刚走到院外的朱老四喊得瘫坐到了地上,接着胡琴的亲随都回头朝墙根看去,一声又一声的惊叫喊得祝青林皱眉,伸手捂住双耳,对老道抱怨道:“你为何不收拾利索,再让我们进来?” 老道耸耸肩说: “菜菜又不在,谁挖坑?我看那几人被扔在那里无趣得紧,便将那妖物尸首扔了过去,他们几个可比胡琴强,喊都没喊一声。” “是!嘴堵着呢。”祝青林松开双手,说:“后面你解释吧,人们听到的传说多,亲眼见的,不多。” 老道转身一看,胡琴正大胆的走向墙根,老道静静的跟在后面。 胡琴边走边嘟囔:“这是都吓死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蛇?怎还有爪子?” “好不容易修炼出了脚,便受不得修行的苦,想靠人的肉身帮它,朱家小女只是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它以为躲在人肉身之内,便不会被发现,这是遇到了我,不然,等它找到下一个肉身,朱家小女的命也就没了。” “可,可它长着蛇身,怎能完全藏在朱家小女身上而不被人发现?” 老道笑道:“它有它的法子,这种事本就不多,你一辈子或许也只见这一次,没必要刨根问底。” “可……” “哪来那么多可是,但是,但可是的?赶紧挖个坑将它埋了!” “我看话本上说,成了精的都几丈长,它……为何只跟我差不多长?” “话本上说的你也信!再说,别什么都拿来跟自己比,只是这般长短,你便已吓得哇哇乱叫,这要真是几丈长,你还不得跟他们一样晕死过去?” 胡琴认真的点点头说:“我会的,只是……你怎会将它打的如此血肉模糊?” 老道摆手道:“我能将它逼出肉身,现了原形已经不容易,我手中又无利刃,你想我如何杀它?一屁股坐死?菜菜不在,你赶紧去挖坑埋了,免得发臭。” 胡琴四下看了看问:“就埋这院中?” 老道坏笑道:“趁着朱老四不注意,赶紧埋了,不然定会不让。” “是我,我也不让!” “所以才要瞒着埋,等他问起便说我揣兜里了,这种事只有传言还好些,但凡见到点实物,必会人心惶惶,何必呢?是吧?知道了又解决不了,徒增烦恼,不如稀里糊涂的,无知者无畏嘛,古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只是后人听不进去罢了,再说这东西也是个糊涂的,既有规矩在,便不可逾矩,真当天上的都看不见呢?这下可倒好,千年的修行没了不说,内丹被我毁了,魂飞魄散了,想再投生个活物是没机会了,何苦呢?只想着好事……呦,这么快便埋好了!” “我再不快点,不知道您老人家要说到什么时候去!”胡琴说罢又指了指晕过去的十七徒几人问:“他们几个怎么办?” “先让他们晕着吧,总要先救朱家小女,等救活过来,再收拾他们几个,这些年他们没少祸祸百姓,是时候还了。” 胡琴皱眉问:“你以前也这般话多吗?” 老道揪着白眉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尤其是在乌藤山上的时候,一个不能说,一个不会说,我总不能自言自语吧?” 胡琴摇着脑袋走向祝青林,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乖巧的问:“师父,道长说先要救活这位朱家小女,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现在死了?” “快了。”祝青林懒得纠正胡琴的称呼。 “那为何现下只是让她躺在塌上晒太阳,师父不赶紧施救吗?” “等药。” “会不会等药来了,却救不活了?” “不会。” 胡琴站起身,扭头看了眼也走过来的老道,说:“你们俩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 老道笑呵呵的道:“你知道为何让菜菜去挖坑,让你跟来朱家吗?” “为何?” “因为你是女子,病患也是女子,若是医治过程需要搀扶搂抱,菜菜怎可上前?” “可朱家小女有女婢呀。” “公子医病的时候,可不喜欢别人在旁看着。” 胡琴满脸高兴,她凑近老道低声问:“你说师父算不算是认下我这个徒弟了?” 老道回头看了看仍倒在墙根昏迷的十七徒,又看了看胡琴,胡琴急道: “怎能拿他跟我比?我是准备踏实学成之后再替人医病的,且也会像师父这般义诊,才不会去行那等腌臜事!” 老道刚说:“你总要成亲……”朱老四带着买药的下人进了院子。 …… 这下胡琴和她的亲随有了大用处。 祝青林先是带着所有男人出了院子,紧闭院门,只留胡琴和她的亲随,祝青林让老道将朱老四买回来的草药分开,带枝带叶的留给胡琴,让她烧出青烟,再除去朱金环身上所有衣衫,用青烟熏,身上各处都要熏到,从下往上,一处不能落下。 第七十八章 清河县城内(七)二更 朱老四命人事先取来干净的衣裳摆在一旁,熏好后换上。 祝青林坐在院外等着,老道让朱老四准备好红泥小炉,他蹲在院外煎药。 朱老四擦着额头上的汗,想上前问问小女的病情,可看着祝青林闭目靠在椅背上,以为是在歇息,便蹲到老道身侧,讨好的说:“这等小事,我命人做便是,怎好劳动道长?” 老道哼了一声说:“这可不是小事,这第一服药至关重要,下人来煎药……若是没能将你闺女救回来,算谁的?” 朱老四一惊,他朝老道身前又凑了凑,低声问:“小女……可是有性命之忧?” 老道叹了口气说: “按理说,我应该云游四海,不理凡尘俗事,奈何公子心善,看不得百姓受病痛之苦,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相随,你刚才问我什么?哦,问你闺女是否有性命之忧,你可知天下百姓有多少食不果腹者?那真是过了今日不知有没有明日,你是行商,走南闯北颇为辛苦,万万牢记不可心有恶念唯利是图,挣些钱财也应心存布施之善念……” “人家问你,小女可有性命之忧!”祝青林听不下去了。 “就快讲到了,你偏打岔!”老道不乐意的站起身,又说:“道理总要慢慢讲,此时不讲何时讲?这种时候他或许还能听进去……” “他若心无善念,你讲了也无用。”祝青林睁开眼看向老道:“他之前生意做的,还算公道。” “那是当然,若是个心地恶的,你也不会救。” 朱老四慢慢站起身来,他有点听蒙了,但好像此时他应该说两句,可说什么呢? 祝青林慢慢站起身,想学着倜傥公子般背着手走两步,说一说慷慨激昂之词,然,只走了两步,还未张口,祝青林又坐了回去。 老道哈哈大笑,说:“公子太虚不好!” 祝青林翻了个白眼,闭目不语。 朱老四更蒙了,忙问:“道长……” 老道摆手道: “你莫慌,现下还在救治便是还有希望,只不过……打个比方,若是你家进了匪徒,将你打成重伤赶走了,而后虽说匪首已被侠士所杀,你想回来住是不是需要先将宅子清理干净?但也需再查查还有没有其他隐患,不然就算你伤愈了回来住了,也住不安生。” 朱老四听懂了,连连点头。 “所以呢,现下是清理宅院的时候,等清理干净了,你的伤治的差不多了,便可回来住了,公子自会把该安顿的,安顿好,只看眼下,你闺女气息虽是微弱了些,好在还有,那便是有希望。” 朱老四又是连连点头,突然院内传来惊叫声,朱老四想的是冲进去看看,可两条腿却不听话,直接瘫坐到地上。 “又怎么了?”老道高声问。 “她,她又吐了!是,是一团黑色的东西,恶心的很!”胡琴高声答。 “不是给你留了一个陶盆吗?盖上它,你们看不到也就不恶心了。” 祝青林睁开眼说:“应是差不多了。” …… 等祝青林几人再次进入院中,朱金环已经穿戴整齐,脸也被清洗干净,安详的躺在床榻之上。 老道的药也煎好了,祝青林扭头对朱老四说:“再去取身干净衣裳来。” 朱老四忍不住问:“还会吐?” “若是再吐,便是能活。”祝青林答。 朱老四赶紧命人去准备。 老道举着那碗汤药走向床榻,口中嘟囔道:“谁能想到我也有今日!竟要亲手给女子喂药!” 老道走到床榻旁,示意胡琴将朱金环抱起,只见老道左手多了一根扁平的木片,胡琴帮着将朱金环的嘴打开,老道一手捏着木片抵住朱金环舌根,一手将药灌入朱金环口内。 二人配合的很好,朱金环被重新放倒在床榻上。 老道快速躲到祝青林身后,老道刚站稳脚跟,朱金环竟是抬起上身,口中喷射出又红又白之物后,再次躺倒。 “得了,先收拾吧,收拾好了我们再进来。”老道搀着祝青林就往院外走。 祝青林边走边说:“用刚才的草药,将屋内熏一熏,待换好衣裳后,抬进屋吧。” 胡琴急道:“还是我们做吗?” 老道转头急道:“你是不是傻?这事儿朱家下人便做了,他家又不是没有婢女,赶紧跟我出来煎药。” 朱老四的脑子已经木了,听到煎药两个字倒是反应了过来,忙追着祝青林问:“不是刚刚喝下一碗药,公子说只要吐了便能救活吗?” 祝青林点头说:“活,有两种活法,一是如死了一般,但还有气息……” 老道赶紧接口道:“还有一种,能像个人一样有说有笑,你想要哪一种?” “自然是后一种。” “所以呀,按公子说的去做便是了。” 朱老四赶紧点头。 祝青林赶紧坐到椅子上。 胡琴问:“眼下虽说阳光正足,可还是冷的,那朱家小女如此折腾,不会受了风寒吗?” 老道答道:“她眼下如同死了一般,别说风寒,你拿针扎她,她都不会有知觉。” 胡琴没有完全听懂,但还是哦了一声。 …… 院内又是一通忙乎,院外,老道带着胡琴蹲在那里煎药,祝青林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胡琴小声问:“朱家怎地也不管饭?眼看日头都西斜了,咱们午饭还没吃呢。” 老道笑道:“换做你是朱老四,此时还能想到吃?再说,你刚才见了那么多恶心之物,还吃的下?” “吃不吃得下是我的事,朱家没有张罗便是朱家的不是,朱家只有朱老四不成?没有女眷操持内务?” “这一家子被折腾了这么久,怕是没有脑子还清明的了。” 胡琴抬头四处望了望,问:“就算这服药很重要,需道长亲自煎药,但,为何咱们不能坐着煎药?蹲得久了,腿会麻。” 老道一副‘我怎么没想到’的神情,即刻对院外的朱家下人说:“快去找两把椅子来。” 胡琴哈哈笑着站起身说:“朱家人脑子不清明,道长也跟着糊涂起来了,我还以为只能蹲着煎药才行。” 第七十九章 清河县城内(八)一更 老道哼了一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说道: “你以为就咱们辛苦?你看看你师父,从我认识他起,今日是他离床榻最久的一日,哪怕在马车中,他也多半是躺着,可今日……” 胡琴皱眉看向祝青林,高声道:“师父不如寻个地方先躺一会儿,里面收拾定是要些时候的……” 祝青林摆手,却没吭声。 老道说:“他也想试试现下恢复到什么地步了,你不用担心,他若是撑不住了,便会睡着了,省事的很。” “朱家小女可能等到明日再医?”胡琴问老道。 祝青林开口道:“不能!” 胡琴凑到祝青林身旁,讨好的道:“师父不如将医术教给我,到时由我出面医治,师父也不用这般辛苦。” 老道似笑非笑的说:“你可学不了。” “为何?” 老道认真的道:“你没见你师父身残志坚?想要学习他这门医术,身得先残……” “师父不是让祝喜山……” “所以才能习得这一身医术,祝喜山不知他当年的恶行反倒是成全了你师父,不过也是因为遇到了我,先能留下你师父一命,之后才有机会这般有本事,当然,你师父这十几年也颇能忍耐且勤奋,换做是你,可受得?” 祝青林轻轻叹了口气,说:“看着药。” 正好朱家下人搬来两把椅子,老道却依旧蹲到小炉旁。 胡琴被吓到了,真说为了学习医术拿命来博,胡琴可没想过!该如何是好呢? 胡琴站在原处发呆,祝青林坐在椅子上继续闭目养神,老道蹲在小炉旁煎药,一时间院外极其安静。 安静了没一会儿,院门吱扭一声被朱老四打开,只见朱老四擦着额头上的汗,躬身道:“都已收拾妥当,小女也被安置进屋,还请公子看诊。” 祝青林睁开眼,看向老道,老道头都没抬说:“马上便好。” “扶我进去。”祝青林轻声说了一句,胡琴却知道这是对她说的。 一声师父倒是免去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没有祝菜在身边的祝青林,选择默认了师徒之名,可胡琴没想那么多,只知搀扶着祝青林慢慢走着,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搏一搏? 朱金环的卧房内还残留着呛人的干草味儿,祝青林坐在床边从腰间掏出蛇纹玉,命胡琴放在朱金环胸口处,等了片刻才开始把脉。 老道这时端着药碗进了屋,问:“现在喂?” 祝青林点头,老道看向胡琴道:“帮手,如刚才一般便可。” 朱老四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这时下人来报:方府管家带着几人到了院子外面,说是这位公子的人。 没等朱老四吭声,祝青林先说:“让他们进来。” 朱老四忙说:“快请!” 方府管家进来朝祝青林行礼,说了些客气话便走了,祝菜,祝铁和祝剑却在院中看着被绑的那几人议论着,没有进屋。 毕竟男女有别,女子卧房,是吧,祝铁和祝剑一路上都在跟祝菜讲解进屋不好的道理,祝菜虽惦记公子,却也听话的待在院中,想着若是公子需要他,只要喊一声即可。 胡琴帮着老道给朱金环喂了药便急匆匆的跑出了屋,先将祝菜拉到一边,然后低声的问: “你一直没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可是知晓有可能性命不保?且将来也会如师父一般体弱才不肯学习的?” 祝菜听得发蒙,皱眉问:“什么跟什么?我不学是因为我记不住。” 胡琴又低声道: “可道长说,想要学习师父这门医术,必定要身体先受些罪,留下性命后方才可以学习,当年祝喜山想要了师父的命,却不成想成全了师父,也就是说,我要是想学……” 祝菜哎呀了一声,打断了胡琴,说:“以后老道说什么你问了我再信不迟。” “你是说……道长骗我?”胡琴瞪大眼睛。 祝菜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是骗,但也不至于那样,至少可以学些皮毛,前些年公子曾用心教过我辨识草药,可我就是记不住,真说学不得,公子也不会教我。” “或许,只是为了方便师父医治病患的时候,你能帮上些忙,就像道长这样,今日都是他在煎药。” 祝菜点点头说:“也有道理,回头我问问公子便是了,你先不要多想,老道最喜玩笑,或许是逗弄你的也说不准。” 胡琴低头嘟囔道:“若是只能学到皮毛,我学来何用?” 祝菜低声道:“我觉着,能帮上公子的事都是好事,公子信得过的也就这么几个人,我是太笨,学不来,你若是能学了去,我不知有多羡慕。” 胡琴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我不嫌你笨,等我学会了,再教你!” 祝铁和祝剑竖着耳朵听着,也没能听清,祝铁干脆高声问:“胡姑娘可知公子现下想如何处置这些人?” 胡琴背着手走过去,扬着头问:“你们可知他们是谁?” 祝铁说:“被绑在这里,必然是一会儿埋于坑中之人。” 祝剑却问:“是不是已经死了?怎的都耷拉着脑袋,闭着眼?” 胡琴冷哼了一声将十七徒他们如何为虎作伥,借用祝喜山的名头欺害百姓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听得三人想即刻埋了这些人。 胡琴最后恶狠狠的说:“……这几人眼下被道长吓晕了过去,一瓢凉水若是不醒,咱们便将他们打醒!” 祝铁抓住了重点,忙问:“道长是如何吓到他们的?” 胡琴得意的道: “你们未曾得见,那朱家小女被一条成精的四足小黑蛇附了身,那小黑蛇十分厉害,还会说人语,与道长大战了三百回合,道长才将那妖物治服,当时天光都是红色的,直闪得我睁不开眼,道长说那妖物藏在朱家小女肉身中,靠捕食人间美味修炼内丹,真要是让它炼成了,便要开始吃人了,到那时,朱家小女第一个死,随后遭殃的便是清河的百姓了!” 祝铁和祝剑听得连连后退,惊愕不已。 第八十章 清河县城内(九)二更 祝菜倒是很平静,只问:“三百回合?老道怕是没那体力。” 屋内的老道听到这句话撇了撇嘴,刚刚胡琴将他说的勇猛无敌,他甚是受用,怎知还有祝菜作此总结! 祝青林却严肃的看向朱老四,说: “你也听到了,传言便是这般,传开的。” 老道气哼哼的道: “只要传出去,那便不是吃人间美味炼内丹,而是吃人!朱老四,你定要管好朱家下人,莫将此事说出去,免得人心惶惶,这种事一辈子遇不上一回,惹得百姓瞎猜忌,纯属杞人忧天!” 朱老四连忙应是。 祝青林盯着朱老四看了一会儿,才道:“此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儿女便再无安生日子。” 老道又接口道:“正是!尤其是我们费劲心力才救回来的这闺女,想成亲那是万万不能的喽!” 朱老四倒吸一口凉气,赶忙认真的道: “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原本知情的下人就不多,我即刻将他们看管起来,来日也会严加管教,只是……”朱老四指了指院外。 老道大手一挥说:“放心,我们的人出了这院子,便不会再提及此事。” 可此时院中的祝铁和祝剑,正眉飞色舞的跟胡琴讲槐洞村如何治服黑眚,只不过黑眚在他们口中不再是一团黑气,而是黑色庞然大物…… 祝青林让老道喊了一声‘胡琴’,胡琴赶紧跑进屋内。 祝青林指了指朱金环胸口处的蛇纹玉说:“将它拿过来。” 胡琴照做。 祝青林将蛇纹玉握在手中,又坐到床边把了把脉,这才说:“今日无需给她喂粥食,她这一晚会睡得很安宁,明日清晨我再来。” 祝青林站起身,胡琴搀扶着走到院中。 朱老四比老道走的还快,前一步到了院中拦住祝青林,可又不知道问什么,老道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朱老四顿时泪如雨下,这两年他何曾有过安生日子过?若不是心疼爱女,他又怎会担惊受怕的过了这么久,今日突然告诉他闺女睡一觉便可无事了,他仿佛做梦一般,再被老道一语说中痛楚,哪里还控制得住。 祝青林看了眼老道,摇了摇头说:“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一些时日,眼下,先处理他们。” 说罢,祝青林指了指墙根下的那几人。 朱老四顺着祝青林的手看了过去,这才想到这几个害得他差点家破人亡的家伙,之前的凄楚之情顿时不见了,只见朱老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朝祝青林连连磕头,祝菜赶紧上前将朱老四扶起。 没用朱老四多言,祝青林便道:“你放心,处置他们不会连累你,也,牵连不到你。” 朱老四又要跪下磕头,被祝菜拽住。 祝青林指了指墙角那几人又说:“弄醒。” 这事儿胡琴可乐意干,带着亲随便过去了,哪里用凉水,又是踢又是踹的,那几人终是被打醒了。 十七徒睁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做不得假,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想起之前的事,他惊恐的看着胡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老道将那妖物斩杀了扔向他们,莫不是那妖物又上了眼前这女子的身? 祝青林累了快一天了,祝菜只看祝青林面色便知公子撑不住了,赶紧松开朱老四,也不理什么男女之嫌,快速进屋搬了一把椅子出来。 祝青林指了指墙根,祝菜将椅子交给祝铁,让他放到那些人近前,然后搀扶着祝青林慢慢走过去坐下。 祝青林看了眼身旁的老道,老道点点头。 “说出曾害过谁,钱财藏于何处。”祝青林说完便靠在祝菜身上闭目养神。 老道明白祝青林的思路,开口道:“刚才我做过什么,你们几人看得最是清楚,我连妖都可以收拾更何况你们这些凡人!祝喜山,哼!来清河之前,我差点要了他的命……” “是我差点杀了他,你偏拦着!”胡琴急道。 “是啊,所以说祝喜山那条命是我留下的,想什么时候取,便什么时候取!你看我骂他的时候,他可敢还嘴?能留他一条命,也是为了你师父,可这些人不懂,竟还把祝喜山当做天!” “要我说,杀了干净!”胡琴将腰中佩剑横到胸前,凶狠的道:“还不能一剑杀了,要多刺几剑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十七徒几人吓得呜呜直叫。 老道抬手道: “我知你心中不忿,但不能全杀了吧?咱们总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万一他们当中有人早已后悔当初所为,早就生了善心呢,是吧?你们几人谁愿意主动说出这些年都坑害了那些人,想要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点头示意。” 几人都狠狠点头,尤以十七徒点的最重。 胡琴急道:“他们说出的话能信?” 老道点头道:“有理!这样,你们谁还愿意说出这些年所骗财物藏于何处?” 胡琴皱眉,老道解释道:“咱们先找到财物,便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胡琴哦了一声,看向那几人,这次几人可没那么快点头,而是左右望了望,犹豫不决。 老道哼了一声道: “竟真被你说准了,他们并非有了善念,不过是想蒙骗我们罢了,便依你之意,将他们多刺几剑,万不可让他们太容易死了!” 胡琴的宝剑可就出了剑鞘,墙根那几人挣扎着猛点头,老道上前直接将十七徒口中的袜子拽了出来:“那就你来说,先说财物都放在何处了?” 十七徒大口喘着气,眼睛乱转,脑子急速想着脱身之计。 胡琴见十七徒低着头不吭声,上前便是一脚,吼道:“说不说?不说再给你堵上,等着挨剑!” 后面的祝铁和祝剑同时啧啧了两声,祝铁低声说:“这般粗鲁,哪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模样!” 祝剑也低声道:“将来谁娶回家谁倒霉。” “又不用你们娶!再敢胡说八道,我先将你们俩解决了!”胡琴猛地回头,凶巴巴的样子吓得祝铁和祝剑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祝菜绷着脸训斥道:“哪来这么多胡话!先办正事!” 第八十一章 清河县城内(十)一更 胡琴狠狠瞥了一眼祝铁和祝剑,转过身去,祝铁和祝剑舒了一口气。 老道看着祝菜笑呵呵的道:“我们菜菜长大了。” 祝菜刚要急,只听十七徒开口了。 “各位与家师应是有些渊源,”十七徒边说边观察着几人的表情:“今日若是能放我一马,家师必定会……”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胡琴上前又是一脚:“我们跟祝喜山是有仇,懂不懂?!” 十七徒被胡琴踹到仰倒,又利落翻滚跪到地上,讨好的道:“定是各位家中有病患,家师一时太忙没能出诊,这样,我可以去劝说家师,以后各位家中……” 胡琴上前将剑指向十七徒脖颈处,扭头问老道:“废话这么多,直接杀了算了!” 老道早便不耐烦了,刚要点头,祝青林闭着眼开口道:“带去,方府门口。” 朱老四这下算是真的踏实了。 …… 黄昏,晚霞夕照,说不出的艳丽。 方府门口人声鼎沸,巷子口仍有不断的人流涌入。 听说祝家徒子徒孙被方家捉了,现下正在方府门口向全县城百姓找寻曾经的苦主,说是能收回一些银钱。 首当其冲的便是朱老四,尽管他不是很愿意出这个头,但事已至此,朱老四想完全撇清关系已是不能,正好借此机会向他人说明自家女儿不过是寻常疾病,现已无事,都是祝家徒子徒孙为骗取钱财耽误的,又怪责自己无能,不敢与这些歹人为敌,甚至明知是诓骗,仍继续奉上银两…… 有了朱老四的哭诉,一个又一个的人站了出来。 方儒听了下人并报,趟在床上呵呵直笑,方守节急道:“父亲怎还笑得出,那公子实在有些过分,咱们也算不遗余力,他怎可将祸水引来……” “何为祸水?祝喜山吗?还是……医相?”方儒眯着眼睛问。 “那祝喜山怎说也是齐王眼中极重要的人,公子为何不将那些无赖押去县衙?押到咱们府前,这是……” “这是给咱们方家送礼!” 方守节愣住了。 方儒耐心的解释道: “齐国本弱,却能与楚梁三权分立,凭何?” “因父亲与田老将军……” “我二人都先后病倒,祝喜山可有救治?” 方守节哼了一声,道:“他说无药可医!” “如今田老将军已然大好了,祝公子又跑来为我医治,且之前祝喜山曾到盐城找田家要人,若不是祝公子机敏,我怕是没机会见到他,你说……齐王该如何想?” 方守节深吸一口气,道:“父亲的意思是,医相成心不想父亲与田老将军病愈?” 方儒笑了笑,说:“不论他是否由此祸心,齐王眼下都会这般想,哪怕祝公子未曾多言一句,祝喜山能在齐王面前言万句……” “齐王心中已有猜忌!” “如何才能让齐王的猜忌成真?”方儒看向儿子,眼神中满是鼓励。 方守节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抬头道:“祝家徒子徒孙各处都有……” 方儒满意的点点头道: “祝公子是用府门前那些人提醒齐王,祝喜山的人可是满天下都有,是否在齐国最为霸道?楚国和梁国的那些徒子徒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齐王派人查实便可,一旦查实,轻也是纵下为恶,重嘛,怕有叛国之嫌!” 方守节频频点头。 方儒叹了口气又道:“说到底,齐王肯对祝喜山心生猜忌,是因有人可取而代之了,若不然,祝喜山的徒子徒孙祸害百姓,便是实证摆在齐王面前,齐王也会大事化小,敲打敲打便了事了。” “父亲为何说祝公子今日所为实在给咱们方家送礼?” “还不明白吗?祝公子一旦被齐王认可,齐王对外不会说是因为找到了医术比祝喜山更高明的人,才对祝喜山下手,而是会奖赏将府门口那些人绳之以法的人,说正是因为彻查了这件事,才发现了祝喜山的错处,而方家,并未因我的致仕而避世,仍是将齐国放在心中。” 方守节长长舒出一口气。 方儒又笑道: “祝公子本可将人押去县衙,只怕县衙内的官员不敢收,也只有咱们府门前可帮他坐实祝家徒子徒孙的罪名,也只有方家能令县衙最终将这些人收押!所以,你要全力相帮。” 方守节重重点头。 …… 可惜,祝青林并非方儒想的那般,想要县衙来收尾,大坑白挖了? 祝青林选方家门口只是图方儒的地位,真说去县衙,被抓的怕是他们!而在方府门口,县衙内的官员只会有多远躲多远。 祝青林借助方儒的威名,百姓的愤怒,很快便问出了这些人的藏银处。 这些人并非住在一处,徒是徒,徒孙是徒孙,只要银子交够了平时各不相干,一旦有事,徒孙自然要听命行事。 十七徒以为交足了银子,此事便会揭过,他心中已经在想如何跟师父告状,甚至想着来日必要这些人加倍偿还。 可祝青林竟是将搜得的银两当着十七徒他们的面,分发给受过他们坑害的人,十七徒看不懂了。 方守节得了父亲的话,自然是全力相帮,不仅命人去各处将银两运回,还着人在府前掌灯摆桌,由专人登录造册,让那些遭受坑害的人说出被骗了多少银子,然后签字画押,不得更改。 方守节还命人立在桌旁挨个与人讲明利害关系,若是所说不实便是与那些人同罪。 最后再让十七徒他们认领,签字画押。 祝青林靠在椅子上一直闭目养神,老道几次问他是否要进去先歇着,祝青林只是摇头。 如此一通折腾,不知不觉便到了亥时,祝青林只说明了意图,反正忙乎的也是方家的人,他们几人倒是都没耽误用晚饭。 清河县城并不大,两三个时辰过去,苦主也寻的差不多了,再有的,便是被这些人害的离开了清河或者家破人亡的了。 所以,搜得的银两倒是够返还给今日到的苦主,只是祝青林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这些人在几年间逼走了谁家亲戚,害死了谁家街坊,有人为撑到今日的人欢喜,有人为离开的人惋惜,有人为逝去的人落泪…… 第八十二章 清河县城内(十一)二更 祝青林面上没什么,可内心却早已充满怒火。 只因被害的都是些普通百姓,为官者竟装作看不见,哪怕是出了命案,有百姓被十七徒他们逼迫自尽,因无苦主上告,衙门也从不过问。 这些恶人更是肆无忌惮,以鬼神作祟为业,也只有祝喜山的这些徒子徒孙做得出来! 暴脾气的胡琴更是几次想过去直接斩杀了十七徒,都被祝菜拽住,老道教训她: “沉不住气!做事要师出有名方能断了后患,你这般上前杀了,祝喜山来日若是找你爹评理,你即便说出一百个这几人该死的理由,祝喜山只需问‘用你动手?’你便答不上来。” 胡琴恼道:“谁怕了他不成?!” 老道耐心的道:“咱都不怕他,只是你别打乱公子安排,现下想要了他们的命,容易得很。” 胡琴这才作罢,可没过一会儿,听到另一户被诓骗到家破人亡的议论,胡琴又要拔剑上前,老道又说了一遍道理,如此几次之后,祝菜急了:“你当我费力挖了的坑是白挖的?!” 胡琴消停了。 清河百姓平日避十七徒他们犹如避猛兽,何曾有机会这般痛快的说一说,哪怕不用晚饭,也一直没有散去,等着看如何处置这些恶人,祝青林甚至听到有百姓说,县衙此时仍旧灯火通明…… 方家的人眼见时辰不早了,齐齐看向祝青林。 祝青林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围在前面的百姓最先收声,紧接着被百姓挤满了的巷子竟然安静了下来。 祝青林走到台阶上,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老道说:“还是,你来说吧。” 说罢,又晃晃悠悠的坐了回去,竟是没让祝菜扶上一扶。 老道哈哈一笑,挺直身板,站到台阶之上,指着祝青林高声道:“这位公子姓祝!” 百姓中一阵骚动。 老道等了等,方家的下人吼了几声,巷子里又安静了。 老道这才又高声道:“公子正是医相祝喜山的亲孙子,方府门前跪着的这几人,是祝家的徒子徒孙,今日祝公子便要替祝家清理门户!” 百姓再次骚动了起来。 老道扭头对胡琴说:“看见没?这叫师出有名!方能不牵连任何人。” 方家的下人这次颇费了些时候才让百姓重新安静了下来。 跪在府门前的十七徒彻底蒙了,此时因之前的审问,他口中无袜,声嘶力竭的喊道:“冒充的,你是冒充的!我在师父家从未见过你!” “你自是不会见到公子,因他年幼时便被祝喜山扔到乌藤山,如今祝喜山知道自己这个孙儿医术了得,可是费劲了心力想要将公子带回祝家,可惜,公子先在榕城医治了时疫,后又到盐城医治了大司马他爹田老将军,这才到清河,眼下正在医治方儒方老相爷,这些事已在齐国传开,你说他冒充,岂不是说方老相爷有眼无珠,错信了人?公子不仅要医好老相爷,且还要在清河义诊!” 十七徒彻底慌了,他转的倒也快,直接变作哀求:“既是一家人,公子更应手下留情才对啊!我年年去祝府,来日,来日必定以公子马首是瞻……” “正因为你们是祝家徒子徒孙,公子才誓要大义灭亲!你做过的那些事,害过的那些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已记录在册,今日都要做个了断,不仅是你们,往后公子所行之处,但凡遇到祝家徒子徒孙为非作歹,诓骗百姓者,杀!祝菜,胡琴听令!” …… 方守节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换个地方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胡琴拔出宝剑便窜了过去,等祝菜反应过来,那些人都已死在胡琴剑下,这把老道气的,指着祝菜直骂无用。 祝铁和祝剑眼见胡琴冲过去,便蒙住了双眼,看得祝青林直摇头,说:“你俩……要不回祝家吧。” 祝铁和祝剑这才松开双手。 百姓的情绪被鲜血带到了巅峰,朱老四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放下心来,抱着旁边不认识的人哇哇痛哭。 …… 人群终是散了,却也到了子时。 方家安排了马车,祝菜拉着尸体带着祝铁,祝剑,胡琴他们直奔挖好的大坑。 方守节看着门前的血迹连连摇头,老道不屑的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血迹吗?这分明是你们方家忠勇的见证!” 方守节瞥了一眼老道,没好气的说:“既是忠勇,怎不见道长刚才提及?” “用我说吗?只要这事传出去,开场都是‘那日方府门前’,你还想要什么?” “可,可这血污着实让人心中不爽。” “明日你问问你爹,看他是否在意!” …… 方儒自是不在意! 转日清晨,方儒详细询问了昨晚府门前的盛况,只是懊恼自己不能亲自参与,方守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命下人一遍遍冲洗门前那块儿地。 祝青林一夜好眠,醒来时已近辰时,匆匆用过早饭,一行人先去了朱家。 朱老四带着妻妾迎到门口,几人齐齐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祝青林倒是没拦着,老道却说:“你无需这般多礼,来日公子义诊,你多买些药材捐赠,造福乡民比什么都有用。” 朱老四自是十分愿意。 祝青林只是温和的微笑,朱老四心中不免怀疑昨晚那个杀伐果断之人是老道,而非这位病弱的公子,这位公子看着极好说话。 “先看诊,等朱家小女,醒来,再说捐赠的事。”祝青林说罢慢悠悠的朝院子里走。 朱老四赶紧表忠心,道:“不论小女能否醒来,公子要义诊,我理应尽些绵薄之力。” 祝青林笑了笑没有说话。 跟在后面的几名妾室低头窃窃私语,一人说:“这公子瞧着弱不禁风,本事倒真是不小。” 一人说:“模样也俊,就是瞧着太虚了些。” “你还看上了不成?想招进朱家做你女婿?” “他身体若是康健,我便张罗起来,老爷必定欢喜。” “你不知他是医相的孙儿?能看上咱们这样的商贾之家?” “医相的孙儿又如何?还不是被扔去了乌藤山,想来生母也是不受宠的妾室,祝家怎会为他安排好亲事?” …… 第八十三章 清河县城内(十二)一更 走在前面的祝青林皱了皱眉,扭头对朱老四说:“女人的嘴,好好管管吧。” 朱老四先是一愣,随即竖起耳朵便听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顿时火起,转身指着有些距离的妻妾吼道:“先回屋去,看我等会不剥了你们的皮!” 老道哈哈一笑,说:“这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朱老四羞愧不已,他虽没听到说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女人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想也想得到,必定是议论了恩人,朱老四一心只想着如何收拾后院,却没有想一想,为何公子像是听到了一般? 到了朱金环的院子,祝菜几人等在院子里,祝青林和老道跟着朱老四进了屋子。 朱金华的面色比昨日看着白净了一些,至少再无黑青色。 祝青林把了脉,喊了胡琴进来,将蛇纹玉再次放到朱金环胸口,又低声跟老道说了方子,这才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老道将方子写下交给朱老四,说:“今日服用三次,晚上若是醒来,可用些粥面,不可进食太多。” 朱老四一听闺女今日有望醒过来,高兴的忘了道谢,直催促下人赶快去买药。 老道等到下人买药回来,亲自教他们如何煎药,祝青林这才再喊胡琴进来,将蛇纹玉取回握在手中,便起身告辞了,只说明日清早再来。 随后,一行人又到了方府。 为方儒医病因要行针,是个力气活,又无人可代劳,这个忙老道帮不了,祝青林免不得要咬牙坚持。 方儒趴在床上,后背到小腿全是长针,祝青林行完针已是累的一句话说不出,可方儒还在兴高采烈的回顾昨晚的事,像是他亲身参与了一般。 老道不解的看向方守节问道:“你爹今日怎这般话多?” 方守节笑呵呵的摇头道:“父亲平日里谨慎寡言,今日或许是心喜清河县又恢复了往日安宁,才多说了几句。” 老道哼了一声说:“谁信!我看他就是话多,一件事来回说了好几遍,祝喜山要遭殃他比谁都高兴。” 方儒趴在那里反问道:“道长不高兴?” “我嘛,要等取了祝喜山的性命再高兴。” 方儒一下子沉默了。 老道有些不习惯:“你怎地封口了?没你叨叨几句,这屋里无趣得紧。” 方儒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那就别说!”老道嫌弃的道:“就烦你这样的人,还有那种,先说自己说话耿直,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恶意……遇到这种人,我通常都让他闭嘴,让他回家耿直去!” 方守节皱眉,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人敢这般与父亲说话。 可方儒并不以为意,反倒是解释道:“道长误会了,我并非要说些是非对错,我只是担心,祝喜山毕竟有祖父之名,祝公子行事还是要多思量,免得被人诟病。” “他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怕哪种病?你们倒是活的仔细,却也少了痛快,再说,那祝喜山多行不义,必定会受到严惩,何须公子亲自动手?别人爱说什么便说去吧,早在公子年幼时,祝喜山动手想害了他,他们之间便已经绝了祖孙的情分。” 方儒忙问:“那些传言难不成都是真的?” 老道冷哼一声说: “反正我见到公子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时公子还不到七岁,送公子来的祝家下人便犹如扔下一块儿腐肉,看都不曾多看一眼,对我报了家门便匆匆离开了,我一看那孩子,哎呀,分明是中毒已深……” “啊!”方儒一惊。 “我当时很是恼怒,将一名快要咽气的孩童送到乌藤山来是为何?不过是个孩童,即便死在家中,他们也可找寻个好的借口瞒住天下人,何苦送到乌藤山来扰我清净?” “对呀,为何?”方儒问。 “我那时憋着一口气,只要是解毒的草药,便给公子灌下去,我想着总能有一种管用,就这么试了差不多月余,这孩子的命才算救了回来。” 方儒想说:这孩子命真大。 “可孩子终归是孩子,他也不记得什么,只记得自己的爹是祝喜山的二儿子,自己与母亲在祝家不受宠,某一日祝喜山查验孙子们的学业,这孩子答上来别人答不出的问题,转日全身便不能动弹,母亲,母亲也被人抓走,再没见过。” “啊!”方儒惊叹。 “孩子自幼跟着母亲形影不离,母亲被抓走后,怎能不心焦?可祝喜山不仅没有派人为这孩子医治,由得孩子体内的毒物深入骨髓,这才将孩子送到乌藤山。” “可,这是为何?” “为何?只因祝喜山判定这孩子是不祥之物,且他一心想着长生不老,谁挡了他长生之路,他必定不会留着,可为何偏要送到乌藤山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除非是,这孩子死在祝家对他不利,又不好送到别处惹人诟病,索性送到乌藤山,他以为我不理俗事……” “虎毒尚不食子……” “如今祝家二房可都死绝了,祝喜山想起乌藤山上的孙子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相接公子回祝府,公子就算不计自己身中剧毒,至今未愈的仇,母仇呢?” 方儒哼了一声说: “祝喜山必是知道公子在乌藤山上习得医术,且高明过他,生怕这名孙儿哪日下山来,将他取代,他便再无威风可言,接公子回府是假,路上除去公子是真!” “所以,我们跑了,祝喜山这些日子可不好过。”老道坏笑着将在盐城戏弄祝喜山的事说了,听得方儒几次仰头想起身。 等老道讲完,祝青林才开口说:“起针。” …… 祝青林几人在方府用过了午饭,祝青林想着回去躺一会儿,晚上还要再来行针,几人走到门口时,发现十名一身劲装的护院,笔直的站在大门口,方守节说: “父亲想着昨晚的事,很快便会被祝喜山知晓,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为保公子安危,父亲命我挑选十名精壮护院安排在公子院中,真有事了,也可帮衬一二。” 祝青林也不推辞,拱手道谢,说:“后日应可义诊了。” 方守节忙说:“我这就安排。” …… 第八十四章 清河县城内(十三)二更 祝青林前脚刚走,方府便开始有车马停到门前。 而祝青林他们回到租住的院落门口,竟也有马车停在门前。 祝青林皱眉,昨晚老道已说了他会义诊,此时会找来的非富即贵,祝青林倒不是有意偏颇贫苦人家,只是看病这个事,县城中有不少医者,其中应不乏医术高明者,这些富人,贵人,大可寻他们诊病,祝青林也无意要抢城内医馆的生意。 如今这些人不请自来,祝青林有些烦,他看向老道说:“除非病危,不然,去医馆医治。” 祝青林被祝菜搀扶着进了院子,老道和胡琴挡在了门口。 老道向来懂得举一反三,来人只说了重金请祝公子过府诊脉,老道便开始情绪激昂的,不容打断的说开了。 从祝青林医病从不收取诊费开始,直说到眼下时局,又由此说到百姓艰难,最终落在: “公子先会为城外村中百姓义诊,稍后是城内贫苦人家,你们这等富贵人家,还是找医馆内的医者诊病吧,清河县城不缺好的医者,你们实无必要与贫困的百姓相争。” 胡琴听得云里雾里,哈气连天,等老道说完,毫无气势的补充了一句:“擅闯者,死了别愿我手狠。” 说罢,胡琴拽着老道进了院子。 门口的人反应了半天,才悻悻的离开。 方守节可没这么轻松打发来人,尤其是来人不止一家,不是沾亲,便是带故,连县令彭卫都来了。 方守节索性将众人都带到前院厅中,用屏风将男女隔开。 这些人倒是相互都认得,见这么多人同自己一样来求医,更是觉得方家必然会答应。 一开始方守节十分客气的解释了做不了祝青林的主,无法许诺,也清楚说了祝公子眼下要先做义诊,未必有时间到各家府上看诊。 屏风后一女子声音道:“姐夫何必推辞,今日这么多人前来求医,也算给祝公子面子,诊金更是不会少了,祝公子只有感激姐夫,怎会不应?” 又一女子声音道:“正是这个道理,不然昨晚怎会闹得那般模样,还不是为了打开名声好多赚钱银,若是方家能从中牵线搭桥,那祝公子怕是要跪谢侄儿的,义诊什么的,可往后拖拖。” 方守节的面色有些阴沉,坐在他下首的几位中年男人都有些不解,他们都觉着刚才的话说的极对,他们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轻咳了一下,说道:“祝公子肯替我清河百姓义诊,一番善心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但医者仁心啊,我们家中……” “苏兄!”方守节沉声道:“祝公子后日便要开始义诊,先从城外几个村子开始,苏兄若是真觉着祝公子是善举,不如捐赠些药材,也算是为我清河百姓尽份善心。” “这有何难?不过是些药材罢了,只是……” “苏兄不用只是,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做不了祝公子的主,祝公子本就体虚,每日要为我父行针两次,又要准备义诊,怕是难抽出闲暇到各位府中看诊,真说挤出一些时间来,看哪家不看哪家?” “侄儿这话说的姑母觉得不妥,莫说他只是名医者,便是朝中官员,那还不是我兄长一句话便能使唤的?先不说替方家做事是他的福分,只说能医治我们这些人家的病患,不知要涨多少名望,他岂有不应的道理?侄儿在这一再推脱反倒显得像是方家不愿……” 方守节沉声道:“姑母想的是普通的医者,可祝公子不是。” “不是?哼!那为何刚到清河便找上门来为兄长医病?不是图名?为何紧跟着又为朱家小女医病?不是图利?” “不是!”一女子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胡琴昂首挺胸走进厅中,她不理两侧的人,先是朝方守节抱拳,而后高声道: “我师父让我来传话,你们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没办法。第一,方老相爷是被医相诊过,说是无药可医的,除了我师父,这世上再无人能医,第二,朱家小女所患之症也非常人能医,非我师父不可!诸位府上的病患,可是被谁判定无药可医了?可是一家上下都无计可施了?可是再不医治便要归西了?我师父问,世人争金争银,莫非现下开始争谁家病的重了?城中有医馆,也有名医,诸位家中都不缺银两,找他们便是了,不用惦记我师父的脸面,也不用想着我师父银钱是否够用,更不用威胁方家,虽说老相爷因病致仕,但你们若是因此小看了方家,来日必定会后悔……还有什么来着?” 胡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忙又道: “想起来了,师父问,你们为何要跟贫苦百姓争,他们因无钱医病耽误病情,却不敢耽误劳作,最终小病变大病,直至身亡!家中人除了伤悲还要着急一家老小如何过活,而你们头疼脑热了自家便有方子可治,不过是花些银钱买药罢了,师父问,为何要先替你们医治?除非你们家中有药石无用的病患,除非你们家中有垂危之人,不然,等师父义诊后,看机缘吧。” 厅中顿时乱了起来,胡琴只当没听到,她朝方守节拱了拱手,转身便走了。 方守节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诸位也都听到了,祝公子正在为家父医病,方家也不好太过为难他,咱们城内的医馆不少,诸位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推荐几位医者,再有……” 方守节一展笑颜接着道: “原本还要到各位府上走一趟,难得几位碰到一处,是这样,齐国上下都知晓我父清廉,手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银子,但这次祝公子肯为清河百姓义诊,药材是万万不能让祝公子出的,义诊之事,家父会如实向齐王禀报,到时各位的善举定会得齐王赞赏,得百姓颂扬。” 厅里一下子安静了。 方守节又看向县令彭卫,说:“祝公子出城义诊,县衙是否应出一份力?” 彭卫赶紧起身,连连称是。 …… 第八十五章 清河县城内(十四)一更 祝青林回到屋中便睡了,这两日有些辛苦,后面还会更辛苦。 睡梦中,祝青林又见到一处宅子的歌舞升平,而这次,祝青林觉得眼熟的很。 这是他曾经的家,当时都城最大的宅院,堪比皇宫! 可梦中的亲人面目都很模糊,只那欢愉的场面十分真切,还有摆在桌上的龟负玉烛…… 醒来后,祝青林起身坐了一会儿,收起悲伤的情绪,他脑子里将这段时间的梦境捋了捋,发现这些梦境像是在告诉他两百年来龟负玉烛的经历,既然已经到了祝家,那么下一个梦境或许便是仇人之家。 老道溜达进屋,看着床上发呆的祝青林,担忧的问:“是哪里不舒服了?” 祝青林摇头,抬头道:“晚饭,去方家用吧。” 老道坐到床边,语重心长的道: “我不善揣摩人心思,自小在道观修行,师父总问我谁如云朵自在?小时候不懂,大了才知道,你看那云朵随风变换,何等自在?若不是你身体……我真想带你云游四海,理那凡尘俗世作甚!仇也好,恨也罢,早晚尘归尘土归土,可那些困扰一世的那些愁苦感受可都是真的!莫不如抛开一切,随风而动,肆意逍遥,才不枉为人。” “照你这么说,这世间的人都应抛家舍业,到处溜达才对?”祝菜站在门口,没好气的问。 老道摆手道: “世人大多难悟真道,先是为那一日三餐愁断了肠,一旦不愁温饱,必定又想要锦衣玉食,人人羡慕敬仰,等真做到了,便又想着如何再多些……殊不知一切早便注定,一生所历愁苦大多是杞人忧天,或患得患失,可真正的得失,又岂是人能自行决断的?” “听不懂!懒得跟你说,反正我知道公子受了这十几年的苦,必是要找回来的。”祝菜气哼哼的说。 老道连连摇头,跟着又连连叹气,祝青林笑道:“你刚说,愁苦都是自找的,偏自己便找了些来。” 老道扭头看向祝青林,哼了一声道:“若不是觉得你与常人不同,我早便云游四海去了!” 祝青林笑问:“云游时遇到不平事,当如何?” 老道起身,颇认真的指了指屋中的桌椅,说: “你以为它们是如何成为今日这个样子的?原本它们只是棵树,偏巧长在了易于砍伐之地,又偏巧遇到了想要做桌椅的木匠,又偏巧被朱老四家买来,这些偏巧便是机缘!人世间的不平事还需要我云游时才见?那还不是到处都是,为何那些修行之人都要隐到山林中,避世而居?这俗世中的‘好’咱就不说了,可那‘坏’又是谁想管便能管的明白的?一块儿木头尚且需要机缘,何况人?再说,人需要运,国也需要运,岂是你我二人能改变得了的?” 祝菜急道:“公子只问你一句,你说了这一堆,却没说遇到坏人你会如何做!” “我说了,你听不懂罢了。”老道耸了耸肩。 祝菜看向祝青林,祝青林笑道:“赶紧去方府吧,错过了饭口,可要饿肚子了。” 祝菜赶紧扶着祝青林下床,说:“方家送来的那些护院,在外院厨房自己生火做饭,真说方家没饭了,我去找他们要些食材……” “你听不出你家公子在说笑?”老道没好气的问。 祝青林但笑不语。 祝青林没有再与老道理论,只因他们的目的不同,老道用了百十来年的力气是想上去的,而祝青林刚下来,二人想要做的自然不同,老道能留在他身边,祝青林已是感激不尽,又怎会尝试去说服? …… 祝青林一行人到方府的时候,那些人刚刚离开。 祝青林几人先用了饭,而后祝青林施针。 方儒面前,谁都没有提今日发生之事,方儒怎会不知道?父子二人都在等祝青林提,而后二人再看看能不能找个契机,争取一下,谁还没几个知交?可祝青林认真施针,施针后说今晚老相爷需要药浴,方守节带着老道去准备药材煮成汤,屋内只留了闭目养神的祝青林,陪在一旁的祝菜和趴在床上的方儒,静悄悄的,祝青林一个字都没说。 等方儒开始泡药浴了,祝青林又开了个方子让方府下人煎药。 方子很简单,活血化瘀为主,定要在泡药浴的时候喝下,而药浴要泡上一个时辰,一炷香便要换一次热汤,下人们累的够呛,方儒除了双臂和脖子,哪都不能动,出来进去的需要下人,在浴桶内更需要下人拽扶着,加上热气的熏蒸,伺候在旁的几名下人各个面色潮红,大汗淋漓。 而方儒的双臂也没少用力,是这两年来最累的一日,等喝了药出了浴桶,方儒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祝青林没有等到方儒出浴便走了,他没必要等在这,也耗不起。 …… 转日清晨,祝青林一行人先去看了朱金环,果然如祝青林预料的那般,昨晚朱金环便醒了。 祝青林把脉的时候,朱金环睁着眼,却十分虚弱。 这回祝青林没再喊胡琴进来在朱金环胸口放蛇纹石,把脉之后,开了方子,让连喝三日,每日早晚两次,三日后祝青林会再来诊脉。 朱老四昨晚开心的连觉都没睡好,今日一看祝青林这架势,闺女显然是没有大碍了,激动之下便许诺祝青林义诊所需药材他全包了! 祝青林没理他。 老道临走的时候劝朱老四三思,还是跟方家商量下再定捐赠多少为妙,清河又不是只有朱老四一个有善心的富翁,更何况会用多少药材,现下可说不准。 朱老四笑呵呵的应承,送到门口才想起来问:“小女膳食上,可有要注意的?” 老道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着吧,多吃些温和滋补的,也要下地多活动,慢慢就好啦!” 朱老四重重点头,眼见祝青林就要上车了,这才鼓足了勇气拽着老道低声问:“公子……可有说亲?” 第八十六章 清河县城内(十五)二更 老道被朱老四拽住本就不喜,一听这话,顿时沉下脸来道: “都说为商不奸,若不是你这些年行商还算仁义,即便是祝家的徒子徒孙作恶,公子也未必会救,你知不知道现如今清河县城内不知多少富贵人家想请公子看诊而不得,你却得寸进尺!” 祝菜站在车旁急道:“你说那么多有何用?反正人已经救过来了,以后再不来便是了,他还能追着咱们不放?!” 朱老四一听急道:“别别别!我只是随口一问,恩人只当我什么都没说,三日后一定要来啊!” 无人理他。 朱老四看着缓缓离开的马车,心中将那房妾室狠狠骂了几句,又怨自己耳根子软,竟是信了那女人的胡言乱语,以为公子此时乃是落难时,自己的闺女嫁过去也算糟糠之妻,等来日公子高就了,自然不会亏待朱家…… 落难?落难之人能随意进出老相爷府? …… 老道进了方府还在气恼,方守节原本一脸喜悦相迎,见到老道沉着脸,反倒不敢太过欢喜,只笑呵呵的说:“家父今早感觉双脚发麻。” 祝青林点头道:“再过几日应可坐起了。” 方守节喜不自胜,可扭脸一看老道的脸……他忍住心内的雀跃,关切的问:“道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祝青林抢在老道开口之前,认真的道:“自寻烦恼罢了。” 老道站住脚,瞪大眼睛道:“你果真是大好了!都会抢答了!” 祝菜急道: “你吼什么吼?!公子说的对,你就是自寻烦恼,朱家愿意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你只需说清楚公子不可能娶他家小女便是了,何苦说那么多,自己还气半天。” 方守节听罢心中一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祝青林没有停下脚步,方守节只得跟上,老道嘟嘟囔囔的跟在后面:“原本是救人的,费着力气,搭着功夫,他们竟还敢有此非分之想……” “我记得你曾说过,人活一世,来时走时,都是一样的,偏要在活着的时候,分出贫富贵贱。”祝青林说的很轻,但老道听到了。 方守节更不好接话了,只想着等祝青林他们走后,讲这件事讲与父亲听。 …… 祝青林施了针,开了个方子,这次不用老道跟着,方府下人自会买药煎药。 祝青林起针之后,嘱咐方儒先喝药再用午饭,晚上扎针后还要泡药浴,明日不用施针,只喝药泡药浴即可。 方守节以为他们要走了,便起身要送,祝青林却说:“还是在方府用午饭吧,回去再做,晚了些。” 方守节以为祝青林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吩咐下去在厅中摆饭后,便开始等着,哪知祝青林真的只是为了吃午饭。 用完午饭,祝青林问了问明日义诊的事,便离开了。 晚上,祝青林到方府用了晚饭,而后施针,等方儒药浴的时候,祝青林一行人便走了,后面的事方府下人已熟知,用不着他们看着。 祝青林自打第一次到方府,便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方守节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医好父亲的病,脾气有点冷没什么,可方府的下人却不太高兴,免不得背后议论,说能给老相爷医病是那位病弱公子的福气,理应亲自煎药伺候药浴以示尊重才对,哪像如今这般,倒像是方家求着他似的。 方守节听到了,却没说什么,可他不知道,祝青林也能听到。 方守节屏退伺候方儒药浴的下人,亲自坐在浴桶旁,扶着父亲说了今日听到的,朱老四想将女儿许给祝青林的事。 方儒原本被药浴熏蒸的昏昏欲睡,听罢倒是有了些精神,他眯着眼笑道:“可惜咱们家的女儿都已嫁人了,不然,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方守节犹豫了一下,道:“父亲是不是太过看重他了?先不说身体如何,便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医相,不过还是名医者罢了,无权无势……” 方儒扭头看了眼自己的长子,叹了口气说:“你可知为何老二老三可以入仕,我偏拦着你?” 方守节垂头道:“儿子,愚笨。” 方儒摇头道: “你呀,只能看到皮毛,凡事不能深想一层,若是为官,怕是难走长远。祝公子身体虚弱,可你何时看出他软弱可欺了?祝公子在乌藤山上十几年,下得山来又被祝喜山紧追不舍,你可见他有半分仓皇和慌张?他做事有章法,你莫以为他义诊是为了博名声,若只为名声,他便等在咱们宅子里,诊金和名声自来!” “可……” “自幼我便教你识人,要学会觅得良师益友,并非只看那人眼下和来日官职大小,而是身上的长处是否对你有益!祝喜山医相之职也有些年头了,不管他是否有叛国之嫌,你以为他真的目中无人,真将我与田老将军不放在眼中?” “可他确实未曾医治父亲和田老将军……” “这两年你们兄弟几人找来多少医者为我医病?可有一人说过我这病能医?想来田蒙也一样,他的儿子们也会各处寻访名医,无果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 “祝喜山并非不愿,实则不能!”方儒深吸了一口气,方守节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拿起帕子帮方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方儒舒了一口气又道: “往大了说,想要灭了齐国,并非只要除去我与田蒙这一条路,祝喜山若有心叛国,他大可在医治的过程中慢慢下手,这般直接了断就不怕齐王起疑心?” 方守节点头道:“医相当时说无药可医时,确实不似作假。” “如今他家的这个孙儿……确实比祝喜山强上许多,若无早些年的仇怨,祖孙二人为我齐国所用,倒不失一段佳话,奈何祝喜山心性不洁,种下恶果,怕是难有善终,那祝公子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一山不容二虎,祝喜山来日走投无路时……” 方守节倒吸一口凉气,可方儒的话还没有说完:“若是祝喜山还有些脑子,理应早早除去这个孙儿,不然……这样的人若是友,受益良多,即便不能,也不可为敌。” …… 第八十七章 清河县城内(十六)一更 这晚,祝青林刚要躺下歇息,老道进来说:“方家又给派过来十名护院,看样子是怕你在医好方儒之前,被你祖父杀了。” 祝青林没什么表情,他盯着房梁说:“有这个可能。” 祝菜忙说:“这几晚我都不睡了……” “缸里,盆里,都装满水。”祝青林打断祝菜说。 祝菜也不问为何,转身便出门装水去了。 “你觉着祝喜山这回急眼了,真的会派人来杀你?且他们会火攻?”老道兴奋的问。 祝青林扭头看向老道,纳闷的问:“你美什么?” “光打架多没意思!”老道难掩兴奋。 祝青林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觉得,谁都奈何不了我?” “那自是当然!” “我这肉身与你没有不同。”祝青林说的平淡。 老道想了想,手指朝上指了指问:“上边……不帮你吗?” “你自己,不止一次说过,界限分明,偶有越界而已。” 老道认真严肃了起来: “若是这般可就不好办了,祝喜山只需多派些人手,只要能翻墙进来,摸着黑到你这院子……真说动手,菜菜以一敌十,但他们若是带着弓箭而来,不用火攻,咱们照样难保命。” “没那么容易。” 老道揪了揪自己的白眉,说: “反正我这一辈子是够本了,这一世若是上不去便等下一世继续修行,总有上去的时候,你不同,受了那么多苦才走到今日,怎可轻易让他得逞?” “他需要有,定能杀了我的方法,才行。”祝青林说。 老道琢磨了一下,才道: “有理!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护住自己在齐王那里的位置,即便齐王知道是他所为,也不会如何,但是,若是你没死成……哼哼!那便是逼着齐王做出了了断,到那时祝喜山可没有后路喽。” 祝青林点头。 “你说,他会如何做?这些年他倒是收了不少徒子徒孙的,可有真本事的没几个,想得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吧?你觉着他们会在何时动手?” “今晚。” 老道顿时瞪大双眼,指着祝青林斥责道:“你这孩子,总是这般!你既已看到为何不早说,难不成要等他们翻墙入内了再说?!” 祝青林笑道:“莫急,他们也是刚进程不久,正在准备。” “他们想要火攻?” “火攻?放火罢了,趁月黑风高时。” 老道一拍大腿道:“我把你这个本事忘了,咱们只需提前准备好,来他个瓮中捉鳖!真不知祝喜山这几十年的高位是如何坐的这般稳的,脑子太不好使了!” 祝青林微微一笑,问:“我若是没有这个本事,或许在槐洞村便被他捉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你虽说能提前预知他们所为,但应对时可全凭的脑子,祝喜山行事,可不见有脑子,别的不说,只说盐城相遇,他离你这般近,但凡有点脑子,理应尽量周旋,他反而装病,让咱们这般轻松的跑了,如今你名声在外,他再做什么,可容不得出现半点差池,再说,命数摆在那,即便你没这种本事,他也得不了逞……”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祝青林闭着眼极是无奈的说。 “你不是说他们要等到月黑风高之时才动手吗?着的什么急?等你听清楚他们要如何做,我再安排也不迟。” “安排?胡琴能听你的?她若是知道有架能打……” “还真是,胡起没教会那丫头规矩,却能让那丫头吃苦练功,早在盐城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丫头功夫了得,只是太过任性,不好管束,但她听菜菜的话,到时只需让菜菜看住她便可。” 祝青林睁开眼,看向老道,慢慢皱起了眉。 老道不明所以,问:“你是不愿意菜菜跟胡琴走的太近?” “祝喜山,引来了山匪。” 老道大惊,忙问:“你是说他为了将你弄死,除了派出了自己人,还找来了山匪?他想将你被杀一事归到山匪身上!我刚还说他没脑子……山匪如何入城?祝喜山收买了守城的官兵?” “乔装便可,约莫五十多人,加上祝喜山那些徒子徒孙……” “那岂不是有百十来人?” 祝青林看着老道一脸的兴奋,不解的问:“你有撒豆成兵的本事?” “没有!但咱们可以谋划呀!我去将方守节找来,再去将清河县令找来,咱们一处商量……诶,你肯定知道他们在何处,直接让清河县令派兵围了便是了。”老道激动的道。 祝青林坐起身,看着老道认真的道:“他们什么都没干,且不在一处,即便将来问出口供,祝喜山,也可说是咱们,买通县衙,屈打成招。” 老道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道:“你说的有理,要在他们动手的时候人赃并获!” “且县令调兵,几时能到?兵营在县城外……” “若是在盐城,有田家在,护院便如精兵一般……” “在盐城,祝喜山不敢这般做。” 老道点头后问:“那咱们该如何做?” “去找方家,今晚去那里将就一宿吧。” “对啊!只要你活着,再抓住几个活口便可。” 老道说罢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问:“若是方守节问起,咱们怎知他们今晚如何行事?我如何作答?” “你非说是我?是你提前算出不是一样?” “也对!方儒知道我,不会生疑。” …… 方守节听了老道认真严肃的陈述,确实没有生疑,而是双眉紧锁,他想着事关重大,理应禀明父亲,可此时父亲已经熟睡,他又不忍心叫醒,只知在房中来回踱步,直把老道看急了,吼道: “你来回溜达能将山匪溜达走了?!你若想不出办法,便去将方儒唤醒,你们方家若是不想出手相救,我们自会想别的法子,你莫在这里耽误时间!” 方守节被老道吼的有些不知所措,原地转了一个圈,声音有些发颤的问:“这时叫醒家父可会加重病情?” “钓鱼的杆都没了,你还想着鱼?公子今晚若是死了,你爹后脚也得跟去,是被你气死的!” 方守节像是想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说:“我这就去……” “一起去!” …… 第八十八章 清河县城内(十七)二更 祝青林说到方府将就一宿,其实也只是他和祝铁,祝剑这一晚歇在方府,其他人可都没工夫睡觉。 祝菜原本是不愿离开祝青林身边的,他觉得祝铁和祝剑即便时刻不离,也形同虚设,还是祝青林说:“祝喜山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动方府里的人。”祝菜这才答应留在宅子里,配合老道抓来犯之人。 胡琴正如祝青林预料的那般,很是兴奋,若没有祝菜拦着,她便要举剑迎在门口了。 方守节眼见父亲将府中护院尽数调到朱家那处宅子,很是不安,几次劝阻父亲无果,他便想着命人偷偷去寻县令彭卫,调些衙役过府,被方儒看穿了心思,训斥道: “你的岁数足可以做祝公子的父亲了,可脑子却远远不如一个后生!祝公子之所以住进咱们家,与那晚府前斩杀祝喜山的徒子徒孙一般,是给咱们方家送礼的!你若是惊动了县衙,便等于惊动了那些歹人,他们今晚若是不动手了,便是大大的隐患,祝公子明日便要出城义诊,你能确保看诊的百姓都是百姓?” 方守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有些发颤的道: “我明白父亲的用意,趁着今晚提前预知,布置妥当后将那些歹人捉了,可,一是道长所言未必就是实情,二是咱们家中也不能,不能无人看守啊!万一,万一……” “哪里来的万一?!”方儒有些恼怒:“祝公子刚来的时候,咱们府中或许住不下祝公子他们一行数人,但让祝公子住下还是可以的吧?其他人大可随处租个宅子,如此一来也免去了祝公子来回奔波的辛苦,他本就体虚,咱们也理应将他照顾好,可他要住到外面,你看我可有让你阻拦?” 方守节摇头。 “祝公子体弱话少,不喜推诿,他既这般说了,便是他想要这么做,他怎会不知祝喜山想要他的命?连你我都知道,祝公子活着,将来便没有祝喜山什么事了,且这祖孙俩还有仇……” “父亲是说……祝公子成心引祝喜山的人来杀他?” 方儒没有立时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昨日来府中想要请祝公子上门看诊的,是否也有彭卫?” 方守节点头。 “若是祝公子想着有求于清河县令,怎会不暗中告知你,可以为彭卫府中病患医病?” “父亲是觉着,祝公子早便知道医相会派人来杀他,也想过只用咱们府上的护院,可……他如何能早早得知,医相会买通山匪行事?那么多人,咱们府中护院不过几十人,还算上了随从小厮,如今府中只有粗使婆子……” “有道长在,何事不能提前知晓?祝喜山杀自己孙子,如果事成,即便留下把柄,齐王也不能奈何他,但若他敢派人在我府上乱来,莫说你二弟三弟还在朝中为官,便是你们兄弟几人都闲置在家,只我那些门生旧故也能迫使齐王严惩祝喜山!这便是区别,祝喜山又怎会不知?” 方守节静静的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道:“我还是安排些粗使婆子到父亲院中,以防万一,我留下一名腿脚敏捷的小厮,万一有事,他会尽快到县衙告知彭卫,先调些衙役过来,不行便调兵!” 方儒知道再说也无用,他这个长子……就这样吧,方儒闭上了眼睛。 …… 祝青林也在闭目,祝铁和祝剑惶恐的守在祝青林床前,俩人喘息的急促声,清晰可闻,但二人的眼神却是坚定的,若是有歹人来犯,别的本事没有,他们二人准备先替四公子挨上一剑,多少也能耽误些时间,或许援兵就到了。 祝青林无暇顾及到他们二人,他静静的看着租住宅院的周围。 …… 祝喜山这次是真的怒了,再不理什么以救之名杀之的话,他只想让自己的这个孙儿尽快消失,越快越好! 所以离开盐城,祝喜山便动用祝家所有能找寻祝青林下落的人,并传下话去,见到四公子即刻捉拿,生死不论! 等祝喜山快到都城的时候,收到下人禀报:四公子在清河县,且刚刚杀了清河县内的祝家徒子徒孙。 这一下祝喜山更冷静不下来了,清河县有谁还用问吗?不管用什么方法,在他见到齐王时,他的好孙儿必须已经死了! 此时的祝喜山可不敢再轻视祝青林,他深知自己那些好徒儿的真本事,便生出一计,清河县在望月山下,山中匪患一直是清河县的大患,方儒伤了之后回到清河,清河县曾特意围剿过一次望月山,只能说是不了了之,这两年山匪与县衙默契的互不打扰,倒是给临近的瑶城附近增添了不少麻烦。 祝喜山有的是金银,这种事只要肯出银子,哪有请不动山匪的道理! 且这次参与的那些徒子们,祝喜山应承可免去三年的孝敬,这已算是重赏!引得清河县附近的徒子们连夜朝清河县赶去。 祝喜山可不怕落下个杀孙的名声,只要这个孙子死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便只有他说的算,任凭胡起,田蒙,哪怕方儒都出面辩解也无用,因这世上再无人医术超过他,齐王……也想长命百岁! 祝喜山是没再轻视孙子,却高看了徒子和山匪。 这两拨人都很重视这块儿到嘴的肥肉,十几名徒子们争先恐后,用尽手段,从周围城池赶来,还尽职尽责的先到望月山与山匪聚在一起,仔细的谋划了一番,为了不让再多的徒子们参与,商讨之后即刻分头入城。 山匪们分批乔装入城,城中也有他们置办的宅子,倒是没有引来麻烦,但徒子们忘了前几日刚刚被杀的十七徒几人,现如今在清河县,谁再敢依仗祝家名头为非作恶,清河百姓自是不会惯着的。 而这十几人霸道惯了,黄昏时这些人就差敲锣打鼓的进了清河县,在他们看来,山匪不过是用来顶罪的,他们身后有师父,无人能奈何他们。 第八十九章 清河县城内(十八)一更 于是,徒子们便开始耀武扬威,找了家客栈便喝令店主将客栈中人全都轰走,没报名号时,客栈老板还客客气气,等这些人报了名号,客栈老板顿时便怒了,叫上伙计,竟是直接将这些徒子轰出客栈。 这些人哪受过这等‘委屈’,眼见客栈伙计人少,有几人便想动手教训一下,好在他们当中还有长着脑子的徒子,拉住鲁莽的那几人,一行人在客栈门口便商讨起来,引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 他们这才发觉清河与别处不同,再想到十七徒的遭遇,十多人选择先忍下这口气,等天黑透了,他们再来做些让客栈老板肠子都悔青的事。 可住哪呢?十七徒那些人的住处已被县衙查封,十多人只好分别住到不同客栈,说好几时先如何,几时再如何,随后便踏实的去歇息了。 可他们不知的是,从他们进城开始,县令彭卫便收到了消息,他一心只盼着这些人只是路过,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别兴起任何事端,不然,彭卫想睁一眼闭眼都不能! 谁让祝家有位孙子还在清河,真说再来一次清理门户,他这个县令算是坐到头了,家规怎比国法? 更何况,只看眼下祝家这位孙子的医术……应是比祖父强些,祖孙相斗谁赢谁输可不好说,所以最好这些人老老实实的离开,不然…… 彭卫还在琢磨如何应对才最稳妥,衙役便来禀报那些人在街上差点跟客栈中的伙计动起手来…… 彭卫觉着防患于未然,便安排了衙役在那些徒子们所住的客栈外看着,直到将这些瘟神送出城。 黄昏时发生的这些事,彭卫没敢报到方府,只想着等这些人走了再说,可祝青林看到他们了。 每晚睡觉之前,祝青林都要先闭目环视一下四周,偏巧今晚那几个心有不甘的徒孙,带着工具想要去之前那家客栈将那些租客吓跑,这家客栈一旦传出闹鬼,这段时间的生意便别想好起来,最终,今日对他们趾高气昂的老板,还是要乖乖的来求他们,这种伎俩他们屡试不爽。 奈何今日总有几名衙役跟着他们,几人绕着那条街走了几个来回,衙役便跟了几个来回,这才引起了祝青林的注意。 随后,祝青林看到了有几个人到宅子四周仔细查看了一下,留下两人躲在暗处蹲守,其他几人回到了一处宅院,祝青林这才知道祝喜山还找来了山匪。 既然知道留下的那两人藏在何处,祝青林他们离开便走了后院角门,方府的护院也从此处进了宅子。 祝菜问老道:“他们既然知道蹲守,为何只蹲守前门不看住后门?” 老道笑道:“因他们觉着咱们是租住此处,目的只是为了给老相爷医病,而今晚这事他们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咱们没可能用到后门。” 祝菜又问:“那等他们动手的时候,会不会用上后门?” 老道欣慰的道:“一直说你憨直,其实只要肯用脑子,你……胡琴!你干什么去?” “我去后门等着!” …… 祝青林躺在床上心里也有些许不安,倒不是因为今晚这次暗杀,祝喜山会急眼,祝青林能想到,他只是不知道如果危险近身,他的身体是否还能像上一世一般提醒他,在田家的时候,曾有人入室想带走他,他之前全无感觉,那时,祝青林认为可能是因为来人只有一个,危险极小,所以自己无感,那这次呢?若是没能提前看到,他的身体何时能感知到? 祝青林想着想着,竟有了些困意,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入睡,可今晚,祝青林强打精神闭目望去。 朱家买的这处宅子位置不错,与街市离得不远,却又隐在巷子深处,甚是幽静,此时已近子时,又无月光,前后巷子俱是一片漆黑,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前巷有几名黑衣人,几步一停,已然是到了宅子门口,而后一动不动。 后巷倒是有些热闹,几拨黑衣人分批涌入后巷,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留下一人把风,剩余的人快速跑到宅子后门,人踩人,一个个翻墙入内,毫不停留,一气呵成。 直到只留下放风的黑衣人,其他人全部翻入墙内,后院突然灯火通明,只听一女子高呼:“来了便全留下吧!” 院内厮杀声顿起,但大多是出自黑衣人的惨叫,只胡琴一人转瞬间便斩杀了七八人,那些黑衣人有的刚刚解下背着的包袱,有的刚将包袱里的油瓶火折取出,有的正摸黑摆弄弓箭,有的手握长刀等在原处……突然间眼前大亮使得这些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知瞪大双眼看着,看着周围鲜血四溅。 后门外的黑衣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即刻想要离开巷子,哪知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前后突然冒出数人高举火把…… 而那十多名的徒子们,早一个时辰因街上有衙役,没能报复客栈老板,接近子时倒是也收拾妥当,等着去收渔翁之利。 齐国没有像楚国一般实行宵禁,主要也是人力不足,但各地县衙城主都有劝诫,亥时之后非有必要不要出门,当然,普通百姓不是遇到急事夜深之后也不会出来。 可分住在不同客栈的祝家徒子们出来了,他们前脚刚走,各个客栈的伙计便急匆匆的去了县衙。 于是,徒子们小心的汇集一处时,之前负责看守的衙役便一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且不断地还有新的衙役加入,衙役们不曾上前询问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出来干什么?他们与彭卫的想法一样,这些人还是不得罪为佳,只要站在一旁,盯着直至他们离开清河便是了。 徒子们‘机敏’的发现了身后的衙役们,他们便打算分成两拨,一拨赶去‘相助’山匪,一拨拦住衙役们,这个方法十多人都同意,但又都想是第一拨,无人愿意留下阻拦衙役。 祝喜山知道自己的徒儿们废物居多,可又不放心山匪单独行动,万一没杀成让孙儿逃脱,那必是大患,所以他让徒儿们前去看着点,看到四公子确实死了,便可得到免三年孝敬的奖赏,就这么点小事,谁不愿意做? 可没看到是否还有奖赏,师父可没说。 第九十章 清河县城内(十九)二更 黑暗中,十几人围在一处,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边的衙役们也聚在一处小声说着什么,只为了假装没听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后院里已是火光冲天,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那些拿着油瓶和火折的山匪在抵挡砍过来的刀剑时,扔了油瓶和火折,难免有火星四溅的时候,被油瓶喷洒到的人或物遇到火星,便烧了起来。 祝青林早便让祝菜准备好了水,自己人沾上火星即刻便会被祝菜的水浇灭,有些不碍事的物什着了,祝菜便不予理会,只当是多了个火把,可若是山匪着了,那便先着一会儿再灭。 剩下还活着的山匪眼下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翻墙出去,他们边打边退向墙根,老道大喊了一声:“闪!” 胡琴倒是也听话,没有恋战,这本就是提前说好的,其他人更是极快的避闪一旁,只听‘嗖嗖嗖’几只利箭带着劲风狠狠射向墙根。 老道又喊:“再战!” 胡琴动得最快,挥剑刺向院中一名黑衣人,那人被刚才的利箭吓得一动不动,眼见胡琴长剑已至眼前,他才举刀迎上,胡琴腰身一转,长剑改了方向,避开那人长刀,狠狠刺进那人下腹,而后利落拔出又刺向另一人…… 刚刚是黑衣人主动向墙根靠,现下是胡琴与她的长随赶着黑衣人退到墙根,老道再喊:“闪!” …… 山匪这次一共出动了五十六人,除了留在前巷后巷把风的,还有几位留在客栈没出来的,翻墙进入后院的拢共三十八人,这还是祝喜山一再强调人数不可太少,犯轻敌之大忌,也不可人数太多引人注意后,山匪首领做出的决定,不然,恐怕只会来七八个人。 为何? 在山匪看来,不过是杀个病弱的公子,且病弱的公子随从并不多,他们又不需要正面对敌,去那么多人有何用? 尤其是知道这位公子单独租住了一个院子,便更觉着简单了,不过就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墙入内,用迷药将公子迷晕再放火烧了公子的卧房,等公子随从们发现的时候,山匪已翻墙走人,清晨城门一开,他们混迹在出城的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便将银子赚了。 可徒子们到了望月山听了山匪首领的计划,十分团结的否掉了,人太少怎能确保万无一失?在他们看来,即便失手,有师父在,也能无碍,但前提是必须要将四公子杀掉,人少了万一放火没烧死,连补刀的机会都没有 山匪倒也无所谓,只要银子给足,人有! 两拨人倒是仔细的商量了如何行事,人多些,依旧按照山匪之前计划的那般行事,徒子们都很满意。 可惜,山匪没想到除了外面放风的,和留在客栈中的,其他人还没放火便送了命,而徒子们压根连祝青林的住处都没到,便被收到消息的衙役全都带去县衙了,不带也不行了,巷子里的嘶喊声趁着夜深人静传的可不近,有胆大的百姓还跑去巷子周围跳着脚观望,这些倒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府离那巷子太近了。 很快,院外放风的和客栈的山匪也被带去县衙,如此人赃俱获的暗杀案,令县令彭卫愁的一夜未眠。 转日清晨,方守节亲临县衙,对双目通红,满脸胡茬的彭卫说:“秉公断案,方府护院可为人证!” 彭卫这才舒了一口气。 …… 这一晚大家都没休息好,但义诊不可耽误。 祝青林起身用过早饭,老道他们陆陆续续的都过来了,虽说这一晚很辛苦,但每个人脸上竟是看不出疲惫,尤其胡琴,仍是兴致高涨,见到祝青林便开始讲昨晚如何杀敌,听得祝铁和祝剑羡慕不已。 祝青林安静的听完,说:“后面的事,无需咱们理会,专心义诊。” 祝菜忙说:“我见门口有几辆装着药材的马车,里面打好了格子,摆放着各种写好药名的草药,车外还有药师等在那。” 老道看向祝铁和祝剑问:“你二人可识字?” 二人摇头。 老道叹了口气说:“菜菜识字也不多,看样子只能丫头帮我了。” 胡琴一脸惊慌,问:“不是有好几个药师吗?我,我再帮倒忙……” “总要写下方子药师才能按方取药,如今公子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来看诊的不知要有多少,他又是惜字如金的,我一人怎忙乎的过来?” “可以让方家安排人呀,他家可算是书香门第吧?下人识字的必然不少……” “你……不识字?”老道瞪大眼睛问。 “不是不识字,只是,识得不多。”胡琴答得很认真。 “胡起不教你吗?你好歹也是城主之女,这将来若是嫁人,如何管家?” “我在学呢!又不是明日便嫁人,着的什么急?你还是道士呢,怎不见你打坐修行?” 老道哈哈一笑说:“丫头这张利口倒是多少可弥补不识字……” “不是不识字,是识得少!”胡琴急道。 祝菜嘟囔道:“我不识字,不是也没饿死。” 祝青林摇头道:“去问问,是否可以启程了。” 祝铁忙说:“我去问!” 老道皱眉道:“还是我去吧,顺便让方守节给我找两个帮手。” 胡琴指着自己的随从说:“她们都会写字,我是没学会多少,可他们都学会了。” “那你不早说,这种事还是用自己人稳妥!”老道高兴了。 …… 义诊的第一个村子是河下村,祝青林的马车到的时候,村口全是人。 方家命人在村口搭了棚子,眼下已近初冬,别说祝青林的身子骨,便是正常人在冷风中坐一日怕是也会受了风寒,搭个棚子挡冷风,再让祝青林抱个汤婆子,脚下还放了一个炭盆,方守节也算是想得周全。 事先方家下人给村民们发了木牌,上面写着序号,老道来了以后又重申了一遍: “你们手里的木牌便是取药的凭证,一旦拿错了,便会取错了药,到时不但没将病治好,还有可能直接喝死了,所以,万不可与人调换或者丢失,丢了便取不到药了!” 老道喊的声音可不小,但村民们都很亢奋,忍不住的相互议论,他们平时便是大嗓门,开口便是喊,再配上小孩儿的哭闹声,老道的话被淹没在其中。 致歉信 本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没想到崩塌只是一瞬间!而后每天都在挣扎,却再未能站起来。 看着实无此人,蓝蓝q每天打赏,实无此人应该是为了鼓励我,连着给我投月票……我几次想调整心态,告诉自己写下去!可,抱歉,真的很抱歉,撑不住了! 我写不出你们爱看的仙侠,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懂仙侠!与其折磨读者也折磨我自己,不如,罢手吧! 其实手里还有些存稿,想发完了再说,可昨天收到了星辰残风七张月票,怎样的阳光,熊孩子蛋蛋超人,继续不哎,六一里,吃饱卧倒,墨咸鱼……也投了月票,我知道我不能拖了,把你们的月票投给有需要的作者吧,二月,受之有愧! 公子的故事确实不够精彩,祝青林会在清河义诊的时候,找到机缘祛除了身体上的毒,而后忽悠齐王,将祝喜山打入尘埃,找到收魂瓶,知道自己真正的仇家是梁国的大将军刘胜,祝青林找回些记忆,想起历史上正是刘胜统一了三国,建立梁朝,刘胜武将出身,杀人如麻,早便入了魔,祝青林和老道很是费力的将其击败,祝青林的记忆全部回来,他的祖上是祝菜,祝菜的身世有些狗血,祝青林全族会在二百年后被灭,是刘胜留下的遗言,他曾找仙人问吉,仙人说:灭梁者,带有巫祝印记之人。而能将祝青林骗去被抓的,是他的亲兄长……最终,祝青林没有回到二百年后,因为一切都变了,结尾老道成仙,祝青林与楚国女将军桑兰归隐山林,每逢瘟疫发生,便会出山医治。 这是《公子太虚不好》后面的故事,就这样完结吧。 就在我怀着酸楚的心情写这封致歉信的时候cherrylk又投了一张月票,发自肺腑地抱歉! 自始至终公子的追读都在三十左右,感谢你们这一路的陪伴,也是二月最艰难的一个多月! 接下来二月会继续写刑侦文,法医!不管冷频凉频,写自己喜欢写的,不再强求,下周发新书,如果可以,如果你们没对二月彻底失望,恳请你们能继续支持二月!抱拳!重重抱拳! 曾经有位不太礼貌的读者留言,我回复:其实你不用骂,数据会代替你,让作者经历最痛苦的折磨。 抱歉我最爱的你们!抱歉,祝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