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落:血与尘之歌》 混乱的前奏曲 序章 第一片乌云 奥莱登,圣灵历2000年,霜落月31号。 今天,是圣灵历的第二个千年的最后一天;今年,也是对整个奥莱登来讲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年。 在奥莱登首都方舟城,人们聚集在任何可以聚集的空地中,高声呼唤着圣灵的圣名,祈求着下个千年的繁荣昌盛,和平安定。 夜色越来越深,但是城市中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居民点起的火光越发明亮,人群自发的走向了方舟城的中心,那座花岗岩打造的钟楼旁。 钟楼之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走向了黄铜制作的巨钟旁边。他喘息了好一阵,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吃力的抱起了摆放在一旁的钟锤。 在拿到钟锤的那一刻,老人的眼中迸发出了一抹格外明亮的光,他重新挺直了腰杆,高高的举起钟锤,随后,狠狠地敲在了黄铜大钟上。 “咚……” 悠扬的钟声响起,迅速传遍了整个方舟城。所有的声音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了依旧在嗡鸣的余音。 所有人都高高的抬起头,看向明亮的星空,赞美圣灵的圣诗也悠然的响了起来。 很奇妙,明明没有人指挥,但是却没有人跑调,也没有任何不合拍的情况发生。整座城市的信徒就好像是提前排练过这一切一样,整齐划一的歌颂着他们信奉的圣灵。 神圣,空灵,歌声随风飘上了天穹,逐渐远去…… 不仅仅是方舟城一座城市,在奥莱登,几乎每一个有人生活的地方都传出了整齐划一的赞美诗。这些声音逐渐汇聚,一点点凝聚成河,流向了整个世界的信仰核心—— 圣灵的天空之城,星城。 只不过,原本这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样子,圣灵端坐于王座之上,神仆侍立左右,等待着信仰的到来。 但是,如今的星城已经不再像曾经的样子了。灯火已经熄灭,四周寂静无声,赞美的歌声只能在星城周围盘旋,却无法找到它们原本需要找到的存在,圣灵。 在一片漆黑的大殿之中,借着月光,只能隐约看到一副景象。 残破的王座之上,原本光鲜亮丽的圣灵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它们的尸体早已腐烂,化作与凡人无异的白骨。 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王座上,一位一动不动的银甲骑士,正保持着用手中的利刃刺穿面前最高位,也是最强大的圣灵胸口的姿势。 一具高大的身体被银色的利刃刺穿,狠狠地钉在那星石制作的王座之上。它似乎还有最后一点气息,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着。 只不过,它也已经无法再动弹分毫。流尽了血液,即使是圣灵也无力回天。它只能绝望的睁开双眼,盯着盘旋的信仰之力,却无法将其收入囊中。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你的……报应。” 咔嚓,一阵铠甲碰撞摩擦的声音响起,银甲的骑士抖落了自己身上的灰尘与结痂的血迹,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砂纸摩擦一样刺耳。 “你……你还……没死……” 高大的圣灵几乎瞪出了自己的双眼,它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精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银甲骑士,却再也无法看到一丝晃动,也无法听到一点声音。 啊啊,神死之前……难道也会有幻觉产生吗? 眼前的一切开始黯淡,而明亮的月光似乎也正随着这位最后的圣灵一点点的失去生命,而一点点的被乌云所遮挡。 一阵冷风吹过,圣灵们的尸体终于彻底化为了一地碎屑。失去了支撑,银甲骑士的尸体也无力的摔落在了地上。 咔嚓,亮银色的铠甲在一次简单的撞击下碎裂一地,却不见铠甲之下的肉体。似乎,已经随着圣灵化作的飞灰,一同烟消云散了。 星城之中,所有的一切都随风而去,只剩下了那把依旧死死地钉在王座上的银色利刃。 是的。所谓的神,已死,但是奥莱登的虔信者们却对此毫不知情,乌云略微的遮盖了明亮的月光,他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依旧在吟唱着虔诚的诗文。 …… 与此同时,在北方的某个未知之地,一处隐秘昏暗的洞穴中。 一点暗红色的光芒闪过,似乎有什么液体喷溅的声音,和什么人临死时的挣扎声…… 一本厚重,华丽的大书在黑暗中一点点的散发出了粉红色的光芒。书本艰难的翻开,翻过无数写满了暗红色字迹的书页,很快便来到了全新的一页。 粉红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盛,映照出了躺在地上,已经被割裂喉咙,死不瞑目的尸体。尚有余温的血液像是一条血色的灵蛇一般腾起,化为了一支血红的羽毛笔。 书本在颤抖着,兴奋着,红色的羽毛笔在崭新的一页上留下了血色的笔迹。 “最后的圣灵已经死去,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血与灾祸将为人世间带来全新的纪元。” 啪的一声,血色的羽毛笔凭空炸裂,而大书散发的粉红色光芒也在此时转变成了鲜艳的血红。 书本在颤抖着,血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盛,最终穿透了厚重的岩石,透过坚冰与积血,直插云霄。 “预言,达成。” 苍老又兴奋的声音从书本中传来,血色的光芒逐渐暗淡,消散……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的融入了这个刚刚步入新的千年的世界。 混乱的前奏曲 第一章 突如其来 奥莱登圣灵历,2001年,原初月1日。 刚刚结束了持续一整晚的千禧年之夜,整个奥莱登显得都是那么的冷清。首都方舟城的街道上也是空无一人,整个城市都透露着在经历了一整晚的各种仪式后的疲惫之感。 不过很快,整座城市的寂静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带着一身的疲惫,诺克图安穿过了一整晚都没关的方舟城正门。只不过,他身上的疲惫不像是刚过完了千禧年夜,反倒像是一个刚刚结束长途跋涉的旅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城门附近蹭掉了自己靴子上沾染的泥土,裹紧了身上用来御寒的皮革大衣,诺克图安的目光投向了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家酒馆。 “跳舞的流浪者” 如果你正好在方舟城感觉到口渴或者饥饿,大部分本地人都不会推荐这家距离城门最近的酒馆。 至于原因?一家开的如此靠近城门,还在千禧年之夜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开门营业的酒馆,肯定不是什么适合守规矩的人去的地方。 推开酒馆大门,一股啤酒的麦香和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酒馆里已经有了几个客人,一个身穿熊皮,身材高大的壮汉正在埋头干饭,还有一个身穿法袍的老者正宝贝一样抱着自己的法杖,靠在卡座舒适的靠背椅上打着盹。 三人都带着武器,诺克图安腰间挂着长剑和一张短反曲弓,壮汉身边摆着一柄门板一般的巨剑,老人则是法杖和一把细剑—— 没错,这里是一个专供佣兵休息的场所。在奥莱登,佣兵永远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只要给钱,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背叛自己的原主,这也是为什么在这家酒馆附近没有任何商铺的原因。 没有人想和这些流氓一样,背信弃义的存在做邻居。至于为什么佣兵体系还没有被统治奥莱登的神圣教团取消,大概是因为就算是教团,有些时候也需要流氓帮他们解决一些事情吧。 至于诺克图安呢?他当然也是一个佣兵,只不过比较高级。有的人叫他赏金猎人,有的人叫他刽子手。 当然,他还有一个更夸张,也更中二的称号。 “哦?看看,我们的灰色猫头鹰先生回来了。” 酒馆昏暗的吧台后,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中年人露出了一脸坏笑,向诺克图安伸手打了个招呼。诺克图安则径直走向吧台,在中年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有些好奇,安德,什么时候我能拿到杀了你的任务?” 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诺克图安漫不经心的说道。被称呼为安德的中年人笑着在一杯水中挤入了半个柠檬,送到了诺克图安面前。 “恐怕不会,我的老朋友。开个玩笑而已,欢迎回来。情况如何?” 向安德翻了个白眼,诺克图安摘下了自己的背包,掀开防水的毡布,在背包中拿出了一个被带着斑驳血色的黄色亚麻布包裹的球体。 “顺利。只不过你没告诉我这位……叫什么来着?” “派瑞特。” “对,伟大的海盗船长派瑞特。只不过你没告诉我他是个亡灵。” 伸手在布包上拍了一巴掌,包裹诡异的动了一下,随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吼声。 “只剩个脑袋也不死,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诺克图安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斩首的姿势,向安德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我事先也不清楚啊。” 很感兴趣的伸出手,安德也戳了两下被亚麻包裹住的首级,引得其中的亡灵头颅又是一阵威胁性的低吼。 “别瞎玩了。” 拍掉安德试图继续戳布包的手,诺克图安一手拉住布包的绳结,一手向罗德比了个5的手势。 “五十,这是我的底线。甭管是谁想要这个人的脑袋,你都给他说,最少五十枚次金,现金支付,否则免谈。我大可以把些东西当球踢,一脚直接送回海里去。” “好好好……我去给你说说。你可得保证这个脑袋不会自己长了腿跑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安德放弃了继续挑逗这颗头颅的想法,伸手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皮制钱袋。 “好了,这里是十个次金硬币,算作你把东西顺利带回来的奖励。” 把钱袋丢在吧台上,安德又从柜台里拿出一件天鹅绒的长袍披在了身上,对依旧在埋头干饭的壮汉喊到: “嘿,你,就那个还在吃饭的?钱就给这位坐在前台的先生就好。” 随后,安德转过身,对诺克图安挤了挤眼睛。 “我很快回来,带着你最喜欢的金币。” “得了吧,你能给我弄到我要的价格我就烧高香了。”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自己虽然相信安德的能耐,但是,金币?自己还是不认为他的能耐能大到能给自己整来哪怕一枚价值超过一万便士的金币。 安德带着一脸令人有点反感的笑容离开了小店,耳边就只剩下壮汉啃肉排的声音和老者的鼾声了。 诺克图安换了一张吧台前的靠背椅坐下,美美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方舟城啤酒。 接下来就是放松的时间了。这一趟自己累的够呛,就好好的休息个一星期吧,全当犒劳自己了。 享受着啤酒的气泡和麦香味,诺克图安像是喝咖啡一样慢慢的品味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只不过,这种悠闲很快就被打断了。 有人在酒馆的大门上敲了三下,两长一短。 这是专属于佣兵界的暗号,两长一短,代表着有人带来了委托。一瞬间,诺克图安和壮汉都将视线转向了门口,就连轻微的打着鼾的老人也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带来暗号的并不是诺克图安熟悉的店主罗德,而是一个身披黑袍,看不清楚长相,有些瘦弱的人。 黑袍上虽然没什么装饰,但是从面料看相当高级。从对方袍子兜帽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一丝棕红色的发丝,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 应该是哪家的大小姐吧。诺克图安推测道。 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诺克图安也想知道,这种身份的人为什么会亲自为这样的一家专为佣兵服务的酒馆带来委托,所以并没有收回自己饶有兴致的视线。 面对三个人的注视,站在门口的大小姐明显犹豫了一下,黑袍下的双眼扫视了一下屋内的三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诺克图安的身上。 选我?那就看你拿出的酬劳值不值得我放弃休假的安排了。 脸上露出了一副礼貌的微笑,诺克图安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吧台椅,对走向自己的大小姐说道: “女士,这边请。”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二章 看似简单的委托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雇佣兵。” 声音非常年轻,甚至称得上是稚嫩。并且,虽然对方在强装镇定,但是诺克图安也能从话语中听出一种不自然。 紧张?那是肯定的。毕竟自己现在就在雇佣兵的老窝,还是独自一人,没人说的准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向依旧盯着少女的壮汉送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对方也乖乖的低下了头。当然,诺克图安很巧妙的让她看到了全过程。 这一行为也确实起到了诺克图安期待的效果。面前的少女看了看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随后从黑袍中拿出了一张相当高级的羊皮纸。 “我的要求。” 少女的话相当简短,也许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间略显阴暗的酒馆。诺克图安双手接过了羊皮纸,微微点头致意后开始看起了上面的文字。 字体是漂亮的花体字,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少女所谓的要求也没有很多,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帮助我前往回霜山的黯星城堡,完成试炼。” 有点意思。没记错的话,黯星城堡似乎是一位非常有名的亡灵法师被剿灭的位置。 那么,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女到底为什么想要去那种地方?试炼又是什么呢?诺克图安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直直的盯着少女隐藏在阴影下的双眼。 少女也没有回答,而是在长袍中摸索了一阵,随后悄悄的拿出了一枚徽章。 徽章的样式很简单,蓝色的圆形底面,中央刻画着三座尖塔的白色浮雕,尖塔下方则是一个菱形的符文,以及一个金色的六芒星。 “你是……!” 诺克图安强行憋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刚刚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这个徽章,代表的可是奥莱登的神圣教团法师…… 少女明显也被诺克图安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迅速收起了手中的徽章,稍微掀开了黑袍的兜帽,露出了精致的如同人偶一般的面孔,用那双宝石一般纯洁的蓝色瞳孔看向了诺克图安。 “这是我的学徒考试……拜托了。我需要一位探路的游侠。” 一个正当的身份,一个正当的理由……诺克图安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接受。” 黯星城堡,自己也不是没去过,甚至还在那里砍了几个荒野法师的脑袋。保护这位少女前去唯一的危险也就是在旅途中了。强盗和狼群对自己来讲还不算问题。 听到诺克图安肯定的回答,少女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她又在长袍中摸索了一阵,这次拿出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金币。 “那么,佣兵先生,这是订金。我准备给您一共十枚金币,可以吗?” 可以,这也太他妈可以了。诺克图安盯着金币,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别墅。他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接过金币,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中。 “可以,我没有意见。一点也没有。” 向少女认真的点了点头,诺克图安随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是诺克图安,游侠,赏金猎人。很荣幸接下您的委托。您可以叫我游侠,雇佣兵,都行。”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维娜,那个……法师维娜。” 少女有些害羞的握住了诺克图安的手,手中微微一用力,一个简单的契约就这么达成了。 “就这么说定了,维娜小姐。我们晚上去采购必需品,明天一早在酒馆门口集合。” 诺克图安向少女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她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诺克图安的想法。 “好,今晚见。” “没问题,今晚见。” 向少女挥了挥手做告别,诺克图安感慨的摇了摇头。整整十个金币,啧啧啧…… 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诺克图安甚至都已经在规划应该怎么花掉这些钱了。 诺克图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畅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安德回来了。他摘下了天鹅绒斗篷的兜帽,呵出了长长的一条白气。 “天气真冷……喏,你的。” 一个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掉在了诺克图安面前,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哗啦声。诺克图安迅速回过神来,一把将沉甸甸的钱袋握在了手中。 “……得有四十个吧?” 还真给了自己整整五十枚次金?不过,这点钱也就只有自己刚刚入账的那枚金币的一半而已。又想到了少女承诺的十个金币,诺克图安露出了一脸傻笑。 “嘿,着魔了?你之前又不是没拿过这种报酬。” 伸手在诺克图安面前挥了挥,安德皱着眉头说道。 “啊?哦,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另一件事。” 美滋滋的揣起了钱包,诺克图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接了一份工作。护送。这个数。” 展开双手在安德面前晃了晃,他立刻懂了自己的意思,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十个?这他妈是去哪?就算是出海去诺文海姆也不用十个吧?” “回霜山,黯星城堡。遇到富萝莉了,不行?” 右手两指夹住金币,抽出了一个角,单单这个动作就让安德的眼神中惊讶之色更甚。他机械的脱下了天鹅绒的长袍,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你真他妈走了狗屎运。” “我天生运气好。” 得意的将两个钱袋都挂在腰间,又在其中抽出了一枚做工考究的次金硬币放在了桌上,诺克图安拍了拍安德僵硬的肩膀,相当大气的说道: “我的老板,一份肉排,三瓶啤酒,外加一块便士面包,要涂满了黄油的那种。我可是饿了半天了。剩下的当做小费。” 依旧没在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安德从桌上拿起了那枚次金硬币,机械的收进了口袋,迈着同样机械的步伐走进了酒馆吧台之后,烤肉和黄油面包的香气很快传了出来。 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将影响自己食欲的亡灵头颅像是丢破烂一样丢进吧台后,诺克图安更加嚣张的靠在了舒服的靠背椅上,吹着口哨,悠闲的等待着自己的早餐。 混乱的前奏曲 第三章 迫不及待的出发 第二天清晨,晨光刚刚从天边亮起,甚至连太阳都还没露出一角的时候,“跳舞的流浪者”就已经敞开了它的大门。 推开门的正是诺克图安,瞟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他随即将目光投向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气还不错,今天不会下雪。晴天对长途旅行来讲永远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感觉怎样?刚刚做完一个任务,紧接着又接下一份护送,不累吗?” 安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诺克图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身上传出了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我没什么问题。她,问题也不大。至少不是一个吵着非要穿裙子出远门的大小姐,维娜很相信我的建议。” “我开始感觉是她本身而不是她的钱在吸引你了。” 安德阴阳怪气的调侃道。诺克图安向身后比了个中指,叹了口气道: “我也越来越想找个机会办了你了……哦?别闹了,维娜来了。” 目光看到了正在沿着街道缓缓走向酒馆的维娜,诺克图安赶忙向身后的安德说道。安德也很知趣的退入了酒馆内部,这是诺克图安本人找到的工作,自己没有理由一起迎接雇主。 看了一眼走进酒馆内部正在点燃油灯将漆黑的小屋照亮的安德,诺克图安的目光随后便重新回到了维娜身上。少女没有再穿着那件掩饰身份用的黑色兜帽长袍,而是换成了一件边缘带暗纹装饰的白色长袍,原本有点散乱的头发也扎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在长袍的领口处可以看到她贴身穿着的淡黄色羊毛上衣的衣领,长袍的下摆则露出了棕色的长裤和一双精致的棕色马靴。少女手中拿着一支几乎与她身高相同的橡木手杖,在右腿靴子侧面还绑着一支匕首。 手杖和匕首都是诺克图安安排给她的。匕首是必需品,维娜欣然接受,不过手杖就是诺克图安自己的想法了。 少女自称学院派法师,当诺克图安问到魔杖时,她的回答是自己不需要。只不过,诺克图安看不到法师手中有法杖就总感觉心中不舒服,于是就这么半哄半骗的糊弄着她买下了这支旅行杖。 现在,她看起来才更像是法师。诺克图安心中莫名出现了一种像是在养女儿一般的感觉,赶忙甩了甩头,清空了自己的这种想法,诺克图安主动上前,向维娜微笑着点了点头。 “维娜小姐,您来的很早,远早于我们昨天约定的时间。” “您也很早,游侠……不,我还是叫您诺克图安吧,不然的话有点太过失礼。” 换了身衣服,似乎就连性格都不太一样了。诺克图安略显惊讶的看着维娜自信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相信您还没有用过早餐,我已经让酒馆老板开始准备了。” 诺克图安侧过身,对维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指向的依旧是昨天让她略显紧张的“跳舞的流浪者”,但是这时的少女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安,很自然的走了过去。 难不成昨天那副紧张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是为了利用自己那一丝同情心吗? 诺克图安有点摸不到头脑,自己还真是搞不懂女人,尤其是维娜这种少女。 只不过,就算被她利用了也没所谓,毕竟人家确实也给钱了。只能对昨天的自己长叹一声,诺克图安随后便跟上了少女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酒馆。 酒馆中已经传出了面包和肉汤的香气。维娜坐在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诺克图安随即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容我问一个问题。” 刚刚坐下,诺克图安便开口挑起了话题。维娜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便换上了一副微笑。 “请吧,诺克图安先生。” “好。恕我直言,我想知道,您是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长距离的旅行?” 不管是维娜白皙的皮肤,还是她昨晚那对旅行装备一问三不知的情况,都在告诉诺克图安,这个女孩甚至都很少离开家门这个事实。 “的确是这样。” 听着诺克图安的询问,维娜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哎……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那,我们需要一个约定。这一路上,规矩由我来定。何时休息,何时启程,晚上在哪里扎营,我又需要您做什么事情,都得听我的。” “……好吧。” 少女盯着诺克图安的脸看了很久,却没能在那认真严肃的表情下看出任何心怀不轨,维娜最终还是为这个约定妥协了。 诺克图安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维娜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下来,厨房中的动静也渐渐停歇,安德很快带来了两份早餐。 一份切成两半,碳烤之后涂满黄油的便士面包,以及一碗浓稠的肉汤,简单的早饭。诺克图安接过自己的那份,什么也没说就埋头吃了起来。维娜倒是小声道了声谢,也开始小口的解决着自己面前的餐点。 太阳逐渐爬上了方舟城雄伟的城墙,很快,这座城市中便出现了零星的人声,街道上一点点的热闹了起来。 “吃饱了吗?” 目光投向餐桌,两份早餐已经解决,诺克图安向维娜问道。 “没有问题……我们出发吧。” 悄悄看了一眼少女面露难色的样子,她明显是吃多了,自己也明显是想多了。维娜依旧没有脱离少女的天真,甚至只是一个口头上的约定,她却将其看得如此重要……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多少有点无奈了。披上御寒的皮衣,诺克图安再次对少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不过这次自己走在了前面。 两人径直走向了城门旁的马厩。昨晚,诺克图安就已经向维娜说明了一匹马在长途旅行中的重要性,后者二话没说,立刻掏钱买下了两匹寒带与平原的混血马。 有富萝莉跟着,还真是能让什么事都能更方便一些。想到这里,诺克图安的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他让维娜暂且在马厩外等待,自己则走进了马厩中,将两匹活泼的马儿牵了出来。 马匹已经套好了笼头,拴好了缰绳,也装上了马鞍和马袋。马匹状况良好,诺克图安将其中一匹矮小一点的白色混血马的缰绳递给了维娜,自己则踩住一边的马蹬,一个翻身,顺利的登上了那匹属于自己的淡灰色混血马。 确认了缰绳足够结实,诺克图安向左倾斜了一下身体,把手递给了还在努力想要骑上马背的少女。 “上马吧,维娜小姐,我们要出发了。” 混乱的前奏曲 第四章 河城 “不行了……这段路太颠簸了,我能不能……休息一会……” 走在前往北方的林间小路上,听着骑马跟在自己身后的维娜的恳求声,诺克图安无奈的拉了一下手中的缰绳,让胯下的马儿慢了下来。 “我说,维娜小姐,走小路是您自己选的,但是如果您再继续这样走半个小时就要休息一阵的话,那我们走这条小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两人在一周之前出发,而走小路的提议还是维娜在四天前主动提出的。只是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条风景优美,还能比走大路能节省一半时间的小路走起来却会是如此痛苦。 简单来说,她这几天都是趴着睡的,这一套自作自受看的诺克图安又想笑又感到无奈至极。 “我承认,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自己选的,我自己承受,要不你不管我了,行了吧……” 少女的话语中都带上了哭腔,原本身上用来御寒的那件淡灰色长袍此时已经垫在了马鞍上,但是她依然不敢实在的坐在马鞍上。 看着少女痛苦不堪的表情,诺克图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自己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流泪了。 “好好好,休息十分钟。” 用力的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听话的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维娜的坐骑也因为队伍领头的停顿,也同样停了下来。 “谢谢……” 羞红了脸的少女咬着嘴唇,低低的说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即使已经尽全力不要让坚硬的马鞍碰到自己的大腿和屁股,但是她依旧因为下马的动作而疼得呲牙咧嘴。 伸手捞起维娜坐骑的缰绳,控制住了马儿,诺克图安却并没有下马。虽然自己也挺久没有骑马了,不过好在自己的身体足够结实,一点颠簸还不至于让自己也痛不欲生。 看着刚一下地就趴倒在草地上的少女,诺克图安无奈的笑了。拨转缰绳,诺克图安驾马走到了维娜的身边。 “维娜,你应该不会在意被人抱着吧?” “抱着?嗯……总比现在这样舒服点吧……” 趴在草地上的少女含糊不清的说道。诺克图安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随后也翻身下了马。 “那我们加速吧,维娜。” “加速?别嘛,让我休息……” 还没等少女的话说完,诺克图安弯下腰,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把拦腰将纤瘦的少女拦腰抱了起来。 “啊!干什么……” “加速啊,我有点不耐烦了。” 感觉还不错,诺克图安心中又多了一种就像是和自己的女儿一起玩耍的感觉。虽然有点对雇主不尊敬,不过嘛……她不反对的话当然没问题。 诺克图安并没有甩掉脑海中的想法,他迅速的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将少女从拦腰抱住换成了一副公主抱的姿势。 “你……” 突然被这样抱在怀里,少女的脸上迅速升起了一片红晕。诺克图安低下头,两人的脸庞迅速靠近,呼吸可闻。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们要出发了。” 时不时逗逗她还真的让人挺开心的。诺克图安笑了笑,抬起头来,双腿一夹马腹,乖巧的马儿立刻提起了速度,在林间小道上飞驰着。 怀里的维娜依旧脸色通红,却没有任何的挣扎。她那一双宝石一般的蓝色瞳孔紧盯着诺克图安的脸庞,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晚,奥莱登中北部,河城。 经过大半个下午的风驰电掣之后,诺克图安和维娜两人终于还是紧赶慢赶的在计划内到达了这座建立在奥莱登最大的河流,长河河畔的城市中。 感觉维娜的情况在平地估计也很难忍受马匹带来的颠簸,因此这一路上诺克图安都是抱着维娜骑马过来的,只是在城门附近才把可怜兮兮的少女重新送回了马背上。 两人很顺利的进了城。虽然诺克图安做为雇佣兵依然不怎么受欢迎,但是至少能够在城市中歇歇脚,而不是大晚上的住在荒郊野岭的破房子里了。 维娜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情,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欢乐的情绪。果然还是个孩子。 “今晚我们住在那里吧。” 勒住缰绳,放慢速度,诺克图安来到了与维娜平行的位置,抬手指向了一家很普通的酒馆。 “肥胖的奥莱尔”。这并不是为雇佣兵提供服务的酒馆,自己大概需要多花点钱,但是这也是对维娜来讲最好的选择。 自己又不能让小姑娘住在满是流氓的佣兵酒馆,那就只有牺牲一下自己的钱包了。 对诺克图安的提议,维娜没有多想就同意了。翻身下马,再将行动不便的维娜抱下坐骑,诺克图安将缰绳交给了酒馆门口的招待,向维娜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需要吗?” “谢谢……” 没有犹豫和考虑,少女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诺克图安也放慢了脚步,顺着少女的步伐慢慢走进了酒馆中。 大概是因为对于喝酒来说现在时间还早,酒馆的大厅中居然没几个人。诺克图安伸手招呼来了一位招待,随后指了指一个靠窗的座位。 “我们两个人,坐那边。麻烦拿一块软垫,这位女士不太方便。” 招待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很快就带回了诺克图安需要的软垫,以及一份菜单。 谢过忙前忙后的招待,诺克图安在硬木座椅上铺好了软垫,扶着维娜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在了对面。 少女的脸颊依旧有些发红,她的视线也在躲着诺克图安的眼神。诺克图安微微一笑,随手在菜单上划了几个简单的菜式,递给了一个刚好经过的应侍。 “麻烦你了。” 很有礼貌的笑着对应侍说道,他接过菜单,看了看诺克图安和维娜的装束打扮,留下了一句“请稍等”便转身离去。没过多久,自己选择的双人份晚餐便端上了桌。 向维娜露出一个笑容,诺克图安将属于她的那一份推到了少女面前。 “吃点好的吧。我们在这里休息两天,如果你感觉还没好,就再加一天。” “两天或者三天吗……” 维娜掐了掐手指头,似乎在计算什么数字,很快就抬头看向了诺克图安。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红晕,少女露出了一个含着一丝害羞的笑容。 “没问题,就这样吧。” …… 月光,充分的洒进了宁静的河城。今夜就像往常的夜一样。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长河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怪异正在慢慢的发酵……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五章 尸妖 “晚安。” 毕竟男女有别,诺克图安最终还是多花了点钱,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此时,他正站在维娜的房间门口,向已经熄灯的房间里轻声的道着晚安。 少女没有给出回应。几天来积累的疲惫已经让她已经沉沉的睡下,诺克图安在确认房间的窗户已经关好之后,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对维娜来讲,也许心理和身体上的疲劳在催促着她尽快休息,不过对诺克图安自己来说,夜晚现在才刚刚降临而已。 就算现在躺在床上,自己兴许也没有一丝睡意。短暂的思考了一阵,诺克图安从酒店安排客房的二楼走下,回到了热闹的大厅中。 果然,不管在哪个城市,夜晚酒馆中都是这么热闹。鉴于自己是个佣兵,所以诺克图安并没有径直走向热闹的大厅,而是坐在了吧台的角落里。 等了很久,才终于有一个酒馆应侍注意到了自己。他先是瞥了诺克图安一眼,在看到对方也在将视线投向他之后,才不情愿的走向了诺克图安的位置。 “你要什么,佣兵?” “来两杯啤酒,一份烤鱼。” 面对带着不屑与厌恶表情的应侍,诺克图安微笑以对。应侍很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也没对诺克图安所说的话做任何回应,转身就走。 哎…… 感受着周围酒客向自己投来的各种目光,那些赤裸裸的厌恶让自己颇为无奈。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一个群体中哪怕一个人做了坏事,总会有人牵扯到整个群体中的。 所以,就算自己现在站起来高呼自己和其他佣兵不同,估计也只能受到更多的白眼罢了。 只不过,被人用这种眼神看惯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这种感觉。诺克图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他依旧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等待着自己的那份食物。 在酒馆中弥漫的麦香和食物散发的香气中,虽然一直承受着周围酒客的白眼,但诺克图安还是逐渐的沉浸在了独属于自己的气氛中。 作为一个雇佣兵,有这种程度的心态是基础中的基础……嗯? 好像突然闻到了一股本不应该属于这家酒馆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出了一条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死鱼一样,带着一股湿漉漉的腐臭味。 皱了皱眉,诺克图安抬起头,视线扫过整个酒馆,却并没有发现味道可能的源头,其他酒客依旧在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 奇怪……难道这些人闻不到这味道吗?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虽然自己点的晚餐已经送到了面前,但是这种味道真的太让人没有食欲了。 “应侍,等一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死鱼的味道?” 叫住了刚刚给自己送餐的应侍,诺克图安开口问道。应侍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不对啊,明明这么明显?并且总感觉发出这种味道的东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再次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那大概味道并不来自于酒馆内…… 难道是在外面? 拿起放在手边的大衣披在身上,诺克图安最终还是决定先出去看一眼。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解开固定剑刃的搭扣,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推开酒馆大门,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看来这味道的的确确来自于酒馆外。虽说临河的河城有鱼腥味挺正常的,但是在距离河边有一段距离的酒馆附近也有这么浓郁的鱼腥味,就有点问题了。 更何况,自己带着维娜来到这家酒馆的时候,附近可是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向昏暗的街道左右张望了一下,只有一片漆黑。河城不比方舟城,市场在傍晚就关门了,整个市场大街上也只有自己身后的酒馆中还有一点生气。 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寻找鱼腥味源头的诺克图安却突然感觉到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低声骂了一句,诺克图安抬起刚刚迈出的右脚,借着酒馆百叶窗中透出的光线,试图搞清楚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 自己皮靴的鞋底上沾着一点破碎的水草,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黄色粘液。这种东西大概不会凭空出现在大街上吧…… 除非是……有什么把这些东西带到了大街上。 “……尸妖?!!” 脑海中迅速想到了这种由淹死的人类尸体所化的怪物,背后突然竖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条件反射的低头弯腰,诺克图安刚刚好躲过了瞄准自己头部的一只利爪。 果然没错! 那浮肿的肉体,破裂流脓的皮肤,还有尖锐的如同最锋利的剑一般的爪子,袭击自己的东西的确是一只尸妖。 借着低头弯腰的劲道,诺克图安顺势在地上向前一个翻滚,和高大的尸妖拉开了距离。立刻转身面对敌人,也没功夫管沾了自己一身的粘液了,诺克图安右手迅速握住剑柄,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 一击未中,尸妖也兴奋了起来。它没有给诺克图安逃跑的机会,而是迈开大步,以与它臃肿身材完全相反的高速度向诺克图安冲了过来,一双沾满了粘液与污渍的利爪径直刺向了诺克图安的胸腹部。 面对袭来的怪物和令人窒息的腐臭,诺克图安没有选择再次躲避,而是轻巧的向自己的左前方迈动了步伐。 诺克图安偏离了攻击的中心,尸妖立刻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按照原本的想法一击将诺克图安开膛破肚了。它也迅速做出反应,右臂离开了突刺的方向,向身侧展开,像是一柄利剑一般径直向诺克图安胸前斩来。 要的就是你这一步,一只爪子永远比两只好对付。握紧了手中的剑刃,诺克图安在即将撞上尸妖的利爪的那一刻,脚下突然一个急刹,从向左前移动变成了平行向右。 瞄准了尸妖来不及收回的右臂,诺克图安狠狠地将手中的长剑切在了它薄弱的关节处。 “嘎!呕……” 随着尸妖扭曲又痛苦的尖叫声,一条腐烂的手臂带着利爪掉在了地上。切口干净利落,乌黑发臭的血液正缓缓的从断口中流出。 失去手臂的痛苦让尸妖失去了平衡,没刹住车的它一头撞进了街边的一家商店中,引起了一阵建筑崩塌,货物洒落一地的声响。 战斗闹到了这个动静,酒馆里的人也终于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披着长袍或身穿大衣的酒客和酒馆应侍一窝蜂的跑了出来,刚好看到了诺克图安斩下尸妖的手臂,让其失去平衡,一头撞进商店的瞬间。 抹了一把沾在自己脸上那发臭的黑血,诺克图安一边走向尸妖摔进的商铺,一边用严肃的语气向身后目瞪口呆的人们说道: “通知城防军,尸妖进城了。” 混乱的前奏曲 第六章 阴影 失去了一只手臂,一只普通的尸妖就已经算不上什么威胁了。诺克图安轻而易举的斩断了尸妖的头颅,黑色的腐血也喷了自己一身。 真是晦气…… 向尸妖瘫软的尸体吐了口口水,诺克图安提着那颗腐烂发胀的头颅走出了昏暗的店铺。 看了看围观的人群,诺克图安又是感到一阵无奈。他们难道就不怕还有尸妖在附近吗? 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血污,诺克图安将尸妖的头颅丢在了地上,收剑入鞘。 “各位,别看了。一只尸妖而已。等城防军处理吧,现在的街上恐怕不怎么安全。” 稍微暗示了一下人群周围可能还有其他的尸妖这件事,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群立刻一哄而散,街道上瞬间恢复了冷清。 只不过,做为斩杀尸妖的人,自己还不能走。 毕竟是现场证人。诺克图安无奈的从被砸烂的商店中拿出了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顺便把尸妖的断臂也捡了回来,随手丢在了店铺门口,自己则坐在了尸妖头颅旁边。 好在河城的城防军还算比较有效率的。自己没等多久,就在街道尽头看到了一片火把的亮光。 在两个酒客的带领下,一队士兵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领头的是一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军官,他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很快就来到了战斗现场。 “士兵们,封锁街道,尤其是向港口的那一侧!再来两个人跟我来。” 刚刚站稳,军官立刻就开始了发号施令。士兵们迅速散开,而他则在简短的询问了一下酒客之后,带着两个士兵走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佣兵先生,你好。” 中年军官向诺克图安点头致意道。诺克图安立刻起身,微微鞠躬还礼。 “您好,长官。我是方舟城公会的佣兵诺克图安,因为接到委托所以来到了这里。” “河城卫兵队长,霍尔。闲话就不说了,这只尸妖您是怎么发现的?酒馆的客人告诉我,他们都没注意到鱼腥味。” 嗯?看来是个非常认真的长官,直接问到了最重要的问题。诺克图安微微一笑,自信的说道: “我是一个佣兵,长官。更加敏感和认真是做这一行的基础要求。” “……也许吧。” 霍尔认真的看了看诺克图安的表情,却没能看出一丝端倪。他叹了口气,指挥着身边的士兵将尸妖残缺不全的尸体从商店里拖了出来。 “这东西个头还挺大。你身手不错,佣兵。” “感谢您的夸奖。只是,您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身上沾着不少属于这家伙的血,说实话这种感觉不太舒服。” 诺克图安无奈的耸了耸肩,张开双臂,让霍尔看到了自己身上沾满的鲜血和粘液。 “……不用了。你去市场街尽头看看,那里有一家澡堂,也许还没关门。” 霍尔看了看一身血污的诺克图安,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诺克图安向这位尽职尽责的军官躬身行礼,随后走向了霍尔所说的澡堂的方向。 只不过,在离开了火把光线的照耀之后,诺克图安迅速确认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随后一个闪身躲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中。 自己摆脱这些士兵可不是为了去洗澡,身上的味道虽说很难闻,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忍受。诺克图安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尸妖是如何进入城市,又为什么要进入河城。 也许卫兵和河城的居民不是很熟悉尸妖,但是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它们打交道了。 诺克图安清楚,虽说尸妖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但是它们并不喜欢人类的味道。更多的时候,尸妖只会在水边伏击喝水的动物。 今晚在河城的街上遭遇尸妖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诺克图安将自己沾满污渍的大衣随手丢进了小巷内,随后径直向河城码头的方向飞奔而去。 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完全封锁住通往码头方向的道路,诺克图安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顺利的来到了码头附近。 但是,还没等自己进入码头范围,诺克图安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从小巷中探出头,借着月光,诺克图安可以清楚的看到两只尸妖正趴在码头边的鱼桶中大快朵颐。 两只,有点棘手。思考了一下,诺克图安摘下了弓袋中的短弓,将一支阔头箭矢搭在了弦上。 左手向前伸直,右手用三指勾住弓弦,诺克图安尽量安静稳定的拉开短弓,瞄准了其中一只尸妖的脖子。 稍微修正了一下瞄准位置,诺克图安右手的三指放松,弓弦迅速回弹,将箭矢送了出去。 左手自然应力,略微松开了握住弓体的手,短弓在自己手中转了半圈,没有发出一丝震动的嗡鸣声。箭矢划破空气,精确无比的将死亡送进了尸妖的身体。 阔头箭矢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尸妖薄弱的皮肤,肆意的撕开了其中腐败的血肉。粘稠的黑色腐血从尸妖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临死的哀嚎,血液就已经填满了它的喉管。 尸妖的尸体轰然倒地,溅起一地混杂着黑血的水花。另一只尸妖猛然惊觉,向倒地的伙伴看去,却立刻被诺克图安精准预判的第二支阔头箭矢从耳朵射入,同样倒地不起。 “完美。” 收起短弓,诺克图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张弓不愧工匠所说的“方舟城中最好的一把”的名头,用起来相当舒适。 再次确认了周围没有第三只尸妖,诺克图安收起了短弓,保持剑鞘的搭扣为打开的状态,小心翼翼的走上了码头。 踩着码头上厚实的木板,诺克图安静悄悄的接近了两具尸妖的尸体,随后开始沿着它们行走留下来的痕迹,追寻着尸妖上岸的位置。 借着月光,诺克图安很快就从被尸妖搞得一团糟的码头上找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就在靠近河流中部的码头尽头,诺克图安看到了非常明显的上岸痕迹。大片的粘液与皮肤碎屑沾在码头的边缘,确实是三只尸妖上岸留下来的。 只不过,自己依旧没有发现足以吸引尸妖主动上岸的诱饵。如果说是码头的鱼桶吸引尸妖的话,未免太牵强了点。 冥思苦想却依然无果,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蹲麻了的双腿。 自己也就做到这个程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城防军吧,反正自己很快就会和维娜离开河城了。 转身走向了城镇的方向,今晚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是乌云遮蔽了天空吗?总是感觉,为自己照亮道路的月光,好像黯淡了一点…… 混乱的前奏曲 第七章 好人? 三天后,河城。 天边露出了一丝晨光,河城封闭了三天的大门终于在今日的清晨重新打开。 前几天因为尸妖进城的事,城里着实混乱了一阵子。为了寻找吸引尸妖的物品,或者说吸引尸妖的人,河城卫兵们迅速的封锁了这座城市。 好在他们的搜捕很有效率。就在昨天傍晚的时候,诺克图安亲眼看到了一手造成尸妖进城事件的荒野法师被吊死在了广场的绞刑架上。 法师只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做了这件事,却闭口不谈为什么。面对汹汹民意,卫兵只得将绞索草草的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很难想象一个荒野法师是怎么进城的,不过也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在得知今天一早就可以开城门的诺克图安早在凌晨时分就已经叫醒了维娜,此时两人正骑着马,穿过了刚刚打开的城门。 北方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自己原本就是北方人所以问题不大,但是维娜好像已经开始感觉到寒冷了。 少女紧紧地裹着自己身上的羊毛长袍,抵挡着北方清晨的寒风。虽说诺克图安说过如果太冷可以就地扎营,不过小脸冻的通红的少女依旧相当执着的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还真是个要强的家伙。诺克图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拉拽缰绳让坐骑放慢了脚步,随后将身上的狼皮大衣披在了少女身上。 “这样就不冷了吧?” “……谢谢。”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害羞,维娜红着脸,小声地开口道谢。她抬头看了看诺克图安的侧脸,有些疑惑的问道: “我很好奇……你们佣兵都会这样做吗?” “在护送任务中,雇主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只不过,像我这样的可能还是比较少。” 虽说自己主要职业实际上是赏金猎人吧。比起赶路,自己还是更加享受猎杀的快感。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轻易的接受了维娜的委托。 诺克图安转过头,看了看维娜几乎无可挑剔的侧颜,以及那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在清晨的微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也许自己真的是被她所吸引了吧。 诺克图安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有些无礼的目光。维娜似乎还在琢磨什么,她转过头,眼神捕捉到了诺克图安刚刚收回的目光。 “是吗……” 少女似乎没看出诺克图安目光中些微的异样,她歪了歪头,依旧表现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感觉你和我之前见过的雇佣兵并不一样,你比大多数人都……更亲切。” “……看一个人最好不要从表面就下定论。”诺克图安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表情掩盖着心中更深一层,也更加复杂的心情:“我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觉得您是好人,诺克图安先生。” 少女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了一副纯洁的微笑。 “是吗?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人。” 看着维娜脸上仿佛能够治愈人心的笑容,诺克图安无以回应。 自己是好人吗?恐怕没有人会说一个赏金猎人属于好人的行列。自己只不过是一群流氓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人罢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话题自己已经没资格继续下去了。诺克图安只能抽动了手中的缰绳,让马儿慢慢的跑了起来。 “好消息,地面没有结霜。维娜小姐,拉紧缰绳,坐稳了,我们要加速了。” 训练有素的坐骑一点点的加快了速度,在诺克图安的引导下,两匹马儿带着它们背上的骑士,逆着晨光,向着北方那整个奥莱登最为人迹罕至的山脉的方向,盲目的前进着。 …… 骑马的时候,诺克图安总感觉时间过的很快。 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马儿开始打起了响鼻,也许,二人旅途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已经近在眼前了。 拉紧缰绳停住了坐骑,诺克图安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刺鼻的孢子气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距离阴郁森林很近了,不超过五公里。那里会是我们这次旅途中最危险的一段路。” “阴郁森林……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我们要穿过森林吗?” 维娜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也许是因为紧张,少女紧紧地握着那根旅行手杖,似乎手中有一支长家伙能让自己安心点一样。 “是的,我们必须穿过。阴郁森林横亘在奥莱登中北部,做为中央与北方的分界线,它阻塞了所有北上的路线,除了水路和钢铁山脉。” 诺克图安的目光望向了西方天际线处雄伟的山脉,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是攀爬钢铁山脉的七千台阶,还是走黑色航路和海盗斗智斗勇,我都不太喜欢。我更喜欢安安静静的穿过森林。” 收回了看向山脉的目光,诺克图安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北方的地平线。 那里的天色似乎格外的阴暗,就好像有一层薄薄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一样。 那不是云。诺克图安知道,那是森林中的孢子,遮天蔽日的蘑菇孢子。 他并没有继续开口解释什么,诺克图安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维娜的一个答复。 少女没有答复。维娜的目光落在了诺克图安的身上,不用去看,他也能感觉到这个单纯少女的目光中包含的情绪。 信任。 自己值得信任吗?诺克图安无法确定。他已经不再熟悉自己了。 曾经也有人向自己投来过这种信任的目光,但是…… 诺克图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那些曾经的记忆。他解开了剑鞘上的搭扣,左手从弓袋中掏出短弓,随后将三支阔头箭矢拿在了手中。 “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维娜小姐。森林里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转过头,面对少女信任的目光,诺克图安只能报以一个勉强的微笑。 双腿加紧马腹,似乎就连马儿都已经变得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落着蹄子,带着两人,一点点的走向了那片浸透着诡异气息的森林。 混乱的前奏曲 第八章 黑暗中的恐惧 夕阳正在慢慢的向地平线落下,就像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着的老者一样,拼尽全力的试图将自己存在的最后证明,那一点点黯淡的暮光洒向死气沉沉的阴郁森林。 骑马立在阴郁森林的入口,诺克图安正悠闲的盯着这副在孢子云雾的扭曲下变得越来越诡异的夕阳景象。 “为什么还不进去?” 维娜有些沉闷的声音从诺克图安身边传来。为了阻挡有害的孢子,她和诺克图安都佩戴上了简单的面具,就连两人的坐骑也戴上了专为马匹制作的面具。 维娜有些不理解诺克图安的行为。在她看来,在夜晚进入一片无法使用光亮照明的森林是非常危险的。 即使是防护面具那带着划痕的厚重护目镜也难以遮挡住少女那像是随时都在发光的双眸。她疑惑的目光径直投向了正在欣赏夕阳的诺克图安背后。 “有些时候,事实和想象是相反的。白天的时候,森林里会更加危险。被晒干爆开的蘑菇会带着致命的孢子四处扩散,就算有护具,最终还是会要了咱俩的命。” 诺克图安并没有转身。他依旧注视着扭曲的夕阳,就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的艺术品一般。 维娜看了看在阳光和孢子的扭曲下已经变得模糊起来的诺克图安的背影,随后也将目光投向了那被扭曲的夕阳。 的确,眼前出现的景色是绝无仅有的。空气中潜伏着的蘑菇孢子将阳光扭曲成了教堂彩窗一般的颜色,呈现着一副如梦似幻,转瞬即逝的美景。 阳光一点点的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就好像老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样。寒风,不,不如说是一阵阴风吹起,带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与黑暗。 一层薄薄的白雾紧随刺骨的寒风而来,夜色之下,淡淡的白色逐渐替代了蘑菇孢子的灰色。 拨转马头,诺克图安轻抚着坐骑的脖子,安慰着因为这一连串变化而有些不安的坐骑。 “……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吧?” 维娜裹紧了身上披着的狼皮大衣,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原本属于诺克图安的御寒衣物穿了整整一天了。 “不会了,还是老样子,我走前面,你让马跟着我。记住,我不说话的时候你也别说。” 拍了拍马儿的脖子,这头训练有素的生物很快就恢复了安静。诺克图安轻轻一夹马腹,马儿随即慢慢的走上了森林小路。 两人安静的骑着马,一点点的深入着这片寂静无声的森林。 太安静了,就连马蹄踩在土地上的声音都好像被身边无处不在的黑暗所吸收了一般,令人越发的感觉到汗毛倒竖。 诺克图安没有开口,他沉默的骑马前进着,维娜只能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催促着和她一样在微微颤抖的坐骑尽快追上去。 越是深入森林,周围就越是黑暗。透过玻璃面罩,维娜已经完全看不到诺克图安的身影了,她只能紧闭着嘴唇,不敢开口。 胯下的坐骑突然停了下来。维娜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擦了擦玻璃面罩,睁大眼睛,看到的却依然只有一片漆黑。 “噗……” 像是有什么不太锋利的金属刺进血肉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维娜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手杖,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着诺克图安的身影。 “噗……” 令人恐惧的声音再次响起,诺克图安却依旧不见踪影。维娜心中的慌乱占据了理智,她径直向前伸出左手,张开了五指,点点火元素开始在手心凝聚…… 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少女的手腕。维娜刚要惊呼出声,在手心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她就看到了诺克图安并没有佩戴面具的脸。 诺克图安已经不知道何时移动到了少女的身边,面对满脸惊疑之色的少女,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再次戴上了面具。 “噗……” 又是一声。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依旧令人毛骨悚然,诺克图安依旧握着维娜的手腕,淡淡的暖意穿透了衣袖,带给了维娜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小腿,似乎是想要帮助自己下马。维娜相当顺从的从依旧颤抖不止的马背上悄无声息的下到了地面,耳边终于传来了进入森林之后的第一句话。 “跟我来。” 是熟悉的诺克图安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和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一丝严肃和急迫。 即使知道这里的黑暗遮蔽了眼前的一切,估计诺克图安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动作,维娜依旧用力的点了点头,乖乖的跟着对方的指引,悄无声息的绕开了那诡异的声音。 在对方的引导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维娜的双腿已经酸胀无比,感觉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一丝光线终于艰难的穿透了黑暗,照亮了两人脚下的道路。 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闪烁了起来,就连穿透黑暗的一丝光线都是那么的刺眼。维娜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赶忙用手臂挡住了那一丝光亮。 “要糟!快跑!” 那只握在手腕上的手猛地拉了一把维娜,带着她狂奔了起来。耳边传来了粗糙干燥的孢子与面罩摩擦的沙沙声。 在一片密集的噪音中,利刃出鞘的声音却又是那么的明显。 剑刃出鞘显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维娜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难以描述的扭曲咆哮。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和某种野兽迅猛的扑击声从身边传来,随后,一丝温热的液滴便溅到了维娜的脸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窜进了鼻腔,依然无法看清周围一切的维娜只能感觉到拉住自己的手松开了一瞬间,但是在下一秒又重新握紧。 此时的维娜已经再也无法奔跑起来了,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在诺克图安用力拖着自己的时候勉强动一动双腿。 浑浑噩噩的奔跑着,终于,已经耗尽体力,濒临昏迷的维娜感觉到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竭尽全力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终于不再是黑暗,也没有了灰色的孢子,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的天空。 还有,已经摘下面罩,面色苍白的诺克图安。 混乱的前奏曲 第九章 裂痕 清醒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严重的体力透支让维娜早已筋疲力尽,她的双眼只睁开了一瞬间,便不可抗力的再次沉入了一片黑暗。 就这样,在一片黑暗之中昏昏沉沉的过了好久,维娜才终于勉强睁开了双眼。 星斗已经铺满了天空,今夜无月,使得夜晚的黑暗更胜一分。 与以往在野外休息的夜晚不同,维娜并没有感觉到篝火带来的温暖,也没有看到火把或油灯带来的光亮。 饥饿感和全身传来的酸痛令人难以忍受,但是维娜依旧艰难的坐起了身子。视线缓慢的聚焦着,她终于看清楚了近处的事物。 在她身边,面色苍白的诺克图安正仰面倒在地上。沾染着黑色液体的长剑掉落在身旁,他身下的土地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胸口也不见起伏。 “……你……你没事吧?” 心中一惊,维娜强行拖着已经逼近极限的身体,勉强爬到了诺克图安身边。 少女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在了诺克图安的鼻下。感官依旧迟钝,维娜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在一瞬间的刺激下,终于感觉到手指边刮过了微弱的气流。 他还活着。 欣慰的泪水瞬间充满了维娜的眼眶。她脱下身上的狼皮大衣,披在了诺克图安的身上,试图为他带来一点温暖和舒适。 终于有机会观察周围的环境了。身边有一颗繁茂的大树,维娜勉强扶着树木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枯黄的稀树草原。没有任何的火光,也没有任何的建筑,哪怕是一座破烂的木屋。维娜甚至都不知道现在两人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死里逃生的喜悦很快就被悲伤与绝望所侵占。维娜颓然的坐在了地上,低声的抽泣了起来。 诺克图安伤的很重,维娜自己也难以拖着这副已经濒临极限的身体带着他离开这里。马匹不知所踪,目光所及之处也是荒无人烟……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少女抬起了头,带着一丝绝望的目光望向了天空。暗夜无月,似乎星光也随之黯淡下来了一样,同样黯淡的还有自己的内心…… 如果教团所说的圣灵真的存在,祂们又和众人口中一样慈爱的话,那为什么…… “为什么……圣灵为什么会放任我们死去……” 似乎,在她的心中,一种名为“信仰”之物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因为我们如此的渺小吗?我们无法登上星城,只能让风声送去我们的祈祷……” 心中的裂隙在一点点的扩大,少女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绝望与恳求,逐渐沾染上了一丝怨恨。 “是因为我们对你们来讲微不足道吗?就像是行人脚下的尘土……所以可以肆意的无视吗?” 平时的信仰……跪拜在圣灵像前的祈祷,其实只是可以随意忽略掉的话语吗?那些虔信圣灵的人,年轻人,老人,孩子,所有人都在做着无用功吗? 少女出离的愤怒了。圣灵,如果祂们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不能伸以援手? 是自己的虔诚不够?还是说…… 一切真的就像自己所想的,所有的祈祷……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端坐星城之中的至高者们随意忽略掉了? 怀着愤怒,而又绝望的心情,维娜死死地盯着那满天的星辰,期待着所谓的神迹降临……哪怕只有这一次。 “嘎……嘎……嘎……” 期许中的神迹并没有降临。像是在嘲讽自己的信仰一般,停在树梢的乌鸦扯着嗓子难听的尖叫着。 也许真的到此为止了吧。维娜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如果死亡真的即将降临……那最好还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逝去。 “嘎……嘎……” 枝头的乌鸦欢快的叫着,就好像是意识到了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盛宴摆在眼前一样。 即使是乌鸦的噪声也很难让维娜再睁开双眼了。她已经太疲惫了…… “嘎——” 乌鸦的叫声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附近的草地上。 是什么呢?维娜已经很难再睁开双眼了。只不过,在意识逐渐远去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这样都没死……你要是死了,同行岂不会笑话我……” 随后,维娜的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 “还真昏过去了。” 摸了摸维娜的额头,好歹没有发烧。看来只是脱力与饥饿让她失去了意识。 面色依旧苍白的诺克图安松了口气。自己背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头晕目眩的感觉也依旧萦绕在身上,只是现在自己不能睡。 诺克图安颤抖着双手从腰包中拿出了打火石,尝试了许久才终于点燃了一堆干草,再加上一些散落的枯枝,终于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温暖和食物,这是在野外生存时最低限度的要求。只是自己的背包已经在那次给自己身上留下伤痕的战斗中丢失了…… 现在,能吃的也许只有鸟类了吧。这些食腐鸟……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捡起了被自己丢石头打下来的乌鸦,诺克图安一点点的拔光了它的毛皮,将鸟肉放在了火堆旁边烘烤着。 喝了一口腰间水壶中的水,终于感觉恢复了一点体力的诺克图安,将目光投向了阴郁森林。 一片漆黑……和昨晚一样。只不过…… “为什么……会有暗裔在这片森林里?” 回想到被自己解决,但是也给自己带来了严重伤害的怪物,后背那道从右肩延伸到腰间的伤口又开始了隐隐作痛。 如果没有身上的链甲,那一击足以直接将自己劈成两半。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暗裔会出现在阴郁森林? 自己在曾经的任务中也曾接触过这些怪物,它们扭曲的类人体态给自己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可是,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片森林才对……暗裔不是潜伏在废弃的地下城中的东西吗?为何如今反常的出现在了地表?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也许……是要变天了。” 抬头望向天空。空中无月,但不限于此。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被大片乌云覆盖。只有偶尔才会有一点点星光钻透云层,给奥莱登的大地上带来一丝光亮。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章 方向 想了很久,诺克图安依旧没能得到可以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可以弄清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那也是自己活着离开这片北方草原之后的事了。 尤其是,还要带着维娜一起。 无奈的摇了摇头,诺克图安伸手从烤乌鸦身上扯下了一条腿。 没有任何肉香味,口感柴的要命,甚至有一股让人恶心的酸涩味……不过至少是吃的。 勉强吃了一点乌鸦肉,剩下的不管是不是可口,也都留给维娜了。她也需要吃点东西才行。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诺克图安开始试图辨认自己现在所处的大概位置。 自从两人在森林中抛弃坐骑之后,就连诺克图安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偏离了大路多长的距离,又偏向了哪个方位。 目前为止,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看到官方道路的痕迹,就连民间土路也无迹可寻。 看来自己是进入所谓的“无人区”了。只不过难以分辨具体位置。 还真是麻烦……诺克图安从腰包中取出了地图,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老旧但依旧结实的羊皮纸在手中展平。 借着篝火的光亮,在阴郁森林周围寻找着参照物,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虽说二人扎营休息的这棵大树相当有地标的特点,但是却没能在这份陪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地图上看到一点蛛丝马迹。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将地图丢在了身边。 没有参照物,那就只能等待明天早晨了。有太阳的话,什么事都会好办一些。 后背的伤口还在一阵阵的钝痛,只是自己也没办法去处理这种撕裂的伤势。 诺克图安所能做的只有从衬衣上撕下几片布,简单的包裹一下,然后尽量不去活动到后背。 慢慢的坐回了篝火旁,诺克图安呆呆的看着劈啪作响的篝火,无聊的消磨着时间。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在脑海中萦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精神。诺克图安只能勉强用咬舌头的方式刺激着自己的精神,保持着清醒。 时间过的令人煎熬。在口中一点点泛起淡淡的血腥味的时候,诺克图安终于等到了那一丝曙光在天边亮起。 就在自己面对的正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金色。晨光正一点点的向整片大地扩散着。 自己面前是东方,终于有方向了。 诺克图安心中传来一阵欣慰,就连精神都好了很多。仰头喝了一口水壶中冰凉的水,诺克图安将水壶放在了火堆旁,拿着剩下的半只乌鸦,慢慢走到了依旧在昏睡的维娜身边。 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少女的脉搏和呼吸,很平稳……此时的她就好像一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起来了,维娜小姐。” 拿着不怎么香,但是至少是食物的烤乌鸦在少女面前晃了晃,效果果然立竿见影——少女几乎立刻睁开了眼。 “唔……” 长时间的昏迷让维娜显得有些精神恍惚,瞳孔也没办法很好的聚焦。不过,少女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诺克图安手中的乌鸦肉。 “醒了?吃点东西吧。又酸又涩,不过这东西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 将乌鸦肉放进少女手中,她满脸茫然的小口吃着。在解决完这点肉之后,维娜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瞬间聚焦,她猛地转头,将目光投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你……你没事?” “如果你管差点被切成两半叫没事的话,我确实没事。” 从火堆旁取过烧的温热的水,诺克图安向维娜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点点泪光从少女的眼眶中浮现,维娜挣脱掉像是毛毯一样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挣扎着爬起,随后猛地扑进了诺克图安的怀抱。 “我……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死了……不会再醒过来了……” 趴在诺克图安怀里,少女止不住的抽泣着。这着实是径直戳到诺克图安的难点了……他可从来不擅长对付流泪的女性。 无计可施的诺克图安只能呆呆的保持着自己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维娜发泄自己的情绪。 也许是透支消耗了自己太多得体力,维娜并没有发泄太久。在太阳开始突破天边的层云时,少女重新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依旧像是海蓝色的宝石一般,清澈,闪耀。维娜吸了吸鼻子,向诺克图安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没事……真好。” 自己值得这般信任吗?是她过于天真,还是说…… 不,那个估计没可能。自己只是一个佣兵,而她可是神圣教团的法师。 摇摇头甩掉了自己那不靠谱的猜测,诺克图安无奈的对上了少女充满信任的目光。 面对少女那几乎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诺克图安感觉身上的担子又加重了一分。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皮外伤而已。另外……你没必要为了我哭,真的。不值得。” 没有给她回话的机会,诺克图安直接将水壶塞进了少女手中,随后便站起身来,在树旁找回了自己随手丢在地上的地图。 “维娜小姐,我们已经偏离了主干道,来到了北方广阔的稀树草原之上。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荒无人烟的大平原可不是没了坐骑的人可以徒步穿越的地方。” 诺克图安回头看了看维娜,她正在小口的喝着水,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仍有余温的篝火影响,脸颊红彤彤的。 看起来有在听,诺克图安伸手弹了弹手中的地图,继续说道: “我们要尽快回到主干道去,这样才能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你还能走吗?” “……啊?哦哦……我应该可以……没问题,应该没问题。” 面对诺克图安的提问,少女显得有些慌乱了起来,还差点打翻手中的水壶。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了维娜身边,伸出了右手。 “来吧,维娜小姐。我们要快点出发,赶在今天日落之前找到一条路,哪怕是土路都算是胜利了。”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一章 落日山下 是自己真的已经不适合这种护送任务了吗?诺克图安不太清楚。他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还从未摸清楚自己的极限…… 直到今天。 背后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传来的只有一阵阵麻木与酸胀的感觉。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时有时无,自己只能勉强在维娜的搀扶下走出直线。 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气喘吁吁的维娜告诉自己,在北方的天际线上,她看到了一座山。 两人相当的幸运。在这片北方的大草原之上,只有一座名为落日山的孤山,山脚下也有唯一一座矗立在草原之上的城池。 微风要塞。 这并不是平民可以随意近出的城市,而是用来屯兵防御的要塞。现在,只能赌一把自己熟悉的那个人还在里面了。 可惜,可能性应该很小,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个原本还像个孩子一样的少女就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战士了。 大概,她已经去到自己最喜欢的海军了吧。诺克图安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原地坐了下来,指导着还有体力留存的维娜升起了一团篝火。 将几根湿润的木柴丢进火中,很快篝火中便升起了一束黑烟。在无风的冬日正午,一条直冲云霄的黑色还是相当醒目的。 事实证明,士兵不论何时都是非常有效率的一群人。很快,马蹄声便传入了诺克图安的耳中。 五个轻装骑兵骑马赶到了附近,看着他们铠甲上的盾徽,熟悉的三叉戟与水滴盾牌的标志又让诺克图安回想到了那个自己意气风发之时陪伴自己的孩子。 真不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诺克图安尽力坐了起来,向几个骑兵招了招手。 眼尖的士兵立刻发现了篝火旁的两人,其中四人呈四面包围的态势缓慢的靠近,剩下一人则在外围驱马小跑着绕圈。 标准的包围架势,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感觉到了态势的不对劲。他立刻解下了挂着弓袋,箭囊和长剑的腰带,向士兵举起了双手。 “方舟城佣兵……诺克图安……与雇主维娜。我们在阴郁森林遇袭。” 诺克图安很干脆的交代了两人的身份和行程,包围过来的士兵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将枪尖对准了地面,只不过脸上那带着些许紧张的严肃表情却没有变化。 四名士兵最终还是骑马包围了两人。其中一个戴着板甲件护手的军官催马上前,向诺克图安简单的点头致意,开口说道: “佣兵,你们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什么吗?” 北方发生了什么?这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离开河城三天了,而三天的时间也足够将一个消息传遍大半个奥莱登。 诺克图安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军官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没能看出任何端倪的他最终对他的下属们下令道: “空出两匹马来,送他们回要塞。不过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 两个士兵当即翻身下马,让出了坐骑。诺克图安对两人分别鞠躬,随后又和其中一人将维娜送上了马背。 再次谢过两人,诺克图安谢绝了他们帮助自己上马的行动,而是自己艰难的爬上了马背。 背上的伤口似乎有些撕裂了,一点点痛感开始从后背传来。至少不再是那种麻痒的感觉了……疼痛的伤口反而更让自己感到安心。 士兵们收缴了两人所有的武器,甚至包括维娜的手杖和匕首。在确认两人已经没有任何武装之后,军官这才命令队伍回程。 健壮的军马小步快跑着,很快就将一行人带到了微风要塞的门口。 维娜已经因为脱水和透支而再度昏迷,反倒是嘴唇干裂,后背还带着一条伤口德诺克图安还有些精神。 两人被带到了要塞的营房,维娜被几个士兵扶进了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仓库中。 在对诺克图安保证她不会受到监禁和审问,并且会得到水和食物用以恢复身体之后,军官将目光转向了诺克图安。 他仔细的观察着诺克图安全身上下。装束,身材,还有背后那条巨大的创口。末了,他缓缓的开口道: “佣兵,你看起来相当专业。不管是从你的装束上,武器上,还是从你的耐力和肉体的强度,甚至你点燃的救援篝火上都能看出,你不是普通人。” “这是审问,还是说只是普通的聊天?” 诺克图安并没有直接回答军官的话。他故意凄惨的笑了笑,随后很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 自己的意思很明确了。伤势比较严重,如果要审问的话,要不换个时间? 军官立刻就明白了诺克图安的意思。他皱着眉走到了几乎和诺克图安面对面的距离,随后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佣兵,别给我耍花招。你的真实身份,不想被用刑的话,就赶紧说出来。” “在我说之前,您不如说一下北方到底发生什么了,还有……我想问一下,艾德琳女士还在这里任职吗?” 诺克图安并不像军官一样悄悄的耳语,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当“艾德琳”三字出口的时候,军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法掩盖的惊讶之色,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别人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又贴近了诺克图安的耳边,急迫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答非所问啊。不过看军官的表现,诺克图安感觉那个孩子要么是成就了万人之上的位置,要么就是犯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伸手在贴身的口袋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了一片有些老化的金属片。 这是曾经奥莱登分发给军官的兵籍牌,只不过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不再使用了。薄薄的金属片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三行简单的手刻文字。 “奥莱登诺登领,伯爵直属。” “诺登银雾游侠团所属。” “诺克图安·施瓦茨军士。” 相信军官已经看完了这张老旧的兵籍牌,因为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惊讶了。诺克图安收起了这张记录着自己过往的金属片,再次对军官低声说道: “如果她还在,你告诉她,说诺克图安来了。如果她不在……那请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最后。你记住,你没见过这张小小的金属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佣兵而已。” 诺克图安重新站直了身体,但是缺血和缺水带来的眩晕却让自己的双腿一阵摇晃,差点无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他扶着墙勉强站稳,面色苍白的诺克图安再次开口问道: “请问,长官阁下……我能不能去休息一下?真的有些支持不住了……”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二章 艾德琳 温暖,舒适,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在喝过一顿肉粥之后美美的睡上一觉更好的事情了。 向那名军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诺克图安几乎立刻就被安排进了一间相当不错的闲置军士宿舍中。 军医用了几个小时才为自己清创完毕并且上药包扎,好在伤口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诺克图安并没有多受什么折磨。在喝了两碗军营提供的热乎乎的肉粥之后,积累了几天疲劳的自己便倒头就睡。 直到现在。 睁开双眼,窗外的星光与淡淡的月色证明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但是自己却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了。 活动了一下身体,后背的伤口已经出现了疼痛的感觉,这反倒是个好消息,疼痛意味着自己的伤口并没有坏死,这种情况等同于恢复在即。 只是不清楚维娜那边怎样了。虽说她身上没什么伤,透支也肯定没自己更严重,但是她毕竟没怎么离开过教团,第一次的体力与精力的双重透支很可能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只希望军医能够注意到这点就好了。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坐起了身子。 后背的疼痛和心中的点点不安让诺克图安很难再心安理得的闭上眼睛休息。他抬头看向了天空中那一轮纤细的如同发丝一般的弦月,无聊的打发着时间。 “咳咳……” 只是,正当诺克图安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在房间的角落中却传开了一阵轻咳的声音。一点亮光在角落中燃起,煤油灯的火光照亮了一个少女的半身。 少女的声音和点亮的火光瞬间吸引了诺克图安的注意力,他转过头,目光刚好与她那血红色的双眸对上了视线。 少女的眼神中正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有怀念,有欣喜,也有一种淡淡的幽怨。复杂的目光刺激着诺克图安的内心,甚至让他有些不敢与少女继续对视下去了。 “好久不见……” 有些难以忍受这种近乎折磨的沉默,诺克图安移开了与少女对视的目光,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她还会回应自己吗?诺克图安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即使她想要对自己破口大骂,自己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论如何,这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诺克图安慢慢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少女的回应。 少女也沉默着低下了头,久久不语。沉默迫使诺克图安重新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一直在沉默的少女,终于重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有欣喜,有悲伤,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 她张了张口,已经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诺克图安并没有干扰她,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少女又沉默了很久,她的脸颊逐渐染上了一丝粉红色,咬了咬嘴唇,少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哥哥……好久不见。” 哥哥,吗…… 原本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少女的脸上,羞涩和怀念已经带着点点粉红色占据了她那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面庞。 她,还是老样子。只是自己…… 带着一丝无奈与后悔交织的感情,诺克图安勉强露出了一副微笑。旧日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的浮现,他只能紧紧地握住拳,不让自己深埋心底的脆弱流露出来。 少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诺克图安的身体,她的目光扫过他饱经风霜的脸庞,还有那些没有被绷带缠绕住的伤疤,一点晶莹逐渐在眼眶中蔓延。 “哥哥,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一行清泪划过了少女的脸庞,她强忍着没有哭泣出声,只是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的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诺克图安已经有些无奈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罪人……居然在她的心中如此的重要。 他忍受着后背的伤痛和疲劳带来的乏力感,强行站起了身,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泪眼朦胧的少女身边。 诺克图安抬起了手,却突然又犹豫了起来。自己,配吗? 引咎辞职的罪人,和领主的女儿…… 诺克图安痛苦的闭上了眼,缓缓的放下了手。只是,还没等自己退回床边,一个温暖的娇躯便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哥哥……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怀里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诺克图安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犹豫的抬起了手,轻轻的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金发。 “对不起……只是,我……已经是诺登的罪人了。我不能不走……对不起。” 悲伤的气氛正在一点点的蔓延,诺克图安的内心也逐渐被旧时的回忆所占领,曾经的一幕幕即使紧闭着双眼,也依然清晰可见。 自己生在北方,却从来不喜欢北方。暴雪,寒风和坚冰挡住了北方人的视线,让他们看不见潜藏在北地深处的危险。 北方人就像盲目自大的瞎子一样,他们莽撞的冲进风雪之中,却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 三十二人……三十二个有说有笑的生命,只一瞬便永远留在了茫茫冰原之上…… 自己也该留在那里的。 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已经不会流泪了?也许是在那三十二个陵墓之前吧,自己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在那之后,自己的内心就只剩下麻木了。酒精,金钱与鲜血……只有这些最直接的刺激,才能让自己挣脱这种麻木的感觉。 怀中的少女依旧在哭泣,只是自己早已不知眼泪为何物了。诺克图安只能将痛苦埋藏在心中,独自一人,默默的承受着。 他温柔的揉了揉少女柔顺的金发,不出声的安慰着痛哭的她。夜空中的弦月已经从冬日的最高点开始落下,少女的眼泪这才一点点的止住。 抽泣的声音逐渐被平稳的呼吸取代。双眼微闭,只有红肿的眼眶和少女眼角的晶莹证明着,她刚刚才经历了多么强烈的痛苦。 诺克图安小心翼翼的将少女抱到了自己的床上,拉过毛毯,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为少女擦干了眼角的泪滴,诺克图安温柔的笑了。 “晚安……艾德琳。好好睡吧。”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三章 北方的消息 清晨。 黎明,总是来的突然。 东方的天边,那条漆黑的地平线只是微微闪了一下淡淡的红色,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片刺眼的晨光。 坐在宿舍的门口,早已看过无数次日出的诺克图安只是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心中翻滚着的感情早已冷却,重归平静,但是那份罪人一般的沉重感却一点都没有消散。 也许,永远也不会吧。 一晚没睡并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什么负担,只是会让身上的伤口恢复的慢一点罢了。 但是,也好。疼痛可以让自己更加的清醒……一贯如此。 诺克图安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静静的等待着随便什么人的到来。 只要是要塞的军人就可以。自己还是对昨天那个军官说的,北方发生的“一些事情”相当的好奇。 天色越来越亮,耀眼的阳光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单薄的云层,将光和热洒进了这座规模庞大的要塞。 就像一座普通的城镇一样,这座屯兵要塞也一点点的“活”了过来。远方传来了士兵操练的口号和教官不满的叫骂声,自己所在的这座小院子也被人推开了大门。 还是那个眼熟的军官,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在看到诺克图安的下一秒,他便带着一副紧张的表情走了过来。 “早啊,长官。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等军官开口,诺克图安便站起了身,像是一个普通的佣兵一样恭敬的开口说道。 军官愣了一下,脸上的紧张也消散了大半。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平淡的开口道: “佣兵先生,你的同伴还需要一些休息,好在并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你们的目的地是在回霜山?” “没错。我还正好奇……昨天您说的北方发生了一些事,能不能透露一些?” 诺克图安直入主题的问道。对方既然提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而不是直接劝回,那大概也是想要说出来的。 军官的眼神凝重了起来。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了诺克图安身上,随后在诺克图安耳边小声说道: “我们和狮鹫领失去了联系,另外,诺登领有人汇报在狮鹫领边缘地带发现了大量的亡灵,数量超过五万。” “……亡灵?” 诺克图安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不久才完成的那个任务,那个没什么名气的海盗,之前分明应该是人类,但是在自己找到他的时候却变成了亡灵…… 并且,狮鹫领是一个沿海领地,而且没记错的话,那个海盗应该也是北方人。 诺克图安的眉头紧皱,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五万亡灵,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凭空出现……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把人类变成了亡灵? 想到这里的一瞬间,诺克图安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传来一阵剧痛。脑海中有什么非常模糊的记忆在翻涌,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站在雪地之中,一身黑衣的男人。 男人的身后,则是大片血肉模糊的阴影。 记忆转瞬即逝,疼痛也在迅速消散。诺克图安喘着粗气,心中仍有余悸。 “没事,我没事。” 面对军官惊讶且关切的表情,诺克图安只是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记忆让自己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持续了很久才一点点的消失。 “刚刚……想到了我的老家就是狮鹫领。失态了。” 一个甚至自己都不曾记得的事情是无法做为任何证据的。这件事……只能藏在自己心中。 “是吗……那非常遗憾。” 军官眼中仍然留存着怀疑的态度,不过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诺克图安的谎言。 “只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随便给别人说。” 军官严肃的嘱咐了一句,随后又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诺克图安身边紧闭的房门,拍了拍他的肩膀。 “艾德琳将军,她在里面吧?” 将军?自己还真没猜错。恐怕这个要塞的士兵都在她的麾下吧。这种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诺克图安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在这个军官并不是那种不长眼乱开黄腔的家伙。他只是严肃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间院子。 至于诺克图安,他的心中还在思考着狮鹫领的问题。 自己的老家确实在狮鹫领,只不过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在养父死后,自己就没什么亲人了。 只是,老家突然失去联系,又出现了大量亡灵,着实是一件让人心里不太好受的事情。 还有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这真的是自己的记忆吗?如果是的话,那自己为什么不论如何都想不起前因后果,脑海中只有这一段模糊的画面? 没有头绪,想来也不会有。诺克图安甩了甩头,暂时丢掉了这份没有意义的画面。 还不如重新规划一下路线。诺克图安重新拿出了地图,顺着微风要塞的地标向北方一寸一寸的查看着。 可选的道路并不多,摆在面前的则只有两条。一条是狮鹫领,另一条是钢铁山脉下的白银之路。既然狮鹫领不能走了,那就只能绕道白银之路…… 结果还不如直接走钢铁山脉,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随手一团,将地图收回了腰包中。 照在身上的阳光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诺克图安沉了沉肩,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 …… 与此同时,狮鹫领东岸,金港。 原本,做为北方唯一的不冻港,即使是冬天,这里也会格外的热闹。但是今天,这座港口城市却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在血迹斑斑的码头上,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正在摆弄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黑剑。黑影的身边,满是血肉模糊的人型怪物。 它们正撕扯着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活物,甚至包括昆虫和老鼠。步履蹒跚的怪物撕裂了一切,却像是看不到黑衣人一样,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的还会抽搐一下。 “只是如此吗?” 不见什么成效,黑衣人放弃了继续摆弄这柄黑剑,将其插进了码头边缘的泥地中,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过这也够了。除去死了的家伙,应该也有四五十万了吧?” 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已经彻底遮蔽了阳光。黑衣人相当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亡灵群立刻因为鲜血的味道而混乱了起来,扭曲的嘶吼声充斥着整个码头。距离黑衣人最近的几个亡灵很快便找到了血腥的源头,疯狂的向黑衣人扑来。 尖锐的犬齿撕开皮肤,门齿扯下血肉,黑衣人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兜帽之下,他的脸上充满了一种疯狂的笑容。 “混乱……血雨!” 向天空伸出已经残破不堪的右臂,鲜血喷涌而出,一点一点的飞上了天空,将乌云染上了一丝红色。 “去吧,不死者……追寻鲜血和生命,毁灭这片最后的净土……” 黑衣人的腹腔已经被疯狂的亡灵撕裂,剧烈的痛苦令他全身颤抖,但是他还是在被亡灵彻底撕碎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灰烬点燃火焰,火焰燃起战争……黑色天平,万岁……” “咔嚓……” 血红色的惊雷划过天空,凝聚的乌云已经越来越沉重…… 血雨,下起来了。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四章 死者审判 冷风吹过,感觉就像突然从冬日的暖阳之下被丢进了冰窟。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诺克图安打了个冷战,慢慢的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并不属于微风要塞。这是一座阴暗的法庭,法官,陪审团和旁听席位上坐满了人,但是自己却看不清任何一人的面孔。 “哗啦……” 身边传来铁链的声响,诺克图安僵硬的转过头,一个身穿铠甲的黑影正在将自己脚踝上的镣铐锁在一个粗糙的合页上。 脚踝上,带着铁钉的镣铐深深地刺在自己的皮肉之中,已经血肉模糊,但是却只有星星点点的疼痛…… 是梦吗?未免也太真实了点。 诺克图安尝试着站起身,但是锁链固定住了他的双腿,让他只能跪在原地。 “嗙!” “肃静。” 法官席上传来了落锤的声音和一个苍老且粗糙的男声。一束黯淡的灯光在席位上亮起,照亮了一具尸体的脸。 它身上的一切都在证明这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发白且干枯的毛发中夹杂着淡黄色的粘液,灰白的皮肤下暗红色的烂肉,还有那些飞舞在身边的苍蝇——但是,很奇怪。这副腐烂的面孔就像是面具一样,在这副面具之下,好像还潜藏着什么东西。 一股莫名的恐惧与空虚涌入了诺克图安心中。似乎一切都来自于高高在上的审判席……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尸体开口了。它的声音就像是在喉咙中插满了钢钉和砂纸一样,粗糙,沉闷。 “……我不在这里。” 心中的恐惧与空虚令自己难以开口,想要说的话只能硬生生的挤出嘴边。 “你说什么?” 法官席上的尸体侧过它的头颅,用手指在耳朵里掏出了一只肥胖的蛆虫。 “这只是个梦境……” 诺克图安努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尸体。 “梦。你要如何区分梦境与现实呢?如果这是梦,你为什么不能打一个响指,然后回到你的现实中去?” 尸体发出了一阵阴冷的笑声。它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声音就像是砂纸摩擦一样粗糙,几块腐烂的皮肤脱落,露出了皮下的血肉。 陪审团和旁听席上也传开了一阵阵的嘲笑。诺克图安也逐渐看清楚了那些席位上的黑影……没有一个是活物。 那些嘲笑,鄙视的表情之下,全部都是腐败发灰的尸体……是死者。 诺克图安想要开口,但是发出的只有嘶哑的噪音,引得法庭中的尸体们又发出一阵嘲笑。 “是的,你不能。” 法官席上的尸体再度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它摩挲着腐烂的手指说道: “决定真实与虚伪的是意识,所以你从来不能说‘这是一个梦’,因为你的意识依然在这里,无法逃脱。” 它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手中的法槌再次落下,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音。 “那么,继续我们的问题。你知道你为何在这里吗?” “你不是……你不是真的。” 一股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诺克图安痛苦的抱住了头。一切突然变得那么的清晰,脚踝的伤痛,腐烂的恶臭,陪审团和旁听席上的嘈杂与嗤笑的声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诺克图安才逐渐摆脱,或者说适应了这种痛苦。他再次抬起头,一束黯淡的蓝光透过法庭顶端的一扇窗户,照在了自己的身上。 尸体带着满脸的鄙夷之色摇了摇头。 “你看起来需要一点提醒。” 它把玩着手中的法槌,漫不经心的对空空如也的证人席挥了挥手。 “带上证人。” 法庭的侧门打开了。两个包裹在黑衣中的护卫将一具尸体带了进来。 也许它的面容已经腐败不堪,但是诺克图安却清晰的记得那件衣服。 淡蓝色的罩袍,还有左胸上的银色长弓纹章……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这不是真的!”诺克图安挣扎着站了起来,即使虚弱和脚踝处撕裂一般的痛楚在阻止着他的行动“你们都不是真的!” “你无法否认你看到的。看着它。你看到了什么?” 法官席上的尸体站了起来,它腐烂的眼球掉出了眼眶,只留下了两个满是血水和蛆虫的空洞。 诺克图安想要张口,喉咙中却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只能发出呵呵的呼气声。陪审团和旁听席中又传出了嘈杂的嘲笑声,其中一具尸体高声喊到: “他无法反驳!” “没错。这,就是真实。你要如何反驳这个?” 法官席上的尸体伸手指向了证人席。那具僵硬腐败的尸体已经被放在了座位上,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诺克图安。 “你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毫不犹豫,是的!你曾经就做过,之后也会继续,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观众们喝起了倒彩。旁听席中传来了恶毒的咒骂,诺克图安却置若罔闻。他还在看着那具尸体,试图认出他到底是谁。 “没有用的。当事情发生,赎罪也没有意义。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法庭的喧嚣慢慢沉寂之后,法官席上的尸体才再度开口。旁听席中立刻传来了一个回答: “因为死者从不忘记!” “对的,因为死者从不忘记。” 尸体在笑,从它的嘴边涌出了几只蛆虫。它慢慢的走下了法官席,走到了法庭中央。诺克图安才意识到,它的身形有多么高大。 即使走下了高高在上的座位,尸体依然在俯视着诺克图安。他抬起了手臂,脖子像是断裂了一般扭向两边的陪审团。 “有罪吗?” “有罪!” 陪审团和旁听席上传来了整齐的回答。 “是的,有罪!诺克图安·施瓦兹,你被判有背叛罪,懦夫罪,失败罪!” 法庭中又一次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高大的尸体满意的向那些欢呼雀跃的死者点头致意,随后又在一片欢呼声中低下了头,看向了眼中已经失去了光芒的诺克图安。 “罪人,你将会永远带着这一切给予你的悲伤与痛苦过完你的一生,你不会意外死亡,不能自杀,也不能祈祷……这就是你的惩罚!” 欢呼声和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让人耳鸣。照在诺克图安身上的蓝光也越来越刺眼,让人睁不开眼。痛苦在心中翻滚,令人窒息。 “活下去。” 在诺克图安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活下去。”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五章 红云 身体重新感受到了温暖,意识也一点点的苏醒。只不过,这一切感觉都像是虚假的一般。 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覆盖在一层血色夕阳之下的微风要塞……只是自己也无法确认这里的真实性。 那具尸体说的很对。意识决定了什么是现实。我的意识在这里……但是这里真的是我在的世界吗? 好乱,感觉内心都乱成了一团。好在那令人痛不欲生的痛苦已经越来越轻,只是刚刚经历的一切却依然萦绕在脑海中。 那到底是什么?死者组成的法庭,审判着自己的过往…… 还有,最后的那个白色的身影……是谁?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一个梦,还是一个自己无法反驳的现实? 自己已经有点难以分辨现实与梦境了。明明可以将刚才的一切当做一个梦……可是,做不到。 诺克图安向着夕阳伸出了右手。在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腐烂的肢体和吃的肥胖的蛆虫,但是幻觉只是一闪而逝。 “什……” 突如其来的幻觉令自己一瞬间精神恍惚了起来。面前的晚霞突然变得极其刺眼,在那片赤红色的强光中,诺克图安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人影,他的手直指向狮鹫领的方向。 强光和人影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西方的地平线上,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也彻底落下地平线。夜晚降临在了奥莱登。 只不过,即使天色晴朗,美丽的夜空也没能驱散诺克图安心中的不安。那到底是幻觉,还是冥冥之中有人为自己指出了道路? 狮鹫领的方向分明危险重重,可是那个白色的……也许是人,他为什么会指向狮鹫领的方向? 到底是指引自己,还是警告远离? 不知道,一切的信息都太模糊了。诺克图安用手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希望可以缓解一下头痛的感觉。 “吱呀……” 院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吸引了诺克图安的目光。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来人的面容,身着便装的艾德琳与维娜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座闲置的院子。 也许只有在看到维娜和艾德琳的时候,诺克图安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中的一丝真实。 看样子,是艾德琳带着维娜来找自己的。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并非并肩而行。 维娜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体力与精力透支之后的虚弱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她还穿着出发时的那套衣服,只不过脸蛋却冻的通红。 南方的人从来不懂北方的寒冷,就好像……诺克图安摇了摇头。他站起身,从门边取下了油灯,拧了几下点火的阀门。 微弱的火光在玻璃风挡后亮了起来。火光好像又要勾起自己的什么回忆,诺克图安立刻别过头去,将油灯挂回了门口的钩子上。 自从经历了那场死者的审判之后,自己的既视感莫名的增强了不知道多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诺克图安又抬手捏住了自己的眉心。 “啊,诺克图安先生?” 维娜的声音适时的传来,驱散了诺克图安心中蠢蠢欲动的回忆。也许是看到了诺克图安刚刚那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少女的话语中夹杂着一点关心的情绪。 “……我没事。” 诺克图安摇了摇头,精神上的疲惫让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维娜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担心和疑惑,不过艾德琳不同。一直沉默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一抹淡淡的悲伤。 “对了,维娜。” 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的诺克图安转移了话题。他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少女,从口袋里掏出地图,对维娜说道: “维娜小姐,我们需要规划一下之后的前进方向。” 诺克图安的手指径直落在了通往狮鹫领的道路上。维娜倒是表情如常,她也许还没听说亡灵的消息。 艾德琳则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她的表情却在向诺克图安透露出自己的想法。 “你疯了?” 这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或许自己真的疯了吧,居然会相信一个幻觉带给自己的提示。诺克图安露出了一脸苦笑,向艾德琳摇了摇头。 “我必须去……找白赫蒙领主。” 这句话并没有出声,而是以唇语的方式传达给了艾德琳。少女依旧皱着眉,不过最终还是以无奈的叹息为两人之间简短的争端做出了总结。 “你随意吧。” 她留下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以表自己的妥协。诺克图安只能报以一个歉意的目光,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地图上。 “维娜小姐,我们需要穿越狮鹫领较为偏僻的羽毛之路,然后到达首府,格里芬斯。” “就是那座养着狮鹫的城市?” 维娜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向往的神情。 “没错。” 诺克图安对少女的期待回以微笑。只是,那里就算是有狮鹫……两人大概率看到的还会是一座死城。 上万的亡灵对狮鹫来说也是天大的压力吧。只是,诺克图安依然希望狮鹫领的那位领主能够安然无恙。 白赫蒙,那个脾气暴躁的怪老头……应该没问题吧。毕竟北方的一支游侠团还握在他的手中。 “就这样安排了,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诺克图安收起地图,活动了一下肩膀,后背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只会带来一丝刺痛而已。 拍了拍维娜的肩膀,诺克图安的表情依旧是微笑。 “回去休息吧,维娜小姐。” 也不知道是出于很快就能出发的兴奋,还是知道了此行会经过饲养着狮鹫的城市的激动,维娜的脸上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一路小跑着推开了院门,也许是去收拾东西了吧。 “你是认真的吗?” 在彻底看不到维娜的背影之后,一直沉默的艾德琳开口了。她的表情不复之前的温柔,严肃的表情倒是更符合自己的身份了。 将军…… 想到这里,诺克图安却笑了出来。他慢慢的站起身,目光投向了狮鹫领所在的东北方向。 “我总要知道白赫蒙领主怎样了。你不用担心,我怎么也不会死在亡灵手中的。” 天边翻滚着深红色的乌云……就好像在预示着整个狮鹫领的命运一样。 被血雨吞噬……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六章 混战 次日,清晨。 微风要塞的大门随着一阵沉重的铰链摩擦声,缓缓的打开了一道缝隙。 牵着两匹军马,诺克图安帮着维娜爬上了马背,随后自己也顺利的翻身上马。 目光在四处寻找着,不过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也不知道艾德琳现在是怎么想的……诺克图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用靴底轻轻磕了一下马腹。 胯下健壮的军马立刻迈出了有节奏的步伐,平稳的走上了通往狮鹫领的道路。 身后,要塞的大门又在一阵沉重的铰链声中慢慢关闭。草原上的微风吹来,带来了更深一层的寒意。 已经越来越向北了,诺克图安看了看穿上了熊皮大衣的维娜,从她通红的脸蛋上一眼便能看得出寒冷。 时间不等人,必须在冬月日之前到达回霜山。 还有二十天,真希望赶得上。 “我们要加速了,抓紧缰绳,维娜小姐!” 诺克图安摘下了马鞍上的马鞭,将卷在一起的皮革抖开,柔软的长鞭在空气中抽出了一声响亮的爆音。 不用鞭子落在身上,胯下的马儿就已经开始了奔跑。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马儿带着它们背上的骑士,一股脑的冲向了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之下。 “……走的真快。” 在要塞的东侧角楼上,艾德琳正独自一人面对着寒冷了很多的北风。 面无表情的少女说出这句话之时,语气也相当平淡,但是她并不平淡的内心却通过那一双血色的双眼透露出了大半。 那是不舍与担忧。一点点晶莹的泪光在少女的眼眶中浮现,原本面无表情的她此时也只能用力咬着牙,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情绪体现出来。 “……一路顺风,哥哥。” 直到诺克图安与维娜的背影已经几乎小到看不见了一般时,她才终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她闭上了双眼,任凭积攒的泪水流过自己的脸颊,给自己带来一丝冷冰冰的感觉。 好冷…… 就要到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了吧。 艾德琳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抬手擦干净了自己脸上那一丝悲伤的痕迹,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会努力的,哥哥……只是,你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在心中如此默默的祈祷着,并不向哪位神,而是纯粹的向着整片广阔的北方大地祈祷着。少女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随后带着属于自己,一个将军的威严,走下了角楼的楼梯。 …… 太阳已经升起,只不过今天的朝阳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的。光线并不充足,想必是北方的寒冷带来冰雾,冰雾又阻挡了阳光的温暖吧。 就连阳光都会让人感觉到寒冷,这就是狮鹫领啊,四季如冬的狮鹫领。 马匹已经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即使是军马,也没办法一直维持奔跑前进,好在诺克图安已经可以在视线的尽头看到草原的边界了。 心中依旧带着一些令人不快的感觉。诺克图安从马背上弯下腰,伸手扯断了一根长的过分的野草,叼在了嘴边。 不管怎样,自己的坏心情总不能传递给雇主。因此,就算心中再怎么杂乱,诺克图安脸上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叼着杂草的这副样子比起佣兵,倒是更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骑着军马的两人路过了一座界碑。坚硬的花岗岩上深深地刻着几个醒目的大字,狮鹫领。 从这里开始,就是狮鹫领境内了。诺克图安并没有忘记那个军官所说的在狮鹫领发现大批亡灵的消息,他的目光仔细的扫过远方的地平线,暂时还没有发现死者留下的痕迹。 两匹马儿慢悠悠的通过了界碑划分的领地边界。不管有没有见到亡灵的踪迹,也是时候紧张起来了。诺克图安解开了剑鞘上的搭扣,手搭在了剑柄上。 “维娜小姐,我们进入狮鹫领了。只是,这里的内地治安不比沿海,可能会遇到暴徒或者有攻击性的野兽,请随时戒备。” 诺克图安轻拉缰绳,招呼自己的坐骑停了下来,转过头对维娜说道。用谎言掩盖了自己的意图,诺克图安心中仅剩的良知一直在隐隐作痛,他只能尽可能的用平淡的表情掩盖自己不安的内心。 至于维娜,她还是那副善良天真的样子。少女只是对诺克图安露出了一副充满信任的笑容,她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诺克图安的谎言。 还真是……诺克图安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回过头,目光却捕捉到了地平线上的一丝异常。 那是一阵微弱的尘土腾起的痕迹。看起来应该不属于马匹飞奔带来的,而是属于…… 战斗? 狮鹫领还有活人吗? 如果有,那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维娜小姐,有情况。远方大概五公里处好像发生了战斗。位于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要不要去看看?” 诺克图安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亮眼的银光。 “这个……我们应该去吗?” 缺乏旅行经验的维娜并没能拿下主意,她只能犹犹豫豫的向诺克图安开口问道。 “要我说的话,应该去。至少需要明白是谁在战斗。” 如果说其中有狮鹫领的人的话。凭借自己的眼力,诺克图安有把握在一公里的距离上就能看出来。 “嗯,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回答诺克图安的依旧是维娜的笑容与信任。 呵,真是莫大的嘲讽。 诺克图安并没有让维娜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再次挥动长鞭,抽在了马腹上。吃痛的战马立刻扬起四蹄,发了疯似的沿着小路冲向了前方。 越来越近了,扬起的尘土在眼中逐渐放大。诺克图安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场混乱的战斗。 两方?不……是三……四方。至少是四方。 在狮鹫领的羽毛之路上,二十多人正打成一团,在这场混乱的战场边还躺着数十具一动不动的身体。诺克图安在人群中看到了狮鹫领纹章衣,海盗的标志性三角帽,属于荒野法师的紫色护盾,还有…… 那是谁? 诺克图安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单打独斗的人身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老人的身上并没有穿戴护具,仅凭精巧的身法便躲过了无数的攻击,而他手中那把银色的刺剑却每次都让面前的敌人避无可避,每次都精确的命中了对手的喉咙。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老人的这种剑术和身法,自己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用力扯住缰绳,胯下的战马紧急的刹住了车。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靠近了。诺克图安不满的咂了咂嘴,随后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侧,站在马蹬上试图看清战场的维娜说道: “维娜小姐,目前战况不明。我想我们可以先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七章 亡灵的线索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在诺克图安找到一处缓坡,藏好了马匹,再爬到坡顶观察战场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老人手中的剑穿透了最后一个海盗的喉咙。使其化为了一具尸体。但是,狮鹫领的士兵们也在战斗结束的瞬间包围了老人。 面对十几把骑兵剑,他却只是悠闲的收起了自己的武器,随后淡然的举起了双手。对士兵的搜身和控制,老人也并没有任何的反抗。 老人和士兵也不是同一阵营的? 那就更有意思了。诺克图安依旧安静的趴在缓坡坡顶,完全做为一个看客,观察着士兵和老人的一举一动,并没有暴露自己和维娜的存在。 士兵很快便将这位技术高超的老人控制住,也许是出于谨慎,甚至还有两个士兵将剑搭在了老人的肩膀上,明晃晃的剑刃直指老人的脖子。 几人将老人押上了一匹空闲的马匹,明显是准备离开了。但是,就在这队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老人却突然回过头,看向了诺克图安所在的方向。 被发现了? 诺克图安立刻向缓坡后缩回了头,向等待在坡下的维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是,等待了许久,自己也没有听到士兵骑马赶来的声音。诺克图安再次伸出头去,却只远远的看到了士兵们骑马离开卷起的烟尘。 长出了一口气。士兵并没有注意到隐藏起来的两人,这是好事。诺克图安顺着缓坡上的野草滑下了山坡,刚好停在自己的坐骑旁边。 “维娜小姐,战斗结束了。只不过狮鹫领的士兵走的很匆忙,我认为我们需要在继续前进之前检查一下战场。” 其实主要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那个老人的剑术……真的很熟悉。 “嗯……还是您来决定好了。” 少女的回答正如自己所想。诺克图安踩稳马蹬,翻身骑上了军马宽阔的后背。 “我们不会在这里耗费太久,我保证今晚按计划走到羽毛之路的半程。” 拨转马头,靴底轻踢马腹,胯下的坐骑立刻向着战斗发生的地点迈开了步子。北风带来了点点血腥味,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更甚了几分,就连胯下的军马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在距离尸体五十多米的距离上,诺克图安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不能不停了,没怎么见过血腥的维娜此时已经面无血色,不停的干呕了。 “哎……维娜小姐,您就在这里等待好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翻身下马,将缰绳塞进了马鞍下方。训练有素的军马立刻明白了诺克图安的意思,安静的站在了原地。 至于维娜,她怕是已经不敢张嘴了。面色苍白的少女只能勉强向自己点了点头,随后立刻从血腥的战场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诺克图安摇了摇头。维娜的表现非常符合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应有的样子,只是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奥莱登北方行走。在这里,尸体就像是路边的树木一样常见。 诺克图安悠闲的走向了满地狼藉的战场,他蹲在了一具仰面朝天的海盗尸体前,捏住了死者碎裂的下颌,将它的脸朝向了自己的方向。 嗯,可怜的家伙……下半张脸和脖子都被链锤砸了个粉碎,应该是当场死亡,手法应该属于军队,高效且暴力。 死亡的海盗穿着一件到处都是口袋的夹克衫,只不过里面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没有线索。诺克图安看了看周围,海盗和荒野法师的尸体大多是被骑兵剑穿透胸部,或者被锤子砸碎骨骼而亡的。这里应该是士兵战斗收尾的位置,那老人面对的敌人应该在…… 没错,就在侧翼。诺克图安的目光很快就捕捉到了一具脖子被刺穿的海盗尸体,他站起了身,走到了尸体旁边。 干净利落的手法。剑刃并没有穿透很深的距离,不过也足够穿透气管,静脉和动脉,并且不会消耗太多的体力,让使用者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更多次数的攻击。 法布里斯刺剑术,没错。即使暗色与鲜红的血液依旧在汩汩流出,模糊了伤口,但是诺克图安依旧可以认出这种剑术的特点,一沾即走,一剑致命。 只不过,好像并不单纯,老人的剑术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剑术特点。 没记错的话,这种剑术不属于奥莱登,反倒是在大海另一边的诺文海姆相当常见。奥莱登本土会使用刺剑的人本身也非常少,那老人的身份也差不多可以证实了。 一个诺文海姆人。在奥莱登,这类外国人虽然不多,但是也不至于被称作稀少,出现在狮鹫领也算合情合理…… 这……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了吗?为什么总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刺剑术,还是其中杂糅的某个部分让自己产生了这种感觉……亦或者,这完全就是自己的错觉? 真是莫名其妙…… “诺……诺克图安先生,小心!” 自己还在思索之中,却听到了维娜的一声惊呼。诺克图安条件反射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脚下迅速向前一步,跨过了面前的尸体,双脚换位,迅速转身…… 是亡灵。 几乎所有脖子没有受伤的尸体都缓缓的爬了起来。自己终于明白卫兵为什么不收拾尸体了…… 死者会自行变成亡灵,果然在狮鹫领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这还有点意思……维娜,你立刻骑马跑开,回到那个山坡去!” 摆出了牛势的进攻姿态,诺克图安高举手中长剑,将剑刃对准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亡灵,同时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维娜高喊了一句。 听到自己的话的维娜终于不再继续发愣了。她慌乱的拨转马头,用并不熟练的骑术操纵着坐骑离开了亡灵的追寻。 眼看着自己的坐骑也跟着维娜远去,面前的亡灵终于将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之后,诺克图安满意的舔了舔嘴唇。 “来吧,死者……你们不是不会忘记吗?那就带着这份死了两次的记忆,乖乖的下地狱去吧。” 手中的利刃划破空气,干净利落的将自己剑指的亡灵头颅分成两半。尚未腐败的血液与脑浆四溅,红色与白色的斑点带着一股血腥味喷溅的到处都是。 最普通的亡灵而已,只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行尸走肉。诺克图安啐了一口唾沫,再度举起了剑刃。 自己甚至还有一边战斗一边思考的余裕。那,不妨就在自己熟悉的剑术中寻找一下答案吧。 总要知道,那个老人到底是哪里让自己感觉到似曾相识的。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八章 铁丘陵 牛势,犁式,愚者势,顶势…… 不对,不是这些。 骗位,绕剑? 也不是。 一边轻松的斩杀着这些新生的亡灵,诺克图安一边在不断变化的剑术中思考着老人剑术中那一点熟悉感的来源。 似乎并不属于长剑的剑术。那,半剑? 戴着皮手套的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剑刃的后半段。推杀,凿击……也不是啊。 难不成是单手长剑? 剩余的亡灵数量已经不多了,能留给诺克图安思考的时间也所剩无几。皱了皱眉,他抬腿踢倒了一个近身的亡灵,随后单手持剑,将剑刃刺进了亡灵的咽喉,直达颈椎。 “咔嚓” 清脆的声音响起,代表着亡灵的死亡,也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诺克图安的意识。 “就是这个!” 长河游侠的单手长剑术……自己只见过两次,怪不得会没有记忆。 只是,这种剑术出现在一个诺文海姆人的身上?按照常理,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才对,可是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吼……” 又是一只没脑子的东西。诺克图安烦躁的将剑刃从脚下亡灵尸体的喉咙中拔出,还沾着鲜血的长剑下一秒就刺入了另一只亡灵的眼眶。剑尖从它的后脑穿出,亡灵嘶哑的吼声戛然而止。 “真够烦的……” 眉头紧皱的诺克图安向着正在倒下的亡灵尸体啐了一口,再次抬头,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能活动的东西了。所有的亡灵都被干净利落的一剑毙命,彻底归于寂静。 “死的彻底一点,别再来烦我了。” 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腥,诺克图安重新收剑入鞘,跨过这片发生了两次战斗的战场,走向了远处的缓坡。 从缓坡的侧面绕到后方,诺克图安的视线刚好对上维娜带着担忧的眼神。 “解决了。” 还没等少女开口,诺克图安便抢先开口道。他展开双臂,让少女看清楚了自己身上那件全新的大衣和穿在大衣下完好无损的链甲。 维娜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了大半。少女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表情中立刻又出现了疑惑的情绪。 “可是,诺克图安先生,为什么尸体会这么快变成亡灵?我并没有感觉到浓郁的死气啊。” “也许是荒野法师的杰作,他们之中有人在死前发动了唤起死者的魔法也说不定。” 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诺克图安的内心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至少目前不是对她道出真相的时刻。 “法官啊,你忘记了我最重要的一个罪行,欺诈。” 翻身上马,诺克图安抬头看着像是溶解在了漫天冰雾中一样的太阳,心中默默的发出了自嘲的声音。 “维娜小姐,请抓紧缰绳。天色不太好,我们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城。” 前提是,城里还有活人吧。 展开地图,诺克图安的手指指向了一座位于羽毛之路二分之一处的高山孤城,铁丘陵。 从鞍袋中抽出马鞭,诺克图安熟练的用手中的长鞭打出了一记响亮的鞭花。胯下的坐骑立刻扬起四蹄,向着北方狂奔而去。 …… 傍晚时分。 西方的地平线上,昏黄的夕阳正在浓厚的冰雾后苦苦地挣扎着,想要将自己最后的一丝光明撒播在北方的大地上。 只是,北方的冬天是毫不留情的。夕阳的光芒只能将冰雾染成淡淡的黄色,却已经无力再让自己的光和热传达到这片萧瑟的大地。 “吁……”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铁丘陵的轮廓了。这里似乎并没有被亡灵波及,城中依然有火光闪烁,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放眼周围,借着最后的一点夕阳,诺克图安也没有看到亡灵的痕迹,甚至就连野兽也没有。在这条孤独偏僻的小路上,只能听到勉强撑入冬日的昆虫半死不活的窸窣声。 这里也许还是安全的。抱着这种心态,诺克图安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盏油灯,拧开了阀门。 “维娜小姐,还可以吧?我们就快到铁丘陵了。” 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少女,北方的寒冷显然让她冻的不轻。不停的呵气暖手的少女在听到诺克图安的话之后也抬起了头,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远方那微弱的火光。 “感觉……好模糊啊。” 维娜并没有诺克图安的眼力,没看多久便彻底放弃了。一阵寒风吹过,维娜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随后向诺克图安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那个,诺克图安先生……我们快点走吧?” “哎……”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拉了一把缰绳,让坐骑与维娜平行,加大了油灯的风门,随后将散发着阵阵暖意的油灯放在了维娜手中。 “感觉冷的话,下次直接告诉我。” 微弱的火光从油灯中跳跃着,将温暖送到了维娜的手中。随后,诺克图安的靴底立刻磕向了马腹,催促着坐骑加快了速度。 “啊……” 还没等维娜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语,诺克图安就已经骑马冲进了渐浓的夜色之中。 维娜皱了皱眉,为什么总感觉诺克图安在离开微风要塞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 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诺克图安和维娜就顺利的来到了铁丘陵的大门前。只不过,这里的情况与诺克图安所想的完全不同。 城门大开,卫兵松懈,这座城市的防卫程度堪称懒散,与诺克图安所知的情报严重不符。 难道说,亡灵真的只是在狮鹫领边境出现吗?狮鹫领内部依然一切如常? “卫兵先生,打扰一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诺克图安在经过城门时翻身下马,向站在门边昏昏欲睡的卫兵打了个招呼。 “我想知道,最近狮鹫领的情况如何?尤其是首府那边。” 诺克图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镀金便士塞进了卫兵的手中。刚刚还因为被人打扰而面色不满的卫兵立刻换上了一副略带谄媚的笑容,向诺克图安说道: “首府那边前几天还和我们通过文书,我听说是没发生什么事情。狮鹫领还是老样子,只是最近听说强盗多了起来。你们这种旅行者,最好还是小心点。” 强盗……吗?也许是为了遮掩亡灵的存在吧。只是,诺克图安心中依旧有一个疑惑。 明明狮鹫领已经和外界失联,边境又出现了军团一般庞大的亡灵群,为什么…… 这里的人,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混乱的前奏曲 第十九章 生人与死者 夜色渐浓,铁丘陵城中的火光也越来越少。酒馆与商铺一家家的关闭了自己的大门,这座孤独的山城也逐渐沉默了下来。 推开城中唯一一家驿站的大门,收集了一些情报的诺克图安却依旧眉头紧锁。 几乎走遍了全城每一个商铺,酒馆,甚至是在军营中都询问了一圈,尝试着尽可能隐晦的询问狮鹫领情况的诺克图安,收到的答案却一直都是: “不,除了最近强盗猖獗之外,狮鹫领中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个不得不让人沉思的答案。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在向诺克图安的心中传递着强烈的违和感——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五万亡灵聚集在边境,士兵也不是瞎子,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更别说,无论自己如何询问,却依旧无法得到那支带走了老人的骑兵曾经通过这里的消息。 马蹄印分明是在城下的羽毛之路经过的,却没有任何人看到留下痕迹的骑兵? 不合理,不正常……甚至有些诡异。 诺克图安摸着黑走上了驿站的二层。几乎没有旅客的铁丘陵驿站中只有两间客房,刚好分配给了诺克图安和维娜。 诺克图安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轻轻敲响了维娜的房门,推开门走了进去。 “诺克图安先生,情况如何?” 即使天色已晚,少女也没有休息。在她的眼中,疑惑之色并不比诺克图安逊色。几乎同样的疑问和违和感,也出现在了少女的心中。 “非常奇怪。和我想的一样,没有人见过那些骑兵经过,也没有人听说过可以召唤亡灵的荒野法师。所有人告诉我的都是狮鹫领境内只有强盗。” 诺克图安径直走到了窗边。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一片漆黑的街道。 “并且,这座城市甚至没有夜间巡逻的卫兵,未免太松散了。哪怕是方舟城,夜晚也会有巡逻兵的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整个城市都好安静。” 即使是以耳语的音量对话,少女的声音在安静的落针可闻的房间里也依旧清晰。整个驿站……不,整个城市都像是死了一样寂静。 “也许今晚我们需要加强警戒。” 看够了一成不变的街道,诺克图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目光投向了维娜的脸庞。 “睡吧。我来值夜。我不放心……” “呯……” 像是什么东西被破坏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打断了诺克图安的话语。他立刻条件反射的站起了身,将目光投向了昏暗的街道上…… 是一个人……不,那不是人。 蹒跚的步伐,僵硬的动作,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姿态,还有被暴力破坏的大门…… 这,分明是一个亡灵。 只是,自己在傍晚时分见到它的时候,它还不是亡灵,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铁匠。 一种疯狂的想法在诺克图安心底涌现了出来。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迅速关上了窗户。 “维娜小姐,立刻准备好行李。我们马上离开。” 向维娜露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话语中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情绪,诺克图安伸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城市里有亡灵。我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没有等待少女的回答,诺克图安向坐在床边的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悄悄的推开了房门。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诺克图安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驿站老板休息的房间门口。 腐臭的味道。只是在门口,诺克图安就可以闻到这股亡灵身上的肮脏气息。 左手握住剑刃的下半部分,诺克图安用肩膀顶开了房门。漆黑的房间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红光。 “吼……” 扭曲的声音和腐臭的气息同时扑面而来。果然,房间中躺着的并不是傍晚时分看到的那个中年老板,而是一具亡灵。 此时,这只嗜血的怪物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双血目则死死地锁定在诺克图安的身上。 “果然没错……” 为何自己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那是因为整个城市中根本没有答案。死者在白天扮演着活人,因此才可以将编造出来的事实告知通过这里的旅行者…… 既然只是死者,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诺克图安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一半的剑刃,半剑起势,锋利的剑尖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亡灵的头颅,直达后脑。 干净利落,亡灵不再挣扎。诺克图安拔出长剑,转身回到了驿站大厅。 大厅之中,维娜已经带着所有的行李在等待了。血腥和腐臭的味道传入少女的鼻腔,她急忙转身,看向诺克图安的目光中逐渐染上了恐惧的情绪。 “玛尔法斯保佑,难道说……” 少女的声音都在颤抖。也许她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诺克图安右手拎着长剑,俯下身来,在少女的靴边拔出了那把锋利的镀银匕首。 “没错。这里的人都是亡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却和人类类别无二致。” 将匕首塞进少女的手中,突如其来的冰冷似乎让她慌乱的内心略微平静了下来。看到维娜眼中的不安和恐惧一点点的消失,诺克图安用空闲的左手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等一下一定跟紧我。我们直接冲出去。万一和我失散的话,你就向北跑。越远越好,不用管我。” 诺克图安握住了维娜冰凉的小手。温暖的感觉唤醒了少女那因为恐惧而麻木的内心,她急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出发。记住你的魔法,你是一个魔法师,不是一个没用的小女孩。懂了吗?” 用力捏了捏维娜的手,诺克图安拉着少女跑出了驿站。腐臭的味道充斥着整条街道,铁丘陵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是因为这些亡灵的出现而显得更加拥挤。 牵出了两人的坐骑,诺克图安帮着维娜爬上了马背,随后自己也翻身骑上了战马。大量的亡灵甚至已经让胯下的坐骑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嘿,别担心……就像是在跑障碍赛道一样。” 诺克图安轻轻的抚摸着战马的鬓毛,安慰着有些惊慌的马儿。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把沾着亡灵腐血的长剑,在一片漆黑的街道上,就像是一条沾染着点点血红的闪电一样显眼。 “准备好了?那好,我们……冲出去。”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二十章 红箭 乌云,依旧遮蔽着天空。铁丘陵城中,黑暗也仍然浓重。只有偶尔的银光或者火焰在黑暗的街道中闪烁出它们的光芒,才能证明这座被死者占领的城中依旧有活人的存在。 在铁丘陵原本就不甚宽阔的主干道上,诺克图安和维娜已经被彻底包围。数量远超二人估计的亡灵就像是一堵黑色的墙壁一样,彻底堵住了任何离开的道路。 即使剑刃再怎么锋利,魔法再怎么闪耀,面对不知恐惧,更不会疲惫的亡灵,两人最终还是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坐骑已经淹没在了成片的亡灵之中,诺克图安的体力和维娜的魔力也已经见底。面对依旧前仆后继的亡灵群,两人的目光相对,看到的却只有绝望的色彩。 已经……没有出路了。 将维娜推进了一间空屋之中,诺克图安喘着粗气,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剑刃。肌肉抗议般的传来了疼痛的感觉,但是他依旧执着的将剑尖对准了面前的亡灵,猛地前刺…… “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丝腐血溅到了诺克图安的脸上。他猛地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亡灵已经被一支红色的箭矢穿透了头颅。 “……红箭游侠?” 在铁丘陵的城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披红甲,头戴红缨轻盔的游侠。长弓的轻响连成了一片,刚刚看起来还仿佛一望无际的亡灵群,此时正如同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的被精准的箭矢送入了安息。 是支援,还是刚好路过?不知道,也不重要了。看着面前的亡灵成片的栽倒,诺克图安已经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了。 精神从紧绷突然放松下来,似乎一切的疲惫都在瞬间涌上了心头。诺克图安颤抖着收起了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弓弦与箭矢的响声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最后一只亡灵无力的瘫倒,铁丘陵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街道上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却再也听不到任何亡灵的吼声了。 “……结束了,终于。”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诺克图安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房间之中。只是魔力透支的维娜并没有像他一样倒地不起,少女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 “怎么……” 少女略微带着虚弱的声音响起,她怔怔的看着门口那些头颅上插着红箭的尸体,眼神中逐渐浮现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之色。 “是……是红箭游侠。我们……运气很不错,维娜小姐。” 诺克图安喘着粗气,勉强露出了一副微笑的表情。维娜也虚弱的笑了笑,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诺克图安身边。 街道的尽头传来了游侠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些突如其来的救星们正仔细的检查每一具尸体,再向那些还在挣扎的死者补上一剑,效率奇高的走向了诺克图安两人的方向。 “噗……” 很快,最后一只仍然在濒死挣扎的亡灵也被贯穿了头颅。随着一阵刷刷的收剑声,最后一个收剑的游侠走到了诺克图安的面前。 “你好,幸存者。” 游侠摘下了头上的轻盔。一个年轻人……也许太年轻了点。看起来甚至不到十八岁,脸上却已经添了一道伤疤。 “你好,游侠。或者说,三支红缨……我应该称呼你为团长更合适吧?” 扶着门框站起身来,诺克图安向年轻的游侠露出了一个微笑。对方惊讶的挑了挑眉毛,嘴角也微微的上扬了几分。 “团长不团长的,一个名号罢了。两位……不知道可否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我们也是在路过的时候发现了一点端倪。” “路过……吗?” 目光投向了街道上正在处理尸体的游侠队伍,诺克图安并没有相信这位年轻的团长所说的话。 北方三团之一的红箭游侠全体出动,只是路过羽毛之路?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 对方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说了吧。诺克图安向这位年轻的团长点了点头,勉强跟上了他的步伐。 “诺克图安先生……” 自己的身后,面色依旧有些发白的维娜赶忙跟了上来。她尽力扶住了诺克图安的手臂,就好像想要减轻他的负担一样。 “诺克图安先生……请告诉我。” 少女有些犹豫的开了口。她的话语中,掺杂着一丝淡淡的,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如果刚刚没有人救我们的话……您准备如何?” 自己……准备如何? 就连诺克图安自己都不知道。 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诺克图安伸手摸了摸维娜的头发,目光看向了天空。 “也许……我会用自己的尸体挡住门口吧。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跨过一具具亡灵的尸体,诺克图安又一次想到了那座死者的法庭。证人席上,那具眼神空洞的尸体,依旧是那么的刺眼……只是,自己麻木的内心已经很难感觉到悲痛了。 …… 第二日,清晨。 耀眼的晨光重回大地,乌云也早已消散无踪。走出铁丘陵的市政厅,诺克图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肌肉依然在酸痛,不过总比昨晚好多了。那位年轻的团长并没有为难诺克图安和维娜,只是简单的了解了一下情况,便招呼着诺克图安出门了。 “佣兵先生,您选择来狮鹫领还真是一条下下策。” 年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诺克图安并没有回头,他只是迎着朝阳,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我的老家在狮鹫领,白赫蒙领主对我有恩……你明白吧?”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老头子一样。是这个年轻人太过客气,还是自己真的老了? 也许是后者吧。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厚厚的老茧,诺克图安无奈的摇了摇头。 “领主大人……他还无恙。只是,格里芬斯那边的压力也相当大。” 年轻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的目光也在注视着耀眼的朝阳,刺眼的光线让他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来到狮鹫领啊。” 诺克图安笑了笑。朝阳虽然刺眼,但是对自己来讲,这种程度的光线已经习惯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年轻的红箭游侠的肩膀。 “年轻人,阳光来自长河之源,红光未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睁开眼睛,接受这片朝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二十一章 短暂的安定 时间临近中午。铁丘陵城中,最后一具亡灵的尸体也被妥善的埋进了临时开辟的墓地之中。 狮鹫领又多了一座死城。 原本,城市沦陷在北方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泡沫城被海啸摧毁,白银海岸毁于劫掠,北风哨塔与维京强盗同归于尽……光是诺克图安曾经经历过的,就已经难以数清了。 就算多了一个铁丘陵,也只能在北方漫长的历史之中,留下简单的一笔记载罢了。 站在墓地之前,诺克图安和维娜也摘下了兜帽,和所有的红箭游侠一同向着安息在此地的平民和士兵们默哀着。 变成亡灵本非死者的本意,既然对方已经安息……对死者该有的尊敬,总是要有的。 默哀持续了一阵子。大概有五分钟吧,在这座没有钟楼的小城,诺克图安也难以确定时间。他只是在看到身边的游侠重新戴上头盔之后,也一样结束了自己的默哀。 “愿你们安息。” 单膝跪地,诺克图安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墓地边缘的土地。而他身边的维娜,则低声的开口,向着圣灵发出了祈祷: “菲德大人,请您接受这些无辜的灵魂。” 两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结束了对这些灵魂的尊重。诺克图安重新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少女的声音之中,有感慨,也有无奈。她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天真,而是多了一点沉重的情绪。 也许她还会为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经历的一切而感到些许共情,只是诺克图安已经做不到了。他亏欠的太多,已经到了麻木不堪的地步了…… “佣兵先生,这边。” 在墓园通往主干道的小路上,年轻的游侠团长向两人招了招手,他的声音打断了诺克图安的思绪。 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位置,在游侠的身边,两匹健壮的驮马正悠闲的打着响鼻。 “早就听说红箭游侠体恤普通人,没想到会贴心到这个地步。” 迅速转换了一下心态,诺克图安的脸上立刻挂上了一丝笑容。他走上前,轻轻的抚摸着马儿的鬓毛。 “总不能让你们步行去格里芬斯吧。” 游侠也露出了一副微笑,他将缰绳塞进了诺克图安的手中,又拍了拍马鞍边鼓鼓囊囊的鞍袋。 “食物和水,以及两瓶灯油。祝你们好运。” 说完这一切,他又向诺克图安靠近了一步,小声的开口道: “愿北风扫清你的前路。” “你也是,愿红光照耀你的脚步。” 在正午的阳光下,两个心照不宣的人相视而笑了。 其实在第一时间,诺克图安就已经发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劲了。这个年轻人,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曾在银雾游侠团服役的事实。 很不错的年轻人啊。 骑上了马背,看着年轻的游侠远去的背影,诺克图安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 他,也许能活到退役的时候吧。 “维娜小姐,出发了。” 再次向少女伸出手,诺克图安脸上的表情只是凝重。 “我们今晚就得到格里芬斯。加快脚步。” 甩手抽响了长鞭,受惊的驼马立刻跑向了铁丘陵的城门。在一众红箭游侠的注视下,诺克图安和维娜二人像是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这座死气横生的废城。 “团长,城市怎么处理?” 在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游侠团长身后,另一个年轻人开口问道。 “焚烧吧。然后做下记录,奥莱登圣灵历2001年,原初月21日,铁丘陵,陷落于亡灵之手。” …… 马儿,一路飞奔着。 寒冷的北风吹过,不停的带走宝贵的热量,即使是诺克图安,也已经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好在,格里芬斯已经近在眼前。 在远方尽头的天界线上,这座平原城市的全貌一点点的展现在了诺克图安眼中。 这座熟悉的城市,似乎一直都没怎么变化过。金底的双头狮鹫旗飘扬在白色的花岗岩城墙上,高耸的城墙则向视野的两侧延伸着,似乎看不到尽头一样。城墙上数十个高耸的尖塔之上都装饰着巨大的黄铜狮鹫首,这些闪闪发光的金属饰物更是让这座宏伟的城市多了几分威严。 即使已经见过这座城市无数次,诺克图安却依然惊叹于城市的宏伟。和依山而建,还有工程师参与修筑的方舟城不同,格里芬斯可是工匠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 几缕炊烟以夕阳为背景,正悠悠的从城中升上天空,提醒着诺克图安,现在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整座城市似乎并没有异样。在城墙之外的平原之上,诺克图安还看到了一些格外刺眼的东西。 木桩。大量的木桩,只是在那些木桩之上,似乎还挂着什么人型的东西。 “……不愧是灾祸屠夫。” 感慨的咋舌了一阵,诺克图安暂时停住了马,转身看向了脸蛋冻的通红的维娜。他沉思了片刻,缓缓的开口道: “维娜小姐,我推荐您闭上眼睛。等一会,可能有些场面也许不是您可以接受的了的。” …… 夕阳落下,夜晚降临。 诺克图安和维娜足足在城门口站了一个小时,才被士兵允许进城。按照他们的说法,伪装成人类的亡灵,在太阳落山之后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沉沉的睡下。 就这样,摆脱了亡灵嫌疑的两人终于进入了这座城市。只是…… “呕……” 跟在身后的维娜依旧在不停的干呕着。她也许没能经住好奇心的催促,最终还是在经过那片木桩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白赫蒙,这个不知是英明还是疯狂的老头发明的一种刑罚。将罪人串在削尖的木桩上,让他们因为自己的体重自然下坠,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贯穿…… 如果贯穿的是人类,就已经够恶心的了,更别说那些木桩上现在插着的可是正在慢慢腐烂,却得不到安息的亡灵。 很残忍,很恶心。对于维娜来讲,更是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少女嘴边那些呕吐物的残渣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也是格里芬斯依然安全的证明。 放眼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如果忽略那些紧张的卫兵之外,其他的一切还都像是诺克图安离开时一样。有一些店铺甚至依然在开业,只是门口的老板换了个人罢了。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也许是自己多年一来,第一次因为彻底的放松而叹气吧。 “卫兵先生,请等一等。” 诺克图安在马背上弯下腰,拦住了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卫兵。在对方有些不满的眼神注视下,诺克图安从腰包中拿出了一封发黄的信件,和两枚金光闪闪的镀金便士。 “麻烦您,卫兵先生……可不可以把这封信交给领主护卫?”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二十二章 疯伯爵的会面 有些时候,泥腿子和先生的之间只隔着一封信的距离而已。 走在华丽的领主大厅之中,看着毕恭毕敬的带路卫兵,诺克图安心中如此感慨道。 那封诺克图安从未拆开的发黄的信件直接将他带进了领主的宫殿,只可惜卫兵并不允许有人同行,只好先让维娜在城中休息了。 实际上这也是为了你好……维娜小姐,有些东西你可能很难承受。 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各种猎物的头颅。自称灾祸屠夫的白赫蒙,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依旧在以每周一件的速度在这片长长的战利品走廊上增添着新的装饰物。 还是老样子,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到安心还是不安了。带着一脸无奈的表情,诺克图安跟随带路的卫兵走到了会客室门边。 谢过了带路的卫兵,诺克图安将手搭在了会客室的黄铜门把手上。只是,他并没有径直进入,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门上,静静的听着门内的动静。 一阵优雅的乐声透过了厚重的大门,隐约传入了诺克图安的耳中。这种情况还真不常见,诺克图安挑了挑眉毛,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拧动了手中的门把手。 “咔哒……” 精巧的机械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大门微微敞开了一道缝隙。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诺克图安见到了正在演奏乐曲的老人。 白赫蒙。疯伯爵,灾祸屠夫,狮鹫暴君…… 这个老人有着无数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号,南方领主对他的弹劾信也曾经堆满了方舟城的信箱。只是,不管是那些名号还是弹劾信中描述的暴行,都未曾动摇他的地位,也难以让人将其与面前这位优雅的老人对上号。 站在会客室明亮的落地窗前,留着一头整齐的白发的老人正端正的架着一把华丽的小提琴,缓缓的演奏着一曲忧伤的乐章。 轻轻的关上了身后的大门,诺克图安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边。他并没有出声打扰沉浸在演奏中的老人,而是安静的欣赏着一切。 忧伤的乐曲萦绕在并未掌灯的会客厅之中,仅有月光透过落地窗,照亮了老人的身边。乐曲之中的孤独,寂寞,忧伤,还有一丝潜在的疯狂,配合着昏暗的场景,体现的淋漓尽致。 窗外,残月越升越高,那股潜藏的疯狂也逐渐浮出了表面。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狂放,就好像一个终于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人,不顾一切的发泄着…… 直到,终结。 “啪……” 琴弦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股疯狂,不堪重负的崩断开来。乐声戛然而止,老人的动作也随之凝固,就好像化作了一尊雕塑一样。 静静的走到了会客室的矮桌旁边,诺克图安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磷火,在腰带上擦燃,随后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好久不见,伯爵大人。您的乐曲我还是第一次欣赏,荣幸之至。” 站在烛火照亮的范围之内,诺克图安右手握拳,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向老人的背影深深地弯下了腰。 “混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沉默了许久,老人才终于开口说道。虽然他的身影已经不复诺克图安记忆中的的健壮,但是声音却依旧洪亮,丝毫未变。 “您说的是……我原本还以为不会回来了。” 无奈的笑了笑,诺克图安在老人做出回复之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不过他依旧站的笔直,话语和行动之中都充满了对老人的尊敬之情。 “如果你是担心我,大可不必。对付亡灵,我收藏的一千三百颗死者的头颅可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说服力。” 随手丢掉了手中的小提琴,老人背着身打了个响指。大厅穹顶上垂吊着的水晶瞬间将明亮的光芒洒满了整个会客室。 这种人造光源从来都不怎么温柔。诺克图安眯起了眼睛,逐渐适应着强烈的光明,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 “岂敢质疑伯爵大人的能力。只是,您是我的恩人,我无法在听到狮鹫领出现亡灵这个消息之后依旧无动于衷。” “你不如先关心好你自己。” 老人慢慢的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即使他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但是横七竖八的灰色伤疤和一只空洞的眼窝却依旧会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只不过,对诺克图安来讲,这张脸却比任何事物都更加令人感到安心。他露出了一副由衷的微笑,再次向老人微微躬身行礼。 “感谢您的关心,伯爵大人。我过得很好。此次前来,一是看看您过的如何,二呢……” 诺克图安直起了身,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残月。分明还在原初月,只是不知为什么,月相却如此的凌乱……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了伯爵那张遍布疤痕的脸,再次开口道: “二呢,我想要知道这一次狮鹫领的异变……和十三年前诺登领的那次事件,是否有什么关联。” …… 与伯爵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诺克图安便打开了会客室的大门,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即使伯爵并没有向自己透露太多的信息,他也依旧在字里行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就是,有关,并且关系非常紧密。 十三年前,在诺登发生的那场灾难,简直和这次如出一辙。即使诺克图安因为强烈的刺激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曾经的记忆,但是他依旧记得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一柄生锈的黑剑,一柄永远跟随着灾厄前进的黑剑。 在每一次亡灵天灾出现之时,都会被轻而易举的发现,却又会在结束的瞬间消失无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知道这柄剑名字的人更是根本没有。 有人猜测这是某种诅咒,有人猜测这是天灾的象征,只不过伯爵却对那些猜测都嗤之以鼻。 “邪剑” 老人的结论相当的直白,也相当的吓人。邪剑,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如果这样一把恐怖的神器真的降临在了奥莱登,这片最大,却又最为脆弱的神之国…… 后果,会如何呢…… 混乱的前奏曲 第二十三章 最后的远征路 第二天,清晨。 晨光一如往常的洒向大地,只是今天却有所不同。来自北方的冰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阳光终于为四季如冬的狮鹫领带来了温暖,这种稀有的感觉。 骑马走在向北的道路上,诺克图安正无所事事的吹着口哨,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在他的身后,维娜更是几乎趴在了马背上,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心中虽然依旧在纠结着亡灵的问题,但是自己早已不属于银雾游侠的队伍了。昨晚,白赫蒙领主更是告诉自己,他手下的长河游侠已经在四处寻找黑剑了,不需要自己掺和进来。 所以,现在的自己只是个佣兵罢了……忧国忧民?去他妈的公民的职责。 诺克图安的内心甚至没有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产生任何的变化。痛苦,不满,什么感情都没有,麻木早已成了诺克图安心中最坚固的保护罩。 当然,除了在那座死者的法庭之上。那个诡异的地方似乎完全卸除了诺克图安心中的防护,只有在他直面痛苦的时候,他才能从自己那几乎不会产生什么感情的内心中读到这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滋味。 至于现在?想起那段记忆只会自己心中相当不爽罢了。不屑的向道路旁吐了口口水,诺克图安眯起了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洁白的有些刺眼的雪山。 已经可以看到回霜山的最高峰了。温彻,这座代表着冬天的雪山,不论从哪里看过去都是这么的洁白无暇。 美丽,壮观,但是从不引人崇敬。北方的愚民只是知道在所有领地的北方有这么一片高耸的山脉罢了。他们从来都不会尊重这片夺走了无数生命的禁地。 这趟旅途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拉紧缰绳,走到了和维娜平行的位置,探出身,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维娜小姐,醒一醒。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回霜山脉的最高峰了。” “呜……就快到了吗?” 因为温暖的阳光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维娜含混不清的问道。诺克图安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这才将昏昏欲睡的少女彻底唤醒。 “是的,就快到了。” 看着维娜脸上娇嗔的表情,原本想要露出笑容的诺克图安却不知为何展露不出任何乐观的情绪。 他总感觉,这一次的旅行不会结束的如此平淡。回霜山的最高峰之上,一片浓重的乌云正在渐渐的污染着那片澄澈的洁白。 …… 越是向北,气温越低。冰封的道路和挂满了冰针的雪松都在告诉过往的行人,这里的名字叫做回霜山。 阳光已经完全被奶白色的云层和厚重的冰雾阻挡,即使还是在白天,回霜山中的道路都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使得体感温度更低了几分。 马匹早已不堪寒冷,诺克图安在进入登山路之前就解开了禁锢它们的笼头和马鞍。在埋下了部分补给之后,和维娜一起徒步走上了登山路。 “咔哒……” 即使身为北方人,诺克图安也难以忍受如此的低温。他点燃了两支油灯,随后将其中一个塞进了维娜的手中。 “坚持,维娜小姐。我们已经在登山路上了。” 感受着手心中微弱的温暖,维娜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终于止住了颤抖。寒风已经让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失去了颜色,不过少女还是勉强的露出了一副微笑。 “我……没问题。” “好样的。” 向少女竖起拇指,诺克图安站在了她的身前,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踩着打滑的石板路又攀上了不知多少级的台阶,透过白茫茫的雪雾,诺克图安终于看到了二人此行的目的地。 黯星城堡,那座矗立在洁白雪山上的黑色污点。 从腰包中抽出望远镜,诺克图安仔细的检查着这座古老城堡的周围。视野之中并没有亡灵或者幽灵的存在,更是不见了终年围绕在城堡周围的死气。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事情似乎有点复杂起来了。强烈的违和感萦绕在自己的心头,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收起望远镜,诺克图安的手顺势搭在了剑柄之上。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弓是肯定不能用了……两人必须贴的极近,他才能保证维娜的安全。 “跟紧我的脚步,随便拽住点什么……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狂风模糊了自己的话语,诺克图安必须高喊出声才能让维娜听到。同样模糊不清的话语从身后传来,诺克图安只能勉强听到“好”这一个单词。 维娜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大衣。感受到了拉扯的感觉,诺克图安这才迈开脚步,万分谨慎的向着耸立在寒风中的城堡走去。 安静…… 在站在城堡的大门口的瞬间,周围一切的声音似乎都彻底消失不见了。寒风,暴雪,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之间消失于无形。诺克图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哪怕一个音节。在他的的心中,那份强烈的违和感也在此时达到了高潮。 在他的面前,已经被积雪堵住了大半的大门正在缓缓的打开。回霜山终年不化的冰霜就像是遇到了一块灼热的金属一样,随着大门的打开而一点点消散于无形。 紧随其后的是大片的黑暗,犹如实质,甚至可以称之为粘稠。 诺克图安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无法动弹。厚厚的积雪层之下,细如发丝的黑色已经从他的脚底悄然遍布了全身。 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只剩下了眼睛,却连闭上双眼也做不到。诺克图安只能绝望的看着从堡垒之中涌出的粘稠黑暗,将自己缓缓的的吞噬…… 整个世界都仿佛定格了一瞬间。下一秒,呼啸的风声就重新出现在了黯星城堡的大门口。 城堡的大门依旧大大的敞开着,即使是最强的北风也难以将其撼动。 只是,在城堡之前依旧洁白的雪地上,诺克图安与维娜的身影,已经随着那抹浓稠的黑暗一起,彻底的消失不见。 寒风依旧,却不会因为有人消失而停止。 时间前进,亦不会因为有人缺席而凝滞。 在回霜山冬季的寒风之中,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两个活生生的人,此时已经毫无踪迹。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四章 思考 “知性,是什么?” “存在,又是什么?” “你站在这里,所以你便存在吗?” “不对。” “你需要自己的答案。” “思考。” 意识重新回到了诺克图安的身上。脑海中不断的重复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仿佛是在催促着自己一样。 “思考” “思考” “思考” 头痛欲裂,他想要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来缓解,却仍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是死亡吗?还是…… 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全身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关进了铁处女中一样,仿佛四面八方都满是尖锐的铁锥,正一刻不停的折磨着自己的肉体。 痛苦的张开嘴,自己却没能发出声音。苦咸的水涌入了诺克图安的口中,也随着他的呼吸灌入了气管。 耳边传来了浪花的声音,诺克图安也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窒息。睁开双眼,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与回霜山完全不同的景象。 他的眼前,是大海。 不是北方的不冻港,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片远离尘世的热带海域。半透明的碧绿色海水在自己的眼前翻滚着洁白的浪花,却没有任何的生命存在其中。 吐出口鼻之中的海水,诺克图安尽力将头部露出海面,大口的呼吸着带着腥咸味的空气。视线逐渐聚焦,在远方的海平面上,他看到了代表着陆地的黄色。 只是,不管哪里都没有维娜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被那团黑暗所吞噬,又是否和自己一样来到了这片诡异的海域。 无论如何,自己还是需要去寻找的。 奋力脱掉了吸饱了水的大衣,又丢掉了腰带上的弓箭。这些东西只是累赘而已,但是自己的剑是绝对不能丢的……除非万不得已。 轻松的感觉回到了诺克图安的身上。刚刚在一片黑暗中所经历的痛苦就好像并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似的,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诺克图安又踢掉了脚上的靴子。皮制的东西只要是泡了海水,那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鞋子什么的,还是等着上岸之后再说吧。 认准了陆地的方向,诺克图安慢慢的游向了那片金黄色的大地。 只是,他的脑海中依旧萦绕着黑暗之中传出的疑问之声。 “知性,和存在……是什么?” 一个奇怪的问题。 …… 游泳并不是诺克图安的强项。不过,在喝了不少海水之后,他还是成功的登上了陆地。 踩着金色的沙滩登上陆地,终于脚踏实地的诺克图安终于安心的舒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腰包还在,长剑也没有脱扣,贴身的衣物虽然已经湿透,不过还能再穿一阵子。 除了没有鞋子,情况还是挺不错的。解开了剑鞘上的搭扣,诺克图安将目光投向了陆地的深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富有热带气息的大森林,就在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海风吹动着树叶,沙沙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只是,诺克图安依然没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动物,甚至就连虫鸣鸟叫都未曾听到。 “椰子树……” 诺克图安的目光在森林中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一颗高大的树木上。 虽然奥莱登境内没有任何的热带地区,不过椰子他还是认得的。在十多年的佣兵生涯之中,诺克图安曾经离开过奥莱登,在热带的岛屿国家蓝岛联合境内生活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就算再怎么绞尽脑汁的去回忆,自己也无法在记忆之中找到任何一处与面前的景色相同的岛屿。 “无人荒岛?” 不,也不对…… 诺克图安的目光在树叶的间隙之中,捕捉到了一片沙黄色。 那是一座高塔,看起来像是砂岩垒砌的人造建筑。 这里有人。自己认不出这里,也许只是因为诺克图安未曾来过,也未曾听说过这片海域罢了。 只是…… 诺克图安低下了头,脑海中依旧萦绕着数不清的疑问。 一片远离尘世的孤岛……自己是怎么从极北的回霜山来到这里的呢?黯星城堡中,那些黑暗究竟是什么? 是某种魔法吗?可是自己还从未听说过能够传送生物的魔法。没有任何的线索,诺克图安只能苦恼的抓了抓头发。 还是先把精力放在眼前好了。 他重新抬起了头,目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穿着红袍,身材佝偻的人型。对方正站在森林的边缘,静静的看着自己。 胃里一阵翻涌,一种名为恶心的感觉出现在了诺克图安心中。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只生物,与任何类人生命对上号。 站在森林边缘的是一个扭曲且诡异的存在。它身上唯一和人类相似的,也许就只有那佝偻的身形了。 像是由一团烂肉纠结在一起构成的粉红色捕捉足从红袍的袖口伸出,扭曲的触手,破碎的白骨和巨大的黑色复眼则构成了这只生物的“脸”。 在它的身后,一对黑色的薄翅透背而出,在空中微微的扇动着。即使诺克图安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这只诡异的生物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用它巨大的复眼看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沙……” 这只生物向前迈出了一步,在身后留下了数条带着粘液的痕迹。在长袍的下摆,诺克图安看到了章鱼触手一样的腕足。 诺克图安举起了手中的长剑。虽然对方的长相是如此的诡异和令人反感,诺克图安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引起什么更恐怖的后果。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这只生物的下一步动作。 “欢……迎……” 血色的兜帽之下,这只生物的脸蠕动着,发出了沉闷且不清晰的声音。 “什么?” “我说,欢迎你……堕落者。” 这只生物张开了它的双臂,捕捉足开开合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咔哒声。从它那漆黑的复眼之中,诺克图安竟然看到了一丝可以被称为愉快的情绪。 “欢迎你来到……战栗群岛。堕落者。这里是无赖的监狱,罪人的受难之地。祝你……开心。” “嗡……” 生物后背的薄翅震动了起来,看似弱不禁风,却让它高高的飞向了天空,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战栗群岛?” 无赖的监狱,罪人的受难之地? 诺克图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五章 第一个“人” 穿过并不茂密的森林,一片荒凉的沙地出现在了诺克图安的眼前。 虽然脚下踩着的依旧是一颗颗沙粒,不过这里绝对不是沙滩的延续。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沙地给人的感觉更加的粗糙,就像踩在一张砂纸上一样。 这里是沙漠。诺克图安想道。 之前透过树林看到的建筑物就建造在在不远处的沙地上。那是一座座东倒西歪的平房,破烂的墙壁和屋顶无不在体现着一种贫民窟一般的气氛。 所以并不是城市吗?诺克图安无奈的笑了笑。他并没有直接相信那个生物口中的话,有些情况还是自己亲眼看到更有说服力。 不如就从眼前开始。手搭在剑柄上,诺克图安缓步走进了树林边废墟一般的建筑群中。 与自己的想象有些不同……这片废墟一样的平房中,依然有某种东西生存着,只是很难再将其称为人就是了。 或者说,称它们为活死人会更贴切一些。 走在被黄沙掩埋的道路上,映入眼帘的除了一片破败和荒凉之外,还偶尔能看到几个依然拥有行动能力的活死人。 它们身无寸缕,干枯的身体就像是那些在沙漠中挖出来,早已脱水成了人肉干的干尸一样。 只不过,干尸是死的,它们是活着的……仅此而已。诺克图安甚至还看到其中一具活死人掰断了自己的手指头,送进嘴里,像是吃腊肉一样津津有味的嚼着。 属实令人反胃……诺克图安赶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过他的目光依旧在这片废墟中游移着,试图找到哪怕一个更像是人型的生物。 在废墟中转过一个街角,诺克图安终于看到了一个……也许是人吧。 在距离街角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早已废弃,现在已经灌满了黄沙的三层喷泉,而那个也许是人的生物正站在喷泉旁边,默默的看着一只正在疯狂自残的活死人。 之所以说这家伙“也许是人”,是因为他全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仿造龙鳞制成的银色盔甲,头盔则仿造了巨龙的头颅,栩栩如生。身上的甲片相当的贴身,甚至让人有理由怀疑这些东西就是从这家伙的身上长出来的。 对方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犹豫了许久,诺克图安最终还是选择走向了这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骑士。 “呃……你好?” 尝试着向对方打了个招呼,不过和自己的声音比起来,似乎自残的活死人更加引人注目。高大的骑士并未回复,巨龙头盔后的双眼依旧在盯着那个成功卸下自己双腿的家伙。 “你好?” 提高了一点音量,诺克图安再次试图吸引骑士的注意力。这次,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巨龙头盔的嘴边。 “嘘……” 头盔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略带不满的嘘声,诺克图安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好吧,似乎一个自残的干尸对他来讲更有意思。出于好奇,诺克图安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活死人,刚好看到对方徒手掰断自己的脖子,彻底失去了动静的一幕。 “看着一个生命因为绝望而残害自己的身体,试图摧毁不死的诅咒……这种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这么有意思。不是吗?” 沉闷的声音从头盔后传来,诺克图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向自己搭话。他握紧了长剑,向远离骑士的方向悄然退出了一步。 只是这一句话就证明了对方也不怎么正常,虽然那副头盔之后的瞳孔依旧和正常人一样,但是诺克图安心中警惕的那根弦却已经紧紧地绷了起来。 “……也许吧。” 诺克图安不置可否的回复了一句。对方似乎对这个答案相当失望,高大的骑士缓缓的摇了摇头。 “你和我不同,和这些活死人亦是不同。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才会被送到这片监狱?” 罪行,监狱……这些词语不由得让诺克图安想起了那座死者的法庭。只不过,自己真的要把事实告诉这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吗? 沉思了许久,诺克图安最终选择了沉默。高大的骑士上下扫视着诺克图安的身体,双手环抱在了胸前,轻笑出声。 “呵……我感觉到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身上虽然也有血的气息,但是也有浓厚的铜臭味。我猜,你应该是个赏金猎人。” “……是的。” 既然对方一语中的,那再去反驳也没有什么意义。诺克图安干脆的承认了对方的猜测。 “那我也大概明白了,你不说也无所谓了。一个赏金猎人,哈哈哈……” 高大的骑士发出了一阵干燥刺耳的笑声,那顶精致的巨龙头盔也随着他的笑声而微微摇摆着。转过身去,骑士弯下腰,在填满黄沙的喷泉之中拿出了一双短靴。 “穿上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片无聊的废墟中的。” 将无主的皮靴丢到了诺克图安身前,抬了抬头,就好像真的有一头巨龙在向诺克图安示意着地上的那双靴子一样。 “这么说……你很熟悉这里?” 诺克图安并没有弯腰去捡那双靴子。一是不确定自己弯腰的时候会不会直接人头落地,二是,他瞬间抓住了骑士话语中的关键。 对方会这么说,肯定意味着他曾经见过废墟以外的地方。对诺克图安来讲,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此,他才会以疑问回复着骑士虚伪的善意。 “你很无趣,赏金猎人。” 高大的骑士再次摇了摇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望向了广场的另一边。 那里的街道一如两人背后的贫民窟,同样展现着一片破败的气息。骑士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 “往那边走,三天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片废墟了,不远之外就是这片监狱的核心地带,维尔伯彻,一座雄伟的城市。据说在那里,你可以找到离开的可能。” 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是,这个骑士也是唯一可以与自己交谈的存在了。思索了片刻,诺克图安只能选择去相信他的话。 “不论真假,谢谢你。” 向高大的骑士点了点头,诺克图安小心翼翼的用长剑的剑鞘将那双有些老旧的靴子划到了骑士的臂展范围之外,快速的穿上了这双不怎么合脚的皮靴。 目光重新回到骑士的身上,对方的身形却一动未动。他依然在眺望着这片没有尽头一般的废墟,没有对诺克图安的行动做出任何的反应。 ……是时候该出发了。三天的时间,到时候自然会见到真伪。 向着骑士的背影点头致意,诺克图安从广场的边缘绕过了这片不确定是否存在杀机的区域。广场的另一头,是一成不变的废墟。 没有过多的思索和考量,诺克图安毫不犹豫的走上了这条被黄沙掩埋的道路。 …… “这还算有点意思,赏金猎人。” 在诺克图安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高大的骑士自言自语般的开了口。 “只不过,你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你,无所畏惧的蠢货。”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六章 裂谷与龙 三天,他没说谎,的确是三天。 终于走到了贫民窟的尽头,呈现在诺克图安面前的却是漫天的黄沙,和一条位于沙漠之中,却奇迹般地没有被黄沙覆盖,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裂谷。 这里也许的确不再是自己之前的世界了。三天以来,没有食物,又滴水未进的诺克图安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口渴和饥饿,甚至就连困倦和疲劳的感觉都不曾有过。 还真是有意思。 推开了呆立在路面上挡路的活死人,诺克图安谨慎的观察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和那条突兀的裂谷。 目光所及之处完全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有的只是呼啸的强风,被风暴卷起的沙尘和龙卷,以及不时会有碎石跌落的裂谷…… 不管是哪边都不想走啊。 思虑片刻,诺克图安最终还是选择了沙漠之间的裂谷。虽然自己不需要吃喝和休息,但是顶着强风,忍受着沙尘灌进口鼻和衣服中的感觉,自己已经受够了。 如果走峡谷的话,至少就不用吃沙子了吧?诺克图安为自己的决定点了点头,走向了被黄沙所覆盖的裂谷入口。 脚下的道路逐渐由粉末一般的黄沙变成了坚硬的岩石,即使隔着靴子也让自己的双脚感觉到了隐隐的疼痛。 “至少还有鞋,也不用继续吃沙子了,不是吗?” 自说自话的安慰了一下自己,艰难的走下满是碎石的斜坡,诺克图安终于来到了裂谷的底部。 裂谷底部的道路相当宽敞,十多米的宽度足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脚下的岩石也变得更加平整,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裹挟着黄沙的沙尘暴,有的只是轻柔的微风。 做为所谓的无赖的监狱,这里未免也太舒服了点。除了偶尔可能有风化的碎石从两旁的石壁上脱落,比起那片沙漠,这里简直就像是天堂一般。 解开领口,脱下靴子,将无孔不入的黄沙倒出,诺克图安终于感觉到轻松了不少。目光扫过两旁的岩壁,诺克图安很快发现了一处天然的凹陷。重新穿好衣服,他爬了进去,席地而坐。 不过,并不是为了休息或者享受这里的环境,而是为了整理一下情报。 从腰包中拿出一块木炭和一张破旧的羊皮纸,诺克图安随即便在这些捡来的东西上简单的绘画出了自己三天以来的行进路线。 凭借自己的记忆画出了那片贫民窟的大概地图之后,思索了片刻,诺克图安又在这张简陋的地图上标记出了那个戴着龙头的骑士,以及贫民窟尽头裂谷的位置。 三天以来值得注意的也就只有这些信息了。幸好不多,尽可能将一切地标化之后,这张地图最终只占据了羊皮纸大概四分之一的面积。 有了地图,也就相当于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诺克图安收起了地图,离开了凹陷处的临时休息处。 也不知道这条峡谷有多长,那座“不远之外”的城市又距离多远。只能先走走看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诺克图安迈动了步伐,向着峡谷的另一端走去…… …… 这片沙漠中,仿佛一直都是白天。太阳从未落下,只是固执的挂在高空。 越是向着内陆前进,太阳散发的热量似乎就越是强烈。即使身处这片拥有阴凉的裂谷之中,诺克图安也开始感觉到炎热了。 虽然不会饥饿和口渴,但是高温却是无法抵抗的。此刻的他只想找到一处清泉,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好的享受一番。 “这个破地方……还真不愧其监狱之名。或者……改名地狱也不错……” 狼狈的逃进一片阴影之中,诺克图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鬼地方……就连空气都是热的。如果自己选择穿过沙漠,恐怕此时已经被灼热的黄沙烤熟了吧。 庆幸着自己的选择,已经热昏了头的诺克图安毫无形象的躺在了阴影下方,闭上双眼,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阴凉。 也不知道维娜是不是也被丢进了这里……想来也许不会?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罪呢…… “滋……” 嗯?好像有什么声音…… 依旧保持着基本的警惕,诺克图安坐起了身子。刚刚的声音,听着就好像是水滴在灼热的地面上汽化的声音。 转头看向裂谷内部,地面上好像多了一块格外庞大的影子。 “滋……” 又是同样的声音,不过这次诺克图安看清楚了。 就在那片影子下方,有一滴水滴在了被阳光烤透的石板上,随后瞬间蒸发。 “……哪来的水?” 已经热昏了头的诺克图安挠了挠头发,却没能得出什么结果。除了这片阴影之外,裂谷中其他地方依旧在经历着阳光的灼烤。 应该不是云吧?云留下来的影子怎么可能有翅膀和尾巴…… 等等,翅膀和尾巴? 诺克图安拼命的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庞大的阴影…… 没错! 翅膀和尾巴,还有尖刺一样的背棘…… 喉结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即使依旧热风扑面,诺克图安却感觉像是如坠冰窟一般。 颤抖着握住了剑柄,脑海中,一个恐怖的生物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描绘出来。 遮天蔽日的身形,城墙般厚实的鳞片,削铁如泥的利爪,还有一人多长的巨齿和焚烧万物的龙息…… 巨龙,这种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过的生物,如今正以捕食者的身份,静静的趴在自己头顶的岩壁上…… 虽然它投下的影子并不像是传说中一样遮天蔽日,但是也依然是一头巨龙。也许是青年,也许是幼年……诺克图安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大概已经进入了必死的局面。 “滋……” 又是一滴水被灼热的石板蒸发,诺克图安已经明白了那究竟是什么……那不是水滴,而是这头巨龙的龙涎。 一个无法对抗的敌人。至少是自己无法对抗的敌人。 看着巨龙投下的阴影,它似乎并不急着直接攻击,甚至还在悠闲的摇着尾巴,就像是一只以戏耍猎物为乐的猫一样。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胳膊,诺克图安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着逃出生天的方法。自己不熟悉巨龙,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赌它是为了吃,而不是为了杀戮而盯上自己。 “吸气……呼气……放松,你可以的。” 系紧了皮靴的扎带,诺克图安像是准备短跑的人一样,伏低了身形。 二十米外,一处岩壁裂缝。第一个目标就是那里。 “……你可以的。” 用自言自语鼓励着自己冷静,诺克图安双腿积蓄着力量,随后,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冲出了藏身的凹陷处。 “轰!” 爆炸一般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碎石裹挟着尘土冲击着自己的后背。果然,它是为了吃,否则这次招呼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龙息了。 迅速冲进刚刚看到的岩壁裂缝之中,诺克图安转头看向了身后。 那是一头沙黄色的巨龙,正缓缓的将自己的头颅从一片碎石中拔出。淡红色的粉尘和碎石从鳞片的缝隙中流下,它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毫无感情的十字瞳像是在看死人一样,死死地盯着诺克图安的方向。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七章 刺向巨龙 “下一个,下一个……该死。” 一路躲避着巨龙的捕食,诺克图安已经来到了峡谷的出口附近。只不过,不管如何寻找,他也找不到下一个藏身之处了。 峡谷的出口处只有一片平坦的空地,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逃出去的样子……在空地上和飞翔的巨龙比速度?别开玩笑了。 “■■■■■——!” 也许是因为一只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猎物,沙黄色的巨龙高高的仰起自己的头颅,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吼声。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数万嗓音嘶哑的人一齐高声叫喊一般,震的人耳膜生疼。红色的砂岩被巨龙的吼声击碎,像是下雨一样从裂谷顶端坠落。 碎片飞溅,勉强在一处浅浅的岩洞中躲避的诺克图安急忙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即使如此,也依然有大量的碎片穿透了身上的护甲和衣服,深深地刺进了血肉之中。 落石的声音渐渐停歇,诺克图安也已然遍体鳞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巨龙带来的压迫已经让自己感觉到了阵阵的窒息。 到此为止?不,肯定不行。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为了弄清楚那次在自己脑海中依旧模糊不清的灾难,也是为了那三十二人的生命……还有,为了找到维娜,这个也许同样被卷入这片监狱之中的无辜少女。 还不是去死的时候。 一定有办法的……龙口逃生的办法…… 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诺克图安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一身满是盐渍的衣裤,一双老旧又不合脚的破皮靴,一件有点生锈的链甲,一柄银雾游侠的长剑…… 也许可以。 还是要赌一把。就赌……这头龙已经彻底被自己激怒,哪怕看到一点动静就会攻击。 悄悄的从岩壁下方探出头去,诺克图安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便重新缩了回来。 没错,它并没有选择落在裂谷下方,巨龙依旧安静的趴在自己脑袋顶上的岩壁上。阳光投下的阴影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试试看吧…… 解开固定链甲的腰带,诺克图安将这件已经没什么意义的装备脱了下来,尽可能的展平。 嗯,至少有一个人类上半身的意思了。 但愿你真的饿了。诺克图安紧张的抿了抿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剑。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心态……机会只有一次。 再次确定巨龙的阴影依旧等待在自己头顶,诺克图安一把抓住那件链甲,随后用力的丢了出去…… “轰!” 巨龙的撞击近在眼前,地面崩碎,石屑飞溅……而它那毫无保护的咽喉,则赫然出现在了诺克图安眼前。 没错,自己赌对了!就是现在! 跑是不可能的,即使用铠甲欺骗了巨龙,它也可以在一片平坦的大沙漠中轻易追上自己。诺克图安唯一的机会,就是瞄准这只怪物的弱点……然后狠狠地刺下去。 心中依旧狂跳不止,但是机会只有这一瞬间。在巨龙将头颅拔出之前,诺克图安冲出了狭窄的岩洞,手中的长剑径直前刺,那锐利的剑尖上似乎还闪烁着一抹锋利的银光…… “嗤……” 原以为会更加坚韧的龙皮被轻而易举的穿透,犹如融化的黄金一般的暗金色血液随即便从巨龙喉咙上的伤口中涌了出来。 “■■■■!!!!!!” 头颅依旧深深地扎在土地中的巨龙发出了一阵凄惨又刺耳的怒吼。它疯狂的挣扎着,连着翼膜的前爪想要抓向自己的下巴,却始终无法触及。 即使如此近距离的龙吼让自己几乎失聪,诺克图安也依旧没有放手。他紧紧地咬着牙,左手一把抓住了巨龙脖子旁边的一块鳞片,右手中的剑又在它的血肉中前进了几分。 巨龙终于挣扎着将头颅从破碎的地面中拔了出来。它想要怒吼,却因为血液已经涌入气管,只能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悲鸣。 暗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正顺着剑刃一点点流淌到诺克图安的身上。 似乎是……成功了,但是还不能松手。他死死地抓着巨龙的鳞片,手中的利刃又向前推进了几分,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巨龙的脖子上。 不过,即使已经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这头巨龙看起来也依旧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它依旧在猛烈的挣扎着,脆弱的岩石在它的利爪下粉碎,整块岩壁因为它的撞击而剥离,却始终没有威胁到紧紧的贴在它脖子上的诺克图安。 “嘶……” 终于,这只巨大的生物不再愤怒了。在它喉咙中勉强挤出的声音里,诺克图安听到了恐惧的情绪。它也不再继续那无谓的挣扎,而是慌乱的扇动着双翼,勉强飞了起来。 巨龙暗金色的鲜血依然在流出,已经浸染了诺克图安全身。他依旧没有松手,这场押上生命的豪赌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完全胜利。 要么你死,要么你把我从空中丢下去……来吧。 龙血之中似乎有某种魔力存在,被浸透全身的诺克图安也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他本可以在巨龙开始恐惧时拔剑松手,却硬是错过了这一机会,依然死死地抓着巨龙的鳞片。 嗜血的欲望在心底成长着,诺克图安的双眼正在慢慢的变化,一点金色的十字出现在了他原本漆黑的瞳孔之中。 “混账东西……” 右手握紧长剑,彻底将剑刃完全推进了巨龙的脖子。 “你很喜欢,” 瞳孔中央,金色的十字闪烁了起来。心中的燥热与嗜血正不断的交织,不断的翻滚,威胁着脑海中的理性。 “当猎人是吧?!!” 欲望,最终还是彻底吞噬了心中的最后一点理性。诺克图安握紧长剑的右手猛地转动,锋利的长剑瞬间绞烂了伤口中的筋肉。 已经不能说是流淌,而是喷涌。暗金色的血液随着巨龙的脉搏,一次次的从伤口中径直喷涌而出,这只庞大的生物终于开始变得虚弱了起来。 “■■■■!!!” 就像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一样,巨龙再度怒吼出声。暗金色的血液已经从它的口中涌出,但是它还是用力的扇动了一下翅膀…… 总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 下意识的抬头,诺克图安看向了巨龙的胸腔。在那个位置,一片暗红色正在迅速的穿透这只巨龙厚重的皮肤和鳞片…… “轰!” 剧烈的爆炸响起,不甘死于猎物之手的巨龙,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引爆了积蓄在体内的龙息。火焰翻卷,被引爆的龙息瞬间烧净了周围的所有空气。 在窒息和爆炸强烈的冲击下,沐浴着龙血的诺克图安终于失去了意识。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黑色的烟迹,径直落向了地面……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八章 亡者之栖 不知昏迷了多久,意识刚刚回到身体的诺克图安立刻就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剧痛。就好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撕开了每一寸皮肤一样,血肉暴露在外,只是轻微的触碰就会让自己痛不欲生。 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自己的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一样纹丝未动。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来自身下的坚硬和冰冷,自己大概正躺在一个平整的石台上。 “醒了?” 身边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来自冥府深处的话语让自己瞬间感觉如坠冰窟。 “这……是哪里?” 嘴唇也像是粘在了一起一样,仅仅是张嘴都需要耗费自己大量的体力,不过诺克图安还是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 “亡者之栖。” 回答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涂抹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诺克图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本应该死了才对。别动。” 对方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身上,控制着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痉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诺克图安只能用思考来暂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亡者之栖……听起来很像是埋葬尸体的地方。只是,这里的人也会死?还是说,只有被龙杀死才会真的死亡? 还以为所有人都像是那些活死人一样,就算扭断脖子也不会死亡呢。诺克图安又想到了和那个高大骑士看到的活死人,可怜的家伙……想要死亡,却永远都得不到。 对这片大地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看来,自己还是需要寻找骑士所说的那座城市。 “请问……维尔伯彻……” “闭嘴,就快好了。”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话,一捧冰冷的液体被涂在了自己的脸上,带着一种浓烈的药味直冲鼻腔。 啊……看来自己是被照顾了啊。多少体谅了一下对方的情绪,诺克图安忍受着疼痛,安静的躺在了原地。 “好了。你需要时间恢复,不过来到战栗群岛的人都不能睡眠。随便想点什么东西打发时间吧。” 的确,不能睡觉对伤员来讲的确是一种煎熬。诺克图安只能尽可能沉下心来,一点一点的梳理着自己一路以来的所见,试图从细节之中找出这片大地的更多信息。 …… 时间缓慢的流动着。不能睁眼也不能移动,简直像是在经历什么酷刑一般。寂静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皮肤从疼痛逐渐转变成瘙痒,再到最后的麻木之时,他终于又听到了声音。 远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脚步声轻微,声音的主人也许体重很轻,或者走路非常小心。 似乎是向自己这边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淡淡的寒意也逐渐笼罩在了诺克图安身上。 终于有感觉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觉到寒冷,虽然身体还是不能动,不过至少算是恢复了一些。 “还没死就说句话。” 身边又传来了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至少是熟悉的声音,诺克图安尝试着张开嘴,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还没死……我身上是什么?” “血痂。你的皮肤被龙息烧的干干净净,现在……” 一根手指按在了诺克图安的脸上。不像是对方的话语一样,这双手是温暖又柔软的。手指在刚刚脱落的血痂处摸了摸,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现在已经长好了,只用了三天。你的恢复能力和你的种族严重不符,人类。”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能让我稍微动动身体吗?” 说实话,整整三天一动不动,必须忍受着死一般的寂静,还不能睡觉,这种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诺克图安已经受够了这种感觉了,他露出了一副惨笑,向对方提出了要求。 “可以。正好也是你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在亡者之栖待的太久,你会变成活死人的。” 温暖的双手又一次触摸到了自己的身上,一块块血痂脱落,诺克图安僵硬的身体终于可以行动起来了。 “不要睁眼。” 只是,在自己准备睁开眼看看周围的情况时,一双手迅速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我带你出去。有些东西,你不必看。” “……好。” 不管是对方的秘密还是真的有什么自己不能看到的东西,诺克图安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也许对方真的是为了自己好也不一定。 诺克图安缓缓的坐起了身,随后一套衣服就被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穿上吧。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诺克图安默默的点了点头,他闭着双眼,摸索着穿上了衣服。 还算合身,紧束的蜂腰有一点武装衣的感觉,依靠搭扣而不是系带的短靴也很像是骑士老爷身上的装备。 系上腰间的武装带,诺克图安慢慢的站了起来。那双手依旧执着的捂着自己的双眼,也不知道刚刚对方是怎么递衣服给自己的…… “咔哒” 清脆的声音传来,腰带的位置多了几分重量感。右手伸向腰间,诺克图安摸到了熟悉的触感。 “你的剑。走吧,我带你出去。” 这次他是真的怀疑对方不只有一双手了。心中充满了好奇,诺克图安却只能在对方的催促下迈开了步子。 就这样一前一后,诺克图安在对方的指引下,蒙着眼行走了片刻。裹挟着砂砾的热风在拐过一个转弯之后扑面而来,出口近在眼前。 “离开这里,不要回头,一定不要回头。” 一直蒙住自己双眼的手终于松开了。对方又在诺克图安身后推了一把,就像是在催促着他前进一样。 “感谢你的照顾。有机会的话,我还挺想认识你的。” 诺克图安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刺眼的阳光瞬间投入了他的瞳孔,一抹金色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央一闪而逝。 眯着眼睛,一点点适应着强烈的光线,诺克图安终于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自己正站在一扇石制大门前,而敞开的大门之后,就是一片广阔的沙海。 “我们还是不认识最好。走吧,翻过三道沙丘,你就可以找到心心念念的维尔伯彻了。” 对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冰冷,不过诺克图安却在其中听到了一丝寂寞的情绪。 也不知道对方在这片被称为亡者之栖的墓地之中生活了多久?整日与尸体做伴,终于遇到一个活人,却不得不与其分别…… 有点伤感,但是没必要执着。诺克图安叹了口气,迈步走出了大门。 炎热迅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的身体。遵守着与对方的约定,他没有回头。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纯黑的尖塔高耸入云,在一片沙海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那里,也许就是维尔伯彻了吧。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二十九章 罪人之城 从亡者之栖前往维尔伯彻的路,似乎已经没了危险。 当诺克图安翻越了第三座沙丘之后,维尔伯彻已经近在眼前。和那个高大的骑士所说的一样,这的确是一座相当雄伟的城市。 以黑色为主色调的城市深深地扎根于沙地之中。高耸的黑色城墙向着左右两侧一直延伸向沙海的深处,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但是如此之长的城墙上却只有一个城门,黑色金属铸成的双开大门反射着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阴冷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吸引了诺克图安目光的并不是城市本身。他的目光已经凝固在了城门处那个银色的身影上。 仿佛贴在皮肤上一样的银色龙鳞甲,还有那顶夸张的巨龙头盔……又是他。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现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了。如果说第一次还是偶然相遇,那第二次就令人怀疑了。 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走向了面前唯一的城门。虽然并不喜欢和他接触,但是毕竟沙漠之中是没有自己正在寻找的答案的……自己必须进入维尔伯彻。 “你来了。” 高大的骑士举起右手,懒洋洋的向诺克图安招了招手。一股沉重的气息也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向诺克图安扩散而来。 就像是走进了血流成河的战场一样,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血腥与腐败混合的气息浓郁的让人想吐。但是这种气息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随即便完全消失不见。 这算什么,下马威吗?诺克图安并没有回应他的招呼,而是径直走向了城门的方向,尝试着推了推紧闭的城门。 “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城门没有丝毫的动静。诺克图安也没打算回复他的话,只是翻了个白眼,随后继续用力尝试推开城门。 “没用的,赏金猎人。你的罪行还不够沉重,所以无法进入这座城市。” 金属与砂砾的摩擦声和骑士的话语距离自己又近了一点,诺克图安可以感觉到那家伙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后……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诺克图安摇了摇头,不过右手已经悄悄的握住了剑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如果用反手剑的话,应该可以在这个距离施展。 “不,你看……只要你开口,我们之间就不再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赏金猎人。” 带着甲片摩擦的声音,骑士走到了诺克图安的身边。他伸手按在城门上,原本纹丝不动的城门却被很轻松的推开。 “咳咳,重新说一次。互相认识一下吧,我是德拉戈尔·詹恩,你要进来吗?” “……诺克图安·施瓦兹。谢谢了。” 跟随着名为詹恩的骑士进入城门,诺克图安依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他的目光从未在对方的双手上移开,即使他没有武器,刚刚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息……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散发出来的。 “别总是看着我了。我对你没有威胁,诺克图安。毕竟……” 詹恩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拍了拍头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止住了自己的话。短暂的沉默过后,詹恩在头盔下沉闷的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 “算了,没什么。你就当我没说好了。祝你在维尔伯彻,这座堕落的罪人之城玩得开心……当然,也祝你能够找到离开的路。” 向诺克图安摆了摆手,他头也不回的沿着城门正对的大路走向了城市的内部,留给诺克图安的只有更多的疑惑。 毕竟?毕竟什么?诺克图安不安的皱了皱眉头。总感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他肯定有别的什么目的。 不满的啧了一声,诺克图安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去想这些事情。 还是先去寻找更多的线索才更重要。或者说…… 诺克图安将目光投向了空无一人的大街,总感觉,除了建筑更加华丽,街道更加整洁之外,这里甚至比沙海边缘的贫民窟还要荒凉几分啊。 好吧。也许,在这里找到其他活人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 沿着大街前进了一段路,诺克图安终于听到了人声。在街边一座以黄金装饰的三层小楼中,传来了阵阵喧嚣声。 终于有人了?最好不要是那种恶心人的活死人。诺克图安叹了口气,走向了这座华丽的小楼。 推开沉重的黄金大门,一副混乱的场面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室内的装饰有点像是酒馆,只不过可比诺克图安见到过的酒馆疯狂的多。 碎裂的桌椅,不成人型的尸体和飞溅的鲜血冲击着所有人的感官,一场混乱的酒馆大战正在面积不大的大厅中上演。虽然聚集在酒馆中的人并不是那些干枯的活死人,但是依旧让人反感。 罪人之城?不如说是疯子之城。诺克图安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已经被堵住了去路。 一个身材高大,打手打扮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诺克图安,嘴角扯出了一道残忍的笑容。 “来了,就必须进门。欢迎你来到钉子街酒馆。” 没等诺克图安反应过来,壮汉就以和他健硕的身材完全不符的速度一把揪住了诺克图安的衣领,将他狠狠地丢进了酒馆内部。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从身后传来,壮汉强的非人一般的力量直接让诺克图安撞断了一张桌子才停下来。 嗯?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诺克图安只是觉得胸口有点沉闷而已。沉浸在杀戮中的人群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诺克图安才刚刚站稳,一柄弯刀就已经劈头盖脸的从正面袭来。 “锵!” 千钧一发之际,诺克图安迅速反手拔剑,及时的挡住了致命的袭击。在他的面前,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正享受的舔着嘴唇,双眼之中尽是血色。他再次举起弯刀,大开大合的向着同一个位置劈了下来。 大概也弄明白了这里的规则…… 诺克图安左手上抬,一把抓住了男人持刀的手腕,右手则已经将长剑反手切进了他毫无防护的腹部。 目光投向了酒馆的前台。那是混乱唯一没能波及到的地方,并且也只有那依旧干净整洁的吧台上,才放着整个酒馆中唯一的一个酒杯。 只有一杯,所以要把别人杀光? 手中的长剑划过,锋利的剑刃已经让面前这个疯狂的男人开膛破肚。他的眼神中逐渐失去了神采,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一点金色,在诺克图安眼中闪过。这座罪人之城,终于有点意思了。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章 唯一的良药 利刃划破咽喉,剑锋穿透血肉……整个钉子街酒馆的大厅中,已然尸横遍地。 只不过,造成这一切的并不再是酒客们,而是被迫加入这场战斗的诺克图安。他手中的长剑像是跳舞一样,时而优雅,时而诡异。每一次划破空气之后,也必定会划开一个酒客的喉咙,或者穿透对方的心脏。 之前还在互相厮杀的酒客们终于停下了他们疯狂的笑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正在屠杀其他人的诺克图安……恐惧之色已经出现在了每一个还活着的酒客的脸上。 当一群人的实力相差无几时,酒客们完全没有必要感到害怕,互相之间的战斗只不过是比谁的实力更胜一筹而已。 但是,当诺克图安提剑杀入人群中时,这些自诩疯狂与邪恶的酒客心中,却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虎入羊群的感觉。 他们是羊,诺克图安是虎。 没有一人能在他的剑下活过一个回合。行云流水的变招,拆招,以及各种不同剑术之间流畅的切换,只是如此就已经让人感觉无法对抗了。 更何况,还有他的双眼。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金色的十字型光芒,其中蕴含的强烈威压甚至能让面对那双眼睛的酒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刃刺入身体,等待死亡的来临。 “噗嗤……” 剑刃穿过最后一人的胸膛。粘稠的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即使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最终也化为了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身边,诺克图安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呼出,就像是在享受着这一切一样。 不,不对……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诺克图安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瞳孔中的金色十字忽明忽暗的闪烁了起来,他也逐渐在杀戮之中,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意识拔了出来…… 身上瞬间被冷汗浸透。刚刚的自己……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暴虐,嗜血……这些强烈的负面情绪充斥着自己的内心,直到最后一个敌人倒地,才逐渐的消失。 剑术,身法,脚步……这些都是自己的,唯独刚刚厮杀时的那份心态不是自己的。 这种感觉甚至令人恐惧……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如此迷恋死亡和鲜血? 诺克图安呆呆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在剑刃的反光中,他清楚的看到了一抹金色的光芒正在自己眼中慢慢消逝。 金色?这让诺克图安想到了那头龙。它的血也是金色的…… “恭喜你,胜利者。” 昏暗的吧台后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诺克图安的思考。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一个蒙着眼睛的年轻人,正悠闲的走出吧台后方的那片黑暗。 “你得到了喝这杯酒的权利。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拥有世间的一切珍酿。” 年轻人向诺克图安微笑着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与老友拥抱一般。油灯摇曳的灯光照亮着他的半身,一股恶心的感觉也出现在了诺克图安心中。 他并不像是活人,倒好像是一具外表没有腐烂,但是内部早就烂的千疮百孔的尸体一样。那软塌塌的皮肤和头顶的假发也在一同证实着自己的想法。诺克图安赶忙移开视线,摆了摆手。 “抱歉,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吗?也许你需要一杯来自蓝岛的棕榈酒。这种可爱的金色液体能让你迅速的开心起来。” 就好像没能理解诺克图安话语中的拒绝一样,年轻人自顾自的从吧台中取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瓶子,用黄金镌刻的蓝岛联合的标记依旧清晰可见。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橡木瓶塞,在面前的杯子里倒入了小半杯金色的酒液。 “来吧,我的客人。” 年轻人依旧微笑着,即使那副笑容在他那千疮百孔的烂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反胃。他轻轻的将酒杯推到了吧台外围,向诺克图安招了招手。 “我只是想,请您喝完这杯酒而已。” “……唉。” 看了看门口,那个敏捷的不像话的壮汉正站在门口,高大健硕的身材完全挡住了离开的道路。 走也走不掉,看来这杯酒自己是必须喝下才行了。诺克图安叹了口气,只能无奈的跨过满地的尸体,走向了吧台。 感觉就像是穿透了一层看不到的薄膜一样。在走到吧台前的时候,空气中的血腥味在瞬间便消失无踪。只不过,单纯闻不到血腥味并不能让自更有心情去喝酒。 面前还有一张披着人皮的死人脸呢,更别说那坑坑洼洼的烂脸上,还带着一副令人更加反胃的微笑。 尽快结束吧。诺克图安兴致缺缺的抓起了吧台上的酒杯,仰头灌下了杯中的酒。 的确是蓝岛的蜂蜜酒,味道一点没错,兴许还是特别高级的那种。蜂蜜柔和的甜味遮盖住了酒精味,让人感觉就像是在喝一杯冰凉的甜饮料一样。 不过,诺克图安并不享受这杯酒。吧台后,年轻人的那张烂脸实在是令人反胃,身后的一片血肉横飞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下酒场景。 根本没心情去品尝美酒,诺克图安只是将金色的酒液一口吞下,随手把酒杯丢在了吧台上。 “酒不错。我能走了吗?” 这座充满了血腥和尸体的酒吧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诺克图安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当然可以……我的客人,您是胜利者,随时可以离开,也随时可以回来。” 年轻人向诺克图安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想要在那种坑坑洼洼的死人脸上读出什么情绪是相当困难的,不过诺克图安还是一眼就从那扭曲的微笑中得到了一种感激的情绪。 “啊,对了……我强烈建议您在离开之后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年轻人的表情终于变了。虽然依旧扭曲,但是诺克图安认得出那是名为担忧的情绪。 “休息?” “是的,您需要找一个安全的环境,好好的休息一阵。” 年轻人再次向诺克图安鞠了一躬,随后便慢慢的退回了吧台后的黑暗。他最后的声音,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幽幽的传了出来: “毕竟,只有酒精才是对抗战栗群岛那无法入眠的诅咒,最有效的良药啊。”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一章 罪人的钱币 在战栗群岛中,只有酒精才能让人安眠吗? 诺克图安并不怎么清楚。不过,酒精的确是从自己来到这片大地开始,到进城为止,唯一能够让自己悠闲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东西。 在一座简单的二层小楼中醒来,诺克图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虽说和那头龙战斗之后自己也失去了意识……不,那应该不叫睡眠吧。 他摇头苦笑了一阵。自从来到这片大地之后,这还是唯一一次自己想要的休息。 只是依然不知道睡了多久。太阳执拗的挂在天穹顶端,即使躲在建筑物里也能感觉到它传出的热浪。 心中的的烦闷感少了很多,一身轻松的诺克图安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目光望向了下方的街道。 依旧冷冷清清的。没有人,甚至没个动物,只有一片荒无人烟的景色,和被晒得发烫的黑色石板路。 真是一座让人倒胃口的城市。 在这片混乱的大地上,自己想要前进就必须保持清醒。想要清醒就需要睡眠,而能带来睡眠的,估计只有朝着自己脑袋狠狠地来一下,或者是简单点的,喝点酒。 诺克图安还没有自残的习惯。想都不用想就能决定,果然还是酒更好一些。 也许自己还是得转身,回到钉子街酒馆。目光投向了城市的内部,长的离谱的街道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平线上。 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酒馆呢。 只是,不知道他收不收金币? 从钱包中掏出一枚次金,做工考究的镀金硬币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鲜艳的金色光芒。 想到那鲜血淋漓的酒馆大厅,诺克图安的心中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如回去问一下吧。握紧了拳头,将硬币收在手中,诺克图安转身走下了这座二层小楼。 …… 再次来到钉子街酒馆的时候,大厅中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墙面上还残留着或是暗红或是已经发黑的血迹。酒馆大门像是在欢迎所有人一样大大的敞开着,却不见吧台后的那个年轻人,也看不到守门的壮汉。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业。诺克图安握紧了剑柄,谨慎的走进了酒馆之中。 啪,一盏油灯在自己的身边突然亮起。火光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他的双眼依旧用黑布包裹着,不过那张脸却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了腐烂的凹陷了。 至少是一张能看的人脸,但是,那张脸上依旧读不出他真实的情绪。诺克图安所能看到的,就只能看到一副虚伪的笑容。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这种感觉……没错,就像是贴了一张属于别人的脸皮在自己的脸上一样。 “啊,您回来了。睡得好吗?” 简直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会说话的木偶一样。年轻人的话语生硬又虚伪,着实让人没什么好心情。诺克图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莫名的焦虑又出现在了心中。他向后退了一步,开口说道: “你说的没错,酒精确实可以让人好好的睡上一觉。我想知道,你这里的酒……卖吗?” 年轻人抬了抬眉毛,那张脸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而略微移动了一下,下巴的部分不再完美。不过他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只是继续流露着淡淡的微笑。 “卖,当然卖。也有不少顾客希望将这里的美酒带走呢。只不过,您能给我什么?” “钱?” 诺克图安张开了左手,那枚次金硬币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手中。不过年轻人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客人,这里不再是您之前所在的世界。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还叫维恩,但是……我们也已经不用硬币这种东西了。” “那你收什么?” 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诺克图安收起了手中的硬币,皱着眉头问道。 “每一个店铺收取的东西是不同的,我尊贵的客人。”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更甚,那张脸皮又位移了一段距离,露出了下方像是烧焦一样的血肉。诺克图安胃中一阵翻涌,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咙,险些吐出来。 “啊,抱歉……我也许太激动了。” 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脸皮正在跑偏,年轻人急忙转过了头。双手在脸上揉搓了一阵,伴随着黏糊糊的摩擦声,再次转头看向诺克图安的时候,脸皮又完美的贴合在了他的脸上。 “咳咳,我重新说一次吧。” 他歉意的向诺克图安微微鞠躬,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生厌的虚伪笑容,再次开口道: “在维尔伯彻,商店很少,每一家店铺收取的货币也不太一样。我这里呢……想要的是头颅。” 他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自己的长袍下掏出了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它的脸皮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下方暗红色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骼。 “您给我人头,我给您酒。是不是很划算?” “……你想要谁的脑袋?”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握住剑柄的右手抽搐了一下,将剑刃微微拔出,一点寒光伴随着长剑的鸣响,在阴暗的酒馆之中闪烁了起来。 “请冷静,我尊贵的客人。” 年轻人赶忙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诺克图安之间的距离。他随意的丢掉了手中提着的头颅,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我只是想要您,去杀死一个人罢了。” 即使对方已经如此卑微,诺克图安也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没看到那个壮汉,天知道他躲在哪里。右手依旧紧握剑柄,诺克图安开口道: “你想要谁的脑袋?名字,长相……都可以。人头换酒,只要不是我自己的头,我无所谓。” “随便是谁!什么人都可以,您大概也发现了……我的真实面目实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我才想用他人的完美,来遮住我自己的瑕疵。” 年轻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真诚,只不过配合上那一脸假笑,只会让人觉得更加的虚伪罢了。 还真是一个配得上罪人之城的家伙。诺克图安不满的啧了一声,将拔出一截的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 “我会给你带来一颗人头的。希望你可以信守承诺。” 虽然根本信不过这个家伙,但是诺克图安却毫无办法。自己已经在这座庞大的像是无边无际一样的城市中寻找了太久,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维娜也被拉进了这片混乱的大地的话…… 该死,自己别无选择。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二章 猎头 离开钉子街酒馆,长剑出鞘,现在摆在诺克图安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找到活人。 大街上依旧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刮过的热风才能带来一丝微弱的风声。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诺克图安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路延伸向地平线远方的道路而已。 在如此巨大的城市中找到人……还真是麻烦。诺克图安挠了挠头,提着剑走向了城市深处。 至于目标?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内心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虽然能在酒馆中杀到上头,但那毕竟是对方主动攻击……如果真的要主动对一个陌生人出手,他多少还是有点犹豫的。 诺克图安叹了口气。还是做赏金猎人的时候更好一些,至少那种工作是拿钱办事,并且目标足够明确。 不过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就是了。接下来只需要找到一个值得一死的家伙,然后自己就能继续前进了吧。 感觉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一样……更别说,面前还出现了一个十字岔路。 就好像找人这一件事还不够自己忙的一样。诺克图安露出了一副苦笑,也许只能随便蒙一个方向了。从腰间拿出了唯一的一枚金币,掂量了一下之后,用力将这枚闪闪发光的硬币抛向了空中。 “正面左,反面右。” 看着翻滚着的金色光点,诺克图安默默的在心中说道。光点逐渐下落,他伸出空着的左手,张开了五指。 “啪” 伸手接住了硬币,向着大街左右的小巷看了一眼,诺克图安长出了一口气,慢慢打开了握紧的手。 是人头面……右侧。 转身走进了右手边的小巷。在他的眼中,那一丝金色似乎又闪亮了一下。 …… 走了没多久。也许只有半个小时左右?虽然这条小巷也长的离谱,不过诺克图安还是敏锐的在灼热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点特别的味道。 腥气,带着丝丝的甜味……错不了。自己闻到的是一股淡到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这枚金币还真给自己带来了不错的运气啊。 诺克图安张开了手掌,露出了手中的那枚金币。感激的摩挲着金币上的花纹,诺克图安小心翼翼的将它单独收进了腰带上的一个小口袋中。 只不过,既然有人在流血,那就必定有其他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对这个人造成了伤害。虽然也可能是自残,但是诺克图安依旧保持着长剑出鞘的架势。 略微压低重心,左手握住了长剑下半部分的剑刃。半剑,自己最近似乎经常会用到。做出了随时准备刺杀的战斗姿势,诺克图安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血腥味的源头。 前进了不到十米,这股味道突然间变得更加浓郁。诺克图安还看到了一个已经快要干结的血脚印,以及非常明显的翻墙痕迹。 没有听到呼吸或者呻吟的声音,周围依旧一片寂静。诺克图安放轻了脚步,安静的走到了翻墙痕迹前。 墙面上沾着大量的血迹,虽说已经粘稠,但是依旧未干。看来伤者伤的很重,也许还没能跑远。 萦绕在周围的血腥味相当的新鲜,估计围墙后的伤者已经止不住出血了。诺克图安思考了一下,随后弹跳起身,伸手抓住了墙壁的顶端,轻而易举的翻过了围墙。 面前是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没有门,没有房间,这里的存在就像是在一大块实心的墙壁上硬生生掏出来了一个方形空间,却只是为了容纳尸体一样……甚至会让人感觉到微微的不适。 诺克图安微微的皱了皱眉,目光投向了血腥味最浓的角落。那里正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毫无动静,也听不到他的呼吸,更是看不到临死的挣扎。 也许已经死于出血过多了?他身下大片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染红,这种程度的出血量就算是整个人都流干也够呛能够达到。 不过即便如此,诺克图安仍然没有随意靠近,而是继续站在原地,远远的观察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家伙。 看起来是个面相普通的中年人,放在人群之中都很难找出的那种。伤口在腹部和肋下,看起来很像匕首伤……也许是没能刺入太深,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死亡。 又或者说,对方就是为了折磨受害者,所以才只是刺入了刚好能够放血的深度? 前者代表对方只是一个杀人新手,但是后者…… 一直在吹拂的热风似乎停顿了一瞬间,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也许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了……一具尸体就在面前,还是尽快把酒馆老板要的头颅带回去更好。 诺克图安快步走向了一动不动的中年人身边。弯腰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的确是死了。 “抱歉了。只不过,能进入这座城市的人都不是无辜的。” 向中年人的尸体点头致歉,诺克图安没有犹豫,立刻挥剑斩向了尸体的脖子。血肉绽开,骨骼碎裂,一颗人头随着这干净利落的一剑,缓缓的从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尸体上滚了下来。 “抱歉。” 向着滚落的头颅再次致歉,诺克图安拽住头颅上的头发将其捡起,随后稳稳的扎在了腰间。 尽快回去吧。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也许让这个中年人流血致死的家伙还隐藏在附近。 再次起跳,稳稳的抓住来时的院墙,诺克图安轻而易举的翻越了过去,只是面前却不是那条小巷。 依旧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院子。依旧没有门,也依旧没有房间…… 甚至,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也依旧躺在那个角落,就连血迹也与刚刚看到的无二。 热风再次停顿,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重新吹拂。天空像是被乌云遮住了一样,天地之间霎那间变得一片漆黑。 幻术吗?还是什么不为人知的魔法?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能够不断捕捉猎物的陷阱吗? 迅速对自己所处的境地做出了假设,诺克图安立刻拔剑出鞘,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冷冰冰的院墙上,目光则仔细的扫过面前的大片黑暗。 没有人,或者说根本看不到。黑暗彻底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诺克图安甚至低下头时都看不到自己的胸口。 该死,太……黑? 不,自己身边,或者说,自己的眼中正在慢慢的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虽然微弱,但是却足以让自己看清楚半米之内的东西了。 金色,又是金色…… 真该把自己的幸运物改成金币。 诺克图安干笑了一声,双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在黯淡的金光照耀下,他也终于看到了袭击者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削的人影,正站在正前方,距离自己不足五步的位置。人影背后的披风夸张的飘动着,看起来像是一头硕大的蝙蝠一样,漆黑的双翼向两侧张开,无声的威胁着敌人……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三章 猎手vs猎手(一) 金光依旧,即使脆弱的就像风中残烛,但是却依然可以照亮四周。 黑暗中,那个瘦削的人影一直都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同时,诺克图安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被自己的双眼一点一滴的吸走。 不知道这金色让自己付出的是什么代价,不过诺克图安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一丝虚弱正在爬上自己的身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既然对方不准备主动攻击,那就从试探开始。手中长剑犁位起势,双眼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诺克图安小心的迈着步子,一点一点的靠近着黑暗中的人影。 依旧没有动静?简直像个假人。即使诺克图安再怎么有耐心,此时此刻也被彻底消磨殆尽了。右手推剑,剑刃直指对方的小腹刺了下去。 感觉像是穿透了什么轻柔的东西,却没有任何命中肉体的感觉。在感到手感不对时,诺克图安就立刻止住了突刺的架势。重心后移,从犁位突刺迅速转骗位收剑,手中长剑上撩,挑起的却只有一件黑色的斗篷。 斗篷被锋利的剑刃斩断,但是刚刚还站在面前的人影却已然消失无踪。诺克图安心中一惊,后背无依无靠的感觉立刻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立刻握住了剑刃的下半部分,改为半剑术,从自己的左肋下方向身后猛地刺出了一剑。 这一击也刺了个空,根本没能打到任何东西。不过也算是为自己开路了,诺克图安迅速后退,再次将后背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周围依旧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黑暗也依旧笼罩在这块狭窄的院子里。借着眼中黯淡的金色,诺克图安的目光一遍遍的扫过周围,却仍然找不到袭击者。 这双眼不知道从自己体内究竟吸收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自己的确正变得越来越虚弱,甚至已经开始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啪……” 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自右侧传来,诺克图安灵敏的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轻响。他的目光迅速投向右侧,却什么也没看到。 不对,绝对不是幻觉……诺克图安只迟疑了不到半秒钟,一个想法就立刻出现在了脑海中。 绝对是这样的,没有错。 成败在此一举。诺克图安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已经来不及变势了,依旧以半剑起势,他迅速向身体右侧偏了偏头,同时左手收在胸口,右手在下上推,将手中的长剑迅速刺向了自己的头顶的方向。 “锵——” 果然没错,金铁相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家伙……他果然是在自己的视野之外跃起,准备从头顶攻击。 只是,现在脚踏实地的是自己,而对方……他已经没有可以借力的点了。 既然你跳起的时候声音这么小,想来也不会是难以撼动的存在—— 长剑继续刺向上方,在感觉到了剑刃与护手摩擦的手感的一瞬间,诺克图安左手前推,就像是一个钓鱼甩杆的人一样,狠狠地将长剑向前甩了出去。 没错手感不沉,甚至对于一个人来讲有些太轻了,不过不论如何,那个黑影依旧一如诺克图安所想的一样,武器被架住,短时间难以抽回,只能被狼狈的抛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没等对方爬起来,得到优势的诺克图安便立刻跟进,重心前移,他迅速的冲向了还没爬起来的黑影身边。 依旧是半剑势,只不过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进攻了。瞄准了对方的脖子,手中的长剑一记推杀,就像是刽子手的行刑剑一样,稳稳的斩了下去…… “哆——” 命中。只是,手感和声音依旧不对。没有击中血肉的声音和那种顺滑的手感,诺克图安只感觉目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剑刃也只切入了一半。 是木头,这种艰涩的手感和命中时的沉闷的声音,可以确认是木头没错了。诺克图安甚至还能清晰的听到剑刃斩断木纤维时发出的噼啪声。 只是…… 木头,不可能啊?对方怎么可能在武器相对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完成替换假身,再加上脱离战斗这一系列行动的? 还是说,这个一开始就是假的…… 一阵灼热的感觉在自己的右侧部传来,就像是有人将一块烧红的金属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样。 偷袭吗? 该死,自己被人彻底的耍了,这块人型的木头从头到尾都是引诱自己主动攻击的诱饵。真正的敌人,恐怕一直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直到现在才发动攻击—— 没错,就是这股腹部传来的灼热感,那是利刃入体时的感觉。一种诺克图安非常熟悉的感觉。 自己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主做出了决定。诺克图安脚下立刻下意识的迈出了步子,赶在这种灼热感真正深入自己体内之前,向与之相反的左侧迈出了一大步。 逃开了,但是疼痛感也随之出现在了自己的伤口上。诺克图安松开了握住剑刃的左手,用力的压住了身上的伤口,同时立刻转头向自己的右侧,试图寻找那个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刺客。同时,应该也没必要留对方的活口了。诺克图安紧紧地握住了长剑,向着大概袭击方向的黑暗之中,挺剑狠狠地刺入了黑暗—— 只不过,还是没有手感。诺克图安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正在逃跑的黑影,随后,身边的黑暗便像是冰雪消融一样,彻底消失不见了。 阳光,热风,这些感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当然,疼痛,还有虚弱,这些感觉也没少几分。 左手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浸透,不用看也知道对方一定精准的击中了自己的血管。 只是,我和这家伙还是不一样的。诺克图安抬头看了看已经彻底变冷僵硬的无头尸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在上衣下摆撕下一块布料,诺克图安不顾疼痛,将其简单的折叠起来之后,便一口气塞进了伤口之中。 鲜血几乎立刻便将布料染红,但是出血量也逐渐控制住了。虽然身体有点虚弱,但是…… 杀一个故弄玄虚的所谓刺客,对自己来讲还不是很难。 他的眼中依旧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血腥味和身体伤势的催化之下,那金色似乎更加纯粹了几分。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四章 猎手vs猎手(二) 单手撑住院墙,干脆利落的翻过院墙,诺克图安终于回到了那条小巷中。 只要做出了行动,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更何况对方跑的匆忙,根本不用仔细的寻找,诺克图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清楚的血脚印,就印在距离自己翻墙而出的位置不远处的地面上。 身法利落,但是逃跑的就有点狼狈了。带血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追踪物,诺克图安立刻循着脚印,追向了对方逃跑的方向。 听不到脚步声,脚印看起来也相当的轻,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只会在地上留下微弱的痕迹,对方的轻声技巧相当熟练,就是匿踪做的很差……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虽说他大概率只是一个敏捷的杀人犯,但是诺克图安却依旧没有忘记对方用木制假人骗了自己一刀的事实。诺克图安依旧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四周,同时也在仔细的听着流过耳边的风声。 一个生物但凡拥有实体,那就必定会占据空间,行动也会扰乱空气…… 在北方的大地上,雪雾经常会阻挡住人们的视线。因此,“听风”也就成了北方的游侠所必备的技能之一。虽然这里不是奥莱登北方,但是风总是差不多的。 对方逆风逃脱,自己也是逆风追捕,那只要能捕捉到风声中那一丝乱流声,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掌握对方的行踪。 耳边流过的风声听起来有点杂乱,排除掉自己奔跑的因素之后…… 有了,真没想到对方如此耐不住性子。耳边的风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乱流,就像是在溪水中丢入了一块石头一样,风被什么东西“割裂”了—— 对方就在前面。只不过笔直的小巷中却看不到人影。 隐身? 算了,没所谓。即使看不到,诺克图安也可以听的出来。风被切开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乱流正在变得更加强烈,更加整齐——自己正距离对方越来越近。他肯定是停下来了。 好机会。对方也许还不清楚自己已经听到了风声被割裂的细节,还认为自己的隐身依旧天衣无缝呢…… 那,要装作没发现吗?还是要直接攻击? 思考只进行了一瞬,诺克图安就迅速做出了决定:直接突击。对方的狡猾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一道伤痕,自己的侧腹直到现在还在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呢。这次,绝对不能犹豫。 风的流向没有改变,对方肯定还在原位。右手收回胸前,左手紧握剑刃下方,诺克图安在距离对方不足三米的距离上突然加速,以半剑冲锋的架势狠狠地冲向了看不见的敌人。 “锵——” 空气中闪烁出了一道火花,诺克图安的冲击势头迅速被挡住。一柄银色的匕首凭空出现在了空气中,宽阔的刃部挡住了自己的第一记突刺,但是刀根与刀刃连接的部分也被强大的冲击力撞的变了形。 即使被对方格挡住了攻击,但是只要成功贴身,那就是自己这边的主攻了。诺克图安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他眼中的十字形金光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整个瞳孔。 身体依旧在前压,强迫对方继续用变了形的匕首对抗,诺克图安也在同时改变了一点剑刃的方向。做为推手的右手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错开了对方用来格挡的匕首,径直刺向了后方的一片空气——或许说,是一片看起来像是空气的地方。 血花飞溅,为诺克图安残忍的笑容带来了一丝猩红。径直前刺的长剑前端像是没入了空气中一样直接消失了大半,这次可终于算是…… “抓到你了,老鼠。” 有点艰涩的手感,剑刃像是先穿透了某种厚重的皮甲,随后才刺入血肉,逐渐变得畅通无阻了起来。 鲜红的颜色开始从消失的剑刃处溢出,眼前的空气扭曲了几下,一个黑衣人的身影也逐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长剑径直穿透了他的胸口,再带着些许破碎的血肉,从后背翻卷而出。 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顺着剑刃沾满了诺克图安的双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一股更加强烈的感情出现在了自己的心中。 兴奋吗?或者说是,单纯对鲜血的渴望,甚至是欲望? 不,说不出来……但是诺克图安打心底里感觉到了不对。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中,他拔出了插在黑衣人胸口上的长剑,甩掉剑刃上沾染的猩红之后,慢慢的将依旧光亮的剑刃放到了眼前—— 金色,自己眼中的金色已经彻底占据了整个瞳孔,十字形的金色辉光让他立刻联想到了那头沙黄色的巨龙。 没错了……这就是那头龙的眼睛,一模一样。诺克图安甚至可以在这对黄金瞳中读出一种强烈的兴奋,他迅速摇了摇头,也没有去确认黑衣人的尸体,只是闭上了眼睛,逃跑似的冲向了离开的方向。 是死亡,吸引着眼中金光的是死亡。他可以确定,因为在诺克图安耳边,已经传来了像是由无数人的悲鸣交织而成的耳语。 “去杀……” “要更多……” “需要死亡……” 即使自己已经闻不到身后的血腥味,这些声音也依旧不断的在耳边回响。 简直像是什么酷刑一般…… 诺克图安咬了咬牙,迅速冲出了狭窄的小巷。热风带走了他身上的一部分血腥味,但是沾染在身上的实在是难以处理。尤其是他鲜血淋漓的双手…… 有了,也许可以这样。诺克图安迅速冲向了主干道上的一个小沙堆,随后捧起了一大捧黄沙,用力的搓洗着身上剩余的血迹。 脑海中的声音似乎略微降低了一些,有一部分声音沉寂了下来,但是也有一部分依旧执着的萦绕在耳边。 再次用剑刃映照着自己的双眼,似乎有一些用,眼中的金色已经在褪去,只是留下的辉光…… 还是呈现出巨龙瞳孔的模样。 双手已经洗净,剑刃也恢复了光亮,淡淡的耳语和眼中的金色却依旧存在。已经尝试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诺克图安却依旧无法将这些混乱的声音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该死。 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将剑刃重新收回剑鞘。别的办法……自己已经想不到了。就先这样吧,也许喝点酒之后,一段时间的睡眠可以让自己恢复过来呢?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五章 猎手vs猎手:噩梦亡魂 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感,诺克图安终于顺利的回到了钉子街酒馆。 屋内依旧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影。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正从那片黑暗中不断的涌出,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掩住口鼻走进了酒馆。 “啊啊,您终于,终于回来了……” 在酒馆深处的黑暗之中,年轻人焦急到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只是依然不见人影,只能听到他来回踱步,以及紧张的声音: “快,我需要新的面貌……您找到头颅了吗?什么都可以!” “哈……当然。” 诺克图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腰带上解下那颗头颅,他随手便将其丢进了黑暗之中。酒馆深处传来了一阵带着粘稠感的割裂声,浓郁的腐臭味也在逐渐的变淡。很快,黑暗中便走出了一个人。 简直一模一样……这家伙果然是换上了死者的脸皮。看着脸上挂满虚伪笑容的酒馆老板,诺克图安厌恶的皱了皱眉。 “酒。烈酒。” 甚至都不想和他多说话。诺克图安只是伸出了手,简短的说道。 “啊,请稍等,我尊贵的客人……我想您会喜欢这种来自诺文海姆的高度啤酒的。泡沫丰富的饮料永远都会让人心情愉快,不是吗?” 一瓶棕色的饮料很快便交到了自己的手上。瓶盖上还盖着一道红色的蜡封,上面的诺文海姆双头鹰纹章依旧清晰可见,就像是昨天刚刚生产出来的一样…… “你是怎么……算了,别在意。” 原本还想问问这些酒来自于何处,不过诺克图安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只要看到这家伙的脸就足够自己恶心的,更别说再做什么交谈了。他径直转身,离开了这家阴暗的酒馆。 在一处空无一人的废弃房屋中,诺克图安找到了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木头架子。一杯带着浓郁麦香的啤酒下肚,他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只是,梦,一个不详的梦境,也正环绕在他的身边。一道黑影从封住的窗户中挤了进来,随后径直扎进了诺克图安的脑海之中。 …… 恶臭,潮湿和发霉的味道弥漫在鼻腔之中,强烈的气味刺激着诺克图安的感官,让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眼前笼罩着一片迷雾,身下的触感也从木头床板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妈的……又搞什么?” 诺克图安无奈的皱了皱眉,手伸向腰间,却并没有摸到剑柄的触感,只有几个沾满泥浆的泡泡被他的手指戳碎。 泡泡破碎,但是声音却听起来过于虚幻。瘴气四溢,但是四周飘散的气味也浓烈的有些过头了,这片沼泽给予自己的感觉……似乎都不太对。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却相当的轻柔,还带着几分虚伪,自己的手指甚至穿透了自己的脸颊……没错了。 “又是这种奇怪的梦境?” 简直和那座死者的法庭一样。充满虚伪,却无法离开,因为,怎么说来着?哦对,因为…… “我的意识在这里,所以不能说这只是个梦境,然后就打个响指离开……对吧?哈。” 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慢慢的在沼泽中站起了身。目光在周围扫视着,试图寻找关于梦境的线索。 只是,浓郁又阴沉的迷雾堆积在了自己的面前,视线被遮蔽了太多,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也不容易看出什么。眼前似乎只有雾气,根本看不到道路的痕迹…… “呼——” 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中穿过,搅乱了诺克图安身边的雾气。在视线的边缘,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自己的感知能力虽说在这场梦境中变得弱小又虚幻,但是诺克图安肯定自己刚刚感觉到了一丝杀气。一丝虽然黯淡,但是绝对是充满了杀意的杀气。 自己的梦中有人准备杀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耳边没有一丝风声,但是依然可以做到“听风”。 只需要去听他人移动时带起的风声就可以了。诺克图安闭上了双眼,用自己虚幻的听力感受着周围空气的流动。 似乎的确有一道非常微弱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听得出其中隐藏不住的深沉。 没错,是雾气被拨开的声音。诺克图安确信,一个身材匀称的人型,正在自己视野之外的浓雾中,悄悄的向自己身后贴近…… 有点熟悉的感觉,这种步法和对自己技术的自信,不就是那个黑衣的刺客吗? 只不过这次,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甚至就连木棍都没一根。无法主动出击,只能等待对方的先攻,一种名为紧张的感觉出现在了诺克图安心中。 近了,更近了……依旧听不到脚步声,只有雾气被扰动的声音从自己背后慢慢的接近。诺克图安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紧张充斥着他原本应该被麻木占据的内心,只能通过几次深呼吸勉强缓解。 一点微弱的金色在他的瞳孔中亮起,原本虚幻又迟钝的感官在一瞬间清晰了起来。诺克图安也几乎立刻就听到了匕首穿透沉重的云雾,从后背刺来的破空声—— 跨步,缩头,沉肩,肘击。四个动作几乎同时完成,依旧闭着眼睛的诺克图安精确的击中了敌人持握匕首的右手,将这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器干脆的击飞。 跨出去的左腿发力,几乎在打飞对方匕首的瞬间,他迅速将重心重新收回右腿,上半身微向右转,诺克图安绷紧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了敌人的胸口上。 “噗……” 这次,总算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肉身之上了。右手跨过自己的肩头伸向身后,诺克图安又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一记过肩摔直接将对方死死地按在了泥泞的沼泽之中。 黑色的皮甲,还有那些夸张的披风……哈,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入侵自己梦境的就是他,那个被自己杀死肉身的黑衣人。 脑袋被整个按进沼泽之中,他却已经没什么挣扎的迹象了。刚刚诺克图安那一记沉肩回撞已经在他自己的速度加成之下直接粉碎了他的胸骨,一缕血色渗透了粘稠的泥浆,为这片潮湿发霉的沼泽增添了几分血腥……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六章 “审判官” 沼泽中的潮湿与霉味逐渐变淡,诺克图安眼前的景象也逐渐转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终于亮起了一道光芒。耳边依旧残留着的低语声被一扫而空,久违的舒适感也重新回到了身上。 睁开双眼,诺克图安揉了揉依旧有些昏沉的头,慢慢的坐了起来。身下终于不再是沼泽,而是那不怎么舒适的木头床板。 诺克图安安心的长出了一口气。 眼前的一切都在随着瞳孔的聚焦而变得清晰起来,抬手握拳,诺克图安也没感觉到梦中那种不真实的触感,这一切都证明了自己已经回到了真实世界。 呼……终于舒服点了。 耳边没有了模糊的低语,侧腹的伤口也不再疼痛,甚至都已经结痂,手中也有了酒这种能够让自己入睡,保证清醒的好东西—— 自己似乎是时候继续前进了。目标……至少城市中心的那座高塔是一个不错的标志,应该也不会走偏。 整理好衣物,系紧长剑的剑鞘,将酒瓶也挂在腰间,诺克图安干脆的离开了这座临时的营地,走上了通往城市中心的道路。 道路依旧笔直的延伸向远方的地平线,看不到尽头,路边一模一样的景色也令人难以推测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维尔伯彻,这座罪人之城,还真的是大的离谱啊。 …… 不知疲惫,不知饥渴,诺克图安顶着高悬的烈日,向着城内的方向走了很久,可是再次抬头看向高塔之时,却未曾看出自己前进的成果——高塔依旧耸立在城中,大小甚至与自己进城时看到的别无二致。 这就有些奇怪了。这座城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走了几天都看不出高塔大小的变化吧? 那感觉就像是原地踏步一样。诺克图安停下了脚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灼热的气息。 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是詹恩说的吗?自己的罪孽还不够沉重,所以没有权利进城……即使进来了也无法前进? 不过,他也说过吧,祝我“能够找到离开的路”……难道是说,在城中前进还需要找到一条“路”吗? 看来自己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又叹了口气,诺克图安无奈的走向了路边的空屋。只是,当他准备打开屋门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粘腻的……也许可以称之为,脚步声。 右手立刻握住了剑柄,诺克图安迅速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几乎贴在自己身后的生物。 就是它,在诺克图安刚刚登上群岛时看到的怪物。不过细节上却有所不同,面前的这一只衣袖中伸出的不再是捕捉足,而是一团团沾满粘液的触手,背后也没有了那透明的翅膀。 “……有事?” 后背就是房门,自己已经难以后退,这个距离上即使是反手剑也几乎无法出手。诺克图安只能先将腰间的长剑拔出了一半,随后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生物问道。 “好奇怪,你不是罪人。不是真正的罪人。我怎么闻不到罪孽的气息啊?” 它完全无视了诺克图安手中的剑还有脸上的警惕之色,又靠近了一步。那张“脸”上的触手蠕动了一下,它向前探了探脖子,就好像真的在闻味道一样。 “不是罪人,我怎么会进来?”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转头移开了视线。又是一阵粘腻的“脚步声”传来,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它已经向后退出了一段距离。 “看来我让你不适了……是吗?” 生物的脸蠕动着,传出了一阵低沉,扭曲又沙哑的声音,诺克图安花了很长时间才大概理解了它的意思。稍微考虑了几秒钟,诺克图安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你长的的确不怎么让人喜欢的起来,甚至是让人恶心。” “呼呼呼……你还是第一个厌恶我们的长相的家伙呢。如果你是罪人的话,这种事你本应该毫不在意才对。” 这只生物再度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脸”上的触手颤抖着,就连那密密麻麻的复眼也闭了起来。它的驼背更严重了,就好像这真的是什么值得大笑一场的笑话一样。 疯狂的大笑持续了很久,这只生物才勉强停下了笑声,将身体挺直起来了一点。它的触手伸到了背后,拍打着自己的腰……如果它有的话。 “咳咳……嗯,好了。那请告诉我,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形象?” 声音似乎清晰了一点,不过还是需要仔细听才能理解它的话语。诺克图安收起了拔出一半的长剑,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它一番,随后用嫌恶的口吻开口道: “一个由黏糊糊的触须组成的人型。让人相当反胃。” “哦!一个黏糊糊的触须组成的人型!呼呼呼呼……” 它阴阳怪气的重复着诺克图安的话语,随后又诡异的大笑了起来。不过令人生厌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它便止住了大笑,尽可能的再次直起了身体。 “好吧,看来你的确不是罪人。只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到战栗孤岛?有意思……我是审判官佩佩,可是你……你没什么可审判的。” “脸”上的触手扭曲成了一片,它大概尽力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过只是会令人更加反胃罢了。 “那大概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抱歉,我还在找离开的方法。” 诺克图安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重新看向了城市中心的高塔。路……詹恩所说的路到底是什么? “想要过去?” 眼前又出现了那团令人生厌的触手。就像是瞬移过来的一样,自称审判官的怪物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漆黑的复眼一刻不停的张开又闭合,死死地盯着诺克图安的双眼。 “对。你有办法?” 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转开了视线。生理上的不适让诺克图安很难安心的面对它那对密密麻麻的巨大复眼。 “我当然有办法了,呼呼呼……只是,我帮你,你也得帮我才行。” 黏糊糊的脚步声响起,它似乎又前进了一步。一根触手搭在了诺克图安的胸前,刚好是心脏的位置。 “我要你发誓除掉五个人……花园匠人,高塔守卫,失心皇帝,堕落圣人,贪婪主教……我会看着你执行你的诺言的。” 不等自己表态,一阵疼痛便从胸口处传来。诺克图安想要后退,想要转头,身体却像是凝固了一样无法动弹丝毫。 唯一能做的只有承受。诺克图安可以感觉到,一个复杂的图像正在自己的胸口处,一点一点的被那根触手绘画出来。 像是有一股电流穿过了身体,强烈的麻痹感和灼烧感充斥着诺克图安的全身。眼前划过一道血色的闪电,随后便是一片漆黑……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七章 钉子街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又也许是很久,诺克图安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灼热的阳光,裹挟着黄沙的狂风,一直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以及…… “你终于醒了。” 没错,以及,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诺克图安并不喜欢这个声音的主人。 “……又是你。我说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意识毕竟刚刚回归,自己的身体依旧有点虚弱,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摇了摇头,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一点,诺克图安勉强睁开了眼,刚好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詹恩。 此刻,这个高大的骑士正一边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身上鳞片一样的铠甲,一边在巨龙头盔之下瞟了诺克图安一眼。 “你找到路了,虽然这条路是最坏的道路之一。不过,不管怎么说,欢迎你来到钉子街的尽头。” 用一块肮脏的丝巾擦掉了鳞片甲上最后的一点灰尘,詹恩带着甲片磕碰的哗啦声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向着自己的正前方张开了双臂,头盔后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名为“感慨”的情绪。 “或者说是钉子街的尽头,大深坑。好吧,很久以前这条路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因为一些我也不清楚的原因,地面已经彻底塌陷了。” “……塌陷?” 诺克图安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扶着身边的墙站起了身。目光投向身前,一片深不见底的天坑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简直就像是一颗陨石什么的砸出来的一样。深坑边缘尖锐的就像是利刃一般,坑壁也如同刀劈斧削,没有任何的棱角可供抓握。 地面,房屋,所有能够通向城市内部的通道全部都被这条巨大的深坑所截断了。距离自己所在的这处……断崖,最近的地方也要有个几公里。除非会飞,否则绝对无法从地面上跨过这条巨大的裂痕。 没路了? 好像并不是……目光仔细的扫过深坑利刃一般的的边缘,诺克图安很快便发现了一条有可能的通路。虽然看起来很简陋。 在距离两人所处位置大概百米之外,一架像是随手拼凑出来的的手摇升降机正在热风的吹拂下艰难的摇摆着,吱呀的响声就像是一块腐朽的木板一样,很难让人不怀疑其坚固程度。 “所以?只有这个?” 仔细的搜索过整个深坑周围,诺克图安也只发现了这架升降机。他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抬手指了指升降机,詹恩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随后点了点头。 “没错,你想要继续前进,就得从这里下去。这是唯一的道路。” ……不论如何,至少有路了,虽然看起来就非常不靠谱。诺克图安走到了升降机边缘,仔细的检查着上面那些生锈的配件。 简直像是垃圾攒出来的破烂一样,只希望这个破破烂烂的升降机能够撑得住……毕竟,空洞的下方就是万丈深渊,还有一片烈日也无法穿透的黑暗,就像是液体一样肆意流淌在深坑底部。 自己也不怎么熟悉升降机,不过虽然这东西看起来一点都不结实,但是至少应该能用。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了深坑的边缘,低头看向了直上直下的坑壁。 “下面是什么地方?” 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活动,诺克图安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死死地盯着下方似乎正在翻滚的一片黑色,刚刚……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地下城,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哦对,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这种无聊的人估计只会觉得下面很恶心吧。呵……” 詹恩头盔后传来了一阵兴致缺缺的声音。他夸张的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甲片又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磕碰声。 “也许吧。恶心……我还可以忍受。” 没能找到那个活动在黑暗中的东西,诺克图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寻找。也许到了下面就能见到了,只是恶心的话……自己还能承受。大概吧。 “也许?你根本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做好准备吧,只有这一条路,才是你接下来的前进方向。” 面对诺克图安的自信,詹恩却显得不屑一顾。他从腰包中掏出了一个蜡纸封着的瓶子,随手丢到了诺克图安怀里。 “算我请的。当你觉得撑不住的时候,睡觉是个好办法。” 一把将封装的瓶子接下来,诺克图安抬手在耳边摇了摇瓶子,清晰的水声和轻微的泡沫破裂的声音从中传出。是啤酒。只是…… “……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无聊吧。你挺有意思,不想让你死在半路上。” 詹恩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面对诺克图安警惕的眼神和话语之中浓浓的疑惑,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别这么紧张,赏金猎人。我是的确不想让你死的。好了……有缘再会吧。” 向诺克图安摆了摆手,詹恩转身走向了钉子街的另一头,很快便转进了一条小巷,彻底消失在了诺克图安的视线中。 “不想让我死在路上?哈。我们最好是再也不见了。” 看着对方背影消失的小巷,诺克图安闭着眼摇了摇头,干笑了一声。詹恩,这个人的言行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别的企图。 诺克图安打开了封住酒瓶的蜡纸。是一瓶诺文海姆高度啤酒,瓶盖上的蜡封尚未拆开,双头鹰纹章仍在,和自己装在包里的那瓶几乎一模一样。 “好吧,至少有备用的了。” 实在是不理解詹恩如此做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理解一个真正的罪人是怎样的存在吧。 “对啊,我的罪孽不够沉重,但是我也没办法通过这个线索离开这什么狗屁战栗群岛……” 自言自语的抱怨着,诺克图安随手将啤酒收进腰包,尽力扣上了已经绷的紧紧的腰包搭扣。 整理了一下自己携带的所有东西,又活动了一下右臂,确认腰间的伤口已经不会因为拉伸而疼痛之后,诺克图安的目光便投向了那架破破烂烂的升降机。 “继续前进。来吧……地下城。” 他走上了升降机的平台,吱呀的声响依旧让人心中紧张不已。 抬手握住了释放绳索的绞盘,诺克图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呼出…… 手中微微用力,生锈的齿轮互相咬合,转动,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叽叽声。升降机的平台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便带着腐朽的吱呀声,缓慢的滑向了深坑下方那浓厚的黑暗之中……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八章 黑雾之中 “吱呀……吱呀……” 伴随着升降机的呻吟声,诺克图安整个人都沉浸到了那片实质性的黑暗——或者说,一片黑色的雾气之中。 没有闻到异味,也没感觉到缺氧,诺克图安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周围正在变得越来越暗,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升降机的吱呀作响。 从腰包中抽出一张磷火,这东西没有在自己掉进海里之后湿掉还真是个奇迹。感慨的咂了咂嘴,诺克图安在腰带上擦燃了这张小小的引火纸。 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自己依旧在沿着石壁下降,只是,似乎在这点火光燃起的同时,周围也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摩挲声。 “喀喇……喀喇……” “哒……哒……” 就好像是用骨头摩擦着石壁的声音,还有一种清脆的哒哒声。这两种声音混合着在黑暗中传来,让人头皮发麻。诺克图安立刻掐灭了手中的磷火,右手一把抓住了长剑的剑柄。 自己果然没看错,这片云雾中的确隐藏着什么东西。而自己刚刚点燃的火焰无疑像是灯塔一样在吸引着这些家伙,因为……自己已经听到了这种诡异的声音,正在一点点的靠近。 “碰——” 沉闷的碰撞声从升降机底部传来,这堆原本就快散架的破烂剧烈的摇晃了一阵,总算没有直接碎掉。不过,成功触底并没有缓解诺克图安心中的不安。 太响了……升降机触底的声音太响了。越来越多的摩擦与哒哒声正从头顶和身侧的岩壁上传来,那些躲藏在黑云中的东西……正在向自己的位置靠近。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周围那漆黑的云雾也剧烈的翻滚了起来,就好像那些生物在围绕着自己不停的转圈,试图给予自己更大的压力一样。 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哪怕这片黑色的云雾已经被扰乱,也没有一丝阳光可以将其穿透。什么也看不到……那就用听的。 深吸了一口气,诺克图安闭上了眼睛。哒哒的声响已经连成了一片,不过……自己还是可以在这片噪音中听出风声被扰动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些东西似乎正在缩小对自己的包围圈。不能再等了。 诺克图安双手握住了剑柄,微微低下重心,长剑斜向下指,摆出了标准的变换势反击位,依旧耐心的听着周围混乱的风声…… 来了! 就在自己的面前,原本连成一片的风声似乎中断了一瞬间。就像是一个圆环中缺了一块一样,有一个敌人脱离了环绕在诺克图安身边的包围圈,随后迅速冲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风声低矮,迅速,拉的很长……诺克图安立刻联想到了蜈蚣,不过,这只似乎大的有点离谱了。 “噗……” 某种锐利的东西穿透木板的声音几乎就在诺克图安脚边响起。手腕几乎在声音响的瞬间就起带动了长剑,像是绘画一样带出一道弧线,绕过膝盖,倾斜着切向了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 “咔!” 一击命中,黑暗之中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只是,手感不太对劲。剑刃在击中的瞬间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畅通无阻了起来。没有感觉到皮肤,也没有感觉到血肉…… 就像是命中了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那只向自己袭来的生物,直接在剑下碎了一地。 这到底是……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这种东西真的还是生物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些事了。耳边又传来了一阵风声的乱流,这次是在左侧,还是一次两只,一上一下。 有点意思,易碎的,有一定脑子的未知敌人。一股兴奋逐渐覆盖住了心中淡淡的紧张感,诺克图安将身体重心压的更低,用手腕的力量带动手中的长剑,在敌人冲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就立刻切换到了超低位的右肩愚者势。 转动上半身带动大臂肌肉,再牵扯着小臂用力,诺克图安甩出了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向斩击,径直斩向了自己左侧的黑暗中。 “咔……” “呯……” 一记脆响,一记闷响。第一声是诺克图安精准的击碎了那只从空中扑来的敌人的声音,第二声则是将想要悄悄爬过来的家伙,连带着一大块腐朽的木板拍了个粉碎。 好像很轻松?嗯好吧,并不是……耳边再次传来了一阵更加紊乱的风声,只不过自己依然听的很清楚。这次是三只。 前方一个,身后一个,还有一个高高的跃起,就像是要从头顶攻击一样……它们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动了对自己的攻击。 想法不错,但是你们挑错了敌人。 斜斩结束,愚者势也刚好收势,自然而然的就转变成了姿态超低的变换势。手腕带动着手中的长剑,锋利的剑刃再次带出了一道弧线,划向了自己身前的方向—— 与此同时,诺克图安放在身后的发力腿也在剑刃即将击碎面前的敌人狠狠地蹬了一下地面。强大的爆发力立刻将他的身体送出了半米远,面前的敌人与第一个试探的家伙一样,被随手一击便打的粉碎。 至于自己身后,一个后背突击,一个头顶偷袭的敌人已经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在一阵碎裂声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自己的周围似乎安静了一下。那些恼人的摩擦声和哒哒的“脚步声”在自己随手击碎了这最后三只敌人之后停顿了一瞬间,随后便以比靠近时更快的速度飞快的离去了。 杂乱无章,慌不择路,诺克图安甚至还能听到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 哈,结果到头来,这些东西还没一群野狗对人的威胁更大,只是架势大了点而已吗?诺克图安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身走向了刚刚的战场。 按照记忆,他蹲下了身,试图在黑暗中寻找那些敌人化为的碎片。这并不难,很快一块圆溜溜,还带着裂痕的东西就被诺克图安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唔,这是牙齿,这是眼窝,这是鼻腔……不对不对,等一下…… 这好像,是一颗骷髅头,一颗属于人类的骷髅头。这些在黑雾中到处乱爬的玩意儿,他妈的长着个人类的骷髅头? 诺克图安心中立刻出现了一种脑袋是人头骨的蜈蚣的画面,这种怪物的形象立刻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实话,这也太恶心了点……皱着眉摇了摇头,诺克图安将这个让人生理不适的形象驱逐出了自己的脑海。 还是别去想比较好。还不如好好想想,在如此纯粹的黑暗之中,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找到正确的道路?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三十九章 营火 思来想去,没有光源,那就真的只能摸黑了。 也不是没想过从升降机上拆点木头,做一个火把什么的办法,但是火光可能会再次引来那些人头蜈蚣,最终还是作罢。诺克图安只能尽可能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好在这里的地面还算平整,目前为止还没遇到什么障碍物。只是,周围一片黑暗,诺克图安完全无法断定自己走的到底是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总之还是先前进好了,毕竟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诺克图安只能再次无奈的抬脚,踏向前方……嗯? 面前的雾气似乎淡化了一点,至少让诺克图安勉强可以看到一点东西了。他皱了皱眉,又缩回了刚刚向前的脚—— 雾气又重新回归了纯黑。那刚刚,淡化的雾气是在为自己指引道路吗? 还是说,是一个陷阱? 没办法,战栗群岛实在是过于诡异,诺克图安也不得不如此思考。站在原地纠结了一阵,他最终还是决定向前踏出这一步。 没错,身边的雾气确实淡了一点,至少可以看到自己的双手了。只不过,该有的警惕还是不能少。诺克图安的右手已经紧紧的握在了剑柄上,目光也在警戒着自己的身旁。 又一次向前踏出了一步,黑雾又变淡了一点,这次是足以让自己看到双腿了。手中的长剑也已经出鞘了一截,毕竟没人知道在自己能够彻底看清四周之后,看到的到底是敌人还是一条道路。 再次踏出一步,自己已经可以模糊的看到自己的双腿了。地面也隐约可见,有点像是一条年久失修,满是黑色粘液的石板路。 “呼……” 真像也许就在前方了。诺克图安用几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手中的利剑也彻底出鞘,稳稳的拿在了手中。 干脆,直接冲过去好了。 “三……二……一!” 心中的倒数结束,诺克图安立刻以半剑的姿态向前方发动了冲锋。 只不过,当眼前的迷雾迅速的消散时,他心中的警戒与不安也随之消散于无形。面前不是什么敌人,而是一扇双开木门。 第一眼看起来,这扇门的确令人感到厚重和庞大,不过实际上吗…… 根本就是废品拼凑起来的。只是把凳子腿,碎桌面,还有木屑一类的东西粘合起来,就叫大门了?这工艺,和那架升降机有的一拼啊。 估计就是同一批人做的。诺克图安摇了摇头,走上前伸手推了推大门。 腐朽木材的吱呀声和铰链发出的艰涩摩擦声立刻响成了一片。门后似乎并没有落锁,诺克图安轻而易举的将这扇大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门后静悄悄的,耳边除了大门微微晃动的声音之外,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嗯……这里真的是那什么地下城的入口吗? 面前简陋的大门和门后的安静和黑暗,让诺克图安心中充满了疑惑。对这片大地还是几乎一无所知的他完全无法确定自己走上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方向。 “哈啊……那就只能走走看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风格,但是总比重新退回那片黑暗之中要好得多。 推门的手加大了一点力度,大门又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声,终于被推开了一条勉强可供人进入的缝隙,一股陈腐的气息与大量的灰尘也随着大门的开启而飘散了出来。 简直就像是一座坟墓。诺克图安挥手驱散了面前的灰尘,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这里……总没有那种人头蜈蚣了吧? 再次擦燃一张磷火,诺克图安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火焰燃尽。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看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诺克图安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担心身边会突然冒出来什么人头蜈蚣了,他再次擦燃了一张磷火,借着微弱的火光走向了通道的内部。 …… 终于,光亮…… 不知走了多久,在视野的尽头,诺克图安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虽然飘忽不定,很像是一团即将熄灭的营火,但是对于只剩下最后一张磷火的自己来讲,哪怕再怎么微弱的光源都是难得珍贵的。 只是依然不能放松警惕。长剑一直在手,只不过现在握的更紧了。诺克图安加快了步伐,尽可能快速安静的向着前方的光源靠了过去。 只是,越是靠近,诺克图安的内心也越是沉重。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 火光就在前方,但是周围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掐灭了磷火的最后一点余烬,诺克图安在距离前方的火光百米之外停下了脚步。 没有血腥味,或者说除了陈腐的气味之外,什么也闻不到。周围简直安静的可怕,诺克图安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然摇曳的营火依旧没有熄灭,但是周围的环境却让那点火光不再像刚刚一样诱人了。在黑暗中思考了片刻,诺克图安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这种极度的安静和纯粹的黑暗已经快要让自己疯掉了。 那摇曳的光芒就在一块巨石的遮挡之后。诺克图安双手握剑,以低位的犁势一点一点的凑到了巨石后方。 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还是如同刚刚一样安静。诺克图安烦躁的晃了晃头,随后迅速从巨石的背后闪身而出—— 自己的面前只有一团孤零零的营火。几根枯枝寂寞的燃烧着,火苗一点一点的将其吞噬,灰烬再重生成为新的枯枝,一遍又一遍的循环着,仿佛无穷无尽一样。 一个奇怪的地方。 慢慢的靠近了火堆,却感觉不到一点热量,那跳跃着的橘黄色火焰就好像是一个只会散发出光线的幻象一般。 从火堆中赤手捡出了一根枯枝,看着依旧执着的散发着光芒,即使用嘴吹也没能熄灭的“火焰”,诺克图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光源就行了,管他是不是幻象。毕竟自己还有不知道多久的路要走呢。 “这个我就拿走了,不管这个营地是谁的,谢谢。” 向着空无一人的营地低声道了句谢,诺克图安随即便举着新的光源,重新踏入了道路前方的黑暗之中。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一个转弯后的那一瞬间,这堆孤零零的营火随即便悄无声息的彻底熄灭了。 燃尽的灰烬没能重生为枯枝,没有了燃料,篝火便只剩下了一堆毫无温度的余烬。整个通道,重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而在通道的尽头,那门外的黑雾,似乎也正一点一点的从门缝之中,悄然渗透而入……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章 真正的地下城 “■■■……” 远方,似乎传来了一阵人声,黑暗中也随之腾起了一片橘黄色的火焰。 在一片寂静之中,即使是最微小的声音也足以引起人的注意,更何况还有那像是突然燃起的火焰。诺克图安立刻就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火焰的方向。 勉强可以看到两个身影……火光勉强照亮了他们的脸,至少这两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属于人类的。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两人还在低声交谈着,但是声音依旧听不真切。 看来自己还是得继续靠近。只不过,这个时候自己手中这支不会熄灭的光源就多少有点过于明显了。强行把这根枯枝塞进了已经没多少空间的腰包中,诺克图安双手以半剑姿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 远方又传来了一阵谈话的声音,感觉距离自己甚至不足百米。谨慎让诺克图安并没有冲动的直接走向两人,而是悄无声息的贴着墙壁,躲藏在阴影之中,一点一点的向前挪着步子。 两人之间的交谈似乎停止了一阵,但是时间不长,诺克图安就又一次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是那个老人,他将一个水壶放在了火堆旁,对年轻人说着什么。 两人似乎都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诺克图安伸手掏了掏耳朵,聚精会神的想从勉强能听到的只言片语之中得到一点有意义的信息。 “很久……骨蛹……袭击……” 嗯……也就是说,有一种叫骨蛹的东西袭击了他们?他们是谁呢,地下城的居民吗? 思考了片刻,诺克图安最终还是把手中的剑收回了剑鞘,不过右手依然搭在剑柄上,悄无声息的向着谈话声的方向摸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清楚了,说话的主要是老人,年轻人只会偶尔附和几句,不过诺克图安还是从这些谈话声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所谓的地下城,实际上这里才是入口。这里比地上更加和平,因为生活在地下城的都是一群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的懦夫…… 而且,那个年轻人似乎是直接来到了地下城之中,听他的声音,诺克图安感觉得到一种相当强烈的懦弱感。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证实老人的话语。自己实在找不到什么破绽,也许他们真的是地下城居民也说不定呢……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过地下城中的道路来继续前进。诺克图安又听了很久,却没在他们的交谈之中得到任何与地面有关的消息。 看来还是得依靠自己啊。 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松开了搭在剑柄上的手,也不再继续放轻脚步,而是径直走向了两人休息的火堆旁。 第一个发现诺克图安是那个老人。在自己还没完全走出黑暗,进入火光的范围时,他就已经向自己投来了一个微笑。 虽然老人腰间佩着一柄短剑,但是脸上却完全没有警戒的意思,更没有伸手去握剑。倒是老人身边的年轻人,这家伙居然在看到自己之后直接吓跑了…… “我应该没这么吓人吧?” 看着年轻人逃跑的背影,诺克图安无奈的耸了耸肩道。老人并没有在意年轻人的离去,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微笑,不过却很难让人看出笑容背后的真实感情。 气氛沉默了下来。老人并未说话,他只是一直带着一副面具一般的微笑,但是他看向诺克图安双眼的目光中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也对……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人。自己是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傻掉了吗,这也太天真了点。 诺克图安叹了口气,无奈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但是,就在他准备绕过营地,继续向通道深处前进时,那个老人的声音却在背后响了起来。 “先生,请等一等。你是奥莱登人吗?” “……是的。有事吗?” 在听到老人声音的一瞬间,诺克图安就做出了反应。脚下换步迅速转身,右手也搭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着反手剑起势。虽然看到老人依旧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但是诺克图安心中依旧充满了警惕。 “是……怎样?” “不怎样,只是老夫有点想念那里了。过来坐吗,年轻人?” 老人并未回头,他只是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话语中充满了感慨的情绪。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他并不怎么信任这个老人,但是却依然转身,在老人身边席地而坐。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一种直觉。诺克图安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如果就这么无视老人,径直离开的话,一定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所以说,老人家,您也是奥莱登人吗?” 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横放在腿上,诺克图安以自己的行动表达着对老人邀请的感谢,以及包含在自己询问中的诚意。只是,老人沉默了许久,脸上却只有无奈。 “我?我忘记了……我忘了很多事,只有奥莱登我还记在心里。告诉我,年轻人……奥莱登的一切还好吗?” “……不太好,老先生。” 也许他的确是一个奥莱登人。老人的脸色在听到诺克图安的话之后凝固了一下,随后便转变成了深深的悲哀。 “唉……难道说,就连皇帝陛下最终也没能击溃精灵的攻击吗?” 自己好像听到了只有在历史书中才能看到的故事?精灵?皇帝?帝国不是在两千多年之前就已经消失了吗?这个老人,难道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进入战栗群岛了? 那……还真是有意思。只不过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很多记忆,只希望他的记忆中还能留下一些自己用得到的知识吧。 低头沉思了片刻,诺克图安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老人。在心中默默的组织了一阵语言,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同时右手也悄悄的握住了剑柄——毕竟他也不确定老人在听到现实世界的变化之后会做出什么事,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正确的行为。 “咳咳……那个,老先生,实际上呢,帝国早已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覆灭了,现在领导奥莱登的是神圣教团,一个信仰……嗯,神的组织。” 说完了这一切,诺克图安紧紧的看向着老人那张皱纹横生的脸。起先没什么动静,不过逐渐的,一抹悲伤与无奈的表情慢慢的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帝国……没了啊。也好,也好……只是,老夫却更不配水刃这个陛下赐予的名字了。” 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听到老友离世的暮年老者一样,有悲伤,有无奈,更有一层深深的释然…… 嗯? 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名字? 水刃……好熟悉。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即使自己对历史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是,水刃这个名字,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 不,不如说是一个称号,而不是名字。水刃…… “嘶……” 似乎想起了什么,诺克图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猛地转过头,惊讶,或者说,惊恐的看着老人悲伤的侧脸。 “水刃”佛雷德里克·维斯?简直一模一样啊! “您是已经消失了近两千年的奥莱登的守护者?佛雷德里克·维斯?元素之风的化身?!!”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一章 堕落的守护者 “佛雷德里克……维斯?你在叫我吗?这是……我的名字?” 猛地转过头,老人带着满脸激动的表情看向了诺克图安。不过,老人的眉宇之间淡淡的疑惑和带着思虑之色的目光。他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也许他只需要自己的一点帮助。诺克图安赶忙收起了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向老人点了点头。 “虽然我对历史了解不多,但是您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您的确是奥莱登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守护者,佛雷德里克·维斯,被皇帝授予水刃之名的大魔法师。您再仔细想想?” “再想想?” 老人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了几分,看起来依然很难相信诺克图安的一面之词,不过最终他还是呆呆的看了一阵面前的火堆,随后低头思考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看着老人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的眉头,诺克图安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不确定将一切告诉老人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里可是战栗群岛,如果这位守卫者曾经做出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罪孽的话……诺克图安可没有把握能够在对方爆发之前逃脱。 他默默的握住了横放在腿上的长剑。就算用现在的这个姿势无法抽剑,用剑鞘大概也可以挡一两下……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诺克图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却刚刚好对上了老人兴奋的目光。 “我都想起来了!我终于……没错,你是对的,年轻人!我就是佛雷德里克·维斯,奥莱登守护者,我是……”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了张嘴,表情忽的变成了满脸的悲伤与自责。 “我是……我是帝国的罪人……” “您是罪人?怎么可能……您明明在金沙堡垒……” 为国战死,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出来。诺克图安及时的闭上了嘴,不过老人却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对,我在金沙堡垒为帝国战死是没错,但是我一样还是帝国的罪人。有些事情不会被写进历史书中,更不会有人传颂,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老人深深地低下了头,话语之中充满了自责和痛苦的情绪。他的眼皮抽搐了几下,却无法挤出一滴眼泪。老人呆呆的望着火堆,继续开口说道: “历史书上肯定把我描写成了什么英雄人物吧。可实际上呢?这片监狱认为我有罪,我也认为我有罪……我的惩罚就是在这片大地上,带着心中的罪恶感永远的活下去。” 说完这一切,他彻底的沉默了下去。两千年的时间已经让老人的肉体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即使内心充满痛苦,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排解。 诺克图安也摇了摇头。负面的情绪就像是会传染一样,让自己的内心也沉重了起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向呆坐着的老人鞠了一躬。 “维斯先生,我向您道歉。也许我本不应该提起这些话题。” 直起腰板,诺克图安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了面前苍老的守护者。老人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用毫无感情……不,应该说是极度空虚,充满绝望的语气开口说道: “两万人啊。整整两万人因为我盲目的决定,被认定为了损失。他们在金沙堡垒抵抗着数倍的敌军,我和陛下率领援军到达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剩下一具四肢齐全的尸体……” 老人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干枯的指甲已经刺入了皮肉,染上了一抹暗红之色。他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向诺克图安露出了一副惨笑。 “历史不会写下这些的,但是我却无法忘记,你知道吗,我忘不了。你没做错什么,年轻人。错的是我。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老人像是机械一样重复着最后的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是错觉吗?总感觉这位苍老的守护者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干瘪,就好像一枚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的塌陷着…… 不,不是幻觉,是真的。老人的身体的确是在变得干瘪。他全身的皮肤都在慢慢的干枯,失去水分和活性,随后一片又一片的开裂,脱落,露出了皮肤下已经变成了蜡黄色的血肉……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正如他的痛哭没能流出一滴泪一样。 “该死……维斯先生,请振作一点!” 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诺克图安一个箭步冲到了老人身边,双手摇晃着对方的肩膀,焦急的呼唤着老人的名字。 只是……毫无用处。不管是晃动他的肩膀,还是诺克图安焦急的声音,哪怕是冒犯的伸手抽打老人干枯的脸庞也没有用处。 能尝试的已经全部尝试了一遍,但是无论怎样做都没能打断老人慢慢变成干尸的过程。从他口中说出的,也只有那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已经沙哑到难以分辨的话语。 “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该死,真的没有办法吗?难道自己就得这么看着这位苍老的守护者,一步一步变成一具活死人干尸吗? “错的……是……我……” “错……错……■■■……” “■■……■■……” 皮肤已经完全脱落,血肉也已经彻底干枯。老人口中的话重复了无数遍,最终还是变成了一阵模糊又扭曲的沙哑声音。 简直就像是一只亡灵一样…… 向后警戒的退了两步,诺克图安离开了老人臂展的距离。面前的事实已经告诉了自己,老人已经没救了。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双眼则死死地盯着还在嘶哑咆哮着的老人。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干尸化了。佝偻的活死人艰难的站了起来,它干瘪的双眼茫然的扫过营火,扫过墙壁,扫过地面,最终,它那一双血色的双眼和诺克图安对上了视线。 “■■■……■■■■■!!!!” 嘶哑的哀鸣在看到诺克图安的一瞬间就变得激烈了起来。活死人挣扎着迈着步子,蹒跚着走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啧……抱歉了,维斯先生。请您安息……不,愿您安息。” 长剑下指,诺克图安向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干尸低头致意道。 “您的结局不应该是如此……我会给您应有的体面和尊重。即使是在这里。”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二章 再见审判官 黑暗的通道之中,在唯一一处火光映照下,一抹剑光一闪而过。 没有血液,没有挣扎,更没有濒死时的哀嚎。诺克图安手中的长剑悄然无声的穿透了老人的咽喉,只留下了一道干枯的伤口。 老人缓缓的倒了下去。在这一瞬间,诺克图安似乎看到他那干瘪的眼球中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 “愿您安息。奥莱登唯一的守护者……您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是因为对英雄的尊敬?还是说只是因为自己在可怜这个经历了无数痛苦的老人?诺克图安说不清楚。心中无数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收起了手中的长剑,诺克图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向着老人的尸身再次鞠了一躬。 他本该是英雄的…… “真的挺感人的,至少我是这样想……你觉得呢?” 扭曲又沉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诺克图安条件反射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脚下换步,迅速转身,长剑指向身后,最后单手推刺…… 原本应该是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在最后一步时受到了阻力。一条粉红色的触手轻而易举的缠住了诺克图安手中的剑刃,推不出去,也拔不回来。 “冷静点,小家伙。你忘了我吗?还是我送你到钉子街尽头的。” 火光照亮了面前扭曲的人型。粘腻的触手,巨大的复眼,还有那身红袍……是啊,自己认得它。 面前站着的,不就是那个逼迫着自己“答应”了条件的审判官,佩佩吗? “啊,你还记得我,那就好了。另外,那怎么叫逼迫呢?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不如说是好心才对吧,我只是顺便为我的好心收取了一点报酬罢了。” 它眨了眨那双巨大的复眼,数百道目光同时对上了诺克图安的视线。 毫无办法?好像也没错,自己当时已经想不到任何前进的方法,对所谓的“路”也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它的帮助,自己还真的可能无法到达钉子街尽头…… 皱着眉看了看审判官佩佩的“脸”,那些纠结在一起的触手挤出了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似乎在为诺克图安心中的想法而感到开心一样,只是…… 逼迫我答应杀死那五个人的家伙,不也是自己面前的这个……怪物吗? 不,自己还是难以相信它。默默的摇了摇头,诺克图安以继续奋力的推剑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我不信任你。” “啊……信任,信任是相互的,没错。你们人类都这么想来着……” 从长袍的袖子里伸出一条带刺的触手,佩佩挠了挠自己的“头”。就好像那里真的有头发一样。沉默了一阵,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事实。我让你杀死的五个人曾经是这里的管理者,但是现在却已经被什么东西污染,堕入了比罪人更深的黑暗之中……别这么看我,我说的并不和你毫无关系。” 面对诺克图安的白眼,佩佩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条触手从它的长袍中伸出,在地面上绘画出了一个球形,以及几个碎片一样的东西。 “看好。这个球就是你原本的世界,这些碎片则是神代碎片,也就是星坠终结神代之后留下来的痕迹。战栗群岛,也属于神代碎片之一。这里被污染,也就相当于……” 触手在地面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球形和碎片全部囊括其中。 “相当于,整个世界都已经被侵蚀了。你肯定注意到了,在你的世界中已经发生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你不愿意去承认罢了。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一切,佩佩长出了一口气。它看了看诺克图安惊讶的表情,“脸”上的触手构成了一副相当狰狞的笑容。 “我松手了?你好好想想看,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是否值得信任吧。” 粉红色的触手松开了长剑。诺克图安看了看地上的简画,又看了看佩佩的表情,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许你是对的,审判官。至少在奥莱登,已经发生了很不正常的情况,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混乱……哈,确实很混乱。” 长剑入鞘,诺克图安向佩佩点了点头。自己暂时信任它……也不是不行。 “相信了?很好。那我们要继续谈一谈这个老家伙吗?” 长袍中伸出了一根触手,像是手指一样指向了老人的干尸。 对了,维斯……自己竟然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要!我想知道他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行,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他没有罪行。在他的灵魂之中,我只能看到英雄一般的光芒。他是一个好人。” 面对诺克图安的疑问,佩佩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老人的干尸,耸了耸肩说道。几根触手从长袍之下伸出,替老人整理着遗容。 “他的罪行,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按理说他的行为不算错,为了大部分人着想,牺牲一小部分生命……嗯,至少在我眼中不是罪行。想不开的是他自己啊。” 佩佩的话语中带着忧伤的情绪,就好像在为老人感到惋惜一样。 也许……这所有的一切的确值得一声悲叹吧。如果佩佩说的是真的的话,那老人的所作所为……就只是在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真是……令人唏嘘。奥莱登曾经的守护者,人类的英雄,居然堕落至此……摇了摇头,诺克图安向着老人的尸体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想太多,小家伙。这只不过是无数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悲剧之一罢了。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佩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诺克图安从悲哀的心情中拉了回来。是,的确是……也该是自己继续前进的时候了。 “是吗……我明白了。打起精神,哈。也许是时候找个地方睡一觉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诺克图安尽可能用聊天一样的语气,尝试着排解掉了心中淤积的郁闷。离开这里的方法……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才可以。 “哦对了,在我离开之前,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佩佩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却没能看到它的身影,留下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好好思考。注视你心中最浓郁的黑暗,它会给你所有一切的答案。”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三章 沉没之城 注视心中最浓郁的黑暗…… 是要我也去面对自己心中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一部分吗?可是,自己已经几乎丢失了所有有关那件事的记忆,就算是想要去回忆,去面对,也一样困难重重。 也许,再等等吧,现在大概还不是时候。前路尚不明朗,自己也还没到达城市的中心,等到那时候再去注视心中的黑暗也不迟。 重要的还是现在……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自己去解决呢。 佩佩带走了老人的尸体,也不用自己再费劲去埋葬了。诺克图安从自己的腰包中拿出了那支依旧在如同幻象一样燃烧的树枝,同时转头看向了通道更深处。 啊哈,今天也许是自己的幸运日。 就在通道的尽头,一扇门的轮廓被火光隐隐约约的照亮了。那是一扇简陋的双开木门,也许正是地下城的入口。 真希望这里能有一些可以正常交流的人,干尸,沙漠,黑暗和寂静,这些东西自己已经受够了。 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诺克图安迈开脚步,走向了通道尽头的大门。映照在大门上的火光随着诺克图安的靠近越来越亮,他也逐渐看清楚了大门上的细节。 是啊,和升降机,还有通道入口一样,这扇门也像是废品拼凑起来的破烂,看起来摇摇欲坠的。 尝试着伸手推了一下大门,这堆破烂如自己所想的一样,发出与通道入口大门一模一样的呻吟声。生锈的铰链艰难的转动着,诺克图安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这才缓缓的将其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束昏暗的光芒从门缝之中射出,刚好照在了诺克图安的侧脸上。他侧头看向了光源,那是一盏肮脏的油灯。而油灯之后,则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新人?进来吧。” 相比于诺克图安的吃力,他仅仅单手便轻松的打开了吱呀作响的大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混杂着腥味扑面而来,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不过最终还是走进了大门,将目光投向了正对大门的方向…… 随即,他便呆在了原地。 诺克图安想过相当多的可能性。他曾认为地下城可能是贫民窟,可能是埋骨地,哪怕是充满了比干尸更恶心的东西呢,他都曾经做过应对的心理准备。只是,面前的场景,却与他心中所想的完全不同。 自己的面前没有街道,没有居民,有的只是一片散发着浓重腥味的湖泊。水面上覆盖着一层看不出厚度的灰色泡沫,发臭的水藻和死鱼堆积在码头的边缘,纠结成了一个个令人作呕的腐烂团块。 这里……真的是地下城?自己没走错吧? “这里是水没城……或者说按地面上的说法吧,地下城。” 提着油灯的男人或许是看出了诺克图安脸上的疑惑,简单的为他介绍了一下面前的这片死水潭。随后便在怀里掏出了一个生锈的哨子,用力将其吹响。 尖锐的哨音大概传出了很远,因为诺克图安足足等了一分钟后才听到水潭的深处传来了回应的哨声。 “等着吧。会有人送你进去的。” 收起了手中的哨子,男人将油灯挂在了码头的灯台上,随后打着呵欠走向了灯光之外的黑暗之中。 周围又安静下来了,只能偶尔听到水面上泡沫破裂的声音。穷极无聊的诺克图安只能将目光盯上了水面上灰色的泡沫,猜测下一个破裂的可能是哪个。 等待的时光持续了很久,诺克图安才被一阵摇桨的声音拉回现实。目光投向了水潭深处,那里似乎多了一抹光,勉强照亮了一条破旧的独木舟。 摇桨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过觉的中年人,摇摇晃晃的身形和脸上浓重的黑眼圈让人有理由怀疑这个人下一秒会不会就这么直接睡过去,然后一头栽进水里。 总感觉自从进入战栗孤岛之后,自己就没见过几个正常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只能继续站在码头上,等待着中年人靠岸。 不过好在,即使呵欠连天,满脸疲乏,中年人最终还是划着小船慢慢的靠近了诺克图安所在的码头。 把灯柱当成系缆桩系好了缆绳,中年人夸张的伸了个懒腰,眼都没睁开的他又拍了拍小船上自己对面的座位,用满是疲惫的语气对诺克图安说道: “上来……赶紧。我得去……呵……再睡一觉。” 总感觉瞌睡是会传染的,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话,诺克图安也感觉到了些许的困倦。他也打了个呵欠,随后便解开了缆绳,走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 水面平静的有些吓人,灰色的泡沫几乎已经与船舷齐平,让人感觉到了些许的压抑。安静的坐了下来,诺克图安摇了摇头,赶走了脑海中些许的困意。 他将长剑横放在了膝盖上,同时用右手握住了剑柄,抛光皮革的手感传入了自己的手掌心,带来了一丝安全感。在这种地方睡着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操桨的中年人似乎更困了。他又打了个呵欠,随后漫不经心的拿起了船桨,架在了支架上,慢慢的摇了起来。 船只缓慢的向着水潭深处前进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中年人不住的打着呵欠,诺克图安则一直无聊的盯着船上的那盏摇曳的油灯,看着跃动的火苗打发着时间。 只不过,他的内心却并不像是表面上一样放松。 风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快速从灯光的范围之外飞过,尖锐的翅翼撕裂了空气发出的声音正环绕在小船的周围。很轻微,但是诺克图安却听的真真切切。 这……可不像什么友善生物发出的声音。 诺克图安的右手已经握紧了剑柄,他的目光盯着油灯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确认火光是否还在闪烁…… “嘿,你?” 中年人的声音突然在对面响起,诺克图安的目光投向了小船的另一边,刚好和中年人对上视线。他疲惫的眼神中,似乎正透露着一种带着戏谑之情的笑意。 “祝你玩得开心~” 手中长剑瞬间出鞘,不过诺克图安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中年人已经翻身倒向身后的水潭之中,同时还投出了什么东西,击碎了油灯的防风罩。 一阵冷风吹过,脆弱的火焰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彻底熄灭,环绕在船只周围的风声瞬间嘈杂了起来。 甚至都数不清有多少……无数的风声正从四周袭来,借着油灯的最后一丝余烬,诺克图安看了看满是泡沫的死水潭,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条小舟…… 还是脚踏实地更适合自己。 向前迈步,他站在了小船的重心上。双手握剑,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诺克图安摆出了怒击的起势姿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叽叽喳喳的畜牲都是什么东西。”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四章 恶魔? “叽——” 即使在黑暗和噪音的干扰下,诺克图安手中的长剑也依旧精确的命中了第一只向自己扑来的生物。 只不过,手感相当奇怪。就好像是命中了一块巨大的软胶一样,剑刃没能切入半分,只是将其远远的打飞了出去,反弹的力道也震的自己虎口生疼。 并且第一只也远不是结束。嘈杂的风声中又分出了几道尖锐的湍流,径直向自己的方向袭来,甚至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 凭着感觉挥剑,诺克图安可以清楚的感到手上传来了三次命中传来的反震,以及一个充满韧性的东西在自己收剑的间隙中,狠狠地撞在了自己腰间的感觉。 尖锐的钝痛从腰间传来,就像是挨了一记重拳一样,但是诺克图安依旧强忍住了疼痛,稳稳的站在原地,没有让脚下的小船失去平衡。 剧烈的疼痛感依旧萦绕在腰间的伤痕旁,一股腥甜的气息也涌进了口腔。是血的味道,一种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在口中尝过的味道。 该死,如果还想不出方法反制的话…… 再次出剑扫飞几个靠近的生物,诺克图安脚下的步伐已经因为疼痛而颤抖起来了。自己可能无法再坚持更久,或者再挨上一下了。 必须尽快……这些东西到底是依靠什么才能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东西? 声音?动作? 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停下手中的动作啊……诺克图安忍痛挡住了接踵而至的攻击,强烈的冲击感已经让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时间不多,自己最多……还能再撑两轮。再想想,还有什么可能? 视觉吗?只是周围一片黑暗…… 会是夜视吗? 剑刃再次精确的命中袭来的生物。只是,诺克图安却已经难以再次挥出下一剑了。他的双臂都在颤抖,步伐的平衡性也越来越差,混乱的风声之中也再度分出数道湍流…… 只能盲目的猜测一下了。如果自己猜错了的话,要么死,要么跳进水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反手在腰包中掏出了那支毫无热量的枯枝,火焰依旧在悄无声息的燃烧着。火光点亮了周围的空间,同样也照亮了周围一群浑身漆黑,如同蝙蝠一般的生物。 “叽——!!!” 那些蝙蝠一样的生物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嘶叫声,在接触到光芒的一瞬间,它们身上便腾的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诡异的绿色在它们的集群中像是病毒一样散播着,只过了几分钟,诺克图安便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了。振翅声,嘶叫声,哪怕是微风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昏暗的水道中。 似乎……周围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了。 “呼……” 放松的舒了一口气,诺克图安用依旧颤抖不止的手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一屁股坐在了小船的中央。船身艰难的吱呀呻吟了一阵,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真是够了,乱七八糟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发生……” 自从自己进入战栗群岛之后,自己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被龙当做午餐,被困在钉子街,好不容易出来了还得走地下城这种充满了肮脏和敌人的路…… 诺克图安嫌恶的看了看仍然留在船上的船桨,上面的包浆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油光发亮,估计要是带去古董市场准能忽悠到几个不懂行的人。 自己的确不太想用这个东西,只是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船夫早就不知去向,甚至诺克图安都很难确定他是一个人类……所以,只能自己来划桨了。 幸好这条河道……或者说下水道中,并没有分岔路的存在。因此自己只需要沿着这条笔直的道路前进就好了。 真希望如此。 拿起了船夫丢下的船桨,诺克图安将其卡在了船舷支架上,甩了甩虽然不再麻木,却已经开始酸软的胳膊,无奈的划了起来。 …… “我真的不能去帮忙吗?” “哦,你太小看他了。没关系的,你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可以了。” 一片纯白之中,传来了少女的疑问,以及一个空灵的回答。 …… “呼……” 划着小船在河道中艰难的转过一个弯,诺克图安终于看到了自己期待了许久的东西。 在一个比门口干不了多少的码头上,一支火把正散发着飘忽不定的光芒。虽然没有看到人,不过既然这里有火把,那……大概是会有人住在附近吧。 目光扫过整个码头,诺克图安终于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看到了栈道尽头处的景象。和自己刚刚上岛时看到的贫民窟差不多,这里也是一片破败不堪,安静的吓人的地方。 居民区的木制栈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两侧的房门也是紧闭,街道上更是毫无照明,只有偶尔某个房间大门的缝隙中会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才能够勉强让诺克图安看清楚这条栈道上的情况。 嗯……感觉不怎么样,不过也不算太坏。诺克图安挠了挠下巴思考了一阵,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詹恩的身影。 哈,虽说自己不喜欢那个家伙,不过他也的确帮了自己一些忙。不指望这里也有像詹恩一样的人,诺克图安只希望在这里能遇到相对来讲可以交流的人。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干尸或者杀人狂就行。别的自己不在乎。 就这么确定了。诺克图安站起了身,在码头的系缆桩上拴好了船,掂量着船桨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将其藏在了船舷下方。 鬼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多准备一点总比什么也没有好。 试探着踏上了码头,脚下的木板发出了吱呀的呻吟声,不过还好,虽然有些腐朽,但是依旧结实。诺克图安放心的走上了码头栈道,将长剑系回了腰间。 左手举起火把,右手搭在剑柄上,诺克图安谨慎的走向了空无一人的居住区栈道。 霉味和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让人胃里一阵翻涌。诺克图安强忍着不适的感觉,尽可能的闭住气,执着的走向了栈道深处。 嗯?好像发现了一个人影? 在这条栈道大街的尽头,一扇房门似乎是不堪重负,发出了一阵吱呀的呻吟声,重重的倒在了腐朽的路面上。微弱的烛光从门内投出,刚好映照出了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人影。 好家伙……这得快三米高了吧?也不知道这种人是不是好说话…… 对方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紧张的咬了咬嘴唇,诺克图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过,随后便被一条从身边的阴影伸出的手拉进了一间黑暗的空屋。 “嘘,闭嘴,别动,我不会害你。” 一阵动听的女声在自己耳边响起。对方倒是的确没有攻击自己,不过诺克图安依然可以感觉到一支尖锐的东西正顶在自己的肾脏部位。 “冷静点,我们没必要刀剑相向的。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两瓶酒,你需要就拿去好了?” 诺克图安的回答相当冷静。既然自己已经被对方控制,那就没必要挣扎了。 “混账,我不是强盗!” 女声再次在自己耳边响起,只是这次充满了愠怒的情绪。那支尖锐的东西似乎在自己的腰间转了一下,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身上那层聊胜于无的武装衣。 “混帐小子,我是在救你!你刚刚想要去搭话的那个东西,不是人……而是恶魔!”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五章 水没城的魔女 恶魔…… 自己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么教团式的称呼了。除了和教团打交道的时候,诺克图安平时都更喜欢称呼生物的俗名,其他的雇佣兵也大多是如此。 之所以几乎没有哪个佣兵会在谈话中说出“恶魔”这个词语,主要是因为这是一个概念宽泛到让人感觉不到什么真实感的词汇。 牛头马身的瓦尔特兽,住在深山中的奇美拉,旅者时常谈起的水晶麋鹿,还有自然生成的元素幽灵,等等等等……甚至包括先天畸形的人类。 似乎对教团的人来说,只要是由两种或者以上的生物构成,或者说某种生物与什么物质结合起来的生命,还有他们认为“邪恶”的存在,在教团口中都可以被称作恶魔。 算了,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诺克图安止住了自己对恶魔这个词语的回忆,转而回忆了一下那个高大的人型身上的特征。 虽然自己没看到对方的头部,但是至少在人型的身体部分好像没看到能够让其被称为恶魔的特征。 也许那个特征在头上?最好还是问一下身后这位更为谨慎一点。 沉默着思考了一阵心中所想,诺克图安慢慢举起了双手。在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之后,他压低了声音,侧过头尽可能的向着自己身后开口道: “您是如何确定对方是恶魔的?是按照教团的标准,还是您自己的标准?” “你是瞎的吗?那个东西的脑袋你没看见?还是说你家有哪个亲戚长着个山羊头?” 毕竟太暗了……自己没看清楚也是情有可原吧,身后这位还真是不留口德。诺克图安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低声问道: “既然这样,您能不能给我说说这地下城发生了什么?说实话,在来的路上我也经历了很多麻烦事……我想这里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腰间顶住自己的尖锐物品似乎放松了一点,不再紧贴着皮肤,但是依然瞄准着自己的肾脏位置。对方沉默了一阵,诺克图安才听到一句简短的回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转身,先离开这里再说。” 诺克图安转过了身,他的面前几步之外就是离开小屋的后门。瞄着自己腰间的那个东西向前戳了一下,身后的那位好像正在催促着自己前进。 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挟持了自己,不过感觉还是挺好说话的,也没把自己给绑起来不是吗? 诺克图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闩,走出了这座小屋。 面前还是简陋的栈道,只不过似乎是走向了一条分支。如果将这座地下城形容成下水道的话,这里就像是一条紧急泄洪的通道一样。 虽然通道相当的宽敞,但是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即使只是在栈道上走动都会弄得周围一片尘土飞扬。 这种感觉着实让人有点喘不上气来。诺克图安抬手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举着燃烧的枯枝轻声慢步的向前走着。 好在这条灰尘弥漫的道路并不长。前进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来到了一座简单装修过的单独木屋前。 “闭上眼,转身面靠墙。别想着耍花招,我看着你呢。” 尖锐的物品又在自己腰间戳了两下,诺克图安只能像是投降的窃贼一样按照对方的要求,面对着肮脏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钥匙串的哗啦响声从身后传来,不过那根东西依旧还顶在自己的腰间。 嗯……自己真是越来越好奇对方究竟是“什么”了。大门吱呀作响的打开,女人的声音再次在自己身后响起: “好了,用右手,两根手指解下你的剑丢在地上。我需要保证进我家的人没有武装。”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那个未知的凶器依旧顶在身上,诺克图安只能解下了腰间的长剑,闭着眼睛按照对方的引导走进了一个房间。 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似乎在地下城中沾染的异味和灰尘全都在瞬间被洗濯干净了一样,诺克图安立刻感觉到了神清气爽。顶着自己后腰的锐器也终于消失不见,诺克图安放松的出了口气,开口问道: “如何?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可以了。” 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和对方的回答。缓缓睁开双眼,一抹轻柔的微光从房间顶端映照而下,柔和的光芒均匀的照亮了面前这个面积不大的房间。 和外面那些废墟一样的贫民窟不同,自己面前这座充斥着温柔光芒的房间很明显被人精心的装修过,墙壁抛过光,地板也有认真的打蜡,桌椅也摆放的整整齐齐,甚至壁炉前还有一对面对面的沙发,虽然脏了点,但是至少还是完好无损的。 “还以为你会先看清楚是谁带你到这里的……算了,请坐吧。” 身后走出了一个纤瘦的人影。一身厚重的黑色连衣裙,加上一副表面平滑,没有五官刻印的白色面具,这个神神秘秘的女人径直走向了壁炉前的沙发,坐下来后向诺克图安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 “您遮的这么严实,我甚至都不看不出……嗯,恕我失礼,看不出您是不是人类,所以看了也没用吧。” 诺克图安礼貌的笑了笑,端正的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了。 “我是人类,你不用想太多。我救你不光是因为你在招惹一只恶魔,更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有足够实力的剑士。”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诺克图安依旧可以感觉到女人似乎正在盯着自己。或者换个说法,她并没有用自己的双眼在看,这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来源于别处。 这种感觉自己也还记得呢。心中暗暗的因为女人的不严谨而发笑着,诺克图安表面上却是脸色未变,只无奈的摊了摊手。 “那您是找错人了。我是赏金猎人,杀手,游侠,唯独不是一个优秀的剑士。” “……那也没关系,你会用剑总没错吧?” 女人的语气中掺杂进了一丝不耐烦的情绪,还有难以察觉的不安和紧张,但是那个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嗯,这下证据确凿,自己终于确认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了。诺克图安大大方方的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悠闲的抱在了胸前,毫不顾忌的用轻挑的语气开口道: “我会用剑。但是这与你何干,荒野法师?或者说……时代更久一点,这与你何干,魔女?”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六章 妥协 “你……说什么?” 女人的声音变得阴沉了起来,她缓缓的站起了身,一阵寒风从她身后刮来,迅速驱散了原本房间中的温暖,夹杂着细碎的冰屑拍在了诺克图安的脸上。 “我说,我会用剑。但是这与你何干,魔女?怎么,这句话戳到你的痛处了?” 即使眼前出现了如此的变故,诺克图安却依旧神色如常。自己会成为一个专业赏金猎人,并且还有一个“灰色猫头鹰”的外号是有原因的。 “灰烬之色的午夜猎鹰”,原本应该是这样更加中二的称号才对。 猎鹰代表着自己的敏锐,午夜代表着自己的听风能力,而灰烬之色…… 那就要说道自己的父亲了。 一个石化者,一个灰烬裔。一个黑魔法师的天敌,一个邪恶免疫的强大战士。 自己虽然没能继承他的灰烬血统,但是至少,女人手中这点黑魔法对自己还是构不成威胁的。 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诺克图安向女人投去了一副挑衅的笑容。 “……收回你的话。如果不是你还有用的话,你已经是死人了。” 气温持续降低着,暖炉中的火焰似乎也越来越无法承受低温和冰屑的侵袭,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只不过,黑魔法的波动却一直没能穿透诺克图安的皮肤。果然,她并不会什么强大的黑魔法,自己这次猜对了。 “如果你能杀死我,那你早就做了。或者说,你现在正在尝试,但是完全没有用,我说的没错吧?” 这点寒冷对诺克图安来讲还不算什么,他依旧带着一副戏谑的微笑,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 “直接告诉你也无妨。荒野魔法对我没用的,你不信的话尽管试试。哦,另外,下次手藏好点,我都看到你的魔法手势了。” 诺克图安伸手指了指女人藏在背后的右手,又弯曲手指,向女人勾了勾。 “为什么……为什么没用……你到底是什么?” 她并没有回答诺克图安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一样紧张的说着什么。诺克图安看得出她身后的手还在继续努力着,一点点绿色的光芒正在她身后闪烁,但是却没有任何魔法被发出。 尝试了许久,女人终于放弃了一样垂下了双手。她的口中似乎还重复着“为什么”,那种一直被人注视的感觉也彻底消失无踪。女人低下了头,失魂落魄的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和我想的一样啊。侦测之眼,还有某种不知名的致死诅咒,我猜是索命咒对吗?只不过很遗憾,这种普通的诅咒对我来讲是没用的。你需要一点更强力的黑魔法才行。” 如果说之前的笑容属于虚张声势,那诺克图安现在的笑容就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了。他坐在椅子上向前探身,两手托着下巴,得意的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女人。 “至于你用来顶着我的那个东西,应该是你的魔杖吧?只不过很可惜,在这种地方即使是短杖也施展不开。” 真有意思,就差放声大笑了。诺克图安向前伸出手,按在了女人的面具上…… “等一下,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不行!” 女人的声音瞬间慌乱了起来。她抬手拍掉了诺克图安的手,随后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安的蜷缩在了沙发中。 “那还真是没办法了。” 耸了耸肩,诺克图安重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他继续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两人之间的攻与守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就切换了角色。 “看起来你没什么诚意。我都说明了我的情况,你难道不说说自己的?一张不露出五官的面具,我有理由怀疑你和那些审判官长的差不多也没问题吧?” 嘴里继续吐着垃圾话,诺克图安一直在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她似乎有在犹豫,在纠结,沉默了很久之后,就像是无法再忍受诺克图安的目光一样,女人突然抬起了头。 “我是伊萨卡术士……没错,术士属于魔女,所以我是一个魔女,你满意了吗?!!” 她的情绪似乎相当的激动,她猛地站起了身,丰满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嗯,看来“魔女”这个称呼给她留下了不怎么美好的记忆。不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可是被眼前这个女人用魔杖顶着腰子过来的,诺克图安可不打算去同情这样的人。 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呵欠,诺克图安用手指无聊的敲着沙发扶手,脸上也装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他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阵,最后懒洋洋的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满意?我不满意。怎么,我被你威胁,被强行带到这里,虽说这里的环境还挺舒服的,但是我不是自愿过来的啊。为什么要对一个敌人满意?我不太理解。” “是!我之前做的让你不满……我道歉!是我错了,我让你走……行了吧?” 女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只不过多年的经验让自己根本无法相信这些虚伪的荒野法师的眼泪。诺克图安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的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女人那副面具说道: “我从不相信荒野法师。死在我手上的黑魔法师,咒术士,亡灵术士,还有他们肮脏的仆从,早就已经超过百人,他们之中有太多人在死到临头时不停的忏悔,但是我相信他们在这里依旧会有一席之地,就和你一样。没错吧?” 诺克图安抬起了右手,按在了女人的面具之上。微微的颤抖从面具传到了诺克图安的手上……她在恐惧。 “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一个会毫不犹豫的钻进他人尸体里面保持自己永生的人不会有害怕这种情绪呢,可是现在你却在颤抖,真的很有意思。” 诺克图安用力捏住了女人脸上的面具。轻微的破碎声从面具上传来,诺克图安又向前走了一步,彻底将女人推倒在了沙发上。 “听着,魔女。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但是现在,庆幸吧,我还需要有人带我穿过整个地下城……” “我愿意!我愿意……” 还没等诺克图安说完,女人就急忙的说道,就好像生怕诺克图安改变主意一样。 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根骨刺,女人将其插进了面具下巴中。诺克图安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松开了捏住面具的手。 “啪啦……” 从骨刺进入的位置开始,一条裂缝瞬间贯穿了整个面具上下。白色的碎片大块大块的脱落着,很快便露出了面具下的脸庞。 那是一个也许有三十多岁的贵妇人的脸。咖啡色的卷发早已干枯,脸上还有一道从右眼一直延伸到嘴角的黑色裂痕。 就像是一张裂开的面具一样。诺克图安仔细的看了看这张脸庞……似乎并没有记忆。不是自己曾经猎杀过的存在。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恐惧。 是怕死吗?那还真是讽刺啊。 一个拥有几乎无穷寿命,永生不死的存在,居然会恐惧?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七章 直面恶魔 “好了,算你识相。” 随意的向女人摆了摆手,诺克图安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伊萨卡术士,这种偷窃尸体占据肉身的人,那张脸就算再怎么好看也肯定不属于他们自己,诺克图安完全没兴趣去多看一眼。 他现在感兴趣的,只有对方说的“需要一个有实力的剑士”这件事。 “说说吧。你为什么需要一个剑士来帮你?” 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诺克图安微微向前倾身,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 “……因为,我想离开地下城,去城市中心。但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女人犹豫了一阵才说出自己的回答。也许是另有隐情,也许是因为恐惧……虽然诺克图安并不相信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就是了。 原本自己还想抛下这个没有意义的俘虏独自前进,不过……现在对方和自己的目的地相同,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一个伊萨卡术士,相当于一个不死者,也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肉盾。自己和她的目的地还完全相同……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向导差了一点,但是也勉强能用。 “我也需要去城市中心。我需要一个向导,只是向导。我不关心你到了城市中心之后会做什么,但是有一点你需要清楚。” 诺克图安站起了身,严肃的眼神紧盯向了女人的双眼。 “你,不准干扰我的计划。到了城市中心之后我们立刻分道扬镳,你随便去哪里,只是不允许再出现在我眼前。只要我的剑在手,想把你分成多少块都没问题。懂了?” 女人拼命的点着头,不过在诺克图安看来这也不过是荒野法师常用的技俩罢了。有一个不死的术士跟在身边,自己还需要更小心。也许睡觉的安排需要延后一些了…… “懂了的话就立刻出发。” 烦躁的叹了口气,诺克图安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向了门外。 推开小屋的木门,潮湿的臭气再次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要在这种环境中继续待多久,自己只希望这个向导多少能够起到点作用。 重新捡起自己的剑挂在腰间,诺克图安重新握住了剑柄,安全感才逐渐回到自己心中。他慢慢的拔出了长剑,仔细的抚摸着银色的剑身,开口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走哪里?那条路上有恶魔挡路,你是有办法通过,还是需要找其他的通道?” “没有岔路……我们只能杀死那只恶魔。” 女人的回答支支吾吾的,听得出来一股不像是伪装出来的紧张之感。诺克图安摇了摇头,他看着剑刃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孔,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一个石化者,也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石化者。也许你是对的,父亲。” 慢慢收起了手中的长剑,诺克图安心中的情绪莫名的低落了下来。他随手指了指前方黑暗的通道,有气无力的对身后的女人说道: “魔女,你走前面。赶快。” 总感觉,自从自己进入战栗孤岛之后,精神上,似乎……曾经那种无往不利,全面的保护着自己内心的感情,好像早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甚至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失去这种感情的。 所以,这才是去除所有伪装之后,真正的自己吗?冲动的像一个傻子,脆弱的像一个孩子一样?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从腰包中拿出了那支燃烧的枯枝,跟上了魔女的步伐。 …… “他的考验已经开始了吗?” “早就开始了,孩子。早就开始了。你对他的了解会越来越多的,不是吗?就这样看着吧,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为人知的一面吗?他……唉。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依旧是那片纯白色的空间,只不过,那刺眼的白色似乎黯淡了几分。 …… 重新穿过遍布灰尘的废弃通道,诺克图安和魔女两人重新回到了那间两人碰面的房屋。诺克图安轻声将大门推开一个缝隙,刚好看到那只身材高大的“恶魔”。 恶魔是一个很宽泛的词汇,足以形容太多的畸形生物,因此诺克图安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称呼面前的敌人。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开始在自己见过的所有生物中筛选着与面前这只“恶魔”长相类似的存在。 只是,没能得到结果。即使诺克图安早已走遍了整个奥莱登的几乎每一寸土地,还曾经出海到过其他的国家,足以称得上见多识广,但是他却依旧无法确认那个堵在两人必经之路上的“恶魔”到底是什么。 无法确定敌人的身份,那就代表自己对敌人一无所知。但是门外这个东西,肯定肯定对人类的了解已经十分充分了。毕竟,它手中现在就提着几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好吧,也许有些时候也的确需要经历一些没有准备的战斗。 深呼吸了几次,彻底排空了心中紧张的情绪,诺克图安以半剑的姿态握紧了长剑,对站在身后不知所措的魔女小声说道: “我打前卫,你来辅助。没有能不能做到,只有必须去做。听明白了?”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暴躁……该死。诺克图安撇了撇嘴,没等魔女有任何回应,就径直冲出了房门。 “呯!” 被猛地推开的房门狠狠地撞在了木制的墙壁上,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几乎瞬间吸引到了那只“恶魔”的注意力。巨大的身影缓缓转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他才第一次看到这只“恶魔”的正脸。 那是一副长着如同匕首一般令人胆寒的獠牙的羊脸,生硬的拼接在一副……也许可以称之为巨人的身体上。 “恶魔”身上的肌肉紧绷着,皮肤几乎呈现出半透明的感觉,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它皮下红色的血管和粉色的肌肉。 的确有够扭曲的,这副模样已经足以让任何见到它的人条件反射的说出“恶魔”二字了。 不过,不论怎样,它还依然是一只生物。既然是生物,那就能够被杀死。 “只是一剑和很多剑的区别罢了。” 心中的紧张和谨慎似乎已经消失殆尽,留下的只剩下了兴奋,与一股莫名的暴躁。 真的很想杀死点什么…… 握剑的双手已经青筋暴起,关节也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青白。诺克图安不受控制的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瞳孔中,再度闪烁起了金色的十字辉光。 就像是开战的暗号一样,在辉光亮起的一瞬间,诺克图安和恶魔都动了起来。 几乎是下一瞬间,两点金光与一片暗红就已经撞在了一起……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八章 试探与苦战 剑刃与血肉相交,原本应该喷出鲜血才对。但是,银色的长剑切在这只“恶魔”的身上,发出的却是金铁相交的声音。 锋利的长剑只在“恶魔”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除了摩擦出了一道亮眼的火花,以及差点再次震裂了诺克图安的虎口之外,根本没能造成其他任何的效果。 疼痛的感觉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感觉到。诺克图安转了转手中的剑柄,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随后将握住剑刃的手又向前移了几分。 “啧……” 诺克图安不满的啧了一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强,也许需要更多次的尝试了。 眼中的金色光芒更炽,诺克图安脚下猛地蹬地,瞬间转身,以半剑冲锋的姿态再次冲向了还没能止住冲锋势头的“恶魔”。 “锵!” 剑刃又一次斩在了“恶魔”身上,留下的却又是一道白色的痕迹,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与一片亮眼的火花。诺克图安的第二剑即使加大了力量,也没能破开它的防御。 接连两次攻击都没能让敌人流血,诺克图安不满的撇了撇嘴。他冲动的刹住了自己的冲势,蹬地转身,在极短的距离上第三次冲向了“恶魔”。 面对两次挑衅一般的主动攻击,自己却一直没能击中诺克图安,“恶魔”似乎愤怒了起来。它仰起自己那扭曲的羊头,向着地下城阴暗的顶棚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随后手脚并用的向诺克图安反冲锋了过来。 感觉就像是再一次面对一头巨龙一样。“恶魔”的咆哮声甚至带起了一片强烈的音浪,咆哮带来的冲击生生止住了诺克图安冲刺的势头。 面对宛如一堵肉墙一般冲向自己,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的“恶魔”,冲势被止住的诺克图安所能做的也只剩下了防御。 左脚上前,迅速降低重心,稳稳的站在栈道上,诺克图安将长剑横在了自己胸前。只是,就在做好防御姿态的下一秒,“恶魔”暗红色的拳头便狠狠地向着自己的防御砸了上来。 单薄的长剑对上了“恶魔”巨大的拳头和离谱的力量,一切都在证明这是一场完全不在同一量级的战斗。 即使诺克图安已经使出全身的力量去抵抗,但是他的防御依旧形同虚设。上半身被强大的力量打的后仰,长剑的防御也被轻而易举的破开,他似乎只能看着“恶魔”暗红色的拳头,一点一点的向着自己的胸口前进…… “啪啦……” 一个淡淡的白色印记在自己的胸前碎裂,堪堪挡住了“恶魔”的这一记重拳。诺克图安抓住了这一个瞬间,在“恶魔”变拳成爪,试图抓住自己之前,几个后跳拉开了与它的距离。 “很及时,谢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片防御魔法印记是由那个魔女释放的。诺克图安也不在意对方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话,随便向着街边喊了一句之后,就再一次冲了上去。 防御强大,力量也这么离谱……自己需要继续摸索一下对方的弱点才行。 咂了咂嘴,诺克图安依旧以半剑的姿态冲向了“恶魔”。他灵活的躲过了“恶魔”手上那宛如刀锋一般的黑色利爪,手中的剑刃精确的切在了对方的右腿膝盖上。 依旧是火星四溅,剑刃只在“恶魔”的膝盖上留下了一个白痕,不过诺克图安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他顺着这次攻击的力道止住了自己的冲势,随后一个闪身转到了“恶魔”的背后。 近身。这才是自己的目的。 有些时候,庞大到笨重的身体反倒会成为一个生物的拖累,面前这只“恶魔”也不例外。面对突然消失在视野中的诺克图安,它只是无能狂怒的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早猜到你是个傻子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诺克图安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踩着“恶魔”凸出的脚后跟,像是攀岩一样爬到了它的背上。 “恶魔”还在像一个傻子一样寻找着诺克图安的身影,但是后者已经在它的背上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总之,把自己的猜测都尝试一下吧。 第一剑,双手握住剑柄,诺克图安将长剑狠狠地刺在了“恶魔”的后颈脊椎处。依旧只是迸出了一片火花,不过厚重的防御显然也迟滞了“恶魔”的感官。它似乎根本没发现诺克图安的这一次攻击。 正好,那第二剑……后脑。 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诺克图安将手中的长剑刺在了“恶魔”头部下方的凹陷处。 “哈,就是这里。” 锋利的剑刃切断了几根粗糙的毛发,径直插入了“恶魔”颅下的血肉中,一股腐败的血腥味也随着血肉被破开而逐渐扩散开来。 致命的弱点被穿透,“恶魔”发出了一阵怒吼,伸手抓向自己的脑后,却什么也没抓到。它愤怒的转过身,看到的却是已经跳上街边棚屋的屋顶,正对着它勾手的诺克图安。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虽说这次怒吼并不像之前激发了大片声浪的吼声一样恐怖,但是诺克图安也早在确定剑刃能够破防“恶魔”后脑之后就立刻拔剑,随后以它宽阔的肩膀为跳板,跳到了屋顶上,完美的躲过了它的利爪和咆哮。 虽然现在依旧不能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生物,但是诺克图安至少已经知道应该如何杀死它了。双手握紧剑柄,剑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意义,需要的只有步法。 左腿在前,右腿顶地,诺克图安又挑衅的向高大的“恶魔”勾了勾手。 “来啊,废物。” 面对诺克图安的挑衅,“恶魔”愤怒了。它没有再发出怒吼,但是双眼之中却亮起了一点血红色的光芒。 巨大的“恶魔”再次抬起了利爪,只是这一次那只巨爪抓向诺克图安的速度,却比刚刚快了一倍,几乎瞬间就已经到了诺克图安面前。 躬身,蹬地前冲,侧身……不行,来不及! 身体比思维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在诺克图安的大脑还在思考究竟是进攻还是躲闪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右腿狠狠地踩在了脆弱不堪的棚屋房顶上,在“恶魔”的利爪靠近之前,诺克图安就已经一脚踩碎了房顶,掉进了脚下的棚屋之中,“恶魔”那似乎胀大了几分的利爪也在他掉落的瞬间,抓碎了大半个棚屋的房顶。 感觉着木屑和杂物碎片一片片掉在自己的身上,堪堪躲过“恶魔”致命一击的诺克图安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 “还真是个……麻烦的敌人啊。” 战栗群岛乐章 第四十九章 斩杀“恶魔” “轰……” 又是一座棚屋被暴怒的“恶魔”砸碎。即使已经找出了对方致命的弱点,诺克图安却依然只能不停的躲避。陷入暴怒的“恶魔”,其速度要比自己预想中的快太多了。 完全没有攻击的机会。魔女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自己想要的援护一点影子也见不到……真该死。 狼狈的躲过“恶魔”的又一次攻击,诺克图安才发现已经没路可退了。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栈道在面前终止,再前方则只有一片泛着灰色泡沫的肮脏水潭,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之中。 不行,已经无路可退了。自己的躲闪除了增加这只“恶魔”的愤怒之外毫无意义……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背后已经传来了利爪撕裂空气的声音。“恶魔”追击的速度几乎和自己逃跑的速度一样快,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甚至都不足一秒钟……只够临时编出一个简陋的计划。 高位攻击,必须跃起,落点要在头顶……跳板就用系缆桩。 弯腰躲过“恶魔”的又一次攻击,诺克图安已经不得不发动了。他径直冲向了栈道的边缘,在系缆桩上借力,转身起跳,向着“恶魔”那颗扭曲的头颅扑了过去。 只能成功,失败……就是死亡。眼角已经可以看得到恶魔再次抬起的利爪,但是自己仓促跃起的力量却已经不足以支持自己跳到恶魔头顶的高度了。 难道就要到此为止吗?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躲闪的空间或者新的跳板…… 不对,还有一个。 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片半透明的光盾,没时间细想,诺克图安直接将其做为了跳板,在半空中二次借力,又一次高高的跃起。 “恶魔”的利爪就在自己身下擦过,带起一阵割裂空气的尖锐噪音,不过无论怎样,最终还是没能击中自己。在一闪而过的光盾支持下,诺克图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预想。 手持长剑从天而降,诺克图安一把抓住了“恶魔”头颅上的羊角,整个人挂在了它的脑后。敌人已经不再笨重,因此自己的机会也只有这一瞬间—— 松开握住羊角的左手,诺克图安径直从“恶魔”头上向着它的后背方向跳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攥住剑柄,诺克图安精确的将大半的剑刃刺入了“恶魔”脑后的弱点。 腥臭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黏液喷涌而出,浑身沾满了血污的诺克图安立刻松开了握剑的手,双脚在“恶魔”后背上用力一蹬,将自己远远的送了出去。 它在挣扎,但是绝对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诺克图安可以清晰的看到长剑锋利的尖端正在它的喉咙处闪着银光。 一剑从后脑贯穿到咽喉,只要这只“恶魔”还算是生物的话,肯定也活不了多久了吧。诺克图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后便悠闲的靠在了一旁棚屋的废墟上,欣赏着这只“恶魔”最后的挣扎。 自己猜测的没错,所谓“恶魔”,也只不过是某种变异的生物罢了,面前的这只也是一样。血液已经几乎流干,从它脑后流出的那些白色黏液也已经枯竭。 像是一个临死之人一样,这只所谓的“恶魔”向着地下城深处的黑暗之中用力的伸了一下手,就像是想要去抓住黑暗之中那一丝属于自己的希望一样…… 只是,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恶魔”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了手,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只有那漫天沾着鲜血的尘埃飘散,无声的诉说着它的死亡。 “还挺累……结束了,魔女,出来吧。虽说你没有攻击过,不过你的援助还是很有意义的。” 在确认恶魔彻底死透了之后,诺克图安才终于放心的松了口气。他一把抹掉了自己脸上沾染的血污,一边走向那具庞大的尸体,一边向着已经成了废墟的栈道大街高声喊到。 话音刚落,魔女的身影便在一片棚屋的废墟中艰难的爬了起来。也许是没能躲过某一次的棚屋垮塌,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木屑和杂物的碎片划的破破烂烂的,整个人也显得格外虚弱。 “下一次小心点,别再被埋起来了。” 面对全身是伤,气喘吁吁的魔女,诺克图安只是轻描淡写的嘱咐了一句。虽然对方那两个冰盾都可以说救了自己一命,但是自己还是很难对她产生什么好感。 顶多也就是不会过分的厌恶她罢了。诺克图安随意的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上,自己则已经站在了“恶魔”的尸体旁边。 单手抓住它头顶的犄角,诺克图安用力的抬起了它沉重的头颅,将留在它脑中的长剑拔了出来。 鲜血和黏液顺着依然笔直且锋利的剑刃缓缓流下,看着光亮如新的长剑,诺克图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己最珍贵的剑只要没事,那一切就都还好。诺克图安珍而重之的将长剑收回剑鞘,细心的搭上了搭扣。 “……你杀了它。” 女人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诺克图安挠了挠沾满血污,已经变得黏糊糊的头发,没耐心的撇了撇嘴。 “希望你能少说两句废话。显而易见的东西就不要问了,说点实在的。比方说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就继续向深处。这里是水没城外围,内部,我也不清楚怎样了。但是我知道怎么走。” 魔女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不情愿似的开口说道。当然,诺克图安也不会在乎她那没什么意义的小情绪。他没有回应魔女的话语,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留下的小船。 当然,也不会是完全不在意。确认魔女的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诺克图安才是真正的安心。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独自一人穿过这片危机四伏的水中贫民窟,自己一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稳稳的跳上小船,诺克图安坐在了船夫的位置上。将燃烧的枯枝挂在了油灯的位置,他伸手解下了船桨,不耐烦的敲了敲船舷。 “魔女,赶紧上来。时间不等人,我恰好还是那种赶时间的,别考验我的耐心。”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章 步步危机(一) 一片漆黑的水道之中,一点飘忽的火光正慢悠悠的向着黑暗的深处移动着。摇摇晃晃之中,诺克图安借着枯枝上燃烧着的火光,隐约看到了一片比刚刚所谓的外围更加庞大的码头建筑群。 “那里是?” 诺克图安抬手指向了那片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街区。一路沉默的魔女抬起头看了看小船即将抵达的码头,不假思索的说道: “这里是一片并非建造在水上的街区,地下城的人叫这里陆地。我们得穿过这片街区才能继续前进,因为水路在这里已经到尽头了。” 她抬手指向了码头另一边的黑暗。借着火光,诺克图安勉强可以看到一处被塌方彻底压垮的水路闸门。 将小船靠在了码头边缘,诺克图安将船桨随手丢在了码头边缘,随后爬到了栈道上,伸手将魔女也拉上了案。摘下枯枝,诺克图安借着火光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后将目光投向了一片黑暗的街区中。 太安静了。没有火光,也没有声音,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墓地一样。诺克图安烦躁的揉了揉自己早已乱成一团的头发,向身边的魔女开口道: “这地方一直都这么安静?” “不是。‘陆地’应该很热闹的才对。我猜和外围一样,这里也很可能被什么东西攻击了。说不准是不是另一只恶魔。” 谁知道呢。诺克图安并没有回应魔女的话,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举着燃烧的枯枝走向了码头后方的架高栈道。 感觉这里曾经也应该是一条水道,只不过干涸了。诺克图安可以在脚下的木板上看出明显是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只不过,栈道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感觉…… 就像是很久,也许得有十几年没人来过一样。诺克图安用力跺了一下脚下的木板,脆弱的朽木发出了一阵像是濒临断裂一样沉闷的撕裂声,同时也溅起了一大片灰尘。 “咳咳……你上次来这里是多久之前了?” 伸手驱散了弥漫在身边的灰尘,诺克图安掩住口鼻,闷声闷气的对身边的魔女开口问道。对方略微思索了一阵,带着一点不确定的情绪说道: “五个月左右吧……我记不清楚了。地下城中没有人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包括我。我也是勉强推测的。” “说的就好像地面上的人知道自己过了多久一样。不过五个月也不对,这里的灰尘太厚了。这种程度至少五年不止。” 溅起的灰尘终于再度沉寂下去,诺克图安倒是也不打算继续纠结灰尘为什么会积累这么厚了。他左手尽力举高了手中燃烧的枯枝,右手则无声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魔女,你带路。记住,尽快通过,但是也要尽可能的避免战斗。我也会注意周围的情况。好了,出发。” 黑衣的魔女沉默的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诺克图安立刻跟上,在保证自己的视线不离开魔女背影的前提下,仔细的倾听着周围黑暗中传来的声音。 安静,安静……不,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安静。 “停下。” 没走出多远,诺克图安似乎就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立刻将枯枝插在了腰带上,双手握住长剑,低声向身前的魔女说道。 那似乎和自己在那片浓雾中听到的声音一样。喀喇喀喇的摩擦声,还有尖锐的东西穿透木板和岩石的声音……诺克图安立刻上前几步,转身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魔女身上。 “有动静,数量非常多。你注意你那边,一旦挡不住了立刻告诉我。另外,我想问一句,你见没见过一种长着骷髅头的蜈蚣?” 诺克图安侧头在魔女耳边问道。对方短暂的思考了一下,随后认真的开口道: “我知道。那是骨蛹,来自城市中心的怪物。城市中心的夜晚,大街上全是这种东西。至少我在的时候是这样的。它们很难对付,数量大概有多少?” “我能说我听不出来吗?” 耳边已经充满了这些细微又密密麻麻响成一片的声音,诺克图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负责的防区。声音越来越近,魔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来她也终于清楚的听到了这些声音了。 “我说的没错吧,的确多到数不过来。” 视野的尽头,已经有几只所谓的骨蛹从黑暗之中冒头,诺克图安也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它们的真身。 自己想的没错,它们的样子的确像是一只只人头蜈蚣,只不过组成它们身体的不是外骨骼和粘腻的肌肉,而是一节节强行拼凑起来的脊椎,和一根根弯曲变形的肋骨。 那些喀喇喀喇的噪音,正是它们那一节节惨白的骨骼在前进时互相摩擦发出的。 黑暗中,越来越多的骨蛹进入了火光照亮的范围。它们没有像是在黑雾中袭击诺克图安时一样直接开始缩小包围圈,而是高高的扬起了上半身,用它们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诺克图安和他背后的魔女。 感觉就像是在集中狩猎一样。它们已经找到了猎物,就等它们的首领一声令下了。 看了看包围过来的骨蛹,听着周围黑暗中那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传来的噪音,诺克图安心中慢慢浮现出了一股紧张的情绪。 面对这个数量的敌人,哪怕是一支百人级别的大型冒险团恐怕都会感到胆寒,更何况自己这边只有两人。正面硬拼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诺克图安突然想到了一个破局的方法。 它们没有攻击,只是包围,极大的可能是在等待类似首领的存在下达攻击的命令。诺克图安连忙向后沉肩,顶了一下魔女的后背,随后急迫的开口问道: “骨蛹有没有首领?” 魔女又颤抖了一下,她僵硬的身体诚实的反应着内心的恐惧。好在很快,诺克图安想要的答案就在她的口中颤颤巍巍的吐了出来。 “有……有的,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蛇一样,长的看不到头的大型骨蛹……就是……就是……” “最长最大的就是首领,我知道了。等下我来突击,你不想死在这里就尽力跟上,帮我看好背后。这个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必须干掉它们的首领。” 不耐烦的打断了魔女的话语,诺克图安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道道气流的声音在远方传来……有了! 格外的长,格外的强大的那股气流,就在左侧不到百米的地方。诺克图安又一次顶了一下魔女的后背,左脚微微迈向身体左侧,右脚则死死地顶住了脚下的栈道。 “听我说三二一,立刻向左边突击。明白了吗?三,二……一!” 脚下瞬间发力,积蓄的力量甚至直接蹬碎了脚下腐朽的木板。诺克图安就像是一枚闪烁着银光的炮弹一样,径直砸入了骨蛹群中。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一章 步步危机(二) 银光闪烁,像是一阵暴风一般冲进了黑暗之中。反持剑刃,诺克图安手中长剑配重和金属护手像是战锤一样砸碎了大片的敌人,骨蛹原本密集的包围圈立刻被撞出了一个缺口。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开战信号了,大群的骨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欺软怕硬似乎是这群怪物的天性。诺克图安身边的骨蛹在他挥剑砸碎了几只同类之后立刻四散而逃,慌不择路的撞进了黑暗之中。但是在后方,那些没注意到同类的死亡,已经接到了开战信号的骨蛹则像是一片白色的浪潮一样冲向了诺克图安的方向。 一逃一追,两波骨蛹就这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骨骼破碎的声音在诺克图安耳边响成一片,风声在耳边流过,那只巨大的骨蛹似乎正趁着这片混乱开始了移动。 只是,整个族群的混乱不光为骨蛹首领的转移提供了掩护,更是让诺克图安身边留出了大片的空地。在听到风声流动的瞬间,诺克图安立刻便确定了对方的位置。 现在才想跑?恐怕没机会了。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魔女,确认对方在尽力跟上之后,再次冲进了乱成一团的骨蛹群中。 还是相同的办法。火光照亮周围,手中的长剑配重只要砸碎几只骨蛹,就又会引起一阵混乱。只是,混乱的规模,似乎越来越小了。 地下城腐朽的空气中似乎多了一抹奇怪的味道。起初很淡很淡,诺克图安根本没有在意。但是如今,这股味道则越来越浓,而自己那套依靠砸碎几只骨蛹引起大片混乱的方法也随着怪味的弥漫而逐渐失效了。 这算什么?针对自己族群的强心剂吗?诺克图安无奈的撇了撇嘴,再次挥剑砸碎了几只骨蛹的脑壳,他第一次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魔女,你会冰法术对吧?开始释放,冻住空气中的水分!范围越大越好,我给你掩护!” 站到了魔女身边,诺克图安对着依旧摸不到头脑的女人大声喊到。这股奇怪的味道一定就是让这群骨蛹不再畏惧的原因,自己想要追上那个首领,就必须将这股味道清除。 冰冷的气息开始环绕在身边,诺克图安再次挥动了手中的长剑。剑柄配重径直砸碎了一只骨蛹的脑袋,周围的骨蛹呆愣了一瞬间,随后便再一次混乱了起来。该逃的逃跑,该追的还在试图包围。 的确有效。自己猜测的没错,只是,不管自己怎么听,好像也听不到那只首领发出的声音了。耳边弥漫的只有冰风暴的呼啸,以及骨蛹爬行时发出的阵阵噪音。 诺克图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对方彻底静默,而自己手中的照明只有这一根枯枝,如果骨蛹群一直这样进行消耗战的话,且不说自己,单是魔女的魔法就没法坚持多久。 要怎么办?应该向哪个方向前进?自己的目光看向哪里都只有黑暗,根本不见首领的身影。诺克图安急躁的咬了咬嘴唇,眼中似乎又有金光闪过。 “释放完毕。接下来呢?怎么不动了?” 魔女焦急的询问声也刚好在这一时刻传入了自己的耳中。看来只能赌一赌了,诺克图安咬了咬牙,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最后听到首领移动的方向。 “就是那里。保持你的魔法,继续冲!一定跟上我,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好。” 魔女的回答短暂又坚定。她向着黑暗之中抬起了手,一片寒冷的冰雾立刻吹向了远方。诺克图安向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向着冰雾的方向冲了过去。 寒冷让脚下的栈道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不过诺克图安却依旧如履平地一般向前飞奔着。手中的长剑不断挥舞,呜呜作响的配重与剑柄护手敲碎了一个个骨蛹的头颅,但是不管前进的多快,诺克图安也没能看到骨蛹首领的身影。 不对,自己已经冲出将近两百米的距离了,为什么还是看不到那只首领?难不成它真的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万事都会留下痕迹,没有痕迹就消失不见?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诺克图安再次止住了冲势,右手顺便将已经气喘吁吁的魔女拉进了自己怀里。 “继续你的魔法,保持在身边五十米的范围。就是一寸一寸的扫,我也要把那只畜牲找出来!” 诺克图安的声音中不知何时似乎已经多了一丝疯狂的意味。金色的十字辉光再次从他的眼中亮起,魔女在那一瞬间好像想说什么,却硬生生的将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单手持剑,诺克图安再次冲进了骨蛹群中。只是这次,他的战斗风格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手握剑柄,诺克图安手中的银色长剑带着一抹模糊不清的辉光胡乱的斩向了面前的敌人。他的攻击不再精确,反倒更像是一种单纯的发泄。 金色的瞳孔与银色的剑光交织,只是在那片华丽的辉光之中,似乎还透露着一丝血色的疯狂。诺克图安大步的前进着,前进的方向也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 骨蛹群在他的剑下不是碎成一片就是转头奔逃,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整个“陆地”都响遍了骨蛹碎裂和疯狂逃命时的噪音。 耳边的风声混乱了起来,无数骨蛹或是竞相逃命,或是努力的想要进入战圈,激起了一片片杂乱的噪音。而在这片混乱中依旧静默不动的存在,在此时就格外明显了起来。 “找到你了……” 眼中的金光闪烁了一下,诺克图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心跳猛地加快,血流在体内几乎横冲直撞一样流淌着,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一丝丝红光在他的脸上构成了鳞片一样的纹路。 “你是……” “闭嘴!” 魔女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但是诺克图安却恶狠狠的将她的话堵了回去。闪烁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一根格外粗大的肋骨,诺克图安抬起头,刚好和骨蛹首领那宛如黑洞一般的眼窝对上“视线”。 松手将魔女放在地上,诺克图安高高的跳跃而起,脸上那些红色的鳞片纹路,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二章 步步危机(三) 龙血 “咔嚓……” 略显沉闷的碎裂声在诺克图安的剑下响起。心跳突然停顿了一瞬间,那股热血横冲直撞的感觉消失不见,心中那强烈的负面情绪也在此时无影无踪。 自己……干了什么? 消失的不只是心中的愤怒,还有自己的一段记忆。诺克图安只记得自己止住冲势,尽力思考着首领的位置,想要反制这种局面…… 但是,自己现在却正站在骨蛹首领的头顶,将整把长剑彻底插进了它的头盖骨中。他呆呆的看着身下已经没了动静的骨蛹首领,耳边也传来了骨蛹群慌不择路撤退的声音,可自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怎么样了?” 魔女的呼唤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索。诺克图安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黑暗,身穿黑衣的魔女刚好走进火光的范围之中,正费力的向着骨蛹首领的尸体上攀爬。 “不用上来……我没事。” 用力的摇了摇头,诺克图安驱散了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一丝眩晕感。拔出长剑,顺着骨蛹首领的头顶滑落,诺克图安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不过出乎诺克图安意料的是,魔女居然一路小跑着冲到了自己面前。她那双原本死气沉沉的眼中现在居然写满了激动的情绪,魔女抬起了手,想要捧住诺克图安的脸,却不敢真的下手,只是在原地激动的颤抖着说道: “阿尔凯保佑,你是……你是一个混血龙裔!” “你打住……你说我是一个什么?” 收起了长剑,诺克图安抓住魔女的双手,硬生生的压制住了她激动到颤抖的身体,疑惑的开口问道。龙裔?自己虽然能听懂这个词,却完全不明白其含义。 “龙裔,龙裔就是……嗯,就是……我也不太好说,但是如果你的父母有一方拥有龙的血统,就会在你的血脉中留下龙裔的痕迹!天啊,龙裔……龙裔啊!” 魔女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她相当激动的解释了一番,双手还试图挣脱诺克图安的掌握,整个人就像是发了什么病一样激烈的颤抖着。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他只能先无奈的将魔女整个人按在了骨蛹首领粗大的肋骨上,空出一只右手堵住了她的嘴。 “你先冷静一会。” 终于清净了。只不过魔女的话又让自己有点混乱。自己的父母有一方是龙?也许没什么可能。自己的养父也好,诺登的领主也好,所有人告诉自己的都是同样的话。 【你的父亲是一个石化者,死在了回霜山盆地。你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在丈夫死亡之后,也随他而去了。】 【所以,我才会收养你/我才会让你加入我的麾下。】 诺克图安摇了摇头,从内心否决了魔女的话。自己不过是淋了一身龙血,然后又被烧烂了全身的皮肤而已。 难道说会是因为龙血对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所以让魔女误认为自己是龙裔?诺克图安对此毫无头绪,那就只能再问问魔女了。 诺克图安松开了控制住魔女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魔女眼中仍闪烁着强烈的兴奋之色,但是好在已经不再像刚刚一样激动到失态了。她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下心情之后,向诺克图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抱歉。我刚刚太兴奋了。我只是……很久没见到过龙裔了。” “没什么。” 诺克图安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他重新将燃烧的枯枝拿在了手中,照亮了周围的道路。小心翼翼的绕过地面上的碎骨,诺克图安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魔女说道: “只不过,我想这次你大概猜错了。我不是什么龙裔,家族中的人也和龙没关系。我与龙唯一的关系也就是在我进入战栗群岛之后杀过一头罢了。” “你……不是龙裔?” 魔女惊讶的重复了一遍诺克图安的话,随后便陷入了沉思。诺克图安看了看她紧锁的眉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继续举着枯枝,一路走出了被骨蛹残骸覆盖的街区。 实际上诺克图安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丝毫不在意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被误认为是龙裔的事情。只是,看着魔女面露难色的表情,诺克图安估计魔女也没什么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原因罢了。 沉默了许久魔女也没再度抬头,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过身来,伸手在魔女面前挥了挥。 “喂,醒醒,别想了。我都无所谓,你想不起来就算了,当务之急还是离开这片街区才对吧。” “啊!” 被突然打断思路的魔女惊呼出声,她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受惊之后的惶恐。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嗯?哦……对对。抱歉,我真的……很在意。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存在。最特别的。” “什么特别不特别的,没意义。走了。” 诺克图安装作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走向了黑暗深处。只是,他的内心依旧在思考着关于所谓龙裔与龙血的问题。 自己从未想过这两个词汇会和自己搭上关系。原本对巨龙这种生物自己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它们的血啊,后代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如果那家伙在就好了……” 突然想到了詹恩,那个穿着仿佛一只人型巨龙一样的家伙。他大概会知道有关巨龙的一些事情吧。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唉。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想到他。诺克图安摇了摇头,暂且将龙裔与龙血的事情放在了一边,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不经意之间,自己已经和魔女来到了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这里有点像是下水道的蓄水池,不过早已干涸。地面上满是垃圾和黑色的污点,一股浓重的臭味正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这里是?” 强忍着环境带来的不适感,诺克图安皱着眉看向了身边的魔女。对方思考了一阵,随后开口答道: “这里是竞技场。也许……这里会有什么幸存者。” 魔女的双眼和诺克图安对上了视线。隐约,还能看出一丝恳求的情绪。 “我们……找一下幸存者吧?说不定这里会有。”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三章 步步危机(四) 灰王子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和魔女一同走进竞技场,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立刻就出现在了诺克图安心中。虽然场地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混合着血迹和污泥的地面也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反胃,但是诺克图安心中却依旧燃起了一种“想要在这里和什么人好好打一场”的冲动。 真有意思。只不过这种冲动的情绪并不强烈,诺克图安几次呼吸的功夫就将这种心情压制了下去。他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将目光投向了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中的竞技场。 完全看不到任何照明,不过自己却依然可以看清楚整个竞技场的全貌,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光源为自己照亮了这片区域一样。那些围墙上的剑痕,以及深深的嵌在裂痕中发黑的血迹,自己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似乎就是这些无处不在的战斗痕迹给了自己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诺克图安将目光从竞技场中收了回来,转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魔女。 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竞技场环境的影响,正仔细的欣赏着身边的花岗岩巨石筑成的围墙。即使这里的空气中饱含着失败者的怨恨,对一个夺人肉体的伊萨卡术士来讲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自己到底在瞎想什么……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双手握住了剑柄。 周围既然有这种莫名的照明,那就不需要火把了。诺克图安将枯枝塞进了腰包,向着依旧在研究墙壁的魔女说道: “魔女,找人这件事是你提出的。带路吧。” “好。”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魔女对诺克图安点了点头,随后径直走向了竞技场的另一端。隐约之间,诺克图安好像看到了这个巨大的竞技场另一端的一扇半开大门。 “那里是?” 诺克图安向着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魔女也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大门,不过随后她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那是休息室,不参加决斗的人都会在那里休息。但是门是开着的?不应该啊,除非……” 除非?诺克图安看着眉头紧皱,正喃喃自语的魔女,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正逐步逼近…… “除非……对,除非上一次战斗的胜利者……还没有离开竞技场。” 魔女终于抬起了头,只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想到答案时的惊讶转瞬之间化为了满脸的惊恐。与此同时,诺克图安也听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声音。 就好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穿透了空气一样,声音相当细微,不过依旧没能逃脱诺克图安敏锐的听觉。这种感觉不像是箭矢,应该是某种更细的存在,正从……正从自己的头顶上方垂直刺向自己的脖子。 又一次,身体的反应超过了自己的决断。诺克图安迅速抬起右腿,狠狠地一脚踹在了魔女身上,在将对方推出可能的攻击范围之后,自己也随着这一脚的反向推力,将自己送出了三米之外。 “嗤……” 一声细微的声音从自己刚刚站定的位置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滴水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脚下的花岗岩一样,虽然非常离谱,但是……的确是这种感觉。 主动攻击?那就是敌人了。诺克图安立刻抬起头,目光扫过整个竞技场上方,却没能看到任何人,就连一抹影子也看不到。 怎么……可能? 看不到身影,听不到行动,找不到机会……是对方太快,还是自己太慢?该死,毫无头绪。 瞥了一眼魔女的位置,她似乎已经用法术将自己完全保护起来了。那好,接下来就该自己…… “啪……啪……啪……” 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突然打断了诺克图安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隐约在不知何时变得浓郁起来的灰色雾气中看到了一个高挑的人影。 “你还不错。不光救了自己,还救了那个废物法师。哦,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想和你们玩一玩……输了就去死的那种。” 对方的语气就好像是和一个老朋友交谈一样随意又放松,不过诺克图安却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依旧紧握着长剑,剑尖遥遥的指着雾气中的人影,开口道: “那还真是可惜,我玩不起,也不喜欢这种游戏。” “你不想玩吗?我还以为你身上浓厚的血腥味证明你和我是一类人呢。算了,不玩就不玩吧。只是你们进来这座竞技场,是为了什么呢?” 人影向诺克图安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但是灰色的雾气依旧遮掩着他的五官,他瘦高的身体轮廓也依旧模糊,让人很难判断他的真实位置。 “寻找幸存者。只是没想到会碰上您。” 诺克图安慢慢的移着步子,挪到了魔女身边。他依旧握着手中的长剑,目光也依旧盯着浓雾中的黑影,但是剑刃却已经放下,斜着指向了地面。 这家伙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存在。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都远不如对方。跑是没有可能的,自己只能尽可能摸清对方的脾气,尽可能的避免战斗。 “幸存者……哦,对,幸存者……我还记得有什么东西袭击了整个地下城来着。” 对方的身影又清晰了几分。灰色的雾气已经不能完全遮蔽他的身体,诺克图安终于瞥见了这个男人大概的外表。 男人的身材相当的瘦弱,皮肤紧紧的包裹,或者说是撑在他的骨头上,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的肌肉或是肥肉,惨白的皮肤甚至让人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只剩下了缩水的皮肤和一身骨架。一件黑色的长袍安静的披在这骨架一样的身材上,偶尔有一点微风吹过,似乎会为这身黑衣带来一丝犹如星辰一样的光点。 “这……星辰布?” 诺克图安一眼就注意到了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在整个世界上,自己只见过一次这种犹如夜空一般的顶级布料。 那是在蓝岛联合体的时候,自己唯一一次面见一国之主的时候。有一个和面前的男人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蓝岛总督的身后。 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 “你是……灰王子?圣灵菲德的教宗?”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四章 步步危机(五) 第三人 “灰王子……” 面前的男人在听到诺克图安的话语之后停下了脚步。他抬起了头思索了起来,那张轮廓分明,惨白犹如骷髅一般的面庞也出现在了诺克图安的视线之中。 没错,就是他。那个站在蓝岛总督身后,眼神阴鸷的家伙。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男人的长相,也无法忘记他脸上那副令人生厌的笑容。 “是了,灰王子……这的确是我的一个名字。不过那什么圣灵,我倒是早就忘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刚刚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个什么教宗来着。” 骷髅一样的男人露出了一抹病态的笑容。他的右手向身后抹了一下,似乎将什么半透明的东西收回了腰间,随后便带着那副堪称邪恶的笑容,缓慢的走向了诺克图安和魔女的方向。 没错,就是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还有这种悠闲却不容置疑的步伐。诺克图安还可以坚持面对这种无声的压力,但是魔女似乎已经不行了。自己甚至可以听到她艰难而粗重的呼吸声。 “忍住点,站在我身后。” 诺克图安尽可能的用身体挡在了魔女身前,随后勉强露出了一副笑容,对上了越走越近的教宗。 自己猜的绝对没错,这个人就是那位死亡圣灵的教宗。傲慢,自信,暴虐又嗜血,他的言行举止中透露的种种气质,无不在让诺克图安进一步的确认了他的身份。 只不过,即使认出了对方是谁,自己和魔女的处境也相当的复杂。诺克图安的确曾经为这位教宗处理过不少“令人不安的叛教分子”,但是也绝对称不上与他相熟。再联想到他本人那令人窒息的强大,以及那些残忍到变态的杀人手段…… 诺克图安满心不安的收起了手中的剑。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说出了他的名号和身份。只是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只能警惕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教宗,右手紧紧的抓着剑柄,随时准备着拔剑。 “嗯……只可惜我还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你还知道什么有关我的事情吗?” 教宗瞥了一眼诺克图安警惕的样子,嘴角只是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随后便相当淡定的开口问道。 没有直接攻击吗?也许他真的是失去了很多记忆……或者说只是在耍自己玩。真的,但愿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诺克图安抬头看了看他那深陷的眼窝和几乎要凸出眼眶,满是血丝的眼球,尽可能的隐藏住了表情和眼神中的不安之情,最终还是决定吐出了谎言: “我也不清楚了,阁下。我只是曾经在看到听说过您,知道您的名号,也曾远远的看到过您一次。仅此而已。” 自己也不算说谎吧。教宗给自己的任务总是让人代替传递,自己和他唯一的一次会面也只是和蓝岛总督见面是匆忙的互相看了一眼……真希望自己的谎言不会被戳穿。 诺克图安悄悄的看了看教宗那副骷髅一样的面庞。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看到了教宗遗憾的摇了摇头,但是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是吗。真是可惜……唉。” 嗯……就只是这样吗?诺克图安看了看教宗无动于衷的身体,又看了看他无奈的表情,实在是读不出什么其他情绪……没办法了。 “咳咳……那个,教宗阁下。” 诺克图安用着奥莱登的传统觐见礼,相当恭敬的向着灰王子鞠了一躬。他向着教宗伸出右手,同时抬头看向了他那吓人的双眼,开口说道: “教宗阁下,您独特的水银魔法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犀利。只是,我认为在这座已经没有活人的地下城中,您虽然肯定不会有危险,但是却一定少了点乐趣。这样,我和这位小姐正打算去往地面,您有没有同样的想法呢?”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呼。诺克图安内心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教宗,但是自己却非常熟悉这个家伙。在蓝岛的总督府和教廷之中,每天都会有几具尸体被秘密的运出。探险家,游侠,或是自由的雇佣兵,他们都死于同一个理由。 没能为教宗带来什么乐趣。 虽然现在的教宗失忆了,但是诺克图安依旧不敢赌他的本性有没有改变。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就此告别,那几乎百分百会被他杀死在离开的路上。虽然邀请他同行也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不过至少自己可以暂时活下去。 至于摆脱他的方法也不是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也是出于无奈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诺克图安深呼吸了几次,安静的等待着教宗的回答。 “嗯……的确,我也确实有点感觉到没意思了。” 沉默了许久,这个骷髅一样的男人才给出了同意的答复。他也向前伸出右手,但是只不过是和诺克图安的手碰了一下,就再度缩了回去。诺克图安只得讪讪的笑了一下,对着教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教宗慢慢的从诺克图安身边走向了竞技场出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场终于消散,诺克图安也终于恢复了顺畅的呼吸,他背后的魔女则直接软倒在地。 “太……太恐怖……了,这个人……” 她甚至就连口中的话语也在颤抖着。诺克图安伸手将魔女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将她的手拉过自己的肩膀,随后对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真是走了一步最坏的棋……好好忍受吧,尽可能待在我身边。记住,不要想办法对付他。” 在魔女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诺克图安用自己半身的力量支撑起了魔女瘫软的身体,无奈的走向了教宗离开的方向。 …… “求您了,情况太过危险。我想去帮他……” “这可不行。世间万物都有规矩,我也得好好遵守。别着急,我说过,你小看了他。就连黄金巨龙的分身都可以击杀,这个什么教宗对他来讲也不是问题。继续看看吧。” 依旧是那片白色的空间。刺眼的白色又淡下了几分,隐约之间还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骑士,和一个娇小少女的身影。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五章 又一场梦 自从前往城市中心的队伍从两人变成三人之后,原本就没几句话的队伍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下来。 活像一具活骷髅一样的教宗一直有意无意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场,狠狠地压在诺克图安的心头。至于身边的魔女则更糟糕,自从离开竞技场之后,她还一直没能凭借自己的双腿走出几步路,只能依靠着诺克图安的搀扶才能勉强前进。 自己一直都能感觉到从她颤抖的身体上传来的恐惧之情。也许的确如此,一个带来死亡却并没有准备好去死的伊萨卡术士,是很难抬起头来,面对一个掌握死亡圣灵信徒的吧。 当然,这个麻烦的男人也是由她的决定带来的。诺克图安看了一眼魔女虚弱的侧脸,总算没有让自己的同情心无缘无故的泛滥。 三人沉默的转过街角,诺克图安突然在地下城熏天的臭气中闻到了一种突兀的咸腥味。一阵温柔的凉风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 “那是……海。是……地下城的水晶海岸……” 魔女虚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勉强向着诺克图安点了点头,整个身体又无力了几分,仿佛只是说出这句话就让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一样。 诺克图安只能再度将一部分力量分在搀扶魔女的手上,随后快步上前,走到了教宗背后一步之远的位置,艰难的向着他的背影弯下腰,鞠了一躬。 “教宗阁下,前方是地下城的水晶海岸。在下提议暂时休息,并且您……可不可以收敛一下气场?我们的向导相当惧怕您的存在,但是她如果不行了,那在下也无法提供离开地下城的向导服务。” “有道理。你们休息吧,我在附近找点乐子。” 教宗无聊的打了个呵欠,随后便悠闲的走进了街区深处的黑暗之中。诺克图安一直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得以长出了一口气。 弥漫在空气中的强大压力终于消失了,魔女的呼吸也终于顺畅了起来。随意在街边找了一间棚屋,诺克图安赶忙将她放在了屋内的床上。教宗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自己和她需要尽快抓住机会恢复一下状态。 “你抓紧时间恢复。他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有精力的话给我说说接下来怎么走吧。” 诺克图安向着已经合上双眼的魔女说了一句,随后径直坐在了床边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恢复着疲惫的精力。 “接下来……接下来要从海岸线前进,寻找一个……堡垒。那里是……进入地下城内环的通道。” 虚弱的魔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勉强的开口说道。而诺克图安在听到接下来的路程之后,心中却更加烦躁了几分。按照这个前进速度和魔女对接下来前进路线的讲述,鬼知道自己在战栗群岛中还要继续待多久。 “你歇着吧。只怕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越是前进,阻力就越大。不管做出什么决定似乎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他已经不敢想象除了这位教宗之外还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麻烦等在自己前进的路上了。 算了。哪怕自己面前等待着的是一头龙也不能回头了。不过,总该让自己一直紧绷的精神稍微的放松一下才好。诺克图安从腰包中拿出了一瓶已经开封的高度啤酒,仰头灌下了几口。 丰富的啤酒泡沫和浓烈的麦香味在口中扩散着,逐渐将诺克图安的意识拉进了一场人为的梦境之中。 …… 温暖,舒适……自己似乎又进入了一场奇妙的梦境。 只是,温柔的微风带着令人舒适的温暖吹拂着诺克图安的全身,这种触感却比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任何梦境都要更加真实,就好像自己正坐在一处温暖的篝火旁,整个人陷入了一座柔软的沙发中一样。 舒服倒是很舒服,只不过自己大概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种奇怪的梦境。诺克图安缓缓睁开了双眼,视线逐渐聚焦,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间巨大的图书馆,高耸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华丽的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线温和的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自己正坐在一处壁炉前的沙发上,面前则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还写着几行漂亮的花体字。 “存在是什么……知性是什么……你坐在这沙发上,享受着温暖和舒适,那这所有的一切可以证明你存在于这里吗?” 在进入战栗群岛的时候自己似乎就听过类似的话语。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诺克图安疑惑的挠了挠头,自己对这种哲学问题可是一窍不通啊。 皱着眉看了很久,诺克图安依旧想不出属于自己的答案。对这个问题也好,对面前的梦境场所也好,他都毫无头绪。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只能随意的蒙了一个答案。 “是。我觉得……我存在于这里吧,大概。” 也不知道这句回答算是对谁说的。他自嘲的笑了笑,重新躺回了沙发中,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结束这场奇怪的梦境。 “那么,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只是,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再次让诺克图安睁开了眼。图书馆中的水晶灯不知何时熄灭了,身边的照明也只剩下了飘飘忽忽的炉火,他迅速坐了起来,视线正好捕捉到自己对面沙发上的一对淡绿色的眼睛。 那两点淡绿色像是属于某种猛禽的双眼,漆黑的瞳孔毫无感情的回应着诺克图安的视线,令人颇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是?” 诺克图安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身影,那之前的声音就只可能来自自己面前的这个存在了。他盯着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带着不确定的情绪再次回答道。 “是……好吧,你也是这样想的。不算错,也不全对,或者说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对错。只是,你的答案多少有点太过于随意了。” 黑暗之中,淡绿色的双眼歪斜了一下,大概是眼睛的主人歪了歪头,不过对方的目光依旧紧盯着诺克图安。 “你再想想,再想想吧。你坐在这里,和我交谈不假,但是你真正的自己,真正的灵魂在哪里?再想想吧。” 话音落下,那双淡绿色的眼睛也消失不见。诺克图安感觉脑内一阵天旋地转,意识迅速的模糊了起来。只不过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有什么轻飘飘,毛茸茸的东西落进了他的手中……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六章 落羽 潮湿的臭气,朽木的呻吟,以及身下摇摇晃晃的木制靠背椅……嗯,即使没有睁开眼睛,诺克图安也可以确定,自己这一次短暂的睡眠已经结束了。 不管梦中经历了什么,至少自己还是多少睡了一觉,轻松,愉悦,这些在战栗群岛之中格外难得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到了诺克图安的身上。 终于结束了……诺克图安欣慰的伸了个懒腰,四肢的感知也逐渐恢复着…… 不,等等……自己的手中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一种轻飘飘,毛茸茸的感觉正刺激着自己的手心。诺克图安立刻睁开了双眼,将手中的东西送到了面前。 那是一根黑色的羽毛,在边缘处还覆盖着一片细腻的绒毛,重量相当的轻盈,在空中挥舞时更是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这种羽毛虽然不怎么常见,但是诺克图安也曾经见过几次。 一根猫头鹰的羽毛。 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之后,诺克图安得出了这个结论。回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那场梦境,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点点寒意。 没错,在那场梦境的结尾时,自己好像就感觉到了这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手中。只是,梦中的东西怎么可能带到现实世界? 除非…… 除非刚刚的不是一场梦,而是现实。亦或者说,难道自己仍旧被困在一场真实的梦境之中吗? 想到这里,他立刻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锥心,并且绝对真实。自己大概的确是离开了梦境了。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性了。 刚刚的自己,被什么存在搬到了那座图书馆,或者说,有什么人在自己的睡眠即将终结时,将这支羽毛给了自己? 都有可能,但是无论是哪个可能,都一定会留下线索,而从自己睡下到现在为止,一直看着自己的就只剩下了一人。 诺克图安猛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床铺。魔女依旧安静的躺在床上,双眼微闭,呼吸平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不过,伊萨卡术士原本就不需要睡眠,更何况她也没有酒精。诺克图安伸手推了推魔女的肩膀,同时低声呼唤道: “喂,醒醒。” “怎么?那个教宗回来了吗?!” 面对诺克图安安静的呼唤,魔女的回应则相当的激烈。她猛地坐起了身,几乎是惊呼出声的问道。诺克图安赶忙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用力按住了她的身体。 “别激动,他还没回来。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魔女的情绪,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敢开口说话。 “我问你,我刚刚一直坐在这里没动过地方,对吧?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闪光啊,气息啊,什么的……什么都行,有吗?” “呃……没。” 魔女懵了一阵才犹犹豫豫的回答了诺克图安的问题,只不过这样的答案依旧让自己的脑海一片混乱。 无可奈何的诺克图安只得向魔女点了点头,松开了按住她肩膀的手,随后便丢下了依旧一脸懵逼的魔女,皱着眉思考了起来。 诺克图安能够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可是,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魔女也没看到任何人前来给自己这片羽毛……那这件事作何解释? 他已经想不到第三个可能性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同时也是最离谱的那一个:自己真的将梦中的东西带到了现实之中。 虽然很扯,但是这的确就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事情。不过,还有一件事诺克图安依旧怎么也搞不明白。他皱着眉头,张开了手掌,再次端详起了这根平平无奇的羽毛。 太普通了。 没错,太普通了,自己手中躺着的只是一根属于某只猫头鹰的普通落羽。感受不到特别的气息,也没有蕴含一丝一毫的魔力,就像是能在森林之中随手捡到的羽毛一样。 这样的一根普通的羽毛,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中?是有什么意义吗? “你再看看这个吧。” 自己还是想不到其中的意义,诺克图安只能将这根轻若无物的羽毛放在了身边一脸懵逼的魔女手中。女人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根羽毛,但是她的眉头很快也皱了起来。 “一根羽毛而已,在地下城的确非常稀有,但是也很普通。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找到的,我有些好奇而已。你看不出来什么也无所谓。” 既然魔女也看不出来,那就不看了。当然,诺克图安也不是没想过让教宗看一眼,只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自己否绝了。 毕竟若是他真的看出了什么,这根羽毛对自己又有用,那恐怕一辈子也回不到自己手中。还是好好的保管起来更好一些。 从魔女手中拿过羽毛,诺克图安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根普普通通的羽毛。说不定以后真的能有什么用处呢,这样想着的他最终还是将羽毛放进了自己的腰包底层,好好保管了起来。 “吱呀……” 几乎是在同时,棚屋的大门也被人推开了。魔女的表情中瞬间出现了惊恐的神色,而诺克图安也理解了这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他站起身来,向棚屋门口鞠了一躬。 “教宗阁下,您回来了。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逛了逛。” 教宗用阴鸷的目光扫过诺克图安和他身后的魔女,淡淡的开口说道,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我明白了,教宗阁下。我们立刻启程。” 只怕再不走就要被他拿来寻开心了,诺克图安立刻恭敬的答到,随后转身对床上魔女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臂,将颤抖不止的她扶坐了起来。 “你再坚持坚持,我有在想办法对付他。” 偷偷在魔女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多少给了她一点希望,诺克图安这才得以将全身瘫软的魔女扶下了床。简单的整顿之后,他又向着教宗鞠了一躬,随后向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算你识相。” 一点金属色的光点在教宗手中闪烁着,又在他的腰带上消失不见。很显然,他刚刚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若是诺克图安的反应再慢一点的话,恐怕两人就会血溅当场了吧。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诺克图安搀扶着魔女,两人一同离开了这间简陋的棚屋。 恐怕真的是时候想办法对付这个强的离谱的男人了。 目光紧盯着教宗骷髅一般的背影,诺克图安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白金色的十字辉光。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七章 失落的海岸线 湿润咸腥的海风逐渐吹散了贫民窟中潮湿的臭气,周围的棚屋区密度也越来越稀疏。在视野的尽头,诺克图安看到了一片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大海。 海面风平浪静,海风也依旧沁人心脾,在这片污浊的地下城中堪称一片难得的美景。就连教宗也停下了脚步,远远的欣赏起了这片淡蓝色的大海。 “接下来往哪走?” 海风带来了教宗淡淡的询问声。诺克图安立刻伸手碰了碰站在身边的魔女——即使教宗已经收起了自身的气息,她依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诺克图安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之后,魔女才反应过来教宗提问的对象是自己,赶忙向着骷髅一样的背影鞠了一躬,慌张的说道: “啊!那个,抱歉。接下来我们应该去海边,那里有一条旧步道。顺着那条路走就能到达……” “可以了。你记住,以后回答我的问题要更认真一点。我不想带一个就连对话都要反应半天的人一起走。” 教宗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打断了魔女的话,随后便自顾自的走向了那片淡蓝色的大海,就像是丝毫没把身后的两人放在眼中一样。 “该死的……” 魔女悄声骂了一句,向着教宗的背影啐了一口。而诺克图安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魔女的肩膀,开口道: “他很强。忍一忍吧,总有办法对付他的。” 对啊,对付教宗,对付一个世间唯一的金属法师……说的倒是挺容易。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赶忙拉着身边的魔女跟上了教宗的步伐。 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对付他的办法,但是无论怎样推算,要么是自己死,要么是无法保住身边的魔女,最终只能作罢。 总感觉自己都快和魔女站到一个阵营去了。当一个更恶劣的混蛋出现在面前时,再去看看曾经缠着自己的流氓,就会发现还是曾经的小流氓更亲切一些……这句话还真没错。 自己虽然厌恶魔女,但是也需要她来带路。但是教宗不同,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也就是那个“更恶劣的混蛋”。和魔女站在一起……算是权宜之计吧。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而已……是为了离开这片诡异的监狱。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暂且安慰着自己,压下了心中那股因为与魔女合作而产生的异样感。 …… 脚下的触感从腐朽的栈道变成了石板路时,诺克图安才意识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魔女所说的步道上。 步道的位置位于一座悬崖边缘,只需稍微侧头看向左边,就能看到那片令人心情愉悦的淡蓝色大海。不过,眼前原本应该令人舒适的一切却给诺克图安内心带来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带给自己这种感觉的也并不是因为教宗,而是其他的什么存在……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并且这种不安不光出现在自己心中,教宗和魔女好像也都注意到了这种感觉,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海风中好像不知何时带上了一股腐朽的气息,令人心中的不安又膨胀了几分。诺克图安警惕的将目光投向大海,刚想伸手拔出长剑,却看到教宗双手抹过腰间,手指上随即沾染了几分晶莹的颜色。 既然他要出手,那自己就算了。诺克图安放下了抓向剑柄的手,紧接着就听到教宗用略带兴奋的口吻,头也不回的问道: “可能是什么?” 可能是什么?这就只能让魔女来回答了……诺克图安侧头看了看满脸紧张的魔女,她迟疑了一阵,才结结巴巴的说道: “可能……可能是恶魔……不,这肯定是一只恶魔。没错。” “恶魔?那概念可太宽泛了。你是说海妖吗?还是什么这里特有的海中怪物?” 教宗明显对魔女的回答不怎么感冒,兴致缺缺的问道。只是显然魔女也并不认识什么恶魔的种类,她紧张的向诺克图安身后移动了几步,这才敢开口对教宗说道: “我……我不认识。我只知道它们都是那种扭曲的怪物,然后,然后……对人的敌意也非常强烈……” “好了,闭嘴吧。一句有意义的话都说不出来。” 教宗烦躁的打断了魔女的话。好在他并没有不耐烦的想要杀掉谁,而是继续凝视着传来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的大海方向,十指轻微的律动着,那凸出眼眶的双眼中逐渐显露出了几分残忍的意味。 只是,敌人的身影依旧不可见。即使透明的蓝色大海一直散发着蓝色的光芒,甚至都照亮了一行三人所处的悬崖步道,但是不管将目光投向何处,诺克图安却依旧看不到那带来令人不安之感的存在。 即使是悬崖下方也看不到敌人的身影,耳边听到的也只有远方传来的丝丝波涛之声…… “情况不太对,教宗阁下。” 认为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毫无意义,诺克图安只能出声提醒了教宗一句。看来他也没能发现隐藏着的敌人,教宗不满的啧了一声,手指再度划过腰带,将指尖的亮银色收了起来。 只是这次,他干枯的双手没能完全遮住自己的腰间,一点明显的反光暴露在了诺克图安的视线之中。 就是这个。 眼尖的诺克图安在教宗那身华丽长袍之下看到了挂在腰带上的两个玻璃瓶子。虽然刻着圣灵菲德头像的瓶身已经磨损严重,但是他却依然可以看到瓶中的银色液体已经所剩不多,也就只有一个瓶底的量而已。 真是个意外之喜。看来,这位血腥教宗的施法材料已经没有几滴了。若是这样,那自己也许还有机会。 隐藏起了心中的冲动,诺克图安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站在自己身边的魔女。一个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神色如常,向着教宗鞠躬致意之后,再次恭敬的开口道: “教宗阁下,敌人隐藏的非常好,我想我们只能继续前进……若是对方想要阻拦我们,它当然会露面。若是不想,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对吧?” 只可惜你没得玩了。诺克图安偷偷瞥了一眼教宗的侧脸,他的脸上的确挂着几分烦躁的情绪。手指几次划过腰间,却没有带出一丝金属的亮色。 “……那就算了,继续前进。” 也许是不想浪费最后的一点施法材料,直到最后,教宗也没有做出任何发泄的举动。他只是握紧了自己干枯的双手,黑着脸继续走向了步道前方。 很好……他已经不敢向自己和魔女随便发动攻击了。只是,那个隐藏着的敌人…… 唉,威胁真的是无处不在。诺克图安叹了口气,对身后的魔女招了招手,随后紧赶几步,和魔女一同跟上了教宗的步伐。只是,在大海散发的蓝光映照之下,三人的影子,好像都比他们的行动慢了半拍。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八章 另一枚黯星 也许是走了几个小时,亦或者是走了一整天,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的诺克图安终于在视野的尽头,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座建造在悬崖之上的堡垒。 即使在大海散发的淡蓝色光晕之下,那座庞大的堡垒也依旧执着的散发着灰色的光芒,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路人自己的存在一样,与周围的一片纯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灰色的堡垒就好像是被从什么其他地方硬生生的撕下,然后人为摆放在这片黑色的悬崖之上一样刺眼。很别扭,也相当明显。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我好像看到目的地了。” 做为队伍中目力最强的一人,诺克图安可以肯定自己是最先看到那座堡垒的。他立刻抬起手指向了远方的那点灰色——即使这点灰色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只有不到米粒般大小。 听到声音的教宗和魔女都顺着诺克图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教宗明显也看到了那灰色的光点,而魔女却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对诺克图安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想法。 就要进入地下城内环了,也就是说明,一行人前往城市中心的旅程也即将到达终点……诺克图安眼神一凝,不自觉的看向了教宗枯瘦的背影。 那现在,挡在自己和离开的道路上的障碍就只剩下这个疯子了。自己还需要找个机会,消耗掉他最后的一点魔法…… 希望后面会有什么让他忍不住出手的东西就好了。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紧走两步,跟上了教宗的步伐。 …… 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借着蓝色的荧光,诺克图安一行人终于清晰的看到了距离不远处的那座堡垒的全貌。 这是一座面积并不庞大的堡垒,或者说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坚固的,带有围墙的哨塔。堡垒的正门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空洞的门框,将内部一片破败的景象暴露在了三人的面前。 化为白骨的尸体,生锈残破的刀剑,千疮百孔的铠甲,还有散落一地的灰烬……很难想像这座要塞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是,这满目疮痍却让诺克图安心中突然一紧。 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右手已经不自觉的握在了剑柄上。 怎么说呢?自己肯定曾经在哪里见过和这座堡垒几乎一模一样的建筑,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细节。 奇怪的感觉……出于谨慎,诺克图安并没有在剑柄上拿开自己的手。他只是抬起左手,疑惑的挠了挠头,随后便随着教宗的脚步走进了这座废弃的堡垒。 一条遍布尸骨和垃圾的道路将一行三人带到了一扇虚掩的大门之前。一股陈腐的气息从门缝中扑面而来,让诺克图安一瞬间又有了身处贫民窟中的那种感觉。 肮脏,恶臭,还带着点……血腥味? 没错,就是血腥味。一股很淡,但是也很难让人忽视的血腥味。 诺克图安看了看教宗,又看了看身边的魔女,两人很明显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慢慢停下了脚步。和教宗对视了一眼,诺克图安和他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是的,疑惑。眼前的情况超出了诺克图安的经验,也许同样超出了教宗的经验。 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留下的踪迹,这座堡垒中也看不出任何有人居住的样子,只有不知多久之前留下的战斗痕迹,但是现在,这虚掩的大门中却在传出一阵阵新鲜的血腥味。 很明显,这血腥味来的很不正常。教宗的双手在确认了诺克图安的眼神之后立刻抹过腰间,带出的晶莹之色甚至比在海边时更明显几分。 诺克图安也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身边的魔女虽然反应比两人慢了一步,但是她也差不多回过神来了。在长袍下抽出一支骨质短杖,魔女也将其指向了堡垒塔楼的大门处。 紧随其后的便是寂静。周围仿佛没有了一丝声音,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血腥味。越来越新鲜,越来越浓郁。似乎那发出血腥味的存在正在一步步靠近一样。 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诺克图安心中却突然出现了另外一副场景。与面前的一切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记忆中的那座高塔附近没有围墙,自己第一次想要进入高塔的时候也没闻到血腥味,并且那座自己认识的高塔坐落于雪山之上…… 这是……黯星城堡?!! 是了,没错,绝对没错。自己眼前的这座灰色的堡垒,就是自己去过多次,被称为回霜山的黑色污点,北方黯星的黯星城堡! 只是,怎么可能? 黯星城堡明明在现实世界,而不应该在这个什么神代碎片,什么战栗群岛之中……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打断了诺克图安的思绪,将他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事物上,他也终于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散发血腥味。 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东西。硬要形容的话,面前的存在像是将无数的残肢碎肉用针线和黏液拼凑在一起,又被赋予了的简单智慧的怪物。 正是这只庞大的肉球砸碎了堡垒塔楼的正门,正奋力的想要从门框中挤出来。淡黄色的脂肪正随着它的每一次行动与粘腻的鲜血一同在拼接的裂缝之中流出,无数个头颅也在随着它每一次奋力的前进,不停的哭喊着,嚎叫着,悲鸣着…… 比起那个羊头巨人,面前的这个存在倒是更适合被称为“恶魔”。诺克图安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又转头看了看教宗,终于看到了一幕对自己来讲属于好消息的情景。 即使面对这么一只令人反胃的存在,教宗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反感,而是满溢着一种接近病态的兴奋。 银色的流光在他的手上连成一片,他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也不等诺克图安和魔女有什么行动,便独自一人冲向了那团卡在门框中的“恶魔”。 教宗出手,那面前的这只“恶魔”便不再需要自己担心了。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之前所想的问题上。 黯星城堡……为什么会有两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战栗群岛乐章 第五十九章 剥离 “咻……” 银色的光点划破空气,轻而易举的在“恶魔”身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孔。这只由残肢碎肉拼凑成的怪物乍一看相当的唬人,但是即使再怎么令人恐惧,惹人恶心,也无法遮盖它自身脆弱的事实。 一个个外露的头颅被银色的液滴击穿,一条条缝合的肢体被暴力的撕裂,满身的碎肉再也无法支撑它残破的身体,这只“恶魔”最终的结局只有像是一摊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轰……” 千疮百孔的肉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碎肉和脂肪像是融化的黄油一样流了一地。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油脂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鼻子。 就连魔女也很难面对这副场景,她也皱着眉移开了视线。也许三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在笑面这团碎肉的也就只有教宗一人了。他甚至享受的吸了一口气,带着满脸愉悦的表情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战斗已经可以说是彻底结束了。虽然淌了一地的血肉偶尔还会颤抖几下,但是已经无法称之为威胁了。诺克图安忍着恶心的感觉走到了教宗身边,向他微微躬身致意道: “教宗阁下,您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很开心。我很喜欢这个被拆散到这种程度才失去战斗力的东西。更别说它还没死了……真想再打几次。” 教宗的回应充满了他那独特的残忍风格和无法遮掩的喜悦,诺克图安虽然很难分享这份残忍,但是喜悦,还是可以分享的。 只不过不是为了庆祝杀敌,而是为了庆祝另一件事。弯下腰的时候,诺克图安就已经清楚的看到了教宗腰间的几个玻璃瓶中的状况。精致的雕花玻璃瓶中,那些银色液体目测也只有剩下了几滴而已。 感觉最多也只能用出三四次攻击了吧,也许终于快要到了摆脱这家伙的时候了。诺克图安耐心的等到了教宗的情绪慢慢平复,才再一次开口道: “那么教宗阁下,我们既然已经清理了挡路的东西,那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前进了?去往地下城内环,然后从那里前往地面?” “当然可以。” 整了整身上的黑袍,教宗的脸上又挂上了之前那副好像谁都看不惯的冷漠之情。他毫不顾忌的踩着满地的碎肉,径直走进了面前的塔楼之中。 虽然心中对这座与黯星城堡一模一样的塔楼还是充满了疑惑,不过诺克图安也还是跟了进去。也许这只是一座长的很像的堡垒吧。他只能勉强安慰着自己莫名躁动的内心,无奈的走进了塔楼中。 黑暗重新笼罩了自己的身边,诺克图安只能从腰包中抽出了燃烧的枯枝,让摇曳的火光逐渐照亮了周围。只不过,他的内心却也随着墙壁上那些残破不堪的壁画而越来越沉。 不可能……这些壁画,怎么可能和黯星城堡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壁画上破损和发霉的位置都看不出丝毫的偏差……诺克图安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开始僵硬的四肢,带着木然的眼神看向了最后走进大厅中的魔女。 “接下来……怎么走?” 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话语自然一点,诺克图安向着魔女提问到。明显看得出她眼中的疑惑,魔女走进了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对诺克图安说道: “接下来要去地窖。那里有通往内环的竖井……另外,你还好吗?” “……好?我也许还好吧。这里……这里的环境让我很不舒服。” 不知怎么就用谎言掩盖过去了。诺克图安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只能先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前进这件事上。至于黯星城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要管这些破事。 “教宗阁下,前进的道路在地下室。我想我们可以顺利到达内环。” 简单的平复了一下心情,诺克图安向着正慢慢走向大厅中央的教宗说道。只不过这一次自己没能得到任何的回音,教宗依旧像是散步一样走向了大厅中央,稳稳的站在了原地。 “教宗阁下?” 心中有点微微的不安,诺克图安皱了皱眉,看向了教宗那骷髅一般的背影。 “……没事。走吧。” 沉默了许久,教宗才终于出声回答了诺克图安的话。他将身上的黑袍裹的更严实了几分,随后迈步走向了大厅后方的地窖大门。 “……感觉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魔女的耳语从身旁传来。的确,教宗前进的步伐和他干瘦的身影之中,似乎都在透露着一种不属于这位将杀人当做乐趣的教宗的情绪。 落寞。 “没错。他有点变了,但是却不知道原因。” 自己怎么会知道别人的心思。诺克图安摇了摇头,向着大厅中央迈出了第一步。 也正在此刻,异变突生。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一样,诺克图安的心跳在瞬间停顿了下来。一股令人痛不欲生的痛楚从他的心底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的撕出了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当诺克图安的脚步实在的踏在大厅的石板上时,那些复杂的感觉却又像是冰雪融化一般消失无踪了。 不,消失的不仅仅是那些,还有…… 还有,什么? 心中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被生生撕裂,剥离了身体,但是自己却完全记不起来。 那是某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曾经自己分外仰仗,甚至可以说依靠其生活的东西,可现在,只是迈出一步的时间,那种深埋在自己心中的存在,却被彻底剥离…… 甚至是遗忘。 该死。 心中的暴躁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诺克图安紧紧的握住了双拳,就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指甲嵌入血肉带来的痛苦一样。鲜红的血液在指缝中流出,一朵朵血花也逐一绽放在了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你真的没事吗?” 魔女的声音再次传来,诺克图安机械的转过头,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谁知道呢……也许吧。” …… “他这是?” “他内心的防御已经被黯星剥离。很快,你就能看到一个真实的他了。不用多久,我猜……就在地下城的最深处,他就会原形毕露了。等等看吧。” 白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依旧是那两个人影,不过这次,在光线闪烁的间隙中,似乎能够看到一副充满忧虑之情的少女的侧颜。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章 地下城内环 强行忍受着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和那像是被放大了数倍的情感,诺克图安十分勉强的跟随着魔女的指引,走下了地窖之中的那口竖井。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任何照明,不过在走廊的尽头,诺克图安却勉强可以看到一丝光亮。那是一点橘黄色的人造光源,可能是火把一类的…… 一阵头痛突如其来的钻进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诺克图安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勉强压制住了这股钻心的痛楚。 不对,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心中的思绪早已乱成一团,但是诺克图安依旧在尽力的思考着。 好像是……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痛楚和莫名其妙有什么被剥离的感觉开始,自己心中就绝对少了点什么,但是究竟是什么被扯出了自己的内心,他却依旧没有头绪。 并且,想来教宗也是一样的。看着教宗落寞的背影,也没再听到他那不耐烦的发言,诺克图安可以肯定,一切都是因为在那座大厅中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魔女没有受到这种影响?诺克图安不清楚。也许她早就已经被影响到了,所以她的言行举止才会和一般的荒野法师有些不同吗? 想不出来。并且,自己的思绪总是会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事件毫不犹豫的打断,比方说,头痛。 该死,又是一阵……不像是来自大脑中,这种疼痛更像是来自自己的灵魂深处。痛彻心扉,却无法缓解的疼痛。 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撑过这一波头痛的诺克图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晃了晃自己已经变得昏沉起来的脑袋,带着一丝疲惫的情绪,侧过头对身边的魔女发问道: “从那出去之后……就是内环了吧?” “是……” 魔女的回答就像耳语一样轻柔,却又好像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样,逐渐淡了下去。她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关心的神色,又似乎有一点不舍的情绪……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不过,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副狼狈的模样是藏不住的。诺克图安只得无奈的对她笑了笑,也没有再向教宗说什么,而是独自一人闷头走进了面前的走廊。 黑色的石板路,黑色的墙壁,和黑色的顶棚……环绕在自己四周的黑色就像是一片低沉的乌云一样,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诺克图安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走廊尽头的那点光芒上,就好像这样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一样。 火光飘忽的摇曳着,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终于,身边的黑暗彻底消失无踪,诺克图安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得到了放松。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用了好久时间才逐渐恢复过来。 艰难的抬起头,展现在诺克图安面前的,是一片……堪称雄伟的棚屋山。 是的,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在一道缓坡之后,是一座由数不清的棚屋交错着搭建,一幢一幢的重叠,一层一层的相互挤压,在无数的火光映照之下犹如身处白昼之中,仿佛一座山间巨城一般的贫民窟。 “……做为地下的贫民窟,还真是足够……壮观啊。” 诺克图安缓缓的摇了摇头。面前的景象的确值得一阵惊叹,只不过自己的内心已经太累了……紧绷的心弦和混乱的思绪已经让他难以再对面前发生的什么事情而感到惊讶了。 “很壮观啊,不是吗?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一句平淡的话呢?” 有些熟悉的声音和腔调在身边传来,但是诺克图安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的身份……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他勉强转头看向了身边,眼前出现的却是一身红袍的审判官。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这是哪个审判官?看不出来。即使眯起眼睛,诺克图安也无法分辨眼前的存在究竟是不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他只能张开了干裂的嘴唇,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佩佩?是你吗……” “看看你,就像是快死了一样。我还想恭喜你呢,真可惜……” 一条滑腻的触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身边的红袍审判官费力的弯下“腰”,将自己那扭曲的面孔伸到了诺克图安面前。它眨了眨那巨大的黑色复眼,脸上的触手扭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是我。见到熟人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吧。” 诺克图安艰难的笑了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但是他却无法想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艰难的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走出的那条走廊,诺克图安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教宗,魔女……两个人都没有从那里走出来。 “我说……佩佩,我那两个同行者呢……” “呵呵……你好像还在相信那些东西。” 还没等诺克图安话音落下,身边的佩佩口中便早已发出了一阵怪笑。它头部的触手颤抖,扭曲着,让那张“脸”上的笑容咧的更大了几分。 “你好好的想想。为什么他们一直在绕着你转?若是你认识的灰王子在竞技场中,又怎么会只对你发动一次攻击呢?你好好想想。” 想想……一个魔女真的会如此简单的屈服吗?那个灰王子又真的会放过一个摆在眼前的杀人机会吗? 似乎,都不会吧…… “你是说,他们都是……” “是。都是假的。只不过,并不是完全的虚伪,你之所以会觉得那两个人存在,就说明这件事也有一部分真实在里面。” 佩佩的那根触手在诺克图安肩膀上拍了拍,就像是在安慰一个朋友一样。它慢慢的直起了身子,用那双巨大的复眼看向了不远处那片壮观的棚屋山。 “那是你的心中所想化为的现实。教宗和魔女,都代表了你心中最为炽烈,最为强壮的情感。你再想想看?” 教宗,和魔女……也许没错。自己一直在用战斗和鲜血来麻痹自己,但是同时,又像是魔女一样,不敢去面对曾经的现实……诺克图安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也抬起头,木然的望向了那片破败的棚屋山。 “那……黯星城堡呢?” “哪有什么黯星城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这样而已。” 粘腻的触手从自己的肩上滑落,诺克图安有些茫然的侧过头,看到的却只是佩佩逐渐模糊起来的身影。 “好了,也差不多给你说清楚了吧。继续前进,这里,才是真正的地下城,你迈出第一步的地方。祝你……好运。”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一章 真正的恶魔(一) 第一步。 呆呆的望着佩佩消失的位置,诺克图安仔细的品味着它留下的这最后一句话。这里才是真正的地下城,是自己迈出……第一步的地方。 所以说,直到自己真正的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时,才算是在这片所谓的罪人监狱中迈出第一步……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感觉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一座监狱了,倒是更像一条赎罪之路。诺克图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舒缓着头痛的感觉,直到其彻底消失才重新站了起来。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棚屋山。虽然一片灯火通明,但是却依旧看不到那些勉强可以称之为“街道”的简易栈道上有任何活物,也看不到有东西曾经在上面活动的痕迹。 毕竟可能有更多的战斗也说不定。 诺克图安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思绪在翻涌着,像是想要勾起什么久远的记忆,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止住了脑海中的回忆。 有什么事情留到安全之后再去想吧。现在的自己更需要注意的还是保住性命,之后才有资格去想其他的事情。他用力握住了剑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走向了那座棚屋构成的高山。 恶臭,潮湿,灰尘,这些贫民窟中的标配再一次扑面而来。虽说这次好歹街道还算平整,也有油灯照亮,但是这片除了木头的呻吟声和油灯燃烧的滋啦声之外一片安静的贫民窟,带给诺克图安的感觉却和那些建造在下水道中,一片昏暗的废墟一模一样—— 都让人相当的不适。 经验告诉自己,即使在光亮之中也是会隐藏着看不到的危险的。诺克图安放轻了自己的脚步,静静的听着吹过耳边的风声,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威胁。 只不过,周围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沿着摇摇晃晃的栈道小心翼翼的爬到了这片棚屋山的一半,诺克图安依旧没能听到一丝值得怀疑的声音。 身边只有逐渐腐朽的木头发出的吱呀声,就好像是这片棚屋山在对自己这种无谓担忧而发出的嘲讽一样。 自己大概是神经太紧绷了吗?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正当他的手从剑柄上放下的时候,他却捕捉到了一点非常轻微,但是距离却极近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在自己背后响起一样,极度的细微,好在自己还没有收回侦查方面的精力。诺克图安清楚的听到了一阵风声,就像是有什么在自己身后划破了空气,向着自己的身侧绕了过去一样。 俯身,跨步,后脚发力,诺克图安条件反射的向前方跃出,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他便已经向前跃出了将近三米远。 即使已经尽可能的轻身落地,身下腐朽的栈道依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诺克图安咂了咂嘴,显然,这种脆弱的地形极度不适合高强度的战斗。 他猛地向前一个翻滚,尽可能的卸掉了自己身上的冲势,随后借着翻滚力量和速度迅速起身,脚步交叉,迅速转身的同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向着自己身后斩了过去。 “噗……” 长剑没能带出血花,也没能划破什么护甲。在诺克图安面前,被那泛着银光的剑刃一切两段的,是一片漆黑的影子,一片像是用漆黑的油墨绘画而出,却可以立足于大地之上,拥有自己的实体的影子。 “■■■——” 漆黑的“影子”被拦腰斩断,它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一样,“痛苦”的张大了嘴,口中发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尖叫。它身上的黑色在迅速的剥离,蒸发,体积也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的消失不见…… 这种场景,带给人的就不仅仅是诡异了,而是惊异。即使自己已经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这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的东西却依旧轻而易举的接近了自己,甚至在自己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悄的贴到了自己的背后…… 是自己的警惕性不足,还是说,这些生物——如果它们还能被称为生物的话——本身就是如此高超的隐匿大师? 自己甚至没有主动发现敌人的方法,只能被动的去注意它们贴身之后发出的那种细微的声音……不,这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诺克图安抬头看向了这座巨型棚屋山的顶端。出口也许就在那里,自己却只爬到了还不到一半的距离。若是接下来的路途中还需要面对这些怪物,并且脚下的道路也是依旧如此摇摇欲坠的话,恐怕登上顶端就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了。 自己必须想个办法去解决这些怪物,一劳永逸,或者说,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 对于解决它们,诺克图安还想不出什么对策。不过,关于它们是什么,一个熟悉的单词却径直飘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魔鬼”(teufel) 和教廷所谓的“恶魔”(deamon)不同,诺克图安想到的这个概念是他在蓝岛时偶然间听到的。 “当你向魔鬼献上一根手指时,它就会要你的整个手。” (wennmandemteufeleinenfingerreicht,sonimmterdieganzehand.) 原本自己以为这只是一句用来形容贪婪商人的俗语,只不过事实证明了自己的错误。 “魔鬼”是一种真实存在于蓝岛的……生物。它无形无质,擅长潜伏,偶尔会出现在野外。它会等待在人烟稀少的小径上,向着路过的人敞开自己的胸腔。那里通常会有那么一两颗宝石存在,若是人起了贪念,就会被它吞掉整个手掌。 很像一个传说,只不过蓝岛酒馆中那些丢了一只手的商人和探险者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些“魔鬼”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也许根本不能被算作是一种生物,倒是更像幽灵,行踪不定,无法被物理伤害…… 嗯,除了不会被物理伤害之外,“魔鬼”似乎和自己刚刚斩杀的那个黑色影子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神出鬼没…… 自己也许可以将对付“魔鬼”的方法,用来应对一下这些东西试试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那个东西了。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二章 真正的恶魔(二) 北方风暴 伸手摸进了腰包之中,诺克图安在这个用了很久的皮制包裹最底层的保险层中,拿出了一个被蜡封和镀银封口紧密封闭的金属小瓶。 要说对付“魔鬼”的办法,蓝岛的冒险者和商人们都会异口同声的给出一个答案,魔法。 “魔鬼”就像幽灵一样,无形无质,但是却无法逃脱魔法的伤害。其中的原理诺克图安并不清楚,不过他倒是听说过一些比起魔法理论更加通俗易懂的说法。 幽灵也好,“魔鬼”也好,构成它们身体的元素就像是一团水蒸气一样。剑刃无法斩断幽灵,就像它无法斩断水蒸气,最多只能让它们扰动起来而已。 但是,魔法却不一样。 且不说冰,火,雷,这些常用的毁灭魔法,幽灵和“魔鬼”甚至都无法抗衡那些毫无攻击力的生产魔法。像是用来增加船速的强风术,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将一只幽灵撕成碎片。 所以说,对付幽灵,对付“魔鬼”,对付那些黑影……都可以使用魔法。这是诺克图安自己的直觉,当然,他也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可惜,作为一个游侠,魔法并不在自己的训练清单之中,自己也从未感觉过法师们所说的那种“元素环绕在身体周围”的奇妙感觉。自己所有的,只有这个小小的瓶子。 “北风之泪”,一个封印着一场暴风雪的小瓶子,一个代表着银雾游侠,或者说曾经是银雾游侠之人荣誉的标志。很多游侠一生都不会用到它,除非遇到生命危险。 目前就是这个情况,因此,自己已经是时候,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打开它了。 伸手抚摸着瓶身上那精雕细琢的银雾纹章,诺克图安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还记得自己从一个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游侠手中接过这个瓶子,并且发誓用自己的生命维护游侠的荣耀的那一刻。 哈,自己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主动打开这个瓶子。诺克图安无奈的笑了笑,却又迅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深呼吸了几次,慢慢的收拢了心中的情绪。 回忆在翻涌,那些自己一辈子也许都无法忘记的解封咒文也随之逐渐涌上了心头。 “以北风之名……” 伸手平举,揭开蜡封。 “以冰雪之名……” 掀开镀层,拔出瓶塞。 “以诺顿,北方之星的名义……” 纯白色的雾气缓缓的,像是一道夹杂着些许着碎冰的冰泉一般,从狭窄的瓶口中“流淌”了出来。自己的双手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寒冷和麻木一点点的侵蚀着自己的手臂,又一点点蔓延到了胸腹,直至流淌到全身…… 呼,这感觉还真是有够强烈的。 感觉全身都已经冻的透彻了,甚至体表都出现了一层半透明的冰壳……若是不尽快将这场暴风雪释放出来的话,恐怕自己就要先冻死在这里了。 诺克图安挣扎着张开口,勉强呼出了一抹淡蓝色的寒气,随后又艰难的收回了自己已经被冻的僵硬的双手,缓缓将双手合十在了胸前。 “以冬之泪的名义……吹拂吧,北方之风。” 风声,响起来了。 在那极度的寒冷彻底将自己变成一座冰雕之前,诺克图安的耳边终于响起了一阵强烈的风声。狂风裹挟着大量的碎冰,以及那来自回霜山的彻骨寒意,像是一阵雪崩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棚屋构成的破败高山。 狂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暴风雪似乎只持续了一秒钟的时间,但是也就在那一瞬间,身边的一切却全都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诺克图安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白色,那是裹挟着冰雪的狂风,正慢慢向着地面落下时所带来的奇妙景象。 “■■■……!!!” 风声尚未停歇,空旷的地下城中依旧回荡着狂风被阻挡,割裂,反射的杂音,不过诺克图安依旧听到了隐藏在这片杂音之下,那不似人声的扭曲尖啸。 嗯,至少听起来是有效的。 远方传来了一阵阵与刚刚的黑影被消灭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惨叫,以及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每一个扭曲的尖叫都只持续了一瞬间便伴随着碎裂的声音而消失无踪,只剩下淡淡的回音依旧在自己的耳边萦绕。 寒冷,似乎让身边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那些扭曲的回声只在这片空旷的地下城中反射了那么一两次,诺克图安就已经很难再听到这些逐渐淡化的声音了。 身边的环境再度恢复了极度的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了尖叫。周围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只不过和之前潜藏着危险,令人心神不宁的安静不同,如今的这种安静,只会让自己感到格外的安心。 呼…… 长出了一口气,诺克图安抖掉了寒冷为自己身上裹上的那层薄薄的冰壳。周围的火把早已因为冰霜和低温熄灭,诺克图安只能重新拿出了那根永不熄灭的枯枝,照亮了身边的黑暗。 暴风雪带来的寒冷来的快,去的也快。诺克图安只是简单的活动,跳跃了几下,自己的体温就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 只有栈道上那尚未融化的白霜,还有那些被风月吹灭,又裹上了一层冰霜的火把,还勉强能够证明刚刚的那场冻彻骨髓的暴风雪曾经来过。 那么现在……诺克图安整了整凌乱的衣物,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前路。虽然眼前的一切除了多了一层淡淡的白霜之外似乎毫无其他的变化,但是自己对地下城强烈的厌恶,以及内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也终于消失了。 “感谢北风。” 拧紧了钢瓶的瓶盖,诺克图安珍而重之的将已经倒空的钢瓶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腰包的保险层中。他的右手依旧搭在了剑柄上,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再去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了。 皮靴踏碎了脚下的白霜,发出了清脆的咯吱声。伴随着这单调的声音,诺克图安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独自一人的旅行者一样,举着飘忽的火把,继续攀登着这座废墟一般的棚屋高山。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恶魔(三)恶魔的自述碑 “咔嗞……” 一片霜花在脚下碎裂,带着一阵清脆的响声化为了一片淡淡的白雾。诺克图安低头欣赏着面前这一点小小的景色,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自己,总算成功登顶了。 即使周围已经不再灯火通明,手中的枯枝散发出的火光也飘忽不定,不过诺克图安心中依旧充满了一种喜悦感。 就像是自己曾经征服了钢铁山脉的最高峰时一样,成功爬到了棚屋山的顶端,看着头顶上那流露出点点日光的裂缝,诺克图安的心中正涌现着相同的成就感。 也许这就是属于一个冒险者的快乐吧。此时此刻的自己只想振臂高呼,只可惜这片流淌着肮脏的贫民窟并不是什么适合庆祝的场景。诺克图安只是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面前。 笑容,瞬间凝固了。 自己并没有看到可以让自己离开这片黑暗之中的存在。升降机,梯子,哪怕是一条绳子也没有。 自己面前,有的只是一片由棚屋组成的平台,以及一座高大,厚重的石碑。 ……? 反复确认自己的确已经爬到了棚屋山顶端,并且自己面前也的确只有这座石碑,诺克图安的眉毛逐渐拧在了一起。 条件反射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脚下的步伐也刻意放轻,诺克图安单手举着火把,紧皱着眉头走向了那座漆黑的石碑。 意外似乎总是突如其来。向前迈出几步,刚刚还没有任何不适感的诺克图安在接近到了距离石碑十步的距离时,突然感觉到内心就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瞬间沉重了下去。 也许自己下的敌人已经被解决的决定还是太莽撞了一点。诺克图安想要抽身后退,不过却感觉自己撞在了一层坚固的屏障上。自己身后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灰色的墙壁,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自己似乎已经被彻底封在了这高大的黑色石碑旁……心中又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情绪,既然出不去,那就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了。诺克图安心一横,右手拔出了长剑,左手则将燃烧的枯枝递了出去,让飘忽的火光照亮了面前的石碑。 没字? 不,别说是字,这块石碑上甚至就连划痕都没有一丝……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又向石碑前靠近了一步,像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却又像是一个并非由自己控制的动作。 “咚……咚……” 低沉,响亮的声音突然从正面向着自己传来。诺克图安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热血上涌,超过自身承受能力的剧烈心跳让他眼前瞬间模糊成了一片。 “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了心跳声……” 毫无感情的耳语在自己耳边响起,伴着强烈的耳鸣,听起来就好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一样。那次剧烈心跳带来的不适感依旧萦绕在自己身上,诺克图安猛地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却依旧无济于事。 “咚……咚……” 又是沉闷的一声,又是突然变得剧烈起来的一次心跳。大脑已经因为过度充血而混乱了起来,失去了平衡的诺克图安只能勉强拄着手中的长剑,半跪在地上喘息着。 “第一声,是地母之心。是祂给予了我们泰坦之名。” 又是一阵毫无感情的耳语,就像是幻觉一样飘忽不定。诺克图安猛地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但是声音却依旧在萦绕。 “咚……咚……” “第二声,是羽神之心。是祂给予了我们屠戮之力。” 又是剧烈的心跳,又是模糊的耳语。诺克图安甚至失去了支撑身体的那一点力量,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了依旧坚强的意志,在支撑着他不昏死过去。 “咚……咚……” “第三声,是明镜之心。是祂给予了我们穿越之能。” 第四次……第四次了。头痛欲裂,心脏也不规律的抽搐着,全身充血,心脏却只能干巴巴的抽搐的痛苦令人痛不欲生,可是自己的意识却依旧是那么的清醒,没有丝毫将要昏迷的感觉。 “咚……咚……” “第四声,是龙魔之心。是祂给予了我们恶魔之名。” 第五次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也彻底搅乱了自己的心跳节奏。早已模糊一片的视线因为面部充血而逐渐染上了一片红色,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诺克图安又一次听到了那阵耳语。 很轻微,但是即使在强烈的耳鸣影响之下,也依旧非常清晰。就像是有人趴在自己耳边,随后轻声开口一样的清晰。 “炽烈之心,悬于黑暗。神灵之心,指引我们毁灭的道路。” “生啖血肉,剥皮抽筋。一切之始,源于泰坦之名。” “吾等,即将降临……” 耳边的声音逐渐淡去,心中的重压也终于消失。只不过,诺克图安却再也无法维持最后的清醒了。 他尝试着睁大双眼,眼前的景象却只是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最终……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 …… “所以说,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那片纯白色的空间之中,只不过这一次,那白色的雾气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而剧烈的翻滚了起来。 少女手中,一支粗糙的旅行手杖带着一抹金色的尖锋,像是一支长矛一样,顶在了一个男人的胸前。她的声音很冷,就像是回霜山的冰雪一般。 “没必要如此冲动。你为什么不能安下心来,继续欣赏这次旅程中的景色呢?” 即使被魔法的锋刃顶在胸口,男人的脸色却依旧如常。云雾翻涌之间,甚至可以窥见他微微扯起一丝弧度的嘴角。 “冲动?你向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魔法的尖锋又前进了几分,却好像依旧无法破开男人的胸口,只是刺破了他身上的衣服。一举一动之中依然不失优雅,男人抬起手,轻轻的拨开了那道顶在自己胸口上的金色辉光。 “您还没有看到结尾,不是吗?继续看下去吧。我都对他很有信心,我想您也应该是一样的。对吧?” 男人张开了双臂,翻涌的白雾逐渐平息了下来。两人的身影再次模糊在了一片白色之中,只有少女那冰冷的声音依旧传了出来。 “好。我听你一次。最后一次。若是与你说的不一样,那我立刻就要下去。希望你……能够保证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也许我杀不死你,但是你也无法拦住我。”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四章 真正的恶魔(四) 黯影大君 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一个以旁观者的角度经历的,像是隔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样,看不清细节,却又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真实感的梦境—— 起初,自己的面前只有一片纯粹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蓝色的光点在远方亮了起来。那点光芒像是心跳一样有规律的脉动着,忽明忽暗。 很快,蓝色的光芒旁又亮起了一点红光。随后又是白色,和紫色……四个光点平行的排列着,光芒并不强烈,也没能完全的穿透这片浓重的黑暗,不过也勉强可以让人看清楚周围的景象了。 自己身下,是一片龟裂,崎岖的大地。无数模糊的黑影占据着大地上的几乎每一寸空间,拥挤着,喧闹着,就像是一支毫无秩序可言的兽群一般。 “恶魔”。 仔细看去,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些模糊的黑影,竟都是足以被称之为恶魔的存在。或是畸形,或是扭曲的生物们疯狂的舞动着,就像是在庆祝什么集会一样。 梦境就这么定格在了这片荒诞的场景中,随后又逐渐的淡化,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意识慢慢从沉睡之中脱离,带着臭气和灰尘,一股湿漉漉的空气猛地扎入鼻腔,诺克图安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呃……该死……” 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勉强睁开了双眼,眼前也只有一片血红,头脑也依旧昏昏沉沉的,四肢也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至少自己还没死。哈,这还真是一个奇迹。 努力的将双臂收回身下,诺克图安竭尽全力的撑起了自己那仿佛无比沉重的身体。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但是自己的胸口却感到越来越沉闷,就像是有一块巨石正死死地压在肋骨上一样。 深红色的瘀血无法压抑的从嘴角流出,带着一股格外浓重的血腥味滴在了充满脏污的地面上。诺克图安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又咳出了几块凝固的血污,胸口的压力这才一点点的减轻,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生命节奏。 原本还有些混乱的心跳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呼吸也慢慢变的规律了起来。诺克图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前那片鲜血的红色也终于一点点的淡了下去,重新露出了一个彩色的世界。 呼,终于……轻松点了。 在身边摸过了自己的长剑,诺克图安将剑刃稳稳的刺入了身下的棚屋废墟之中,双手拄着剑柄,尝试着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虽然自己依旧有些虚弱,不过至少可以勉强活动,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晰了…… 不,慢着……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虽然自己的头脑依旧有些迟钝,但是若是巨大的变化,自己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 比方说,原先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黑色的石碑……竟然消失不见了。 混沌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起来,诺克图安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步子向后退了几步。 没错,没有任何的触感。那阻挡着自己离开的屏障也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 头脑已经混乱到难以思考,诺克图安用力的晃了晃头,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深呼吸了几次,尽力的让自己慌张的内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好好想想看……你可以的。” 诺克图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随后再次抬头,看向了石碑原本所在的位置。 没有留下痕迹,更没有任何的线索。那石碑,那声音,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仿佛都是幻觉一样,但是却绝对真实的发生过了。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就是证明。 诺克图安摇了摇头。那些事情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也许是其他的原因? 走近石碑,屏障出现,火把照明,心跳响起,然后就是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境…… 很有规律,并且诺克图安可以肯定,只要是进入这战栗群岛的人,没有任何一个能够逃脱这个规律。 没错。不管内心是鲁莽还是缜密,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足以或是强迫,或是引诱前来的人将之逐步触发。 简直就像是一个陷阱一样…… 不,等等,也许,真的是一个陷阱?石碑就是诱饵,而如今,诱饵已经消失,是不是就意味着…… “猎物已经上钩……是这样吗?” 诱饵,猎物,猎人…… 没错,一切都说的通了。石碑引诱着自己的好奇心,利用自己激活了一个陷阱。猎物已经被困住,那么,设下陷阱的存在也一定就在附近…… 又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诺克图安集中精神,尽力的捕捉着周围传来的声音。安静……不,虽然很安静,但是的确有什么正在靠近自己。 那是一片体积庞大,像是浓雾一样的存在。虽然它移动的的确足够缓慢,也足够安静,但是那种沉重,粘稠,像是污泥一般黏成一团的感觉,是无法让人轻易忽略的。 所以说,会是云雾之类的敌人吗?早知道自己就不使用北风之泪了。诺克图安无奈的撇了撇嘴,他尽可能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嗯……勉强还算是有一点活动能力吧。 机动性至少打了对折,自己的实力估计就连一半都难以发挥出来。真希望敌人不会很强吧……诺克图安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呯……” 沉重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迈出了自己的脚步一样。即使不去听风也能清楚的听到,诺克图安转过身,刚好看到了一片凝聚成人型,堪称粘稠的黑影,正在火光映照的极限距离上,向着自己迈出了一步。 的确是一只巨大的敌人。并且,虽然看起来只是飘忽不定的黑影,但是对方绝对拥有真实的肉体。诺克图安可以确定这点。他抬头看向了黑影的头颅,似乎是感觉到了目光,黑影也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一双散发着淡淡灰色的眼瞳也看向了诺克图安。 “凡人……” 低沉,嘶哑,这只巨大的黑影向着不足它小腿高度的诺克图安轻蔑的开口道。 “是你……看到了我们的自述碑,对吗?很好。我会……让你死的,很安详。”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五章 对战恶魔 怎么……又是一个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只能对抗的敌人吗? 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诺克图安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僵硬的感觉仍在,自己的战斗力估计会大幅度的下滑。自己必须想到什么办法,能够拖延时间的办法…… “请稍等一下,尊敬的黯影大君。” 眼看着面前这巨兽一般的敌人已经抬起了它那仿佛实质的黑暗构成的巨爪,诺克图安却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剑尖点地,向着面前巨人一般的黑影微微鞠了一躬。 当然,自己也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全身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发力逃脱。视线紧紧的锁定在那漆黑的利爪之上,诺克图安紧张的等待着面前自称“黯影大君”的存在的回答。 “好吧……凡人,我允许你说上几句遗言。” 黯影大君收回了它的利爪,阴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不屑,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属于上位者的自负。 “是这样的。在我们开始厮杀……或者说,你准备单方面击溃我之前,至少我们应该大概的了解一下对方吧。我总是要知道是谁杀了我,不是吗?” 呼,还是多年和上位者打交道的经验救了自己一命。诺克图安略微放松了一下全身紧绷着的肌肉,不过他的视线依旧全神贯注的关注着对方的活动。 “我本以为你会求饶,凡人。不过现在来看……你和其他的弱者不同。好,我会告诉你,我是‘什么’。” 黯影大君缓缓的直起了身子。那颗巨大的头颅逐渐超出了诺克图安的视线范围,若隐若现的隐藏在了黑暗之中,紧随其后传来的便是一阵闷雷一般,沉闷却又分外响亮的话语。 “吾等来自于无光之深渊,尝古神之血,奉神灵之心。泰坦给予吾等伟大之称,羽神给予吾等杀戮之力,明镜给予吾等裂空之能,龙魔给予吾等恶魔之名……吾等,乃泰坦恶魔。” 用不紧不慢的语气的讲完了自述,黯影大君重新俯下了身。它身上那粘稠的黑暗像是火焰一样“燃烧”了起来,这只巨大的恶魔嘴角逐渐夸张的裂开,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准备好去死了吗,凡人?” “嗯,实际上,你的措辞不是很恰当,泰坦恶魔。” 已经不需要争取时间了。恶魔那缓慢而又自大的自述完全足够自己恢复到接近巅峰的状态。活动了一下四肢,耸了耸肩,感觉到血液重新顺畅的流动在自己体内,酸软的肌肉重新绷紧……诺克图安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副自信的微笑。 自己的实力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诺克图安重新提起长剑,锐利的剑刃直指向了恶魔的面庞。他的眼中又亮起了金色……不,是一抹耀眼的白金色十字纹。 “也许你应该改口一下。‘我们要开始对决了’,这样听起来更好一点。毕竟,我虽只是一介凡人,但是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坐以待毙。” “哦……很有意思的建议,凡人。我会考虑。但是现在,是时候死了。” 恶魔咧开的嘴角露出了浓浓的不屑之情。它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巨爪,像是一片凝重的,实质般的乌云一样,劈头盖脸的向着诺克图安压了下来。 漆黑的利爪似乎封锁了自己的所有退路,但是诺克图安脸上却挂上了一抹笑容。内心躁动了起来,不过与之前的几次不同,他依旧稳稳的掌控着自己的意识。 自己终于完全体会到了那种类似于龙裔的感觉。热血奔涌,呼吸加速,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爽快感直冲大脑。右脚狠狠地蹬在了脚下破烂的棚屋房顶上,强大的力量在轰碎了木板的同时,也将诺克图安的身体远远的送了出去。 “呯……轰……” 一声短暂的爆破声,那是诺克图安踩碎棚屋将自己送出去的声音。一声剧烈的崩塌声紧随其后,那是恶魔的巨爪将大片棚屋化为废墟的声音…… “凡人,你的体内有什么?!!” 也许是惊讶于诺克图安那绝非人类的离谱机动性,恶魔那颗黑雾构成的头颅上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右腿撑地止住了自己的冲势,诺克图安将长剑举在了脸颊旁,剑尖前指,无不嘲讽的开口道: “抱歉,我自己都不知道!” 肌肉紧缩,再猛地放开,脚下腐朽的棚屋再次被自己强大的力量轰的支离破碎。将长剑收在胸前蓄势,诺克图安就像一枚银色的流星一般,沿着破碎的屋顶径直冲向了恶魔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 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诺克图安就已经踏上了恶魔的手臂。而此时,反应慢了半拍,又远远称不上灵活的恶魔才刚刚抬起自己的手臂。 黑暗就像沼泽一样,向着诺克图安的双腿蜂拥而上,想要拖慢他的脚步,却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也就在恶魔刚刚收回自己拍出的利爪之时,诺克图安就已经冲到了他的肩膀处。 “凡人,你……!” 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快,还是恶魔真的反应太慢?它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诺克图安就已经来到了它的面前。 即使是抬起另一只手去阻挡也已经来不及了,恶魔那缓慢的行动怎么可能来得及抵抗诺克图安的迅捷?手中一直在蓄势的长剑猛地刺出,银色的流星轻而易举的贯入了漆黑的阴云。 从下颌刺入,从后脑飞出。手中的长剑穿透了粘稠的黑暗,在恶魔的头颅上留下了一个前后通透的孔洞。 “■■■——!!!” 身材庞大的恶魔发出了一阵难以名状的尖啸。那前后通透的孔洞似乎带给了这只不可一世的恶魔强烈的痛苦,它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畸形的头颅,阴影纠缠而成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着,消散着…… “凡人!你会,付出……代价!” 恶魔的咆哮掀起了一片音浪,狠狠地冲击在了诺克图安身上。刚刚冲出黑暗,还未站稳的诺克图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径直被强烈的音浪掀飞了出去。 胸口一阵沉闷,还在空中的诺克图安就已经不受控制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这种被随意抛飞的感觉绝对不好受,自己只能尽力的掌握着下落的姿势,尽可能不是那么凄惨的摔在了棚屋山顶。 “妈的……打不过就玩这一套,是吧?” 之前那个羊角巨人也是,这个什么狗屁大君也是……该死的混账。 愤怒又一次冲上心头,诺克图安眼中的白金色闪烁了几下,一点血色似乎正从他的眼角像是鲜血一般缓缓的流出。他挣扎着从废墟之中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了恶魔的位置。 黑暗飘散着,又像是在凝聚着。恶魔庞大的身躯似乎在渐渐的缩小,凝实,最终变成了一个完全漆黑的人型。 不,也并不算是人型。恶魔的头颅依旧畸形,那双利爪也依旧锐利,甚至它头上的伤痕也还在原处。唯一不变的,也许就是它的愤怒。 “人类,你要付出代价。”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六章 击退 “咻……” 还没等自己清楚的看到恶魔缩小之后的样子,它那漆黑的身影就已经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消失在了原地。 诺克图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在一片废墟之中站起身,潜意识就已经向大脑传达了危险的信号。速度太快,格挡是肯定来不及的。自己只能尽可能的侧过身,让自己的左臂挡在了心脏的位置,同时将右手中的长剑勉强横在了胸前。 “呼……” 风声在身边划过,一抹黑影也在自己的左肩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瞬间浸透了身上的武装衣,将大片的布匹染成了血色。疼痛的感觉只出现了瞬间便消失不见,诺克图安也在这次勉强的防御之后皱起了眉头。 不是因为痛觉消失,这种感觉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他所疑惑的,是自己身上的伤势。 这只恶魔,黯影大君……它的速度很快,气势很足,那黑色雾气构成的利爪看起来也足够的锋利……但是这次完全由它主导的攻击,却为什么只在自己的肩膀上留下了这样简单的一道伤痕? 信誓旦旦的说要杀了自己,气势汹汹的冲到自己面前,然后轻描淡写的挠了一下?一击命中,却没有接下来的攻击? 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长剑横在胸前,迅速转身,诺克图安却依旧没有发现恶魔的踪迹。是,它的确够快,也的确令人摸不着头脑…… “咻……” 全神贯注总是有好处的。诺克图安又捕捉到了一丝破空的声音,像是一支离弦之箭一样,而方向则是…… 左侧。在确认了方向的一瞬间,诺克图安立刻便做出了反应。右腿向右跨开半步,上身转向左边,双手以半剑的姿态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配合着由远及近的那股破空声,在声音刚刚到达自己面前的一瞬间,诺克图安双手猛地用力前推,向着声音袭来的方向推出了手中的长剑。 “锵!” 预判,经验,准度,力量。依靠着做为一个佣兵基础中的基础,诺克图安稳稳的架住了恶魔的这一次攻击。刚刚还像是一阵风一般来去无踪的恶魔终于重新现出了人型。 “够快,但是不够强!” 诺克图安抬起头,心中翻涌的戾气让心中的疑问化为了嘲讽,继而脱口而出。手中长剑微转,剑刃指向前方,在极进的距离上斩向了面前的恶魔。 “咻!” 剑刃之后拉出了一道银色的流光。银色一闪而过,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锋利的长剑就已经斩在了组成恶魔身体的黑暗之上。 “噗……” 命中。手感其实很沉重,但是长剑依旧顺利的穿透了恶魔的身体,将其开膛破肚……好吧,如果说它有“胸膛”这种身体部件的话。 “■■!” 身体被长剑切开,恶魔口中吐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痛呼,以及大块大块带着恶臭味的黑色黏液。 “凡人!不,你不可能是人类,你到底是……” 恶魔迅速后退了几步,躲过了诺克图安接踵而至的攻击。它的口中依旧在不停的流出黑色的黏液,就像是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类一样。 “真可惜。我是人类,如假包换。不过在认为我不是人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太弱了点呢?” 手中的长剑遥遥指向恶魔的胸口,诺克图安撇了撇嘴,不屑的开口道。眼角的红色龙纹脉动的似乎更加频繁了,胸口的戾气也格外剧烈的翻滚着。 自己的内心在渴望战斗,渴望鲜血,渴望死亡……不管是谁的。戾气翻滚,逐渐盖住了诺克图安清醒的意识…… 只不过,正当自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那股疯狂冲动之时,面前的恶魔却消散了。 不,应该说是……构成它身体的黑暗主动散开了?恶魔像是融化了一样,它的身体彻底化为了一团黑色的雾气,随后便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除了一地黑色的黏液之外,似乎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算是什么,跑了?还是死了? 甩掉了沾染在剑刃之上的黑色黏液,诺克图安疑惑的皱了皱眉。心头炽热的戾气随着恶魔的消失而逐渐降温,平息了下来,但是疑问也紧随其后,占据了自己的心头。 这家伙着实有点奇怪……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并不是完全体,这种感觉。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大君,这种自称却只有这个实力,的确让人很难相信。 嗯,当然,除了关于恶魔的疑惑之外,还有关于自己的。 自己体内,到底有什么? 石化者之血,这是自己唯一能给出的答案。至于眼中的白金色,脸上的红色龙纹,还有胸中的戾气,诺克图安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头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杀死那头巨龙之后开始出现的。 难道说,自己身上的种种怪像,就是在水没城之中,自己心中情绪所化的那个魔女所说的,从没听说过的词语吗? 龙裔? ……也许这是唯一的解释。暂且相信了自己心中所想,诺克图安深深的叹了口气。原先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却又多了新的问题,哎。真希望有人能给自己解释一下啊。 从腰带上解下燃烧的枯枝,毫无头绪的诺克图安只能选择先继续前进,再说别的。举起手中的光源,让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身边,视野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个之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升降机。 和自己下到深渊之中的一模一样的升降机,手工打造,垃圾拼凑的升降机。抬头看向头顶,升降机看起来也的确是从这片阴冷肮脏的地下城之中,通向地面的唯一道路。 所以说,那什么黯影大君的的确确是被自己击败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了,总之,它已经无法挡在自己离开这里的道路上了。这一点是可以明确的。 嗯……虽然无法确定敌人的确死了,但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个歼灭任务,只是击退罢了。 既然敌人已经消失,离开的路也已经确定,那就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走上升降机,诺克图安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漆黑的地下城,伸手拉下了升降机的拉杆。 “吱……呀……” 破破烂烂的升降机发出了比之前那架还要刺耳的声音,摇摇晃晃的升向了那洒满光明的地面。 只是,没有什么事情会是一帆风顺的。比方说,那附着在升降机底部,犹如实质一般的黑暗……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七章 中心城 灼热的空气,刺眼的阳光,还有漫天飞舞的滚烫黄沙……升降机摇摇晃晃,终于载着诺克图安重新回到了地面。 受够了地面之下的黑暗,腐烂和那几乎掺杂在每一寸空间之中的灰尘,终于重见天日的诺克图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毕竟就算太阳再怎么炽烈,也总比地下城中那潮湿阴暗的环境要好太多了。人类终归还是日行动物啊。 沉浸在黑暗之中许久的双眼逐渐适应了刺眼的阳光,诺克图安也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了。自己所站立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广场,映入眼帘的只有破败的石柱,被风沙打磨的不成样子的雕像,还有那矗立在不远处的高塔…… 虽然没人告诉过自己那座高塔就是离开战栗群岛的地方,不过诺克图安的视线却总是被它所吸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鹤立鸡群吧,在其他那些破破烂烂的建筑物的映衬之下,这座看起来如此坚固且精美的高塔,实在是太显眼了。 简单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自己所处的这座广场相当的空旷,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什么除了高塔之外的地标。对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来讲,计划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还真的有点麻烦。 毕竟自己不能直接一股脑的冲向终点啊。在探索那座高塔之前,自己还有几个人要杀。 是的,诺克图安依旧打算履行佩佩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诺言。花园匠人,高塔守卫,失心皇帝,堕落圣人,贪婪主教…… 不是因为想要信守承诺,也不是因为他有考虑过佩佩所说的侵蚀。诺克图安心中只是觉得,若是自己不去履行这些诺言的话,谁知道佩佩,那个神出鬼没的审判官,会用什么方法来制裁自己。 简单来讲就是被逼的。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思绪重新拉回了之前所想的那几个目标身上。 至少名字听起来都一目了然,也许自己仔细寻找一下就能找到他们?诺克图安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的将手伸进了腰带上的小口袋中,拿出了那枚价值不菲的手工金币。 “正面左,反面右。” 将手中的金币高高抛飞,看着那点金光逐渐升到了最高点,又慢慢坠落,诺克图安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翻滚着下落的硬币。 嗯,人头面,反面。 诺克图安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右侧。在广场边缘的断壁残垣之外,黄沙和时间侵蚀了一切。那些原本应该是住宅的建筑物如今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街道也被黄沙掩埋,只能勉强看得出曾经的雏形。 至于活物? 除了自己之外,视线以内大概是没有任何活物了。耳边传来的只有热风吹过那些破烂建筑物后发出的诡异之声,以及自己略显沉闷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安静的可怕。 嗯,除了环境太安静可能会让人有点不安之外,这个方向看起来还算不错……或者说走哪个方向都没什么差别。 当然,身处这片所谓罪人的监狱中,自己也没必要要求什么别的东西了。诺克图安自嘲的笑了笑,随手收起手中的金币,走向了广场右侧的道路。 …… 皮靴踩动黄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诺克图安将目光投向街道的远方,看到的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破败建筑,和满地的骸骨。 是的,属于人类的残骸。它们大多已经化为了白骨,被黄沙半掩埋着。骨骼上看不出伤痕,但是从骸骨身上被黄沙划出的裂痕来看,这些人都得死了有几百年了,甚至更久。 嗯……也许面前的这种情况能够解释一下为什么内城之中会如此安静吧……不,也不太对。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弯腰捡起了一颗头骨。 手中的头骨已经不再是花白的颜色,而是染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色和淡淡的黄色。头盖骨早已沿着骨缝裂开,裂缝中填满了黄沙和一层黑色,干燥的油泥,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不对,情况不对。随手丢掉手中的头骨,诺克图安靠在了一处勉强没有倒塌的墙壁背阴处,托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这些人,死了太久了。尸体都已经完全白骨化,又被风沙侵蚀成这个程度,可为什么一具新鲜尸体都找不到? 几百年没人进过内城?诺克图安绝不相信这种事情。城里肯定还有人,或者说,还有不少死了没多久的尸体,并且数量大概不会小于这满街的骸骨的一半…… 若不是如此,面前这副骸骨遍地的场景就有些太过于离谱了。 “噗……” “嗯?”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像是踩在黄沙之上的声音,瞬间将诺克图安从沉思之中拉回了现实。声音好像来自背后墙壁的不远处,很清晰,同时,自己也听得出一种小心翼翼,或者说是……像是不想被猎物发现的猎人一样的感觉。 诺克图安立刻轻手轻脚的将长剑拔出了剑鞘,随后整个人躲在了墙后的阴影之中。自己非常肯定,整条街道上站在明处的绝对只有自己一人。 那这个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有些不善了。诺克图安以半剑姿态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继续全神贯注的听着身边的动静。 没有听到脚步声再次响起,不过自己肯定听到了热风被什么东西割开的声音,以及夹杂在风中的黄沙拍打在某种皮革上的声响。条件反射一般记住了所有的这些声音特征,诺克图安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了一个人型—— 穿着皮甲,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剑,正以相当低的姿态一动不动的趴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上,一动未动—— 相当标准的伏击姿态。并且,刀刃朝向也好,对方姿态的方向也好……都是冲着自己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清了清嗓子,保持着握剑警戒的姿势,诺克图安最终选择了主动打破这种诡异的对峙。 “朋友,不管你是谁……现身吧。你就在这面墙后。为什么不出来,咱们两个好好的来聊一聊呢?”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八章 静默营地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诺克图安并没有听到墙后的人给出任何的回复,不过吹过自己耳边的风声却变了。 那阵被利器切开的尖锐风声消失了,而像是被浮木阻断的河流一样,那种略显沉闷的风声听起来也更加凝实了一些。 听起来像是对方收起了武器,站起了身。不过对方依旧没有向自己的方向靠近,而是继续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咻……” 捕捉到了什么东西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微小破空声,一个肮脏的羊皮纸团随即便掉在了自己脚边。也许是那个人丢过来的?诺克图安挑了挑眉毛,伸手将纸团捡了起来。 将团成一团的羊皮纸展开,诺克图安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羊皮纸上只有一行匆忙写下,又被污渍晕染的不成样子的潦草字迹,看起来有点像是诺文海姆的文字…… 搜肠刮肚的思索着自己所识不多的诺文海姆单词,诺克图安勉强认出了这张纸条的大概意思。 “安静……有危险……会追逐声音?” 低声念出了这张纸上自己认识的所有单词,虽然这些零零散散的词语依旧不能凑出连贯的句子,但是诺克图安也依然看明白了纸条所写的内容: “安静,出声就会遇到危险,或者说……出声就会被危险的东西追上?” 听起来不是什么美妙的情况。诺克图安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 也许纸条上所写的都是真的,又或者这只是墙后那个陌生人撒的一个谎。只不过,无论真相是哪一个,自己都再一次陷入了被动之中,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太正确…… 好吧。那,就只好走佣兵思维了。 “站在眼前的总比躲在角落里的好对付。” 松开了握住剑刃的左手,诺克图安换成了右手单手提着长剑,随后便带着十分的谨慎,从藏身的墙壁后走出,踏入了阳光之下。 视线立刻转向了墙壁之后的废墟之上,在那里,正站着一个身着皮甲,腰佩短剑的青年。他挥了挥握在手中的木炭,示意刚刚的羊皮纸的确是他写出来的。 这点自己倒是没有怀疑。诺克图安向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后又将羊皮纸丢了回去。他一把抓住了这张肮脏的纸条,将其随意的塞进了腰间,又对着诺克图安招了招手,随后便走进了一条住宅废墟旁的小路。 要自己跟上?诺克图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提着手中的长剑便跟了上去。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主动暴露,那也就没必要再躲着什么,倒不如主动跟上去,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要是能直接带着自己去找到那几个该死的目标就好了。心中这么想着,诺克图安也紧随年轻人的步伐,钻进了那条狭窄的小路。 带路的年轻人依旧没有出声,他只是在看到诺克图安之后又招了招手,随后继续走向了小路的尽头。 在一片滚滚热浪之下,诺克图安似乎能看到小路尽头有一扇相当完整的大门。看规模,似乎并不属于一个人…… 怎么,这个年轻人是打算带着一个陌生人,直接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吗? 诺克图安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在自己看来太过于鲁莽了一点。若是纸条上的内容是真的,那他就相当于带了一个不稳定因素回到了老家;若是假话,那这个行为就更显得可疑了起来。 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这个年轻人都给自己一种做事不经过大脑的感觉。诺克图安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脚下紧走了两步,跟上了年轻人的步伐。 …… 小巷看起来不怎么长,但是两人依旧前行了足有十多分钟才终于来到了那扇完整的大门前。年轻人依旧沉默不语,他看了看诺克图安手中的长剑,也没有示意收起武器,便伸手在大门上轻叩了三下。 “schweigen.” 年轻人向着大门轻声说出了一个诺文海姆单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沉默的意思……而面前的大门也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安静无声的打开了一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还真是……怎么说呢,很有意思?不太好形容心中的这种感觉。诺克图安收起了手中的长剑,不过右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紧跟着年轻人的步伐,走进了这扇大门。 门后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厅。墙壁看起来并没有黄沙摧残的太严重,也许是因为周围那些尚未倒塌的房屋替这个大厅遮挡了不少风沙的原因。 大厅面积并不大,也没什么装饰和家具,一眼就可尽收眼底。诺克图安粗略的扫视了一下整个营地,刨去自己和年轻人,这个安静的小营地中只有四人。 四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像是一群难民一样躲在这里的人。诺克图安对这几个家伙完全没有兴趣,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面前的年轻人。 对方的目光也回看了过来,他挠了挠头,又从腰间掏出了那张肮脏的羊皮纸,拿在手中写了点什么,随后递给了诺克图安。 接过羊皮纸,上面原本的字迹已经被擦去,成现在面前的是一串新的诺文海姆文字……诺克图安只能尽力的从中挑拣着自己看得懂的单词,勉强将其串联成了一个不怎么通顺的句子。 “安静,外面,骨头,敌人?” 嗯,保持安静……外面有骨头构成的敌人?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他伸手向年轻人示意了一下对方手中的木炭。也许自己也应该在这张羊皮纸上表达点什么了。年轻人也立刻会意,将手中的木炭丢了过来。 伸手接住木炭,诺克图安擦掉了羊皮纸上的字迹,思考片刻,随即在纸上写下了奥莱登的文字。 “我需要帮助。我要如何找到内城的管理者?” 当然,自己对此也不怎么抱希望就是了。诺克图安将手中的羊皮纸还给了年轻人,果然,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是没看懂,还是看懂了感觉很麻烦?不过也和自己关系不大就是了。诺克图安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大门,若是他帮不上忙,那自己就只能继续去寻找。 休息?这种东西也许太奢侈了点,想想还是算了。 走到门边,打开门闩,正想推门离开的诺克图安,却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你会死的。” 耳边传来了带着浓重口音的奥莱登语。那个年轻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凝重的表情。 会死?不能离开这里对自己来讲才是会死的事呢。诺克图安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有些时候,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 战栗群岛乐章 第六十九章 向导 摇了摇头,诺克图安低声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面前的年轻人再度沉默了。 诺克图安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有过什么经历,不过这个年轻人……很明显还没有成熟到能够理解自己所说的话的程度。 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 不单单指无法离开这片监狱这种简单的事情,也指那些一直在试图扰乱诺克图安内心的记忆…… 雪山,黑衣,锈剑,死亡。 那是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沾染着自己这辈子最浓重的后悔之情……同时,也是催促自己尽快离开这片荒芜的监狱,离开战栗群岛的理由。 只不过,面前的年轻人恐怕很难理解自己的这种心情。他看起来有些太年轻了,甚至可以说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活下来,这种对生物来讲最基础的欲望,也许对他来讲才是第一位的。诺克图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依旧执着的转身,再次伸手推开了大门。 热浪与黄沙,属于沙漠的各种气息再次纠结在了一起,向着自己扑面而来。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诺克图安眯着眼睛看向了街道的远方。 热气蒸腾,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更多房屋废墟的残骸。也许这种单调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探索还会继续下去…… “这里应该走大路。” 大门已经在身后关闭,不过耳边还是传来了一阵带着口音的低语。转头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诺克图安挑了挑眉毛,同样低声回复道: “你怎么出来了?” “也许你是对的。在安全的地方躲一辈子,直到被阳光闷烤成那种没有自我的干尸,我也不太喜欢。” 嗯……也许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不过自己也不讨厌有一个向导在身边的感觉。向着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诺克图安再度低声开口道: “那,你知道所谓的‘花园匠人’在哪里吗?” 自己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年轻人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又慢慢的恢复到了常态。他点了点头,又凑到诺克图安耳边,低声开口道: “你说的那个‘花园匠人’……就是制造出满城怪物的家伙。” 嗯……自己还从没想过花园匠人就是制作怪物的家伙,若是先除掉他,那城里大概会更安全一点? 也许吧。诺克图安沉思了一番,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表情,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对他来讲最大的威胁一样。 哈,那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了。一个目标,两个结果。诺克图安对着满脸惊讶的年轻人笑了笑,随后又向他点了点头。 “那带路吧。第一个目标就是他了。” 也许是惊讶于诺克图安的选择,年轻人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轻声慢步的走到了前面。 诺克图安也紧随其后,放轻脚步跟上了年轻人的步伐。一前一后,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出发了。耳边的热风依旧裹挟着黄沙,时不时的发出一阵沙沙声。只不过这一次,诺克图安似乎感觉到了隐藏在风声之下的什么声音。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潜伏在周围柔软的沙地之中,随时准备追寻着不自然的声音,将出声的存在撕成碎片一样。自己身边有的不仅仅是风声和砂砾的摩擦声,在那之下,还潜伏着一群无声的威胁。 …… 危险似乎一直环伺在身边。小心翼翼的穿过大片的建筑废墟,诺克图安眼前的景象终于不再是被风沙摧毁的残垣断壁了。只不过,这副新的场景也并不比满地废墟好看多少。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大广场。只不过,覆盖着地面的不再是细碎的黄沙,而是满地破碎的骸骨。在一片苍白之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枚勉强完整的骷髅头,但是也早已千疮百孔,就像是被人用什么工具钻开,又因为不满意而随手丢弃掉了一样。 两人就这么停在了广场边缘。年轻人指了指面前这片被碎骨覆盖的广场,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羊皮纸和木炭,写下了一个简单的诺文海姆单词,随后递给了诺克图安。 “g?rtner”(花匠) 花园匠人……诺克图安扫了一眼纸条之后就将其还给了年轻人。他能够确定敌人就在这片白骨遍地的广场之中,问题是……怎么跨越这片碎骨? 俯下身来,诺克图安在脚边捏起了几块破碎的白骨,放在手中揉搓了一下。即使有手掌的阻隔,碎骨摩擦时发出的那种粗糙的声音却依旧可以清晰的传到耳边。 所以说……最大的障碍实际上就是这些一脚踩上去就会咯吱作响的碎骨。丢掉了手中的骨片,诺克图安向年轻人要来了他手中的羊皮纸和木炭,思考片刻后写下了一行字。 “那些追逐声音的怪物能跑多快?” 将羊皮纸递给年轻人,诺克图安转而将视线投向了这片飘散着浓重死气的广场。在视野尽头,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间白色房屋的轮廓。距离……大概三公里左右。 如果那些潜在的敌人跑的不快的话,自己大概可以…… 直接跑过去。 从年轻人手中再次接过羊皮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能跑的过。” 能跑过它们,那就没问题了。诺克图安向年轻人点了点头,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右脚后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口气冲向那座白色房屋的准备。 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有些意外的看到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是准备和自己一起吗?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玩命?根本没什么必要的……诺克图安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毕竟,这些追逐声音的怪物威胁的不单单是自己,而是整个内城中的每一个人。并且,自己也不讨厌身边有一个帮手。 向着年轻人点了点头,他也向着诺克图安点头致意。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片隐藏在热浪与死气之后,与白骨相同的惨白色,随后一同冲进了满地碎骨的广场。 咔咔的声响立刻在两人脚下响起。骨片飞溅,碎骨摩擦,脚步声和骨骼摩擦产生的噪音已经越来越大,无法遮掩……诺克图安的视线余光,也在广场边缘捕捉到了一片突然出现的惨白色。 那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白色怪物。就像是由人骨随心所欲拼凑出来,又突兀的插上了一颗头骨一样,诡异中透露着疯狂。无数的白骨怪物,就像是一群发现了猎物的疯狗,如同一片白色的浪潮一般,扑向了诺克图安和年轻人的方向……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章 匠人的宫殿 “咔……” 迎着前行的方向,手中的长剑一记横斩,为自己耳边带来了一阵骨骼断裂的咔嚓声。诺克图安本能的抬起了手臂,挡住了那些因遭受重击而粉碎,四散飞溅的骨骼碎片。 推倒面前已经被自己切成两半的白骨怪物,诺克图安却又在前方的道路上看到了两只扭曲的白骨造物。暗啐了一口,他这才向着身边的年轻人大喊出声。 “前面,正前方!两个挡路的!” “明白!” 年轻人的回答依旧很有力量。看来他还可以支撑一阵时间,只不过自己依然需要想一个办法,一个能够让两人都活着到达那座白色宫殿的方法。 虽然这些挡路的白骨怪物完全没有智商可言,战术一塌糊涂,行动的速度也称不上迅速,本体也堪称脆弱,但是…… 这数量实在太他妈的多了! 这群畜牲就算是根本没有脑子,完全不懂得合围,它们冲到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的概率也相当的大。自己和年轻人才冲出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就已经被迫陷入了战斗。 手中长剑横斩,干脆利落的击碎了一只冲到自己面前的怪物的头骨。一脚踢翻了这只居然还在垂死挣扎的家伙,诺克图安踩着它的躯体继续冲向了宫殿的方向。 年轻人也解决了自己面前的敌人,迅速赶上了诺克图安的步伐。只是,那些白骨拼凑的怪物在遍地白骨上前进时的咔嚓声依旧紧紧的跟在身后,还逐渐出现了从两翼合围的架势…… 不行,敌人的数量也太多了。单纯这样硬着头皮冲锋是绝无可能成功抵达宫殿的……该死,快想想,还有什么突破这群畜牲的可能性? 没有魔法支援,北风之泪也已经用完,自己所剩下的……好像真的就只有自己和手中的剑刃了。依旧想不到要如何脱离目前的这种情况,诺克图安只能继续闷头向前冲锋。 “又有三个挡路!……你还好吗?” 身边传来了年轻人的声音。已经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种疲劳的感觉,而现在,两人才冲过一半的距离…… “我还好!” 高喊着回应年轻人的话语,自己的心中也越来越烦躁了起来。目光锁定在了前进方向上最庞大的那只怪物身上,将心中全部的负面情绪化为了一声咆哮,诺克图安恶狠狠的撞向了这只扭曲的怪物。 长剑穿透了它已经风化开裂的头颅,诺克图安随即整个人撞在了它失去头颅的身上。严重风化的骨骼应声碎裂,在一片碎骨的惨白与剑刃的银色交织之中,诺克图安似乎看到了一点剑刃反射的白金色。 心中再次翻涌起了浓烈的戾气。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流动在四肢百骸中,诺克图安将长剑换到了左手,随手打碎了挡在面前的又一只白骨造物,右手则一把抓住了年轻人的腰带。 “准备好。” 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变了。沙哑,沉重。诺克图安撇了撇嘴,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你搞什么?为什么不继续……” 年轻人疑惑的声音逐渐转为了惊讶,直至停顿。诺克图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屈膝,将力量集中在了双腿,随后…… “呯!” 强大但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凝聚在双腿,再猛地爆发了出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过后,诺克图安和抓在他手中的年轻人瞬间化为了一枚银色的流星,径直飞向了那矗立在大片死气与阳光都无法驱散的薄雾中央的白色宫殿。 不再是跑动,而是飞跃。银色的流星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弧线,随后重重的砸在了宫殿前的满地碎骨上。 “轰……” 尘埃满天,碎骨飞溅。银色的流星落地,在地面上硬生生的砸出了一个深坑。红色的龙鳞纹在诺克图安全身闪烁着,心中的戾气在一瞬间仿佛要透体而出一般汹涌澎湃,但也就在这一瞬间,腰包中似乎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 清凉的感觉直达大脑,布满全身的红色龙鳞纹如潮水般退却,被戾气缠绕的头脑也重新清醒了过来。诺克图安猛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提着另外一人,赶忙看向了右手中的年轻人。 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之外,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年轻人晃了晃脑袋,随后猛地看向了诺克图安的双眼。 “drache?”(龙?) “龙?我他妈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别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了,赶紧进门。不然咱们还是得死在这里。” 心中的戾气已经彻底消失,充斥着全身的力量也在逐渐的削弱。转头看了看那些重整旗鼓之后依旧在执着追逐着两人的白骨造物,诺克图安赶忙松开了年轻人的腰带,不耐烦的催促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浇灭了自己脑海中的戾气,不过它也的确驱散了充斥着自己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感。诺克图安迅速将长剑换回右手,随后快步跑向了宫殿的大门。 惨白色的大门足有近十米高,表面摸起来有一种粗糙又生涩的手感,搞不好也是用骨头制作的。没有门把手,诺克图安只能将身体倚靠在了大门中心的门缝上,用尽全身的力量,这才让这扇庞大的双开大门微微挪动了一点。 “我也来!” 年轻人也终于脱离了那种惊讶又迷茫的状态,冲向了惨白色的骨质大门。在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在那群白骨造物冲到百米距离之时,在大门上打开了一道宽度仅供一人前行的缝隙。 “快!” 诺克图安率先闪身冲进了门内,又一把将年轻人拉进了宫殿。转身再度推动着沉重的骨质大门,虽然艰难,但是好在赶在那群白骨造物靠近之前,大门终于发出了沉重的“咚”的一声,彻底关闭。 黑暗,笼罩在了两人面前。 宫殿之中不见任何灯火,昏暗的大厅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诺克图安赶忙从腰包中抽出了那支燃烧着的枯枝,微弱的火光这才照亮了两人周围。 白色,白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惨白。掺杂着浓郁的死气的白色薄雾环绕在身边,让人心中难以抑制的压抑了下来。诺克图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舒缓着心中的压抑感,将枯枝固定在了腰带上,随后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深呼吸,放松点。然后,开始吧……找到那个花园匠人。”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一章 匠人之艺(一) “……嗯,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年轻人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自然。诺克图安倒是也没在意,他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火把,让火光尽可能的照亮了更远一点的距离。 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大片的惨白。二人所处的是一处相当空旷,没有任何装饰的教堂风格大厅,但是却没有开一扇窗,显得格外的黑暗,沉闷且压抑。 随着火光环视整个大厅,地板,墙壁,穹顶,支柱,通向上层的螺旋楼梯……大厅中的一切都在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死气,在火把的照耀下显露着瘆人的惨白色,就好像全部都是由骨骼打粉之后构筑起来的一样。 就算只是建起这座大厅,也需要数千人的骸骨才能办到吧……诺克图安和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谨慎的神色。 讶异于这座建筑的材料,至于谨慎……则来自于安静。 越是在危险的地区,安静的环境就越是会让人类感到不安。诺克图安握紧了手中长剑,抬手用剑刃指向了大厅深处的螺旋楼梯。 “走吧。看来这大厅里也没什么东西。” 做为回应,年轻人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靠近着楼梯,直到火光彻底照亮了附近的所有阴影,确认身边没有第三个活物存在之后,诺克图安这才打头走上了楼梯。 火焰逐渐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楼梯之上的二层。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依旧没有任何照明和窗户。走廊两边摆放着大量的白骨雕塑,或是直接用人骨拼凑出来的诡异摆件,让这条本就阴暗的走廊中多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这里的死气好像更浓烈了几分。诺克图安皱了皱眉,将枯枝别在了腰带上,以半剑姿态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小心这些雕塑。鬼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动起来。” 低声向年轻人提了一句,依旧是诺克图安在前,两人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去。好在雕塑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诺克图安依旧怀揣着十分的谨慎,小心翼翼的探着前路。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来,有几分像是金属甲页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诺克图安立刻举起右手,握拳示意身后的年轻人停步。 “有声音。前方……听不出距离。” 走廊之中并没有风在吹拂,在死气的影响之下,诺克图安更是听不到一丝一毫空气被搅动的声音。他只能压低声音对年轻人示警,随后右腿后撤,做出了随时准备迎敌的姿态。 “咔……” 又是一声。似乎更清晰,更近了几分。这次年轻人也听到了声音,他和诺克图安对视了一眼,向后退了两步,变魔术一般的从后腰抽出了一支弹弓,搭上了两枚铅弹。 “咔……” 甲页碰撞的声音更近了几分。在飘忽不定的火光映照下,诺克图安似乎在一片扭曲的死气之中,看到了一个正在慢慢向着自己靠近的灰白色身影。 只是,这个白色的人影虽然拥有着人类的外形,但是诺克图安却绝不认为它属于人类。从它抽搐的步伐,扭曲的姿态,以及身上刺出的大量骨刺中,诺克图安可以断定这一点。 “咯……咯……” 灰白的身影以一个诡异的姿态,突兀的停在了火把照明的范围边界。一阵刺耳的声音从它的口中传来,就像是一个将要被勒死的人口中发出的呻吟一样。 人影依旧未动,但是一股强烈的敌意却依然扑面而来。诺克图安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低声开口道: “那个谁,先远程给那个影子来一下。” “啧。穆勒,不用谢。”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点不满,和刻意压制的紧张感。“嘣”的一声轻响从身后传来,早已被拉满到极限的牛筋瞬间便将两枚铅弹悄无声息的发了出来。 “咻……” 圆球形的弹丸迅速穿透了走廊中沉重粘稠的空气,精确的命中了那站在火光之外模模糊糊的人影。 “铛!” 弹丸精确的命中了人影的面部,但是发出的却只有一声脆响,就像是被铠甲弹开了一样。灰色的人影上身微微摆动了一下,模糊之间,诺克图安似乎看到,在人影那颗隐约可见的头颅上,突然裂开了一个漆黑的孔洞。 不,那绝不会是什么突然出现的孔洞。即使是在死气蒸腾的模糊背景下,诺克图安依旧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枚枚尖锐的白色在孔洞边缘探出…… 那不是什么孔洞,而是一张嘴。一张足有半个脸大小,长满獠牙的嘴…… “咯……咯……咯……咔!” 似乎是刚刚的攻击让这个生物愤怒了起来,几声呻吟一样的喘息在它的口中吐出,最终又变成了利齿合拢时的咔嚓声。 它一直静止不动的身体重新动了起来,双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尽力的伸向了前方,随后迅速的从黑暗之中迈步,冲入了火光照亮的区域范围。 诺克图安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身。它身上的惨白色是一件很奇怪的铠甲,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一块块白骨所拼凑的存在,但是却一直在发出属于金属刮擦和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五十米的距离,其实说起来也并没有多长。灰白色的身影还在继续挣扎,抽搐着一步步的靠近,诺克图安赶忙断掉了脑海中的那些没有意义的思考,再度低声对身后的年轻人,穆勒说道: “再来!打它的嘴!” “咻!” 几乎在诺克图安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枚弹丸就已经带着划破空气时的尖啸声飞过了耳边。诺克图安立刻将视线锁定在了它那张占据了大半个脸的嘴上,随后…… “噗……” 弹丸精确的命中了这只人型怪物大张着的口中。它的脖子就像是折断了一样猛地向后仰了一下,随后,它那原本还在不停抽搐的身体又在瞬间止住了所有的行动。 走廊之中再次安静了下来。耳边不再有甲页摩擦的声音,也不再有这只怪物扭曲的尖叫声,有的似乎只有自己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死了? 诺克图安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穆勒,得到的却是同样疑惑的表情。很难相信,但是事实却依旧摆在面前……它的确是不动了。 “我去看看。” 不论怎样,两人还是需要经过它的身边,不能就这么不管。诺克图安向穆勒点了点头,随后便悄悄上前,用手中的长剑戳了一下那具一动不动的灰白色躯体。 “咔……” 轻微的碎裂声从这具躯体上传来。一丝明显的裂纹逐渐蔓延,开裂,最终…… 灰白色的人形,彻底化为了一地惨白的碎片。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二章 匠人之艺(二) 嗯,这下可以确定,面前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的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只是,自己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想要解开……皱了皱眉,诺克图安用手中的长剑挑开了几块大一点的灰白色骨片,却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满地的碎屑之中只有灰白色的碎骨和骨粉,却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为一副空空如也的骨架提供哪怕一丝动力的零件。齿轮也好,发条也好,诺克图安仔细的在细碎的骨片中翻找了一阵,结果却依旧是,没有。 没有动力却能够行动,又将弱点摆在明面上让人打的白骨怪物?哈,那简直和广场上的白骨造物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诺克图安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无用的思考。 也许是魔法生物?谁知道呢。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关心一下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诺克图安重新将腰间的火把取出,尽可能的举高,火光终于驱散了走廊中那挥之不去的黑暗。 整条走廊已经重回了寂静。至少在火光照亮的区域内没看到更多的敌人,走廊两旁的白骨“艺术品”也乖乖的站在原地。诺克图安轻轻的舒了口气,转身对穆勒招了招手。 “走吧。咱们继续前进。” 穆勒的回应依旧只是点了点头。总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诺克图安皱了皱眉,也没再多想什么,只是记住了他这一奇怪的举动,随后便带头走向了走廊深处。 …… 火光飘忽,艰难的穿透了走廊之中那粘稠,浓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死气,照亮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一扇双开大门,但是也同样照亮了几个令人心中略为不安的存在。 那是几个蜷缩着身体,呈现出深红与焦炭的褐色相间的人型,以及一具挡在大门之前,用大量的肋骨拼凑而成,外观就像一只巨大的灰白色蜥蜴一样的白骨造物。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臭味,不光是让两人皱了皱眉,也让诺克图安心中多了几分不安。这些人型,也太像是被烧死的人类了。再加上那个堵着大门一动不动白骨蜥蜴…… 就像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陷阱一样。 诺克图安停下了脚步。飘忽的火光刚好照亮门前的几具尸体和那白骨构成的蜥蜴,不用多说什么,耳边很快就传来了弹丸破空的声音。 “噗……” 第一击狠狠地命中了最靠前的一具焦尸。一股带着恶臭的油脂从弹丸命中的孔洞中喷出,在地板上留下了大片的暗黄色。 似乎是死的。诺克图安又将目光移动到了那个巨大的白骨蜥蜴身上,耳边同样又一次传来了弹丸破空的尖锐声响。 “啪!” 这一次,铅制的弹丸精确的命中了白骨蜥蜴的头……如果说那些肋骨弯曲拼凑出的地方算是头颅的话。只不过并没能击穿,白骨蜥蜴的头部略微晃动了一下,下一秒,一阵高温热浪猛地扩散而出,直逼二人所在的位置。 虽然没有任何的火焰燃起,但是一股骨骼被烧焦时发出的刺鼻气味却依旧混合着热浪扑面而来。几具焦尸瞬间被燃成了灰烬散落一地,灰白色的走廊也在瞬间被染成了焦黑色。 “跑!” 根本不用去想就能知道,那些焦尸就是被这种热风灼烧才变成那副样子的。热风扑面,诺克图安立刻向着身后的穆勒高喊出声,随后转身就跑。 开玩笑,就连骨头都能瞬间烧的焦化,这种温度又怎么会是自己能对抗的?骨骼被烧焦的噼啪声似乎就追在身后,灼热的空气驱赶着两人足足跑出了百米之外,这才逐渐消散。 后背依旧可以感觉到一阵阵的灼热和微微的刺痛感,诺克图安伸手摸了摸背后,单薄的武装衣似乎早已被灼热的空气烤焦……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啊,这种一条直线的走廊也太适合那只骨头拼起来的蜥蜴施展自己的热量了。只要热浪来袭,自己就得掉头就跑,这种感觉绝对不怎么美好。 “该死的……”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活物还是个单纯的陷阱,不过自己和穆勒前进的道路却已经算是被堵死了……诺克图安不禁低声骂了一句。 并且,和其他的白骨造物不同,不管是自己还是穆勒,都没有发现它身上有任何的弱点。弯曲的肋骨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共同构成,或者说保护着它的身体。 甚至就连那个脑袋都是肋骨弯曲拼凑出来的……自己是没办法了。诺克图安啧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同样在思考着的穆勒。 “你有什么想法?” “……没。” 穆勒沉默了许久,但是他回答也依旧只是一句皱着眉吐出的否认。哈,也许的确是这样吧,如果那个东西真的是一碰就会散发那种致命的热浪的话,那恐怕根本没有人能够活着走进它后面的那扇大门。 只是,不管那个白骨蜥蜴是个活物还是个陷阱,目前自己和穆勒所拥有的武力也无法伤害到它。近战第一个排除,而两人所拥有的远距离武器,也就只有穆勒的弹弓了…… 难道只能回头,去找另一条还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道路?不,一定有办法通过这里。诺克图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他还在继续思考着。 嗯,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那个白骨蜥蜴似乎只是一个被动的防御设施一样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碰就会喷出甚至可以直接烧焦骨骼的高温…… 或者说,是一旦受到攻击就会喷出高温?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来到这里的人从门外就会受到白骨造物的攻击,进入宫殿之后更是会碰到其他的白骨构成的敌人,因此内心中已经认同了“白骨造物就是敌人”这个观点……于是在见到这只蜥蜴之后,都会直接展开攻击吗? 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自己猜错了的话……那后果也不是可以随意接受的。 不,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段短暂的记忆突然划过诺克图安心中。 “你的皮肤被龙息烧的干干净净……” “现在已经好了……” “三天……” 是那个冷淡的女声。不过,重点并不是她冷淡中透着孤独与温柔的话语,而是她所讲述的事实。 龙息,三天。 自己经历了龙血和龙息的洗礼,却没有死亡…… 哈,看来去试探那个喷火蜥蜴的工作,最终还是自己的啊。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三章 匠人之艺(三) “我有办法了。你在这里等着。” 向着依旧眉头紧皱的穆勒丢下这句话,也不等他的回答,诺克图安就已经举着火把走向了那被烧的焦黑的方向。 脚下依然残留着那股热浪留下的热气,空气也格外的干燥,不过好在那浓郁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死气也随之一同消失了。举着火把照亮了被烧的漆黑的走廊,诺克图安小跑着回到了那具白骨蜥蜴前。 真希望自己猜测的是对的……呼。 心中多少有点紧张,诺克图安呼了一口气,向着白骨蜥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股温热的感觉传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中。白骨蜥蜴纹丝未动,自己所能感觉到的只有一阵一阵的温暖。 所以说,自己是猜对了吗? 总感觉有些太过于顺利了……诺克图安皱了皱眉,手上略微用了点力,又拍了拍这雕塑一般的白骨蜥蜴的脑袋,结果也依旧是一样,毫无反应。 嗯,至少自己不需要被烧的脱一层皮了,不是吗? 放松的出了一口气,诺克图安拿开了放在白骨蜥蜴头上的手,转身走向了穆勒的方向。只是,在火光离开了白骨蜥蜴之后,原本像是一座雕像一样的它,似乎悄悄的活动了一下。 …… “这么说,只要不攻击它,就是安全的?” 与穆勒汇合,诺克图安只是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动,这个年轻人就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看得出他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查明真相,也就没必要继续紧张下去了。 “我明白了。那咱们继续前进吧。” 穆勒向诺克图安点了点头,后者则重新举着火把,走向了走廊的尽头。两人依旧谨慎的注意着身边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前进着。 火光又一次照亮了那扇大门。灰白色的白骨蜥蜴依旧趴在原地一动未动,诺克图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穆勒,随后绕过了这座白骨拼凑的蜥蜴雕像,缓缓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大门悄然无声的敞开了一道缝隙。门内依旧无光,诺克图安只能将枯枝伸进了门缝之中,以期望能够看到点什么东西。 嗯?火光好像的确照亮了什么……看起来有点像是正儿八经的人型,不过绝对不会是人就是了。 那是几个呈现着跪在地上,仰头祈祷姿态的人型雕像,灰白的色泽也在证明着这几具雕像就是由骨粉粘合而成的存在。 雕像的身体雕刻的相当精细,衣物的每一个褶皱,每一个花纹都是那么的细节满满,却唯独都拥有一个模糊不清,粗制滥造的头颅。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下,让这几个灰白的雕像显得更加的诡异了起来。 不管是谁做的这些雕像,他的审美还真是差的不行。诺克图安撇了撇嘴,随后彻底推开了大门,让火光照亮了更大的范围。 门后是一个……类似于竞技场的房间。防护墙,看台,用于斗士进出的通道——也就是大门,一样不少。 在自己家里看决斗?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诺克图安咂了咂嘴,缓缓的走进了竞技场中…… “呯!” 一声刺耳的巨响在背后猛地爆发了出来,诺克图安立刻回头,却发现那扇灰白色的大门已经紧紧的关闭了起来,至于穆勒?更是人影都没有。 只不过也肯定不会是他关的门。那破门上连个把手都没有,也相当沉重,他没可能关闭的这么快。 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大门的关闭,和接下来会发生的什么事情息息相关。既然这里是竞技场,那么……也差不多猜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将枯枝插在了腰带上,双手握住长剑的剑柄,诺克图安将目光慢慢移向了自己对面的那扇大门之上。 “咔……” 对面的大门带着一种像是生了锈一样的沉闷声音缓缓的打开了。黑暗之中,一个高大的白色人影正一步步的走向这片寂静的竞技场。 “咔哒……咔哒……” 一阵铠甲碰撞,甲靴磕碰着地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诺克图安的耳中。白色的人影逐渐走进了火光的照耀范围之中,诺克图安也终于在进入内城之后看到了第一个最像人类的敌人。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的骑士,货真价实的骑士。银白色的全身铠甲绝对是由金属铸造,光滑的表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手中一长一短的对剑也符合双剑流的利弊手优势。 一个难缠的敌人……甚至可能比那头龙更难缠。 在心中对面前的敌人下了定义,诺克图安握剑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只不过下一秒,一个自己从未预料到的场面却打断了心中的紧张情绪。 在竞技场的另一端,那个银甲的骑士,居然将持短剑的左手按在了胸口,脚下后撤一步,持长剑的手摆到了身后……他,向着自己鞠了一躬。 是的。那个银甲的骑士,竞技场另一边的敌人,在向着自己行礼。不是机械的安排,他的动作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自己可以看出这点。惊讶之余,诺克图安心中不经意间已经将对方认定成了一个人。 一礼施毕,银甲的骑士再度抬起了头。诺克图安似乎可以看到他的视线,那是一种包含着重视,尊敬,以及强烈战意的眼神。 “冥府骑士,扎拉。向您致敬。” 银色的头盔之下传来了一个男人沉着冷静的声音。这还真是……来的有点突然,诺克图安呆愣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缓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向了那个自称扎拉的骑士。 “你是……活着的?是人类?”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人类。冥府骑士扎拉,向您致敬。” 骑士回答了诺克图安的问题,不过他请战的语气也随之重了几分。好吧,也许自己不应该如此对待一个战士…… “银雾游侠,诺克图安·施瓦兹。向您……致敬。” 右手单手执剑,将剑刃横放,平伸向前,诺克图安向着骑士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话毕,重新直起腰杆,双手握住长剑,向前一步,踏入了竞技场的战圈。诺克图安以自己的行动,向银甲的骑士发出了开战的信号。 “呯……” “碰……” 钢靴与皮靴蹬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在竞技场中响起。一抹纯粹的银色,和一抹带着红色流光的银色,瞬间交织在了一起……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四章 战! “锵!” 剑与剑相交,激烈的火花为昏暗的竞技场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一击便退,诺克图安可没忘记对方左手中的第二把短剑。果然,在自己退却的一瞬间,一道银光就已经闪过了自己刚刚的位置。 很快,但是还没到自己无法对抗的速度。不过,速度可以对抗,但是力量却是难以对抗的。刚刚自己的全力一击甚至没能动摇对方单手的防御…… 力量中上,速度中下。诺克图安在心中给骑士下了实力的定义。可以对抗,但是会很艰难。在自己心中,双剑的高手可比那头傻了吧唧的龙难对付多了。 要保持主动权才行。 后撤躲过骑士的又一剑横斩,诺克图安抓住了他双剑挥空的空挡期,脚下瞬间发力,一闪身便冲到了骑士的面前,手中长剑径直刺向了他的喉咙。 骑士急忙的后退,左手的短剑迅速拨向诺克图安刺出的剑刃。一击突刺被打偏,不过自己也成功的拿到了主动权。 一招得势,诺克图安立刻快步跟上了还在尽力后退的骑士。手中长剑在短暂的蓄势之后,精确的刺向了骑士胸甲与左臂之间的甲缝。 敌人的力量和武器数量都占优势,那就只能先废了他的一条胳膊! 闪烁着银光的长剑前刺,在骑士抬手格挡之前就精确的命中了甲缝。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诺克图安手中的利剑顺利的穿透了甲缝之间的锁子甲,没入了骑士的肉体之中。 没错,这种带着一点阻力的命中手感……那副银色铠甲之下绝对是生物的肉体。 长剑干净利落的穿透了甲缝,一丝鲜血随即汩汩流出。又是一次一击即退,诺克图安赶在骑士右手的长剑挥砍到自己身上之前迅速后撤,躲过了骑士的反击。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鲜血开始从骑士的伤口上流出,染红了那件亮银色的铠甲。只不过,骑士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还在不停失血的伤口,随手丢掉了左手中的短剑,随后便重新抬起了头,那充满了浓烈战意的目光也再一次回到了诺克图安身上。 “你……还真是个疯子。” 以无奈的目光回应着骑士的战意,诺克图安摇了摇头,再度挺剑向着站在原地未动,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的骑士冲了过去。 手中的长剑这次瞄准的是骑士的另一条胳膊上的甲缝。他的反应在自己看起来依旧有些缓慢,但是,诺克图安却总感觉他运剑的架势发生了一点改变…… “锵!” 金铁相交的声音伴随着一丝耀眼的火花,爆发在了骑士的肩膀旁边。他手中的长剑居然及时拉回上身的范围进行了自己回防,并且精准的挡住了自己的攻击。 怎么会? 突然加快的反应,突然改变的架势,以及突然诡异起来的剑术,这些都让诺克图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并且,银甲骑士也没有给自己多少思考的时间。他的右腿闪电般的后撤了一步,长剑向回运向自己的腿边,随后微微放低了自己的架势。 两人贴的更近了几分,也让骑士的剑围变得更宽阔了几分。 不好! 虽然手上及时收住了长剑前刺的架势,但是诺克图安整个人却依然还待在骑士的剑围之中。骑士眼中的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闪烁了一下,诺克图安甚至可以从那银色的头盔之下,看到一丝因战斗而兴奋起来的情绪。 骑士手中,那把银色的长剑正沿着一条诡异的剑路前进着,一记迅速又不失力量的单手撩斩就这么在自己尚未来得及完全收剑回防之时,便已经带着尖利的风声向着诺克图安的侧腹袭来。 这个速度,至少到达了中上的级别……再加上这种诡异的运剑技巧……自己能挡住吗? 不,绝对没法抵挡,也躲不过! 同样是银色,骑士手中锋利的长剑已经逼近了诺克图安的侧腹,但是诺克图安才刚刚收住了刺击的势头,他还是根本来不及回防自己的腰间。 情急之下,他只能松开了抓住剑柄的左手,迅速握住了腰间的剑鞘,尽可能的让剑鞘对上了骑士手中那银色的剑刃。 “噗……咯……” 包裹着北方牦牛皮革的木制剑鞘即使在诺克图安匆忙的调整之下已经对上了最好的迎击角度,但是却依旧被骑士的长剑斩断了一块。不过好在这一节牛皮也完成了它的使命,骑士手中那仿佛一往无前一般的长剑,最终还是被逼停了下来。 右手迅速抽剑回到了胸前,脚下同时迈步后撤,诺克图安总算是没有挨下骑士撩斩之后接连而至的下劈攻击。 而银甲的骑士呢?他并没有主动向诺克图安发动什么追击,那一双血色的瞳孔还在继续紧盯着诺克图安的一举一动。 不攻击?这种情况倒是也给了自己思考的时间。诺克图安微微向后撤了一步,以半剑的姿态握住了长剑。 他的左臂已经受伤,手中双剑少了左手的一把,但是摆在诺克图安面前的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新的一次交锋完全可以证明骑士的力量丝毫未降,并且敏捷也提升到了完全与自己一样的境界。还有,他的剑术也……怎么说呢,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所使用的双剑术和单手长剑的架势并不属于某个剑术体系,反倒是更像糅合了各种知名与不知名剑术的杂烩一样。 比起优缺点鲜明的单种剑术,骑士的这种略显混乱的混合剑术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才是最难以对付的。若不是一开始他的速度要比自己慢上半拍,骑士双剑的防御绝对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只是在攻击性上有一点的欠缺。 说他比一头龙还要难对付,那还真不是说笑的。 “呼……” 吐出一口浊气,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四肢,诺克图安也想好了在这之后应该如何对敌——骑士的剑术实在是难以捉摸,也许自己只能重新主动进入被动,才能探的出他的破绽。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五章 胜负 要放弃自己的优势,重新回到战斗中被动的一方,这种感觉还真是挺奇怪的。 诺克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虽然学过不少的剑术,自以为也有一定的实力,不过和面前这银甲骑士那套诡异的剑法比起来,自己还是没有信心去做主动攻击的一方。 所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右脚后撤,放低姿态,双手握住剑柄,将长剑放在了身前。诺克图安先是摆出了一副准备迎接攻击的防御姿态,随后向着依旧站在原地,任凭腋下的鲜血汩汩流出的骑士说道: “骑士先生,请让我见识一下您的剑。” “好。” 骑士的回答十分简短有力。他眼中的战意又浓郁了几分,话语中的每个音节似乎都像是充斥着强烈的战斗欲望一样。 即使他的左臂已经被废掉,拖着一条胳膊向着自己冲锋的骑士在诺克图安眼中看起来仍然步伐稳定,剑路清晰,甚至还多了几分惨烈的感觉。 这家伙,还真是一个相当纯粹的战士。 “请。” 骑士的声音清晰的从头盔之中传来。他右手中的长剑仿佛轻若无物,就像是一条灵蛇一般,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曲折诡异的剑路。原本以为是斩击的攻击在他的话音落下,距离诺克图安不足十米时突然变化成了一记瞄准喉咙的刺击。 够快,或者说,是他的全身都在配合这一剑。手中长剑上抬,诺克图安用尽全力才很勉强的磕开了骑士施展的的刺击。 剑刃从诺克图安肩膀上方的空气中穿过,在耳边划过,留下一声尖锐的呼啸。 此时正是反击的好时候,只是,在诺克图安才刚刚将手中长剑以半剑姿势握好之时,意外发生了。 一击刺在了空处,原本身上的冲势尚未消散的骑士却突然诡异的一个急停,稳稳的站在了原地。手中长剑下沉,锋利的剑刃径直割向了诺克图安的肩膀。 急忙抬剑挡住这一记要命的切割,诺克图安的后背早已经被一片冷汗打湿。感觉骑士的速度和应变能力似乎都变快了几分,自己必须速战速决,找到他的破绽才行…… 一记拖割虽然未中,但骑士依旧将手中长剑一路向后拖回,逼迫着诺克图安需要一直举剑对抗。激烈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就像是刻意在营造一种紧张感一样。 长剑被骑士收回了胸前,还没等诺克图安展开反击,他就已经迅速向后退步,撤出了两人之间的交战圈。 难缠。诺克图安心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是的,骑士的攻击一直给自己一种粘稠的感觉,就像是在刻意贴着自己身边,缠绕着自己的剑来施展攻击一样。对方如果一直用这种攻击方式的话,自己就很难找到反击的破绽了……必须让他一直处于交战圈之内才行。 当然了,诺克图安心里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技术上自己处于劣势,但是却必须保持敌人位于交战圈之内,这种感觉绝对不怎么美妙,但是却是必须做的。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诺克图安咬了咬牙,紧走两步,重新追上了后退的骑士。手中的长剑主动出击,挑衅的一击径直向着骑士的胸膛刺去。 “继续!” 自己的主动出击似乎让骑士困惑了一阵,他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但是剑锋的指向却依旧精确。骑士手中的长剑就像一条灵蛇一般绕过了诺克图安刺出的长剑,同样精准的刺向了诺克图安的胸口。 相当清晰的思路。他有护甲,但是自己没有,若是正面硬拼,那死的肯定是自己。骑士的行动完全就是为了逼退自己,好重新掌控这场战斗,只不过……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既然无法突破你的剑刃,那就用贴身战来解决。没错……就把你拖进一场刀剑无用的贴身战! “来吧!” 诺克图安口中爆发出了一声怒吼。双手全力压在剑柄之上,诺克图安用长剑的剑格死死地卡住了骑士手中的武器。火花激烈的迸溅着,在骑士错愕的眼神之中,失去平衡的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两把剑依旧卡在一起,诺克图安双手紧握着剑柄,手中的长剑沿着竞技场地砖的缝隙狠狠地刺入,将骑士的武器钉在了两人身边的地面上。 现在,掌控整场战斗的人终于变成自己了。骑在骑士身上,诺克图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右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头盔,左手则死死地按住了骑士的右手。 掌控敌人,下一步当然就是击杀了。即使对方是一个相当遵守对决的规矩的人,诺克图安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会放过一个敌人。 抓住骑士头盔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头盔的观察窗边缘,诺克图安右手猛地用力抬起,再狠狠地向着地面落了下去。 “呯!” 金属的头盔和骨质地面相撞,传出了一阵略显沉闷的撞击声。刚刚还想反抗压制的骑士头部受创,刚刚在右手上聚集起来的力量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便已消失不见。 “胜负已分!死吧!” 右手再次抬起,再度落下,又是一声撞击,只是变得扭曲了几分。骑士的头盔并不足够厚实,亦或者是长期缺乏保养,两次实打实的撞击就已经让头盔后方凹陷,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 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在头盔缝隙之中,诺克图安能看到的只有骑士眼中逐渐减退的战意,和一种深深的遗憾。 只可惜自己有必须通过的理由,抱歉了。 右手再次抬起,再次落下。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嚓”声,诺克图安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摊温热的红色的液体在骑士的后脑勺逐渐扩散开来,他的身体无力的抽搐了几下,终于还是失去了所有的动静。 “胜负已分,冥府骑士扎拉落败身死。胜者,入侵者,请站起身来,前往大殿。吾主在召唤你。” 一阵阴冷的声音突然在竞技场之中回荡了起来。诺克图安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气机牵引之下,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了竞技场的中央……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六章 辉光之下的腐朽 声音,来自于那几具灰白色的雕塑。 那几具诡异的雕塑,动起来了。就像是恭迎宾客的侍者一样,弯下了它们那看似是一体雕刻出来身体,向着竞技场的另一边,也就是骑士进场的方向,做出了恭请的手势。 真是一副诡异的画面……诺克图安甩掉了手上沾染的鲜血,将长剑从地砖缝隙中拔了出来。回过头看向进入竞技场的大门,灰白色的门扉却依旧没有因为战斗的结束而打开。 不见穆勒的身影,自己也找不到退路,前进的道路又和雕塑所指的相同……但是也没办法了,自己只能继续前进。 并且,也许这些按照这些诡异的雕塑所“说”的,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就在大门的另一边……只是也许。 活动了一下四肢有些僵硬的肌肉,握了握拳,诺克图安重新提起了手中长剑。枯枝飘忽的光芒微微照亮了对面竞技场的出口,他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选择走向了那条漆黑的道路。 “咔……咔……咔……” 灰白色的大门带着一阵艰涩的摩擦声,像是生锈了一样,缓慢又艰难的在诺克图安身后关闭了起来。 门外似乎又传来了一阵毫无感情的话语,但是还来不及细听,一股大力就已经在自己背后袭来。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站稳的诺克图安直接被这股莫名的力量推飞,只勉强听到了门外传来的一句残破不全的话语。 “入侵……穆勒……对……魔……开始……” 强烈的推力依旧在将自己推向通道的尽头,一阵阵陈腐的风尘伴随着浓烈的死气,如同锐利的刀剑一般割向了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自己被推着撞上了这些浓厚的死气。 这种折磨一样的感受甚至让自己很难再思考什么。不得不放弃了对刚刚那句话内容的回忆,诺克图安只能先强行集中精神,尽可能的抬起了手臂挡住自己的脸,来抗衡这堪称锐利的死亡之风。 好在推力终有结束的时候。来自背后的力量逐渐减弱,诺克图安被强推着前进的速度也终于慢了下来。腰间,枯枝散发出的火光似乎照亮了通道的尽头。 那里有着一扇整体呈现出灰白色,刻满了浮雕和暗纹,整个门把手镀着鲜艳的黄金,异常华丽的大门。很有一种终点的感觉。也许,“花园匠人”就在大门之后也说不定呢。 也许是因为接近了终点,来自背后的推力终于逐渐枯竭了下来,直至停歇。 在推进的力量彻底消失在了自己身后之时,诺克图安也终于掌控住了自己的身体。抬头看向前方,自己好像已经来到了距离大门不足百米的位置。 看不到门闩,也看不到门环,这里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在邀请着自己进入一样…… 真有意思。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和骑士扎拉的那场竞技场之中的战斗,那位匠人的心中就已经对战斗感到迫不及待了吗? 长长的出了口气,呼出了体内淤积的死气,在枯枝散发的火光之下,诺克图安很快便站到了那扇灰白色的大门前。 自己已经没什么选择了,只管前进就是。 “见招拆招,见敌杀敌。” 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诺克图安右手提着长剑,左手则推动了面前的大门。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面前这扇华丽的大门就像是没有铰链一样,被诺克图安轻而易举的一把便推开了。 刺眼的光芒从门内传来,诺克图安赶忙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油灯散发的火光似乎的确要比火把的光亮明亮太多了,即使已经可以直视油灯和燃烧的火把,自己也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 转头看向门内,只是,这次所看到的……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或者说是,是一座王座室。大量精美的油灯和烛台将整个房间照的一片光明,而在狭长的大厅尽头,则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和一座由大量人类骨骼拼凑而成的王座,以及一个一直在看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所以说,凡人……你,就是那个入侵者吧。” 即使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一公里,男人低沉的声音也依旧清晰的出现在了耳边。忍受着强光带来的干扰,诺克图安径直向着王座之上的男人对视了回去。 “没错,我就是那个入侵者。并且不止如此,我还是来杀你的人。” “哈,不自量力。” 男人用轻蔑的声音打断了诺克图安的话语。他缓缓的从王座之上站起,一阵上位者的威压也随之扑面而来。感觉并不强烈,但是却足够清晰。 清晰到足以让人发现其中的一些问题。 “你只是一介凡人,而我!我是神代碎片的远古者,战栗群岛五首之一,死亡花园的匠人!而你,不自量力的爬虫,难道你认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 男人的话语之中极尽对诺克图安的羞辱与一种高高在上的自负,不过不久之前自己已经体验过一次了。那个自称黯影大君的存在,它的自负和面前的“花园匠人”如出一辙。 就是不知道他们哪一个更强一些。不过目前为止,排场和气场更强的依旧是黯影大君。至于面前的“花园匠人”…… 虽然他的气势也很足,身上也有一种来自上位者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威压,但是总感觉在这所有的一切中,还掺杂了一些杂质。 就像是一块内部腐朽的金杯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虽然外表看起来相当的高高在上,气势十足,但是内部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的感觉。 外强中干?对,就是这种感觉。 也许这就是他已经被佩佩所说的什么入侵世界的存在彻底腐蚀的证据吧。 诺克图安轻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自知,那就需要有人帮他来认清现实了。 举起长剑,遥遥的指向了大厅尽头的“花园匠人”,诺克图安带着一种沉稳的语气,缓缓的开口道: “什么凡人,神什么的,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不如,我们略过这些无意义的对话,直接开始吧?直到分出胜负,决出生死?” 战栗群岛乐章 第七十七章 死亡花园(一) 安静。 诺克图安的话音才刚落下,华丽的王座室便立刻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之中。 没有回答,站在王座之前的花园匠人,只是抬起双手,做了一个烘托的手势,周围立刻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噗……” 似乎有一声细微的响声在身边传来,原本显得甚至有些刺眼的灯光似乎黯淡了一点,一盏油灯就这么莫名的熄灭了。 难道…… “噗……” 又是一声……不,是很多声。灯火熄灭的声音在身旁响成了一片,原本灯火通明的王座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浓厚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又是一片黑暗。真该死。 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诺克图安尝试着想要听清身边的风“流动”的声音,但是那种仿佛一切都已经死掉一样的安静却依旧笼罩在身边。 或许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花园匠人”并不是被腐蚀的外强中干,他强大上位者外表之下的腐朽,实际上是被附身之后体现出来的一种邪恶吗? 如果是的话,那自己的处境恐怕就有些不妙了。 迅速伸手从腰包中拿出了那支燃烧的枯枝,虽然光亮重新回到了身边,但是那摇曳的火光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一样,只能勉强照亮诺克图安身边一米左右的范围。 很小,勉强够用吧。 将枯枝插在腰带上,诺克图安摆出了最为警惕,准备随时迎击的犁位。 “呼——”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划破了空气,没有脚步,只有一阵轻微的声音破坏了周围的安静,从正面不躲不闪的袭来。 下意识的出剑,诺克图安依旧采用的是防守反击的剑势。手中长剑向前撩起,银色的辉光再次出现在了剑刃之上,像是一轮半月一般斩入了黑暗之中。 “咔!” 手上感觉顿了一下,长剑命中了什么脆弱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将其打成了碎片。一枚惨白的骷髅头滚落在地,向诺克图安展示着它的真身。 一个白骨造物。 但,只是这样吗? 如果说这就是“花园匠人”的依仗,那诺克图安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是利用周围的黑暗,配合上一些脆弱的白骨造物,这种程度的攻击未免也太孱弱了点。 交替步向前踏出,手中长剑划出一个弧形重新回到犁位起势的位置,诺克图安依旧没有放松一丝警惕。 果然,自己的警惕是对的。 交替步上前,也就刚刚站稳,一阵单纯破开空气的沉闷声音就又一次从面前袭来。长剑再次带着辉光突入了黑暗,只不过这次,手感就不太一样了。 好像硬了一点,并且长剑应该也不仅仅砍断了一个阻挡物。手上至少顿住了五次,诺克图安才将第二个挡路的敌人彻底撕碎,只不过结果,依旧只是一颗白花花的头骨。 不对,太不对了。 比起试探,这种创造出一片黑暗,伴随着几个挡路炮灰的攻击,给诺克图安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拖延时间的方法。而自己,好像已经因为那发自内心的警惕而被拖住差不多五分钟了。 该死! 不管“花园匠人”到底是为什么创造了这片黑暗和这些挡路的炮灰,诺克图安心中都想不到任何对自己有利的可能。 不管是逃跑还是在准备魔法,亦或者只是以逸待劳,诺克图安都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被摆布下去了。 “龙血……或者,别的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但是,你也是时候出来了。” 并没有向前上步,诺克图安在击碎了第二个挡路的敌人之后,只是怔怔的站在了原地,试图让自己内心翻涌起戾气。 “你是想做人,做你自己,还是想做一只被戾气控制的野兽?”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但是却根本听不出来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诺克图安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面前却忽的闪过了一道幻影。 那是一头通体漆黑的猫头鹰,正用它那绿色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是它? 诺克图安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怪梦。昏暗的图书馆,莫名其妙的问答,还有那从梦境之中带出来的羽毛……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并没有等到自己问出什么问题,那幻影就已经消失无踪。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仿佛一直萦绕在自己耳边的声音。 自己仍然无法理解这所有的一切。龙血无法激发,那只猫头鹰和它的羽毛也一直将一种浓郁的未知感缠绕在诺克图安心头。 那,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解决面前的这一切?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知还隐藏着多少敌人,不见其踪的“花园匠人”也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或是已经逃跑……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或者说…… “我想……做人。” 即使猫头鹰的幻影已经消失,诺克图安却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向着面前的一片漆黑悄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很好。那么……看看你自己吧。你的内心,你的灵魂,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飘忽不定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似乎有什么随着这阵声音从自己的心中被抽走,又有什么新的东西重新融入了诺克图安的内心。只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带来痛苦,而只有一阵微风拂面一般的凉爽。 “我……真正想做的?” 自己真正想做的…… 是了,只有那件事,自己必须去做,即使粉身碎骨。 眼前又一次闪过了一段段幻视。 白雪皑皑的回霜山…… 莫名其妙的雪崩…… 支离破碎的小队…… 还有那犹如海浪一般的亡灵…… 是的,就是这个。 心中再次翻涌起了一阵情绪,只不过已不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戾气,而是…… 复仇。有如火焰一般,正在诺克图安的内心之中熊熊燃烧。 是了,没错,自己必须做到的事。 复仇。 一种莫名的力量涌入了四肢百骸,诺克图安稳稳的拉开架势,只是这一次,手中的长剑摆出的却是用于进攻的牛势。 一点纯粹的白金之色,就像是属于巨龙的十字瞳孔的图案,从诺克图安的眼中亮了起来。一点金色出现在了他的眼角,逐渐勾勒出了一片片细密的白金色鳞片。 “血债血偿……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