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西王母的正经老公》 第一章:托孤(本文慢热,喜欢快节奏的仙神请直升十三楼) 昆仑丘的神殿上,身着粉白仙袍的身影背对大殿而坐,一头顺滑的如瀑长发衬着嫩嫩的仙袍,仅这背影就足够令人心生仰慕。 “帝君,人,来了。”白衣白发的英俊男神躬身禀报。 姜离恭恭敬敬对着殿上身影行了一个人界修道者最高礼仪的揖礼:“拜见圣母。” “噹!”一只白玉杯从那莹白纤巧的手指间滑落。 殿上人手指轻弹,做了一个甩去水滴的手势,动作之优雅也是难得一见。 “唉!又废了!”清浅的叹息,竟是个男声。 地道的男声? 姜离呆了呆。 身旁白衣仙神却咬了咬牙,一脸肉疼。 殿上人缓缓起身,从高高的白玉阶上漫步而下。 姜离不敢直视,但眼角扫到那粉白的仙袍在莹润的白玉阶上漫过,就感觉是那么的,风骚! “你就是姜离?”阶上人隔着三尺之外驻足,慵懒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 他瞥了眼对面之人,轻声嗤笑:“青君一直放心不下的人皇……也不过如此!” 姜离躬着的身子颤了颤,鼓起勇气挺直了脊背,向这位在他看来颇不正经的仙神直直看过去。 “姜离自知,人界生灵历来不如仙神法眼。”他冷着面孔,一手背负身后,散发出属于人皇的气势,自嘲而又坚决道:“除了昆仑圣母帝君。” 面前之神,绝美!无视了男女之别的容颜有着慑人的俊美,他狭长的丹凤眼因为姜离此刻的气势而露出玩味来。 “那倒也是。” 他看向姜离的目中有了一丝欣赏:“你来昆仑定是有所求了,看在青君的面上本君不与你计较。说吧,有何事?” 姜离摸不透眼前这仙神的身份,他的本意是面见王母,只有西王母愿意真心护庇人族,其他神……他信不过。 身旁白衣仙神自是明白姜离所思,冷傲的面孔上微微有了一丝欣然,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半分,向姜离介绍道:“这位是天宫敕封西方白帝少昊帝君,暂代我家君上执掌昆仑。” 白帝少昊?!姜离有一瞬愣怔。这位天宫之神,长留山的白帝帝君,天帝颛顼的兄弟,暂代西王母掌管昆仑?那,西王母去了哪里? 白帝少昊并不理会姜离那一脸懵的表情,从宽大的袖间摄出一方仙帕来细细擦着纤长的手指,侧首对白发仙神笑道:“窫窳,你去告诉开明,让他再送两筐沙棠来。” 窫窳,弱水之神。听了这吩咐,一张俊脸几近扭曲,愤愤回道:“帝君,沙棠结果不易,可不是这么糟……用的。” “哈!”少昊不满地嗤笑一声:“本君替你家君上代掌昆仑,要你几颗果子怎么了?又没要那不死树上结的果子,这你们都舍不得?” 窫窳咬咬牙不置可否地转移了话题:“帝君,人皇还在这里。” 少昊俊美的丹凤眼眯了眯,随手撂掉的仙帕化作一只浑身流光溢彩的小鸟,清啼着飞出了神殿。 “人皇,说吧,你亲至昆仑是何事?”少昊拍手走上神座,居高临下看向姜离。 姜离已知这位帝君是何等身份,但出于对陌生神的不信任,他还是不大愿意说出此次入昆仑丘来的目的。除了西王母,神界,一直以来都对人界生灵并不如何友好。 或者说,仙神们总是高高在上,他们需要的只是人界亿万生灵的仰望叩拜,借以增加或维持自身神力,若非如此,眼高于顶的天宫众神,又怎会在神殿之上纡尊降贵地和微不足道的人界生灵心平气和对话呢? 即便,自己身为人皇又如何?论实力,人界的确是弱势群体,还不够仙神另眼相看的资格。譬如眼前这位白帝,他弹指一挥人界就是排山倒海的灾难。 但……姜离攥着的拳头上根根青筋虬突。他,没有选择。 “帝君,帝君……”正当姜离孤注一掷准备说出所请时,又被另一神打断。 一少年神急匆匆而来,跳脱的形貌宛如人界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但姜离却不敢小觑,神界少年至少也有上万岁的年龄了,他这个中年样貌的人皇有可能还没活到人家万年之外的零头年份。 “帝君。”少年神行了一礼,又对着窫窳拱了拱手,禀道:“又有人界的人来了,已经越过炎火之山,即将抵达弱水边了。敢问帝君如何处置?” 少昊满脸兴味:“又有人来了?” 说着看向姜离笑言:“你们人界长出息了,一日之内两拨人闯我昆仑丘。” 姜离神情一僵,眼中涌起滚滚战意,怒道:“想不到他们还敢追来昆仑。” 窫窳在一旁也是十分不快,冷冷道:“闯得过炎火之山,可未必能过得了我的弱水之渊。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神圆溜溜的眼睛看看神座上的少昊,又望了眼显然很恼火的窫窳,像是无意实则故意低声嘀咕:“也许长乘又去符砀山与江疑喝酒了呢!” 窫窳听了果然怒容更甚。 “我就知道。”少昊在神座上一手托腮,不无怨幽地凝视窫窳道:“难怪最近我要几颗果子都不肯了,是让长乘拿去符砀山换酒喝了吧?” 窫窳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眼多嘴的少年神,向少昊道:“小神这就命开明给帝君准备三筐上好的沙棠,祝愿帝君的果酒早日酿成。” 说罢,瞥着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的少年神,冷声吩咐:“开明,限你天黑之间备办妥当送到帝君手上,否则休怪昆仑法典无情。” 少年神开明苦着脸,懊恼却不敢推拒:“属下尊令!” 见开明有苦难言的离去,窫窳再次对笑眯眯看戏的少昊提醒道:“帝君,人皇来此是有我家君上原赐予人界为皇者的特殊神通。” “好吧!”少昊懒散地坐直了神躯,看向神殿下方被他们冷落已久的人皇姜离:“说出你的请求,我会看在青君面上酌情应诺的。” 姜离此时已然看明白了,殿上这位神忒不靠谱。 可是刚刚昆仑守山大神开明来报,那人竟敢追到这里,仙神们自不屑与人界之人动手,那自己之后出山必有一场恶战。 罢了!已是没有退路,那便只得…… 他向少昊行了一礼,站直身子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随之一团仙光缓缓凝出实质,蚕蛹般洁白的半透明光团里,一株紫色灵芝草静静浮于其间。 姜离粗糙的手掌拂过“蚕蛹”,轻轻用力将光团送到少昊面前三尺。这是人与神直面距离的底线。 “帝君,姜离此来实为托孤。”姜离慈爱地注视着“蚕蛹”,恳切道:“这是我列山氏未来的希望,或许亦是最后的希望。” 少昊淡然而视,瞥了眼仙光中缓缓转动的灵芝草:“不错,这上面有青君留下的一缕神息,那……” 他把目光对准窫窳,又道:“就交给你了。” 窫窳张嘴要说什么,少昊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们也知道,本君是最怕麻烦的,若非青君临走时一再相求,我还在天地间逍遥快活,又何须束于昆仑这一方小天地,镇日无聊呢!”他无辜的表情,有卖萌的嫌疑。 对冷脸的窫窳来说,白帝少昊不啻为他的命中克星。生怕这位帝君当着人皇再做出什么有损昆仑名望的奇葩行为来,窫窳忙点头应下:“是。此事小神一力承办,不敢劳烦帝君清修。” 想想自家君上那胸怀四海的风仪,窫窳神不禁低叹:同样都是一方帝君,神和神之间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轻松推掉了一个麻烦,少昊优雅地挥手将那“蚕蛹”用法力送到窫窳面前:“既如此,本君还有何话说。” 说着,少昊起身离开神座,往后殿边走边道:“余事你看着处置罢,本君再去琢磨琢磨酿酒的大事,咱们昆仑总不能老去向那江疑换酒喝。” “帝君说的是。”窫窳神昧着良心附和,目送少昊转入内殿,伸手接住“蚕蛹”看向姜离。 姜离自从来到这处神殿就处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收回作道揖的手势,他还未彻底回过神来。作为人界皇者,他自诩也算见过世面了,可今日这般,他着实有些难以理解。就,很懵! “敢问神君,”姜离顾不得看他的“蚕蛹”,向窫窳神恭敬问道:“圣母帝君现在何处?” 窫窳叹口气,冷酷的面容绽出丝丝痛苦的裂痕,克制着情绪低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姜离等了片刻,原以为窫窳神有内情陈述,却不想只等来更为绵长的一声叹息,然后这神换了话题:“你确定把他留在昆仑?” 窫窳神指的自是在他手上缓缓涌动仙光的灵芝草。 姜离郑重点头,深深一揖沉声道:“烦请神君费心。” 窫窳仔细凝视那草,半晌方言:“可。” “那姜离就把列山氏最后的血脉托付给上神了。他日……”姜离顿了顿,眼里涌起决绝之意:“他日若姜离不死,再来昆仑拜谢神君收留之恩。” 窫窳冷漠的目光划过人皇面容,单手一握,那团流转的仙光消失在他的手掌之中。 “你的仇家到了。”他说。 姜离攥拳,又松开。看了眼窫窳神已经收回身侧的手掌,眼眸一瞬饱含了杀伐之气:“姜离告辞。” 窫窳没答话,随意挥挥手。神光闪过,不带一片云彩,人皇的身影已出现在昆仑弱水岸边他刚来求见的地方。 远处熊熊烈焰蒸腾的炎火山下,手执一把大剑大步走来的正是刚刚闯进昆仑圣地的仇家。 “轩辕!”姜离怒喝着迎了上前:“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对面之人亦是怒不可遏,仗剑掩杀而来,口中不甘示弱大吼:“神农,你还我的女儿!” 二人厮杀一处…… 弱水之上,窫窳凌空踩着水面遥观,面无表情。 身后,陆吾拊掌笑言:“人与人相搏,其实还蛮有看头嘛!” 窫窳无意言谈,简短而严厉地吩咐:“传令,罚长乘去帝君身边当三千年随侍。” 陆吾一僵:“啊?帝……帝君,哪个帝君?” “你代长乘之职。”窫窳冷冷的语气,跟弱水河内的煞气一样锐利。 陆吾一巴掌拍到自己虎嘴上,兀自嘟囔着:“犯混了不是,犯混了不是。” 昆仑丘现在谁当家?看来,心里得有点数才行。 相比于陆吾懊悔失言的郁卒,徘徊在云雾之间的密林树叶间摘果子的开明,那才叫一个有苦难言。 翻过比他的头还大的树叶,摘下一颗鲜嫩的果子,沁人的甜香味中,开明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这颗鲜果上,如果可以的话。 后背的竹筐里躺着三五颗沙棠果,这已经是他翻遍好几棵神树而得来的了。三筐?还要赶在天黑前摘得?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自从那白帝帝君来了昆仑这段时日,还百年不到吧,瞧瞧沙棠神树都被祸祸成什么样了? 要知道,在圣母帝君还没走之前,这片神树之地哪一日不是果香弥漫、令人垂涎欲滴的乐园! 沙棠啊!无视神凡,吃一颗就能拥有水中视物,不需运用神力就可避水遨游任何水域的仙果。就这般,经过他开明的双手,一筐接一筐送去做了试验。 喂猪都不是这么喂的! “还说酿酒呢!酒在哪儿哇?”开明强忍着吃掉果子的冲动,狠狠心扔进后背竹筐里,继续翻动树叶寻找下一个目标,一边嘀嘀咕咕埋怨自己:“让你逞能,让你胡乱抱大腿,现在好了?酒没喝上半口,人都得罪完了。看你以后如何在昆仑混……” 咦!开明在自我唠叨中灵光乍现,恍然想到一个人。不不不,他想到一位神,那位曾经拜师昆仑,如今于天宫之中效力的女战神玄女。要是玄女神君回来,兴许,大家就不用镇日对着窫窳神君的冷脸了吧? 话说,窫窳神君本来并不擅长管理庶务,他原来不是只喜欢在弱水岸上垂钓的?而且一钓就是几千年。 要是帝君还在就好了! 最后,开明发现他自己已被一种浓浓的伤感所支配,他想念自家帝君了,想念以前欢欢喜喜修道的昆仑氛围了。 帝君,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开明眼睛红红的,忍不住揪了一片树叶…… “呀!果子!我又找到一颗了!”他不禁哼起了得意的小调。 神树林边,窫窳冰冷的面上浮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小开明,你以为本神君几万年光钓鱼了?以后心里琢磨什么事的时候,最好离我千里之外。哼哼! 窫窳漫步离开,神树上的开明很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不应该呀!神,也着凉?他缩了缩脖子,往神树更高处攀去。 昆仑,神们各行其事。 至于山下的厮杀?那是人界之事,神插不上手,也不许插手。 第二章:昆仑秘境 五百年岁月,对于昆仑圣境的仙神们来说,那就是倏忽一瞬间,不比开明神兽打个盹的时间更长。 自打上回长乘神君擅离职守,被调配到白帝帝君身边当长随,这位温文尔雅的神又练就了一项新的神功,便是‘忍’字神功。 不然,怎么办呢?他又不能在帝君提出那些过分要求,要这要那的时候拒绝人家。譬如: ‘长乘啊,你来帮本君尝尝,这果酒咋味儿不对?’ ‘小长乘,你去江疑那里顺一坛他酿的来,我咂摸咂摸配方?’ 还比如: ‘长乘,本君累了,你帮我铺床呗!’ ‘长乘乘,你说说你咋还有这一手推拿神功呢,伺候得本君甚是舒坦!’ 等等等等…… 以长乘现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也不便直言说与帝君,那果酒味儿不对是果子汁馊了。更不能揭穿帝君让自己到符砀山偷酒,纯粹就是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对于一方大神来说,戳破,委实伤自尊。 至于铺床叠被,和推拿按摩的事,这本就是他这个长随应该做的份内事。尽管,长乘也暗自纳闷,帝君这样的神,像人界的凡人一般每日早起早睡,这事正常吗? 反正,自己,包括昆仑诸多神君,就没有每日里必须睡觉的习惯。更没有帝君所说,睡觉能保持容颜不老,青春常在的认知。神,老得有那么快? 这事,打死开明,他都不信! 少昊伸着妙不可言的懒腰走出内殿,就看见长乘在那儿笑眯眯地自管出神。 长乘有一副最接近于先天神躯的体貌,五官虽不如窫窳精致,但胜在性子温和,一身的书卷气,使人感觉如沐春风。不像窫窳那般不近人情,也不似陆吾那莽汉不解风情。开明嘛,毛头小子罢了。 少昊走上神座,寻找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卧姿,方才懒洋洋开口:“长乘啊——” 如愿看到长乘猛然回神,并打了个寒颤的样子,少昊心情更好了。 “长乘啊,咱们今日不妨做点开心的事?” 长乘微微躬身,顺从道:“一切,帝君您说了算。” 少昊手指上缠绕一缕秀发,凤眼轻眯着笑道:“来,先帮本君推拿一二。然后,再寻乐子也不迟。” “是。”长乘脸色如常走上白玉阶,一身青色仙袍让他看起来更加温煦。 开明还是那般毛躁,慌慌跑进神殿大呼小叫着禀报:“帝君,帝君不好了!” 长乘拿开刚放到少昊腿上的双手,默默退开一步。 少昊挑眉轻笑:“小开明,本君好得很,你这小神兽怕是真要不好了吧?” 开明方知自己说错了话,火急火燎解释起来:“帝君恕罪,小神不是说帝君不好了,是真的不好了。” 少昊狭长的凤眼里涌上无奈:“看来,你睡迷糊还没彻底清醒。” 说着只听开明一声惊呼,残音还在神殿中绕梁,身形早像只肉球被神光打入了昆仑天池了。 碧波微澜的天池,镜面样的池水裂开细细碎碎的波痕。 开明从水里探出头来,一手抹着脸上的水渍,兀自叫喊:“帝君,真的不好了。” 长乘忍着笑意从神殿中走出来,遥遥瞥了眼远处的一方碧潭,无奈地摇摇头驾云而去。 奉帝君命,派他去昆仑秘境查勘异状。适才有明显的大道波动,正是由秘境深处传出,他感受到的,帝君自然也有察觉。 开玩笑,白帝帝君,可是活过了无数岁月的老神了……呃,老神这话暗自琢磨就好,不宜宣之于口。 现如今整个昆仑,除了开明那小子,就属帝君皮相最鲜嫩,看起来一副翩翩少年公子如玉的样貌。 秘境有异,长乘不敢耽搁,云头上稍作腹诽便径直飞越几座山峦,抵达秘境之地。 山中生长上万年的神,对一成不变的昆仑仙境,早已没有当初刚刚开了灵智时那般好奇了。无非就是灵草遍地、绿毯如茵,鲜花着锦、灵蝶飞舞,仙泉潺潺、水天一色,这些常见景象而已。 看久了,便难免审美疲劳。神之常情罢了。 昆仑秘境,地处昆仑丘灵气最充裕的中心谷底地带,历代昆仑掌舵人,即西王母身殒后灵棺安葬之处。在秘境中蕴养的灵体,据说有可以起死还生的那一天。 只是,长乘不敢说。自打他开了灵智在昆仑修道成神,这上万年以来,也未曾见过哪一位先圣母帝君活过来的。 秘境有异,惊动的又何止是一二人。 窫窳冷着脸赶到,尾随而来的便是接替长乘看守炎火之山的陆吾了。 陆吾这五百年来对长乘颇有微词,主要为的,大约还是炎火之山生态环境不大好的缘故。看陆吾一张黑中泛红的脸盘,就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窫窳神君,可是也感应到了秘境异动?”长乘温言问道。 窫窳颔首,简短言说:“走,进去看看。” 长乘秉承儒雅之风,侧身让出道来,请窫窳先行。 在昆仑丘,窫窳资历最老。 尊老,乃昆仑一贯的优良传统。 非神君修为不可入秘境!昆仑历来都有这般规矩,倒不是看不起谁,只是秘境之中灵气太过浓郁,没有达到神君这个层次的修为境界,进入之后将会因为灵气浸淫过量而爆体身亡。 灵气,固然是修道必须。 但,一口不能吃成胖子。 便宜是害,就这么来的。 饶是窫窳这样拥有资深神君修为的神,进入秘境也需动用神力给自己加上一层防护。 见窫窳率先而入,长乘也单手运出神光在身周撑起一道结界。方要入内,陆吾的大块头身板却将他挤到一旁,窜到前头去了。 长乘包容地笑笑。毋庸讳言,这五百年来,他虽然在帝君身边干的谈不上顺心,却省下了一大笔玉璧。 人人都道他那时常去符砀山是与江疑喝酒,呵呵!可谁又知道,江疑不但擅酿酒,还精于鼓捣敷面之法。 镇守炎火之山最缺什么?缺水,明白不! 还别说用天池底掏来的藻泥,在江疑制作成敷面神器后,长久坚持下来是,真.补水佳品也! 不过嘛,就凭适才陆吾那鲁莽劲儿,长乘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秘方。 关键也没那个必要,陆吾什么时候在意过皮相? 长乘心态甚佳,微笑着进入昆仑秘境。 所谓秘境,就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冰雪山谷。被结界包围,冰川不受外界气候影响,保持了最原始的形态,晶莹剔透、纯净冷肃。 四季如春的昆仑圣地,有这么一处秘境,乃是夺天地造化之力而生。 传说,此为洪荒最初时节,清浊二气初分,大战之际,圣君西王母凭借襄助神界征战有功,从天宫中半要半抢得来的一缕精纯清气所化。 抢,这个字眼,在强者面前并不构成形象上的杀伤力。西王母,一直以来都是昆仑当之无愧的圣母帝君。 转过几道光华夺目的冰峰,一行三神陆续抵达圣君沉睡处,一个内有乾坤的冰雪天地间。 这就是昆仑秘境的核心地域,一具具冰晶做就的灵棺浮于这方小世界的天幕之上,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具。不受光源和气温影响,剔透如水的灵棺中,历代昆仑帝君西王母华服丽装各自沉睡,或呈坐姿、或以睡姿,寂静地悬浮于此。灵棺之上流转的道韵同出一脉,又有着属于每一位帝君不同的区别,五光十色的道之神韵给予冰雪世界以斑斓炫目,看起来美轮美奂,完全不似安眠地,倒像一处绮炫妙境。 虽说,每年三月三都要来此祭拜,已经不算陌生了。但,三位神君还是不约而同再次震动,同时运起神功抵御灵棺散发的道韵所交叠而成的神力冲击。 窫窳低声吩咐:“左中右三路,各自查勘,你我神力支撑不了多久。” 分工明确,言简意赅。 长乘与陆吾,对这项工作亦颇有经验了。二人很有默契地各领左右路,把中间一路让给了窫窳神君。 中间一路三十三具,是近一个神纪陨落的圣君灵棺汇集地。随着昆仑道法不断精进,即便沉睡之后的诸位帝君,灵体道韵也只比大道圆满时弱了三五成,大多还保留在各自神躯之内。 那少了的几成,也没浪费。维持秘境结界的神力,就来自于此。 窫窳早习惯了,这两神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最具难度的事推到他身上。 三位神君一边抵御秘境神韵的侵袭,一边快速细致地检查之前异动的来源。 时间紧,任务重。 虽说有碍团结,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期盼昆仑千古以来的那个传说应验,让他们的帝君苏醒归来。最好是刚刚陷入沉睡的青芧帝君归来最为称心,若不然上上一任曾经名动大荒的青罗帝君也好,再不济,随便哪位帝君苏醒皆可。不论哪一位吧!如此总比,如今那位镇日无所事事,糟蹋了昆仑神树不算,还用凤眼时不时盯着昆仑神君们,笑得意味深长的白帝帝君要让神君更有安全感一些。 实在是,借来的貌不抓老鼠啊! 昆仑秘境之外,开明经过短暂的狼狈,已经极快地调整好了自我心态。被帝君扔到水里怎么了?难得有这么正当能进天池沐浴的机会,他眼珠一转,干脆收起神力,卸下衣装,痛痛快快洗了一个大澡。 难怪长乘神君有事没事总爱到这天池游水,还喜欢潜泳,原来天池水底还别有洞天呢!瞧啊,这水藻长得多健康,多丝滑,最奇特还是一水的紫,多高雅的颜色! 紫色水藻,怕只有昆仑天池独家出品了吧?也不对,神君交给他照看的那株灵芝,不就是紫…… 糟了!开明在水里打了一个哆嗦,他猛然想起,那株灵芝最近两年有了灵智。那日,灵芝蹦蹦跳跳又跑出来,他追了好久都没找到,偏偏帝君又让自己去摘果子,这事就给忘到脑后去了。 想起秘境的异动,开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那草,溜进那儿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开明一迭声的叫苦。秘境是什么地方?莫说一棵草,便是自己这样修为在身的仙神,还没渡劫晋级神君之前,贸然闯入昆仑秘境也难逃一死。 要是草没了,他可怎么跟窫窳神君交代?罢了罢了,昆仑丘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将要为一根草殉葬的仙神了,这让他这个守山神兽的面子往哪搁? 开明几乎都能预见自己往后苦如黄连的生活情状了,他生无可恋地铺开四肢,任由水波冲刷自己不怕开水烫的神躯。大不了,往后就搬去沙棠树底下安家好了,最差还能比罚摘果子更悲催的事儿?他就不信了。 秘境之内,窫窳神君仰头巡视,一路踏着晶莹的雪花走过,貌似并无异常。越是深入,灵棺内神韵的排斥力就越强,窫窳也算神力不弱的神君了,但半个时辰已接近他所承受的极限。再逡巡一遍灵棺之内沉睡的帝君们,他没有胆量品评哪一位容色殊胜,却总归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了最前面,青芧帝君的灵棺之上。 青芧帝君的面容一如过去两万年间那般鲜活,微闭的眼睑上根根长睫清晰可见,隔着冰雪铸就的灵棺望去,更添一份炫美,犹如水中月、雾中花。 窫窳舍不得眨眼,可就在他微微一眨眼之际,青芧帝君的灵棺顶部,一缕淡紫色灵气突兀闪过。 那是……窫窳心神大动,难道帝君真的要醒了?传说要应验了对吗? 他不由狠狠攥紧了自己的双手,冰冷的眼眸中涌起一丝感动,一丝欣然,一抹水气。 “帝君……”窫窳低喃,似有千言万语倾诉,却艰难地盘旋在喉间与唇边。 窫窳当然不会记错,这是帝君离开他……们,第一千零一年零一百日了。 就在这位冷面神君情绪激动,天人交战之时,那灵棺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同一时刻,周围数具灵棺好像得到感召一般,都有所回应,各色道韵齐齐收束,隔了一瞬又爆发似的散出更强神韵,竟于空中汇集成一道壮硕而五彩缤纷的光柱。 光柱不断汇聚,不断壮大,不断扭动,如匹如练、如虹如瀑,绚烂的神光使神也睁不开眼睛。 如此异动亘古未见,在长乘和陆吾惊慌退出神光辐射最强地带时,白帝少昊已然及时赶到。 “窫窳在何处?”少昊瞥了眼满脸惶急的二神,以从未有过的严肃面容问道。 长乘稍作安定回禀:“他在中路巡察,应该,还在里面。” 不止一次,长乘都看到过窫窳对着青芧帝君灵棺发呆的样子。 陆吾茫然又着急,不顾秘境之中不得喧哗的规矩,大神嚷嚷着:“乖乖,这是咋了这是?帝君要归来是不是?” “哎呀!那可就忒好了!咱们总算熬出头了吧这是!”他继续咧咧,已经逐渐沉醉在自我认识的言论之中。 少昊盯着越来越炫目的神光光柱,轻轻眯眼沉思,眸中饱含困惑。 “这不是有神归来的迹象!”他断定。 然后吩咐二神君:“你等速速撤出秘境,我去看个究竟。” 说完,见二神还兀自沉浸在他们的帝君即将归来的梦想之中,少昊嗤笑道:“若本君判断没错,昆仑秘境很难承受得住稍后的神力震荡,你们不得准备准备,趁秘境还完好给自己拾掇一副灵棺?” 长乘面色一变,陆吾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少昊已经向光柱涌动处飞跃而去。无须结界加身来防护,帝君与神君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当秘境深处被道韵光柱挤压,快要失去意识的窫窳,被少昊打出的神力所护持,神智再次清明起来。他稳住道心,用神识去感知青芧帝君的灵棺,面临的是更为强大的排斥力。仿佛,那具他常常瞻仰,亲切不已的灵棺,从此刻起不再愿意接受外界的瞻视。青芧帝君,她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蛹。 紫色,大蛹……窫窳猛地喷出一大口神血。 他费尽全身神力,努力撑开眼睛,去看那诡异的紫色蛹。脑海里浮出的,却是当日人皇姜离送一株灵芝草来昆仑的场景。那灵芝包裹在一团如蛹灵气之中,他窫窳神君,就那么接在手掌里,然后…… 他都忘了那株,据说是人皇列山氏部族最后希望的灵芝草。 开明,若帝君有个差错,我必将你打回原形! 窫窳彻底晕厥前,他分明看到一株灵芝,在沉睡的帝君怀里慢慢化为人形,变作,变作…… 少昊腋下夹着昏厥的窫窳,在不断倒塌的冰峰间穿梭后撤。 窫窳修为不够抵挡不了神光与道韵的挤压,他,白帝少昊可不然。起码不至于狼狈逃窜,游刃有余地撤出昆仑秘境,他还是能保证的。 凭少昊的修为,他还没退出秘境,已然感知到了昆仑丘外围数道强大神韵的光临。 也难怪,昆仑发生如此声势浩大的动荡,包括天宫之中,和大荒各处的仙神们,总有强者早早就有所感应,赶来一窥究竟了。毕竟,昆仑丘事关天地安定,是曾经众神汇聚论道,共抗凶魔创立天地大道秩序的地方。 少昊用自身神力构筑的结界,包裹着他和窫窳的神躯,在断崖式垮塌的秘境冰峰之间穿梭,犹如大海中飘浮的一只微小气泡。九十九代西王母建设夯实的昆仑,绝非浪得‘虚’名!要不是亲身经历,他都不敢相信,这方小世界发起威来,不亚于东海海啸。 冰屑雪舞之中,少昊尚有余力观测那光柱的动向。 从七彩斑斓到透明浅淡,从炫目光华到归于黯然,随着光柱的消失,一股排山倒海的能量从秘境内部直扑而来。四周冰山在这股力量之前化为齑粉,天地渐渐出现动荡,巨大的涡流如同一张巨嘴,在不断吞噬,不断扩大。 少昊当然也看见了,那只紫色蛹,是这方世界中唯一不受震荡影响的存在。他甚至听到那里面,有神力流转的汩汩涌动之声,和什么东西舒展拔节的动静。 灵芝,那株他早就忘记的人界来的草,竟然能够得到昆仑传承!且,还是昆仑九十九任西王母共同认定的大道继承者?如此浩大的神力汇集,她们是想为其灌顶,拔‘草’助长不成? 也不怕撑坏了那凡草! 自然,若那灵芝能够承受得住,这凝聚了九十九位王母残留神力的洗礼,就脱胎换骨成了一株神草了。但是,若承受不住……呵呵!连草都没得做了。 少昊颇有些看不上昆仑这番操作。至于吗?不就是将来天宫要与人界,有一场神凡之战?那两个神纪前的预言,准不准且还两说,神还怕了人不成?这就开始急着为昆仑传承找继任者了,未免草率狠了。 灵芝,我看你这草,如何吞得下这集昆仑存在至今,纳天地灵气与亿万生灵之气凝结而成的,毁天灭地的神力! 可惜了这昆仑秘境!她们…… 唉!女人冲动起来,天也挡不住啊! 少昊挟窫窳冲出秘境,回首可见笼罩秘境的结界亦开始逐渐裂纹遍布。 他将窫窳丢去天池,匆忙祭起长久闲置的离徽,琴弦响处修补着遍体伤痕的秘境结界。身为代掌昆仑的西方白帝,他承担不起昆仑震荡带来的责任。 昆仑有异,三界不宁。 后果,很严重! 第三章:昆仑,一向低调(为鼠大牛二,喜羊羊咩咩进阶粉丝而特别加更) 等窫窳神君再次醒过来,又是百年之后了。 他完美错过了,昆仑丘从满目疮痍到花香鸟语的重建工程。 自软和的床榻上睁眼,窫窳恍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弱水水底孤独游弋的小蝌蚪。而一双温热的纤手拂过,草木清新之气便充斥了整条河流。 他,就这般,睁眼看去,眼前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帝君——” 呼唤声里满含感动。 “你醒啦!”陌生而清脆的女声,却并不似记忆中温暖、柔婉。 目光聚焦,窫窳看清了眼前女子的样貌。 秀美的黛眉之下,一双眼眸灵动璀璨,因微笑而略带弯弯的弧度。挺直小巧的鼻翼,饱满如樱花萃染的双唇。玲珑耳廓,在一对白玉耳珰映衬下,仿若透明。精致的五官,无处不美,无瑕可挑。青丝如…… 如同开明从人界偷嘴吃带回来的,那个叫什么丸子来着?姑且就称之为丸子头了,毛毛躁躁一个发包。 如斯清新脱俗的人儿,披一肩顺滑长发不好么? 窫窳完全清醒了,遂即,冰块上身。 “你是何人?”他起身,戒备地,冷冰冰地问。 边打量房间,继续审视眼前人,隐隐竟觉得这女子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想要亲近的魔力。 这,不正常! 女子,哦不。以正常眼光来看,这顶多就是一小丫头,人界十五、六岁年纪的样子。 “我是瑶姬呀!” 那是谁?窫窳确定并不认识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站起身,整了整仪容。暗自运用神力,发现也没缺零部件,便向门口走去。 总觉得,很有一些诡异。 窫窳能确定,他身处之地就在昆仑。气息没变,但气味不大对。 瑶姬追上来,手里还握着一把白玉酒壶。 “神君,你今天的药酒还没服用。”她语气之中满怀关切。 窫窳冷脸不理,抬手推开房门,就见…… 一片鸟的世界。 昆仑鸟语花香没错,却从未有如此繁多的鸟群聚集,还默然而立不吵不闹的奇景。 葱茏葳蕤的灵树仙藤上,各色鸟儿或站、或蹲,若不是看它们眨眼,还以为面前是一张巨幅花鸟画作。 窫窳下意识地皱了眉,正待出声呵斥群鸟散去,一个灵巧的身影早他一步窜出门去。 “小鸾你带大家都去天池边玩罢,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瑶姬很熟练地招呼着,对一只五彩长尾的雀鸟言道。 雀鸟口吐人言,十分嫌弃的样子:“我就知道,瑶姬你喜欢昆仑神,胜过喜欢我们凤国人。哼!” 这叫小鸾的雀鸟原来是凤国来的,听言语也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雌鸟。 瑶姬赔笑,一手挠着发包耍无赖:“哎呀!昆仑和凤国不是一家人嘛,无分彼此的对不对?” 小鸾拍拍翅膀从灵树上飞下来,化作一名秀气伶俐的少女,对尚在门内眼含一丝懵懂的窫窳微微一福,声口婉转悦耳地说道:“凤仪国青鸾,拜见窫窳神君。” 窫窳略怔,这才恍然想起,白帝帝君如今代掌昆仑,他不就是出身凤仪国?凤凰与鸾鸟,那就是帝君的亲族了。 “既是帝君部族,无须见外。”窫窳说什么话都像是在打官腔,客气而疏离。 青鸾的确是白帝帝君的亲族,与真身为五彩凤王的少昊系出同源,在凤仪国享有公主的尊荣。 瑶姬见青鸾化作人形,忙上前亲热地挽住青鸾手臂,摇晃着嘟嘴撒娇:“小鸾,好姐姐,我可是最最喜欢你的呢!” “你呀!”青鸾用白玉般的手指戳了下瑶姬的额头,无奈地笑了。 窫窳看得虽不是很明白,但两少女如此熟络,他私下猜测瑶姬应该也是来自凤仪国,便对二女颔首道:“两位慢慢玩,我去面见帝君。” 青鸾不以身份为尊便骄矜,亦客气轻笑:“神君自去便是。” 说罢,她素手一挥,群鸟轰然起飞,叽叽喳喳鸣叫着飞向空中而去,为窫窳让出了颇为通畅的一条道来。 “哎哎,你怎么让他们都走了?”瑶姬急了。 青鸾拽住毛躁的瑶姬,给她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转身又对窫窳笑道:“神君请。” 窫窳也不耐烦和两个少女多说什么,点点头大步离去。 瑶姬还在那里跺脚,一脸的不乐意。 青鸾却一改适才得体温婉的情态,手指抚着下巴煞有介事道:“你说,秀色可餐这个词儿可是说的窫窳神君?还别说,醒过来更有看头了呢!” 瑶姬看看远去的窫窳的背影,围着青鸾转了一圈,上下一通打量,然后咬唇点头地品评:“我明白了,这就是你常常跟我讲的那个什么,一厢情愿是吧?”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青鸾眯起一双与帝君少昊极为相似的凤眼,遥遥目送那身白衣消失在前方,翘起嘴角道:“这叫一见钟情!” 瑶姬表示不懂:“这就钟情了?他有那么好么?” “说了你也不懂!”青鸾收回目光,一把揉乱瑶姬的丸子头:“你呀,再修炼个万八千年的,兴许就情窦初开了。” 瑶姬护着自己纷乱的头发,嘟嘴假意生气地嚷道:“你又揉我的头发!我要告诉帝君,就说你看上了窫窳神君,想要嫁给他一同到弱水河里打渔孵蛋去。” 青鸾噗嗤笑出声,扭住瑶姬胳肢她:“臭丫头,叫你胡说,你才要孵蛋呢,你全家都孵蛋……” “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瑶姬笑着躲避,连连告饶。 两个人滚到在柔软的灵藤上,闹成一团。 笑闹良久,各自舒展肢体并头躺在草叶间歇息。 仰望碧蓝的天幕,青鸾满足地叹口气:“瑶瑶,你们昆仑可真好,我都不舍得回去了。” 瑶姬一双星眸里却涌上向往:“要是咱俩能换一换多好,我可不想永远待在这里。” 青鸾扯了根树叶放在鼻端,深嗅着笑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昆仑圣境,不知道外面有多少神凡仙魔挖空心思的想要来一遭呢!”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瑶姬不屑:“我做梦都想走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可是……” 她盯着碧空惆怅轻叹:“帝君说了,我欠他的,欠昆仑的债,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还不完债,就别想踏出昆仑一步。” 青鸾闻言,半支着一侧手臂看向瑶姬,十分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欠了什么债?告诉我,我帮你还。这样咱们就可以一起遨游天地,谁也管不着了。” 瑶姬拿过青鸾手上的树叶蒙住自己的脸,瓮声瓮气道:“我哪知道啊!从小他们都这么说,可又不告诉我,我都不晓得怎么还。” “可怜的小宝贝!”青鸾隔着树叶戳了戳瑶姬的额头,躺回去又转了语气嘻嘻笑道:“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时常来昆仑陪伴你罢了。” 不知是玩累不想说话了,还是睡着了,瑶姬再无多言,碧绿的树叶遮挡容颜,谁也看不见她此时作何表情。 …… 修葺一新的昆仑神殿,比之过去更加巍峨宏阔。 站在风格迥异的神殿之内,看着莹润白玉雕琢而成,凤凰展翅形状的神座,弱水神君窫窳,就忍不住一阵阵气息紊乱。 千年不变的粉白二色仙袍裹身,白帝少昊风姿依旧,只是有些形色匆匆的样子。 “你醒了?”少昊式的打招呼。 他无暇去关心窫窳此时的脸色,一挥袍袖甩过去几个坛子,对窫窳道:“拿好了,随我去趟天宫。” 窫窳接住,都不用看,凭手感就知道坛子乃昆仑白玉所制。 家,就是这么败的! 可他已经习惯了肉疼。 “这是?”窫窳摩挲着细腻的玉质,略有狐疑地问。 少昊边往神殿外走,不无得意地炫耀:“哦,本君成功酿成沙棠酒的那日你还没醒。” “祝贺的言语先不急,随我来罢!”少昊催促。 说话间他已走出殿外,挥一挥衣袖,招来一片云彩。 窫窳尚有很多疑惑没来得及问出口,包括少昊此时,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匆忙来由。 飞上云头,向席云而坐的少昊看去,只见少昊早支好了一方白玉做就的案几,斟好了两杯果酒。 “帝君,一定得用极品白玉做酒具吗?”窫窳盯着少昊手上,质量更为上乘的一套酒具问。 少昊率先擎起一杯,轻轻一嗅,笑道:“不要那副舍不得的表情嘛!玉出昆仑,芝生瑶圃。四海之内谁人不知?” ‘吱溜’饮完杯中酒,少昊啧啧有声:“有好东西不肯展示人前,无异于锦衣夜行。” 窫窳反驳:“昆仑,一向低调。” 拽过一朵白云捏成云枕,少昊懒懒地靠上去,斜睨着窫窳好笑道:“低调?你很快就知道现在并不是了。” “发生了什么?”窫窳俊脸抽了抽。 少昊玩味地慢吟:“玉出昆仑,芝生瑶圃。” 吟罢,见窫窳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摇摇头叮嘱:“别藏着掖着了,大气一点嘛,让你拿酒坛就是专门显摆的。” 窫窳只得把刚刚塞进乾坤法宝的几只白玉酒坛,又拿出来捧在手上。自打一觉醒来,他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诡异。 于是,整个神都不好了。 白帝少昊在云头边品酒边赏景,两坛沙棠酒下肚,天宫已是遥遥在望。 窫窳打了一个文雅的酒嗝,起身瞧了瞧远方,转头向少昊禀报:“帝君,咱们快到了。” 少昊慢条斯理站起身来,整了整仙袍,扶正发髻之间的白玉簪。 他睃了眼脸颊浮现粉红酒气的窫窳:“昆仑之神不善饮酒,竟是真的。” 窫窳脸色白里透着粉,粉不噜嘟,红扑扑地,还带着一丝黑,没好气地言道:“帝君倾千年之力,差点没把沙棠林薅秃噜皮才酿出了这酒,小神总得亲口尝尝有无暴殄天物。” 少昊一贯没什么帝君的架子,闻言大笑:“在昆仑,也就只有窫窳你依然这般小气了。喝都喝了,偏还要把自己摘干净。怎的,要不要本君给你在神殿打造一座牌坊?” “帝君,你……”窫窳一张俊脸几近扭曲,双眼喷火地偏过头去,愤愤吐出二字:“毒舌!” 少昊兀自大笑,一跃跳下云头直达天门之处。 神生寂寞,总得想办法找点乐子才行。逗自己开心,令神的日常不至于无聊,是最最紧要的事情。 天宫,共有九重天,瑞霭祥云笼罩,仙兵神兽拱卫。虚无缥缈处,琼楼金阙流光溢彩,不见仙神之尊,先闻靡靡之声。 少昊走向天门,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已有两名天兵迎上前来。 “恭迎白帝帝君。”二仙兵执礼拜见。 少昊一向和蔼,笑眯眯道:“千余年未见,你俩还在守门呐?” 仙兵脸现惭色,顾左右而言他:“帝君说笑了,其他仙神都到了,就差您了。” 少昊眼神一亮:“东华可到了?” “到了,到了。东华帝君在天门前也是这么问您的呢!”仙兵殷勤回话。 少昊心情大好,从袍袖中随手掏出两块白玉璧丢给守门仙兵,嘴里说着“拿去玩吧”,款款走入天门之内的云雾中去了。 随后紧跟的窫窳免不了又是一番心痛,饭盆那么大的玉璧啊!昆仑出品就这么不值钱?要知道,原来青芧帝君还在时,赏人也还是有规矩的,像天宫守卫这样的,茶盅大的已足够了。 败家!真是没商量! 得了赏赐的仙兵,格外卖面子,虽然认不得眼前这位黑着脸的年轻仙神是个什么名号,但既是随了白帝来的,他们也要给几分笑脸。 等仙兵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为窫窳详细解说一番天宫内部神殿仙台的具体方位,为他指明本次是在哪处殿阁设宴后,窫窳踩着棉花样的云朵进入天门。 天宫啥都不缺,云朵尤其厚实。 宴设五重天,盛产云的地方,亦是布云织霞之地。 远远的,窫窳就见一道飒爽身姿在各处忙碌,指挥着仙子们往殿阁内送仙果、仙酒。 这神他熟,九天玄女嘛,青罗帝君的关门弟子,与青芧帝君姊妹相称。 第四章:天宫宴,暗流涌 玄女当初与青芧一样,都是昆仑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但因为青芧神女最终得了昆仑传承,成为昆仑第九十九代西王母,而玄女则被天帝看中,借调天宫任了司战之神,掌管九重天上一应仙兵神将的调派征战事。 九天玄女常年乌发高束,战甲在身。天宫标志性的金色战甲,裹出一具比例匀挺的姣好身段。 玄女一回首看见窫窳,笑着走了过来,战裙下紧致白皙的大腿,还是记忆中那般健美。 这天宫,到底不比昆仑贴心,做件衣裙都如此偷工减料! 窫窳腹诽着,静等玄女向他走来。万年不化的寒冰脸,倒是裂出一痕灿若明霞的笑纹来。 “好久不见。”玄女笑得明媚清朗,打量着窫窳言道:“你这家伙怎么永远一副不甚开心的模样?” 窫窳那一丝破天荒地笑即刻收了回去,眼波中到底还是有欣然之意,遂执礼道:“见过战神。” 玄女抿嘴给了窫窳一拳,眉梢笑意不减地埋怨:“少来,我知道你做样子的。” 她拉了窫窳给忙碌的仙子让道,离着殿阁稍远些的曲廊边,二人并肩而立,面前是一方莲池,粉白二色莲花亭亭玉立在仙池当中,灵气四溢、清香袭人。 “昆仑好吗?”玄女关切道:“一百年了,都修复如初了吧?” 修复?窫窳有一瞬茫然。 就听玄女自顾又说:“其实,你也不必介怀,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昆仑亿万年都一成不变的,换张容颜也挺好。至于别的,慢慢来吧……” 还换了容颜?窫窳一路而来的诡异感达到临界点。 “等等!”叫停玄女的话头,窫窳直视对方眼睛:“我错过了什么?修复,整容,那是谁?” 玄女诧异,渐渐敛容仔细、重新打量了一遍窫窳,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不禁念叨:“没毛病啊!” 窫窳急了,掀开玄女放在自己额头的柔荑,言简意赅道:“自那日秘境有异,我发现帝君灵棺似有魔气侵袭,心神一乱遭了灵气反噬便昏睡过去,今日才醒就被白帝帝君临时抓差来了天宫。”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窫窳面容上那一丝酒气早被苍白取代。 玄女恍然:“原来是这样,那便难怪了。” 英气的面上浮出担忧,玄女缓缓言说,窫窳则越听越是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集九十九位帝君的神力于一身,便是残余神力,那也有着毁天灭地的能量,就那么给了一株草,还是一株凡草?昆仑震荡,秘境消亡,百年来,天上地下因为那次浩劫产生的破坏,至今都让三界心有余悸…… 难怪,难怪!窫窳终于知晓自己的诡异感不是错觉了。 那株草,绝不是凡草,一定是凶魔派来的吧? 窫窳攥着莲池围栏的手指咯咯作响,他吃力而艰难地吐字询问:“帝君,她如何了?” 玄女明白,青芧于窫窳有再造之恩,这神兽修成的正经仙神,对上一任西王母青芧,有着孺慕之情。 叹息着拍了拍比自身高一头的窫窳的肩膀头子,玄女安抚地言道:“想开一点,青芧她早已沉睡,但昆仑不能没有新的继任者……” “我不答应!”窫窳出离了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帝君是沉睡了不假,醒不醒得过来都不要紧,至少他还能时常去瞻仰一番。可现在算什么?秘境没了,因为一株小小的草,帝君彻底消失了。 往后,时日久了,当他再忆起那张颜容,该去何处凭吊? 玄女不是没见过窫窳伤痛,青芧陷入沉睡那时,作为西王母守卫神将的窫窳比此刻更痛不欲生。 那都是千余年前的事了,但凡是个神也都该放下了。 毕竟,神也不能永生。 这是天地法则使然。 就譬如,自己虽然也时常想起青芧,想起她们在昆仑学艺朝夕相伴的那些过往,可既知生死不可更改,还继续沉沦未免太过自寻烦恼了些。 除非,那人是刻骨铭…… 玄女蓦然看向窫窳,望着他赤红的眼眸,和扭曲的五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竟是,这般! 青芧虽死犹生啊! 窫窳捏碎一段玉质围栏,眼中的怒火却并未稍减半分。 “我这就回昆仑,杀了那魔女!”他咬牙切齿,理智与风度尽失。 玄女还处在发现了一个绝大秘密的无限震惊当中,等她回神,追着窫窳的背影而去,便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呼喊了几声,见窫窳不为所动去意坚决。玄女脑筋一转,急忙回转身直奔天宫设宴的神殿。 为今之计,只能悄咪咪请白帝帝君出手,方能不动声色化解一场,即将令昆仑在众神面前被看轻的惨剧了。 论渊源,昆仑可是自己的娘家。 尽管,玄女还没有意中人,却并不妨碍她具有这般归属感。 神殿之上,天帝清越的声线,掩映在丝竹管弦的悦耳仙调中,比平日里多了一份随和。 众仙神亦少了些些正襟危坐的拘谨,觥筹交错间,说的都是天地清泰,四海升平,这般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献舞的仙子们同样没什么特殊照顾,身着偷工减料的仙裙,在那里舞动起曼妙的仙躯,向两旁的仙神频频抛撒一种,叫做‘菠菜’的定制眼神。 少昊的身份不同一般,座次仅低于天帝一席之下。与座中诸神有异,这是唯一在天帝眼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神。 此刻,他以惯常散漫的卧姿斜倚着玉案,剑眉凤眸,唇色清浅,微微含笑的表情,道尽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知看呆了多少女仙神。 玄女顾不得欣赏少昊的出类拔萃,只想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利走到那天帝之下第一席的位置,把事情转告于昆仑当前的话事人耳边。 可惜,她才刚一露头,已被少昊对面的天宫太子看进眼里。 “老师,快来这边入座。”年轻的太子俊,拥有天帝家族一脉相承的好容貌。就如他的名字一样,面容俊朗,神躯挺拔,笑起来还有一对尖尖的虎牙。 呸呸,冒犯!一个化形于神龙的青年才俊,长了对虎牙这话,是对天宫无上尊崇血脉的亵渎。 太子俊出生时,有四海蛟龙与西荒凤鸟齐齐前来恭贺,天帝龙颜大悦,当即掐指推算,也不知测到了什么,便越过儿子封了这才刚化形的孙儿做太子。 玄女只是教授太子俊兵法韬略,还是在少昊万般嫌弃推拒之后接的任,她并不乐意未来的天宫掌舵人称呼自己老师。 无他,昆仑与天宫一向不对付,而自己只是借调。 迟早要回去的,还是得摆正位置,免得将来步了青芧后尘。 一殿仙神的注意力,被太子俊的呼唤成功引至玄女身上。 有那神阶低的,便纷纷起身执礼;平阶的,颔首致意;高位神,则各有各的清傲。 如,东华与少昊,兀自相互敬酒,并不得空。 太子俊欢欣着起身相迎,期望玄女能坐到离他比较近的席位上去。为此,还暗中使眼色,驱赶了侧旁位置上的一名老仙神。 玄女一路笑脸相对,心下真真急得猫抓狗咬。她此时哪有心思喝酒赏乐,满心满肺都是靠近白帝少昊,又生怕太子俊鲁莽强行邀座,不由得脚下便慢了两分。 “殿下,我们姐妹敬您一杯,请务必满饮才是呀!”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沁人心脾,悦耳至极,比那管弦之声更为动人。 原来却是东海大泽之外,有名羲和之国的两位公主,最近这些年常来天宫觐见的纤阿、望舒二姐妹。 这二姝生得极美,春华秋月各有殊胜,是四海之内出了名的佳丽。 兼之,二姝出身的羲和古国,现如今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国度了,但胜在她们祖上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天后,就是生了日和月的那位。 因此上,便以天帝舅家的身份跃然于众仙神之上,在天宫着实有几分颜面。 面对美人擎杯殷殷相劝,太子俊不便推拒,只得执了酒樽客气道:“多谢二位表姐,俊,饮了就是。” 表姐?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哼! 座中有女仙颇觉得不以为然。论渊源,在座的哪一个攀不出点祖上的交情来? 当下,便有数位年轻貌美的仙子随心而动,此起彼伏向太子俊敬起酒来,倒把面嫩的太子殿下搞得一时手忙脚乱,疲于招架了。 看着莺莺燕燕的热情场面,玄女大大松了口气,趁机快步走到少昊案边。 要紧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少昊向天帝抱怨:“陛下,我该离开昆仑了吧?” “不行!”天帝的拒绝,与玄女脱口而出的言语不约而同。 天帝面色微愠扫向阶下的玄女,不知道是生少昊的气,还是恼了玄女的不知尊卑。 少昊一见,笑了笑,伸手把玄女拉到自己身边,仰头对天帝言说:“陛下勿怪,是我有事找她。” 玄女感觉心里暖暖的,尽管她并不惧怕天帝的天威,但有人为自己出头还是蛮受用的。 回昆仑,做个自由自在的散仙,是她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 天帝,官威愈来愈重了,就连笑起来也威严满满。 “哦,你如今是昆仑执掌者,吾倒差点忘了玄女亦是昆仑出身。”天帝耀目的袍服,让他看起来一直都不可仰望。 少昊嬉笑道:“哎?是代掌,代掌。” 天帝不以为意:“昆仑衣钵传承未明,那个古老的预言何时应验亦未有先兆,吾不得不考虑西荒整体局势。” 西荒整体?那就是包括昆仑了。 “莫非陛下是想……”少昊不敢确定。 天帝擎玉樽饮酒,借此向少昊传声言道:“正是。西荒统一,对征战,还是将来的神凡之战,百利而无一害。” 少昊亦当面传声,却是反对的话语:“西荒一统固然利于天宫,但昆仑不同别处,从古至今独立存在,这事三界尽知。” 天帝面露不快,挥手打出一个小型结界,只有他与少昊在内,屏蔽了外部所有神识和目光的探询。 “二弟,你当真不明白我让你去代掌昆仑的用意?”兄弟独处,天帝暂时放下了架子。 少昊也严肃起来:“谋夺昆仑,于理不合。” 天帝微恼:“理为何理?天地大势在前,为天道秩序稳固使然,你我除了顺势而为,别无选择。” “除非,你也想打破天宫,颠覆三界!”天帝的话语里隐隐带着雷霆之意。 少昊淡然一笑:“我是什么性子陛下应该了解。” “昆仑,百年前那场动荡,你不是也亲眼目睹了?”他如此言语,顺手散掉了天帝构筑的结界。 阵阵仙乐,与众仙神的笑语重新萦绕耳际。 不理会天帝脸色,少昊向玄女扬眉示意:“战神找本君何事?” 对天帝与少昊当着她的面传声,这般无视别人的事情,玄女自不敢表示抗议,只有追捧效仿。 她亦向少昊传声,着急言道:“帝君,窫窳已然知晓了秘境消亡之事,他回昆仑去了,说要……” 话还未说完,眼前香风飘过,少昊已没了神踪。 “糟了!”玄女俏颜大变,亦化作一道流光紧追而去。 先有天帝结界隔绝与少昊私聊,后面白帝与司战女神联袂离去,殿上诸神顿感紧张,都齐齐望向神座之上的天帝。 天帝面色早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捋着三缕飘逸的美髯,他淡然安抚:“众卿,尽管畅饮开怀即是。” 言罢,天帝执起酒樽对东华帝君笑道:“东华,吾与你今日不醉不归。” 东华帝君原本与少昊对面而坐,和天帝的神座亦是相邻最近。 见天帝如此热情,东华帝君执盏而笑:“陛下海量,自当奉陪。” 二神互敬,各自饮下。 天帝洒然朗笑,颇为愉悦。 东华帝君眼眸一瞬,扫了扫对面空荡荡的席位,露出意味不明的一丝笑来。 这笑容风采华然,落进席间年轻女仙眼中,便倏然变成了一朵朵桃花盛开的景致。 抛开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不谈,这天地间固然不全看脸,但到底还是俊面修容更能使得人赏心悦目啊! 有天帝与东华帝君如此态度,诸神自然乐得消闲。 于是,仙乐重起,舞步宛然,大殿之上一派歌舞升平。 将进酒,杯莫停…… 天帝端坐高位,神目穿透殿阁望向天门。 那里,少昊与玄女化作的流光先后飞离天宫。 “没有正经当家人,昆仑,也乱!”天帝暗自一笑。 第五章:瑶姬日常二三事(求推荐收藏,求打赏月票) 昆仑此刻,的确鸡飞狗跳。 青鸾带着一大群化形了的,和半化形,还有未化形的凤仪国国民,前呼后拥着瑶姬,躲避窫窳神君的魔爪。 不明就里的昆仑精灵们,远远围观,以为这是在做一个经典游戏,看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 老鹰捉小鸡嘛,神君级别的而已。 瑶姬拽着青鸾衣裙左右闪避,身姿灵巧,气喘吁吁。 “神君,神君你不能杀我,你杀我就是忘恩负义!”她兀自为自己抗辩:“你睡了那么久,都谁为你衣不解带伺候来的?又是谁和你朝夕相伴、端屎倒……” 窫窳气怒至极,厉声喝断:“住嘴!本神早在万年之前就晋位神君了,哪里来的那些腌臜污秽?” 瑶姬从青鸾身后探头看向窫窳,怯怯嚷道:“就算……就算最后一项没有,那朝夕相伴,床头榻尾的照顾,您总不能否认吧?” 窫窳不为所动,捏着法诀的手势直直对准瑶姬,却对青鸾言道:“还请公主不要多管闲事,把那魔女交出来。” 青鸾张开双臂护住瑶姬,歪头打着哈哈:“神君,你再考虑考虑,有什么事咱们完全坐下来好好谈嘛,何须动辄打打杀杀?” “就是,就是。我又没得罪您!”瑶姬急忙辩护。 窫窳寒着一张俊脸,双目瞪视瑶姬,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射穿:“便是,杀你十次,都不足以消减你对昆仑所犯下的罪孽!” “我做什么了?”瑶姬也生了气,微微站直身子,隔着青鸾的肩头嘟嘴叫道:“从睁开眼睛那一日开始,人人都说我有罪,可你们都没有人说过,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这般说着,瑶姬一双妙目之中泛起泪花,索性一咬牙从青鸾身后走出,直面窫窳哽咽道:“如果,神君也认为,我真的做下了天理难容之事,那您不妨直言相告,让瑶姬死也死得明白些。” “一百年了,其实我也活得,压力如同炎火之山一般大!”晶莹的泪珠儿滴滴答答落满胸前,瑶姬幽怨哭诉:“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带这么精神折磨的。” 青鸾,和着一帮子凤仪国妙龄鸟族少女,也呜呜咽咽跟着哭起来。 “神君,你真就这般铁石心肠?” “辣手催花啊,这是!” “神面,兽心。呜呜……” 一群女子哭闹指责之声势,翻遍窫窳过去几万年岁龄,亦是见所未见。 瑶姬泪眼朦胧中看得分明,这神君有些无措。 于是,她更为凄楚地哭道:“神君非要杀,我一个弱女子也不能抵挡,也不能怨怪什么。但是……” 瑶姬颤抖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对窫窳深深一礼,悲悲切切、戚戚恳恳言说:“能不能请神君稍待片刻,等瑶姬回屋收拾一番,洗干净了脖子再引颈就戮,行么?”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窫窳亦是平生仅见。 没办法,昆仑男神多,他没什么经验。 便是青芧帝君和玄女神君尚在之时,一个温婉和煦,一个飒爽干练,哭哭啼啼这样的…… 青鸾都看不下去了。她眼圈红红,赶上前挽住瑶姬一臂,大义凛然地一扬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看你也活了几万岁了,就不能干点正事?和一个刚刚百岁的小宝宝过不去,神的面子都让你丢尽了。哼!” 她凤眸一凛,有少昊三分神韵,气呼呼又道:“你要是容不下瑶姬,我带她走就是了。再想别的,本公主坚决不能答应!” 窫窳,这个恼啊!他自诩光明磊落,一伟岸神君,到这二女嘴里,居然成了恃强凌弱的恶霸,仗势欺人的凶徒?真是!这难道就是帝君常说的内什么,道德绑架? 显然,八九不离十了。 瞪着面前又哭、又闹的两少女,窫窳平生第一次感到,窝火! 在一众指指点点下,鸟语鸟言中,窫窳的一双拳头越攥越紧…… 瑶姬抓着青鸾,二少女的手也越挽越紧…… 云头之上,白帝少昊噗嗤,笑了。 紧追而来的玄女大急,抬腿就要俯冲而下去阻止。 “无事!”少昊一指神力拉住玄女,笑得云淡风轻:“我那里还有几坛极品佳酿,一起去品鉴品鉴好了。” 玄女着慌:“那丫头不能死,她……” 少昊截断:“她可死不了!” 说着,打出结界掩住自己和玄女的身形气息,悄无痕迹往神殿落去。 “帝君,你真不管了?万一窫窳他失手……”玄女是真急。 少昊再次打断:“放心好了!我说无事自然无事。我那几坛酒,可是独家私藏,你今日来着了。” 二神说话间入了神殿,隔绝外界一切繁杂,自顾品酒去了。 昆仑天池边上,双方对峙之下,窫窳果然偃旗息鼓,罢手无言。 “今日杀不了你,不代表你回回都有这般运气!”丢下这句狠话,窫窳铁青着脸,转身离去。 走了走了,我的亲娘哎! 瑶姬脚下一软,跌坐在草地上:“好险!” 青鸾并肩坐下来,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你说,我会不会又看走眼了?” 瑶姬运起浅薄的法力,快速做了一个脸部清洁,已然看不出适才悲戚哭诉之态。 她看了眼窫窳离去的方向,嫌弃道:“我很肯定,小鸾你绝对是看走眼了。就那样的,将来不但不会乖乖孵蛋,指不定一恼,还得把窝都掀翻了才罢休。嗯,不是良配,不是良配!” “说什么呢!”青鸾一把捅过来:“老说人家是蛋里面孵出来的,你不也是从一只蛹里爬出来的?” 瑶姬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帝君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青鸾吃吃轻笑:“那当然,谁让他是我表哥来的。” “唉!”瑶姬无奈,掐着酸软的腿感叹:“有个强大的后台就是这点好啊!不像我,往后在那个冰块脸神君的魔爪下,还不知道能活几日了?” 青鸾凑近,压低声音笑道:“话说,你刚刚那招越发精进了,冰块脸那样的都被你糊弄过去了。照我说,往后勤加修炼,让他见你一次心软一次,时日长了,他想杀你的心思自然就淡了。你说呢?” “要死了!”瑶姬急忙捂住青鸾的嘴巴,心有余悸地四处看了看,才低声道:“那可是本姑娘的保命绝技,你也不怕被人偷听了去?这招,妙就妙在出奇制胜,被人看穿可就不灵了。” 青鸾使劲点头,拉开瑶姬的小手,嘻嘻笑道:“我嘴严实着呢,你就放心吧!” 说罢,又仔细端详瑶姬的面容,困惑着嘀咕:“你说,我起码也比你大一万岁吧?你说的以柔克刚,怎么我就学不来呢?” 瑶姬好笑又好气着起身:“我要有你这般尊贵的出身,还用琢磨那些?谁敢瞪眼看我一下,给他俩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你信不信?” 青鸾随之也站起身,一脸真诚:“嗯,我信!” 言语未罢,突地换了脸色,大笑着往瑶姬身上扑去:“我现在就把你这丫头的眼珠子抠下来,看你还吹牛不!” 瑶姬亦大笑闪避:“你你你,翻脸比变天还快。” “到底谁翻脸跟变天似的?你给我站住!”青鸾嬉笑着追上去。 俩少女嘻嘻哈哈,一追一赶着往远处去了。 鸟群也紧跟着呼啦啦追随而去。 天池边上,一墩草坡之后,两张懵了的脸一起显出样貌来,却是开明和陆吾。 开明挠着头问:“神君,你说窫窳神君他动了杀心,最后,就这样了?” 陆吾虎目之中也有疑惑:“按说不应该啊!我看得真真的,窫窳那厮就是动真格的了。” “那你说,”开明忽然精明起来,笑道:“咱俩打那赌算谁赢了?” 陆吾恍然,一跃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袍,摆出神君该有的威仪,就是傲慢。 “你小子,如今这些年偷懒也没人管,本神君今日刚好有空,要不就指点你几招?”陆吾居高临下睨着开明:“难得正经授业一回,你可得好好学,往后镇守昆仑也更有底气了不是。” 开明闻言,猛然窜了出去,边跑边气咻咻地骂道:“还是神君呢,输不起就赖账,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哼!再不跟你玩了。” 眼看开明跑得比那什么还快,转眼就没了踪影。陆吾仰头哈哈大笑:“论耍赖,那还数帝君他老人家段位高啊!” 神殿中,正自向玄女夸耀自己私藏的少昊,言语顿了下,随之笑得意味深长。 “玄女呀!”少昊摩挲着剔透的白玉酒坛,笑问:“你说,陆吾那块头,把他放到你军中去历练历练,学点韬略兵法之类,对昆仑会否更有助益?” 玄女知道,白帝一向不大操心这些。但,破天荒地提出要培养一员虎将,她心里满是感动。只要是对昆仑有好处的事,还能说什么呢! 当即,玄女举杯相敬:“帝君,此事全听您的。为了昆仑,我敬您一杯。” 少昊微笑着颔首:“无须客气,这,都是本君应该做的。” 然后,等玄女走的时候,作为昆仑神苗,被寄予厚望的陆吾,便就这般去了天宫大军之中历练求学去了。 临走之时,陆吾那九尺神躯还单膝跪在云头之上,对天扬言:“请帝君放心,此去,我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 少昊亦是谆谆寄语:“本君,果然没看错你!” 而远处,瑶姬望着升腾飘飞的云朵,喃喃低叹:“早知道,跟陆吾神君多亲近亲近就对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乃至理名言。 错就错在,看人不准。 那长乘神君,不是最贴近帝君的吗?这般出去天宫溜学的机会,居然也没争取到手。 溜走,学习,是为溜学。 被某人念叨的长乘神君,与窫窳、开明几个并肩而立。大家都在目送那渐行渐远的云朵,他的目光却钉在少昊的后脑勺上。 “帝君,还真不亏是睚眦的亲戚呀!”长乘心里默念着道。 却见,少昊转身走来,又是那一缕熟悉的笑意。 长乘强忍着没回避目光,亦报以一笑:“帝君,可是乏了?小神……” 少昊走过他身旁,慵懒的声线自长乘身后传来:“让瑶姬来本君身边使唤吧,其余,各司其职。” 长乘,和窫窳的面色同时黑了。 “是。”只有开明纯粹的开心:“小神这就去告诉瑶姬去。” 看着开明欢欢喜喜往天池那边跑了,长乘再不敢动任何心念。 隔墙有耳?不存在。 帝君那样级别的神,无视墙的厚度与宽度。 嗨!天池底的藻泥,得安排上了。 长乘黯然离去。 窫窳自也好不到哪里去。 远远的,见开明领了瑶姬说说笑笑着往神殿那边走,他就不由气血翻涌。 “小开明,这一百年,看把你给闲的!”窫窳气极反笑。 动不了你们了是怎么的?一个个,别把神君不当神看! 白帝帝君迟早要离开昆仑,还有那个凤仪国的青鸾公主,听说做客也有几百年了,该回自家去了。 瑶姬是吗?拿回神力,恢复秘境,重新凝聚青芧帝君仙灵之气,也不是不可能。 窫窳松开拳头,让掌心一缕水气随风散去。 运筹帷幄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生疏,虽然很久没动脑筋了。 …… 如果可以选择,瑶姬想,她一定不会乐意到帝君身边来当侍女。 可是,为了小命着想,这是她目前来说相对有安全保障的唯一办法了。 窫窳神君每次来神殿,那眼神就能说明一切。 而帝君则优秀多了,他,只会卖力地……压榨! 已经不停搅拌木桶大半日,瑶姬觉得自己几乎就成了一根搅酱的棍,才等来那句姗姗来迟的肯定。 “嗯,可以了。”少昊边看书,轻飘飘的话语从唇畔滑来。 瑶姬停止搅拌,揉捏着手腕跑到案边捡起一碗水,‘咕噜噜’便下了肚。 “咯——”她打了嗝,眼角扫到少昊眉毛抖了抖。 放下碗,瑶姬大眼珠一转,快手快脚地帮少昊续上茶水,狗腿道:“帝君,小鸾说她今天教我御空之法,您看……” 仰头觑了少昊的脸色,又识趣地改口:“自然,我知道您这里肯定还有差事要做,对吧?” 少昊垂眸抿着茶水,一线薄唇就挂上了水滴的润泽,却并无与他的侍女交谈的意思, 盯着那唇,瑶姬没来由咽了口唾沫。 许是这声响惊动使然,少昊缓缓开口:“口水擦擦。” 闻言,瑶姬赶忙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发现并无口水的痕迹。 “帝君,您又骗我!”瑶姬红了脸。毕竟小姑娘,自尊心还是有的。 少昊眼里带着促狭,瞥过来:“想偷懒,总拿一个借口来搪塞,你当本君跟某人一样白痴?” 第六章:还是熟悉的配方 在昆仑,瑶姬只害怕窫窳。 其他,包括少昊在内的神,她都不带恐惧的。 顶多挖苦讽刺,再加体罚式劳动,他们也再玩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这般认知,从初初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男神面孔那一刻,她就笃定了,男神们对自己不感兴趣。 原因嘛!无非是她还没修炼成女神,级别不一样,层次欠火候。 遭到耻笑,瑶姬已经习惯了。 她并起三指,信誓旦旦道:“对着天神起誓,今天绝对是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瑶姬想了想,郑重其事言道:“就让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真爱。” 言罢,看少昊一脸轻蔑,便略略带了嗲气,央求:“帝君,帝君您就相信我这一回吧!我与小鸾真的约好了的……” 言语未罢,只觉平地里一股大力。 瑶姬反应也是够快,急忙掐诀防御。 但,还是被神力掀下神殿,结结实实摔在殿外草丛里。 还是熟悉的配方! 瑶姬呸掉啃了一嘴的草屑,气咻咻瞪着神殿大门:“哼!又拿沙棠渣子育草,还是搁了三天的,都馊了。” 少昊顶着一张笑脸,优哉游哉出现在神殿门口。 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他睨着瑶姬,夸赞:“不错嘛!时间、味道,分毫不差。有进步!” 瑶姬索性坐在草地上,仰望少昊:“帝君,从小到大,您以戏弄我为乐,都不带腻味的吗?” “当然不。”捋着粉嫩的仙袍衣带,少昊认真言说:“本君,乐此不疲!” 瑶姬撇撇嘴,正要再申诉一番受到的迫害,青鸾那独有的彩羽却捷足先登,挡在了她的面前。 “表哥,你又欺负瑶瑶了是不是?”青鸾落到化作人形,掐着腰质问。 少昊一翻衣袖,两只白玉坛稳稳飞了过来:“抱打不平和逍遥快活之间,你重新选择一次。” 青鸾接住酒坛,嘻嘻一笑:“这,还用说吗?” 她一把拉起瑶姬,怀里抱着酒坛,边跑边大笑:“选择题,那是留给小孩儿的,我两样都要。” 看着雀跃而去,青春靓丽的两道身影,少昊不禁轻叹口气,低语:“趁微风不燥,能疯则疯吧!有些事,神亦无奈。” 此后月余,凤仪国来使,要接青鸾回去。 青鸾不愿离开昆仑,但耐不住来人是她母亲,少昊嫡亲的姑妈白凤神君,身边的管事仙子亲自来请,她只得回东荒了。 离去之前,免不得又是一番依依惜别,青鸾与瑶姬,俨然已是金兰情深,彼此都难舍难分。 昆仑几位神君都来送别,长乘失了白净,但黧色的肌肤平添男神本色; 开明送上一把,各色彩羽精心编织的扇子,惹得凤仪国群鸟一通臭骂; 窫窳,也难得有个好脸色,破天荒地对着青鸾笑了笑,道声‘郑重’; 陆吾发配……呃,培训,去天宫就没告诉他。 代表昆仑,少昊发表了临别感言。不外就是,‘常来呀!’‘昆仑就是你的家呀!’如此这般。 青鸾手拉瑶姬,一双凤眸满含不舍地盯着窫窳:“神君,有空去凤仪国找我玩哈!” 窫窳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少昊不禁捂脸,转身往神殿走,并催促着:“仙子,把这鸟人赶快带走。” 诸神忍俊不禁,都各自散去。 窫窳,更是身后有如凶魔追来一般,逃也似的奔离而去。 青鸾瞪了眼窫窳的背影,转头对母亲派来的仙使道:“仙子,你到前面稍作等待,我跟瑶瑶说几句话就来。” 秀美和婉的中年仙子微微一笑,颔首应了,领着一众凤仪国国民先行离开。 “快点!”青鸾确认安全之后,拉住瑶姬往远处的山湾飞去。 瑶姬满脸忐忑,而又掩不住兴奋:“小鸾,真的可以吗?” 二人落地,青鸾示意噤声,探出头去一边望风,一边催促:“我说可以就没什么问题,按原计划快点行动吧,咱们的时间不多!” 瑶姬咬唇点头,一脸决绝。 …… 祥云朵朵,风和日丽。 群鸟拱拥之下,一架奢华艳丽的香车不疾不徐飞往东荒。 青鸾穿回了五彩羽衣,公主之尊,尽在衣装。 “哇哦!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一只白玉璧坠在青鸾腰间,其上竟有言语声传出。 青鸾不动声色,执起玉璧举在胸前,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觉得哪里都不比昆仑好呢!看看,看看,这都什么,浮云苍狗急功近利的,一点都不喜欢。” 车前领队的仙子,隔着几丈远回首笑道:“公主喜欢昆仑,可以跟神君讲,过段时日再去做客就是了,可莫要心生怨怼,如此怕神君听了会生气呢!” 青鸾随口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在母亲面前,我肯定不会这般言说的。” 仙子笑笑,不再多言,继续护卫车架前行,并警惕地戒备着周围。 玉璧之上隐约浮现出微缩版的一张人脸来,赫然竟是瑶姬的面容。 对着青鸾吐了吐舌尖,瑶姬小人儿在玉璧里低声笑道:“想不到,小鸾你也有怕的人。” 青鸾抬手点了点玉璧,做出威吓状:“你敢笑话我,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瑶姬赶忙做出恐惧情状,连连作揖求饶:“哎呀,我好怕怕的。求求这位美丽善良的神女,就可怜可怜小女子吧!” 青鸾大笑起来:“算你识相!” 车前的仙子闻声再次回首,见青鸾对着一块玉璧自说自话,摇摇头笑了。 这位公主,是白凤神君唯一的女儿,自小任性要强,偏还古灵精怪的满肚子主意,她们都见怪不怪了。 高举玉璧,青鸾继续得意:“从今往后,你就做我的长随好了。保管比在昆仑安全,没有谁再威胁到你了。你开不开心?” 仙子更加确定,他们的公主与一块昆仑白玉做了朋友。 而,四海之内谁人不知,昆仑送礼从来就是玉璧。 位阶高低,与玉璧大小、成色,呈正比。 谁让人家有琅玕树,专结美玉还取之不尽呢! …… 昆仑丘,第一个发现瑶姬不见的,自然是窫窳。 他急匆匆奔向神殿,上了玉阶,却福至心灵地蹦出一句: “帝君,小神来讨一坛酒。” 殿门缓缓启开,少昊正好拎着两坛沙棠酒出门。 “咦?你不是对饮酒深恶痛绝的?”少昊好笑着问。 窫窳面不改色,一本正经扯谎:“禀帝君,男仙神怎能说不行。” 少昊颔首:“这话在理。只是,本君好像曾在何处听过?” “呃这,小神便孤陋寡闻了。”窫窳心下有点打鼓,忙换了话题:“帝君这是要出去?” 少昊迈步出门:“对!后日是东华寿辰,本君提前去祝寿。” “对了。”少昊把酒坛塞到窫窳怀里:“正好,缺一个拎包的。” 窫窳眼神一亮,看了眼殿内问道:“帝君不是有长随?” 少昊伸着懒腰:“你说瑶姬啊?她怎能带出门!” “也没缺胳膊少腿。”窫窳试图带转谈话节奏:“不会又躲去哪儿偷懒了吧?小神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少昊却已经招了云朵来:“随她去吧,你跟本君走一趟扶桑便是。” 窫窳还想提醒少昊,俨然已是没了机会。 “帝君。”他做着最后的挣扎:“东华帝君那里,小神并不陌生,要不您带长乘去,或者开明,让他见见世面。” 少昊飞上云头,长腿一伸风情万种。 他斜支一臂托了头颅,眯眼俯视:“没发现啊!弱水神君何时这般多话了?” 窫窳心虚,继而认命地回道:“小神遵命。” 等上了云头,即将飞出昆仑丘,窫窳捏着手里的酒坛子,又多了句嘴:“以前,我们帝君送礼都是白玉璧。” “你说这个吗?”少昊手指一弹,一串大小相连的白玉套璧,出现在窫窳眼前。 少昊抖了抖,又收了起来,满不在乎地笑道:“为东华做寿,自然不能只带两坛酒过去,这套玉璧给他洞府做个挂件,真真别致。” 窫窳站在少昊身后,望着粉白仙袍包裹下的这具神躯,他点出一指…… 狠狠封上了自己的嘴巴。 弱水神君,原该人狠话不多。 只是,那魔女到底躲去了什么地方,连自己的神力都无法追踪其气息? 除非…… 窫窳又盯着少昊的后脑勺琢磨:“有人出手刻意为其遮掩。” 而这个人还用说吗?放眼整个昆仑,能够逃避他弱水神君神识探查的,仅此一神,而已。 少昊在前,合眼假寐。 他本不想点破,但,为着那“而已”二字,他有心寻点乐子。 “唉!”少昊呻吟一声,躺平了神躯。 拽一缕白云捏把捏把,做成小小的颈枕垫在后脑。 “自打长乘回了炎火之山,本君身边就没个知冷知热的了。”少昊闭眼叹息,一腔子的幽怨:“窫窳呀,你过来。” 窫窳捧酒坛的手颤了颤:“请问帝君,您要什么服务?” 少昊指了指下面:“本君,腿脚不大舒适,你来帮我推拿一二。” “是。”窫窳暗暗松了一口气,随之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跪坐到少昊身侧:“帝君,轻重力度,您言语。” “可。”少昊薄唇轻启,不再多言。 …… 东荒之外,扶桑国。 一片汪洋皆不见…… 享受够了窫窳的推拿,临近扶桑之时,少昊如梦初醒。 打了个优雅的呵欠,坐起身来,少昊称赞:“不错,已然有了长乘五分功力。” 窫窳咬牙,抽筋的双手暗暗背到身后。 他就知道,帝君是故意的。 谁还不是神躯了?双腿比那昆仑玉矿里头的原石还硬。这不是明摆着…… 考验呢嘛! 忽然想起,帝君亦有隔空读心的神通,窫窳便强行换了个词儿,和语气。 少昊心情绝佳,看了眼云下,碧海茫茫、一望无垠。 他单手一指,神力喷涌而出,与万里晴空之间,虚无一物之处,凭空浮现出偌大的一座仙岛轮廓。 “去,叫门吧!”少昊下巴指了指前方,吩咐窫窳。 窫窳不敢胡思乱想,但他就是认为这,又是帝君对自己的考验。 凭帝君之尊的神力,只要再稍稍用点劲,直接突破结界不就完了? 兴许,帝君是个文明神,做不惯破门而入的强神勾……行为? 作为临时长随,窫窳驾云更飞近一些。 秉承昆仑传统,他甩手祭出一块玉璧,只撞仙岛结界。 “昆仑代掌,白帝帝君拜访扶桑大帝,请予通行!”窫窳用神力裹挟声线,往那结界处撞壁而去。 顾不得理会身后,少昊的轻笑,窫窳心上滚过‘不许百姓点灯’的一点不适之感,就听: “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从润滑的结界光壁那边传出。 遂即,一身宽袍大袖、风度翩翩的扶桑大帝显出身形。 “哪一回做寿,你少昊不提前来占我便宜,就浑身痒痒是吧?”扶桑大帝东华揶揄着,看向少昊。 少昊端端正正执礼,清朗言说:“恭祝东华帝君寿与天齐,福泽八荒!” 窫窳在一旁正自惊异,白帝帝君竟也有正经的时候。 却见,少昊起身眨眨眼又道:“之前是浑身痒痒来的,这不,昆仑推拿手亦是冠绝天地,无人能及嘛!” 窫窳,便就寒了脸,僵成了一块原石。 天上地下,东华帝君最是那,体贴下属第一神。 “你这家伙!”东华上前拉过少昊的衣袖,笑道:“看得出来,昆仑这些小辈们,没少受你刁难吧!” 少昊摊开两手,痞痞地耍着无赖:“怎么会?不信你问他。” “我还不知道你?”东华拽了少昊在前,还不忘给予窫窳一个安抚的眼神。 果然,天上地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窫窳抱着酒坛,跟随二帝君进入扶桑仙境。 入目便可见,那标志性的参天神树,煊赫耀目地矗立在仙境中央。 硕大而鲜红色的枝叶间,一缕缕金光闪耀、跳跃,晃得神,也不敢直视。 这便是,十日栖息之地,扶桑神树了。 按落云头,东华与少昊并肩说笑在前。 东华一头皓白的发色,少昊则蓄有乌黑顺滑的长发,一白一黑,对比鲜明,奇异相衬,端的养眼。 不愧,天界齐名二老……男神! “哈哈哈!”东华显然兴致不赖,絮絮而语:“往年,都是你第一个来蹭吃蹭喝,今年却被别人占了先。” 少昊好奇:“哦?谁能比我更无聊?” 东华袖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指:“呶,那不是。” 顺着东华帝君的神来一指看去,前方扶桑树下,那擎着一根木棍试图捅树枝上,睡着的诸日之人,不是青鸾又是哪个? 最令人震惊,旁边帮着递棍的,窫窳眼瞎了都能认出来,便是昆仑走失了几日的瑶姬。 第七章:扶桑之国 “原来是她们!”少昊拊掌而笑:“拐走我的侍女,还敢堂而皇之带出来,也便是这丫头能干出来的事了。” 敢情,您早知道啊! 窫窳就忍不住,愤愤然。 一扭身看到这边的瑶姬,瞬间也僵化成了一块昆仑原石,还自带说话功能。 “小……小鸾,那……那边……”瑶姬结结巴巴。 无论怎么想,帝君和神君,都是专程来抓她回去的。 突然,瑶姬就很有一些,感动。 原来他们,这般在乎自己的吗? 青鸾却不做如是想。 一回头看到少昊,她慌忙执起玉璧,对着瑶姬喊道:“快,快点,你进去玉里面啊!” 少昊就笑,好整以暇看着俩少女,凤眼轻眯:“嗯,不但拐了我的人,还顺走了我的玉璧乾坤,说说看,这是谁的主意?” 几乎同时,俩少女指着彼此:“是她!” “就这?”少昊缓步走近,耻笑着:“花园里的花都比你俩感情真,还玩逃亡。嗯?” 这个‘嗯’字,他是看着瑶姬问的。 “帝君——”瑶姬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 瑶姬哭诉:“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能不能,让我死之前回去收拾一二……” “不行!”窫窳抢先截断。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窫窳眼神微闪,解释:“奸狡之言,一模一样的,小神已然上过一次当了。” 少昊当然知晓,想了想笑道:“那便由你处置罢。” 言罢,向一脸兴味的东华又道:“走走走,让我尝尝你的扶桑美酒,不许藏私哦!” 东华瞥了眼大眼瞪小眼的三人,从善如流:“好呀,拿你的沙棠酒来换。” “放心!”少昊拍了拍袍袖:“除了那点子酒水,我还带了一件小玩意儿给你,进去看。” 东华兴致高昂:“那,我倒要看看了。” 二神说笑着离去。 听着那些话,看着眼前的瑶姬,窫窳胸中的一份气,就变成了两份。 什么叫那点子?小玩意儿? 沙棠神果,昆仑白玉璧,还是套璧,就那么不值钱了? 再瞧瞧,这惺惺作态的魔女,他恨不得…… “神君——”青鸾窜过来,毫不见外地挽住窫窳的胳臂:“要来扶桑也不早说,白白让我念了你好几日。” 窫窳来不及反应,青鸾就锤了把他的胸膛,羞涩的眼神直直望进了他的眼眸。 “你这个没良心的!”青鸾埋怨:“才几日不见,你也不说想不想我?” 就,很雷! 窫窳敢发誓,他长了几万岁,神生第一次,有莫名被雷劈了的赶脚。 比晋级神君那一回的雷劫,还要猛上三分。 “公主,我……”窫窳欲语还休。 青鸾葱白纤细的食指点上他的唇,含情脉脉道:“别说,我都明白的。” 窫窳头顶,雷声滚滚。 “窫窳,本君的酒拿进来。”少昊的声音,驱散了雷云。 等回神,窫窳红着脸推开青鸾。 然后,他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那扶桑树下,哪里还有瑶姬的半丝踪迹? “神君,我会告诉母亲的,等你哦!”青鸾含羞带笑,一溜烟跑了。 等我?这,不对劲! 究竟哪儿不对劲,窫窳说不上来。 但,他有种预感,自己仿佛,似乎,是招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他的预感一向准确。 …… 到了东华帝君寿诞的正日子,各路仙神络绎而来,扶桑大殿之上,座无虚席。 经过昨日那场‘邂逅’,青鸾聪明的选择了不出席正宴。 反正,祝寿的喜兴话,刚来时就已经和东华帝君说过了。 至于吃吃喝喝嘛……她作为凤仪国公主,啥样儿的没见过? 临时安置的客房中,一大桌子吃食,琳琅满目。 抓起灵果咬两口,扔一边。 捡了仙酿啜饮,又扔一旁。 拨拉着满桌珍馐,青鸾两眼放光,赞叹:“做帝君的果然不一样哈!你瞧这些,不吃个遍,都对不起扶桑国的名声。” “你倒是吃呀!”她咬着一颗仙果,将另一颗塞到瑶姬怀里。 瑶姬抱着壶仙酿,一脸苦大仇深。 望了眼没心没肺的青鸾,瑶姬叹气:“小鸾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我不正在帮你想嘛!”青鸾眼睛没离开过桌上美味:“昨日你也看见了,为你,我都豁出一切,才把那冰块脸安抚住了。” 瑶姬嫌弃:“你那是为我吗?明明就是借机揩油。” 青鸾随手拾起颗果子丢到瑶姬头上:“没良心的!那叫,一箭双雕明白吗你?” “切!”瑶姬表示不齿:“你还说呢!那,帝君问是谁的主意的时候,你还不是想全部推到我头上。” 青鸾不满:“某人呐,五十步笑百步了嗨!” 瑶姬心虚,想了想,拉了不停忙活的青鸾坐下,狗腿兮兮笑道:“小鸾,咱们说正经的。” 青鸾一手执酒壶,一手握仙果,忙里偷闲点点头,看着她。 “我有个主意哈!”瑶姬大眼珠亮晶晶,打着商量道:“你看,你跟东华帝君这么熟,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让我留在扶桑做个侍女算了?” 青鸾怔了怔,遂即,咽下嘴里的果子,满不在乎地点头:“这个事,包在我身上。” 她扔了酒壶,拍拍手盯着瑶姬:“你不跟我回去也对,表哥那人,别看面上笑得欢,心可真是黑!” 说着,仔细分析起利害来:“这回我带着你逃出昆仑,他看似问两句,轻飘飘揭过了。可是,比起窫窳神君来,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他会怎么对我?”瑶姬十分紧张:“用原来那套肯定是不管用了。” 青鸾认真思索:“卖惨!就卖惨!越惨越好!不然……” 她又琢磨道:“即便你真有可能留在东荒,凭我表哥的性子,他要是不乐意,你往后余生怕是也过的不大顺心” “我,太难了!”瑶姬垮了小脸:“别人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只有我歧路漫漫泪沾巾。呜呜……” 青鸾揽过瑶姬的肩,安慰:“没事没事,想开一点。” “大不了,哼!”她满怀正气言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泥鳅!” 听闻这话,瑶姬便真哭上了:“呜呜,人家才不要成泥鳅,我可是灵芝来的。” “好好好!那就不做泥鳅!”抚着瑶姬的后背,青鸾嘀咕道:“听说,窫窳神君未化形之前,就是弱水里头一条泥鳅来着。你说……” 青鸾忽然被自己的臆想逗得大笑,比划着道:“那得是,嗯,这么长……一条吧?” 见青鸾比划得夸张,哭成个泪人儿的瑶姬,竟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怎么就这般,没心没肺!”瑶姬连哭带笑,数落青鸾。 青鸾也笑:“不是为了给你解愁嘛!好了,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该吃吃、该喝喝,咱不愁了行吗?” “嗯!”瑶姬狠狠点头,抹掉泪:“大不了,哈……来,咱们喝酒一醉解千愁。” 说干就干,二人各自拎了酒壶对饮起来。 扶桑神殿之上,相对就,文雅多了。 东华坐了主位,一应来贺寿的仙神,按照品级自行分了座次,井然有序。 少昊本该坐第二位,但他姑妈白凤神君亲自驾临,品阶便做不得数了。 凤仪国中,例无丑颜。尤以王族容色,在四海之外、八荒以内,都久负美名。 白凤神君维持了中年妇人的样貌,亦难掩气质高华,一身纯白仙袍,尽显优雅端庄、美丽娴静。 趁东华接受其他仙神祝酒之际,少昊对上座的白凤笑道:“姑妈,您今日才到,为何却早早打发了小鸾来?这其中,难道有我不知道的一些原委?” 白凤神君睨着少昊:“我便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那能不能先透露一二呢?”少昊眨眨眼:“如此,我也好帮您把把关。” 白凤笑着,隔空点了点侄儿的额头,宠溺道:“还是这个性子没变。” 少昊向来没正行,何况是在自家姑妈面前,嘻嘻笑问:“姑妈是想把小鸾许配东荒?或者……” 他目光掠过一众宾客,着意审视了东华几眼,又看向白凤:“您这眼光,倒也不错!” 白凤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笑骂:“八字还没一撇,你可别给我坏事。” “那不能够。”少昊笑着保证。 在白凤没留意的角度,少昊眼里闪过一抹微光。 打眼看过去,东华面容俊逸、风姿卓然,确实,吸引了一半女仙的注意力。 另一半,自然就在自家身上了。 面对许多女性仙神或顾盼、或直接,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少昊早已见怪不怪。 心,如止水。 倒是,他神目稍稍往殿门外一瞬。 那里,露天支着数张几案,各家长随仙侍一阶的男女,也开了席面。 窫窳,是座中神阶最为高贵的仙神,加之长得还不赖,亦受到众男女追捧。 到底是没有偶像包袱,相比殿内,外面就玩得比较不那么矜持了。 四五个颇有姿色的低阶女仙,围在窫窳身边,斟酒叙话,摩肩接踵。 嚯,就差耳鬓厮磨了! 少昊看了,心下便不大痛快起来。 当昨日那幕,他没看在眼里还是怎的? 窫窳正在那里心烦气躁,对身边仙衣飘飘、香粉漫漫的女仙,打不得、骂不得之际,心神一动,就听: “窫窳啊,你莫不如去看看,那俩丫头在做什么?” 帝君的传声? 窫窳神躯为之而一震。 推开几乎就要喂到唇边的一只白胖柔荑,窫窳‘忽’地起身。 “公务在身,告辞!”他,还是一如既往短而快。 言语才出,人早化为流光消失不见了。 神殿座中,少昊嘴角咧了咧,主要精力放在了宴会之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交情深厚的尚在推杯换盏,那些,借着祝寿来混个脸熟的,便纷纷告辞离去。 上流之仙神交际,老规矩了。 自然,留下来的,都是与东华帝君素日亲厚之老少仙神。 白凤神君,淡然在座、自斟自饮。 她,在等一个机会。 少昊太过明白,自己这位姑妈所为何事,闲着也是闲着,他乐得从旁玉成好事。 就只怕…… 他的目光满含探究看向东华。 铁树能否开花,端看今日了。 东华帝君,作为宴会的东主,哪能留意不到少昊三番两次有意识的探寻。 “白帝,”东华叫道。 比较官方的场合,如此称呼才合乎彼此身份。 今日寿诞,他刻意没动用神力抵挡酒水侵袭,微醺的眸子更显水波秋光之清润,惹得在座那一二女仙瞬间红了仙颜。 东华笑盈盈问道:“你一定是有甚事对我言说,对否?” 少昊抿了口酒水,舔舔唇。 底下那些女仙面色更添酡红。 “咱俩的事,你确定让本君在这里言说,嗯?”少昊亦是笑着反问。 东华颔首:“也是。” 说罢,一双水眸看向殿中,满含歉意言道:“诸位慢饮,本君与白帝去去便来。” 殿中都是识趣之人,哪能不知道这二位一唱一和暗示了什么? 闻言纷纷搁了酒杯,起身告辞之时,各自托词信口拈来,有说回家看孩子的,有说结伴论道去的…… 一霎时,走了个绝大多数。 饶是那几名年轻女仙,纵有不舍,又哪里敢违拗坚持,只用幽怨的眼眸瞄了瞄上座,便不情不愿离开了。 见都走得差不多了,少昊给了老神在在的白凤姑妈一个眼神,这才慢条斯理开口:“东华,你今年几岁了?” 东华无奈轻笑:“你就直说,要做什么?” 少昊欲言又止,扬了扬下巴,看向白凤:“姑妈,你说。” 白凤传声笑骂:“熊了是不是?哪有你这么办事的,一点默契都没有。” 少昊挑挑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不假装也没用,这事,他没经验。 温煦不变,东华含笑望着白凤:“原来是白凤神君有事相询?但请直言。” 以神阶论,白凤只是神君,东华却是一方神帝。 但,从少昊这儿论,她勉强可以托大,以长辈自居。 “是这般,”白凤尽量以欣赏晚辈才俊的口吻,斟酌着辞藻,委婉言道:“每回来扶桑,都见帝君清瘦一如往常,便不免有些些不该有的心思……” 少昊正自斟了酒水执到嘴边,听自家姑妈说到这里,突然便呛着了:“咳咳,咳咳……姑妈,您……” 白凤忙起身挪到近前,替少昊拍背顺气:“都做了帝君了,怎么还这般不注意。” “您……咳咳……能不能别带偏节奏?”少昊觉得,因为姑妈刚刚那表现,他将平白矮东华一头。 果然,抬眼看去。 东华亦震惊、亦尴尬,僵在座中。 第八章:这是门技术活 白凤后知后觉,发现她的表达出了问题。 “帝君,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于澄清,也顾不得维持娴静雍容了,快人快语道:“是我,我想替女儿求一桩姻缘。” 闻言,东华释然、赧然,自然就有了正常脸色。 “啊,你说这个?”东华恢复从容,端了帝君该有的架子,微笑道:“不知神君看中了扶桑哪位年轻仙神?只要在本君辖域内,自当替令爱斡旋一二。” 这是真的不通世故?还是故意不解风情? 问是不敢问的,只能琢磨琢磨。 白凤神君已然看出来了,这话要是不挑破了明说,东华帝君就绝不接招。 帝君,段位毕竟是高! 白凤暗中掐了把少昊,示意让他来说。 可少昊硬是没皱一下眉头,明摆着不给她助力。 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能当上东华的岳母,白凤决心已下:“帝君,实不相瞒,此番来扶桑,我母女二人就是直奔着您东华而来。” 既已说破,白凤索性豁出去了,接着道:“我女儿青鸾您也见了,活泼可爱、容貌出众,又是凤仪国万年难遇的五彩鸾鸟真身,咱们两家彼此跟脚清正,一直以来又互相亲厚。您……您就答应了吧!” 一口气说完,白凤按下急喘的气息,静候东华答复。 结局早有预料,一是点头,二是摇头。成与不成,白凤都有心理准备。 但,总归还是希冀着东华能点头的。 今日来,白凤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她们娘俩,总要有一个高高兴兴回家去。她希望,那个笑着回去的人是自己。 如此,她白凤就可以吊打嫁到羲和国那位,动辄拿天宫说事的妹妹了。 白凤的妹妹,锦衣,早些年嫁到羲和国做王后,生了一对双胞胎。 论长相,青鸾与那两姐妹不相上下。 可是,人家那俩不知道喂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 反观自家的,青鸾那丫头毛都长齐了,却没长心眼儿。 愁得她,恨不能把女儿塞回去,重新孵化一回。 听说,锦衣家的那俩已经攀上天宫太子,就差过明路定亲了? 这还了得!白凤无意攀龙,但总得找个强有力的女婿来,也好压一压那娘仨的嚣张气焰。 如此一来,左看右看,盘点了这四海八荒众多男仙神。能够压得住天宫太子身份的,也就只剩这三瓜两枣了。 东华,便是其中之一。 开玩笑!东华是谁? 盘古神开天辟地之时,天地第一缕清气所化,不知道经历了几多神纪,终于显化凝成神躯的先天神啊! 试问,这天上地下,有几个神能有他清贵超然的? 白凤认定了这女婿,这一次,就豁出去了! 试一试怎么滴? 试了,尚有希望;不试,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白凤此时的念头何其复杂,说来琐碎,其实也只是一瞬。 想不到自家姑妈还真敢言说?少昊表示,打从此刻起,他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亲戚了。 而东华,只要不是半老徐娘强行示爱,这般比较不容易接受的事例。其他的,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哈哈哈,哈哈哈……”惯常的例行开场白。 东华仰头大笑。顺便,中指一点,按上自己的额头。 待笑声止歇,酒意全然消退下去了。 他清明的眼眸,淡淡洒下温煦的目光,望着白凤,无比真诚道:“神君厚爱,当真惭愧。” 得!毫无悬念的拒绝。 少昊太清楚了,也见过不少。 还以为他能看在自己面上,有所考虑,再拒绝呢! 东华继续真诚拒绝:“令爱,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但……” 还是熟悉的味道。 “奈何,本君与她,此生无缘!”东华面上,甚至还带有淡淡一丝惆怅,与遗憾。 少昊几乎就要跳脚叫骂。 每回都这般,当着自己的面,也是没点顾忌了,就不怕本君当场揭穿? 许是,帝君这个级别的神,读心神通也随之技高一筹。 东华说着,睨了眼面色不大好看的少昊,岿然不变地扯谎道:“姻缘之事,半点强求不得。譬如令爱,以我所见,她的良配已然有了。” “啊!哪里?是谁?”白凤不禁激动。 少昊却坚信,这又是东华的推诿之言。 却不料,东华捡了案上一杯酒水扬手泼洒,神力一指,于大殿之上化成一面水镜。那里面,正好映出青鸾的身影来。 少昊与白凤齐齐看去,却见: 青鸾牢牢拽着一男性仙神的袖子,那神也不陌生,正是昆仑丘弱水神君窫窳。 “神君,您不要丢下我。”青鸾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腔调说出的言语,清清楚楚回响在扶桑神殿。 窫窳神君背对水镜,什么表情并未显露,而挣扎之态很明确。 青鸾兀自坚持不肯松手:“神君,您做什么不理会我的一片深情?您知道,我是中意您的对吗?” 画面到此为止。 东华收起神通,水镜化为一缕水气缓缓消散。 “神君亲眼所见,当知本君并非不近人情了。”东华气定神闲说道:“令爱已有中意之人,本君怎可横刀夺爱?” 白凤美丽知性的面容,再难维持。她起身,向东华仓皇一礼,便匆匆飞出大殿而去。 目睹全程的少昊,并未劝阻。 他深知姑妈的性子,此时让她留下,凤族引以为傲的自尊将荡然无存。烈性的姑妈,别看她外表温婉,搞不好就能一头撞向扶桑神树,就此涅槃。 浴火重生?不存在的。除非都成自己这个神阶,否则,凤凰涅槃的说辞,那就是蛊惑凤心,误人子弟。 揉着隐隐作痛的鬓角,少昊起身。 望向神座中一脸无辜的东华,他不由轻叹:“你这铁树,做我妹夫还委屈你了是怎的?” 东华一本正经:“我是怕委屈了那鸾鸟。” “你呀!”少昊伸手:“走吧,去做正事。” 东华漫步而下,执起少昊一臂,带着他往后殿走。 “外面的事,你不管了?”他问。 少昊挑眉:“你敢去?我打赌,此时我姑妈见了你的面,能一头撞死在扶桑树上信不信?” 东华颔首而笑:“我信。因此,不和你家做亲戚,是为上上之选。” 少昊脚下一滑:“还不快走!我支撑不了多久。” 二神不再多言,东华半抱半扶了少昊直入内殿,并吩咐长随:“备浴汤。” 长随,司命神君,应声而去。 “每次来都要浴汤,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命嘀咕着出了神殿,自去准备。 …… 一场闹剧,以青鸾被白凤神君抓回凤仪国而告终。 站在云头之上,进入昆仑地界之时。 瑶姬,‘扑通’一声跪倒在云团里,砸起丝丝云絮飞舞。 “莫要多言!”少昊率先开口,抬手一道神力封住了瑶姬说话的能力。 第一招失效?瑶姬大眼睛一转…… “换个套路。”少昊又出手,驱使云絮封住了她的眼睛。 隔着如雾如纱的云翳,瑶姬尚能看得到帝君模糊的身影。 她当即改跪为坐,伸开长腿…… “早防着呢!”云朵化作的绳索一瞬缚上瑶姬的双腿,双臂。 打量被白云绑成一只‘蛹’的瑶姬,少昊满意地扬眉,言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昆仑百余年,你就学会了这些?如此,还敢出去招摇过市,也太不把昆仑颜面当回事了。” 瑶姬挣扎,表示反驳。 少昊继续言说:“本君认真考虑过了,姑且不论,你欠昆仑那罄竹难书的罪孽行径如何偿还。只要你答应本君一个条件,本君做主,迟早许你一个自由身倒也不是难事。” 窫窳站在一旁,听得发急:“帝君,这怕是不妥。” 少昊摆手制止,对着云蛹,露出难得一见的严厉面容,又道:“你听好了,从今往后,由本君亲自调教,告诉你学习道法。如果,三千年内,你能渡劫成神,本君便准你随意行走昆仑。” 三千年?修炼成神? 瑶姬,与窫窳齐齐怔住。 窫窳不禁松懈了表情,三千年够做什么的,还成神?看来,帝君这是变相惩处的一种托词了。 到底是,恨意平了一分。 而瑶姬,心下暗喜。 三千年,那可是好长好长的一段岁月。 这中间,她就不信神没有打盹的时候? 至于成神,当人家还是三岁小屁孩呢,说啥都信! 神,要是那么好成,还用雷劈? 可见,渡劫这件事,其实就是老天都不允许的好不好。 不过嘛……审时度势,瑶姬觉得好女不吃眼前亏,暂时应下以图后计,才是最切合当前实际形势的有效行为。 她挣扎着,狠狠点头。 “答应了?”看着笨拙的‘蛹’在那儿蠕动,少昊手指一弹,封住瑶姬嘴巴的云朵倏忽撤走。 “嗯嗯”瑶姬发现自己能出声了,抓紧机会,连珠炮似的叫喊:“应了,应了,帝君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有违背,天打五……”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天际,吓得瑶姬急忙收住舌刹。 看不大清,耳力就明显敏锐起来。瑶姬分明听到少昊一声轻笑,及时憋回去的那种。但,她不是十分确定。 刚刚那雷声,振聋发聩。 少昊,又弹了一指,解开瑶姬眼睛上的遮挡。 “你适才所言,已被天道认定。”少昊指了指浓云滚滚的头顶,严肃道:“天道为证,监察四海,你自己发下的毒誓,可千万记清楚了。” 仰头看天,瑶姬懵懵的大眼被阴云映成一片黯淡。 天网恢恢她没看到,疏而不漏却道尽了天道的较真。 这也算?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质疑,又是一记更为响亮的雷声,在云层之中沉沉轰鸣,差点就震聋了人的耳膜。 不认都不行了。 掏着耳朵,瑶姬看向少昊,满脸乖巧认命:“帝君,我有个问题。” “讲。”少昊淡然回视。 瑶姬,下意识地咬唇。 “表情包,收起来。”少昊亦有了防备。 好吧!瑶姬旋即收起惯用表情,语气委屈地问道:“帝君,他们说当初是您给我取的名字?” 少昊闲适地支起一腿,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膝头:“不用感激。” 瑶姬眼珠瞬了瞬那手,满眼期待:“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吗?” 少昊面上略有不屑:“随口,而已。” 眼见瑶姬一脸不信,他接着补充:“你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瑶乃美玉,但昆仑,最不缺的就是玉。成神之前,你甚至都不比一块玉璧更有价值,明白了吗?” 果然是这样。 瑶姬嘟嘴,气呼呼地看着少昊:“我就知道。” “知道还问。”少昊耻笑着,一翻手按下云头。 落到神殿玉阶之上,少昊头也不回往殿内走,却吩咐:“窫窳,把她看好了,再有类似情形,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窫窳愉快的声线,高声应和:“是,小神记下了。” 瑶姬那个气啊! 算了,身体是成神的本钱。她就没指望这些神,能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来。 “帝君,您今日吃茶还是饮酒?要不要推拿?”瑶姬狗腿地追着少昊的背影跑进了神殿。 窫窳才刚撇嘴表示嗤之以鼻,却见一团花里胡哨的物事从殿内飞了出来,滚过高高的玉阶落向草丛。 少昊独有,散漫的声音懒洋洋透殿传来:“十日之内,学会御剑飞行。窫窳你教她。” “小神领命。”窫窳向神殿内躬身应答,然后,转身看向草丛。 瑶姬揉着肩膀爬起来,顶着满头草屑,不满地嘀咕:“学就学,不就是御剑嘛!十日学不会,我叫你爹。” 窫窳皱眉,厌恶之心更重了几分。 殿内神座上,少昊差点呛到自己。 …… 自此之后,昆仑神君们,就找到了乐子。 昆仑凡开了灵智的各类精灵们,也有了每日里雷打不动的节目,用以调剂生活。 排排坐的精灵们在后,长乘与开明在前。 坐观,某人鼻青脸肿,异彩纷呈的栽跟头表演。 手搭凉棚,眺望远处草坪上空练习御剑的瑶姬,与厉喝斥责不断的窫窳。 开明不确定地问:“这么不要命的练,到时候应该可以吧?” 长乘摆弄着脸上一块泥膜,挖出嘴和鼻孔来,又取开两只眼睛:“十日,够呛。” 开明好笑着又问:“听说瑶姬跟帝君有赌约,十日不成就认帝君做干爹?” 长乘‘啪啪’轻拍脸颊:“旱涝保收,倒是两边都不亏,好算计。” 开明眼睛一亮:“要这么说,不如不成。御剑术,不比认了干爹强许多?” “那也未见得。”长乘用教学生的耐心解说:“虽说都讲求个本事,但那本事长自己身上,和长别人身上,结局却大为不同。” 开明,并不如他的名字那般开智明事,反倒更为疑惑了:“不就认个干爹,也有这般多的说道?” 长乘向来随和,对开明这般小辈有问必答:“干爹和干爹能一样?再者,那可是地道的技术活,没本事还硬往上凑,性质就变了。” “呃……”开明使劲想了想:“不懂你在说什么。” 长乘还待继续开导一番,直觉心神微动,一缕传声悠悠传来。 还是那么的,亲切:“长乘啊,本君近日身困体乏……” 这,还犹豫什么呢? 长乘一把掀掉脸上的泥膜,整理衣袍,扶正发髻。 “是的帝君,小神这便为您服务。” 风驰电掣! 开明一脸懵懂地看长乘飞走,半晌未能回神。 难道说,这就是,本事? 第九章:十日之约 且不论长乘此去,少昊如何变相蹂……关照他。 端看正在练习御剑术的瑶姬,于一次次频繁的摸爬滚打之中,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坑人。 再一次从离地八丈高的空中,狠狠砸向草地,‘大’字形的浅坑边,窫窳笑得空前灿烂,居高临下睥睨嘲讽: “已经第九日了,看来,我们都高估了你的悟性。” 说罢,又不吝言辞地继续打击:“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浅坑里,瑶姬翻了个身,面朝天空反问:“那神君不妨说说看,我想什么了?” 窫窳本不多话,闻言敛笑沉了脸:“你不是到处造谣,说十日一到帝君就要收你做义女?” “做梦!”他断然喝道。 瑶姬眨眨眼,觉得有些冤。 但,她没兴趣解释什么。 反正都这样了,索性气一气窫窳? 瑶姬不怕死地笑道:“神君这么气恼,好像是我抢了你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难道……” 她坐起身子,一边摘去乱发上的草屑,一边狠狠点头:“原来是你,想要叫帝君做爹?那就解释得通了。” “你简直,找死!”窫窳怒从心起,挥袖运出神力,把瑶姬拽出草坑狠狠掼在一旁:“帝君亲口说的打不死就往死里打,你尽可以试试。” 忍着剧痛,瑶姬抓起剑,一跃跳起:“来呀!谁说不练了。” 面对恶煞凶神,她最是懂得见好就收。 第九日了?帝君,你就等着,喜当爹吧! 瑶姬嘿嘿偷笑,满怀笃定。 接下来的练习,没有一点悬念,以瑶姬被摔成猪头而告终。 窫窳离去之时,眼里的笑意愈发灿烂,口头上则狠狠警示:“我保证,明日你不会如愿的。” 连续九天,非人的身心磨炼,已达瑶姬承受的体力极限。 心理上,却是,越挫越勇。 瑶姬自是不敢,也懒得与窫窳磨嘴皮子,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回了自己在天池边的小木屋。 昆仑夜色之美,静谧宁馨。 星子高挂,月影清浅。 草木香里,有那还未完全化形,或刚刚开了灵智的精灵们,各自于僻静之地,努力汲取星辉月华进行修炼。 在昆仑,修炼成仙,化神超脱,是永不过时的前沿话题。 龇牙咧嘴爬上床榻,瑶姬卷起裤管查看伤势。 “小仙子,我来咯!”苍老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伴随着清苦之气,头顶一窝乱草,须发皆白的老者,自窗口跳了进来。 瑶姬瞥一眼:“你见过如此狼狈的仙子嘛!” 老者嘿嘿笑了:“当然。比你更狼狈的,我都见过。” 说着,两手比划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造型,向门外努嘴道:“那位,咱也不敢说。你明白的哈!” 瑶姬自然明白,这造型专指那凶巴巴的神君窫窳。 “参参你说,”瑶姬眼眸亮晶晶地琢磨:“明日一过,我就改口,帝君他老人家会不会打死我?” 这名叫参参的老者,认真点头:“会不会的不好说,可你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吗?” 瑶姬略有些喟叹:“唉!人生寄托到干爹身上,总觉得如此诡异。” 参参捋着冗长的白胡须,表示不解:“是灵芝要认爹,为嘛稍带上我?” 瑶姬无语:“我说的人生,不是你这棵老得掉牙的人参,两码事。” “哦哦。”参参恍然,拽下几根胡须,肉疼地递上:“给,补补。” 瑶姬也不客套,接在手里,任由适才细白的胡须,慢慢变成手指粗细的人参。 “参参,”她认真地看着老人参:“你都几万岁了还没成神,我这辈子肯定更没指望,对不对?” 老人参摇头晃脑:“那也不尽然,你可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嘛!先成仙,再化神。再说……” 顿了顿,老人参眼睛微眯:“你虽然也是草木之灵,但,到底不一样。” 瑶姬抱着双膝,闷闷不乐:“是不一样,你们多自由啊!” 老人参张口要安慰几句,却突地,白眉一抖化作流光飘出了窗外。 “神君来了。”他留声远去:“记得喝参汤哈!” 瑶姬不禁苦了脸,能让老参仙避之如蛇蝎的,除了那冷面神,还能有谁? 果然,窫窳推门进来。 几日下来,瑶姬自觉已成滚刀肉,倒也不甚畏惧这神君了。 她抱膝而坐,看向窫窳:“神君,现在可是休息时间。” 窫窳冷哼一声,目光锁定榻上几根白胖的参须:“能笼络着那老人参给你好处,倒是我们都小瞧你了。” 瑶姬习惯了这般挖苦,故意笑着炫耀:“缘分啊,没办法!” 说罢,看窫窳脸色果然更沉,她又笑道:“神君您,不会是来陪我看星星的吧?有什么吩咐,直管明言。” 窫窳又是一声哼,伸手向前,一尊白玉坛平平飞向瑶姬。 他没好气地言道:“帝君听闻你要认他当爹,特意赏赐给你的。” 瑶姬小脸一白:“什么意思?上……上路之前来送行的?” “我可没那么说。”窫窳说完,冷酷地掉头就走。 瑶姬抱住直直撞向面门的酒坛,梗着脖子追问:“你们作为神,居然要毒杀一棵草,至于吗?” 窫窳仿似没听见,出门之后往后一甩手,那门便被加了禁制,闪烁起淡蓝色的神光波痕。 怕跑路? 盯着那木门,瑶姬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窫窳好听的声线从门外传来:“帝君令我转告,希望明日能看见你横着出门。” 横着,出门?只有死人才有的待遇。 那深沉的男中音,青鸾最为着迷的声线,此时,却是自己的催命魔音。 瑶姬举起坛子就要往地下砸。 窫窳的声音,适时透门而入:“帝君说,给你的好酒,他那里还有很多。” “你们……”瑶姬欲哭无泪:“就这么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们能得着什么好处?” 门外再无半点回应,窫窳神君想是离去了。 瑶姬捡了枕头砸向门板,就见那柔软的物事刚蹭上神光,便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一空。 她便明白了。 原来,神,都是小心眼! 拎起酒坛,拔开封泥。 沁人的浓郁酒香之中,瑶姬分明闻到一股,阴谋与腐朽的味道。 瞧瞧这白璧无瑕的玉质坛子,闻闻这神光氤氲的琼浆玉液。 毒杀一棵草,还真是不惜成本! 回想百年时光,瑶姬并无遗憾,只是…… 她怕啊! 不过,看到自己手臂、小腿上的累累伤痕。还有,光滑的玉璧映出,蓬乱长发下这张惨不忍睹的脸。 瑶姬的眼泪,和她百年来小心翼翼的坚持,同时溃不成军。 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中裹挟甜香,刺激得她更加泪如泉涌。 死便死了,无知无识未必就不如开了灵智好。 这昆仑,阶级剥削与压迫,实在是一言难尽…… 人参下酒,越喝越有。 饮完了一坛沙棠酒,瑶姬昏睡过去,嘴里还兀自说着梦话。 “老神痞……老泥鳅……”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梦里,瑶姬亦是恍惚。 朦胧光晕之中,一席青绿色衣袍的女子,面容模糊难辨,身形似人似灵、若即若离。 虽看不真切,但,瑶姬就是知道。 她,很美! 光晕梦幻,声线亦玄妙,那糅合了很多个音色的腔调,最终汇成一缕亦真亦幻的清越女声。 “瑶姬?这名字差强人意。”满含戏谑之意。 瑶姬揉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是谁?我,是死了吗?” 女声十分骄傲:“死?昆仑女帝九十九代神力淬体,你若还是那般不堪一击,未免太过贻笑八荒了一些。” 瑶姬听不懂:“你,说的是我?” 女声不应,青绿色的衣衫闪过,一片苍翠衣角拂过瑶姬的迷离醉眼。 蓦然,一些繁杂而晦涩的字符,在瑶姬眼前跳跃。 像一群调皮的精灵,又如轻灵的仙子,隐隐还听得见叽叽喳喳的交谈笑闹。 这般情景,瑶姬并不陌生,正如和她素日里一起嬉闹作伴的昆仑草木精灵们。 她玩心顿起,伸手向那些字符抓去。 甫一触及,变化窦生。 字符们短暂的躲避杂乱之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一个个化为五彩流光汇聚一处,形成一只璀璨的光球,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涨大,涨大…… 膨胀了?瑶姬很好奇。 这不就是她与青鸾偶尔玩的那个,吹气泡游戏? 只是,里面少加了用法力缩小,而暂时囚禁的軨軨。 軨軨,是白凤神君给青鸾的宠物,生在东荒空桑山的一种异兽,有控水操雨的能耐。 最好玩之处则在于,它的体型可以容纳大量气流,揪了毛皮来刺一个小孔,使劲往里吹就是了。 俗名吹軨。 不晓得极限在哪里?反正,尽够瑶姬与青鸾吹的。 瞪着不断涨大的光球,瑶姬就笑了。 且看它,最终能吹出多大的軨来! 五彩光球膨胀到一定的大小,渐渐停止了壮大,悬停于瑶姬三尺之外,斑斓鲜艳,光芒内敛。 青衣身影突兀再现,与瑶姬并肩而立,纤长的手指指向前方: “你想真正拥有它吗?”她问。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光彩夺目的东西,生灵中雌性大多如此。 瑶姬嘻嘻笑着伸出手:“它,也许真的会拿到哦。” 青衣清越之声再起:“自信一点,把那个‘也许’去掉。” “真的会拿到……”瑶姬双手往前探了探。 忽然,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把,她身不由己直往光球撞去。 身后,那女声微带笑意:“瑶姬,昆仑,就交给你了。” 瑶姬想要回头,光球里面却散发出极为强大的一股吸力,生生将她拖了进去。 “记住我们的约定!”苍翠衣角闪过,留下最后的言语。 瑶姬被光球吸附,只觉一阵更比一阵强的刺痛,从四肢百骸蜂拥而生。 她后悔了:“哎,你回来。把这该死的混球拿走!我没答应什么啊——” 惨嚎声中,剧痛袭来。 光怪陆离的球体收缩,膨胀;再收缩,再膨胀…… 瑶姬的身体也跟着变形,扭曲,拉扯,撕裂。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和肢体的自我控制。 最后,等意识也不属于自己时,那光球锐芒达到了极致的凝实,五彩华光蜕变为白蒙蒙一团,椭圆的光‘蛹’。 如果,此时此地有人在场,就会看见,那白色的光‘蛹’之上,还有青、紫二色缓缓流转,交织出艳丽的图案。 如果,此时此地有昆仑不管哪位神君在侧,就会发现,那美丽的图案勾勒的正是昆仑丘形貌。 此中景象万千,玄妙神异处,言语难以描绘其万一。 …… 对于昆仑众生灵来说,一夜成仙,与白日做梦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而当瑶姬梦中成仙的事迹,在昆仑广为流传之后,精灵们从中看到的是,更为灰暗的仙途。 仙神有别,还未成仙,哪里又敢肖想神的事情。 自打那夜做梦,一觉醒来误了练习时间,而在窫窳破门而入,打碎‘蛹’开始。 瑶姬的仙生,便开了挂。 彼时,还未从醉梦中醒来的她,并不晓得自己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在,窫窳神君一缕神光做网,想要将她捉拿出去之时,下意识中的一个推掌,窫窳便如遭重击,倒飞着跌进了天池。 连带的,瑶姬亲手搭建的木屋,也一同七零八落,飘在了碧波之上。 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头,宿醉之后的瑶姬并不完全清醒。 呵欠只打了一半,便硬生生震断在灵气充沛的清晨。 窫窳神君头发上滴着水珠,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副,吃了什么不可言说之物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他语气阴沉,一如雷泽之中,亿万年不变的恐怖雷云。 瑶姬抓了抓糟乱的头发,异常无辜:“神君,您怎了?我,又怎了?” “真是奸狡之辈!”窫窳有掐死瑶姬的冲动。 瑶姬当然不会错漏,黑面神那握紧了的,跃跃欲试的手。 “神君,我错了!”她果断认错,后退一步蒙上眼睛。 然后,从微微张开的指缝间偷瞄窫窳,信誓旦旦保证道:“您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窫窳深深怀疑,自从他睡了一百年,醒来之后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般失常之事的背后,指不定是被人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药。 而那个凶手,除了瑶姬,不做他想。 此刻的冷面神君,俨然又一次处在失控的边缘,盛怒之下一伸手,又是一张神力做就的大网,兜头罩向对面的‘魔女’。 结果便是,这位自恃级别属于资深,英俊列入八荒才俊榜前列的神君,以同样优美的落水姿势,二次跌入天池。 这番遭遇玄幻而又骇人,颠覆了他对自己的认知,亦刷新了昆仑万千精灵的认知,以及准点准时赶来,准备观摩瑶姬受虐表演的长乘与开明的三观。 大家都看到了。 第十章:呼之欲出的真相 在一众惊呆了的表情当中,窫窳还未出水,瑶姬早快神一步,撒腿飞奔,一边逃命还一边申诉:“神君,你这又是什么套路?反正你我都习惯了,直接一点不好吗?” 下一刻,神君出浴。 众生灵眼里顿时闪现出惊艳之光。 “哇哦!”不知哪个大胆的女精灵惊叹一声,灵群中便是此起彼伏的,阵阵吞咽口水的响动。 昆仑,民风一向纯朴。 长乘‘pia’一下敷上脸膜,遮掩住爆笑的面容,黑褐色的泥膜抖动片刻,方掏出嘴巴和眼睛来。 等他睁眼看去,却看到一副更加好笑的场景。 开明在前,身后缀着由精灵们组成的庞然大阵,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直追了瑶姬逃离的方向奔去。 毕竟还是未晋升神君级别的神兽,开明那总也改不了的跳脱性子,倒也有趣。 窫窳在水里愣了几瞬,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又转白。 拿起手掌细细看了看,窫窳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是青芧的残韵。 “帝君——”他轻声呢喃,眼里有着不敢置信,更有难捱的愤怒。 长乘亦是不敢置信,他太清楚窫窳嘴里呼唤的‘帝君’是怎么一回事了。 莫非? 他直直看向窫窳:“你发现了什么?” 窫窳站在天池边上,任由湿衣贴体,眼神空洞而迷茫。 他低声,一字一顿言道:“她身上,有帝君的气息。” 长乘拍脸的动作一滞,满目惊骇:“帝君她,怎么会?” “我不知道。”窫窳恢复了一丝理智:“但很肯定,那魔女身上有帝君的气息,新鲜的道韵残念,你懂吗?这,很诡异。” 闻言,长乘又开始缓缓拍脸,他在琢磨如何把那件事告诉窫窳。 少昊帝君曾有交代,那事须得缓缓说与窫窳知晓。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头,窫窳已经一抬手蒸干了身上的湿衣,再一转瞬,便没了踪迹。 不用想,一定是追着瑶姬那丫头去了。 长乘心下大为担忧,掀开泥膜,直奔神殿。 …… 少昊,又在长长的呵欠中走出内殿。 还未来得及放出神识,感应一遍昆仑的今日要闻,长乘那淡青色的儒雅衣袍已翻飞于大殿。 “哟呵!”少昊睡眼惺忪,打了个呵呵:“今日这是,不请自来呀!” 长乘脸上刚刚揭去泥膜,藻泥所含水分还未完全吸收,看起来水光润滑,格外喜人。 “帝君,您醒了?”长乘顺嘴说惯了的打招呼言词。 少昊打量他一眼:“没想好怎么起头,着急开口做甚?” 长乘赧然,他最大的缺点就是,都张嘴了又犯犹豫。 “说吧,何事?”少昊淡淡询问,难得收起了那不大正经的调调。 长乘不自觉松了半口气,躬身回禀:“帝君,窫窳他还不知晓当日之事,您也说过须要缓缓说与他听。” 斟酌了辞藻,长乘问:“这,缓缓说,是怎么个缓法?” “就这?”少昊薄唇一掀,挑眉笑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说与他知道,是想给他一个惊喜还是怎的?” 长乘脸上的肉抽了抽,牙痛般地咧嘴苦笑:“帝君这话说的,小神只盼着再长一颗脑袋才够用了。” 少昊摇着手指,轻笑:“脑袋多,不代表容量大,有时候水分占比更高,亦是常事。” “是。小神受教了。但……”长乘觑着少昊的脸色,努力掩饰着内心那一丁点的幸灾乐祸,认真道:“帝君若再不去,只怕瑶姬那丫头,将被窫窳拆成一堆零碎了。” 少昊眼神暗了暗,盯着长乘看去,突地笑了:“昆仑,果然不咋地!” 长乘面上终究维持不住,尴尬地怔了。 而少昊衣袂的粉白光芒擦身闪过,大殿上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若有如无的药香之气。 算了,被嘲讽几句又不会死神!顶多,道心不稳,道境稍稍后退一小步罢了。 长乘释然。 说来也是昆仑之不幸,当日那般浩劫,若不是白帝帝君顶住,以毕生修为外加离徽琴的镇压,才勉强护住昆仑丘生灵。后来,又得天帝及时赶来相助,救下神力尽失的白帝,昆仑早已丘不成丘,很可能崩陨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了。 而这一切,今日昆仑还能傲立八荒之巅的背后,得自白帝帝君过去几个神纪以来修炼积淀的深厚底蕴,和一副看似如常,实则残破的神躯,与重创之下随时可能寂灭的神魂。 想想这些,长乘深悔自己适才的态度,急忙收摄心神拔腿追去。 热闹,还是得凑的。 …… 少昊赶到的时候,场面蔚为壮观,窫窳追着瑶姬正在…… 躲猫猫? 沙棠树林中,瑶姬机灵闪避,借树木掩护始终保持着和窫窳的安全距离,还时不时叫喊着求饶服软的言语。 而窫窳,虽然神力比之对方高出许多,却因为顾忌着神树林,并不敢动用神通捉拿瑶姬。 看此情形,这场追逐战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个胜负来。 含笑看着树林间的一幕,少昊放松了之前微微有些紧绷的神情,顺手化出一张玉榻来斜倚上去,好整以暇地当起了观众。 更多的精灵聚集来了沙棠林边看热闹,他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派,分别为前面一神一仙呐喊助威。 神,自是窫窳。 仙嘛,便是瑶姬了。 少昊神目微阖,留意到瑶姬的修为已经升仙,不由低笑着轻叹:“昆仑式的拔苗助长,青君,你心可真大。” 长乘扛着玉座姗姗来迟,儒雅之仪与简单粗暴,奇异地展现出一种另类的新风格。 见少昊已经卧于玉榻上,长乘稍稍懊悔一瞬,翻手将硕大的神座收进了乾坤中,上前: “帝君,可要推拿?”不可忽视的狗腿语气。 少昊颔首,注意力全然放在那追逐的林间,笑道:“可。” 顶着众精灵好奇的目光,长乘略带羞涩地跨坐在玉榻边,擎起少昊一条神腿,横呈于自己大腿上,开始揉捏按压。 林边齐齐发出一阵吸气的声音,众灵们很有默契地偏过了头去,直视神树林。 那里,比较不那么辣眼睛。 林中,瑶姬发力闪逃,抓是没被窫窳抓住,但时间一长到底体力难支。 又一个跳跃,险险避开窫窳的追捕,瑶姬错眼看到了神树林边那道粉白身影。 “帝君,帝君救我!救命啊!”她急忙呼救。 窫窳早就知晓少昊来了此地,以他对其神的了解,少昊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神,天地之间最怕麻烦的,非此神无疑。 眼角扫到,少昊果然享受着长乘的推拿,凤眼半眯一脸悠然。 窫窳眼神冷冷,言语更为冰冷地对瑶姬恨声言道:“不自量力!” 瑶姬也看出来了,少昊根本就不会管她。 呼救无效,只得改变策略。 眼珠转了转,瑶姬讨好地笑了,用商量的口吻,对窫窳遥遥喊道:“神君,您看咱们有没有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罢,生怕窫窳发怒,又急忙补充:“实话实说的那种,开诚布公,您看行吗?” 自打发现瑶姬身上有青芧帝君的一缕灵气,窫窳就一直耿耿于怀。今日瑶姬的反常神力,和更为明显的那道青芧之气,让他根本就无法心平气和。 “除了死,你别无选择。”窫窳坚持,并憎恨。 瑶姬从大树后面探着头,满脸苦兮兮地问:“究竟为什么嘛?我又没得罪您。至于今日您落水的事,难道不是为了有意为难我,而自己作的局吗?” 窫窳气极反笑,精灵们为这万年一见的笑容,而发出更大的吸气声。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窫窳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见这神‘恼羞成怒’,瑶姬也没了主张,不禁生气道:“那好!您反正一直都想杀我,我也就不和您客气了。” 说着,她走到林间空地上,勇敢而气恼地问道:“今日,您把非要杀我的理由当众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听听您的理由,若我当真非死不可,您再动手如何?”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窫窳见过耍无赖的瑶姬,见过自作聪明的瑶姬,她讨好奉承时的狗腿样子,受到刁难时咬牙隐忍的情形,和故作委屈时做作夸张的表情…… 却唯独没见过,此时此刻,这般认真、恼火。 一颦一蹙,娇俏中带着那么一丝丝熟悉的风韵。 窫窳不会记错,那是他在青芧帝君身上,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的韵致,刻骨铭心。 由此,他更加断定,此女与青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窫窳心底深切而又深刻地滋长出来。 也许,通过瑶姬,真的有办法让青芧重新归来。 见窫窳无声凝视,眼里闪烁着的神光,在瞬息间便完成了数种转换,瑶姬那颗本就不够视死如归的心,便促使她闪电样窜回了大树后边。 “神君,您有本事,您……您说出来呀!”躲在暂时安全的神树背后,瑶姬兀自想着利用舆论。 她战战兢兢继续喊道:“您要是不说出为什么杀我,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兴许您高大伟岸的神君形象,从此将会坍塌萎缩的吧?” 愈说愈有感觉,瑶姬陶醉在自以为利剑样的言语相激当中:“您也知道的,男神,决不能萎……” “你说够了吗?”冰冷的气息,从脑后传来。 瑶姬惊得张口无言,神君分身?她怎么忘了,窫窳神君这级别的,有个把分身很正常。 “神君,我错了!”瑶姬第一时间认错,下意识的,习惯了。 不容分说,窫窳手臂一伸,掐住了瑶姬的脖子。 瑶姬口不能言,但从窫窳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叫杀戮的东西。 绝望地,惊恐地,瞪着这英俊面孔…… 第一次感觉,离死亡是那么的接近。 近到,她完全没有一点想要挣扎和反抗的念头。 想到就要死了,瑶姬的眼泪唰唰流下来,在尖细的下巴处汇成硕大的一颗,晶莹透亮、尽显悲凉。 不害怕是假的! 一滴水渍打落,在窫窳洁白的手背上洇开一团水光。 没来由的,窫窳心上一颤。 泪珠的余温,仿佛,顺着手背烫进了心里。 冷酷如窫窳,突然就有些软了。 随之,尖锐、浩瀚如洪流的一道大力,却经由这滴泪珠,发散开来,凶猛地击中了窫窳神府。 猝不及防! 痛苦地垂下手臂,窫窳眼神里还存有一份深深的不可思议。 青芧的神韵保护瑶姬,她在警告自己? 他不信,运起神力抵消了那道抨击,再次伸手…… 瑶姬的机灵之处,就在于善于抓住一切有利机会,逃命。 早在窫窳的手指略松那一刻,她便趁势摆脱了钳制,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向林边,直奔少昊的玉榻而去。 瑶姬压根儿就没有思考,窫窳为何突然心软,而她自身的变化,从体内迸射出那等骇人的神力,从何而来。 因此,等窫窳缓过神来,意欲重新施为捉住瑶姬时,她早冲到了少昊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瑶姬死死拽住了玉榻,哭诉:“帝君,帝君救我,那凶神,他要杀我。” 适才一幕,怎能逃过少昊的眼睛,他亦看出,窫窳确然是动了杀心的。 而他更不会忘记,昨夜青芧帝君最后一缕神魂,与自己的会面。 凝视瑶姬,透过皮囊他直接看向瑶姬的神府,那里正有一团青紫相交的神力,在缓缓飘浮,不断改变形状。 青芧她,是下定了决心的。 所以,护持瑶姬,并培养她成为下一任的昆仑执掌大神,他责无旁贷。 窫窳不甘心,甚至动用了神兽之力,双目赤红着来到少昊身前。 开口之前,更是一声龙吟,喝退了一众精灵。 少昊笑眯眯地,仰头看向窫窳。 自始至终,他都懒得动一动手指: “嗯,有乃父之风!”他夸赞。 窫窳的父亲,是钟山神烛龙。可惜,于几个神纪前的大战中陨落。 烛龙陨落时,窫窳和其弟鼓,还未化形,只是人面龙身尚未开灵智的神兽。 如今,窫窳是昆仑丘神君,掌管弱水一系大小生灵,还兼任了昆仑的保安队长,和管家公。 而他的弟弟,鼓,则继承乃父神职,在钟山做了山神。 窫窳额角隐隐有龙鳞浮现,显见的动了真火。 少昊只得伸脚,把瑶姬拨拉到长乘立着的一边。 大家都是聪明神,看得出来,这是庇护之意。 窫窳红着眼睛怒问:“帝君这是要包庇她?” 少昊掀唇,淡笑:“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窫窳怔住了。虽然少昊说的隐晦,但他能感觉到,瑶姬身上的特别之处,白帝早已知悉。 而再看一旁长乘,那憋着一股气体,有口难言的表情。 窫窳便抑郁了。 敢情,这件事昆仑神都知道了? “帝君,你们都隐瞒了什么?”窫窳面上闪现痛苦之色,眼眸赤红,依然无法平息自己那复杂的情绪。 人老成精,神老,便成了老神。 第十一章:一个草根的被动式修仙(求收藏,求推荐) 对于少昊来说,他什么没见过?只是平常懒得理会闲事罢了。 事到如今,再看不出窫窳心里那一点秘密,也太辱没神的尊号了一些。 疏懒地起身,少昊瞥了眼缩在长乘身边一脸无辜的瑶姬,再看看努力遮掩却又心思摆在脸上的窫窳。 少昊顿时来了兴致。 好久没有什么乐子可言,这对一个老神来说,离彻底萎缩也就差不了多少了。 “这般,”他面对面,向窫窳传声道:“给你两个选择。” 言语之中,到底难掩丝丝八卦:“要么主动把你的故事告诉本君知晓,要么,做瑶姬的师父。” 传声结束,少昊亮晶晶的眸子盯住窫窳。 难得见这老神对一件事上心,来昆仑千余年,除了糟蹋沙棠果子那些年,就没见他好奇过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摆明了就是要拿别人开涮。 控制着更加难堪的愤怒,窫窳握了握拳,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两样,我都不选。”他亦传声回答。 不想失去如此有趣的逗乐,少昊继续游说:“你也看见了,她身上可有你感兴趣的东西,真的不考虑考虑?” 这回,窫窳不但眼眸红,面容也染上了红晕。 咬牙,恶狠狠地瞪了眼,早就擦掉泪水一副找到靠山有恃无恐情态的瑶姬。 他擦着少昊的衣襟,翩然离去。 怎么说也是在自家地盘上,绝不可能受一介客座帝君的威胁。 妥协是不可能的,神君就不要面子了? 至于收徒,想都别想!回弱水边垂钓还能延年益寿,没得镇日看那魔女在眼前晃,而白白减了寿数。 既然收拾不了,便只得静等机会,谋定后动了。 窫窳,有自己的打算。 嘁,无趣至极! 少昊面上闪过一丝郁色,不禁暗忖,便是青君还在,凭窫窳那性子也没什么乐子可看。 就这般不讨喜的性子,除了弱水垂钓,想来也培养不出没什么高端喜好了。 谁说神就该喜怒不形于色?过日子,天上地下一个样,都得找一个有趣的灵魂来作伴,才不那么无聊啊! 自然,若对方既有趣,还有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那就更好了。 想到此,眼光不由得扫向长乘,和他身边的瑶姬。 “你……”少昊才待开口问询,瑶姬已经见机扑了过来。 拽住少昊飘逸的袍袖,瑶姬眼珠骨碌一转,用一贯狗腿的表情讨好:“帝君,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的。” “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谁不知道帝君您,最是一副热心肠!”不花钱的好话,瑶姬能随口倒出一箩筐。 睨了眼自己已被揉皱的袖子,和那上面乌七八糟的‘爪’印,少昊突然就又有了兴致。 “瑶姬是吧?”他自问自答:“本君收你做个徒弟如何?” 有那么一瞬,瑶姬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旁的长乘,赶忙掏了掏耳朵。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去,瑶姬清晰地看到了少昊一丝不乱的发鬓,和吹弹可破的粉嫩肌肤。 还有,他眼角下,那一颗鲜红的、小小的痣。 “帝君,您说的是真的吗?”盯紧了少昊一泓秋水的眸子,瑶姬不敢确定地问。 那里,有深不可测,也有丝丝戏谑,以及一种熟悉不过的眼波。 那眼神,瑶姬逗精灵们玩的时候,也常常会有。 太过无聊时,强行找乐趣的心理,她并不陌生。 少昊眨眨眼:“怎的,你不愿意?” 彼此端详,少昊亦看到了瑶姬精致的眉眼,和那眼里幼兽般湿漉漉,满含期待的光彩。 讲真,少昊略略有些罪恶感。 面对这般一个幼弱少女动心思,委实…… 经过短暂的权衡,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瑶姬索性抱实了少昊的胳臂,连连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 这般雀跃着,心甘情愿地答应,让少昊彻底放下包袱:“那好……” 许是兴奋过头了,瑶姬再次截断少昊的话头:“可是帝君,您收我做徒弟,不会有别的什么要求吧?” 少昊不禁垮了脸,眼角扫到长乘背转身,耸动肩膀的动作,气恼地训斥:“你把本君想成什么神了?” 瑶姬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颇为认真的样子:“诸如,像窫窳神君那般粗暴,变相体罚的事,帝君不会做的吧?” 原来是问这个。 少昊不自觉地放松了,笑道:“那当然是,必须的了。” 在瑶姬眼里成功看到沮丧,少昊心情甚佳:“如你这等菜鸟,不用非常手段,何时能够独当一面,让本君得享清闲。” “可是……”瑶姬琢磨着反悔的代价,犹豫起来。 少昊不给她这个机会,顺手脱下袍子塞到瑶姬怀里:“当徒弟,先从洗衣服这种事开始,去吧,把你的爪子印都洗洗干净。” 瑶姬抱着发散有淡淡药香味的仙袍,一脸纠结。 而少昊只着中衣,往神殿缓缓走去,还不忘吩咐:“长乘,把本君的玉榻扛过来。” 长乘自是殷勤,果然没有动用神力,扛了那硕大的白玉榻追随而去。 目送二神远去,瑶姬这才找到了那个合适的词汇,愤愤嘀咕:“你们,这是拔苗,是摧残,是虐待未成年……” “那又如何?”隔着很远,少昊的声音传过来,带着调侃笑意:“别忘了,等下来磕头!” 神,都是怪物!瑶姬腹诽。 但能够攀上帝君,最起码生命有了一定保障吧? 如此想来,这桩买卖也不尽是亏本,未来可期呢! 抱着仙袍,瑶姬撒欢似的往天池浆洗去了。 …… 修仙的日子,总是单调且枯燥。 瑶姬确定,自己真真实实的,是被“拔苗”了。 每日里,不,每一个时刻,她都在神君们的监督和鞭策下,进行着属于一个草根被动化神的修炼历程。 成仙是要付出代价的,化神,则需要更大的代价。 当瑶姬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人生,已然变成了仙生,正在往神的层面,不要命地奋斗。 如果可以,瑶姬真想对天地大喊一声:算了! 这辈子,她就没想过神仙的事。 胸,无大志也挺好的。 可惜,在昆仑这地方,像她这般无胸襟、没抱负的生灵,注定是会引神注目的。 “起来!”声声呵斥,于瑶姬昏昏欲睡的耳边振聋发聩:“在昆仑还惰于修行,是暴殄天物知道吗?” 瑶姬撇撇嘴,挣扎了两下,索性躺平不动,任由斥责声喋喋不休。 一脸厌恶表情的窫窳,依然担任了瑶姬修炼的督查之职。 见这丫头居然摆出草根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来,他更为不屑了,不遗余力地打击着瑶姬的自尊心:“你就不感到羞愧吗?不觉得羞耻吗?” 自尊心这种东西,亦是会在久经考验之后,自我武装的。 打击得多了,也便皮坚肉厚了。 瑶姬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嘟囔道:“不然呢?神君是巴不得我一头碰死在云朵上,还是怎么滴?” 相对于瑶姬的无赖皮厚,窫窳却总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闻言更加气怒喝骂:“起来,我说最后一遍!” “不就是想我死嘛!”瑶姬换了个更为舒适的躺姿:“那你不如直接动手杀了我吧!” 说罢,还不怕死地补充:“与其最后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 “想死?”窫窳冷哼:“那也得把欠我的东西还回来。” 自那日,瑶姬非正式拜入少昊门下,做了白帝的记名弟子,窫窳就发现,这根草愈来愈放肆了。 无意闯入秘境也就算了,因为自身曾受到青芧帝君一缕神念蕴养,偶然之下与沉睡的青芧产生了大道共振,引发了那日的秘境异动。 更为离奇的是,沉睡中的帝君,不止青芧在内,总共九十九位历代陨落的帝君残魂,居然一致选择了接纳,把所有神力都灌输到了,当时仅为不完全化形的紫灵芝体内…… 窫窳表示不能接受。 传承,伴随着秘境的消亡。 而当窫窳抵挡不了秘境神力爆涌,神魂受创晕迷之后,昆仑丘方圆万里之内,都出现了剧烈震荡,很多处小型山体下沉,有些却凸显拔高。 接壤昆仑的西海之上,更是潮汐混乱,一场亘古未有的巨型海啸,于西海深处酝酿推进。 鸟雀惊鸣,走兽奔逃,大荒以西,乱象初现…… 以长乘喜欢舞文弄墨,身为昆仑第二有文化之神的叙述,大约就是这般。 在那之后,白帝出手化解,甚至动用了离徽琴,都没能成功阻止昆仑秘境的神力外泄。 天帝,与随后赶来的东华帝君联手,才堪堪稳住了即将崩盘的昆仑丘。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既然是帝君自行选择的这份传承,窫窳亦是无话可说。 但,他就是想知道,青芧还有没有可能回来? 如果可以,窫窳真想扒开瑶姬的五脏六腑看看,那么多的神力,就她这没二两肉的身板,如何承载得下。 最主要的是,那里面会不会有青芧留下来的什么印记? 此时窫窳,这个昆仑第一钟爱钓鱼的神君,脑海里装着的复活青芧的计划,却越发蠢蠢欲动。 根据古籍所载,只要能够捕捉到一缕神之残魂,就有可能重新蕴养出神躯。 为了昆仑,为了…… 他必须一试。 盯着眼前耍赖,毫无仙神修养的瑶姬,窫窳用眼神将之解剖了一遍。 他哪能看不出来,这死丫头就是故意装的,表面上看似无所谓,那紧绷的身子却暴露了,她那厚脸皮之下强作无畏的内心世界。 都是帝君惯得! 看她还能几万年不出昆仑了?到那时,除非瑶姬化神,唤醒了所有体内神力,否则…… 躺平的瑶姬,半晌没等来窫窳下一步的行动,不禁略感好奇。 这泥鳅,最是沉不住气,为何今日却突然转了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 瑶姬微微眯了眼睛,观察窫窳的神色。 却见,这神目光露骨直白,正扫视着自己的仙躯。 “呀!”瑶姬慌忙爬起,两手下意识地护住胸部,面红耳赤地骂道:“你,你这个色神!” 与瑶姬也算知己知彼了,窫窳立马反应过来,顿时黑了脸冷冷嘲讽:“就你?” 说完,也不给瑶姬还嘴的机会,手上神力一动,在瑶姬面前‘砰’地轰出一道烟尘,喝令道:“还不快点练,是想彻底辟谷吗?” 成仙便不需烟火食物了。但,瑶姬还没适应不吃饭的日子。 几日不吃食物的滋味,瑶姬是领教过的。 她忙后退两步,即刻用仙力凝出一把短剑来,戒备地盯向窫窳。 倒不是真的怕饿肚子,反正仙子也饿不死。 关键,刚刚那句话委实伤人。 就你? 这是什么鬼话!虽然她才成仙无须顾忌自尊,但仙子也是女子,这是看不起谁呢? 眼角下拉,瑶姬快速扫了扫自己,那不怎么傲人的雄峰。 比青鸾姐姐的,也不差什么吧? 除了青芧,窫窳才懒得理会任何雌性。 一翻手,也化出一把剑,踏上前便与瑶姬过招。 传道授业解惑,这般正经师父应该承担的正经责任,也被安排了。 他心上到底对少昊存了一些,努力遮掩的非议。 …… 神殿之内 少昊盯着眼前水镜,一手摩挲白玉坛,时不时抿上一两口。 神之无聊的生动写照。 开明进来的时候,水镜陡然化为一只白色雀儿,扑啦啦飞出殿外去了。 少昊迷离的眼眸看下来,开明就忍不住紧张:“帝……帝君,天宫来使。” 他手指往外面指了指。 少昊呷着坛中液体,眼神微不可见地一闪: “不见!”他淡声道。 开明挠头,很为难的样子:“是……他是……他说他是您孙子。” 闻言,少昊顿了顿,颇不乐意地起身,耻笑一声: “呵!孙子?金蛋蛋舍得放出来了。” 开明眼神一亮:“帝君,您说的是真没错,外面来的那谁,金光闪闪贵气逼人,还真就像个金蛋蛋。” 少昊已从神座上漫步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改了主意道:“你去,带他来就是,还要本君亲迎不成?” “好嘞!”开明愉快地答应着,化出本体窜出神殿往山门而去。 一手背起,少昊凤眼微眯,盯着前方虚空不禁轻叹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满是感慨地自语。 第十二章:这个仙子很清奇 昆仑山门外,芳草碧连天。 欣赏着昆仑丘的大美景致,太子俊满眼新奇,颇有些心旷神怡。 身后跟随的是天帝派给他的十二神卫,和他的坐骑——一只尚未完全化形通体白色的麒麟,学名‘玉麒麟’。 此刻,身着白色仙袍,头顶两根晶莹玉润仙角的玉麒麟,对昆仑丘却并不怎么感兴趣,百无聊赖地撇嘴言道:“殿下何苦久等在此,以我说直接降去昆仑神殿便是,谁还能挑理不成?” 太子俊尚未开口,旁边的近身神卫,一位长相英武,身背长弓的侍卫轻声呵斥道:“休得放肆!这里是昆仑,何况如今执掌者乃是殿下叔祖西方白帝少昊帝君,你我怎可堕了天宫名头,惹人耻笑!” 天宫神卫,司羿。 玉麒麟撇撇嘴,骄傲如他,对神卫司羿似乎存有忌惮的样子。 见二人言说至此,太子俊都一一听在耳里,给予神卫一个褒奖的眼神,然后对自己的坐骑笑道:“几万年了,小玉你这化形进度跟脾气倒是反着长啊!” 玉麒麟嘴角抽了抽,偏于婴儿肥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赧然,略带委屈地嘀咕:“玉麒麟一族几万年还只是小小少年而已,总不能指望一个未成年,修出心如止水的境界来吧?再说……” 他更为不满道:“殿下能否考虑不要再叫我这个羞耻的名字了。” 太子俊好笑地摸了摸麒麟角:“小玉这名儿挺好的,哪里就羞耻了?” 玉麒麟拍掉那只修长洁白的手掌,正待再反驳一点什么,却突然挺身上前护在了太子身前,盯着前方疾声警示:“殿下小心!” 话音未落,一大坨阴影挟着风雷之势,从天空急速而下,砸向太子俊身前。 十二神卫如临大敌,同时出手祭出神光,交织出一片坚实的防护光膜。 拨开神情紧张的神卫,隔着司羿的肩膀,太子俊好奇地看向结界外,摔落在地的物事。 只消一眼,他便掀唇笑了,哪里是什么物事,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只不过自由落体之后,呈‘太’字形陷进草地,比较好笑罢了。 ‘太’字形没错。 之所以多了一点,是因为紧随而至的短剑,就钉在张开的两腿之间,离着关键部位只差分毫,玄而又玄。 见此情形,当知没有控制不了的危险,神卫们散了神力收起结界。 司羿上前几步看了看,回头禀报:“殿下,是位女子。” “女子?”太子俊走上前看向浅坑,疑惑道:“不知道是否昆仑中人?” 玉麒麟也扒在坑边,却笑得不可抑止:“哈哈!一个雌性也能摆出‘太’字造型来,果真有趣,笑死了。” “小玉——”太子俊严肃警告了玉麒麟,吩咐司羿:“看看还有救没有。” 司羿颔首,手掌运起神光便欲搭救,却见坑底那身影动了动。 主仆对视一眼,司羿收起神通。 太子俊关切着询问:“姑娘,你还好吧?需要帮忙吗?” 坑底的‘太’字,自是瑶姬无疑。 短暂的眩晕过后,她慢慢翘首,摇落头上的草屑,龇牙咧嘴往声音来处寻找。 嘶——还真心黑! 瑶姬试着撑起头颅,看向头顶上方。 那里,仿佛一道光,瞬间照亮了瑶姬的眼眸。 温润如水的眼神,微笑温暖的脸庞,都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感觉。 面孔的陌生,并不妨碍感受温暖。 瑶姬眨眨眼,对上太子俊含笑的眼睛:“你,是在叫我?” 太子俊露齿而笑,打量这狼狈的身形,却也看出坑底的姑娘容貌殊胜,丽质绝俗。 “需要我拉你上来吗?”他问,并伸出手臂,友好而温和。 坑底的瑶姬本想拒绝,已然成仙的自己,莫说这浅坑了,便是被窫窳神君丢下悬崖亦为家常便饭,又何至于他人援手? 不过……盯着那只细腻修长的手掌,她改变主意了。 当窫窳神君悠哉乐哉飞落云头,便看到一副差点惊掉他下巴的画面: 一双紧紧相牵的手,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人。 关键的关键,男主角竟是那天宫之中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太子殿下。 话说,瑶姬这死丫头无知者无畏也就是了,站在天宫太子身边,却异常和谐。 郎才女貌?窫窳不愿意承认,饶是瑶姬的皮囊在现如今的昆仑当属第一,在他眼里却也比当初的青芧帝君差了许多。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见太子俊身边一干神卫,那一张张脸上展露出的惊艳时,他的心里蓦地涌上一股骄傲与自豪来。 习惯性地皱了皱眉,窫窳面色淡淡:“不知天宫之神来昆仑,有何贵干?倒是有失远迎了。” 话少是话少,可不代表不会应酬交际,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位昆仑神君言不由衷地客套。 太子俊颔首而笑:“神君不必客气,吾来拜望二叔祖只论私情。” 天宫来神?瑶姬虽年岁不大,但有赖于青鸾在昆仑住了数十年,从她那里听说过不少昆仑以外的事情。 惶恐倒也不至于,只不过片刻之前握住人家的手掌,此时想来应当是劲儿用猛了一些,让她有丝丝不自然罢了。 “你是天宫来的?”瑶姬一双妙目瞬着太子俊问,手嘛,许是忘记了的缘故,并没打算松开。 太子俊微哂,笑容里全是阳光,干净而清澈。 “可以叫我珑俊。”他笑言,并问:“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瑶姬亦笑得天真烂漫:“我是瑶姬。真的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当然!”太子俊挑眉的动作,让瑶姬想起了神殿中高高在上的少昊帝君。 呃,一定是被迫害久了,看什么人都与帝君相像。 对白帝少昊,瑶姬并无好感,在她的认知当中,与窫窳一样不近人情。 二者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帝君是口蜜腹黑,而神君则完全冷面冷肺,仅此而已。 冷眼看瑶姬与太子俊黏糊,窫窳的视线始终盯在那双紧挽的手上,越看越是觉得刺眼。 他平生最是看不惯这般,轻浮之举。 “咳——”干咳一声,窫窳不卑不亢道:“尊驾准备就在山门外会见帝君?” 闻言,太子俊纯良一笑,回道:“二叔祖脾性神君亦不陌生,吾需得他同意再去拜见。” 吾,是身为天宫未来接班人对外的自称。 窫窳挑不出毛病,但就是满心底的不舒服。 如果没有记错,刚刚,这耀眼清俊的天宫太子,对着瑶姬丫头说话时,用的自称分明是‘我’。 莫名的,这神君感到,自己是被小小针对了一把。 而这里面,难保没有性别缘故。 天宫与昆仑,并无直接从属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昆仑的地位和口碑,在神界还要远高天宫一筹。 因此,年幼的天宫太子,于弱水神君而言,自然没什么压迫感。 不亲近,不得罪。是青芧帝君还在时立下的规矩。 但,瑶姬就不一样了。 更寒了几分脸色,窫窳哼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尊驾静候了,请放瑶姬回归继续修习神术。” 太子俊始终面含笑意,来时天帝曾特意叮嘱,到了昆仑务必尊重一干仙神,他自认做得不错。 只是,感觉到掌心里那只小手瞬间冰凉,从中传递而来的紧张与不情愿,让他突然不忍心起来。 扫了眼瑶姬面上神情,太子俊望向窫窳:“吾看这小仙子甚合眼缘,神君不若给个薄面,等下令她替吾带个路如何?” 天宫太子开口,本着两家源远流长的关系本不该拒绝,但窫窳就是满心疙里疙瘩。 不能针对外人,一个得了昆仑传承,目前还尚未成器的丫头,他还是有足够资格管教的。 暗运神力,出手如电,倏然拉回瑶姬到自己身边。 窫窳低喝:“还不回去!” 瑶姬又懵又气,明白了眼前这清贵温和的天宫之神并不能成为强有力的背景后,她只得委曲求全,灰溜溜转身,爬上窫窳神君脚下所踩的云头…… “哎,那个……”太子俊及时出声喊住瑶姬,他自己也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昆仑神君竟然一点面子都不卖。 云头上,瑶姬回眸一笑,撑着满腹怨气故作洒脱道:“珑俊,有缘再见了。” 说罢,白云一抖扬长而去。 目送瑶姬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山峰后面,太子俊心上,莫名就有了牵挂。 看这神君就不是好相与的,再一联想自家二叔祖少昊那古怪的脾性…… 太子俊心下暗叹:‘也不知道瑶姬小仙子在这昆仑,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他不敢想象,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仙子,是否每日里都要像适才那般,次次都摔成一个大写的‘太’字。 玉麒麟是个火爆脾气,见窫窳如此傲慢,终是挣脱了司羿的拉扯,往前追了两步大骂:“一只泥鳅也敢如此无礼,什么玩意儿!” 太子俊急声喝止了玉麒麟的出演无状,挂念瑶姬的心思一晃而过,闲适地笑着转移了话题:“昆仑丘风光之殊丽,与天宫又是另外一种光景。司羿你说……” 他转身看了眼自己的神弓侍卫,问他:“有没有可能,二叔祖会留我等在此盘桓几日?” 十二神卫排名第一的司羿,自然有做侍卫独到的经验体会。 “殿下若想,小神等必助您达成所愿。”司羿信誓旦旦,率先回道。 其他,包括玉麒麟在内,半晌都未能反应过来,他们的太子殿下什么美景没见过,难道真要留居昆仑? 要知道,昆仑丘自来都是与天宫敬而远之的,即便现如今少昊帝君代掌昆仑,依着那位的性子也未必就同意天宫之人留宿昆仑。 无他,百年前昆仑不明原因的震荡事件后,白帝自请卸下代掌之职,天帝不允,二神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据说,少昊帝君还曾扬言,一定会培养出合格的昆仑圣母,与天宫争锋…… 此般言说,皆来自传言。至于当时具体情形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明白,更无从得知。 上回天宫宴请,白帝虽然亲至了,但席还未散便不告而别。个中情由,更为天宫与昆仑,以及天帝与白帝之间,增添了诸多猜测。 扫视一圈,发现众侍卫都这般表情,太子俊甚为好笑,二叔祖有那么可怕么?他可不信。 守山开明不一刻疾奔而来,化为人形嘻嘻笑道:“我家帝君说了,你可以进去。” 你家帝君?白帝这是准备将昆仑当做归宿了? 众神卫俱是神思乱飞,而司羿已先一步随了太子俊行去。 山门处,离着昆仑神殿尚有一段距离,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然不能蹭云了。 太子俊驾起的云头又白又喧,然却不大。 其上司羿紧随,开明引路,直往昆仑深处而去。 …… 昆仑神殿中,少昊有一搭无一搭品着果酒,一任太子俊盯着自己一通打量。 “看够了么?”他垂眼看下来,从神座中居高临下问道。 殿内只有他们祖孙二人,太子俊也不似平素那般循规蹈矩,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该有的调皮来。 “二叔祖,你说……”太子俊神色中难掩羡慕:“我要过上像你一样的悠闲日子,有多大可能?” 少昊握着莹白酒壶的手一颤,差点呛到自己。 睨了眼太子俊,他言语中毫不留情:“你,就别做梦了。” 太子俊很不甘心:“为何?你都可以。” 少昊索性走下神阶,把酒壶扔进太子俊怀里,挑眉冷笑:“你拿什么跟我比?年岁,还是神力?又或者……” 他着意加重了语气,冷酷嘲讽道:“等你熬成了天帝,革除天宫那些繁复庞杂的陈规旧俗?” 得了嘲弄,太子俊年轻的英俊面庞上,果然挂不住了。 “二叔祖为何每次见我都这般疾言厉色?”他微带怒意,情绪起伏不定地言道:“我们可是至亲……” “打住!”少昊出言打断,背着手往内殿方向踱步:“你是虫,我是鸟,你我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太子俊气红了俊面:“二叔祖一定要如此贬损,方显得足够疏远吗?” 少昊顿住脚,回首看着太子俊,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邪魅微笑:“本就不亲,何须疏远?” 说罢,看太子俊已然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少昊继续道:“我不管你来昆仑是做什么来的,但看在你目前还称我一声‘二叔祖’的面上,奉劝你无事别出来瞎溜达,神界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太平。天宫太子,可值不少条性命呢!” 打击,不遗余力。 本以为听了这话会甩袖而去的太子俊,突然大笑起来,还是不可抑止那种。 少昊眯眼,目中有隐隐的神光外泄。 他并不打算询问,一般这种时候需要老神在在,之后对方自会言明笑声背后的含义。 第十三章:弑神(高潮来了,反转来了) 九幽之地,魔界众生安身立命之所,亿万魔族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其生灵之众,一点都不比人界稀少。 比之以清贵旷达为尊的神界,热闹繁盛处更是不一而足。 尤以魔尊坐镇,众魔界大将们守护的魔宫方圆,堪称三界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到处可见生灵挤挤挨挨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吆喝、歌舞笑闹之声,不分昼夜极尽欢畅,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欢笑都聚集在此,整个一逍遥乐园。 在魔界,狂欢就完了。 只是,地处神界反面的九幽魔界,唯有一样不好,那便是缺乏日月之光。 少了日月华光的滋润照拂,魔界亘古都是灰蒙一片,头顶天穹仿似一块被遗失的旧帕子,黯淡无华、晦明难辨。 谁让日月都是人家神界天后生的,还一窝生下了十只金乌,兄弟十个轮流当值,轻轻松松便光照千秋了。 而自古便势不两立,神界历来就没有想过要照拂魔族,反而是弱小的人界,靠着为众神提供信仰之力,获得了与神界差不多的待遇,遵循了日升月落的规律而劳作生息,竟逐渐壮大了起来,人数都快超过魔界生灵总数了。 天地间哪有这般道理?你有便有吧,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可有那么多还不分我一个半个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魔族就在如此朴素的想法驱使之下,才一次次试图去跟神界讲道理,不惜大动干戈,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魔宫之中,群魔之首的魔尊蚩尤一直都是这么定位之战的。 尽管,他的说法不被神界认可,更没有予以充分尊重。 那就打呗! 之战简单内涵其实就是这样了。 魔宫坐落在九幽之地的偏东方向,与之对应的正西方雾瘴隔绝,背后便是混沌海,环境非常恶劣。 传说盘古神开天辟地时,因为那一斧子劈下,到了最后余力所不济的地方,天地还没有完全劈开,有些藕断丝连的便与混沌没有彻底分离。 后来,这片地域被魔族占据成为领地,便是魔界了。 而混沌粘连处,正是魔界的正西方,雾瘴之外的就是混沌海。 魔宫开会,大将点卯。 魔尊蚩尤宽袍大袖,四平八稳安坐大殿。 腿上横陈一个穿戴清凉的魔女,光嫩的后背裸露在外,丝毫不在意满殿里数名魔将的目光洗礼。 众魔将赫赫有名者,如祝融,如共工,如刑天……等三界知名大将。 殿上唯一女性魔将,是拥有魔界第一美的后土。 这位集美貌与实力为一体的女战将,在上一次之战中,创下了一将当前万神莫前的丰功伟绩,早已上了天宫悬赏榜,赏金一度开到了骇人的价码,只为要她一颗头颅。 蚩尤一边品着怀中魔女为其奉上的魔果,挑剔的眼神掠过殿中诸将面容,邪魅一笑道:“目下有一个大好机会,可以重创天宫,本尊不想平白放过,故叫尔等前来议上一议。” 众魔面面相觑,显见的都大感兴趣。 一头火红魔发的祝融笑问:“敢问尊主,是个什么样子的行动?可要我等即刻整兵待命?” 冰蓝魔发的共工不甘示弱:“要说整兵,末将麾下水部精兵刚刚练成了一套新的阵法,随时都可为尊主打头阵。” 祝融不屑:“本将麾下火部精锐从来都是悍不畏死,哪一次大战不是先锋!” 共工冷笑一声:“魔兵百万,堪当先锋者可并非只有火部。” 眼见二将又要争吵起来,后土温柔一笑阻拦道:“二位兄长可否听我一言?” 水火不容的二魔都愿意给后土一个面子,同时噤声看向后土。 后土笑盈盈向二魔各自行了一礼,又面向魔尊施礼,方才缓缓道:“尊主只说有个不错的机会,并未提起是否要大动干戈,二位兄长倒先生了刀兵之争,是否过于急躁了一些?” 二魔一听俱都服气,各自面上均有惭色。 后土笑笑,对魔尊又道:“末将斗胆请问尊主,您所言重创天宫的机会有几分把握,到底如何计较?还请尊主明示,我等受命自然令出必行。” 魔尊锐利的目光划过祝融、共工,看向后土笑容舒展道:“毕竟还是后土得用,你的问题抓住了关键。” 说着,魔尊手指一并打了个响指,魔光乍现显示出一副画面来。 众魔看去,魔镜中清晰呈现的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带领十数名侍卫驾云而行的画面。 驾云,乃天宫仙神习惯的出行方式,而云上那位,赫然正是天宫太子珑俊。 “天宫太子舍得出洞了?!”一面相憨直甚为魁梧,看去年纪还很轻的魔将瓮声瓮气说道,很有些惊疑,又带着丝丝兴奋之意。 这位却是魔界十大战将排名倒数第三的刑天。 魔尊收了神通,一把掀开怀中魔女,起身走下殿来:“本尊才收到的消息,天帝打发太子俊去昆仑丘公干。” 众魔又是一番面面相觑。 魔尊停步于后土面前,眼珠瞬着女战将完美的身段,言辞却一本正经地问她:“若是你,此番机会在前,将做何等安排才会令魔界受益?” 后土忍着浑身的不自在,面色淡然,语气更淡道:“尊主运筹帷幄,末将万不及一,但凭尊主吩咐。” 魔尊邪笑着,一伸手从后土鬓间拔下发簪,拿到鼻端狠狠一嗅。 后土脸色不变,只是低垂下去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厉芒又极快地压了下去。 魔尊嗅过发簪,陶醉一叹道:“你们说,天宫太子死于昆仑丘,这出戏码可有看头否?” 众魔闻言表情各异,有兴奋的,亦有怀疑的,只那排名比较靠后的刑天哈哈笑出了声。 刑天嗜战,大笑中摩拳擦掌道:“太有看头了,精彩至极!尊主,请让末将去,我早看那天宫太子不顺眼很久了!” 共工耻笑:“你去能做什么?除了打打杀杀一点脑筋都无。” 祝融亦接了话头,不屑道:“击杀天宫太子,还要在昆仑丘完成,若是单靠蛮力能成,夸父族那些笨蛋就可以。哼,不自量力!” 刑天年轻,长期身居末位也就罢了,还要时时受其他人白眼,心里一直不大痛快,便反唇相讥道:“你们都能,都有本事,要是把窝里横的这点子精神拿去对付神界,天宫玉座上坐着的早就是尊主了。” 二魔一听这话,齐齐变了脸,各自一记杀招便随手甩了出去。 红蓝两道魔气从二魔手上升腾,倏然直袭对面的刑天。 刑天不敢怠慢,两臂一振满身肌肉虬突,“咔叭叭”筋骨暴起之声中,双拳前伸裹着黑色的魔焰迎向水火二气。 三道魔气隔空相撞,红蓝二色扭住黑焰形成一团三色球体,各种颜色旋转撕扯、交相辉映,照得魔宫大殿内霎时亮了几分。 电光石火间胜负已分,随着三色魔球炸散,满殿缤纷如梦如幻。 刑天腾腾后退两步,下垂的两臂已是劲力全无,肌肉迸裂处缓缓渗出血渍,汇成数道细流滴落在地。 而对面的祝融和共工则毫发无伤,得意傲慢如出一辙。 一个来回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事情。 魔尊坐在台阶上,手托下巴兴味盎然道:“打呀!怎么这就结束了?本尊最喜欢看的还没有看到,剁头卸腿岂不更精彩!” 此言一出,众魔皆惊,都纷纷收敛各自气势,齐齐面向魔尊单膝跪地了。 “求尊主恕罪!”这次倒是异口同声。 魔尊沉默着扫了一眼他的部将们,面上神情逐渐冷厉下来,猛然起身一挥袍袖,浩瀚的魔气猝然翻卷,众魔便都被掀得跌翻在地。 “一群废物!”魔尊喝骂:“本尊养你们是让你们自相残杀的?今日这般不成体统之事本尊不想看到第二次,如有再犯就自己去混沌海反省!” 去混沌海还能活着回来嘛! 众魔不敢违拗,急忙爬起来重新跪好,齐声应是。 魔尊这才满意了,目光越过众将看向魔宫殿外,残酷一笑道:“本尊已让银灵子携带风刃去了昆仑,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后土讶然:“尊主,风刃本是神界之宝,您是要用神界利刃弑神?” 魔尊舔了舔嘴唇,笑得血腥至极:“不错!弑神怎可用我魔族刀兵,那不是不打自招了。” 后土眼皮跳了跳,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违心赞道:“尊主英明。” 众魔一见,又是齐声赞颂:“尊主英明,魔界必胜!” 魔尊心情大好,歪头看了魔将中另一人,邪邪笑着勾了勾手指:“屏翳,你过来,到本尊跟前回话。” 叫屏翳的,也是十大魔将之一,修习的魔功与共工系出一脉,都属于水之功法。 屏翳一族在魔界的称号是水过族,在魔界八十一部中坚氏族中排名不上不下,却是最早追随魔尊为将的部族,历代都深受魔尊器重。 魔尊叫了屏翳到跟前,不知道有什么安排。 屏翳恭敬地上前,跪在魔尊脚下,正好与魔尊的视线齐平。 “屏翳,你在昆仑的那个远方亲族,是不是得拉近拉近关系了?”魔尊伸手按住对方的肩膀问。 屏翳是个实在人,低头道:“尊主如何说,末将便如何做。” 魔尊拍了拍屏翳的肩,夸赞:“本尊就喜欢你这实诚样儿,那便去吧,别让本尊失望。” 屏翳拱手:“是,末将定不负所望。” “很好!本尊将魑魅魍魉指派给你当副手,去吧!”魔尊手指轻弹,屏翳的身子已然横着飞出殿外,转眼便没了踪影。 魔尊拍拍手,从台阶上起身,对众魔亦挥手吩咐:“你等回去各备十万魔兵,随时听候本尊调令。” 众魔皆拱手应了,谁也不敢再多废话,鱼贯退出了魔宫大殿。 宫殿中登时清静下来,魔尊立在铺设了大红地毡的台阶上,望着浓如墨染的一应装饰,勾唇而笑:“呵!九重天,也该换换主人了!” …… 离着昆仑神殿很有一些距离的地方,群山之中万壑之间,有一座冰雪覆盖气势显赫的山峰,称之为玉山。 此玉非彼玉,这座山里并不产玉,倒是晶莹润洁颇具玉态。 如同玉山这般的无数大小山峰,构成了昆仑丘的整体气象,却又如同绝大多数的山峰一般,朴实无华泯然于众。 就在这样一座毫不起眼的,深处冰天雪地中的山峰一侧,正是神兽屏蓬所修炼居住的洞府。 屏蓬,上一任西王母青芧的坐骑,乃是比昆仑第一神君窫窳还要渊源深厚的先天神兽。 自从青芧帝君沉睡之后,屏蓬无所事事,这厮又一向懒惰贪吃,近些年已经胖得不成样子了。 肥胖,使得曾经叱咤三界的屏蓬,身形更为臃肿,与人界饲养专门用以宰来吃的那种动物越来越神似了。 唯一不同之处,也许就在于屏蓬长了两颗头颅,前后对应、只进不出。 而人界凡猪,只有一颗脑袋,也没有屏蓬那般显赫的身世,与飞天入海的神通。 不当坐骑很多年,屏蓬的生活过得十分逍遥,每日里大多时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昏昏沉沉颠倒不分。 又是一个适合大睡特睡的午后,屏蓬拍着肚皮打着呵欠,才刚躺倒在一面巨型白玉雕琢的圆台上,准备颐养天年。 忽然,一声尖锐地呼啸擦着他肥嫩的耳朵尖掠过,空气中便弥漫开了血的味道。 屏蓬倏然惊起,看似臃肿的身子竟也保持着他巅峰之际七八分的实力,灵敏又迅捷地飞离了圆台,一套色彩斑驳脏兮兮的战甲浮出身体表面,扣住了全身要害。 在这过程当中,屏蓬已然化作人形,背靠山洞一侧,手持青铜战斧严阵以待了。 别看这厮兽形时腌臜邋遢不成样貌,但化为人形倒也人模人样,相貌不俗。 要是再能忽略掉他一头两面的奇葩长相,也端的是一尊顶天立地、壮硕魁梧的汉子了。 屏蓬执斧,眼睛瞪得像两盏灯笼,四处逡巡地戒备着,一边低吼:“是谁?哪个毛孙活腻了,敢对你爷爷出手?” “嘻嘻!老肥,你如今越发不中用了,连我的一击星闪都躲不开。”一道尖细刻薄的声线在洞中响起,话语满含讥讽邪气非常。 屏蓬听了反而放松下来,摸了摸耳朵走向白玉圆台,哈哈笑道:“我当是哪个,原来就是一只流萤小虫呀!还星闪呢,不就是萤火嘛!” 洞中青光闪过,化出一名身着青色衣衫外披洁白轻纱的妙龄少女。 少女面容姣好,可惜满眼邪气,生生毁了这副玲珑之躯。 “你这死老肥,自己窝在洞里混吃等死,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少女十分不屑,高傲地扬着下巴说道。 屏蓬向来对异性,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子怀有莫大的包容,连番被这女子贬损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招手:“来来来,小流萤,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嘛,你从魔界来,一定累了吧!” 少女跺脚瞪眼:“你要死可别拉上我,这里是什么地界怎可道破我的跟脚,是真的活腻了吗?” 屏蓬自觉失言,轻轻拍了把自己的厚嘴唇,咧嘴笑道:“好好好,哥哥说错了,下不为例。” 少女嫌弃地哼了一声,高傲地走到屏蓬面前,手掌一翻打出道结界,方从乾坤中拿出一把短刀递来。 “这是尊主让我带给你的。”她说。 屏蓬接了,拔刀出鞘,精纯的神力便充斥了整个结界。 “这是天宫的东西?”屏蓬略有惊疑。 少女鼻孔朝天,得意地讥讽:“哼!你真是在昆仑待傻了!好东西都是他天宫的不成?尊主是什么身份,手上还没有几件出奇之物了!” 屏蓬连连称是,将短刃收进鞘中,眼神大剌剌扫过少女白嫩的脖颈,嬉笑着道:“还是小流萤你见识非凡呀!怎么着,尊主派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大动作吗?” 少女不假辞色,一手掩了自己脖子,气恼道:“休得放肆!本将可是尊主座下十大魔将之七银灵子,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些,不然有你好看!” 屏蓬拊掌,拍着自己的肥手佯做惊恐:“哟哟哟!银灵子大魔呢,小神真是如雷贯耳、耳听为虚呢!怪吓人的!” 银灵子气恼,咬牙叮嘱:“不成功便成仁!具体行动会有人跟你联络的,你好自为之吧!” 屏蓬还待再说,结界突兀消失,洞中哪还有银灵子半丝踪迹。 嗅了嗅面前虚无的空气,屏蓬略有惋惜地赞叹:“凭遁术独步三界也是造化,连一丝气味都不给哥哥留下呀!” 虚无之中自然没有回应。 屏蓬看着手中短刀笑了笑,翻身躺上圆台睡去,不一刻便鼾声大作了。 第十四章:一条小屁龙 昆仑神殿之上,少昊眯眼看着太子俊。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俊笑过之后言道:“二叔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赶我走,是不是?” 学着少昊的样子,太子俊往口中倒了口酒。 少昊剑眉一挑,欲言又止地笑了笑。 就见太子俊神采飞扬的面孔上,颇为无赖地绽出笑来:“啊!今日天色已晚,此时赶回天宫的确不大安全。说不得,就要在二叔祖这里过夜了。” “你一个天宫太子……”少昊没好气,予以驳斥却被抢了话头。 太子俊故作不解:“咦?刚二叔祖不是说了,神界也不是太平之地?” 说着,拣了少昊的原话,一本正经道:“我这天宫太子的身份,确然不应冒险。” 神界毒舌第一的少昊,大约没想到如今竟有青出于蓝的少年,能在口舌上堵得他落了下风。 眼尾抖了抖,少昊冷斥:“想赖在昆仑直言便是,到时候别让天帝说我纵容你。” 太子俊眸中闪烁起愉悦之光:“这么说,二叔祖您答应我留下了?” 少昊无奈:“先别高兴太早,昆仑,只容留你一夜,明日一早尽快回去。” “多谢二叔祖。”太子俊眉开眼笑地道谢,转身就要出去撒欢儿。 少昊不得不及时叮嘱:“休得惹事,约束好你的坐骑和神卫。” 太子俊头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呼啸着冲出了神殿,差点和进殿的长乘撞个满怀。 “帝君,这……”长乘上前问,显然对太子俊鲜少表露出的一面感到不可思议。 揉着眉心,少昊摇头苦笑:“毕竟还是一个尚未化神的小屁龙,随他去吧。” 长乘觉得好笑,但也必要对‘小屁龙’的称谓妄加评议,便笑道:“帝君今日气色甚好。” 少昊缓缓踱步到了殿门处,看着远方天际红彤彤的霞彩:“红光,你见过了?” 长乘微躬身应答,言语低了两分道:“是。红光言说,离徽之威除了帝君您能压制,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坚持不了也得顶住。”少昊冷酷吩咐:“你告诉红光,蓐收之外,本君会把句芒也派过去给她。” 长乘应了,似是想到什么又不敢确定,便有了欲言又止之态。 “直言便是。”虽没回头,少昊亦感知到了。 长乘只得斟酌言道:“帝君,实在不行,咱们其实可以考虑,请东华帝君来昆仑暂居。” 言罢,长乘忐忑地打量少昊侧颜。 从天际收回目光,少昊背手走回神殿深处,边走边沉思道:“离徽频频示警,天地必有动荡,这件事天宫也已感应到了。” 长乘瞬间恍然:“这么说,太子俊是为此事而来?” 少昊冷笑:“他知道什么?天帝的盘算,可大着呢!对了……” 他回身吩咐:“太子俊今夜留宿昆仑,你看着一点,别出什么乱子,明日好好打发了他去,万事大吉。” “小神晓得。”长乘应下。 今日倒是难得正经! 君臣之间,这才正常嘛! 长乘这么想着,心下正在为少昊千年一回的正经感到舒心,却再次听到了那贱……呃,懒洋洋的腔调: “长乘啊,本君身上乏力——” 又来了! 认命地上前,搀扶了少昊回内殿,长乘一头黑线。 …… 昆仑夜色,与白日里自有不同的炫美之景。 躺在千年古树的繁茂枝叶间,隔着浓荫仰望天穹,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斑驳光影里,太子俊长抒一口气。 “昆仑丘,不愧是超然三界之外的好去处呀!”他由衷感慨。 树下面,神卫司羿负责守护。 听了这话,司羿不禁仰首提醒:“殿下,这般言语您在小神面前说说也就是了,回到天宫可千万别提。” 太子俊不以为意,颠着高跷的脚尖笑道:“难得出来透口气,司羿你就不能让人耳朵根清静片刻?如此唠叨,那女嫦怎么熬过来的?” 司羿摸了摸鼻尖,憨厚地嘀咕:“她便喜欢小神这般,又有什么办法。” “又撒狗粮是不是?”太子俊歪头看向树下,好奇道:“司羿你说,男女之间真有矢志不渝的情爱吗?” 司羿肯定地点点头,难掩自豪之情回道:“那可不!我家女嫦说了……” “得得得!”太子俊摇手打断:“你就知道事事都顺着女嫦,哪天她跟别人跑了,你还不活了?” 司羿憨厚的面上涌起不快,耿直道:“殿下莫要胡言,女嫦才不是那样的性子,她说过我们要做三界第一恩爱伴侣的。她还说……” 太子俊赶忙捂了耳朵,趁司羿唠叨不停之际,悄然变作一条小龙,无声无息地游向林间深处。 当司羿逐一列数了一遍他的‘女嫦语录’,发现太子殿下早不知所踪时,太子俊已然游窜到了这处林地的最深处,一棵蔚为茁壮、树冠遮天蔽日的大树底下。 昂着龙首,从地面仰望。 这棵树伞大如盖、葳蕤茂盛,其上一眼望不到树冠的顶端,当真好大一课树! 树上洒满星月之光,树下浓荫笼罩处,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争相盛放,奇异的香味和着浓郁的草木灵气,呼吸间直觉沁人心脾,头脑都顿时清明了不少。 只是,太子俊试着靠近了几次,想要攀上树干去感受一番更为新奇的昆仑美景,却遇到了强大的排斥力。 这树认生? 越是有阻力,才越有动力。 太子俊骨子里的执拗被激发出来,他依然保持本体样貌,运用神力将自身缩小到尺长,围着大树疾速游动起来。 老师说过,物体密度越大,体积就越小,如此阻力也就越小。 他都把自己凝成这般高密度、小体积的一条‘微龙’了,便没有不能穿透的实质性结界了吧? 可惜,一次次尝试接近,还是被那道强大的阻力挡了回来。 更为无情的是,此处结界忒不留情面,挡便挡了,还硬是把天宫太子化出的本体小龙,狠狠地弹向地面,一次又一次。 头可断、血可流,天宫的面子不能丢! 太子俊犯了倔劲儿,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丢面儿的事,他如何甘心? 既然体积小也不能对抗阻力,看来回到天宫之后便可以考虑换掉老师了。 反正那老头他也不喜欢,顺势而为罢了。 端详大树,真是越看越心痒。 传说昆仑有不死神树,莫不就是这货? 一想到这种可能,太子俊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在草地上蹦跶了几下。 不死神树,那可是三界排名前十的神奇树种,昆仑三宝排名第一的不朽传奇啊!三界之中,真正见过不死神树的又有几人?貌似,一只手不到吧! 得想个办法靠近,亲手摸一摸触感,方不负这番奇缘才对。 …… 正当太子俊抓耳挠腮,为如何靠近神树费尽思量之时,瑶姬的草庐之外,天池之中,一道身影像被抛掷一般,呈自由落体之姿直直坠入水中。 澄澈的水面,登时被搅得一潭沸腾。 从水面上冒头,瑶姬抹着满脸水渍,对上方叫喊:“小心眼!每日都来这么一出,都不知道换个花样的。” 天池上空传来酷酷的声线:“本神君,就好这一口!” 瑶姬愤愤的,却无言以对了。 等了片刻,感应到窫窳离去,她才嘟囔着抱怨:“有本事别学帝君啊!都是一个调调,烦死了!” 天池边上,老参仙从迷糊中睁开昏花的老眼,起身叫唤:“瑶姬丫头,你可算是下学了,快来快来。” 看到老参仙守在池边,瑶姬本已站起的身子又赶忙没进水中,淹住自己湿身后玲珑的曲线,捉急道:“哎呀!参参你怎么也不知道回避一下的?人家毕竟是个女仙嘛!” 老人参揉揉眼:“啊?我什么也没看到呢!要不,瑶姬你再来一次?” 瑶姬噗嗤笑了,扬手向岸边泼水:“人参也色,真没天理!” 老人参抚须大笑。 “你先转身过去吧。”瑶姬笑着吩咐老人参。 见对方转过身,她凌空而起,在这期间用仙力烘干衣衫,姿态潇洒地飘向岸边。 “瑶姬丫头,你的仙力大有长进了啊!”老人参打量比自己高很多的瑶姬,赞叹道。 瑶姬最乐意听的,就是别人夸她仙力增长的言语,如此就会对未来注定要承受的那些,来自神君的折磨有所希望。 抚摸老人参皓白的头顶,瑶姬笑得眉目如画:“这般言语,参参你可以多说几句来听哦!” 老人参打开那放肆的魔手,瞪眼叫道:“你这丫头,还没化神呢就把尊老抛一边了。” ‘咯咯咯,’瑶姬毫无形象地大笑,迈步往前边走边问:“你找我,最好有好事,不然我宁可回屋睡觉。” 老人参迈着小短腿追上来:“就知道睡觉吃饭,你都成仙了,就不能有点高端追求嘛!” “高端,追求?”瑶姬顿步:“你难道是说找仙侣?” 索性半蹲下来,抓着老人参狠狠摇晃,眼放亮光问道:“快说快说,你是不是有目标了?在哪里?能不能打得过窫窳神君?” 老人参被摇得晕头转向,嘴里直嚷着饶命。 瑶姬这才松手,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快说嘛!你说过的,要是能找到一个神力高强的仙侣,足以保护我的那种,那便不用继续遭受非仙折磨了。” 老人参缓过神,抬手拍了拍瑶姬的肩头,低声道:“你呀,风物长宜放眼量!能不能把自身定位再提高一点?” 言罢,看瑶姬一头雾水的样子,继续提示:“放远一点,再远一点,昆仑之外。” 瑶姬沉思着,手指指向东方,不敢确定地小声道:“昆仑之外?东华帝君?” 老人参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帝君和帝君有何不同?若是那位,你还不如就瞄准咱们神殿上那个呢!” “那可不成!”瑶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如何下得去嘴?再说了……” 她看了眼四周,确定此处再无旁人,压低声音嘟嘴言道:“少昊帝君那样的一眼望去就是柔弱太过,那手比我还嫩,想来也不大行。” 显然,老人参没想到瑶姬会说出这般,有见地的一番言论。 他竖起粗短的食指,点了下瑶姬的额头,夸赞:“不错嘛丫头,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还用看?瑶姬撇嘴:“说实在的,比起咱们帝君那不着调的样儿,东华帝君虽然板正无趣,但委实是个具有雄性魅力的,不错的神。” 在老人参惊异的表情下,瑶姬轻叹口气,继而苦恼着又道:“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徒叹奈何呀!” “话说……”老人参扬起长至胸前的白髯,不满道:“小瑶姬你心目当中,莫非便止步于帝君那个层次了不成?” 瑶姬一脸理所当然:“要不然呢?你总不能指望我去抱天帝的大腿吧?那还不得被天雷劈成灰!” 老人参笑得讳莫如深:“神界至尊非天宫莫属呢!” 瑶姬连忙摆手,敬谢不敏道:“不可不可。参参你这是在教我学坏,就算那天帝老头瞧得上,还不容许我挑拣挑拣?除非他能长成东华帝君那般,馋人。” 老人参听得直拍胸口:“你这丫头可真是什么都敢说,我让你考虑天宫,又不是直指天帝。” “啊?”瑶姬大眼睛呼扇呼扇眨巴几下,站起身用大笑来掩饰尴尬:“参参你还真信啊?我逗你呢!” 老人参仰头望向瑶姬,无情揭穿:“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瑶姬迈开长腿往前走,不给老人参继续打击她的机会:“累一天了,我回屋睡觉,兴许还能做个美梦。” 老人参的正事还没说,自然不能放任瑶姬就这么走了,甩开小短腿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真的有好事,你不听可别后悔。” 身体的困乏,到底抵不过好奇心驱使,瑶姬减缓步子,睨了只到自己腰高的老人参精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人?” 老人参揪住瑶姬的衣襟,迫使她停下来,又示意瑶姬弯腰下来。 凑近了,老人参低声道:“天宫太子来了昆仑。” 言罢,看着瑶姬并无多大兴致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补充:“未来的天帝哦!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未来的天帝?那绝对是比帝君高一阶的大神啊!这点认识,瑶姬还是有的。 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山门处见到的那位英俊小哥哥,叫珑俊来的,当时他与窫窳神君说话曾言便是来自天宫。 珑俊那般的,想来定是天宫太子的近身侍从了。 也不怪瑶姬做如是想,看惯了帝君与神君们威风八面的样子,想想天宫太子未来的天帝,怎么着也应该比昆仑这几位大神更有气势才对。 故,珑俊小哥哥,与想象中的天宫太子相去甚远。 “你说真的?”瑶姬两眼渐渐放光:“那神,现在,此刻,就在昆仑?” 老人参狠狠点头:“必须的。” 瑶姬缓缓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扥着衣衫,眯眼笑道:“那还等什么?” “我这就去沐浴更衣。”瑶姬兴奋言说:“送上门的大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老人参面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一把拉住瑶姬催促:“宜早不宜迟,就别墨迹了。你不是成仙了?幻化一套仙裙就是了。至于沐浴嘛……” 松了手,他思索道:“心急难咽烫粥,仙子,得学会矜持才行。” “你说的对!”瑶姬没有异议,随手结印,给自己披上一袭鲜艳的衣裙,原地打个转问:“这套怎么样?” 老人参抚须颔首:“仙姿玉色,既纯且欲。完美!” 瑶姬自得一笑,丢下一句‘老不正经’便化为流光在原地消失。 早习惯了如此相处,老人参苦笑摇头,却突地想起,他貌似还没告诉瑶姬,那天宫太子的安置之所在何处。 昆仑这么大,难保那天宫之神不想到处去看看。 “一切,只能凭运气了。”老人参心安理得,晃晃悠悠往自家修行地而去。 要是瑶姬那丫头真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他与瑶姬的交情,到时候求太子通融一二,参界后辈们成仙化神还不是事半功倍? 怀揣重振参界之大志,老人参提前飘了。 第十五章:致命邂逅 是夜,明月皎洁清风徐来,又是一个适合精灵们吐故纳新的修炼好天气。 神殿内,少昊微闭着的凤眼蓦地睁开。 不大行? 那丫头竟敢如此放肆! 抬臂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掌。 少昊淡声问:“长乘啊,太子俊现在何处?” 长乘手上不停,推拿手法优雅娴熟,张口回应:“大约就是在房中了,小神安置天宫一行于连山雅筑暂居。” 连山雅筑么?倒也配得上天宫太子的身份。 少昊示意长乘停手:“今日有劳了,回去好好歇着,说不得,明日还要去趟东荒。” 长乘收回双手,活动着酸软的手腕,应道:“帝君有所差遣,小神自当遵从。” 少昊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整个昆仑,能帮得上本君的,也只有长乘你了。” 这倒是实话。 长乘颇为认可,含笑取过白玉碗,双手奉上:“帝君,来喝了这碗药吧!” 少昊一脸嫌弃:“又来这一套!本君之恙,等闲汤药无用。” “可这是……”长乘眼皮上撩,示意天空:“天帝对帝君的身子向来重视,天宫定期赐下来的疗养圣品,帝君万不可辜负才好。” 无奈,少昊冷‘嘁’一声,接过玉碗仰头饮了。 将碗撂回长乘手里,少昊脸色不佳地责备:“什么时候长乘你也专为天宫效力了?” 长乘浮夸地笑道:“帝君忘了,神界至尊必属天宫无疑,为天宫效力便是为帝君效力。” 少昊挥手,亦是无奈:“这里又没天帝监察,别表错了忠心。” 长乘不言,微笑着退出内殿。 感觉到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天宫的神韵撤走,少昊眼眸微阖,再睁开时面上浮出素日洒然无忌的邪魅来。 “抱大腿?就怕你到时候哭鼻子都找不着北。”他轻声自语,终是刹住出外的脚步,继续回到白玉床上,躺平了。 …… 神树下的草地上,太子俊一脸颓败。 重新化为人形的他,仰望树巅满心不甘。 金色的仙袍一尘不染,但微乱的发鬓还是出卖了之前的狼狈。 就在前一刻,他用本体龙躯连番撞击,这润滑的结界回应与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狠的摔打。 天宫的脸,算是丢在了一棵树面前。 天宫太子的尊贵,也在一棵树下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自然,树木是不可能笑出声的,但…… 他怒目而视,望向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笑什么?” 来者,瑶姬。 已然收拾得焕然一新,瑶姬有着空前的自信,和势在必得的志向。 不过嘛,在寻找天宫贵客的过程中,她无意撞见了这好笑的一幕,便挺住脚步看了场乐子。 “今夜可算捡着了,免费看了场没事找虐。”瑶姬笑着走近,调侃道。 太子俊很有些生气:“某人白日里比我更惨,我可没笑话她。” 双方自是认出了彼此。 瑶姬拊掌,好笑又好奇:“你怎么也在昆仑?大半夜的,刚刚那样,是被罚了还是怎的?” 太子俊心情不佳:“你不是也没歇息。” “那不一样。”瑶姬笑道:“我要是歇了,就没人欣赏你的锲而不舍了。” 太子俊臭着脸:“你们昆仑都是什么待客之道,个个都是怪胎。” “嗯嗯,所见略同。”瑶姬附和:“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跑这儿来有经过帝君他老人家同意吗?” 太子俊整理着自己的发髻,不以为然:“嘁!没他同意就不能来了?” 瑶姬怔了怔,笑逐颜开:“天宫之神,果然有魄力。” 她帮太子俊摘掉头发上粘的草屑,边打探道:“对了,你叫珑俊是吧?” 太子俊长这么大,鲜少有人跟他如此说话,不但不反感,还颇觉新鲜地任由瑶姬施为。 “记性倒是不赖。”他有了一点笑意。 瑶姬拉着太子俊低头,帮他挽发正冠,继续打听:“这个时候你还在昆仑,证明是天宫太子随行而来的了?” 太子俊嘴角微翘,更加觉得这仙子平生罕见,便顺着话头含糊应是。 “看来,我运气也不是太差。”瑶姬端详收拾好的发髻,放开太子俊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欠我一个人情?” 太子俊半张着嘴,很是新奇:“求我帮忙就直言,还来这一套。” “哈哈!”瑶姬大笑,俏皮地言道:“本仙子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果真,神界难找、世间难寻,一奇葩女子。 抛却适才没能打破结界的挫败感,太子俊全幅身心都转移到更为好玩的事情上来。 盯着灵动可爱的瑶姬,他亦眨眨眼笑道:“说来听听,如果能帮上小仙子的忙,我倒是乐意之至。” “就知道没看错你。”瑶姬适时发挥专长,不遗余力给太子俊戴起了高帽子:“看你都这般有爱心,你那主子天宫太子,也一定是个乐善好施、怜贫惜弱、心存仁厚、抱负满怀的不错仙神。” 讲真,太子俊是心存喜悦的。 好话嘛,仙神也爱听。 尤其,是从一个容貌绝俗、性格讨喜的漂亮仙子嘴里说出来,就更有韵味了。 他狠狠点头,囫囵赞同:“你怎的这般懂他,我们太子殿下还真就是如你所说的一个仙神。” 就说嘛! 瑶姬暗暗得意,镇日面对昆仑诸神君,还有那个笑面黑心的老神,没这份功力,早被拆成零散部件了。 见对方也吃这一套,瑶姬更有把握了。 索性拉了太子俊坐到草地上,拿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开口之前先叹一口悠长的气息,言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在昆仑过的是什么日子?” 太子俊当然明白,眼前那个‘太’字挥之不去,跟此刻幽怨的仙子毫无违和地重叠,让他心上为之而一颤: “仙子受委屈了。”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是真诚的心疼。 瑶姬的眼泪,驾轻就熟滴落下来,成功地在下巴上凝出晶莹透亮的一颗,月光下楚楚动人。 “我太难了!”她保持着最美的哭态,手上摩挲着拔下一根草,伸到太子俊眼前,悠长且凄楚地倾诉:“没爹娘的孩子,不比一棵草更为孤单无助。” 看着如斯美颜,听着这般凄苦语调,太子俊深深被感染。 那瑶姬眼里,一颗悬而未落的泪珠里,映着他悲悯温情地面容,光华璀璨、摇摇欲坠: “仙子,别哭……”他伸手想去拂拭,又顾忌着平日受到的礼教,在离着瑶姬下巴一拳之地,终是顿住了。 火候差不多了。 在如何把握‘会哭的仙子有糖吃’的修炼中,瑶姬已是无师自通,小有所成了。 她微微张口轻启朱唇,还未言语,那泪珠倏然脱离了下巴,滴在太子俊守手背上,氲成一团水汽。 “从小,我便明白,”瑶姬做着最后的冲刺:“像我这般浮萍一样的身世,不论在谁眼里,都是孤苦弃儿罢了。再努力也不过是,譬如朝露样转瞬即逝。多少坎坷磨难,又哪里会有人真心怜惜?” 太子俊,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尽管岁龄已是接近万年,但身居天宫自小接受的俱是如何成为合格接班人的教育,哪里遇到过像瑶姬一样烟火气十足的女仙。 仙神,难过美女关。 天宫太子,也不例外。 面对经验老到,从昆仑神君外加一群‘优质’损友的锻打下,最终磨炼成仙的瑶姬,太子俊的心防溃不成军。 手忙脚乱中,二人的手便紧紧相握了。 “珑俊,你……” “瑶姬,我……” 年轻的天宫太子,完美沦陷在情窦初开的澎湃昂扬里。 亦,毫不意外地,错过了瑶姬那绝美脸孔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瑶姬因势利导,一脸期盼。 此时此刻,太子俊只剩了唯命是从,狠狠点头确认:“一定,肯定,以及确定。你说吧,让我怎么做?” 瑶姬刚刚流过泪的眼眸,比平时多了格外的清亮,直直望向太子俊温润而略带羞涩的双眼:“我想,离开昆仑。” “呵——”太子俊不禁失笑:“就这?” 瑶姬面上不虞,甩开他的手,嘟嘴嚷道:“什么意思嘛!” 太子俊急忙收住笑,耐心解释:“你别生气先,我只是觉得这也太简单的一件事了而已。” “简单?”瑶姬赌气,歪头看向直入云霄的神树树巅:“除非你能打得过窫窳神君,或者令少昊帝君俯首听命。” 太子俊半信半疑:“这是为何?他们凭什么不放你自由?” 真心实意地叹口气,瑶姬惆怅道:“上回,自从我好朋友小鸾偷偷带了我出去被抓回来后,帝君亲口说的,我若化神才可随意行走。” “这便难怪了。”太子俊颔首:“白日里那冷冰冰的窫窳神君,就是负责监督你修炼的无疑了。” 瑶姬抱了膝头,吸着鼻子道:“他是弱水神君,化神都几万年了,我这辈子注定就是老死昆仑的命,或者被折磨致死也未可知。” 每一个雄性心中,都有对异性的保护欲,尤以年轻雄性表现的最为鲜明。 见瑶姬这般境遇,太子俊心头便忍不住一阵阵热血激荡: “瑶姬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他信誓旦旦:“不就是离开昆仑嘛,我堂堂天宫太子,谅那神君还不敢强行阻拦,我带你走便是了。” 天宫……太子?瑶姬倏然回头,盯着太子俊英挺的眉眼呆了。 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天宫太子啊,就这般随随便便就邂逅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遂抓起太子俊的手臂就咬了上去。 “嘶——”太子俊之前并未设防,被瑶姬结结实实咬到了手腕。 而瑶姬,却瞬间调整好了心态,佯做云淡风轻道:“知道疼了?我早看出来,你不是等闲仙神了。” 撩起袖子,太子俊看到自己的手腕上,两派细密的齿痕,整整齐齐印在皓白的皮肉之上,有两处甚至还隐隐泛出红中带金的血色来,想必是瑶姬那两颗小虎牙造的孽。 见把人家咬出了血,瑶姬也慌了,忙凑上前端了太子俊的手,殷红的唇便吸了上去。 那血丝,腥而甜,独具风味。 吸干净了血,瑶姬甚至咂了咂嘴,舌尖还回味般地舔了下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手腕上的痛感仍在,太子俊却盯着瑶姬的红唇怔住了…… “很疼吗?”从太子俊的表情中,瑶姬揣测,并对着伤处吹气,含混道:“谁让你太过于细皮嫩肉了,咬一下而已,不至于疼傻了吧?” 连番刺激,太子俊毕竟血气方刚…… 他猛地擎住瑶姬下巴,目光死死定格在那张饱满鲜嫩的唇上,一颗头颅慢慢靠近…… “你你你……”瑶姬惊恐的瞪视,充分证明她就是传说中的叶公好龙。 之前的虚张声势,在逐渐放大的俊脸面前,被语无伦次所出卖。 太子俊亦是心头擂鼓,平生第一次对异性动心,且一经心动就此沦陷,情不自禁就吻了上去。 眼看二人的嘴唇就要贴在一起,瑶姬眼里寒光一现。 下一秒,太子俊周身被金色光芒包围,龙族护体神光激发,硕大的光圈之中,一条五趾金龙的虚影昂首长吟,两只明灯般的眼睛凌空俯视直直盯住瑶姬。 在太子俊护体金龙出现那一刻,瑶姬已被神光撞了出去,狠狠摔进远处的草丛里。 太子俊低头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利刃,一脸不可思议,此时他的震惊远远超过了这一刀带来的痛苦。 缓缓看向草丛中爬起来的瑶姬,太子俊沉闷地问:“为什么?瑶姬,你为何要这般对待于我?” 瑶姬抹掉嘴角一缕血色,冷笑着道:“你说为何?天宫害死了青芧帝君,与昆仑有血海深仇,我恨不能将九重天通通捣毁,杀尽天族一脉方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太子俊捂住不断流血的胸口,咬牙硬撑着还是不愿相信:“不,瑶姬,你那么可爱善良,我不会看错人的。你是被逼的是不是?是有人强迫你这么干的,是不是?” 瑶姬冷笑连连:“你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太子俊眉一抖,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护体金龙又是一声嘶吼,愤怒狂躁地上下翻飞。 笼罩不死神树的大型结界似乎也是受了感召,涟漪波动处浑厚的声浪透壁而出:“龙族之血的味道?谁在那里?” 瑶姬一见,面色大骇,扭身化作一缕轻烟逃之夭夭了。 金龙身上一股悲愤气息爆发,太子俊轰然倒地。 神树结界扭曲波动,从中踏出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来。 此人扫了眼瑶姬刚刚离去的位置,快步走到太子俊。 金龙见有人靠近,在空中嘶吼着俯冲而下。 男子一翻手抵住失去狂暴金龙的攻势,轻轻松松踏进太子俊身前,一手运了神力护住太子俊受伤的部位,喃喃道:“奇怪!” 第十六章:昆仑,摊上事了(感谢金主失去南方的候鸟) 神殿门前,刚刚交代了开明夜间巡逻任务的窫窳,只觉得眼前一花,药香味裹挟着一缕粉白之色彩翩然掠过。 速度之疾,令他暗暗摇头怀疑,难道自己连日操劳过度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以为那是帝君出去了? 才刚表示了怀疑,窫窳心头微动,就见神殿侧前方的昆仑深处,一道金光倏然大作,遂即便传来龙吟。 遭了,昆仑摊上事了! 窫窳脚尖一点,迅速向龙吟处飞掠而去,以他的阅历不难看出,那是天宫太子的护体金龙在发威。 龙族护体神龙激发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本尊有性命之忧,要么是渡劫之时神力加持。 显然,太子俊断不会选择在昆仑渡劫化神,年纪不对,时机更不可能。 天宫防着昆仑,跟昆仑警惕天宫,心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窫窳胆战心惊,要是太子俊在昆仑出了意外,事情可真的难办。 这还正应了人界常说的那句话: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屎了。 如此想着,就见长乘就在他前面急速飞掠,而长乘也感应到了窫窳的气息。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那声龙吟非同一般,这件事情十分棘手。 二神君赶到事发地点时,就见少昊正和那名中年男子说话,而太子俊胸口插着的利刃深入其体,只余一截刀柄在外。 就,很方! 少昊皱眉看着对方:“发生了什么?” 男子嘲讽一笑:“你代掌昆仑却来问我,不觉得可笑么?” 少昊睨了眼男子搀扶着的太子俊,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巨型结界,笑了:“你说得对,是有一些可笑。堂堂瑞兽白泽看护的神树之下,天宫太子遇刺了,简直贻笑八荒!” 男子顿时黑了脸,白泽便是他自己,受天帝委任前来昆仑看护不死神树。 众所周知,白泽是祥瑞之象征,透过去,晓未来,通万物之情。 就连人界都有谚语曰:家有白泽图,妖怪自消除。 正因如此,少昊才趁机挖苦,算是打到白泽的痛处了。 白泽脸色更臭,本想发作可此地此时并非场合,便忍下满心不舒服,没好气道:“白帝觉得,眼下是救治太子重要,还是卖弄你的嘴皮子重要?” 言罢,一手托了太子俊为其续上神力,开口对面如金纸的太子俊建议:“殿下,可否将护体金龙收了,如此才能方便我与白帝为你疗伤?” 太子俊自始至终都是懵的,他还沉浸在被瑶姬刺中要害的不可置信中,只觉得一颗心里满是苦涩,并深为不甘。 听了白泽的话,太子俊木然点点头,机械式挥手一握,护体金龙乍然钻入额头不见了踪影。 因为这一动作牵扯到了伤口,太子俊“嘶”吸了口凉气,整个面色更加难看了。 少昊已然看清刺入太子俊胸口的短刃,眉头一挑道:“珑俊,刺伤你的是谁?” 太子俊紧紧抿着嘴唇,看了看草丛的方向,最终闭了眼睛一言不发地晕了过去。 少昊一见心上了然,转头吩咐长乘和窫窳:“你们两个去查查看,今夜有谁来过这里?查到了先控制起来,等我亲自提审。” 二神君领命,一起离去。 少昊翻手化出一张白玉榻,示意白泽:“先扶他躺下来。” 白泽面无表情扶了太子俊到玉榻上,转身看来:“接下来呢?白帝打算如何施救?或者说……” 他定定瞧了少昊的眼睛,嘲讽道:“我即刻回天宫去请了天帝来可能更有把握,毕竟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怕也是自顾不暇了吧。” 少昊满不在乎地笑笑:“那你去请天帝来吧,到时候当着天帝的面再展露一番你的神通,追本溯源也好查出真凶。” 白泽闻言,眼里涌上一丝恼火:“你这是何意?明知道我……” 他顿住,没有把话说完。 少昊冷笑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既没有通晓天地的本事,更不具备看穿过去未来的神通,你白泽如何可别跟我扯上关系。” 白泽收了气恼,叹口气:“罢了,我无意与你争执,目下还是以救治太子为重吧,他在昆仑遇刺,你我皆难逃干系。” “这还像句人话!”少昊并不领情,挖苦了一句才弯腰去看太子俊的伤势。 白泽忍住回嘴的冲动,见少昊已然握起太子俊的手腕探查伤势,便蹲下去提示道:“你可看清了,这是神兵风刃。” 少昊直管闭目探伤,心神化作一缕意念顺着太子俊的脉息去感受他的伤势。 没有护体金龙罩着,以少昊此时的神力便能轻松进入太子俊神府内元。 那里,有一个太子俊同款的小人儿正在沉睡,胸口处赫然也插着一把刀,风刃不愧是神兵,既能伤神躯同时也伤到了神元。 事情不好办。 少昊收回神念,睁眼看向白泽,郑重道:“风刃之威果然厉害,珑俊的神元也受了重创,说不得,还真要回禀天帝,请天宫派人来施治了。” “不可!”白泽出言反对,顶着少昊玩味的目光缓声又道:“你我在此,一未能保证天宫太子安全,二不能实施救治,传出去威信何在? 少昊眯眼打量白泽,耻笑出声:“珑俊死在这里,你我面子就保住了?白泽,你的动机很可疑呢!” 白泽气恼地看过来:“我何时说过让太子死了?你莫要乱扣帽子。我只是在想,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是吗?”少昊挑挑眉:“等你想到办法,珑俊说不定就真没救了。别忘了,这可是风刃。” 白泽不想继续与少昊打嘴仗,回头望了眼巨型结界,一脸决绝道:“也许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顺着白泽的目光看过去,少昊不禁大感惊诧:“莫非……” 白泽点了点头:“不死神果,今夜成熟。” 少昊面上容色变了几变,瞬息间心头已是滚过数种想法。 九千年了,这棵树上终于结成一枚成熟的果子了。 青芧没有等到,之前历任西王母个个都完美错过,也没有等到,却好巧不巧在今夜成熟。 这说明什么? 一向自恃冷静理智的白帝,此时也忍不住内心狂跳。 不死神果内涵天地造化之力,服用它平白增长九千年的修为是其次,最大功效是能够夺天地造化起死回生。 外界传说的长生不灭,是有一点点夸张了,对于本就寿命相对漫长的来说,一枚不死果增加的那几千年寿数其实不算什么。 但是,在人界而言,确实等同于长生。 正是因为这份特殊,不死神果的生长需要一个过程,短则九千年,长的过万年才成熟也常见。 并且,不死神果虽长于昆仑丘这等宝天福地,也终究难脱果子的特性,它不耐久储,须得现摘现用方能保留全部灵气。 时间一久,神力全无,将会沦落为普通凡果,据说神果失了效用还苦涩难以下咽。 反正没有人试过,不知其味,都是传说来的。 饶是如此,昆仑丘不死神果也依然是三界传奇,它的魅力无人能敌,无魔能敌,受了伤的神更无法抵挡诱惑。 少昊想,这应该就是上上任西王母青萝帝君,愿意把神果献给天帝的原因。 既然自己用不到,又存不住,还不如拿它来换取等价需要的东西。 青萝在时,昆仑是天宫的座上宾,不死神树也还是昆仑所有,而现在…… 少昊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太子俊,眼中暗芒敛去,看似随意地问白泽:“一共几枚?” 白泽焉能不知少昊所思,叹口气低沉回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仅只一枚。” “一枚?”少昊果然难以置信:“九千年,仅只一枚。白泽你知道欺骗本君的后果。” 白泽苦笑着摇头:“我骗你有何必要,你以为我不想它多结几枚出来,也跟着沾沾光吗?” 这句话少昊听懂了,他打量白泽:“这么说,你的伤也成了痼疾,非此药不可治愈了?” 白泽呵呵笑了两声:“不然呢,你觉得若非我愿意,天帝能随意指使我来给他看一棵树?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 “可是,你的所图怕是要落空了。”少昊淡淡说着,往前慢慢走去:“傻人有傻福,也是天意,带珑俊去疗伤吧!” 白泽盯着少昊的背影:“你不监督,就不怕我将那果子吞了,甩锅给昆仑?” 少昊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冷酷嘲讽:“你没那个胆子,要有也不会在这里窝囊上千年了。” “你……”白泽脸上挂不住,恼火低吼:“可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少昊潇洒的身影渐行渐远,遥遥丢来一句:“对了,救活珑俊之后,那张玉榻就送你了,本君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言语声落,少昊的身影已是半点都无。 白泽终是选择了保持自己的儒雅,伸出去回骂的手指收回来,撩了把自己鬓间一缕乌发,看着兀自昏迷不醒的太子俊,低喃一句:“便宜你了。” …… 昆仑神殿的神阶前,密密麻麻站了一片各色妖灵,月华正好,映得这些妖灵们更显五花八门,奇形怪状。 都是还没有彻底化为人形的妖灵,多多少少保留了本身一二特征,乍眼看去还以为被魔界入侵了。 一只……呃,一个左胳膊是树、右半边是人的妖灵,正在向窫窳瓮声瓮气提供情报:“我是亲眼看见的,不信你问真真和爱爱,他们也看见了呢!” 窫窳冷着脸不耐烦地问他:“真真爱爱是谁,你们是在何处看见的?” 妖灵群中跑出两个粗粗装装的汉子来,一个头上顶着颗葫芦,一个则是肩膀上爬着串丝瓜。 “神君,我们来了。”头上顶葫芦的,手指了丝瓜串,憨厚地说道:“我就是爱爱,他是真真。” 窫窳嫌弃地扫了眼二妖:“那你们谁来说说,是在什么时辰,什么地方看到瑶姬鬼鬼祟祟的?” 真真举手踏上一步:“我来说。” 说着顺手掐下一根新鲜丝瓜,递给窫窳:“神君,您尝尝,鲜嫩爽脆。” 窫窳一记眼刀瞪过去:“说正事!” “哦。”真真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咔嚓咔嚓”边嚼边说:“大概一个时辰前吧,小的在天池边上修炼,看见老参仙去找瑶姬仙子,那个时候,神君您好像刚离开。” 窫窳颔首:“接着说,后面如何了?” 真真“嚓嚓嚓”三两口吃完丝瓜,在自己身上蹭着手掌回忆说:“小的就听老参仙跟瑶姬说什么天宫的神来了昆仑,还教瑶姬仙子去抱谁的大腿,然后,然后……” 听到这里,窫窳黑了脸,催促:“然后如何了,你好好想清楚了再说。” 真真貌似想不起来的样子,习惯性又去掐了一根丝瓜。 一旁的爱爱倒是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接话道:“神君,我知道。然后瑶姬仙子就说了,她怕被雷劈。” “还有吗?”窫窳转头去问爱爱:“瑶姬和老参仙还说了什么?” 爱爱摇头:“许是说了什么吧,但小的们那个时候一心只顾修炼,对其他旁的事情也不大留意。” 真真啃着丝瓜补充:“就是,就是,月圆之夜呢,可是最适合修炼的时候。” 窫窳挥手令三妖退下,看着面前站得满满当当却没一个能看得入眼的妖灵们,只觉一阵烦躁。 “你们都退下吧,此事休要胡乱臆测谈论,违者充入炎火山守军。”窫窳冷酷下令,驱散了一众妖灵。 见众妖灵噤若寒蝉,一个个脚底抹油的跑了,他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事,怎么和瑶姬与老参仙扯上了关系? 若二人不能洗脱嫌疑,昆仑可就摊上事了。 倒也不是昆仑怕天宫,只是他的大计还未实施,此时与天宫撕破脸皮殊为无益。 不行,不能再因天宫而祸害青芧帝君了,尽管如今帝君的肉身不存在了,可只要瑶姬还在,就有复活青芧的那一日。 窫窳坚信,凭自己的努力,他的计划绝对可以实现。 在一切还没有准备好之前,瑶姬还不能死,至少眼下她不能出事,更不能交到天宫手上。 打定主意,窫窳掸了掸袍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迈步走上神阶入殿去禀报了。 第十七章:神树觉醒 少昊已然回了神殿,此时正抿着果酒听长乘汇报调查结果。 长乘颇为担忧道:“帝君,小神查到的情形大约就是这般了,从太子俊到了昆仑,与他有过接触的就只有瑶姬和开明。开明您也清楚,他既没有那份能耐,更没有时间;而瑶姬……” “瑶姬更不可能!”窫窳一脚踏进神殿,打断长乘道:“今日小神与瑶姬,一同在山门前与太子俊打过照面,瑶姬自始至终并不知晓太子俊的身份。” 窫窳上前,瞥了眼长乘又道:“长乘适才说昆仑之内和太子俊接触过的只有开明与瑶姬,却把小神遗漏了。” 长乘忙回应:“并非遗漏,而是我知道,窫窳你不会做自毁昆仑的事情。” 窫窳面冷话更冷:“那你觉得不是开明,不是我,剩下那个就有本事刺杀天宫太子了?” 不待长乘回答,窫窳向少昊躬身道:“瑶姬有几分能耐我们都知道,即便她体内潜藏的神力爆发可以刺伤太子俊,可她的动机在哪里?瑶姬与太子俊此前并无任何交集,她甚至都不知道太子俊是谁,有什么理由去杀他?还请帝君明辨。” 少昊摩挲着酒壶,看了眼长乘,又看了眼窫窳,突地笑了。 “真是让本君始料不及啊!”少昊好笑着道:“往日看惯了你们对待瑶姬的态度,今日倒反过来了。那丫头要是在此,怕是又要骂神君是怪物了。” 长乘没所谓,耸耸肩表示无辜。 窫窳则略有些不自然,神情更为冰冷道:“帝君,这种时候您应该追查凶手,洗脱昆仑嫌疑,而不是研究这等无聊小事。” 少昊笑眯眯地扫视着窫窳,漫不经心道:“你提醒得对,本君正要问问,即便瑶姬不知过往没有刺杀动机,那老人参怎么说?他对昆仑与天宫的渊源可是知之甚详。” “不会,老人参没那个能耐!”窫窳又是一口否决。 长乘亦在一旁插言,慎重道:“小神也认为老人参不可能,他虽然是我昆仑老妖仙了,可正因为熟知过去那些事件,明白落后要挨打的道理,这千年以来只一门心思关注参界那点事,巴望着参宝能修成妖仙重振人参界。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平白惹来祸端,毁了昆仑就是毁了人参们安身立命的资本,老人参不会那么傻。” 窫窳瞥了眼长乘,二人空前一致地站到了一个观点上,倒是令彼此都有些尴尬。 “好吧。”少昊放下酒壶起身,慢慢走下玉座来:“你们说的都有几分道理,足以取信于本君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太子俊才是整件事中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他晕迷前你们也看到了,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明了什么?” 二神君对视一眼,的确,他们忽视了这一点。 或者说,出于对天宫的排斥,他们有意无意间对太子俊是敌视的,因此对他在昆仑遇刺这件事,两人都抱有相同的怨怼。 好好待在天宫不行,非要跑到昆仑来添乱。 这才是导致他们忽略太子俊的最大原因。 知道二神君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少昊赞赏地看着他们:“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据白泽说今夜不死神果成熟,且仅只一枚。” 在窫窳和长乘惊愕的神情中,少昊语气沉沉道:“神果之威不消我多说,你们应该更明白,而此时此地,珑俊却重伤垂危,这是天意还是人为,本君也看不透了。” 经过短暂的愣怔,长乘颤抖着嗓音道:“帝君,白泽所言有几分可信?” 少昊摇头:“说不清,或者十分吧!” “他说一枚就一枚了?”窫窳显得情绪十分激动:“神树自来结果不定,但从未有仅出一枚的时候,凭什么天宫接过去指派了白泽来守护,就硕果仅存了?我不信!” 少昊背着手走向神殿门前,望着殿外颇为无奈道:“信与不信又有何意?今夜神果成熟,必然引动天道异象,已然不是昆仑能说了算的,珑俊是否能得神果救命也在两可之间。” 长乘跟过来,担忧着道:“帝君,经您这么一说,小神倒是希望那枚果子让天宫得去才好,否则太子俊殒命昆仑,咱们可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是啊!”少昊兀自望着月明星朗的天幕,背对大殿问:“窫窳,现在你还想去夺那枚神果吗?” 窫窳站在神殿中,并没有跟过来,听闻少昊发问竟久久没了言语。 不是他主意不定,而是被一股很大的沮丧所淹没了。 不死神果,青芧伤重的时候没有等到,现在她肉身已毁只余残存神念,且还寄生于瑶姬体内之时,那枚救命的果子却终于成熟了。 窫窳自信他拼死一搏,抢夺成功的几率不是没有,那么,剥离出青芧神念复活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是,正如白帝所言,觊觎不死神果的不在少数,而被风刃重伤的太子俊命悬一线,也需要不死神果来续命。 好巧不巧,他在昆仑遇刺,目前凶手直指瑶姬和老参仙,昆仑难逃干系。 是要不顾一切救活青芧,进而毁掉昆仑,还是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天宫太子,将功折罪保住昆仑? 窫窳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昆仑是青芧曾经拿命守护的地方,亦是他生命当中难以割舍的地方,无论如何必须保住昆仑无事。 沮丧加悲痛,窫窳一双原本黑幽如深渊的眼眸,渐渐变得赤红似火。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低低吼叫,来不及运出神通,脚步踉跄着奔出了神殿,与少昊擦肩而过。 长乘见状就要追出去,少昊却伸手拦住了他。 “让他去吧!”少昊幽幽道:“窫窳对青芧的感情,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长乘没有言语,窫窳的事自然瞒不过他,千百年来,每当看见窫窳独自垂钓弱水满身孤寂之时,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感慨。 帝君还在时,他怎么不说? 如今物是人非,青芧帝君的陨落大家都接受了,也慢慢习惯了,只有窫窳他还放不下,还活在痛苦里,这样真的好吗? 没想过劝解,知道劝了也是白费口舌,说不定还会惹得窫窳记恨。 毕竟谁也有那么一二件不想让别人窥破的隐秘,自己又何苦跑去讨人嫌,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没有经历过这些的长乘表示理解,他想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了吧? 好像人界比较崇尚这个叫爱情的东西。 切!作为堂堂神君,自甘堕落与凡人类比,窫窳到底是道心不坚,也就活该他自寻烦恼了。 长乘胡思乱想着,很快扫除心中杂念,心思回到正事上问少昊:“帝君,那瑶姬怎么办?直到现在,小神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少昊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似也从沉思中才回了神,转身走回殿上,想了想道:“我们都知道此事不是瑶姬所为,但珑俊身上确有瑶姬的残留气息,这就很蹊跷了。本君担心……” 少昊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地一怔便不见了身形。 长乘亦是怔了一怔,却面色大变地叫了一声:“宵小之辈!” 言语之中恼怒不已。 长乘亦化作流光飞出神殿而去,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 …… 一道神光透天而起,浓绿色的枝桠扭着躯干顺神光光柱向上蜿蜒生长,硕大无朋的树干在天地间尽情展露着身姿,整个昆仑丘都跟着震荡起来。 神树觉醒,灵果将成。 向上生长是在大量汲取天地间的灵气,让成熟的果子拥有更多、更精纯的造化之力。 地动山摇,星辰黯淡,月亮也隐到了浓云后头好像不敢露面似的。 懵懂的妖灵们惊恐不已,都纷纷走出洞府挤在一起观望猜测。 草木一系的妖灵们则表现得兴奋异常,借着神树逸散出来的精纯木灵之气就地打坐,抓紧机会修炼起来了。 一般这种时候总有德高望重的老妖仙出来解惑答疑,譬如老人参。 但是,今夜如此大的动静,老参仙却迟迟没见身影,妖灵们不免慌乱。 一个说:你看那树,怕不是要化神了吧?我还从未见过这般高大的树木。 另一个则言:你傻呀!这哪里是大树化神,分明来了可怕的大魔,昆仑丘要打仗了。 众妖灵深觉亦然,更增恐慌。 只有一不知什么生灵修成人形的老妪,颤巍巍拄了拐杖惊骇叫道:“都瞎说什么,那可是咱们昆仑至宝不死神树啊!老身若记得不错,这是不死果要成熟了的异象,上一次发生是什么时候,老身已经记不得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呀! 妖灵们总算歇了杞人忧天的惶惑,知道不死神果跟自己无缘,便也安下心来远远观望。 得不到,远远观望给予祝福,也不失为一种修行之道。 至于异象啥的,也轮不到他们干涉,自有个高的顶着。 白帝帝君与几位神君,无疑就是昆仑丘的天花板了。 不死神树夺天地造化蕴育神果,这般异象有点年纪的都不陌生,因为神果引发的惨案也不在少数,桩桩件件都记载于隐秘的典籍中,后来者无缘得见的只能去书里探寻。 传奇也便成为了传说。 昆仑诸神君赶到不死树所在的山谷时,已经有几张熟面孔先于他们守候在侧了。 说守护是客气的,其中有多少是打着护持神果的幌子,实则暗地里抱有见机抢夺之心的,那就说不清了。 少昊扫了眼一脸邪气的魔尊,以及他身后一众大魔小魔,不禁冷笑:“原来是魔尊亲自来了,本君还道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宵小又来昆仑捣乱的。魔尊来我昆仑,怎的也不提前送个信来,本君也好远迎一二呀?” 魔尊打量少昊,语带不屑道:“听说白帝在昆仑颐养天年,本尊原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竟是真的。白帝何时沦为昆仑丘的守护神兽了?难道传言说你重伤没多少活头了,也是真的不成?” 窫窳一见登时就怒了,呵斥着骂道:“魔界之众还不赶快滚出昆仑丘,是觉得昆仑无人奈何不得尔等了吗?” “瞧瞧!”魔尊啧啧有声,回头对身后大小魔头笑道:“昆仑无人早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昆仑的神君却还改不掉唬人的气势,你们可别学他徒惹笑话!” 众魔都哈哈大笑起来,呼呼喝喝着嘲讽之声大作。 少昊伸手制止了欲要冲上前去拼命的窫窳,看向魔尊笑眯眯道:“看来魔尊今日来大有所图呢!本君不妨透露一个你最感兴趣的消息好了,你知道这次不死神果会结几枚吗?” 魔尊对此果然很看重,一挥手止住众魔的狂笑之声,向少昊看过来问道:“你说是几枚?” 少昊仰头看了眼还在不断生长的不死神树,笑着对魔尊道:“我说一枚,魔尊觉得你还有几分把握呢?” “胡说八道!”魔尊恼了:“你不过是怕本尊今夜夺了那果子,而你想来也没有本事阻止,便想哄骗本尊罢手。” 少昊依然保持着笑容,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态度:“骗你作甚?说是一番好意呢你也不信,本君自己也觉得违心,那便只得坐等看戏了。” 看戏?魔尊眼珠转了转,低声询问身侧的魔将后土:“以你看来,白帝这话有几分可信?” 后土端的是一位高冷大魔,瞟了眼对面的少昊一行,淡淡道:“尊主会因为只有一枚神果就此罢手吗?若答案是否定的,那又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势在必得就是了。” “哈哈!说得不错!”魔尊赞赏地睨了眼后土,笑着看向少昊:“白帝,你可听见了?这就是本尊的决心。” 少昊着意看了看后土,过去几个神纪以来一直与魔界你死我活,曾经不止一次与后土正面接触过,知道这位魔界女战将悍不畏死名声在外,却第一次发现她的特别处。 冷静,坚韧,还长得美! 对面阵营里的后土,清冷自持、端庄肃穆,通身气派倒是与众魔大为不同,反倒有几分飘然出尘的清贵,颇具仙灵之气。 感受到少昊的视线,后土只淡淡撩了下眼皮,气定神闲站在那里任由少昊打量。 少昊掀唇笑了笑,这笑里说不清有几种情绪糅合,只看得魔尊不由生了气。 “白帝,你那是什么眼神?”魔尊气不过,一错身遮挡在后土面前,疾言厉色道:“神界惯会自命风流,见着个有颜色的女子便要勾勾搭搭,我魔族可不吃这一套。” 一席话倒说得众魔尴尬起来。 第十八章:送你一只金乌又何妨(求票,求收藏) 红发祝融嗓门奇大,就连委婉提醒都像是在跟人吵架:“尊主,后土妹妹何时与白帝勾搭了,您可莫要给咱自家身上泼脏水。” 眼见的此话一出,对面少昊等人忍俊不禁了,蓝发共工及时挽回。 “尊主,咱们此行的重点不是这个,小心中了白帝的诡计。”共工提示道。 魔尊听了,看少昊和他身旁的两位神君面色便知,自己的面子已经是折了一次,心头火不由得就噌噌直冒。 “哼!待本尊稍后取了那不死神果,再慢慢计较。”他负气地说。 在少昊看来,这般负气之言自然没什么威慑力,何况他并不担心魔族能抢得上神果。 天帝,可不是吃素的。 这般想法在心头堪堪一转,空中金芒大盛,无数天兵簇拥下,一架八条蛟龙牵引的金色神车便自虚空而来。 驾车者,英气凌然的天族贵妇正是天后,出身乃为羲和国大长公主。 而车座中,天帝威风八面华袍玉冠,一双神目灼灼如电,尽显帝尊之仪。 率领天兵的则是天宫女战神,金色战甲包裹下,玄女身段健美姿容出众,身后同色的战袍猎猎而动,气势不凡。 与天帝的出场方式相比,魔尊简直称得上鬼鬼祟祟了。 少昊抽空向魔尊投去一笑,飞上云头躬身迎接天帝驾临。 不用任何人点明,魔尊自是明白少昊那一笑代表了什么意思,就是嘲笑罢了。 嘲笑自己没有天帝的排面漂亮是吧? 这在最注重面子的魔尊而言,就跟拿剑指着自己的鼻子是一样的羞辱,完全值得以命相搏。 魔尊一声冷哼,脚下魔焰顿起,托着他升到空中。 看向天帝一行,魔尊没好气道:“如果天帝也是为神果而来,本尊奉劝你还是打道回府算了,今夜本尊势在必得。” “笑话!”天帝一声低斥,众天兵万千回应。 天威浩荡,风云变色。 魔尊不甘示弱,通身魔焰翻滚形成一面巨幅屏障以抵消天帝之威。 众魔见状,纷纷冲向高空,在魔尊身后一字排开,各自运起魔功襄助。 顷刻间,金黑二色气旋相撞,双方角力,天象更显奇诡。 昆仑丘方圆本就因神树汲纳灵气而引起了空间扭曲,不死神树浓绿色的灵芒搅动下汇入金黑二色,天空中形成一股急速旋转的巨型龙卷,以无可匹敌之势直直冲上苍穹,引来一阵阵雷鸣激荡。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两界积怨已深,像这种情景早就成了常态化。 少昊掸了掸自己的仙袍,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 哪一次不是先打一架才能坐下来慢慢谈呢! 他一点都不着急,目光掠过黑色的魔焰,放在了魔尊带来的众魔身上,精准锁定了一名其貌不扬的魔将。 有赖于以前也曾数次参战,少昊认得,这名魔将叫屏翳,身上倒有几分真功夫。 而之前珑俊受伤,窫窳和长乘调查凶手,昆仑妖灵悉数到场,唯有玉山屏蓬待在山洞睡大觉不肯前来。 屏翳与屏蓬,祖上好像还有点渊源。 少昊眯眼一笑,若不是看到这厮,还真想不起来有这茬。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呢! 之间一招即过,方才罢手相谈。 天帝带着一贯的飒飒之威,挥袖消除了面前的空间屏障,对魔尊不卑不亢道:“魔尊为抢夺神果而来,吾并不惊讶,你若不来才有问题。” 魔尊亦是挥袖一拂,扫去身前滚滚魔焰,邪笑着看向天帝:“天帝来此,本尊倒是很好奇,昆仑丘曾经敬献过神果给天宫,怎么你还嫌活得不够长久么?” 天帝不怒自威,冷冷回道:“吾不想与你说此等无妄之言,还请魔尊速速离开,休要多生事端。” “呵——”魔尊冷笑:“本尊还想奉劝天帝退出昆仑为上,免得此地沦为对阵的战场,到时候若伤到不死神树,可就怪不得谁了。” 天帝终是恼了:“魔尊蚩尤,你是在威胁吾,执意要与天宫起争端了?” 魔尊冷笑着不言语,但表情轻慢不屑一顾,显然便是默认的意思。 双方言语交锋陷入僵局,说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厮杀在前了。 事涉昆仑安危,少昊不愿再袖手旁观,轻咳两声上前,笑道:“没有回寰余地了是吧?” 天帝与魔尊一起向少昊看来。 少昊对魔尊眨了眨眼,笑得如沐春风:“眼看神果就要成熟了,魔尊想在昆仑开战,看来此行为的并非神果吧?” 魔尊黑着脸,否认道:“白帝,你想说什么?知道你与天帝是上古结义的兄弟,是要帮着天宫欺负魔界了不成?你难道真的不顾昆仑万千生灵了。” “非也非也。”少昊闲庭信步,往前缓缓踱到魔界一方,隔着魔尊的肩膀看向屏翳。 屏翳自是心虚,与少昊对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少昊用下巴指了指屏翳,对魔尊笑道:“本君看魔尊身后那位小兄弟挺讨人喜欢的,想问问魔尊能否在取了神果之后,把他留在昆仑三两日,本君还有一些体己话要与这位兄弟言说言说。” 屏翳骇然,转头看向少昊,又急忙将视线移到了魔尊身上。 这副生怕魔尊就此真将自己交给少昊的表情,只会暴露他天生老实的本质。 魔尊心下也有一丝惊讶,他料到刺杀天宫太子一事迟早会暴露,也必然会引起昆仑怀疑,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少昊抓住了关键。 倒是小瞧了白帝!魔尊腹诽着,面上却也跟着笑了。 “哦?传言白帝喜好男风,这是怎的,看上我魔族了?你这口味还真的是荤素不忌呀!”魔尊言语中故意去掀少昊的短处,旨在转移话题。 少昊自知魔尊说这些话的用意,不得不承认这魔头三言两语就能杀人于无形,此等场合之下说他喜好男风,不过三日天地间必将流传开来,他白帝的名声就算毁了。 可是,名声算什么? 白帝少昊什么时候又在乎过自己的名声? 不在乎就没所谓,魔尊攻心之计,在少昊面前并无半点效用。 呵呵笑了两声,少昊顶着双方不少八卦的眼神,继续好心情地言道:“看来,魔尊是舍不得了,强扭的瓜不甜,本君倒也很能理解,更不屑做那等强抢的勾当。不过嘛……” 他顿了顿,凑到魔尊耳边,却有意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量,缓缓道:“若本君拿一只金乌交换,魔尊觉得这买卖可划算么?” 什么?金乌! 魔界众魔皆惊疑莫名,一个个看着少昊,好像见到了什么令魔族都惊奇的东西。 “白帝,休得胡闹!”天帝亦是轻声呵斥,皱眉不满起来。 神界这方,包括玄女在内的天兵天将们,也尽皆骇然不已。 白帝帝君的口气好大呀!金乌乃是神界所属,上古羲和娘娘生了十兄弟便耗尽神力而陨落,如今这任天帝也是无权驱使的,他倒好,一张口就敢许诺送给魔界一只,而内中原因,竟然只为换取一名魔族武将? 再看那名脸色都吓白了的魔将,长相普通、身段普通,哪哪都普通,是怎么就入得了白帝帝君法眼的? 这,太惊悚了! 双方原本还剑拔弩张的紧张着,刀出鞘、箭上弦就是个打了,被少昊插了这么一脚,那份战意却凭空消失了个七八成。 好奇啊! 神也罢,魔也好,都难逃八卦心的牵扯。 少昊扫了眼已然石化的屏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再转身时,少昊依旧忍不住笑意,望着天帝道:“陛下,不是我说,神界有十日,他们轮流值守过得委实太过闲适了一些。听东华讲,近些年那十兄弟甚是顽劣,经常性不按时出工,不准点下班,他亦是头疼不堪。” 说着,少昊拍了拍魔尊的肩头,继续进言:“管教不听话的孩子,就得给他们一点压力,十日自恃出身高贵从来不受任何拘束,如此下去终将酿成苦果。不如,送一个给魔界好了。” 魔尊任由少昊拍着肩膀,原还有一点嫌弃,但听少昊真的当着天帝之面提议,要送一只太阳给魔界时,这位满肚子九曲十八弯的魔头,头一次相信了少昊的诚意。 “白帝啊白帝!”魔尊以从未有过的严肃,郑重地向少昊言道:“以前怎的就没发现,你竟是拥有这般仁爱之心的一个好神呢!” 少昊用那种“你才知道”的眼神看着魔尊,胸有成竹道:“放心,本君当初在长留山化神,便被天道赋予了管理十日的职能,而东华与本君的关系三界皆知,送你一只金乌罢了,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魔尊信是信了,但习惯使然不免疑惑:“你肯送我如此大的好处,一定另有盘算吧?除了屏翳不能给你之外,其他的正常合理的要求,本尊若拿得起便与你做了这桩买卖又何妨。” “那就好!”少昊渐渐收了笑容:“本君这边是没有问题的,魔尊要付出何种代价也先不着急,毕竟送日一事非同小可,你待本君去天帝那里好好劝说一番,八字有一撇了咱们再行商榷如何?” 魔尊颔首:“这是应该的,你且去问天帝,他答应了还则罢,若是不应,之间就还是个你死我活。” 少昊笑着应了,正待要走,却见后土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白帝,且留步。”后土伸出一只手臂挡住少昊,看向魔尊提醒道:“尊主,白帝素来狡猾多端,他所言之事以属下看来并不可信,尊主莫要中了他的圈套。” 魔尊神情一凛,身后便有魔焰蠢蠢欲动。 少昊呵呵笑着,蜷起一指刮过后土的手背,然后拿到鼻端一嗅,极尽淫靡地赞叹:“魔界第一美人,果然妙不可言!” 天兵一方传来一阵嬉笑。 后土突地红了脸,手臂成剑便向少昊横削过去,口中羞恼地叱骂:“堂堂白帝,好不要脸!” 少昊自是闪身避让,错开后土一击。 后土当众受了羞辱,哪肯善罢甘休,双手一并往前推送,一堵土黄色的墙壁便平地而起,排山倒海般砸向少昊。 “好一招推土填海!”少昊边说边运出神力急速后撤,手上结印平推而出。 神力勾勒图形,少昊使出了他最为得意的一记“百鸟朝凤”。 只见法印化出一只凤凰虚影,向着高空昂首“唳”一声清啼,双翅扇动疾风骤生,阵阵罡风吹向土墙,眨眼间便将后土的神通吹了个干干净净。 后土不依不饶,又要出手进攻。 正在此时,一声霹雳凭空而来,惊雷声中浩瀚的灵力铺天盖地弥散四方。 这道灵力神秘而霸道,从目不所及的不死神树之上流泻开来,于浓绿之中夹杂了赤红光点,往树根下方不断汇集。 双方出鞘的利刃在这股力道的作用之下,纷纷化为齑粉飘散而落,每个人在最初的一怔之后,方才察觉身体受到了无差别攻击,如同被巨锤砸中胸腹的闷痛,使得神力较弱的天兵们瞬间倒了一片。 再看众,实力强弱一目了然,神秘力量无形无相,只得各自运起护体神通进行自我保护,结界大小、光壁厚实程度取决于修为高低。 在谁也没有注意的角度,少昊伸手抹掉嘴角血迹,想起这只手刚刚摸过后土的手背,又嫌弃地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方才退回天帝身边。 天帝正以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少昊接收到这道目光,点了点头轻笑:“陛下,我已经尽力了。” 早有长乘上前搀扶,顺手递上一把精致的白玉酒壶。 少昊接了,一口气喝干壶中酒液,望向众魔一方,大声赞道:“好酒啊好酒!魔尊可有闲心坐下来喝一杯,大家一起庆贺神果大成呀?” 直到此时,魔尊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帝,你好卑鄙!”魔尊气急败坏地喝骂:“你刚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哄骗本尊说要送金乌,原来都是假的。” 少昊笑道:“当然都是假的了,金乌岂能轻易拱手相送?上古至今,你听过金乌能送人的神话吗?不过你怎能怨怪本君哄骗,分明就是你自己愚蠢,连你身边那位女魔头都看出来的骗局,你却蒙在鼓里。” 魔尊恼羞成怒,歇斯底里道:“果然你们神界就没一个好仙神,你与天帝在此演了一出双簧瞒骗本尊,为的不过是给神果足够的成熟时间。 也好,现在神果已成,待本尊取了来享用,回头再屠了昆仑打上天宫,到时候三界之主就是本尊了!哈哈!众将动手取神果!” 一声令下,众魔齐动,一股股黑焰径直冲向神树,魔尊带头顺着渐渐缩小的神树往树冠飞掠而去。 第十九章:捕猎神果 不消天帝下令,玄女一见早带着天兵追杀过去,道道流光风驰电掣直击黑焰包裹的魔将身后。 天帝微叹口气,看向少昊:“珑俊情形如何?” 少昊眼神黯淡下来,摇头道:“陛下应该问白泽,若他不贪不反,珑俊就还有救。” “哼!谅他不敢!”眼睛盯着神树下的厮杀,天帝冷冷道:“神果的机缘合该珑俊所得,白泽比谁都明白趋吉避凶。” 也是。 少昊暗暗点头,跟自己一样,白泽对得到不死神果的决心,还不到放弃一切的地步。 不死神树,永远都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神树之下打得风云变色,之间的厮杀又一次无可避免地开战了,只不过这回的战场挪到了昆仑丘。 魔尊一心想要抢夺不死神果,亦是知晓神果成熟不可耽搁,喝令众魔抵挡天兵攻伐,自己一翻掌在面前的天兵战阵中打出一个豁口,便冲了神树的树冠而去。 玄女指挥天兵补上豁口,一扭身自去追赶魔尊。 陆吾在天兵战阵之中杀得正酣,错眼见玄女去追魔尊,亦急忙脱身赶了过去帮忙。 以玄女的实力,岂是魔尊的对手,又如何拦得住那大魔头。 于天宫进修以来,陆吾这个直男更直了,干脆成了一根筋,他明白玄女不是魔尊的对手,却不去想自己还没有玄女实力强,赶过去又能顶什么用。 两人一前一后追到了神树顶部,趁神树觉醒结界暂时消失之际,冲进了神树树冠中,却并未看见魔尊半点踪影。 神树到底是神树,其外形看着是树冠,内里其实是一方乾坤。 玄女飞落地面,脚下踩着软绵绵的青草,头顶星辉点点,一轮皎月高挂穹隆,竟与外面是同一片天空。 望着这一方无垠的草地,玄女很有些触景生情,不禁眼眶发热。 陆吾急急慌慌追来,一脚踩实了地面,神经大条地嚷嚷:“咦?魔尊去哪儿了?这大魔头敢到昆仑撒野,管教他今日有来无回。” 玄女蹲下身,手掌拂过绿荫如毯的草地,感慨道:“你还记得这里吗?小时候,我们都曾经在此嬉闹玩耍,帝君,还有青芧,我们笑啊、跳啊,那时候真开心。” 大块头陆吾这才注意到了玄女的情绪,听她感触良深的几句话,也不由得动容。 “是啊!那个时候,昆仑由我们说了算,神树还是我们的神树。”陆吾抽了抽鼻子言道。 这家伙喜怒哀乐永远都带在脸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即便昆仑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没有学会内敛。 说笑就笑,说哭就哭,昆仑神君里真正的性情中人非陆吾莫属。 玄女咬咬唇,敛容起身,眼里划过一道厉芒坚决道:“只要我们都活着,昆仑就绝不容许外人践踏,今日与那魔头拼了。” 陆吾狠狠点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玄女纵身飞起,简短命令:“追!誓死守护神果。” 言罢,流光远去。 陆吾飞身急赶,咋咋呼呼叫道:“你等等我啊!” 二神君离去之地,草地上一抹紫色光华缓缓拂过,虚无的空气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好笑:“兀那小辈,一个个玩得不亦乐乎了呢!” 紫光退去,草地上徒留一棵紫芝草,慢慢伸展叶片摇头晃脑地长起来了。 …… 神树乾坤深处,碧绿的广袤草地一眼望不到边。 一幢精致的木屋渺小而突兀,座落在草地一隅,与草色长成了相辅相成的样子。 木屋之后是一爿湖泽,夜色中湖面静谧幽暗,宛如这草原望向天穹的眼眸,神秘中满含寂寥。 白泽安置了昏迷的太子俊于木榻之上,少昊送的那张白玉榻已被他扔到了门外的草地中,上面栖息着一只毛色洁白的犬类。 这形似犬类的白毛动物俯卧在玉榻上,双眼一红一蓝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像极了两颗上品宝石。 此刻,这奇怪的动物正竖了两只尖尖的耳朵做倾听状,满身警惕戒备,看起来很是可爱有趣。 白泽走出木屋,瞥了眼天际轻叹一声:“白音,天象已变,你还留在外边是不要命了么?” 榻上白毛动物晃了晃脑袋,霎时化作人形,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子,长得眉清目秀十分讨喜。 “白音当然看出来天象异常了,只是为师父你不甘罢了。”叫白音的小童稚声稚气地说道,言语中颇有些愤愤然。 白泽笑着招手叫他:“来吧,你到屋里去守着天宫太子,神果将成采摘可并不容易,我怕到时候自顾不暇。” 小童子白音嘟着嘴不大乐意地走了过来,仰头问白泽:“师父,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出去?我们在此等了这么久。” 白泽抚了抚童子的顶发,幽幽道:“为了活着啊!等你长大就懂了。” “哦!”白音随口应了,两只大眼睛呼扇呼扇看着白泽:“师父,没了神果,咱们还要继续守在这里吗?” 白泽没有回答,看着天际眼神亦有迷茫。 良久,他淡然吩咐:“去吧,神果成了。” 话音未落,童子白音小小的身子被白泽推进了木屋,白泽顺手打出一张结界护住整幢屋子,飞身直冲天际而去。 那里,点点红色汇聚,一支藤蔓从天而降,形同高速飞旋的一颗钻头直直扎进了草地尽头。 乾坤之内剧烈动荡,幽静的湖水也随之澎湃而动,在湖面上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头,扑向湖边的木屋。 白泽飞临藤蔓入地之处,正是点点红光汇聚一团之时。 一边抵挡着藤蔓旋转带起的罡风,白泽目不转睛盯着红光的变化,看它渐渐融合凝实有了一颗果子的雏形。 圆圆的、红彤彤的,果蒂上缀了两片翠绿的叶子。 就是这般普普通通的外形,一点都没法和传说中的神异扯上关系,与其他灵果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过于小了,小的可怜,不比一颗樱桃大多少。 浓缩的都是精华!白泽确定,他在没受伤之前神通俱在,曾经穷通古今去探寻过这枚果子的相关信息,不死神果就长这样。 别看神果体积小,可它蕴含的神力却磅礴浩瀚。 世间最珍贵的是生命,最脆弱的也是生命,人,三界亿万生灵面对死亡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而起死回生让生灵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份诱惑谁能抵挡? 神果成熟,小小的一枚,就在那藤蔓上万绿丛中一点红,仿佛触手可及。 白泽早有准备,从袖袋乾坤里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明珠来,神力运转水晶珠慢慢靠近神果,已然变作一泓清水的形态,从外围铺开又逐渐收拢。 神果似乎有所感应,知晓自己个马上要被包饺子了,遂即滴溜溜旋转起来,从藤蔓上自行脱落,“咻”一下便跳出了水晶珠的合围。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白泽轻笑一声,手指翻飞又连续打出数颗水晶珠,围绕神果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阵法。 说来也怪,这神果就像六感皆全的一个精灵,身处水晶珠的包围圈里,它显然是有了紧迫感,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通试探意图突出重围。 白泽肯定不会使其得逞,两手掐印指挥着水晶珠变形融合,一排珠子联手化为一片小小的湖泊。 依然是老手法,这些晶亮亮的明珠具有了水的包容与柔和,涌动着,小心翼翼着逐渐压缩包围圈。 神果大骇,通红的一小团忽地散发出浓郁的翠绿光芒,这光穿透明珠阵法与不远处的藤蔓连在了一起。 才刚止歇动静的藤蔓,受到神果召唤又开始慢速旋转起来,密密麻麻的枝蔓顺着连接神果的光波攀爬延伸,前来援手相助。 此等异象都在白泽意料之内,他手掌一翻化出一把大型狼毫,嘴角衔笑直扑藤蔓而去。 就跟人体一样,巨型藤蔓戳天杵地立在那里,两根分裂出来的藤就像它的手臂,此时这双手臂去解救神果,门户洞开便给了白泽可乘之机。 握住狼毫笔,白泽冲到藤蔓的“胳肢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一圈,藤蔓两边的“胳肢窝”就都被挠了一遍痒痒。 藤蔓一阵抖动,伸出去的两臂动作就缓了很多。 白泽故技重施,拿狼毫又去胳肢藤蔓。 藤蔓受不得痒痒,两臂瞬间回护自身,紧紧缠绕在了主干上。 等的就是这一刻! 白泽双眼放光,扔掉狼毫双手一抱一推,随着神力大涨明珠阵法合拢,干脆利落地完成了对神果的捕捉。 失去神果感召的藤蔓也萎顿下去,身形在急剧缩小。 饶是如此,白泽并不敢掉以轻心,从袖中拿出一只紫绿色葫芦,扔到了被捕捉在明珠阵法里的神果上方。 紫绿色葫芦迎风见长,瞬间化作比人还高的大葫芦,其上散发出的古朴神韵令人顿觉道心舒畅、烦躁尽消。 神果在明珠形成的水滴里头挣扎冲撞,像极了一只被困牢笼的小怪物,从它不顾一切的势头不难看出,是存了毁灭自身的打算了。 白泽死死控制着阵法,以他的功力与神果僵持并不占什么优势,毕竟这枚果子虽小,内里蕴含的天地造化之力,是任何生灵都无法与之抗衡的。 紫绿葫芦亦非凡物,神果不受束缚似乎也激怒了它,葫芦口倒转,从中倏然打出一道灵光,于水滴之外附上一层绿色光膜,等神果又一次撞击阵法之时,这层绿膜变成了一条条锁链,浑厚古朴的气息拂过,一张紫绿色的大网便牢牢结成。 白泽松了一口气撤回自身神力,收了明珠进袖子,顺便擦了擦一头汗水,不禁暗叹: 幸好有这紫绿葫芦兜底,否则今日采摘神果实难成事。 接下来就看紫绿葫芦的了,如果不出意外,神果将会受到这只先天葫芦的招安收服,然后乖乖为己所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白泽心下大安,回身看了眼自己的木屋居所,那里一切安好,结界之外一池湖水亦慢慢恢复平静,只余丝丝涟漪无风自动。 再回头看一眼紫绿大网中蹦跶不停的神果,白泽不无遗憾地轻叹口气:“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啊!” 叹息声落,白泽倏然警觉,眼睛盯向乾坤世界的另一端。 遥远的天边,一个小黑点急速掠来,在白泽的双目倒映中越来越大,渐渐显出黑焰翻滚的形貌来。 魔尊蚩尤来得真不是时候! 白泽神目一凛,率先迎了上去,将魔尊堵在了半道上。 “魔尊蚩尤,别来无恙乎?”白泽拱手,满面含笑地打了个招呼。 魔尊顿住身形,看了眼白泽身后那棵已经缩小到普通大树高度的藤蔓,魔气森森道:“怎的?你这白毛怪长久不见,竟是给天帝那老东西当了看门狗了。这是要阻拦本尊夺神果不成?” 白泽面色变了几变,忍下怒火维持了儒雅之风淡淡道:“天命有数,惟有德者居之。神果乃天地灵气所化,自有灵识选择与何人结缘,魔尊凭什么认为它就该是你的?” 魔尊此来抱了必得之心,哪里能够听得进去这些,手上魔戟一挥直指白泽,怒喝道:“你废什么话!赶快给本尊让开,要是耽搁了本尊夺取神果,我不介意再打你个半死!” “好大的口气!”白泽冷笑一声。 尽管双目之中蕴满了怒火,但为着大局着想,强行压着气怒道:“魔尊当日暗箭伤人觉得很光彩吗?若不耍阴谋诡计,凭你的道行要想伤我怕是没那么容易。” 魔尊不屑多话,挥动魔戟就打了上来,出手就是必杀技。 白泽自不能任由他冲过去捡便宜,关键时刻不得已化出本体,挡住了魔尊一击。 黑白二色光焰一触即退,魔尊后退一步,而白泽即便动用了本体,亦不敌魔尊,噔噔噔倒退了三步才堪堪站稳。 高下立现。 魔尊瞪着前方毛色洁白形似一只巨型山羊的白泽,鄙视而笑:“难怪要来给天帝当园丁,几千年未见,你的功力不增反减,守在这里看来也是为了不死神果了。” 白泽并不答话,前蹄刨了刨,一甩头主动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魔尊大喝,飞身迎上。 乌黑的魔戟裹挟着浓浓魔焰,当头砸向白泽硕大的独角。 白泽不闪不避,独角闪烁起五彩光华,乍然变作一柄锋锐的利刃,迎着魔戟狠狠一挡。 第二十章:道祖他偏心眼儿(今日立冬,诸仙神注意防寒防疫) 金铁相砍的刺耳声里,魔戟被磕飞甩出了数十丈外,而白泽直接跌落半空,在草地上砸出一方大坑。 魔尊甩着流血的虎口落到坑边,盯着奄奄一息的白泽骂道:“天帝老贼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不惜生死要挡本尊的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白泽化回人形,满身是血地挣扎着从坑底站起,踉跄地后退靠在坑边,望了魔尊笑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死得其所。” “是吗?”魔尊眼里杀气顿生,一扬手召回了魔戟,高高举起正对白泽,残忍道:“那你就去死吧!” 白泽嘴角带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魔戟前指,滚滚魔焰毫不留情袭向白泽。 “住手!”一声娇喝从天而降。 玄女执剑挺身相护,咬牙挡住了魔尊的致命一击。 紧随其后的陆吾匆忙救白泽出了深坑,将他安置在草地平缓处。 以玄女的功力自是无法匹敌魔尊,使出全力也仅仅是挡了一步,待得白泽被救出大坑,她亦是神力难继,被魔焰生生掀出了十数步之远,跌在草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魔尊不屑在此浪费功夫,一击重伤白泽,又捎带着打伤了天宫女战神,他都懒得多看一眼其他,飞身纵起往紫绿葫芦直奔而去。 “拦……拦住他……”白泽吃力地叫道。 不消多言,陆吾嘴里大喊着:“魔头猖獗!”便追了出去。 玄女翻身而起,顾不得多说什么亦挣扎了伤体前去帮忙。 白泽捂住胸口狼狈一叹,仰天而问:“天命到底残酷,难道今日合该我白泽陨落了?” 言语才落,就听耳边传来突兀一笑:“小小灵兽岂能窥得天命大道,所谓通晓天机真是欺世盗名!” 笑声浅淡,语带讥讽,可是听在白泽耳里却如同雷声隆隆直荡神府。 “道……道祖?!”惊异而骇然,白泽一激动竟晕了过去。 紫色灵光闪过,一抹玄妙的道韵包裹了白泽,如溪流漫过草地,最终汇聚一线缓缓没入白泽灵台。 “小东西,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藏?”笑声起处,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撕裂空间伸出,提起白泽就像捏住了一只蚂蚁般,缩回了空间之内。 此地只剩丝丝晦涩道韵残留,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天帝和少昊出现在神树乾坤的时候,此间战事已经停息。 以魔尊被重创而告结束的战场惨不忍睹,神树乾坤之前还是绿草如茵,此时一片狼藉焦痕遍布。 烟尘飘散中,玄女和陆吾满身是血,两人虽然伤重,但神志清醒精神饱满。 而魔尊胸前破了一个大洞,魔族特殊的体质使然,前后贯穿伤看起来可怖,却并不致命。 魔尊拄着残损的魔战戟,伤口处翻涌着黑色魔焰,一脸不甘心地质问虚空:“天道你出来,你偏心,你不公平,你算什么天道?” 虚空之中,有低低的笑声传来:“哦?你说贫道偏心,又何为证?” 魔尊气愤地指了不远处的木屋:“凭什么把神果给他?天宫毛头小子罢了,何德何能?” 虚空中慢慢起了涟漪,空间波动显出一张虚淡的面容来,谈不上相貌俊美与否,只是简单勾勒了大约是张人脸的样子。 这脸很大,整个天空就是他的脸盘子,微一勾唇便是一道天堑。 “贫道看他顺眼,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行么?”天道说。 如果这就脸就是天道的话,颇令人感到他没有正行。 这般言语委实出人意料。 天帝与少昊对视一眼。 少昊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或者已经习惯了的意思。 天帝则一脸惶惑,忧心忡忡。 魔尊更是为之而语结,吭哧吭哧了半晌竟无言以对。 “小凤凰,”天道转移了目标,对少昊笑言:“那破屋子里的小朋友贫道就交给你了,神果既然选择了他,自有他一番造化,你不争不抢倒也难得。” 少昊素来厌恶繁文缛节,对天道却难得恭敬,拱手回道:“道祖明鉴,小神最是厌烦争抢,情愿相信天道至公,不该拿的绝对不敢染指。” “很好!”天道呵呵笑着夸赞,甚至还眨了眨眼,自我感觉俏皮地笑道:“贫道就喜欢跟聪明的小子说话,现在给你个机会,可以跟贫道提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包括天帝在内,所有俱都看向少昊,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少昊笑笑,仰头对上天道硕大的“嘴脸”:“道祖,小神想请您准允魔尊活着离开昆仑,这个要求可以吗?” 天道呵呵而笑,声震寰宇。 天帝一方疑惑地看向少昊。 魔界一方更是不敢置信地盯住了少昊。 “允你就是。”天道笑着应了,啧啧有声地又道:“小凤凰,将来若有一日,你转了性子喜欢争抢了,来找贫道吧!” 少昊拱手又是一礼:“多谢道祖成全,这个机会小神怕是用不到了,你可以赏给有需要的其他人。” 天道也不纠缠,心情甚好地道出一个字来:“可。” 言毕,凭空出现一道空间裂缝,强劲而霸道的罡风吹过,卷了魔尊和他随从而来的大小魔众,齐齐拉进裂缝之中,遂即闭拢。 “小凤凰,贫道等你。”天道丢下这句话,余音尤在面容已消。 天已大亮,一只金乌正乘了太阳神车从东荒大泽缓缓升空,万道金芒铺撒天穹,热烈逐渐晕染了天地,一如此刻神树乾坤中大梦初醒的一干人等之心情。 道祖刚刚来过这里! 道祖竟是个和蔼可亲的性子! 道祖他偏心眼…… 所有见证了那一幕的大小仙神,都处在莫名的兴奋中不可自拔,就感觉,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道祖已经有多久没有露面了?一个神纪,两个神纪,还是更久? 这泼天的惊喜,怎不使众生灵欣喜欲狂! 天道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是无影无踪。 天帝缓缓松了口气,威压顿释让他感觉有些茫然,道祖和魔尊蚩尤斗嘴,给少昊许诺好处,甚至称珑俊为小朋友,却唯独没跟自己有个人交流?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压下满心忐忑,天帝看了眼被紫绿葫芦的古朴神韵笼罩住的木屋,转而对少昊夸赞道:“道祖让提一个要求,你处理得很好。” 少昊苦笑着望了望天空:“陛下也看出来了?” 天帝颔首:“说到底,道祖乐意看到的还是三界共生,他不可能允许任何一方打破这份平衡,又怎会真的抹杀蚩尤,那般神界就一家独大了。” 言语之中豁达通明,内心里其实颇为落寞。 少昊没有应答,他不知道如何去接天帝的话茬,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之战打了多少个神纪都快数不过来了,可谁也没能灭掉谁,这里头若没有天道的制衡,天早就粉粉碎了。 打来打去,看来看去,所谓三界众生,所谓天帝、魔尊,以及人皇,还有譬如东华、少昊等等这般各方神帝们,不过都是道祖手上的一颗颗棋子罢了。 天道求稳,要利用棋子们布局相互牵制、相互制衡,这般施为无疑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 此消彼长,看似命数使然,实则这命数依然是人为。 道祖,就是那个执棋者,哪颗棋子放在什么位置上,遭遇如何、结局如何,全在他一念之间。 亿万万生灵仰望叩拜,至公无私的道祖,其实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敢反抗,谁又能反抗得了? 甩甩头强迫自己刨除心上一切杂念,少昊不敢再想下去,细思极恐,亦是自寻烦恼。 瞧魔尊来时是如何狂妄不羁,离去时却像只破布偶一样任人宰割,欢呼胜利的天兵们又哪里能明白,道祖一旦出手,狼狈的并非魔尊一人,而是三界众生…… 大约是想到了同样的高度,天帝面上亦是晦暗不明,受了道祖冷落的他很有一些百无聊赖。 叹口气,天帝对少昊言道:“此间事了,吾回天宫去了,珑俊就暂留昆仑疗伤吧,一切,二弟看着处置便是。” 少昊岂能不懂天帝的心思,闻言点头应了:“陛下且去就是,有神果与紫绿葫芦在,珑俊必然性命无虞。” 天帝意味不明地感慨一句:“何止无虞啊!” 少昊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拱拱手礼送天帝离开昆仑。 与来时相似,天兵们在前开路,温顺得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天后驾车,载了天帝呼啸而去。 玄女与陆吾伤势沉重,也被留在昆仑疗养。 送了天帝回天宫,少昊亦是身心俱疲,睨了眼浮于木屋上空缓缓旋转的紫绿葫芦,对玄女和陆吾言道:“你二人就在此地疗伤好了,道祖赐下先天灵宝的福祉,莫要辜负了。” 玄女心事重重地应了,闭眼开始打坐。 陆吾仗着块头大能抗打,难掩亢奋地笑道:“多谢帝君,帝君您威武。” 少昊好笑地睨着他:“嗯,不错,天宫去了这段时日有长进。” “嘿嘿。”陆吾伸手去搓光头,牵扯到伤势呲牙咧嘴着回道:“改日,帝君把您忽悠魔尊送太阳那套本事,也教给小神呗!虽然,娘是娘了一些,倒也委实管用呢!” 少昊嘴角的笑僵了僵,继而更为灿烂地笑了:“好啊,等你从天宫学成归来本君一定倾囊相授。” 言罢,又向闭目打坐的玄女吩咐道:“玄女你记下来,陆吾何时能打得过你了,就算他学有所成了。” 一本正经打坐的玄女不禁莞尔,睁眼看了看一旁傻掉的陆吾,痛快笑道:“帝君尽管放心,小神必会好好督促。” 少昊颔首,亲切道:“好!安心疗伤吧。” 流光炸散,少昊消失在神树乾坤。 玄女转头看着陆吾,好笑地揶揄他:“活该,让你嘴欠。” 陆吾苦着脸叫屈:“我不是想着巴结一番,好让帝君答应了能及早回到昆仑来嘛,谁知道又弄巧成拙了。” “罢了,先养伤才是正经。”玄女无意与陆吾闲扯,敛容严肃道:“我宁愿相信,帝君这么安排是在真心为昆仑打算,只不过你我现在还看不透是何用意。” 陆吾已经习惯了听玄女号令行事,闻言忙坐好了,拿出抱元守一专心疗伤的架势,真诚道:“是,我都听你的。” 二人各自闭目,借助紫绿葫芦逸散的灵气,沉下心来疗伤恢复,神树乾坤内一片安然。 …… 木屋内,白音守着太子俊欲哭无泪。 这小童子对白泽一去不返的事实,已然肯定了最坏的结局,扒着木屋窗户满眼含泪地哭泣: “师父,你通晓古今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要离我而去,才故意布置了结界护我周全?你真的忍心让我独自苟活世间,再也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结界外自是无有回应。 白音继续哭诉:“你就是个大骗子,你说会陪我长大,还要将一身的本领统统传授于我,可是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学到什么本领,你就走了。你分明就是骗我给你做了童子,骗我端茶倒水的伺候你,好满足你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好平衡你原来也是在别人身边被奴役的心理。” 小童子絮絮叨叨,一阵哭一阵骂,一会儿想念师父的好,一会儿又怨怪师父骗他,言语间也每个章法,纯粹就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木屋外边打坐的陆吾,实在被聒噪的狠了,不由高声喝骂:“兀那小家伙,你还有完没完了?男子汉大丈夫,站在那里连哭带骂一整日了,男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隔着结界,白音红着眼睛瞪视陆吾,气恼地还嘴:“你管我呢!你谁啊你,长得那么难看还敢笑话别人!人家本来就不是个男儿身,怎么就丢你们男人的脸了?” 陆吾语结,说了半晌原来竟是个小丫头片子,难怪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通用法则,陆吾选择了及时闭嘴,转过头去接着疗伤。 白音正愁找不到发泄出口,这下可算是有目标了,指着陆吾就是一番唾沫横飞,言谈之间高高低低难免便涉及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字眼,直听得一旁的玄女秀眉直抖。 伸手打出结界摒除外界杂音,玄女白了眼陆吾:“以后你给我注意点,再要管不住自己的一张破嘴,你就永远别想回昆仑了。” 陆吾张口要辩,看到玄女是真的生气了,忙打出一记神力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偏巧他出手也不讲究,一张手掌形的云罩歪歪扭扭挂在口鼻之上,看起来倒像是被白云抽了一巴掌的样子。 玄女无奈,只得伸手帮他调整了云罩的位置,憋了笑继续打坐去了。 没了白音的干扰,陆吾打坐才专心起来,闭目调息渐入佳境。 第二十一章:拔刀相救 白音骂了半晌,许是骂累了,心情也好了一些,停下碎碎念回到屋内,看着太子俊沉睡依旧,便恹恹地趴在一旁睡了过去,很快便沉入梦乡。 清静若此的木屋内,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小东西,贫道竟从来不知你还有那般不甘奴役的心思,瞧瞧把另一个小东西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赫然便是道祖的声音。 此时,白泽正坐在天宫太子珑俊的神元仙府之内,一边指使了白泽为太子俊疗伤,一边啧啧有声地调侃于他。 白泽始终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言道:“我何时奴役他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近前看去,道祖面容不显,头部永远隐在一团迷雾之中,只看得见是一身形匀称中等个头的男子。 一袭灰扑扑的道袍加身,简朴平淡土里土气,跟仙风道骨是半点不沾边的。 道祖呵呵笑道:“奴役二字着实亲切,你那童子未来可期,要不要贫道把他也一同带回无极天呢?” 白泽手上一颤,太子俊胸口便飙出一股鲜血来。 急忙为其止血施救,白泽语气哀恳:“老祖宗,算我求您还不行吗,您便是生气也等我救完了人再说。” 道祖不置可否,只凉凉哼了一声。 白泽无奈,一手握住风刃的刀柄,回头看过来:“天宫太子的伤势如何您也亲眼看到了,若我一个分神出了岔子,您苦心孤诣了两万年的计划可就全白费了。” 迷雾中的道祖看不出表情,单手指轻扣在另一只手上的动作,充分表明他是有所顾忌了。 “也罢!”道祖开口,冷漠地言道:“两万年虽说于贫道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再要找这般合用的一条小金龙也是殊为不易,便先救活他再说罢。” 总算是不添乱了。白泽腹诽着,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救治太子俊身上。 风刃不愧是先天神兵,扎进太子俊胸口总共也就小半日功夫,已然将太子俊七八成的神元吸附到了自己身上,且大有不吸干最后一滴元神不罢休的架势。 先天神兵都有自主意识,像风刃这般嗜血的兵器,已经修炼出了器灵。 白泽早已探查清楚,风刃的器灵实力不弱残忍嗜血,想必它的主人一直拿鲜血饲喂,这器灵都快成魔了。 这等邪物自是不能任由他继续成长了,白泽左掌运了神力紧握刀柄,右手抽空伸入袖袋乾坤,拽出一条紫光萦绕的布带来。 道祖一见不禁失笑出声:“嚯!贫道的裤腰带你都偷?” 白泽白着脸不答话,事实上他也没精力与道祖斗嘴,风刃器灵一见紫光布带便疯狂吞噬太子俊的元神,妄图快速吸干太子俊。 神府之中太子俊的护体金龙疲软委顿,像只小长虫蜷缩一侧,只是出于责任半撑了头做嘶吼状。 本体奄奄一息,护体神龙又哪来的神力支撑,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见这器灵一心就想置太子俊于死地,饶是白泽的好脾气也被激出了几分血性。 左手依旧运神力维持太子俊的命脉,右手上的紫光布带在空中一抖一扯,便狠狠绕上风刃刀柄。 紫光布带既是道祖之物,自然灵力非凡,一经缠绕便化作紫色锁链,重重锁定了风刃散发出的嗜血之气。 风刃器灵外形是一个临近中年的精瘦人族样子,本体被缚自身也就受到了很大影响,正在张口吞噬太子俊元神虚影的动作被迫打断。 白泽一见紫光布带有效,咬牙暴喝,布带上紫光大盛,直缠得风刃刀柄“嘎吱吱”一阵颤抖。 器灵头上赫然显出一条紫色头箍来,其上灵力玄妙晦涩,花纹渐变成为一颗颗字迹,只是那字体繁复无人能识,并非三界之中任何一种文字。 这头箍厉害非常,器灵撕扯不成,反被勒得疼痛难忍,拿手狠狠捶打自己的头颅。 白泽额头见汗,但手底下丝毫不敢放松,双手握上刀柄使出全力,神力仿似一匹白练,有形有质地兜头向器灵袭去, 风刃器灵不甘就戮,仰面折倒堪堪避过白练凌厉一击。 白练在空中打了个回旋,反身贴地而来。 器灵受紫光布带束缚发挥不出全部实力,仅仅躲避已让他险象环生。 眼看白练越战越勇,器灵翻腾跳跃着的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胜负只在时间而已了,太子俊的气息却突然低弱下去,神府角落的护体神龙亦颓然倒下。 不好,太子俊的伤势太重,已然经受不住神府内这般厮杀打斗了。 白泽眼神一凛,咬破舌尖凝出一口血来,猝然向太子俊的护体神龙喷去。 神龙无力吸纳,只能被动等待这口瑞兽之血来续命,但风刃器灵却还有余力争夺。 只见这器灵任由白练追击,不顾已然被白练裹住了腿脚的危险,直直飞向白泽之血化成的那颗红色珠子,骨子里嗜血的兴奋足以令它疯狂。 器灵追上了血珠,甚至超过血珠的速度,反身张口而待,血珠飞速前来对准的正是他猩红的血盆大口。 而此时,白练业已缠上了器灵的脖颈,正在缓慢往他的脸部蔓延。 千钧之际,一根黑带凭空而来,只轻轻一带,血珠改变方向,蹭着器灵的嘴角划过径直飘向护体神龙。 “啪”一下血花绽放,太子俊的护体神龙被一层红光覆盖,顷刻另一层金色光芒从护体神龙身躯内荡出,金红二色相融,护体神龙身披耀目色彩腾空而起,昂首便是一声高亢的龙吟。 白练彻底席卷,死死缠住了风刃器灵,不一刻这只器灵化为一缕青烟不复存在了。 白泽手里握着风刃瘫坐在地,过度的损耗使他脱力,汗水早湿透了衣背。 太子俊的神府内突地射进来一轮强光,紫绿色柔和的光柱照耀下,元神小人胸前的破洞正在慢慢充盈闭合,护体神龙绕着光柱一圈又一圈翻飞,看得出来它也很亢奋。 看着眼前一幕,白泽疲惫地笑了,对着道祖笑道:“幸不辱命。” 道祖轻哼一声,自始至终未曾露出真容。 “一只器灵而已,打不过也就算了,差点浪费了本源精血。”道祖的嘲讽不留一点情面。 末了,还不忘耻笑一句:“蠢材,带上贫道的裤腰带回去了。还有,贫道的那根头发丝也别落下。” 白泽的脸色比太子俊还白,但他已无力还嘴,从太子俊身上捡起一根长长的头发丝,一手握着被紫光布带缠绕的风刃,一同消失在道祖的手掌之中。 空间涟漪波动处,道祖古朴的灰道袍翩然闪过,太子俊的神府中却蓦地落下来一颗紫色尘埃,好巧不巧就落进了他元神小人儿胸上的伤口里。 下一刻,伤口完全闭合,太子俊的元神小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刚,是不是有个老头儿来过?”元神小人呢喃着,满脸困惑。 …… 仙神到底不同凡人,太子俊醒来便又是可以活蹦乱跳的那个天宫太子了。 低头抚摸自己的胸口,莫说是破洞了,仙袍都未曾破得一丝一毫,就像它的受伤只是经历了一场梦境,梦醒了,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真的没有任何改变吗?遇刺的那一幕始终刻在脑海里不曾忘却,胸口的伤痊愈了,但心头的伤还在滴血疼痛。 太子俊翻身从床榻上坐起,惊醒了酣睡的白音。 白音揉着眼睛看来,见太子俊满面冰霜盯着自己,不禁鼓起嘴角又是一阵委屈。 “你看什么看?我师父为了救你都……都没了,你倒好,一醒来就用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你的救命恩人的徒弟,你要对我负责的,知道吗?”白音叽里呱啦一通申斥。 太之俊原本不是狠厉之人,何况是对着这样萌萌的一个小童子。 当下忙收拾了情绪,和颜悦色地与白音赔礼道歉,听说他师父为救自己还死了,更是深表谢意。 没了,和死了,大约意思是差不多的。 太之俊无意说那个字眼,生怕惹得面前呆萌小童子再哭诉一场,看他两眼红红不消多问就知道是之前哭了太久。 白音见太子俊态度和蔼,对自己又是一副感恩戴德急于回报的样子,胆子便正了许多,指使着太子俊去打开木屋结界。 师父到底是没了,可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吧! 太子俊实力虽不是很强,但现在伤愈了,要破掉师父布下的结界,费事费时一些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白音如此盘算着,却见太子俊走到木屋门口,轻轻一拉而已,结界便崩碎消失不复存在了。 这,是师父的功力太弱,还是天宫太子深藏不露? 白音傻愣愣看着站立门口的太子俊,看他沐浴在阳光里,俊逸挺拔、潇洒自若地伸了一个懒腰。 就,很酸。 在这之前,自己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破不开的结界,在别人面前竟是如此的举重若轻! 看这天宫太子年纪也不大,重伤之际还一脸憔悴要死要活的样子,难道真的是故意藏拙?或者是,他甘心情愿被人扎了一刀? 有内幕,一定有内幕。 白音这般想着,便替自己生死未明的师父感到一万个不值,要是师父知晓他救了这样一个人,会不会从此怀疑人生,要找一个比此地还要隐秘的地方躲起来,更加不愿意抛头露面了呢? 想到师父,白音心里又是阵阵酸涩,嚎哭一声拔腿跑出了木屋,一边哭一边往草地上去找白泽的踪迹去了。 太子俊张着两只伸了懒腰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臂膀,盯着草地里奔跑哭喊的小童子,初见神树乾坤大美景致的惊喜心情便瞬间荡然无存了。 白泽是谁太子俊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昆仑的不死神树是由那位看守,而这件事天帝并没有告诉过自己。 二叔祖少昊更没有提起。 否则他昨夜就不那么硬冲结界了。 也不晓得那些糗态有没有被白泽看去? 不过,看到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在昆仑遇刺的事,必将三界尽知了。 那怪祖父提醒他不得在昆仑逗留,敢情昆仑有毒啊! 错眼又看向木屋一场打坐疗伤的二位,太子俊就差以袖掩面了。 在太子俊醒来那一刻,笼罩木屋上空的紫绿葫芦就自发收起身形不再散发灵气了。 此刻,那神奇的葫芦化作一枚葫芦形玉佩,正低调地悬挂在太子俊腰间,看上去只是一件颜色比较别致的配饰而已。 玄女和陆吾相继睁眼,看到太子俊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道祖都亲口称之为小朋友,还为他能完全拥有神果,不惜亲自动手重创魔尊,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得益于紫绿葫芦的无上灵气滋养,虽然时间短暂,但二神君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剩下的慢慢调养也就无甚大碍了。 玄女起身,对太子俊拱了拱手,转头吩咐陆吾:“殿下醒了,你去禀告白帝帝君一声,我稍后护送殿下离开神树乾坤。” 到底在天宫待的时间不长,陆吾的意识还停留在昆仑丘的散漫中,心底里还没有形成天宫特有的等级观念。 一边应了玄女的吩咐,一边打量着太子俊,庆幸着道:“全须全尾,一点都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嘛!这下可算把包袱甩了。” 这般言语其实也是玄女的心中所想,天宫太子起死回生,昆仑丘少担多少是非啊! 可是,心里想着是一回事,当着当事人的面直接说出来,那就变味了。 眼见的太子俊脸色不大好了,玄女只得低斥陆吾:“废什么话,还不快去。” 陆吾后知后觉,自是发现了言语中的不妥,一扭身便就地消失,向少昊报告消息去了。 “殿下勿怪,他是个粗人。”玄女解释,并真诚地关怀道:“殿下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小神送您离开这里。” 能说自己心里不舒服吗? 太子俊摇摇头,兴致缺缺地轻叹口气:“老师,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问完了,也不等玄女回复,目光扫向草地上兀自找寻师父的白音,情绪低落道:“他的师父为了救我,没了。” 玄女算是太子俊半个老师,当下也不计较这样的称呼自己喜不喜欢,劝慰着道:“有时候,没了并不代表就是最坏的结果,对白泽神君来说,能离开此间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能在道祖身边修行悟道,那是何等机缘?失去一点自由又算什么呢?玄女嘴上劝说,心里头对太子俊的感伤颇觉得不以为然。 第二十二章:唯一的办法 太子俊又是一叹:“罢了,既然白泽神君没了,他的小童子我也不能不管。老师,你把她带回天宫吧,我还有点事要办,等回了天宫再去你府上接他。” 玄女挑挑眉:“殿下,这童子是个女娃娃,碧落宫的规矩……” 太子俊怔了怔,但还是毅然决然道:“照我说的做,陛下那里我自己去说。” “是。”玄女应了,看了眼太子俊的脸色。 总觉得太子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 神树乾坤乃是灵气充沛的绝佳修炼之地,与消亡了的冰雪秘境同属于昆仑丘洞天秘地,又比之前用于历代西王母沉眠安息之所的冰雪境,更多了喷薄的盎然生机,等闲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然而,这般景致对于太子俊而言,却代表了屈辱和伤痛。 飞落昆仑丘的地面,太子俊迫不及待离开神树范围。 遇刺之前有多好奇,此刻就有多厌恶。 神树之下,不堪回首。 太子俊异常好面子的特性,可见一斑。 少昊早已得了陆吾禀报,听说太子俊醒了便在昆仑神殿上候着了。 说候着其实并不准确,惯常少昊就喜欢待在神殿里,尤爱半卧于那张他亲自设计监工打造的凤凰展翅玉座里。 一如既往地,长乘神君为其推拿,白玉酒樽里装着馥郁芬芳的沙棠果酒。 太子俊脚步沉沉地踏进神殿,拱手见礼:“拜见叔祖。” 少昊眼睛眯出一线,懒懒地看过来:“嗯,还不错,半根毫毛未失。” 闻言,长乘憋笑转过了头,太子俊却不禁赧然。 少昊斜倚在玉座里,示意长乘停手,吩咐他:“太子大伤初愈,给他搬个座来。” 长乘应了,走下玉阶,顺便从乾坤中搬出一张玉榻来,放在太子俊一侧笑道:“殿下请坐。” 素知昆仑产上品美玉,出手阔绰三界闻名。 太子俊并不惊讶,颔首谢过长乘便安然落座了。 “帝君,小神去看看窫窳那边查得如何了。”长乘向少昊拱拱手,看了眼太子俊始终紧绷着的脸,含笑走出了神殿。 少昊随手抓起玉樽抿着果酒,漫不经心道:“说说吧,昨夜你和瑶姬发生了何事?” 言罢,又咧嘴补充一句:“如果刺伤你的那个,的确是瑶姬的话。” 太子俊面色先窘,继而骇异地望向少昊:“叔祖,您的意思,那个刺杀我的,不是瑶姬对吗?” 少昊好笑着看过来,目光在太子俊脸上瞬了瞬,接着下移着重看了眼他腰间的葫芦玉佩,淡淡笑道: “是与不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本君不想过问,但对昆仑而言却很重要,你应该做到毫无保留。” 对少昊看自己腰间的那一眼,太子俊并未多想,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行刺者是否瑶姬的疑问当中。 真的瑶姬?难道说还有一个假的,或者是有人冒充了瑶姬故意靠近,借机刺杀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瑶姬不是凶手。 就说嘛,那般美丽可爱的一个小仙子,怎么会突下杀手来刺杀自己呢! 太子俊的眼眸随着内心想法的改变,又重新神采飞扬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前一刻的故作深沉,在得知这一点点可能时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叔祖,那个一定不是真的瑶姬,一定不会是她。”太子俊颇为激动地说道。 他甚至离座而起,望着少昊一遍遍否认:“我相信绝对不可能是瑶姬所为,她那么单纯可爱,一眼就能看穿的性子,如何能做出有意靠近并趁机行刺的勾当呢?” 不动声色地看着太子俊,少昊很有一些无言以对。 平日里他最是关注瑶姬的一举一动,就在昨夜,喝下天帝特意让太子送来的汤药之后,就打了个盹的时间,没有打开水镜看一看,便生出这许多事来,还差点搭上太子俊的一条性命。 此事,正如太子俊所言,并非瑶姬能做出来的。 那丫头平日里是鬼点子甚多,叽叽喳喳没个正行,但她一没有行凶动机,二没有行凶的本事,确实不是真凶。 不过嘛,单纯可爱这样的字眼,亦是不适用于形容瑶姬,太子如此赞誉,当真有些走眼了。 “哦?”少昊忍着笑看向太子俊:“珑俊你是当事者,亦是受害者,却为凶手开脱起来,想要取信众人,可得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来。” 缓缓从玉座中起身,少昊踱步走下玉阶,来到太子俊面前。 盯着太子俊的眼睛,少昊郑重提醒:“瑶姬是否真凶,你说了算,可她能不能活,可全在天帝一念之间。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太子俊满眼骇然,此时方才觉出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来。 适才看到玄女和陆吾时,他就应该想到的,自己伤重引得护体金龙出动,这般动静天宫第一时间就肯定有所感应。 而玄女是天宫女战神,她带着陆吾出现在昆仑,说明什么? 能够惊动天宫战神赶来,看他们还伤势在身的样子,想必在自己昏迷之际,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征战。 玄女受伤,白泽没了,那得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对手是谁,不言而喻。 如果这一切都是魔界的阴谋,那祖父天帝陛下不可能不知晓,他有没有来过?有没有说过什么? 叔祖说瑶姬能不能活,全在天帝一念之间,就不仅仅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了。 事态很严重! 太子俊眼里风起云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对他自己昏迷之后的那些事件,以及眼下面临的处境,经过自行脑补就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叔祖,我……我该怎么办?”太之俊虚心而诚恳地求教,看得出来他一心想要保住瑶姬。 看着面前这位,真正单纯的涉世未深的天宫太子,少昊心里颇为复杂。 如果不是生在天宫龙族,没有早早被太子之位束缚,这少年郎原本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可是,又看一眼太子俊腰间的葫芦配饰,少昊默然轻叹。 水深危险,切莫多言。 余事皆可装作看不见,但关乎昆仑的问题,却由不得他避而不谈。 少昊想了想,背着一手来到大殿门口,淡淡问道:“珑俊,你相信我吗?” 太子俊迟疑一瞬,点了点头:“相信。” “那好。”少昊嘴角掀起一抹苦笑,转身对太子俊言道:“本君有一个计划,也许是唯一能够暂保瑶姬不死的办法了,但须得你配合,你可愿意?” 能救瑶姬不死,太子俊自然没有二话。 “叔祖,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太子俊清俊的眉眼间,满含真诚。 阳光英朗,温暖宽厚。 少昊忍不住在心下暗叹,要不是生在天帝之家,该有多好啊! 望着太子俊清澈温润的眼睛,少昊敛容严肃道:“本君会去天宫向陛下提亲,把瑶姬许配给你。” 啊这?! 太子俊有着太多的惊愕,从昨日初到昆仑,踏足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在不断的惊奇、惊讶、惊喜、惊疑、惊骇当中度过,直到此刻的惊愕。 “叔祖,这就是您说的保住瑶姬的唯一办法?”太子俊不敢置信地问。 少昊颔首,难得肃穆地叮嘱:“对,唯有如此瑶姬或可不死。不过,你也不必当真,本君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因此上才需要你来配合。” 太子俊没有言语,他怕自己一旦张口就会忍不住内心里的激动。 把瑶姬许配给他,真的可以吗?祖父会答应吗?父君和母君会不会喜欢?瑶姬又是否乐意呢? 种种不确定,和着一份狂喜,在太子俊的心田奔涌,比一万只蛟马奔腾而过的声势不遑多让。 觑着太子俊的脸色,少昊继续:“先别忙着想东想西,天帝对你寄予厚望,你的亲事没有这么容易定下来。” 在太子俊逐渐沉下去的脸色中,少昊冷静地陈述:“当然,本君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而你要做的则是,拒绝。” “拒……拒绝?”太子俊疑惑并着急:“我为何要拒绝?祖父他本就……” 少昊摆手打断:“你必须拒绝,要让天帝知道你的志趣不在儿女情长,更须让他看出,你对瑶姬没有半分喜爱之情。” 太子俊懵懵地看着少昊:“这又是为何?” “为何,你还想不明白吗?”少昊略有些失去耐心的样子:“天宫太子,未来的天帝,他不能,也不许被儿女情长牵绊了脚步。天帝不会允许他的储君耽于情爱,为了一个女子而患得患失。” 犹如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响,太子俊倏然清明。 是啊!碧落宫至今无一名女子容留,哪怕是最底层负责打扫清洁的都是男仆,为自己铺床叠被近身伺候的也都是男性仙仆。 之所以这么安排,还不就是怕自己走了父亲的道路,重蹈覆辙吗? 天家无情爱,更是祖父常常挂在嘴边,用以教导自己的警句。 可见,父亲的经历已经让祖父忌惮到了何等地步! 叔祖说得对,以祖父的心性,若是让他看出自己喜欢瑶姬,那这件事必然不成,很有可能还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祖父得知自己遇刺跟瑶姬还扯上了关系,不论是出于维护天宫的尊严,还是给图谋不轨者一次严厉的警告,又或为了彻底阻断瑶姬和自己之间的情愫,瑶姬将是必死无疑的下场了。 天帝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神界储君的安危,更不会容忍这般挑衅天宫威严的人存在,刀剑与情爱,在天帝眼里没有区别,都是危及年轻太子的利器。 而瑶姬,不论是否真凶,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曲折,她都要承担罪责…… 愈想愈是胆战心惊,太子俊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少昊已然回了玉座之中,优雅地,不慌不忙地抿着果酒,像是在欣赏一场无声的表演。 从太子俊逐渐冷凝的表情里,他确定了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 “叔祖,我明白了。”太子俊目光深沉,坚定道:“我不知道您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让祖父答应,但我可以保证,不会给您拖后腿,更不会因此害了瑶姬的性命。” 少昊放下玉樽,面上又挂起了习惯性地笑容,揶揄着问:“你就如此肯定刺杀你的那个,真的不是瑶姬吗?小心看走眼哦!” 太子俊咬咬牙:“不是她,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即便……看走眼我也认了。” 少昊不禁摇头苦笑,看了眼殿中昂首挺胸的太子俊,终是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来了。 “罢了,先找到瑶姬再说吧!”他挥挥手,示意太子俊退下。 太子俊听闻却淡定不起来,惶急而问:“什么?瑶姬不见了吗?” 话音未落,长乘去而复返,对着殿上一拱手禀道:“帝君,瑶姬找到了,只是情况不太好,您看……” 轮不到少昊询问,太子俊一把拽住长乘的袖子:“她在哪里,是不是受伤了?伤得严重吗?谁害的?” 长乘有点懵,机械式回他:“她自然是在自己的居所了,伤得挺重,其他的还不知情。” “我去救她!”撂下这么一句,太子俊飞掠出大殿,一霎时不见了踪影。 这是?长乘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少昊:“帝君,天宫太子这就沦陷了?” 少昊含笑望着殿外:“谁不曾年少轻狂呢,随他去吧!” 长乘耸耸肩,对这话不以为然,潜台词自然便是:‘小神不曾,小神骄傲’了。 舒展了一下筋骨,少昊扭着脖子走下玉阶来:“走吧,本君也得去看一眼凶手。” 长乘躬身让到一边,请少昊先行。 “帝君,果然不出您所料,此中大有玄机呢!”他笑道。 少昊并不好奇,边走边凉凉道出一句:“呵——你们昆仑,哪里都是玄机,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长乘跟在身后,听了这句便笑不出来了。 你们昆仑?难道没您什么责任吗? 他暗忖。 下一刻便听少昊更为凉飕飕地吩咐:“本君近日发现琅玕树长势欠佳,好像结的白玉数量不大对劲,长乘你去彻查一番好了,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不经本君允准就任意采摘白玉的。” 长乘脸色难看,回头瞥一眼之前他拿出来给太子俊落座的玉榻,暗暗整了整自己的袖子。 “是,帝君。”他乖觉地应了,掐灭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理活动。 琅玕树的白玉,是有数量的,这个还用查嘛! 第二十三章:真正的魔是什么 魔界阴暗的天穹下,生灵还一如既往地欢愉热闹,对他们的尊主在昆仑受到重创一事并不知情。 即便知情了又能如何呢?普通的魔界众生,对扩张地盘一统三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志向。 说不定,听了魔尊重伤还要弹冠相庆,暗中祝祷他不要康复才好也是有的。 打仗意味着什么,普罗大众才是最具有发言权的那个群体。 魔界众生酷爱欢娱之事,个个放浪形骸,及时行乐的疯狂偏执心理,就是长期以来会被随时征调上战场有关。 反正下一刻就会去死,抓紧一切活着的机会寻欢作乐,便是对死亡的最好补偿。 流于表面的声色犬马,内中却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挣扎,是为魔界之大不幸。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自然就是魔尊了。 历代魔尊都以攻占神界一统天地为终极目标,魔祖罗睺封印之后,原本还安稳了一段时间来着,却终因新的魔界尊者蚩尤降临,再次拉开了战争的序幕,且一发不可收拾。 一统三界叱咤天地,魔尊蚩尤从未觉得自己的志向有问题,在与神界无数次的战斗中,这位自负的大魔头倒是愈挫愈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抱负。 生在新神纪,长在光明里,是蚩尤给魔界制定的未来。 实现这一伟大目标,首先就是要走出去,走出黑暗夺取光明。 一个本该生活在暗黑中的魔族,却发誓要去闯出一条金光大道,令群魔直面阳光。 这般疯狂的执念,对于魔界来说是幸还是不幸,还真的不好说。 魔之大者,唯我独尊。 坐在魔宫大殿的乌黑座椅中,魔尊胸口的创伤还未恢复,内心里对攻取神界打败天帝的计划,却已然有了新的思路。 任由巫医在身侧为他疗伤,魔尊面上不露半点痛苦之色,坚强地对着他的下属们侃侃而谈。 “本次抢夺神果不成,责任不在你等。”他扫视着一众魔将,满腹怨气地言道:“一切都是天道从中阻挠坏了我的大事。” 魔将祝融指了指天空,心有余悸道:“尊主,天道无所不在,咱们说话还是有必要三思的。” 共工却持反对意见,斜睨着祝融大为不屑道:“胆小鬼就是胆小鬼,不过是栽了一次跟头而已,这就开始连说话都不敢了,真是魔之耻辱。” “你放屁!”祝融赤红的脸盘更为艳丽,暴躁大吼:“哪个怕了?在昆仑丘直面天道的时候,也未见你据理力争,跑回家里来耍的哪门子威风?” 共工自是不依,反唇相讥道:“你还有脸提昆仑丘,一向自吹自擂以火魔自居,让你放火烧天兵战阵,却被人家一通水就浇了个透心凉。” 祝融气得破口大骂:“你知道个屁!天帝带去昆仑丘的是天河水军,个个身上备有天河水精,可灭凡火可熄魔焰,你见识少就别出来丢人现眼胡说八道。” “你再说一遍试试!”共工跳到大殿正中,气势汹汹地质问祝融,身上魔焰翻滚自是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祝融更是不服,骂骂咧咧着也走出队列,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接招。 “放肆!”后土娇喝一声,上前推开针锋相对的二魔,冷脸呵斥:“尊主伤势在身,你等却这般胡闹,还有没有一点大局意识?” 二魔许是习惯了听从后土的劝解,各自冷哼一声退回两边队列。 都是排头大魔,分站两边本为魔尊左右手,可这两只胳臂却时常互掐排斥,令魔尊也是异常苦恼。 幸好还有个深明大义、处处贴心的后土! 魔尊赞赏地看了眼后土,将祝融与共工各扫视一遍,冷笑着言道:“怎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尊惧怕天道?被那老不死的伤了是不假,他想让本尊就此蜗居魔宫却是做梦!” 一把掀开正在为他敷药的医者,魔尊凛然而起冷笑连连:“哼!天道?他想平衡三界就拿我魔族开刀,亘古至今,但凡天道公允,我魔界又何至于暗无天日,世世代代住在这阴暗的九幽之地,还要义务为他看守混沌海?” 众魔听闻,自是同仇敌忾。 谁不向往光明,谁不喜欢朗朗乾坤? 人界就不说了,不过依附神界沾了光而已,那神界凭什么有十个太阳? 你说天后能生?省省吧!打死魔尊他都不相信,这里头没有天道的手笔。 说得好像魔族没有魔后一样。 神界生的是金乌,轮到魔界就合该生一堆小魔崽子了? 这不公平! 没有走出过九幽之地见识过外面世界的魔族也就罢了,可他们这些早早具有非凡战力,跟随魔尊驰骋疆场的魔界强者,在一次次感受过神界温暖光明之后,还能不心动吗? 魔尊一席话成功挑起了魔将们的心火,他抚着自己胸口的伤,更是一阵疯狂大笑。 “天道,你们以为他无所不能,完全有本事灭杀本尊是吗?哈哈!你们都错了,他做不到,他根本就杀不掉本尊。知道为什么吗?”魔尊如此言说,似是有恃无恐。 众魔将不敢明着说不信,但各自脸上、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无不表示出一样的认知,他们不相信魔尊的判断。 天道是这个世界的无上至尊,他创造了这方天地,并守护天地长久运转,是凌驾三界之上的存在,是创世神之上的创世神,灭杀一个魔族只需要动动念头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就做不到了? 即便魔尊强悍,是魔界的领袖又能如何?终究也还是活在天道之下不是吗! 魔尊知晓他的下属们都在想什么,邪气更甚地笑道:“你们谁来告诉本尊,真正的魔是什么?” 众魔将面面相觑,魔就是魔,还分真的假的? 内中只有后土,冷淡的面孔上一双清目之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魔尊睨一眼殿上众将,自问自答道:“本尊便知,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那今日,就让本尊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大约要从盘古神开天辟地之始讲起。 盘古神,是神界和人界对其的尊称,其实,盘古并不属于神族,他是巫之一族,二族更是由他演化而来。 开天辟地之后,盘古强行撑开混沌天地力尽而薨,元神分化三清,身体精血一部分化作河流山川,另一部分则化生为巫族继续存活世间。 彼时天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形成了天与地。 祖巫们见初分的世间一无所有,便根据自身喜好分作两派,各自领天和地两域进行繁荣发展,长久之后天地逐渐有了更多生灵。 尤其是当祖巫女希创造了人族,建立人界之时,天地间第一次大繁荣就此开启。 那个时候还没有之分,他们分别叫做天族和地族,还是亲如一家兄友弟恭,大家共商大计,致力于让那个崭新的世界生气勃勃,对弱小的人族亦是给予了最大的帮助。 祖巫们统治世间那时,赐予人族一个特殊沟通方式,就是但凡人族遇上难以解决的大事,只消焚烧一种特异的草木,然后对着烟雾说出自己的诉求,天族和地族的大巫们就会得到感应赶来相助。 慢慢的,随着人族越来越壮大,祖巫们发现,这种特殊的沟通方式居然也能让他们自身得到好处。 人族通过虔诚的祷告,就能得到巫族的帮助,帮他们解决许多难题,甚至还能赐予人族很长的生命和强健的体魄。 人族开始全身心信赖巫族,这份情感体现的不仅仅只是信赖,还有敬仰尊崇。 而糅合了信任、尊崇和敬仰的人族情感,就变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巫族称之为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能够反向滋养巫族,令巫族的力量源源不绝,还能令他们的寿命也同时不断增加。 巫族与人族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然而,这份双赢的利好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巫族有了强烈的意识,并迫切需要人族信仰之力的心理,在天地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时候,人族也同时变得贪婪起来。 他们想要得到更多,领地、食物、力量、权力……等等贪欲促使人族变得精明,他们用信仰之力贿赂巫族,谁能给予更多就供奉谁,成为他的信徒。 巫族更甚,作为这个世间的最初建设者,大家跟脚来历又是差不多的,便逐渐开始互不服气。 没有谁能比其他族类更高贵,差别也只在于哪一个手里掌握了更多的人族信仰之力,享受到了生灵的顶礼膜拜。 力量的渴望,和对生命长度的渴求,让巫族之内衍生出攀比虚荣之风,天族与地族更是因为长时间各自为营自行生成了派别,且两家因为争夺信仰之力频频发生矛盾,进而彼此有了怨怼。 终于有一日,这种怨气集聚达到了临界点,天地二族大打出手。 那一场争战被记入史册,称作第一次之战。 史册都是由后来者撰写记录,彼时天族已然改了名,自称为神;而地族也恨极了曾经的兄弟,自称为魔。 就此分化。 神者,天也,受祭祀礼拜,享尊崇敬仰,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者。 魔者,地也,擅隐忍素志,主砥砺试炼,自然之灵登真之判定者。 简而言之,神界自认乃是创世者,理该统治和主宰万物,享受生灵的信仰礼拜,同时为其提供庇佑; 魔界则把持了天地生灵想要得到非自然力量的通道,除祖巫之外,所有生灵,尤其是人族,想要得到自身之外的力量,须得经过魔界的一系列考验。 神界有护卫生灵之职,魔界有惩戒生灵之权。 你要信仰之力,我偏百般刁难。 到头来谁也没有得着便宜,谁都满腹怨气,长此以往隔阂愈深,一场场大小争战便在所难免。 之战的厮杀流血中,人族并未幸免,弱小如蝼蚁的人族夹在之间,如浮萍之于流水,哪一方得势便是那一方的附庸,他们的存在仅只剩下为们供应信仰之力了。 囿于巫族本身拥有的力量,与人族相比过于悬殊,往往一场大战之后,人族便会湮灭一大批。 到了后来,人族锐减,即便令他们一刻不得停歇地供奉礼拜,也远远不足以抵消天地二族厮杀后耗费的精力。 天地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谁都知道,继续打下去是三败俱伤的结果,可谁也停不下来了。 巫族需要庞大浩瀚的力量补充才能维系生命,人族生灵更需要巫族提供充裕的力量才可以繁衍族群…… 互相榨取,彼此消耗。 很快,天地间死气沉沉,在寂灭,人族在死亡。 不知何时,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出现在世间,仿佛突然就存在了一般,悄无声息攻破了生灵的心防,自恃主宰的巫族亦未能幸免。 这些奇怪的生物变化多端,极其善于隐匿,总会猝不及防就占领了一个生灵的心智,而这个被操控了的生灵便成为怪物的宿主,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内在早变得面目全非。 一场万物消亡的灾难就这么降临了,造成这一切的是谁? 是贪欲、恶念、自负、虚荣…… 是阴谋、杀戮、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灾难面前,没有赢家。 巫族不是,人族更不是,万物生灵皆非无辜。 那是天地间难得没有战争的一个特殊时期,睁眼遍地白骨,抬头雾霾笼罩,万物灭绝只在迟早。 顶礼膜拜供奉祭祀不再是巫族的必须品,热衷地盘权力的人族也失去了原有的欲望,生灵们每日里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在麻木中一个一个、一批一批走向灭亡。 不知是谁首先发现的特异现象,或是巫族随手救下了一名人族生灵,抑或人族幸存者下意识护住了另一个更弱小的生灵,然后围绕他们就会生出丝丝缕缕的生者之气。 这气息能使生灵摆脱怪物的控制,恢复短暂的清醒。 在被不知名怪物统治下,这一丝清醒至关重要,起码生灵们拥有了自己的理智,不会时时刻刻想要去毁灭和残杀。 清醒的生灵越来越多,他们努力克制着身体内寄宿的怪物,尽最大可能拿出善意对待同类,用爱心温暖异类。 摒除了嗜血冷漠,放下仇恨自私的生灵们,终于活了下来。 巫族亦然,及时醒悟活了下来的,便是天地的幸存者。 看着累累白骨满目疮痍的大地,幸存的生灵空前团结,又回到了天地最初之时你帮我助的大和谐时代。 一个劫后余生的新世界应运而生,万物生灵都在和平里休养生息,天地一派欣欣向荣。 言归于好的天族和地族,一同扶持人族共生共长。 原以为那突兀入侵的怪物已经被彻底战胜,但随着世间繁华重临,邪恶的怪物又渐渐露头,继续操控着生灵开始挑起事端。 巫族之内有人在集聚生灵的信仰之力,人族当中向大巫臣服礼拜的风气悄然流传…… 第二十四章:魔头本魔与犀利本犀 从小矛盾到大摩擦,由个人恩怨上升到族群火拼,战火重燃争战难休。 而聪明的巫族和人族在经历过灭绝之痛后,反倒掌握了控制寄生怪物的窍门,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反向操控寄生者来帮助自己完成一些目标,完成了宿主受害向宿主得益之间的转换。 这个转换过程不过一念之间,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不可接受,那要远远小于最初被怪物入侵时的完全理智丧失,宿主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放寄生者出来,短时间成为身体的操控者即可。 因为,大家已经发现,寄生者依附宿主而生,他们比宿主本身更需要存活,没有亿万宿主的肉身,寄生者也将灭绝。 两者和平相处、互惠互利才是真正的双赢。 就像一场生死谈判,最后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便是,生灵接受寄生者的依附,而寄生者保证不完全操控宿主。 因着寄生者数量庞大,且千差万别,寄宿在生灵体内时,宿主便会呈现出千奇百怪的不同来,有阴险狡诈的,有工于算计的,有嫉恨咒怨者,更有卑劣残忍者……宿主之差别,不一而足。 就这样,寄生者堂而皇之留在了这个世界,他们虽然数目庞大,但没有自己的具象形体,只能存留在生灵的体内过活,无形无相见不得光地扎根了。 为了区别这一新型生物,人们将之称为魔。 魔之大者,能够驱策宿主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逐渐占据上风彻底泯灭生灵本性。 这一残酷的事实,也是在很久之后生灵们才发觉的,而那时魔已根深蒂固,将寄宿地牢牢戍守在生灵的心底深处,再也没有办法驱逐剥离了。 生灵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身无欲无求,方能压制体内心魔作祟。 但是,世间纷纷扰扰,又有几个生灵真正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世间凡有私心处,魔就有生存之地,就连号称至公无私的天道也做不到。 天道的私心便是维持天地平衡,令这方世界长久存在。 所以,他灭杀不了魔,他只能亲自出手干预,让魔族安然生存下来,与巫族平起平坐,一起享受人族的供奉。 不过嘛,天道偏心眼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扶植巫族建立神界,让他们生活在天上。 而魔族却被分派到九幽之地安家落户,所凭的借口便是魔族天生不需要光明,怕他们见光即死。 笑话!魔族在这世间经过了无数个昏暗的神纪,也早已学会了化形的本领,那些只能依靠宿主而生的魔族,只是整个大魔家族的一部分罢了。 见光即死的历史,在魔族投靠了祖魔罗睺老祖那一刻,便彻底结束了,魔族终于能够以自己喜欢的样貌单独存活在世,拥有和神族、人族一样的生存权力了。 此魔非彼魔,为什么不可以站在阳光下?神界的九重天阙华美清幽,人界的花花凡世柳绿桃红,他们有的魔界也必须得有。 实在没有,那也没办法,只能去抢夺了。 魔界已经在暗黑中待了太久太久,是时候站上天地主角的高光舞台了! 魔尊讲述了一段冗长而浩渺的天地历史,在场一众魔将听得魔心激荡,热泪滚滚。 “天道能杀的只是魔的外形,但他永远都杀不掉魔的本质!”魔尊仰头大笑,对着昏沉的天空竖起魔戟,狂放地大喊:“这世间私心不灭,魔便永生长存。天道,你来呀杀我呀,你杀得完吗?” 天雷轰然,一记紫色神雷挟风裹雨砸在了魔宫前的空地上,直震得整个魔界都抖了三抖。 众魔骇然,个个如临大敌。 魔尊却笑得更为肆意,边笑边冲到了魔宫外的巨型高台上,挥舞魔戟直指苍穹。 “天道,你怒了是吗?你自诩至公无情,实则自私透顶。世间万物都是你的手中棋子,你对这世间生灵生杀予夺,我魔族却偏不受你摆布!” 魔尊指天大骂,并不畏惧那一记接一记的紫雷兜头劈下,兀自哈哈大笑:“你杀得了我的身,却杀不掉我的心,除非你也没有心。哈哈哈哈哈!” 雷鸣电闪良久方散,暗沉沉的魔界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一具焦黑的身影挺立高台,任凭雨水冲刷,兀自岿然不动。 众魔大惊,纷纷上前去扶持,才发觉魔尊已被紫雷劈得体无完肤了。 不过,正如适才魔尊所言,天道发威并没能灭杀他的元神,这般顶多也就算是一次惩戒。 后土指挥了众魔,将魔尊抬回魔宫之中去休养。 一堆魔将在祝融的咋呼声里跑前跑后地忙碌,一派慌乱。 共工落在最后,看了眼同样站在雨中的后土,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后土缓步走去魔宫,对共工的问话保持了沉默以对。 共工并不介意,咧嘴一笑低喃:“魔非魔,道非道,天地非天地。” 没有人听到他的话语,即便听到,怕也是云里雾里不明其意吧。 共工笑笑,抬腿跟上回了魔宫。 …… 瑶姬在自己的小木屋中醒过来,就发现小小的屋子地上,站满了许多人,围得水泄不通、天昏地暗。 太子俊半趴在床边,大手拉小手地惊喜叫道:“瑶姬你终于醒啦?饿不饿,要喝水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适应了片刻,瑶姬抽回手,盯住太子俊就是一通辱骂:“你少来这一套,告诉你,本仙子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了,恶心不恶心?卑鄙,无耻,下流,没节操……” 太子俊懵了,以为是瑶姬伤到了脑子,一伸手又去触摸瑶姬的额头。 瑶姬偏头躲过,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太子俊挥出了一拳。 “魔头,本仙子才不会上你的当!你以为变化成天宫太子的样貌,本仙子就不认得你了?啊呸!你瞧瞧你,自认为人模狗样,其实内里就是一个腌臜无耻的垃圾混蛋!” 这丫头本就嘴巴子利索,骂起人来更是语速流畅、出口成脏,根本没有太子俊插嘴的机会。 挡住瑶姬挥来的拳头,当着许多人的面,太子俊颇觉得有些难堪,急忙解释:“瑶姬你冷静一点仔细看看,我真的是珑俊,你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得救了!” 瑶姬环顾一圈,看到平日里跟她要好的几个妖灵都在,一个个满眼关切地盯着自己。 窫窳神君站在一边,脸黑得好似随时要下雨; 长乘神君努力憋笑的神情,也十分逼真; 开明歪着头打量自己,还是那副凡事最后一个才明白的德性; 而帝君,正立在窗户边,一具本不雄伟的神躯竟然挡掉了大半个透窗而入的光线; 面前阳光温暖的珑俊,也像极了山门外草坑边,向她伸手而笑的那个样子…… 一切都跟真的似的! 瑶姬冷笑一声,从珑俊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摆出以命相搏的架势:“切!你这魔头,为了取信本仙子倒是舍得下功夫哈!还能变出这么多人来。” 太子俊急于分辩,踏上一步急切道:“瑶姬,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你好好看看,我们都是谁?” 瑶姬警惕地后退一步,站在床上高声呵斥:“住口!本仙子已经看清了,你就是魔头本魔,他们都是你变出来的,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这点子把戏,那个黑脸的泥鳅装的还挺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抓了一条泥鳅来变的,还有那个……” 她看向窗户边,隐在光线之中背向而立的身影:“帝君是吧?帝君有那么强壮吗?谁不知道昆仑最娘的就是他了,你整一个后背比陆吾神君还壮实的玩意儿来,就想冒充帝君,简直就是巨大的败笔!” 一通叫骂犀利刻薄,直雷得在场一众外焦里嫩。 窫窳经常被敌人骂泥鳅已经不是什么隐秘的话题了,但像此刻这般被当众耻笑辱骂却是第一次,尤其这个骂人的还是他最厌恶的一名小妖仙。 这如何受得? 在别人还愣怔在瑶姬的肆无忌惮之时,窫窳发难了。 他一挥手祭出一片水泽,兜头罩向瑶姬头顶,冷冷呵斥:“装疯卖傻!” 太子俊反应及时,转身扑去为瑶姬遮挡,却浑然忘了使用神力阻拦,与瑶姬一起被水浇了个透心凉。 弱水的水,谁的泪…… 瑶姬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甩着满头水珠看向窫窳,半晌方才惊喜大叫:“是真的哎!神君,真的是你,我得救了对吗?” 太子俊亦是满身狼狈,见瑶姬总算恢复了正常,便将她从床上拉下来,运起神力为她烘干衣服,才去收拾自身。 误会消除,瑶姬兴奋地顾不得这般细节,和她要好的妖灵们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心无城府的样子还真像是单纯可爱。 少昊从背光的窗口往前走来,脸面清晰容色明朗。 他笑眯眯看了眼太子俊,目光移向兀自笑闹的瑶姬,轻哼一声:“其实,本君并不介意让更多妖灵看看,接下来的戏码有多精彩。你说呢,瑶姬?” 聪明如瑶姬当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就在刚刚,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然得救,面前这些都是真实的时候,就在头疼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都不用任何人提醒,瑶姬再清楚不过她说过什么,将要面对什么…… 众妖灵见帝君发了话,瑶姬又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哪里还敢再做停留,你拉我拽着奔离了此间。 大家都不是蠢笨妖灵,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太子俊收拾好了自己,又是一介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挺身拦在瑶姬面前,太子俊正对少昊,一副无畏无惧的英雄气概。 “叔祖,瑶姬她不是故意的。”太子俊代为解释:“从她适才表现就可看出,在这之前究竟是经过了什么样非人的折磨,才会令一个机敏聪慧的小仙子变得怀疑一切了啊。” 顶住少昊,以及窫窳神君不善的眼神,太子俊继续为瑶姬做着辩护: “何况,瑶姬刚刚那番言辞鞭笞凶魔,深刻揭露批判了魔头的恶劣行径,言语之利不弱刀兵。想来,一定是与绑架她的那名凶魔斗智斗勇,保护自己的一种必要手段无疑了。” 瑶姬是谁?一听太子俊回护开脱,急忙从其身后探出头来做了补充:“正是正是。那凶魔狡猾阴险,还想从我嘴里套问昆仑机密。 可是,任凭他变成什么样子,化出何等情景来诱我上当,都被本仙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末了,她垮下一张脸来,凄苦无比地叫屈:“帝君,您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心智坚韧、明辨是非才逃过了他设下的重重陷阱。我差点就……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他?”少昊眯眼看来:“是谁?” 瑶姬怔了怔,苦思冥想着回忆:“是谁……是……哦对了,他首先肯定不是一个好人。长得……长得嘛……” 在一众关注的目光里,瑶姬终归颓丧地垂下了头,低声弱弱道:“我都没有看见他长什么样。” 真是一言既出好笑难抑,开明拊掌大笑:“哈哈!你都没看见,还敢把自己说得跟个盖世英雄一般,怕不是要笑死人吧!” 瑶姬羞恼地大叫:“我真的历经艰险,仍然没有屈服嘛!” 开明还是觉得可笑,手指瑶姬笑得不亦乐乎,直把瑶姬气得跳脚。 任由开明和瑶姬吵闹争辩,少昊没有阻止,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长乘与窫窳见少昊这般,也压着心思没有作声。 只有太子俊帮着瑶姬,一边安慰,一边劝阻。 绑架,栽赃,嫁祸于人,很显然这是一个又老又俗的套路了,但就是这样老掉牙的一个圈套,竟差点酿出大祸来。 少昊有点牙酸。 挥手制止了开明与瑶姬,吵闹声止歇,屋子里安静下来。 一众目光都聚焦到了少昊身上。 “都去做正事吧!”少昊看了眼太子俊:“珑俊,明日本君送你回天宫。” 言罢,少昊背着手走了出去,对瑶姬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多看。 倒是开明,望着瑶姬呲了呲牙,跟在少昊后面跑了。 长乘与窫窳对视一眼,微笑道:“你先请。” 窫窳黑沉沉的眸子扫了眼瑶姬,一扭身便也离开了此间。 瑶姬已经习惯了窫窳的冷面,并不觉得有什么,眨眨眼对长乘道:“神君,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就不准备再问点什么了吗?” 长乘含笑看过来:“该知道的都有答案了,你要是还能想起一点有用的,随时可来找我。” 瑶姬自是无言以对了。 礼貌性地对太子俊笑了笑,长乘也走了。 “哎你们……”瑶姬追到门口,早不见了任何身影。 第二十五章:向天宫提亲 颓丧地坐在门边上,她喃喃道:“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走个路都有无妄之灾,也不说关心一下人家有没有吓坏。” 太子俊及时上前表示关切,笑着问:“瑶瑶,你没事吧?都过去了,开心一点。” 自从少昊说了那个唯一的办法之后,太子俊明知是权宜之计,但还是忍不住内心雀跃。 此时,见瑶姬抬眼看来的清丽颜容,脑子里一热便又想起了昨夜那一幕。 然后,他胸口那里开始隐隐作痛了。 收束了点点心猿意马,太子俊挨着瑶姬坐下,认真问道:“瑶瑶,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是说,昨夜咱们有没有见过面?” 瑶姬情绪不高,抱着膝盖闷闷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叫我?小鸾说过,叫瑶瑶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太子俊一怔:“好吧,我们现在不讨论称呼的问题,你好好想想,昨夜……” “昨夜?”瑶姬一提这个就生气:“昨夜就是最倒霉的一个夜晚,我不过是穿了一身漂亮衣裳,准备去寻求一个庇护罢了,谁能想到惨遭厄运。” 刨除瑶姬言语中的抱怨,太子俊还是听到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不禁追问:“你说寻求庇护,是找我对吗?” 瑶姬磊落地点点头:“是啊!山门前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天宫太子,到了晚间参参告诉我,我才想到去找你当靠山。” 太子俊颇觉得自豪,雄心万丈道:“你的靠山我是当定了,而且责无旁贷。不过,你能说说之后吗?” 瑶姬不太愿意谈遭遇的样子,随口道:“之后有什么好说的,莫名其妙被打晕,再醒来就得救了嘛。” “瑶瑶,你再说得详细一点儿行吗?”太子俊急躁:“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确定没有与我见面,没有对我……对我做过什么事吗?” 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瑶姬诧异道:“我能对你做出什么事来?虽然我是想过要做点什么的,但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太子俊言语激动:“这么说,昨夜跟我见面的那个不是你了?” 瑶姬更感讶异,瞪了太子俊委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什么都没干,没有义务负责任的。” “哈哈!”太子俊大笑,伸手揉了把瑶姬本就很糟乱的头发:“不需要你负责任,即便真有那个需要,也是我对你的责任。” 瑶姬越听越是糊涂,她自认不是个蠢笨的,但面对太子俊忽然的热情,竟有些如坠云里的迷糊。 打掉太子俊的手掌,瑶姬站起身来,无奈道:“你有没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能够想象得到,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现在我没心情跟你嘻嘻哈哈,我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跟没睡醒似的。你等我捋捋清楚,咱们再说行吗?” 仔细看去,瑶姬肤色清透白皙依旧,但眼底的确有一抹浓重的疲惫。 太子俊心疼地摸了摸瑶姬的脸颊,颔首微笑:“嗯,你先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我再来找你。”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瑶姬迟钝地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并长长打了一个呵欠。 昨夜她是真的精神紧张过度,一经松懈,从里到外的疲惫困倦便如潮水一般袭来,连抬脚走到床边的力气都没了。 太子俊的体贴适时而温暖,他长臂一伸接住了已然陷进浓重睡意里的瑶姬。 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小仙子,只觉得胸中豪气顿生。 一个属于雄性的必备技能,就这么无师自通了。 …… 昆仑神殿上,少昊坐在玉座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酒水。 凤眼微眯,内中精光熠熠。 显然,他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长乘和窫窳联袂而来,对着玉座躬身施礼。 很少见他们走在一起,倒也稀奇。 少昊敛了目中精光,去看二神君时便还是那个万事不走心的白帝帝君。 “帝君,小神已经查问过了。”长乘禀报:“老参仙说,他能肯定是魔界所为。” 少昊低低耻笑:“他见过凶魔长什么样么?” 长乘赧然:“也是,老参仙土生土长,直到现在也没迈出过昆仑一步,就是真有凶魔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识得。” “那不就结了。”少昊好笑道:“就跟瑶姬那丫头一样,嚷嚷着被凶魔敲晕了,被魔头虐惨了,连对方什么样都说不清。” 长乘笑笑,也是很无语。 窫窳冷着脸,很不高兴地蹦出一句:“昆仑妖灵没有见过世面,还不都是神界害的。此事又怎么能全怪到他们身上?” 少昊睨一眼窫窳,更觉得好笑:“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通了,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就疯了。昆仑妖灵,在昆仑地界上,被袭击劫持,你这个弱水神君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窫窳不言语了,脸色阴晴莫辨地站在那里,自然是对少昊这番说辞不予苟同的意思。 “帝君英明。”长乘插言. 恰到好处的恭维着,顺带提出自己的疑问:“以帝君看来,那个冒充瑶姬刺伤天宫太子的凶犯,究竟是何跟脚呢?” 少昊慢条斯理放下玉壶,一步一步走下玉阶来,走到窫窳身边。 “听说,弱水神君与原为青君坐骑的飞蓬神君私交不错,不知道那位近些年来都在忙什么?”少昊的问话,就像在说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窫窳却因此而怔了。 长乘不由骇然:“帝君是在怀疑屏蓬?” 少昊盯住窫窳,淡然笑道:“你也说了是怀疑,那不妨就让弱水神君去看一看好了。” 窫窳脸极为难看,沉默令他看起来阴沉而冷酷。 “哦对了,”少昊恍然,从袖袋乾坤里拿出一只白玉坛来递给窫窳:“飞蓬神君僻居玉山,本君代掌昆仑以来还未曾得见,想必也未尝过本君的酿酒手艺。 这一坛沙棠果酒就当是本君给他的一点见面礼了。窫窳,你可要亲手送去给他才好。” 窫窳木木地接了,眼神里头涌上两团烈火,一言不发便飞出了神殿。 长乘略觉尴尬,忙对少昊拱手道:“帝君见谅,窫窳他从来都是这个性子。” 少昊低笑一声:“无妨!这点气量本君还是有的。倒是长乘你,如今怎么也替窫窳挡起事来了?本君一向觉得,昆仑神君们都是相互看不顺眼的时候多吧。” “这个……”长乘很有些难为情,想了想才道:“小神如今方知,昆仑再不抱成一团,处境将会更艰难。昨夜,就是最好的例证。” 少昊颔首,满面欣慰地感慨:“不容易啊!如果你们都有这般认识,本君便是付出得再多一些又有何妨。青君若有知,也当有所慰藉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长乘眼神复杂地看向少昊,迟疑着问道:“说到这个,帝君能否跟小神交个底,我家帝君她……她还能归来昆仑吗?” 盯着长乘的眼睛看了片刻,少昊面色变得越来越正经。 “长乘,你希望青君还回来吗?”认真而严肃地问话,在少昊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长乘的眼眸闪了闪,最终垂下头去,歉意地低喃:“帝君,我错了。” 少昊伸手拍了拍长乘的肩头,似是安慰,又似批评,低沉道:“去吧!安心做你该做的事情。昆仑丘,说到底还是得靠你们自己,靠大家同心协力才有希望。” 短短两句话,内中却大有深意。 长乘抬头看向少昊,惭愧道:“小神明白了,再也不会胡思乱想,还请帝君一如既往护佑昆仑,我等也必不敢辜负您一番心意。” “很好!”少昊面上又浮现出惯常的笑意:“你能这么想,本君就不觉得寒心了。” 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玉璧来,少昊交代:“照这个品质去准备一套仪礼来,本君去天宫提亲。” 接过玉璧,长乘讶然:“帝君为谁提亲?” 少昊掀唇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瑶姬了。” 这?长乘脑筋急速运转。 到底在少昊身边待了一千年,长乘很快领悟,但不免纠结。 “帝君这一手倒是能护住瑶姬,可天帝他会答应吗?”长乘担忧道: “瑶姬当日化形,神力太过汹涌导致秘境崩塌,那时帝君您已经受伤,可是天帝亲自出手封印了瑶姬体内的神力啊!” 少昊胸有成竹,淡然回道:“正因为如此,本君才要为瑶姬提亲,没有谁比天帝更清楚那个封印意味着什么了。” 长乘恍然大悟。 是啊!天帝出手封印了昆仑传承,不就是怕瑶姬一旦化神他无力插手昆仑事务嘛! 九十九代西王母的神力灌顶,瑶姬只要化神,三界之中无人能与之匹敌。 到时候,昆仑丘就可恢复到巅峰时期,甚至还要超出过往任何神纪创造的超然地位,凌驾于三界之上。 这是天帝不愿意看到的,他不可能任由昆仑丘做大,受到三界亿万万生灵的顶礼膜拜,那与一统天地有何区别? 也许,这才是当年他出手封印瑶姬的最根本原因,而不仅仅只是考虑到昆仑秘境消亡,带给天地的动荡不安。 目前为止,瑶姬的存在和她身上的秘密,还不被外界所知,却已经为天帝所忌惮,又偏偏发生了太子俊被刺事件。 若是被天帝得知此事乃“瑶姬”所为,以他的心思,断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瑶姬危矣! 钦佩地看着少昊,长乘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后由衷赞道:“帝君果然是帝君,您这一招小神自叹不如。” 少昊挥袖转身,嫌弃道:“自诩昆仑第二有学识,辞藻竟是这般匮乏,连瑶姬那不学无术的丫头都不如。” “嘿嘿。”长乘笑得灿烂无比:“瑶姬丫头要是知道帝君您这般煞费苦心在保她,兴许还真能倒出一箩筐好听的话来。” 帝君为昆仑打算,向天宫提亲说不定等着他的就是撕破脸皮,与天帝彻底交恶。 面对能够付出这般代价只为保住昆仑传承的帝君,值得所有昆仑生灵感激拜服,长乘更是愿意奉上一双膝盖。 少昊回头,傲娇地扬了扬下巴:“凶手瑶姬,变成天宫太子妃,便是一马车好话也办不到吧?” 长乘大笑:“是。帝君威武,帝君圣明。小神这便去准备一马车上品美玉,绝不令您在天宫折了颜面。” “甚好!”少昊缓缓走去玉座,背对长乘凉凉道:“看在你还算中用的份上,之前自作聪明采摘琅玕树白玉的事,本君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乘脸上的笑容僵住,急忙躬身行礼却行而出:“多谢帝君宽宥,小神这就去办差。” 回到玉座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少昊不禁笑了。 这些个神君,还真难管教。 继而,望了眼大殿门外的一方天空,少昊又轻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 昆仑丘恢复了往日的宁馨,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又都不同寻常了。 原因只在于,突然多出了一个整日哭哭啼啼的童子,和一个阳光大暖男般的贴心太子。 白音不肯跟着玄女先回天宫,她只认太子俊,一心想要找到白泽的下落。 玄女无奈,只得带了陆吾回天宫先行复命,太子俊自有少昊负责送回。 真是一段难得悠闲的时光,虽然只有半日功夫,但对太子俊而言,这便够了。 殷勤备至地守在瑶姬屋外,想到叔祖说的那个唯一的办法,太子俊心上到底悸动难抑。 往后余生,漫长而枯燥,若是能得瑶姬这般一个小仙子相伴左右,生活必然会有趣很多。 可是,祖父那一关却实难通过。 难道真的要按照叔祖说的那样,表现出万般不愿拒不领命的态度来,才能保住瑶姬的性命么? 万一,祖父真的不允,那自己岂不是两头都不落好,说不得还会让瑶姬误会,以为自己确实不喜欢才拒绝的? 如此想来,此事并不保险。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提前让瑶姬知晓这个计划,让她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 那样一来,即便祖父不答应,瑶姬不会对自己失望,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只消等到将来有一日,他彻底摆脱太子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份,登上天帝的神座,届时就再也没有人从中阻隔,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和瑶姬在一起了。 坐在瑶姬木屋外的阳光里,太子俊沉浸在自己的伟大构想之中,他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未来那个时刻有多高光。 更甚者,太子俊眼前浮现出的画面里,是瑶姬凤冠霞帔耀目四射向他走来的样子。 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帝,与他的天后携手并肩端立紫霄宫,接受万千仙神的仰望与叩拜,殿前是百鸟齐鸣八荒来贺…… 第二十六章:情爱这种东西 进得昆仑丘,十里不同天。 同属昆仑一脉,玉山此时却是大雪漫天,万籁俱寂。 蜗居洞内的屏蓬,以本体之相俯卧在阔大的白玉圆台上呼呼大睡,鼾声回荡在整个山洞里,如闷雷滚过。 窫窳站在圆台前,眉头紧皱地打量着屏蓬,以及他的洞府。 良久之后,屏蓬依旧毫无所觉,前后两颗硕大的头颅各自打着呼噜,忽略这具奇葩的身躯,此起彼伏的鼾声听起来倒蛮有默契。 窫窳冷着脸,手掌上化出一汪手来,一扬手便向屏蓬兜头浇去。 两颗一模一样的头颅,同时被冷水淋下,屏蓬一骨碌翻起来已然化作人形。 伸手拨拉着脑袋上的水渍,屏蓬大呼小叫:“谁呀?谁这么无聊,往你爷爷头上洒水?” 窫窳嘴角微扯,哼出一声冷笑来:“装得挺像啊!你不要告诉我是真的在睡觉。” 屏蓬浮夸地笑了,熟络地开着玩笑:“原来是你呀小泥鳅,千年不见,一见面就拿水泼我,看来还是没离开你的那方水塘呀!” 窫窳冷森森地盯着屏蓬:“这千年来没人骂你两面怪,你不也还是窝在玉山白吃等死。” 损友,就是一句话便能说到你的要害痛处,可你还跟他没办法真生气的那种关系。 被提起旧日绰号,屏蓬毫不在意,哈哈大笑着走过来,对窫窳一通上下打量。 “啧!你倒是一点没变。”他握拳亲昵地砸了一把窫窳的胸膛,笑道:“修为也没提升多少。” 窫窳默默看了屏蓬片刻,拿出沙棠酒扔给对方,没好气道:“给你的,先解解馋再说话。” 屏蓬接住玉坛,爱惜地抱在怀里,埋怨道:“你小心点啊!幸亏我还算眼明手快接住了,万一洒了多可惜。” 说着,伸手启开玉坛的封泥,凑近鼻子嗅了嗅,满足赞叹:“不错不错,上品佳酿!这就是白帝帝君五百年才酿成的沙棠酒吧?” 窫窳睃了眼屏蓬,走到圆台边看了看,嫌弃地吹了吹圆台上的灰尘,扭头言道:“知道的不少,我倒是小瞧了你。” 屏蓬抱着酒坛子跟过来,一屁股坐上圆台,好笑地看向窫窳:“你终于承认一直都在崇拜我了?没忘本,我很欣慰。” “哼!”窫窳没什么好脸色:“你若真有本事能让我一直崇拜下去,我也会感到欣慰。” 屏蓬笑笑,擎了玉坛推到窫窳面前:“按照惯例,你先喝一口。” 二人眼风交汇,各自维持着面色不变,但彼此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波澜起伏。 窫窳一言不发接过坛子高举过头,玉坛倾斜,酒液呈一条线流出坛口。 仰头张口,坛中酒便进了窫窳的嘴巴,一股浓郁的酒香随之弥散开来。 屏蓬嘿嘿笑着,一把夺过酒坛,就着坛口便是一通狂饮。 抹掉嘴角的酒渍,窫窳双眸幽深,定定看着面前只顾饮酒的屏蓬。 片刻之间,一坛酒见了底。 屏蓬摇了摇空掉的玉坛,不无遗憾道:“这么快就没了,早知道一口一口慢慢来了。对了,” 他笑盈盈地瞅向窫窳:“下次来的时候,能帮我带点沙棠来吗?别人能酿成这好酒,没道理咱们自己守着金山还去讨饭吃,我也鼓捣试试。” “你知道守的是金山就好。”窫窳不冷不热地说道:“很多东西原本就不可以拱手让人。” 屏蓬笑呵呵地放下空酒坛,支起右臂在盘坐着的膝盖上,托住自己丰肥的下巴盯着窫窳道:“好了,有话就直说吧!我知道你今日来此并非单纯探望。” 说罢,又对着窫窳挤眉弄眼地笑问:“少昊没嘱咐让你拷打我吧?” 面对这样的屏蓬,窫窳反倒无言以对了。 他设想过和屏蓬见面的场景,愤怒的,质疑的,大打出手,矢口否认,他都想到了,可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如此坦诚相待。 见窫窳沉默,屏蓬笑容更甚,调侃着反劝:“怎的?像我这种受审态度吓到你了?无妨无妨,既是奉命而来,你就把我当双面怪好了。” 屏蓬的脑袋‘秃噜’一扭,另一张脸面对窫窳,不满道:“什么双面怪,我才不要和你叫一个名字。小泥鳅,你忘了昔日的同袍之情,跑来审我也太不仗义了吧!” “滚一边去!”之前一边脸强行扭了回来,呵斥了阴沉脸,继续对着窫窳笑道:“不用管他,有什么想问,想知道的直管跟我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阴沉脸不服,背着二人叫骂:“混蛋!搞分裂是吧?我不答应,我还有话说,我……” 屏蓬伸手,给了自己脑后一巴掌,低斥:“闭嘴,轮到你说话自会给你机会,再胡说信不信我一狠心剁掉你。” 阴沉脸声音低弱下去,但还是怨气十足地反驳:“剁掉我,那谁也别想活了。” 屏蓬懒得理会,对窫窳无奈地笑道:“看到没,这就是长有两颗头颅的弊端,总有一个想造反。” 窫窳不禁扯了扯嘴角,这样的场景他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好了,我们说正事吧!”屏蓬敛容,严肃道:“少昊想要如何处置我?” 窫窳脸上那一点笑意又收了回去,直直望住屏蓬:“这么说真的是你?” 屏蓬点头,坦诚道:“对,是我。劫持了那丫头和老人参的是我,化成瑶姬的样子去刺杀天宫太子的也是我。” “为什么?”窫窳克制着愤怒,咬牙低斥:“你知道刺杀天宫太子会给昆仑带来多大麻烦吗?是想毁掉昆仑不成?” 屏蓬反盯住窫窳的眼睛,戏谑而尖刻地问道:“昆仑?你觉得现如今的昆仑丘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看着窫窳逐渐黯然的眼神,屏蓬言辞更为犀利:“早在青芧帝君被罗睺重创,天帝假意照拂接管了不死树那一刻起,昆仑就不再是你我熟悉的家园了;早在一千年前,青芧帝君陨落之际,昆仑就走到了末路。” “不。你胡说!”窫窳红了双目,恨声反驳:“帝君没有陨落,她只是沉睡了。” 屏蓬讥笑:“沉睡?小泥鳅,你还要自我欺骗多久才肯相信,青芧死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何况……” 起身走下圆台,屏蓬指着洞口冷笑连连:“冰雪秘境消失了,就因为那棵紫芝草,帝君们的安眠之地整个坍塌,她们灰飞烟灭了呀小泥鳅!” 窫窳也站了起来,恼恨地吼骂:“不许再叫我小泥鳅!也不许你再说这种丧气话!青芧帝君没有死,我一定会救她醒来,一定会让她复活。” “是哦!”屏蓬无情地嘲讽:“我差点忘了,你对青芧怀有男女私情,自然不肯接受她泯灭的事实。所以,你在打那棵草的主意对不对?” 被揭穿隐秘,窫窳并不觉得难堪,只是更为愤怒:“我的事你少管!你可以不帮我,但我警告你,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给我惹麻烦,不要给昆仑惹麻烦,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看得出来,窫窳是真的怒了。 在复活青芧这件事上,他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偏执。 这一点,就连曾经的挚友屏蓬也没有想到。 屏蓬摇头,悲悯地看着窫窳:“我一直都知道你要干什么,却没想到你的执念如此之深。窫窳,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妄想你想毁了自己吗?” 窫窳沉默着,但表情和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他要复活青芧的执念坚如磐石。 “窫窳,你说我给昆仑惹麻烦,那你呢?”屏蓬诚恳地看着窫窳: “你在做什么?我大约看得出来,你是想等到时机成熟杀掉瑶姬,从她体内剥离出青芧的那丝残念,然后借助不死神果蕴养,以期复活青芧是不是?” 不叫亲昵的绰号,而是直呼其名。 显然,屏蓬真正严肃起来了。 他熟知窫窳的脾性,满心真挚地继续劝说:“你不说话,看来我猜得没错了。是,我是没权力干涉你的行为,可你想过没有,青芧她愿意活过来吗?她会答应你用这样的方式换她回来吗?” 叹口气,屏蓬拍了拍窫窳的肩膀:“你我都清楚,青芧陨落固然有魔祖罗睺的手笔,甚至天帝也难逃干系,但她真正放弃自己为的是什么?是心如死灰啊!” “心如死灰……”窫窳低喃,冷峻的面容上堆起强烈的痛苦,否认道:“不会的,你胡说。帝君那是伤势过重,等不及神果成熟,她怎会故意抛下昆仑万千子民,她不会的……” 面对这样的窫窳,屏蓬其实是很心痛的,不忍心这般直白地刺激他。 可是,窫窳陷得太深了,在这么偏执下去,很有可能便就此入魔。 一旦入魔,就无可挽回了,那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局。 狠了狠心,屏蓬更为残酷地言道:“你醒醒吧小泥鳅,青芧生前痴爱天帝之子皎意,这是三界尽知的事情。 她与罗睺拼命不惜生死,为三界除害之心不可否认,但更多的原因却是她接受不了皎意迎娶螣蛇族公主,她接受不了那份背叛,所以才要执意寻死。” 窫窳心态崩溃,跌跌撞撞着退到了圆台边,跌坐在上。 他脸色惨白,双目赤红,额头上隐隐生出一股黑焰,两根龙角的虚影在黑焰里若隐若现。 不好!这是入魔的征兆。 屏蓬急忙敢上前,运起神力一掌盖到窫窳头顶,生生压制住了那股蠢蠢欲动的黑焰。 “窫窳,小泥鳅,你给我醒来!”屏蓬额头见汗,一边抵制着黑焰的劲头,一边疾声呼唤窫窳。 窫窳红着眼睛,木然地看向虚空一点,眼睛里头根本没有焦距,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她爱的是皎意,她爱的是皎意……” 屏蓬后悔极了,已知窫窳执念深重,却还故意去刺激他,本想唤回窫窳的理智,倒促使他崩溃入魔,这都怪自己啊! 眼看窫窳头顶的黑焰越来越浓,屏蓬的一只手掌都被染成了黑色,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小泥鳅,快醒过来!”屏蓬大吼着,两鬓冷汗泠泠而下。 魔气太盛,他就要压制不住了。 屏蓬的脑袋又是突兀一转,阴沉脸转为正面。 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阴沉脸叫道:“快,快打晕他!不然就来不及了!” 脑后那张和气脸也恍然叫道:“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阴沉脸满面鄙夷:“我早说过,没了我的冷酷克制,你就会遭殃,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滥好人了!” 和气脸懒得争执,着急地大叫:“打晕他,快!” 屏蓬的两张脸兀自对话不休,而手上已然有了实际行动。 他一手按住窫窳的头顶压制魔气乱窜,一手成拳打在窫窳的鬓间。 窫窳虽已失去自身意识,但痛感是本能,闷哼一声软倒在了白玉圆台上。 随着晕迷,窫窳头顶的魔气也缓缓退散,缩回到了他的体内。 屏蓬收回手,阴沉脸为正的脑袋上满是汗水。 “这可不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呀!”阴沉脸冷漠道:“要是心中执念不消,他迟早会入魔的。” 背面的那张脸忧心地言道:“我隐约看出他对青芧有爱慕,却不知道青芧都死了一千年了,他反而爱得愈深不可自拔了。” 阴沉脸表示鄙夷:“所以说,情爱这种东西是祸不是福。” “那也不尽然。”和气脸反驳:“美好结局的总还是利大于弊吧。” 阴沉脸撇嘴不屑:“懒得跟你争,我去睡觉了,这般麻烦少来烦我。” 脑袋一转,和气脸重新支配了这具身体。 看着昏迷的窫窳,屏蓬叹口气。 明知道青芧心里根本没有你,却要假装不懂到什么时候呢? …… 瑶姬的木屋外面,太子俊从幻境里回神。 算了,想的有点远。 他甩甩头,抛开一脑袋的胡思乱想,起身往前走去。 对面嘟嘴抹泪走来的正是白音。 “你不在连山雅筑好好待着,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太子俊迎头就问。 对这个爱哭的小童子,他是没什么脾气了。 白音兀自抹泪,对太子俊抱怨道:“你还问,把我丢给那个讨厌的神兽自己却跑出来,不想管我你可以说呀,大不了我去找我师父就好了嘛!” 太子俊无奈,想来又是玉麒麟淘气,得罪了这位。 “是不是小玉欺负你了?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收拾他给你出气。”太子俊耐心地安慰白音。 只要一提白泽,他就凭空矮了半截,对白音满心的愧疚。 白音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打量着太子俊身后的木屋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莫非,那神兽说的竟是真的?” 太子俊挺身挡了白音的目光,疑惑道:“什么真的假的?小玉跟你说什么了?” 小小个头的白音,脾气倒是很大,见太子俊有意遮挡自己,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谁能吃了屋子里那个人似的。神兽说就是她刺杀的你,你还如此护着,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这话像是玉麒麟会说的,太子俊嘴角抖了抖。 第二十七章:神之荷尔蒙 白音十分会察言观色,仰头看着太子俊的脸色,老气横秋地又道:“不用说,你肯定是真心喜欢屋子里那个人族了。” 太子俊无意与一个小不点探讨这类话题,上前牵了白音的手送她回去,边走边笑道:“别听小玉胡说八道,他能有什么见识。” 说罢,又好笑着道:“还有啊,屋子里那位小姐姐是昆仑丘的仙子,可不是普通的凡人,咱们不能这样说人家知道吗?” 白音顿住脚,转身看向木屋,不乐意道:“难怪连你的神兽都说你眼光有问题,那里头明明就是一个人族,就你看不出来罢了。” 太子俊自是不予苟同,但跟小不点也说不着,便顺着她的话头敷衍道:“是是是,我眼拙,还要多谢你提点才是。好了,咱们回连山雅筑,收拾收拾就该离开昆仑回天宫了。” 一说离开昆仑,白音的悲伤又被勾起来了,扁着嘴就要哭出声来:“我们都走了,我师父怎么办?他的尸首我都还没有找到。” 真是被哭怕了,太子俊揉了揉眉心,只得弯下腰去耐心哄劝:“其实咱们可以这样试想一下,你师父白泽神君,可不是普通的仙神呀!假如,我说是假如啊,他若真的没了,也不一定会留下尸首的……” 白音“哇”一声就哭了:“你的意思是说,他灰飞烟灭了是不是?所以没有尸首。” 太子俊不想说出这般残酷的事实,可还是被白音猜到了。 见白音哭得稀里哗啦,心里的歉疚便更深了一分,连哄带劝地拖了白音往远处走。 瑶姬才睡了没多久,他担心被白音吵醒来。 隔着一段距离,木屋的门从内打开,瑶姬顶着惯常的丸子头出现在门口,她还是给吵到了。 草根出身的仙子,是不配拥有起床气那种奢侈品的。 叫住前面一大一小,瑶姬脚步轻快地走过来。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瑶姬笑着打量白音,对这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童子很是友爱。 白音对瑶姬没什么好态度,转过头去自顾抹泪。 太子俊关切地看向瑶姬,歉意道:“是不是吵到你了?我正要带她走。” 瑶姬笑着摇头,毫不气馁地转到白音身前,逗着她道:“他们都说世间女子最是注重形象样貌,没想到今日却让我碰见一个,跟我一样不修边幅的。来吧,跟姐姐说说,为什么哭?我可以借你一只肩膀哦!” 白音挑剔地瞪着瑶姬,一点都不友好:“谁要跟一个人族比美,我才不要你的可怜呢!” “哟!”瑶姬更觉得有趣,揉了一把白音的顶发:“还挺有小脾气的嘛!你说我是人族,那你呢?你是哪家的仙神呀?” 白音依旧脾气很臭,轻蔑道:“我不和人族说话,你离我远点儿。” 太子俊生怕她惹恼了瑶姬,忙从旁解释:“瑶瑶你别生气,白音刚刚没了师父,她心里正难过着呢,言语间难免带冲。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瑶姬给了太子俊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不会计较,仍然半弯了腰,态度真诚地对白音道:“原来你叫白音啊!你没了师父的事情姐姐并不知情,还一心想着逗你开心,是姐姐错了,姐姐给你道歉。” 白音傲娇地瞥了眼瑶姬,态度虽然还是很不好,到底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自然,有瑶姬搭话,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哭眼抹泪,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扬了下巴对太子俊颐指气使道:“我先回你住的地方收拾东西,你也别耽搁太久,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了。” “好嘞!”太子俊痛快地应了,笑着挥手:“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咱们很快就离开昆仑。” 白音撇撇嘴,一转头走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瑶姬。 “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小家伙,也太有意思了吧!”瑶姬望着白音的背影不禁失笑。 太子俊哭笑不得:“她师父为救我没了,小小年纪也怪可怜的,只是脾气坏了一点,等她长大应该就好了。” 关于白泽的事情他不想多说,因为说来话长,也担心瑶姬知晓自己遇刺跟她有关心理上有负担。 “哎对了。”太子俊转移话题:“你都休息好了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瑶姬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倒是没有多想其他,满不在乎道:“睡了一觉都好多了,就是被不知道什么坏人打晕,受了一些精神折磨而已,现在已经彻底恢复如初了呀!” 两人并肩往木屋走,看瑶姬还是昨日初见时活泼可爱,太子俊真心高兴。 想来也是奇怪,今日之前他和瑶姬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在昆仑丘也只待了一日而已,再看瑶姬却总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正如刚刚瑶姬对白音说的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太子俊此刻的心情就是这般,而他现在急需要确定瑶姬对自己的感觉。 “瑶瑶,我有句话要问你。”太子俊难得扭捏,迟疑着问:“你……你对我有好感吗?” 瑶姬歪头看过来,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珑俊,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也知道我有多想接近你了?” 这个,还真是有够惊喜的。 太子俊的一张俊面,为此而浮现出丝丝红晕来:“原来,瑶瑶你也是这么想的。” 瑶姬认真地点头,认真地回答:“是啊是啊,我昨夜下了学本想去找你说说这个事的,可你也知道我被坏人打晕了,都没机会跟你详谈。” “现在说也是一样的。”太子俊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拉了瑶姬的手,深情而激动地言道:“至少,让我知晓了你的心里也是欢喜的,你需要我。” 瑶姬也很激动,反握住太子俊的手,言之凿凿道:“确实,我现在,不不,以后将来,我都非常非常需要,只有站在你身边,我才会满心安然。” 太子俊被这番直白的言语说得心花怒放,接近两万年的生命里,竟从未有哪一刻能比眼下喜悦,也从未觉得自己有被谁如此深深依赖过。 一颗怦怦跳的心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雄性气息,令他双眸之中情潮涌动。 看着瑶姬如花的笑颜,太子俊慢慢靠近,嘴唇抵在了瑶姬的额头: “瑶瑶,这一刻你要永远记得,咱们这就算是相互确定了关系,此生绝不可辜负彼此!”他郑重地、深情款款地说道。 瑶姬有些懵,感受着额头温热的气息,脑海里猛地想起青鸾跟她讲过的那些话本子来。 貌似,是被表白了呢! 事情能到这个份上,她的确是满心欢喜的,太子俊亲口答应不相辜负,这条大腿就算是抱稳了。 也好,省的自己再费尽思量,想着怎么去接近了。 至于以后怎么办,那是以后的事情,看样子太子俊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性子,等哪天自己有能力自保了,好好跟他说清楚,天地之大就可自由来去,再也不必受人压迫了。 堂堂天宫太子,未来的天帝呢,有的是愿意跟他长相厮守的仙子、神女,也不必非得强留一个志不在此的小女子吧! 何况,自己有什么呢?一没高贵的身世,二没强大的能力,将来说不定都不用张口,太子俊的天妃就会赶人了。 没毛病,就是这么个道理。 如此这般想着,瑶姬压根都没有注意到,太子俊的嘴唇竟沿着她的额头一路向下,缓缓贴近了自己的粉唇 …… 神之荷尔蒙,一经释放,百草也羞。 二人周围,一圈灵草都齐齐扑倒。 不忍直视! 不远处,大石后面, 一颗皓白的头颅,与另一颗碧油油的脑袋挤在一起,正是老参仙,和堪堪能化作半人形,看模样仿佛是根青萝卜的精灵。 尚未成仙的精灵,统称为妖。 萝卜妖比前面的主角还紧张,攥着老参仙胳臂,暗暗使力: “倒是快点的啊!亲一个,亲一个。”萝卜妖碎碎念。 老参仙也死死攥紧萝卜妖的手臂,眼望前方加油打气:“丫头,可不要半途而废呀!这大腿,老抗事了。” 前方,明媚阳光中, 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喷在各自脸上,眼看就要对接成功。 “咳咳——”清亮亮的咳嗽,搅扰了一场旖旎好戏。 太子俊回神,俊面之上闪过可疑的一片红潮,迅速松了手,转身…… 少昊背着一手,另一只捂嘴压抑地轻咳两声: “本君,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呵呵——”他一脸歉意。 太子俊僵硬地施了一礼,尽量掩饰难为情地笑道:“呃,无妨无妨。” 少昊的目光移向尤在草地上发呆的瑶姬,然后,又移向不远处的石头,挑眉一笑:“昆仑妖灵少受教化,让太子见笑了。” 说罢,并不打算听太子俊言不由衷的附和,继续道:“打明日起,本君会亲自开坛,为他们好好教授仙灵之道,免得失了昆仑体面。” 大石后面倏然闪过一片叶子,萝卜妖与老人参哪还敢停留,早一溜烟跑了。 瑶姬已然回神,仰望月光下的少昊,她听出了那‘好好’二字上面的煞气,不禁打了个冷颤。 “帝……帝君,我……”瑶姬结结巴巴,极快地找出一个勉强合理的借口:“小仙,只是……只是在关心太子殿下的伤势。” 说完了还不忘朝着太子俊使眼色。 对!就是在疗伤!颇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太子俊本也不是愚笨之神,抛却刚刚那出糗的一幕,他还是那个十分出色的神界未来扛把子。 见机,亦出口附和:“瑶姬说的正是,她适才正在帮我查看伤处,我们……” 少昊摆手打断:“又受伤了?那可不能等闲视之。天帝一脉,滴血便能令凡人起死回生,金贵着呐!” 太子俊尚未回应,瑶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乍然蹦起来叫道:“起死回生?!我的天呐!” 瑶姬捂住自己的嘴巴。 早知道刚刚就趁机咬一口试试了,太子俊的血这么金贵,不知道对刚刚成仙的有没有什么奇效?瑶姬甚至有些惋惜。 太子俊自然不晓得瑶姬内心所想,他笑着看向少昊,一语双关道:“无妨,一点皮肉伤而已。” “那最好不过了。”少昊眼神戏谑,扫过瑶姬光洁的额头,笑道:“本君代掌昆仑,若太子有个闪失,天帝那里又该落埋怨了。瑶姬……” 少昊转头看向一旁兀自发呆的仙子:“你替天宫太子疗伤记大功一件,回屋接赏去吧。” “啊?”瑶姬回神,眨眨眼找回应有的表情,狗腿依旧地笑着应了:“是。” 少昊眯眼而笑,挥挥手示意瑶姬告退。 简单的互动,落在太子俊眼里,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得受过多少回教训,才能令一个单纯可爱的仙子,学会猥琐? 简直就是荼毒!瑶姬必须得尽早离开昆仑才行。 被天宫太子默默同情的瑶姬,应付这般场面已是游刃有余,临走还当着少昊的面,给予太子俊一个讳莫如深的笑颜。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太子俊大概率是不会眼看着自己继续在昆仑蹉跎终身了。 世界那么大,非要老死一隅其不可悲! 目送瑶姬的身影消失在木屋里,太子俊心上阵阵刺挠。 瞧啊!把如此可爱的小仙子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看看瑶姬一日里前后多变的性情,他就能断定:这昆仑,没有武德也就算了,连神德都不讲了。 冷眼瞧着太子俊神情的变化,少昊,作为一个老神,哪能不懂他在想什么? “时辰不早了,你确定不需要好好收拾一番,明日精神抖擞地回天宫了?”他好笑地问。 没有第三者,特别是没了漂亮异性在场,也无须刻意维持好形象。 太子俊撇嘴抱怨:“回呀,这里有什么好的!一棵破树,都当个稀世珍宝护着,本殿下才不稀罕。” “破树?”少昊挑眉:“三界,包括人界修仙者,莫不以长生不死为终极大道,你倒是说的轻巧。” 太子俊不愿意提及神树之事,鄙薄道:“何苦把志向寄托在一棵树上。若活着不得一展抱负,终日庸庸碌碌无所作为,长生不死又有何用?” “哟!”少昊耻笑:“这般见识深远,倒是本君小瞧你了。不过,世间神奇生灵何辜?都是你我这般有头脑、有欲望的所谓强者,强加给他的责任罢了。” 太子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第二十八章:干一票大的 少昊迈步往前走去,淡淡道:“学会正视自己很有必要,记得回去让你祖父给你普及一下帝屋树的神奇。如此,你就会明白,家里有棵神奇的大树有多重要了。” 太子俊早习惯了少昊的冷嘲热讽,跟上前不以为意道:“那不一样。叔祖没听过么?人界尚言媳妇是别人家的好,家里有树也得有本事护得住才行,不然迟早还是会被强者夺了去。” 少昊很有些愉悦,扭头看着太子俊称赞:“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言罢,又好奇问道:“你这一套歪门邪说,是从何处学得?天帝知道吗?” 太子俊歪头看过来,邪邪笑了:“叔祖这算抓到了我的小辫子了,您不会是想拿这个跟我交换什么吧?” 少昊甩开大袖缓缓整理,慢条斯理道:“嗯,有这个想法。” “说来听听。”学着少昊的样子,太子俊也挑了挑眉,他亦有着自己的打算。 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少昊盯着太子俊的眼睛,笑言:“本君今日还有些事要办,特许你在此多留一夜,但明早离开昆仑时不容夹带藏私。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叫‘姜是老的辣’!算是领教了。 “叔祖,你这算什么条件?”太子俊绷不住,脸色沉下来道。 少昊早料到是这般结果,好整以暇地笑言:“既然都说了是交换,细算下来这桩交易你并不亏,不应该抗拒。” 太子俊彻底黑了脸:“您老,可真阴险!” “过誉了!”少昊笑容不变,悠闲地漫步而去,遥遥丢下一句:“此地并非只有结界,无事最好别瞎闯。” 盯着那飘逸的后背,太子俊的眼神如果能杀人,少昊后背上大约已经千疮百孔了。 气恼过后,他更为怜惜瑶姬了。 你说不许夹带就没办法了?太子俊略一思索,他还真没什么好主意。 不然,还是回去跟司羿商讨一番好了。 能讨得神界第一美貌知性的女仙为伴侣,要说他没点不为人知的技巧,谁信? 神光一闪,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太子俊才离开,道边一方石头上映出一张模糊的脸来,似笑非笑咧唇言道:“可惜了!” 言毕,石头上涟漪轻荡,低沉的埋怨声又道:“谁说不是!那少昊要是迟来片刻,咱们就可以尝尝天族的血是什么滋味了呢!” “都怪你,优柔寡断!”之前的声音颇有怨言。 另一道声音怪叫一声:“啊!你凭什么打人!” 石面内一阵此起彼伏的动静 …… 玉山的屏蓬洞府内,上演着一场鬼哭狼嚎。 窫窳还在圆台上沉睡,脸上一阵一阵黑气弥漫,全靠屏蓬为他压制。 而圆台下方的地上,两个面貌相似丑陋不堪的人形生灵相对而跪,你一巴掌我一拳地互相抽打对方,边打边还各自谩骂,夹杂着惨嚎,简直不忍卒睹。 “让你不听话瞎跑,该打!”一个嘴巴上去,对面那个就是一声痛呼。 对面的反击,手上不留余地,也是一巴掌扇过来:“让你嘴馋偷窥天宫之人,不要命了!” “啊!你下狠手啊你!”这个恼火还击。 对面的不甘示弱:“你也没手下留情呀!” 双方打得噼里啪啦。 屏蓬从圆台上转过身来,刚刚又为窫窳压制下去一次魔气,他很有一些疲乏,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个生灵,就更加无奈了。 “好了,你们两个也住手吧!”他发了话。 两个生灵听闻,赶忙面对屏蓬跪好,比赛者磕起头来:“多谢神君宽恕,谢神君不杀之恩。” 屏蓬板了脸,严厉道:“我今日不杀你们,不代表以后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要是敢再踏出洞府一步,便是你们魔尊亲自来了,你们也休想活命,知道了吗?” 二生灵磕头如捣蒜,对屏蓬的吩咐不敢有半丝违拗。 见这两个认错态度尚可,屏蓬语气和缓了继续道:“你们是魔界中人,是屏翳打发了来听我差遣的,那就是我屏蓬的人了。但昆仑丘不比魔界,容不得你们出半点差错,要是让白帝察觉到你们的存在,连我都要受到牵连。而你们,必然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都给我记牢了。” 竟是魔界中人,难怪长得奇异。 二魔乖乖领受了,得到屏蓬允准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殷勤地上前侍奉,一个端水一个敬上灵果,倒也算得识趣。 屏蓬不耐烦这两个小魔伺候,挥手道:“你们退下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端茶供水的伺候,不得召唤轻易莫要现身,去吧!” 二魔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后退两步,身上各自翻涌魔焰,同时消失在了洞中。 屏蓬不以为意,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又去看窫窳的状况,却见窫窳已然醒来,白着一张脸瞪他。 显然,刚刚他与那两个魔界中人的言行,是被窫窳给看去了。 屏蓬并不惊慌,含笑去扶窫窳起身,关切道:“你终于醒了,感觉怎样?” 窫窳甩开屏蓬的胖手,如避蛇蝎地跳下圆台,回身看过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愤怒质问,刚刚缓过劲来,声音有些嘶哑。 屏蓬笑笑,闲适地说道:“你指什么?那两个魔界小喽啰,不过是屏翳送来伺候我的,他们翻不起浪。屏翳,你知道吧?” 大名鼎鼎的十大魔将之一,窫窳自是清楚。 “我还知道,他们找你,是为了联手对付天宫。”窫窳克制着怒火,言语十分不齿。 屏蓬并不否认:“不错!可惜没能杀掉天宫太子,咱们的昆仑不死神果救了他。” 看着这样的屏蓬,窫窳再大的火都发不出来了,他不抵赖、不隐瞒,对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一副任你处置的态度。 相识数万年,屏蓬之于窫窳亦师亦友,是除青芧之外,窫窳最在乎的人,也是他为数不多愿意亲近结交的至交。 尽管千年未见各忙各的,窫窳自认对屏蓬的感情一如往昔,没有因为距离和时间的相隔而冷淡。 他也看得出来,屏蓬对自己亦然。 可是,今日来此却是奉命,少昊帝君能想到便有一定根据,绝不会是闲得无聊关心下属,他压根儿就不是那般脾性。 如何保住屏蓬?成了此时此刻窫窳最苦恼的问题。 窫窳的面色十分不好,恨不成钢地言道:“你倒是毫无保留和盘托出,想过后果吗?你让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屏蓬走下圆台,来到窫窳面前,伸出双手笑道:“我知道你为难,绑了我去向白帝交差就是。” 窫窳脸都气得抽抽了:“你不要摆出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来激我。” 屏蓬收起手,也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道:“窫窳,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决定做之前,我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看着窫窳,神态平静地又道:“之所以,我还待在昆仑不过是为了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窫窳沉默以对,眼里一簇簇火焰明明灭灭,暴露出心里的纠结矛盾,他甚至能够想象,接下去屏蓬将要说什么。 那些可怕的言语,他不想听。 像是看透了窫窳心底的挣扎,屏蓬的言辞更加柔和,满面真诚地说道:“窫窳,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心情,青芧陨落我也不甘心,我这么做是要讨个公道。” 窫窳自诩冷静,但只要涉及青芧的事情,他就会变得冲动狂热,失去判断力。 听屏蓬说得言辞凿凿,他的内心早就软了,眼下的坚持和恼怒,正在逐步瓦解。 “那你也不能将整个昆仑拖下水吧!”窫窳低沉回应。 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这话里头的妥协意味有多浓重。 屏蓬眼神一亮,重新展露笑容,对窫窳笑道:“昆仑早就不在岸上了,你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置身事外。” 窫窳无语垂头。 的确,从拥有灵智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那个弱水小游龙了。 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与青芧的彼此守护,也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臣属关系。 忠诚之外,更多牵扯着自己的那些感情是没办法说出口,却不妨碍他怎么想,怎么做。 屏蓬确信他是了解窫窳的,所以他从容不迫,对当下处境优劣的衡量,比他控制自己的两颗头颅还要简单一些。 “我不会害你的。”屏蓬拍了拍窫窳的肩头,低声道:“现如今的昆仑,还能想着青芧,为她鸣不平的,也就只有你和我了,能帮你的也只有我了。” 窫窳心动了,一脸希冀地看向屏蓬:“复活帝君,你有什么好法子?” 屏蓬转身走回圆台,靠进兽皮褥垫,舒适地轻哼了一声,方才笑道:“那要看你想等多久了。” 这还用问?复活青芧,自是越快越好。 窫窳亦走到圆台边,恼恨地抱怨:“原本应该很快,可神果只有一枚,还被太子俊得去了。除非神树出现奇迹,再结出一颗来。” “如果我说,”屏蓬眯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我是说如果,神果百年内尚能保有八成药力,你可有胆量取药?” 这…… 窫窳不禁怔了。 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出自神山仙地的确可称神果,但并非是个神果就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 不死神果既是气运之果,亦是造化所生,没有足够的机缘得不到,没有仙神之体亦是用不得。 不死果内里所蕴含的生机,用在普通凡人身上,必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而仙神服用,才能达到延年益寿增长神力的特殊效力。 最难得,便是具有脱胎换骨的再生之力,可以长久滋养淬炼神躯灵体,逐渐修复蕴养元神。 根据个人元神强弱不同,神躯灵体所需淬炼的时间长短也就存在差异。 要是白帝帝君和东华那般的大神,神果入体三五日也就吸收干净了,而像太子俊区区不到两万岁的年纪,他的修为必然不高,耗费神果药力的速度就缓慢多了。 百年之内尚可保有八成,这就是个天大的机会了。 想通了其中关窍,窫窳不禁兴奋起来,斗志重燃地握了双拳。 “取药!这一回我势在必得!”他毅然说道。 想到窫窳会妥协,却还是被他的果决有点惊到了。 屏蓬呆了呆才翻身坐起,举起大拇指,高声夸赞:“好!弱水神君毕竟还是弱水神君。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必助你达成所愿。” 窫窳处在深深的感动里,一把握上屏蓬的拳头,郑重其事道:“我相信你,为了复活帝君,就是豁出我这条命也甘心情愿。” 屏蓬搭上另一只手,一再确认:“即便要与天宫为敌,要杀掉天宫太子?” “对!”窫窳毫不迟疑:“只要帝君她能归来。” 四只拳头紧握,屏蓬也兴奋起来:“为了青芧,为了道义,我们好好干一票大的。天宫,必须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窫窳狠狠点头,之后却有了点点犹疑,为难地看着屏蓬没有说话。 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屏蓬恍然,收回手哈哈笑道:“差点忘了,你是白帝授命前来查办我的,可想好如何处置了?” 为难是真为难。 窫窳发现,短短两日他已经滑行在毫无原则地违心之路上,且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为瑶姬遮掩过一次,没理由对屏蓬铁面无私,何况屏蓬与瑶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一个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一个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具人。 瞥一眼洞府深处,窫窳道:“白帝帝君那里你就不用操心了,自有我在,只是,魔界中人,还是尽早离开昆仑的好,免得多生事端。” 屏蓬笑着,痛快答允:“那便都听你的,那两个小魔本也使得颇不顺手,我会安排他们尽快离去。” “这般最好不过了。”窫窳拱拱手,转身离开。 屏蓬在背后关切地叮嘱:“适才我将你打晕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以后若还发作,记得第一时间回来找我。” 窫窳顿住脚,回头看来,眼神复杂道:“你我之间无须如此生分,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屏蓬挥手而笑:“当然。我也相信没有下次了。” 窫窳扭头,脚步匆匆走出屏蓬的洞府,消失在风雪之中。 洞内魔焰陡起,化出一张阴沉脸来,赫然却是魔尊蚩尤的嘴脸。 屏蓬淡漠地看向魔尊,没好气道:“真怀疑,你是不是在我洞府之内留下了一具分身。” 魔尊在黑焰中哈哈大笑:“如果你愿意,本尊也不是不能考虑。” “又有何事,痛快说。”屏蓬不怎么客气地对魔尊说道。 魔尊敛起大笑,嘴角微扯道:“适才,你为何不对窫窳说实话?他有上佳魔根,如果能够归顺魔界,很可能成为不亚于本尊的至尊强者呢!” 屏蓬勃然大怒,手臂横扫,狠狠击向魔焰包裹中的魔尊脸面,嘴里怒骂道:“你休想!” 魔尊在此处现身并非真身,不过是强者们一贯使用异地连通的一种特殊方式,强行撕裂空间,用一缕念力撑起的图像罢了。 如此见面情景,便是屏蓬使出再狠辣的招数,也不能伤他半分。 第二十九章:帝君,请听我狡辩 魔焰逸散,很快又重聚起了魔尊的面容。 嘲讽地看着屏蓬,魔尊讥笑:“怎的,这就恼羞成怒了?看来你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倒叫本尊好生赞叹。” 屏蓬懒得应付,眼神凌厉地盯住魔尊:“有事说事,无事就滚,瞎耽误功夫算怎么一回事!” 魔尊收起调侃,阴恻恻地说道:“这次你刺杀天宫太子不成,神果反倒被他得去,可是让本尊受尽了苦楚。之前的约定,你的承诺,本尊还能相信几分?”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屏蓬毫不客气,反唇相讥道:“我的任务是刺杀太子俊,风刃已经重创了他的元神,若不是你那边失手,天宫怕是已经在办丧事了吧?” 魔尊脸色难看,恼火大骂:“本尊为何会失手?还不是你的预测不准!你要是早能得知神果成熟的时辰,本尊就有充足的时间来从容布置,也不至于功亏一篑了。” “是吗?”屏蓬冷笑:“道祖出手,你便是再多布置又有何用?还不是被人家一根手指就打了个对穿。要我说,你还是乖乖待在九幽之地,歇了那份算计天宫的心思也罢。” 魔尊恼羞不堪,歇斯底里地嚷道:“放屁!天道自来偏心神界,大有扶持天宫统管三界之势,你们忍得,本尊凭什么要矮人一头。” 屏蓬回嘴,无奈的口气:“你不服,我也不服,可又能如何?太子俊得了神果是事实,道祖打了你是事实。” 魔焰暴涨,又缓缓低弱下去,魔尊及时克制了自己的怒火。 “屏蓬,你真这么认为吗?”魔尊的情绪正常了一些,面上多了丝丝戏谑:“刚刚,你不是说了,神果在天宫太子体内,百年间尚有可用药力。” 屏蓬气咻咻地瞪着魔尊:“带上你的喽啰赶紧滚!我警告你,神果之事你最好不要妄想。 我答应与你合作,但该有的界限不能混淆,昆仑与魔界联手,必须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我不是你的下属,你无权干涉我的计划。” “哈哈哈!”魔尊大笑,妥协道:“可以。本尊答应你不染指神果便是,但眼下有件事你却必须去做。” 屏蓬硬邦邦地应答:“只要你不图谋神果,剩下的事好商量。” 魔尊赞同:“好,就这么说定了。” 言罢,双眼嗜血地又道:“天宫的神杀不了,本尊索性给他们来一个釜底抽薪。” “你想做什么?”屏蓬骇然望向魔尊:“不得屠杀凡人,天道不会放过你的。” 魔尊咬牙,阴狠冷笑:“天道?他有灭杀本尊的本事,魔界早就不复存在了。” 屏蓬惊骇难消,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盯着魔尊:“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魔尊双眸一瞬,直直看向屏蓬:“再不疯狂就老了!本尊主意已定,你只需配合一二,本尊保证你的手上不沾凡人之血,如何?” 屏蓬迟疑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已然上了这贼船,我还有选择嘛!” “你能这般想,本尊很欣慰。”魔尊蛊惑着,笑道:“稍后,本尊让银灵子送详细计划给你。” 屏蓬没有言语,一挥手打散魔焰。 魔尊的笑声戛然而止,阴沉沉的脸面也随着魔焰消散一空。 屏蓬面容复杂,沉沉道:“小屏屏,给爷唱支轻快的歌谣来解乏吧!” 头颅一扭,另一张脸转到正面,不情不愿地嘟囔:“每次脏活累活才能想到我,怎么不说让小蓬蓬来唱。” 脑后那张脸叹口气,争辩道:“这种时候能不接着添堵吗?没看人家都烦着的。” 洞中终是传出唱歌的响动来,只是声嗓不敢恭维。 原来,这两张脸也有各自的称呼。 屏屏,蓬蓬,倒也热闹。 …… 天池旁的小木屋里,瑶姬吃力地搬着木床,往门边挪。 这是她房间里,最后一件有分量的物品了。 木门背后,磊得跟房顶一样高的,都是她此前搬运来,充当顶门石的家具等物。 抹了把汗,喘匀了呼吸,瑶姬嘟嘴嘀咕:“欺负谁蠢呢?当本仙子不知道等赏是什么意思?嘁!我看你……” 话音未落,一声浓浓的嘲讽在耳边炸响:“果然还是一个蠢东西!” 瑶姬狠狠打了个寒颤,如果没有听错,这声音来自于她的脑后。 “人界有个三岁小孩儿都熟知的问题,”慵懒的声线,甚至带了丝丝好笑,在瑶姬耳后言道:“问,猪是怎么死的?你知道答案么?” 瑶姬僵硬着身子,既不敢回头,更不敢回应。 少昊那魔幻般的腔调便真的笑了出来:“看吧,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就这,也敢勾搭了天宫太子私奔?”他继续挖苦,语气之中浓重的轻慢,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仙子都是要脸的。 瑶姬虽然才刚成仙,胆量也不是很大,但并不妨碍她热血上头。 ‘呼’地回转身,勇敢对视。 直视少昊的眼眸,瑶姬涨红着脸,不服气地问:“那帝君你说,猪是怎么死的?” 少昊伸出一指,点在瑶姬额头,轻笑:“笨!” 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及额头,瑶姬大脑不争气地卡顿了。 她木木地瞧着面前这张,曾经无论如何都瞧不上的,水光嫩滑的脸皮,迟钝着又问:“笨……笨死的?” “还算有救!”少昊收回手指,随手招来一条洁白的帕子擦拭,仿佛他那金贵的手指就此沾了污秽一般。 这算什么?瑶姬面皮更红了两分。 “帝君,你侮辱人!”她终于找回了此时应有的语调,愤愤地嚷道。 抹完了手指,少昊故技重施,帕子离手变作一只鸟儿,在木屋的房顶上盘旋一圈,才从窗口飞了出去。 自然,又是一把低调的惊艳炫技。 瑶姬努力掩饰掉艳羡的情绪,忍着‘哐哐’直跳的一颗小心心,大胆质问:“帝君哪只眼睛看见小仙要跟那谁私奔了?” “没有么?”少昊挥手一划,招来瑶姬刚搬到门口的木床,食指轻轻摸过床边,吹了一口气。 只看得瑶姬胆气又弱了那么一丢丢。 然后,他矜持地落座,向瑶姬看过来:“那,刚刚是谁欲拒还迎,不惜以美色为饵,诱惑天宫太子的?” “我……”瑶姬讶异,张口结舌。 少昊淡笑:“本君记得,青鸾不是教过你几句歌谣的,说什么‘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般苦情的么?” “啊这……”除了震惊,瑶姬摆不出其他表情。 嫌弃地剜了眼对方,少昊略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学艺不精,丢脸至极!若是照本君方才所言,再加你自己那套不成才的骚操作,撒上几滴泪,再叫两声好哥哥,太子俊只怕当即就会带你走了。” 还能说什么呢?瑶姬三观已碎。 “那您还……”瑶姬脸上,明白无误显示着‘您老人家出现的不是时候’的表情,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 捏了捏自己的脸,瑶姬疼得只吸气。 看来,这不是幻境。 竟然没有受帝君惩罚?她不敢置信。 以帝君的脾性,这不应该啊! 反常!太反常了! 莫非,这老神还有更厉害的捉弄手段不成? 暗暗调整了心绪,瑶姬后退两步,眼里瞬间泛上泪花:“帝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连珠炮般不停认错,完全不敢留出空余给少昊:“您老人家大神有大量,就原谅小仙这一回吧!往后,小仙一定安分守己、安身立命、安贫若素、安于现状、安营扎寨、安居乐业……” 一口气,直到词穷。 瑶姬用一贯可怜的表情,眼巴巴地看向少昊。 面前湿漉漉的一双眼眸,少昊并不陌生。 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张脸、这双眼,日日夜……呃,睡眠时间除外,不定时地在他的云镜里反复出现。 从瑶姬化形那一日开始,少昊就盯着了,她长多少根头发说不上来,但几根睫毛,少昊却也知之甚详。 套路无用。 少昊‘哧’地笑出声,面容之上多了些活泼。 “本君,在你眼里,就这么的,不近人情?”他好笑着问,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何止啊! 瑶姬不敢说心里话,慌慌往后疾退,只退到了门边,再无可避之地。 “呵——”少昊脚下不停,慢慢逼近:“适才,勾引天宫太子的胆子去哪里了?” 他微笑的嘴角,逐渐冰冷:“昆仑与天宫素无瓜葛,窫窳他们几个对天宫是什么态度,太子俊不知道,难道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昆仑仙子也不清楚? 连本君都要疏远三分的人物,你竟敢下套勾搭,还在那里上演郎情妾意的戏码,当昆仑诸神君们都是死的不成!” 从来都没见过少昊发怒,印象中他永远都是笑面示人,即便使坏也笑着下手。 那般样的少昊,瑶姬也不陌生。 唯有此刻,一脸冰霜、字字如刀的少昊,令瑶姬莫名恐惧。 长久以来,包括瑶姬在内的昆仑神妖仙灵,因为一张笑脸,都下意识忽略了,少昊乃是一方神帝,是上古大神,并非只知逗乐享受的神界纨绔。 神之怒火,不堪承受。 这一次,瑶姬的恐惧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后背抵着墙壁,双手下意识做出防御之姿,惊慌令她声调都十分不稳起来:“帝……帝君,请听我狡辩,哦不,您听我解释……” “解释?”少昊一步跨上前,直直盯视:“自小,你便诡计多端,本君早已不相信你的任何借口。与其让窫窳把你拆成碎片,还不如本君提早给你个了断。” 瑶姬微微仰头,只看到少昊光洁的下巴,和一上一下滚动的喉结。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压下求生欲之外的其他心思,极力撇清自己:“不是……不是您想的那般。和珑俊的这件事,也不能全赖小仙,完全……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少昊面上冷气更甚,又迫近一步。 瑶姬见状欲要避开,却被少昊及时伸出的一臂阻住了退路。 面对面站立,呼吸可闻。 睨着瑶姬难得不毛躁的发顶,少昊轻轻一嗅。 这?瑶姬的心便凉了半截。 那些未开灵智的猛兽,面对猎物,也是如此步骤:望,闻,问,切…… 果真,少昊开口发问,言语中有危险的气味:“他许你直呼其名,许你脱离昆仑,一场意外?说出去谁信!倘若本君不出现……” 他又深深吸气,下巴几乎搁上瑶姬的头顶:“你打算如何安抚一颗青年雄性的骚动之心,嗯?” “我……我,小仙并非……并非随便之仙子。”感觉着头顶的呼吸,瑶姬努力垂死挣扎。 “呵——”少昊耻笑:“为了离开昆仑,你无所不用其极。今日是那天宫的愣头青,倘若是东华呢?你敢保证不往上凑?” 一次次惊愕,瑶姬终是炸毛了,她仰头直视,愤然道:“小仙严重怀疑,帝君您窃听别人隐私,这是很没有教养的一件事!” 抬头用力过猛,瑶姬的鼻尖撞上了少昊的下巴。 一阵剧痛袭来,瑶姬感觉自己是绝对流鼻血了,但气场更重要。 任凭一缕血迹流出鼻孔,瑶姬硬是忍住没吭声,选择了与少昊顽强对视。 灼灼眼神,隔着三寸距离激烈对撞。 面对澄澈如镜的眼眸,少昊的神目聚焦片刻,到底还是率先移开了。 他状似随意,收回手臂后撤一步,嫌弃地斥道:“莫非,你当真觉得本君不会杀你?” 瑶姬这才伸手去擦鼻血,顺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鼻子。 少昊轻哼一声,并指在前,再轻轻一挥,木屋顷刻便分崩离析了。 处在向外发散倒塌,呈圆形空地的中央,他说出的话跟夜晚的昆仑天池水雾一样冰冷:“当面辱骂上神,你的下场会比这木屋更惨十倍。” 恐吓!红果果的就是了。 瑶姬怕死。这一点无须否认。 第一时间,她低了头:“帝君,我错了!” 适时服软,是保证更好生存,并长久生存的必备技能,之一。 望闻问切,按照程序进行到最后、最要命的关键时刻了,瑶姬不敢设想那个后果的惨烈。 她把自己的态度放低到尘埃里,极尽诚恳,极尽愧悔地又补充:“我改!我一定改!从今往后……” “罢了!”少昊摆手,眸中阴霾沉沉丝毫未见消减:“你那些保证本君不想听,只看实际行动。” 有门?有门! 瑶姬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一下子,瑶姬又活泛起来,狗腿话语连连出口:“帝君您放心,小仙我,这次绝不会令您失望,您老人家说东,小仙绝不往西;您老人家说热,小仙绝不说凉;您老人家……” “闭嘴!”少昊冷声打断,语气凉凉道:“本君,有那么老么?” 瑶姬自是见风转舵:“啊,当然,不是。帝君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背转身,掩住微抽的嘴角,少昊颇不耐烦地出言:“此刻起,你到神殿修行。” 言罢,身形一动,原地消失。 终于能畅快呼吸了。 瑶姬大口喘气,抚着自己胸口跌坐在地。 完了!这回算是彻底栽了! 扫了眼这座陪伴自己百年,几经拆建翻修,此时七零八落的木屋残骸,她内心很是不平。 神殿修行?还不是变着法儿的奴役人么!就像过去很多次那般。 话说,神殿之中最常去,待得最久的就是长乘神君了。 也难为他,竟能忍得下那笑面黑心老神的压迫! 为长乘抱屈,也为自己默哀了片刻,瑶姬起身,愁眉苦脸地向神殿慢慢行去。 第三十章:传说中的活死人墓? 与此同时,回到连山雅筑的太子俊,正遇上出门找寻他的司羿,和玉麒麟。 跳脱的坐骑一眼看见主人就是抱怨:“殿下你去哪里玩了,为什么不带着我?” 司羿打量太子俊,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拨开玉麒麟道:“殿下,昆仑虽有白帝代掌,但安全起见,您还是莫要孤身行走。” 太子俊向来嫌弃他的坐骑太过活泼,越过二人进门,肃然道:“小玉你出去看看白音,莫要跟她怄气。司羿跟我来。” 玉麒麟不满地‘嘁’了一声:“不把神兽当神看!” 嘀咕完了,还是依言退下。 司羿进门,上前肃穆道:“殿下是有心事?” 太子俊落座,自己动手斟茶,半是喜悦、半是犯愁地言说:“司羿你说,倘或答应了别人要帮忙,却又遭遇极大阻力时,怎么办?” “殿下答应的,莫非是位仙子?”司羿憨厚问话,却透着一股子笃定。 太子俊颔首而笑:“我便知道没有看错你!果然一语中的。” 司羿面色不变,只是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殿下,昆仑仙妖沾惹不得,您忘了临来时陛下的叮嘱了?” 闻言,太子俊有了踟蹰之意:“自是没忘。可她,到底不同。再说我已经应下了,又该如何?” “她,是谁?”司羿方正的脸上,浮出一丝与表象极为不符的精明,分析道:“据小神所知,昆仑现如今神君一级的全是雄性,唯一的女君玄女还带着陆吾在天宫效力。殿下所邂逅者,不是小仙子,便是才刚化形的妖灵了。” 太子俊端了茶水轻抿,夸赞性地看过来:“你说的不错,就是一位成仙不久的小仙子。” 话毕,也压低了声音言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她一起走吗?” 司羿面露愕然:“殿下万万不可!” 眼见着太子俊不大高兴了,司羿忙道:“殿下难道忘了昨夜之痛?陛下一再叮咛,昆仑乃是非之地,咱们还是莫要牵扯太深才好。” 秉持着一个合格神卫该尽的义务,他循循善诱地陈述利害:“小神不知道殿下邂逅的是何等样出挑的昆仑仙子,但想来再有美貌,能够媲美羲和之国的两位公主,也便当得惊艳了。不过……” 觑着太子俊的脸色,司羿以过来人的口吻,细致评说:“昆仑到底不比别处,上一任女帝陨落之后,已然有了后继乏人的颓势。这些年幸得咱们陛下援手,请了白帝代掌门面。饶是如此,昆仑仙灵神妖究竟没有正经约束,难保那小仙子外貌殊丽而缺乏教养。” 太子俊默默听着,便又多了一丝犹豫。 但,毕竟第一次对异性动心,遂不甘道:“多了一份野趣,不比那羲和国二姝差什么。” “您说的对。”司羿耐心十足:“可您也知道,陛下中意才是关键。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天兵与魔界在昆仑开战损失惨重,这件事陛下不可能心无芥蒂。” 太子俊慢慢放下白玉茶盏,只觉得一颗心热了凉,凉了又热。 “可我已经答应她,会带她离开昆仑。再说了,二叔祖说……”他冲口而出,说了一半又及时止住。 在提亲结果未有分晓前,此事还不适宜随口宣扬。 司羿出了名的镇定理性,外加一点知性。 他点头笑道:“一诺千金,小神怎能不知。可也要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之上才行。殿下不妨好好想一想,带一个叛离故土的小仙子回去,您打算如何安置于她?又能为您和天宫带来什么?” “我……你……”太子俊微微紫涨了面皮:“有些事情也不能单纯考虑利益,譬如女嫦与你,又有什么对等的利益呢?至于安置的问题……” 他眼神闪烁地扫视司羿:“碧落宫不行,自然就只能暂时先安置在孤鹜仙岛那了。” 司羿敛了笑,颇为不敬地直视,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孤鹜岛有女嫦和小神照顾,自是妥帖。可殿下认真衡量过没有,您是一时兴起玩玩就撂开手,还是准备留其长久在侧?” 太子俊愣了愣,脱口道:“这种事,怎可儿戏?我绝不是那朝三暮四之辈。” 还是太年轻了! 司羿心底叹口气,对太子俊此时此刻的这份豪气之语并不看好。 不过,谁在年轻的时候还没说过一二信誓旦旦的言语呢?神也不例外。 等日后想起来,他不追悔,才怪。 思及此,再看看年轻气盛的太子殿下,司羿只得表态:“如此,小神倒是有个主意。” 务实,合格天宫神卫应该具有的工作品质。 太子俊等的就是这句话,有司羿答应出手,他烦恼尽消。 君臣二神,打出一道结界封锁了空间,头对头开始商讨细节。 …… 长乘一边为少昊推拿,一边低声汇报着置办仪礼的事务。 按照少昊的要求,他亲自去琅玕树上采选美玉,拾掇出一套相当华美价值不凡的白玉套饰来。 此刻,一整套昆仑玉件就呈现在神殿正中一张木案上。 长乘不似窫窳,对这些白玉并没有表现出肉疼,反倒很有些骄傲之情地介绍: “帝君请看,这里是小神精挑细选的一百零八块上品白玉,放眼三界八荒,件件都够得上世所难寻。” 少昊眯眼瞅了瞅,懒懒道:“昆仑所出,本非凡品。这套仪礼你倒是用心了,若让窫窳看见不知道又得呕血几斗了。” 长乘失笑:“帝君在夸小神还是骂小神呢?这般阔绰的出手,小神也只是不想在天帝面前跌份而已。” 少昊摆摆手,他让长乘去办这件事,就是看中了他懂得取舍。 按照麾下神君的脾性,指派给他们符合自身性情的差事去做,才能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就有深刻的认识了。 少昊伸手摄来一块白玉在掌中把玩,看似随口道:“向天宫提亲一事,暂时没必要让更多人知晓,长乘你可明白?” 长乘自是知晓其中利害,颔首回道:“帝君且放心,小神保证此事在昆仑,绝没有第三人知晓。” “唉!多事之秋啊!”少昊感慨:“道祖现身,神果旁落,魔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昆仑到底难逃因果宿命。” 安静了才几千年就又要卷入纷争了,长乘也是一脸担忧。 少昊示意长乘停手,用下巴指了玉座前的几案,言道:“你代本君写一份正式的提亲文书吧!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尽量做得周全一些,本君在天帝面前也能多一点谈判的诚意。” 长乘应了,放下卷起的袖管走到案边,边收拾笔墨边关切道:“帝君身子也重要,昨夜您与那大魔后土一战,之前数十年养回来的神力消耗一空不说,伤势可是又加重了几分了。” “死不了。”少昊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想起昨夜之事,思索着对长乘又道:“你说那些大魔,譬如说那个叫后土的女魔头,有没有什么弱点?或者特别喜好什么?” 长乘已经研好了墨,手底下铺着一张洁白的绢帛,笑道:“帝君想做什么?您是看上那位女魔头了吗?” 少昊心情甚好地大笑起来:“看上倒也不至于,就是本君总感觉,那个女魔头跟其他的魔界中人不太一样,或许咱们可以尝试把她拉拢过来。” 拉拢魔界大魔?这不是个一般的笑话,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长乘执笔思索给天宫文书的措辞,对少昊的言谈完全无视,只当是少昊无聊之际的信口玩笑罢了。 少昊笑完了,一眼看过来便叫停了长乘。 “换一张绢帛来。”他吩咐:“既是提亲则为喜事,你拿一张白绢写提亲书算怎么回事,是给瑶姬提前送葬吗?” 长乘一凛,沾满墨汁的笔尖便重重滴下一团浓墨来。 还真是挺晦气的。 少昊手一扬,一只彩色鸟儿从他指尖飘出。 彩鸟欢快地飞了两圈,落到几案上化作一张华光四射的彩帛,其上红色为底,金色作边,内里五彩的花色勾勒出光华熠熠的一只凤凰展翅图样。 彩帛成型,静静铺陈在案上,华美端庄、艳丽明媚。 “就用它来书写吧!”少昊示意。 长乘却惊呆了。 如果没有认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凤求凰了,一种凤族特有,用凤凰心头血浸染而成的特殊绢帛,专门用于凤族皇者求婚时书写婚帖。 凤求凰珍贵无比,据说用它书写下的姻缘将会得到凤族祝愿,结成夫妇者可白首不离一心一意,且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将永生永世长盛不衰…… 美好的祈愿太多了,但真正得到凤族祝福的却很鲜见,能得到凤王少昊祝福的则闻所未闻。 凤王心头血浸染,这是何等福分,等闲莫说少昊肯不肯赐予,便是真给你了,普通人怕也是难以消受。 天地初始的第一只凤凰,他的心头血谁敢肖想,折寿还差不多。 震惊于少昊竟拿出凤求凰来,长乘半晌都没能回神。 “就知道是这样。”少昊不耐烦道:“赶紧把你那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收起来,一张凤求凰而已,又不是本君做的,至于吗你?” 闻言,长乘这才缓过劲来,摸了摸彩帛,望着少昊问:“帝君,这真不是您用自己的心头血染的?小神惶恐至极。” 少昊挥挥手,耻笑道:“想什么呢?本君何等身份,如何会去做这般愚痴之举!大约是哪个族人献上来的,早都记不得了。” 那便好,那便好! 长乘吁出一口气,这就不那么有压力了。 重新执笔,长乘将已然成竹在胸的腹稿一笔一划写上彩帛,边写还不忘羡慕嫉妒: “瑶姬丫头真是命好,能得帝君这般眷顾,小神还以为您只是糊弄天帝走个过场,竟没想到帝君是真想要把瑶姬嫁出去。”他絮絮叨叨着说。 少昊不言,自顾抚弄白玉件,淡然又漠然的面孔上看不出多余情绪,一双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却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个在写文书,一个在想心事,谁也没注意到神殿中多了一道身影。 瑶姬趴在光可鉴人的白玉地板上,盯着倒影里那个吃惊过度的自己,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匹蛟马奔腾而过。 长乘神君说什么?要把她嫁出去,嫁到天宫? 这不行啊!虽说她是非常非常想要离开昆仑,也试图暧昧引诱珑俊……啊呸,是循循善诱着跟珑俊提了一点个人诉求。 那不都是为了走出昆仑,不得已而为之嘛!谁说要真的嫁给珑俊了? 青鸾说过,成亲是女人的坟墓。 她可不想从一个牢笼跑出去,再跌进更可怕的坟墓里去。 尽管天宫很厉害,是神界至尊之地,但那又如何呢?众生仰望也逃不过乃是一座锦绣装饰的华丽坟墓。 再怎么想不通,也不能自寻死路吧? 神殿上的二位,看似一片好心,实际上就是在为她掘坑,一个进去就永远也别想活着出来的墓坑。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墓? 而当着你的面给你挖坑,这种事何其残忍! 瑶姬忍不了。 借着擦地的遮掩,瑶姬不动声色往玉座边爬去。 生气是一回事,策略还是要讲的。 此时长乘已然完成了文书的绝大部分,只消添上聘娶双方的名字,就算完满了。 从几案一侧伸头看去,瑶姬虽然不认得多少字,但还是看得出来,文书基本写好了。 心头警铃大作,她偷偷看了眼玉座上陷入沉思的少昊,见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的样子便知机会来了。 纵身一扑,直奔几案。 连人带案翻倒在地,自是不小的一场动静。 躺在一地零零碎碎当中,瑶姬手里攥着那张奢华精美的凤求凰。满心都是重获自由的激动之情。 也就是一怔,长乘反应过来,看了眼犯罪现场,便对着自己衣袍前襟上一大块浓墨晕染的污迹沉默了。 少昊自也被惊到了,转头看过来顿时一脸黑线。 顺利抢到文书,瑶姬激动之余还有愤怒。 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握着凤求凰,又急又怒地质问少昊:“帝君,您想做什么?就这么把我卖了,也得问问我这个当事人乐意不乐意吧?” 少昊不理会她,看向长乘的目光中隐含一丝凌厉,淡淡问道:“都写好了吗?” 长乘在为自己的仙袍默哀了一瞬,对瑶姬这般鲁莽的行为自也很是着恼,但面对少昊他只得收起恼火,恭敬答道:“只差添上名字就妥了。” “很好!”少昊颔首,打量了一眼满身墨迹斑斑的长乘,面上的嫌弃都懒得收敛,挥手道:“先去洗脸换衣服,再来听差吧。” 帝君有洁癖,这一点在昆仑人人皆知。 长乘亦是极其注重外表的神君,见少昊如此嫌弃便知,他眼下一定狼狈不堪。 掩面退下时,长乘瞪了一眼瑶姬,这眼神里有气怒,更多的则是难堪。 还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邋遢狼狈过,尤其是当着帝君的面,长久以来维持着的形象,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这丫头给糟蹋了。 瑶姬自是接收到了长乘这一眼中的信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过,遂即想到是他们先算计了自己的,胆气便立马又回来了,不怕死地回瞪过去,硬是把长乘怼得脸都绿了。 第三十一章:凤求凰 长乘退出神殿自去拾掇,殿内只剩了少昊与瑶姬四目相对。 少昊语气淡漠,坐在玉座里伸手道:“东西拿过来给本君。” “我不。”瑶姬愤怒难消,死死攥着彩帛勇敢地直视少昊:“帝君才是那个需要解释的人,您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种事?” 少昊伸出的手臂并不收回,依然冷淡地重复了一句:“拿过来。” 瑶姬后退一步,盯住少昊的眼睛气恼大叫:“我就不。除非您收回成命。” “我要是不答应呢?”少昊缓缓起身,手掌收回背到身后,一步一步向瑶姬走来:“你又能如何?” 在木屋中已经领教过少昊发脾气的声威,瑶姬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事关自己的终身自由,她逼着自己顽强不屈。 强忍了后退的胆怯,瑶姬据理力争:“我……我能如何?帝君你太过分了。” 大袖一挥,满地狼藉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少昊脚步不停地走来直逼瑶姬身前。 两人相隔一步之距,都不要刻意有所表情,少昊的气场便让瑶姬觉得呼吸困难了。 “帝……帝君。”瑶姬终究还是怕了,说出的话不由得就结巴上了:“我只是……只是需要一个解释。” 少昊面上有了一丝温度,却言语凉凉地问道:“你不是喜欢珑俊,盘算着如何离开昆仑吗?本君如你所愿罢了,你又何必出此洋相。” 真的仅仅只是这个理由吗?瑶姬不信。 以她对少昊的了解,这老神绝不是个喜欢成人之美的性子,保不准就是让自己猜对了,他要拿这桩亲事跟天宫,或者说跟珑俊换取什么好处。 这便更不能答应了。瑶姬决定宁死不屈。 挺胸踏上一小步,瑶姬不怕死地言道:“帝君您敢对天发誓,保证你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吗?” 瑶姬的身高刚到少昊下巴处,她扬起脸来质问也只是堪堪够到少昊的喉结。 少昊呵呵笑了两声,瑶姬便看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滑动。 头顶上,少昊揶揄而笑:“一棵草,也配本君指天誓日来保证,你是有多想不开呢!” 就知道他不敢! 瑶姬如此断定,仰面怒道:“还说没有算计!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帝君您这么好,索性好人做到底,都满足我就是了,又何必拿婚姻大事来害我。” “哦?”少昊低头,好笑地看着瑶姬问:“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说出来,本君说不定还真能满足你。” 在瑶姬惶惑的眼神里,少昊又笑着补充:“权当是给你的陪嫁了。” 瑶姬忍不住跳脚,气得脸颊通红了:“说到底,您还是要把我嫁出去是不是?” 少昊戏谑:“百般引诱,傻小子已是咬定了勾,钓鱼的人却临阵脱逃,你是真以为天宫太子软弱可欺了?” “我没有。”瑶姬眼神闪烁,心虚地低下了头,气势顿时委顿下去嗫嚅着狡辩: “我是想着借珑俊的势,可……可没想真嫁给他……” 眼神扫过瑶姬的发顶,少昊盯住了她手里揉得皱巴巴的凤求凰。 眉峰一挑,少昊两指探去,已从瑶姬手里抽出彩帛。 上面长乘俊秀的字迹历历在目,谈不上文采斐然,倒也中规中矩,无非就是些两家通好、门当户对的惯例话。 正如长乘所说的那般,就差填进人名,这份提亲文书就算成了,若是天帝答允赐下印章,这份姻缘便得到天道认可,凤族的美丽祝福也会予以加持,天地间必会多出一对和乐美满的伉俪来。 看着这份精贵的凤求凰彩帛,少昊突然后悔了。 刚刚是在想什么,怎的就把这东西给了长乘书写? 有一个事实他没有承认,就是手上这一笺彩帛,正是自己年轻时好奇贪玩,用了心头血浸染而成的凤求凰。 单是这一张,就耗掉了他上千年的神力,养了好久才恢复如初。 凤王的心头血,那是万不得已才可动用的精元,传说凤凰涅槃靠的就是那一滴精元方能获得重生。 可笑就可笑在,就是这么得来的凤求凰,他居然没有用武之地。 时光荏苒,从漫长的岁月里走来,少昊竟未能碰见过令他动心的异性,一个都无。 外界传说他不喜女色,甚至还传言他与东华来往暧昧。 嘁!又不是不行。 少昊其实也为此有过苦恼,行不行的,这种事本就没地方讲理去,也并非能拿出来证明给人看的事情。 索性,便由他去吧,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不在乎就完了。 呃,跑得有点偏…… 拿到凤求凰,少昊本意是想毁掉,但架不住瑶姬的争夺。 就在他一走神之际,瑶姬身手敏捷夺了回去。 “帝君,您不能这样。”瑶姬用两手将彩帛抱在怀里,气急败坏地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张彩帛的特异,您和长乘神君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要嫁人,不要嫁到天宫去,您要是逼我,我就……” 说着,她眼珠一转,飞快地睃视了一遍殿内,飞身赶到陈列着白玉件的木案边。 从上面捡了一把白玉雕琢而成的精巧玉簪,把磨尖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胸口,转身看向少昊决然道:“您要是逼我嫁人,我就死在您面前。” 少昊有些出乎意料,且不说这桩亲事背后牵扯的那些利害,和他苦心孤诣要促成婚事的用意,单单是亲眼看见珑俊与瑶姬相处,他就以为这样的安排,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天帝,而不应该是瑶姬。 “你到底想要什么?”少昊不禁恼了,大步走向瑶姬,言辞冰冷道:“事到如今,不管你愿不愿意,本君都不会改变主意,这门亲事无可更改。” 瑶姬拿玉簪顶着胸口,脚下步步后退,嘴上却分毫不让:“那我只好一死了之,反正嫁人也是生不如死。” 少昊气得额头生疼,俊面生寒道:“死,你也得死到天宫去!那还省了许多麻烦,你也算死得其所。”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少昊已经看过不少了,他不认为瑶姬真的敢寻死。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低估了瑶姬。 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有认真了解过,眼前这个惯常嘻嘻哈哈,行事莽撞冲动的小丫头,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瑶姬珠泪纷纷,只觉得通身冰寒,从内到外一片拔凉。 帝君发怒,还撂出了狠话,这是他极少极少会展露的情绪,与半日之前在木屋里那次相比,气怒值不在一个层级上。 看来这回帝君是真的铁了心要发落自己了,还是不可挽回的那种。 瑶姬真是又惊又惧,原来还以为闹一闹央求一番会管用,而今才知人家是来真的。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束手待毙。 握着玉簪的手紧了紧,瑶姬一咬牙,簪子狠狠戳进了胸口。 她闷哼一声,抬眼看向少昊,说不清是疼的,还是委屈的,眼泪狂飙道:“这回您满意了吗?” “住手!”少昊赶上前,一把揽住瑶姬的腰肢,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承认这一次看走眼了,瑶姬这丫头是真的不想嫁人,而不是和他玩闹。 瑶姬躺倒在少昊的臂弯里,流着泪央求:“帝君,我不嫁人,你答应我不要把我嫁出去,我往后一定乖乖的,绝不惹您生气,好吗?” 少昊本是一个面热心冷之神,轻易没有与谁心软过,但面对瑶姬的以死相逼,心底竟稍稍软了一分。 只是,瑶姬敢于以死相逼,这种行为本身让他很是生气。 扫了眼瑶姬胸口的伤势,少昊冷着脸低斥:“死便死了,偏还要说这么多的废话。” 说着,他一手探上玉簪,准备拔簪为瑶姬疗伤。 瑶姬知道少昊想做什么,也知道以少昊的本事,她这点伤便是人家随手一抹就痊愈的小伤。 既然流血了,哪还能白流。 忍着钻心的疼痛,瑶姬先一步握住了簪子,狠心道:“您不答应,我唯有一死。” 少昊简直要气笑了,手掌盖上瑶姬的手背,凉凉道:“那你死吧,本君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您……您怎么可以如此心黑手辣!”瑶姬亦是出乎意料,瞪着一双大眼气恼极了。 “到底还要不要死了?”少昊不耐烦道:“要么交出那张彩帛,本君为你拔簪疗伤;要么直接躺尸,本君顺手将你挫骨扬灰,选一样。” 瑶姬已经没了脾气,两样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呵!就知道是这样。 少昊懒得多费口舌,目光移向瑶姬的胸口,就要动手拔出簪子。 眼看以死相逼就要功亏一篑了,瑶姬自然不甘心,手上亦使了力气按住簪子。 一个要拔,一个不要。 你来我往间,瑶姬就是输的那方。 少昊握着瑶姬的手,慢慢从她的胸口处拔出了玉簪,血迹也像一眼小泉眼似的,在瑶姬胸口慢慢洇开。 “对自己都下手这般狠辣,你可真让本君刮目相看!”少昊气呼呼地言道,心底里终究还是多了丝丝异样,心疼有,恼火也有。 瑶姬死死拽住玉簪,一任少昊出言嘲讽,趁他注意力在自己的伤势上时,手腕一翻夺过簪子,继续往胸口插下。 也是少昊大意,对瑶姬并未设防,这一翻一抽间,玉簪划过他的手腕,犁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来。 握住瑶姬自残的手,少昊黑眸幽暗,里面跃动着两团火焰,他是真的怒了。 打落瑶姬手上的簪子,手臂一松,将她硬生生扔到了地上,少昊手腕的一颗血珠也随之滴落,洒在瑶姬手里捏的凤求凰上面。 而瑶姬摔落在地,身子一侧,胸口的血也溅了一滴出来,正好落在少昊的血迹上面。 “帝……帝君……您真是……”这一下,瑶姬是真痛了,捂着胸口说不出多的什么来了。 少昊运起神力抹平了自己手腕的伤痕,居高临下睨着瑶姬,冷笑道:“不知好歹!你这株凡草,还是自生自灭算了。” 话虽如此,他双掌相对祭出一缕神力来,覆上瑶姬胸口。 瑶姬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想反抗可身子到处都疼,硬是使不上半点气力。 “放心,你死不了。”少昊为瑶姬疗伤,言辞刻薄道:“想要你小命的人多的是,眼下还没到你以命换命的时候。” 瑶姬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是看着伤口渐愈,心情坏到了极点。 帝君出手,果然是手到伤愈,瑶姬的伤口不再流血,只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团血迹。 依然是他最常用的神技,随手化出一方帕子来细细抹了手指,帕子变作鸟儿自行飞走。 少昊十分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仙袍,看一眼还赖在地上的瑶姬,索性脱了外袍下来扔进瑶姬怀里: “拿去洗干净……算了,直接扔掉。”他的洁癖已是无可救药。 瑶姬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里好的不能再好,连一丝疼痛也无。 到底还是白白挨了一回痛楚。 并且,看少昊这副样子,好像她是个什么不洁之物似的,不就在他臂弯里待了那么一小会,至于吗? 一把推开那身散发着少昊气味的仙袍,瑶姬负气道:“帝君又不是没有手,既然这么嫌弃别人,您自己处理吧!小仙心情不爽,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假装站立不稳,故意在仙袍上踩了两脚,向偏殿走去。 少昊哪能看不出瑶姬的有意报复,有心惩治一番出气,看着瑶姬单薄的背影总归还是心软了。 刚刚他帮着疗伤可是看得清楚,这丫头是真敢下狠手,玉簪再要偏上那么半分,此时此刻她恐怕就真离死不远了,哪还有机会对着自己的衣袍故意使坏。 罢了,随她去吧。 少昊隐隐觉得,在跟天宫联姻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有些过于自负了,或许是得问一问瑶姬这个当事人的意愿。 不过,鉴于那丫头一系列的无礼放肆言行,他并不打算真的去问询瑶姬的意愿,更不可能给她解释什么。 说了也不懂,反倒多生事端,还不如让她就这么记恨去,迟早她会明白的。 想到此处,少昊心下释然,手指点了点落在地上的衣袍,这件精美的仙袍便化作了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扇动翅膀飞出大殿去了。 依稀可见,洁白的鸟腹上长有几片不那么纯净的羽毛,便是瑶姬踩上去的印记了。 少昊看了哑然失笑,竟觉得适才瑶姬的闹剧颇有笑点。 哎对了,他的凤求凰还在瑶姬手里,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是,否则一旦流传出去落入他人之手,他这凤王的脸还往哪里搁? 有几个人敢于正视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之举呢! 重新幻化出一套崭新的仙袍穿在身上,少昊回了玉座。 长乘还未回转,自是没有人看得出,此时的少昊眼底有着浓重的疲累,那是他旧伤复发的征兆。 最近动用神力频繁,几百年养回来的那点力气,正在快速消散。 第三十二章: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昆仑丘之时,万物都披上了虹彩霓光。 草地上,灵草竞相舒展拔节; 树枝间,花叶贪婪拥抱初阳; 天池中,各色锦鲤争先跳跃; 妖灵们,都纷纷化出本体,享受这蓬勃怒放的生命之光,努力汲取旭日精华,以助自身修炼积累。 昆仑丘一日当中,最能展现勃勃生机的时刻来临了。 神殿门前,太子俊脸色臭臭地话别。 “叔祖保重,孙儿这便回天宫复命了。”他嘴上说着这般言语,眼睛却不自觉地往神殿之内瞬了瞬。 昨夜已得知,瑶姬被特招入神殿修行了。 特招修行,谁知道有没有其他潜在的规则? 关键,他想好的办法不得不做出相应调整。 睡眠这件事,对于仙神来说,虽然无须夜夜都需要。 但,就像储存在戒指乾坤内的金玉和丹药,不一定用,却必须得保证充足。 如此,才有底气。 一夜未睡,太子俊面上并无困倦之意,心绪不佳也跟睡眠的关系不大,为的什么,少昊自是清楚。 浮夸地伸着懒腰,他笑道:“哦,那你走好。” 太子俊很不开心的样子:“叔祖真的确定今日不与我一起去天宫了?” 一大早听少昊说推迟几日再去提亲,太子俊非常郁闷。 提亲是你说的,让人激动难耐了又说要推迟,搁谁也心情好不起来。 少昊缓缓扭着腰肢活动筋骨,头也不回道:“人界凡人尚知‘千里搭长棚,无不散之筵席’的道理,你我仙神何须拘泥于此?快动身吧,免得天帝坐卧不宁。” “昆仑待客之道,半点热情都无!”太子俊抱怨着,向少昊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身后十二神卫自动让出道来。 少昊换了个动作,舒展长臂做飞跃状,提醒道:“看好你的坐骑,莫要胡闯乱撒欢儿,除非你不介意他成为三足麒麟。” 太子俊表情扭曲地‘嗯’了一声,一顿足,脚下云朵自起,载了他飘然远去。 十二神卫齐齐向少昊施礼,亦紧随而去。 待他们离去,少昊目光如电看向神殿深处。 那里,一张简易玉榻被轻纱所围,其内之人睡梦正酣,嘴角甚至挂着甜甜的微笑。 “胸无大志!”少昊轻声低斥,到底忍住了挥手打出神力的冲动。 好吧,看在她对这桩亲事抵死不从,还有昨夜卖力擦洗神殿内外的份上,就让这懒丫头多睡片刻也罢。 懒有懒的好处。少昊暗忖:‘免得醒来得知太子俊已然抛下她离去,再要死不活地闹将起来。’ 虽然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但哭哭啼啼也是厌烦。 少昊现在大致看出了瑶姬的心思,那丫头纯纯就是为了跑出昆仑丘,寻获她所谓的自由,才勾搭太子俊的。 只要不是真的喜欢就还有救! 定亲保命的计划只是权宜之计,若瑶姬与珑俊两心相悦,成全他们也未尝不可; 但少昊私心里却总不大愿意看到那般结果。 昆仑丘未来的女帝,能好端端驻守昆仑,接任了西王母之职,自己方能卸下肩上这副重担的嘛! 何况,像瑶姬那般有趣的生灵,留在身边每日里看她作妖胡闹,也是一大乐事。 能留住自是不必急于送人了。 至于身上的伤又加重两分,因此要推迟去天宫提亲的日子,这般说辞不过就是借口而已。 少昊没有想过,或者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要去想这个问题,他对瑶姬的不舍,是从昨日忽然开始,还是长久相处慢慢积攒而来。 必须得承认的一点是,昨日瑶姬反抗定亲的举动,虽然无礼放肆,但他内心里竟有丝丝慰藉与窃喜。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少昊思量着,大约跟那些一手养大了女儿,即将送她出嫁时的老父亲,是一般心思了吧。 就,很复杂。 能拖一日是一日。 因此,少昊今日不愿和太子俊一起去天宫。 转身慢慢踱回神殿,因着这般复杂感慨的心思,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太子俊离去时十分痛快,不墨迹不留恋。 太子俊极力隐忍着的那一丢丢迫不及待,被少昊完美忽视了。 …… 昆仑丘山门之外。 窫窳拍了拍手,对随在身旁的开明言道:“学会了么?下次再遇上什么东西不按规矩办事的,如法炮制便是。” 开明兴奋地两眼放光,满心信服大声回应:“是。” 从地上爬起来的玉麒麟鼻青脸肿、颇为狼狈,他狠狠抹掉嘴角的血迹,犹自放着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等就等,”开明乐得放肆,轻蔑道:“你当昆仑是天宫呢?下次敢来,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玉麒麟瞟了眼面容冰冷的窫窳,目中凶光闪烁:“仗着别人撑腰,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我约了场子,单挑试试。” “呵呵——”开明不笨,撇嘴笑道:“你当我傻啊?群殴,才是昆仑特色,不服来战呀!” 都是神兽,瞧瞧人家昆仑,再看看自己。 玉麒麟黯然了眼神,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找场子,并不急于一时,他忍! 微风不燥,云朵飘飘。 太子俊与十二神卫恰好赶来,玉麒麟急忙整理着装。 神兽的门面,是为坐骑之日常保养必修课。 前有少昊出言警告,后有窫窳和开明对玉麒麟的联手打击,脾性温润如太子俊也难以不生怒气。 远远瞅着挨了打的坐骑,太子俊于云头之上沉声冷笑:“昆仑丘,委实过分!” 窫窳对天宫素来没什么好感,闻言冷冰冰道:“太子貌似还没有教会你的坐骑,什么叫自讨苦吃。” 司羿踏上一步,大喝:“小小神君,尔敢出言不逊。” 太子俊挥手制止,居高临下睨着窫窳:“吾会记住你的。” “彼此彼此!”窫窳针锋相对:“天宫欠昆仑的,我们也不会忘记。” 司羿还待再分辩,太子俊已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弱水神君!玉麒麟遭你折辱,这笔账,吾相信有一日终会算得清的。” 言毕,他转身吩咐:“咱们走!” “哼,哼,哼——”十二神卫,个个留下一声冷哼。 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显示他们心中的不满。 玉麒麟化出本体,洁白的鳞片覆盖全身,威武而神圣。 如山岳之神兽,口吐人言道:“老泥鳅,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说罢,见窫窳变了脸色,四蹄一扬飞奔到了半空,头也不回地跑了。 “哼!装什么装!”开明跳脚大骂:“有种你别跑啊,德性!” 很多年没这样骂过天宫仙神了,开明意犹未尽,不禁感慨:“终于把这瘟神给送走了!” 窫窳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开明,眼神中倒是有些赞赏的意味。 他与开明毕竟不同,对天宫的仇视由来已久,一点口舌之利并不能抵消一二。 因此,一大早得了机会,自然对那天宫神兽毫不手软地予以痛击了。 目送窫窳回了山中,开明满眼崇拜。 人狠话不多,真.昆仑第一高冷神君也! …… 离了昆仑约莫万里之外的云头上,玉麒麟向太子俊展示自己的伤痕,龇牙咧嘴道:“殿下,这回我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瞧瞧那老泥鳅下手有多狠!” 太子俊心神乱飞,哪里能顾到皮糙肉厚的坐骑,只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便略略有些急切地询问:“那事可有漏洞?” 玉麒麟翻了个白眼,很是不满:“哼!见色忘义!我可是豁出命去帮你打掩护,一顿打总不至于白挨的。” 太子俊颔首而笑:“这我就放心了。” 自然,又换来神兽白眼无数。 找借口打发了神卫们另驾一朵云头,太子俊只留下司羿和玉麒麟在侧,这才向二属从挤眉弄眼地示意。 司羿稳重如初,不慌不忙打出一道结界屏蔽了神识探查的可能,缓缓自怀中取出一物交到太子俊手上。 “殿下,真打算现在就看?”他善意提醒,隐隐有些忐忑。 太子俊接了物事端在掌心,听司羿如此言说,动用神力的念头便不免迟缓,他还是惯性犹豫了。 瞧了眼二人交接的东西,玉麒麟不禁咋舌:“殿下你居然动了逆鳞!为一个不入流的昆仑妖仙,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逆鳞怎了?”太子俊不以为然:“不用此物,我们如何瞒得过叔祖,顺利走出昆仑?” 司羿随之附和:“殿下说的没错。白帝乃上古大神,其神力高深莫测,若非如此,咱们还真带不走瑶姬仙子。” 玉麒麟更为愤慨:“就为这,你们便使我去挨打出头,也真忍心!” 呃?司羿不好搭腔,眼神看向太子俊,却见对方正端详那块半月形的五彩物事。 自己身上的零部件,上万年还没看够么?不可琢磨! “先去孤鹜岛,”太子俊收起逆鳞,吩咐道。 司羿略有迟疑:“殿下是否需要先回天宫复命?” 太子俊潇洒挥手:“无妨!回宫而已,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稍后回了九重天再禀报也无甚要紧。” 玉麒麟和司羿对视一眼,双方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心思。 见色忘义! 一朵白云,领了一片白云,偏离既定航向,飞速而去。 …… 面对一只瑟瑟发抖的萝卜妖,殿上还跪了一片的各色妖灵。 少昊,就很丧。 一旁的窫窳神君,更是满脸抽搐。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的情绪,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愤怒’二字来表达了。 长乘脸色稍稍好看一些,毕竟注重面部保养的人,表情控制很重要。 表情不多,不代表内心平静,他面容淡淡道:“帝君,这是一起极为恶劣的群体性事件,绝不可姑息!” 窫窳亦是赞同:“对!尤其,带头之人。” 一同跪在妖灵群中的老人参,身子又矮下去几分。 少昊的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凤眸缓缓扫过殿中一众妖灵:“此事不怪他们。” 嗯?所有目光集中汇聚。 老人参悄然打量四周,发现,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帝君,您……”窫窳显然也是不敢置信。 少昊细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玉座扶手,冷笑着言道:“都怪本君,素日里太给他们脸了!” 果然,帝君还是那个帝君。 窫窳和长乘,心照不宣地又对视一眼。 有聪敏的妖灵,也明白了,都慌忙低了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迟钝的,什么时候都反应慢半拍,譬如萝卜妖。 这根头上绿意盎然的妖灵,化形时选择了雄性灵体特质,长得白白嫩嫩很是水灵。 如果不介意那满头油绿,倒也是美男一枚。 迟钝如他,只听到了少昊的第一句话,此时尚还沉浸在‘帝君肚里能撑船’的感动之中。 “帝君,您的光辉形象,在参界,将永放光芒、光照千秋、千秋万代、万古流芳……”他的赞美,让少昊那一双修眉,为之而抽抽。 难怪啊,难怪!少昊面前猛地浮现出昨夜,瑶姬对着他一样路数的喋喋不休…… “把他拖出去!”少昊握紧扶手,尽量维持浅笑吩咐:“送白泽处修行百年。” 白泽在昆仑丘守卫不死神树已经不是秘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有一点,像萝卜妖这般的妖灵却并不清楚,那就是此时的白泽早已不在昆仑,说出他的名头来吓唬吓唬小妖们颇具奇效。 萝卜妖才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悲剧了。 他跪爬几步,扑上白玉神阶,仰首哭喊:“帝君,小妖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求您老人家,别把小妖送去那里啊,求您了!” 又是这如出一辙的言语做派。 少昊磨牙轻笑,身子从玉座中往下俯视:“怕什么?白泽食肉,对萝卜想来也没兴趣。” 萝卜妖的脸,几乎凝成苦瓜的样貌来,小声抽泣着争辩:“小妖并非萝卜,是人参啊!人参大补,三界皆知。” “那又如何?”少昊反问。 继而心情居然有了一丢丢好转,讥笑道:“长成这样,看来整个参界的妖灵都过得委实安逸了一些。本君是该把监督你们修行的日程安排上了。” 一旁,长乘绷不住了,‘扑哧’破功道:“早该如此了,帝君英明!” 这些个妖灵们,最近千年来都膨胀成什么样了?看他们各个白胖鲜嫩,都快把萝卜挤压得没活路了。 少昊颔首,继续看向妖灵:“你这萝卜妖……” 神阶上,已经放弃挣扎彻底躺平的妖灵,欲哭无泪地截过话头:“把人参错当萝卜也就罢了,起码也尊重一下妖格吧,人家是有名字的。” 如此正经的场合,莫名的,便有了喜感。 少昊两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笑道:“哦?你还有名字?说吧,说出来,免得本君落个不尊妖格的名声。” 满殿神妖,都被这清奇的画风所震惊。 人参,太疯狂! 仰望着神采奕奕的帝君,萝卜妖幽怨地言道:“人家叫参宝啦!” 噗—— 呕—— 形声词,来自殿上二神君,长乘和窫窳。 “拖走!赶快拖走!”少昊疾声下令:“百年……哦不,千年之内,都别让本君看到这根萝卜!” 窫窳上前,挥手之间摄了这妖灵进袍袖。 留给满殿其他妖灵的,是参宝最后时刻,兀自害羞的一张圆脸残影。 老人参眼神微明,张嘴就要说什么,却见少昊已然起身。 居高临下,少昊睥睨群妖,冷声言说:“若有求情者同罪论罚!参界,从即日起全体移居玉山,由窫窳神君监督,非成仙不得踏出玉山一步。” 全体?被迫移民了? 第三十三章:天帝有心事 妖灵们不禁愤愤然、戚戚然,都统统伏地哀号…… 少昊不予理睬,伸手揉着眉间,看向窫窳:“此事,交由你办,执行吧!” 窫窳躬身应了,打出结界包裹了全体参妖,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隔着结界,少昊冷眼扫了一遍那些被隔绝了声音的妖灵,对二神君道:“瑶姬外逃,你们怎么看?” 长乘思虑着,把发言的优先权让给窫窳。 窫窳自是义愤:“天宫太子如此行事,分明就是不把昆仑放在眼里。” 见少昊的目光移向自己,长乘微一沉吟言道:“小神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人身上,若自己不愿意,别人还能打昏了带走不成。” “即便如此,天宫也难脱干系。”窫窳坚持主要责任还在太子俊。 长乘笑笑,觑眼看着少昊道:“事已至此,帝君准备怎么办?” 少昊眉间略有犯难:“还能如何?本君只有先去把人找回来再说了。” 窫窳十分赞同,面容沉沉道:“应当尽快,谁知天宫在谋算什么。” 天宫的谋算,自然不可忽视,但谁说不可以方向谋划谋划了? 少昊笑了笑:“太子俊当是无心的。天帝精明,操之过急并非他的行事风格。” 窫窳冷哼一声,充分表达心中不屑。 长乘倒是颇为认可道:“小神觉得亦是。” 见窫窳一眼瞪过来,他微笑着分析:“天宫谋算,从来都没有停止,要的无非就是令昆仑彻底归附,成为天帝的下臣。太子俊虽说是未来的神界帝王,但他如今还只是一介少年,未必就能知悉天帝的所有盘算。” “说的不错。”少昊颔首,接口道:“瑶姬身上的特异,天帝亦知非同小可,时机未到他不会贸然出手。” 一提这个,窫窳就不禁火大,阴沉沉言道:“那谁说得清楚!” 少昊早已洞悉窫窳对青芧的特殊情感,凡与之相关的事情,窫窳就会失却清明通透。 无意与其争论,少昊看了眼结界里面依旧做呼天抢地状的妖灵们,不耐烦道:“无论如何,本君去把人找回来,你们守好昆仑,等本君回来再说。” 言罢,也不等二神君答应,一步跨出已在神殿外。 云朵适时飘来,少昊扬长而去。 方向,自是九重天阙,神界至尊之处。 …… 天帝这两日心情不好,导致整个天宫的气氛都比较沉闷。 少昊来到紫霄宫,就见天帝坐在神座上,一副心事重重精力不济的样子。 拱手施礼,少昊关心道:“陛下,可是遇到了难事?” 天帝好强要面子,自是不肯轻易吐露心声。 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少昊和蔼道:“无事,天宫事务繁杂,略略有些烦闷罢了。” “那便好!”少昊也不多问,熟练地在神阶下的第一张案前落座。 还用问吗?昨日道祖驾临昆仑,全程无视了天帝,这位神界至尊患得患失实属正常。 仙侍奉上茶水瓜果,恭敬谨慎地退了下去。 天帝扬手招呼少昊:“尝一尝吧,这是天宫刚刚成熟的灵果,虽无不死果的神妙,也还能入口。” 少昊扫了眼案上红艳艳的一盘灵果,差点忍不住就笑出来。 很明显,天帝还在耿耿于怀,嫉妒他的孙子得到了道祖的亲自庇护,他醋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天帝心眼小,曾几何时,他也是道祖宠着护着的那个,当初更是道祖亲手扶植着,才登上了神界执掌者的宝座。 昨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道祖对太子珑俊颇为偏爱,甚至不惜出手驱赶魔族,重伤了魔尊。 偏帮之意太过显眼,就差当众说出‘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话了。 其中深意,由不得让人多想那么几层。 少昊甚至猜测,道祖有着迫不及待想推珑俊上位的心思。 否则,他又怎会掐准了神果成熟的时刻赶到昆仑,强行干预神果的最终归属? 虽说得到神果是机缘,宿命的说法一直都存在,但若昨日道祖没有现身,那颗神果还真说不准会被谁所得。 在那之前,少昊曾经闪过一丝念头,他以为神果是为瑶姬而成。 而最后的结果出乎意料,却又合乎情理。 珑俊得了神果,昆仑脱了麻烦;魔族铩羽而归,天帝引咎自责。 这应该就是道祖想要的结果了。 看着这样的天帝,少昊不禁有些同情。 同为天道棋盘上的棋子,他不认为自己就能幸运多少,不然也不会在此时出现在紫霄宫了。 “陛下,我来是有件事与您相商。”少昊难得正经地说道。 天帝依然提不起精神,淡淡问:“何事还能劳动你亲自张嘴,说来就是。” 少昊从袖间拿出一块精美的白玉璧,手掌往前一推,白玉璧便轻轻飞向神阶上的天帝。 “这是文书,请陛下过目。”他说。 然后,收手一划,面前神力涌过,显出一排大大小小的华美盒子来。 天帝有了兴趣,一手接住白玉璧,神目向下看来不解道:“出手不凡,必是有所求了?” 少昊笑笑没有言语,袍袖一挥,所有的盒子齐齐自动打开,呈现出里面一件件上乘的白玉件来。 天帝看了自是欢喜,三界之中有谁不知昆仑白玉乃玉中极品,产自琅玕神树的白玉,更是价值非凡,与那昆仑玉矿所出的美玉绝不能相提并论。 近一个神纪以来,二界,以及人界修士们,对上品玉璧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个个都想得到更多的美玉,有那专司倒腾玉璧者,便靠着买卖美玉成了颇具影响力的一方人物。 玉璧,已然成为三界通用,价值最高的一类紧俏物品。 内中关窍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美玉通灵,既能当做书写传信之用,还可彰显身份地位,又兼具了超高的美妆点缀功能,使得其身价一涨再涨。 基于以上能想到的,还有些以待开发的理由,玉璧,玉符,玉饰等等玉件便应运而生了。 琅玕美玉,无疑就是玉之最高境界了。 天帝神目之中精光四射,浏览着殿中浮于半空的一大批琅玕玉件,再看一眼自己案上的翠玉盘盏,心情顿时又低落下去了。 少昊察言观色,对天帝的所思所想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耗费几千年时间精力去算计不死神树,果子熟了不归他,总不能再去图谋人家的琅玕神树了吧? 就是这般想头,令天帝继续陷入了失落嫉妒的坏情绪里。 在经历过神果之争后,少昊觉得,他对天帝的了解总算上升到了一个比较深的层次了。 以前怎的就没发现天帝竟是此等……此等斤斤计较的性子呢? 少昊扯了扯嘴角,摒弃自己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提醒道:“陛下可否先看看文书?” 天帝回神,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状若无事地埋头去看玉璧了。 只一眼,天帝便被愤怒所淹没了。 狠狠扔了玉璧到殿前神阶之上,玉璧碎成了齑粉。 天帝怒目相向看向少昊:“荒唐至极!连你,也要令吾难堪不成?” 少昊扫了眼神阶上的狼藉,淡然笑道:“陛下言重了。我知陛下心上的顾虑为何,敢这么做却是真真实实为了天宫,为了神界打算。” 天帝怒火难消,端正的脸上因此而显出丝丝狰狞,阴沉道:“吾为太子之心,没有谁比你更清楚,未来神界如何全系于珑俊一身,他的终身大事关系神界存续、天地大势,岂是一介小小妖仙所能肖想。” 来之前,少昊便大致估算到了天帝的态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眯眼看向高座上的天帝,少昊含笑道:“陛下,瑶姬是不是小小妖仙,我想,就不需要再提醒你了吧?” 天帝阴沉沉的眼神中,多了一缕冰寒,冷冷问:“你这是何意?莫非还想威胁于吾?” “陛下误会了。”少昊笑容不减道:“我适才已经表明心意,今日向天宫贸然提亲,前提一定是为了神界着想,陛下不妨听我一一道来。” 天帝哼了一声,神情依旧难看至极。 也就是少昊,若遇上其他仙神敢于如此行事,怕是早被天帝打入仙牢,永世不得翻身了。 尤其是在他情绪本就十分不好的档口。 少昊缓缓起身,走到殿中正面向天帝拱手一礼,敛容正经禀道:“刚刚有一句话陛下说得不错,珑俊身系神界未来,关乎天地大势,但瑶姬又何尝不是?她的跟脚,别人不知,陛下与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天地面色变了变,眼里寒光更甚,想说什么却最终克制了,只冷冰冰地盯着阶下的少昊,完全一副尊者睥睨臣下的气势。 少昊也不计较,侃侃而谈着继续道:“瑶姬体内纳藏着昆仑丘传承,那是一股可覆灭昆仑的强大力量,而昆仑有异,受到波及最大的便是人界那亿万生灵。人界有失,神界何存?” 说到此处,少昊特意停顿下来,他了解天帝,其中的利害不消多言,天帝自会有个清醒的判断。 事实也正如少昊所料,天帝听到这里顿显颓丧。 百余年前,他亲自出手镇住了昆仑丘动荡,得知昆仑秘境的消亡因为一株紫灵芝,且紫灵芝刚刚化形的女童,竟奇异地吸纳了九十九代王母的神力传承。 那一刻,他的骇异大过了震惊,一种浓烈的危机感兜头笼罩。 昆仑兴复,天宫将失去凌然三界的优势。 曾经仰望西王母,万神朝拜的日子,他再也不想重温了。 亿万万年过去,天宫独霸三界指日可待,这份辉煌又怎容别人觊觎? 昆仑丘已成昨日黄花,天地还是那个没有什么改变的天地,便不需要死灰复燃了。 天帝时常懊恼,当时不是没动过一劳永逸的灭杀之心,但无奈有东华突然出现,使得他错失了最佳动手时机,只得以暂时封印来压制了紫灵芝的可怕成长…… 紫灵芝由此成了天帝心上一根拔不掉的尖刺,他不定期地监察昆仑,就是在关注此事,一旦发现紫灵芝有异,他便可以及时出手。 短短百余年而已,天帝看着化形后一无所成的瑶姬,他是微微放了心的,知道少昊并没有上心教导,他更是欣慰的。 少昊是自己的兄弟,有他在昆仑坐镇,那个生灵便是承袭了西王母传承,想来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尽管少昊自那之后神力耗尽,元神虚弱不堪一击。 只是没想到,向来忠诚不二的少昊,却忽然跑来提亲,目标还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珑俊。 将瑶姬嫁于珑俊,无疑是放了一颗毒瘤在天宫,这毒瘤一旦发作,其毁灭力简直不敢设想。 不行!此事万万没有商量的余地,太子珑俊也绝不可以身涉险。 更何况,便是那西王母之力能够为天宫所用,又怎及得上神界诸世家大族给予天宫的支持? 别的不说,单是积蕴深厚的羲和之国,及其周边附属大小部族的鼎力支持,就足以令天宫立于神界不败之地了,又岂是一个早已凋敝的昆仑丘所比拟。 想清楚了其中关窍,天帝再看少昊时,眼神便更为不善了。 “此事容后再议吧!”天帝带着不可忽视的优越感说。 这样的天帝,令少昊都怀疑适才初见面时他所表现出的那副失魂落魄,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亲事不允,接下来面临的事情势必就很棘手了。 少昊不想就这么放弃,为了保住瑶姬的性命,他必须得争上一争。 仰望天帝,少昊认真道:“陛下,天宫的雄图霸业,难道不是强手越多越有利吗?” 他深谙天帝雄心,找好了最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肃容言道:“正可谓天心难测,道祖在想什么谁也看不透,但他肯定不乐意看着天地失衡,这是颠扑不破的了。这一点,陛下应该比我领会更深了。” 提起道祖,天帝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就在昨日他被道祖崭新打脸,到今日还处在忐忑难安之中。 “你的意思是?”天帝难掩尴尬地看向少昊,不确定地问道:“一个区区瑶姬,就能使得道祖偏心天宫不成?” 少昊摇头,掀唇而笑:“道祖看重珑俊,偏心天宫已是明摆着的事情,陛下还介意让他老人家的心更偏一点吗?” 天帝被问住,虽然道祖大剌剌地冷落他,让他心里难受颜面无光,但不得不承认,道祖对珑俊确然存有极大地好感。 第三十四章:一桩赔本买卖 如今的天宫有亿万人族提供信仰之力,有九重天阙巍然牢固的深厚根基,不缺实力,只差机遇。 天时地利人和,只需道祖稍稍的偏心,彻底征服魔界,独霸天地之间就不是问题。 看了眼少昊,天帝坐不住了。 施施然走下神座,拖着奢华繁重的神袍衣履,天帝来到少昊面前。 “二弟,是否还有吾所不知晓的内情在里头?你不妨直言。”天帝看着少昊,他深沉内敛的眸子里,有着一贯洞若观火的神光。 少昊轻轻颔首,指了指神殿顶部,低声道:“陛下昨日未曾留意,神树乾坤内,又长出了一棵紫灵芝。” 天帝脸色倏然大变,惊骇莫名地望着少昊,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少昊确定性地,郑重点了点头:“陛下莫问,紫霄宫因何而来,紫灵芝就是如何出现。您千万三思才好。” 天帝的情绪彻底垮了,颓然询问:“神树乾坤中,你确定有鸿蒙之气?” “自然。我何时欺骗过陛下,更不敢拿道祖来消遣。”少昊慎重其事地回答。 天帝眼前直觉一阵眩晕,看少昊时都有了重影。 他近乎仓皇地逃回了神座,仿佛只有身处在那张高高的座椅里,才能寻获到令他安心的力量。 见到如此失态的天帝,少昊心上划过丝丝缕缕的难受。 天帝终究是老了,已经不是很早时期那个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神界至尊了。 当年处置皎意时的狠绝无情,定立珑俊为太子时的铁腕雄风,还有曾经冲上战场与魔族罗睺厮杀时的奋不顾身…… 种种神勇,都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随风消退了。 如今,高座紫霄宫的天帝,更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老人,唯一坚持的也恐怕就剩下他那颗不肯服老的内心了。 所谓雄图霸业,三界一统,无非只是他想要证明自己雄风犹在的一个执念罢了。 这般想着,少昊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悲怆之情。 他此刻看见的天帝,会否便是自己的未来? 当时光耗尽了最后的余温,元神消散之际,谁又能做到含笑面对? 而三界之中,但凡是有灵智的生灵,又有谁不渴望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也许,这就是不死神树之所以存在的价值和必要,给予长生的希望,生灵才会更有活力去拼搏奋斗。 少昊想,这应该也是道祖的手笔了吧。 如果,道祖能够左右不死神树的续灭,那他会不会也直接掌握着不死神果的成熟时机和结果数量? 换而言之,不死神果何时成熟,该由何人所得,这些都是道祖说了算。 如此说来,青芧至死都没有等到不死神果成熟,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九十九任西王母也没有一人在需要的时候得到神果续命,莫非都是道祖不允? 就是这颗让三界众生为之迷恋,传奇经久不衰的不死神果,却好巧不巧地被珑俊所得,这里头又有何等筹谋? 还有突然出现在神树乾坤的那株紫灵芝,又代表或者预示着何种意义?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道祖他,想要做什么? 细思极恐…… 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往前想了! 及时止住了发散的思绪,少昊才发觉自己已是后背湿透,满身的冷汗令他忍不住轻颤。 如果说前一刻,少昊还在同情天帝,但此刻的他,怜悯着的便不仅仅是个体,而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灵了。 他能肯定道祖确实在拨弄一盘大棋,身处前途未明的一盘棋局里,三界生灵所能做的恐怕只有顺应天命了。 “陛下?”少昊适时提醒天帝,以免他总是沉浸在失魂落魄里。 天帝“唔”了一声,渐渐回神。 何须别人提醒呢,少昊能想到的,天帝又何尝联想不到,甚至他所想的还要更多。 半晌,天帝终是找回了自己该有的神态,感慨着对少昊道:“鸿蒙之气,那是道祖他老人家独有的灵力,紫霄宫也是有道祖赐下的一缕鸿蒙之气,才能长久屹立于这九重天的巅峰啊!” 少昊静默着,听完了天帝近似于自我安慰的感慨,他知道天帝正与他自己的内心进行博弈。 得知昆仑神树空间也有鸿蒙之气,还多出了一株紫灵芝,天帝应该,也必须得对瑶姬的事情重新考量了。 彼此沉默了片刻,天帝手掌朝下对准神阶上一压一提,那块被他摔碎的玉璧渐渐凝聚,最终完好如初地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低头仔细去看玉璧上的字迹,天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个妖灵叫瑶姬是吧?”他抬眼看向少昊,眸中保留着最后一丝坚持道:“将她纳于珑俊为妃也是不行,只是正妃之位吾早已有了合适人选,昆仑若无异议,就许她一个侧妃罢了。” 少昊心底划过一丝喜怒参半的情绪,喜的是天帝开口允婚瑶姬的小命就暂时无碍了,怒的则是天帝他只允了瑶姬一个侧妃之位。 昆仑丘女帝,下一任的西王母,要给天宫太子做侧室,传出去让昆仑的脸往哪儿搁? 最主要的,昆仑万千生灵又会怎么想? 许是看出了少昊的心中所思,天帝适时补充了一句:“当然,在珑俊的正妃还未定下之前,吾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瑶姬只是侧妃,二弟也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 好一笔精明的买卖!这才是一以贯之的天帝做派。 少昊忍着满心的不舒服,心下一阵冷笑。 前一刻他还为天帝老大哥深感同情,此时看来简直多余。 无论何时,天帝还是改不了他工于算计的心性。 少昊不想跟天帝讨价还价,他来天宫提亲原意也不过是为了保住瑶姬不死,只要天帝点了头,瑶姬性命无忧便达到自己的预期了,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嘁!搞得好像昆仑丘有多想和天宫结亲似的。 少昊腹诽。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此时的心态,完全就是个一心护犊子的大家长,昆仑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割舍不下的一份责任。 想明白了这些,少昊并没有任何反驳,拱手回道:“是,一切任凭陛下裁夺。” 天帝颔首,伸手拿起案上的御笔,在白玉璧上添了几笔。 检查无误后,隔空向少昊投了过来。 “吾允了结亲之事,二弟可要收好文书才是,天宫规矩遗失不补。”天帝颇为无奈地说。 少昊伸手接了,玉璧上天帝的字迹还在兀自闪耀着神光,‘允昆仑丘瑶姬为太子侧妃’几个字,已是深深没入玉璧,天帝钦点绝无更该了。 说不清什么样的感觉,少昊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瑶姬的身影来,或捣蛋顽皮的,或无赖撒泼的,抑或讨好别人时笑弯了眼睛的…… 种种情态的瑶姬,在少昊脑海里飘过。 就没来由地烦躁! 少昊懒得再看,将玉璧收入袖袋乾坤,念头一转直接划拉到了最暗处的角落里,内视一遍确定无误了,方才觉得胸口郁气有所消解。 天帝依旧不放心,用打着商量的言辞,口气却不容置疑道:“二弟,还有件事吾以为你要考虑周到些才好。” 就知道没这么便宜。 少昊仰望神座,肃然道:“还请陛下明示。” 天帝手指敲着案几,佯做为难地说道:“太子年幼,离着加冠还有一段时日。即便过了两万岁生辰,他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磨炼的东西,因此上,吾不赞成他过早成亲。你觉得呢?”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少昊拱手,违心地奉承着道:“太子的确应该将学业放在首位。” 天帝深深看了眼少昊,并不觉得对方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道:“少年人最是容易被这些个杂事乱了心神,所以吾想,他二人的联姻之事还是暂不公布为好,等到合适时机再行昭告四海。如此,他方能静心凝神,尽早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少昊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想到了天帝一定会想办法阻挠,没料到竟是这般刻薄的处置。 昆仑丘与天宫结亲之事不对外公布,就连当事者也蒙在鼓里,就意味着这桩亲事只有天帝和自己知晓。 到一定时候,就是天帝口中所说的那个合适时机,其中有多少变数可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少昊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万一在这中间,瑶姬出点什么事,天宫都可以完全袖手旁观。 更有甚者,以他对天帝的了解,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耍一点小手腕,让昆仑丘和瑶姬身败名裂,进而以瑶姬声名败坏配不上天妃之位,退亲也是有可能的…… 天帝果然还是那个天帝,一点都没变呐! 少昊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今日来此委实不是个明智之举,貌似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搭上瑶姬的人,还折损了自己的颜面,可不就是大大地赔本么! 一向自负清高的白帝少昊,何时与人这般讨价还价过? 少昊强忍了满心不悦,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必要曲意迎奉,冷淡道:“陛下如何说便如何做罢了,昆仑丘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天帝迫不及待地拍了板,呵呵笑道:“如此一来,聘礼之事也便容后再办好了,二弟意下如何?” 少昊已没了任何说话的兴致,随口应道:“一切陛下做主就是。” 许是天帝觉得占到了便宜,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思,他心情顿时好起来大笑着道:“如此甚好!昆仑与天宫原本不该是冤家对头嘛!甚好甚好!” 望着朗声大笑的天帝,少昊却笑不出来。 之所以告诉天帝神树乾坤的变化,是为了给他施压保护瑶姬,临完到底才发现竟是偷鸡不成,少昊颇为懊恼。 如今情势,天帝的允诺反倒让自己和瑶姬,以及昆仑丘都背上了沉重的枷锁,一个行差踏错毁掉的便是整个昆仑丘了。 这番买卖,终究还是让天帝绕了进去,又哪来的好心情敷衍。 谢绝了天帝留宴,少昊辞行离开了紫霄宫。 慢慢往天门行去,少昊心事沉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难脱干系,要如何跟昆仑神君们交代,又该如何跟瑶姬说明呢? 说与不说,是个问题。 暂时保住了瑶姬的小命是真的,至于以后,尚有许多值得筹谋之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前方天门遥遥在望,他想了想,减缓了行进步伐。 珑俊,总还离着天帝有一截不小的差距,很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他了。 少昊勾唇笑笑,颇觉天宫景致不错,悠哉悠哉欣赏一番倒也赏心悦目呢! …… 姜离望着弱水心急如焚。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他宁愿此生都不必站在这里,也不再和昆仑丘扯上任何关系。 天地众多,除了西王母其他的各有算计,他就不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当然,人族始祖女希娘娘不在其列,那才是真正对人族大爱无私,愿意倾尽所有护庇人族的至尊神明。 可天地间,早就不见女希娘娘现身了。 有传说始祖超脱天外不属于这方乾坤了,也有另一个猜测,说她应该是沉睡盖因州了。 盖因州在哪里,无从得知,更没有任何人族去过那个传说里的地方,便是知晓的怕也寥寥无几。 女希娘娘和她的神迹,于人族而言就是一个美丽的神话,更遑论遇事寻求援助了。 站在弱水边,姜离心头沉重以极,心绪被懊恼和无助所攫住,令他看起来比上次到昆仑还要沧桑。 对着弱水又是一拱手,他朗声高喊:“人界姜离求见白帝帝君,烦请弱水神君予以通行!”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如斯请求了,之前两次都未能得到回应。 弱水难渡,鸿毛不浮。 用飞的?你当别人想不到吗? 任凭你修为多高,到了弱水边就会修为尽失,与普通凡人无异。 要么等昆仑赐下沙棠果,吃了就会顺利泗水而过不至于淹死在弱水中; 要么等弱水神君来亲自接送。 昆仑沙棠果听说近年来产量大减,已是没有赐予别人的了。 那便只有恳请弱水神君窫窳的专门接送了。 而今日,貌似那冷面神君不在家。 就在姜离望着茫茫弱水,自感无望准备打道回府之际,水面上总算有了动静。 放眼看去,只见原本波澜不兴的水面无风而动,渐渐酝酿成一片声势浩大的漩涡。 水声四起,一股水浪旋转着哗啦啦卷上高空,水浪顶端显出道人形来,白衣白发,正是弱水神君窫窳的样貌。 “人族,又来作甚?”窫窳居高临下睥睨着姜离问道。 姜离顾不得计较弱水神君的傲慢,虽然对方这般出场涉嫌装酷。 拱了拱手,他仰望半空中的水浪顶端,诚恳而焦急道:“见过弱水神君,在下无意叨扰,但人界有难不得已才来昆仑求助。恳请神君通融,让在下入昆仑神殿觐见白帝帝君。” 窫窳听闻,眉头皱了皱,冷冰冰道:“帝君不在,人皇可改日再来。” 不在?姜离心下质疑,嘴上便问道:“不知帝君去了何处仙山宝岛?又何时才能回到昆仑?” 窫窳向来说话直接,简短回道:“不知。” 这难道是拒绝的意思?姜离满心地直犯嘀咕,然后便不由得恼火。 你们答应照顾我女儿,最后弄得她尸骨无存,说什么天命使然,只轻飘飘一句话就算交代了,这笔账人界不提可不代表就此了结。 而现如今,人界遭逢大难,人皇亲自上门来求援,帮不帮的都在其次,怎的连面都不得见了? 第三十五章:人界有难 姜离气恼,自恃隐忍的他也不禁火了,冷冷道:“神君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白帝帝君的意思?昆仑丘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的窫窳,他肯定就第一时间带姜离去昆仑神殿了,让他自己看看帝君到底在不在,然后再享受这个人族的卑微道歉。 但今天,或者说今后的窫窳,已从内而外的变了,骨子里遗传自她父亲烛龙的那份狂傲,已经令他无法忍受别人的挑衅。 况且,这个人族皇者还是瑶姬的生父。 如果当时不是他带了那株紫灵芝来,昆仑秘境又怎会好端端的消亡,青芧帝君也不会肉身尽毁了。 想到这般因果,窫窳的火气也难以忍耐,在水浪头上沉沉低斥:“人界有难,你不去找天宫,却跑到昆仑丘来混搅蛮缠,简直愚不可及!” 姜离身为人皇,亦是人族顶级修士,自然容不得窫窳如此叱骂。 闻言,姜离已然摆出应对的架势,手臂一挥,一根通身乌黑顶端却长了几片翠绿叶子的棍子便已在手中。 这正是列山氏代代相传而来,具有非凡威力的神农鞭。 别看它长得其貌不扬,却有着开山裂石之能,据说在老祖宗手里时,死在神农鞭下的也不在少数。 他望着水浪最上呈的窫窳,冷声不屑道:“神君想杀在下,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窫窳冷静克制的外表下,掩盖着一颗易怒之心。 见姜离居然拿出了武器,不由得怒火更甚,手掌一翻两把弯刀型的兵器也擎在了手里。 一声冷哼,脚下潮头‘哄’一声卷上更高处,裹挟风云之势翻卷而下,径直冲着案边的姜离直扑而来。 窫窳稳稳立于潮头,双刀锋锐的厉芒在水光映照里熠熠生寒。 “人族,去死吧!”他大喝着,眼里杀气盈荡。 姜离早有准备,心下也是怒不可遏,神农鞭一点终身飞上半空,正面迎向窫窳。 “好啊!让在下也领教一番昆仑丘的神通,死亦无憾!”他豪气干云,无惧无畏地吼道。 窫窳挺了双刀砍来,姜离不慌不忙神农鞭举过头顶奋力一挡,架住了窫窳的攻势。 双方一触即分,各自落地。 姜离后退三步稳稳立住了身形,握着神农鞭的右手虎口处一阵轻颤。 反观窫窳,亦是后退三步站在了对面的河岸边。 这一击电光石火,两人落地潮头方至。 冰凉清澈的河水从空中泼下,犹如天降瓢泼落向弱水岸边。 姜离单手一划,一道护身结界适时撑开,挡掉头顶泼洒的水流,仿佛置身水光里的一颗玲珑珠玉,半分水渍也无法沾身。 而窫窳并不做任何防护,浪潮扑至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自动避开他的身边一丈方圆,都洒向了别处。 微风一荡,水渍尽散。 姜离收掉结界,定定直视对面的窫窳。 天生自带的优势他没法比较,但这位神君想要杀掉自己,那也没那么容易。 通过刚刚一招,姜离已然判断出窫窳的实力并不比自己强多少,这还是在他没有使出全力的情况下。 若是拼死一搏,谁胜谁负倒也难说。 自然,若是对方化用了本体出来,自己就只能认输逃命了。 要知道,什么的都有一个惊人的本体,他们化作人形时的样貌,与本体实际长相,差别不是一点半点。 这就是自带的优势,人族没法比。 既然已经动了手,对方也没有罢手的意思,那就只有接着打了。 姜离先发制人,神农鞭一挥再次冲向窫窳。 窫窳好强惯了,自是不甘心被人族一再挑衅,踏上两步迎了上去。 这个人族不可小觑!实力强悍便更是面目可憎。 内心里对姜离的偏见已然牢不可破,下手也就没了顾忌。 双方你来我往,彼此也是毫不手软,几个呼吸间便交手了数个回合,打得难分难解互不相让。 到底是还有理智,在拆解了新一个回合之后,姜离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急声道:“神君,你我无须以命相搏,在下真的有急事要求见帝君,还请务必通传才是。” 窫窳厌恶人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又久战不下没有占到便宜,兀自气怒不休道:“小小人族擅闯昆仑本就是死罪,还敢妄言面见帝君!帝君何等身份,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 姜离自知今日把这神君算是彻底得罪了,索性也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神君此言差矣!昆仑丘世代与人族交好,护佑人界多有恩义,人族亦视昆仑丘为至尊圣地,从来都是敬仰尊崇。今日不得已求见帝君,真的是因人界有难,非人族之力所能抵挡才来求助,万望神君通融一二。” 窫窳冷哼,态度虽然依旧恶劣,但到底没有再喝骂嘲讽。 姜离何其敏锐,见窫窳这般便知这位喜欢高高在上,更是谦逊道:“神君勿怪,适才在下情急多有冒犯,冲撞尊神之罪,请容姜离见过帝君解决了人界之事,再向神君负荆请罪。到时神君要杀要打,在下绝无二话!” 能坐到人皇之位,统领亿万人族在夹峙中生存繁衍,姜离自有一番不同寻常之处,眼下这般适时服软便是其一。 窫窳听了姜离的肺腑之言,果然面色缓和很多,主动收起双刀冷淡道:“人族的繁文缛节就免了,我懒得理会。” 姜离也收了神农鞭,不得不笑着奉承:“神君高风亮节,在下自愧不如。” “哼!”窫窳冷言冷语道:“你知道就好。不过,帝君此刻的确不在昆仑,本神君无须刻意骗你,也没有硬拦着你的道理。” 姜离焦急不已:“神君可知帝君去了何处,是否帝君他回了长留山?我再去长留山求见。” 窫窳脸色臭臭地睨了眼姜离:“你去天宫吧,帝君应该是去了天宫找人去了。” “天宫?”姜离迟疑一瞬。 提到少昊去天宫,窫窳便心头火起,天宫太子拐带了瑶姬出逃昆仑,若瑶姬好端端归来还则罢了,但若那丫头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惜与太子俊同归于尽。 “对,就是天宫。”窫窳心情很差,无意与姜离多说,转身拂袖道:“你若赶得及,说不定他还在那里,迟了本神君也不能保证。” 姜离追上两步:“神君是说,帝君他近日都有可能不回昆仑是吗?” 窫窳没好气地回他:“不知道。” 姜离还想再问,窫窳已化作一缕水气消失在弱水之中,没了踪影。 望着水面呆了呆,姜离终是一叹,离开了弱水。 人言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关键时刻谁都指望不上,说不得就只能去求助天宫了。 可是,天宫收割人界信仰之力都不需要经过他这个人皇的同意,但他想要上天宫一趟却是千难万难。 建木神树尤在中天之地,离着昆仑尚有万里之遥,便是赶去中天,攀援建木上天也须得到天宫应允才行,否则贸然攀爬必然会招来天宫守卫之神的打压,说不好还会因此而弄巧成拙,令天宫误会人界强闯的用心。 建木神树乃神族专为人界开辟的特殊通道,用于人族登天觐见天帝之用,一般没有天宫召唤,凡人不可擅自攀越建木,违者按谋反罪论。 这是天宫一直以来为人界定下的戒律,为防人界擅闯还特派了天兵守卫。 没有天宫谕令,便是身为人皇修为再高,攀登天梯也是妄想。 不到万不得已,真的没有必要去得罪天宫自找祸端。 这般想来,姜离心下一片冰凉。 为今之计,也只有赶回人界,与那些祸害人族的魔物拼命了。 希望自己耽搁了这一日,回去还能看见他的兵将们活着站在面前吧! 姜离咬牙,踏出昆仑地界便化出一把大剑,御剑而行直飞人界了。 第二十六章:人族之劫 风驰电掣般赶回人界,还未来得及到各部族去看一眼,姜离便投入了战斗。 这场战斗殊为特异,因为你都不知道你的对手具体是谁? 山岳倾覆、湖海倒灌,依山而居、靠海为生的人族和其他弱小的生灵,大批大批死去,便有幸存也是无家可归,大多成了猛兽的腹中餐。 原来已经被人族打压着蜷缩大荒极北之地的凶兽,趁机侵入人族领地,见人就扑的凶残,使得人族处境更加凶险。 一片一片的森林莫名起火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个人界化为灰烬才肯罢休。 烧焦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有人族也有其他生灵,但并不被凶兽所钟爱,它们只吃活人,只对人族感兴趣。 人界大地正是水深火热的最苦难时刻,而这一切来得十分突然,仿佛一夜间发生的变化,令人族强者们也是猝不及防。 姜离手提神农鞭击杀了一头形貌丑陋、体格硕大的凶兽,飞身又去前方相助其他人。 此处刚刚被凶兽屠戮过,满地都是残破的房屋,和死状惨不忍睹的人族尸体,以及零落满地的四肢残躯。 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仁,姜离的一双眼眸便也阵阵猩红,盯住兽群中最凶猛的一只提鞭冲了上去。 残害人族子民,毁坏生灵家园,这些凶兽在神农鞭下将为它们的恶行付出生命的代价,用它们的兽核来向生灵恕罪。 兽核,是凶兽体内集聚了低端灵智,与强悍力量的结晶体,类似于魔族的内丹,也接近于神族元神,和参照神族修炼的人族修士体内的元婴。 杀掉凶兽,取出它们的兽核加以炼化,既能彻底灭杀凶兽本身,兽核之中蕴含的能量还能为人所用,真正是最大限度地变废为宝了。 在这次凶兽入侵之前,人族很多修士组队去往极北之地猎杀凶兽,取兽核增加自身修为的也不在少数。 成为强者就能跻身人界领导者行列,参与领地划分统御和更多优势资源的分配,还有获得女人归属权的优先资格。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极北之地虽然危机四伏,但在成为人族强者的诸多诱惑面前,修士们对修为精进很执着,也很疯狂。 自然,拥有一定修为的人族修士,在享受强者优势待遇的同时,也承担着相应的责任,那就是守护人界安宁繁荣。 像眼下这般劫难来临之际,修士们毫无疑问就成了人皇的臂助,跟着人皇浴血拼杀他们责无旁贷。 击杀了这头最壮硕的凶兽,姜离神农鞭点在凶兽额头,一点一提,一颗泛着精光的乌黑兽核便飘离凶兽身体,飞到了他的掌心。 狠狠用力,带着对凶兽的仇恨与蔑视,姜离掌中抓握的兽核便被他强行炼化,一缕凶悍之气顺着掌心没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兽核之力转眼间吸收殆尽,姜离张开手指,剩余的兽核残渣从指缝中流泻洒落在地,那头身形大似一座小山的凶兽顿时肢解,化作了一堆齑粉。 快速解决干净利落,姜离又冲向了下一头凶兽。 人群中正在对奋力击杀的修士们看见,也是斗志昂扬士气大增。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修士们高喊着,紧随姜离之后,与一群凶兽展开了殊死搏杀。 内中有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边奋力击杀凶兽逐渐靠近了姜离身边。 “叔父,您可回来了。”男子欣喜地喊道:“是不是昆仑丘的援手到了?” 姜离击退凶兽的猛扑,错眼看见一只凶兽从背后扑向男子,忙将神农鞭投掷而去,口中大喊:“榆罔小心。” 凶兽被神农鞭砸中跌翻在地,青年男子反应亦是了得,回神补上一刀刺中了凶兽的心脏部位,并效法姜离提取兽核炼化吸收。 姜离已然召回了神农鞭,对身前潮水样扑来的凶兽群狠狠扫去。 闯入领地的零星凶兽基本消灭干净,更多修士赶来站在了姜离两侧,一波比一波更强劲的还击,迫使凶兽步步后退,击败兽群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青年男子处理了兽核来到姜离身边,有修士抽空打着招呼,口称殿下。 原来这位正是姜离的侄儿,新进刚被确立为人界太子的下一任人皇继任者,全名叫做姜榆罔,亦是列山氏这一辈中最为杰出的青年才俊。 第三十六章:求人不如求己(列位仙神,本书周五上架,提前告知不见不散哦) 榆罔长得颇为魁梧,与列山氏族人自古中等身材的外形大为不同,健壮如他倒是和大河以西的轩辕氏一族相媲美了。 来到姜离身边,榆罔又问:“叔父,您去昆仑求助,那些仙神怎么说,可愿出手相助么?” 姜离面容冰冷,出招击杀了一只凶兽,忙里偷闲道:“求人不如求己,榆罔你要记住,只有自己强大才是最靠得住的,永远都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榆罔呆了呆,战场教子何其残酷,但他已是听明白了叔父的言下之意,昆仑丘并没有援兵前来相助。 不同于姜离的失望透顶,对这一结果早有心理准备的榆罔,只是微有不悦便回复了平静。 仙神靠不住又不是什么秘密,在叔父执意要去昆仑之时,他就没抱什么希望。 “叔父,您的教诲我记下了。”榆罔诚心感激,带头扑进了兽群去厮杀。 此地战斗需要快速解决,因为还有其他正在遭受相同蹂躏的地域,也在等待修士们去援手解救。 姜离不放心榆罔的安全,也随同打入了兽群中心。 有人皇和太子作为表率,修士们大受鼓舞,纷纷飞落兽群大开杀戒,一鼓作气杀得凶兽们四下里逃窜隐匿,战事宣告胜利。 一任修士们欢呼呐喊,姜离眼中更添决然,并肩而立的榆罔亦是豪气顿生。 人族安定生息,是人界自己的责任,绝不可依赖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还要靠自己强大才行。 何况,本来也指望不上啊! 如此认知,在这对叔侄心中就此扎下了根,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勇者无惧的气息也感染着此地一众修士。 人皇姜离并没有看到,那传说中维持和支撑着神界天宫的信仰之力,正从修士们头顶缓缓升起,然后一丝一缕飘向自己,无比玄妙的汇进了他的灵台。 信仰之力玄而又玄,莫说人族,便是神族大多也是看不见其实际形体的,这是一种极其虚无,极其缥缈的东西,似有似无难以描绘,却又真实存在。 大战之后满目狼藉,扫了眼千疮百孔的领地,姜离决心虽大但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人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遭遇过这般劫难了,原以为自己励精图治,在夹峙中委屈求全就能获得安宁,然而现实结结实实打了他一巴掌。 有些劫难,并非夹着尾巴做人就能避免;有些苦痛,即便你费尽心力也不可承受。 人族,终究还是太弱! 而如何由弱小变得强大,这件事从上古先贤的大能时期就在不断尝试了,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成就,却还远远不够。 远古开始人族便交好神界,不敢得罪魔界,与万物为友、和众生共存,为的不过是获取一方生存之地。 始祖伏羲推演八卦,参破天机,得来的修炼功法大大提高了人族的自保能力,也增加了人族的寿元,可还是不足以与抗争; 先祖神农尝遍百草遏制瘟疫,偷天火给予人族温暖,也难逃寿终长眠; 更有燧人氏、有巢氏等一众人族大能,在为振兴人界之路上前赴后继,人界传到自己手里,已是沧海桑田几多浮沉。 如今亿万生灵欣欣向荣的大好天地,又岂容他人毁坏? 莫说凶兽,便是,也绝不容忍! 人族势弱不假,拼却一死的却大有人在,愿为守护人界肝脑涂地者,人皇便是其中之一。 想想人族先贤,无尽的勇气和胆气便油然而生。 姜离挥动神农鞭,带领榆罔和一众修士,赶向下一处凶兽凌虐的人族领地。 …… 就在人皇离去的疮痍之地,一阵魔焰隐现,内里显出刑天和祝融的身影来。 刑天扫视一圈,面露不忍道:“二哥,人族太残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暴虐了?” 祝融冷哼:“你敢违抗尊主还是咋的?他说咋干咱就咋干,少说话多做事懂不懂?” 刑天略有不甘,捏着鼻子道:“我哪敢违抗尊主,只不过此地战况实在惨烈,你闻闻这满地的血腥,熏得人直欲作呕。” “瞧你那熊样!”祝融不屑地数落:“身为一个大魔,如果连这点血腥都看不得、闻不惯,往后要如何堪当大任。” 刑天憨憨地点点头:“那好吧,我都听二哥你的。” 祝融不满地瞪过来:“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大哥,什么二呀二的,再乱叫信不信我放把魔火烧你!” 刑天忙改口:“好的大哥。” 说完了又忍不住嘟囔:“可是一样的话二哥也说过呀,你们俩到底谁是老大嘛!” 祝融甩手就是一团魔火砸到刑天身上,望着忙乱扑火的刑天骂道:“我说老大就是老大,你再啰里啰嗦就滚回去,我又不是没有小弟。” 刑天扑打掉身上的火焰,苦着脸叫屈:“我太难了!” 祝融还待再骂,却忽地顿住,拉了刑天快速隐身,并叮嘱道:“闭嘴,有人来了。” 空地里霎时不见了两魔的身形,但刑天那憨中带萌的独特声调兀自低语:“对哦,尊主说不许暴露,不能被人界觉察到是咱们在捣鬼的哦!” 然后就听一声惨呼,刑天的呼声戛然而止。 两道魔气随风消散,只有非常浅淡的几缕,以肉眼看不到的形态飘散在了空气中。 这般异动,在赶来收拾战场,为遇难者掩埋尸骸的普通人族眼里,是绝难被发现的。 …… 人族领地的另一处战场,姜离一人独战四五头凶兽,身上的衣袍早没了原来的底色,看起来更像是一副血色战甲。 与姜离并肩而战的人族修士们,与他也是差不多的情状。 经过了整整一日的奔袭驰援,他们已经精疲力尽,而凶兽群还在各地肆虐横行,源源不断杀之不尽。 人界疆域之大,在三界中首屈一指,但人界的力量又最为弱小,战争面前,地域上的优势反倒成了阻碍守护的短板。 尽管修士们不辞辛劳四处奔波,真正解救下来的领地却不多,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正处在凶兽的血盆大口下,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站在凶兽的尸骨之上,姜离的衣袍在晚风中猎猎而动,这是他今日经历的第十八场厮杀,凶兽被灭杀不少,己方亦多有伤亡。 西方的山峦处,一抹夕晖染红了天幕,也为大地披上鲜艳的色泽。 残阳如血,一种绝望的美感,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将这份绝望加倍晕染。 榆罔拿了水过来,年轻的面庞上疲态尽显。 “叔父,您喝点水吧,我已经派人去找寻食物了。”他对姜离说道。 姜离应了一声,起手间提取了兽核走到榆罔面前,接水囊的同时,把一只兽皮口袋塞给了榆罔。 榆罔推辞:“叔父,我不要。这是您所得,理该由您炼化。” 姜离大口饮了清水,抹着嘴沉沉道:“给你了你就收着,凶兽为祸人界,这场劫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往后有的是需要出力的地方。” 榆罔不再矫情,将口袋收了起来。 兽核炼化能够增加自身修为,正适合连番厮杀后补充精力,自是多多益善。 环顾四周,姜离眸色更深,吩咐道:“天就快黑了,黑夜最适合兽群逞凶,传令修士们加快用餐补充体力,今夜大家都不得懈怠。” 榆罔应了,拔脚就去传令,转头却见远处有一行人疾奔而来。 “叔母来了。”榆罔惊讶道。 闻言,姜离回身看来,待看清来人,面容不禁更为黑沉。 榆罔眼尖,知道叔父这般脸色意味着什么,见机匆匆离去了。 来人乃是人皇之妻听訞,身后还相随着数名男女修士,俱是她素日里长随在侧的近身护卫。 听訞做人族中年妇人打扮,但其面容娇艳五官精致,通身衣着并不如何奢华却自成气派,偏偏这副绝世之姿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清冷气质,犹如一朵冰雪中盛放的娇花。 看着走到近前的妻子,姜离并没有为此而露出半丝笑容,反而冷冰冰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听訞绝美的面上亦是冷淡平静:“我以为这里需要帮助,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姜离眼神微动,扫了眼听訞身后的一众护卫,严厉地呵斥:“都忘了自己的职务是做什么的了不成?这种时候,谁许你们随意带了王后出来添乱的?” 护卫们自是不敢辩驳,十数男女尽皆低了头一任姜离训斥。 听訞清冷的眸子里涌上两团冰雪,冷声阻止:“陛下不用为难他们,你有什么气冲我便是,是我硬要出来的,他们还敢拦我不成!” 姜离收回目光,幽暗的眼波在听訞面上一带而过,冷酷言道:“你回去吧,我们还要赶往下一处领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又疾言厉色吩咐护卫们:“送王后回去,但有闪失概不容情!” 护卫们摄于姜离的皇者气势,齐齐应了一声,有那胆大的女护卫便上前搀扶听訞,强行带离王后的意图不言而喻。 听訞盯着姜离看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随同护卫们往回走。 走出去几步远,她又陡然转身向姜离看来,娇艳的面庞上一片漠然,低沉道:“陛下若此去无回,我亦不独活。” 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开。 背对姜离,听訞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适才所言都是发自肺腑,虽言语低沉,声量并不高昂,但听訞相信姜离不会漏听。 他能明白自己的志向,知晓肩上责任不止万民,还有一个妻子就好。 明知道见面即是不欢而散,还要坚持着赶来见这一面,听訞有着满心的苦楚。 与姜离渐行渐远,从一对恩爱夫妻走到形同陌路,其中经历一言难尽,那是对任何人都无法言说的悲伤,又是至死都无法磨灭的苦痛。 目送妻子离去,姜离的平静终于难以维持。 适才的冰冷自持,在没有人看见的瞬间破碎瓦解,就如一泓静水之狂澜骤起,再也无法捡拾原本的平静了。 记忆碎了一地,堆在心底最深处,那里落满了尘灰,在蛛丝结成的大网里腐烂消散。 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可为什么还要揭开,还要让它们重见天日? 姜离痛苦地想着,他不愿意回忆,但那些点点滴滴却沉渣泛起,尖锐而敏捷地攫住了他的心,一股脑儿冲进了他的脑海里,开始自行拼接,慢慢呈现出一个本该尘封永久的完整故事。 那个故事一点都不美妙,于姜离而言,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噩梦,一个演示了人界皇者如何屈辱不堪的噩梦。 …… 六百年前的人界,与今日相比堪称人族乐园。 人族的生活尽管清苦辛劳,也存在等级盘剥,但至少没有凶兽残害生灵,没有睁眼即是死亡的恐怖杀戮。 姜离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人生中最为意气风发高光时刻,接任了人皇之位,又娶到了心爱的女子为妻。 君临天下万众臣服,俨然便是人界盛世。 新婚三日,拗不过妻子的撒娇坚持,姜离带了娇妻去桑水一族看望岳父母。 娇妻名唤听訞,乃桑水氏族长的独女。 桑水氏,是居住在大河以东的一个部族,祖上曾经出过几位修士,但大都名声不显,甚至都没有编入人皇禁军的资格,只在边境驻军中服役。 姜离贵为人皇,这与他的出身血脉有很大关系,能够生在炎帝列山氏族中,天生即是含着金汤匙的贵族。 再有,姜离自小聪慧异于常人,他的祖父和父亲皆对其给予了厚望,幼年时便开始教习他修道,帝皇之术的修习亦是两任人皇亲授。 这般背景下,成年之后接任高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族内没有人反对,族外各部也说不出什么不满来,新任人皇众望所归。 依然是听从新婚妻子的提议,姜离一行到了大河河畔,没有选择御空飞临河西,而是像普通人族一般,乘了一叶扁舟慢悠悠驶往桑水。 娇妻美艳活泼,在人界享有天下第一美人的赞誉,一直都被大河两岸无数青年男子所爱慕。 这般出众的女子,自然早早就被列山氏下聘,许配给了他们族中最优秀的后辈,便是姜离了。 列山氏威名赫赫,人界几乎没有能与之相抗衡的部族,况且他们为守护整个人界安宁兢兢业业舍生忘死,族中培养的男女修士,从上古时期参与各类战争,壮烈捐躯者多不胜数。 如此看来,第一美人与列山氏联姻,端的是相得益彰、天作之合了。 第三十七章:往事不要再提(本书周五上架,列位仙神来一波投资追读哇) 在那些爱而不得的人心里,她高不可攀冰清玉洁,传说里的神女也不过如此。 慢慢的,桑水氏听訞便有了一个“女神”的称号。 “女神”的名号就这么流传开来,倒是为听訞增添了许多奇幻神秘。 巍然立于船头,看着听訞卷起袖管,凝脂般的手臂撩水玩乐,姜离也不禁心情舒畅。 听訞生有一张闭月羞花的绝世美颜,再配上一副犹如出谷黄莺般的嗓音,笑一笑,天地便会瞬间黯然失色。 姜离忍不住阵阵悸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河东出美人,河西出战将。古来如此。 但,听訞却是个例外。 出生在河西,照样美得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 小舟行过河面,桑水氏一族已然得了消息,早早等候在对岸。 扶了娇妻下船,一起拜见岳父母,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到族里。 得自祖父和父亲的成功教导,姜离从不摆人皇的架子,身上也没有大氏族子弟眼高于顶的那些纨绔习气,在听訞的父母跟前皆执以晚辈礼。 听訞还是少女心性,倚在母亲怀中撒娇卖乖,嬉笑中全无半点已成王妃的觉悟,一身率真娇憨可爱。 看女儿这般说说笑笑,听訞的父母便知姜离对待他们的女儿十分不错,言语间也就更为亲热喜悦了。 一家人围坐谈笑,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 姜离准备辞行,听訞却赖着不想走,执意要在桑水过夜,当着父母的面抱了姜离的胳膊直撒娇。 娇妻殷殷切切,姜离自是不忍拂却,只好答应了晚间驻留桑水。 看听訞高兴地像个孩子,姜离心头那一点不甚乐意也就荡然无存了。 横竖河东河西都是自己的治下,各部族安居乐业也没有反叛作乱者,在岳家住一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就这样,姜离和听訞留在了桑水,只不过听訞跟他咬耳朵,晚间要去向母亲讨教一些困惑,径直撇下姜离随同她母亲去就寝了。 对此,奖励也不能说什么,唯有苦笑罢了。 既知今夜会孤枕难眠,那他还不如趁机处理些族中事务,新婚几日不问政事,想必亟待处置的事务已经多如牛毛了。 如此一想,姜离也坐不住了,嘱咐近卫们不必声张,他只带了随身两名护卫就悄然离开桑水,低调地回了河东王宫。 想着天亮再去河西接听訞回来,两不耽误皆大欢喜,可谁知那夜竟出了变故。 后来姜离时常反思,倘若那一夜他安心待在桑水,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了;或者,自己能够稍微强硬一点,面对听訞的撒娇稍稍有点抵抗力,也不至于发生让他悔恨终生的那件事了。 就在那夜,人人都以为天下太平的宁静深夜里,听訞被劫走了。 当姜离得到消息赶到河东西的时候,桑水氏一片混乱,反叛的族人趁乱杀害了听訞的父亲一系,女人孩子都没有放过,统统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一个小小的部族自然不具备独立反叛的能力,与桑水氏一起联手参与反叛的还有周边数十个部族,他们中间实力最强的乃是有熊氏一族。 有熊氏本为人皇麾下战将,是人界实力排名前十的大部族,族内亦有许多修为高深的男女修士,长久以来都是人界卫士忠诚与强悍的代表。 想不到竟是有熊氏反了! 而有熊氏敢于反叛,还有诸多小部族附庸作乱,他们的反心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策划行动肯定也并非仓促而就,必然从很早就开始了。 姜离只恨自己没有及时觉察,才致使惨案发生。 最为可恨,自立为族长的桑水反叛者,劫了听訞去向他们的新主子邀功,已把他的王后连夜送到了有熊氏的领地。 心性谦和不代表没有血性,姜离怒了。 他亲自动手斩杀了桑水叛军,直奔轩辕一族去解救听訞。 人皇之姿,并非浪得虚名,诸多小部族的联军,在姜离面前不堪一击,又有人皇禁军势如破竹,很快河西联军的防线被攻破。 姜离手提神农鞭杀到了有熊氏领地,战斗毫无悬念,以人皇一方大胜而告终。 脚踩满地血迹,眼前是一具又一具倒毙的尸体。 愤怒和窒息便盈满了人皇的胸膛,什么时候人族的刀刃对准了同类?而谁能想到,人皇世代相传的神农鞭,有一日也会饮血人族? 这一切,皆因有熊氏反叛而起。 姜离心头杀意更甚,誓要杀掉有熊族的叛逆,为惨死的人族兵士偿命,尽管他们也参与了叛乱,但姜离坚信,若非有熊氏挑唆,这些弱小的部族便是借给他们个胆子,也难以成事。 有熊氏的族长,比姜离年岁还要小很多,倒也是一个人族杰出的才俊,姜离登临人皇之位时曾经见过,叫做轩辕。 轩辕只身仗剑而出,站在人皇面前毫无惧色,对他挑起的这场战争更是没有半点愧悔。 盯住轩辕,姜离厉声喝问:“轩辕,你可知罪?” 轩辕体长魁梧,面容方正,单看形貌乃是磊落之人。 “陛下,”轩辕微微躬身,言语淡然地对姜离言道:“我还称你一声陛下,是想告诉大家,河西诸部举事也是迫于无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其中另有隐情。” 姜离怒不可遏,人皇之威发挥到了极致,愤怒道:“反叛就是反叛,你还在为自己辩驳,有为那些死去的兵将考虑过吗?” 轩辕淡漠地扫了眼满地死尸,平静回道:“不过是求仁得仁。他们都是自愿起事,大家早有准备,生死有命也怨不得旁人。” 姜离更怒,踏上一步用神农鞭指了轩辕,高声呵斥:“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些都是我人族将士,他们没有死在边境上,没有死在凶兽的利爪下,却因为你的野心枉送了性命,你必须要为他们陪葬!” “是吗?”轩辕嘴角扯出丝丝嘲讽的笑来:“陛下只知数说别人的罪责,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场叛乱是因我而起,可有想过那个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姜离气极反笑:“贼喊捉贼!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用这般拙劣的说辞来污蔑于我,简直有辱你有熊一族的声名!” 轩辕也恼了:“你可以辱骂于我,也可以杀了我泄愤,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当时,不许你侮辱有熊氏,侮辱我的部族!” 姜离冷笑两声,一抖神农鞭喝道:“既然如此还废什么话,我这就拿你人头为那些受你蒙蔽而死难的兵将殉葬。” 轩辕不惧,手上执着的宽刃剑一横,率先发难攻向姜离。 有熊氏底蕴雄厚,轩辕这把佩剑据说是倾全族之力,花费上百年时间,辗转从二界购得特殊材料,然后重金聘请了数十名铸剑师打造而成,其上自有不同凡响的特异之处。 姜离一见轩辕敢跟自己动手,心头亦是杀机重重,提鞭冲了过去。 二人交手都是不留余地,实力又在伯仲之间,打得难分难解。 一来一去战了越有百十个回合,姜离终于抓住轩辕的破绽,一鞭狠狠招呼在了轩辕肩上,迫得轩辕负伤罢战。 酣战良久,人皇禁军已基本平息了叛乱,大部来到姜离身后观战,还有少部分正在追缴叛军。 大势已定,姜离这边也取得了胜利,心头恨意随着战局的明朗也减弱了一些。 “轩辕,你自刎谢罪吧!”姜离冷酷道。 赐予始作俑者自尽,还是基于有熊氏对人界贡献良多的面子上,姜离觉得这般处置已经是仁至义尽。 轩辕一手拄剑,另一只受伤颇重已然无法举动的手臂耷拉身侧,看起来很有些狼狈。 他望着姜离,审视的目光却依然锋锐如刀。 “我可以自刎,也可以答应用自己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将士和族人。”轩辕方正的脸上弥漫上一层讥讽之色,对姜离道:“但是,在我死之前还有几句话想要讲给陛下听。” 言罢,轩辕扫视姜离身后的禁军,特别腔调地又补充:“只能讲给陛下一个人听的话。” 姜离不允,沉沉喝令:“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把我的王后交出来,然后痛快自尽,有熊族便还是那个战功彪炳的大部族。” 轩辕也不畏惧,豪气干云地说道:“不必言辞相激了人皇陛下,在我打定主意动手起事那一刻起,有熊氏便不再是你熟悉的属臣了。今日,我轩辕战死在此,有熊氏阖族尽皆相随地下,若我有幸不死,从今往后,便改名轩辕氏,与人皇彻底斩断君臣关系。” 此言一出,包括姜离在内,所有人皇一方的部将军卒全都震惊不已。 自古至今,还从来没有反叛者敢当着人皇的面,说出这般不要命的狂妄之言来。 有熊氏这位年轻的族长,真正是活腻了吗?还是说,他敢如此悖逆,是手上掌握着能够威胁到人皇的东西? 一霎时,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王后听訞。 今日兴师动众,不就是因为河西诸部叛乱,并劫持了人皇新娶仅有三日的王后么? 看来,轩辕是想要拿王后与人皇陛下谈判了。 部将们能想到的,姜离自然也想到了,且想的更深远。 “轩辕,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狂悖之语,有熊一族便完全够得上灭族酷刑了!你真的想要全族为你的疯狂陪葬吗?”姜离怒道。 恼怒归恼怒,但他并不想真的拔除有熊氏,道义不允许,身为人皇,从小接受的教导和胸襟也不允许他如此残暴。 轩辕大剑一扬,指着千军万马的禁军大喝:“这都是你们逼我的!让他们退后,有些事我只和你单独言说。” 姜离犹豫一瞬,如果抛开叛乱和轩辕劫持了听訞的罪状不论,面前这个汉子不失为人界翘楚,他能和自己过招那么久,便足以说明自身实力不凡,天赋更是了得。 要知道,自己是精心培养的人皇继任者,从小修习的也是只有人皇才有资格拿到的功法秘籍。 而有熊氏虽列位人界十大氏族,到底不能和人皇的资源相比,轩辕即便是有熊氏着意培养,亦不能够获得与姜离同样的待遇。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轩辕的成才,使他成为可以和人皇交手百余招的强者,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姜离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惜才之心,惋惜之余竟有些不忍。 挥手示意禁军撤退,姜离吩咐:“大军后撤百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近前。” 有忠心的部将生怕姜离遇险,出声提醒:“陛下,小心轩辕使诈,我等……” 姜离打断,重复下令:“听我令,后撤。” 部将无奈,只得指挥大军后撤。 待得禁军离开,姜离一步步走上前去,站在轩辕五步远处,沉声相问:“轩辕,你我素日并无仇怨,我也无意杀你。只要你把王后交出来,再引咎自尽,我答应此事绝不牵连你的部族。” 轩辕拄着大剑勉力支撑,言语间不卑不亢道:“人皇姜离,如何处置有熊氏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有一样你说错了,你与我之间有仇有怨,今日我只想向你讨个说法。” 姜离纳闷:“我和你何愁何怨?如果记得不错,你我仅有一面之缘吧?” “一面之缘?哈哈哈……”轩辕仰头大笑,笑声里有疏狂不羁,更有一股浓浓的悲怆意味。 他笑了几声,正色向姜离看来,言语低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大军后撤才和你对话吗?” 姜离更为不解:“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轩辕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部族领地,再面对姜离时已是满面留恋:“这里,有熊氏,原本该是我与听訞妹妹的家,原本该有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偕老,带领他们的子孙安居乐业,原本……” “住口!”姜离高声打断,用愤怒至极的眼神看向轩辕:“你竟敢……竟敢肖想听訞,她是我的王后,是母仪天下的人界王后,你怎么敢?” 轩辕嘲讽而笑:“是啊!她如今成了你的王后,可你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吗?她心底深处爱着的那个人是你吗?” 姜离又怒又惊,厉声喝斥:“满口胡言!她既已成了我的妻子,心里爱着的自然是我,你休得挑拨我们夫妻间的恩义。” 轩辕讥嘲更甚:“恩义?若论情分,你与她三日夫妻,又怎及得上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 姜离怔住,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无意去打听妻子的过往,因为在他眼里,听訞是那么的单纯可爱,一眼就能看进心底去,水晶一般剔透的人儿,又何来这些是非纠葛。 第三十八章:最大的羞辱(列位仙神,本书周五上架,求各种票票) 可是,轩辕言之凿凿,不惜为了听訞起兵谋反,这里头便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听訞的单纯都是装出来骗自己的?她的心里真的还装着另一个人? 姜离只觉得喉咙口堵得慌,如鲠在喉呼吸不畅。 “你让王后出来,我要听她亲口解释。”忍着心里的不适,他面色平淡地对轩辕道: “你的话只是一面之词,我一个字都不信。” 轩辕盯着姜离的眼睛看去,敏锐地发现了人皇平静之下掩盖的波澜起伏,不禁大笑: “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会让听訞出现,把她再一次拱手相让,然后乖乖送上自己的人头给你砍吗?” 姜离果真就掩饰不下去了,怒问:“你把她藏到了哪里?” 轩辕好整以暇:“她不想见你,又何须我刻意多事去藏匿?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你的桎梏,她应该过回自己想要的生活。” “放屁!”姜离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脏话骂人,可见是气得狠了。 轩辕反倒不着恼了,看着暴怒的姜离笑道:“人皇陛下,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听訞妹妹有话让我转告于你,考虑到你的面子我才没有当着大军的面说出来。 我以为你会有一丝丝感激,如今看来却是恼羞成怒,听訞妹妹即便有心见你一面,怕也是不敢露面了。你知道的,她那个人最是胆小。” 姜离气得几乎就失去了理智,但他骨子里的隐忍告诫了盛怒的自己,没有见到听訞的面,没有听到妻子亲口承认,这件事就不可尽信,说不定还是轩辕故意说了来刺激他的也未可知。 努力调整了情绪,姜离冷冷地言道:“王后还有什么话要你转告的,一并道来。” 轩辕眉头一跳,他没有想到姜离还有这般隐忍的功夫,本以为他在听到关于自己和听訞的事后,会暴跳如雷上来拼命呢! 于轩辕而言,与其被迫自尽,还不如激怒姜离,跟他痛痛快快打一场,便是死于神农鞭下也比窝囊自尽要来得荣光。 无非就是一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至于听訞,倘若自己今日必死,只能怪天命不公了。 想到此,轩辕面露讥讽,言语刻薄道:“人皇姜离,你听好了,听訞妹妹让我转告你,她嫁你为妻实乃被迫而为,成亲以来痛不欲生。 她说,你若还顾念夫妻之情,就当她在乱军中被杀,世上再无听訞便是了。” 姜离眼神灼灼看向轩辕:“她的意思是说,与我恩断义绝是吗?” 冷静下来一想,轩辕的话里漏洞百出,听訞与自己成亲虽只三日,但她并未表现出轩辕所说的被迫无奈来,痛不欲生更是无稽之谈。 倘若事情是真的,那只能说听訞的伪装能力太强,骗过了所有人。 还有一点,即便真如轩辕所说,听訞隐忍出逃也就是了,为何连自己的父母亲族都不放过,将他们屠杀干净又是为何? 如果听訞真是这般狠辣无情之人,那自己也不必留恋什么,索性将她与轩辕送作一堆杀了也罢。 姜离自信还有几分识人的本领,他不相信听訞是个毒妇。 假设一旦成立,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种种迹象都说明,轩辕在撒谎。 到底是人皇,姜离很快冷静下来,寄望于对方主动交出听訞显然不可能,也就只剩一条路了。 提起神农鞭直指轩辕,姜离冷酷地宣战:“不必废话了,我杀了你再去找王后也是一样的,接招吧!” 很明显,轩辕也没指望仅凭几句话就彻底摧毁人皇的心理防线,成败与生死,他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敛容正色对上姜离的眼神,轩辕单手举起大剑,气势凛然地回应道:“死在炎帝神农鞭下,我死而无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轩辕不过勉力支撑罢了,他不可能是姜离的对手。 只消姜离冲上前,轻轻松松就能杀掉轩辕,然后砍下他的人头宣告叛乱平息了。 阴沉沉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骤雨,一声又一声的雷鸣从天边奏响,沉闷地滚过天穹。 轩辕仰头看了眼天色,嘴角边不禁扯出一丝苦笑,莫非连老天也确定了他今日必定殒命,所以提前奏响了一曲死亡之歌,要送自己最后一程了吗? 天地渐渐暗了下来,像一口乌黑的大锅罩在大地之上。 姜离一步一步踏上前,神农鞭乌芒攒动随时都可以发出最强一击,足以让一条性命化为乌有。 轩辕应战,大剑一横挡在胸前,亦是视死如归无惧无悔。 “反叛者,去死吧!”姜离大喝一声只取轩辕头部。 轩辕挺剑格挡,原以为还不至于败北太快,却被神农鞭上传来的强大力道掀出了一丈之外,仰面砸进了尘埃里。 猛地呕出一口浊血,轩辕面如死灰。 人皇自身修为不错,再加上有神农鞭加持,人界已没有他的对手了。 姜离站在一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冷气森森道: “人族的刀从来都不会对准自己的同胞,反叛者除外。我以人皇之名宣布,你,有熊氏轩辕,即刻起不再属于人族,你的罪行必须以你的鲜血来洗刷。” 言罢,姜离手上的神农鞭一抖直袭轩辕,他下了杀手。 轩辕满面不甘,但他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被动等死。 闭上眼睛那一刹那,天穹之上一道闪电倏然划过,惊雷声中神农鞭兜头砸下,而一具温软的身躯舍生忘死扑到了轩辕身上。 雷鸣止息,神农鞭滚落一旁,姜离呆呆盯着地上的两人,一脸愤慨。 “听訞,你果真……果真……”无比的愤怒令姜离嘴唇颤抖,语不成句。 没错,尘埃里那个死死护住轩辕的,正是他的王后听訞。 她突然出现,毫无声息,像个影子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姜离修为深厚,也说不清她是如何突兀出现的。 听訞回头看来,绝美的容颜上带着痛苦,也带有祈求: “陛下,您饶了他,饶了轩辕哥哥吧!”她说。 姜离全身僵硬,脸色比听訞的还白,一时间各种复杂的念头和情绪蜂拥堵上了他的胸口和喉咙,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訞身着艳红色的衣裙,这是她最为钟爱的衣衫,是姜离央了列山氏中手艺最好的前辈特地缝制而来。 姜离还记得新婚第二日,当他将这件衫裙捧给听訞时,她双眼发光的样子。 可是,他的新婚妻子,此刻就穿着他精心准备的衣衫,紧紧抱着另一个男人,不惜挺身相护为其挡下神农鞭的雷霆一击。 看着嘴角渗血还在苦苦哀求的听訞,姜离不知道是该庆幸他及时收手没有打实那一鞭,还是该后悔手软没能直接砸下去。 轩辕从地上坐起来,扶着听訞的肩膀关切道:“听訞妹妹,你还好吗?你怎的这般傻?我不值得啊!” 听訞双目含泪,连连摇头:“轩辕哥哥,你快跟陛下认个错,说你一时冲动不是真的要反叛好不好?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轩辕满面感动,看都不看一眼姜离,视死如归道:“死则死耳,我不会求他的。死前还能见你一面,我愿足矣。” 听訞哭泣哀求:“轩辕哥哥你不要这样说,你得好好活着,我要看你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二人哥哥妹妹好不感人,可这些看在姜离眼中却觉得无比恶心。 “够了!”他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拽起听訞,狰狞了面容愤怒质问:“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你宁可自己死也要护他是不是?” 听訞被姜离大力猛拽,后背上的伤处汩汩渗出鲜血,衣裙上不显,但点点滴滴洒落在尘埃里,触目惊心。 虽然姜离及时收手,神农鞭没有砸在听訞身上,但如神农鞭这般人界至强的灵武兵器,便是其本身逸散出的杀伐气息,已经足够灭杀一个普通凡人了。 听訞自身修为不高,受伤在所难免。 姜离一只手狠狠攥住听訞纤细的手腕,眼睛里涌动着愤怒的赤红之色,手指轩辕厉声又问: “你知不知道,反叛意味着什么?他,你的轩辕哥哥,杀掉了桑水一族你父母一系所有族人,这般狠辣之人,你还要执意护他不死是不是?” 听訞呆了,轩辕也呆了。 “不会的,不会的。”听訞摇头否定:“轩辕哥哥怎么会杀我的父母族人?他没有,你胡说!” 轩辕亦是附和:“我没有,听訞妹妹你要相信我,我如何会对你的父母亲人下手屠杀。” 姜离一把推开听訞,任其跌坐在尘埃里,挥手一召神农鞭自行飞到他的手上。 挥鞭指向听訞,姜离冰冷地像一尊杀神: “好一个郎情妾意,既然如此,我送你和他一起去死,如你这般妇人无耻之尤,留着岂不脏了我人皇宫。” 听訞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用一双含泪妙目仰视姜离,那里面清澈而惶惑,有摄人心魄的奇妙力量。 姜离咬紧了牙关,似乎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心软。 就是这双眉眼,让他沉迷痴爱一往而深,看似简单明了,内里却深不可测。 原来轩辕没有说谎,他的王后的确与之有旧情难断,甚至可以为了他的情郎哥哥拼死相护。 一直睥睨别人,到了最后才发现笑料竟是自己,姜离的一颗心碎成了一地渣。 眼看姜离就要动手,轩辕扑到了听訞身前,张开双臂将听訞护住,悍不畏死地对姜离言道: “人皇,如果非要杀一个人才能平息你的怒火,那你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听訞妹妹,她是无辜的。” 姜离的愤怒之中又掺杂了一股难言的耻辱,这是公然在他面前展现他们的恩深义长?还是说,这个人族的反叛者自信听訞真的能护住他? 不论何种算计,在姜离看来都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而这里头听訞的杀伤力占了一大半。 如此羞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更何况是人皇。 夺妻之恨,谋反之罪,两条之中任何一个都够得上他轩辕被砍头了。 姜离不想看到轩辕,挥手打出一股劲力将轩辕扔到一边,径直上前看向听訞。 “听訞,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看着听訞的头顶道。 听訞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她急切地喊叫:“轩辕哥哥,你不要管我,你快走吧!” 姜离气得嘴角只抽,蹲下身一把捏住听訞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无情地嘲讽她: “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为别的男人操心,你说说看,本皇该送你一个什么样的死法,才能配得上你这份痴情呢?” 听訞凄然落泪,再也没有了她往日里媚而不妖的清贵气质,哭着哀求道:“陛下,求求你放过他吧,你要杀就杀我,轩辕哥哥不能死,他是……” “住口!”姜离用从未有过的残酷眼神临摹听訞的面庞,嘴角露出恶魔才有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本皇赐你戮脯之刑可好?” 说罢,他又恶狠狠看向一旁狼狈不堪的轩辕,残忍一笑道:“当然,你的轩辕哥哥,本皇不会杀他,赐他宫刑日日为你描画形貌。” 听訞出身小部族之家,自是不懂这两种刑罚的厉害,哭着道:“陛下只要答应让轩辕哥哥活着,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轩辕则不同了,闻言不禁恨声大叫:“人皇,你卑鄙无耻,要杀要刮直管冲我来,不要为难她。” 姜离深深看了一眼听訞,松手起身,满面厌恶道:“不必在本皇面前惺惺作态了,看着恶心!” 一阵风起,大雨顷刻而至,绵密的雨点砸进尘埃里,溅起尘烟朦胧一片,也掩盖住了听訞的哀哀哭泣之声。 姜离转身,一任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躯和头脸,再也不愿多看一眼那两个泥浆里互相搀扶的男女。 他仰头直面大雨的侵袭,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冲刷掉满身的耻辱。 一日之间倚重的部将背叛,心爱的妻子背叛,这般不堪的经历他该如何承受? 杀与不杀,皆成羞辱。 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能比此刻更为愤恨。 姜离痛恨轩辕和听訞,更痛恨自己,因为他不合时宜的心软,竟然无法真的对听訞痛下杀手。 背对着二人,姜离沉沉道:“听訞,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你跟他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雨丝绵密,听訞的鬓发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粘在脸上,便是哭红了的眼眸和这般狼狈,依然难掩她姿容绝世。 上架感言 收到的上架站短里有一项显明的提示,让记得写感言,这又难住了豌豆。 说真话,在创作网文的过程里,豌豆当真是在摸石头过河。 从注册账号,第一次发文,到签约、上架,包括跟编辑联络,和读者互动如何措辞等等,对豌豆来讲都是不小的挑战。 无他,一个专攻传统文学几十年的实体书作家,来趟网络文学的河,就必须从头学起。 于网文而言,豌豆就是萌萌新的小白一只。 而这纯洁的第一次,给了起点。 不来网文世界,你永远想不到标点符号的特异性,也无法想象段落的分隔竟也是一门大学问,就连好好的一句话都不能正经说了。 但是,变了的是五官,不可撼动的依然是三观。 豌豆完全有底气挺胸抬头地说,本书三观正没毛病。 网文与实体书有很大差别,甚至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裁。 有人说网络文学是地摊货,这一点豌豆表示大写的不敢苟同。 倒不是为了获取读者诸神的好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作为一个实体书尝试转型的作家,窃以为豌豆在这方面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发言权的。 网文与传统文学,说到底都是文学大家族的一员,存在的差异体现在阅读的习惯不同,和受众面的区别。 传统文学适合坐在书桌前,抑或是阳台上,一边品着红茶、点心去慢慢领悟,凹你的精致造型必是妥妥的; 而网文则朴素多了,咣当拥挤的车厢里可见,深夜床头的昏暗里可见,她闻过麻辣烫的气息,尝过炸鸡汉堡的滋味,见证过你的爱情,也领略过很多失意的无奈…… 这就是网文,满满的烟火气里有着读者诸神自己的体味。 网文作家构筑的世界,无论是闲云野鹤、快意恩仇,还是穿越重生、废柴逆袭,甚至很多非一般的奇谈怪论、上天入地,在传统的认知里被诟病,成为了传统文学向网文攻伐的火炮。 其实大可不不必,求同存异才能百花开放;党同伐异,只会固步自封。 文学是个大花园,姹紫嫣红才更赏心悦目。 扯得有些远了,言归正传。 本书今日上架,意思就是往后的章节需要付费才能阅读了。 想说什么呢,就是跟读者诸神汇报一下本书的基本情况。 豌豆一直都在认真写作,努力呈现有趣的故事,保证文笔水准的情况下稳定更新。 自然,目前存稿充裕,诸神不必担心看不到完整的故事。 另一个,感谢本书落户起点以来,一直给予支持和关注的各路仙神,并希望诸神一如既往,上架以后订阅打赏多多益善呀!(窃笑!!!) 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因为豌豆是实体书作家转型,本书文风更多偏向于传统文学一点,所选分类也是传统仙侠,言情自带这个不多说了。 敬告不喜此类的仙神谨慎入坑,您掏了腰包还不爽,豌豆会觉得罪莫大焉。 哈哈!闲话休提,豌豆是个话痨的本质想必诸神都看出来了。 惟愿在上架章节里,你我还能相见如故,共话西王母和她老公的喜怒哀乐,一起畅游天地三界,踏遍仙山宝岛。 有趣的灵魂助能您消解凡俗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到我碗里来,就对了。 第三十九章:人界,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晚上还有一更) 听到姜离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訞先是一怔,继而震惊道:“陛下,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跟他走?恩断义绝,你是不要我了吗?” 姜离冷酷的嘴角抽了抽,恨声嘲讽:“如果你还有羞耻之心,就不该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 “我……”听訞懵懂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轩辕适时上前,搀扶了听訞劝道:“多说无益,咱们走!” 听訞不看轩辕,只盯着姜离的后背固执地又问:“陛下,你说过此生不离不弃,是真的吗?” 姜离背影孤绝,沉默地矗立在雨中没有回应。 听訞往前走上两步,继续道:“陛下说恩断义绝,难道就因为我阻止你杀轩辕哥哥,还是说你以此为借口,只要赶我走?” 轩辕大喝一声:“听訞妹妹,你不要问了!” 震住了听訞,又和缓语气道:“咱们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任人羞辱,听话,回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听訞不依,推开轩辕走向姜离。 轩辕不禁疾呼:“你回来,他会杀了你的!” 听訞置若罔闻,在姜离身后站定,看住他的后背又问:“陛下,你真的要赶我走是不是?” 姜离不愿回头,冷漠着回道:“滚!” 听訞浑身僵硬,半晌凄然一笑:“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望着姜离挺拔如松的后背,她低缓而决然道:“姜离,从今往后,我听訞也与你恩断义绝!” 说罢,听訞一转身奔进了滂沱大雨里。 姜离挺直的肩背慢慢垮下去,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背向而行,各自面前都是对方的颜容,一转身却已经形同陌路。 远处是原地待命的人皇禁军,隔着一道雨帘的遮挡,如梦似幻。 而他的背后,轩辕发足去追听訞,脚下一瘸一拐着,面上却绽出一痕笑意…… ———— 痛苦已成过往,如今想来属实没有意义。 姜离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战场,人界大难在前,那些个儿女情长还是留待以后再去追索好了。 榆罔过来请示下一步行动,言说修士们补充过了食水,都在待命。 姜离打起精神,吩咐了榆罔就近联络救助幸存者事宜,自己带了人族修士们赶往下一个领地而去。 婶母急急而来,又匆匆离开,虽然没有听见她和叔父之间说了些什么,但榆罔已知这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摇摇头,榆罔表示无奈,叔父与婶母自来不和,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凶兽自极北之地入侵人界,受灾最重的便是人界北境边地。 姜离带着人马一路阻击,硬是将闯入人界的凶兽尽数赶出了人族中心地带,将它们压缩到了北地的范围之内。 北地虽苦寒,但有沃野千里水草丰茂,人烟也算稠密。 自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在凶兽出离极北之地踏入人界领地时,北地已成一片废墟。 人族修筑的房舍被踏平,随处散落的白骨有人族的,也有其他生灵的,凶兽踩塌的低洼处,蚊虫成群出没,正在舔舐还未散去的血渍,和凶兽齿缝中遗落下的腐肉碎屑…… 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赤地千里,生灵绝迹,这就是凶兽肆虐过后,人界领地的真实写照。 修士们一边掩了鼻子,对眼前惨景皆愤慨不已。 姜离亦是痛心疾首,北地人族同属人皇治下,没有保护好他们,致使数万族人填了凶兽的肚腹,这是他作为人皇的极大失职。 不敢想象,原本活生生的人族,一夜之间被凶兽撕成碎片、吞吃入腹是何等惨痛,他们又是怎样的绝望恐惧。 “可恨!”姜离低声怒吼:“本皇誓要将尔等畜生打入幽都,永生不得翻身!” 众修士听了亦是同仇敌忾。 凶兽来自极北之地幽都恶沼,只有将它们彻底赶回幽都,人界才能太平。 若是能得天宫援手,得以封印幽都之门,人界就能高枕无忧了。 极北之地深处称为幽都,关于幽都的来历亦是非常久远,记录在三界典籍内广为流传。 盘古神开天辟地之时,浊气下沉为地,清气上浮为天。 清气分为两支,西华至妙之气化为昆仑,东华至玄之气化为东海; 浊气也分两支,南极至善之气化为生灵,北极至恶之气化为幽都。 这就是天地初分时期的大荒世界。 随着分化,三界分治天地,一些不服管束的生灵取代魔族欺压人界,严重威胁着人族安全。 这些为祸人族的生灵,仗着形体优势从不将弱小的人族放在眼里,以食人作为乐趣。 人族锐减,影响了三界安定繁荣,炎帝神农便找二界寻求合作。 魔界自来不待见神界,声称只要神界插手他们就不予理会,反正需要信仰之力的是神界。 话虽难听,倒是事实。 神界也不想和魔族联手,索性抛掉魔界直接出手相助,人神相携将这部分残虐人族的生灵赶到了极北之地,并由天帝亲自封印了极北通往人界的大门。 从此,凶恶归属于极北,不再是人族的威胁。 古籍中记载,当时封住通道口的大门板,乃是炎帝用无名火炼制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凝结成型的青铜门,取名为幽都之门。 传说极北之地的深处都是沼泽,那里毒瘴横生、遍地淤腐烂泥,还滋生了无数可怕的生物。 具体什么样的可怕生物书中没有说,大约是有两个原故,其一那生物着实可怖,可怕到连书籍和文字都没办法承受那种恐惧; 其二便是,没有人亲眼看见过,或者见到过的都没法活着描述了。 一直以来,幽都之门的后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那些被封印在内的生灵们,经过长久的生存适应,也都长成了可怕的样子,且凶性更甚。 人们将之称为凶兽,就是形容其已经彻底丧失了灵智,沦落为兽类的最贴切说明了。 幽都之门能够抵挡凶兽入侵,承担着人界北境的安定大任,毫无疑问就是人界的北大门。 炎帝炼制的青铜门何其坚韧,再加上天帝神力封印,端的坚不可摧,雄峙天北俨然已成神迹。 能够震慑凶兽,自然有着不可等闲视之的威势,凡人靠近十步之内即化为一滩血水。 话说,凶兽是如何挣脱了封印,跑出来为祸人界的? 幽都之门老化腐朽不堪大用了?还是天帝神力消弭尽散了? 基于幽都之门的种种神异,封印若破,天宫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人界也不可能半点征兆都感应不到。 人界长久都未曾见过凶兽出没了,这次突然出现就大开杀戒,完全令人猝不及防! 毁坏幽都封印,天地之间必有异象显现,而现在歌舞升平并无异象,这里头绝对没那么简单。 姜离去昆仑求援未果空手而归,更不敢指望天宫援兵从天而降,但来到北境却看到了希望。 天帝封印并非小事,他就不信天宫真的六识全无,感应不到些微异常。 内心里希冀着天宫能够察觉幽都异常,及时赶来人界相助,姜离也不打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些仙神的身上。 快速权衡了一番当前局势,姜离制定出了一套新的守御方式。 军中修士数量少,但他们承担着最重的攻杀任务,在直面凶兽的战场上以一当百,是当之无愧的精英主力。 而大军之中,除了少量修为高深的担任了将领之职,绝大多数的兵士都是凡人,部族间的战斗完全不成问题,但面对凶兽时,并不比普通人族强悍多少。 按照数量多寡,和实力高低,姜离把军士们和修士进行了分队搭配,每一千名军士中分分派一位修士,参与对凶兽的防御和作战。 凶兽群活动的范围压缩到了北境,它们显然并不甘心,不断冲击人族战阵,试图深入人界领地捕食生灵。 打到这个程度,已是人界大军能够发挥的最高战力,而凶兽群冲破人族战阵的可能性却时时存在,姜离不敢掉以轻心。 战况似乎陷入了短暂的胶着,人族和凶兽在北境持续着拉锯战,谁也奈何不了谁。 榆罔在沿路各处安置好了受难的族人,赶来北境时已是数日之后了。 天宫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姜离带着人界大军连日鏖战,夜夜枕戈待旦谨防兽群发难,人人都撑到了极限。 凶兽群数量太过庞大,一刻不停地攻击战阵,大家根本就没有睡眠时间,就连吃饭喝水,都是在厮杀间隙快速补充。 大军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敢保证,而一旦北境失利,人族领地就将被凶兽踏平,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人界,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姜离守在正面战场的第一线,他是人皇,是整个人族的顶梁柱,理应身先士卒。 榆罔找到姜离时,他刚刚击退了一轮兽群的冲击,满脸疲色胡子拉碴,与素日威风凛凛打扮考究的人皇威仪相去甚远。 就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姜离呼出一口浊气,向榆罔看来:“损失如何?” 榆罔迟疑了一下,低头沉痛道:“大小部族领地被兽群践踏无数,灭族者一十九个,族人无一生还,其余各部惨死兽口的共有十数万人,伤者不计其数……” 姜离一掌拍碎了座下的大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榆罔不敢再继续报下去,事实上他只是报了个大致的数量,详细受灾数目要到过几日才会汇总上报,死伤人数只多不少,到时候只怕叔父更为痛心。 才刚喘了一口气,远处平原那一侧又有大群凶兽冲了过来,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像是平地卷起了黑色的浪潮,向人族守卫战阵席卷而来。 地面簌簌震动,仿佛大地在颤抖,面对兽群的肆虐惊骇而惶恐。 姜离起身,振臂高呼战斗,当先迎了上去。 榆罔自是紧紧相随,拔了腰刀冲入战阵。 这是人界的领地,是每一个人族需要守护的地方,身为人族战士百死无悔。 一场又一场厮杀在人界北境展开,只杀得乌云翻卷、阴风怒号,血色笼罩了人界的北方天空。 …… 与人界腥风血雨相不同的,是魔族世界的笙歌燕舞狂欢无度。 坐在魔宫大殿上的魔头们,此时正在弹冠相庆推杯换盏。 魔尊的伤势已经痊愈,胸口处被道祖一指头戳出的大洞业已愈合恢复如初了。 抓起酒坛仰头灌下几口,魔尊志得意满疏狂大笑:“哈哈哈!本尊今日高兴,诸将不醉不归!” 众魔乐于捧场,纷纷扛了酒坛开始痛饮,仿佛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对魔尊的忠诚。 后土与银灵子在十魔将中的排位有高低之分,后土排三,银灵子第七,因此二女座次拉得比较远。 银灵子不比后土清冷,见殿上喝得高兴,魔尊又难得畅怀,便转了转眼珠起身来到殿前,娇笑了对魔尊奉承道:“尊主,末将敬您一杯。这次您运筹帷幄,打得人界那些个弱小的生灵们措手不及,而天宫至今还蒙在鼓里,当真令末将钦佩极了呢!” 魔尊喜欢漂亮的魔女,更喜欢从漂亮魔女嘴里说出来的漂亮话。 听闻银灵子这番阿谀自是开怀,大笑着走下魔座来到银灵子面前。 伸手摸了把银灵子娇俏的脸蛋,魔尊握住她的手摩挲着低头饮了银灵子的酒,其行为轻佻至极。 殿上魔将男性居多,见到此景大声起哄吆喝,直乐得魔尊哈哈大笑,银灵子更是满面娇羞。 自然,银灵子的故作娇羞又博得了魔尊好感。 魔尊旁若无人地捞起银灵子在怀,横抱了便径直到魔座上去狎戏,委实令人不敢直视。 后土安静地坐在几案后面,优雅地抿着酒水,对殿上一应情景视若无睹,冷冷淡淡一贯如此。 适才银灵子从魔尊怀里看她的那一眼,大剌剌写满了炫耀,貌似是在向后土宣示了主权似的,只看得后土胸中直泛恶心。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真希望扒开银灵子的脑袋,把这个认知装到她的脑子里去。 后土强忍了恶心,喝下一杯酒水才勉强压下不适。 魔将们都喜欢在魔尊高兴的时候趁机表现自己,尤其是排名靠后的几个,总会抓住这样的机会积极展示。 第四十章:后土反了(为盟主鼠大牛二、喜羊羊咩咩、沐希爸爸加更) 刑天长期位居倒数第三,排名尚在银灵子之后,见银灵子靠拍马屁获得了魔尊的青眼,便也急急离了座位上前敬酒。 “尊主,末将也敬您一杯。”刑天扛着酒坛瓮声瓮气道:“日前奉命去人界观战,末将真是百感交集啊!” 魔尊推开银灵子,向刑天看来,笑问:“哦?如何便百感交集了,你倒是说与本尊来听,说的好了重重有赏。” “是。”刑天答道:“尊主您是没看着呀,那些个恶沼兽类完全就是食人饕餮,在人界随意捕食生灵,人族跟咱们差不多高矮的,在凶兽面前还不够人塞牙缝的。乖乖!那架势,那血腥,真是闻所未闻啊!” 魔尊拊掌大悦,笑着又问:“照你所说,这本就是本尊预料之内的情形,凶兽食人也无甚稀奇处。你刚说百感交集,除了嗜血的快感,还有何感?” 刑天冒冒失失,张嘴就道:“末将看了那景象不由得阵阵心酸,便想到了魔界咱们的地盘。若是咱们也遭受了同样的屠戮,该是如何痛心伤心?又想到……” “住口!”魔尊厉声打断了刑天的话语,脸色蓦地黑沉下来,怒道:“本尊派你去人界,是为了磨炼你的魔性快速成长,不是让你泛滥同情去的。” 刑天懵懂,适才只顾一吐为快,完全没想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魔尊发怒方知自己又说错话了。 “尊主恕罪,末将知错了!”这家伙见机倒快,急忙向魔尊施礼请罪。 魔尊素知刑天无脑,不禁冷冷训斥:“几万年了,你就不能有点长进给本尊脸上增点光?” 刑天乖觉,俯首听命地应答:“尊主教训的是,末将努力。” 魔尊哼了一声,颇有些嗤之以鼻:“就你这样的,只有蛮力半点智谋皆无,长个脑袋有何用?” 刑天制式化地附和:“尊主说得对,末将努力。” 翻来覆去就是车轱辘话,这些魔尊已经听了几万年,都懒得多说了。 挥挥手命刑天退下,魔尊怒其不争地低斥:“蠢货!不长脑子,迟早你那颗脑袋保不住。” 刑天回到座中,又是一句谦恭回应:“尊主英明,尊主说得对!” 魔尊简直都无言以对了,幸好银灵子见机奉上美酒,才堪堪压下了火气。 众魔见此闹剧也是无语,纷纷憋了笑强忍着,才没有招致魔尊叱骂。 刑天那颗脑袋白长了的认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出了这样的插曲,筵席欢悦的气氛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 后土淡然自处面无表情,但在听了刑天的言语之后,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看了眼魔座上搂抱银灵子狎昵的魔尊,她终究没有忍住,开口道:“尊主,末将有些心里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魔尊素来看重后土,目光直直投下来看着后土道:“何时学会吞吞吐吐了,讲来便是。” 后土起身,走到殿前躬身施礼,然后长身玉立道:“末将并不反对尊主对付神界,也甘愿为了尊主的雄图霸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尊主不该把战火引向人界,更不该算计幽都恶沼。” 此言一出,众魔哗然。 祝融火烧火燎地大叫:“三妹还不住口退下,休得在尊主面前胡言乱语!” 共工亦是出言回护,直接离席与后土并肩而立,向魔尊代为请罪道:“尊主恕罪,后土一定是喝多了,所以才说出这般不知高低的话来,她是有口无心,尊主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魔尊明显有一瞬的愣怔,想必也是没有料到后土会直言指责。 见麾下一等一的部将都为后土求情遮护,魔尊不但不怒,反而觉得好笑。 目光一一掠过三将面容,魔尊玩味地笑了:“谁来告诉本尊,这两男一女的情感戏码,将会以何种结果达成圆满?” 魔尊破不正经的语气和眼神,刺激到了后土。 后土自认冰清玉洁,向来看不上魔尊的淫靡做派,在这般提出重大议题需要商讨的场合,魔尊的注意力却还放在不着调的风花雪月上,那就莫怪后土翻脸了。 “尊主,还请自重!”后土也沉下脸来大声娇喝。 清冷美人发了威,自有一番气势凌然的韵味。 魔尊怒不起来,好笑地看向后土:“本尊不与你一般见识,刚你说什么来着?幽都恶沼是吧,你有何凭据指证是本尊放了凶兽出来的?” 后土挺直脊背直面魔尊,冷冷道:“末将并无任何凭据,就是凶兽残害人界以人为食,也是刚刚才听闻。” 见她这般固执,共工不禁着急,拽了后土一把挺身站在前面,向魔尊又道:“尊主,后土是真的醉了,末将这就带她下去醒酒,稍候待她清醒再来尊主处领罚。” 不等魔尊发话,说着就要强行带了后土离开。 后土不惧,甩手打出一道土墙隔绝了共工,依然冷脸直言:“幽都恶沼被人界和神界联手封印并非什么秘密,能够毁掉幽都之门的,天地间不过一二至尊强者,尊主说不是您所为,并不足以取信末将。” 魔尊无所谓地笑了笑,挑眉看来:“那又如何?本尊行事,还需向你请示?除非,你答应作魔界王后。” 后土羞恼不堪,杏眼怒瞪厉声拒绝:“尊主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此事绝无可能!” 魔尊倏然变色,随手一挥魔焰滚滚直袭后土。 “不识抬举!”他怒声呵斥。 魔界规矩,部将人等敢于和魔尊对抗,将会受到剔除魔骨打落九幽炼狱的严酷惩罚。 此九幽炼狱,与神界所言之炼狱同为一体,地处魔界极西毒瘴之后的混沌海中,传说那里空间错乱阴阳不分,一旦入内便会化为混沌乱流,彻底失去生灵特征。 灰飞烟灭之高级版酷刑! 后土敢顶撞魔尊,并惹怒他,自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手臂一划祭起土盾抵挡魔尊的攻势,后土继续言道:“尊主为了对付神界擅自毁坏幽都之门,放任凶兽为祸人界,此事您瞒得住所有人,却瞒不过天道监察,尊主如此行事可曾想过魔界,可曾为亿万魔界子民设身处地考虑过?” 土盾碰上魔焰一触即溃,后土被狠狠击中,单膝跪在地上勉强撑住了身子。 另一道土墙也化为黑烟消散,共工显出身形,看到后土受伤不禁着慌,忙上前搀扶。 适才被后土困住,他并没有看到魔尊和后土起了纷争。 “滚开!”魔尊双手一扬打出两道魔焰,一路掀翻了共工,更为浓重的一团则直取后土。 后土虽受伤,但气度不减,双手化为灰蒙蒙一面土盾,抵住魔焰。 “尊主,还请三思。”她继续谏言。 知道不是魔尊对手坚持不了多久,后土语速极快道:“人界虽弱小,但事涉天地大势,尊主能蒙蔽天道巡察多久?事迹一旦败露,道祖不会轻饶,那些一手创立了人界的远古大能更不会放过尊主。到时候尊主尚可一战,魔界子民又当如何?尊主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整个魔界想想才是。” 言语说完,后土的气力也告衰败,土盾消散,她被魔焰结结实实地打倒在地,连呕两口鲜血脸色一片惨白。 魔尊盛怒之下,并不理会后土的恳切言辞,一道魔气又从掌中凌厉而来,大有就地绞杀后土的意思。 后土无力再挡,只苦笑一声,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 “末将早死也好,就不用眼睁睁看我魔界生灵涂炭了!”她悲悯而凄然道。 魔气霎时而至,在魔宫大殿上幻化成一只面目可怖、奇形怪状的硕大怪物,张牙舞爪便来吞噬后土。 “尊主不可!”共工飞身挡在后土身前。 不同于后土的大胆,共工并不敢出手抵挡魔尊的攻势,只是被动遮护着替后土求情:“后土罪责难免,但求尊主念在她劳苦功高,网开一面饶她性命。” 共工头顶已被魔气所化的怪物大手按住,可他全然不顾,一心只为后土苦苦求情。 殿上诸将见此情景,已知魔尊真的动了杀念要置后土于死地,便都纷纷离席跪地相求。 祝融跪在打头位置,最是靠近魔尊。 “求尊主饶了后土一命。”祝融拱手相求,身后自是诸将附和。 魔尊脸色更沉,瞥了眼祝融和一众魔将,又看向护在后土身前的共工,不觉冷冷一笑:“她还没有成为魔后,你等便如此公然回护,不如本尊把这尊主之位也一并让给她,逞了你们的愿,岂不皆大欢喜?” 诸将骇然,齐齐趴在地上异口同声道:“尊主恕罪,臣等惶恐!” 连那机巧识趣的银灵子也急忙跪在魔尊脚下,匍匐在地不敢再继续抖机灵了。 魔尊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魔座,来到诸将前面。 他眼神凌冽地看着后土,嘴角笑意邪肆:“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或者做魔后,或者去九幽炼狱,你选一样。” 后土惨白着一张脸向魔尊看来。 魔尊与她对视,眼睛微眯又道:“作魔后,一切既往不咎。否则,你受罪,他们……” 手指划过一众为后土求情的魔将,威胁道:“魔宫的规矩你清楚,他们今日所为已是以下犯上的大罪,都难逃刑罚。” 共工跪在后土一侧,听魔尊出言要挟,不动声色拽了拽后土。 拽完了,又一脸迷茫。 大约这位大魔也是纠结不已,不知道是要劝后土嫁给魔尊,还是暗示她宁死不屈。 后土眼神决绝,缓缓直起身子抬头问魔尊:“末将心意已决,尊主直接送我去九幽炼狱便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共工与祝融同时大喝:“不可!” 其他诸将则用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后土,显然他们并不能理解后土的坚持。 嫁给尊主作魔界的王后有什么不好么?要是其他女子听闻这般好事,怕是会当场幸福得晕过去了吧! 魔尊嘴角噙着的笑僵在脸上,丝丝难堪夹杂了恼怒,直直盯住后土看去。 “很好!”他说:“你很好!” 言语之中有利器破空之声,丝丝缕缕锋锐无比。 后土无畏无惧,执着地继续进言:“末将死不足惜,但求以一己之身换得魔界万千子民安宁,还请尊主收回成命莫为魔界招致灾祸。” 共工已是无奈至极,眼看事情超出了可控范围,可他却是束手无策了。 魔尊返身回了魔座,怒不可遏地看下来,喝道:“来人,将她剔除魔骨打入九幽炼狱!” 殿前魔兵都是魔尊心腹,听令行事已成习惯,呼啦啦上来几人就按住了后土。 祝融等还想求情,就听魔尊冷酷言道:“汝等再有求情者,同罪论处!” 诸将虽然救人心切,但摄于魔尊威势,知道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暴躁性子,便都歇了苦求的心思。 只是,到底物伤其类,看后土被如此对待,与之交好的几个大魔心痛难忍,脸上俱都带了悲戚之色。 后土受伤颇重,本没有反抗之力,何况她自己也报定了必死的决心,在魔兵的押制下依然频频高叫,对魔尊苦口婆心地喊道:“尊主,求您顾念魔界生灵,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啊!天罚就在眼前,请您及时收手吧!” 魔尊恼怒,挥手大喝:“带走!” 魔兵拖着后土很快走出了魔宫大殿,后土的声音却还回荡在魔宫内外。 好好的一个筵席,最后却闹成了一场悲剧,诸魔将都戚戚然没了任何兴致。 魔尊亦是。 一把掀开银灵子的殷勤服侍,气怒不已地骂道:“滚!” 银灵子自是不敢违拗,低了头赶紧逃离魔尊身边,回到自己的座位后不禁又恼又羞,面色十分阴沉地看了眼殿外。 若不是后土捣乱,今日她说不定就能获得魔尊赐下的侍寝优待了呢! 殿内气氛沉闷凝滞,共工忧心后土的安危,左右看看壮了胆子向魔尊拱手道:“尊主,您看这筵席还要继续吗?” 魔尊烦躁地摆手:“罢了,都退下去吧!” 既是魔尊发话,诸将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脚底抹油般撤出了大殿。 银灵子落在最后,前脚刚踏出魔宫大殿,就听魔尊在后叫她:“你留下来陪本尊。” 这一句在银灵子听来,犹如天籁之音。 ------题外话------ 感谢鼠大牛二、喜羊羊咩咩、沐希爸爸三位盟主的厚爱支持,同时感谢订阅本书的各路仙神!有你们在,豌豆必须动力拉满。感谢,感恩! 第四十一章:孤鹜岛主女嫦仙君(感谢盟主陈兰兰对本书的支持厚爱)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孤鹜仙岛,坐落于神界偏东,茫茫云海之上。 岛主女嫦受天宫信重,委以掌管神界颜容保养,及歌舞宴乐之事。 仙神寿岁绵长,在漫长的神生,动辄以‘万’为单位的年岁计数当中,鲜少有永远保持一副面容者。 虽有自身法力神通,可以随时改换容貌。 但,长久保持满意样貌,依然离不开内养外调。 荀草,便是最佳护肤之选,食之可令面容鲜嫩润泽,青春常驻。 神力修来不易,能省,谁还愿意浪费? 人界那些修道有成的能人,在听说了神界荀草驻颜有术之后,也纷纷效仿,甚至不惜买通仙神,将仙草种子盗买去了人界开始试验种植。 仙草之效用,人神共奉! 如此这般,女嫦岛主坐拥孤鹜岛,备受仙神之喜爱。 仙神对荀草需求量甚大,仅凭孤鹜岛所产,已经不能满足所需。 女嫦岛主便动了对外开发的心思,目前正在频频往人界中山诸地,物色新的仙草培育基地。 在司羿的引路下,太子俊一行前来,便看到孤鹜岛一派忙碌之景象。 女嫦岛主自是感应到了有仙神来访,吩咐手下仙侍督促歌舞排练,又交待专人按要求侍弄仙草,这才款款来到会客之仙阁当中。 经常带队去天宫献舞的女嫦,对太子俊已然不算陌生,只是没想到他亲自驾临,略有些讶异。 “殿下如何想到要来我这孤岛了?倒叫小神失了远迎之礼。”她嫣然浅笑,温柔而美丽。 女嫦最擅打扮粉饰,浓淡相宜的粉面,随意又处处透着精雅的仙裙,一身衣袂飘飘,举手投足尽显仙之本色。 与太子俊说着话,还兼顾了司羿的情绪,明眸一瞬,向他投去笑盈盈的娇媚一笑。 司羿,当即就脸红了,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画面。 太子俊第一次到此地来,新奇地打量着异香透鼻的仙阁,并未注意这对夫妇的面部细微互动。 “仙君这里,真是妙境!”他赞叹着,真心觉得不错。 之所以是仙君,不是神君,其中便涉及天宫分封仙神的神规定制。 如女嫦这般,由妖成仙,并止步于此无意化神,却被天宫委任承担一定神界职务的,统称为后天仙神。为了与先天仙神有所区分,便称之为‘仙君’。 职级不够,职务来凑。 许多化神无望,又不甘于默默无闻的仙者,便都借此为门路,在于天宫效命的同时,博取一个神界出位的机会。 捷径,要留给有准备的人。 女嫦素手轻扬,阵阵香风沁人心脾:“鄙陋草堂罢了,怎比得上天宫琼楼玉宇,殿下何不入座,让小仙侍奉您一盏粗茶。” 太子俊并不拘泥,何况此次前来是有求于女嫦。 从善如流地落座,女嫦亲自取茶煮水。 十二神卫,除司羿之外,都被留在阁外。 坐骑玉麒麟,一进岛便追逐乐音而去,早跑得不见踪影了。 向司羿使了个眼色,太子俊示意他开口言说。 但,司羿这神卫,却假装没看见太子的暗示,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目光所及全在女嫦身上。 就装! 太子俊无力吐槽,关键时刻,只得自己亲自豁出脸皮了。 “仙君这里,”他斟酌着词汇,才一张口,俊面之上便飞出两朵可疑的红云:“可还缺打下手的小仙子?” 虽说早有准备,司羿还是双肩耸了耸。 女嫦妙目含笑看过来:“殿下是要推荐哪位仙子来?” 显然是看出了太子俊的窘迫,女嫦戏谑道:“只怕,委屈了您说的那位小仙子呢!” “呃,这个嘛……”太子俊确实觉得难为情,总归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顾虑在。 司羿终是看不下去了,挺了挺脊背,向女嫦瓮声瓮气道:“殿下既然把人送来了,你尽管留下便是。” 女嫦笑容不变,目光在司羿和太子俊脸上睃视一遍,低头一边沏茶一边笑道:“殿下信得过孤鹜岛,原是小仙的荣幸。” 她将一盏清茶用仙力送至太子俊面前:“那小仙子在何处?也该让我们见面熟悉一二吧。” 事情,这便成了。 太子俊大大松了一口气,并起剑指点向自己颈项之间。 只见一道五彩神光闪过,光影弥散处,显现出妙龄少女的身影来。 “这是……”女嫦有些讶异。 所谓的小仙子,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小脸上沾染着点点污迹。 最关键,她双眼微阖,睡得那叫一个形象全无,雷打不动。 仙,从何来? 司羿嘴角一抽,张口就要惊醒沉睡之人。 太子俊却适时阻止,他做出噤声的手势,满眼心疼体贴,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她在昆仑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昆仑?”女嫦惊疑不定。 这,不对劲! 极力稳住面部表情,她起身淡然一笑:“殿下稍待,小仙去取一壶泉水来。” 说罢,不动声色指使司羿:“羿,你来帮我打水。” 瞥一眼主子,太子俊正含情脉脉盯着熟睡的‘小仙子’,那眼神,那神态,纯粹与一个没熟的青瓜蛋子,一般生涩。 不忍卒睹。 司羿忙起身,随了女嫦出门,没惊动专注的太子殿下。 来到仙阁外,含笑走出很远,在孤鹜岛的桂树下,女嫦停住了脚步。 再转身,已是一脸冰寒。 “司羿,你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她盯住夫君的脸,气怒地训斥:“昆仑,你也敢招惹,是嫌活得太久了不成?” 快速向周围逡巡一圈,司羿忙赔笑:“你先别嚷行不?” 见妻子掐了腰,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他低声道:“是太子,他逼我想办法的。作为天帝指派的太子神卫,我如何拒绝?再说了……” 表面憨直的司羿,口才全力发挥时,也可圈可点。 他继续言说,大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感性思维:“刚刚你也看见了,殿下他这是第一次对异性动心,初次,你懂得?” 女嫦不置可否,依然瞪着他。 司羿叹口气:“他不惜亲手取了逆鳞去庇护那仙子,可见不是儿戏。但,天宫的规矩你也知道,那仙子虽出身昆仑,既无得势的父母,又无自保的实力,带去碧落宫只怕亦是不得善终。不得已,我才想到你这里。” “好啊,司羿!”女嫦气恼无比,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孤鹜岛谁当家,你心里没点数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情,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私自做主,眼里还有我没有?” 司羿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低头嘟囔:“夫在外,妻命有所不受。某些时候,总还得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吧?” 女嫦面色更寒:“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你要夫纲,难道就非得赌上整个孤鹜岛的身家?” 说着,不禁红了眼眶:“昆仑与天宫结怨已久,你是吃了什么凶兽胆,这事也敢往里掺和,还帮着太子拐带人家的仙子出来。” 见妻子动了真怒,司羿顿时就很方。 他手忙脚乱地施礼赔罪,心下也是隐隐后悔:“娘子你别生气,是我不好,当时脑子一热便没思虑周全,你就原谅为夫这一次好不好?” 女嫦抹着泪,气苦不迭:“你说说你,堂堂神界第一神射手,脑子怎的就不跟神力一样长进呀!天宫能惹得起昆仑,你我拿什么去承接这份祸事?” 司羿唯妻子命令是从,但这件事还是稍稍坚持己见,思索道:“我觉得应该不至于,那仙子无权无势的,据说只是昆仑丘的一介散仙,还是刚成仙没多久,想来昆仑并不缺一个小散仙……” “糊涂!”女嫦厉声呵斥:“那就更不值得拐带了。” 看一脸单纯懵懂的夫君,女嫦无奈又烦躁道:“这般身世,也值当太子殿下触动逆鳞去遮掩行踪?那天族逆鳞意义何其重大,动了它,轻则神力受损,重则神魂委顿,更何况扯下逆鳞还要遭受锥心之痛。” 司羿听了,自是脸色难看,心上不由阵阵后怕。 女嫦便不禁深深叹口气:“此事,若让天帝知晓,你我,连带太子殿下,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她提高声音,显然气急:“太子是未来的天宫之主,你我算什么?只消天帝小拇指动一动,便是没顶之灾啊!” “那……那怎么办才好?”司羿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利害,惊慌在所难免。 女嫦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太子是未来天帝,自是不能得罪。 而天帝是如今的主宰,倘若事迹败露,他们夫妻必然等不到太子执掌神界那一日。 说不得,此事还得着落在太子身上。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小仙子留在孤鹜岛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得到太子一份承诺,能够在紧要关头,不至令他们夫妻神魂俱灭的保证。 如此,这万重的风险,孤鹜岛便也冒险接得。 想到此,女嫦拉住夫君一番交代。 如此这般,计议良多。 这对夫妇终在忐忑中定了心神,状若无事地折回仙阁。 …… 耽搁半日,当太子俊叮咛嘱托,留恋不舍地离开孤鹜岛时,瑶姬已然对这座歌声渺渺、舞姿飘飘的仙岛,充满了期待与好感。 女嫦一手牵了瑶姬,送太子俊出门,信誓旦旦道:“殿下尽管安心,瑶姬在孤鹜岛,就如同到了自己家,小仙保证,等您下次再来,一定会见到一个更为可爱的小仙子。” 太子俊没什么不放心的,相对昆仑而言,他不用想便预料到,瑶姬在这里将会过得异常快乐,至少没有谁敢打骂刁难。 并非太子俊盲目自信,而是仙神契约牢不可破。 就在前一刻,趁瑶姬还未睡醒之时,女嫦直言不讳提出,要太子俊与他们夫妇立下攻守同盟的大誓,如此才可义不容辞地收留瑶姬。 能理解!谁让自己身份太过敏感,而不具有真正的话语权呢! 身不由己,不仅单指孤苦无依,还有另一种万众瞩目背后的高不胜寒。 这,或许就是太子俊与瑶姬产生共鸣,进而不顾一切也要帮她的最大诱因。 自然,情窦初开是基础。 瑶姬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缔结的契约、达成的共识,单纯就是觉得太子俊是个可交好友。 “珑俊,你放心去忙自己的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自认聪明,摆出一副识大体的贤惠姿态,顾盼间明艳动人。 直呼其名?女嫦瞟了眼太子俊身后的司羿,深深怀疑这小仙子与太子殿下仅有一日情分的说法。 司羿学玉麒麟那般,耸耸肩表示‘的确如此’,他并没有说谎。 作为过来人,女嫦只得佩服一笑。 一见钟情嘛!谁的青葱少艾之时,还没有过此生非他的冲动。 太子俊欣慰而笑,他果然没有看错,瑶姬原就是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如斯佳丽,帮得才尽兴无悔。 他笑着点点头,却对女嫦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叮嘱:“一切都拜托仙君了,等吾有闲暇时再来叨扰。” 女嫦微躬身应是,使眼色给司羿,笑道:“小仙都省得,殿下安心便是。少顷,自有仙侍来引瑶姬仙子回去,小仙恕不远送了。” 言罢,她款款退去。 司羿见了,也先行驾云退开,在空中等候护卫。 太子俊很满意这对夫妇的知情识趣,遂上前一步,替瑶姬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温煦地笑道:“孤鹜岛远离昆仑,受天宫直接辖领,再也不会有压迫欺凌,你尽可恣意而为,不必顾忌其他。别怕,一切有我。” 瑶姬当然不怕,她巴不得太子俊赶紧走,也好卸下伪装疯玩胡闹去。 孤鹜岛她可是第一次来,入眼俱是新鲜景象,有趣至极。 “嗯嗯,有你罩着,我不会有所顾忌的。”她笑得双眼弯弯,从内而外散发着真实的愉悦明快。 太子俊看了,更加坚定自己此举之划算,笑道:“看到你真心快乐起来,便是付出多一点又何妨。” 瑶姬并不愚笨,看得出来太子俊看她时那眼神中的意味,但…… 她借着狠狠点头之便,巧妙躲过太子俊抚来的手掌,嘿嘿笑道:“快去吧,你瞧那些神卫们等得不耐烦了,那云头阴沉沉都要下雨啦!” 俏皮的言语,灵动的眼眸,看得太子俊满眼春情。 这情,不知所起便一往而深了。 “那我真的走了?”他颇为留恋地盯着瑶姬,极力做出矜持之态。 瑶姬忙摆手催促,随口敷衍:“走吧走吧,你不忙的时候再来,或者我去看你也使得。” 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而瑶姬去天宫,倒还相对容易一些。 太子俊笑着招来云朵,他已经暗示女嫦,可以教授瑶姬歌舞。 不久之后,天宫将有一个大的节日,那时瑶姬就可充做孤鹜岛献艺者,去碧落宫表演歌舞。 到时,他们自会相见。 到时,再寻机筹谋。 太子起居之碧落宫,要添一二仙侍,谁也不能说什么,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罢了。 遥送云彩飞离仙岛,收回卖力摇摆快要累断了的手臂,瑶姬转身便笑了。 离开昆仑,哪哪都是如此可亲,如此松快。 天堂啊!神界仙岛,各有各的风光,处处都是大美景致。 第四十二章:对答紫霄殿(感谢盟主包子爸爸的厚爱,以及各路仙神订阅打赏) 许是被拘束久了,外人视为圣境的昆仑丘,在瑶姬看来并不觉得有甚稀奇。 满心满眼被新奇填塞的小仙子,此时早忘了替她掩护外逃的那些难兄难弟,更不会知道,整个参界精灵被发配到玉山的遭遇。 玉山贫瘠苦寒,对人参们,是个残酷的挑战。 孤鹜岛仙侍迎了上来,是个与瑶姬年岁相当的小可爱,翠莹莹的仙裙包裹着娇小玲珑的身段,未语先笑明眸善睐。 “仙子可以叫我落英,我家仙君吩咐即日起到您身边侍奉。”她恭敬地介绍自己。 瑶姬几乎属于野蛮生长,最是不习惯这般中规中矩。 上前一把揽住落英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不必如此客套,你叫我名字即可。” 说着,也不顾落英满面震惊,大笑两声迫不及待道:“快说说,你们这里最好玩的地方在何处?听歌舞这般热闹,不如先带我去瞧瞧好了。” 落英小仙侍当然震惊,这就是仙君所言,至高至尊的仙子? 是了。想必至高至尊的仙神,原该便是这般……这般至纯至朴的吧! 小仙侍自动脑补一番,便没了什么压力。 “仙子要看歌舞,我这便带你去,只是……”她有些迟疑道:“那些个善歌舞的姐姐们,都不大好相处。” 瑶姬洒然一笑,再不好相处还能有窫窳神君和少昊帝君难以忍受的? 挥臂做斩,瑶姬气势十足道:“无妨!我什么臭脾气的仙神没见过!走了,一切有我。” 貌似,这言行当中,糅入了不下于三位仙神之精髓,端的至尊至圣。 落英眼里涌起浓浓的崇拜,指了前方一处馆阁带着瑶姬一径而去。 …… 天宫东天门,守门神将的身影,在最后一缕夕晖中拉出颀长的影子。 又是一日即将过去。 少昊站在天门外,仰望西方天穹那梦幻般的霞彩。 脸色,也因这霞蔚光怪陆离。 太子俊按落云头,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心上滚过强烈的不安,他稍作镇定缓步上前。 “叔祖,您来了。”熟络的招呼。 少昊并不转身,眼眸之中倒映着霞色。 他浅淡笑道:“太子一早就离开昆仑回了天宫,此时方至天门,莫非是迷了路?” 太子俊摸不准这话深浅,讪笑着回以两声‘呵呵’。 少昊微微扬起下巴,仿佛陶醉于漫天美景,说出一句于太子俊而言模棱两可的话来:“嗯,红光益发能干了,到底是自家下属可心。” 红光者,专司云霞钩织布控之仙神,属白帝家臣。 太子俊不好贸然接话,他心下清楚这神来者不善,但少昊不挑破,便也假装不知情。 顺着少昊的话头,不自觉就有了恭维之意味:“叔祖的家臣向来能干。” 毕竟,做贼心虚。 “太子今年多少岁了?”少昊转过脸来,意味不明地笑问。 太子俊心头警铃大作,明知这话就是坑,但又一时看不透‘坑’在哪里,只得如实言说:“叔祖忘了?过些日子就是我两万岁的整生辰。” “两万岁啊!”少昊颇为感慨,端详太子俊的眉眼,和脖颈:“一表人才,大有作为的年纪。” 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两万年的相交,太子俊算是比较了解这位叔祖了。 以他看来,越是如此云淡风轻的少昊,才越危险。 要说纯聊天,谁信? 想了想,太子俊依然没有勇气,勉强呵呵道:“叔祖过誉了,还有许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少昊抚了下巴,摇头轻笑:“人界有句话,本君觉得十分有道理,想知道是什么吗?” 能说不想知道吗? 太子俊拿出足够的求知欲:“还请叔祖赐教。” 少昊低沉的嗓音,充满了知性与智慧:“一个男人,必然会因为一个,或者几个女人而成熟。” 呃?不懂。 太子俊懵懂的表情,少昊早在预料之中。 他走上前,拍了拍太子俊的肩膀,语重心长丢下一句:“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 太子俊愣怔半晌,再回头时少昊已驾云远去。 望着那朵披染了虹霓之色的云朵,太子俊眼皮跳了几跳。 总觉得,是被套路了。 “你们先回碧落宫,”他吩咐神卫:“我去紫霄殿复命。” …… 紫霄殿,天帝日常处事、起居的神殿。 虽名神殿,但却是天宫之中规模最大,最宏伟的一座仙山,于那渺渺朦胧之间、茫茫云海之上的所在。 就在前半晌,太子俊尚留恋孤鹜岛之时,这里除了协商成一桩姻缘大事,还发生了一场争吵,主角为中天浩然大帝,与凤王白帝少昊。 当时神殿之中,止有此二神,并无其他仙神在侧。 少昊在九重天溜达一圈没有等到太子俊,便再次回到了紫霄殿。 本以为是妥妥一个守株待兔,可是等了大半日,依然没有见太子俊回到天宫,少昊便知,瑶姬是被藏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至少,是他一时之间还想不到的地方。 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年轻雄性,他以前就见过一个。 而瑶姬一日找不到,就有一日的危险。 太子俊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可天帝精明深沉,少昊绝不相信天帝会让瑶姬安然活着嫁入天宫。 想来想去,少昊决定再见天帝,这次他要把话挑明了。 面对少昊的去而复返,天帝略有些讶异。 但今日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了瑶姬一个侧妃之位,还是秘不外宣的那种,他很有一些志得意满,与少昊的冷嘲热讽形成鲜明对比。 “二弟还有事?”天帝笑问。 少昊笑着挖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珑俊不愧是天帝一手教导出来的好苗子。” 充分表现了包容与耐心的天帝安抚道:“如你所说,他要真做了什么坏事,吾自会秉公论处,无须含沙射影嘛!” “秉公而论?”少昊一屁股歪在玉案上,讥笑:“太子拐走了瑶姬,至今下落不明,你明显就是要和稀泥。” 天帝从神座中起身,缓缓走下神阶,笑道:“一把年纪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似的!你是作叔祖的,太子才多大,就不能让他一次?” 和稀泥跑不了了,且完全是一副长兄如父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态度。 少昊顿时恼了:“从下到大,我让他让的还少吗?但这次不一样,事关……” 他说了一半顿住,烦躁道:“算了,我不和他计较其他,把人好端端送去昆仑便是。” 天帝含笑,稍稍中和了面上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宠溺道: “你不说吾亦知晓,瑶姬事关西王母继掌大事,更与三界安稳息息相关,说不得还关乎你西方白帝的自由与否。唉!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替吾多分担一点啊!” 少昊一改往日比较沉稳的老神做派,很是放飞自我地耍起了无赖: “我不管你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无意参与三界任何纷争,今日要么让珑俊把我的人交出来,要么你就索性准我回长留山,昆仑丘本不属于我职责在内,爱咋咋地。” 天帝皱了眉,目中神光跌宕,隐隐失了耐心: “又来了!还要吾再说多少遍,嗯?几个神纪以来,昆仑一直游离于天宫辖领之外,上一任西王母陨落,正是神界有所作为的大好时机。魔界蠢蠢欲动,你并非不明白,难道真愿意令昆仑倒向凶魔?” 少昊耻笑:“三界分明,昆仑置身事外,这是太古时期就定下了的事。何况,青芧在时不就已然亲近天宫,甚至为了天宫还出征魔界,最后才重伤沉睡的么?” “你这是什么话!”天帝呵斥:“青芧重伤吾亦心痛良多,可最后导致其彻底陨落,究其原因却是你监察不利,让那个瑶姬误闯圣地,致使昆仑秘境崩塌,绝了她醒转可能的最后一丝可能。” 少昊‘呼’地起身,张口欲辩却最终改了主意,冷哼一笑:“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昆仑秘境崩塌,历代西王母没了醒转可能,你该高兴才对。毕竟……” “住口!”天帝勃然大怒。 少昊并不惧怕,但到底没有继续言语。 天帝压着怒气,面色不虞地又道:“当日昆仑动荡,你竭尽所能压制神力外泄,甚至不惜以离徽镇压,自身亦受损伤。这些情由吾怎能不怜惜? 但二弟,你我兄弟终归乃是手足,天宫安稳,方能令三界平衡,吾不要求你其他,那些诛心之论莫要再提才好。” 少昊撇嘴,转过头去嘀咕:“既是手足,又何必冠冕堂皇糊弄于我,自始至终,你要的就并非三界平衡。否则,也不必令我坐镇昆仑。” “唉……”天帝叹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颇为无奈地感慨:“可是,除了你,吾能全身心信赖的,还有何人?” 言罢,又好言好语着笑道:“吾知晓,你一直都喜欢无拘无束闲云野鹤般的自在闲适。等昆仑大局既定,吾允你这份自由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不能说的,应做不能做的,都算是有了比较满意的答复,少昊只得见好就收。 不过,该保有的姿态还是必须要做足的。 略有傲娇地,少昊挑眉言道:“我又何曾不念手足之情,珑俊拐带之事总是无可抵赖的了,还不兴问上一问。” 天帝抚须微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况乎仙神。等他回来,吾自会给你个交代。” “那最好不过了。”少昊起身欲走。 天帝又关切道:“你力据女魔头伤上加伤,吾心不安。给你送过去的药记得按时服用,继续调养个几百年,神魂就应无恙了。” 少昊头也不回,向后摆手飞出了紫霄殿。 天帝摇头苦笑。 …… 与少昊在天帝面前不同,太子俊于自己的祖父跟前,永远都是毕恭毕敬的,臣子之礼重于亲情之仪。 同样,天帝对太子,看重帝位继承更胜于祖孙之情。 “拜见天帝。”太子俊一丝不苟地施礼。 天帝制式化地回应:“平身。” 太子俊站直了,目视神座下半部位置,看着那金色的仙袍下摆,恭敬道:“前日奉命去昆仑送药,在叔祖处又多耽留一日才回天宫,孙儿特来向您复命。” 天帝板着面孔,冷冰冰的态度,与在少昊面前袒护太子时完全判若两人:“耽留一夜,赶路一日,你是龙还是蜗牛?” 太子俊面容一僵,却并不予以解释,紧紧抿了嘴唇站在神阶下,一副甘愿受罚的倔强姿态。 看着这样的接班人,天帝不禁怒从心头起,一只玉符便兜头砸向殿中。 “你给我睁大眼睛瞧好了!”震怒的天帝,指向太子俊大喝:“莫要因小失大。” 太子俊捡起玉符,神力拂过抹掉其上的禁制,打眼一看不由愕然:“这是?” 他仰望天帝面孔,捏着玉符的手微微有些轻颤。 天帝满面威严,不假辞色地训斥:“此事吾已有了决断,你当早有判断才是,又何苦去昆仑惹是生非!” 太子俊涨红了面孔,隐忍而倔强地言道:“可是,孙儿无意羲和公主。” “放肆!”又是一声呵斥,天帝冷笑:“你说无意便无意了?羲和之国与天宫本为姻亲,此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 他起身,走下两级神阶,冷酷地宣告:“吾不介意让那昆仑妖仙灰飞烟灭!” 太子俊仰望祖父的眼里,涌起阵阵不甘:“您不能这么做!” 天帝轻蔑一笑:“你该明白!一个小小妖仙,于这天地间不过一蜉蝣而已,不用吾动手,也只是朝生夕死。你又能护她多久?” “我……”太子俊迟疑一瞬,改变了主意。 他试图否定道:“天帝明鉴,我与瑶姬不过一见如故,断无其他逾矩之处。” 说着,觑眼看向天帝:“至于与羲和国公主联姻之事,孙儿不乐意并不干其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还小,不想这般早定亲而已。” 天帝闻言,面色和缓不少,言语却不见半点退让:“两万岁,是还很年轻,但你不急,吾却等不得。珑俊啊……” 听着这声拉长了的叹息,太子俊眼神顿时黯然了,他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一丝颓败。 “你可知,当初吾为何要与你取名珑俊么?”天帝低沉的嗓音,说出的一字一句却堪比黄钟大吕,铿锵激荡回旋神殿之中。 他絮絮叨叨言说开来:“帝者,君也。自你出生那日起,五彩凤鸟、各色瑞兽不召而来,围绕紫霄殿绕梁三日啼鸣不绝,吾便预见,你将会为天宫继往开来而建立不世出之大功勋。” 许是这般言语听得久了,太子俊配合倾听得也久了。 天帝才一停顿,太子俊适时躬身,言道:“孙儿惭愧,孙儿惶恐。” 接下来,自是那一套熟悉的说教,不外戒骄戒躁、发愤图强之系列励志训导。 良久,天帝的苦口婆心,在一声叹息之中告以结束。 太子俊急忙收回神游太虚的心思,又是躬身一礼:“天帝教导,莫敢不从。” 天帝拂袖,漫步登上神座,背影挺拔如松。 “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好好反省自身,余事吾自会打发人收拾。”说一千道一万,要强如天帝这般古神,面对孙子也还是难以彻底清除血脉伦常带给他的牵绊。 为孙子擦屁股这种事,怕是没少干。 坐进宽大奢华的神座,见太子俊还立在阶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天帝皱眉。 一手带大的孙子,还能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天帝既有成就感,又颇为看不惯地道:“吾乃神界天帝,还不至于跟小小妖仙过不去。就你这般,何时成才?” 挨了一通训斥,太子俊此时才放下心来,施礼轻快道:“是。孙儿这就回去闭门苦修,争取早日成才。” 天帝不耐烦地挥手:“生辰之前,无召不得擅离碧落宫,吾会每日监察。” “孙儿遵命。”太子俊乖巧应了,倒退几步走出神殿。 背转身,他嘴角一掀,露出释然又明快的笑来。 瑶姬的事,并非没有斡旋余地。 既然带她出来,去留,自然由他说了算。 第四十三章:魔界三巨头(订阅本书的诸位仙神大佬们,切记防寒防疫哟) 忍住极大的喜悦,银灵子转身回到殿上,娇笑着奔到了魔尊身边。 “尊主,您莫要生气了,末将陪您再饮几杯可好?”银灵子声音清脆面容姣好,又是个知情识趣的,奉承讨好魔尊自是不在话下。 魔尊脸色并不好看,心头亦是阵阵烦躁,冷冷道:“你跟本尊说实话,后土她宁可死也不愿作魔后,本尊是不是很失败?” 银灵子眼珠一转,伸手勾住魔尊的脖子,娇媚无比道:“尊主雄才大略、威武不凡,神界的天帝也不能与您比肩呢!别人忤逆,那是她自己犯傻,没这个福气。” 魔尊面上表情不变,盯着银灵子的脸盘眯眼道:“你说别人犯傻没福气,莫非在暗示本尊识人不明?” “末将不敢!”银灵子急忙撒手,低头认错:“尊主恕罪。” 魔尊眼睛扫过银灵子细嫩的脖颈,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笑来:“也许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今夜就留宿魔宫吧!” 银灵子肩背一僵,继而仰头看来,不敢置信道:“尊主,您真的准允末将留下来吗?” 魔尊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玩味一笑:“以后你该换个自称了,叫奴家好不好?” 银灵子喜不自胜,眼眸之中跃动着璀璨的光华,乖巧回道:“奴家遵命。” 魔尊哈哈大笑,一把揽了银灵子的腰拉到座中,魔焰涌动掩住了两人的身影。 内中之不可描述者,非言语所能尽说。 …… 魔界极西边境处,一队魔兵押送后土而至。 前方雾蒙蒙、黑沉沉,毒瘴之气隔绝了一切探查。 穿过瘴气,后面就是混沌海,而九幽炼狱就处在混沌之中。 祝融与共工前后脚赶到,彼此看了一眼,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见面就剑拔弩张。 魔兵们见这二位来此,唯恐他们是来劫人的,在领头小魔将的指挥下上前阻拦,纷纷抽出兵刃摆出防范之势。 走向押送后土的魔兵前,祝融恼怒大声叱骂:“瞎了你们的狗眼,老子来送送三妹,你等还敢挡道,是找死不成!” 这班魔兵是直接受命于魔尊的,虽职务低下但自视甚高,祝融的喝骂对他们不起丝毫作用。 共工一见不禁皱眉,祝融这么做除了能够发泄一下心头的火气,于事无补。 从袖子里取出几只小巧的口袋,共工上前一一塞到魔兵怀中,含笑套近乎道: “众位兄弟辛苦了,这是一点小意思烦请笑纳。我们就是前来送后土妹妹最后一程,没有别的心思,还请行个方便。” 小魔将颠了颠口袋,颇为满意地收起了兵刃道:“不是兄弟不给二位面子,实在是王命难违,你们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可不要让兄弟难做。” 这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共工拱手致谢,率先向后土走去。 祝融在后,见这小魔将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心头老大不痛快,骂骂咧咧着也追了上去。 后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的白衣此时血迹斑斑,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她平日里清冷高贵的气质了。 共工几步上前搀扶后土,见她这般不由红了眼眶。 “三妹,你醒醒!”他轻声呼唤,仿佛口气大些就会吹走眼前人似的。 祝融可不是这么细致的人,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人还未到大嗓门就吼起来了。 “三妹啊我的三妹,这些龟孙王八羔子怎的就把你折磨成这样了!”祝融痛心疾首地大吼,并伸手将后土从共工怀里强势地接了过去。 共工无奈,只得出言提醒:“你慢一些,她刚刚被剔除魔骨,身子孱弱还不如凡人。” 祝融闻言,铜铃大的眼睛里便倏然滚下两行热泪来,更咽道:“这是何苦嘛!与其这般,你就答应尊主作咱们的王后就是了嘛!” 共工本想反驳,但看祝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委实苦情,便忍住了分辩的冲动。 “你先别急着哭丧,救醒三妹再说。”他没好气道,顺手从怀中取出一颗水蓝色的丹丸来。 祝融抹了一把泪,双眼潮湿鼻端微翕,小心翼翼把后土扶了起来。 共工将丹丸喂进后土口中,单手运气罩住后土身形,帮助她化开药力。 后土缓缓清醒,睁开了眼睛。 见到是这二位,嘴角不禁掀起一道弧度:“死前还能见你们一面,我心甚慰。” 祝融悲喜难抑,笑得比哭还难看道:“说什么傻话,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 共工打量后土一遍,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沉沉问道:“他们竟然真的剔了你的魔骨?” 后土凄然一笑:“为魔不成还要那一截骨头做什么!” 祝融插言:“三妹,哥哥说句你不爱听的,当了魔后不比你受这番苦楚要强上许多?怎的就真跟尊主撕破脸皮,连命都不要了。” 后土摇摇头,眼神执着坚韧:“哥哥不必说了,我志不在此。与其守着一个暴君苟且余生,还不如早早了断。尊主他……咳咳……” 话未说完,后土气息翻涌一阵咳嗽。 共工急忙又送上一颗丹丸,给后土喂食下去。 “三妹伤势沉重,你就不能不惹她动气吗?”共工埋怨祝融。 祝融理亏,难得竟没有反驳,只帮忙为后土拍背顺气。 后土咳嗽渐止,双颊上涌起两团潮红之色,显见的是伤势太重强撑精神罢了。 摆手谢绝了共工递上的第三颗丹丸,后土撑着身子跪了下来,对着二魔就是一拜。 共工与祝融不肯受礼,齐齐去扶她。 后土摆手拒绝,又连着磕了两个头才缓缓抬头。 “大哥、二哥。”她一脸郑重地言道:“今日我殒身混沌,咱们兄妹永无再见之日了。小妹生而无憾,死前却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兄长务必应允,如此小妹死也死得安心一些。” 祝融又是一阵热泪长流,负气地抱怨:“你都舍得抛却一切执意寻死了,还非要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做什么?” 后土素知祝融暴躁冲动,只得将目光移向共工,盯着他道:“尊主近些年越来越喜怒无偿了,性子也是愈发暴虐,一言不合就妄动杀意。 二位兄长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魔界的肱骨栋梁,千万要规劝尊主不可行事过激,为魔界招致无谓的灾殃才是。” 共工苦笑一声,摇头道:“三妹,你觉得尊主连你的规劝都听不进去,还会在意我们的意见吗?” 后土严肃道:“不,兄长错了。” 她说着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毒瘴,淡然道:“你们都不了解尊主,他虽刚愎自负,但心性当中一丝良善还未完全泯灭。今日我当众顶撞剥了他的面子,他自是盛怒难消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才能解恨。 可是,我感受得到,他还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一点点的。我死后,他怒气消了必然后悔,到得那时你们再去规劝,则事半功倍。” 祝融在一旁哭笑不得道:“三妹莫非糊涂了,你我都是大魔,尊主更是大魔的头头,咱们哪里还有良善可言?便是那些弱小人族,都要对魔人人喊打。” 后土颤巍巍跪着,欲倒未倒已是撑到了极限。 “二位兄长只消回我一句,应是不应?”她虚弱地身子,坚持着跪姿说道。 魔界地处九幽,这里与混沌海毗邻,即便有毒瘴隔绝,但混沌之气无孔不入,常常强行穿过毒瘴逸散各处。 长此以往,便导致魔界的空气中,混入了大量混沌之气。 人们把这些气体称之为混沌魔气,有那胆大不要命的魔族,甚至专门捕捉混沌魔气回去修炼魔功,据说能够快速提升自身修为。 自然,失败的占了绝大多数,一旦遭到混沌魔气反噬,或者使用不当,就是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魔界生灵之所以能够安然生存九幽之地,最大的根本就是天生长有魔骨,可以抵挡九幽地到处串流的混沌魔气。 后土受罚被剔除魔骨,便难以抵挡混沌魔气的侵袭,撑到此时亦是赖于共工为她提供的丹丸。 此般丹丸正是滤尽了混沌魔气,用特殊功法凝练而成的精纯灵气,适用于那些捕捉混沌魔气来修炼的魔族,在受到反噬时救命所用的灵药。 共工擅长水之大道,先天便有控水大能,利用了水性包容的优势,将剔除杂质的精纯灵气做成丹丸,也只有他会这般手法了。 见后土摇摇欲坠,共工急了只得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说罢,抢上前硬塞了一颗灵气丹丸到后土嘴里。 祝融也是连连点头,应下了后土的请求。 后土服用了灵气丹,虽然还能硬撑片刻,但先有魔尊重挫,后有剔除魔骨之伤,究竟是伤势过重眼看就要香消玉殒了。 躺在共工的臂弯里,后土留恋地看了看二魔,最终将目光锁定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虚弱道: “我死以后,二位兄长要一心一意辅佐尊主守护魔界子民,莫要为我心生怨怼,魔界生存不易,当以自保为上。” 共工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并没有应答,只是盯着后土的面容久久不肯挪开视线。 祝融含泪点头:“后土妹妹,你就这么走了,我俩以后打起架来要找谁去评理啊!” 后土眼望天空,终是没能再有回应,她已经失去了呼吸。 祝融失声痛哭,完全不似一个叱咤三界赫赫有名的大魔该有的情态。 共工则克制多了,默默将后土的身子放在了地上,起身走向魔尊的心腹魔兵们。 那个小魔将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见共工走来便主动迎上前道:“将军,你们总算完事了。” 共工一把拽住小魔将拉到旁边,又从袖子里一股脑儿拿出许多口袋,通通塞到对方怀里。 “这些是本将的所有家底了,今日全都给你。”他慷慨道。 小魔将贪婪而精明,一边往自己的储物乾坤里塞东西,一边还在故作为难:“哎呀将军,您跟小将还客气什么。您这么做,尊主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像这种储物乾坤,三界之中但凡有点身份的都不缺,区别只在空间大小罢了。 据说,这东西最早还是从人界兴起,后来传到二界,才逐渐发扬光大了。 说来也好笑的,三界有很多创造都是先由人族制作,但偏偏在人界却得不到充分利用,反倒便宜了。 共工把自己的私藏尽数给了小魔将,末了又拿出一只水晶宝瓶,对小魔将道:“这里头是灵气丹,本将也可以给你。” 小魔将职务虽低,但他知道的却不少,闻言惊愕道:“这就是大家趋之若鹜的灵气丹,既能增加修为,又能辅助修炼混沌魔功的灵药?” 共工颔首,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对,就是它。只要你答应本将一个条件,我可以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灵药,直到你修成一代大魔。” 没有人能抵挡成为强者的诱惑,小魔将整日侍奉在魔宫殿前,看大魔们和魔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早就艳羡不已,又哪里会拒绝这般好机会。 “将军说的可是真的?”他两眼放光地询问,但内心深处还是难脱小头目的目光短浅,继而又问:“你提的条件不会是让小将徇私放了后土将军吧?” 共工摇头,满面苦楚:“后土她刚刚已经……” 小魔将伸头看了眼不远处,那里祝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后土一动不动想必是真的死了。 剔除魔骨,又被尊主出手打成那样,不死才怪。 他回过头来更为不解:“将军给了小将这么多好处,竟不为此事?” 共工沉沉叹气,哀痛道:“也不尽然。本将的意思,后土她既然都死了,尊主的气也就消了。她的尸骨还有必要扔进混沌海吗?” 小魔将挠挠头,困惑地嘟囔:“这个嘛,小将也不知道。尊主的吩咐就是剔除魔骨扔进混沌海,也没说是活着扔,还是死了也扔。” 共工眼睛湿润,叹息着道:“尊主要的无非就是杀一儆百,现在后土已经死了,也达到了尊主预期的效果了,没有谁再敢反对他不是吗?” 小魔将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您和祝融将军都不敢反对了,别人谁敢多说什么。” 共工眼神一闪,把装有灵气丹的水晶宝瓶塞到了小魔将手上:“后土既死,本将和祝融与她袍泽一场情如同胞,我们这就让她入土为安,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小魔将摩挲着宝瓶,隔着透明的水晶瓶身看灵气丹,水蓝清透好不诱人,真真爱不释手。 第四十四章:山雨欲来(向订阅本书的各路仙神致敬) 小魔将对共工的厚礼爱不释手,但听共工说要带走后土的尸首,便顿时感觉手上发烫。 此事非同小可,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擅自应允。 见小魔将迟疑犹豫,共工便知有机可乘,卖力蛊惑着道:“你是不是担心尊主知道了不好交代?” 小魔将老实回答:“尊主自来说一不二,小将是真心喜欢您的灵气丹,可小命也重要呀!” “那还不简单!”共工看了眼一旁十数名魔兵,压低了声音,在小魔将耳边嘀咕几句。 小魔将听得直点头,末了收起宝瓶,与共工一起走向魔兵。 “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他招手叫魔兵们来到身边,带着他们向毒瘴边缘走去。 共工跟随在后,趁一众魔兵对着毒瘴探头探脑之际,猛然出手提起两个魔兵扔进了瘴气中去了。 其余魔兵见状呆了一呆,又是两个被共工接连打进了毒瘴。 而小魔将则急急退到了共工身后,对着魔兵们满脸阴狠。 “你……你们要干什么?尊主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魔兵率先反应过来,但只来得及喊出这两句话,便在共工的魔掌下,跌进了毒瘴再无声息。 如共工这般大魔,一般魔兵在他手下绝无还手之力,十数名魔兵眨眼间就被他全数送进了毒瘴,无一幸免。 小魔将在后看得直咋舌,一边庆幸着自己识时务,一边也不禁对共工的狠辣胆战心惊。 解决了魔一众兵,共工看向小魔将:“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小魔将又惊又惧,但想到已经收入囊中的那些好东西,顿时胆气壮了很多:“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说着,快速扫了眼死去的后土,颇为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拱手道:“二位将军自便,小将这就回魔宫复命去了。” 共工挥了挥手:“记住我教你的言语,若在尊主前说岔了,本将可不负责。” “那是,那是。”小魔将连连附和,转身就走。 到底是拿人手短,此时俨然已经与共工站在了一条线上。 盯住小魔将离去的背影,共工忽然又问:“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魔将脚下不停,只回头应答:“小将郁垒。” 言罢,脚底抹油般迅速逃离了此地。 的确是逃命般离开无疑,在亲眼见识到大魔共工的阴狠残酷之后,这位叫郁垒的小魔将其实早就冷汗浃背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共工就被灭口。 虽说他在魔尊殿前听差,可以不受别人调遣,但面对魔界一等一的大魔,能不得罪自是应该和和气气才好。 小魔将郁垒就此离去,倒着实让祝融惊讶。 抹掉眼泪,看向共工。 祝融奇怪道:“啥意思?后土妹妹不用进混沌海了?” 共工阴沉着脸,上前抱起后土,竟是一句话都不想跟祝融多说。 祝融不依,拦在共工身前,暴躁道:“你要带她去何处?今日要是不说清楚,你哪都不许去!” 共工无奈,瞪了眼祝融恶狠狠道:“你要是再不让开,三妹可就真死了!” “啊这……”祝融有点反应迟钝:“你是说,后土妹妹还……还有救?” 共工低斥一句,绕开祝融往前迈去:“不然呢?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蠢!” 祝融此时哪里能顾得上跟共工打嘴仗,一听后土还有救,脸上简直都能笑开花了。 急急追上共工,祝融难得夸赞:“要不说你这厮心机深沉会玩阴的呢!快跟我说说,要如何才能救活后土妹妹?” 共工脚步如飞,神情不悦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个小魔将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不怕他回去跟尊主告密吗?”祝融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共工已是没耐心应付他了,冷冷呵斥:“你给我闭嘴!再要这么喋喋不休下去,我就不带你一起去昆仑丘了!” 祝融及时捂住大嘴,但两只铜铃样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昆仑丘?莫非是要去抢不死神果来救活后土妹妹? 可是那神果不是已经被道祖判给天宫太子了吗?还是说那棵树上又结出果子来了? 或者是,昆仑还有其他秘药能令人起死回生? 祝融的疑问太多太多,满脑袋里都是问号,慑于共工冷脸冷语的呵责,只得统统压在心底不敢再多问一句。 谁让这厮掌握了关键技术,只要能够救活后土妹妹,就做一回他的跟班又如何! 祝融很快劝慰了自己,跟上共工的步伐。 这般行事自是越隐蔽越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为此,祝融不遗余力地承担起了护送大任,祭出自身魔焰包裹住共工和后土,一起飞离了魔界,直往昆仑丘方向而去。 眼下救活后土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个小魔将是否可信,会不会向魔尊告密已经顾及不到了。 大不了到时候乖乖挨一顿打,尊主他已经杀了后土,还能接着灭杀了左膀右臂,令魔界元气大伤不成? 非是祝融居功自傲,魔尊想要对外扩张就离不开他们这些肱骨,除非他彻底歇了称霸三界的心思,那有没有十大魔将就无关紧要了。 关于这一点,大大咧咧的祝融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 瞥了眼阴沉沉的共工,祝融不禁心情大好,这厮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他说后土还有救那就真的有救。 ‘还别说,这水货的冷脸细细看去还挺中看的呢!’祝融暗暗腹诽着,手上又加了一份劲力,托举他们行进的魔气便又快了几分。 共工始终一言不发,直管专心赶路。 别看他表面波澜不兴,其实胸中仿佛被装了煮沸的一口大锅,令他焦灼不堪。 共工没有跟祝融细说,不是他故作高深,而是对能否救活后土毫无把握。 花了许多心思才换得一线生机,成功与否也还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他真的不想最后失败了还得再看祝融痛哭流涕。 ‘这家伙哭相委实难看,胜在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倒也令人欣慰!’如斯腹诽,显然是对祝融也有了一点亲近之心。 这两大魔头各自衡量彼此,一心只顾挽救后土性命,那个小魔将自是入不了魔眼,还不够资格令他们忌惮。 倘若此时这二位能够知晓,魔宫殿前听差的小将郁垒,将来会跻身十大魔将之列,成为与他们平起平坐,最终得以证道成神的人物,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嫉妒来呢! 这都是后话,此处不表。 …… 孤身回了昆仑,面对长乘和窫窳,少昊略略有些心虚。 “帝君,瑶姬没找到,还是天宫不肯放人?”窫窳询问。 瑶姬的生死安危,从没有如同现在这般令窫窳神君上过心了。 在他心目中,已经将瑶姬定义为一个行走的药人,自是关切非常。 而长乘则关注点不同,开口问的却是向天宫提亲的事情。 少昊调整了一下坐姿,选择比较舒服的卧倚之势,看向殿前二位神君。 “本君需得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对此行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少昊如是说。 窫窳闻言便急了:“又来这套!天宫不承认他们的太子拐带,把瑶姬藏起来了对吗?” 这里说个“又”字,实在不能怪窫窳质疑天宫,当年青芧跟皎意相好时就曾有过这么一出。 此事长乘记得,少昊当然也清楚。 只是事关青芧声名清誉,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清了清嗓子,长乘转移话题道:“帝君,只要天宫应下这门亲事,瑶姬的安危就不是问题。” 少昊点头:“你说的是不错。但本君现在什么也不能保证,只能说,瑶姬的那条小命目前还在。” 长乘讶异:“这是何意?莫非天帝将提亲驳了回来,不予应允吗?” 窫窳更是冷冷道:“驳了正好,本来就不该搞什么联姻。” 看这二神君截然相反的态度,少昊表示心累不已。 扔在储物乾坤角落深处的那道结亲文书,就像落在茶盏中的某不知名飞虫,让人膈应至极,却大剌剌摆在你的面前难以忽视。 真是有苦难言! 少昊略一沉吟,并不打算将天帝许了瑶姬做太子侧妃的事说与别人听,尤其是这两个昆仑神君,绝不能令其知晓。 昆仑丘即便没落,至尊圣地的架子却不能倒。 要是让昆仑神君们知晓天帝如此对待,那将又是一场纷争,理会起来怕也是对昆仑不利。 这是少昊早就想明白的问题,见二神君如此情态,他更打定了主意要彻底瞒下瑶姬婚约一事。 懒懒看了眼殿前,少昊笑道:“本君空手而归原在意料之中,你二人又何必太过在意。等过几日,细细访着了瑶姬的去处,去将她带回来也就是了。” 长乘恭敬地应道:“帝君说的是。太子俊拐带了瑶姬私逃而去,想来也不是为着害命,小神会想办法好好查访的。只是可惜了那张凤求凰。” 少昊正顺手擎了白玉壶往嘴里倒酒,听长乘提起凤求凰差点就呛到自己。 话说那张让他感到羞耻的凤求凰,是被瑶姬抢去还弄污了,不知道那丫头将之藏到了何处? 哪怕毁了也好啊!可千万别随意丢弃在外,若是让识货的捡了去,他这个凤王的脸面就真的丢大发了。 闷咳了几声,顺平了喉咙口的逆气,少昊状若无事地挥挥手:“那你好好去查访吧,尽早把人找回来,大家都安心。” 长乘答应着退出了神殿,窫窳却并没有一同离开。 “你还有事?”少昊睨着窫窳问。 窫窳迟疑一瞬,似有什么顾虑般看向少昊:“日前人皇来了昆仑要求觐见帝君,小神告诉他您不在,人皇气咻咻离去了。” “还有这事?”少昊随口道:“你不曾问问人皇具体是来做什么的吗?” 窫窳眼神闪了闪:“人皇未说,小神亦未问,一言不合倒是与他动了手。” 少昊觉得好笑:“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非人皇脾性。本君猜得不错,是你借瑶姬之事迁怒人家了吧?” 窫窳果真心虚:“小神承认是有迁怒。不过,人界有难跑来昆仑求助于理不合,小神让他去找天宫,这才起的冲突。” “原来如此。”少昊淡笑着抿了一口果酒。 果酒入喉,少昊原本惬意地神情突然大变,眼神凌厉地看下来:“你说什么?人界有难?” 窫窳见少昊这般脸色,情知此事有异,忙据实以告道:“人皇是这般说的,但小神并未详查,不知真假。” 少昊倏然起身,端坐在玉座中凤眼微眯道:“本君到天宫一来一回并未久待,人皇找上昆仑却是何时?” “已有几日了。”窫窳简短回道。 少昊眉头一挑,那日他去天宫本可当日返回,但为等珑俊耽搁到了晚间。 其后,见晚霞铺设旖旎有趣,兴之所至便回了趟长留山,对红光和蓐收敲打一番,在自家歇了几日才回的昆仑。 如此说来,人皇来的真是不凑巧。 若人界真的有难,姜离应该直接上达天听,却绕过天宫来昆仑求援,还性情大变与窫窳动了手。 能够让一向委曲求全、八面玲珑的人皇动怒,可见人界是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发生了。 天宫对人界向来以君臣从属关系视之,等闲非天宫召唤,人皇无权直登九重天,也难怪他先行跑来昆仑求援了。 昆仑虽有炎火之山围之,弱水之渊环之,相对天宫来说却没那么多的烂规矩。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这种情形了。 想到此,少昊坐不住了,吩咐窫窳道:“人界定是有大事发生,你速去查明来报。” 窫窳领命而去,想是认识到了其中利害,离去之时收起了满脸倨傲,颇有些脚步匆匆的样子。 少昊起身走下玉座,来到神殿大门口,望着眼前平静宁馨的昆仑丘,眯眼自语:“人界有难,天宫不知,天地间更无异象呈现。敢跟天道玩手段,魔尊蚩尤还真是疯狂!” …… 与此同时,天宫紫霄殿上,一名玄色衣衫相貌堂堂的神君,正在向天帝禀报人界发生的大事。 这位鲜少在天宫露面的神君,却是神界鼎鼎大名的武战神重华。 重华不喜一切应酬,从不在人前轻易现身,而一旦出现必然是重大事务。 “陛下,人界之事大致就是这般。”重华自来寡言少语,三言两语就将他所了解到的事情说给了天帝。 天帝闻言却是面色骤变,‘嚯’地从神座中起身,怒容满面道:“你说的这些事,是何时发生的?吾怎么半点消息都未有得报?” 重华常年端着木然寡淡的一张脸,面对天帝也不例外。 “何时发生并不重要,如何援手,何时出兵才是重点。”他淡淡说道。 第四十五章:太子率兵昆仑援手(十二月,崭新的征程。加油,干饭人!) 天帝在神座前徘徊,发冠上精美昂贵的金龙饰物熠熠闪光,顿住脚步,他居高临下看向重华: “人界弱小,被凶兽屠戮几日必然损失惨重,事不宜迟,吾派太子亲率天兵去解救。重华君,你代吾去趟幽都如何?” 重华点头,木然的表情配上毫无感情的声线,竟奇异地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幽都之门已毁,恶沼之内到底还有多少凶兽却说不清,太子借此积累威信是个好主意,但最好派一二能顶事的神将一同前往。”他的建议很中肯,又一下子切中了要害。 天帝对重华十分倚重,并不计较他戳破自己打发珑俊去人界的目的,也不纠结重华点出太子不堪大用的无礼,颔首赞许道: “你说的不错!那就让玄女领了天河军跟随太子出征,吾令穷奇在人界暗中护卫太子就是了。” 重华略作思考,言简意赅地谏议:“玄女可用,但穷奇现如今潜藏人界,不宜提早暴露。” 天帝皱眉:“吾何尝不知穷奇的重要性,但目下天宫与众神分歧良多,吾能完全信任者还有哪个?倒不如穷奇用着顺手。” “这倒是。”重华简短回应,算是对天帝所言的赞同。 天帝许是已经习惯了重华的言行,苦笑一声道: “你且去吧!此番人界之事吾未及时察觉,那些人族吃了苦头定是怨声载道,吾即刻差遣天兵去就是了。再有……” 他顿了顿,神目之中涌上怒火:“一旦查明此事确为魔界所为,吾就算是拼着被道祖惩处,也必然要闯上无极天,去道祖座下讨一个说法。” 重华简单“唔”了一声算作应答,木着一张脸离开了紫霄宫。 天帝怒气未消,愤然坐进神座里,对着殿前像个泥塑样的司礼神吩咐:“去传太子来紫霄殿。” 紫霄宫专司天帝传诏跑腿者,乃是一名年轻清秀的女神官,职位不高但资历很老了,据说天帝初登紫霄殿就随身侍候在侧了,真真正正便是天帝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 神官奉命而去,不一时便召了太子回来复命。 太子俊刚刚才被罚了禁足,正乖乖待在自己居处碧落宫读书,又听天帝传召,不禁心上只打突突。 到殿前向天帝见了礼,毕恭毕敬站在阶前聆讯,这是太子谨守的仪礼,万余年来已成习惯。 天帝难得和颜悦色,从神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到太子面前。 太子俊恪守礼仪,退后一步拱手道:“不知陛下召孙儿有何训示?” 天帝打量着一表人才的太子,内心里还是颇为骄傲的,这是他一手培养的神界储君,玉树临风唇红齿白,只须再加以磨砺,不久的将来定能担起大任。 非如此,又怎会入了道祖的法眼呢! 想到道祖对太子的看重,天帝不得不承认,他是骄傲之外略感危机了。 一种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危机感,焦虑又无奈。 “珑俊呐,”天帝语重心长道:“你很好!假以时日吾就能放心地把天宫交到你的手上了。” 太子俊身子更躬低了一分:“孙儿惶恐。” 祖孙之间相处,比一般君臣还要谨小慎微,这在天帝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十分欣慰于太子的谦逊。 “免礼回话吧!”天帝满意地说道:“吾叫你来不是训示你的,是有件要紧大事交你去办。” 太子俊直起身子,很有一些受宠若惊:“陛下,这是真的吗?只怕孙儿难当大任。” 长久以来幽居碧落宫读书修道,太子俊鲜少在天宫之外的地方逗留游玩,每有不开心或感觉无聊时,也只跟碧落宫的仙仆们说说话算作排遣。 而那些仙仆敬畏太子身份,言语交流也只是你问我答,一点意趣都没有。 后来天帝赐了玉麒麟给他,太子俊才算找到了玩伴,但活动范围还是只限于天宫。 算起来,真正意义上的外出,怕就是这次去昆仑了。 再有就是孤鹜岛。 而去过孤鹜岛那是一个大秘密,太子还瞒着天帝,绝不敢让他知晓。 因此,听闻天帝说要派他去办一件大事,太子俊内心里兴奋大过其他。 天帝自然不知道太子想的这些,微笑道:“又并非你一人去办,怕什么做不了的。” 太子俊乖巧回应:“是,敬听陛下差遣。” “很好!”天帝更为满意。 赞许完了敛容才道:“太子,目今人界受凶兽祸害荼毒,吾指派你率领天河军去援助人皇,解救人界生灵免受灾殃,你可有信心?” 太子俊闻言大为震惊,人界与神界、与天宫的关系,身为太子的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了,这的确是一件非常要紧的大事。 只是祖父要派他率兵这样的决定,则更令他感到惊异。 “陛下,这般着紧的大事,孙儿……孙儿惶恐!”太子俊很是犹豫。 天帝自知太子没有经过此等阵仗,体谅他心里没底,倒是安慰地拍了拍太子俊的肩头,鼓励道: “莫怕!一切吾都安排妥当了,你此去人界只消坐镇中军,其他皆由战神玄女调度,这般战事派你去长长见识可是大有裨益。” 原来是这样啊! 太子俊轻吁了一口气,心下稍安:“战神也去,那孙儿就有信心了。” 听太子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来,天帝亦是无奈,过去他严令太子不得离开天宫,如今看来有利有弊。 保证了孙儿平安长大,但缺乏胆识令人忧心。 如此想来,对本次打发太子率军援助人界的决定,天帝有着十足的自我肯定。 “去吧!把你的护卫们都带上。”天帝微笑叮嘱。 终于有了一个祖父对即将远行的孙儿所应该具有的感情。 太子俊克制着内心的兴奋,点头应道:“陛下放心,孙儿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天帝着意打量了一遍太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自得之中带有点点挑剔,絮絮唠叨着说: “你去之后多看多学,莫要逞强好胜,遇事不可鲁莽冲动,要谨记昆仑丘的教训。不求你建立什么不世功勋,只消好去好回也就是了。” 提起昆仑丘遭遇,太子俊不禁赧然,只得红着耳根乖乖聆讯。 天帝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教下去的打算,见太子脸红便知晓他是听进去了。 适时打住了话头,天帝手掌一翻拿出一柄精巧的短剑来,递给太子:“这是神兵风刃,有斩神戮魔灭杀元神之利,你拿去吧!” 太子俊闻言后背一阵发寒,就是这把兵刃,在昆仑丘差点杀死自己的凶兵。 盯着浮于自己眼前的风刃,太子俊不大愿意接手,神情尴尬道:“陛下,这把兵刃听说已被魔族所用,这……” 天帝扫了眼太子的脸色,淡然一笑:“魔物私欲,兵刃何辜?此等神兵,在邪魔手上是弑神凶刃,用在正途却能福祉万民。” 太子俊豁然开朗,看着天帝满眼钦佩。 天帝适时教导:“珑俊你记住,用兵亦如用人,天地之间从来都不缺惊才绝艳者,端看你怎么去利用他。帝王之道,说到底其实不过用人之道,你慢慢就明白了。” “多谢陛下教诲,孙儿记下了。”太子俊躬身拜谢。 天帝摆摆手,拾阶而上走向神座。 坐进高高的神座中,居高临下看向太子,天帝威严道:“人界与天宫休戚相关,吾与你不宜在此言语蹉跎了,这就去天河领军即刻出发吧!” 太子俊拱手领命,肃容应了:“臣,领命。” 天帝颔首:“吾在九重天静候佳音。” 太子俊又是一拜,起身看了眼静静浮在自己面前的神兵风刃,伸手接过握紧,却行着退出了紫霄宫自去天河点兵。 目送太子离去,天帝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叹包含太多,复杂莫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地之间隐隐笼上一层迷雾,直觉不同寻常,却又难以捉摸。 …… 昆仑神殿上,窫窳把所查消息向少昊一一做了禀报。 少昊听得阵阵冷笑。 人界蒙难,明面上看是凶兽所为,但幽都之门何其坚固,凶兽虽悍顽又如何轻易破得开封印之力? 若是能破,何至于被封印恶沼数万年。 毁掉幽都之门,还能蒙蔽天机者,数遍三界大能也没有几个。 即便有,谁会无事去招惹那些个麻烦? 恃强凌弱残害人族,莫说天道不答应,自己心上怕也过不了那道坎儿。 这般认知适用于绝大多数仙神,能够例外的也就只有魔族了。 魔族一不靠人族信仰,二与神界宿怨难消,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推断没有一点问题,少昊确信此事与魔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只是,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手指敲着玉座的扶手,少昊思索片刻,对窫窳道: “此事大约已经明了,内中是非自有明断,也不是咱们昆仑能管得了的。不过,人皇既然来求,昆仑也没有拒不出手的道理。” 一边言说,少昊打量窫窳:“本君就不出面了,你代昆仑去人界走一趟好了,能出手时就帮一把,也当全了人皇的面子。” 窫窳听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干脆利落地拒绝:“小神不去。” 少昊好笑着盯住他:“这百余年来你整日欺负瑶姬,人皇要是知道他的女儿没死还遭受这般待遇,他会怎么想?” 窫窳黑着脸反驳:“明明是帝君你说……” 少昊抢断话头,戏谑道:“本君是说过让你教导她成才,可教导有很多种方式,你敢说体罚不是存有私欲借机泄愤么?” “我……”窫窳张口欲辩,又被少昊打断: “你别告诉本君,说你专门利人从不利己。”少昊笑眯眯地言道:“你知道,本君惫懒但并不昏聩哟!” 窫窳被呛得无言以对,愤愤地看着少昊。 少昊脑海中突兀地闪过瑶姬的影子,方才恍然记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就是瑶姬曾经说起过的。 一想到瑶姬,少昊轻松逗笑的兴致便没了。 扯过白玉壶抱在手上,他敛容吩咐:“玩笑归玩笑,窫窳你即刻启程去人界吧! 你我仙神,相较人族而言已是占尽了优势,身为强者护佑弱小,维护天地清泰安宁责无旁贷。” 少昊鲜少有这般慷慨陈词的时候,窫窳不禁有些讶然。 救护人族一直都是昆仑丘的传统,但过去的很多年里,随着昆仑无主,这般认知已经在神君们心里淡漠了。 看着玉座中的少昊,窫窳眼前又浮现出青芧在时,指派他们一次次去援助人界的情景来。 也是这般义正词严,也是这般胸怀慈爱…… 一股正义感涌上心头,窫窳低头应了:“是,小神这便动身。帝君还有什么交代么?” 少昊愣怔一瞬,勾唇笑了:“何须本君交代,一切事体你随机决断便好。本君相信,这些事于你弱水神君而言,早已驾轻就熟了。” 窫窳没有应答,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少昊看着不由苦笑,这就是借来的帝君,与自家帝君的区别对待了。 这要是青芧坐在这里,窫窳敢不俯首听命么? 他这个帝君,到底还是与昆仑神君们做不到完全信赖呀! 就在窫窳离去不久,开明慌慌张张地奔进了神殿。 还是那句打死都改不了的开场白:“帝君,帝君不好了……” 少昊无奈于开明久矣! “嗯,先说事,完了给本君再摘两筐沙棠来,天黑之前。”他淡笑着说。 开明顾不上叫屈,指着山门的方向,惊慌道:“帝君,来了两头大魔,哦不是,是三头,还有一个死了的,指名说要见您。” 少昊眉峰轻挑:“魔头要见本君?你不会说不见嘛?” 开明叽里呱啦道:“小神也说了不见,可他们执意不走,那个红毛怪还说,帝君您要是不出去,他们就打进来了。另一个蓝毛怪也是这么说的。” 红毛怪?蓝毛怪?看来是祝融和共工了。 少昊很纳闷,魔尊座下十大魔将之中,排名前二位的两大魔头齐齐上门,还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打进来,而是彬彬有礼在山门处求见,就很玄乎。 是真的有事相求,还是故弄玄虚? 事出反常,少昊不禁多想了几层。 “你说还有一个死的?”他问。 开明狠狠点头:“对对,那个死的跟帝君您还是老相识。” 在少昊疑惑的眼神里,开明善意地提示:“就上次在咱们这儿把您打吐血的那个女魔头。” 呃,后土死了? 少昊掩袖咳了一声,起身走下玉座来。 “本君这就去山门会会魔族。”边走边恍然道:“啊对了,两筐沙棠可能不太顶事,再加两筐应该就够了。” 开明垮下脸来:“帝君,沙棠果子不是前两日才刚摘过一遍?您一下子就要四筐,怕是得翻遍整片神树林才能够吧?” 少昊嘴角带笑,不容置疑道:“那就翻一遍好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说罢,也不理会开明的求饶,一径走出神殿去了。 开明挠着脑袋,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只得悲催地赶去神树林采摘沙棠。 话说在昆仑丘,还真是能人多劳,开明不但承担着守山门的大任,神树林园丁也非他莫属了。 为此,还得到过帝君的特别嘉奖,答应助他在千年之内晋升神君。 但为这个,也该无怨无悔才对嘛! 第四十六章:神魔之间的谈判 且不论开明背起大竹筐去摘果子,单说少昊慢腾腾走到神殿外,慢吞吞招来云朵,慢悠悠去向山门外。 悠哉悠哉,整体突出昆仑丘生活节奏之慢,也是个技术活。 站在云朵上,俯瞰昆仑景致,看到开明哼着歌儿去了神树林,少昊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当日与后土交手耗尽了他刚养回来的一点神力,暗中抹掉嘴角血迹的事情,他以为除了天帝没有人看见,竟不想被开明也看去了。 看见就看见,给你嚷嚷出来,还说被人家打吐血了…… 这让帝君的面子往哪儿搁? 不过,还真是很好奇,能给魔尊当智囊的大魔后土,怎的突然就死了? 死便死了,祝融和共工找上门来又是为的那般? 难不成还想把后土的死赖在自己身上? 那也说不通啊! 以少昊对魔头的了解,后土的死要是真跟自己扯上关系,魔界怕是早就大军来袭,不把昆仑丘夷为平地不罢休了。 怀揣种种疑问,少昊来到山门外。 按落云头,就见祝融和共工迎了上来,共工怀中托着的可不就是后土嘛! 少昊着意看去,后土衣衫上血迹斑斑,毫无生气的样子确实像是死了。 祝融率先走近,连名带姓道:“白帝少昊,我们哥俩有事找你。” 少昊挑眉一瞥,不做应答。 共工忙踏上一步,将祝融遮在身后,客气地点点头道:“冒昧叨扰,还请白帝勿要见怪。” 对共工的态度还算满意,少昊清傲一笑:“既是叨扰必有所求,直说来意就是。” 祝融又要抢着说话,被共工用眼神制止了。 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后土,共工面容哀戚道:“想必不用介绍,白帝也看见了,这是后土。” 少昊站在三步开外,保持了沉默。 共工抬眼看来,恳切道:“她身受重伤,又被剔除了魔骨,原本是要被打入九幽炼狱的,但我们不忍她尸骨无存,冒着惹恼尊主的风险带她来到昆仑。” 少昊面上表情淡淡,内心里却一阵惊涛拍岸。 对一个魔族来说,剔除魔骨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清楚。 在神界,犯有大罪的神族,也会被剔除神骨。 神骨和魔骨,是的象征,亦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失去根骨不比人界凡人强壮多少,正常凡人经历的生老病死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因此,对于来说,非罪大恶极者,是轻易不会动用这种极端刑罚的。 后土如何触怒魔尊了?竟会被剔除魔骨之后,还要打入九幽炼狱? 有太多的疑问,但不适合在此时问出口。 少昊以事不关己的眼神看向共工,扯了扯嘴角道:“然后呢?你们是想救活她起死回生?” 共工坦言相告:“实不相瞒,我在她受刑之际动了一点手脚,后土尚有一线生机,而只有你能救她。” 少昊还没来得及说话,祝融一惊一乍地冲到了前面。 “啥?后土妹妹还没死?”祝融惊叫,接着埋怨共工:“你知道她并没有死也不告诉我,害我哭得好一通肝肠寸断。” 共工没好气地瞪了眼祝融:“我若跟你说了实话,如何取信那些魔兵?” 见祝融恼了,共工又补充道:“你要是想要救活后土,最好闭嘴。” 祝融登时没了脾气,关系到后土性命攸关的大事情,他自是不想与共工在此时内讧。 喝止了暴躁的祝融,共工眼神坦荡地看向少昊:“我知道,白帝你开口肯定会拒绝,但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谈谈。” 少昊并不急于答复,盯着共工的眼睛,似要把他看穿。 印象中,这个大魔头心思技巧、行事沉稳,在与神界数次大战中,没少让天兵吃亏。 这般智谋与实力兼具的大魔,说出话来往往不容易取信于人,总会有一种被他算计的感觉。 而联想到人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少昊由不得怀疑,魔界设套坑害昆仑的可能性。 魔族奸狡无孔不入,蜗居玉山的屏蓬身上尚有疑点重重,他可不想给昆仑继续惹来麻烦。 虽为代掌,窫窳、陆吾等神君也跟他不甚亲近,但并不代表昆仑丘就能够任由魔族算计坑害。 有些责任与情感是与生俱来的,不因时间和地点而改变。 譬如之间,骨子里彼此的仇恨近乎天生,那是无数血泪积累起的种族对立,已经根深蒂固很难达成和解了。 自然,信任更是无从谈起。 少昊看不透共工在算计什么,对后土的“死”便存了质疑。 “你们走吧!”他淡淡道:“本君帮不了你,昆仑更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神果之争,你们是亲身参与了的,想必也不用本君多说什么了。” 祝融听闻就炸了,愤愤地看向共工:“我就说了不行不行,你看看这个白帝根本就不愿意帮咱们,神族都是铁石心肠,真是半点不假!他都说了没本事救人,你又何苦在此做小伏低?” 共工抿唇看着少昊,一任祝融数落。 少昊看在眼里,更觉得眼前二魔这是在一唱一和地做戏,冷笑着道:“他说的不错,本君的确没本事救活你们的后土妹妹,二位另请高明吧,恕不远送!” 说罢,少昊转身就走。 共工自然不肯就此放弃,身形一闪便挡住了少昊的去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共工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白帝,算我求你,救救她!”言辞恳切,字字带泪。 共工说着,深情地凝视怀中后土的面容,自嘲道:“说来可笑,你们眼中的大魔头,譬如祝融和我,和后土,还有所谓的十大魔将,其实都不是合格的魔。” 少昊脚下不动,俯视共工只看得到他一头水蓝的发色,而后土惨白的一张脸却正对着他。 看着后土清冷秀致的脸庞,脑海里便能想起当日她与自己交手的一幕。 如斯魔物,说死就死了,不知是该喜还是要叹一声惋惜了。 并非恻隐之心,单纯觉得天地间秀雅精致的东西,应该留存长久一些更有价值的心思。 少昊和缓了语气重申一遍:“你跪下也没用,这世间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灵果,昆仑没有,本君更没有。与其在此强人所难,本君觉得你们还是另想办法更实际一些。” 共工坚持跪着,少昊绕过他要走,面前便围了一大圈共工的分身,堵得水泄不通。 少昊不禁恼了,沉下脸来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本君最后说一遍,昆仑没有办法救活后土。” 共工满面哀恳仰头看来,少昊面前即是一大片共工的嘴脸,密密麻麻只看得他心头大为不适。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救活她,不惜冒着被魔尊灭杀的风险也要带她来此吗?” 幸好,说话的共工只有一个。 少昊不愿意跟他磨嘴皮子猜谜语,冷哼一声,心底却忍不住鄙视,一代大魔身陷情爱时竟也如此不堪,情爱一事果真祸害不浅。 共工自是不知少昊心中所想,低缓的嗓音絮絮而言,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在整个魔界,后土她是最不像魔的魔族。因为有后土时时规劝,我很庆幸这千万年来才没有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大魔; 因为有她教授,魔界子民安居乐业,慢慢学会了不靠屠杀也能活下去的生存方法;因为有她一次次直言劝谏,魔尊撤销了很多次兴兵征伐的计划。” 少昊无奈地听着,此事目前看来倒有几分可信了。 一个堂堂大魔能够为了算计昆仑,连自身尊严都能彻底舍弃? 说到底,不论人,但凡是个取得了一定成就的雄性,就绝不可能做出轻易向旁人下跪的事来,更何况还是对立面的敌人。 听共工说得动情,祝融亦是深受感动,当着少昊的面竟抹起泪来。 少昊皱眉,战场上厮杀流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魔头,却因为一个同伴的死溃不成军,这般情形委实超出了他对大魔的一贯认知。 当然,他们的同伴不一般,少昊能看得出来,祝融和共工同时喜欢着后土。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昆仑确实没有办法施救,若是有那本事,自己也不至于养伤这么久了。 念及此,少昊无奈一叹,低沉道:“你说的这些,本君听了固然感动,对后土将军的遭遇亦是十分同情,但本君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救活她,你们还是节哀顺变吧!” 尽管自身内伤不浅,从共工的分身包围里脱身,少昊还是做得到的。 拂袖一挥,面前围着的一个个“共工”随风消散,少昊迈步而去,风度翩翩一如往常。 “白帝,”共工大叫一声,望着少昊的背影急道:“你想知道幽都内情吗?” 少昊脚下一滞。 共工见了,情知有希望,起身追上来低沉道:“你若肯答应救活后土,幽都之事我们兄弟会给你一个交代。” 少昊缓缓转身,面沉如水:“原来真是魔界所为!天道无情,你们是疯了不成?” 共工冷哼:“也许是真疯了吧。你当后土因何沦落至此?尊主要的从来就不是忠言逆耳。” 原来后土获刑竟是反对魔尊而致! 少昊大体明白了,睨了眼生气全无的后土面容,眯眼看向共工: “你们魔界的恩怨是非本君不想理会,至于幽都之事跟本君更没有什么关系。你想拿这个来谈条件,那就找错人了,或许天宫会比较感兴趣,你们去找天帝吧。” 共工不甘心,阴沉沉地咧嘴道:“白帝何须急于撇清,天帝与你兄弟相称,派你代掌昆仑不就是打着吞并的野心,也想为一统三界铺路么?” 少昊清淡一笑:“然后呢?想要一统三界是天帝和魔尊心心念念的事情,本君并不感兴趣。自然,你所说的这些,打动不了本君。” 共工转头看了眼身后无所事事的祝融,回头又道:“白帝应当也猜得出,幽都之门已经彻底毁了,失去拱卫门户,人界将永无宁日。” 边说边盯紧了少昊的眼睛,共工胸有成竹连连发问:“人界不宁,神界何安?天兵能够常驻人界甘心为人族看守门户吗? 便是天帝有这份心胸,可以无怨无悔守护人界,那神界的门户又有谁来拱卫?” “这就是魔尊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少昊面上已然没了笑意。 魔尊这招玩得够阴! 用幽都凶兽牵制天宫兵力,然后趁机发兵直取神界,到时天兵首尾难顾,魔界攻破神界防线杀入天宫,九重天可就易主了。 如此阴狠毒辣的计谋,单是经过共工提点就听得人后背发凉,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还不知要付出何等血的代价,又有多少仙神和天兵一朝殒命了…… 少昊不敢细想,目光炯炯回视共工:“你说的这些眼看已成事实,莫非还有挽救之法?” 共工终于嘴角泛上一丝笑来,傲慢道:“我若无法就不来找你了。” “说说看,”少昊忍着心底的焦躁,状若淡漠道:“你的想法说不定会让本君产生兴趣。” 共工亦非凡类,见少昊如此便断定了对方心系神界,遂颇为自得道:“幽都之门乃上古炎帝亲手炼制,天帝神力封印而成。 而据我所知,现如今的人皇虽为炎帝一脉,但其实力远非他的祖上那位敢盗取天火的祖宗相比,重新炼制一道新的幽都之门,他是做不到的。” 少昊颔首:“这是事实,本君必须承认你说得对。” 上古炎帝神农氏惊才绝艳,他盗取天火掌握了火之大道,才能够用神火祭炼幽都之门。 而那套火之大道,传到人皇姜离手中,早已因为多种缘故失去了道法的完整性,达不到上古炎帝那般水准了。 加之人界现如今生存境遇好过上古太多太多,人族身上没有了最初非生即死的决绝精神,表面繁荣生灵增加了,但大道没落空余虚幻才是现实。 人界现状共工尚能看出实质,少昊又焉能不知。 共工神态更为轻松:“人人都觉得火之大道于炎帝之后再无完整传承,可白帝可曾认真了解过魔族对火的渴望?我们身处阴暗的九幽地,向往光与火的温暖一点都不比人族少。” “你等是魔,魔本阴暗何须光明?”少昊耻笑:“见光即死、遇火则灭,你们怎敢肖想?” 说到这个,被忽视良久的祝融终于有了开口机会。 祝融向前走来,虽只两步却硬是走出了风风火火地气势,言语里头更是带着火气道: “你这厮如何说话的?我等魔族怎的就不配用火了?你们自诩清透,可私底下有几个是真正做到了光明正大的?神不过外壳光鲜罢了,内里多脏那就说不准了。” 见祝融上来就要打架的势头,共工不得不又一次喝止,此时此地可不是论之间谁更脏的问题,是要打动少昊救治后土啊! 喝退了祝融,共工歉意道:“白帝无须理会,他就是个粗人,咱们还是谈正事罢。” 少昊挑眉而笑:“话糙理不糙,他说的倒还有几分歪理。行了,你一直抱着个尸体看得本君都累了,不妨到我昆仑神殿一坐,再详谈也不迟吧!” 谈事情是不迟,可共工知道后土等不起了。 听闻少昊开口相邀,他简直都快高兴哭了。 能进昆仑神殿一坐,说明少昊答应,后土有救了。 共工心下一松,这才感觉到累,脚下不由打了个趔趄,直觉一双腿酸软无力,已然不能承受后土之重。 祝融眼明手快,一把接了后土过去,喜悦而珍重地抱了他的后土妹妹率先追随少昊而去。 共工苦笑,慢慢起身扥平了衣衫,才随了上来。 二魔此时满心里都是后土有救的喜悦,竟完全忘记要跟少昊追究他适才把后土说成一具尸体的恼恨。 第四十七章:离开昆仑丘的日子 天宫发生的一切,瑶姬自是完全不知情。 离开昆仑,没有冷面神君的摔打,没有笑面老神的嘲笑压榨, 最最关键的一点,多了一条粗壮的大腿可以抱。 这与上次和青鸾偷跑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都是外逃,腿粗腿细大有差别,关乎命长命短的事情,她向来算得精。 仔细掂量一番,瑶姬颇为自信。 一边吃着美味的仙果,眼前是仙子们款款舞动的柔软腰肢,和酥入心肺的曲谣歌喉,顿觉仙生有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小仙侍落英尽职尽责地随侍左右,细嫩的小手将刚剥好的灵瓜子送到瑶姬面前的玉碟中,又去取未剥壳的瓜子时,却见女嫦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侧。 落英急忙起身施礼,女嫦却笑盈盈地做出噤声的手势,并示意她退后。 小仙侍屈膝福了福,却行着退到几步远处。 女嫦坦然落座,与瑶姬并肩坐在仙阁的阑干边,拿起瓜子边剥边温柔问道:“仙子觉得这歌舞如何?” 瑶姬眼睛盯着前方水幕玲珑的仙台,一手摩挲着玉蝶中的瓜子,笑道:“不错是不错,若再做些稍稍改动便更完美了。” “哦?”女嫦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瑶姬指了仙台上正在排练的歌舞,言道:“你瞧那位姐姐,她其实基本功很扎实,就是整体变换队形的时候,每次总迟滞半步,等下一个音节起来,便显得手忙脚乱了。” 顺着瑶姬的手指看过去,女嫦也发现了她说的问题,不禁笑问:“如你所说,该如何调整才好?” 瑶姬随手扔了瓜子仁进口,含糊道:“很简单嘛,换人就解决了。” “换人?”女嫦轻笑:“你说前面那个,还是后边的?” 瑶姬拍着手上沾的瓜子屑,表情亦不屑道:“两个都撸了。我看了半晌,前后那两位,分明就是联合起来故意搞事情,想必存着挤兑那位姐姐出局的主意。” 说罢,又撇嘴吐槽:“女嫦仙君那般好脾性,想来是不忍心辣手整治的。只是一味心软,难免纵容了这些个作妖作怪的事情,为仙岛平白增添乌烟瘴气也是可惜。” 她并未发现,身侧又递来的瓜子仁,出自自己正卖力吐槽的正主儿。 女嫦眉峰微蹙,又恢复了笑颜如花的样子,拿帕子擦着手指起身,隔空喊了声“停!” 到底是仙君,温柔的嗓音不乏气势之威严。 排练歌舞的仙子们都停下动作,齐齐施礼,目光聚焦过来。 丝竹管弦也沉寂下来,仙阁中落针可闻。 瑶姬歪头仰望,这才发现与她说了半晌话的竟是女嫦,也忙收住栏杆下晃悠的双腿,讪讪笑着站了起来。 总归,有被说人坏话被抓包了的感觉。 站在廊下,望着仙台上一排衣着艳丽的仙子,女嫦的脸色也很丰富多彩。 她素手轻弹,两名容貌姣好的仙子踉跄着冲出队伍。 惊呼声还未落下,女嫦清冷中难掩威势的腔调缓缓想起:“你们两个,是主动认罚,还是本君派人惩戒?” 两名擅长乐舞的仙子,此刻花容失色满面委屈。 其中一个试图狡辩:“不知我等犯了何罪,仙君不问原由就要出言惩戒?” 女嫦冷笑一声,又指了那名排练中出错的仙女出列:“惠薰你来说说看,因何大失水准频频出错?” 叫惠薰的仙女显然是个性子懦弱的,见问只是咬唇不语,眼睛瞟过两个之前故意使绊子的同伴,最后垂下了头。 “不成器的东西!”女嫦冷斥,然后看向那狡辩的仙女:“你还有何话说?” 都不是泛泛之辈,见机行事那一套自是反应迅速。 两仙女认栽,当即跪倒哀求:“仙君,我们错了,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这一出,莫名的熟悉感。 瑶姬摸了摸鼻头,略觉尴尬。 女嫦收起威严,轻叹一声,悲悯道:“你们都知道,这次排练是为太子殿下寿辰献舞所用,此间利害谁敢掉以轻心?可是,你们却趁机勾心斗角,想要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爬,其用心何等龌龊不堪!本君还如何轻饶?” 两名仙女哭泣哀求,不敢再争辩。 但,那名犯错的却‘扑通’跪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哭道:“求仙君网开一面,就饶了她们两个吧!” 这是什么骚操作?瑶姬表示有点懵。 女嫦亦然:“你确定,不追究她们两个的罪责,还要为她们求情?” 惠薰抹泪点头,说出一番话来: “小仙不会怪她们的。太子殿下的两万岁寿辰,大家都争相要去献舞,以便近距离领略殿下神采。为了争这个难得的机会,每个人都使出了最大的努力,小仙觉得情有可原,并无怨怪之心。” 圣母?瑶姬撇嘴,皱起了小巧的鼻子。 却不防,这般糗态正好被忽然转头来看的女嫦,看了个正着。 “此事,仙子怎么看?”女嫦温和地向瑶姬征求意见。 瑶姬眨眨眼,没想到女嫦会问她。 当谁不谙世事呢! 斟酌了言辞,她用尽量可爱的笑容应道:“孤鹜岛仙君说了算,小仙哪敢越俎代庖?您随意,我就看看不说话。” 女嫦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采,嘴角便有了笑意,望着跪地的三女仙道: “适才你们的小动作,都被瑶姬仙子看在眼里。要不是她善意提醒,难保还会闹出什么不入流的笑话来,若是带着别有目的的心思到天宫献舞,再惹出大乱子来,就是本君也护不得你们了。” 听着这一席话,瑶姬暗暗咬牙。 拉仇恨,且是极具典型的一种。 不知道这仙君哪根神经犯了阵痛性抽抽,要这般挖坑? 适才把她当落英侃聊,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犯了忌讳的话呀! 不理会瑶姬一脸吃了不明垃圾食品的扭曲,女嫦继续言说:“往后啊,本君会请了瑶姬仙子来做监督,届时抽选上天宫献舞时,以她的意见为遴选标准。可都记下了?” 脆生生、齐刷刷地应‘是’,一众数十名仙子,都是歌舞方面的佼佼者,样貌、仪态,包括嗓音都是那么的出众。 但,瑶姬却看到了,她们看向自己眼神之中,夹杂了太多的异彩纷呈。 果然,等女嫦殷切叮嘱一再鼓励,半是委托半是硬拽着,把督练歌舞节目之事全权交给瑶姬,又翩然离去之后。 仙女们的不爽,便不加掩饰大剌剌放在了脸上。 嘁!本仙子还不爽呢! 看歌舞看出一堆麻烦来,吃瓜子都不香了。 怪道帝君在昆仑丘宁可睡大觉、说骚话,把管理昆仑日常事务的大权都丢给了那个冷面神君。 很多时候,不务正业才是有追求的仙神们,赖以获得快乐的无上法门啊! 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了,嘴巴又不是只用来说话的! 醒悟,总是来得这样迟。 一通自我悔恨,随着落英奉上的灵瓜子,一起被瑶姬咽进了肚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做事。 她看着仙台上眼花缭乱的身影,准确点出一名仙女舞姿中的瑕疵。 “这位姐姐,你往上跳的那个动作,手臂舞动和腿型的协调,稍稍有些跟不上呢!”瑶姬尽量用商议的口吻提出来,以免仙女们说她拿了鸡毛当令箭。 可,这仙女明显不领情。 仙女貌似也不是吃素的。 她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瑶姬仙子眼光毒辣,想必在歌舞上有着非凡的造诣了,不若……” 与周围丢去一个眼神,又道:“您上来,为我等展示一二?” “对啊对啊!仙子来领舞,也未尝不可呢!”发话的正是之前使坏,然遭豁免罪责的那二女之一。 呵!这么大的坑,当谁傻呢? 瑶姬笑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笑里居然有少昊的神韵。 就是那种,一眼便知,绝无好事的笑。 “领舞啊……”瑶姬挑眉,慢条斯理地笑道:“我为什么要做那个?没本事的仙子,才想努力表现自己,不是吗?” 这般毒舌,这般形态,完全学到了少昊怼人之精髓。 仙台上,出言挑衅的二仙女顿时红了脸。 一说:“你怎可这般看不起我等?” 另一个则言:“我等歌舞娱人乃是职责所在,孤鹜岛更是天帝分封,神界御用排演仙乐之地,你看不起我等,就是看不起孤鹜岛,看不起天宫。” 之前一同受了责骂的二女中,另一不知名的女仙,也抓紧机会补刀: “就是说的,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仙散修,莫名其妙跑到孤鹜岛逞能来了,谁知道揣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显然,这是犯了众怒了。 如此场面,瑶姬不怕,只是有些始料不及。 印象中,帝君这么挤兑别人的时候,对方不是应该忍气吞声,还要赔上笑脸道一句‘小仙错了’的么? 孤鹜岛仙女们不按常理出牌,莫非,怼人这种事,也有水土不服的说道? 应该是了。 经过短暂的一怔,瑶姬胸中豁然开朗,起身笑道:“我明白了。” 看着仙台那边齐齐望过来的女仙,她继续言道:“你们就是看我是个外来之仙,然后又被女嫦仙君指派了监督排演,就心里不服气了对吧?” 众仙之中,有那不愿惹事生非的,譬如惠薰。 见瑶姬点破了大家的心思,双方眼看就要争吵起来,这怀揣圣母情操的仙女越众而出。 “瑶姬仙子,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仙君,三位姐姐对您的出言无状,肯定都不是有心的,您就原谅她们吧!”惠薰这般恳求,为了给三女仙求情,不惜奉上自己的一双膝盖。 还从来没谁向自己下跪哀求过,瑶姬差点把嘴咧到耳朵根去。 这习惯怎么来的?膝盖什么时候这般不值钱了? 还是说,孤鹜岛,甚至神界,现下就流行这个? 瑶姬表示不能接受。 “那谁,薰惠是吧?你站起来好好说话,别动不动矮人半截。”瑶姬言道。 还有一句瑶姬没说出口,‘别动不动瞎充滥好人,永远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 瑶姬心头泛起一丝丝不耐来,总觉得这女仙话里话外,透着那么一股子邪性,却又具体说不上来怎么个不对劲。 跪地的女仙,委委屈屈地站起来,怯弱道:“仙子,小仙是叫惠薰,不是薰惠。” 默默吐槽了这个名字的拗口,瑶姬摆手:“总之就是你,我没认错。” 惠薰长有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眸,身段偏向于孱弱,便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仪态。 弱柳扶风,任谁见了不想再踩上一脚。 反正,瑶姬不喜欢这款。 好端端看个歌舞,一堆麻烦不说,还遭了嫉恨,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瑶姬不想和这些女仙们继续瞎扯了,兴致缺缺地转身就走,留下一堆心思各异的女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胡乱猜测。 爱谁谁,天宫献舞、太子寿辰,干她何事? 呃!好像还真有点干系,再怎么说,若没有太子俊相助,她也逃不出昆仑,过不上眼下这不用修炼的闲散生活不是。 生辰,该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抵得上太子俊对自己的帮扶之义呢? 这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话说,两万岁哈!想不到看起来翩翩少年的珑俊,居然也这么老了吗?岁月,还真是耐过。 …… 躺在柔软的云朵之上,渴了有仙侍奉上香茗,无聊了还有八卦可以听,一边慢悠悠任风儿吹拂,一边隔着云头品评那些男仙人的风姿,啧啧…… 瑶姬终于过上了自己向往的生活。 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懒腐仙子之日常。 来到孤鹜岛这数十日,感觉日子过得飞快。 没了昆仑神君的威逼利诱,少了没完没了的唠叨苛责,初时的确很快乐,放飞自我无拘无束。 可是,散漫过后,新鲜劲儿消退, 才发现,空虚寂寞,他就是空虚寂寞。 任凭每日里丝竹声声、歌舞靡靡,内心里那一丝烦躁终是按捺不下。 瑶姬开始怀念昆仑,参仙精灵们,还有相貌出众脾性各异的神君们,以及那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帝君,就连窫窳,都面目可亲起来…… 很没出息地嘀咕:‘奇怪了!这回,他们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女嫦飞上云头,看到的就是一个满面落寞的瑶姬。 “仙子,有心事?”她含笑坐到瑶姬身旁,并向落英使了个眼神。 落英识趣地点点头,自行回避。 第四十八章:仙子也烦恼 瑶姬坐起来,双臂抱了膝盖,下巴搁在其上,悠悠叹口气。 女嫦盈盈笑道:“心有所系,为情所困,可是想他了?” 他?谁? 瑶姬眼里涌上迷茫,嘟嘴道:“仙君在这里待了多久,一点都不无聊的吗?” “有一点吧!”女嫦耐心十足。 看着这样的瑶姬,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去开导开导:“仙子觉得无聊了,还是心神不得安宁的缘故。” 瑶姬也不懂这些,顺着话头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心神安宁呢?” 女嫦颔首:“当然有。譬如,你可以找人说说知心话,把心里的忧烦倾倒一些出去。” “仙君,我可以信任你的对吧?”瑶姬认真道。 见女嫦点头,她迫不及待开口:“你说,昆仑丘为什么没有抓我回去?他们是在憋一个大招,还是真的放弃我了呢?” 女嫦听得有些苦笑不得:“原来,仙子愁烦的竟不是天宫,而是昆仑吗?我以为,你首先想到的太子殿下。” 瑶姬不明所以,歪头道:“珑俊?他怎么了吗?他是天宫太子,有那么多的仙神对他念念不忘,何须我惦记呢!” “那不一样的。”女嫦笑道。 对于瑶姬抱着的这般态度,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本着对太子殿下负责,对那个盟约负责的精神,女嫦以为,眼前这懵懂的小仙子,需要她来醍醐灌顶一番。 摆出认真教授的姿态来,女嫦知性优雅地声线缓缓响起:“仙子,你可知晓,殿下带你逃离昆仑,又将你暂时安置在孤鹜岛,此中牵涉利害之大?” 瑶姬老实地摇头。 在她看来,此事和上次青鸾带他离开,性质是一样的。 所谓利害,想来也就是被少昊抓包,然后带回昆仑可劲儿折磨,言语加体力的惩罚手段,罢了。 至于那个‘帮凶’嘛…… 听说青鸾是被白凤神君禁足了,短时间别想踏出凤国。 而珑俊就不一样了,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帝,天宫势力应当不会太让他丢面子吧? 观察着瑶姬的面部表情变化,女嫦不禁摇头,对太子当日的举动开始担忧起来。 这明明只是一个对男女之情都还完全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但太子那日的言行中却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动了心的。 如此不对等,到底图什么? 细细端详瑶姬一通,女嫦只觉得一颗心凉了不少。 空有容貌、涉世未深的瑶姬,想要走到最后、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去,太子殿下的情路注定了将会任重道远。 这还要保证瑶姬也死心塌地,否则…… 女嫦狠狠心,改变了之前循循善诱的思路,开门见山道:“仙子,你对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见问,瑶姬怔了怔,眼前猛地浮现出太子俊的面容,以及那清俊面孔上一双明亮温润的桃花眼。 “他……他是个好人。”瑶姬这么说,还紧跟着点头确认。 女嫦眼角抖了抖,这算什么正经回答? 一般情况下,那些女仙们口中,对男闺蜜才如此形容。 又着重看向瑶姬的眼睛,女嫦甚至怀疑,看似单纯无辜的小仙子,别不是个披着白莲花皮相的渣女吧? 玩弄天宫太子的感情,这要坐实了,神魂俱灭都算轻的。 恨不得钻到瑶姬心里去亲眼看一看,好确定一下,这小仙子究竟是否蛇蝎? 女嫦隐隐后悔起来,但依然抱着极大的希望,尽量和缓地问道: “不错,殿下的确有难得一见的好心肠,不然也不会带仙子出来了。那你能不能再多说一点,当时,决心离开昆仑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跟殿下是怎么说的?” 按照女嫦的经验,若瑶姬没有许诺,或是太子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呃,希望。 若太子感觉没多大希望,又何至于甘愿冒险得罪昆仑,又瞒着天宫将瑶姬送来孤鹜岛? 提起这个,瑶姬略感心虚。 那天,天池小屋外发生了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而当时太子俊还曾擎住过的下巴,那逐渐逼近放大的脸孔,至今想来都火辣辣令人不安。 至于说过的那些,有意识卖惨博取同情的话语,更是不堪回首。 “也没……没什么可想、可说的啊!”瑶姬低头,抚弄着衣带道。 这里头,有问题。 女嫦严肃起来,既替太子俊忧心,又为瑶姬的言不由衷而气恼。 但,想到是受太子嘱托,暂时容留照顾这仙子,只得压着脾气耐心劝说: “仙子最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本君,如此我才能权衡要不要带你去天宫。” 她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瑶姬在听到这话时明显顿了一下,便继续言道:“在这之前,原本我是来找仙子,打算请你顶替一名仙姬,去天宫献舞的。可是……” 故意的停顿,果然成功引起瑶姬的兴趣。 “我?去天宫献舞?”瑶姬很是讶异地抬头看来。 女嫦颔首:“对,就是你。而且,练得好了,本君完全可以安排仙子领舞呢!” 说着,话锋一转,女嫦拉长语调,颇为可惜道:“不过现在嘛,仙子明显有事瞒着本君,我怎么敢把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带去天宫寿宴,招惹麻烦呢?” 瑶姬眼里的神采黯淡下去。 天宫那么大,她想去看看的心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可太子俊和她之间那点事,莫非真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那要如何启齿呢?说自己鼓动如簧巧舌,发挥梨花带雨之便,利用了天宫太子?还是说太子俊动机不纯,面对美色甘愿沉沦? 不行!说不得!打死都…… 话说回来,这件事真的如此严重? 她怀疑地盯住女嫦,总觉得是被套路了。 “仙君,您看哈!”瑶姬嘻嘻笑道:“既然这般棘手,那我不去天宫献舞不就是了。” 眼见女嫦脸色变了变,又忙补充道:“反正,我也不是那块料,歌舞什么的,怎么及得上您岛上专门培养的姐姐们。还是不去给您丢脸,不给孤鹜岛抹黑了。” 好一个精明的小仙子! 瞥一眼玉几上摆放的茶盏,女嫦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位确然是喜欢喝茶的,龙井,还加了奶的口味。 然后,她笑得不动声色:“那,仙子不如讲讲看,你们是用了什么奇思妙计,才顺利逃出的昆仑吧?据我所知,白帝可不是善茬。” 闻言,瑶姬眼神明亮起来,毫无防备地笑道:“你说那个啊,还是珑俊聪明,他想了个李代桃僵金蝉脱壳的连环计呀!” 再然后,女嫦如愿听到了一场英雄救美险闯神关的故事。 当日在昆仑,太子俊决意带走瑶姬的前夜,他令玉麒麟化作软萌小兽,成功躲过昆仑仙神的监察,联络到被惩罚了,在神殿做保洁的瑶姬。 请老人参仙帮忙,所谓的李代桃僵之计,便是出自瑶姬创意。 当那个膨胀了的人参精灵,答应要化作瑶姬的模样,一起‘演戏’给白帝看的时候,逃跑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太子俊自己动手,忍受着撕心裂肺之痛,取下逆鳞为瑶姬遮掩气息的大动作了。 逆鳞,乃天族龙脉之软肋,因此修炼时最为关注,便注定了其上赋予的神力绝非等闲,用来保护藏匿一个小仙子,自是不在话下。 由此可见,太子俊对瑶姬是真舍得下血本,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翌日,太子俊指使玉麒麟大摇大摆闯昆仑神殿,言说要带瑶姬离开,那是明修栈道,做给白帝和昆仑神君们看的。 而另一边,太子俊‘贴身’带着瑶姬,镇定地与白帝告辞,还做出一副欲罢不能的惆怅不甘情状来。 这是第二重的阳谋,借助逆鳞之威,白帝又自视甚高,果然没有任何怀疑。 及至太子俊率神卫离去,玉麒麟遭受一通暴打被丢出昆仑,辛苦一夜的“瑶姬”酣然入睡。 正如太子俊所料,白帝只是简单探查了一下,确认‘瑶姬’好端端还在,睡得人事不省便彻底打消疑虑。 时间的掌握恰到好处! 离开昆仑,堂而皇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瑶姬讲得眉飞色舞,女嫦听得胆战心惊。 此事,难保昆仑不予追究,若惹得白帝较真起来,闹到天宫去,后果必然是,神卫遭殃。 太子的脸面便是天宫的脸面,届时天帝定会百般维护他的亲孙子,顶多训斥几句禁个足,小惩大诫的了事。 神卫则不然。尤其是神卫之首,自家夫君司羿,很可能吃不了兜着走,被冠以教唆幼主拐带仙子为名,轻则削职降级,重了,可就不好说了…… 女嫦脸色刷白,后悔太子俊来时没有问清楚讲明白,早知还有此等内情,她说什么也不会把瑶姬留下来了。 这不是麻烦母亲给麻烦开门,麻烦到家了嘛! 如今再来看,数十日过去,太子俊一去不回不闻不问,自家夫君亦是不见只言片语带来,谁知道天宫发生了什么? 那白帝性情如何,神力几何,但凡年岁长一些的可都听说过。 当年,钟山神次子奚鼓失手杀死昆仑丘看守神树的神君葆江,时值西王母襄助天帝对抗魔界进犯的紧要战事,天帝便着令白帝少昊全权处理。 而钟山神偏爱次子,不惜送长子到昆仑戍守弱水,来抵偿奚鼓错杀葆江的罪责,就是不肯交出奚鼓明证典刑。 此举惹恼了天帝,亦令白帝不喜,双方引发大战。 最终的结局,以奚鼓受死抵命,钟山神烛龙重伤失去抵抗,被幽囚于某神秘地带而结束。 现今,流传三界尽知的,便是少昊孤身战烛龙的美丽传说。 白帝之强悍,可见一斑。 越想越是前途灰暗,女嫦美丽的面孔上,再也维持不住优雅。 她柳眉倒竖,银牙暗咬,气息不稳地道出一句:“仙子,领舞非你莫属。” 说罢,身形已自云头下方落去,云朵上仍留有淡淡的一股奇香。 月桂香?瑶姬的鼻端萦绕着月桂的异香,脑子却一团混沌。 她实在想不透,女嫦仙君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做领舞仙姬。 孤鹜岛的紧缺型人才引进理念,已经这般急迫了吗? 关键,专业不对口啊!她并不擅长歌舞。 天宫献舞,干我何事? “仙君,您听我说……”认识到事情变味了,瑶姬也无心喝茶,追着女嫦飞落岛上而去。 …… 昆仑玉山,一座草木稀疏生灵凋敝的山头。 朔风呼啸着碾过地面,冰雪便四处飞扬。 冷,就一个字。 ‘萝卜’妖只看了一眼,便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边哭号还配合了捶胸砸地的激烈行为。 “说是个小节目,怎的就成了这样了?”他头顶的一片绿,在寒风中簌簌颤动,望着领头老人参质问。 老人参默默逡巡四周,身后是一众参界老小,能够化形的精灵仅有数百之多,更多的参界灵苗,被蕴养在一方结界隔绝的温暖绿地之中。 这是长乘神君可怜他们,特意动用神通为参界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块灵地。 往后,人参们将要在玉山生根,在这块根本就无法生存的霜雪之地求生,而这一切原本都可以避免。 看了眼捶胸顿足的参宝,老人参沉沉叹了口气。 那气息,便快速在他冗长的胡须上,结起了一片冰凌子。 “族长,我们怎么办?”一名中年模样的雌性精灵轻声问道,寒冷为她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青紫之色。 老人参镇定地指着前方,一处冰雪包裹的大山,对冻得瑟瑟发抖的族人们信心十足地宣称:“人参不言败!看到没有,那里,玉山雪峰。” 他故意停顿一下,随之神秘一笑,貌似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低声又道: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青芧帝君在很久以前亲口说过,玉山大雪峰,是最适宜参界休养生息的地方。冰雪只是表象,若能经得起、扛得住,参界之中必生仙根,成仙化神指日可待。” “真的吗?”雌性精灵满眼光明,指了身后半浮在空中的透明结界光球,笑道:“要是青芧帝君这么说,那咱们的孩子就有希望了。” 透明结界里,一片翠绿鲜嫩可喜的人参苗长势喜人。 精灵们的眼神和脸色,都明快起来。 尽管才到玉山不过半日,尽管原本白嫩的肤色,已在风雪淫威之下,与酱萝卜干的颜色接近,在听到这里能够蕴育仙根所带来的消息时,巨大的喜悦与震撼,足以抵消一切艰难困苦。 第四十九章:人参发配玉山 天宫派出水军(感谢持续订阅的各路仙神) 参宝一骨碌爬起来,挺着圆滚滚的身子挤到前面来,期待的小眼神,不住地在族长和雪峰之间转动。 最后,直不楞登地瞪着老人参:“族长,这回你没骗我吧?真的,有成仙可能?” 老人参嫌弃地瞪回去:“我什么时候说的不是真的了?” 参宝撇撇嘴,低声嘟囔:“演戏变成了发配,还说没骗人。” “那是你笨!”老人参气恼而无奈,指挥了族人继续往大雪峰下行去,将参宝拉到一边。 等族人一一行过,他低声呵斥:“那件事你休要再提,被大家伙儿知道了,我可不保证能护住你。” 参宝错愕地嚷道:“什么?你难道打算把我推出去?我……我可是你亲孙子!” 老人参急忙伸手捂住参宝的嘴:“祖宗,你就不能小声一点。真要让他们知晓因何被贬的原由,你我爷孙俩还不得被炖了汤!” 参宝掰开嘴上的手,悻悻道:“那你也不能一有事就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吧?见过挖坑的,就没见过把自己亲孙子也往死里坑的。” 老人参上手打了参宝一巴掌:“这能怨谁?还不是你笨!我一再跟你说,不能真睡着,不能真睡着,等瑶姬丫头一走你就赶快溜出神殿,你倒好,一觉睡到大中午。” “谁让那玉床太舒服了嘛!”参宝委屈地嘟嘴。 老人参也不忍过分苛责,缓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事已至此,咱们爷俩也不必追悔。横竖别让族里得知真相,等过段时日帝君气消了,我再托长乘神君去求个情,咱们呀,兴许就又能回去了。” “回去?”参宝一脸懵:“你不说,这里能蕴育仙根的?成仙不好吗,干嘛还回去做妖精?” 老人参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孙子:“这,你也信?” 参宝一只肥手捂上胸口,生无可恋地哭号:“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几万年也没化神了。” 老人参抽抽鼻子,‘嘻’地一笑,上前揽住参宝半只肩膀,安抚地拍着道:“好了好了,就算爷爷不对,你也不用如此痛不欲生嘛!说不定,换个环境你还就真能成仙呢?” 见参宝依然抽抽搭搭,他继续蛊惑:“再说了,这次你豁出命去帮了瑶姬,甚至不惜搭上整个参界,到时候那丫头成了天宫太子妃,成了天后,随便给你一点好处,参界可就平步青云了。是不是这么个理?” “我不要好处,”参宝抹泪嚷嚷:“你又骗我!以前还说等我长大,就把瑶姬求来给我做仙侣的,结果呢?还骗我一起帮你,把她送给天宫太子去了。” 老人参被问得哑口无言,捻着胡子掩饰自己的理亏,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瞬间强硬起来骂道:“你还有脸说?仙侣仙侣,那得成了仙才行,人家瑶姬才多大?百年成仙。你呢?白白活了几千岁,成仙的门槛都没摸到,人家能瞧得上你?” 参宝语结了,成仙一事是他内心里的死结。作为参界最有前途的灵苗,他五百年化形,已经打破了妖灵化形的最短年岁记录,稳居后浪宝座。 但是,在那之后,在这之前,四千多年了,他还是一个妖灵,并没有像刚刚化形之时,众说纷纭中猜测的那样,很快成仙。 原来,青芧帝君在时,参宝有幸得到过指点。 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自己风华正茂,样貌即便够不上风流倜傥,清秀可人还是妥妥具备的。 而青芧帝君绝代风华、温柔可亲,在一次教授玄女神君修行之时,参宝无意听到帝君言说了一件事,那便是关于昆仑妖灵成仙的隐秘。 昆仑妖灵原本皆可成仙,即便不能化神,有不死神树在,大家也能够凭借神树之力而不死不灭,等同于仙神之长生。 但是,随着昆仑势弱,天帝逐渐插手昆仑事务,后来竟趁帝君出征魔界之时,直接派了强悍的异兽来代替西王母守护不死树。 这样的结果便是,不死树名为昆仑所有,实则完全掌控在天帝手中,昆仑妖灵成仙的捷径被截断。 按说,没有不死神树的果实,大不了多花费一些时光,慢慢修炼也就是了,只要刻苦勤奋,早晚亦能跻身仙列。 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天帝变相夺取了不死树之后,胃口大开地想把昆仑也整体纳入神界掌控,帝君当然不同意。 青芧帝君拒绝了天帝的明示暗示,双方虽然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昆仑与天宫的关系一度将至冰点。 天帝掌握中的不死树,不再是昆仑专有;妖灵们想要成仙,除非低头接受天宫安排,为天宫卖命,否则一道天雷当头,任你资质出众灵根清正,也必然灰飞烟灭神魂俱消。 玄女神君为什么能化神?就是青芧帝君与天帝交涉,取得天宫认可的结果了,而她要付出的在后来也一一得到验证,天宫女战神,得到了神位,失去的则是自由。 那些隐秘,装在参宝心里几千年了,他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还记得那时,当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呼吸,瑟缩在那方小角落里,只待帝君与玄女神君离开之后,像个幽灵般漫无目的游逛于昆仑丘各山头间。 抬头,无边无际的天穹笼罩四野。 参宝大口呼吸,却总感觉自己已然成了瓮中鳖,天穹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成仙的代价是失去自由,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化神的代价是替人卖命,化神又有什么必要? 那一刻,参宝决定了,他绝不成仙。 后来的后来,参宝开始放飞自我,仿佛突然间就失去了灵气,曾经最具有希望的后浪,泯然于众灵。 心宽体胖,换来的是嘲笑白眼。 但他无所谓,只为青芧帝君那一个微笑。 最后一次,参宝见到青芧帝君,是在她披甲执戟再次出征魔界之时。 昆仑仙神妖灵们,都去送行。 越过许许多多的头顶,青芧帝君的眼眸准确无误定格于参宝身上。 她淡淡一笑,满面欣慰中夹杂着一缕无奈: “这样也好!”青芧帝君这话,在参宝心底响起,只对他一个人传声说的。 这样也好!参宝明白帝君的言外之意,或许一开始,她就发现了自己偷听吧。 脑海里的片段一闪而过,耳边听着爷爷絮絮叨叨的说教,他忽然就想开了。 成仙天注定,半点不由人,爱谁谁吧! 绿草红花是昆仑,冰天雪地也是昆仑,反正又成不了仙,待在哪儿还不是一样。 至于瑶姬,他压根儿就没敢奢望过。 一棵卖相上佳、品相不俗的灵芝,可不是任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自知之明,他这棵横向发展的人参还是有的。 看着参宝迈着短腿走向更深的风雪之中,老人参不禁叹气。 望向白茫茫不停落雪的天穹,他暗自嘀咕:“瑶姬丫头,我可等着你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呢!” …… 天宫派出的援军,是由玄女直接领军的一支精锐,因常驻天河而得名,俗称天河水军。 既叫水军,自是擅长于控水一道。 天帝调派天河军援助人界,也是诚意十足。 玄女和太子俊算是十分熟络了,于太子俊有半师之谊。 将帅之间相处倒也愉快,太子俊一路上兴冲冲,带领天兵赶到了人界。 同来的自然也少不了陆吾。 作为先锋大将麾下,一名普通的斥候,陆吾承担了来回传递最新战况的任务。 身着天兵制式化战甲,陆吾看着倒是比在昆仑时英俊多了。 接到上一名斥候的消息,他驾云直飞到玄女与太子俊身前,半空中拱手回禀:“禀殿下,前方有消息传来,大军即将飞临人界北境之地,请示下。” 太子俊闻言向玄女看去。 玄女英气勃勃,就站在太子侧首稍后一步的云头上。 “传令大军加速前行,派人先行去与人皇通报。”玄女沉稳有度地吩咐。 陆吾大声应‘是’,调转云头直奔前方去了。 太子俊看着玄女,佩服道:“老师,刚刚那位就是叔祖打发来天宫学习战术的陆吾神君吗?看着挺爽直的呢!” 玄女略躬身,言语淡淡地回道:“是的殿下,他就是陆吾。” 太子俊满眼是笑,由衷赞道:“昆仑丘钟灵毓秀,老师和诸位神君个个不凡,就连昆仑的仙妖们都很灵秀,完全不似天宫那些仙仆死板无趣。” 玄女面无表情,刻板道:“多谢殿下夸赞。只是,本次出兵人界殿下乃是掌印元戎,还请不要再叫臣为老师了,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太子俊不解:“一个习惯性的称呼也不行吗?” 玄女一本正经道:“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殿下率军想要保证令行禁止,就不可以让您的头上再多出一个官长来,将士们执行军令才不会无所适从。” “原来如此。”太子俊虚心应下,敛容道:“多谢玄女将军告知,本殿记下了。” 玄女颔首回礼,并不想与太子俊多谈。 紧随太子俊身侧的依然是神卫司羿,和出发以来就一直处在兴奋难抑中的玉麒麟,其他十一个近身护卫紧紧随在身后,亦步亦趋不苟言笑。 太子俊站在云头向下俯瞰,新奇大于使命,完全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大男孩。 玄女在旁看得十分无奈。 抛开身份看太子俊,玄女并不反感,只是没想到天帝会将太子打发来,这就让她很有些嘀咕了。 战场从来就不是纨绔该来的地方,便是想着磨砺太子有的是机会,却偏要打发到自己身边来,天帝还真是心大。 玄女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也知道天帝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不过看在她有点真本事才委以天河军统领之职,为天宫卖命罢了。 天帝将太子俊放到天河军来,就不怕她这个昆仑借调神君不肯尽心相护吗? 还是天帝觉得,驱逐凶兽是微不足道小打小闹? 玄女嘴角一撇,凶兽能够逃出极北之地为祸人界,幽都之门必然已毁,除非杀干净恶沼里面所有的凶兽,否则就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守护之战。 而恶沼内的情形到底如何,凶兽的数量与实力,以及幽都之门再建……哪一样都不是小事。 青涩幼稚的太子领军,实在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恐怕到时候不帮倒忙就是最大的尽职了。 胡乱想着这些,便见陆吾回转,极尽斥候职责。 陆吾急速飞来,见太子俊只顾新奇,便向玄女眨眨眼禀道:“信侯回来了,说人皇正在前方亲自搏杀凶兽,顾不得前来迎接天兵,让咱们直接赶赴一线就是了。” 这么直接?玄女有些愣怔。 遂即想到来之前得到的消息,再对照印象里的人皇稍加分析,便明白这不是人皇托大摆架子,而是人界战事真的不容乐观,人皇亲自上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虚头巴脑那一套了,玄女忽略太子俊径直下令,命陆吾带路,自己亲率先锋兵将直奔战场。 军令既出,天兵得令即动,直扑一线。 太子俊这才在司羿的提醒下收束心神,向玄女看过来:“将军这是要去杀凶兽了?” 玄女拱手:“殿下不必着急,只在云头上观战即可,小神带兵前去,若有需要再派人来请殿下出手。” 太子俊听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颔首笑道:“那将军自去便是,你若打不赢凶兽本殿自当率众赶去援手。” 玄女应了,淡淡说声“是”,飞下云头一径往人界大地而去。 太子俊见了对左右钦佩道:“你们看看,玄女老师不愧是天宫女战神,雷厉风行身先士卒,当为我辈之楷模呀!” 神卫们都捧场地附和回应,只有司羿望了眼身后没有言语。 “司羿,你在看什么?”太子俊好奇询问,也转头看去:“后面有何好玩新奇的地方吗?” 司羿看着身后虚空:“禀殿下,小神刚刚似乎感应到一道气息掠过,像是有人在窥视。” 太子俊讶异:“哦?那会是谁偷窥我们?” 司羿摇头:“不知道,或许是小神感觉出错了吧!” “你太过紧张了!”太子俊笑道:“从走出天宫开始你就一本正经的,是被陛下的严令吓到了吧?” 司羿抿着嘴没有回答。 太子俊安慰他:“无须如此紧张,陛下让你们誓死保护,那就是他老人家经常挂在嘴上的老生常谈,咱们又不是单独出来,天河水军全部随行,哪有什么了不得的危险!” 司羿不敢掉以轻心,委婉劝谏道:“咱们还是谨慎小心为上,此处到底不比天宫,以防宵小之辈趁乱生事。” “就是就是。”玉麒麟附议:“殿下您要是有个一差二错,我们这些人还不得被天帝陛下活刮了啊!” 太子俊满头黑线,伸手拍了一把玉麒麟轻斥:“你算哪门子的人,刮了正好!” 玉麒麟方知自己一不小心又说出了心里话,搓着脑袋嘿嘿而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总之小心无大错嘛!” 嫌弃地瞪了眼坐骑,太子俊看向司羿:“行了,休得危言耸听。前方人界有难,咱们也去帮一把手。” 司羿忙阻拦在前:“殿下不可。玄女神君说了让您在云头掠阵,殿下不必亲自涉险。” 太子俊拨开司羿:“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本殿的话?我既来了此地,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司羿急了,单膝跪在太子俊面前,恳切劝阻:“殿下,还请三思啊!” 身后一众神卫见司羿这般,也急急赶到太子俊面前跪了一片,阻拦之意不言而喻。 第五十章:嚯!天河水军 再一次,太子俊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身份带来的掣肘,从小到大一直存在,并不陌生。 但这一回,太子俊却突然忍不了了。 冷了脸,恼怒地盯住司羿,他恶狠狠道:“本殿今日非去战场一展身手,除非你等绑了吾动弹不得!” 天宫太子,未来的神界执掌者,敬着尊着都来不及,谁敢上绑放肆那真是不要命了。 司羿无奈,垂头道:“臣不敢。” 神卫们也齐齐低头认错:“臣等惶恐!” 君臣之间等级鲜明,这都是天宫条律里面载明注释过的内容,天兵神卫们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震慑住了神卫,太子俊带着玉麒麟当先飞下云头而去。 此时的太子俊脸色端穆、神情傲然,与之前随性温和的样子完全不同,身上已然隐隐显露王者之气,倒也颇具气势。 劝不住、拦不成,神卫们自然很紧张。 司羿翻身而起,带领神卫急速追赶上去近身护卫,只看得还在云端待命的天河大军一阵懵圈。 玄女只带了部分天兵先去探虚实,大部队守在此处随时听调,并肩负着保护太子的众任。 而眼下,太子一意孤行杀入战场去了,临走也没有任何命令下达,那天兵们是跟上去冲锋陷阵,还是继续待命空中呢? 天兵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俱都没了主意。 将帅均亲临战线搏杀凶兽,而兵卒在云头观战,这委实说不过去啊! 天兵们都不笨,如此一想便达成了共识,紧随太子俊飞向了人界地面。 天河水军共有数万之众,玄女带去的先锋只有几千。 随着太子俊的身后,数万天兵从天而降,身上统一的银白色战甲熠熠闪光,霎时映得人界北境亮了许多。 玄女正与人皇姜离并肩一处搏杀凶兽,错眼看见太子俊明灿灿金光耀眼地出现在战场上,一个走神差点没被丑陋地凶兽一爪子扫飞。 姜离执鞭击杀及时解围,杀掉玄女身前的凶兽,边继续搏杀抽空提醒:“神君小心!” 玄女手提大剑杀到姜离身边,急声询问:“按照人皇估计,这一轮凶兽冲击多久能退?” 姜离抽空打量了一眼周围,沉沉道:“凶兽不似其他生灵,他们没有撤退的意识,只是悍不畏死往前冲。什么时候完全杀光,什么时候才能喘口气。” 玄女头疼不已,周围凶兽如潮似水,兼之个个体型硕大气力巨大,虽属无脑冲杀但数目庞大,饶是天兵和人界修士们奋力拼杀,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将之屠戮殆尽。 适才看见太子俊入阵的地方,离着玄女不远。 她匆匆一瞥,那边搏杀动静不休,凶兽奔跑嘶吼的乱像中,已经看不到太子俊的身形。 真是活祖宗!玄女腹诽,仗剑杀过去解救。 没敢跟其他人讲太子俊也来了战阵,这也算是保护天宫太子的一种方式,免得有居心叵测者趁火打劫。 玄女有天宫女战神称号,这份荣耀可不是凭空得来,而是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事凭真本事获得。 对于战场形势的把握和判断,她还是十分有经验的。 牵一发而动全局,太子俊的身份就是那根动不得的宝贝头发丝。 凶兽一个个倒下,玄女来不及去提炼兽核,一心直管厮杀快速靠近前方,那个太子俊出现过的战圈。 与玄女有着同样认知的还有司羿。 这位天帝特派,太子身边第一神卫的天宫家生战将,牢牢守在太子俊身边一边击杀扑来的凶兽,一边还留心着周围一切可疑的动静。 职责所在,没办法! 反观太子俊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激动,手里握着一张神弓,身前有数名神卫护着,他便得以有板有眼地张弓搭箭,袭向随意一处都能轻松射中一只凶兽。 每射中凶兽,护卫们就应景地奉上一阵欢呼,完全一副御苑之中打猎的悠闲姿态。 司羿看得直皱眉头,但无能为力,只得吩咐了玉麒麟四处冲杀尽快去找玄女接应,自己执弓补刀射杀那些中了太子的箭还在横行无忌的凶兽。 玄女突破重围,终于杀到太子俊战圈时,看到的场面实实在在就是纨绔子弟在后花园射猎的一幕。 但这里不是天宫后花园,是流汗流血的战场,更是关乎天地安稳的博弈场。 灭杀了一头扑到太子俊身前十来步,被司羿及时补射的凶兽,玄女当着太子俊的面,狠狠剁掉凶兽的硕大头颅,从中提取兽核拿到太子俊面前。 “殿下,这是您的战利品。”玄女冷酷地奉上兽核。 太子俊心虚地看了眼玄女手掌上的兽核,又扫了眼前面化为一堆粉尘的凶兽尸体,心头萦绕着玄女斩下凶兽头颅的血腥一幕。 “我不要。”他果断拒绝,摇头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兽核吗?从这般恶心的凶兽身上得来,想想都直欲作呕。” 玄女手掌一翻炼化了兽核,二话不说将其中一缕精气按进太子俊胸口。 太子俊倏然大惊,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胸口惊呼:“你……你怎的把这恶心东西放进我体内去了?” 司羿忙上前来护,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地抿了唇看着玄女。 玄女面容冷峻,毫不客气道:“殿下不在云端掠战,擅自亲临战阵,不为兽核难道仅仅觉得好玩不成?” 太子俊尴尬地看着玄女,很不服气地回道:“将军此言差矣,吾亦是出于对人界一片爱护之心,不忿凶兽肆虐才加入搏杀,怎的就成了贪玩?” 玄女没有急于驳斥,定定看了太子俊半晌,直把对方看得心虚不已低了头,又深深施了一礼才道:“小神出言无状,还请殿下勿怪。” 太子俊哪里还敢追究这些,顺势就坡下驴,转移了话题笑道:“将军且看,天兵们全数出动投入战阵,相信很快就能彻底击退凶兽潮了。” 天河军倾巢而至的场面,玄女早已看到了,见太子俊毫发无伤,还被自己奚落了一通,不禁松口气应道:“是,殿下亲率天兵前来援助,这波凶兽自然将被横扫。” 毕竟是天宫太子,适可而止地奚落之后,及时送上台阶与高帽子同样重要。 太子俊闻言果然眉开眼笑,适才受了玄女数落的一点怨气顿时冰消瓦解。 “老师,你发起火来很凶呢!”他低声对玄女笑道。 玄女再一次无奈,咧了咧嘴角随口道:“殿下既然来了,那便随小神去见一见人皇吧!此番凶兽之祸的始末,人皇应当最为了解。” 太子俊敛容收起小动作,颔首回道:“将军说的是,吾这就随你同去,前面带路吧!” 玄女点点头,自去前方杀凶兽开道,心上直觉十分无语。 怎么看,太子就是个玩心深重青涩稚嫩的大男孩,离着真正的沉稳尚有不小距离,这一趟纯粹就是给她添乱来的。 有天河水军大部天兵的助力,凶兽正在大幅度被剿杀,人皇一方压力大减。 玄女引着太子俊一行到来时,姜离正由榆罔包扎着左臂。 “人皇负伤了?”玄女关切询问。 榆罔低头包扎,话语中满是自责:“都怪我实力不够,叔父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姜离抬头看来,一眼就见太子俊金光闪闪正向他走来。 对于这位天宫二号人物的到来,姜离很是震惊。 之前只顾击杀凶兽,玄女亦未来得及说明,委实想不到天帝会打发了这位来。 得益于人界长期以来与神界的密切关系,姜离与太子俊有过一面之缘。 几日来无数次与凶兽厮杀拼命,不是没有怨恨过神界冷漠,但此刻见到太子俊亲至,姜离还是由衷感动与感激的。 接过榆罔手里的活草草裹缠了事,姜离起身迎向太子俊,隔着几步远便施了一礼。 此时的人界,早已不是鼎盛时期的人界,人界孱弱,于神界天宫而言亦为臣属关系。 人皇在人界贵为人皇,但面对天宫太子时,并无多少优越感。 何况是在这种人界有求于天宫的特殊时期,便是为了人族和人界众多生灵,行这一礼姜离无怨无悔。 “太子殿下亲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海涵。”姜离客气道。 太子俊急忙上前还礼,彬彬有礼道:“人皇折煞吾了。人界之事陛下一经得报便火速调兵遣将,命吾前来援手。天宫来迟,你们受苦了!” 这几句话说得漂亮至极! 莫说玄女刮目相看暗暗赞赏,就连司羿等神卫亦是与有荣焉,觉得他们的殿下肚子里到底有货。 姜离客套了两句,引着太子俊到旁边比较干净的一块空地上说话。 此轮凶兽大潮基本剿杀完全,战场上到处都是倒卧的凶兽尸体,天兵和人界修士们正在提取兽核处理残余。 听说是天宫太子来了,榆罔也没有赶去收集兽核,而是和几名人界修士随在了姜离身后。 一来好奇天宫太子的身份行事,而来也有为人皇做仪仗的意思。 同样是太子,看看人家天宫的衣饰华贵、前呼后拥,再看看自己,榆罔顿时便不好了。 领着人界众修士在后,榆罔原本还在为姜离向天宫太子行礼表示不服,见太子俊还算谦逊知礼,言语间对姜离十分尊重,对人界也是关爱有加,榆罔只得按下个人心思,静心听他们的谈话。 太子俊于姜离并肩而行,说起凶兽之事。 “吾长居天宫只知闭门读书,不免孤陋寡闻。”太子俊谦虚异常道:“敢问人皇,这些凶兽可有法子将它们彻底赶出人界么?” 毕竟是人皇,几句话间便看出太子俊心性单纯待人赤诚,姜离对答之间便少了许多虚假的客套,多了一些亲近与真诚。 抛开神族本身就优于人族的寿命来说,眼前接近两万岁的天宫太子,其实也就跟榆罔差不多的年纪,甚至还不如榆罔历练沉稳。 因此,再看太子俊时,姜离只当他是初出茅庐的后辈,对其所问自是知无不言。 “殿下不知,凶兽原为人界生灵,很久以前因为残害弱小,被我人族至圣先皇联手天帝陛下,共同出手封印于极北之地的幽都恶沼。”姜离絮絮言说。 从太子俊表情上就可看出,在这之前他确实对此不甚了解。 姜离继续道:“很长一段时期以来,凶兽被封极北之地,更有幽都之门震慑,它们是没有办法越界来祸害人界的。但是这次……” 望了眼身后满目疮痍的大地,姜离沉重道:“凶兽如潮席卷我人界,人族死伤惨重,无数族人填塞兽口血流成河。想必那道封印之门已然遭到毁坏,又何谈彻底驱逐呢?” 不需姜离细数,适才搏杀凶兽的场面太子俊亦是亲身经历,闻言不禁动容。 “凶兽如此作恶,应当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行,最不济咱们把那道幽都之门重新修筑了不就可以,怎的就不能彻底驱逐了?”太子俊意气风发地说道。 姜离苦笑,果然天宫太子单纯非常,如此艰难之事在他口中竟似顺手而为一般,话语虽幼稚倒也可爱,比天宫那些故作高深的仙神要有人情味多了。 知晓重建幽都之门的事情太子俊做不得主,姜离也无意与他多谈,见兽群被灭,离下一波攻击还有一点时间,他吩咐榆罔带人去收拾行帐。 天宫太子神驾在此,总不好让他也跟随大家旷野露宿。 榆罔领命,带了人族修士们自去准备。 天兵既然到了,可算是极大地减轻了人族压力,可以趁机缓口气众人自是欣然。 有年轻的女修士走到榆罔身旁,一边帮着榆罔搭建营帐,低声愤愤道:“殿下也真是好脾气,天宫来的是太子,您也是太子,凭什么就甘心情愿为他驱使!” 此女乃人皇宫女侍卫首领,名唤南星,日常负责人皇和太子的起居饮食事宜,因为身具不弱的修为,此次对抗凶兽也被征调而来。 榆罔手上不停打桩固定,无所谓地笑笑:“他们远来是客,到人界又是来帮咱们打凶兽的,照顾一些都是应该的,你可莫要胡说。” 南星扶着木桩,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嘟嘴不乐道:“什么远客,要不是咱们人界对他们有用,能巴巴地跑来相助才怪。” 榆罔面上微微变色,低喝一声:“扶好了!” 南星不情不愿地抓着木桩,抬眼瞪了下榆罔,兀自嘟囔:“打了脸还要硬撑着说不疼!” 榆罔正抡了大石锤砸下,听到这话中途泄气,石锤落偏便砸到了南星手臂。 第五十一章:歌舞升平的背后 “啊!”南星痛呼一声,捂住手臂疼得直颤。 榆罔一见愧疚不已,赶紧扔掉石锤上前查看,惶急道:“南星你怎么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南星忍着疼痛起身,含泪咬牙道:“你走开!” 榆罔歉疚满满:“快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南星后退两步,盯着榆罔的英俊面容恨声哭道:“姜榆罔那个,你要还是这个弱小的样子,就活该被人当奴仆使唤,一辈子都只配给那个天宫太子提鞋了!” 榆罔勃然变色,恼火大吼:“你闭嘴!” 南星愣怔一瞬,连哭带骂:“好啊!你现在都敢吼我了,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九黎一族的支持了是不是?” “滚!”榆罔恶狠狠地低吼,因为恼怒让他五官几近扭曲。 南星不敢置信地盯着榆罔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咬牙跺脚地转身跑了。 榆罔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任由南星离去。 看了眼手上的活计,榆罔满心复杂。 天宫太子与人界太子如何相提并论?便是天帝与人皇也无法站在同一高度去衡量,南星她是对自己有多大奢望,以为人能胜过天不成? 摇摇头叹口气,榆罔捡起石锤继续干活,搭建营帐给天宫太子起居,是叔父交给自己的任务,容不得他任性。 至于南星,想必过几日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往常二人也不是没有吵过嘴、呕过气,都能很快就和好如初。 …… 千呼万唤始出来。 被参界祖孙惦记的瑶姬,此时正身着艳丽的仙裙,在落英的推搡下扭扭捏捏走上素日舞姬们排演的仙台。 隔着灵泉叮咚的仙池,女嫦仙君望向瑶姬,顿时便被惊艳到了。 谁说这是‘小仙子’的? 看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该凸则凸、应翘挺翘,端的是纤浓合度比例完美。 再看样貌,明眸善睐、琼鼻丹唇,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饱满细嫩,于众仙姬千篇一律的瓜子脸,形成显明的反差。 就,很出众。 又纯又欲,正是天宫大神们隐藏心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会长的仙子,没办法! 女嫦早先满腹的怨气,在看到如此装扮的瑶姬之后,稍稍有所减弱。 她便知道,这天地间只有不愿花心思打扮的雌性,没有真的丑到无可救药的仙灵。 何况,还是太子俊一眼倾心的瑶姬。 这仙子,可挖掘、可塑造。 瑶姬一手拽着紧身仙裙,连走道都不会了。 从小大大咧咧惯了,打打杀杀也惯了,就没有谁教过她好好装扮自己。 包括跟青鸾厮混的那十数年,都是上树摘果子、下河摸石子疯闹过来的,即便青鸾身边有白凤神君派给她的司仪仙官,但哪一次不是出门时衣装齐整,回房便丢盔弃甲了。 三界打扮哪家强,孤鹜仙岛找女嫦! 虽然有些别扭,但不得不说,很漂亮,很美丽! 瑶姬含羞带笑,接受来自所有人的审视。 羡慕嫉妒恨,各种复杂莫辨的眼神里,她找到了身为正常女性,与生俱来的虚荣感。 女嫦已是迫不及待,飞身来到仙台,对瑶姬笑道:“怎样?本君没有看错吧?你就是天生鹤立鸡群的那一个,还不赶快排练起来。” 瑶姬承认自己喜欢这些,不论漂亮衣装,还是别人的赞赏肯定。 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刚开始是如何抵触拒绝这份领舞差事的了。 “我,真的可以吗?”带有一丝丝忐忑,她问。 女嫦颔首:“当然,相信自己,相信我。” 那个叫惠薰的仙姬,顶着敦厚的笑脸,小心翼翼走上前来,十分真诚道:“仙子真是天生的舞者,你一定会一举成名的。” 说完,还不忘拉上其他人:“不信你问她们,大家说是不是呀?” 这句,她是对着一众仙姬们问的。 瑶姬看到,这话问出之后,有数张憋得难看的脸色,她们那副违心恭维奉承的表情,活像吞了什么了不得的飞虫。 一通言不由衷的亲热,堪比修炼般疲累。 瑶姬最终还是站到了领舞的位置上,在仙乐飘飘中,一板一眼地学起了如何做一个优秀的舞者。 到目前为止,瑶姬依然觉得离开昆仑是对的。 同样都是修炼,面对一群腹黑神君,和一帮子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仙女,她还是喜欢这份简单的快乐。 淹没在花花绿绿的摇曳婆娑中,瑶姬有所领悟,昆仑丘的日子之所以沉闷无趣,原来竟是少了歌舞仙乐的陪衬。 嗯,如果有机会,还是得跟帝君提个建议,在昆仑也成立个乐队,再培养一些腰肢柔软的精灵来舞蹈。 就像自己这样,这样…… 啊—— 一个分心,下腰下狠了,这疼…… 排练第一天,以瑶姬闪了腰而告终。 趴在云床上,瑶姬龇牙咧嘴,忍受着落英的推拿。 真是搞不懂,帝君怎的就那么喜欢推拿这一套? 有些仙神的特殊癖好,当真不能理解。 门口人影一晃,惠薰满面担心地走了进来,在离着瑶姬三尺远的地方站定:“仙子,无大碍吧?” 瑶姬转头看过去,惠薰面上的真诚不似作伪,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但,她就是对这样的惠薰喜欢不起来。 闪到腰的那个瞬间,有只脚刚好伸到了她的腿边。 瑶姬不敢肯定那脚落到实处会带来什么,但它的主人正是惠薰,而当时,按照女嫦设定的定规舞姿,本没有脚的什么事。 “无碍的,谢谢你来看我。”瑶姬淡笑,目光顺着惠薰的裙裾移向她的脚面。 小巧的云纱舞鞋,是每个仙姬的统一标配。 而惠薰,只此一枚。 感受到瑶姬的质疑,惠薰顿时泪盈于睫,弱不禁风的身子往前又迈进一步,愧疚道:“仙子可是在怀疑我?当时,若非我愚笨舞错了步子,你下腰时原本可以扶上一把的。” 瑶姬嘿嘿笑了,这段位有点不够看啊! 论装无辜,她可是祖宗。 惠薰搞得这一套,都是自己玩剩下的了。 本着好好配合的态度,瑶姬决定满足这位小仙女的表演欲。 她笑着移开了目光,亦做不解状:“好端端的我怎会怀疑你什么?你可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惠薰脚下动了动,稍稍靠近,瞄一眼瑶姬的腰部,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玉盒,言道: “我这里有以前练舞受伤时用过的药膏,乃是我母亲于天宫当值有功得来的赏赐,据说来自羲和国的有庐氏制作,跌打损伤药到病除。仙子不嫌弃,不妨试试看。” 羲和国有庐氏,神界最为出名的药石大家。 瑶姬听过一些有关传说,除了昆仑不死神树,能够令仙神长生不死,好像只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庐氏可以做到了。 只是想不到,孤鹜岛上一名小小舞姬,竟怀揣有庐氏出品的药膏,端的令人惊讶。 见瑶姬不答,惠薰缓缓打开了玉盒,一股奇异的药香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仅只闻一闻,便觉神清气爽。 落英到底年幼,看到这药膏如此神奇,也没多想什么便抢先一步接了过来。 “仙子,这药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咱们试试吧。”她说着,便打算挖出一块来用到瑶姬身上。 瑶姬撑着疼痛,不动声色夺过玉盒拿在手里。 充分考虑到惠薰的心情,瑶姬笑言:“急什么?这么精致的药盒我可是第一次见,先欣赏一番再用不迟。” 落英不疑有他,亦笑着凑上去端详:“说的是呢!有庐大师不光制药顶级,就连盛药的盒子都这般漂亮。” 瑶姬眼角扫到惠薰眼里闪过的光芒,她看得分明,那里面既有得意,更有鄙夷。 将玉盒塞回落英手里,瑶姬对着惠薰露出人畜无害的一个笑来: “薰惠,谢谢你送了这么珍贵的药膏来。不过,我不太习惯当着很多人宽衣解带,你看能不能回避一下呢?” 惠薰眉头蹙了蹙,低下头去:“那小仙告退了。倘若仙子觉得我的名字叫薰惠更好,我也可以考虑改名的。” 呃?瑶姬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又叫错了。 “啊,对不起哈!我不是有意的。”瑶姬歉意地说道:“下次,保证不会记错了,薰……惠薰嘛,真挺好的。” 惠薰抿唇笑了笑,款款退了出去。 目送那道倩影离去,瑶姬敛容,伸手揉着自己笑僵了的脸颊。 言不由衷,在过去并没觉得有什么,信手拈来而已。 但今日,在惠薰言行之中,瑶姬似乎看到了活脱脱的自己,如同照镜子一般。 原来,以前的自己竟是如此滑稽可笑? 作妖作怪,撒娇撒痴…… 还有什么奇葩言行,能比这个更没节操啊! 没眼看,没心想。 瑶姬决定了,她得改! “仙子,脱衣服吧!”落英出声打断。 瑶姬回神,捂紧了衣衫:“脱什么脱,你是嫌我命长么?” 落英讶然:“这,怎么说的?” 瑶姬咧嘴‘嘶’了一声,老实趴了下去,嘟囔:“那个薰惠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你我玩不过。” 落英懵懂地点点头,又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仙子刚刚还说保证不会错了,怎的又把人家名字叫反了?” 有吗?瑶姬眼珠转了转,撇嘴道:“正反都一样。总之你得记好了,珍惜生命,远离薰惠。” “那这药怎么处理?”落英惋惜地抚弄玉盒:“盒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瑶姬无奈轻笑:“你这么贪财,是如何成仙的?” 落英嘻嘻而笑,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肉嘟嘟可爱极了:“仙子别小看人,我可是天生的仙胎呢!” 天生仙胎?生下来就是仙了? 瑶姬不相信:“嘁!天生的仙胎,那是何等资质!又怎会沦落为这小小仙岛的仙侍?你就哄我没见过世面吧!” 落英的眼神黯淡下去,叹了一口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气,幽幽道:“小小仙岛,却是神界发落犯错女仙的囚牢,仙子又怎会知晓这般隐秘?” 啥?瑶姬一跃而起,自然又是疼得面容扭曲。 但她顾不到疼痛,抓住落英的手追问:“孤鹜岛不是神界专门排演歌舞的场所吗?你快告诉我真相!” 落英一把捂住瑶姬的嘴,惊恐的眼神四下张望,满面惶急叫道:“仙子噤声,你这样是会害死我的。” 瑶姬眼里的惊愕,不比落英少。 逐渐平息了内心的震撼,她示意落英松手。 然后,一段尘封的神界隐秘,在落英的徐徐讲述当中,揭开了沉重的幕布。 …… 真相往往很残酷。 仙气飘飘、美轮美奂的孤鹜岛,在瑶姬而言是新奇梦幻的仙岛,但于犯了错受罚被贬的仙子们来讲,则是监牢与噩梦。 只不过,一切无休无止的残酷惩罚,都掩盖在看似美好的假象之下。 岁月静好,不属于孤鹜岛,准确来说,不属于孤鹜岛的黑夜。 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白日里轻歌曼舞的仙子们,褪去鲜艳归于黯淡,囚犯才是她们真正的身份。 落英谨慎地走在前面,不时提醒身后紧跟的瑶姬注意脚下。 这里是位于孤鹜岛地下的神界女囚牢,受天宫直接监管。 夜幕之下,黑暗潮湿的通道里,有着难以言说的压抑,与白昼时分地面上的景象,截然不同。 跟着落英做贼似的摸黑前行,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才到达一处相对平缓宽广的地方。 不同于通道里的黑暗逼仄,此处有微弱的光芒萦绕,能够勉强看清楚,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洞穴赫然陈列于四周石壁。 光线的来源,是由顶部一颗缓缓旋转的巨大玉球散发而来。 落英拉了瑶姬避到暗处,指了头顶上方的玉球低声告诉她:“咱们小心些,那是天宫用以监察囚牢动态的眼睛,有专门的天神负责照看。” 瑶姬觉得挺骇人的:“这么说,那玩意儿是天宫的千里眼了?” 落英轻轻点头,还未多说什么,就听一道宏阔的声浪自玉球之中落下:“女仙碧痕上前回话。” 振聋发聩的声浪,差点震破了没有防备的耳膜。 瑶姬揉着发痛的耳朵,转头一看,却见落英的小脸在混沌的光线下,一派惶急。 无数的洞穴仿佛突然之间被叫醒的眼眸,渐次亮起各色光点,丝丝缕缕的神韵飘散出来,于地下囚牢的穹顶之上,交织出异彩纷呈的一条光晕之桥,如虹霓,又如星河。 第五十二章:瓜之大,一口吃不下 瑶姬咂舌,由此可见,这里关押的女囚犯,绝对有一个惊人的数量。 光晕之中,投射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来,朦胧而虚淡。 “母亲……”落英压抑了哭腔的呼唤,细若蚊吟在瑶姬耳边想起。 顺着视线,瑶姬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毫无疑问,这位叫做碧痕的女仙,便是落英的母亲了。 玉球中的声浪非男非女,混杂着百兽的咆哮,又似海潮澎湃,嗡嗡嘤嘤亦真亦幻。 “碧痕,你可知错?”那声浪金铁相交般刺耳。 光晕中的身影微微昂起了头,挺胸之间身姿曼妙: “并未犯错,如何知错!”她淡然而坚定的声线,一如投射在光晕中的身姿一般挺拔。 玉球之中传出一声厉喝:“大胆碧痕,你难道真的要为别人殉葬不成?” 碧痕的虚影端立如松:“天道有失公允,万物皆做刍狗。多言无意,动手吧!” 玉球内冷哼一声,倏然光芒大作,其上还有雷电闪烁。 紫色的雷纹,与亮白的电光交织扭缠,诡异妖艳不断翻涌。 “母亲……”落英又是一声轻呼,紧紧拽住了瑶姬的衣袖。 下意识地揽住落英的肩头,瑶姬内心里突地泛起一丝异样感,尖锐的疼痛便漫上了她的心房。 “嘶——”她一手抚上胸口,一手大力地护着落英。 仰头看去,玉球散发出夺目的光华,那紫白二色汇聚竟演变成了一条龙形,随着一声龙吟,狂暴之神力直直砸向碧痕的身影。 感受到了落英的瑟瑟发抖,瑶姬却做不出任何安抚的动作,也说不出任何言语来。 死死按住自己益发疼痛的胸口,瑶姬额头上沁出大颗的冷汗来。 雷龙呼啸着吞没了碧痕的身影,狂暴之气久久不散,整个地下囚牢都有所波及,各处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 瑶姬听到了耳畔落英的啜泣,她强忍着疼痛想要安慰两句,刚一张嘴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脑海里犹如惊涛拍岸轰隆隆巨响,心口的痛更似刀劈斧凿。 在第二道雷龙再次冲向空中的身影时,瑶姬成功的晕了过去,痛晕的。 …… 梦中,是一片苍翠的草地。 两个妙龄少女手拉手一起奔跑笑闹。 看不到正面,各自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们并肩迎着落日眺望,漫天云霞灿烂,勾勒出绝美的画面。 二人携手而立,衣袂翻飞间,其中一个笑道:“姐姐,等你嫁过去,咱们就没机会像今日这般玩了,你可别只顾姐夫不管我了。” 另一个亦笑:“瞎说!你我同根共生,自是灵犀相通,什么时候我都是你最忠实的姐妹。” “那你说的喔,不许反悔,不许背叛!”前者言语里依然是玩笑的口气。 做姐姐的却严肃道:“任凭沧海桑田,我必会守护你,完成咱们的使命。” “呀!你瞧,姐夫追过来了。他是一刻都舍不下你了呢!”妹妹大笑着调侃。 二人缓缓转过身来…… 呃? 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瑶姬张开双眼,眼神无焦地瞪着屋顶。 梦里那两姐妹是谁?为何会跑到自己的梦境当中来? 要说是小鸾和自己,背影完全不一样,且她们两个平素也不似梦中姐妹那般彼此称呼。 罢了,梦而已,谁还较真不成。 只是,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瑶姬动了动,抬手去抚,手臂竟似千钧重,刚刚离开床榻便颓然垂落下去。 “仙子醒了。”陌生的声音,并非落英。 转头看去,一张面生的脸孔,其上有些微关切。 瑶姬只得问她:“你是谁?落英呢?” 陌生的小仙侍与落英差不多大,诚惶诚恐道:“仙子要落英侍奉,我这便去秉仙君知晓。” 言罢,竟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瑶姬脑袋还没完全运转正常,女嫦便步态优雅地跨进了房门。 “感觉怎样?”女嫦笑容恬淡地来探瑶姬的额头,并瞥了眼身后的那陌生仙侍,笑道:“这是给你新分派的侍者,胭脂。” 瑶姬不解,挣扎着想要起身:“落英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给我另外派侍者?” 女嫦上手相助,扶瑶姬做起来,胭脂则见机放了软枕给瑶姬靠背,很是机灵的样子。 “落英的事你就别问了。”女嫦细心地帮忙调整靠枕,微有愠怒道:“她敢自作主张带你去不该去的地方,还害得你神魂受创,不适合再留为仙侍了。” 瑶姬急忙为其辩护:“仙君你误会了,那件事不赖落英,是我要……” 女嫦打断,措辞严厉道:“不必多言,我自有分晓。” 见瑶姬面露不甘,又放缓语气徐徐道:“地底囚牢乃神界禁地,她自小长于孤鹜岛怎能不知神规严律,却还一次次偷闯进入。原来,本君念在她年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加管教,竟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这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面对女嫦入情入理的言谈,瑶姬自没有反驳的理由,但地下囚牢那骇人的一幕,却已然深深种在了脑海,落英的母亲,那位叫碧痕的仙神,到底因为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才会受到雷霆鞭笞呢? 雷刑,可是天宫统御众仙神,最为残酷的刑罚啊! 一介女仙受此刑罚,得是多么罪大恶极? “仙君,碧痕犯了何罪?”瑶姬好奇地问。 女嫦怔了怔,定定瞧着瑶姬半晌,才轻描淡写地随口道:“忤逆上君罢了,还能是什么罪责。” 搪塞,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瑶姬不依:“仙君为什么不说真话?我看得清清楚楚,紫雷之刑可不是什么随便小仙小神能消受得起的。” 成功看到女嫦变了脸色,瑶姬认真问道:“落英的母亲,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仙神?” 那些情景还历历在目,不弄清楚,瑶姬坚决不会罢休的。 直觉,这里面有故事。 对有趣的事情,她从来都具备刨根问底的优良八卦品质。 何况还得考虑落英,不知道女嫦如何惩罚她。 自从去过囚牢,瑶姬对她的小仙侍更为疼惜了,试问哪个做女儿的,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受尽酷刑,不是撕心裂肺感同身受? 要是自己,当时就冲上去了! “紫雷?!”女嫦错愕,又很快平复了心境,苦笑一声言道:“每月一次的雷电加身时间,你能见到那般神威倒也并不奇怪。唉!碧痕神君,也太倔强了。” 原来碧痕还是位神君,瑶姬的八卦心更重了。 女嫦叹口气,看着瑶姬轻笑:“说来,你与碧痕神君亦有渊源,她也是来自昆仑呢!” 瑶姬愕然:“昆仑神君?我怎么从没听谁提起过?” “你才多大!”女嫦摇头,面上既有悲悯,更有不加掩饰的崇敬:“碧痕神君晋位那时,本君也还只是一个刚成仙的不起眼的小仙。” 目光聚焦于虚空一处,女嫦颇为怀念地继续言道:“想当年,昆仑双姝叱咤三界,傲然风采无出其右,曾是多少女仙膜拜的榜样,又是多少男仙梦魂相牵的玉人!可惜……” 瑶姬双眼亮晶晶地闪烁着求知的光华,急急追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女嫦喃喃低吟,神情悲凉地刹住了话题:“我也不知,你亦无须打听。毕竟,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又是这一套! 瑶姬撇嘴,关于‘很久很久以前’的说辞,她从小不知道听过多少,老人参那张嘴里,什么故事都是没有结局的。 她默然打定主意,有些事指望别人是不靠谱的,只能自己慢慢去探查,譬如地底囚牢,譬如碧痕神君。 如此一来,领舞那样的差事,最好还是推脱掉比较好,不然哪来的精力和时间去挖掘故事? 都不用刻意装扮,瑶姬惨兮兮地垮了脸道: “仙君,我这样显然是短时间内动不了了,为太子殿下献舞的事,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你看,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差事,你就不要客气分派给我好了。” 女嫦收敛其适才不经意流露的情绪,含笑嗔怪地戳了把瑶姬的额头:“你呀,就给我好好歇着吧!少闯点祸,我便省心多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补充:“殿下也便省心很多。” 这关珑俊什么事嘛!瑶姬暗自吐槽。转念一想,许是女嫦觉得受人之托忠君之事,她对自己关心所致的延伸唠叨吧。 “嗯嗯,我一定乖乖的。”她嘴甜,态度也十分配合,妙龄少女嗲起来,男女通杀。 女嫦颔首,温柔地帮瑶姬把一缕秀发别到耳后。 讲真,她并不讨厌瑶姬,只是怕麻烦而已。 “那行,你乖乖休息,我让胭脂给你备了汤药,等下喝了应该就没大碍了。”女嫦起身,叮嘱了瑶姬,便径直离去。 回味女嫦的言语,再联想到地牢中所见,瑶姬的一颗心蠢蠢欲动。 不可否认,孤鹜岛有瓜可吃。 瓜之大,一口吃不下。 她得好好筹谋一番。 …… 经过三四日的静养,瑶姬恢复了生龙活虎。 但,她还赖在床上,佯装孱弱。 没办法,为了挖掘真相,有些必要的铺垫还是得提前安排上。 默念着良药苦口,吞咽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总算顺利打发走了胭脂。 下床换了利落的衣衫,瑶姬开窗查看,正是入夜时分,整个岛中丝竹暂歇归于宁静。 确然,是个特别适合行事的月黑风高之夜。 快速翻出轩窗,循着那夜落英带她走过的线路,瑶姬遮掩着来到地牢的入口。 兴许因为发生了上次的事件,女嫦有所重视,入口处赫然守着一名孤鹜岛男仙。 男仙,在孤鹜岛很是稀缺,于莺莺燕燕的女仙群体为主的小世界,他们拥有特殊的地位。 并非囚犯,既有自由又可以安然享受众女仙的追捧奉承,这些男仙过得滋润又惬意,连偶尔出岛带回来的零碎小玩意儿,都成了本地抢手货。 因此上,孤鹜岛的男仙,鼻孔朝天惯了。 借着星光,瑶姬认出值守的这位,是叫风月的一名男仙,平素常故作深沉,喜欢吟诗。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瑶姬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边走边感慨轻吟:“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这般,从青鸾那里学来的诗句。 听说是得自人界而来,虽不懂深层次的意思,但吟诵起来着实应景。想来,人界一定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风月仙果然就被陶醉了,明明眼里闪烁着狂热,却强装矜持地没有迎上来,而是主动开口询问:“敢问,仙子是哪位?” 嘁!瑶姬暗自鄙视。 孤鹜岛的男仙当真是被惯坏了,主动跟女仙说句话好像多大恩典似的,还偏要装作不认识。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瑶姬亦假装才看到对方,朝着风月望过去,恍然道:“呀!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邂逅您。” 风月也算老仙了,只不过维持着风华正茂的皮相,从来都以青春鲜嫩示人。 “原来是瑶姬仙子。”还算说了句真话。 他端着矜持,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仙子为何还未休息,却出来吟诗?那诗,是仙子所做么?” 最后问的才是重点。 瑶姬踏上几步,依着风月的喜好,配合地摆出一个擅诗者应有的气质,怅惘而故作高深。 自然,未语先叹,拿捏得相当到位。 她望着漫天星辰,言道:“唉!生活如此无聊,不如吟诗!” 风月眼里的狂热几乎就要喷薄而出:“那便不妨多吟几阙。” “唉!罢了罢了!”瑶姬轻摇甄首,目光依然停留在繁星间:“纵然满腹诗情,又怎抵得上知己一见?也不过是糟践了诗句。” 好了,风月瞬间沉沦,用迷弟样的眼神看向瑶姬:“仙子果然与众不同,放眼孤鹜岛,不不,三界之中你的诗才无出其右。” 瑶姬心下暗喜,嘴角却扯出一丝苦涩,回眸望向风月:“那又如何?天上地下,哪个记得?” “我,我啊!”风月终于按捺不住,热切道:“仙子把你的诗吟诵出来,往外传诵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恐怕到时候就没我什么事了吧?放在素日,这话肯定就甩在风月脸上了。 青鸾说过,千古文章一大抄,有的是借别人之口出自己之名的事例。 仙神也不能免俗。 第五十三章:仙牢 但,此时当然亦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瑶姬也拿出豁然一亮的表情:“真的吗?真的可以广为流传?” 风月狠狠点头:“那是自然。” 言罢,唯恐瑶姬反悔似的,翻手化出纸笔迫切道:“你来吟,我来写,如此便可。” 假意踟蹰,瑶姬默了默,嗲声道:“可是人家现在口渴了,就想喝那月桂树上的露水,不然一句也想不起来呢!” 风月皱眉,迅疾又掩饰了不耐烦,左右看看道:“仙子稍待,我这就去为你收集,一瓯可够?” 瑶姬满面感动:“那,多不好意思。” “无碍的。”风月收起纸笔,大度道:“在这孤鹜岛,哪个不知我最是体恤温和之仙。仙子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装呗!谁不会。 瑶姬颔首,眼睛里小星星乱飞:“那便有劳尊驾了。” 风月摆摆手,以最自傲的姿势飞离,直奔岛上月桂树林。 见他离去,瑶姬甩手耸肩,身上的鸡皮疙瘩才算平复了一些。 得意一笑,她转身掐起法诀,神力起处闪身没入地牢结界之内。 真的要感谢窫窳神君,这些年没少逼她提升实力。 进了结界,便是另一个世界,阴暗依旧,潮湿依旧。 一个浮于虚空的仙岛,哪来这般浓重的水气,也是搞不懂。 一边嫌弃,一边往前,所幸这暗道没有其他分叉,一条道直达地底深处。 凭借超强的胆量和记忆,来到那日与落英藏身的地方,瑶姬举目望向洞顶那颗转动的光球。 从女嫦仙君那日所言,可以得知雷龙形成是有一定时间规律的,今夜并未见到可怖的紫雷滚滚,更没有那刺耳的申斥之声,地牢内安静得不像有活物。 原地转了一圈,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洞窟间掠过,问题便出现了。 落英的母亲,碧痕神君在何处?要怎么才能取得和她的联系呢? 试探着,小小叫唤了两声,周遭一片幽静。 瑶姬胆子大了起来,想到此次若无功而返,还未必有机会再来,便放开嗓子喊叫:“碧痕神君,你在吗?出来聊聊啊!” 依然是毫无异动,洞窟全部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回应。 奇了怪了!瑶姬很不甘,那夜可不是这样的。 想了想,她掐起法印,随意轰向头顶上方的洞璧,并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按照对自己神力的不完全预估,这一记打出去,至少能轰碎一个小型规模的山包。 这么多被监禁的仙囚,就不信叫不醒一个。 然而,事实就是很出人意料,她的神力打出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洞璧吞了。 说吞,委实形象极了。 就在瑶姬一掌推出去,神力触及洞璧之时,这幽暗沉寂的洞穴逐渐变形,眼花缭乱的扭曲变幻,然后化出一只巨兽的头颅。 巨大的兽首,狰狞可怖,双目一张如同两道电光直直射向瑶姬,兽口嘶吼流出几串粘稠的涎液,腥臭之气熏人欲呕。 虽然出身昆仑,从小与妖灵为伍,但此般怪物当属首见。 瑶姬惊愕地叫了一声,闪身躲向一块石壁。 巨兽已然看到了蝼蚁般的瑶姬,鲜红的长舌‘呼’地变长,携风雷之势卷了下来。 奋力向侧旁逃闪,胆大如瑶姬也不由得咂舌惊慌,刚刚巨兽的舌头袭来,她分明看到了其上倒刺样蠕动的凸起,还有上面不断滴落的涎液,恶心至极。 一击不中,兽舌反向又是一扫。 这次,瑶姬有了防备,轻松一跃从巨舌下部飞落远处。 两次都未能得逞,巨兽显然是动怒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兽吼中,宽阔的舌头涨大了一倍之多,几乎就是一座活动的山脉。 巨舌的主人定是一个具备一定灵智的兽类,第三次捕猎,它采用贴地漫卷的方式,从洞穴一侧扫向瑶姬。 涎液狂洒,恶臭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回瑶姬处于正面,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这巨兽的大嘴,那里面除了颗颗锯齿獠牙,还有呐喊声与呻吟声,隐隐约约涌进耳膜。 瑶姬非常震惊,亦万分慌乱。 如果被这巨兽卷走,恐怕不是塞肚子那么简单。 电光石火间,她纵身直飞冲向洞顶那颗光球。 三次兽口脱险,她已经摸到了一些关窍,这巨兽攻击捕猎,总在有意无意间避开光球进行。 躲过巨舌席卷,虽没有被吞,但那些恶心的涎液却淋了一身。 干呕两声,瑶姬死死贴住光球一侧,俯瞰那条宽大猩红的舌头。 自然又是一阵心悸。 处在这个高度,瑶姬与巨兽的眼睛齐平,再去观察发现,她终究还是不识得这怪物是个什么东西。 逃是逃不掉了,随着洞穴变成了一张兽口,之前进来的通道已是荡然无存,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自保,等待外援了。 她相信,地牢内如此大的动静,女嫦不会没反应。 而作为孤鹜岛岛主,看似温婉贞静专司歌舞的仙君大人,绝不是表面上展示出来的泛泛之辈。 直到此时,面对只能逃无力反击的巨兽,瑶姬才幡然醒悟,她缺少一把趁手的兵器。 也不要多厉害,能够护住自身便足以的那种。 巨兽并没有给瑶姬多长喘息的时间,三轮攻击皆告失败,它是真的怒了。 嘶吼一声,又一声,如果兽吼能杀人,瑶姬毫不怀疑,她已经被这恶心的大家伙杀死了无数遍。 跟自己预判的一样,光球一圈,的确是巨兽比较忌惮的区域,它那双如电巨眼甚至都不敢直视此处,宽阔的舌头也没有卷向这里,只在离着光球几丈远进行试探。 照这样下去,她有足够的信心等待救援。 当然,得期盼着女嫦仙君睡得不要太死。 对峙不可能永无休止,熟睡却能够雷打不动。 女嫦仙君好巧不巧地,就睡得特别沉。 司羿回来,夫妇间自有一番契阔,这个大家都懂得。 反正,就是睡不醒的那种。 男仙风月便更不用提了,一趟回来发现瑶姬早不在原地,还骂骂咧咧了半晌,怨怪被耍而跺脚离去。 因此,瑶姬的指望注定会落空。 攀着一只光滑的玉球绝不是什么轻省活,何况如今的瑶姬才刚成仙,以她半吊子的功夫,对付不知名巨兽完全不够看。 时间一久,颓势立显,即便巨兽忌惮什么不敢主动袭击,她自己的体力也难以支撑下去。 完了完了,还说逃出昆仑能活得长久一写,却不料更快死了,还是以这种没有半点唯美感的方式去死。 看看那巨兽的恶心样子,就她这体格被吃下去,怕是连兽粪里都寻不到尸骨的。 传出去,还不得让昆仑那帮子妖灵们笑死? 瑶姬大汗淋漓,双臂越来越无力,身子逐渐开始滑落,顺着光球慢慢掉向下方,眼看就要脱球而去了。 而下方,这巨兽显然也发现了瑶姬的无力,竟停止了嘶吼,又抖了抖巨舌变得更大了一圈,好整以暇地等着了。 这是要守株待兔啊! 瑶姬惊慌而不甘,便是死也不能接受这种窝囊的死法吧? 她咬牙,使出最后的力气,手指尖幻化出尖锐的指甲,狠狠戳向光球表面。 如果是玉质,她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插进去。 只有抠住了,才不至于变成塞牙缝的点心。 就在指尖全力插向光球之后的一刻,瑶姬倏然一惊。 光球里面,有东西。 玉质的确是玉质,插也确实插进去了。 可,雷电贯穿身体的滋味,也太…… 瑶姬身上猛然闪烁起紫金光弧,一瞬间光芒大作,洞穴内部亮如白昼。 巨兽的眼里闪过惊慌,低吼一声迅疾隐入洞璧,涟漪轻荡,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光球之内雷声隆隆,那刺耳的声音在瑶姬头顶炸响:“找死!” 雷电交织着声浪,惊天霹雳中,瑶姬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道虚淡的身影出现在身侧,说不出具体的草木清苦气味萦绕鼻端,一张面容浮现,亦真亦幻。 挂在那颗光球之上,身上电弧不断,瑶姬已完全昏厥。 突兀出现的身影,渐渐凝实,露出憔悴而倔强的面孔,又化出一身新绿色的衣裙来。 “她是无辜的,怎可天雷加身?”这身子的主人轻声呵斥。 光球中电弧闪耀,那刺耳之声并无多余情绪地言道:“擅闯仙牢者,皆为囚徒,死有余辜。” 女仙挺身相护,掐了一个繁杂的法印,将瑶姬接到怀里,并不打算妥协。 声浪中传来冷冰冰的质问:“碧痕,你不怕死吗?” 原来,这位形容枯槁,却样貌不俗的女仙,正是瑶姬想要探寻真相的主角,落英之母,碧痕神君。 头也不抬,碧痕试了试瑶姬的鼻息,悄然掩藏了满目震动,冷笑回道:“怕怎样,不怕又能怎样?三千年了,你们不是也没弄死我。” 玉球中雷光蠢蠢欲动,诘问的声音更为冷酷:“还有余力多管闲事,看来天宫对你太仁慈了。” 碧痕冷笑,眼里涌上嘲弄,抱起瑶姬缓缓走向一方洞穴,淡然言道:“随便!” 雷光翻涌,即将要溢出玉球,却在最后时刻归于平淡。 那声音狂暴地叫嚣:“碧痕,你会后悔的!” 碧痕充耳不闻,随着身影的消失,洞穴自动合拢,将雷电与声浪一并隔绝在外。 …… 在地底的幽暗中醒来,瑶姬首先想到了一个词——流年不利。 昆仑神君非人的折磨下,都保持了安然无恙,出来的这短短数月,却已经磕磕碰碰好多次。 最可怖,差点就被当做食物消化掉。 那条滴着涎液的巨舌,每每想来都心有余悸。 摩挲着干净的衣衫,瑶姬看向一旁背对她默然打坐的碧痕。 堂堂神君,沦落为阶下囚,还要定期受到天宫雷刑鞭打,她到底犯了多大的事? 按理说,一个女君,再过分也不至于受此酷刑。除非…… 试探性地,瑶姬往前挪了两步:“那个,神君,咱们能聊聊吗?” 碧痕闭目打坐,未予理会。 瑶姬只得又往前走走,套起了近乎:“神君,我叫瑶姬,和你女儿落英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对面,还是纹丝未动。 单薄而挺直的脊背,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石像。 瑶姬自是不愿放弃,打算转到正面,去看看这位神君长什么样。 “站那儿,别动!”冰冷的声线从碧痕口中传出。 披散的长发下,瑶姬只来得及看清,她有一张唇型特别好看的嘴巴,厚薄适中、玲珑饱满。 碧痕缓缓睁眼,向瑶姬看过来,眼里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是谁?”她问。 看清了碧痕的面容,瑶姬惊讶地半张着嘴,赞叹:“神君,你好美啊!” 碧痕眼里的复杂乍然收敛回去,她冷淡地盯着瑶姬:“新来的,犯了何事?” 大约,在她心目当中,到了孤鹜岛地下仙牢的,都是因为犯错被罚的吧。 瑶姬眨眨眼,指着头顶的洞璧笑道:“我可能跟您有些不同,之前在上面,我与落英是无话不谈的。” “孤鹜岛的歌舞仙姬,我都认识,却从未见过你。”碧痕寥落低语,缓缓转过头去,不愿多谈的样子。 瑶姬忙打听道:“神君,您知道落英去哪儿了吗?这几日我都没有看见她,挺为她担心的。” 碧痕全身倏然一颤,再看过来的目光里便多了厉色:“你说落英不见了?何时发生的?” “那个……”瑶姬迟疑着,被碧痕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就是几日以前,她带我来这里,然后看到……看到神君正在受刑……就,就……” 碧痕的眼眸泛起可怕的猩红,身形微动已经站到了瑶姬面前,厉声喝问:“后来呢?落英她在哪里,为何只你好端端在此,她却独独不见了踪影?” 这种情态,瑶姬曾经在昆仑丘,一只失独的妖灵母亲身上看到过。 “神君,您先别着急。”瑶姬赶忙安抚,尽量言简意赅道: “那日见您受刑,我神力浅薄难以抵挡雷霆余威,竟晕厥了。醒来之后,便不见了落英,我也在找她,才想办法进来这里找您。” 碧痕面上神情并未缓和,倒更添了几分暴戾。 瑶姬悄然后退两步,不敢直视。 一阵骨骼脆响之声‘噼啪’暴起,碧痕略显单薄的神躯,以不可思议的形态扭曲变幻。 洞穴内,浓绿色的暗芒闪烁不定,碧痕姣好的面容也染上幽暗的绿色。 第五十四章:好大一棵树 最为奇葩,她的身体躯干之上,开始长出一根根苍劲的树干来,龙盘虎拏突兀嶙峋。 从一个人,变成一棵树,并不稀奇。 但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瑶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震撼到了。 沧桑老树,却挂着张人脸,即便眉眼出众,也可亲不起来。 瑶姬仰望碧痕,惊异而好奇:“神君,原来咱们还是近亲呀!” 碧痕眼睑垂下来,睥睨着蚂蚁般大小的瑶姬,面目狰狞道:“不想尸骨无存就自己爬上来。” 那还等什么呢?瑶姬手脚并用,爬上了跟碧痕面孔齐平的大树枝杈。 “神君,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她跃跃欲试地问。 变身之后的碧痕,嗓音粗犷,言语之间回音响彻洞穴:“哼!要是落英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针对的自然便是孤鹜岛,甚而天宫了。 瑶姬听了,正欲表达一番同仇敌忾之心,碧痕……呃,这棵树已然迈开步子,张牙舞爪撞向洞璧。 乱石飞散,惊涛拍岸,神力涟漪一波波扩散开来。 撞击洞璧产生的神力波动,弥散在仙牢各处,引起天崩地裂般的震动。 原本寂静无声的地底,四面八方乍起惊呼之声。 碧痕化作的大树,冲开第一道洞璧迈向下一层结界。 瑶姬这才弄明白,此地仙牢的构造十分复杂,从外面进来尚有通道,但想要冲出去,则是困难重重。 由内而外,阵法连接阵法,环环相扣、层层递增,一浪更比一浪强。 天宫出品,大开眼界。 闯过三四层禁锢阵法,碧痕的本体大树愈发狂暴,绿色枝干亦转为褐色,神力冲击也不再讲求方式方法,遇到阻碍强势硬攻。 粗暴简单,不服就干。 在这种实力爆发下,石壁已经可以被忽视了,能够形成阻碍的只有,那些神光涌动交织成网的阵法。 因为落英的下落不明,碧痕显然是忧急而愤怒的,不顾自身损耗冲击仙牢大阵,母性促使她更为强横。 一边惊叹于碧痕的强悍,一边撑着小小的结界护住自己,瑶姬的兴奋算是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神君,那里那里。”她甚至做起了帮手,充当着碧痕勇破仙牢的耳目。 又撕开了一道神力封印,目力所及,已是到了瑶姬比较熟悉的一个地方。 头顶的球体光芒涌动,吞吐着雷电极其躁狂不耐的样子。 而在瑶姬印象里,大虽大尚还有边际的洞穴,此刻却比之前扩大了不知多少倍,一眼望去无边无界。 黑暗辽远之中,这里有形却似无形,身后的嘈杂惊呼也戛然远离,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仙牢了。 或者,此处才是仙牢真正的面目吧。 就在这方小世界中,唯一提供光源的球体,映照着幅员辽阔的广袤地域,便决定了这光照辐射的局限性。 黯淡朦胧,劲风猎猎,天空低沉而压抑,竟有稀落的星子挂在上面。 撤去防护结界,瑶姬迎风而立,逡巡四周也是非常讶异,对这片突然出现的荒原充满了好奇。 碧痕本体庞大,枝杈摇曳,但在此处亦是不够瞧的。 “神君,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冲出仙牢了吗?”瑶姬疑惑地问。 收起神通,碧痕化为人形,仰望这世界的苍穹,冷冷言道:“黔驴技穷,几千年了,天宫仙牢最后的底牌还是这般没有一丝长进吗?” 瑶姬明白了,她们还在仙牢内部。 转头一看,自己竟站在碧痕的肩膀上,触目所及是碧痕的左耳,四五个瑶姬排排座都能盛得下。 颤了颤,瑶姬不知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道个歉了自己下去? 总之,就是敬畏。 瑶姬的纠结不过在心头一闪而逝,便被闷雷的声响搅碎了。 突兀地,在前方荒原中,一只体型极其庞大的怪物凭空出现,从瑶姬这个高度看去,也须仰望才可见其项背。 乖乖!这是神界仙牢,还是到了魔界蛮荒? 怪物嘶吼咆哮,隔着一段距离,声浪之势居然搅得瑶姬身处的空间逐渐扭曲,呼吸都困难起来。 碧痕‘纤手’轻弹,抵消了声波攻击,顺势指尖一挑,送了瑶姬去远处比较安全的地方,一座山峦的峰巅。 “丫头,藏好自己!”碧痕的叮嘱,在瑶姬心底回荡。 传声入心。 看来,眼前这怪物,是个令碧痕也有所忌惮的强横对手。 地动山摇,风雷席卷,那庞然大物率先发动了进攻,奔跑的脚步踩塌大地,让人不由担心这处小世界的承受能力。 碧痕飞身迎战,口中不忘叱骂一句:“蠢物!” ‘吼——’那巨兽震怒,一张嘴腥风扑面,喷出一股足以熏死人的气浪直冲碧痕而去。 碧痕抵出掌峰,将气浪轰散,双掌翻覆便化出一把神力凝聚而成的大剑。 去势不停,人剑合一,璀璨光华射向巨兽正面额头位置。 瑶姬远远看了,忍不住大声喝彩,已然将碧痕‘藏好’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巨兽体型虽庞大,但反应也算灵敏,歪头躲过正面要害,山一样大的兽爪斜斜拍向碧痕。 这一巴掌的威力不可小觑,交战处的空间又是快速扭曲变形。 碧痕翻飞腾挪,脱离兽爪攻击范围,跳到了兽首中间嶙峋锋锐的一只角上。 大剑亮出,狠狠劈向黑色的兽角。 只听刺耳声大作,一截兽角断裂飞向荒原地面,巨兽仰头撕心裂肺地长啸起来。 如果,它有心肺的话。 坐在震颤的山巅,瑶姬惊愕地看着面前比山峦更高、更雄伟的兽角一部分,缓缓撇嘴: “哼!最起码的清洁都没有,差评!” 因为断了一角,巨兽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两只兽眼里迸射出赤红色的神芒,嚯嚯咆哮两声,一条猩红的舌头便吐出兽口,直往断角处碧痕还在的位置翻卷而去。 这波操作,瑶姬认得。 正是那只在洞穴里想要吞了她的恶心玩意儿。 面对如长蛇般灵活出击的兽舌,碧痕冷笑一声仗剑砍削。 刺耳的声音充斥了荒原四周,巨兽的舌头看起来柔韧,实则坚如铁石,大剑加诸竟同金石相交一般。 如此战事,已经超出了瑶姬的认知,不属于她当前所能理解的范畴,只是半张了嘴做个忠实的观众。 不停的攻击,不断地回击,转眼间前方巨人与巨兽已打了数十个回合,怪物虽体型大于碧痕,但实力上并不见得占据上风,倒是被碧痕劈砍刺削,搞出了数处伤口。 又是一记狠狠的碰撞,对冲之下,双方各自倒退数步。 交战场地,狂风肆虐、沙土遮天…… 片刻静默之后,烟尘弥漫中,竟不见了那酣战良久的两道身影。 揉了揉眼睛,瑶姬仔细看去,搜寻半晌才算找到。 一兽、一人……化为人形便姑且称之。 饶是恢复了正常大小,碧痕立在怪兽面前,也需要仰望。 但,体型的低矮,并不代表气势上的高下。 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势,碧痕厉喝:“饕餮,我女儿在何处?” 原来这怪兽竟是大名鼎鼎的饕餮,那个传说中的吃货,怪不得长了一条攻击力超强的舌头。 饕餮呼哧呼哧喘着气,保持了兽体的大嘴里吐出人言,愠怒中带了一缕难以掩饰的从心:“碧痕,你过分了你。” “我再问一遍,我女儿呢,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碧痕丝毫不客气地质问,完全不将这名声赫赫的异兽放在眼里。 饕餮习惯性地舔舔嘴唇,流下一堆哈喇子,瓮声瓮气道:“你别问我,我可没吃掉她。” 碧痕盛怒大骂:“你放屁!仙牢由你镇守,我女儿在此间莫名失踪,你敢说不是你这蠢货做的?赶快把她好好的还回来,不要逼我剖了你的肚腹!” “真不是我!”饕餮叫嚷,体型更语调不在同一高度。 这货也就是没脸,否则定然是满面委屈了。 想来,它说的话,没办法取信于碧痕。 因为女儿失踪已然狂暴,不顾后果的碧痕再次亮出利剑,指着饕餮霸气宣示: “我不管是谁,今日你们要是敢对我女儿动歪心思,我就打破仙牢冲上天宫去找天帝论论理。不信就试试!” 饕餮自不是一般兽类,见碧痕如此强硬,而自己原本亦不是对手,便息事宁人地言道: “没有没有,谁敢打你女儿的主意,我这就帮你问问,看别处有没有她的下落。” “如此最好!”碧痕冷冷警告,收起了剑锋。 不知动用了何等样的神通,饕餮身上泛起红色微光,渐渐凝聚成一线艳丽红芒,径直朝着天空中射去,与那颗非日非月的光源之球相勾连了。 碧痕的心焦,在此刻有了一丢丢安定,专注地盯着饕餮帮自己打探落英的行踪。 瑶姬从那山巅下来,飞落碧痕身侧,适才二者的对话她听到了,就觉得很是不解。 按照眼前情形来分析,碧痕于饕餮之间明显亦敌亦友,并非刚刚厮杀时表现的那般生死仇家。甚而,饕餮有讨好碧痕的行迹,碧痕则对其有着一份信任。 最大的疑惑还不是这个,通过观察瑶姬发现,以碧痕的言语与态度来看,她应该具备脱离仙牢的实力,却甘愿受天宫束缚,并无反抗之意。 这次,若不是落英失踪,这位神君恐怕不会如此冲动暴躁。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碧痕俯首认罚,甘愿忍受三千年仙牢禁锢,且每月定期遭受雷刑加身的呢? 这瓜,果然够大,尚有许多可挖之处。 瑶姬满眼八卦,目光在碧痕与饕餮之间来回睃视,直觉这俩有故事。 前提是,那种可能的基础必须建立在饕餮能够消除恶名在外的影响,再能注重一下个人卫生这方面的情况下。 啊呕—— 恰好一眼看到了饕餮低头,涎液淋漓的一幕,瑶姬不由干呕。 碧痕侧目看来,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 饕餮收回神通,嚯嚯笑着对碧痕言道:“打听到了,你猜那丫头现在何处?” 语气,竟然有点小调皮。 瑶姬一阵恶寒。 碧痕没好气地呵斥:“有屁就放,磨叽什么!” 饕餮并不计较碧痕的恶劣态度,微微低下头颅凑近。 腥臭扑面,瑶姬赶忙抬手捂住了口鼻,碧痕只是蹙眉不语。 “她就在岛上,且还得了个天大的机缘呢!”饕餮向碧痕卖好,做出好朋友间私语的姿态,吹气如腐地又道:“走啊,我带你去?” 碧痕显然并不买账,虽然饕餮这么说,她心下有所放松,但依然高傲道:“不必了,我知道是何处。” 说着又翻脸无情地叱骂:“我的女儿用得着你们给什么机缘?不安好心罢了!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 饕餮急忙出言阻拦:“不可!碧痕,你今日惹出的事已经够麻烦了,再要闯了那里,天帝不会轻饶的。” “我怕他?”碧痕冷笑,转身就走:“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饕餮往前追了一步,急道:“你还真去呀?能不能冷静冷静,咱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嘛!” 碧痕不为所动,顺带拉了瑶姬一起走,向后酷酷地言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饕餮追了上来,无奈抱怨:“怎的每次都这样见外!我也算是看着那丫头长大的,至于如此绝情吗你?” 碧痕素手轻弹,迫得饕餮后退几步,言语也活泛了些许:“我谢谢你,时至今日还能忍住,没有把她吞到你肚子里去。” “哈哈,那个……” 饕餮在身后大笑:“我吃了自己也不敢动你在意的人,你知道的不是吗?” 碧痕不答,一闪身已经拉着瑶姬走出了那片荒漠。 耳边嘈杂四起,又回到了洞窟林立的仙牢底部。 掠一眼乱石四散、杂乱不堪的洞穴,碧痕面上神情蔚为不屑。 松开牵着瑶姬的手,她淡然道:“我送你回上面,以后再也不要随意到这里来了。” 经历了刚刚那些,瑶姬却做不到淡定,忙言道:“神君,我跟您一起去救落英吧!” 碧痕摇头,直白得不近人情:“现阶段的你就是个拖累,我可没义务时时庇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瑶姬眨眼,尬笑着无言以对。 “除非,你把真实身份告诉我。”碧痕还算给她留了一点余地,目光如炬地盯着瑶姬道。 真实身份? 第五十五章:浅渊神境 瑶姬恍然,想来碧痕看出了自己不是孤鹜岛所属,所以不够信任吧? 摒弃女嫦每日都要唠叨几遍的叮咛,她拿出十二分的真诚,合盘托出:“其实,我是从昆仑丘逃出来,临时在孤鹜岛落脚而已。” 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打着商量的口吻道 :“这件事在孤鹜岛还是个隐秘,女嫦仙君一再叮嘱不得宣扬。我只告诉神君您一个人知道,您能帮我保守秘密的吧?” 瑶姬低着头没有看到,当她说出来自昆仑之后,碧痕脸上一瞬间堆起的复杂表情。 而当她等不来碧痕回复,再抬头看时,眼前还哪里有碧痕的身影。 “神君?你……”瑶姬张嘴呼唤,话还没说利索,身子已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出,眼前空间急速变幻,连她发出惊呼的机会都没有。 狠狠跌落地面,后背着陆,瑶姬的那一声呼喊才叫出口,却已是变了味道,成为痛呼。 面前空间涟漪还在波动,而仙牢内外泾渭分明。 看着逐渐闭合的缝隙,瑶姬颇为无奈。 这一趟,所谓的真相不但没能解开,随着碧痕实力的展现,和饕餮的出现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惊险刺激是有了,世面也见了,可该弄清楚的事还是一头雾水。 这不是一个正经八卦最终应有的答案,瑶姬表示不服。 她还记得那个通道的入口,辨了辨方向,翻起身直冲过去。 对于饕餮所说,落英遭遇大机缘之事,瑶姬亦有极大的兴趣。 …… 却说仙牢内部,碧痕在送了瑶姬出去之后,满面复杂地叹口气,喃喃道出一句:“这一次,但愿你不要再重蹈覆辙。” 异味轻飘,碧痕看了眼正在缓缓扭曲的洞璧,单手捏了个法诀,身影便自虚淡中彻底隐去。 随后出现的饕餮,张眼四顾惶急大喊:“太危险了,你等等我啊——” 余音尚在,气息悠长,洞中已没了踪影。 地底岩层中,结界包裹自身,新绿色的身影快速穿行。 一缕长发无风自动,碧痕紧紧抿了嘴唇,目中蕴满坚定之意。 瞬息间,不知几万里。 碧痕来到一面金色的结界之前。 放眼望去,这道结界吞吐金色神芒,于虚空之中展露着属于天宫的专有风格,以及不无做作的神界专属特色—— 芥子乾坤罢了,非要弄个这般堂皇门面。 碧痕冷笑,真是时时事事都不忘包装! 抬手,竖掌,平推。 一系列动作简练干脆,不见半点拖泥带水,碧痕的掌印拓在金光闪闪的门庭之上。 ‘嘶嘶’抓挠之声中,门楣上的金芒一瞬萎靡,就在那神光顽强奋起,再次强势封住门户之际,碧痕穿越而过,踏入其内。 一岛风月本相同,半璧仙境各乾坤。 此处,便是孤鹜岛最为隐秘,亦最为核心的秘境——浅渊神境。 正对面,戳破天的石柱铭刻字迹为证。 碧痕面无表情,撤去结界向内急速飞掠。 绕过那根除了装范儿,其他一无是处的参天石柱,眼前光景倒是令人赏心悦目。 绿草红花,青山溪流,不知名的灵兽随意漫步、休憩。 碧蓝的天穹中,丝丝缕缕的白云仿佛静止般挂在那里,轻柔慵懒。 彩翼并头飞,仙鹤相与还。 端的是,鸟语花香,岁月静好。 “哼!”碧痕的一声冷哼,不知几层意思。 而回应她的,却是恬淡至极的笑声: “稀客啊!”声线轻快,善意满满。 不用辨别,清晰的女声。 仅是声音,就让人听出了风韵犹存。 碧痕脸含愠怒,高声质问:“我女儿何在?” “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道身着浅黄仙裙的女子缓缓现身,却是站在一只红顶仙鹤的背上而来。 离着碧痕有三五丈距离,这女子自仙鹤背上飞落,姿势曼妙地悬停,与碧痕正面相对。 她有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孔,下巴尖细、薄唇殷红、鼻梁高挺,眼眸大而有神。 最为特别的是,她眼梢上挑,与一双细长入鬓的眉峰,构成了别有韵味的美,强势中不乏媚态。 再加上,浅黄紧身仙裙包裹,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傲人躯体,轻轻款摆便是风景。 “三千年了,姐姐的急脾气还是没变呢!”她笑起来娇媚一如少女,但火辣的身材所见,乃一成熟少妇无疑。 说着,又轻笑两声,拉长了语调继续道:“不过嘛,你的样貌可是大变了,看起来好生憔悴呢!” 碧痕怒容满面:“废话少说,把我女儿还给我万事皆休,否则……” “啧啧,啧啧!” 少妇摇头,斜眼看着碧痕,笑容却依旧未变道:“否则怎样呢?三千年不见,姐姐上来就喊打喊杀,这样真的好吗?” 显然,论口才碧痕不是对手。 口才不够,脾气来凑。 已经压了半晌怒火的碧痕,手上幻化出招牌式大剑来,斩钉截铁喝道:“你就是欠的!” 少妇身躯一阵轻摇,配合地摆出害怕的姿势,但脸上丝毫未见受到了威胁的表情,反倒嗲声嗲气地娇声叫喊起来: “哎呀!人家好怕怕呢!夫君快来,有人要欺负你娘子了!” 眼看这少妇惺惺作态,碧痕也是一身鸡皮疙瘩,眉头深深皱起,恨不得关闭六识不见为净。 随着少妇的娇嗲浮夸叫喊,空中毫无征兆被撕开一道裂缝,堪比天籁的中低音,极为好听地言道:“渺渺,你又淘气了。” 此般话语,宠溺十足。 “夫君,您来瞧。”少妇上前拉住来人,指了碧痕,娇笑道:“看看是谁来咱们浅渊了。” 来人一身青衣,风度翩翩,头上的玉冠紧紧束着发髻,真是发似墨浓、鬓若刀裁。 见到此人,碧痕不禁额头青筋立显,眼里厉芒汇聚,盯住他的目光闪烁出刀刃的锋锐之气。 一眼看到了碧痕,对面来人显然也出乎意料,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笑意就此凝固,嘴型则保持了欲张未张,想来适才他还有什么话未对妻子讲完。 少妇细长的眉眼微微眯起,看了看碧痕,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咯咯’笑道: “夫君,惊喜吧?你不知道,能再见到碧痕姐姐,奴家可是快要喜极而泣了呢!” 男子闻言,快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尴尬而歉意地向碧痕点点头,极力扮做淡定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碧痕却没有好脸色,狠厉之色不加掩饰,言语恶劣地嘲讽:“皎意,你住在这等神迹妙境,享尽天伦之乐,午夜梦回想来必定心安得意极了吧!” 皎意面色大变,呐呐无言。 那少妇却挺身而上,腰肢款摆胸器傲人地笑道:“啊!我们家的幸福碧痕姐姐怎么全知道?这还要多谢姐姐当年成全呢!” 说罢,摇晃皎意的手臂撒娇:“你说是吧,夫君?” 皎意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眼睛却继续盯着碧痕欲言又止。 碧痕冷漠地划过皎意,盯住少妇嘲弄更甚: “这么多年过去,你螣蛇族画渺,还是一点长进也无,学人家青丘狐族的妩媚都只学得皮毛,一手四不像的媚功也竟时时拿出来卖弄,殊为可笑!” 原来这少妇名叫画渺,还是出自螣蛇一族,难怪腰肢那般柔韧。 画渺魅惑的眉眼轻眯,不怒反笑:“看来这些年在仙牢反思,姐姐你亦没有获得多少体悟,这脾气固然是天性难改,奚落起人来倒是益发牙尖嘴利了。” 碧痕不愿跟她纠缠,大剑一指,轻喝:“我女儿呢?把她交出来!” “啧啧——”画渺退回皎意身旁,倚着丈夫的臂膀娇笑道: “夫君你看,我就说了碧痕姐姐不会领情,偏你坚持说那丫头是个好的,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在碧痕的注视下,皎意似乎很有些不自在,动作僵硬地想把胳膊收到背后,却别画渺更为紧密地搂住。 宣示主权的意味,表露无疑。 皎意无奈,只得任由画渺抱着一臂,言语恳切地面对碧痕冰冷的眼神:“我没有恶意,只是偶然看到那孩子,知道是你的女儿,便借来此地好生安置,恐仙牢那边对她成长无益……” “住口!”碧痕截断皎意的话头,不留情面地冷斥:“我的女儿,我自会教养,干你何事!” 皎意也不生气,继续试图解释:“我知道你恨我,但孩子何其无辜,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 碧痕大剑一抖,剑芒直冲皎意而去,厉声道:“你也配!” 不知真怕还是故作柔弱,画渺紧紧挽住丈夫的胳臂惊呼一声。 皎意出手护住身旁的画渺,大袖一张一收,轻松化解了剑锋之气,隐忍不快道:“碧痕,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好好说?”碧痕仗剑往前,咬牙切齿: “你这个伪君子,缩头乌龟,堂堂天帝之子只知躲在背后吃软饭,有什么资格与本君谈论教养儿女的问题!把我女儿交出来,否则我捅破你这乌龟洞!” 饶是皎意性格软弱、谦谦儒雅,也受不了被指着鼻子辱骂,他亦冷下脸来,做出防御姿态言道: “碧痕,你为什么如此顽固不化?我真的对你和你的女儿没有恶意,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碧痕一步一步走近,迫得皎意夫妇也步步后退:“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皎意,你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消当日你所犯下的罪孽!” “那你就杀了我!”皎意一把甩开画渺,挺身向前直面碧痕的大剑。 他痛苦而决然地大吼,拍着自己胸口:“来啊!你往这儿砍,最好一剑毁灭神魂!如此,咱们就都解脱了!” 画渺惊叫着扑上前,把皎意挡在身后,魅惑的眼里涌上水雾,柔弱又硬撑了坚定地对碧痕叫喊: “碧痕姐姐,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万般怒火也冲我来。当年都怪我,不关我夫君的事。” 一番挺身相护夫妻情深的表现,令碧痕更为愤怒,神力暗涌剑芒吞吐,映出对峙双方互不妥协的傲然与决然面孔。 皎意果然已经习惯了躲在妻子后面发话,隔着画渺的肩头,他对碧痕言道:“要是渺渺有个三长两短,我亦不独活,你动手吧!” 碧痕瞥了眼那张儒雅俊朗的脸,唇角紧抿,大剑抵上画渺傲人的胸膛,不屑道: “少在这里上演夫妻情深,你们是什么德行本君再清楚不过。说,我女儿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今日,我只追究此事,其他懒得计较!” 画渺面上依然维持着惊惧,但细看之下,她的眼里根本就有恃无恐,甚至在听到皎意说没了自己就不独活的言语,还透出丝丝得意。 装作害怕地后仰了身子,胸前便越加雄伟。 她委屈地嘟了红唇,拿捏着无知少女的姿态,语速极快道: “姐姐真的误会我们了,你女儿活泼可爱粉雕玉琢,夫君他还想着找机会送去碧落宫。你知道的,太子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咱们两家有可能结亲,化干戈为玉帛哦!” 见妻子这么说,皎意也忙补充:“对,就是这般。等珑俊办过了成年礼,我准备去天宫,正式祈请天帝他老人家为珑俊赐婚。 落英那孩子我们夫妻亦会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将来她就是天后……” “够了!本君不稀罕!”碧痕怒斥,单薄的神躯猛地散发出暴怒气息,衣衫鼓荡无风而动。 她满面怒容,大剑一收一放直直刺向画渺前胸,算是彻底怒了。 面对突然暴怒,动了真格的碧痕,皎意自是惊慌,拉住画渺就往一侧闪避。 但画渺却早有主意了,背对皎意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脚下假意滑倒不避反迎地送上自己的胸口给碧痕。 ‘噗——’利剑入肉的闷响,清晰干脆。 碧痕的剑刃已然刺进画渺胸膛…… 而与此同时,几声腔调不一的呼叫,此起彼伏而来: “碧痕,不要……” “神君,你上当啦!” 而最正常的,则是对面的皎意则抱着横倒的妻子,疾呼:“渺渺——” 碧痕利落地收剑,转身,就见瑶姬坐在饕餮脑袋上方,正向她急急奔来。 而头顶霹雳惊雷,也猛然落下…… …… 落英能囫囵回来,对瑶姬来说也是不小的感动。 特别是,在那个叫浅渊神境的地方,看到碧痕神君手执大剑一心护犊,甚至不惜与天帝的儿子与儿媳妇为敌,也要带回女儿时,瑶姬内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羡慕。 从小到大,她都没被人这么疼惜过。 貌似,自己打从记事就是现在这个样貌和体型了,少昊帝君说她以前生了大病脑袋坏掉,所以不记得小时候什么样了。 第五十六章:皎意与画渺 一个没有童年记忆的仙子,总是不完整的。 为此,瑶姬也曾烦恼过一段时日,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直到亲眼见证过碧痕与落英的舐犊情深,心大如瑶姬,到底还是平生出一重遗憾。 自然,这些她是轻易不会对谁言说的,落英也不行。 经历过这遭事件,一定意义上说也算劫后余生了,瑶姬分外珍惜活着的时光。 不过嘛,开心之余她的压力也随之加大了,比山还大的那种。 因为许诺饕餮,会帮他走出仙牢,重回天地之间吃遍美食。 一想到这个愚蠢的承诺,瑶姬就悔得直砸胸膛。 自己都还是个亡命天涯的小妖仙,朝不保夕的,要如何做才能帮助饕餮走出仙牢? 异兽饕餮恶心是恶心了一点,但那一身修为又岂是她这个半吊子能够小瞧的。 如今想来,相信她能够帮到忙的大家伙饕餮固然是个蠢的,可她敢说大话随口许诺才是愚不可及。 以前帝君总骂她蠢还不服气,这回总算是得到验证了。 凭借和太子俊那点说不出口的关系,就敢许给饕餮这么大的一个诺言,要怎么才能收场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当时这般许诺,那嘴馋的大家伙又怎么会带着她去到浅渊,更不会硬是忍了馋涎没有把她吞下去了。 唉!正如碧痕神君骂皎意君的那般,承诺哪是上下嘴唇一碰,就随随便便胡乱许诺的? 皎意神君作为天帝的儿子,还有许了别人兑现不了的时候,何况自己一个刚成仙的弱小女子! 原来还觉得成仙就很了不起,见识过碧痕神君一通操作后,瑶姬差点自闭。 仙子,那就是个虚伪的敬称。 要想达到仗剑天涯、来去自如的实力,非碧痕神君那般强悍不可。 否则,在这藏龙卧虎遍地强者的天地间,一露头就是个被强者眨眼都能夹死你的悲惨现场。 为了不落得灰飞烟灭,化神绝对是生存的刚需,没有之一。 越来越觉得,离开昆仑是对的。 若还在昆仑丘,被窫窳打着撵着被动修炼,她哪里会有这般深度的认知? ‘指不定老死昆仑,还觉得天地不过如此呢!’瑶姬想。 所谓坐井观天,不跳出井圈,就注定了你永远都只是一只癞蛤蟆。 哎呀!如此想来,离开昆仑是多么明智、多么有前瞻性的一个决定啊!她都想给自己磕个头致敬一下了。 “瑶姬,在想什么呢?”落英端了茶水进来,打断了瑶姬的胡思乱想。 起身让座,瑶姬勤快地帮忙收拾案几,甜甜招呼落英:“姐姐。” 自从浅渊一行,碧痕神君坚持,让落英和瑶姬结了金兰之谊,说是感动于瑶姬能够不畏艰险去搭救女儿的情意。 其实,碧痕这么说,反倒令瑶姬很有一些惭愧,又怎么好意思说,她那所谓的不惧艰险,只是为了满足的一腔子好奇,顺带排解无聊的探险呢! 说到碧痕,瑶姬不免惴惴。 自浅渊接回落英,将天帝儿媳画渺重创之后,碧痕神君又多了一重大罪。 瑶姬忘不了,当她骑着……呃,搭乘饕餮的顺风车赶到浅渊时,正看到碧痕的大剑深深刺进画渺胸膛。 然后就是,一道紫色天雷迅疾而无情,也同时狠狠劈向碧痕。 因此上,她不敢确定自己情急之下,提醒碧痕别上当的那句话,是否被皎意夫妇听了去。 反正,等她和饕餮上前,碧痕嘴角沁出鲜血,仍坚挺神躯不肯倒下。 而对面的画渺奄奄一息之下,还曾向自己投来过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那一眼,风云际会,不可名状…… 聪明人都是懂得适时变通的,瑶姬不确定以后是否会被画渺针对,但保险起见,为了将祸端消弭于无形,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提前安排上,譬如珑俊。 不是过段日子就到他的成年寿诞,孤鹜岛还要上天宫献舞,而自己曾被指名领舞的嘛! 那,能不能借此去找珑俊,让他从中做个和事佬,消解了这件事中自己一时冲动得罪画渺的事呢? 既然浅渊那对夫妇是天帝的儿子、儿媳,珑俊又是天帝的孙子,他们之间肯定是叔侄了,这么一件小事,珑俊应当不至于推辞不帮的。 什么?你说父子?怎么会! 瑶姬坚决否定珑俊与皎意是父子的可能,天帝那么厉害,神界之主威震八荒,谁敢制定独生子女的天条? 儿孙满堂,才是标配,不然天帝也太逊了。 如此看来,她的领舞之职还是抓在手里的好,练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此,瑶姬拉着落英坐下,笑问:“姐姐,你说我去领舞,女嫦仙君还能答应不?” 落英面相看着稚嫩,其实却比瑶姬大了一千岁,因此做了姐姐。 为二人各斟了一盏茶,落英取笑她:“你不是最烦那个差事,不惜装病来着,怎的又想去了?” 瑶姬认真道:“我想留在孤鹜岛陪你,还需要珑俊帮忙,你不知道浅渊那尊神肯定是个爱记仇的。” 还是第一次听瑶姬说这话,落英诧异:“浅渊?你说画渺神君?” “嗯对,就是她。” 瑶姬如实道:“那日,她看我的那一眼,清清楚楚写着‘好自为之’呢,我得想办法摆平了。” 落英觉得不可思议,好笑着睨了瑶姬,戏谑: “画渺神君乃堂堂天帝儿媳,为难你一个小仙子,不能够吧?一不是仇敌,二非挑选儿媳妇,初次见面她就针对你,说不过去。” 瑶姬眨眨眼:“这话说得好不奇怪!就算她有个惊才绝艳的儿子,那也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上手去捏落英的脸,笑道:“倒是你,他们掳了你去,不会是看上姐姐,打算强娶回去做儿媳妇生胖娃娃的吧?” 落英的脸突地便红了,拍掉瑶姬伸来的手,恼羞不堪地骂道:“你胡说什么呢!再要这般不正经,我可生气了。” “好好好!”瑶姬赔笑道歉:“我再不说了,我赔礼,你别真生气嘛!” 关于皎意夫妇招呼不打就顺走了落英的事,瑶姬还是从饕餮那里得知的原委. 当时她还挺为落英高兴的,能做天帝的孙媳妇,在神界便可以横着走了。 甚至她还想多了一层,看皎意夫妇面相不赖,他们的儿子应当也生的差不离,落英嫁过去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划算买卖,说不定画渺也会因为这层关系不计较了呢! 现在看来,落英志不在此,她这个便宜妹妹想要沾光挂靠的心思算是落空了。 而碧痕当时重伤画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由,她们两家的仇是结下了,八字还没撇,捺就更无从谈起。 落英气咻咻地瞪过来,认真道:“原本我不应该跟你这般说话,可既然咱俩都成了姐妹,我自当你是亲妹妹来维护的,有些事便有必要叮嘱你知道,你别嫌我啰嗦行吗?” 瑶姬忙老实点头,作势掏着耳朵笑道:“你说,我听着就是,洗耳恭听。” 起身看了眼门外,又小心翼翼关闭了门窗走回来,落英严肃道:“母亲让我告诉你,天宫没什么好神,离着他们越远越好,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啊这……”瑶姬惊疑:“为什么?我还正想着到天宫去找珑俊帮个忙的。” 落英摇头,一脸茫然却十分坚决地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既是母亲这么说了,我就不答应让你去,领舞的事咱们不做也罢。” 这没道理呀!瑶姬表示不能苟同:“没头没尾的就判定人家不可相交,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 落英坚持己见:“你要是认我这个姐姐就听我的,咱们不和天宫来往还活不下去了?” 瑶姬张嘴想要反驳,落英瞪了眼又道: “你是涉世未深不知道天宫仙神的厉害,我可是刚刚亲身经历过了,浅渊那两位别看表面谦和,论心思之多,你我加上母亲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猛地,瑶姬眼前又浮现出画渺那道眼神。 “姐姐,你告诉我。” 瑶姬拿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拉住落英的手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瞒着我们的?” 落英咬着嘴唇,犹豫片刻,反握了瑶姬的手,定定看向瑶姬的眼睛: “你答应我,等下我跟你说的话,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好吗?” 瑶姬狠狠点头,随着落英的严肃也郑重起来:“我保证,我发誓。” “好,我相信你。” 落英缓缓坐直了身子,短促而简练道:“他们把我带去浅渊,当时我心神受损晕迷了,可对外界的感知还存了一点点。我听到皎意神君,与画渺神君吵架了,还提到了我的母亲。” 看着脸色渐白的落英,瑶姬追问:“然后呢?你听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吗?” 落英嘴唇都白了,身子微微发着抖,鼓足勇气低声道:“是。画渺神君怀疑,我是皎意神君的孩子。” 什么?! “不可能!”瑶姬出声否定,连连摇头:“饕餮曾说,皎意神君的原意是想让你做他的儿媳妇,如果你是他的孩子,他还能不顾伦常的吗?你一定是听错了。” 落英握着瑶姬的手,她的手心里一片冰凉,颓败道: “我也宁愿那不是真的,可听女嫦仙君说,在我还没出生前,母亲就已经在仙牢了,而我的父亲是谁?他们没有一个人向我提起过。” 目光怔怔,落英继续低诉,神情伤感: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囚犯,被送到女嫦仙君身边后,我活得谨慎又卑微,生怕稍有差错又被送回地底那个黑暗的牢狱。 那时候,我便偷偷想,要是有个父亲该多好,他一定可以保护我,救我母亲脱离苦海。可是,有一次,我跑去问母亲,父亲在哪里? 母亲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严令以后不许提父亲二字,说我没有父亲,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她捡回来的弃婴……” 落英眼里滚出两大颗泪珠,凄楚道:“我虽不敢反驳,但怎能不懂?就连天帝、魔君那般至强大能尚有父母来处,能够追溯渊源,何况是我。只是,母亲不愿说出真相罢了。” “真可怜!”瑶姬安慰地拍着落英的手,受到情绪感染也不禁红了眼圈。 成功地被落英带偏思想,灵光乍现般,瑶姬冲口而出:“这么说,你真有可能是皎意神君的女儿了?” 闻言,落英的眼泪扑簌簌垂挂成线,低泣道:“我倒情愿不是。” “那又为什么呀?”瑶姬热切起来,抓住落英的手兴奋道: “你想想看,你若真是皎意神君的女儿,岂不是天宫的公主?那我是不是也能狐假虎威了?到时候,你带着我,咱们换个花样,日日宣了孤鹜岛的男仙去献舞,他们要是敢甩脸子,扔到仙牢去改造,多解气啊!” 听瑶姬说出这般不着调的话,落英终是被逗得破涕为笑,脸上泪痕还在,却已笑得前仰后合了。 到底是两小丫头,前一刻还在自感身世凄凉,这一刻已然没心没肺笑闹起来,仿佛适才纠结伤感的一幕不曾发生。 站在瑶姬房外的廊庑下,女嫦轻笑着摇摇头。 刚刚,屋内的谈话一字不漏全都入了她的耳朵,面对两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的瞎猜度,只能一笑置之。 莫说她们猜测的不是事实,即便落英真是皎意的女儿,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自己不过只是孤鹜岛表面上的管理者而已,浅渊那位才是幕后执掌,她只消听命行事,神君们之间那些陈年的是非长短,勿视、勿听、勿言,方为长久安宁的必保良策。 听着屋内唧唧咯咯的少女笑闹,女嫦翩然离去。 也是,这孤鹜岛的夜晚委实冷清,那些犯错被贬的女仙也委实凄苦,有点笑声不是什么坏事。 女嫦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早已厌恶了孤鹜岛,对这里的表里不一和昼夜极端,有多么深恶痛绝。 天知道,她最是一个受不了清冷孤寂的性子,这天上地下,真正理解歌舞、喜欢热闹的,恐怕也就只有她女嫦了。 而此时,远离天宫的孤鹜岛还没有得到太子已出征人界的消息,不论是瑶姬还是女嫦,抑或是仙牢内神通非凡的饕餮与碧痕,并不知道人界发生了什么。 孤鹜岛说是仙岛,实则乃仙牢,消息闭塞自是常情。 第五十七章:幽都之门 极北之地深处,两扇古朴厚重的巨大青铜门如山岳耸峙,相对屹立在天地之间,这就是传说中的幽都之门。 这道镇守了人界无数岁月的门户,如今光华黯淡死气沉沉,被淹没于黑压压的凶兽大潮中,早已失却原本凌厉至极、霸道无匹的神力,沦为了凡物。 凶兽如潮,不断涌出洞开的幽都之门,各种各样形貌丑陋的凶兽口中流着馋涎,争先恐后挤出幽都奔向广阔的原野。 有那体型小的,跑得慢的,在兽群挤压下瞬间就会被踩踏在地,顷刻便化为一滩烂泥。 浓重的恶臭之气笼罩了幽都之门,凶兽们带着恶沼中集聚了千万年的腐烂气息破门而出,令这一方天空都为之而浓云密布。 比黑气笼罩更为暗黑的一朵云上,共工与祝融并肩而立俯视下界。 祝融好奇道:“你说这么大的动静,咱们尊主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才会瞒过天道监察的?” 共工转头瞪了一眼,低声呵斥:“说话不要如此武断!哪个亲眼所见是尊主干的了?你想害死整个魔界不成?” 祝融噎了口气,翻着白眼不满地反驳:“不是他干的,做什么要杀人灭口?后土妹妹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一说起后土,共工顿时包容心大增,忍下和祝融争论的冲动继续观察幽都之门。 “这就是幽都之门,”他指着和云头差不多齐高的青铜巨门,对祝融道:“你看看可有把握重新炼化铸造?” 祝融脚尖一点飞跃到巨门顶端,蹲下去用手触摸仔细感受。 共工随后而至,也落在了巨门顶部。 幽都之门果真雄伟坚实,远看如山,近观比山峰更增雄奇。 这道门建成至今,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沧桑,青铜质地越发古朴,繁复的花纹凹凸间透出铜绿之色,斑驳中默默展示着一个古老神话的韵味。 祝融摩挲着脚下巨门的表面,难得深沉地言道:“看到这些花纹了吗?这是天帝当年用神力打上的封印印记,重新炼化铸造谈何容易!” 这些情况共工焉能不知,暗沉沉的天空下,青铜巨门凸起的印记似有规律,又毫无章法可循,其上神力虽已消散,也依然难以掩盖它本身的凝重浑厚。 人族先贤神农氏一心护持族人的决心,亦如这道巨门般敦厚坚实。 曾几何时,幽都之门煌煌不可侵犯,莫说普通凶兽,便是他们这些大魔,等闲也是不敢轻易靠近此处的,又何敢像眼下这般登临其上亲手触摸。 听祝融在一旁感慨,共工心上亦生出质疑来,莫非他在少昊面前夸下的海口真的要打脸了? 问题的关键打脸事小,若因此令少昊不喜,不愿意出手救护后土,那才真是头疼的大麻烦。 想到此,共工颇为耐心地给予祝融鼓励,语气坚定道:“你是如今天地间最擅火之大道者,控火之能已是独步三界,后土能不能活可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祝融怔住,愣愣地看着共工,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片刻间已是信心爆棚,狠狠点头道: “你说得对!这天地间我若不能还有谁能做到?我绝不会眼看后土妹妹就此陨灭,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修好幽都之门。” 这就对了!共工眼里露出赞赏,正待再添一把火鼓鼓劲,眉头一紧倏然变色,转头望向身后。 “谁?给我滚出来!”他大喝一声,同时手握成拳,一股黑色魔焰夹杂着冰雪的晶莹玲珑,直直袭向空无一物的暗沉虚空。 冰雪之姿,乃为水之一道的高阶杀招。 在祝融嫌弃地眼神中,虚空之中风云搅动,冰雪攻势被一方黑色的高墙挡了下来。 肉眼可见,共工施展的必杀技与黑色高墙甫一相触,冰雪顺势冻结弥漫,形成一面巨大的蛛网。 与隐在虚空中的黑墙短暂相持片刻,冰网碎裂纷飞,黑色高墙也动了起来。 云层翻滚,期间闪现出黑色光华,影影绰绰竟似什么动物的身体在移动,其上鳞片层层叠叠紧实细密。 祝融与共工对视一眼,眼中各自露出相同的诧异来。 “龙族?”共工表示惊讶。 祝融闻言嘲笑:“小小黑龙也敢到此作张作势!” 说着,毫不手软地砸出一颗火球,直袭云雾翻滚处的不明来历者。 低低一声龙吟吼过,云雾中水声大作,祝融祭出的硕大火球黏在一面水镜上,火焰左冲右突似在找寻水镜的突破口,却迟迟不得法门。 共工嘴角斜挑,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果然,祝融的真火魔焰与之僵持一瞬,便被水镜完全卸了力道,消失得无声无息。 祝融不服,抬手又要运火,却听共工耻笑道:“你跟他较的什么劲,水火相克本是天理,真火太旺何不祭炼幽都之门?” “我……”祝融语结,一肚子不服气却偏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共工并不理会老对头的态度,望着云雾阴沉地笑了笑,声量不高不低道:“想当年钟山神何等盖世威武,临完也终是遭了天谴长镇不周山,每每响来到底意难平啊!” 没头没脑几句话,在祝融听来却顿时了然,望向前方哈哈大笑:“我当是哪个?原来跟脚在这儿呐!烛龙之子沦为西王母的看家神兽,竟在咱们面前故弄玄虚起来了。” 共工淡笑不语,面上讥嘲之色更甚。 云雾浓翳收起,黑龙收了本体凝出一个人形来,赫然就是昆仑丘弱水神君窫窳。 窫窳一身白衣定定站在云头上,面沉如水地盯着眼前两大魔头。低声呵斥道:“你等在此,看来魔界果然是贼心不死!你们还想做什么?” 祝融反唇相讥:“回弱水好好当你的看门神兽去,我等要做什么,轮得到一条小黑龙来质问了?” 共工亦是嘲笑:“说得不错!今日若乃父在此我们说不得还会卖他一个面子,而你嘛,貌似还不够格与我们对话。” 窫窳眼里怒火汹汹:“就事论事即可,休得多言其他!” “其他?”共工冷嘲连连:“你是说你父亲吗?” 不理会窫窳黑沉的脸色,共工继续道:“钟山神若看到他身后两个儿子,一个于昆仑丘充当了看家兽,一个顶着个钟山神的承袭名头整日里荒淫虚度,不知道会不会从不周山底气得翻起身来?” 窫窳兄弟二人最忌讳别人提起父亲,神界众仙神尚有顾忌,在公共场合鲜少谈及,算是给他们留了面子。 但来自魔界的魔头们却不会有这份顾虑,一张嘴恨不得用口水就喷死窫窳。 提起钟山神,但凡活得年限稍长的简直如雷贯耳。 很久之前,钟山神烛阴曾是三界鼎鼎有名的大能,虽只顶了一个钟山山神的职位,但他的威名和本事在天地间却是与东华、少昊等大神其名的。 只不过,因为儿子鱼鼓从小就是个闯祸精,被把他爹给坑了。 烛阴的两个儿子,窫窳虽然年长为兄,但受血脉制约化形较晚,反倒是弟弟鱼鼓出生晚了几千年,却一生下来就已经蜕壳成形。 因此,鱼鼓的童年是在烛阴亲自教导下度过的,而这份待遇,是那个时候还在蛋壳里使劲化形的窫窳所未曾经历过的。 烛阴对儿子十分宠溺,基本上是有求必应,鱼鼓只是觉得隔壁章莪山更好玩,烛阴便亲自出手驱逐了章莪山的一众生灵,专门开辟成儿子的游乐园。 天帝听说亦是无奈,只得下旨将章莪山也给了烛阴统辖,烛阴身兼钟山与章莪山两山之神,乃为当时震动界的大事。 正是拥有这份殊荣,溺爱下长大的鱼鼓并不似窫窳这般深沉内敛,仗着老子的势四处惹是生非,昆仑丘以外的整个西荒山川河流,没有不受他祸祸的。 大家忌惮着烛阴的势力也是敢怒不敢言,偏生烛阴就觉得自己儿子有出息,越发纵容得没了边,常常拿一直化形不成的长子做比较,早早为幼子请封做了钟山山神。 大约烛阴的计划中,等窫窳成功化形,就把章莪山山神的职位给了长子,两兄弟的神生也就这么着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鱼鼓纨绔至极,不好好当山神也就罢了,竟然受宵小挑唆去挑战天神葆江。 葆江也是个喝水塞牙的倒霉蛋,堂堂天神竟然就被两个纨绔给搞垮了,落了个呜呼哀哉的下场。 再弱小的天神那也代表着神界与天宫的门面,屠戮天神的凶手自是要被清算。 以命抵命是共识,但烛阴不想看见自己的爱子丧生,便与天宫达成了一项约定,以牺牲自己的神位永不复出为代价,强行保住了鱼鼓的性命。 后来有人猜测,天帝是葆江之死最大的受益人,因为通过这件事烛阴彻底退出权利角逐,天宫才能任由天帝一脉独自沿袭,再也不用担心强悍的黑龙一系觊觎天帝之位了。 猜测终归是猜测,大家也都是背后谈论两句,时过境迁也就忘了。 因此上,等窫窳化形钟山已经没落了,章莪山也重新还给了天宫,父亲烛阴长久隐居不周山底,实则就是被幽禁了,钟山神却早就让鱼鼓给承袭,钟山已经没了窫窳的容身之地。 受昆仑丘照拂,窫窳到了弱水修行,终于在这里化神成就了神君之位。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但不可否认,对于窫窳来说依然具有攻击性。 见二魔提及父亲,言谈之中多有贬损之意,窫窳便忍不了。 懒得废话,窫窳出手就是绝杀招数,澎湃的水流从脚底涌起,一招“点滴成海”就向二魔攻去。 祝融专修火道,遇上窫窳也算克星了,抵挡起来颇费功夫。 共工原也擅长水之大道,面对兜头而来的泼天水幕自是游刃有余。 “小子,想不到你控水之道修习得如此精湛,倒叫人刮目相看呐!”共工一边化解攻势,还不忘夸赞。 窫窳沉默着不予答睬,手上有加了几分力道,一波更比一波强的水幕源源不断砸向对方。 祝融急了,窫窳用来攻击他们的不是凡水,而是取自昆仑丘的弱水之精,加上窫窳本体黑龙一族原就最擅长控水,水幕威势不容小觑。 运出魔焰真火对轰弱水之精,连续轰散三道水幕之后,祝融便有些相形见绌了。 闻听共工还在一旁夸赞,祝融不禁火大:“你这水货,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装大头,你就不能拿出点真本事来!” 共工最讨厌祝融骂他水货,蓝发一扬顿时沉下脸来,双掌翻飞间掐出一个繁复深奥的法印来,浩瀚的魔力中一股海潮轰鸣之声隆隆作响。 祝融已知共工动了真招,望向窫窳幸灾乐祸道:“哈哈小子,你等着吃瘪吧!” 话音才落,共工大喝一声,手上法诀挟排山倒海的动静向窫窳轰去。 不用祝融多说,在共工掐印的时候,窫窳已经感知到了危机。 只见他快速从乾坤中抽出一件物事来,此物非金非玉形同圆钵,内里满满当当盛着一钵漆黑沙土,却是弱水水底洗练了无数岁月的弱水晶沙。 窫窳将圆钵正对共工法印抛掷而出,二者相触,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弱水晶沙立刻化作一堵黑漆漆的高墙,将共工法印中携带的浩大水势挡了个严严实实。 “呵,有两分本事呐!”共工冷笑,又是一记更为繁复的印记加持而上。 窫窳神情凝重,维持圆钵运转已是用尽全力。 共工当然也看出了窫窳的逊色,毫不留情又印上了第三重法印。 弱水晶沙虽有掩水断流之能,奈何窫窳自身神力还不足以与共工相抗,在连续三道印记叠加的威力下,晶沙黑墙轰然垮塌,圆钵也陡然炸散成了碎片。 窫窳闷哼一声,脚下一连后退四五步才堪堪站住,而嘴角慢慢沁出血迹。 共工手掌一挥,水之法印化为一片浩荡碧水,停在窫窳面前。 这一泓碧水波澜壮阔,仿佛不甘拘束,急于要澎湃而出淹没一切。 窫窳沉默着,脸色惨白显见的是受了重伤。 “不如,我们来谈个条件?”共工背着手凌波缓步,踱到窫窳跟前,笑眯眯地看着弱水神君。 窫窳冷冷盯着对方,一向寡言如他自是缄默相对。 共工控水之能远在自己之上,他清楚差距,但就是满心不甘。 第五十八章:人皇的无奈(感谢各路仙神订阅,感谢钦差永远第一个留评) “弱水神君,我无意与你为敌。” 共工好整以暇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说不定你我还能成就一番 窫窳抬手抹去嘴角血渍,淡漠道:“一介魔头,如何取信于人?” 共工笑了笑,随手一划,脚下碧波霎时翻涌,竟都往下界泼洒而去。 窫窳低头看了眼,水势如瓢泼大雨撒向人界大地,那里凶兽成群呜呜泱泱正在遭受一场雨水的洗礼。 郑重地看向共工,窫窳满面冷漠:“你想让我做什么?” 共工闻言大笑,往窫窳面前又走近两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天宫太子就在人界,我很有兴趣与你联手和他玩玩。” “不行!”窫窳想都没想都拒绝了。 虽然天宫太子已是他内定的药人,但窫窳并不打算与别人瓜分,尤其是在他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 盯着窫窳注目片刻,共工“哧”地一声笑了:“你确定吗小泥鳅?要不要回昆仑丘去问问那个双面怪再来回答?” 双面怪屏蓬?窫窳面上倏然退去全部血色,骇异道:“你是什么意思?” 共工笑意中带着一丝冷酷,睨着窫窳道:“事实上,我们两个也是从昆仑来的这里,而离开之前还见了屏蓬一面。” 见窫窳狐疑,共工低声询问:“想知道他跟我说过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窫窳忍不住好奇。 共工看了眼头顶,手臂一划构成一个结界,内里只有他和窫窳。 “还是屏蓬说得好啊!”共工感慨: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我联手各取所需,总比你们束手束脚强得多。” 窫窳没有说话,尽管共工的提议很具有诱惑力,他也很仇视天宫。 看出窫窳的坚持,共工似乎在意料之中,耸耸肩笑道: “我无意逼迫,你可以选择拒绝,反正以你的修为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只要不坏我的事,我与你就没必要以命相搏。” “是因为屏蓬吗?” 窫窳盯住共工的眼睛问:“因为他和你们有交易,所以才放过我?” 共工好笑地回视:“如果你觉得这个说法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也未尝不可。不过,我还得提醒你,想要拉你入伙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 窫窳当然清楚共工的意思,大概率他没有对自己下死手还是因为屏蓬的关系。 此时,这位神君尚且不知,其实共工手下留情只是为着后土还在昆仑丘,还要仰赖少昊救命罢了。 事实摆在眼前,窫窳只能被动接受这份好意,却忍不住满心膈应。 面色难看地看着共工,窫窳负气道:“我可以和你联手,但你必须保证不得连累昆仑上下。” 共工拊掌而笑:“那是自然。具体怎么做我会随时通知你的。” 窫窳清傲地扬了下巴,冷酷道:“我可以走了吗?” “神君慢走。”共工笑着撤了结界,向窫窳挥手道。 窫窳脚下一顿,身影霎时炸散,已然化作流光离去。 祝融兀自摩挲着铜门,对共工与窫窳之间谈了些什么不甚在意,满脑子思索着如何铸造。 放了窫窳离去,共工上前站在祝融身侧,心情颇好地笑道:“如果有天火相助,你就不会如此犯难了吧?” 祝融回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能搞来天火似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共工不和祝融计较,笑着嘀咕。 巨大的青铜门顶端,水火两大魔头从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相安无事了。 …… 有了天兵相助,凶兽潮的攻势已经被牢牢控制,只要它们敢于前来送死,很快就会被天兵镇压,总算是给了人族修士们得以喘息修整的时间。 眼见天色将晚,姜离邀了太子俊到营帐歇息。 刚刚击杀了一波凶兽,太子俊还处在征战的亢奋中不能平息。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战场,对手相对来说不强,但依然需要全力以赴,这种感受使人热血沸腾。 人皇的好意,太子俊理解,但他还不想就此撤离火线。 “吾不累,还可以继续冲锋陷阵。”他意气风发道。 姜离看了眼玄女,微笑着摇摇头。 玄女皱了眉,又向司羿看去。 司羿手上抚着神弓,站在太子俊身后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玄女的脸色便不好了。 都一天了,太子所谓的冲锋陷阵不过是在自己玩嗨了的错觉,他就没看见身边的神卫们,包括自己在内都身心俱疲了吗? 既要保证太子安全,还要让他玩得高兴,就没有这么憋屈的护卫! 见别人都劝不动,玄女只得直言劝谏: “殿下对人界一片拳拳爱意臣等都看在眼里了,但此间事非一二日所能解决,凶兽是杀不完的。来日方长,臣请殿下先回营帐歇息片刻,养足了精神再战不迟。” 太子俊张嘴就想拒绝,姜离也及时帮腔,抢在他前头笑道: “玄女神君所言极是,凶兽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镇压,殿下杀敌也不必急于一时。人界亦有佳酿,殿下与诸神君何不品尝品尝,再来相助在下守御呢!” 在这空档,玄女向司羿投去沉沉一撇,警告之意殊为明显。 玄女与孤鹜岛女嫦仙君私交甚好,司羿自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点了点头,司羿附和:“人皇置宴必是感激殿下援手之意,殿下怎能忍心拂却,属下等这就护送您去营帐。” 说完了,还不忘低声提示太子俊:“殿下,入乡随俗为好。” 太子俊拗不过,只得恋恋不舍地收了刀兵,不甚乐意道:“那好吧,吾去歇息片刻再来,到时候你们谁都不许阻挠。” “那是自然。”姜离笑言:“殿下神勇,在下等都还想再赌你大战兽群的风采呢!” 听着人皇的称赞,太子俊心情大好,哈哈笑着胡乱谦逊几句,才在司羿等神卫的护送下往营帐而去。 目送太子俊离去,玄女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满身疲惫对姜离道:“多谢人皇帮我说服太子。” 姜离包容一笑:“神君客气了,你带天兵来援手人界,在下感激不尽,帮着神君保护太子殿下安全,亦是在下不可推卸的责任。” 玄女报以一笑,由衷道:“传言人皇八面玲珑,今日有幸与你并肩而战,还真是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呢!” 姜离神情间难得轻松,愉悦道:“神君过誉了,能与你并肩为袍泽,是在下三生有幸才对。” 说罢,见玄女含笑不语,姜离敛容关切道:“神君也累了一日了,趁殿下歇息,你也不妨好好歇歇,此处有在下盯着。” 玄女颔首:“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多谢人皇体恤了。只是,你自己怕也撑得很辛苦了吧?” 姜离无奈叹气:“身为人界首领,这都是在下分内事。 相比丧生于兽口的众多族人,在下除了死而后已无可弥补,只求尽快解决凶兽为祸的灾殃,还我人界一个宁静平安。” 看着这样的姜离,玄女深受感动,在这之前她与人皇还十分陌生,只知道这位人界之主每到天宫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而人族除了为神族提供信仰之力,并找不出他们生存于天地间的意义。 直到今日,亲眼看到人皇的一言一行,她顿时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人界是很弱小,但正是因为有人皇一般的人族强者代代守护,才能使得这一种族长久存在,人族传承的是守望相助、威武不屈,他们追求的是宁静平安,看似最朴实不过,却是二族最欠缺的。 玄女心头豁然开朗,过去参战无数次,与魔族打得头破血流,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竟从未想过为什么要征战,为了什么必须征战? 一统三界吗?那是天帝和魔尊最关心的,绝大多数兵将未必愿意,却还要舍生忘死去战斗,细细一琢磨真是讽刺。 如人界这般和平安宁的活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想通这些,再看人皇时,玄女便产生了丝丝亲近与好感。 “人皇不必自责。” 玄女宽慰道:“此次凶兽入侵人族领地,残害了你的族人,确实可恶。但我相信,它们不会逞凶太久,总会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些麻烦的。” 姜离感动,向玄女深深一礼由衷感激道:“多谢神君。” 身为神族,又是天宫的战将,玄女其实很少有如此感性的时候,此番来救援人界,她算是颠覆了自己的三观了。 面对人皇的感谢,这位天宫女战神难免局促,匆匆还了一礼,她终是听从姜离建议到后方的营帐休息去了。 送走了天宫太子和战神玄女,姜离也不禁抒了口气,身体的疲累还在其次,总觉得心头沉甸甸不堪重负。 聪明如他,又如何看不出这次凶兽入侵的实质? 虽然没有亲身临近幽都之门,但姜离焉能不知,那道守护人界北境安宁的巨擘门户若安好,凶兽又怎么会如潮水决堤攻入人界残害人族? 而这件事情的背后,不论是否魔界有意为之,人界万民已然成了二族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天宫派了太子亲率天兵来救,为的也不过是人族对众神还有用处,否则那些高高在上的冷漠神族,如何会顾忌在他们眼里如同蝼蚁一般的弱小人族? 魔界固然可恨,但来自神界的禁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仰望星空,姜离不由得出神。 ‘什么时候人族能够真正站立起来,不用依附神族、不用畏惧魔族,傲然存在于天地之间该有多好啊!’他想。 榆罔带了水和食物来,亦是强颜欢笑的样子。 姜离扫了眼榆罔的表情,又看了看他的身后,笑问:“怎么?又和南星吵架了?” 榆罔嘴上否认,满面落寞却实实在在出卖了内心。 对于年轻人之间的事,姜离也不过分关注,接过食物边吃边问道:“天宫太子都安顿好了?” 榆罔应了声“是”,便沉默寡言了。 姜离嘱咐:“虽说神族比你我强大太多,但到底他是受天帝委派来援助人界的,绝不能在咱们这里发生什么意外,晚间你亲自带人守营吧!” “是。”榆罔又是机械化的一声回复。 姜离抬眼看来,目光中有着严厉而探究地意味:“榆罔,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人界势弱,只有委曲求全才能活得长久。” 榆罔缓缓低下头去,闷闷道:“叔父,我知道错了。可是……” 他又猛地抬头,看向姜离时满眼不甘心:“难道人界永远只能做的陪衬和奴隶吗?叔父,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困境了吗?” “住口!”姜离低声呵斥。 看了眼四周,并无神界天兵在侧,姜离带着一丝薄怒斥责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看看前面,那里凶兽成群时时刻刻都在觊觎人族,把我们当成它们的美味佳肴。整个人界才有多少人?一夜之间损失一成之多,若不是天兵及时赶到,此时的人界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象。” 榆罔欲言又止,终是紧紧抿了唇一言不发,他的不甘心慢慢减弱了两分。 放下手中的食物,姜离起身叹了口气,和缓语气又道: “叔父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曾为此愤愤不平过,还扬言要带领人族打破桎梏走上光明大道。可是,半生已过,磨平了棱角才明白,我并不是人族的英雄,费尽心力也只能做到在夹峙中苟活。” 姜离言语间一股苍凉之感油然而生,只听得榆罔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叔父,对不起。” 他的歉意是真诚的,但并不代表认同姜离的观点:“我也知道自己资质不高,连您都没有完成的心愿,我恐怕更没能力达成。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相信这个世间肯定有办法改变,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姜离凝视侄儿良久,从他年轻的眉眼中找寻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踌躇满志,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因为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更清楚人族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不信命,逆天改命!正是因为这份传承,人族才能长久延续,虽然过程很艰难。 望着眼前这张年轻的容颜,姜离不忍心再苛责什么,忽然就觉得身心俱疲,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老了。 上前拍了拍榆罔的肩膀,他低沉道:“孩子,叔父有点累了,你在这里盯着吧!” 榆罔急忙搀扶姜离,愧疚道:“叔父,我送您回去休息,营帐都搭好了。” 姜离摆手:“不用了,我还挺得住。” 言罢,姜离一步一步走入到了暗夜里。 一天星光映射着大地,令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苍凉孤单。 榆罔狠狠攥紧了拳头捶在一旁的石头上,表情中有自责,有不甘,更有深深的无奈。 拯救人界的那个盖世英雄啊,你到底在哪里? 第五十九章:天宫太子失踪了 在被一众神卫簇拥着、奉承着,兴奋过头的太子俊总算是有了困意,司羿不禁如释重负。 侍候了太子躺上床榻,司羿又安排神卫们轮班值守,玉麒麟照例是跑得没了踪影,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坐骑,都是那么的精力旺盛。 一切计议停当,司羿退出太子营帐去巡视外围。 毕竟是远离天宫的地方,他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上次在昆仑丘太子遇刺差点丢了性命,天帝已经想要处置他了,还是太子苦苦相求才勉强保住了一命。 要是这次再出点什么意外,他这天宫第一神射手怕是就要覆灭于三界了,天帝对太子的期望之高之重,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细细巡察了一遍,确认周边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太子安全的动静,司羿忍不住掩嘴打呵欠。 谁说神就不需要睡眠了?女嫦一再提醒他,要想长得不显老,充足睡眠不可少! 养生之道何其重哉! 这些年他都是照着妻命而行的,还别说就真的不显老,跟他同龄的仙神站一起,他司羿依然还是那个英俊小生,而同龄的大多已经只能远观了。 要不是荀草养颜,又有神力可以维持容颜鲜嫩,仙神们垂垂老矣者足足能占神界九成数目,剩下那一成就只是愿意结成仙侣生儿育女诞育的后代了,譬如太子那般。 不过听说,最近这些年神界流行起一种新观念,叫做“优雅老去”什么的,大家都在提倡顺其自然该老则老,把有限的生命活出无限的精彩来。 故而,一些不承担神界职务的仙神,都纷纷走出洞府到处游玩,很多时候还都是成群结队的。 尤其是那些个年纪稍长的女性仙神们,把她们年轻时都没有上过身的艳丽衣衫穿戴起来,打扮得花花绿绿去外面游逛,大有与年轻仙女们一较高下的兴头。 记得女嫦还烦恼荀草会不会没了销路,后来才发现随着这股热潮兴起,荀草的需求量只多不少,孤鹜岛种植的不够,又不得不找寻其他适宜荀草种植的仙山宝地。 司羿猛然想起来,女嫦曾说人界有处叫青要山的地方,是除孤鹜岛之外最适宜荀草培育的了。 趁这次来人界公干,很有必要去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到底这个青要山怎样,也好为妻子做点应尽的事宜。 念及此,司羿顿时疲意俱消,便生了去青要山的心思,还是迫不及待的那种。 再次细细感应一遍,确定此地没有危险,司羿一抖战袍凌空飞起,也没有召唤云朵便飞向天边去了。 青要山在人界西北之地,离这里不远,倒方便得很。 司羿离去不多时,太子俊营帐坐落的后方,一处不甚起眼的矮山下,空间微微波动显出道身影来,却正是白日里与水火二魔交手失败的窫窳。 窫窳沉默着稍等片刻,就见共工不期而至了。 相比于窫窳的隐形术,共工显然是高明许多,他出现在此甚至都没有引出半丝空间涟漪。 满意一笑,共工欣然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果然没让我失望。” 窫窳不耐烦,沉沉道:“废话少说,怎么做?” 共工包容地耸耸肩,拿出一物来递给窫窳:“这是迷踪虫,得手之后你撒在营帐中就能顺利脱身。” 窫窳诧异:“你的意思让我独自行动?” “不然呢?”共工摊手:“你只负责擒获天宫太子,而我却要对付一整个天宫神卫。” 拿起手中透明罐子,黑暗中只见罐内蜷缩着一只丑陋的软体虫子,窫窳更为不悦:“这难看的虫子真的能搅乱气息,不留踪迹?” 共工耻笑:“传说近些年来昆仑丘固步自封竟是真的,难觅的迷踪虫都能孤陋寡闻,你知道它有多大的能耐吗?” 窫窳冷哼一声,将罐子扔给共工:“既然如此珍贵,那你自己留着吧!” 对于如此坏脾气的窫窳,共工有一瞬间是想出手好好教训他一顿的,但眼下他还需要这位神君相助,并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也便只能耐着性子受着了。 毕竟有异,即便自己实力超群,但行动过后难免会有魔气残留,很容易被神界按图索骥。 以神治神,不要太省心。 重新将迷踪虫递到窫窳手上,共工好脾气地笑道:“行行行,我收回适才的话,不该对昆仑不敬。事不宜迟,你要是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行动。” 窫窳心下微微舒服一些,但毕竟是被共工胁迫着做事,他的一张脸始终黑沉不悦。 共工低声交代几句,率先离开了此处去打头站。 窫窳手上握着罐子,却不禁迟疑起来。 绑架天宫太子这种事,他还没有把握,倒不是说太子俊有多难对付,而是他吃不准能否承担事后天宫的怒火,担心会不会就此连累昆仑丘? 合谋者共工乃魔界数一数二的大能,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按理并不存在诱骗行凶之嫌,说难听点是胁迫行事,但归根结底还是对方提出的条件颇具吸引力。 窫窳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也太清楚当今天地大势,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几乎没有可能再有擒获太子俊的可能,更遑论加以时日,等太子俊羽翼丰满修为大成,便更没了拿他做药人的机遇。 即便太子俊百年内还消化不了神果药力,可瑶姬那里也存在不小的变数,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少昊帝君对瑶姬那种急于拔苗助长,表面上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心思。 不就是期盼着瑶姬化神突破,顺利接掌昆仑丘么?也就只够瞒哄天帝那老头儿了。 不死神果还得多久才能成熟都还是个未知数,他却做不到继续蛰伏静待时机了,消磨的时光越久复活青芧就多一份败率,窫窳等不起了。 算了,只要能复活青芧,多大的罪责他都领受就是。 念及此,窫窳心头那点受到胁迫的不甘不愿,顿时尽皆化作动力,支撑着他去付诸行动。 成败在此一举,等拿下太子俊才见分晓不是吗? 窫窳身形快速闪烁,几息之间已然跃离此地,向着太子俊行帐而去。 …… 天宫太子失踪了! 这对人皇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 面对惶急到六神无主的玄女,姜离的忧虑只多不少。 天宫太子在人界失踪,在支援人族对抗凶兽的行动中不见了踪影,这份罪责人界承担不起,他姜离更是百死莫恕。 惨白着脸四目相对,姜离和玄女一眼看透了彼此的惶恐。 作为一个借调的神君,玄女深知昆仑丘与天宫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次将双方拉上对立场。 可是,太子就这么从她眼皮底下不见了,天帝追究下来罪责难逃是一定的了,只怕会牵累昆仑。 天帝对昆仑丘是什么态度,别人看不出来玄女却看得明明白白。 当年青芧与皎意之间本可以成为眷属,只为青芧坚持不肯交出昆仑所有权,才会闹出那么多的是非恩怨来。 一对有情人最终离散,那里面若说没有天帝的手笔,谁信? 青芧陨落后天帝急于收拢昆仑丘为己所用的心思,是个神都能看得出来,只是碍于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迟迟不可得逞罢了。 眼下,太子在自己手上丢失,且生死未明,由不得玄女多想了一层,联想到过去种种。 倘若这件事是旁人所为,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而若是天帝耍了什么手段,那昆仑丘怕是要改姓了! 在这一刻,玄女由衷期盼太子是被真的劫持了,哪怕是魔界所为,她都得感激涕零。 虽然这么想,对太子来说有些残忍,但与昆仑丘的安危而言,她希望是这样。 “神君,我们现在怎么办?”姜离的忧急,打断了玄女纷乱的思绪。 扫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营帐,玄女头痛欲裂。 “人皇,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她无助道:“适才已经探查过,这里除了殿下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外来者的踪迹,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让人无从追查。” 姜离深蹙眉头,前方还在抵挡一波又一波的凶兽潮,后方却出了此事,这显然超过了他的能力掌控范围。 “也许,我们应该抽出天兵去搜寻太子殿下的下落。”司羿神情委顿地建议。 明明昨夜他离开之前都检查过的,这里根本不存在危险,否则他又怎么敢擅离职守远赴青要山。 这回好了,讨爱妻喜欢的事还没做成,却把太子丢了。 天宫戒律森严,此次便是太子安然无恙地寻回,他这个神卫也是当到头了,但凡太子殿下有个一差二错,怕是他和女嫦都难逃九幽之刑,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司羿开口,玄女不禁气怒,瞪着司羿呵斥道:“抽出天兵去寻?你是怕天帝降罪太晚不成?” 司羿挨了骂也急了,瞪眼对玄女吼道:“那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你能瞒得了多久?” 玄女哑然,是啊!太子失踪不是小事,她到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理出来,怎能保证在天帝得到消息前找回太子,并保证那个金蛋蛋毫发无伤呢? 分散出去找寻的众神卫渐次返回,见司羿跟玄女起了争执,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生怕一不小心就将火星子迸溅到自己身上来。 尽管在这件事中,他们亦是难逃干系。 烦躁地跺了两步,玄女顿住脚看向姜离,她承认目前为止司羿的提议是可行的。 “人皇,我……”玄女歉意地看着姜离,才开口却被对方挥手打断。 姜离沉重道:“神君不必多言,眼下找回太子才是当务之急,在下同意抽出天兵去寻找太子殿下的踪迹。” 玄女抱拳向姜离行了一个大礼:“人皇,多谢你体谅了,今次之后就算我玄女欠你一个人情,若此番我还能活着就一定还你。” 说罢,也不等姜离回复,转身吩咐司羿:“我等前来人界是为相助人皇抵抗幽都凶兽,前方不可完全抽离,你带四万天兵找寻太子下落,剩余一万交由人皇调遣,我即刻回天宫禀明天帝。行动吧!” 司羿自是听命行事,向玄女匆匆一礼便带了神卫们退出营帐。 帐中只余姜离与玄女二人,姜离不禁担忧道:“神君此刻去见天帝,只怕是……” 玄女叹口气,满面无奈:“从供职于天宫那一日起,我便料到迟早会有今日,若我的死能够换得太子安然,能够保住昆仑丘不受牵连,就都是值当的。” 姜离眼中有敬佩,又有惊讶。 过去他一直以为要比人族幸福,不用整日忧心怎么填饱肚腹,还有悠长的岁月可以做许多事情。 但是,听玄女感慨,仿佛贵如仙神竟也有内部的勾心斗角,原来天宫不止要防备魔界,与昆仑丘也是相互设防的吗? 想那昆仑丘是何等所在?于天地之间说是万山之祖,从来在人族眼里都是高山仰止的神圣之地,有赖于历代西王母对人界的照拂,昆仑丘在人族心目中是超越的啊! 却想不到,令人仰视的昆仑丘居然也有忌惮,这是姜离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人族孱弱,自己所知所闻还是十分有限啊! 许是看出了姜离的困惑,玄女及时调整表情,换了语气道:“一时胡言罢了,人皇不要放在心上。事出突然,容后再叙,我走了。” “神君自便。”姜离抱拳。 话音未落,玄女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只留丝丝缕缕流光碎尘,在阳光下飘忽浮动。 仙神之强得自先天,仅这份来去自如的本事,已然超出人族修士很远很远,是后天修炼再如何努力都望尘莫及的。 眼前又浮现出榆罔那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来,姜离不禁苦笑,人族想要真正站起来,独自挺立于天地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想啊! 可现实却是,因为天宫太子的突然失踪,人界即将要迎接的是什么,都还很难说。 脚步沉重地离开空荡荡的营帐,姜离那不甚健硕的脊背亦有了些微弯曲,在这世间不堪重负的永远都是背负了太多的那一类所谓强者,人皇又怎能例外。 耳边是喊杀阵阵,凶兽再次来袭,容不得姜离胡思乱想。 只期盼天宫太子平安归来吧!这种时刻,人界经不起折腾了! 如斯感慨着,姜离扬起手中神鞭冲向战阵。 第六十章:要的就是一个风骨(六十章了,感觉好快。一如既往感谢支持诸神) 晕迷中醒来,太子俊举目四顾,差点又晕了过去。 被禁锢在一方烂泥塘中央,浑浊的污水漫过脚背,鼻端阵阵恶臭直欲作呕。 几只丑陋的不知名大鸟或站或卧,在几步远处不住观望,鸟眼中无一例外都透露着不怀好意,看得出来,它们那是打量食物的眼神。 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混沌,太子俊暗运神力试图挣开禁制,但挣扎一下便颓然了,体内神力完全被束缚,他使不出一点力来。 此般情形明白无误,太子俊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却不知道谁是凶手? 忍着刺鼻的恶臭他重新打量周遭,暗沉沉的天空下,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淤泥沼泽,那里面散落着动物白森森的骸骨,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古树残枝,黑色的烂泥里不时冒出一个个气泡,‘咕嘟咕嘟’泛着腐臭气息。 除了不远处那几只面目狰狞、似鸟非鸟的怪东西,竟再没有任何活物。 也许,还有一些活的东西吧,太子俊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从他脚背上爬了过去。 天地间竟还有如此污糟的地方,这是年轻的天宫太子所没有见识过的,对此他颇觉得好奇。 当然了,这是忽略掉那些气味而言。 “唉!有没有人呀?”太子俊放开音量喊了一嗓子。 怪鸟受惊连跑带飞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在一根枝杈虬曲的矮树上落了脚,争先恐后地啼叫起来,那声音比夜枭刺耳十倍不止。 太子俊双手被反绑了,也牢牢被捆在一株古树上,想要捂住耳朵都难以做到,只得被迫接受怪鸟难听至极的叫声。 这些怪叫似乎有着召唤之力,太子俊惊愕地发现,随着鸟叫声此起彼伏,烂泥塘各处都沸腾了,好像那里面有难以计数的东西瞬间活了过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爬出淤泥。 一股股更为腐臭的气味从烂泥里喷薄而出,形如实质般丝丝缕缕飘上半空,结成蒙蒙的一层雾气,在这方天地间氤氲缭绕。 这般气势亦是太子俊平生仅见,他当然不会知晓,这就是瘴气,能够置人死地。 因为不了解,太子俊自是没有任何防备,等发觉不对时,他已经吸了好几口瘴气,脑袋里面晕晕乎乎,眼前的景物也看起来如梦如幻不辨真假了。 就在这种时刻,一道身影缓缓走近,太子俊昏沉中也看不大真切。 来人凌空虚步影影绰绰,身形忽而拉长、忽而扭曲,面容更是一片模糊,就连对方说出的言语,也非男非女晦涩难懂。 只坚持了片刻,太子俊又一次陷入昏迷,五感皆失了。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蒙了面的窫窳。 见太子俊昏了过去,窫窳上手试了试他的鼻息,离地尚有尺余的高度下他脚下一震,四周翻滚的泥浆便顿时沉静下来。 冷哼一声,窫窳张口言道:“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我不会再参与了。” 轻笑声中,共工手握一只大号的透明罐子显出身形。 罐子里装着漆黑的一团物事,有形却似无形在其内不断挣扎,并发出奇怪的叫声。 共工一手掐诀做成一只塞子,塞住罐口摇了摇笑道:“这东西狡猾得厉害,可最后还不是被我捉到了。” 窫窳依旧布巾蒙面,双眼冷冷盯着共工的罐子没有言语。 共工将那装了物事的罐子收进乾坤中,抬眼看向窫窳又笑:“水利万物,用水来做容器是最能保鲜,又对所盛之物伤害最小的器具了。当初白泽捕捉不死神果,用的就是水精祭炼的玲珑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呀!” 当日夺取不死神果时虽魔尊受伤提前出局,但有屏蓬在,后续如何魔界早就通过屏蓬统统了解清楚了,共工身为魔尊的左膀右臂,知悉详情再正常不过。 窫窳是很羡慕共工控水之能,他承认自己做不到随手就能将水滴做成容器,并长久保持形态稳固,同样修习水之大道,这是一种实力上的碾压。 但是,他不会因为这个就与共工走得更近,堂堂弱水神君岂能与魔头摇尾乞怜! 而这,是风骨,无关实力高下。 见窫窳眼里涌起一份孤傲,共工便知他的提议并没有打动对方。 耻笑一声,他出手如电扯掉了窫窳的面巾,不屑道:“怕什么?天宫太子都晕了,又看不见你的脸。” 窫窳气恼,一把夺过面巾重新系上,没好气道:“也不嫌臭!” “好好好,你不是怕天宫太子认出来,而是怕瘴气厉害行了吧?”共工妥协地说着,一边走近太子俊。 与俘虏不同,他们二者都是凌空虚步,鞋靴干净并没有沾染半点此地的污水烂泥。 端详着太子俊的面容,共工啧啧称奇:“还别说,你们龙族就鲜少有长得丑的男女。不过也奇怪,同样是龙族,你这条小黑龙擅长控水,再看看天宫这小金龙,他为什么就专长控火?” 窫窳眼神不善地扫了眼共工,嘲讽道:“所以,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要掳他来的用意?你不会是想请天宫太子帮你祭炼幽都之门吧?” “你这主意不错啊!”共工心情颇好的样子:“祝融那是白长了一副大块头,对祭炼幽都之门没有半点把握,要是能令天宫太子出手相助,说不定就成了呢!” 窫窳眼中嘲弄更甚:“你别做梦了,他还不满两万岁,在龙族而言还是个未成年,修为更是谈不上,否则也不会被你我手到擒来。” 共工睨了眼窫窳,挑眉笑道:“得了吧!你不过是怕我把他折腾死了,对你没了用处而已,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窫窳赌气不再搭话,他现在就一个感觉,仿佛在这魔头面前,自己时时刻刻都是在裸奔表演,关于他的一切就没有共工不知道的。 都怪屏蓬那厮,肯定事无巨细都透露出去了。 逗够了窫窳,共工敛容正经道:“小黑龙,我也不跟你说笑了,天宫丢了太子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你我想要做什么还需抓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到正事窫窳口气也缓和了两分,但依旧难改冷酷:“你不是要问话吗?赶紧问,问完了你我两清。” 懒得计较窫窳的恶劣态度,共工手掌一翻拿出颗蓝色的丹丸来喂进太子俊嘴里。 “你做什么?”窫窳不禁质问。 共工拍拍手淡笑:“放心好了,我可没想弄死他,这不过是我炼制了提神醒脑的普通丹药。” 既知如此,窫窳也不再多话,看一眼太子俊的确是像要醒来的迹象,他更是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了。 “神君也不过如此!”共工讥笑一声,伸手往自己身前洒下几滴水。 水滴化开,形成一面水盾遮挡了彼此,共工站在这边注视太子俊。 太子俊醒转,褪去金色华服的衬托,他此刻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除了长相清俊并无特异之处。 看着眼前水线浮动镜面样的物事,太子俊开口便是怒气冲冲:“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水镜两面景观大不一样,太子俊看共工看不真切,而共工看他却是清晰无误。 凝视水镜后面的年轻面孔,共工笑问:“你不就是天帝的亲孙子,天宫太子珑俊么?” 太子俊怒气更甚:“既然知道是我,你还行此恶事,到底有什么企图?” 共工用逗弄着小孩子的口气道:“聪明的小家伙,还真被你猜中了,那你愿不愿意好好配合我呢?如果你肯乖乖听话,说不定我会大发善心带你离开此地。” “你做梦!”太子俊大吼。 显然,共工这种语气并不受太子俊喜欢,反倒让他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俊面因为盛怒而涨红,他愤恨叫喊:“本殿是天宫太子,只有站着死没有屈着生。要杀要剐随便,若让本殿活着走出这里,我保证你未来一定死得很难看!” 水镜后面的共工怔了怔,就听窫窳嘴里传出一声憋笑的动静。 怎么说也是大魔一个,连续被两个小辈嘲笑鄙视,共工自是没了好脾气。 手指一点,一缕水箭从水镜上分离,向太子俊射去,直直打进了太子俊的肩头。 “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共工冷冷道。 水箭入体,太子俊闷哼一声,洁白的中衣上肩头那里便沁出赤红带金的血液来。 这是属于天帝一系的神之血液,颜色神奇,万分珍贵。 共工一见不由惊艳,手指又是一弹,水滴分离镜面而出,这次却是一只透明小罐的造型。 小罐适时靠近太子俊,将那一滴珍贵的血液收集进去,又穿过水镜落到共工手上。 共工塞住罐口,单手拎起观察这一滴血液,忍不住弯了嘴角: “传说天帝一脉的龙血能医死人肉白骨,再有不死神果融合,怕是真有奇效也不一定了。” 窫窳走近来看了一眼不屑地撇嘴,如果真有这么神奇那太子俊上次在昆仑丘就不会差点死了,他自己的血就能起死回生还要不死神果做什么? 不过,关于这点质疑他并不打算跟共工分享,更不打算在这里随意开口说什么。 与太子俊也算老熟人了,他可不想过早暴露身份,让太子俊凭着声音就认出来。 捅了捅共工,提醒他抓紧时间,窫窳又避到了一旁。 共工会意,收起罐子隔着水镜又问太子俊:“珑俊,你确定不考虑与我合作吗?我可告诉你,幽都之门祭炼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功德,对神界有百利而无一害。” “幽都之门?”太子俊讶然:“你说你要祭炼?我不信你有这般好心。” 共工洒然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要祭炼幽都之门。你也别问为什么,因为我说了你也未必全信。现在,只需你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就是了。” 太子俊盯着水镜惊疑不定:“幽都之门何等神物,你有什么把握就敢说这般大话?” 在太子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窫窳也带着同样的疑问无声地看向共工,眼中讥讽之意浓重,显然他也不相信祝融能够祭炼成功。 倘若此刻在这里的是祝融,那必是暴跳如雷的了,那家伙最是争强好胜。 正是因为这般考量,共工没带他一起来。 看着水镜那边的太子俊,共工耻笑:“神物?想必天帝没有告诉你,失去封禁之能的幽都之门,现如今不过就是两扇稍微大点的废门板而已吧?” 说着,共工在水镜旁又化出一面水镜,那里面正是群兽冲出幽都之门的画面。 “看到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幽都之门,神从何来?”他鄙夷道。 这是太子俊第一次见到幽都之门,甚至不用验证他就能肯定是真的,因为上面的那些雷纹图案再熟悉不过,是他从小习练的特殊功法中常用的法印图样,来自祖父天帝陛下亲笔书写。 共工收起显现幽都之门画面的水镜,继续言说:“天宫典籍中应该记载了,那两扇门是由炎帝神农氏盗天火所铸造,你的先祖天帝亲手烙上封印而成。 而现在,要想彻底解决凶兽为祸人界,只有重新祭炼重新封印。” “所以呢?”太子俊问。 经过短暂的恼怒,他已经找回理智,思考着去探知答案:“你觉得我有祭炼幽都之门的本事,还是说要拿我胁迫天宫,得到你需要的什么东西?” 问罢,也不等共工回应,太子俊也冷笑起来:“那我也得提醒你一下,你的计划一定会成泡影。我既没有运用天火的能耐,更不具备让天宫妥协的资本,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哦,是吗?”共工挖苦道:“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成功看到太子俊俊面通红的窘态,共工好整以暇地又道: “你有几分真才实学我自是清楚,也不指望你亲自上手去干活,只消你把肚子里装的,关于天火修习的神诀功法都告诉我知晓,出力的事便不用你多费心了。” 太子俊恼羞之际听到共工如此言说,顿时勃然大怒:“你休想!说到底祭炼幽都之门是假,为了哄骗我神界火之大道才是你的最终目的。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成功,这都在共工的意料之中。 第六十一章:刑讯逼供与天火大道 看着如此血气方刚的天宫太子,共工眉梢上扬,暗暗得意自己早有准备。 再懒得和太子俊废话,他熟练地掏出了一只罐子。 窫窳在旁看得直皱眉头,这个魔头乾坤中到底藏着多少罐子,怎么就每回拿出来的都不一样? 共工拿出一只精巧别致的小罐,透过晶莹的罐身可见,里面盛着一只冰蓝色的蝴蝶。 罐子在共工手上化为一滩清水,蓝色蝴蝶也同时活了过来,震了震翅膀飞离共工手心。 “去吧,去做你最喜欢做的事。”共工对着蝴蝶轻声言道。 那蝴蝶仿佛真能听懂言语般,在共工眼前竟然抱了纤细的前肢施了一礼,然后扇动翅膀穿越水镜,向太子俊飞去。 这一幕自是让窫窳看得几乎直了眼,不禁在心底暗忖,这个大魔到底还有多少花哨的招数没有使出来。 水镜另一面,盯着冰蓝色蝴蝶飞临自己,太子俊心头警铃大作,尽管这只蝴蝶很美,但一种危险的气息也随之靠近。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太子俊全身禁锢,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本能地大叫起来。 共工见了不觉好笑:“你放心,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你暂时还不会死。不过是让你尝尝另一种美妙滋味罢了,领略过后只怕你会上瘾呢!” 太子俊绝不相信对方有什么善意,但行动受限,所能做的无非叫骂,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着蓝蝴蝶飞过来绕着自己飞了两圈,最后在他肩头停歇,太子俊便被这只小东西深深攫住了神经。 蓝蝴蝶忽扇着翅膀,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蓝色光纹便蔓延开来,渐渐包裹住了太子俊的头颅。 而太子俊,在蓝色光纹接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就突然安静下来,像个木头人一般眼睛都不会动了,脸上却还保留着僵直之前惊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 共工睨了眼已经看直眼的窫窳,伸手撤掉他的面巾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好了,他这个时候六感皆无,你就算站在他耳边叫喊,他也听不见。” 窫窳收起骇然,望向共工:“你到底用了何种手段?可别把他搞傻了什么都得不到。” 共工一手掩嘴,低笑着回道:“要不说你们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呢!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雨蝶,千年等一回哦!” “雨……雨蝶?”窫窳俊面之上登时涌上两团红晕,恼羞道:“这种事也就你们魔界能做得出来!” 共工不以为意,反而伸手掐了一把窫窳的俊脸,很不正经地笑道:“偏你们这些仙神面皮薄,假装什么正经童男子呢? 你要是也想试试可以偷偷告诉我,以咱们的关系我还是愿意送你一只的。” “呸!”窫窳嫌弃地啐了一口,抢过面巾认真地掩了面容,只余两只眼睛在外。 共工看得欣然不已,拊掌大笑道:“稀奇稀奇,原来还真是个童男子呐!” 窫窳不耐烦地走开,恨声提醒:“你最好别搞出不可控的事来!” 共工摆手:“你一个童男之身懂什么,我自有分寸。” 窫窳无奈,隔着水镜已然可见对面的太子俊面色潮红,喘息之身越来越浓,他欲要离开此处避一避,又信不过共工,只得忍着不适坚守在旁。 共工却是悠然自得,从乾坤中拿出一只长颈大腹的罐子来抿了两口,啧啧有声道:“好酒好酒!如此景致还是得用烈酒才最相得益彰呢!” 赞完了,还将酒罐递向窫窳:“小黑龙,要不要来一口哇?” 窫窳愤愤地转过头去,一伸手招来两小团云彩,又嫌弃这里的云彩不够白净,随手扔上半空。 耳听得身后太子俊喘息越发浓重,又匆匆化出两片小水幕,在两边耳朵上各挂上一道。 总算是隔绝了外界声音,窫窳心头的狂跳也渐渐安定下来。 雨蝶淫名在外,它能制造幻象操控人心,擅用声色犬马之术使人迷失自我,专门用以对付年轻男女。 年轻人总是比较贪恋那些,对男女之间那点事着迷,所以总是被这虫子钻空子。 想不到共工竟会拿雨蝶来对付太子俊,这事令窫窳颇觉得不齿。 哪怕是为了获取关键信息,也不值得提倡。 太子俊在幻境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人得知。 只知道,当那只冰蓝色蝴蝶飞回共工手心,片刻之后便死得不能再死时,共工满意地笑了。 “不就是一片火之功法嘛,早拿出来不就好了,害我搭上一只小宝贝。”共工感慨,指尖轻捻,蓝蝴蝶化作齑粉跌入脚下的烂泥里。 看共工如此,窫窳已知共工得手了,遂拂掉耳边的水幕走过来:“你的事都结束了吧?” 共工扭头看了眼平白瘦下去一圈的太子俊,咧嘴笑道:“可以了,剩下的就便宜你了。” 说罢,憋着笑叮嘱窫窳:“那小子亏损严重,你想拿他当药人,最好先给他好好补补,免得影响药效!” 所谓亏损是几个意思,窫窳虽没什么经验但也明白,不禁恨恨瞪了眼共工,气恼道:“要是影响了我的大事,你们也别想好过。” 共工才不会受他威胁,挥挥手消失在了原地。 随着共工的离去,横亘在窫窳和太子俊之间的水镜也快速消散,化为一道水气蒸发了。 窫窳下意识地用手蒙面,发觉面巾还好好地戴在脸上,不由懊恼。 缓缓走近太子俊,解去他身上的禁制,太子俊像一摊泥似的软倒下来,眼看就要俯卧在烂泥里。 窫窳不忍心,伸手接住太子俊,竟不明所以地叹了一口气。 “唉!要怪就怪你是天宫太子吧!”他喃喃低语,一手扶了太子俊化为流光飞离此地。 …… 相传混沌之火诞生于茫茫鸿蒙之中,乃是万火之祖。 混沌初分之时,这颗火种参与了诸天演化,并孕育出天地十大本源之火,这才有了最原始的火源。 经过无数个神纪的不断演化孕育,本源之火又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火之道则,众多道则交汇在天地之间,便构成了火之大道的雏形。 当年炎帝神农氏窥破天机盗取的天火,便是这火之大道的精义,从此让人界拥有了热烈与光明。 然则,大道万万千,道则千千万,火之大道包罗万象何其庞杂,又岂是一己之力所能尽数掌握得了的? 神界自恃强大,又自诩为无限接近祖神的血脉,向来都高高在上惯了,竟将神农氏勘破天机获得火之道则,说成是盗取天火,足可见其对天地的控制欲之强烈。 不过也难怪,自神农氏盗取天火之后,神界掌控火之大道者便没了最初的优势,生灵对火之道则的理解与崇拜,也不似开始时那般敬畏了。 神界靠众生仰望而生,在失掉这份优势后自是对人界心存不满,这便有了人与神之间矛盾的聚合,且在不断累积的激化中隔阂益深。 那个古老的预言中说,人神之战无可避免,也许就是神界自身对人界生了忌惮之意的最好诠释。 事实也是如此,当人界不再甘心情愿为众神提供信仰之力,神界被逼不得不找寻新的力量来源时,人神之间的关系便注定了不会长久。 暂时的相安无事也只是神界还没有找到新出路的情况下,对人界既恨且爱的一种包容。 已经可以预见,神界找到并确认新出路可行之时,就是他们覆灭人界的开始。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没有存在的价值。 这是神界一以贯之的行事准则。 其实,众神不肯放下身段,因此看不到人界的现状。 当初炎帝所谓“盗取”的天火,早在诸天演化中退却了神性,成了遍布人界的凡俗之火,天火的神奇在祭炼了幽都之门后,传承几代便奇异尽消了。 个中原由一直都是人皇才能知悉的机密,别人无从得知。 祭炼幽都之门,除了已然寂灭的先皇神农氏,人界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以做到。 默默听完了这段叙述,榆罔面上惊惧难定,望着姜离沉沉问道:“叔父,您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令天火失却神性的吗?” 姜离微叹口气,眼里愤慨之情无意掩饰:“还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有人做了手脚,偷换了珍藏在人皇宫中的火之大道功法中,最关键的一页罢了。” “什么?”榆罔骇然:“偷换功法?是谁这么大胆,这不是要绝我人族变强之路吗?” 姜离亦是愤恨:“是啊!没了先祖传承的圆满大道,人族一代不如一代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得不依附天宫卑躬屈膝而生。 而那个始作俑者,直到现在也没有露头,却不知是否人界中人,还是界暗中使坏。” 原来竟是这般! 榆罔俊眉一扬道:“那还不简单,界暂且不理,在人界只要查到什么人对火之大道的掌控超过了人皇,那他定然就是得到了那关键一页的贼人之后,抓到他取回丢失的册页,那火之大道不就圆满了?” 越说越是兴奋,榆罔深觉自己想到了可行的办法,忍不住踌躇满志地继续道: “功法齐全,咱们就可以修习了,也便能够重新祭炼幽都之门,彻底解决恶沼凶兽不再让族人生活在惊恐之下了呀!” 看榆罔意气风发,姜离又是欣慰又是无奈,苦笑一声道:“孩子,你知道火之大道要如何修习,又知道需要多久才能修得圆满吗?” 在榆罔的错愕当中,姜离起身离座缓缓走向营帐门口,慨然一叹道:“便是补全功法,以你我的资质没有个百余年的修习,恐怕也难以领悟其中要义。 若论重铸幽都之门,非火之大道登峰造极而不可得,到得那时,只怕人族在这凶险的天地间,已是没剩几个活着的了。” “这不可能!”榆罔不甘心地叫道:“难道咱们以后要常驻北境,时时刻刻面对凶兽攻击了吗?” 姜离望着账外烽火狼藉的旷野,满眼疲累:“这还是在有天兵相助的情况下,若天兵撤离,北境必失。” 北境失陷之后呢?姜离没敢说出来,也不愿意去设想那副景象。 此地已是狙击凶兽守卫疆土的最好战略要冲,若北境失守,偌大的人界还有何处能够困守? 时至今日,姜离感到万分庆幸的一点是,在凶兽入侵的初期就侥幸收住了北境,将它们挡在大地一隅不能使之寸进半分。 倘若再迟上一二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姜离没有说出口的顾虑,榆罔自然也清楚,此次要不是天兵来得及时,此刻人界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么厌烦人神之间的这层关系。 人族就像是屈服在众神脚下的那只坐骑,供众神随意乘骑,还不能表露出半分不满,靠着任劳任怨博得主人好感,才能获取活着的机会。 可怜又可悲! 从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亟待实力的提高了。榆罔捏紧了拳头,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像叔父一般去做这个人皇,他要变强,要让人族变强,摆脱众神,独立存在。 “叔父,我一定会找到火之大道缺失的那一页。”榆罔咬牙恨声,额头上青筋暴起,昭示着他内心的决绝。 姜离转身看来,面容掩映在夕阳的余晖里,灿烂因此模糊了眉眼。 “孩子,人族有你幸甚之至。”他轻笑着颔首称赞。 榆罔眼里涌动着流光,只觉一颗心激荡沸腾,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任何言语来。 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人族太子,比那失踪的天宫太子缺少什么。 …… 失踪了一昼夜的太子俊是在一处山洞里醒来的,撑着虚弱的身子爬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之地比彻底昏迷之前要好上很多,起码锦秀被褥伺候着且身无束缚。 只是,浑身虚软手脚无力,仅是起身这般小动作也生生累出一身汗来。 我在哪里?我是谁? 太子俊不禁问自己,这副身体孱弱如此,完全不像是那个他熟悉的自己。 还有这方山洞,除了他栖身的圆台尚算可以入眼,其他尽皆粗陋不堪,完全就是兽类蜗居之处。 闭眼片刻,适应了山洞幽暗,太子俊的思维也在渐渐清明。 犹记得他是被劫持了,绑在一滩烂泥地里挣扎不得,然后有人来刑讯逼供,强行索要天火功法,再然后有只蓝蝴蝶落到了肩头…… 想到那只蓝蝴蝶,令太子俊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抬手扫了把自己的肩头,额头上即刻便沁出冷汗点点。 第六十二章:一场大的阴谋 知道那是幻境,但没办法挣脱醒转,太子俊被那只见鬼的蝴蝶完全控制了心神时,也曾惶惑无助惊慌不已,但随之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便释然了。 太子俊记得清清楚楚,那道幻境里的丽人正是瑶姬,他心心念念的妙人儿。 初时还有一丝清醒,明白是堕入了蓝蝴蝶构造的环境,瑶姬还在孤鹜岛好端端的待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当看到幻境里的瑶姬宽衣解带风情万种后,血气方刚的太子俊哪里还有精力去想真假,就此迷失沉沦在温柔乡里,他竟有种从未领略过的自在畅意。 神生接近两万年,每日里都在各色人等的监督下修炼学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定规。 他就像天宫匠作坊里造出的那些人偶,在成型的那一刻便被打上了工具的烙印,终生都要活在既定的规则里半步都由不得自己。 而幻境里真好啊!他可以和钟情的女子尽情玩乐,拥有数不尽的玩具,和没有任何人干涉的自由,唯我独尊、我行我素…… 假的又如何?至少在这里,他享受到了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一切美好,释放着所有的欢乐,纵情享受不必瞻前顾后。 后来的后来,太子俊脑海里已是混乱一片,做过些什么,又说过些什么他都没有了记忆,只记得一次次极致的欢愉之后,漫天火焰燃烧,焚烧着自己,也烧没了瑶姬。 火焰中,他痛不欲生拔剑自刎,却被一道紫色神光狠狠劈晕。 梦醒,便在这鄙陋的山洞之中了。 梦中的一切不堪回首,至今想来依旧浑身燥热,但心底却忍不住羞愤难当。 都是那只该死的蝴蝶,让他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哦不,应该说是那操控蝴蝶的人更该死,如今全身虚脱筋骨皆酥俱都是拜那人所赐。 环境中的瑶姬固然使人心魂迷失,对她做了许许多多不堪描述之事,但清醒后太子俊却尤为痛恨自己。 她是那么冰清玉洁可爱无比的一个小仙子,自己是得有多龌龊,才会做出那般恶心至极的兽行来? 深深的愧悔攫住太子俊的内心,胸口痛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锋利刀子。 “嘶!”强忍剧痛,太子俊撕开胸口的衣服,低头看去赫然发现,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印上了一小片紫色花纹。 紫色纹路似乎想要勾画一朵花却没有完工,似是而非的图案非花非叶,蜿蜒着盘踞在胸口,怪异而妖冶。 看到这一幕,太子俊整个人都呆了。 联想到环境中的遭遇,他第一时间感觉此事是祸非福,说不定是那个劫持他的人下的什么诅咒,在一定契机下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不怪他作如是想,任何人胸口突然长出奇怪的印记来,不惊慌那是假的,何况适才曾有尖锐的疼痛漫过胸口。 掩上衣襟,一股极度的耻辱感涌上心头,这难道是那人给予自己放纵后的烙印? 不顾身体的虚弱,太子俊跌跌撞撞着奔下暂做床榻的石台,找寻山洞出口。 很快,他找到了洞口,沿着光亮赤脚走了过去,急于逃离此地。 仅仅走到山洞口的一小段路程,太子俊已是气喘如牛,这种感觉让他更为厌恶自己。 山洞口确实就在眼前,但悲哀的是,洞口被下了禁制,以太子俊目前极度亏空的体力,自是无力破解。 颓然倒在神力封禁的山洞口,看着一经触动就隐隐闪动水波样涟漪的禁制,太子俊陷入了狂怒。 “来人!有人在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高声疾呼,难掩激愤:“我要杀了你们,将你们碎尸万段!” 尽管还不知道是谁要害他,是谁劫持了他,但并不影响发泄愤懑时的豪言壮语。 山洞外静谧异常,除了晃眼的明亮光华,一点属于外界的真实景物都看不到,仿似虚无之境。 吼喊半晌全无回应,太子俊渐渐安静下来,头脑也清晰起来。 对方既然抓了他来,使了那般肮脏不堪的手段对付他,之后又扣押在此,也许其目的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残害蹂躏,说不定是想利用自己制造一起很大的阴谋。 若真是如此,那人迟早会出现,会有与自己面对面的时候。 太子俊想那个时间一定用不了太久,因为他是天宫太子,天宫众神和祖父不会让他无故失踪任人欺凌,定会想尽办法来营救于他。 想通这些,太子俊心下安定了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在被救之前他最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尽快恢复元气,他可不想在重见天日那一刻,以如此狼狈的形貌去面对祖父。 …… 山洞外的空旷之地,风雪交加寒冷异常。 参宝腋下夹了几根枯枝缩着脖子慌慌走过,错眼看见有面山洞不禁大喜,挺着大肚腹直奔洞口。 “好我的乖乖!这玉山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跺着脚磕掉腿脚上的冰雪,嘴里哈着热气又笑道:“以前怎的就没发现这边还有一方山洞,要是能住人那不比见天爬山强!” 如此说着,参宝扔掉枯枝柴禾,一脚就往洞口踏去。 相比于半山腰的那面大山洞,这里若能安家就不必爬上爬下费劲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 当参宝狠狠被禁制轰出十几步外,沉甸甸地跌进雪地里,七荤八素中他总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内涵。 哼哧哼哧地从两尺来厚的雪地里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沫,参宝迈开短腿冲向了洞口,嘴里兀自叫嚷: “嗨!我还不信了,一个山洞也带歧视不成!” 发挥出全身最大的力道,以自己的身体当武器,参宝纵起神躯直直砸向洞口禁制。 又一次被弹进雪地,参宝呲牙咧嘴翻起身走了回来,好奇地观察着山洞口。 伸出肥短的小胖手轻轻触摸,看似无物的洞口处涟漪颤动,渐渐显出形如实质的一面光幕来。 参宝赶紧抽回胖手,惊讶地端详着不禁笑了:“原来是个有主的所在呀!搞得这般神秘,差点没撞歪小胖爷的发型。” 边说边捋了捋头上碧绿的叶子,参宝不是那贪婪的性子,看这情形新发现的山洞早就有主了,倒也无甚怨言,弯腰准备捡拾了柴禾回去。 仙神禁制,跟有些动物撒尿圈地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早都见怪不怪了。 就在这时,猛地从禁制里边传来动静,侧耳细听仿佛是有人在说话。 忍不住好奇,参宝慢慢贴近想要探听探听。 大风骤起,一大团雪“呼”地砸到了头上,几片绿叶都被打得爬伏在圆圆的光脑壳上。 参宝忙伸手拨拉,转头欲骂又被一团雪塞满了嘴巴。 “好小子,原来你在这里躲懒呢!”老人参一手提了拐杖指着参宝,杖头上齐刷刷一排圆圆的雪球,对着参宝虎视眈眈。 参宝吐掉嘴里的冰雪,口齿已经冻得麻木,一边指了山洞口辩解:“鹅么有,鹅乎是……” 老人参气恼,杖头轻点一只雪球又直袭而来: “还敢狡辩!你没有什么,你不是什么?都被爷爷我抓了现行还不承认,看我怎么教训你!” 参宝已知是解释不清了,头一歪躲掉雪球,撒丫子就跑离此地往茫茫雪地飞奔而去,身后自是一颗颗雪球追袭。 看着不成器的孙子一边揉屁股一边吃力地狂奔,老人参不禁莞尔:“这小子逃起命来跑得还不赖,往后看来还得多练。” 掂了掂拐杖,老人参将之插进雪中,再提起时那上面又是端端正正一排雪球。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呢!”他笑得胡须飞扬,另一手并指点出,神光涌动处雪球像是有了生命,蹦蹦跳跳着就滑进了雪地争先恐后般追向参宝。 远远的雪地里,只听参宝大呼小叫,显然是被雪球追上吃了苦头。 老人参抚着长长的胡须大笑,笑声中走去了山洞的另一侧,眼角连斜视一下那面熠熠闪光的禁制都不曾有过。 老人参离去片刻,山洞前空间微动,屏蓬和窫窳双双显出身形。 窫窳黑着个脸扫了眼满地脚印,冷酷道:“要不要我去灭掉那人参精祖孙俩?” 屏蓬脑袋转了一圈,属于蓬蓬的脸孔正对窫窳,撇嘴讽刺道:“你还嫌惹得乱子不够大!” 窫窳脸色难看地反驳:“事到如今,你还说这话有用吗?” 蓬蓬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脑袋又是一个转圈,善解人意的屏屏回来,对着窫窳叹口气道: “老人参祖孙俩动不得,那个老家伙别看修为不高,但老而不死是为贼,他可精着呢!适才你也看见了,他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就是对咱们做出的一种承诺。” 窫窳神情稍稍好看一些,语气亦和缓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里如果不安全,我也不知道能带他去哪里了?” 屏蓬皱眉想了想:“算了,就暂且将他拘在玉山好了。灯下黑你听过吧,天宫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 “天宫是想不到,可帝君那里……”窫窳不免忧心。 屏蓬耻笑一声,不屑道:“你说少昊? 他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比里面那位也强不了多少,要真有事你带人踏入昆仑丘那一刻他就感应到了,可见他的神识弱到了什么地步。” 也是。窫窳安下心来。 帝君伤重在昆仑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屏蓬如此笃定,他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打量了一眼山洞口的禁制,屏蓬摇摇头:“你这手法不行,我再帮你加上一道吧!” 窫窳自是不胜欣喜:“我请你来正有此意。为防万一我不敢过于暴露自己,这禁制还是模仿魔气设置。” 屏蓬笑笑:“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在玉山设置魔气禁制,你是怕不够引人注意?” “这个,我倒是没有考虑周详。”窫窳略有赧然。 屏蓬手掌一翻,掌心躺着一片晶莹的雪花,他慨叹着介绍:“这是秘境坍塌时我捡回来的冰雪之精,上面有历代西王母的大道神韵,用来设置封禁才会化于无形。” 听闻屏蓬提及秘境与西王母,窫窳眼中顿起落寞,自责道:“都怪我当时太没用。” 屏蓬深深看了眼窫窳,转身重新布置封禁。 只见那片小小的六瓣冰精,在脱离屏蓬手掌后迎风见长,顷刻长成了一面寒气逼人与人齐高的冰盾。 屏蓬双掌掐印,向冰盾按去,那法印没入冰精与之融为一体,冰盾便多了一层锐利的杀伐之意。 将冰盾推出挡在洞口原本的禁制前面,屏蓬并指一点,抽拉间由窫窳设置的那面封禁化为一股淡黑色魔气,被屏蓬抓在了手心。 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再张开手掌时,内里干干净净毫无半点痕迹。 屏蓬拍拍手,轻松一笑:“好了,现在哪怕是天宫来人,也不会觉得此地有异了。” 窫窳看向山洞,眨眼间洞口隐没,与整个山体毫无二致,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又哪里能看出这里是一方山洞的入口。 “不愧是帝君坐骑,高明至极!”他由衷称赞。 屏蓬瞪眼看来:“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个身份,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窫窳恍然,难得露出笑颜赔礼道歉:“对不住,我往后绝不再提。” 屏蓬大度地拍了把窫窳的肩头:“罢了,我这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走吧,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做吧!” “我听你的。”窫窳心情颇好:“帝君命我去援手人界,总得有个合理的交代。” 屏蓬率先走进风雪,呵呵笑道:“我以为你应该优先考虑如何照顾里面那位,那家伙不是说过他需要好好补补嘛!” 窫窳面颊上猛地浮起两团红晕,跟上去道:“关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懂。” 就听屏蓬一阵大笑:“你当然不懂,哥哥我先给你仔细补补好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窫窳言语中满是无奈。 风雪交加,两人渐行渐远,言语之声也消失在了雪地里。 在他们离去,原来山洞所在的地方,一颗与冰雪颜色几无区别的皓白头颅悄然露出。 老人参目光深沉地看着早已没了洞口形状的山体,想了想拔下一根胡须,手指轻轻划过冰雪覆盖的山体,胡须便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但愿能结个善缘吧!”他喃喃低语之后,一闪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原中。 第六十三章:天帝欲问无极天 二魔结阵瘴树林 太子失踪这对天宫而言,是讽刺更是侮辱,天帝得报自是雷霆震怒。 玄女单膝跪在紫霄殿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帝皇之怒浮尸千里,这可不是一句笑话。 紫霄殿不同于其他殿宇,这里没有天帝召唤,或是发生十万火急的大事,向来都是冷清幽静的。 此刻,只有神座中怒不可遏的天帝,和跪伏在地的玄女,再有就是那个常年木头人一般的殿前执事了。 天帝怒目相对,俯视着阶下的玄女质问:“你说莫名失踪,究竟是怎么一个离奇法,连你玄女神君都无迹可寻?” 玄女只得再一次解释:“启禀陛下,关于这一点小神已经向您描述了不下三遍,事实就是莫名其妙地太子殿下就不见了,而太子下榻的营帐里竟一点异常都无。” “那些神卫们呢?他们都是死的不成?”天帝狠狠拍了一把神座扶手,恼怒道:“吾派他们去就是近身保护太子,太子失踪之时他们又在何处?” 玄女已知当晚司羿擅离职守,而其他神卫,包括自己专门调拨保护太子的一队天兵,都好端端就在值守之地并未有寸步离开。 事后再问,有的曾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失了神,但那个过程非常短暂,都矢口否认在刹那间就会走失了太子的可能。 事关太子安危,玄女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包庇,将这些情形一一告知了天帝。 天帝听了愈发恼恨,哪里还有往日在众神面前谈笑风生时的半点风度,冷言冷语地挖苦道: “短暂失神?你出身昆仑丘,又是青萝一手栽培,竟不知道天地间有门功法叫做‘刹那永久’是吗?” 这?玄女为之而语结。 刹那永久,那不是早已失传的一门功法么? 空间强行拼接,加上时光凝固,才能做到刹那便是永久。 见玄女惊愕,天帝微微收敛,依旧气恼着又问:“太子出事时,重华又在何处?” 重华神君?玄女更是一头雾水。 壮着胆子抬头仰视天帝,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陛下,重华君也在人界?小神并未见得。” 天帝脸色黑沉,眼中可见缕缕懊恼,不耐烦地一挥手道:“罢了,当吾没说。你先回去继续匡扶人界吧,太子一事吾亲自查访。” 玄女如释重负,赶忙低头行礼称了声“是”,翻身就退出了紫霄殿。 几步走到殿门口,就听天帝在身后不无叹息地嘀咕了一句:“都是废物,无用至极!” 往常听到这话,可能还会心生不满腹诽两句,但此时此刻玄女并不敢有任何意见。 到底太子是在她的手上弄丢了,天帝能够如此宽宏大度没有降下重罪来,已经算是万分侥幸,让他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快步离开紫霄殿,玄女庆幸之余也不禁担心起太子俊的安危来,天帝适才说“刹那永久”,如果有人真的用了这般传奇的手段劫走太子,那背后所图一定不简单,仅凭自己这个借调的神君还真管不了。 天帝说他要亲自过问,就是最好的证明。 带着一种解脱的轻松感,玄女急速赶往人界,保护太子不利,要是再控制不了人界之祸端,天帝再要追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紫霄殿中,打发了玄女离开,天帝单手掐着眉间烦乱不已。 “你也走吧,让吾独自清静清静。”他对殿前执事吩咐。 这执事素常就是个木头样的小神,自是毫无表情地躬了躬身退出殿外去了,连半丝声响都未发出。 兀自烦躁了半晌,天帝颇为疲倦地走下神阶,伫立在大殿上单手化出一面云镜来。 云镜中光华闪烁,重重浓翳次第褪去,渐渐显出清晰的画面来,展示的却是一处幽暗天空下,一人独战数百头凶兽的景象。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天宫战神重华。 而云镜中显现的数百凶兽也不是逞凶人界的那般样貌,却是体型离奇庞大,凶狠残暴狰狞丑恶的一大群。 天帝一见便知,重华深陷重围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脱身。 因为,那里是恶沼的最深处,无数凶兽繁衍滋生的老巢,镜中所显与重华恶战的这些,应该就是凶兽的母体,原始恶沼之灵了。 看着重华大战恶沼之灵,天帝不禁咬牙,对着云镜沉沉道:“重华,速回紫霄殿。” 随手抹除云镜画面,天帝背着手在紫霄殿上踱步,明亮的光线下,几缕银白发丝掺杂在一头乌发中,喧宾夺主地昭示着主权。 “吾终是老了!”天帝慨叹。 看向殿门外,又不禁低喃:“珑俊啊珑俊,你何时才能出息一些,吾何时才能放心地把这天地大任交到你的手上?” 恍惚一瞬间,又好似过了很久一般,重华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天帝兀自在紫霄殿前出神。 简单整理着衣袍,重华淡漠地走近:“召我回来,发生了何事?” 天帝皱眉看向重华,带着丝丝不满无奈道:“太子被劫了,你就没有一点察觉?” 重华眼皮撩了撩,木木地表情到底有了一痕破裂,颇为欣慰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天帝颓丧地转身往殿中走,重华抖了抖袍角跟了上去。 “人言仙神冷血无情,吾看你还真是。”天帝边走边抱怨。 重华在殿前袖手而立,理所应当地回道:“无情便无欲,方能至公无私。” 天帝在神阶上顿住脚步,转身看来,沉沉一叹道:“当初或许是吾想错了,应当留一线温情于你才对。” 重华容色淡漠,但眼底涌上狂暴,盯着天帝冷冷道:“你如果后悔了,我随时可以消失,不过你一念之间罢了。” 天帝深深一叹,对重华如此无礼的言行充满了无限包容:“负气之言多说无益,你是战神重华,就永远都是战神重华,吾既然造就了你,便不会轻易灭杀你。” 说罢,极尽妥协地又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吾找你来是为太子失踪一事。” 重华神情微有调整,眼里的异样神采也按捺下去,淡然如水的样子仿佛适才那个处于爆发边缘的人不是自己。 “太子被劫,魔界定然难逃干系,问魔尊要人就是了。” 他冷静分析道:“魔尊所图无非两样,地域或尊位。” 天帝站在阶上想了想,缓缓走向神座,安坐下来才道:“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有听说过当今天地间有谁擅使‘刹那永久’神通的吗?” 重华怔了怔:“不可能!那套功法被道祖销毁,三界怎会有人习得?” “吾亦希望不是。”天帝回道:“可太子被劫时几乎无人察觉,这般行事委实蹊跷。” 重华思索着:“你打算怎么做?此事恐怕只有道祖才能说得清楚了。” 天帝“呼”地起身,义愤而决然:“那吾就去趟无极天,好好问一问道祖他老人家,如果他觉得吾与天宫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不妨统统拿走就是,吾正好落个清闲。” “这又是何必?”重华镇定自若, 语气淡淡道:“你也说过,负气之言最是无益,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天帝却听不进去劝,拂袖气恼道:“吾已经想清楚了,这就去无极天求见道祖,搜寻太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看着这般急躁的天帝,重华眼睛眯了眯,不甚乐意地说道: “太子真的是被你惯坏了,经历些挫折对他没有坏处,回恶沼找彻底解决凶兽的问题,才是当下最紧要之事……” 天帝决心已定,不由分说打断了重华:“不必再说了,吾对太子是何等看重,你应该清楚。去办吧!” “好吧!”重华无奈应了,也不与天帝客套,转身便走出了紫霄殿。 目视重华离去,天帝整理了一下袍服,伸手去摘头上的玉冠,双手触及之后又顿住。 微一思索,他的手势改为扶正冠戴。 打量了自己一遍,天帝从乾坤中取出一块玉璧,手掌轻轻一拂,玉璧霎时散发出璀璨紫光。 光华映照殿顶,于一片紫色光幕中浮现出虚空的景象,那里群星闪烁,神秘而清冷。 在虚空的尽头,一道古朴的青铜门煌煌而立,其上道韵晦涩难辨玄妙深奥,门扉紧闭却使人顿觉心旷神怡。 天帝单手并指竖立于另一只手掌,指尖运出神力形成一团金色雾霭,再将这雾霭送入光幕中的青铜大门口。 “弟子昊祈请入无极天拜见道祖。”天帝口中念诵,这道声音便被金色雾霭传到了青铜门前,在虚空中声若洪钟地响起。 少顷,青铜门上浮出紫气,门扉缓缓亮出一线,里面有道极浅淡的声线传出:“你,来吧。” 天帝躬身一礼,衣衫无风自动,猎猎鼓动着被摄入光幕,眨眼便消失在了青铜门中。 大门重新闭拢,紫色光华流动,连接虚空的光幕从中掐断,紫霄殿神座上方一面玉璧静静旋转,一切都恢复了安然。 …… 魔界背依混沌海的雾瘴林中,祝融与共工联手构出一面结界,内里一个巨人两肩各扛着一扇青铜门等待指挥。 祝融双臂抡圆画出巨大的火焰符号来,在结界上布控。 共工身前成千上百的水精之球如珠似玉网状排列,等祝融的火焰渐渐融入结界后,他手掌前推,网状水球阵又覆上了结界。 水火相遇自是沸腾翻涌,结界表面本来蛰伏下去的火焰,登时窜出烈焰似要将水网烧穿。 共工一见及时发力,又一层水精大网在身前形成,急速扑向结界,自是想要镇压火之威势。 祝融见了不禁怒叫:“住手!你敢扑灭我的真火试试!” 共工气恼地看过来,咬牙骂道:“双重布阵才能有备无患,你反抗个什么劲?还不把你的真火收收,我才好布置。” “你不早说!”祝融嘟囔着,手臂一曲一沉,结界表面的火焰减弱下去。 第一层水精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后续的水精大网却完好无损,趁着火势收敛覆在了结界之上。 水火两道阵法相触,在“滋滋”碰撞声中终于相安无事地各自安静下来。 满意地看了眼头顶红蓝两色交相辉映的鲜艳色彩,祝融嘿嘿笑道:“还别说,水火一旦和平相处,倒是蛮好看的。” 共工不耐烦说这些,催促他:“抓紧干正事,否则你我都得玩完。” 祝融近来颇有些以共工马首是瞻的习惯,闻言敛容道:“说得对,说得对,把这两扇门搞不成事,你我就是天地不容了。” 说着,走上前指挥巨人卸下青铜门。 巨人长得蔚为壮观,以祝融之健硕的体格,在他面前也仅够得着膝盖的位置。 这就是魔界夸父一族的佼佼者了,凭着身高力大,位居魔尊座下十大魔将之末位,而本身并没有其他出彩的实力,因此常常被其他大魔当做苦力来使,大家也以族名统称他为夸父。 夸父果然膂力惊人,得了祝融之命,双臂齐齐使力将肩上所抗的巨门放到地上。 于其他人而言的巨大门板,被夸父举重若轻随意放下,又轻轻提起,声若洪钟地询问祝融:“火老大,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 祝融捂了耳朵随手胡乱指了指,示意夸父随便。 共工却走了上前,对夸父言道:“在那边是怎么立着的,你就给咱摆成原样好了。” 因为身形的缘故,夸父行动起来不免看着笨拙,已经松手准备随意搁置的巨门眼看就要落地,他忙弯腰搂住又扶了起来。 伴随着一股劲力强大的风声掠过,两扇巨门在夸父手上抡了一圈,直直相对而立,摆出了在原本幽都之门相对矗立的样子。 夸父手掌成拳各自狠狠砸下一拳,巨门下半截就牢牢栽进了泥土,硬是带动地面一阵震荡。 “你个蠢货!”共工气得大骂:“你放好就是了,偏还来这一手,生怕尊主不知道似的。” 夸父搓着手嘿嘿赔笑:“水老大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呀!” 共工气恼地摆手:“罢了罢了,跟你较劲不值当,跟我走吧!” 夸父连连点头,从低处望去,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就像悬空的一块巨石,令人不由担心万一不小心掉下来,将会埋葬多少生灵。 第六十四章:阴谋前奏曲 共工走到祝融面前,从乾坤中取出一个罐子交到对方手上,叮嘱他:“这里面就是天火之法,我修习水道不善于此,你参悟参悟一定有用。” 祝融接了,郑重道:“你放心,为了后土妹妹,我会竭尽全力。” 共工颔首,转身唤了夸父就走。 祝融又追了上来:“你先等一下。” 共工扭头看来,皱眉不悦道:“不要试图跟我谈条件,那人答应救后土妹妹时你是亲眼看见的,这件事做不成他就不肯尽力。” 祝融忙摆手:“那个我都知道,只是想问问你,尊主那里你打算怎么应付?” 共工蓝发一扬,轻蔑一笑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总之我会处理妥帖,完全可以保证你在此处不受任何干扰。” “那便好。”祝融放心而笑,挥挥手送别道:“你带夸父走吧,不练成幽都之门,我誓死不再踏出瘴树林一步。” 共工深深看了眼祝融,一言不发地带了夸父离去,很快走出水火结界没了踪影。 祝融打开罐子,从内中飘出一缕蓝色精光来,在他面前很快幻化成一只蝴蝶的虚影,其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繁奥地文字,却是很早以前通用的字符,正是天火之道的修习法门。 “这厮还真是好手段,轻而易举就得了天火之法,天宫太子遇上他也算倒霉。”祝融一边欣喜地浏览,嘴里品评道。 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审讯太子俊,但对于共工所行,他单是看到蝴蝶虚影就明白了。 面前功法毕竟得自天宫太子的记忆深处,许是天帝在教授之时加入了许多自己的注释,内中晦涩处与魔火之道大为不同,倒是颇费脑筋。 祝融越看越是神情凝重,遇到寓意难明的字眼,不禁反复推敲琢磨,很快便完全沉浸其中,对外界的一切俗事不闻不问了。 结界之外,共工透过一面水镜看着这一幕,见祝融忽而皱眉沉思,忽而手舞足蹈,不禁嘴角掀起一抹微笑。 抹去水镜转身一跃,共工飞上夸父肩头,凑近与自己身高齐平的夸父耳朵,他吩咐道:“记住我之前跟你的约定,守口如瓶我不会亏待于你。” 夸父扭过脸来,鼻孔中呼出的气息直吹得共工衣衫鼓荡。 大嘴启开一线,他简短回道:“君子一言,重逾千钧。” 共工衣袖遮面,飞离了夸父肩头,眼中精芒闪烁自是不会被夸父看去。 …… 魔宫大殿上,宽大的魔座中,银灵子倚在魔尊怀里与之狎戏玩乐,好一副男欢女爱的淫靡现场。 共工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遂低了头行到殿前,向魔尊深施一礼谦恭以极道:“参见尊主。” 魔尊就着银灵子的手咬了一颗灵果,眼神不善地看过来,言语讽刺道:“听说你和祝融去给后土送葬了,回来的这样晚,本尊还以为你二人一同殉情九幽了呢!” 共工谦恭不变,直起身来低眉顺目地回道:“尊主说笑了。” 魔尊推开银灵子走下魔座,行到共工身前嗅了嗅,邪笑着问他:“本尊不记得毒瘴气息能够保留如此长的时间,你刚从瘴树林回来,那之前这几日是去了何处快活?” 共工眼神坦荡地与魔尊对视:“禀尊主,末将去了趟人界幽都。” “哦?”魔尊勾起嘴角笑道:“去了幽都,可有找到本尊的什么把柄?” 共工直管盯着魔尊眼神毫不回避,亦浅浅一笑道:“末将就是好奇,尊主是如何做到的瞒天过海,不想半丝痕迹都未得到。” 魔尊闻言仰首哈哈大笑,修长的脖颈间喉结滚动,看得共工微微眯眼。 笑罢,魔尊言语略有和缓地望着共工,得意地问道:“知道本尊为什么不想追究你们俩吗?” 共工淡然回道:“末将不知。” 魔尊伸手拂去共工肩头一片枯叶,细长的眼眸中射出凌厉寒芒,嘴角笑意亦带上了残忍的意味。 俯身凑近共工耳际,魔尊低声地,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因为,你们无论如何也不是本尊的对手,生杀予夺是只属于本尊的特权。” 隔着魔尊的肩头,共工视线直射魔座,那上面银灵子也看过来,对着共工轻轻点了点头。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旋即快速分开,风云际会间已然各自领会。 魔尊言语在耳,共工第一时间单膝跪了下去,臣服道:“多谢尊主不杀之恩,末将感激不尽。” 睨了一眼共工蓝色的发顶,魔尊轻蔑地哼了一声,缓缓走回魔座,银灵子自是热情相接,急忙奉上鲜嫩的灵果。 含住灵果,顺势舔舐着银灵子纤长的手指,魔尊发出变态的‘啧啧’之声,听得人一阵恶寒。 银灵子咯咯娇笑,就势腻进魔尊怀中,花枝乱颤着笑道:“尊主,奴家还要听您讲故事,刚刚还没过瘾呢!” 当着共工的面,魔尊狠狠啄上银灵子的樱口,末了仿佛示威般向共工看下来,不耐烦道: “没听见么,本尊的女人还没过瘾,你莫非还想试图在本尊眼皮子底下动一次手脚?” 共工后背一僵,忙起身告退:“末将该死,末将告辞。” 魔尊没来由地翻脸大怒,喝斥道:“滚!” 在共工却行退出魔宫大殿时,又恨声骂道:“告诉祝融,让他最好永远躲着不要露面,否则本尊就成全了他为后土去殉葬!” 共工不敢有任何言语,脚下匆匆退出了大殿。 看见魔尊动怒,银灵子也是吓得不轻,竟忘了取悦魔尊。 魔尊低头看着怀中面无人色的银灵子,突然更为恼火,一把将其推倒在地,恶声恶气道:“滚!都给本尊滚出去!” 银灵子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魔宫,连鞋子掉了都不敢回身去捡。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魔尊一番怒气宣泄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目光扫过殿中地板,看见银灵子落下的绣鞋,挥手打出魔焰焚化殆尽犹不干休,又是一记魔焰直直飞向旁边安放整齐的坐席。 看着黑玉几案化为灰烬,魔尊眼前便浮现出后土的面容来,白衣胜雪的女子容颜如花,眼神清冷地盯着他,嘴角略牵弯出一痕笑意,仿佛是在嘲笑谁。 魔尊登时又是气血上头,对着那道虚影连连甩去十几掌,嘴里兀自歇斯底里地怒喝: “你又在心里偷偷看不起本尊,又在看本尊的笑话是不是?去死,去死,本尊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重生,让他们都死,都为你陪葬……” 殿内吼声阵阵,杯盘等物砸落碎裂之声此起彼伏。 离着魔宫大殿不远的角落里,共工递给银灵子一只造型精致的罐子,叹口气道:“也是难为你了。拿着吧,这是我压箱底的一批灵气丹了,往后未必有闲心做这个了。” 银灵子接了,快速收入乾坤,低声道:“你也小心一些,尊主怀疑你当日在殿上做了手脚。” “呵——”共工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银灵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咬唇问道:“后土她真的被扔进了混沌海九幽炼狱了吗?” 共工眼神犀利地盯住银灵子,语气不善道:“你在怀疑什么?” 银灵子忙摇头:“不不,是尊主那日喝醉了说胡话,他好像后悔了,因此上我好奇问问。” “后悔?”共工冷笑: “如今再来后悔岂非太晚,后土被剔除魔骨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手下留情!” 银灵子眼神闪烁地避开共工的视线,呐呐道:“你愿意推我到尊主身边,其实是为了护住后土的冰清玉洁,不忍她被尊主玷污吧?” 见共工抿唇不语,银灵子大着胆子又问:“你很喜欢后土对不对?你和祝融将军,你们都喜欢她,觉得尊主配不上她,才愿意成全我的虚荣是不是?” “是。”共工面沉如水,毫不留情道:“你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求仁得仁,想反悔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银灵子面色难堪,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点头道:“不用你提醒,我从决定走到尊主身边那一刻起,就知道他的心里只有后台,我不过是个玩意儿。 可是,我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只要你保证将来无论如何不会对尊主怎么样,我自会信守承诺,助你达成所愿。” “那就最好不过了!”共工沉沉道: “将来之事不外两种结果,或者是我事败被尊主杀了,或者我谋划成事驱逐于他,前者你我之间的约定自行解除,若为后者,我自当念着同袍之情,答应你的就一定兑现。” 银灵子面露凄切,无奈道:“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我希望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共工眼睛眯起,随口道:“你我不宜常见,言尽于此,各行其事吧!” 说完,共工转身离去。 银灵子在角落中站了良久,惊觉脚下冰凉,掀起裙裾才看见自己一只脚上没有穿鞋。 索性踢掉仅有的那只鞋子,银灵子漫步在魔宫大殿外的空旷石阶上,微风中长发飘飘平添一份动人。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不禁低叹口气,喃喃自语:“你凭什么死了还作妖作怪,尊主心里悔恨难当,他们甚至不惜为了你反目成仇,可谁看见了我的真心。” 这话,是对后土说的,她的心底里有太多的不甘。 从魔宫回来,共工回到府邸,家将相柳迎着他来到厅中落座,再有奴仆奉上香茗。 屏退左右,只留相柳在侧,共工一改那副和蔼面容,眼神阴沉地吩咐:“找个机会,把银灵子做了吧!” 相柳顺从地应了:“是,属下省得了。不过主子,有件事属下斗胆还得提醒您。” “何事?”共工抿着茶水问。 相柳瘦削的面孔上,长了一副弯弯的鹰钩鼻,配上那对细长的眼睛,再有双眉斜飞入鬓,满脸奸邪之气。 觑着共工的脸色,相柳禀道:“后土将军的弟弟,跟咱们向来说不到一起,主子有必要提防一二,以属下愚见,有些事避着他做也许才能更顺当。” 共工面色变了变,颔首应允:“也好!后卿跟他姐姐一样,都是过于清透之人,的确不适合急于拉拢。” “主子英明。”相柳笑着恭维。 共工泰然受了,又吩咐:“你有这般想法很好,记得除了咱们自己,其他人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对他们也要时刻保持这份警惕才好。” 相柳躬身领命:“谨记主子教诲。属下这就去安排。” 共工满意挥手:“去吧!不单单是魔宫,瘴树林那边也多加留意,但有异动及时来报。” “是。属下遵命。”相柳躬身退下。 摩挲着晶莹剔透的茶盏,共工嘴角浮上一丝残忍笑意。 “大戏才刚刚开始,谁能主宰三界还不一定呢!”他这般说着,捏碎了手中茶盏。 …… 虚空深处,无极天内,亿万星辰围绕的中心,便是道祖僻居之地——紫霄宫。 没错,是与天宫九重天上天帝所居紫霄殿同名。 当初天宫初建,道祖赐下一缕鸿蒙之气,九重天伴云而生,天帝初掌神界,道祖特意赐名九重天宫阙为紫霄殿,就是给了他最大的支持,所以说没有道祖就没有天帝的紫霄殿。 不同于天帝的紫霄殿,道祖的紫霄宫名为宫殿,其实不过三间石屋而已。 不过,虽为简素石屋,这天地间又有谁敢小瞧? 星空璀璨清冷孤绝,天帝踩着满地星光一步一步走到了石屋门前,重新正冠捋戴收拾停当,向屋内深施一礼谦恭道:“弟子求见祖师。” 说罢,保持了弯腰恭敬的姿态,目不斜视地看着石门下端。 门口青石铺地光可鉴人,古朴之气与整座石屋浑然天成,一瞧就是经过了无数岁月,往来进出磨砺而成的痕迹。 石门从内缓缓打开,天帝眼前多出一双赤脚板。 “祖师命我来接引师弟。”开口者并非道祖。 天帝嘴角微弯,抬眼看去便见白泽眉眼舒朗地站在门内,简简单单一席布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极尽慵懒地看着自己。 “师兄安好。”天帝向白泽抱拳问好,倒是难得收敛了天帝的架子。 白泽目光坦荡,随意扫了眼天帝的装束,让到一侧还礼笑道:“进来吧,无须客气。” 天帝微笑点头,踏进了石屋地面。 第六十五章:紫霄宫所见 霎时,斗转星移、乾坤变幻,踏上石屋的地板,面前光景急速变化,灰蒙蒙的屋顶遂即成为浩渺星河,群星闪烁穿梭浮动,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而脚下,亦虚亦实的地板上,是星星点点碎芒暗涌。 这才是真正的紫霄宫,简陋在外、锦绣在内,石屋之中别有洞天。 踩着仿若流动的星河缓步上前,广阔无边的紫霄宫中幽静空旷,无数星辰悄然运行,天帝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他初次踏进这里时的声息。 跟着白泽前行了好久,仿佛穿越时空,在时间的尽头群星拱拥之下,终于显现出一副正经屋宇内该有的情形。 几张蒲团整齐地摆放两侧,隐现着文武臣工分列两旁的架势,只是上面并无他人在座,倒是与九重天的紫霄殿中布置颇为接近。 天帝见此不禁多瞧了一眼,跟着白泽顺蒲团分出的笔直线路继续上前。 紫霄宫地面非金非玉看似透明无物,踩在上面却偏偏感觉脚踏实地坚固异常,行走其上心神亦清明不少。 一步一星辰,行到大殿最前,一级台阶出现在天帝面前。 玄妙的道韵扑面而来,天帝不敢胡乱多看,低头敛容,执标准的弟子礼躬身便拜:“拜见祖师。” 按照往常的习惯,道祖必定在阶上蒲团就座,或凝神书写,或手执星盘推演天道,总之是在忙碌没错的。 然而这次,天帝刚刚拜下去,却听一阵笑声在耳际炸响,这笑声非常熟悉乃是少昊的声口。 天帝乍然抬头,就见少昊与道祖相对而坐,二人中间一张白玉几案上摆着一副棋局。 少昊笑着按住道祖的大手,亲昵道:“您老人家这是想耍赖怎的?说好的落子无悔。” 道祖讨好地笑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 少昊不依,从道祖手里夺下棋子放回棋盘:“那不行!举棋不悔大丈夫,落子甘愿认输赢。” 道祖瞪眼不服,随手推乱了棋局道:“刚刚那局不算,重来一局。” 少昊无奈扶额:“您老人家真是,再这样我不跟您玩了。” 道祖嘿嘿笑着歪头向天帝看来:“帝昊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可曾看见贫道耍赖?” 天帝一脸懵,兀自沉浸在惊愕当中不能回神,显然是被少昊和道祖相处时的这一幕惊着了。 见天帝如此,道祖撇嘴坐正了身子,笑意变得牵强起来。 用下巴指了殿内蒲团,道祖言道:“我就说小凤凰为何执意要摆成那般样子,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呆板无趣,事事都讲究个规矩还有什么意趣?” 天帝额上沁出一大颗汗珠,也不敢与道祖对视,急忙低头赔罪:“祖师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道祖盘腿而坐,一手托着下巴凝视天帝。 他的面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大约跟人族半百之龄的人差不多,面容也无甚特别出彩之处,方方正正、普普通通,与此时在这里的少昊、白泽与天帝尚有不及,身上穿戴更是布衣道袍,灰扑扑地没有一点精致可言。 如果摒除周身天然而生的道韵逸散,道祖就是那种丢到人群里都找不出的最普通一员,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令人相信,这便是天地的主宰。 托腮看着天帝良久,道祖轻叹口气问道:“帝昊,你知道你为何不能做到与贫道玩笑相处吗?” 天帝怔了一下,低头恭敬道:“弟子愚钝,请祖师示下。” 道祖另一只手向上扬了扬:“你先放松,跟贫道说话至于如此紧张吗?” “弟子不敢。”天帝虽然勉强抬起了头,但依旧规规矩矩恪守仪礼,眼观鼻鼻观心地面对道祖。 见他如此,道祖算是彻底无语了,挥挥手无奈道:“罢了。倒像是贫道在强人所难了。” 说着,转身去摆弄棋子,苦笑着对少昊道:“怪不得你跟贫道说什么高处不胜寒,原来竟是这般讽刺么!” 少昊暗暗瞥了眼天帝,玩笑道:“您也不用跟弟子耍手段,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把那只手里藏着的棋子都拿出来吧!” 道祖右手布棋,左手成拳隐在身侧,听闻少昊此言不禁气恼:“你把贫道当成什么人了,随随便便怎么能瞎猜乱疑?” “瞧瞧,瞧瞧。”少昊好笑道:“您还不承认了?我要硬是要求您拿出来,下一刻那几粒棋子是不是就会被您老人家毁尸灭迹了?” 不理会道祖瞪眼生气,少昊摆摆手:“您老人家还是手下留情吧! 弟子为了给您解闷儿,可是一粒一粒手工雕琢打磨而成,回头少上三五粒不打紧,再要找同等质地的美玉未必就有一模一样的了。” 道祖悻悻地将左手一张,几粒圆润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他则像个老小孩似的赌气道: “少跟贫道这儿哭穷卖乖,你那昆仑丘琅玕树专结美玉,什么样的上乘货色没有,倒腾这最不稀缺的玩意儿来哄人,亏心不亏心?” 少昊拊掌大笑,望着道祖笑得也像个纯真孩童:“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么?” “那可多了!” 道祖被少昊逗笑,但言语中依然有气,意有所指道:“有的是那自作聪明的,时时刻刻想着瞒天过海,在贫道眼皮子底下想翻天呐!” 站在阶前的天帝和白泽齐齐变了脸色,白泽是恼羞成怒的表情,而天帝脸上则霎时血色尽退。 见此情形,少昊便明白道祖要处理正事了,遂趁势笑道:“您老人家莫不是在说弟子吧?对天道保证,弟子可没那个胆量,相信兄长他也不敢作如是想。” 说着,有意给天帝搭梯子问他:“你说是吧,兄长?” 天帝给予少昊一个感激的眼神,赶忙面向道祖施礼:“弟子与二弟是一样的心思,执掌神界以来从未有过半丝懈怠,更不敢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想法,还请祖师明鉴。” 道祖没了下棋的兴致,索性扔掉棋子转过身来,正对天帝问道:“没有不合时宜的想法,那你到无极天来找贫道,是来叙旧来的不成?” 说罢,也不给天帝辩驳的机会,打量着天帝的装束,讽刺道:“穿成这样,或者是来向贫道宣示你的尊贵来了?” 天帝脸色难看,急忙作势要去卸下头上的玉冠,却被道祖手指轻弹阻住了行动。 第六十六章:三问道祖 “不必了!”道祖冷冷道:“既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妨就以这般形容对答好了,免得你又吞吞吐吐,出了贫道的门再暗自懊悔。” 看来,天帝的心思早被道祖看穿很多次了。 到底是久居高位的神界之主,事已至此,天帝拿出不顾一切的势头,终于正视了道祖一回,硬邦邦道: “弟子求见祖师的确是有一事不明,特来无极天寻求解惑,只求一个真实的答案。弟子自知不敬,等心中疑惑明了,任凭祖师打杀绝无二话。” 难得见天帝在道祖面前硬气了一回,少昊和白泽不禁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道祖自也觉得新奇,玩味地盯了天帝问他:“令你如此心性大变,看来是个不小的疑惑,你倒是说说,看贫道哪里亏待了?” 反正已经得罪了道祖,天帝也是豁出去了,直冲冲道:“弟子有三问,烦请祖师一一解惑。” 道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好整以暇地倚在蒲团里,静等天帝询问。 白泽显然也是感到好奇,顺手拉了一张蒲团在阶前就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在紫霄宫中,道祖最忌讳的就是动用一切非自然力量,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显弄神力什么的。 少昊捏着两粒棋子一上一下地随意抛掷着玩,状若置身事外,实际也是对天帝的三问很有兴趣。 在三人注目之下,天帝略感紧张,但维持着该有的仪态缓缓道:“第一问,祖师手上曾经有一门刹那永久的无上功法,太子俊本次援救人界被掳,凶手所使疑似刹那永久,您曾说过此门功法不宜在三界流传已经销毁了,是吗?” 太子俊被掳?这倒是个新鲜事。 少昊微微挑眉,心中快速猜测着是谁在背后行凶,亦为太子的安危担忧。 道祖不置可否,望着天帝淡淡一笑道:“你希望贫道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 天帝面上瞬间露出了然之色,睨了眼犹在出神的少昊,自嘲道:“祖师也说弟子不如二弟机变随意,您该知道弟子要的是肯定的答案。” 道祖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就是肯定的,刹那永久已然销毁。说你的第二个问题吧!” 显然,天帝并不相信这个回答,或者说他认为道祖在撒谎,但道祖既然这么说了,他只能当做是真的。 眼里带着不甘,天帝又问:“祖师知晓弟子委托白泽师兄去昆仑丘守护不死神树,八千多年不曾干涉,为何会在神果成熟之时才出手,将神果给了珑俊?” “知道你一直在耿耿于怀。”道祖笑言:“贫道若说有德者居之,是不是顺势就回答了第二问里的另一个问题了?” 天帝咬咬牙,老实地点头承认:“是。弟子也想知道,珑俊可否就是您曾说过的那个大劫之子?” 道祖一手抚着下巴,凝视天帝:“帝昊,贫道这次要给你的答案是否定。珑俊虽说是毫无争议的未来神界之主,但他并非大劫之子。至于不死神树……” 顿了顿,道祖笑眯眯地看了看白泽,又睨了眼少昊,方才对天帝淡然道: “你们几个,包括魔界那些个淘气包,打着神果主意的贫道十根手指都不够数了。 若人人都跟你一样来要公平,那贫道是不是还得把昆仑丘陨灭的那九十九个也喊起来,先让你们自己打上一遍,胜出者去摘果子?” 话音才落,少昊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紧张的气氛被这一笑打破,白泽也赧然而笑,只有天帝颓然站在当地,在笑声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道祖故意板起脸指了指白泽和少昊,行为不但没有半点呵责,反倒宠溺满满,惹得二人掩嘴憋住了笑意。 天帝眼中有着丝丝气恼,略略有些气急败坏地再问,言辞与气势便带出了质问之意。 “您这是和稀泥!为了避免争夺流血,就将果子随手赐给了珑俊,就因为他年幼还没有意识到那枚果子的意义是吗?” 天帝是真的生气了,问完这句不依不饶着又道:“可是,正因为他年幼,还有无数的机会去等待,去拥有,而弟子却未必再有下一个神纪可活着了。祖师,您这么做,无疑是杀了弟子。” “放肆!”道祖轻声呵斥,虽没有疾言厉色,但一样威势全开。 震住了天帝,道祖面上也没了好脸色:“你跟自己的亲孙子计较这些个,莫非不知当时他深受重创,随时就会殒命昆仑么?或者说……” 道祖严厉地盯着天帝,冷笑着问他:“你巴不得你的太子死在昆仑丘,以便趁机彻底吞并了那处,好为你的一统三界打前站?” “这?我没有!”天帝兀自嘴硬,但眼里的惊骇出卖了他的内心,这一次又被道祖看穿了。 道祖已是懒得跟天帝好言好语,冷冷道:“无须狡辩,说你的第三问吧!” 于惊慌骇异中,天帝汗流浃背,这是他在道祖面前最硬气的一次,但同时也是最窝囊的一次。 今次之后已经可以预见无极天的大门怕是再也不会对自己敞开,可最近被太多的患得患失所纠缠,他亦不想再这么糊里糊涂下去了。 索性就一次问个明白,最坏的结局不过殒命罢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没了不死神果续命,他这个天帝又不得道祖喜欢,早死几百年与晚死几百年又有何区别? 如此想着,天帝胆气壮了许多,挺直腰杆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祖师,本次不死神树结果,原非一颗对不对?是您从中干预,造成硕果仅存的是不是?” 此话一出,一旁的少昊不由得俊眉高挑,遂即又皱了一皱,看向天帝的严重多了一分担忧,两分着急。 然道祖在前,即便心上焦灼,这回他也不敢随便造次胡乱插言了。 白泽亦是,目光快速在道祖脸上瞬了瞬,看向天帝满目焦虑,想劝解一二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苦恼,大剌剌摆在脸上。 “你们两个,少在那里挤眉弄眼。”道祖轻斥,盯着天帝坦荡荡地言道:“你说的不错,贫道强行干涉了神果蕴育。” 在三人‘就知道这样’的统一共识下,道祖迷了眼睛补充:“一颗尚且闹得你死我活,再多,你们谁能保证不是又一次大战?” 道理都对,可在道祖亲口承认后,到底谁也不怎么好受。 7017k 第六十七章:与道祖决裂 白泽在道祖身边待的时间相对较多,自身也没什么吞天灭地的野心,听罢除了遗憾倒也不做他想。 对于少昊来说,这是他早就暗中猜测到了的结果,心下苦笑一声也就丢到了一边。 既有道祖出手干预,谁又能说不满?毕竟道祖也是站在天地安定的高度而行事,仅此一条便足以堵住所有疑忌。 不用往下接着问,他们都能想象得到,道祖下一句要说的肯定就是‘相较人族,已是夺天地造化拥有超品优势’这般言语了。 自恃身怀通天彻地之能,随便活着就比人界那些弱小好上太多,委实不该再过分觊觎什么了。 三界众生,于某种意义而言,在道祖眼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天道至公,要维持天地平衡就不会允许某一方绝对强势。 可是,少昊和白泽能想通,未必代表所有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天帝在得到道祖肯定答案的那一刻,顿时面如死灰,双眼之中却涌动着火一样的愤怒。 “祖师这是非要看着弟子陨灭,方能趁了您的心意是吗?”天帝北凉而不甘地低吼,情绪已在崩溃的临界点。 眼见天帝失控,少昊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罢甘休,就算自己插手劝阻,在道祖面前抖机灵插科打诨,也没多大意义了。 因为,道祖身周的道韵已然变得凌厉万分,使人不敢存有任何侥幸心理。 白泽亦是有所感应,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天帝,与少昊又是对视一眼,并微微摇了摇头。 此中意味不言而喻,就是无可弥补的意思。 道祖面上带着一丝笑,但身周道韵全然不同于往常,显见的是生了怒气。 “帝昊,贫道与你缘法已尽,你走吧!”道祖淡笑着说。 精明如天帝,岂能看不出道祖的心意,缘法已尽就是完全放弃的意思,可他兀自不甘心。 最坏的结果早就在开口之前有所预料,此时的天帝反倒百无禁忌了,一改在道祖面前唯唯诺诺的习惯,挺直腰板傲气凌然,尽显天帝之风仪。 敛起颓丧失落,天帝亦冷冷一笑言道:“祖师执掌天道运转,弟子在您眼前不过蝼蚁,生死造化全在您一念之间。祖师让弟子陨灭,弟子只能顺势而动,绝不敢有任何违拗。只是……” 天帝语带讥讽笑道:“当年您让弟子去执掌神界,曾经说过不会相负。 因为您的这句不相辜负,弟子殚精竭虑在那九重天的宫殿里熬干了心血,而临完到底,祖师却说缘法已尽,您这份算计人心的本领弟子穷尽一生都没能学到半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两句不甘心,一次更比一次声大,道尽了天帝的委屈,也说出了他心里对道祖的不满,已然是双方撕破脸皮的对峙。 听天帝说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番话来,少昊深深皱眉,偷觑了道祖泰然自若的脸色,他实在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早知道天帝来了没好事,就该在他踏进紫霄宫的那一刻告辞离去的。 但是,此次来无极天是有求于道祖,事情还没办成半途而废,回到昆仑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准允面见道祖,他又哪里甘心? 天帝说道祖执掌天道,少昊不敢苟同,他一直都默默思索着道祖与天道的关系,一度时期曾经有过道祖即天道的想法,但随之便掐灭了自己这种大胆离奇的念头。 道祖执掌天道,是共识,就像天帝执掌神界、坐镇九重天一般,他们都是秩序的维护者,而不应该是规则的缔造者。 眼下看来,天帝之所以对道祖诸多不满,归根究底的原因,就是他想从维护者变成缔造者,而这这中间受到道祖制约,才慢慢积累起的怨怼。 道祖嘴角的弧度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从蒲团中坐直了身子,深深看着天帝叹气道: “权势使人膨胀,真是半点不错。当年若贫道没有选中你去九重天,也许你还是紫霄宫那个苦心修行的小童子,便没有今日这番怨气冲天了。可见,令你坐了那个位子,贫道亦是错得离谱。” 说罢,道祖座下的蒲团缓缓飘起,托着他升到半空,居高临下对天帝又道:“紫霄宫赏罚分明,既然有错,那贫道便罚自己千年面壁思过之刑。” 道祖自罚,白泽和少昊还哪敢继续坐着,二人忙起身施礼。 少昊是真急了:“祖师,弟子等有罪,要罚也是我等领责,弟子愿代祖师面壁千年。” 能不着急吗?来了一趟无极天,要说的正事还没着落,等上一千年,后土都凉透了。 白泽没有言语,神情淡然事不关己的样子,大约心里已是琢磨着没有拘束的一千年要如何自在度过的问题了。 道祖不理会二人对他的态度,独独看着天帝,逼迫天帝表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少昊冷眼旁观,为天帝的命运捏着一把汗,印象中就从没有谁敢于这般嚣张挑战,天帝确实是触及到了道祖的底线。 天道无情,即道祖无情。 虽然目前他猜不出道祖在布局什么?但道祖的棋局还在不疾不徐地布子,三界需要平稳过渡,这种时候容许天帝挑衅。 或许是道祖考虑到还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而绝不是顾念着什么师徒之情? 不敢想,不能想。 天帝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已经撕破了脸皮,再想挽回已是不可能了。 直愣愣盯了道祖,天帝漠然回道:“祖师自罚千年,恐怕弟子此生永无再见祖师之日,今日诀别,但求祖师与天长存。” 说罢,天帝跪伏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头,不等道祖发话,天帝翻身离去。 道祖面容淡漠,睨了眼天帝背影,终是再无言语。 白泽见状追了上去,道祖亦是没有阻拦。 紫霄宫中只剩少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着实尴尬。 “凤凰,你有所求便直言。”道祖率先开口询问。 听他称呼中连那个亲昵地“小”字都省了,少昊便清楚道祖此时心情如何,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与天帝相比,自认还没有左右大势的本领,战战兢兢才是正常。 第六十八章:道祖即天道 显然此时并不适合嬉皮笑脸,少昊肃容躬身道:“启禀祖师,弟子的确有一事相求。” “说来。”道祖言语凉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少昊也顾不得其他了,暗自庆幸道祖还能给自己开口的机会,抓紧时间将祝融和共工带着后土求助昆仑丘之事,向道祖说了一遍。 末了又深施一礼道:“弟子厚颜,请求祖师赐下救那女魔头一命的法子,如此那水火二魔方能专心铸造幽都之门,人界才能免受凶兽残害。” 道祖坐于浮空的蒲团上睨着少昊,眉宇间慢慢有所舒缓,言辞之中冰寒之气略减了几分道: “贫道眼光原来还没有极差,你心有慈仁能够顾念弱小,吾心甚慰。” 少昊谦逊施礼:“祖师过誉了,弟子受之有愧。” “也罢。” 道祖痛快道:“也合该你能成就这场机缘,贫道手上刚好还有一枚药力还未完全散去的不死果,就给了你吧!” 少昊一怔,便见道祖随手一挥,一颗精巧鲜艳的小红果子‘滴溜溜’旋转着飞到了自己面前。 当下也不敢多想,少昊伸手接了,对道祖躬身道谢:“多谢祖师体念,弟子感激不尽。” 道祖颔首,座下蒲团慢悠悠向殿宇高处飘去。 “莫要辜负贫道赐你的机缘。”道祖的叮嘱还言犹在耳,但身形已消失在广袤星空的深处。 少昊收了神果放入乾坤,恭恭敬敬地施礼,退出了紫霄宫。 一扇石门,两方乾坤。 退出门外,便是另一个世界。 迎着相对而立的天帝和白泽走去,少昊脚下所显已是云海漫漫,无极天紫霄宫那三间石屋,在此地并没有半点踪影可寻。 天帝脸色难看,姿态倔强,看到少昊前来,不禁皱眉挖苦:“吾竟不知二弟今日也在紫霄宫,看了一场为兄的笑话,感觉如何?” 白泽生怕天帝再与少昊起了冲突,急忙含笑调停: “师弟说笑了,我们三个同在祖师座下修习了数万年,过去常常受罚挨训跟家常一般,何言谁看了谁的笑话。” 说罢,又对少昊笑道:“师弟他是心中烦闷才有此言语,咱们兄弟之间无须计较才好。” 少昊淡淡一笑,颔首道:“你说得对,兄弟之间若还互相疑忌,这天地间还有什么信义可言。” “连你也来教训吾?”天帝勃然大怒,指着少昊怒气冲冲地质问: “吾活不过千年,如今又与祖师交恶,你很得意是不是?在祖师跟前抖机灵做小伏低,见了吾就换嘴脸论长论短,十足小人之态。” 少昊俊眉紧蹙,面上的笑意也僵了:“兄长何必如此,你是神界主宰,在我面前既为君又为长,心里有气拿当弟弟的撒气也没什么,又何苦说出这般伤人心的话来?” “你若还视吾为兄为君,适才在祖师面前就不该装聋作哑!”天帝怒责。 少昊也不禁恼了,反唇相讥道:“兄长说得好生轻快,你有勇气与祖师翻脸,就要求人人都跟你一样不顾生死?未免也太看重弟弟我了一些。” 白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竟不知道该说些才好了,只一味搓着手干着急。 天帝怒而拂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神情间自是愤愤。 看着那道华服高冠的身影消失在云海尽头,少昊面上苦笑,心底里却忍不住思忖: 谷“天帝今日所为虽然过于急功近利,但也正好试出了道祖的态度,跟自己猜测得一样,凡是想要逆天而行者,道祖这一关就首先过不了。” 今时今日,少昊更能确定的一点还有,道祖即是天道。 或者说,道祖的意志能够直接决定和影响天道运转。 过去大家都以为道祖只不过是天道的化身,而随着桩桩件件事体的发生,少昊便不由得多想。 天道与道祖之间的因果关系,恐怕不能分而论之,将他们看做是二位一体应该更准确。 可惜,天帝本为道祖最信任的弟子,却没能清醒地认识到关键问题,竟然敢去挑战道祖的底线。 违背道祖的意志,跟逆天、反天有何区别? 望了眼碧空晴天,脚踩层云怒涛,少昊觉得也没什么可过分烦恼的事情,向白泽笑道:“你苦着个脸做什么?” 说着挤眉弄眼又道:“祖师面壁一千年,这可是难得逍遥的好时光,怎么着?要不继续跟我到昆仑丘看树去?” 见少昊如此豁达,白泽心下亦是松快,笑着嫌弃:“那还是算了吧!你那里人随意光顾,刀光剑影的也没个清静,还不如无极天自在呢!” “还能不能说点真话了?” 少昊挖苦他:“被祖师抓回来承认就是了,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看不上昆仑丘,是谁赖在神树乾坤,打着神树守护的名义,实际上只为藏身来的?” 白泽被戳穿,无奈笑道:“你呀!就是这张嘴生得太利,还说师弟骂你只肯在祖师面前抖机灵,真正半点不假。” 少昊咧嘴一笑:“那没办法,毕竟谁都不是天帝,我可没他头硬。” 想到天帝今日的反常,白泽敛容正经道:“师弟他今日行事过激,难免回去悔恨,你若有闲暇当去天宫开解一二,他心结难解只怕会坏了道行。” 少昊闻言耸耸肩,两手一摊笑道: “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同样都是你的师弟,怎的只看得见他,却不关心一下我?现如今我这个身子是什么情形,别人不知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又哪里来的精力多管余事。” 白泽瞪了一眼: “你这般的也叫师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师兄呢!不管余事,那还跑来跟祖师求药去救人,我看你就是敷衍,心上计较着师弟适才所说言语,才不肯出力吧?”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少昊叫屈:“从来都是事情找上门,不得已我才出手罢了,你何时见我上赶着去惹麻烦了?” 白泽只得笑了:“这倒也是,你还真就是那天塌下来都懒得看一眼的性子。算了,他还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说不定自己想通了,到时有机会再慢慢和解吧!” 少昊笑着赞同:“事缓则圆嘛,我都听你的。” “唉!”白泽忽而叹了口气,感慨道:“或许这天地间真要发生什么大的变故了,你我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随波逐流罢了。” 少昊并不打算与白泽在此耽搁,更不想与之探讨天地大势,拱了拱手道: “你在祖师身边想来伤情恢复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而我那里还有人等着救命,就不多耽搁了,就此告辞。” 白泽点点头,眼神微动想起了一事,对少昊言道:“对了,我那童儿灵根不浅,听说是被天宫太子收去了,你若得空便费心替我看着一点,说不得将来自有他一番造化。” 少昊没有推拒,痛快应了。 二人含笑挥手作别,少昊离了云海往下界而去,而白泽久久伫立自有一番感慨在胸。 7017k 第六十九章:不安于室的参宝 后土在昆仑丘的事,少昊需要瞒着许多人,尽管知道瞒不了多久。 从无极天回来,一路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有过将道祖赐下的不死神果据为己用的念头,但踏上昆仑丘的地面,少昊心头那一丝浮躁便顿时安宁了。 不为别的,就单是为着这里的一众生灵们,放弃神果固然遗憾,但绝不全然都是坏事。 少昊在山门处弃了云朵,选择步行走回神殿,首先便受到了开明的热烈欢迎。 “帝君您回来啦!”开明永远都是喜气洋洋、心无城府的笑脸相对,跑出山门将少昊迎了进去。 昆仑丘钟灵毓秀,随处可见自由行走的各等妖灵精怪,见帝君难得愿意走走,都纷纷跑过来随行相伴。 一声声热情的问好,一道道崇拜的眼神,整个将少昊包围起来,倒是好一副众星捧月的场面。 少昊自来是个不耐烦交际应酬的性子,在自己的道场长留山时,就将俗事一概都给红光和蓐收打理,鲜少见他有如此亲民的时候。 然而今日,少昊一反常态与妖灵们打成一片,时不时还会主动出言指点一二,令身边妖灵们当真是如沐春风。 参宝也夹在众妖灵当中,圆嘟嘟的身子被挤得差点扁掉,但还是努力往前窜,想离少昊更近一点。 昆仑丘妖灵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但凡有点灵智的都乐于修炼,却苦于没有精妙的修炼功法,和机缘难得,能够真正修成仙神级别的很少很少。 如长乘、窫窳等一干神君,简直可以称得上万里挑一的奇迹了。 这里面固然有着先天禀赋的原因,但更多时候也是受到后天制约,这些妖灵呃的修炼才会进展缓慢,迟迟得不到进阶认可。 诸多制约当中,天道算是其一,而真正限制了昆仑丘发展壮大的却是天宫,是九重天的那位,不想看到昆仑做大。 少昊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这些单纯快乐的妖灵们不免心生戚戚。 一错眼见各类奇形怪状的身影中,头顶几片青翠绿叶的参宝掺杂其内,他顿时便想起了瑶姬被太子拐带而去已是。 迈步往参宝所在走去,妖灵们见机自动分出道来。 唯有参宝只顾逼着眼睛使劲往前挤,等人群倏然散开,便一个嘴啃泥摔倒在地,圆胖的身子俯卧在那里半晌都没能翻起身来。 众妖灵的笑声里,少昊走近参宝,脚尖轻挑以助参宝翻身。 却不料这厮委实太过滚圆,一挑一翻竟弄了个四脚朝天的架势,惹得一众妖灵更是捧腹哄笑。 参宝原地‘滴溜溜’转了一圈,到底是费尽力气站了起来。 晕头转向还不忘细心整理头顶的绿叶,参宝嘟嘟囔囔道:“头可断血可流,小爷的发型不能丢!” 少昊看得有趣,但心里兀自对这家伙李代桃僵帮助瑶姬逃走一事耿耿于怀,便也没了好脸色,呵斥着问道: “参界整体移居玉山,没有本君赦令不得走出玉山半步,你这棵胖人参是唯恐本君缺补药了不成,竟敢随意跑出来凑热闹?” 参宝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竟是帝君,忙作势要跪下去请罪,却因为肥胖一时半会的弯不下去腿,姿势之别扭看得众妖灵忍俊不禁。 “罢了罢了!”少昊也看不下去了,挥手道:“本君不爱讲究那些虚礼,你既然在此,不妨随了本君去神殿,正好有话问你。” 参宝苦着脸应了,头顶原本青翠挺拔的叶子,也随着他的心情蔫了,软哒哒贴在白嫩的头皮上,像是被寒霜冻过一般无精打采。 少昊转身往神殿行去,众妖灵自知帝君有正经公事要忙,也识趣地不再簇拥,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开明听说帝君要审参宝,自告奋勇承担了押送人参的责任,跟着少昊来到昆仑神殿。 长乘早在殿中等候,备好了佳酿果品。 向少昊行过礼后,见开明半拖半拎着参宝而来,便笑着打量道:“这不是把萝卜们都挤得没活路的胖人参嘛!是犯了何事受审来了?” 开明将参宝推进神殿门口,对长乘也笑道:“合该他受审,都发配到玉山了,不在那里好好待着还敢私自跑出来凑热闹,人押送到这了,我回山门去啦。” 长乘挥手:“你自去忙,有我在晾他也跑不脱。” 开明高高兴兴离去,长乘摇头笑着进了神殿。 少昊已在殿中就座,凤凰展翅的玉座晶莹玉润,衬得他本人也愈发白净温润。 长乘看一眼便知,帝君身上的伤势又重了一分。 推着东张西望的参宝走近,立在玉阶下,长乘道:“帝君有话问这人参妖?” 少昊就着玉壶抿了几口不知是药液,还是酒液的液体,睨了眼参宝。 “你代本君问问这小胖人参玉山的动静好了。”他对长乘道。 长乘是何等七窍玲珑之人,自然明白少昊所指为何,当即按着参宝坐倒在玉阶上,像好哥俩似的勾了参宝的肩笑问:“怎么样?在玉山过得还自在吧?” 参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长乘,见长乘笑脸相对,胆气便足了:“自在倒是蛮自在的,可那地方着实太冷,大家伙儿整日挤在山洞里,轻易都不敢出门。” 长乘听得直点头,同情道:“听起来是蛮悲惨的,那你们有没有想过重新回来?” “那怎么能不想嘛!”参宝脱口而出。 继而,扭了扭肥短的脖颈,往身后玉座的方向示意道:“不过得要帝君同意才行。” 长乘笑笑,拍着参宝的肩头,很是平易近人:“要帝君同意还不容易,你多办几件漂亮事,替帝君分忧解劳,他一高兴你们就可以重回温暖了。” 参宝不笨,闻言谨慎道:“神君要我做什么?” 长乘回头与少昊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心领神会了。 “让你盯一个人的行踪,能做到吗?”他对参宝说道。 参宝怀疑地看着长乘:“神君自己不盯着,却让我去办,想来那人要么不好对付,要么就是你不方便出面,一定是个熟人对不对?” 长乘怔了怔,颇觉得眼前这小胖子够得上刮目相看的资格,遂称赞他:“不错嘛!你这小脑袋瓜还挺机灵的。怎么着,这事能不能做?” “这个……”参宝犹豫着。 倒不是他故意拿乔作势,从来参界大大小小的事务,老老少少的行动都听爷爷指挥,他还不习惯独自拿主意。 第七十章:循循善诱 长乘很有耐心,面对参宝的迟疑循循善诱道:“你可想好了,此事做不做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损失,但整个参界是否能从玉山搬回故地,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参界的未来,也都系于你这个少族长身上。” 想了想,参宝终于点了头:“神君说的都在理,那我听你的,你说那个人是谁?” 长乘满意地笑着,凑近参宝耳际说出了人名。 参宝听了倏然变色,笨拙的身子‘呼’一下从玉阶蹦起来,惊骇大叫:“是他?那不行,那不行,这事我做不了!” 长乘跟着起身,好整以暇道:“为何不行?是被他的虚名吓到了,还是说你自己贪生怕死? 我劝你先别急着拒绝,考虑考虑整个参界,再不济替你爷爷想想,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真忍心让族人在冰天雪地里艰难求生?” 参宝脸色难看至极,头顶几片绿叶都黯然失色了,兀自喃喃推拒:“我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长乘见状还待再行施加压力,却听少昊轻轻咳了两声。 向玉座中看去,少昊摇摇头示意适可而止。 “参宝是吧?”少昊淡淡言道:“本君知道你不行,那便回去吧,就当长乘他是跟你开了一个玩笑,出了此门前尘尽消也就是了。” 参宝仰视少昊,一脸犹豫不决,眼睛里闪烁着丝丝不甘,可见心头正在做着激烈的矛盾挣扎。 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形体的笨拙并不代表内心里同样愚笨,已经被质疑了太久,他不想继续不行下去就需要咬牙努力一把。 “帝君,我做。”终于,参宝还是没能压制住内心里的好胜,开口应了。 长乘不禁苦笑,这个小胖子,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晌他没答应,帝君三言两语他倒是应得痛快。 而这一切,似乎都在少昊预料之中,见参宝点头同意,起身走下玉阶。 少昊来到参宝面前,颔首道:“还算有药可救。既然如此,剩下的事长乘你来教他好了,本君乏了。” 长乘领命,礼送少昊转入内殿,这才拉了参宝重新坐下。 参宝虽说应了,但一想起长乘适才说起的那个名讳,不免诚惶诚恐。 “神君,我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担心道:“您说让我去盯屏蓬神君的行踪,究竟要盯哪些方面?” 不想让参宝过于紧张,长乘一派轻松道:“别紧张,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请你帮忙,留心观察屏蓬素常都在做什么,跟什么人来往而已。” 说罢,又笑着补充:“你也知道屏蓬的身份特殊,他是青芧帝君身边曾经最信任的人,我们不方便直接出面,亦是考虑到他的感受,免得屏蓬以为大家对他不信任。你明白吗?” 参宝似懂非懂地点头,不确定地问:“仅仅只做这个,不会要求我再做别的吧?” 长乘笑出了声:“这个自然。以你的能力,其他难度更高的事情,你也做不来不是吗?” “我就说自己能力有限,是你们非要……”参宝不乐意了,嘟囔道。 长乘摆手大笑:“没有小瞧你的意思,别瞎琢磨。” 有赖于昆仑丘规矩不像天宫那般严苛,这里妖灵们都是野蛮生长自由发育,对上位的神君们也不存在明确的等级观念,故而只要不犯错,大家也算是平等相处。 见长乘这么说,参宝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是提出一个新要求。 “神君,我可以答应帮你们办事,但你得保证此事不能告诉我爷爷。”他严肃地说。 参界以老人参马首是瞻,长乘当然是清楚的,遂笑着应下:“没问题,只要你不说,参界保管没有任何人知晓。” “这我就放心了。”参宝满意地说道。 磕磕碰碰着起身,他嘴里念叨:“你不知道我爷爷有多凶,自己没正行还偏抓着我不放,整日里中作弄人还美其名曰督促,我都被他整瘦了。” 谷打量参宝圆滚滚的身子,长乘由衷道:“瘦点本来应该是好事,不过以你们眼下的处境,玉山那里还是壮实些更有优势。” 参宝头上的绿叶又有了生气,鲜活地支棱在光脑壳上摇曳生姿。 举着肥短的小胖手细心抚弄枝叶,参宝抱怨:“可不是嘛!以前我爷爷在这儿的时候,还有其他妖灵任他捉弄,现在搬去玉山就光欺负我了。 那天他打发我去捡柴禾,说要生火取暖,可自己又偷偷跟在后面处处使坏,害我一整天都没捡到几根。” 眼前仿佛出现了老人参没正行捉弄孙子的画面,惹得长乘好笑不已。 参宝边整理他所谓的“发型”,又道:“还有啊,那日我发现玉山下新多出一眼山洞来,本想着探明了或者能为我所用,结果最后就是被他出现捣乱,后来那山洞就再也找不到了。” 新多出来的山洞?长乘不禁一怔:“你说什么山洞?在哪里?何时发生的事?” 一连三问,参宝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神君,是不是那个山洞关乎什么大事?” 长乘也说不上来关乎什么,只不过下意识中觉得多出一个山洞来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罢了。 摆摆手,长乘送参宝出门:“那倒不是,好奇而已。” 参宝放了心,边走边问:“那我回去就看着屏蓬神君,要是他有异动怎么跟神君通报?” 长乘想了想,笑道:“不需要任何特殊渠道,你要是有消息可以随时来找我,除了我不要对别人提及就是。” “窫窳神君也不告诉吗?”参宝又问。 长乘认真道:“我说了,除了我。” “那好吧,我知道了。”参宝答应着走出神殿自行离开。 长乘看着他走下殿前长长的玉阶往远处而去,回转身却见少昊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后。 少昊眉头轻皱:“适才那小胖子说玉山突然多出一眼山洞,又莫名消失了是吗?” “就是这般。”长乘言道:“帝君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屏蓬在计划什么,还是他狡兔三窟的准备?” 少昊摇头:“这也难说。” 边说边转身往殿内走,少昊又道:“本君这次去无极天,在道祖那里见到了天帝,听说珑俊在人界别劫持下落不明。” 长乘倏然一惊:“帝君在怀疑屏蓬?” 少昊顿住脚,想了想才道:“不仅是本君怀疑,你也很惊讶不是吗?” “小神只是想到了参宝说的那眼山洞。”长乘言道。 少昊转头看来,掀唇而笑:“本君说的也是那眼山洞。” 长乘微微一怔继而笑了:“是,小神明白了,这就着意查访,看看是何人在故弄玄虚。” “那你还不快去。”少昊说着,缓缓步入内殿:“对了,看看窫窳现在何处?” 长乘躬身:“小神这就去。” 少昊步履悠闲,已然与他此前脚步沉重判若两人。 这次帝君应该能安然入睡了吧!长乘想着,退出了神殿。 7017k 第七十一章:试探 神秘的山洞里,太子俊抱元守一安坐石台,气色比刚到此处时有所改善,但双眼之下依旧泛着青黑之色。 在蓝蝴蝶的幻境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但太子俊能够肯定,自己度过了不短的岁月。 如果换算成凡人的寿数,大约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光,就是幻境勾勒出的总体时间。 一眼万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缓缓张开眼睛,太子俊下了石台走向洞口,他已经有足够的气力正常行走。 来到洞口处的黑暗里,一根散发着浓浓药气的灵藤横生在洞璧上,不知其根生何处,在这黑暗中竟能闪烁微弱的亮光。 自那日初醒来过洞口呼救之后,不久太子俊就发现洞口的光亮消失了,像是被人填塞了的样子。 而这跟灵藤也就是在那时候,忽然就长在了洞中,其上挥散的药气能够缓解困顿,摘来食用苦涩中大有回甘之味,与人参相似,却又好像不是以前吃过的人参,倒是最为适用于此时太子俊的身体所需。 随手折下一截灵藤,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被折的那头又长出了新的枝桠,委实神奇。 山洞中不知日月几何,从被劫到现在,太子俊也算不出来过了多久,除了耐心等待他别无选择。 不似初到这里时惊慌失措,也不同于刚刚被劫时怒不可遏,经过这场特殊遭遇之后,连太子俊自己都发现,他学会了隐忍和坚强。 成长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伴随着屈辱难堪。 默默咽下嚼碎了的灵藤,太子俊抚摸新长出来的枝桠认真道: “谢谢你给我的滋养,虽然作为一个神不吃东西不至于饿死,但这份情谊我记下了。若有一日我有了能力,定然回报于你。” 灵藤似乎听得懂太子俊的言语,抖了抖枝桠竟又长长了一小段。 太子俊不觉发笑:“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可见已经具有了灵智,未来只要我在一日,就必保你安然一日。你说这样可好?” 灵藤身上光芒大作,想是高兴不已。 “你比那些仙神真实多了,这样很好。”太子俊夸赞。 见灵藤自身的光芒黯淡下去,也不再与之多说,继续回了石台打坐修炼。 救兵迟迟未到,在那之前他需要努力让自己恢复精力,然后才有资本变强。 继承天帝之位,还需自己实力过硬才行,而不仅仅来自一个先天条件优越的身份。 敛息闭目,很快沉入修炼,太子俊心无旁骛。 …… 屏蓬的洞府内,面对突然造访的长乘,洞内出现短暂的冷场。 静静对视片刻,长乘率先笑道:“冒昧叨扰果然不是个好主意,神君这是不欢迎我么?” “哈哈哈哈!”屏蓬朗声大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怎么会呢!你长乘神君贵足踏贱地,我哪敢说个不字。” 这就是典型的话不投机了,才一开口便预示着刀光剑影。 长乘来之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过去他与屏蓬就不怎么友好,何况是如今。 随意打量着屏蓬的居处,长乘假装听不懂对方言语中的讽刺。 “神君这里倒是一成不变,还跟过去一般简朴。”他笑道。 屏蓬没想跟长乘套近乎,冷脸相对道:“不是谁都喜欢溜须阿谀得好处,青芧不在了,可总得有人替她记着一些事,如此才不至于忘本。” 长乘脸色如常点头附和:“说得是,我也这么觉得。昆仑丘该铭记的谁也忘不了,但很多事并不能光靠记忆就完成。” 屏蓬冷笑,歪坐在圆台上不屑一顾道:“别为自己择主而侍找借口!说吧,今日来找我做什么?你的新主子打发整个参界妖灵来监视还不够,又派你来训话了?” 素知屏蓬不是个善茬,长乘也懒得跟他计较,语气冷下来几分回道:“若真无欲无求,你又何必心虚多想?这昆仑丘大小之事,哪一件不都在你屏蓬神君的算计之内?” 屏蓬愤而起身,指着长乘骂道:“你少来这套!如今谁不知道昆仑丘是你当家,窫窳都受你排挤,只能去人界打凶兽了,偏还跑来教训与我,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长乘亦是气恼,但温润如他鲜少与人动手,依旧忍着怒火好言好语道: “我来此见你不是跟你吵架的,你也不必颠倒黑白,试图激怒我来转移话题。相信昆仑丘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比我更清楚。” 被长乘识破计谋,屏蓬悻悻然很是不悦,挖苦道:“好些年头未见,你倒是越发精明起来,教人当真是刮目相看呐!” “人总要不断进步的。”长乘淡淡回应:“就譬如你,这些年不是也精于算计专攻智谋之道了?” 屏蓬说不过长乘,冷冷哼了一声算作应答,转回身又歪在了圆台上,并拍了拍身侧:“既然来了,赏光请坐吧!” 说着不无讥讽地自嘲:“说来还得感谢你,送给我这面白玉台,这些年在这上面我睡得还算舒服,至少没那么多噩梦缠身了。” 长乘缓缓走过去摩挲圆台,坐在屏蓬身侧感慨道:“那还是青芧帝君大战祖魔罗睺重伤回来时,我记得你那时候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帝君就让我为你寻访安神之物,然后才有了这面白玉台。” 屏蓬叹口气:“白玉尤在,斯人已逝。长乘,这些年昆仑丘多亏有你,窫窳那小子一副臭脾气刚硬有余、谋略不足,陆吾又是个不顶事的,也就只有你多费心了。” “为什么不把你算在其内?” 长乘微笑着问他:“你若肯挑头,重振昆仑原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屏蓬摇头苦笑:“算了,我本非昆仑丘生灵,要不是被青芧强行掳了来成为她的坐骑,现在也不必蜗居在此了度残生,昆仑事体于我何干?” 长乘眼神变得犀利:“所以说,你所做的只是为了帝君寻仇,昆仑丘如何其实你是不在乎的,对吗?” 屏蓬警惕起来,佯做迷茫道:“什么对不对的?你说的话我没太明白。好像你在怀疑我?” 长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咱们都不是那愚笨之人,我知道,你也明白,有些事情是在玩火自焚,有些人咱们现在还碰不得,我不希望昆仑丘沦为屠宰场。” 回视长乘,屏蓬的眼神不躲不闪,内中戏谑之意越来越浓。 第七十二章:适当警告 “长乘神君,你真是越发莫名其妙了!”屏蓬笑道: “我不知道你凭借什么就对我产生了怀疑,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昆仑丘若真成了屠宰场,肯定不会是因我之故。” 说罢,屏蓬更加好笑道:“早在那株紫灵芝被送上昆仑丘开始,大家就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你却只盯着我,不觉得本末倒置了吗?” 长乘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咄咄逼人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瑶姬不同寻常的?” 屏蓬耻笑:“我说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劲,你相信吗?” “说清楚!”长乘变色,言语冷厉接近命令。 屏蓬满面嘲讽:“少昊乃是道祖座下亲近的弟子,紫灵芝初现他难道还没看出问题? 只不过人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等那灵芝化形毁了冰雪秘境,再舍掉一身修为置身事外,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就你还巴巴地跑前跑后,将之当做昆仑恩人精心侍奉。” 看着长乘瞬间惨白的脸色,屏蓬不遗余力地打击:“世间灵芝对来说并不是稀罕物,赤、青、黄、白、黑五色俱都常见,但紫色代表什么还需我来告诉你吗?” 紫色是道祖专属,长乘当然明白。 对于屏蓬说的这一切,既感到惊心,又觉得诡异。 “你挑拨离间居心何在?”长乘强忍惊疑,质问道。 屏蓬‘呵呵’而笑:“是否挑拨你自己去问问少昊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说到居心嘛,我想咱们都是一样的心思,不忍昆仑丘沦为神界附庸罢了。” 长乘眼睛微眯,掩掉眼底万千纷乱,直言相询:“这都是你私心揣度做不得数,我来此就是问问,最近玉山可有什么异常?有否陌生人等踏足落脚?” “不知道!”屏蓬答得干脆,一本正经道:“我虽居玉山,只是喜欢此地清凉宁静,可没有谁赋予我监察之职,你有所疑忌自去查探便是,别来问我。” 跟预料中一样,屏蓬有意隐瞒,而长乘拿他没有办法。 关键,帝君曾有交代,现在还不是彻底摊牌的时候,对于屏蓬适当警告就好,没必要急于戳穿他。 念及此,长乘也没了继续攀谈下去的兴致,起身告辞道:“既然如此,那我自去查明即是。” 屏蓬没有客套相送的打算,倚在白玉台上挥挥手:“好走不送。” 长乘秉持仪礼,拱手施了一个薄礼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哦对了,下次窫窳再来时记得让他帮你带几株花草来,偌大的洞府没有一点点缀委实清寒。” 言罢,长乘的身影随着一道流光炸散远去了。 仙神之神通,常在一念间。 望着点点流光弥散的行迹,屏蓬的脑袋一转,打着呵欠的蓬蓬脸转到正面,不耐烦地叫道:“人家睡得好好的突然叫醒,又有什么不好办的事需要我出面?” 脑后那张脸上,屏屏开口道:“自身难保了就知道睡,快想办法吧!” 蓬蓬眼神顿时放光:“怎么着,怎么着?是不是被发现了?哈呀,这事好玩了。” 屏屏无奈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贪玩的时候,那个长乘恐怕是闻着味道跑来兴师问罪来了。” “是吗?”蓬蓬拊掌阴沉一笑:“那有什么难的,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小白脸杀了毁尸灭迹岂不干净。” 屏屏反对:“那怎么能行?且不论天神一死天道有感应,便是小泥鳅那里也不好交代,他抓来小白脸还有大用。” “杀又杀不得,留又留不得。”蓬蓬没了耐心,抱怨道:“现在好了,成烫手山芋了吧?哼,做事不过脑子!” 屏屏无奈:“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有屁用!” “那我不管了,少来问我!”蓬蓬说着,脑袋一转,将屏屏换到了正面。 屏屏满面苦恼:“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山洞内恢复了安静。 …… 窫窳自是回了人界幽都附近,少昊派给他的任务是帮助人皇解决凶兽之祸,凶兽还在肆虐,他仍需努力。 能与玄女并肩为战,其实窫窳也是挺高兴的,虽然目前玄女在为天宫效命,但并不影响他们同为昆仑丘神君的情谊。 如果,这里面没有天宫其他仙神参与,想必窫窳就要露出笑脸了。 扫了眼一脸漠然的重华,窫窳心上老大不高兴,之前与玄女在人界重逢的喜悦都被大大压制了下去。 重华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不屑多说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地问玄女:“太子失踪前后,此地可曾来过魔界中人?” 玄女摇头:“这个没留意。” 重华冷冰冰道:“那你留意到了什么?” 玄女低了头,满怀歉意:“小神知罪。” 窫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直言相怼:“凶兽不断冲击,玄女既要调兵遣将对付兽群,还要分神照顾太子,你们天宫都没人可用了吧?” 玄女闻言忙阻拦:“不关你的事,少说两句。” 窫窳气恼,兀自对重华又道:“照我说,天帝本就不该派一个累赘来,这是打仗流血不是玩游戏,太子有什么本事,你们自己心里没数么?” 不得不承认,自打少昊到了昆仑丘,窫窳耳濡目染,这口才是直线上升了。 玄女阻拦不住,只得向重华解释:“神君勿怪!窫窳他不了解天宫的情况。” 窫窳态度恶劣,拨开玄女直面重华,愤愤道: “你是神君,玄女也是神君,凭什么让她在你面前自称小神,天宫既然目中无人到这般程度,索性自己上啊,又何必事事都推她在前!” 看了眼木着脸的重华,玄女急了。 一把推开窫窳,低低吼叫:“你有完没完?这是天宫内部事务,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窫窳显然没想到玄女会说出这般伤人心的言语来,定定瞧了玄女片刻,沉默着一扭身走出营帐,显见的是生了气了。 帐内只剩了玄女与重华。 重华眼神凉凉地睨着玄女:“怕什么?你觉得我会出手打杀了那眼高于顶的昆仑神君不成?” 玄女恭恭敬敬施礼:“小神不敢,只是烦他不明就里便吵吵嚷嚷而已。” “很好!”重华颔首:“你的忠心天帝一直都看在眼里。不过,这次太子失踪一事,到底是你护卫不利,找寻之事说不得还得着落在你身上了。” 玄女诧异地抬头看向对方:“重华君的意思,您已经有了太子的下落?” 7017k 第七十三章:不可小瞧的重华君 重华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展露出一丝玩味:“本君自幽都深处回来,发现幽都之门也失踪了,而且那处留有斗法痕迹。想来幽都之门的失窃,与太子被劫都不是偶然。” 玄女秀眉轻蹙:“小神实在想不出,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你当然想不到。” 重华手上捻着几粒焦土,手臂前伸递向玄女:“你来看看,这是幽都深处取回来的灰泥,可有发现异常么?” 玄女伸手接了,仔细看了看,又秀鼻前凑嗅了嗅,忽地扔掉手上之物脸色绯红道:“这……这是?” 重华木着脸点头:“是,这正是那只淫蝶残留的气息。” 玄女红着脸不可思议道:“那东西是为我辈所不齿,在神界早已绝迹,唯有魔界尚有遗存,难道幽都之门是被魔界盗走了?” 重华手指轻弹,散落在地的灰泥顿时化为尘埃消散一空。 “远不止如此。” 他淡淡道:“太子下界之前天帝多有担心,在他身上特地种了一缕龙息,就是以防有突发意外,陛下能够及时出手相救。但是……” 重华顿了顿,看着玄女眼眸深沉地又道:“刚刚你只闻到了我给你的灰泥之中有魔蝶气息,却忽略了内里还有一丝龙息。” 这?玄女不禁赧然:“小神惭愧。” 重华摆手:“不必如此,相对来说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嘛,太子身上的龙息不止在幽都深处有残留,我还在别处也感受到了。” “真的吗?那太子殿下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找到了?”玄女惊喜道。 在玄女真诚的眼神里,重华难得弯了弯嘴角:“应该吧!所以我说,找寻太子还得靠你。” 玄女拱手:“神君尽管指派,小神听凭差遣。” 重华扫了眼营帐门口,眼神犀利似乎要望穿天地,沉沉道:“昆仑神君窫窳,他的身上有龙息,这事你竟没有察觉吗?” 玄女惊骇莫名,摇头否定道:“神君您莫要开玩笑,窫窳身上怎么会有你说的那种龙息。要么……” 她努力替窫窳撇清,眼神一亮道:“要么就是他自己的气息,您知道的,窫窳的父亲是烛九阴,他和天帝一脉可是近亲,身上有龙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重华冷淡地盯着玄女,不愿意多说废话的样子:“此事交由你办,一切不就都明白了?你这便去吧,莫要使天帝失望!” 玄女默默应了,望着重华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重华已经认定窫窳与太子失踪有关,自己说的再多也是枉然,当务之急是先去找窫窳查证。 躬身退出营帐,向值守天兵问明了窫窳的去向,玄女径直找到了他。 人界北境早已千疮百孔,站在焦黑的泥土上向远处眺望,入目荒凉一片。 刚刚击退兽群的又一次进攻,人族修士正忙着到处收集兽核处理凶兽尸体。 窫窳远远看着,英俊的面容上带有丝丝忧郁之气,令他的俊美更有韵味。 面对这样的窫窳,玄女气冲冲而来本欲质问的言语却说不出口了,反倒是窫窳主动问起。 “那个天宫神君没有再为难你吧?”他关切地问道。 许是看着玄女脸色不好看,又安慰道:“别难过了,下次他要再敢那么盛气凌人,我替你挡回去。” 温情依旧,亲近依旧,玄女想笑但她笑不出来。 想到重华的言辞与脸色,本着为昆仑好,为窫窳好的原则,她只能直言询问:“窫窳,你知道太子现在何处吗?” 显然,玄女这般文化令窫窳有些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他望住玄女问道:“你怎么会问我?” 玄女都快要哭了,哀恳道:“我求你了,如果知道太子在哪里都赶快告诉我,不要等别人来问你这话。” 窫窳面色剧变,却兀自嘴硬否认:“你胡说什么?太子在哪里我怎会知晓?” “我瞧着你就是心虚!” 玄女气恼地低吼:“你身上有太子的气息,那是天帝在临行前特意烙上的印记,你可知道?” 窫窳怔住! 忍着内心的震动,他故作镇定:“那又如何!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被那个天宫神君蛊惑了,所以才看人人都有嫌疑?” 见这家伙死活不承认,玄女反倒没了侥幸心,严肃道:“跟你无关最好不过,但我可提醒你不要小瞧重华神君,有传言说他是天帝的分身,他的实力不是你我能应付得了的。” “呵呵!”窫窳冷笑:“便是天帝在此,我没有做过他还能不辨是非就打杀了我不成?倒是你……” 窫窳说着盯住玄女的眼睛,语带讥讽道:“我原以为你自始至终都是被迫为天宫效命,可如今看来,似乎我搞错了,你是天宫封的女战神,恐怕心里头早就认定天帝才是你正经君主了吧?” 玄女张嘴欲辩,窫窳抢在前面截住话头,冷冷嘲笑: “不必强辩了,从你咄咄逼人的态度和言辞就可见一斑,既然连你都在怀疑,那我走便是,离你远远的就不会妨碍你的前程。” 说罢,在玄女的气急败坏里,窫窳转身扬长而去。 “你给我回来!”玄女气怒不已,也委屈横生。 没有做过好好说清楚便是,至于吗? 直肠子的玄女当然想不到,窫窳之所以如此情绪失控,正是他心中慌乱之下的正常反应。 重华言之凿凿,窫窳又是矢口否认,到底怎么办也是难住了她。 女战神总归还是不适宜于玩心术,此刻玄女尤为觉得,比起上阵杀敌的快意来,查证取证这种事委实棘手,若不是牵涉到了窫窳,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接下重华指派的。 垂头丧气地走回营帐去复命,玄女踟蹰而忐忑。 来到营帐,可巧重华不在,顿觉心上轻松不少,便快速离开此处往战场上去了。 反正重华也没规定时限,只好拖一时算一时了。 既然他说太子身上有天帝留下的龙息,也不必担心太子会遭人灭杀,堂堂天宫太子若就此被杀,一定程度上就能说明他并不胜任那个位子赋予的担当。 与其将来遭人诟病,还不如趁早另则贤良。 也不怪玄女作如是想,太子无能带来的麻烦已经严重干扰到她了,没点怨气那还能行。 第七十四章:重华算无遗策 太子色厉内荏 再说窫窳,与玄女不欢而散后,他脚步如飞来到远离营帐之外的一处空旷之地。 深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气息,没有旁人在侧之际,他不禁愁眉百结。 计划周详不过的一件事,怎的多出如此变故来?天帝的龙息,那是什么? 他很确定在劫持太子俊到幽都恶沼受审,和带他回昆仑丘的过程当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何身上会有太子的残留气息? 对着自己手臂嗅了嗅,窫窳还是没有感受到玄女所说的什么天帝龙息。 若真有那东西,按理自己便是龙族不会感应不到,而听玄女说的言之凿凿,重华已经锁定是他了。 玄女说得没错,重华是天帝分身的传言由来已久,不论真假,他是天帝最为亲近信任的臣属,这是有目共睹的。 重华怀疑,说不定就是天帝看出了什么。 又或者,天帝老谋深算,在太子身上留下一些特殊标记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只怕事情就要败露了,而一旦败露,被天宫追究起来自己大不了拼死一战,天宫那边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但是昆仑丘呢?天宫对昆仑丘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些年任谁都看得出来,天帝怕是巴不得借着这次机会狠狠打击,一口吞并昆仑了。 纠结了半晌,确定这件事已经不是他独自能解决得了,窫窳一狠心化作流光往昆仑丘方向而去。 在他离去之后,重华身着玄色衣衫从虚无中渐渐显出身形。 望着窫窳远走的方向,重华难得有了木然之外的其余表情,嘴角斜挑,眼神中展露出浓浓地轻蔑之意。 …… 跟被劫时一样,太子俊是在晕迷中回归的。 端坐上位,看着眼前跪地请罪的一干神卫,以及下首依次站成一排的重华,玄女,人皇等众熟面孔,太子俊的羞惭大于感慨。 堂堂天宫太子,被莫名劫持,又被莫名送回,全程都像个木偶般被人耍来耍去,这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黑沉着脸下令,着神卫们按律自去领罚,特别重罚司羿加倍惩处后,太子俊的心情依旧没一点好转。 不堪回首的何止是经历,脸面的折损才是最不能挽回的损失,尤其是深知祖父天帝陛下最为看重面子的情况下,太子俊直觉得没脸见人了。 发落了神卫也不过是借机撒气罢了,真正要面对眼前几位有头有脸的前辈时,太子俊恨不得再次晕过去才好。 反正,晕迷对于他来说,貌似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殿下,您还好吧?”玄女是真的忧急。 当她听重华说出对窫窳的怀疑那一刻起,到窫窳和屏蓬联袂双双送回太子时,她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 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个结果,可这都是真的,太子失踪居然真跟昆仑扯上了关系,自己亦是颜面无光。 太子俊瞪着玄女,赌气道:“托您的福,昆仑神君们还没将本殿扒皮抽筋!” 谷连番的无妄之灾都与昆仑有关,连带着他对出身昆仑的玄女也没了好感。 玄女惭愧是真惭愧,只得躬身赔罪:“殿下息怒,小神代昆仑丘给您赔个不是,还请以身体为重。” 任谁都看得出来,失踪这几日太子没少受磋磨,短短几日人都瘦了一圈,眼底青乌一瞧就是元气大亏的症状。 不提这个还则罢了,偏偏玄女不知就里无意提及,一下子戳中了太子的痛处。 太子俊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身子微微晃了晃叫道:“把那个该死的家伙给我带进来,本殿要好好审他!” 打量一眼脚底虚浮的太子,重华挥手示意,营帐内两名天兵出去传唤屏蓬和窫窳。 太子俊终是支撑不住,一屁股歪进座中,眼睛喷火地盯着营帐门口。 屏蓬率先而入,窫窳紧随其后,二人进了营帐。 不卑不亢地扫了眼帐中人等,屏蓬微笑着跟玄女打招呼:“一别数千年,想不到与你在这里见面,若不是时机不对,咱们本该痛饮几杯。” 乍见故人,本为欣喜,但此时此地的确不合时宜,玄女满面复杂地拱了拱手,竟说不出什么言语来,只能沉默相对。 屏蓬理解玄女的心情,笑着耸耸肩看向重华:“重华君果然好手段,三言两语就哄骗得我两位昆仑神君上了你的当,逼得我只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重华撩了下眼皮,漠然道:“昆仑式微三界尽知,必然罢了。何况是你们自己手脚不干不净,试图挑战天宫权威。” 一旁的窫窳受不了这种揶揄,上前意欲理论。 屏蓬伸手扯住窫窳,阻止了他的鲁莽,好笑地看着重华:“天宫个个都是擅辩之士,言语就能杀人,论口舌之利少昊比你强了数倍不止,你要赶上他可得好好努力了。” 重华无意与屏蓬耍嘴皮子,睨了眼对方转过头去,一副不屑搭理的高傲之态。 人皇姜离虽也在场,但涉及天宫与昆仑丘恩怨,哪里有他发言的余地,能够列席这种场合已经是重华神君对他无比信任的礼遇了,便也只有当个透明人静悄悄旁听的份儿。 从屏蓬进门到现在,他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上座的太子一眼,无疑是有蔑视在内,这让年轻气盛的天宫太子如何受得? 太子俊狠狠拍了把面前案几,怒声责问:“大胆!枉我叔祖少昊帝君甘愿为你们昆仑鞠躬尽瘁,你这厮就是这么回报天宫恩义的?你为何要谋害本殿,还不如实招来!” “嚯!好大的威风!”屏蓬讥讽地笑答:“太子你真的确定让我当着大家的面,一五一十都招供吗?” 屏蓬尤其将‘一五一十’这几个字加重了语气,说得煞有介事。 太子俊果然就变了脸色,盛怒之中原本惨白的脸颊上涌起两团红潮,怒目而视不假,到底言语中气势弱下去了两分。 “你……你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当面还要威胁本殿!”太子俊如此说着,看向重华叫道: “神君你可看到了,他们昆仑神君就是这般嚣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本殿尚不知道还得经受多少挫折才能重见天日了。” 重华面无表情,听了也就只是听听,仿佛在看孩童闹剧似的不为所动。 7017k 第七十五章:不速之客 屏蓬更甚,对太子俊的指控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道: “天宫太子乳臭未干,此番之后你该感谢我才对,岂不闻没有鞭策何来进步这般话语么?” 太子俊自是不服,但慑于那幻境之事也不敢过多逼迫屏蓬,只恨恨地盯住屏蓬呼呼喘息。 毕竟还是年轻,对上老奸巨猾的屏蓬,太子半点胜算都无,反被屏蓬控制了节奏。 重华看在眼里目光微闪,插言冷冷道:“此地不是审讯绝好场所,太子不妨移驾天宫,到天帝面前再去分说好了。” 说罢,又看向屏蓬道:“想必屏蓬神君也有很多年没有到过天宫了,就请你也一并至九重天去叙叙旧,如何?” 看似客套相邀,实则便是押解之意,屏蓬自然明白。 “如此甚好!”屏蓬笑道:“正巧,我有很多话要跟天帝说道说道,多年不见还挺想那老头儿的。” 重华扫了眼一侧的窫窳:“说不得,这位也要一同前往,以免有些事说不清楚。” “不必了!”屏蓬摆手拒绝:“一切都是我暗中所为,到了天宫自也是这番对答,他是受白帝派遣来助人界守边的,还是留在此地为好。” 见重华颇有不肯妥协的意思,屏蓬揶揄:“怎的?重华君还想将我昆仑丘一网打尽不成?你倒是比天帝还要直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重华也没了强行带走窫窳的打算,相对而言,能搞倒屏蓬比除掉一个窫窳要有价值得多了。 “依你就是。”重华淡淡应了,挥手打出一道结界弹开窫窳,对屏蓬道:“请。” 窫窳一见忧急不已,望着结界内的屏蓬大声道:“神君,请让我跟您同去。” 屏蓬转头看来,笑得云淡风轻:“胡闹!等下次我去天宫再带你玩,在此尽心襄助人皇便是。” 窫窳还待多言,重华已控制了结界瞬间消失,想是撕裂空间直接离去了,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玄女瞥了一眼窫窳,对太子俊拱手道:“殿下,重华君让小神亲自护送您回天宫,咱们这就启程吧!” 事已至此,太子俊固然满肚子愤懑,却已没了发泄对象,又听回去要当着天帝的面分说,顿时泄气颓败了。 “好吧!”他乖乖起身,看了眼营帐门外:“让司羿他们也一起走吧,回去再说。” 玄女应了,从窫窳身边走过去搀扶太子俊, 太子俊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显露自己的孱弱,摆手拒绝了玄女的好意,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玄女只得走到姜离跟前,拱手道:“人皇见谅,我去去就回,这里还有窫窳神君和众天兵在,守卫边境自当无碍。” 姜离忙拱手还礼:“在下不敢当,神君自去便是。” 玄女敛容看了眼窫窳,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离开了营帐。 屏蓬已经把话说到了份上,重华只是言语间挖了陷阱就引得自己个窫窳上当,就此自行暴露了,可见窫窳这家伙真是罪魁祸首。 但到了最后,却由屏蓬出来扛起了一切罪责,这个结果别人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玄女却一清二楚。 从来屏蓬对窫窳都是亦师亦友爱护有加,过去大家都还在昆仑丘时,哪一次窫窳受点委屈不都是屏蓬出面,像护犊子似的护着他,窫窳犯了错,他甚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只为给予开脱。 今日这一幕,与过去情形何其相像,说不得就是屏蓬又一次替窫窳挡事的表现。 屏蓬此举固然为了爱护窫窳,可这样做真的好吗?不论是他,还是窫窳,到底是把昆仑牵扯在内了,天帝那里岂会善罢甘休! 也不知道白帝帝君如何自处?是向着天宫,还是力保昆仑?而自己,这个正经出身昆仑的神君,又该做出什么样的行动来维护昆仑? 满怀惴惴不安中,玄女带了一队天兵护送太子俊飞上云头直上九霄,最终结果只有到了最后才会明了。 …… 神界之事轮不到人皇插手,从营帐内走出,姜离望着天空深深吁了一口气,余事不论,好端端地找到天宫太子,对于现如今的人界而言,就是最大的好事。 至于犹在帐内发呆的那位昆仑神君,姜离除了同情也不便多说什么。 人微言轻,仙神是非自有天帝评判,他只消守好人界也就是了。 走出去几步,就见榆罔带着两名修士迎上前来,满面凝重的样子似是有大事发生。 榆罔上前施礼,低沉道:“叔父,轩辕氏带人来了。” 轩辕氏,便是之前的有熊氏,许多年前绑架王后、举族反叛已被人皇下令取消了原有氏族封号。 姜离闻言眸色阴沉:“他来做什么?” 虽未亲身参与过当年战事,但轩辕氏与列山氏之间的恩怨,作为太子的榆罔并不陌生。 觑着姜离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回道:“轩辕氏亲自带着众多修士而来,说是为了守护人界北疆。” “哼!”姜离冷哼一声:“你去告诉他,此地有我足矣,让他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否则以谋反论处。” 榆罔迟疑着建议:“叔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虽有天兵相助,但咱们自己的修士已是疲惫不堪,不如就让他们留下来,替换替换也是好的。” 姜离面色自是黑沉难看,挥手拒绝道:“不需要!我便是累死,不还有你吗?除非列山氏绝了种,否则就没有他轩辕氏插手人界事务的权力!” 显然劝解无效,榆罔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应了声‘是’,心上到底对拒绝轩辕氏出力感到十分遗憾。 姜离素来性子随和,唯有对轩辕一事耿耿于怀,这是他心头的刺,容不得任何人碰触。 跟榆罔交代完毕,姜离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去,两名修士见他这般脸色也是不敢多言,退到道边默然而立。 然而,另一队人却迎面走了过来,打头之人器宇轩昂身形魁梧,正是原有熊氏部落长,现改成轩辕氏族的老熟人轩辕。 姜离顿住脚,心中十分恼火。 轩辕也是识趣之人,挥手命众人原地等候,他一个人独自上前来见姜离。 二人见面,谁也没有好脸色。 姜离一言不发看着轩辕,人皇气势全开不怒自威。 7017k 第七十六章:天上地下 旧恨新仇 如今的轩辕也不是当年那个有熊氏族长了,比之那时候他更为深沉,占据着大河以东很大一片地域,俨然有与人皇分庭抗礼的势头。 姜离恼恨轩辕,固然有着横刀夺爱的旧怨,割据河东自立为王更是平添新仇。 这些年,河东、河西两大势力之间暗潮汹涌,大战事暂且未有,小摩擦却时时不断,在这种情形下,两下里见面没有即刻大打出手,已经算得人皇宽宏大量了。 自然,轩辕虽势力强横,到底姜离还是人界公认的人皇,他还缺乏公然兴兵的借口和理由。 姜离为君,轩辕为臣,当着众人族修士的面,必须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 向姜离深施一礼,轩辕言辞恭敬道:“参见人皇陛下。” 两下里也算是知己知彼了,姜离并不觉得轩辕有什么好心,受了他的一礼却依旧沉默着不愿开口交谈。 轩辕自行直起身来,望着姜离面露真诚地大声道:“陛下,臣率族中修士前来守边,为守护人族而战,愿为陛下随时差遣。” 姜离冷哼一声,对于轩辕的心机他早就有所领教,见其说得冠冕堂皇,已知是故意讲来给大家听的,难免有作秀的成分在内。 “如果我不答应呢?”姜离冷冷讥讽,不给轩辕还嘴的机会:“你依然会带着你的人驻扎下来,凶兽袭来时争着抢着往前冲,然后再将你的英勇事迹传唱天下?” 说着,姜离抚了下巴满面嘲讽又道:“让我想想你会编成一段什么样的唱词?唔……人皇刚愎拒援手,大王真心为人族,这个桥段可还合你心意?” 轩辕浓眉大眼看似武夫之形貌,但他心智手腕一点都不比姜离弱,见此情形心下气恼,面上却一副诚惶诚恐。 躬身一礼,轩辕言辞恳切道:“臣惶恐!臣无令而来,实在是不忍看我人族蒙难,族人生灵不断遭受凶兽荼毒,亦感激陛下亲自守护边境日夜不休,这才斗胆率众来援,臣一片真心还请陛下明鉴。” 深深凝视轩辕,姜离不得不承认,他的对手论口才、论智机都不可小觑,若不是牵扯听訞之事,他们会是惺惺相惜的对手也不一定。 可是,当年轩辕做得那些事,至今想来都不可原谅,他们之间注定了不会成为朋友。 就像此刻,轩辕一番言辞说得滴水不漏,甚至都不用去看,姜离便知道自己的太子已然是被打动了。 因为,榆罔在身后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其意不言而喻,就是劝他应下轩辕的请求。 如果,那真的算请求的话。 姜离看得清楚,轩辕名义上的所谓请求,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实则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用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言语,完美掩盖住了深层次的算计。 无非就是为着一个好名声,以便积攒声望为他的继续壮大做铺垫罢了。 关乎名望的大事马虎不得,谁不想让人人称颂、万民敬仰? 想到这层,姜离便不禁更为恼恨,身为人皇面对部族来援强行拒绝,传出去只会落得人皇心胸狭隘的骂名,反倒成全了轩辕。 这还真应了刚刚自己给他想的桥段内容,何其讽刺! 榆罔怕也是看出了轩辕的用心,再次于姜离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衫。 没道理让人皇沦为笑柄,姜离忍着满心不悦迈步往前走去,冷冷道:“轩辕氏可与太子商议布防之事。” 轩辕心满意足,冲姜离后背又是一礼:“多谢陛下。” 姜离自是不予理睬,阔步走了开去。 见叔父终于肯点头答应留下援兵,颇有些喜形于色。 大家都太累了,轩辕氏率众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替换上战阵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轩辕早在预料之中,目送姜离远去,他眯眼掩掉了得意,回身面对榆罔时,又是那个义薄云天的河东大王。 “臣率部到最艰苦的战场去战斗,殿下可以撤下你的人修整了。”轩辕对榆罔郑重其事地说道。 榆罔亦是客气相对:“那就有劳轩辕首领了。” 轩辕微笑:“殿下客气,守护人族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责任。” “那轩辕首领这便跟我来吧!”榆罔难掩愉悦,引着轩辕去为他们安排住处,分派守边任务。 上一代的恩怨总要有了结的一日,不应该让下一代再继续继承这份仇恨了,不是吗? 榆罔单纯地这么想,并没有看见这位河东称王者眼底闪过的光芒。 …… 九重天紫霄殿中,随着太子的指证,和屏蓬的招认,反倒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天帝神色复杂地瞪着屏蓬,对他的供认不讳抱有十分怀疑。 而屏蓬坦然相对,颇有兴致打量着紫霄殿布置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心虚惭愧之色,倒像是天宫请来的贵客。 “天帝,你这里越发金碧辉煌了呢!索性也别叫紫霄殿了,直接叫做金銮殿才贴切呀!”屏蓬笑着称赞。 玄女在侧闻言急得头上冒汗,却苦于这是紫霄殿,天帝钦定的规矩之下,她没有开口插言的余地,只得用眼神一遍遍提醒屏蓬注意言辞。 对于玄女的示意,屏蓬丝毫不予理会,调侃完了天帝,反倒望着天帝建议道:“哎我说,你确定要当众审我吗?是不是请不相干的都出去,咱们好好说说体己话?” 敢于和天帝如此说话的,整个天宫绝无第二人,此言一出玄女不禁更慌。 顾不得天宫条例严苛,玄女赶上前急道:“屏蓬神君,这里是天宫紫霄殿,非是别处可比,还请说话庄重一些才好。” 天帝与重华齐齐看向玄女,眼里俱是不满之意。 除了太子懵懂,玄女有意回护屏蓬的行为,大家都心知肚明。 屏蓬哈哈大笑,睨了眼玄女笑道:“就你这一眼看穿的直性子,就不要自作聪明想着帮我了,自去忙便是,余事我自会与天帝说清楚,不会连累你们昆仑的。” 既然屏蓬都这么说了,玄女也没有坚不肯去的理由,盯着天帝阴沉的目光退出了紫霄殿,满心担忧只能压在心底。 等玄女退下,天帝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讲了,为何谋算吾的太子?” “为何?”屏蓬嬉皮笑脸地回道:“如果我说是为着出一口闷气,让某些人也尝一尝惊慌失措的滋味,天帝你可尽信么?” 天帝闻言,目光更为阴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屏蓬扫了眼一旁兀自愤愤不平的太子俊,淡淡一笑:“你要是不介意,我自然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上一说。” 说罢,又笑嘻嘻地补充:“反正我一个亦神亦魔的坐骑,也不在乎名声更坏一些。” “你……”天帝怒而起身,手指屏蓬张口欲叱,终是忍住了冲动。 居高临下看着太子俊,天帝强忍怒火,挥手道:“珑俊,你且先回碧落宫去洗漱一番再来回话。” 太子俊本不愿意就此离去,但天帝发话他也不敢不从,憋着一肚子火狠狠瞪了眼屏蓬,才退出了紫霄殿。 7017k 第七十七章:对峙紫霄殿 屏退了玄女和太子俊,天帝只留了重华在殿上,可见这位天宫战神才是其最为信赖之人。 屏蓬自也知道关于重华身份的那个传说,看着天帝笑道:“自来传言重华是天帝你的分身,我亦觉得有几分可信了。单论重华君耍心眼子的本事,倒是真有天帝风范。” 重华理都不理,漠然相对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无,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 天帝在前,还轮不到他争辩什么。 殿上仿佛成了屏蓬一个人的戏台,独自谈笑风生论长论断,竟没有冷场之感。 没了其他人在场,天帝终是忍耐不住了,从神阶顶端恼怒地瞪着屏蓬低吼:“够了!你还想无礼到什么时候?” 屏蓬笑意不减,一屁股歪坐在侧首的案几上,啧啧有声道:“果然,天帝如今发威只有当初气势十之七八,剩下那两分去了哪里?我猜一分是因为你老了,另一分应当是心虚吧?” 天帝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然出现在屏蓬面前的大殿上。 他双目赤红盯视屏蓬,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苗,咬牙切齿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吾为天帝,有何心虚之处?” 屏蓬渐渐敛了笑容,讽刺地回视着天帝,一字一句道:“青芧之死,你敢说没有你的责任?谋夺昆仑,你敢说你没有想过?” 天帝伸手直指屏蓬的鼻尖,怒喝:“吾劝你,不要试图挑战天威!灭杀你,只消吾动一动手指即可!” “是吗?”屏蓬丝毫无惧,一把打掉天帝的手指,坦然道:“你要是能杀了我恐怕等不到现在吧?而你所言的天威,仅仅只是你自己的威风罢了,管天何事!” 说着,屏蓬缓缓从案几上起身,指了指紫霄殿顶又道:“天外有天,你莫非忘了天道之下众生平等?” 天帝双目之中怒火大炽,手起一式击向屏蓬,大有当场取其性命的意思。 屏蓬不闪不避,生生接下天帝这雷霆一击,身子随着耀眼的金光直直跌落在紫霄殿门口,前后两张脸孔齐齐失了血色。 直到此时,木头人般的重华才算有了情绪,快步上前来搀扶屏蓬,并对天帝道:“陛下,慎行。” 天帝的拳头捏得咯吧乱响,兀自恨意难消,怒声道:“这么多年了,你们仗着一个青芧之死,总觉得天宫对不住昆仑丘,从来都不将吾放在眼里,如今居然敢将黑手伸到太子身上,你想做什么?颠覆天宫,另立新主嗯?” 在重华搀扶下站起身来,屏蓬抹掉嘴角血迹,看着自己手指上殷红的血色,蓦地笑了。 “这么多年你都忍下来了,到今时今日才气急败坏,呵呵呵!”屏蓬好笑地盯住天帝道:“天帝你还不承认自己老了?” 天帝眸色黑沉,胸口剧烈起伏,可见内心里承载着多大的火气。 屏蓬甩开重华的手臂,挺胸昂首而笑:“当年我就说过,总会看见你为自己错误低头的那一日,今日除非你直接灭杀了我,否则,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必看你如何覆灭,亲口承认你对青芧犯下的一切罪行!” 面对这般挑衅,天帝绝不能忍,即便重华出手阻拦,天帝的杀招还是打了出去,神力汹涌澎湃掀翻了重华,直奔屏蓬身前而去。 “陛下不可!”断喝声里,一道身影迅疾闪进紫霄殿,扑倒了屏蓬,自身也被天帝打出的浩瀚神力击飞,狠狠撞在紫霄殿的门扉上。 紫霄殿有道祖亲赐鸿蒙之气守护,门扉四分五裂的形状只维持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完好无损的原样。 看着匍匐在地连呕两大口鲜血的人,天帝满面懊恼。 “你这又是多管的哪门子闲事?不要命了!”天帝如此言说,能让他用这般语气者,三界之中屈指可数。 来者少昊,便算其一。 拒绝了重华的帮忙,少昊摇摇欲坠着从地上挣扎爬起,仍坚持着向天帝施了一礼,面色自是白得连嘴唇都血色全无。 “陛下恕罪!”他咬牙硬撑,难得恭敬道:“臣奉命代掌昆仑,却对属下神君们疏于管教,致使发生太子被劫持藏匿一事。 这般罪责不在别人,只在臣失职不察。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屏蓬不死,由臣……臣一人来当。” 短短几句话,已是耗尽了少昊所有气力,他的脚下更有几率血迹,透过粉白仙袍慢慢向外洇开。 天帝的全力一击,当真不是那么好受的,之所以还坚持着,不过是少昊急于救人,拼尽全部强行撑着罢了。 少昊身子是个什么状况,没有人比天帝更为清楚。 见他以死相护力保屏蓬,天帝既恼恨又心疼,想起之前无极天遭遇冷待后拿他撒气的事来,更有一份愧疚在内。 如此一来,天帝心头终是软了。 “吾可以答应你不杀他。”天帝说着,扫了眼一旁也负伤在身的屏蓬,对少昊道:“但是,屏蓬也不适宜继续留在昆仑丘,吾会命人在天河之畔于他建一居处,从此长留天宫受吾监管自可性命无虞。” 少昊勉强笑笑,躬身致谢:“多谢陛下宽宥!臣……” 言语未完,少昊轰然倒在了血泊里。 天帝疾步上前,大袖一挥结成一张结界,将少昊用神力蕴养起来。 “重华,将那厮带去天河严加看管!”天帝着急救护少昊,亦不忘吩咐重华拘押屏蓬。 重华适才阻拦天帝出手,内里也是受了重伤,不过好在他自身强硬不像少昊空有一副神躯,此时也看不出来伤势轻重。 倒是屏蓬,在少昊相护之下只是被天帝神力的余波所及,即便之前受了天帝一掌,也还不算是伤得多重。 没想到少昊会赶来回护,屏蓬震惊良久,此时方才回神。 但囿于对天宫一贯的不信任,饶是亲眼看见这一幕,下意识中他还是不肯领情。 看着结界中彻底晕迷的少昊,屏蓬兀自嘴硬:“哼!要他来充当冤大头,谁知道是不是又在算计其他!” 天帝气怒不已,恨不得当场灭杀屏蓬,可已经答应过少昊便也只能作罢,烦躁地挥手命令重华:“让他快滚!” 重华千年不变的冷漠脸冷漠依旧,上前扯了屏蓬的袖子就走,将紫霄殿留给了天帝与少昊。 空旷而奢华的殿上恢复了清幽,天帝叹口气,对结界中的少昊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啊!” 透明结界吞吐着金色的光焰,这是属于天帝独有的金龙气息,他用自己的本体神力在蕴养少昊的精气神。 这也许就是他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吧! 7017k 第七十八章:祖孙俩 对于天宫发生的这些,昆仑丘众多普通生灵自是不知情的,他们只知道万年不出洞府的屏蓬神君,被天宫请去喝茶了。 而更怪异的还有,天宫太子居然会从玉山的山洞里被发现! 当日天兵天将在昆仑丘上空摆出战阵,那阵仗当真是锣鼓喧天……呃,遮天蔽日、雷鸣电闪,好不吓人! 天宫领兵者也不是外人,玄女神君嘛! 虽然玄女神君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发言和行动,但妖灵们就是感觉到了自相残杀的意味。 更有甚者,天宫也有一位冷面神君,论脸色之冷漠与窫窳神君不遑多让。 听说这就是天宫战神嘞!跟拥有女战神称号的玄女神君相比,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一些? 眼瞧着天宫战神与屏蓬神君大战三个回合不分伯仲,昆仑妖灵们也不敢鼓掌喝彩。 头顶那黑压压地天兵战阵太过骇人,聪明的都看出来事情不同寻常了。 要说还得是昆仑丘淡薄名利,屏蓬神君在没有输战的情况下,还愿意跟随天兵走,就是最好的说明。 听老参仙说,这是屏蓬神君不愿意战事扩大,令昆仑丘生灵涂炭,这才转移战场去天宫继续斗法了。 多么高尚的品格呀!妖灵们面对空荡荡的天空感慨着。 虽然错失了一次精彩纷呈的斗法观演机会,大家都有些遗憾。 妖灵们三三两两满怀兴奋地议论之际,老人参悄然离开,独自往走进了白茫茫的雪原深处。 太子俊曾经被囚禁的山洞内,还有他留下的东西,得赶紧取回才是。 等到了那面豁然大畅的山洞内,赫然发现参宝居然快人一步,已经身在此地了,手里正捏着一段白净的根须啧啧称奇。 老人参见状不禁大骇,举起拐棍就往参宝身上招呼:“又偷懒是不是?你爷爷我一个不注意,就不好好修炼了,看你还到处乱跑招惹麻烦不了?” 一边打,一边申斥,老人参心里却明白得很,眼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孙子的注意力,免得他问东问西。 参宝挨了打,果然就丢开那一截根须,捂着肥大的屁股往洞内躲避,嘴里连连大叫: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打我这就跑出去跟大家伙说,这个山洞里有人参扎根了哈!” 还是被参宝给发现了,老人参泄气地放下拐杖,气呼呼地瞪了孙子一眼,妥协道:“咱爷俩其实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参宝揉着屁股走过来,嘟嘟囔囔:“早这样不就好了,这回确定好好谈,不骗我吧?” 老人参伸手:“当然,爷爷说话算话。” 参宝警惕地躲开:“哎哎,说好的不许动手!” 老人参手掌往下勾了勾指尖,一脸亲昵:“谁动手了?来,过来这边说,这儿亮堂。” 参宝不疑有他,走到老人参旁边兀自好奇道:“那截根须有点奇怪,爷爷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你看那儿,”老人参满面笑容,往参宝身后的洞璧上一指。 参宝转头去看,一只耳朵便就此落在了老人参的手中。 扭住参宝的耳朵,老人参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子哎,你还是落到我老人家手里了吧!” 参宝疼得呲牙咧嘴,大声叫嚷:“疼疼疼!你又骗我,你不讲信用!” 老人参得意大笑:“允许你骗爷爷,还不兴我老人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参宝自是不服:“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从小到大都是你欺负人。” 老人参敛了笑,松开参宝的耳朵,气哼哼质问:“你敢说没有骗我,那是谁给白帝帝君打小报告当细作来着?” 参宝边揉耳朵,讶异地看着老人参:“你……你你怎么又知道了?” “这世上有我不知道的事吗?”老人参不屑一顾地样子:“说说吧,你都跟帝君说什么了?” 参宝心虚至极:“也……也没什么呀!你还不知道嘛,你老人家有意隐瞒的事情,哪一件我能打探到实情。” “谅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老人参轻哼一声:“今日我若不抓你个现行,是不是又想着去告密,说这山洞里的发现了?” 参宝挠着光头嘿嘿直笑:“那我都答应人家了,一有发现总得说嘛,这叫言而有信。” 老人参作势又要去扭参宝的耳朵,这次参宝见机得快,错身躲开了去,没让他得逞。 悻悻地收回手,老人参叹口气:“唉!昆仑丘到底大不如前了,就连那些个神君们都脑筋不大够用,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呢!” 参宝谨慎地看了眼洞口,提醒道:“说真的爷爷,你骂我、欺负我不打紧,咱能不能不说别人,那些神君最好还是别惹了吧!” “怕什么!” 老人参很不高兴:“许他们做得,就不许我说上一说了?” 见参宝懦弱的样子,老人参更不悦了:“窫窳也是,既然要做就该做利落一些,没得连累屏蓬出面帮他擦屁股。 再有,能劫了人家天宫太子,说明胆气倒是够的,怎的就是不长脑子,这么快就能被发现。” 参宝闻言大惊,也不怕他爷爷扭耳朵了,急忙上前来捂了老人参的嘴,埋怨道:“你老人家不想活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老人参打掉参宝的手:“瞧你这点出息!昆仑丘此刻谁还能顾得上你我,一个二个的怕是早赶上天宫救人去了。” 参宝嘟嘴不答应:“那你也不许多说了。” 老人参看着自己的孙子不禁笑了:“行啊,知道谨言慎行,爷爷没白疼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参宝不乐:“从小到大你就没教过我什么正经本事好不好!” 老人参嘿嘿笑,一把扯住参宝走到洞璧边,指着那一截根须神秘一笑:“小子,那今日爷爷就教给你一样真本事。知道这是什么吗?” 参宝皱着鼻子满不在乎:“不就是参须嘛,被你不知道搞了什么名堂,变了个样子的参须。” 老人参摇着手指,低声道:“你是人参当然看得出来了,可你知不知道,这根变了样子的参须,却是天宫太子的救命灵藤?要是没有我的手笔,昆仑丘此次还不得让天帝给囫囵吞下去咯!” 7017k 第七十九章:草根是怎样躺平的 “这是几个意思?”参宝听得云里雾里,挠头道:“莫非你还救了天宫太子的命不成?” 老人参颔首:“那可不!不然你以为这跟须子是凭空长出来的?” 参宝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爷爷:“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敢在屏蓬神君和窫窳神君眼皮子底下做这勾当,也不怕他们煮了你喝汤!” “想煮了我喝汤,还不得爆体而亡!”老人参得意洋洋:“再说了,我老人家做事哪里就像你们这些个愣头青,被人家三言两语就诈出真相来了。” 参宝倏然惊觉,不可思议道:“这么说,你刚刚是在诈我对不对?你根本就是捕风捉影胡乱猜测的,并不知道我在帮帝君做事?” 老人参捧腹而笑:“就说了你们智机不够沉不住气,还不承认,这回还有何话说!” 参宝‘腾’地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扑上前要揪老人参的胡子。 老人参架起拐杖抵挡,爷孙俩闹成一团。 良久,参宝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连老人参的一根胡须都没能揪到,愤愤道:“你就知道欺负人!这么聪明,还不是没能化神!” 老人参整理着自己的长髯,斜眼看过来:“爷爷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着化神了,倒是你呀小子,这回能不能抓住机会就全看你造化了。” 参宝抵触着摇头:“我才不要化神,做个快快乐乐地妖灵他不香嘛!” 老人参怒其不争地训斥:“你要是自己不争气,就合该一辈子做草根,被人家踩在脚下予取予求!爷爷我活了这么久,是为什么?还不是巴望着你能有点出息,让参界活得不那么卑微!” 参宝依然把一颗大脑袋摇得跟只拨浪鼓似的:“我不听,我不要!草根就草根,起码没那么多算计和恩怨,活着就该多点快乐,少些争夺。” 老人参气得胡子直抖:“你说说你,男子汉大丈夫,连瑶姬丫头半根头发丝都不如,还怎么敢有肖想人家将来嫁给你的奢望!” “我……我也可以不要瑶姬当仙侣!”参宝还是不肯松口:“反正,瑶姬她也不喜欢我,我也配不上她。” 老人参彻底无语,看了眼洞璧上的根须,犹不死心地问:“那我最后问你一次,把自己的跟脚修炼成别人认不出来的样子,这门功法你还到底要不要学?” “这个嘛……”参宝艳羡地盯着那截根须:“那你先告诉我得学多久?” 老人参眼神一亮,重新换上笑脸:“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很快,不出百年你就能超越爷爷。” “真的?”参宝不大相信:“那你敢不敢对天道盟誓?” 老人参怔了怔,苦了脸气道:“为了你长本事,我老人家对天盟誓?世间有你这么当孙子的么?” 参宝耸耸肩,好整以暇地笑了:“随你的便,我无所谓呀!又不是我求着你要学的。” 老人参快要绝望了,只好举起手掌道出誓言:“好好好,算我求你学的行吗?我对天盟誓,百年内保管让参宝学成‘移花接木’的本领,超过百年还未学成,就不再逼他学习。立此为誓,天道可查!” 凭空里一阵闷雷滚过,誓言获得天道认可,这便不能反悔了。 参宝拊掌大笑,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点:“那说好了哈,百年之内我若学无所成,你可不许再逼我成仙化神了。” 说罢,还不等老人参有所回应,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山洞,嘴里兀自呼喝着不知名的调调,听得出他满心欢喜,大有奸计得逞的愉悦。 “哼!还有一百年,指不定到时候你小子还得跪着求我学本领呢!”老人参眼里亦闪烁着精光,呵呵而笑。 …… 正在孤鹜岛努力练舞的瑶姬,突兀地打了个喷嚏,扰乱了整体舞乐节奏,整个舞队的练习被迫中断。 女嫦亲自负责指导,见此情形皱眉飞下舞场。 “仙子,你这样可不行!”她颇为严厉地对瑶姬道:“你是领舞,到时候无数仙神将会在太子寿辰上看你起舞,你是想给太子殿下长脸,还是想给他抹黑?” 瑶姬揉了下鼻子:“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是个意外。” 女嫦板着脸:“哪有那么多的意外,我看你就是不认真对待!这样好了,你今夜继续接着练。” “啊?不是吧?我……”瑶姬抗拒。 女嫦食指点住了她的嘴唇:“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太子寿辰在即,要么放弃领舞,要么接着练。” 领舞肯定是不能放弃了,不然如何哄珑俊高兴,让他到浅渊去为自己化解仇怨? 想想画渺神君当时瞪过来的那一眼,瑶姬便觉得不寒而栗。 “好吧!我练!”拿掉女嫦的手,瑶姬痛快应了。 为了好好活着,这点子苦累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瑶姬熬夜练舞,落英自然就得陪在身侧。 孤鹜岛一入夜,白日里衣着光鲜咿咿呀呀的女仙们尽皆回了仙牢,没了丝竹谈笑,整座仙岛顿时显得空旷幽静全无仙气可言了。 女嫦作为守岛仙君,没有谁敢要求她做这做那,交代完早早就回了居处歇息去了。 落英沏了拿手的果茶来给瑶姬解乏,瑶姬正好也练得有些口渴,二人并肩坐在仙阁水池边边喝茶边说话。 自打发现了仙牢别有洞天,瑶姬对孤鹜岛又充满了热情,看什么都有着新一层的好奇,得空就拉着落英问东问西。 抿下一口香甜的果茶,瑶姬猛盯着落英打量,眼神里那掩不住的好奇都快溢出眼眶了。 落英瞪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不许乱来了。” 瑶姬嬉笑着凑上前:“姐姐,你母亲碧痕神君能变成一棵大树,你呢?你是不是一棵小树苗?你变身给我看看好不好?” 落英打落瑶姬的手臂,没好气道:“胡说八道!我母亲真身什么样子我都没有见过,你又怎会看见?分明就是诳我,拿我开心。” 瑶姬已经不止一次跟落英说过仙牢内的遭遇,但落英也总是嗤之以鼻不予相信。 死皮赖脸地搂了落英的肩膀,瑶姬撒着娇嘻嘻而笑:“那咱们就不说别人,你的真身什么样我还真没见过,你就给我看看好不好嘛!” “不好!”落英果断拒绝:“没有人跟你说过吗?女仙的真身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瑶姬摇头:“没有啊!还有这种说法吗?” 落英表示无奈:“你呀!还出身昆仑丘呢,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那你跟我讲讲呗!”瑶姬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相处了一段时日,彼此也算了解深入了,落英觉得瑶姬虽然鬼点子很多,但她有些事情上还是特别单纯。 7017k 第八十章:瑶姬点醒小姐妹 帝君冷落好兄长 既然做了姐妹,落英觉得有责任指点瑶姬,便低低讲道:“天地之间,清浊有分,阴阳有别,清者为仙为神,浊者为魔为怪,生灵繁衍遵循雌雄相合之道,譬如男女之别。” 瑶姬打断,好笑着道:“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道理呢,原来你也是在背书。” 落英不理会瑶姬的捣乱,继续道:“男女有情结成伴侣,方可诞育子嗣绵延后代。只是生灵之中,人族形貌最是曼妙完美,凡开灵智者修道有成首选人形就是这个道理。” 瑶姬忍不住又一次打断:“那你说咱们这样就是人族样貌了是吗?相比于草木之形,这般长相倒是挺有看头。” 落英含笑打量瑶姬一遍:“你是该凸则凸、该翘则翘,自然挺有看头。正因为如此,才不能随意让别人看你的身子,尤其是那些个男仙,更不能了。” “其实,这个我懂!” 瑶姬眨眨眼,狡黠一笑道:“反倒是你,那日还被风月拉着手说悄悄话,他要是想看你的真身,你不会就傻乎乎地答应了吧?” 落英倏然绯红了脸颊,一把推开瑶姬又羞有气道:“你……你别胡说!谁个那样了?他……他只不过是见我不开心,就宽慰了我两句罢了。” 瑶姬摇摇头,十分老成地叹口气:“姐姐呀姐姐,亏你还是在这成群女仙簇拥中长大的,难不成这些道理还要我来提醒?她们中有九成是为情所困,然后才犯错被贬来这里的吧?” “我……我没有。”落英兀自嘴硬。 瑶姬上前拉住她的手,真诚道:“姐姐,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虽然才来孤鹜岛没多久,但正所谓旁观者清,这里是神界仙牢,是犯了错的女仙们接受惩罚和改过自新的地方。当然,你的母亲碧痕神君除外。” 落英神色落寞,沉默着没有言语。 瑶姬继续言说:“昆仑丘有许许多多的妖灵,他们中有男有女,自然少不了恩怨纠葛,我其实看过不少,到最后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都是女妖,那些个男妖们还不是转身就忘,又去找新的女妖玩乐去了。” 落英低了头,嗫嚅着争辩:“总还有例外吧,未必每一个男的都是如此。” 瑶姬笑笑:“我不知道有没有例外,但姐姐你应该更明白才对。你和碧痕神君在此受苦,而你的父亲在哪里?我想这就是答案了吧!” 落英怔住,呆呆盯着瑶姬无言以对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些事情虽未亲身经历过,但不代表他真的完全无知,瑶姬就属于这类。 见落英纠结,便知她内心有所触动。 瑶姬不忍,缓缓拥住落英的肩,开解道:“姐姐,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但咱们既然成了姐妹,我就不可能眼看着你将来以泪洗面,那个风月男仙真的不是良配,你这么好值得更好的人倾心以待。” 顿了顿,瑶姬有意笑着打趣缓解气氛:“不如咱们来猜猜看,我的未来姐夫是个什么样风华绝代的神君好了,最起码得长成皎意神君那般儒雅才行吧?” 落英红着脸捂住瑶姬的嘴:“又瞎说!什么姐夫妹夫的,要是让别人听去,我还有脸活着么?” 瑶姬笑得肩膀直抖,掰掉落英的手大叫:“你要有了夫君,我不叫他姐夫那要叫什么才好?总不好也叫夫君的,那样你才真要气得来撕我了吧?” “你这丫头,不如我现在就撕了你,免得满嘴胡言乱语!”落英气恼着,翻身就去抓瑶姬。 瑶姬灵活闪避,躲开落英跑向远处,抚着肚子哈哈大笑。 落英自是不依,又追上去厮闹,两个人嘻嘻哈哈抱成一团,之前的尴尬与沉重在笑闹声中消散一空。 看着这样的落英,瑶姬的笑声是有种而发,她知道自此之后落英应该不会再与风月有所牵扯了。 到底是碧痕神君的女儿,这份傲骨她定当与生俱来。 谷…… 紫霄殿内,少昊呕出一大口血,面色却是好了不少。 天帝撤回抵在少昊后背的手掌,关切道:“感觉怎样?” 少昊从袖内扯出一条帕子擦拭嘴角,罢了依旧随手撂出,那条沾血的帕子这次却没能变作飞鸟,轻飘飘地掉落在他的脚边。 瞥了眼帕子,少昊自嘲地翘了嘴角,淡淡道:“死不了。” 天帝起身,走到少昊前面去,又转头看来:“我有些后悔了,当初也许真不该令你去代掌昆仑。” 这一次,天帝自称中没有用“吾”,倒是多了一份真情流露。 少昊亦从神座中起身,躬身回道:“陛下要对你的布局有所改动,臣无有异议。” 定定瞧着少昊,天帝满面落寞:“我还是喜欢你往常洒脱无羁的样子。” 少昊笑笑,眼观鼻鼻观心地言道:“往常是臣放肆了,现在理该捡起仪礼才是。” “你真的要跟我生分至此吗?”天帝大为不满,言辞中不觉带上了属于天帝的威势。 少昊施礼,恭敬道:“臣惶恐!” 与过去相比,此刻是完全颠倒过来了,少昊的毕恭毕敬令天帝十分不适应。 “是君臣,更是兄弟。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天帝忍着心中气恼,尽量和缓着问道。 少昊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淡然相对:“以前是臣无礼,正确的说法当为‘是兄弟,更是君臣’。” “这不一样吗?”天帝的火气上来了,提高声音问。 少昊弯着腰笑道:“若是一样,陛下便不必如此动怒了。” 无语相对,天帝胸口起伏显然是在忍着脾气。 而少昊躬身行礼,态度与言行一般卑微。 这要是放在过去,天帝或许会好奇他在故意示弱,意图从自己手里谋算什么好东西去。 但此刻,看着这样的少昊,天帝只觉得心寒,他明白与少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免礼吧!”天帝泄气地挥手,对少昊终是用上了君臣相处的语气。 少昊直起腰背,站得笔直。 他在静待天帝的指令,除此并无其他任何言语。 一时之间,紫霄殿上落针可闻,天帝竟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7017k 第八十一章:不了了之 还是太子俊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沉闷。 太子俊对的。装扮过了,比之前瘦了两分,但多了内敛沉稳,倒也难得。 拜见了天帝,又对少昊行了礼,他站在神阶前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还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天宫太子。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的不堪。 收拾起少昊带来的失落,天帝破例亲热地向太子俊招招手,笑得尽量和蔼可亲道:“珑俊,到祖父身边来吧。” 太子俊自是没料到天帝态度大转变,忐忑中缓缓踏上神阶一步步走向神座。 少昊此时的形态与重华有的一比,全程木着脸,眼睛看着虚空一处都不肯多动一下。 来到神座前,向天帝又是一礼,太子俊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少昊。 直觉今日祖父与叔祖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他有些好奇,又有些心虚。 天帝看到了太子的乱飞的眼神,和他眼底那一丝胆怯,只当是受了苦楚害怕挨骂,便更加收敛了自身气势,笑道:“看来恢复得还不错,年轻人适当经历些挫折是好事。” 太子俊忙拱手致谢:“多谢陛下教诲,孙儿惭愧。” 如此客套透着一股子生分,与刚刚的少昊如出一辙,看得天帝心上不禁一滞。 这本该是过去最正常不过的仪礼,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竟让人觉得这般不能接受了? 忽然就没了任何兴致,天帝面上的笑意再也难以维持,简短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待在你的碧落宫,筹备你的两万岁生辰吧!” 太子俊有些跟不上节奏,觑着天帝脸色请求:“孙儿还想继续到人界帮他们驱逐凶兽。” 天帝面上彻底没了笑容,凉凉道:“不必了,人界之事吾自有安排。” 太子俊不甘心,微微提高了音量又问:“那个凶手,我是说之前那个带来天宫的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这个……”天帝迟疑一瞬,睨了眼侧下首木然而立的少昊,息事宁人道:“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屏蓬对你下的手,但他对吾与天宫不尊不敬,吾已下令将其囚禁天河之畔了。” 太子俊愤愤不平:“他穷凶极恶,怎可囚禁了事?孙儿不服!” 天帝袍袖一挥,极为不耐道:“吾已说了,他未必就是真的凶手,待查明真相再行裁夺。” “他不是凶手,那就把真的凶手抓回来呀!”太子俊不能轻易妥协,气恼道:“一定要将那个恶人挫骨扬灰,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面对突然强硬起来的太子,天帝很有一些惊讶。 少昊立在一旁看似冷漠,心下也不禁对太子俊敢于这般措辞,当面反驳天帝而感到好奇。 太子俊犹自愤慨,对天帝深施一礼:“孙儿请求陛下允准,让我到人界去查证此事,不管是不是昆仑那个神君所为,总会查清楚的。” 言罢,太子俊思索着又补充道:“适才孙儿细加回想,此事的确十分蹊跷,昆仑神君不会无缘无故劫持于我,更不会……更不会莫名其妙将我囚禁在昆仑,一定有什么内情在。” 天帝又看了一眼少昊,按照往常,这种时候少昊就会站出来替自己解围,何况此次牵涉昆仑丘,他亦不能袖手旁观。 然而这一回,少昊似乎是抱定了隔岸观火之意,既不多言更无一语。 太子俊直管陈述自己的想法,分析着事情的经过:“孙儿有种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相比于昆仑神君,我倒宁可相信是魔界所为。” 不管怎么说,能够这样分析问题提出疑问,天帝还是对太子颇有些刮目相看的。 “哦?你为何会想到是魔界?”天帝半是欣慰地问道。 太子俊沉着应答,极力避开环境之事,看了看少昊言道:“当日初遭劫持,对方曾对孙儿有过刑讯,手段极其凶残。 我想昆仑神君应该还不至于如此行事吧?毕竟叔祖现在还是他们的主君,我与他们也无甚深仇大恨。” 天帝打量着太子俊,缓缓点头:“有些道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便是看见那人的样貌,也未必就看得穿他的心中所想。你是在昆仑山洞中被发现的,那屏蓬难逃嫌疑。” “话虽如此,” 太子俊冷静分析:“但孙儿总感觉对方似邪非正,与魔族一贯阴暗算计的手段更接近。所以,我才要求亲自去查证,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这番言辞有理有据,听得少昊不禁大赞,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活泛,对着太子俊瞧了一眼,内里颇有欣赏意味。 自然,这般情形也没有逃过天帝的眼睛。 见少昊对太子露出善意的情绪,天帝原本该骄傲才对,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心头一缕异样的感觉倒是尖锐地窜了出来。 莫非少昊他也要站队,打算抛弃自己,支持珑俊上位了不成? 如此想着,天帝便将不快带到了脸上。 “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冷淡地对太子俊言道:“目下你不用操心旁事,直管准备你的成年礼便是了。” 遭到拒绝,太子俊很是不解,明明适才还不是这样的,天帝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怔了一瞬,太子俊还是想不通,隐隐察觉到他的祖父眼里,似有一簇火苗闪过,仿佛那是排斥和厌恶,但他不能肯定,也不敢相信。 ‘他在厌恶我?难道已经知道了那只蓝蝴蝶?’带着这份疑惑,太子俊的心虚大过不甘,只得强行咽下一口闷气,乖乖应了。 两万岁成年礼为时不远,也许等过了生辰,一切就将柳暗花明了也未可知。 因为天宫有定例,太子成年就会获得参政权,亦能够开始定亲选妃了。 瑶姬小仙子还在孤鹜岛等着自己,事情也总得一桩一桩慢慢做。 经历过幻境之后,太子俊虽然羞于正视自己,但他越发肯定自己的心意,一颗心里装的全是瑶姬,根本没有其他女子的概念。 至于祖父说的羲和国那对姐妹,太子俊对她们半点男女之情都产生不了。 要让祖父改变主意,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还得多方筹谋才行。 有了如此打算,对于天帝拒绝他再下人界查证之事,太子俊便也没了必须不可的坚持。 太子俊乖乖应了,这都在天帝的预料之中,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这要失了管控那还了得! 既然太子还听话,天帝便少了一份担心,轻蔑地扫了眼少昊,拂袖道:“你们都退下吧!” 太子俊躬身施礼,率先走下神阶。 少昊亦是行了礼,看都不看一眼天帝,径直离开了紫霄殿。 第八十二章:天宫撤兵 二人前后脚走出大殿,太子俊在前面笑着等待。 见了少昊,还想过去一样亲昵地凑上前,下巴指了指紫霄殿嬉笑道:“叔祖,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少昊懒得多说,身上亦诸多不适,便敷衍道:“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少管。” 太子俊果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前一刻还对自己的遭遇恼怒不已,嚷着要个说法,此时却嬉皮笑脸抛在了一边,只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起来。 “那让我来猜猜。”他一边随着少昊的脚步往后退,一边笑道:“一定是为那个屏蓬神君对不对?叔祖你来为他求情,然后我祖父不答应,你们就吵架了。” 少昊睨着太子俊,颇觉得好笑:“我才发现,你现在越来越跟天帝相像了,面孔比屏蓬还善变。” 太子俊差点绊倒,改了正向行走,随在少昊身侧好奇地问:“叔祖你跟我说说呗,祖父屏退我不让参与,他到底是如何审讯屏蓬神君的?我的分析对还是错?” 嫌太子俊挡道,少昊伸手拨开他,没好气道:“刚刚在紫霄殿你自己不问天帝,是觉得我很好说话?我昆仑丘的神君都因为你身陷囹圄了,你还好意思跟我罗唣。” 太子俊叫屈:“叔祖你这护犊子护得也太过分了吧,我受的委屈找谁说去?再说了,我刚不是跟祖父表明态度了,此事真有蹊跷啊!” 少昊顿住脚:“你以为天帝不知道事有蹊跷吗?他怕是巴不得……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拨开太子俊,少昊又继续往前走:“你赶快搞你的生辰礼去,过了生辰给我把瑶姬好端端地送回来便是。” “瑶……瑶姬?”太子俊顿时结巴起来,嘴硬道:“那可不管我事,叔祖你可不能冤枉我!” 少昊头也不回摆摆手:“少跟我装无辜!你的生辰礼,我会来亲自参加,到时送你一件好东西,然后你把瑶姬交给我。” 太子俊急了,追上去叫喊:“那不行!我可没答应,我也不知道瑶姬在哪里?” 少昊笃定了的事,自是不愿多费口舌,直管往东天门而去。 太子俊追了几步停下来,望着少昊的背影消失在云烟缭绕中,自言自语道:“哼!你说要就非得给你么?那也得小仙子自己愿意才行吧!” 嘀咕完了,想起天帝说屏蓬囚禁于天河之畔,太子俊转而往天河走去,他得去会会那个屏蓬,有些事还需要确认一遍才行。 譬如说,洞中那根灵藤的事情。 那可是自己的救命灵草,没有灵藤滋养,哪有他现在器宇轩昂站在这里的风采。 屏蓬是屏蓬,不管是不是他要害自己,那根灵藤却是必须要报答的,若能促得灵藤化形成仙,也算是不负誓言了。 …… 凶兽潮还在不断冲击人界边境防线,相比于刚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兽潮来袭,时间相隔在慢慢拉长,凶兽数量也在慢慢递减。 在幽都之门还没有重新祭炼成功之前,持久的拉锯战形势大约就是这般了。 凶兽冲不破北境防线,人界也没有彻底根除它们的办法,而神界天兵却在有策略地回撤。 谷倒不是天帝不肯长久支援人界,而是魔界正在蠢蠢欲动,号称百万之数的魔兵,由魔尊亲自率领在边境线上搞演练,大有随时入侵神界的架势。 鉴于这种形势,天宫不敢掉以轻心,天帝下令抽调了天兵回去布控防御。 天兵一撤,人界北境就需要人族自己来守边了,压力可想而知。 玄女来跟姜离辞别,除了唏嘘只剩无奈。 “人皇,真是对不住。”玄女拱手:“非是陛下冷漠,魔界陈兵边境,天宫不得不提前防范。” 姜离忙回礼,微笑着道:“神君无须如此,人界受神界照拂良多,却无力反哺,该说抱歉的应该是在下才对。” 并肩作战这么长时日,玄女对姜离的为人处事多有敬佩,感慨道:“过去我一直以为人界于神界而言是寄生关系,但是这次来到这里,亲眼看到人皇和人族修士们拼死奋战守护族人的情景,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姜离笑笑:“神君过誉了,人族弱小,这个事实在下再清楚不过,说寄生虽然难听,但也许就是现实呢!” 玄女刚直在外,其实内心相当柔软,安慰道:“人皇不必妄自菲薄,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希望,人族终有辉煌的那一日。” 姜离闻言深深一礼,哪怕玄女说的只是面子话,但听在耳里也让人倍感温暖。 “多谢神君勉励!”姜离由衷致谢。 这一谢玄女倒是不好意思了,腼腆笑着小女子情态尽显道:“人皇到底是人皇,大家都说你八面玲珑,真正是所言非虚呢!” 在仙神面前谦逊惯了,姜离开玩笑都秉持着仪礼笑道:“神君莫非是想捧杀在下么?也就是您说这话,不然在下都以为您是在骂人了。” 玄女大笑,摆手道:“这般时候人皇还有心情说笑,我就安心多了。” 说着,玄女拿出一面玉璧递给姜离,敛容叮嘱:“天兵撤走之后,人族守边势必要面临挑战,你拿着这个,万不得已之时说不定会有帮助。” 姜离接了,疑惑道:“敢问神君,这是何物?” 玄女眸色沉沉,看着玉璧道:“人皇对青芧帝君应该不陌生,这上面有她寄留在内的一缕神息,她在时对人界多有牵念。此物于我而言是为留念,给了你也许才能物尽其用。” 姜离闻言大惊,急忙双手奉上:“原来是圣母帝君的物件,这太贵重了,在下不敢收受,还请神君自行保管。” 玄女将玉璧推到姜离怀中,叹口气:“人皇拿着就是,就当是青芧为人族做的最后一点照拂了。” 见玄女真诚相赠,姜离只得收下,感动之余亦诚心实意行了一礼:“圣母帝君与神君对人族的照拂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人族做不了什么,但在下会命人修书立传,将这般事迹写入人族史册,世代传唱以示尊崇。” 玄女点点头:“如此,我便回天宫了,人皇保重。” 说罢,玄女转身离去,神光弥散中带领天兵一同隐没于漫天云雾中。 7017k 第八十三章:炎黄之始 仰望天空,姜离思绪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又要开战了,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对峙多少岁月,无论是神界被动防卫,还是魔界卷土重来,最终胜败如何,都不是人族能够管得了的。 事实上,人界尚且水深火热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多余精力去关注之事? 摩挲着玄女留给自己的莹润玉璧,姜离私心里是希望神界取得胜利的,可一想到天宫其他事体,他便没了这份心思。 也许榆罔说得对,人族想要活得不那么卑微,就需要脱离众神庇护才能真正站起来。 这般念头在姜离心头一转,便被他强行掐断了。 脱离神界谈何容易?起码现如今的人界难以做到,想都不敢想! 端看这次凶兽入侵,若没有天兵来助人界还不知道会被兽群荼毒成什么样子,而自己人皇即便累死又能兼顾得了多大的地域,多长的时间? 更遑论,大河对面的那位一直都在虎视眈眈,觊觎人皇之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想来,当初心软放过轩辕,没有对其赶尽杀绝,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轩辕氏以河为界分庭抗礼,到处收买人心逐步坐大,这一切原本都可以控制的…… 姜离收回发散的思维,将玉璧收入乾坤储藏起来,缓步走向第一线的战场。 没了天兵相助,抗击凶兽就要全靠人族自己了,眼下守卫北疆才是当务之急,至于轩辕氏,暂时还顾及不到。 一切总得建立在安定大局的基础上,才能徐徐图之啊! …… 人族战线某处,正是轩辕带领修士们驻守的阵地。 相比于人皇那边兵将们身心俱疲,轩辕一系新上战阵个个精神抖擞,俨然已成对抗凶兽的主力。 轩辕近些年在河东发展迅猛,相继与多个大型部族联姻,获得了部族支持的同时,也养育了数名有出息的子嗣。 这次前来守边,轩辕就带了年长的几个儿子来,旨在快速磨炼增长本领,为持续壮大轩辕部族积累资本。 至于为什么壮大,那还用说么? 原就不是池中物,怎能甘心长居人下! 才刚击灭了一波兽群攻击,轩辕手提大剑走进营帐,身后跟随的是他的左右手大鸿与力牧。 这二人一文一武,堪称轩辕的左膀右臂,在其身边没少为轩辕部操持奔波。 收起大剑一同落座,轩辕心情愉悦地看着他的两位大将。 “好久没有如此杀得酣畅淋漓过了,过瘾,过瘾!”轩辕朗声大笑。 力牧也是热血之人,闻言附和道:“大王说得正是,部族之间的厮杀哪有与凶兽搏击来得痛快!” 大鸿喜文,没回参战都不大愿意亲自搏杀,但他有一颗极为聪颖的脑袋,擅长排兵布阵,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利益。 因此,每回出兵都由大鸿总揽全局,而轩辕仗剑一线去作战,两下里倒也配合默契。 见轩辕与力牧只管谈论搏杀,大鸿出言提醒道:“大王,虽然说搏杀凶兽能够完全展示您的英武,但莫要忘了咱们这回来此守边的最终目的。” 轩辕呵呵而笑,不以为意:“不用你耳提面命,我当然不会本末倒置忘了初衷,等我杀出了威风,积攒威望还不是事半功倍。” 力牧持赞同意见,大为推崇道:“正是如此。且看人皇一方,不论是普通兵将,还是男女修士,尽皆身心俱疲畏战惧死了。 而大王亲率我等给予凶兽迎头痛击,大大提振士气,他们心里还不知道怎样盛赞大王勇武呢!” 大鸿皱眉不悦:“以我之见,此时此地人皇一方虽看起来狼狈,但那是他们殊死酣战守边日久才形成的疲态,这种时候我们万不可趾高气昂自称英雄,以免引起他们反感。若取完胜,攻心为上。” 力牧乃是耿直之人,自是不能理解大鸿话中的深意,听着倒生出了厌烦之心,张口就贬损道:“我看你就是蛇鼠两端,身在河东又想着巴结人皇,意欲两面讨好。” 大鸿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一介武夫,又哪里懂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照你这种打法,便是再勇武十倍到死怕也还是辗转河东,一辈子跨不过大河。” “你找死!”力牧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剑就要对大鸿出手。 大鸿泰然若素,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擎起大碗细细抿着酒水。 像这般情形已经不鲜见了,每一次都是轩辕从中调停方能止息干戈。 “力牧,不可!”轩辕断喝,阻止了力牧的行动。 大鸿这才抬眼向力牧扫去,唇边毫不掩饰地勾出一痕讥讽来。 有轩辕发话,力牧乖乖收了剑悻悻地归座,盯着大鸿的眼里怒火不休。 一直以来,力牧都是一个崇尚力量的武人,能够甘心情愿追随轩辕几十年,也是因着轩辕足够强悍,他从心底里敬重崇拜才走到了现在。 喝止了力牧,轩辕无奈地看向大鸿:“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也有不断的年头了,就非要面红耳赤针锋相对吗?” 一句话说得大鸿脸显惭色之后,轩辕不禁感慨:“人皇列山氏是何等辉煌的部族!当初先圣神农能从手中夺取天火为人族所用,固然是他自身强大拥有匹敌的修为之故, 但若人族不够团结,没有万众一心对抗神族的信心,你们以为高高在上的众神能够允许天火永留人界吗?” 轩辕说得自己都感动了,慷慨激昂地又道:“人族虽弱,但滴水尚可穿石,聚沙亦能成塔,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懂得抱团为战,被神族覆灭就恐怕为时不远了。这些你们可曾真的想过?” 目光依次从大鸿脸上挪向力牧,轩辕的话语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二将都是跟随他很多年的肱骨之臣,除却两人脾性不合,互相看不顺眼之外,对于轩辕可都是忠心可鉴,自是俯首帖耳虚心受教。 大鸿起身,向轩辕深深一礼,又向力牧施了一礼,真诚道:“大王虚怀若谷能容百川,臣自愧不如,往后定当加以改正,与力牧一起襄助大王成就霸业!” 力牧是武将,说话亦是直来直去,朗声笑道:“既然大鸿都这么说了,我也一样对他就是,以后尽量不在大王面前吵架动武。” 到底是同僚多年,两人很快达成了和解。 第八十四章:轩辕 轩辕乐见其成,重新展露笑容示意二将落座,由衷道:“有你们这般鼎力相助,何愁咱们大业不成!” 二将在座中拱手大笑,君臣皆是踌躇满志。 大笑声惊醒了轩辕脚下匍匐而眠的一只灵兽,这是他的坐骑,名为雄奇,轩辕对其颇为倚重,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轩辕坐骑通身玄黑之色,样貌似虎背生双翅,头顶长有两只弯角,形貌却比虎类还要英伟凶猛,故而唤做雄奇。 雄奇睁开双目,起身抖了抖硕大的头颅,对着轩辕就是一声嘶吼,仿佛是对他们吵醒自己表示不满。 轩辕十分珍爱他的这只坐骑,伸手摩挲着雄奇的头顶进行安抚,宠溺地笑道:“哈哈!小朋友觉得我们吵到你了,这就提出抗议了是不是?” 雄奇自来只肯与轩辕亲近,其他任何人都近不得它身。 大鸿也是对这只相貌奇特的灵兽敬而远之,含笑道:“大王与雄奇虽为主仆,实则亲如挚友,能够为大王驱策,倒也是它的福分!” 雄奇通灵,听到如此言语,转头对着大鸿呲牙咧嘴,显然是对其言论十分不认同了。 轩辕继续安抚着,对大鸿笑道:“能得雄奇相伴左右,实乃我轩辕氏的福分,是我沾了他的福气才对。” 雄奇闻言,果然大为满意,收起獠牙恶相,用头颅抵近轩辕身侧,在轩辕身上蹭了又蹭,极尽服帖乖顺。 大鸿看得好笑:“这灵兽还真是通了灵了,连他都喜听溢美之词。” 力牧热切地盯着雄奇,不吝赞美道:“要不咋说是灵兽呢!这般神奇的坐骑,也就只有咱们大王能够拥有了。他不选人皇,而选了大王,可见人皇气数衰败,这天下也该换主君了。” “将军慎言!”大鸿出声警示“这里是人皇领地,以免多生事端。” 力牧不服,瞪眼就要与之争辩,被轩辕挥手制止了。 “大鸿说得对!”他这次完全站在大鸿一边,对力牧道:“大业未成,我等都要谨言慎行,以免落人口实。” 大鸿亦补充道:“人皇早就对大王诸多不满了,只是苦于抓不到把柄,不能兴兵征讨,这种时候就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力牧虽然对谨言慎行不甚在意,但既然轩辕也这么说了,只得依言遵从:“好吧,我听你们的。” 说罢,似乎觉得这么说不足以体现他的勇武,又气呼呼地强调:“现在我可以夹着尾巴做人,但将来真要跟人皇撕破了脸皮,你们谁也不许阻拦,我誓要将列山氏拉下人皇之位。” 轩辕与大鸿齐齐笑了。 “好!真要到了那时,一切由你便是。”轩辕笑着应了。 力牧犹自生气,闷闷道:“非是我不顾场合言辞激烈,实在是列山氏欺人太甚,我家祖上历代追随兢兢业业,可就因为当年替有熊氏求情,说了不能抹杀有功之臣的话,便被削职流放了。这口气,我力牧如何咽得下!” 大鸿深有感触,颔首赞同:“是啊!想我鬼容氏也是人皇近臣,还不是照样说流放就流放。 我的祖父气不过就此一命呜呼,父亲带着阖族老少在河东做苦役挖沙治水,一场洪水全族覆没,也就我那日贪玩偷偷跑去山上采果子,才侥幸捡了一命。” “此仇此恨,便如大河之水滔滔不绝!人皇无德,就别怪我等无情!”力牧咬牙痛恨道。 轩辕一手抚着雄奇脑袋,眼里暗芒闪烁,肃容道:“二位放心,列山氏迟早会成为下臣,大家所受的委屈也终有一日要他姜离偿还。” 说到这个,自是同仇敌忾。 力牧拍案而起,愤愤道:“对呀!还有大王的仇恨,当日桑水听訞分明与大王两情相悦,可人皇仗势横刀夺爱,要不是大王及时觉醒,怕是就被他早早杀人灭口了。” 说罢,更增愤慨地继续罗列:“最可恨,既然都放弃了听訞,却等她身怀六甲时又抢了回去,夺了咱们的王后不算,连她腹中孩子都一并占为己有。人皇恶行,简直罄竹难书!” 大鸿内敛,觑了眼轩辕的脸色,试图转移话题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趁下一波凶兽还未来袭,咱们不妨计议一番,想一想有没有对付凶兽一劳永逸的法子。” 身为轩辕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大鸿自是比力牧有眼色多了。 关于听訞之事,是轩辕最不愿意提及的隐痛,他自己都不肯正视,又怎能任由别人当众谈论。 力牧不懂这些,或者说他可能认为拿此说事,才能与轩辕达到真正的同仇敌忾,不惜代入浓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为的怕也只是图个一时的嘴上痛快。 轩辕的好心情就此破坏,看着力牧直管说得口沫横飞,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尽管有大鸿在极力转移话题了,但轩辕已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轩辕推开雄奇,起身道:“我乏了!” 印象中轩辕是极少说自己乏累之类的言语的,大鸿聪明地告退。 力牧这才察觉出轩辕情绪有异,只不过他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跟随大鸿出了营帐,还兀自嘀咕着,觉得是大王想起与人皇的仇恨,才没了好心情。 对此,大鸿也懒得提点,一径往自己的营帐而去,只留了力牧傻乎乎地独自琢磨。 人族是该团结一心共抗外侮,但大鸿并不以为像力牧这种只知蛮力的武夫,没什么值得深入探讨的价值。 当年听訞大着肚子被人皇接回,里面有多少内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哪里轮得到别人瞎猜妄议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更大力度地赚取人心,这才是正经事体。 …… 屏退了文武二将,轩辕立在营帐门内意兴阑珊。 很多事不需要刻意忘记,但就是留在心底深处不可消除,而有些人和事,却任凭怎么追忆,都会越来越模糊。 譬如听訞,譬如那份他以为能够万古流芳的感情。 可是,一切都终结在人皇手上,终结在听訞拼了命也要离开他的那个夜里。 过往种种恍如昨日,至今轩辕还清楚地记得听訞大腹便便的样子,她常常坐在河边远眺对岸的背影,是那么的倔强与孤独。 而正是那道背影,让自己魂牵梦萦。 沧桑半生,终究意难平! 轩辕回身看向雄奇,慨然一叹道:“小朋友,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雄奇一双淡黄色的眼眸中,闪现着聪颖之光,低低哼了两声并走到轩辕身旁蹭了蹭他的手掌。 轩辕舒心而笑:“我便知道,还是你最懂我心。” 说着,他从乾坤之中拿出一条鲜红色的布带挽在了雄奇的角上,吩咐道:“你把这个送到她面前,相信看见此物,她定会前来相见。” 雄奇扭了下脖子,似乎对角上系了异物不乐,但还是刨了刨地面一纵身窜出了营帐而去。 轩辕赶到营帐前,看着雄奇飞纵上天,很快不见了踪影,不禁莞尔。 “故人来会,听訞,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他笑着道。 7017k 第八十五章:故人相逢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清辉涤荡、万物萧索。 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听訞与轩辕隔着三步远相互凝视。 雄奇散漫地走过听訞身边,来到轩辕身侧俯卧下去。 轩辕抚了抚雄奇的弯角,眼睛始终不离听訞面庞。 “你来了。”他微微一笑,与听訞打招呼。 听訞面目如花,但表情冷凝态度疏淡:“你让你的坐骑掳了我来,又要做什么?” 轩辕笑容不变:“我让雄奇带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听訞眼神冰冷,言语更冷地问道:“你想威胁我?” “当然不是。”轩辕往前走来:“我只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听訞后退一步,指了轩辕冷冷道:“站住!你我之间不必离得太近。” 轩辕顿住脚,表情很受伤的样子:“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疏远吧?我真的很挂念你。” 听訞戒备地盯着轩辕,语带讽刺道:“挂念?那我谢谢你,时至今日还能在人皇身边苟延残喘。” “听訞妹妹……”轩辕急于解释,却被听訞娇叱打断。 听訞怒容满面,呵斥道:“大胆!对王后如此放肆无礼,简直该死!” 轩辕也没了笑意,直直看着听訞轻哼一声:“你的心里果真还是爱着人皇,可我听说他对你并不友善,在人皇宫受尽冷落,你也愿意追随他是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听訞不假辞色地回道。 二人之间一时无话,冷淡疏离的气氛,如同这个月夜一般萧索。 一声夜枭划破夜的宁静,听訞抬眼看去,枯树间裸露着的天空幽深暗沉,几颗星子在天幕之上明明灭灭,辽远旷达倍感冷漠。 她不觉叹口气,微微和缓语气道:“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对错是非了。轩辕哥哥,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轩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神却随之冷硬起来:“不过一件旧衣衫罢了,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更不能给你。” 说着,轩辕大步走上前来扯听訞的手臂,恶狠狠道:“你跟我走,我让你看看这片天下有多么广阔!我给你做了一整个宫室的衣衫,你跟我去看一眼,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听訞灵巧闪避,急速往后退去,没有让轩辕得逞。 “你不要过来!”听訞一边躲避轩辕的抓捕,一边忍着怒气低喝:“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这里是榆罔划给他戍守的地段,轩辕自是无所顾忌,欺身而上地笑道:“那你喊吧!最好把人皇也喊来,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场面定然很精彩。” 听訞怒不可遏,手臂一抖从乾坤中拽出一条软鞭来,劈面就向轩辕挥去,逼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个空隙,听訞连挥数鞭,让自己远离了轩辕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轩辕氏,请你自重!”听訞是真的生了气,言语更为犀利地呵斥:“我乃人皇的王后,你若再行无礼,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拿出王后气势的听訞,清贵傲然、风华绝代,有着别样的美丽。 轩辕一时看呆了,记忆中在他身边那短短的大半年时光里,听訞分明就是柔弱无助、孤单落寞的代名词,时过境迁,她倒是颇具王后威仪了,也越发动人心魄了。 如此美人,让人怎能不爱? 朗然大笑两声,轩辕看着听訞的目光中迷恋更甚,意味深长道:“你当然是王后,也一定会是人皇的王后。” 听訞不明其意,兀自恼恨地拿鞭子指着轩辕:“既知如此,还不退下!” 轩辕笑得不可抑止,对听訞的恫吓完全不予理会,一步一步踏上前来。 “听訞妹妹,我让雄奇带你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如何享受喜悦?”他磁性满满的声音里充满蛊惑地说。 听訞自知轩辕实力非凡,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色厉内荏地威胁:“你站住,再过来我真的不客气了!” 轩辕脚下不停,笑意更是有增无减,愉悦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当年那个娇憨可人的听訞妹妹,看来人皇的口味与我倒是差不多,都喜欢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如此露骨之言,让人听了浑身倏然生出一层毛栗子来。 听訞怒意滔滔,恼羞不已地大骂:“轩辕你住口!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轩辕邪笑着逼近:“人皇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听訞妹妹这些年深闺寂寞,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么?你不想知道咱们女儿的下落么?” 本在躲避的听訞,闻听轩辕提及女儿的下落,不禁怔住,一迭声地问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她还活着吗?她在哪儿?” 轩辕步步靠近,低低笑道:“我自是知道的,这才特意来告诉你,想着给你个惊喜。不过嘛,看起来听訞妹妹不是很愿意知道。” 听訞连连摇头,主动上前扯住了轩辕手臂,疾声道:“我愿意,我愿意,你告诉我她现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轩辕低头看着听訞娇美的面容,迷恋着低声笑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訞撒开其手臂,又急又恼泫然欲泣:“你不要逼我。” 轩辕一把捞起听訞的素手,深情道:“你知道的,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只要你甘心情愿跟我走,我保证把女儿找回来,让你们母女相认。” “不!”听訞抽回手,一颗硕大的眼泪在尖尖的下巴上汇集:“我不能跟你走。求你,轩辕哥哥,我求你了,把女儿的下落告诉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轩辕冷了面容,也冷了言辞:“我要的是你的感激吗?你不跟我走便没有惊喜,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把这般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你的眼泪于我早没了一丝心软。” 听訞的眼泪如泉而涌,更咽道:“我承认,当年刺你那一剑是我冲动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你若恨我,我无话可说,但求你把她的下落告诉我,就当是……就当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我不想听这些!”轩辕冷声打断,一把擒住听訞的下巴,狠绝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就跟我走!” 7017k 第八十六章:百年纠葛恩仇难消 听訞下意识地摇头:“不,不要,我不能。” 轩辕眼中暗芒攒动,狠狠甩开听訞,愤怒道:“你还是舍不得他!是舍不下王后之位,还是真的爱他到了这般地步?” 被大力带着跌倒在地上,听訞呜咽出声:“我已经错了一次,亏欠他良多,你要是逼我,我便只有一死。至于孩子,怕是我此生无缘与她相认了。” 如此说着,听訞抬头看向轩辕,泪痕斑斑地坚定道:“其实,我亦无颜相见,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曾经犯过多大的错,只会让我们彼此难堪,不如不见。” 轩辕没想到听訞如此心志坚定,明明眼里有着一缕气馁,却依旧蛊惑道:“你跟我走,我不会让她知道那段过往,好不好?” 听訞悲极而笑,流着眼泪反问:“你能瞒着一个孩子,还能瞒过全天下悠悠众口吗?” 眼见轩辕因为这句问话变了脸色,听訞缓缓从地上爬山起,望着轩辕又道:“轩辕哥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与你,永远做兄妹不好吗?” 轩辕脸色难看至极,死死盯着听訞,一手捂上心口恨声道:“听訞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小妹妹了。如果有可能,能够重新回到过去,你的那把剑刺过来,位置一定就是这儿了吧?” 听訞没有回应,她有些愣怔。 轩辕说得没错,如果能回到从前,还有机会重来一遍,当年那一剑她的确会痛下杀手,而现在也不必纠结于此互相折磨。 从听訞脸上,轩辕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正如听訞所言,他明明知道会是这样,可还是不甘心要去求证,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或许,没有这次见面,他和听訞还能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而现在互相撕扯隔阂更甚,却又要以什么心态来面对? 放过并没有说得那般轻松!百年恩仇,又岂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化解得了的? 从乾坤中取出一件鲜红如血的衣衫来,轩辕心情复杂莫名。 准确来说这早已不是一件衣衫了,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你知道吗?”轩辕摩挲着残破的红衣,低沉道:“每一次,当我想起你,想起那段过往,我都会在这上面撕下一缕来,对着它倾诉衷肠,然后再狠狠撕碎。” 说着,轩辕手上使力,本就七零八落的红衣顷刻间便化作丝丝缕缕的破布,被夜风一吹,散落满地。 有一条正好吹到了听訞脚下。 听訞弯腰捡起,顿时潸然泪下。 这是她的嫁衣,当年姜离请人专门为她缝制的衣裳,这里面有少女初心萌动的记忆,有她和姜离两情相悦的心意。 那一切欢笑甜蜜,快如流星划过天幕,短暂得仿佛是一种错觉,就像做了一场梦,而梦醒是血淋淋的现实。 轩辕话语里的脆弱,与他铁塔般的身形全然不符。 扬手撒掉最后一点碎布,他亦眼含热泪声声泣血:“世人都说我薄情寡义横刀夺爱,可谁在意过我的真心?你爱着姜离,眼里心里全是他,我的爱又将何处安放?明明是我们认识在前,我从小就喜欢着你啊听訞妹妹!” 一番真情告白,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其实已经听过许多遍,听訞那时半句都不信,可今夜此时,从轩辕嘴里再次说出来,却不由得烫进了心里。 听訞感动着,又深深自责:“对不起!轩辕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你有了那么多妻子儿女,而我不想成为千古罪人。” 轩辕仰头逼回泪意,再看听訞时便没了温情,咬牙恨声问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是真的不愿意来我身边,宁可不要那个孩子的消息,也坚持做姜离的王后是吗?” 迟疑了一瞬,听訞缓缓点头,眸中一片坚定:“是。我从一开始成了姜离的王后,这一辈子就是他的妻子,请轩辕哥哥成全。” “好!好得很!”轩辕表情几乎扭曲:“那你不要后悔!” 说罢,轩辕打了一个呼哨,雄奇‘呼’地一声窜到身侧,扇动着两只翅膀卷得满地枯枝残叶四散乱舞。 轩辕冷冷道:“既然不能为我所得,我便送你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雄奇洞察主人心思,昂首嘶吼一声冲向听訞,獠牙外露在月光下冷芒森森,凶残之相极为骇人。 听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内心里惊慌有,但更多的是坦然。 几百年了,她与轩辕,还有姜离之间这段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轩辕自称河东王,势力如日中天,而姜离是天命所定的人皇,双方纷争渐起迟早必有一场决战。 听訞很清楚,她不想成为最终决战的战利品,更不想成为他们互相征战的借口,因为自己之故,让整个人界遭受战火荼毒,那她情愿此刻就死了。 雄奇发威,龇牙直袭听訞,兽类的鼻息混合着嘶吼,停驻在听訞身前半步之处。 一阵腥风扑来,听訞闭眼受死,长发飞扬、衣衫鼓荡。 夜凉如水,听訞的面容惨白毫无血色,沐浴着月光又是那么的圣洁清贵,看在轩辕眼里依然是惊为天人。 “姜离,你还不现身,是真以为我对她下不了手吗?”轩辕朗声大喊。 枯树林中虚影幢幢,姜离一身玄衣形似鬼魅出现在听訞身后。 翻掌一击迫退雄奇,姜离冷淡地看向轩辕:“几百年了还在玩这套,河东王就这点本事还真是浪得虚名!” 听訞倏然睁眼,转身盯住姜离,似喜似嗔、既怨又恼,嘴唇颤抖着到底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心上却阵阵翻江倒海,一时间不知悲喜了。 轩辕一改之前面对听訞时的歇斯底里,冷静自持地笑道:“传言人皇冷清冷性不近女色,此时得见方知所传为虚,你对王后情根深种才是真的。” “那又如何?”姜离眯眼看着对方,伸手一把搂过听訞在怀里,表情高傲道:“本皇的家事,你若感兴趣,不妨长居人皇宫时时感受,只怕你没有胆量。” 轩辕扫了眼一脸痴迷仰望姜离的听訞,眼神森冷地笑道:“那倒不必了。人皇宫乃人族至尊炎帝世代所居,我等下臣只配自己动手制瓦削泥,祖宗余荫还是人皇自己消受吧!” 一番言辞明褒暗贬连消带打,意在讽刺姜离只会躲在祖宗余荫之下吃老本虚张声势,没有自己的建树。 7017k 第八十七章:你爱信不信(四海八荒同祝愿,列位仙神新年好!) 知道轩辕氏野心很大,但没想到他已经敢于当面挑衅人皇尊严了,姜离心头大为恼怒。 但是,怀中搂着听訞,感受着温香软玉带来的触动,姜离还是压下了这份怒气。 他知道,轩辕氏这是故意要激怒自己,掳了听訞还有意留下破绽,就是为了引他来此,却不知道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不论轩辕设置了何种陷阱,在布局什么样的阴谋,姜离决定陪他玩到最后,亲手揭穿那个谜底。 “你引本皇来此,不单单只是为了说这些不咸不淡之言吧?”姜离拿出蔑视的眼神看着轩辕问道。 双方都是聪明之人,当代人族中的佼佼者,面对面地较量自是暗潮汹涌,目光相对亦不乏刀光剑影。 轩辕当然不会认为仅凭几句讥讽就能打垮姜离,既然引了他出来,就有十足劲爆的消息带给人皇。 蛊惑听訞,从未放弃对她的追求,不过是顺带之事。 呵呵笑了两声,轩辕故作神秘道:“人皇,想必你躲在暗处多时,也听去了不少吧?如果我说,当年被你送上昆仑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她还好端端活在这天地间,你作何感想?” “胡说八道!”姜离毫不留情地反驳,冷笑道:“哄骗王后不成,又来造谣王女未死,你的智机果真是没有半点长进。” 轩辕不以为意,歪身坐在雄奇背上,好整以暇道:“你爱信不信!据我所知,百年前昆仑丘莫名震动那次之后,突然多出来一个女娃娃,听说乃是自灵芝草蕴育而生,长得粉雕玉琢好不可爱呢!”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听訞在听闻此言时震惊了,姜离手臂勒得紧了紧。 警告了听訞,姜离不动声色地哼道:“然后呢?你觉得这就是那个孩子了?轩辕氏,如果那个孩子真的侥幸活着,就不该是一百年前才生。本皇送去昆仑丘时,距今已有六百年了。” 听訞忍着被勒的疼痛,渐渐找回了清明,也忙出声质疑:“是啊!我的孩子便是活着,也该是一个大姑娘了,怎么可能只是百年前所生的小娃娃。” 轩辕最是见不得听訞和姜离夫唱妇随,见状冷声挖苦道:“你们当那昆仑丘是何等所在?之地,还不是由着那些帝君、神君们一时喜好就能为所欲为,他们要是愿意,那棵灵芝草永远是根草还不是常事。” “不可能!”姜离疾言厉色地驳斥:“紫灵芝乃是天地灵气所化,更有甚者传说是由道祖亲手栽种而成。 当年本皇费尽气力找到紫灵芝寄养孩子的残魂,又将她送上昆仑寻求神力蕴养,白帝帝君亲口答应会妥善照顾。 只是后来出了意外才致使紫灵芝毁于昆仑动荡,此事人尽皆知。昆仑丘诸神品格清贵,岂容你这等小人胡乱非议诋辱!” 轩辕耻笑着,语气更为讽刺:“难怪人皇能够成为天帝的座上宾,原来就是这般奴颜婢膝恭维诸神彩换来的吧?之事,我等人族何时真正看得到真相,你又何时敢于质疑过他们?” 盯着姜离吃人的目光,轩辕继续嘲讽:“我若为皇,定然打上昆仑丘问他们要个说法,绝不能任由那些仙神说是便是。人皇威名不存,人界还有什么指望?终将沦为玩物,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姜离定定瞧着轩辕,任他在那里大放厥词,面孔上平静如水,心下却已是波澜壮阔。 这厮野心何其大哉,居然妄想反抗神界,公然叫嚣与为敌,此等行径若是被天宫诸神知晓,人界必无安宁之日。 甚至,姜离都可以预见,一旦轩辕反叛的言论上达天听,等待他的轻则勒令人皇将之铲除,重则将会由天宫派下仙神对其申斥灭杀。 照轩辕如今的势力,大概率便是后者,神界天宫绝不会允许人族有反叛诸神者出现。 而魔界或许会比较欢迎这种人,说不定还要横插一脚,扶持其快速崛起,以便成为他们打击神界对抗天宫的靶子,最后再一脚踢开。 行事的老套路了,没什么悬念。 听任轩辕放肆完了,姜离嘴角也不禁浮起嘲讽:“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活腻了!何德何能敢对宣战了?” 轩辕踌躇满志,对姜离的话颇多鄙视,又说出惊世骇俗的一番话来: “你不行,未必说明人族都是蝼蚁草芥!人定胜天,迟早你会知道的。”他信心十足道。 姜离惊愕难当,怔怔瞧着轩辕。 此时此刻,尊崇如人皇者,从轩辕身上看到了一丝光芒,那种尖锐犀利直冲天际的豪气,由不得他对这个对手肃然起敬。 尽管相看两厌仇恨未泯,但并不影响他对轩辕在这一刻的赞赏。 脱离神界桎梏,独立生存于天地间,这也是他的梦想,隐藏在对的卑躬屈膝里不敢显露的志向。 人,定胜天!多么伟大而胆大的理想啊! 基于这份感佩,再看轩辕其人,姜离心底那层坚不可摧地块垒竟有了一些松动。 “轩辕氏,你走吧!”姜离开口,语气之中冰寒略减:“念在你率部前来守边尽责的大义之举,今夜你强掳王后之罪本皇便不予追究了。” 放虎归山贻害无穷,姜离是清楚这个道理的,之前还曾懊悔当年轻易放过轩辕的事情,但这次他又心软了。 不为其他,单单只为那一句‘人定胜天’,姜离觉得轩辕尚有可取之处。 抛开个人恩怨去看,轩辕氏的存在,对于人界的未来而言,是一条蹊径也未可知。 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姜离大打出手的轩辕,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敢置信地盯着姜离,轩辕问道:“人皇这么轻易地揭过,你确定不会后悔放过我?” 听訞也是没有料到此次三人会面会以和平结束,歪头仰望姜离,眼里的疑惑与崇拜交织成一片迷蒙水光。 姜离目不斜视,看着轩辕淡淡嘲讽:“本皇不是要放过你,只是不屑于一个手下败将大动干戈,等你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对手,觉得能够与我匹敌之时再来吧!” 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地蔑视! 第八十八章:夜微凉心荡漾 轩辕可以忍受姜离叱骂呵责,也预想着和他再战三百回合,但绝对接受不了这种高高在上地不屑一顾。 恼怒地从雄奇背上下来,轩辕拔剑直指姜离:“人皇,我要与你决一生死!” “不允!”姜离轻蔑地拒绝,用人皇对下臣该有的态度和言辞,强硬道:“轩辕氏,本皇命你退下!” 说着,姜离手臂一抖,神农鞭突兀出现在他的手掌中,并高高举过头顶。 人族圣物神农鞭在月夜里吞吐着暗红色的光焰,其上闪现着火之大道的神韵,令人顿生叩拜之意。 轩辕不把姜离这一任人皇放在眼里,却不敢亵渎圣物神农鞭,那上面的故事和内涵,不仅仅只是列山氏先祖的传承,而是属于整个人族先贤大能炎帝神农铸就的精神。 既然姜离拿出了神农鞭,轩辕只得罢休。 使他低头的不是人皇之威,而是人皇传承。 而这,正是心有不甘、胸怀斗志者追求的最高目标。 成为伫立在那个位置上睥睨四海之人,轩辕深知自己的确不够格,至少目前的他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对着神农鞭规规矩矩施了一礼,轩辕退回到了雄奇身边。 “人皇,终有一日,我会与你在战场上对阵的!”他恨恨说道。 姜离颔首:“本皇期待着那一日!” 轩辕又深深看了一眼听訞,跨上雄奇脊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枯树林。 姜离眸色沉沉松开了怀中的听訞,神农鞭也在他手中隐去了行迹。 松脱了的听訞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未能释怀,人皇他主动搂抱了?他愿意接近自己了? 夜色渐浓,凉风鼓荡,吹得人衣衫凉薄。 姜离并不看听訞一眼,却脱下身上外袍披到了听訞的身上。 “陛……陛下……”听訞受宠若惊,揪着姜离给他的外袍,吃吃道:“我……我不是……” 姜离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淡漠依旧道:“夜深了,回去吧!” 听訞狠狠点头,觑着姜离的脸色再也说不出其他多余的言语来了。 姜离转身就走,但与平日不同,他脚步明显放慢,似是有意在迁就听訞的步履,不至于将她甩得太远。 如此鲜明地变化,听訞如何感觉不到?不禁略带雀跃地追赶上去,随着姜离亦步亦趋往前走。 很久很久没有相伴走过了,听訞觉得恍若梦境,完全沉入这般和谐境界中,懒得再去想任何两个人之外的事情。 姜离从来都不是个善于说情话的性子,以前是,现在更甚。 两个人一时无话,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和脚步,并肩行走互不干扰。 忽地,姜离顿住了脚。 听訞不察,一下子撞到了姜离背上。 揉着鼻子尴尬地退后一步,听訞如梦初醒,低声问道:“陛下为何忽然停步不前?” 姜离的身形虽没有轩辕健硕,但也是人族中高挑之人,站在前面完全挡住了听訞的视线。 “榆罔来了。”他淡淡回道,语气是自听訞回归之后,难得没有冰寒与坚硬的一次。 听訞亦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站在姜离身后不禁莞尔。 榆罔带着数名修士前来,明晃晃燃烧的火把下,人界太子在看到姜离时,满面担忧顿时化为欣喜,急急迎上前来。 “叔父,您深夜独自外出,侍卫们久等不回都慌了。”榆罔笑着说的话,是亲近中略含埋怨的,透着一股子只有亲人间才会具备的亲密感。 姜离笑笑:“我哪里是独自外出,不过是看夜色正好,陪你婶母出来走走罢了。” 说着,姜离让开一步,听訞的身影便出现在榆罔眼前。 榆罔怔了怔遂即回神,踏上一步笑道:“婶母什么时候也来了北境?这里不安全,您该告诉我一声,我好派人保护您。” 听訞也是刚刚才从姜离之前说的那句话里回了神,面对榆罔的热情笑中难掩愣怔,匆忙回应道:“啊……我也是刚到不久。” 这般情态,在榆罔看来却是婶母害羞了的表现,并不会联想到其他。 端看婶母身上披着叔父的衣袍,还满面娇羞之态,榆罔便从内而外地替两位长辈感到高兴。 亲亲热热地为听訞打火把照路,榆罔的心情都开朗了不少。 这些年来人皇于王后不睦已是人尽皆知,从人皇宫到民间,各处流言霏霏时常令人苦恼。 而今夜,先有叔父软语和气,又见婶母眼眸含春,榆罔便知他们之间那层坚冰总算是开始融化了。 只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终于言归于好的? 罢了罢了,这都是长辈们的事情,他一个晚辈只消看到结局便是了,又哪来的资格去探究这些隐私! 眼看榆罔护送了听訞在前面走,二人有说有笑,听訞言语中时时展露着愉悦,姜离便觉得自己也从心底里高兴。 本以为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纠缠不清,可他尾随了轩辕那只坐骑而来,却意外看见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听訞。 原来在她心里,到底还是以人皇的王后自居,终于不再如同当年那般,不分是非地跟着轩辕而去了。 尤其是听訞对轩辕亲口所说的那句“一开始成了姜离的王后,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让姜离听得心上真是熨帖至极。 数百年转眼如梦,虽然王后的表白姗姗来迟,但今夜这般境地下亲耳听到,当真是尤胜从前。 即便,轩辕一直嚷着,那缕送去昆仑生死未明的残魂是他的孩子,姜离也不愿多计较了。 日久见人心,听訞的为人他信得过,当初听訞曾说孩子是列山氏所出,那便是自己的骨血,不容任何人混淆视听。 只是可惜,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白帝帝君总不会拿这事来开玩笑吧? 不过,轩辕氏刚才言之凿凿,硬说那孩子还活着,姜离心上究竟是存了疑。 紧赶几步追上听訞和榆罔,姜离略有别扭地突兀插言:“天帝今日派人传话邀约,再过几日便是天宫太子寿辰,到时候我再向昆仑丘神君们打听一下。” 说罢,在听訞和榆罔愕然的眼神里,姜离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榆罔自是不知姜离这话什么意思,而听訞却明白,向昆仑打听一下,意味着她的孩子说不定真的还活着。 抿唇而笑,听訞眼里的人皇便越发伟岸了,虽然只是背影,也看得她畅意温暖。 六百年了,一颗心总算是重新有了温度。 如果再能找回孩子,一家三口相守相伴,今生还有何求? 听訞的笑容渐渐灿烂,如同一朵花刹那间的绽放。 7017k 第八十九章:真的是要变天了 倚在神座中,惬意地享受着长乘推拿,少昊依旧是满面享受。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神躯是个什么境地。 也许长乘通过近身伺候也大概看了出来,帝君这一次从天宫回来,伤势已经到了药石难愈的地步。 窫窳自那日与玄女起了口角,便赌气回到了昆仑丘,整日里对谁都黑着个脸。 听闻少昊回来,窫窳匆匆赶到昆仑神殿。 一进门,看了眼卖力施为的长乘,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一分。 “帝君,瑶姬到底在何处?”他带着火气直头巴脑地问道。 少昊眼睛都懒得睁开,散漫笑道:“怎么,没了瑶姬,你这弱水神君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窫窳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微调了一下语气,他又问:“瑶姬身世特殊,决不能长留昆仑之外。” 少昊缓缓睁眼,睨着窫窳,调侃:“什么时候,你对那丫头如此关心了?” “小神并不是关心那棵草。”窫窳冷酷道:“若非身蕴昆仑至高神力,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少昊示意长乘停手,从神座中起身,一边梳理仙袍褶皱,漫不经心道:“留人容易留心难。不吃点苦头,她永远都不知道哪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窫窳眉头微松:“帝君的意思,就这么放任自流了?” 少昊抬头,看向神殿大门外:“不然呢?抓回来,然后时时看管?” “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窫窳坚持己见。 少昊收回目光,看着窫窳轻笑:“你以为没有第三次,第四次?” 窫窳欲言又止,其实他也是无言以对了,不得不承认少昊说的可能几乎就是必然结果。 长乘适时插言:“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根源,人找回来了,心还在外面,终究难成大器。” “用她成器!”窫窳咕哝一句。 在弱水神君这里,瑶姬一直都不具备继承和执掌昆仑的资格与能力,取回神力再造青芧帝君,才是他念念不忘的绝顶要务。 少昊摆好了自己的袍袖,笑道:“由她去吧。倒是目下有件事,还需你们商讨去办。” 窫窳皱眉不语。 长乘亦笑问:“帝君说的,可是天宫太子的两万岁生辰之事?” “正是。”少昊颔首:“天宫太子,未来的神界最高话事者,两万岁算是勉强成年了。” 长乘又问:“届时,天宫一定会大操大办了?” 给了长乘一个肯定的眼神,少昊继续言说:“那是自然。天帝一手培养了两万年,是骡子是马,也到该拉出来溜溜的时候了。” 忍住笑,长乘看了眼窫窳,道:“帝君的意思,咱们昆仑也得去捧场是吗?那,就需准备一份贺礼了。” 窫窳面容冷淡,哼了一声:“要去你去。” 意料之中,长乘并不在意地笑笑。 少昊发了话:“贺礼要有,人也得到。昆仑,怎可失了礼数?” 说罢,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玩味地笑道:“窫窳,作为目今昆仑丘总理神君,这一趟你还非去不可,本君到时代表的可是凤国。” 窫窳和长乘对视一眼,都在思索少昊这话里的含义。 撒手不管,抑或放手施为?这,值得商榷。 长乘不禁要问:“帝君是说,您要回凤国?” “唉——”少昊长长叹口气,颇为无奈道:“本君在昆仑毕竟是个外道神,素日还可言说代掌,而此次上天宫参加太子成年礼,四海八荒众仙神齐聚一堂,那就是是非场,本君只能代表神界。” 明白了。 二神君心下释然,各自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少昊说的那种原由,他们怎能不懂? 昆仑丘,一直都是独立在三界之外,超越势力,保持中立的一方所在。 千余年前,青芧帝君重伤归来,自感即将沉睡之时,曾召集几位神君在侧,亲口交代下昆仑不入三界势力的遗言。 当时,窫窳和长乘也曾立下誓言,决意守好昆仑,不入三界。 可是后来…… 看着神座中高高在上的白帝,以及刚刚他说的那些话,窫窳已无力多说什么了。 自从青芧帝君睡去,天帝以照拂之名打发了这尊大神来,昆仑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孤标三界、睥睨四海的昆仑了。 或许,更早的那若干个神纪里,当一位位西王母接任继承都需要天宫神力加持认证时,昆仑便非最初之昆仑了。 青芧帝君是因何受伤沉睡,其中缘故窫窳至死都不会忘记。 大战,青芧披挂战袍受命出征时的样子,他更是记忆犹新。 天宫太子的成年筵席,去与不去都是问题,这令神君很为难。 关键时刻,还是长乘有决断。 他一边放松着手腕走下神阶,对窫窳言道:“你若不想直面那些,我去,未尝不可。” 这算妥协了? 窫窳脸色黑沉,瞪了眼长乘,转身就走。 “昆仑怕过谁!”他冷冷丢下一句,留给长乘和少昊,一个倔强的背影。 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参加呗! 长乘好脾气地笑笑,对眼神幽暗的少昊言道:“帝君勿怪,小神去劝劝他。” 少昊亦是哂然,摇头道:“无妨!” “那?”长乘征询:“小神就按帝君的吩咐办了?” 起身,漫步而下。 少昊略有些精力不济的样子:“天宫筵席之后,把陆吾也一并带回昆仑吧!还有玄女……” 他思索一瞬,又道:“也该回来了。还有屏蓬,总得争取一下,不能任由天宫真的将他长禁天河之畔才是。” 长乘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又极快隐去,笑道:“帝君这主意真该当着窫窳的面说出来,他会开心一些的。” “呵——”少昊耻笑:“本君还要看他脸色!” 傲娇!事事为昆仑考虑,却偏要装作无所谓,何苦来哉? 长乘笑容里更温煦两分,微躬身施礼:“是,小神这就去办。” 少昊不答,径直往内殿去了。 又是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长乘轻笑着摇头,缓步走出神殿。 天宫太子的成年礼,光听这名头就感觉,好高级的鸭子! 窫窳不去算了,反正他的心不在那里。 而自己…… 站在神殿外宏阔的玉阶上,长乘看向天宫方向,微笑中不觉多了一层沧桑的意味。 这天地间风起云涌,真的要不太平了。 7017k 第九十章:碧落宫 论清静,整个天宫数百殿阁之中,便非太子起居生活的碧落宫莫属了。 结束了一日的各项工作、学习,珑俊总算有了能够自由安排的时间。 月上中天,清辉熠熠,洒满碧落宫的殿前花园。 推开殿门走出来,玉麒麟的本体正卧在殿前仙树下打着盹。 听到脚步声,倏然睁眼,玉麒麟‘轰隆’翻起身子。 等珑俊走近,已然化作人形,殷勤问道:“要出去吗殿下?” 伸展一下久坐后的肢体,珑俊心情颇佳看向某一方向,笑道:“这个时候你就别怂恿我了,等过了寿辰,随你四海撒欢儿去。” 玉麒麟翻个白眼,顺着珑俊的眼神看过去,那个方向正是孤鹜岛。 “嘁!那是你的心思,天帝令你禁足,可不是我。”他出言挖苦,戳破珑俊的心事。 早习惯了玉麒麟的放肆毒舌,倒也懒得理会,珑俊便问:“我让你时时注意孤鹜岛情形,可还妥当?” 玉麒麟打个呵欠,懒懒言道:“说起这个,倒是发生了一件事颇为有趣,要听吗?” 珑俊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坐骑算是养残了,就真的没救了。要不我去秉明天帝,重新换一个?” “谁说的?”玉麒麟忙换上谦卑姿态,无奈道:“太子殿下的坐骑,哪能说换就换?都告诉你还不行!” 珑俊顺势走到园内石桌边落座,珑俊扬手笑道:“讲好了有赏。” 玉麒麟几步跟过来,眼睛扫视一遍前后左右,方才低声言道:“听说,你的小仙子闯了浅渊,还与二位神君碰面了。” 言罢,觑着珑俊不敢置信的脸色,痞笑一声问:“怎样?是不是很惊喜?” 敛起外露的情绪,珑俊单手轻扣石桌,睃了眼玉麒麟道:“浅渊是何等所在,她那点道行如何便能闯了进去?到底还有多少隐情,你一字不落都讲出来给我听,胆敢隐瞒你知道后果。” 玉麒麟苦了脸,不满叫屈:“每回就知道让我背锅,你那小仙子有多大的胆子自己心里还没数么?连白帝都敢耍着玩,况乎浅渊。” 也是。 珑俊面前浮现出瑶姬的嬉笑怒骂,不禁摇头轻笑,转而故作凶相地威胁玉麒麟:“当说便痛快说了,再要磨磨唧唧,本殿还不想听了,问司羿也是一样的。” 陪伴了太子将近万年,玉麒麟自是清楚,当这位自称‘本殿’,或是‘吾’的时候,就是要拿神威压人了。 天宫太子的神威,放眼神界,等闲也没几个仙神不买账的。 出来混,谁还能没有这么点眼力见。 当下,玉麒麟也不再拿乔作势,把这两日发生在浅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珑俊,包括画渺神君受伤。 听着玉麒麟的讲述,珑俊一双剑眉皱了松,松了又皱,终是难以平静。 这段时日天帝派遣他去了趟人界,又被莫名其妙劫持幽禁耽搁了几日,不过是微微没有顾及到,便竟生出这许多事来。 母君居然都受伤了,这还了得!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对天妃放肆了,真是不将天宫放在眼里? “仙牢那边,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珑俊握拳起身,尽管克制着怒气,但脸色却十分不好看:“天帝怎么说?不行就换个其他能干的去镇守,那饕餮本就饭桶一只,无用至极!” 一般这种时候,玉麒麟都是很乖觉的。 他附和着珑俊,还算正经地答道:“天帝怕是还不知道,我听雷神说,皎意神君特别交代了,能瞒就瞒下来,他也正为这事到底要不要上禀犯着难呢!” 珑俊犹自气愤:“为什么要瞒下来,父君他在顾虑什么?” 玉麒麟偷眼看向珑俊,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去,嘴角却是微不可见地一撇。 顾虑什么?当然是因为赖在仙牢不肯离去的那位了,还能有什么? 这话,也只是在心下暗忖,自然不敢当着太子明说出来。 关于当年的一些旧事,风花雪月那些,如今天地间也只剩了传说,具体究竟如何,可没几个仙神敢于置评。 发了通火,珑俊稍稍冷静下来,背着手在花园走了几圈,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他勾了手指叫玉麒麟到跟前,低声询问:“让司羿陪你去趟孤鹜岛,能做到不惊动天宫神卫吗?” 玉麒麟翻着白眼,他就知道。 仙神们自己明明会飞,还非要弄个坐骑来并不是多此一举,也不单单只为装门面,凡有脏活累活,出力的是坐骑、受苦的是坐骑,最后挨打背锅的还是坐骑。 论如何推翻坐骑头上的三座大山,剥削阶级古来可恶。 腹诽归腹诽,现阶段还不是反抗的最佳时机,面对强者占据天地绝对话语权的现实,神兽只能是神兽,仅此而已。 得了珑俊的嘱托,玉麒麟一个劲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便接过碧落宫的令牌,飞出这方仙殿去找司羿了。 碧落宫,太子专属,亦是飘浮于虚空九重天内,第六重天之中的一方仙山。 头顶七重天与八重天,住着天宫德高望重的一班老神,而第九重天,便是天帝至尊,紫霄殿坐落之处。 小时候珑俊不懂,为什么祖父要将自己安置在六重天,既不让父君、母君亲近,也不带他一起住在九重天? 后来长大了,珑俊慢慢明白,祖父并不仅仅是是亲人,他还是天帝,执掌整个神界的生老病死,和天宫正常高效运转。 第六重天,天宫重要文武臣僚的居处,安排他这个太子混居于此,大概率就是承上启下,负有监察臣属言行之职了。 相对于头顶之上那几重天的空旷清静,六重天百余仙山分布,挤是挤了那么一点儿。 从他的碧落宫往离得最近,战神玄女所居的九溪山去,也就不到半日的功夫。 但,胜在没有孤寂感。 远亲不如近邻嘛!偶尔互相串个门,珑俊与诸臣属间关系处的还不错。 安排了玉麒麟和司羿去孤鹜岛,月色下又呆立片刻,珑俊只得回殿中休息。 仙侍们准备好了各色就寝物件,有条不紊地上前服侍洗漱。 虽是清一色的男仙侍,半个女仙也没有,但照样精细周到。 天宫调教仙神,自是有一套。 7017k 第九十一章:一首好诗 这一切,都是天帝的良苦用心,不让女仙近身服侍,免得扰乱太子一心修习学业。 只是至强如天帝,也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完全摒弃女色的做法,固然有益学业,但却忽略了仙神也有青春期。 三界之中,但凡生灵开了灵智,都要经历一些必要的成长,方才能够褪掉青涩真正成熟。 岂知,天性越是压抑,反弹起来才越喷薄难收。 一万岁的天宫太子,即将成年之龄,还没见过几个异性,你让他情何以堪? 一趟昆仑之行,邂逅个把异性本是平常,何况珑俊遇上的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瑶姬,他不沦陷天理难容。 躺在白玉床上,珑俊久久无法入睡,一时想到远在孤鹜岛的父母,不知母君伤势如何了?一时又盘算着自己的寿辰之日,不知道天帝有没有准许父君和母君也来参加? 想的更多的,则是瑶姬,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牵动着珑俊的心。 小仙子就像一颗神奇的种子,一经入心便急速生根发芽,再难拔除了。 辗转反侧,想着瑶姬的音容笑貌,珑俊心底那个叫情魔的东西叫嚣得益发不成样子。 反正睡不成眠,索性起身来到案前,想了想,珑俊写下一首诗文: 相思从未负初衷,月色弥深露华浓。 聚短由来别亦苦,情长总在不言中。 榆台唯恐约期远,尺素先托锦字红。 世事千般多变幻,何时更待与卿逢? 嗯,好诗! 等墨迹干了,再细细体味一遍,珑俊满意地笑了。 此等诗作,不知送作定情之物,是否唐突? 独自琢磨推敲,不觉星沉月落。 又是一个惠风和畅的清晨,算算时日离着寿辰总共也没多少日子了,心头便涌上一份沉甸甸的期待。 成年意味着什么,珑俊明白。 …… 天宫太子成年礼,这个神界万众瞩目的日子,在一片祥和之中如期而至。 宴设天宫第九重,这便代表了本次宴会的规格之高,乃属超一等。 各路仙神,从四面八方齐聚天宫,见面寒暄你好我好,自有仙家风范。 女性仙神自是这般宴会场合最为不可或缺的身影,紫霄殿内外她们的风姿随处可见。 彩衣飘飘、莺声燕语,她们三两为伴,仅是站在那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便总能不经意间就吸引过去许多火辣的眼神。 这一群体,从来在三界之中,都承担着赏心悦目之重任,是每一次大型集会上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没了她们佳酿美食都将寡淡无味。 而对于她们来说,展示自身魅力只是顺手而为,搁在肩上最主要的责任,还是为神界众生的两性平衡积极奔走,保证仙神血脉的更替延续。 没有长生不死的仙神,只有源源不断的再生动力。 有那不屑于传宗接代的神族,结局自是族脉消弭于天地之间,若干神纪之后彻底没了踪影。 因此,神界便有个心照不宣的共同认知,对于上了年纪的女性仙神,能供着便绝不得罪,能敬着就绝不贬损,还为她们取了专用名称——媒婆。 别把媒婆不当仙神!这句训示,在很多神族当中,都是作为教导后辈的重要思想之一,位置仅次于‘好好修行天天向上’! 放眼望去,瑞霭渺渺。 除过常见的熟面孔,一些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古神、老神身影,与他们的神兽坐骑,亦是这场宴会不可不说的嘉宾贵客。 譬如,此时正在紫霄殿上,与天帝促膝相谈的那位。 盖因州女希娘娘,祖神的唯一女儿,乃为三界共主。 关于这位古神的传说,三界皆有各自不同的典籍铭刻,自都是美化自家贬低他人之说。 如神界就在天书扉页写道:‘祖神归于混沌,遗珠女希孤立天地,遂以自身为型,取天地清灵之气化而为万千子民之体,乃为仙神。’ 又说:‘天地固有清浊二气,清者为神,浊者成魔。’ 清浊立分,自明。 这般论述是为神界正典,但却被魔界所长久不齿,两家互不相让已是争论了数不清的岁月。 而在人界的典籍中,对自身来历也有记叙,他们如是说:‘往古之时,天地混沌,有神女娲,一日之中七十变。抟土造人,力不暇供,乃引绳縆于泥中,举以为人。’ 抛开富贵贫贱论,人界脚踏大地,依赖土地为生,说自己乃泥土为胎也是情理之中。 纷纭众说,莫衷一是,虽存有细微之争议,但女希娘娘确实为三界公认的祖神,这个事实却是无可否认了。 或许真是如此吧。三界众生之中,人族因为泥土所抟之故,数量居于优势而实力一直处于劣态,且寿命与二界相比十分短促,人界强者便是努力修炼,终也不过千余岁龄。 因此,人界时常受辖领争夺,二者为夺取人界统治权明争暗斗,诸多矛盾的根源就在这里了。 尽管人界相对孱弱,可这天地就是此消彼长中获得平衡,人虽弱小但拥有最完美的躯体,比例均匀体态秀雅,最为接近祖神女希娘娘的形貌。 天地之间,以人为本的气息蔚然成风。 自古到今,中除过那些特别自恋的保持本体示人,九成九开了灵智的,化形期开始便摒弃了原身形体,首选皆为人形。 ‘人’,这一字眼,也被广泛应用于口语、典籍之中,出现的频率首屈一指。 人之优劣,可见一斑。 崇拜偶像、效仿偶像的行为由来已久,其疯狂程度不言而喻。 且说回紫霄殿上,天帝神座之下,两列冗长的案几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头,按照各路仙神的品级安排的座次,不用刻意竖立标识,大家心里都有数自不会乱了次序。 作为始祖神,女希娘娘的身份地位尤在天帝之上,以次序论肯定不合适了,便于天帝神座后的虚空中,单独设了一座,高于天帝一头,隐隐有凌驾三界其上的寓意。 女希娘娘半隐于云雾中,真容不显妙体如幻,但并不影响众神对她气质雍容、神姿天成的判断。 仰望虚空里这团云雾,天帝向来睥睨四合的神目中,多了浓浓的谦卑。 7017k 第九十二章:天宫宴 “娘娘驾临天宫,真乃神界大幸!”天帝的诚惶诚恐造假不了,谦恭道:“小神惶恐,想不到孙儿成年这等小事,娘娘能神尊亲至,倒是扰了您的清修,实在惭愧。” 女希娘娘温和圆润的声线,自云雾中撒下:“天帝无须客气,太子成年,神界未来可期,亦是吾之乐见。” 天帝躬身:“多谢娘娘,小神祖孙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善!”女希娘娘好听的声音,透出满满的恬淡温煦,只一个字,便令天帝心境顿生舒泰。 隔着重重云雾,天帝请示:“敢问娘娘,筵席是否可以开始?” 和暖的女声传遍整个紫霄殿:“天宫筵开,神界祥和。” 言语未落,大朵鲜花从天而降,奇香扑鼻。 这是始祖赐下的福缘,在场众仙神嗅着花香,心境不觉都清宁安然了许多。 这波,天宫真是赚足了排面。 女希娘娘亲临,原就比这场筵席本身更有意义,更有噱头了。 比较靠前的位置上,一位人界中年形貌面相英武身穿玄色衣衫的男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细看之下,周身淡淡黑焰包裹,竟是魔尊亲临。 与此相对应的位置,也是一张熟面孔,人界皇者姜离。 显然,这是一场三界共聚的宴会,天帝既请了魔界,也没落下人界。 众仙神人魔齐齐拜谢了女希娘娘的赐福,在天帝的招呼中纷纷落座,倒也其乐融融。 有女希娘娘压阵,再多的恩怨纠纷,都可以暂时放下,惟余把酒言欢。 天帝起身执樽,声震屋宇热情洋溢地笑道:“今日天宫太子成年,既能邀请到魔尊到场,又有人皇拨冗而来,二君在座、三界和谐,殊为天地之盛事。” 说着,天帝又将酒樽举高一层,转身面向后方虚空恭敬道:“长久以来,娘娘都在为三界和平、天地永固而呕心沥血,我等共敬娘娘,共敬始祖。” 云雾之中并无言语,略有冷场,兼带一丝尴尬。 天帝额头上便沁出一滴汗来,执酒的手轻颤一下,低眉顺服更为谦恭。 座中贺客早在天帝向女希娘娘敬酒时,便都起身相随。 但隐身于云雾的虚空中并无应答,众客面上不由异彩纷呈起来。 适才被天帝提及的魔尊蚩尤,见此情形,快速扫了眼平行位置的姜离,剑眉轻扬,眼里露出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来。 姜离刚正不阿,对蚩尤的眼神视而不见,只循规蹈矩站在案边,手执酒樽不卑不亢。 就在大家都以为云雾中的始祖悄然离去,连个招呼都没打的时候,一声恍然梦醒的轻笑撒向殿中。 “抱歉!吾刚刚走神了!”女希娘娘笑语,依然保留着一份属于少女的纯真。 满殿冷气顿生,温度足足降下去好几个冰点。 倒抽的多了,亦属常理。 想不到竟是如此可……呃,如此返璞归真的娘娘! 已经有不少仙神抿嘴而笑,一部分做起了肩部运动。 此时,自有天帝接话。 他重新举了酒樽,敬道:“三界齐聚,共敬娘娘。” 这回不一样了,殿内响起这口号统一的洪浪巨流。 声毕,女希娘娘的回应来了:“众生,共饮。” ‘咕噜噜’吞咽一番,宾主尽欢。 正待落座,女希娘娘又道:“心意已到,吾归盖因,你等且自便罢。” 不等众仙神人魔行礼恭送,云雾中闪烁七彩光华,乍然一现重归鸿蒙,渐渐明朗的虚空中,只剩一张空座,哪里还有半点女希娘娘的气息。 始祖走了,来也匆匆、去亦匆匆。 “恭送娘娘!”迟到的礼节却并不能少了。 行过了礼,这次不用天帝言说,大家各自落座。 没了女希娘娘的威压,所有‘人’……姑且用这时尚词汇概括。 所有人都轻松了不少,手脚放松,卸下表情。 唔!舒服多了! 虽说女希娘娘万年难得一现,今日得见喜悦兴奋自不必说,但至尊威压太强,到底不如此刻自在。 天帝亦然。 女希娘娘来已是给予了天宫莫大的面子,恰到好处的离开,更是体恤众生,始祖还是你始祖啊! 扫了眼殿内,天帝隐去面容上的殷勤,取而代之的是庄重威严。 轻咳一声,他缓缓张口,说的却是:“太子加冠礼,怎么还不开始?” 殿前司礼之神,名曰织锦的,闻言款款上前施礼回禀:“禀天帝,碧落宫早前有仙侍来回,太子殿下那边有贵客造访,稍后即到。” “贵客?”天帝疑惑,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瞬间闪过怒气。 继而,又故作淡然道:“女希娘娘专为太子加冠礼而来,是为天宫莫大的荣耀,传令五重天多加一支乐舞助兴。” 织锦躬身应了,自去传令。 座中蚩尤却好笑着接话:“女希娘娘若真为天宫太子来贺寿,只怕于那小太子而言无益,折寿倒是有可能的。” 魔尊蚩尤,出了名的爱挑理,且性情喜怒不定,兼之实力深不可测,统领着魔界众生,是当今三界之中数一数二的至尊,等闲也没有哪个仙神去触他的霉头。 便是此刻,哪怕魔尊已在边境陈兵挑衅,当着天帝的面又说出难听话来,殿上诸多嘉宾也只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出言驳斥。 天宫乃神界最高权势所在,任由一个魔头言语折辱,却无仙神挺身而出以牙还牙,这令天帝面上十分不好看。 正待狠狠还击,却见与魔尊相对,中间隔了数丈宽距离的人皇姜离有了动静。 “魔尊今日是来观礼,还是打架?”姜离不紧不慢地问道。 天帝把即将出口呵责的话语咽回肚里,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长髯,对姜离投去善意一笑。 姜离自是识趣之人,执酒向天帝做了个相敬的样子,轻啜一口坦然自处。 天宫的玉露琼浆,三界闻名。 这副情景,蚩尤见了便不大高兴,冷笑着看向姜离,嘲讽道:“什么时候人皇竟这般没了下限?难道这是在告诉本尊,人界要公然投入天宫的怀抱了不成?” 姜离淡笑,完全不受蚩尤挑衅:“就事论事罢了,魔尊何苦扯到别处?三界共主的女希娘娘才刚走出天宫,魔尊就想把毁坏三界和平的帽子扣到吾头上,这么大的锅人界可背不动。” 7017k 第九十三章:质疑 “是吗?”蚩尤冷冷道:“谁不知道你人皇蛇鼠两端、长袖善舞?过去这一个神纪巴结上了昆仑丘当靠山,就敢不将魔界放在眼里,说话都这般有底气了。” 姜离笑笑,献上一个人界抱拳礼:“不敢不敢,魔尊怕是想多了。” 蚩尤眼里怒火翻卷,眼见殿上仙神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有看他好戏的架势,便隐忍着怒意转了转眼珠。 “呵——”蚩尤自嘲地笑了出来:“姑且这么认为着吧,魔界可做不来纡尊降贵之事,若要靠礼贤下士去收买人心,岂不枉了魔的名头。只是……” 他睃视殿内,目光转向天帝:“三界平等本为天地共识,可今日天宫设宴,天帝高高在上,却将本尊与人皇座次安置在天帝神座之下,这又是何道理?天帝莫非觉得,天宫现在有权力与实力一统三界了?” 这回直接喊话天帝,别人无权代言或是插言,都纷纷将目光聚焦于殿中最高位,等待天帝回应。 应是对此早有准备,天帝淡定从容,并无有被冒犯的任何不适,就像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闲事,他道: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天宫自建立之初便是明确了礼仪章法,这般安置排行已成定规。 魔尊并不是第一次莅临,只不过以前从未在紫霄殿招待过尊驾,有所疑惑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家宴,并无孰贵孰贱之分,还请诸位知悉。” “是啊是啊!”座中总算有仙神附和,出言笑道:“入乡随俗,魔尊就不要挑理了,安心坐下来观礼便是。” 另有比较耿介的仙神也及时接上:“天宫法度严明,终不似魔界淳朴散漫,强求大同适得其反,还是各安天命无须苛责的好。” ‘说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此言甚善!’ ‘大同而小异,方为三界正本!’ 又是一番嗡嗡嘤嘤,内中虽无直言,但对魔尊适才言论却是一边倒的否定。 出师不利,魔尊黑了脸色,一向自认辩才却也没了可辩之言,不禁气哼哼地扭头看向对面。 姜离淡然自持,既没有参与附议,也不过分热衷,只管自斟自饮,仿佛案上美酒便是他目前最为关心的重点。 “奸狡之人!”蚩尤不屑,低声嘲讽。 他相信这句话姜离绝对听了进去,便等着看人皇的气急败坏。 却没想到,姜离恍若未闻,甚而还向他遥遥举樽,送来憨厚一笑。 蚩尤差点没忍住火爆的脾气,手上力道没控制好,‘咔’一声脆响,精致浓翠的青玉樽便碎在了掌中,酒水洒了一案。 司礼织锦见机,不动声色吩咐殿上仙侍,为蚩尤换了一套新的酒具。 仙神聒噪告一段落,殿门处隐隐有仙乐飘来,诸人都将注意力放去了那里。 …… 碧落宫中,所谓的贵客,却是皎意神君来了。 今日是儿子珑俊的成年之礼,皎意亲自前来却并未获准到九重天的紫霄殿观礼,只能在五重天太子的居处父子相见。 天帝没有通知他们夫妇参加,明显还在为当年之事生着气。 皎意坐在上座,满眼欣慰地看着儿子。 太子俊身着华服意气风发,撩袍跪拜:“拜见父君。” 皎意抬手示意儿子起身,表情愉悦地由衷感慨:“真好!珑俊,终于长大了。要是你母亲能来,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提起母亲,太子俊面上的笑意不禁淡了几分,关切道:“父君,母君伤势严重到这般地步了吗?我以为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会来参加我的成年礼。” 皎意淡淡笑着安慰:“已经无大碍了,有为父在你就不用挂心了,好好听祖父的话便是。” 太子俊依旧担忧,并愤愤道:“无大碍怎么会不来?母君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但凡能动她断不会缺席。是谁如此大胆敢伤她?” 皎意起身来帮儿子整理衣袍,拂去太子俊肩头一缕黑发,沉声傲:“珑俊,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管理你的表情和情绪。” 说着,轻轻叹口气,颇为沧桑地又道:“那样,才能让祖父更满意。” 耳边听着父亲慨叹似的叮嘱,太子俊眼眸中也渐渐有了黑沉之色。 他很是不服地低声道:“听说父君以前要比儿子做得出色多了,可您如今还不是远在浅渊。” “不可胡言!”皎意低低呵斥,音量不高却仍然是疾言厉色之态:“只需做好你自己,其他事不该你过问的,就不要妄议了。” 看着如此谨小慎微的父亲,太子俊满心酸楚,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再次屈膝,跪在皎意脚下,他微带更咽道:“父君,儿子无能不能保护您和母君。从小到大您都教导我如何恭顺,如何取悦祖父,可您知道儿子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面对儿子的诘问,皎意还能说什么。 努力保持着淡定才能不至于当着儿子的面儿失态,皎意一手按在太子俊的肩上,眸光幽深地言道:“孩子,是为父无能啊!将你一出生就独自扔在了这戒律森严的天宫,两万年来你受苦了!” 太子俊低着头,一任眼泪如决堤洪流,单手盖上父亲的手背。 “父君,儿子真的不愿意做这天宫太子,活成一个冷冰冰的傀儡。”他说得咬牙切齿。 皎意微微仰头,逼回即将夺眶的泪意,拍着儿子的肩头佯装喜悦: “你是天定的太子,应该感到荣光与自豪才对!还记得你出生那日,整个天宫祥云笼罩,众神骇异纷纷赶来围观,连你祖父都纡尊降贵亲自到碧落宫来了。” 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皎意佯装的高兴逐渐变得真诚,继续笑道:“你甫一降生,异香满室啼声嘹亮,天帝感怀认定你为天选之子,当即便下令封你作了天宫太子。” 从父亲的言辞当中,太子俊听出了与有荣焉。 快速擦掉泪迹,他还是很不高兴:“如果有选择,我才不想要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出生。” 皎意挽起儿子,帮他重新整理衣袍,微笑着道: “虽然是有些不公平,但为父其实要感激你,因为你出生的不平凡,我和你母亲才没有被天宫彻底厌弃,浅渊离着天宫是有点远,可也难得清静呢!” 第九十四章:片刻团聚 哭了一鼻子,太子俊心情有所纾解,但他到底才刚成年,还没有学会圆滑处事,骨子里那份倔强依然明晃晃昭示在脸上。 “总有一日,儿子会接您和母君到天宫团聚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皎意摇头苦笑,知道儿子的性子随画渺,他也无意与之继续矫正,毕竟是个喜庆的好日子,父子间难得有机会能够说上几句话,又何必扫兴惹得儿子不悦呢! 司羿捧了玉冠来,笑道:“殿下,紫霄殿那边已经派人催了。”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太子俊随口道。 皎意接了玉冠,亲手替儿子簪戴,并当面夸赞:“司羿不错!这些年有他在你身边,为父和你母君都十分放心。” 司羿在一旁拱手谦虚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当不得神君夸赞。” 同样拥有神君的泛称,但神君与神君却大有不同,司羿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站位,在皎意神君面前,他只是一个神卫。 皎意神君当年,可比现在的太子要优秀很多,天宫至今还有他的传奇,只是碍于天帝严令不敢当众提及罢了。 太子俊睨了眼司羿,开着玩笑假意斥责:“父君您就别夸他了,刚刚才领罚受刑,他未必就真有脸能接得住赞誉。” 皎意并不知晓儿子曾被劫持一事,不以为意道:“司羿受罚多半是替你受过了,他性子沉稳持重做事牢靠踏实,天帝才会选派来给你做神卫,你可不许任性胡来,真拿司羿当普通护卫对待。” “我当然知道了,跟您开玩笑呢!” 太子俊说着看向司羿,笑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把我父君和母君给收买了,净给你说好话?” 司羿恪守本分,躬身向皎意致礼,又对太子俊施礼,一本正经道:“属下不敢。” 太子俊瞪他:“当着我父君的面装斯文。” 司羿笑笑没有应答,眼睛里却是真心喜悦的。 皎意帮儿子正冠,宠溺地轻斥:“都成年了还这般顽皮,等会到了紫霄殿不许如此了。” 太子俊点头应了,就听玉麒麟活泼地声调在殿外由远而近传来。 “殿下快一点啦,九重天又来问了。” 玉麒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咋呼道:“殿下殿下你快着点好不好,听他们说女希娘娘都来了,咱们快去看娘娘呀!我还没见……” 跑近了一看皎意也在,玉麒麟顿住话头,赶忙收敛外露的情绪,规规矩矩拱手见礼:“见过神君。” 皎意皱眉看了眼玉麒麟,继续手上的动作,颇为不满道: “当日为父听说天帝给了你一只神兽当坐骑还深觉不错,今日一见,玉麒麟这性子还是跟过去一般跳脱,到底是年岁小了一些,活泼有余而老成不足。” 被太子殿下的夫君嫌弃,玉麒麟顿时惊慌,悄悄拽了拽太子俊的后襟,求饶意味尽在其中。 太子俊自然也舍不得玉麒麟,遂对皎意笑道:“儿子觉得倒也无妨,这碧落宫太过沉闷了,有玉麒麟在还能解闷。” 说罢,又着重强调:“何况,他是祖父赐给我的,总不好再退回去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皎意也不好再挑剔什么。 见儿子这般回护他的坐骑,可见他们主仆之间相处得甚好,他乐见其成,但还是出言敲打道: “既然你替他求情,为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你要记得,今日过后将会有更多眼睛盯着你,你的一言一行关乎天宫声威,万事都要三思而行才好。” 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谆谆教导,内中定有自己的亲身体会。 谷只是那些经验教训的积累过程,在儿子面前不便细述罢了。 从小到大,太子俊与父母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虽然觉得父亲言语颇多唠叨,但对这份难得的团聚亦表现出了十足地耐心。 “父君放心,一切我都省得。”他笑着应了,并转头对玉麒麟道:“你去回了紫霄殿执事,就说我这里有贵客来访,稍后即到。” 玉麒麟巴不得离了皎意的眼皮子底下,应了声‘是’转身就跑。 “回来!”皎意喊住玉麒麟。 看儿子衣冠皆穿戴整齐,往后退了一步,皎意笑得儒雅而宽和:“普天同庆的日子,我来天宫的事就不必让你祖父知道了,你这便去吧,为父也要赶回浅渊去了。” 太子俊笑意满满的脸面顿时垮下来,十分不舍道:“父君,您等我回来再走不行吗?” 皎意摇头而笑:“不必了,看你华服装扮仪表风流的样子,为父已经很是满足了,想必你母君还在浅渊翘首以盼,等着为父回去学与她听呢!” 太子俊也知父亲的难处,他与祖父不和已久,今日无召而上天宫已是犯了禁,便也不做强求。 向皎意深深一礼,太子俊满眼不舍道:“既是这般,我送您去天门,然后再赶到紫霄殿也不迟。” 皎意摆手拒绝:“不必了!你快去紫霄殿,为父看着你走。” 太子俊素知天帝异常注重规矩,只得依了,咬牙转身走出碧落宫,往九重天而去。 目送儿子踏了祥云离去,皎意站在碧落宫外目光迷离。 能够想象得到今日的紫霄殿是何等盛况空前,可这番盛事与他无关,除了儿子是自己的,天宫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遥远。 轻轻叹口气,皎意缓缓走远,离开了天宫。 女希娘娘数万年都不曾现世了,今日能够来到珑俊的生辰宴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 紫霄殿内,一段乐舞演罢,太子俊也就位了。 接受到天宫执事的禀报,司礼神织锦面上总算有了轻松的表情。 走到天帝神阶前,织锦躬身相询:“启奏陛下,吉时已到,可否正式开始了?” 当着众神与魔尊和人皇的面,天帝忍着满肚子的不快,还要装作开怀。 大手一挥道:“开始吧!” 织锦遂上前,立于紫霄殿正中,高声唱赞:“吉时已到,冠礼开始,太子升座,诸宾肃静。” 十余里长的筵席夹峙仙道,白云铺陈瑞岚缥缈,仙乐靡靡中天宫太子的加冠礼正式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珑俊身着华丽的仙袍远远行来。 且看这一身,金光闪闪、贵气逼人,仙袍上刺绣的繁复花纹,一褶一皱都散发着玄妙的神韵; 再看头顶束发的玉冠,晶莹剔透、温润细腻,其上雕琢苍龙腾云之势,单是质地便绝非凡品。 珑俊本就生得俊朗,有了这身衣冠加持,更是芝兰玉树熠熠生辉,只把座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女性仙神,看得两眼都要瞪出眼眶之外了。 7017k 第九十五章: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 乖乖!这般一个人物,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谁家女子若是嫁了他,现成的天妃不说,日日守着耳鬓厮磨,得是多大的福缘呐! 同一时间,这些仙神的脑筋运转到了极致,快速搜寻着现有掌握信息,把四海八荒之中所有适龄的未婚女子都筛了一遍。 能够促成天宫太子的婚事,亦是值得整个仙生去吹嘘自豪的资本。 说不定,将来还有可能入驻天宫,坐上主管生灵婚配的姻缘正神之宝座呢! 天帝有意遴选一位擅长此职的仙神,承担神界众生的姻缘牵线大任,说不得这就是个最佳契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相对于女性仙神的露骨眼眸扫射,在座男性仙神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眼见得天宫太子龙章凤质,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储君,他们胸中生出无限的朝气来。 这里头有多少,是追随天帝走过了若干神纪,而垂垂老矣心有余力不足的? 别看有些个老家伙时常以年轻时的容颜示人,眼里的沧桑、心上的颓废,那可做不得假,还不是蜗居洞府镇日以钻研养生为主。 便是女希娘娘,贵为三界始祖神,听说也以研究出了‘睡眠长生’的法门,主要靠长时间的睡眠来保持元神充盈,故而鲜少走出盖因州了,何况他们这般凡神。 唉!不服老不行啊! 岁月夺走青春热血,也消磨了他们的锐气,费尽一切气力坚持着的,也不过是抵挡日益临近的暮气沉沉。 神界,急需要一股朝气引领,方能焕发昔日霸主地位,否则…… 看看殿上那位大魔,当上魔尊也才不过万把岁而已,就敢公然质疑神界至尊了; 再瞧那人界皇者,别看他人畜无害一脸忠厚,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你说他寿龄不过千岁不足为惧?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能带领弱小的人界,在二界的挤压下还能屹立不倒,人皇翻云覆雨的本事亦是深藏不露。 天帝也老了,性子柔下来不说,近一个神纪以来对开疆拓土都绝口不提了…… 老神们默默腹诽,看着太子盛装走近,俱都红了眼眶。 天地,终究还是属于后来人的,亘古未变。 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珑俊步履沉稳渐行渐近,已然走过长长的十里仙道,来到紫霄殿中。 站在神阶之下,与魔尊和人皇平行的位置,珑俊目不斜视,向天帝深深一礼:“拜见天帝,祝我神界万古千秋、与天长存。” 天帝满眼赞赏,大袖一挥言道:“太子平身,吾心甚慰。” 珑俊长身玉立,一如每一次来到紫霄殿,神情肃穆满怀敬畏地道了谢。 天帝神情中,涌上不可名状的自豪,这份骄傲里还夹杂有感动。 悸动深处,当然不可避免还有点点嫉妒,和一丝庆幸。 嫉妒的的太子风华正茂还有无数岁月可供消磨,庆幸的则是,女希娘娘早早离席没有看到太子。 如此前程灿烂的年轻人,要是被女希娘娘也看进眼里,那他这个天帝恐怕就更岌岌可危了。 谁不知道这天地间,最高尊崇者除了道祖就是女希娘娘,道祖已经厌弃了自己,他可没有能力再承受打击被女希娘娘也嫌弃了。 掰着指头数日子等死,如此煎熬已在眼前,对生命的恐惧和不甘,贵如天帝也和普通生灵一样执着。 想到这些,真是忍不住地悲从中来。 天帝举起袖子,当着满殿人等,轻轻沾了沾眼角。 殿内又是顿然寒凉。 天帝他,流泪了? 流泪了! 流泪了…… 满座皆惊! 魔尊处在左手首座,见状也不禁一怔,又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毫不留情展露了嘲讽。 当着天帝,和满殿神界仙神的面,他强行突破人皇护体仙力,传声给他:“这老家伙又笑又哭,搞得哪一出?好像真的似的。” 姜离不惊不惧,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亦传声回应:“魔尊乃单身,自然不懂!” 言罢,不由分说给自己周身又加厚了几层护体仙力,显然是拒绝私信交流的表现。 魔尊眼珠瞬了瞬,姜离只有简单几个字,但他还是感觉有被冒犯到。 等再次传话,发现人皇却加强了自身防御,不肯接受他的传声了,那眼神便恨恨地剜了姜离几眼。 粗犷的外形,与娘气十足的实际表现颇为不符,倒是看得姜离大皱其眉。 魔就是魔,到底与人不同。 姜离如斯暗忖。 天帝与太子祖孙情深,一个是殷切勉励,一个是虚心受教。 等着这神界至高二尊神话完了你侬我侬,又代表整个神界向天地日月和祖神庄严宣誓之后,珑俊被授予一顶闪闪发光的金冠,天宫大宴便正式开始了。 瑞霭千条、鹤鸣九天,宴会高潮随之而来。 推杯换盏间,众男性仙神陶醉于妙音曼舞,品评着仙姬中哪张面容夺人眼球,哪段腰肢又格外柔韧,有那喜欢较真的,还为此争论几句,好不热闹。 太子今日加冠,就算是正式成年,从此将开始列席天宫重要议事行列。 因此,在低于天帝的神座两阶之地,专为珑俊设置了一席之地。 坐在这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特殊位置,珑俊心头热血激荡,目光也禁不住在歌舞妖娆中搜寻。 司羿说,女嫦仙君安排了瑶姬为他的生辰献舞,也不知何时上场? 想着魂牵梦萦的那个小人儿,珑俊便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少昊姗姗来迟,出现在大殿上时,几乎所有仙神都起立执礼,就连天帝的笑容都柔软了几分,却唯有珑俊无动于衷,还安然高坐与神阶的最高处。 高度决定视野的宽度,同样,也让身处高位的人很容易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珑俊此刻就是。 随着少昊的步步向前,殿上仙神们无一例外地发现了,太子在发呆。 关于天宫太子过个高规格的生辰就高兴傻了,这般猜测仅限于个别。 大多数想的却是,太子抖起来了,金冠还没有焐热呢,他已经目下无尘,如白帝这般老神都不放在眼里了。 要知道,白帝可是太子的叔祖父来着。 数祖忘典,莫非就是如此写照?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少昊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珑俊,对此倒是颇为包容。 他一步步走到神阶前,就如同在自家花园里闲适漫步,出众的风仪依然令女仙沉沦惊叹、男仙相形见绌。 这个看脸的时代,早已不是最初只以实力论英雄的神纪了。 7017k 第九十六章:所谓宴会 见少昊赶来,天帝微微笑着,先行打了招呼:“二弟,你又迟到了。” 公开的场合下,少昊愿意给予天帝足够的尊重,躬身施了一礼,方不紧不慢地回道: “昆仑路远,绝非臣有意迟滞,还望陛下勿怪,等下当自罚三杯以示赔罪。” 天帝一见龙颜大悦,哈哈笑着挥袖言道:“无妨无妨!吾自与你共饮三杯。” 少昊矜持笑应:“多谢陛下。” 难得这位能如此顾全天宫颜面,天帝真心喜悦,遂吩咐:“太子,今日可要好好陪你叔祖喝上几杯。” 言罢,并未见太子回应,这才注意到了太子的异样。 睽睽众目之下,太子心神乱飞,这对爱惜名声胜过一切的天帝来讲,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再看底下,两排仙神们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孔。 最可气魔尊蚩尤,挑眉讥笑的样子,明晃晃写满了挑衅与鄙夷。 天帝便受不鸟了! “太子!”天帝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以期能把珑俊的心神喊回来。 少昊的目光也顺势看向发呆的珑俊,尽管已经极力控制了,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嘴角那一缕揶揄。 太子珑俊总算是回了神,可这一回神便闹了个大红脸,面对满殿中或探究、玩味的一众目光,再看看神座上天帝那张威严中隐忍的脸,一种叫做惭愧的东西,瞬间爬上他年轻英俊的面孔。 惶恐着起身,珑俊躬身面向天帝,一时之间竟只呐呐无言了。 这就是悉心教导培养了一万年的孙子,未来的天宫接掌者?天帝忍下满心火气,淡然一笑,对少昊以及殿上仙神道: “太子到底还是年轻,今日他的成年生辰又承蒙诸位拨冗莅临,必定是觉得既高兴又受之有愧,这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说着,神目如电睨向珑俊:“太子,可是这般?” 珑俊反应迅速,忙躬身应答,声音清朗地回道:“孙儿愚钝,的确是这般心思却不便张口明言,徒惹陛下与众前辈笑话了,惭愧之至。” “呵呵呵——”天帝朗声大笑:“既如此,还不赶紧向你二叔祖,以及众前辈行礼讨教,往后你要仰仗他们的地方还有许多啊!” 虽然出了一点丑,但并不能掩盖珑俊聪慧的事实。 知道是天帝在为自己找台阶下,珑俊当即抓住机会,转身向殿中深深一礼,清朗的声音于紫霄殿滚过:“晚辈失礼了,还请众长辈日后多多提携,不吝赐教。” 祖孙二人一唱一和,倒也收到了比较满意的效果,原本就属神界的众仙神自然也乐于就坡下驴。 “自然自然”、“不敢不敢”的应和声协调而统一,尽显神界‘团结就是力量’的标语式口号之气势。 此等声威之下,便是那魔尊蚩尤,纵使面露不屑、眼含嘲讽,也被绝大多数声音盖过,只得悻悻然安坐其位,把一腔子不爽发泄在酒里。 何以解忧,唯有天宫御酒。 殿上有为少昊专门设置的坐席,便是众神之上、珑俊之下的第一位了。 脚步洒然迈入座中,少昊嘴角似笑非笑落了座,抬眼便看到一双热切的眼眸,正目光灼灼盯了自己。 此乃人皇姜离,彼此间不算很熟,严格算起来也就是一面之缘。 少昊神念微动,暗中传声于对方,言道:“人皇所问吾已悉知,此间不便多言,还等筵席散了,你再来寻吾言说罢。” 就见,斜对面的姜离点头领会,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视线,好巧不巧又与魔尊正好探究而来的目光相交汇。 姜离淡然一瞥不动声色,魔尊却笑得邪魅,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 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的少昊,一颗心不禁偏了。 ‘这魔尊眼神、性子竟有七八分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倒也殊为有趣!’他如是想。 小小插曲暗潮汹涌,尽数淹没于丝竹乐音里,就在这靡靡之中,各自猜测试探,宴会的实际意义便展露无疑了。 珑俊再也不敢分神,全幅心思放在了紫霄殿,面对少昊时不时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颇觉心虚。 所谓宴会,其实乏善可陈。 …… 太子俊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刻,他的父君皎意在天门前,曾与来迟的少昊有过短暂交流。 长久未见,与少昊在天门处相遇,完全算得上邂逅了。 看着比自己样貌年轻许多的少昊,皎意有一瞬间的愣神。 少昊也是没想到会意外撞见这位大侄子,怔了怔不禁笑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皎意忙躬身见礼:“拜见二叔。” 少昊挥袖挡了,只受了皎意半礼,笑道:“无须大礼参拜,我又不似乃父那般看重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皎意站直了身子,恭敬道:“二叔不在意,小侄却不敢放肆。敢问二叔,可是来参加珑俊成年礼的?” 少昊颔首:“正是这般。怎的,你这就走了?” 皎意不由苦笑:“我的处境二叔还不知道么,这天宫终究是不欢迎我的。” “这倒也是。”少昊毫不留情道:“有自知之明,向来都不是什么坏事。” 对于少昊如此直白地言语表达方式,皎意早在几万年前就习惯了。 除了报之以微笑,皎意还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做回复。 打了招呼,相对无语,叔侄之间一时有些冷场。 这么多年不见,纵然曾经多么亲厚的关系,也会因为时间的消磨而变得薄弱。 少昊打量着皎意,眼神中多有挑剔。 “我很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幽居浅渊可曾后悔?”他眯眼问道。 不可避免地,皎意愣了一下,方才缓缓回道:“二叔觉得,我是该后悔,还是不该后悔?” 少昊挑眉睨着他的大侄子没有立即回应。 显然,皎意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看到少昊这般表情,皎意反而笑了:“我知道二叔与青芧是至交,对当年之事亦知之甚深,当着您的面我不敢撒谎,也无意隐瞒。” 这般说着,皎意敛了笑,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沉沉道:“二叔,时过境迁,对当年的一切我只能说声天命弄人。如果能够重来一遍,我想我依然会重蹈覆辙吧!” 7017k 第九十七章:各有算计 “你的意思是说,青芧她是活该了?”少昊言语轻松看似玩笑,实则眼底深处涌动着丝丝暗芒。 皎意叹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叔,男女之间长久在一起,并不是单靠两情相悦就能走到最后,那很复杂,一时半刻我跟你也讲不明白。” 少昊更为不满,讽刺道:“是吗?是你讲不明白,还是你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弄明白过?” 皎意与少昊以前私交甚好,可以说他是少昊看着长大的,又因着天帝与少昊的关系,在皎意而言,少昊于他如兄如父。 要是没有他与青芧那段事故,叔侄间本可以把酒畅怀无所不谈的,也不必像现在这般隔阂生分。 面对少昊质问般地讽刺,皎意只觉得心下沉闷,因为儿子成年的那点喜悦终是荡然无存了。 定定望着容颜俊逸,一身正气的少昊,皎意在无形之中便生出了一份自惭形秽来。 何况,在谈及青芧之时,他本就底气不足。 眉间沧桑之气顿显,皎意落寞道:“或许二叔你是对的,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过,对青芧是自私,对画渺又何尝不是呢!” “总算,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少昊毫不客气道:“也不枉了在浅渊闭门反思这两万年时光。” 皎意无奈至极,拱手一礼:“小侄惭愧。” 少昊摆手:“不必!当年之事你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我不该再翻出来旧话重提才是。不过……” 他盯住皎意的眼睛,郑重道:“今日既然遇见,我倒是有话要叮嘱你几句。” 皎意恭敬聆讯地样子:“二叔尽管吩咐便是。” 少昊踏上一步,凑近皎意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笑道:“太子青出于蓝,你要是不想看着他步了你的后尘,最好时常提点着一些。” “这……”皎意愕然:“二叔此话何来?” 少昊从皎意身边悠然走过,轻笑着言道:“昆仑丘有小妖仙走失,至今下落不明,乃太子用逆鳞助其遮掩行踪逃出昆仑。此举我只告诉你一人知晓,如何防范你自行揣度吧!” 这怎么会?皎意懵,呆呆站在那里震惊非常。 珑俊他竟然又和昆仑丘女仙扯上了关系?貌似还涉嫌拐带。 最离奇,他居然不惜动用逆鳞去为其遮掩,简直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难怪二叔说了句青出于蓝,这般行迹比起年轻时的自己,确实够惊世骇俗了。 好在,这件事天帝还不知道,否则当年之事怕是真的要重演一遍吧? 天宫已经废了一次太子,绝不能再有第二个皎意了。 而昆仑丘,恐怕也不想和天宫太子扯上任何关系。 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二叔带着警告与嘲讽的言辞告诉他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昆仑丘的态度。 皎意一阵担忧,一阵气恼,等回过神来再看,少昊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天门处。 紫霄殿的钟鼎之乐响彻九天,想必珑俊的成年礼已经正式开始。 驻足良久,皎意心情复杂地慢慢离开。 画渺有伤在身,回去之后他只有拣着喜悦的事情跟她说,而关于珑俊一切忧烦之事,便只得自己默默装在心里,找机会再找珑俊谈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答应儿子再和昆仑丘扯上关系,特别是男女之情。 打定了主意,皎意驾了云头飞离天宫。 皎意离去之后,少昊去而复返。 站在天门处遥望那朵远去的白云,少昊嘴角微翘。 他有意瞒下了珑俊与瑶姬已然得到天帝允婚的消息,不为别的,只是要借助皎意夫妇对珑俊施压,让他趁早断了对瑶姬的心思。 莫要以为天妃多高贵,当年他若有今日这般好管闲事,青芧也走不到那一步了。 拦住瑶姬踏进火坑的脚步,就当是替天宫偿还昆仑丘一点亏欠好了,谁让自己当年明知皎意多情,还没有点醒青芧呢! 说天宫是火坑,他可没有一点点夸张,看看如今的天后就知道了。 天帝一手遮天,即便天后出身羲和国,还不是照样没有地位,今日太子生辰大礼,天后一准没被允许出席。 有天帝榜样在前,瑶姬嫁到天宫来,又是个侧妃之位,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而自己这个代掌“娘家人”必定也不得安生。 因此上,只要保证瑶姬在化神接掌昆仑丘之前能安然活着,嫁谁都比嫁给珑俊强。 理所当然地,少昊觉得自己没错。 并且,他很肯定天帝也会瞒着太子,比自己更为不愿意这门亲事的结成。 既然是这样,那就还有可操作的机会,端看谁的手腕更高了! 转身往紫霄殿而去,这一回,他是真正由衷地高兴了。 …… 紫霄殿之外,五重天女织仙府之内,莺声燕语一派忙碌。 作为今日太子寿辰大宴中演出节目的总后台,有些嘈杂,有些凌乱。 在女嫦的帮助下,瑶姬最后一个换好了舞衣。 站在排头的位置,还未正式上场已是惊艳一片,羡慕嫉妒恨什么的,掩映在众仙姬的眼底。 后来者居上,固然风光,很多时候却是不怎么受待见的。 紧跟瑶姬身后的正是惠薰。 相对于其他仙姬的复杂表情,惠薰就表现得单纯多了。 她用满眼羡慕打量着身穿粉红色舞衣,勾勒出腰肢袅娜、弱柳扶风之态的瑶姬,毫不掩饰地赞叹:“瑶姬仙子,你穿粉色原来也这般美丽动人,一点都不比紫衣逊色呢!” 瑶姬并不喜欢做作的惠薰,对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奉承话,是个生灵都难以抵御。 笑着扭了扭腰肢,拉了拉裙裾,瑶姬笑道:“真的吗?可我怎么总觉得这一身太紧了一点。” 惠薰帮她整理裙摆,不吝盛赞:“这般正正好,漂亮极了!我敢保证咱们中再没有谁能穿出仙子你的气质来了,完全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嘛!” 这话说的谄媚十足,声量不高不低,足够在场仙姬们都能听得到。 自然,盯向瑶姬的目光里,敌意便更厚重了几分。 落英拿了瑶姬换下的常服过来,正巧看到这一幕。 上前,不动声色拨开惠薰,又着重在适才惠薰整理过的几处瞧了瞧,确定瑶姬的衣裙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做了姐妹,便要对得起瑶姬称呼的那声‘姐姐’。 孤鹜岛一众仙姬可没一个好相与的,她生怕瑶姬不知情吃了亏去。 第九十八章:姐妹 今日的瑶姬的确漂亮,盛装之下美丽不可方物,落英深觉与有荣焉。 离上场还有一段时间,趁此时机两姐妹头对头说起了悄悄话。 落英叮嘱瑶姬:“等下去了九重天,你就跟平素在孤鹜岛练舞一般,顺利跳完了就行。其实,在哪里舞都差不多,没什么可紧张的明白吗?” 望着少年老成的落英,瑶姬呲牙笑道:“说的好像你到九重天去过似的。” 落英板了面孔,不悦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就不能好好听着?我还不是怕你一紧张出了错!天宫戒律森严,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了。” 瑶姬忙搂了落英的肩膀撒娇卖好:“我都知道了,一定好好记着你的话,到时候不让你担心,咱们姐妹都囫囵着回去。我还要接着喝你亲手做的花果茶呢!” “这还差不多!”落英像个老母亲般絮叨,明明面容上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口气与做派却比瑶姬持重老成许多。 两姐妹亲亲热热说着话,完全忽略了旁人。 就在她们身后,一道目光极快闪过,隐晦而怨毒。 眼睛的主人正是素日懦弱谦卑的惠薰。 …… 这边三五成**头接耳,隔了两重院落的花园内,也有两名妙龄女仙相对而坐喁喁私语,却是五重天主司天帝穿戴的仙子女织,另一位则十分面生。 女织温柔可人,未语先笑地奉上一盏茶水。 陌生仙子款款接了,笑道:“这些年你也不说去瞧瞧我,是因为天宫活计太多了,还是天规愈发严苛出不得门了?” 女织轻笑:“二者皆有吧!再说,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仙子抿了口茶水,秀眉微蹙、目含秋水地向女织脸上端详:“你瞧你,与我还生分起来了。盖因州什么时候怕过麻烦?” 细细看去,这位仙子相貌大气婉约,气息内敛温和,分明乃一绝世之姿,却又偏偏说不出具体的五官细节,仿佛雾中花、水中月,永远都隔着一层面纱似的朦胧梦幻。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刻画,恐怕也只能用一个‘气度非凡’了。 而此般样貌者,又自称盖因州而来的,非女希娘娘莫属。 见说,女织眉间堆叠起浅浅一层轻愁,苦笑着言道:“当年青芧也如今日的你这般无所畏惧,可昆仑丘最终还是未能置身事外。” 女希放下手中的茶盏,言语间满怀遗憾道:“我自是不会令盖因州也步了昆仑的后尘,青芧当年所做的决定,到底轻率了。” “年轻气盛,在所难免。”女织叹息着说。 女希却并不苟同,哼笑一声道:“你我难道真看不出来天帝所图?我倒是宁愿相信,青芧那般决绝是另有安排,否则以她的实力怎的也不至于陨落了。” 说着,女希手指轻点,面前显出一方水镜来。 水波潋滟中,缓缓映出的画面,正是瑶姬与落英咬耳朵的一幕。 指着水镜中人,女希笑道:“你且来看,碧痕打发她女儿到这丫头身边,对昆仑可并不似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 女织随手打出一道神力,将二人所处之地的结界又加厚了几分,方才应和:“碧痕自来极有主意,我早便怀疑她自堕孤鹜岛是有目的了,本以为针对的只是浅渊那位。” “浅渊?”女希呵呵笑着,说出的话却隐含凌厉:“天帝把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倒是保护得很好。” 女织柔荑轻翻,为彼此又续了茶,温柔的她连骂人都没什么气势: “有螣蛇画渺相伴,浅渊那位求仁得仁,想必对错失太子之位也没什么好说了。”她语出讥讽。 说起这个,女希难掩愤然:“螣蛇一族自来狡诈,只恨我当年走了眼,竟令她去襄助青芧,不然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女织忙出声安慰:“事到如今你也无须自责,将螣蛇逐出盖因州,已为青芧讨回一点公道,至于其他的,只能说是孽缘了。” “是啊!”女希感慨:“你我并非局中人,所做毕竟有限,只是可惜了昆仑没落至此。” 向水镜中看去,女织微微摇头:“百余年前昆仑异动,天帝与少昊联手才镇压了秘境破裂导致的动荡,听说少昊神力大损至今都在秘密调养。” 闻言,女希言语间终于有了一丝松快:“天帝习惯于算计人心,自来算无遗策,这次却被青芧扳回一局,昆仑未来如何端看这灵芝皮相,咱们就有好戏瞧了。” 女织亦是忍不住翘了嘴角,戏谑道:“上万年都难得出一回盖因州,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小孩子似的还凑热闹。” “那又如何?”女希俏皮一笑,通身便涌现出独属于少女的气息,发型与妆容也随之变化。 又看一眼水镜,竟完全幻化出与瑶姬一般无二的样貌来。 起身转了一圈,女希眨眨眼看向无奈而笑的女织:“怎样?没有破绽吧?” 女织无奈摇头:“我便知道,你今日来天宫绝不只是为着看我,没想到还打着此等主意。” 伸手扶了扶发髻,化作瑶姬的女希言行与本尊高度一致,模仿着瑶姬的神态嘟嘴言道: “好姐姐你别生气嘛!我这般做,还不是盖因州太无聊了,你又不肯移驾去瞧瞧我,我保证不闯祸还不行吗?” 女织绷不住笑出了声来,手指了水镜忍俊不禁。 面前水镜当中,真正的瑶姬亦正在同步言说:“好姐姐你别生气嘛!我保证不闯祸还不行吗?” 女希一见,不由大笑。 边笑边收了水镜神通,对女织扬眉道:“你且坐等看着,稍后我定为你呈现一处精彩绝伦的戏码,为你的寿辰送上一份大礼。” 女织摆手,眸中顿起担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来便是给我生辰最好的贺礼了,我不想再卷入什么纷争。” “放心好了。”女希不以为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在女织面前一个飘逸的转身,女希示意自身笑道:“我现在可是昆仑小仙瑶姬,即便闹得不像话一些,那也是少昊头疼,你就尽管安心看戏好了。” 女织还待再说,面前人已经化作流光炸散,她所在的花园结界更是结实了许多。 看着这面神光盈盈的结界,女织彻底无奈,她破不开。 女希出手必非凡品! 到底是始祖神,姐妹相称并不代表实力相当,那是女希愿意给她面子,不然以自己的身份在她面前也只有跪爬叩拜的份儿。 想了想,女织走回石桌边安心落座。 既然是女希的一番心意,那她领情就是。 这天地之间,有谁还记得,今日并非天宫太子一人的生辰? 心头暖暖的,女织潸然泪下。 第九十九章:羲和双姝 今日来为太子俊庆贺生辰的众多宾客中,最为引人注目者,除了来去匆匆的女希娘娘,怕是就要属羲和国来客了。 作为天帝岳家,羲和来客的座次仅次于少昊、东华等一方重神。 不过今日东华却是有事告了假,没能亲自赶来参会。 至于做什么去了,像东华帝君那般身份超然的大神,自是不必向天帝说明了,即便是顺口推诿那也只能相信是真的。 因着东华缺席,少昊又是太子叔祖,羲和来客言行上便颇为傲然自得。 今日来的乃是当今天后胞兄,羲和国主夫妇,与他们的一双女儿。 国主夫人自是被留在后宫陪伴天后,此时殿上便只有国主辛夷领着纤阿与望舒姐妹在座。 正值一段歌舞将毕,下一个节目还未上演之际。 辛夷向他的一对女儿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朗声对神阶高处说道:“启奏陛下,今日太子生辰,又恰逢成年之礼,臣亦准备了节目助兴,不知可否?” 天帝闻言当然喜悦,当即应了:“如此甚好,那便演来吧!” 辛夷恭敬一礼,转身示意女儿们行动。 殿上众宾侧目而视,就见那对姐妹缓缓离席,脚下无风而动飘向了大殿上空。 羲和二姝在神界享有盛名,不光相貌艳丽,一身气度亦是高华超然,仅仅凌空而起这一平常不过的身姿,都是众多女性仙神难以企及的美丽。 虽然天帝尚未与太子定亲,但懂的都懂,太子天妃必然会在这对姐妹之中遴选,只看是姐姐纤阿幸运,还是妹妹望舒更能打动人心了。 二姝显然是有备而来,凌空之时已然快速变换了装束,各自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内里精致明艳的衣裙来,一白一红殊为亮眼。 国主羲和更甚,看两个女儿都准备好了,竟执了一管玉笙亲自下场为女儿配乐演奏。 笙歌乍起,乐音渺渺,二女舒袖挥臂开始了她们的表演。 殿上众宾皆为这一家三口所吸引,有那年长的仙神便感慨起来。 上一次看羲和国献舞还是天帝未婚之时,大约也是这般喜庆的一个日子,羲和国公主当众歌舞惊艳万神,之后她便成了天后。 相仿的年纪,相似地情景,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莫非羲和国来这一出,已然与天帝私下里有过约定了? 众宾之中聪明者,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与相熟的仙神互相之间便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时间满殿中眼神乱飞,各自传声议论开了。 魔尊这个身份自然无人与他主动交际,他能牢骚几句的也就只有人皇姜离了。 可偏偏姜离并不愿意与他接近,全身开了数层结界,硬是把自己包得水火不侵。 ‘哼!不就是巴结着天帝,好让天兵帮忙去平息凶兽之乱么?天宫都要自身难保了!’魔尊如此腹诽着,饶有兴致地对羲和二姝的表演点评起来。 魔尊放荡成性,哪里能够看得上天宫歌舞,更遑论天宫附庸羲和国的表演,在他看来当然无一可取之处。 “哎那个穿白衣服的,”魔尊嫌弃道:“你确定是来献舞祝寿的吗?绷着个脸笑都不笑,怕不是奔丧来了吧!” 说完了,又去点评另一个:“还有你,红衣服的,裹得这般严实能施展开手脚吗?腿再抬高一点,露点肉才更有看头不知道啊!” 纤阿与望舒到底还是小姑娘家,虽有心出个风头,但被魔尊这般露骨地骚扰,两个人难免乱了方寸,渐渐便出现了舞姿与乐音难以合拍的尴尬行迹。 神阶之上的天帝见状顿时沉了脸色,不满地扫了眼魔尊。 此时羲和二姝正在表演,他自是不适宜出言呵斥,否则就彻底打乱那两个孩子的节奏,让她们更加难以收场了。 要知道,天帝还真就准备稍后当场宣布为太子定亲一事,这种关键点上,他便是气恼也不能带头破坏场上气氛才对。 要不然,还不得让少昊看了热闹去? 天帝顺带瞟了眼神阶之下第一位的少昊,见他一如往常般凡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稍稍得意了那么一下。 呵!居然为了保住昆仑丘那个妖仙,敢来跟自己耍心眼子? 等会当场为太子定下羲和国公主为妃,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拿出侧妃聘文来? 天帝并不担心少昊刁难,他要是敢于当众说出太子与昆仑联姻之事,无疑就是将昆仑丘的脸皮扔在地上磋磨。 太子侧妃,便已经矮于羲和国一头了,这对昆仑来说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没有人能接受这般羞辱。 昆仑丘的面子,即便少昊不在意,其他神君们也不能够答应。 天帝很笃定,不由得便为当日应下少昊提议而感到无比骄傲。 精明如少昊终于在他面前失算了一次,当真值得欣喜。 至于那个小妖仙,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最好是趁她还未化神,无法接纳全部西王母传承之前就灭了,到的那时方能安心。 再瞥一眼独自喝酒赏舞的少昊,天帝看得明白,他现在伤情不容乐观,照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怕是也没心思管一个小妖仙的死活了,灭杀瑶姬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有这种种高兴事做对冲,魔尊破坏气氛带来的不快,就算不得什么了。 算算时间这一曲也是到了尾声,天帝沉下心来不去理会魔尊,只待那两姐妹舞罢,就能大事可定了,喜大于恼委实不值得计较。 反观太子俊,倒完全不似天帝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本就不喜欢羲和国两位公主做自己的伴侣,巴不得她们出更大的丑,也好找借口拒绝这门亲事。 因此上,在太子俊看来,魔尊的点评简直不要太准确,越看越觉得这俩姐妹的表演蹩脚不堪,心上倒是极其期待瑶姬的出场。 在这之前,女嫦已经通过司羿传话过来,今日孤鹜岛献艺是由瑶姬领舞。 可爱的小仙子啊,多日不见,让他想得心里直痒痒。 今日宴后得想个办法,把那首诗给她,以此表明心迹才行。 相对于羲和国那对姐妹的矫揉造作,太子俊更希望瑶姬能成为自己的天妃,他从骨子里喜欢不事雕琢的瑶姬,再看别的女子就索然无味了。 第一百章:魔尊挑衅(一百章啦!感谢列位仙神一直以来不离不弃) 顶着魔尊的嘲讽,羲和国献艺总算是结束了。 辛夷收起玉笙,还不待两个女儿回到座位,便对着魔尊怒不可遏道:“天宫宴乐,请了魔尊来是为彰显我神界胸怀广博,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魔尊乃是魔界帝王,素来只有他挑别人的错处,哪里受过这般羞辱,不禁拍案而起。 一道魔焰顺着案几而起,直直袭向辛夷,魔尊恼怒而斥:“找死!”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魔族惯常而为之事,在场仙神早有预料,临近座次者纷纷闪避,将战场留了出来。 人皇姜离见状,也随大流往后退去,一般这种场合下他是万不得已绝不开口的,更遑论插手干涉。 面对魔尊的突然发难,辛夷倒也无惧无畏,一脚踹出案几迎击魔焰,手上也是丝毫没有闲着,运出神力去抵挡魔尊。 不过貌似,辛夷低估了魔尊的实力。 玉案在化为齑粉之后,魔焰余势不减直奔辛夷,遇到神力抵挡之后陡然化出一只猛兽的虚影来,张牙舞爪扑到了辛夷面前。 而羲和国主辛夷显然不是魔尊的对手,在这道气势不凡地魔焰中一击而溃,被黑色的魔焰狠狠掀出去十几步远,摔在紫霄殿一根神柱上,才跌落在地。 纤阿与望舒一曲舞罢,才刚向天帝施礼告退,就见她们的父亲遭此打击,各自惊呼一声赶到了辛夷身边。 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辛夷起身颇为狼狈,父女三人同时瞪向魔尊,那眼神如出一撤,愤怒而羞恼。 如羲和国这般神界附属小国,从来都不在魔尊在意范围之内。 拍了拍手掌,他的目光依次在纤阿与望舒身上滑过,继而鄙夷地望向辛夷。 “传言羲和国将与天宫联姻,这还没个一定呢,国主就已经以天宫亲家的身份出来挑衅本尊了,要真成了,天宫不会换你当家吧?”他嘲笑着说。 当众弄了个灰头土脸,辛夷本已极为郁卒,还要被魔尊如此挖苦,一张脸便成了猪肝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 望舒是个泼辣的性子,在羲和国中也是高高在上无人敢惹的公主之尊,今日连番受到魔尊嘲弄自是不能隐忍。 挺身而上直面魔尊,望舒恼怒回怼:“你就是魔尊?看你一把年纪了,行为缺乏教养,言语极其粗鄙,还敢跑到天宫来撒野,当神界都是好欺负的么?” 望舒冲动而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纤阿是当姐姐的,性子也较之沉稳内敛,急忙伸手将妹妹拽回身边,低声呵斥道:“望舒,休得放肆!这里还有天帝陛下和众仙神在,自有长辈为我们做主。” 这般言语音量虽低,但恰好能够被殿上众宾客听见,言辞与态度把握得恰如其分,正是少女该有的仪态,却又多了一份不卑不亢之气,令人顿生好感。 简单几句话即可看出,这孪生的两姐妹,样貌几无分别但脾性大为不同。 纤阿身穿白衣气质偏冷,望舒着红衣眉眼间活泼爽利,倒是两个极端。 辛夷脸色难看应是受了内伤,沉默着拍了拍纤阿的手背,以示对大女儿的赞成。 望舒则依旧不服气,退回父亲与姐姐身边,兀自瞪着魔尊愤愤不平。 殿上众仙神大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静观其变并无哪个仗义执言,一个个木雕泥塑般安于座中,似乎都胸有成竹似的。 开玩笑!魔界陈兵边境,随时都会举兵开战,这种时候谁敢刺激魔尊? 谁也不是傻子!两界打了无数次仗,直到现在还分不出个孰强孰弱来,不外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能不开战谁还排斥皆大欢喜不成? 当然,像魔尊这般好战者不在其列,除非今日有把握将他灭杀在天宫,否则无谓的得罪属实不划算。 众仙神抱了这样的主意不肯声援,便显得羲和国父女三人尤为弱势,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了神阶高处。 魔尊也看了眼天帝,轻蔑一笑转头盯住纤阿笑道:“小丫头,天宫内定的太子妃是你吧?如此心机你的妹妹可不是对手呢!” 纤阿红了脸,昂着头抿唇不语,努力展现出不屑一顾来,用轻蔑回应魔尊。 显然,望舒根本就没有同样的心机,接了话头冷冷道:“你凭什么就敢说太子妃是她,你又不是天帝,也不是太子。” 魔尊朗声大笑,盯住望舒玩味道:“还别说,你这性子颇对本尊口味。天宫太子妃有什么好的,不如你考虑考虑,作我的王后如何?” 说罢,不理满殿炸锅般地嗡嗡嘤嘤,又看着辛夷笑道:“还有你,把女儿嫁给本尊,你就是魔界第一人了,作本尊的岳父,不比与天帝结成亲家更有利惠吗?” 这是赤裸裸地调戏! 辛夷气得紫涨了面皮,颤抖着手臂指向魔尊,怒斥道:“你无耻之尤!” 魔尊大笑不停,邪魅地打量着望舒,挤眉弄眼之状极尽挑逗。 望舒还是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邪肆异性,饶是她泼辣大胆,也不由得红了脸,一双眼里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俊在神阶之上早就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 看表姐们出丑是一回事,但却不是这么折辱的方式。 见望舒委屈不堪,太子俊终是没有忍住,居高临下大喝一声:“魔尊,你欺人太甚!” 一声断喝吸引了满殿目光,所有人都向太子俊看去。 太子俊长身玉立,锦衣华服姿容出众,就连发怒都有一番独特韵味,只看得在场女性仙神们满眼桃花心湖荡漾。 望舒与纤阿当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望舒,原本还觉得太子有些软弱,除了长得一副俊美样貌外,对于联姻之事并不热衷。 但是此刻,看着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太子,顿时觉得他伟岸高大风度翩翩,心里头便霎时有了崇拜与欢喜之情,隐隐盼着真的能够成为太子妃。 一旁的纤阿是何等通透之人,一看妹妹眼眸迷离便知她心中所想,心下也开始警铃大作。 对于太子,她是势在必得,绝不容许这中间出现任何差错,哪怕是亲妹妹也不可以。 不动声色地拉住望舒掩到身后,明面上看似保护安慰,实际是阻止她与太子继续交集下去。 “殿下,您要为我们做主啊!”纤阿娇声说着,一双美丽大眼中,瞬间涌起了蒙蒙水雾,真是我见犹怜。 7017k 第一百零一章:太子出头 人皇声援 众神侧目,仙子求援,这份担当太子俊无可推卸。 偷眼看了看神座上,天帝也正向他看来,眼神中鼓励的意味难以忽视。 太子俊顿觉精神鼓舞,也有心要出这个风头,以此彰显他从今日起有了当众话事的权益。 面向大殿神阶下众宾,太子俊意气风发地言道:“纤阿公主无需难过,本殿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说罢,目光盯住了魔尊,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沉着说道:“感谢魔尊今日亲临天宫参加晚辈的生辰宴请,按理说来者是客,天宫没有为难来宾的道理。可是……” 太子俊面沉如水,语气变得凛冽起来:“魔尊既然是客,就应当明白客随主便的礼仪,当众出言调戏羲和国公主已是失礼在前,又何必再要打伤羲和国主? 要知道,在本殿眼中,魔尊与在座诸位都是这次宴请的贵客,没有谁有资格随意侮辱他人,这般行事魔尊不该向羲和国主与两位公主赔礼道歉吗?” 一番言辞可谓是有理有节,说得满殿仙神肃然起敬。 纤阿与望舒同时送上火辣辣地眼神,望舒尤为热烈,一点都不掩饰她对太子的喜欢与崇拜。 女子喜爱异性,先是从崇拜开始的。这句话当真大有道理。 就连少昊也不禁多看了太子俊几眼,嘴角微弯目露欣赏,显然是对他这番说辞与处事态度的肯定了。 得了众宾赞赏,太子俊不可避免地飘飘然了。 见魔尊只顾笑着看他并不表态,便又加重语气催促道:“魔尊请向羲和国主与二位公主道歉吧!” 魔尊眉梢轻挑,戏谑着回道:“太子真要本尊给你服个软才肯罢休吗?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这是公然威胁了,太子俊自是不能容忍。 当下黑了脸冷声道:“魔尊,请注意你的措辞,这里是天宫紫霄殿,不是你的魔界,你就不怕走不出神界吗?” “哈哈哈哈!”魔尊大笑,笑声中的轻蔑与嘲弄昭然满殿。 殿上众宾除魔尊与人皇之外,基本都是仙神们,隶属于神界范畴,部分受管于天宫统领。 众仙神听闻太子放出此等豪言壮语,并无预想中的同仇敌忾,反倒个个不可思议地质疑起来。 魔尊是何等人物?据说他可是魔祖罗睺转世之身,莫说只有区区两万岁的太子,便是天帝怕也不敢夸此海口。 天帝原为道祖座下捧书童子,深得道祖传承才能堪当神界执掌,仙神们不敢忘记,上一个神纪封印魔祖时,还是天帝联合了昆仑丘的西王母等几位大能才勉强压制了罗睺。 如此没把握之事,太子却吹了个大天,看来还是过于年轻了呀! 在出言驳斥了魔尊,又被对方耻笑蔑视时,太子俊方知他的确是言语过头了。 从众仙神的神情中就可看出,对付魔尊,神界孰无胜算。 但是,话已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撑住,坚决不可堕了天宫威风。 “魔尊,快快道歉!”太子俊这一次几近喝斥。 身侧高座中天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此时倒一脸悠然,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捋了捋美髯,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样子。 如果仔细一点观察就会发现,天帝这副形状,完全就是与神阶之下第一位的少昊无限接近,连眼神都一般安然。 此时紫霄殿上落针可闻,除了魔尊的大笑,和太子的恼怒。 唯一站出来打圆场的一个,却是任谁都没有料到的人皇。 念着太子俊在人界时对自己的帮助,姜离坐不住了,也看不下去了。 堂堂神界天宫,竟然没有仙神敢于站在太子一边直面魔尊挑衅,这让姜离颇为气愤。 谁都看得出来魔尊是在故意找茬,却无人制止,太子出言更无人声援,神也不过如此! “魔尊,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姜离拱手对魔尊道: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羲和国主与两位公主确实欠一个道歉,在下觉得太子殿下处置得当,你我来此为客,还是莫要多生事端为好。” 魔尊转头睨了眼姜离,嬉笑着挖苦:“人皇还真是天宫养的一条狗,专会挑着时候向你的主子献殷勤!如果本尊就是不道歉,不知道你能否替本尊向那父女三个赔个礼呢?” 说完又强调:“既然是赔礼,势必要跪着爬到那边去,向他们磕头说声对不住了。你能做到了,再来献媚不迟!” 人皇贵为人界之主,即便在面前不占什么优势,可到底他也是能够位居前三座的上宾,魔尊如此嘲讽简直欺人太甚,搁在哪个身上怕是都不能忍受吧?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人皇又打不过魔尊,注定了是得委曲求全了。 唉!委实可怜! 有仙神已经在窃窃私语,对人皇的勇气不屑一顾,并致以深层次的同情。 在众仙神的同情里,姜离笑了笑。 “如果这样做能够避免一场仇怨厮杀,在下觉得倒也划算。”他坦然笑道。 撩起衣袍走上前来,姜离面容坦荡地望着魔尊: “既然魔尊提出了规则,那在下这就替你向国主与公主去道歉,想必这般有诚意的赔礼,也足够抵消魔尊对他们的不尊重了。” 说着,姜离就要跪下去。 “人皇不可!”少昊出言阻止,一记神力顺手甩出,拉住了姜离将要跪下的身姿。 本就伤势沉重,又动用了神力,少昊只觉眼前一黑,咬牙撑住才没有晕迷过去。 “一界之主,何苦自降身份!”他沉沉言道。 姜离感激地向少昊看去,一时无言。 而魔尊盯着少昊看了看,意味不明地咧了下嘴角,轻蔑笑道:“神界没落至此,可悲可叹呐!我说天帝……” 他指着神座上的天帝又道:“要是天宫无神,本尊可以派几个来给你装点门面,至于黄口小儿与老弱病残来充数嘛!” 这次直接针对天帝发问,天帝自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你待如何?”他在神座中冷淡回应:“是要吾腾出场地与你决一死战,还是要吾调停特赦你出言无状?” 论气势,论口才,魔尊都不是天帝的对手,但胜在他正当壮年实力上与天帝不相伯仲,便有这处处不尊不敬的闹剧。 7017k 第一百零二章:天帝他变了 被天帝隐喻威胁,魔尊讨了个无趣。 太子不堪一击,白帝重伤在身,可他们身后还有天帝,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魔尊懂得见好就收。 已经重挫了羲和国主,又羞辱了人皇,他也无意在今日开战,便乐得就坡下驴。 “哈哈”干笑两声,魔尊邪肆地眼神刮过太子俊面容,对天帝笑道:“好吧!既然天帝开了金口,那此事就此作罢,改日让那羲和国主带着他的女儿前来于本尊赔个不是,本尊也懒得计较了。” “你休想!”望舒脆生生地怒斥,竟是又抢在第一个张口。 纤阿忙拉住妹妹,阻止她继续与魔尊起口角。 魔尊回头看着望舒舔了舔嘴唇,情态极为轻佻。 望舒又气又怒,在纤阿的极力拉扯下,终是咬唇转过了脸去。 魔尊冷哼一声,继续面向天帝:“怎么?天帝觉得本尊要求过分了不成?” 天帝出乎意料地笑了:“呵呵!这有何难?依你就是。” 答应得这般爽快,还是非常明显地不平等处置,羲和国主父女三人不禁愕然。 太子俊在天帝身侧也是一脸懵圈,一向视面子为最重的天帝陛下,何时变得这般容易妥协了?还是说他真的打不过魔尊,忌惮魔界入侵边境? 盯着各等各样复杂复杂猜疑的眼神,天帝朗然而笑,说出的言语再一次刷新众神三观。 “魔尊快入座吧!今日高兴,吾与你一醉方休!”他兴致高昂地说着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是在向魔尊卖好。 太子实在是忍不了这魔幻一幕,插言质疑道:“陛下,明明就是那魔……” “退下!”天帝沉声一喝,生生打断了太子俊的发声。 已经习惯于遵从天帝之命行事,太子俊此时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忍着满肚子气眼睁睁看魔尊被仙侍伺候着入了座,换上新的案几,灵果佳酿陆续奉到面前。 凭什么?太子俊恼恨不已,悻悻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突地,心头一震,魔尊独有的邪肆音调传到他的耳际。 “蓝蝴蝶的滋味如何呀年轻人?”魔音穿透耳膜,直直砸在太子俊心湖之上。 太子俊脸上瞬间褪去血色,骇异地看向神阶下悠然抿酒的魔尊。 感应到太子俊目光如剑,魔尊端了酒樽迎上视线,遥遥向太子俊举了举一饮而尽,却转过头去再未说任何言语。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倏忽来去追索无踪,仿佛是一个错觉。 太子俊摇摇头,压下沸腾激荡之心潮,不由得也在怀疑刚刚那是错觉,是他对于魔尊太过气愤而生出了幻想。 难道被迫害过一次,就从此患上了妄想症,见到个坏人便怀疑他是凶手了不成? 嗯,大约就是这般了。 不然以那魔尊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真要知道自己有过那样的遭遇,不得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去? 自我肯定一番,见魔尊再也没有怪异行迹,太子俊慢慢才安下心来,暗中思忖着等生辰过后设法查访蓝蝴蝶之事。 总得查明白了是谁害他才好,否则真是心头隐疾,难保哪一日就成了心魔,影响自身修为不说,万一堕魔那才叫可怕。 紫霄殿上一场风波在猜疑之中平息了,大家相安无事,又恢复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太子俊没有注意到的是,羲和国两位公主留恋地看了他一眼,一同扶着羲和国主退出大殿往后宫去了。 而在他们离去之时,还曾向人皇奉上深深一礼,是为感激之前人皇对她们的回护之情。 少昊哂笑,此时他才明白,即便自己不出手阻拦,人皇姜离也未必真的如魔尊所说,跪爬到那父女三人面前去代为致歉。 不过是他算准了神界丢不起这个人,总会有仙神站出来阻止罢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譬如神座上那位。 少昊敢打赌,天帝也断然不会眼看着那一幕发生,让人皇为神界调解纷争,真要做了众仙神会怎么看他?以后他这个天帝的脸面往哪搁? 至于天帝向魔尊低头,有意偏袒之事,在少昊看来更是可笑。 怕是天宫战阵还未铺排完全,天帝需要拖延时间布置调派,等一切准备就绪,魔尊兴兵来战必是败北的下场了。 这般套路,少昊一点都不陌生,过去有几次,天帝就如此施为过,只是太子俊和那帮子不在天宫任职的仙神们不了解而已。 端看今日宴会,几位善战之天宫神职不在其列就可瞧出端倪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在意天宫得失,这才抢先出手落了下乘,还不知道天帝在心里如何得意,觉得他就是一个傻帽呢! 喝下一樽佳酿平复心绪,少昊甚为懊悔,被天帝和人皇无意间摆了一道,他是一万个气不顺。 今日之后,人皇又多了一个神界盟友,羲和国主必然感念他的仗义执言,再有所求他就不必到昆仑丘去低声下气了吧? 而天帝,怕是即将要为太子定亲,瑶姬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了,有些事还需提前安排上…… 这个宴会,一点都没有趣味啊!他不由感慨。 …… 终于轮到了孤鹜岛献艺。 在女嫦的亲自督导下,仙姬们列队飞向九重天,彩衣飘飘、香风阵阵,来到紫霄殿外。 上一首歌舞已毕,献艺者鱼贯着正从殿内撤出,时间点掌握的恰到好处。 女嫦拍手快速集拢众仙子,向她们做了最后一遍叮嘱,就听殿内唱礼官叫到了孤鹜岛的名字。 伴舞的仙姬们抖擞精神,按照事先排练好的队形与舞步飘向殿中,而作为领舞的瑶姬则需稍稍滞后再出场。 趁还有一丁点时间,女嫦拉了瑶姬的手臂低声交代:“好好表现千万别马虎大意,今日一过,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明白吗?” 瑶姬狠狠点头:“仙君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女嫦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看清瑶姬的表情,她已飘然而去。 总觉得今天的瑶姬过于乖巧了,有点不对劲。 殿中仙乐叮铃,曼妙的歌声透殿而出,响彻在九重天各处。 女嫦侧耳倾听,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她为本次太子寿辰特意排练的歌舞,取名叫做《春意浓》,歌者乃是三界之中最为有名的司乐神顔音。 7017k 第一百零三章:孤鹜岛献艺 顔音原为女希娘娘身边的司乐之神,此次能够请动她来一展歌喉,女嫦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听到殿内仙神们初时还觥筹交错的喧闹,歌声起了便倏然沉寂的动静,女嫦顿觉成就感满满。 顔音的歌声不愧为三界之最,只听她宛若凤啼清音玄妙,一句句唱得婉转空灵直击心灵,唱词曰: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这唱词可是她翻遍三界古籍,才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最是符合今日这般场合献上天宫。 希望太子殿下理解这份良苦用心吧! 不管他与瑶姬之间是否有个圆满的结局,今日这番心意,也算是感谢他这么多年照拂司羿的厚恩了。 至于瑶姬,反正该提携的自己都提携了,是抓住机会留在天宫,还是引起天宫不喜,那就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孤鹜岛仙君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话说,适才瑶姬的反应要比素日积极多了,应当也是来了天宫感受到压力了吧? 那个懒丫头!女嫦摇头轻笑,在孤鹜岛的这大半年,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睡,要不是怕她身材走样没法子向太子交代,还真是不愿意硬压着她练舞。 压根儿就没有舞蹈天赋嘛! 且不论女嫦在殿外回想瑶姬练舞过程中那些糗事,此时紫霄殿上却因为顔音的歌声与孤鹜岛的乐舞,正陷入了陶醉。 一向严肃的天帝,甚至都手抚长髯听出了惬意,更遑论一殿仙神。 神阶之上,天帝之下,太子俊双目放光紧紧盯着殿中领舞之人。 情窦初开的热烈,饶是天宫的森严律条也难以束缚其万一。 与初见时的新奇好感又有了不同,此刻盯着那道曼妙舞动的身影,太子俊眼里的惊艳与喜欢,就像一匹脱缰野马般奔放张扬。 这就是他甘受疼痛扯下逆鳞保护着,日思夜想中终于又见到的小仙子啊! 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太子俊心上涌起浓浓的自豪,若不是他忍着撕扯逆鳞的剧痛带了瑶姬出来,想必她还在昆仑丘的草丛里,或是泥浆中摸爬滚打,又何来今日清丽绝伦、艳压群芳的菡萏仙子? 且看那一身粉红衣衫,在一众身着新绿衫裙的仙姬衬托下,可不就是一朵含苞欲放、暗香袭人的菡萏么! 再听这歌声所唱,分明就是自己此时此地心声的真实写照:那边有个俊人儿,容貌风度真真好,日夜思念睡不着,让我爱得心煎熬。 太子俊此刻沉醉于瑶姬带来的舞姿,已然完全忘记了,这是他从昆仑拐带出来的仙子,而昆仑如今的掌权者,就坐在神阶之下,众神之首。 同样盯着殿上领舞者看了片刻的少昊,眼神复杂莫辨,那常年翘起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便将目光向阶上的太子俊投去。 如愿看到了太子俊痴迷的样子,少昊的笑容便多了一些玩味。 他眼神微动,收回目光又转向对面斜下方的人皇姜离。 手指轻叩案几,一缕传声当堂钻入姜离心底,说的却是:“你瞧那殿上领舞的仙子,若百年前昆仑无恙,你托付于本君之人,现如今也当这般大了。” 姜离的脸色顿时黯然,亦传声回道:“总归是造化弄人,当年只想着昆仑最为安全,竟没想到却断送了寄养小女魂魄的灵根。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少昊难得出言安抚,声线温和道:“好在人皇治世有方,人界经过百余年混乱动荡,你列山氏依然保持着人皇之位。假以时日,再行诞育子嗣便是了。” 姜离举杯,遥遥敬上,传声中难掩落寞:“多谢帝君鼓励,人界虽然征伐不断,这些年轩辕一族又有壮大之势,但我亦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好。”少昊执酒一饮,传声笑道:“本君照顾不周,致使你的女儿命陨昆仑,日后自也不会坐视列山氏没落。” 姜离明显一怔,他绝想不到眼高于顶的白帝,竟给予他如此掷地有声的承诺。 忙仰头喝干了杯中酒,以示尊敬。 原还想着趁这次来天宫好好打听一下女儿的下落,轩辕不是说那孩子还活着吗? 如今看来,白帝帝君果然没有骗自己,那个苦命的孩子到底还是没能保住。 这本是姜离早就得知之事,可想到听訞对孩子的执念,他亦有些为难了,回去后要如何告诉她这个坏消息呢? 罢了,说不得就需要瞒着听訞,让她心里一直有所希冀也就是了。 不一定过几年之后,他与听訞再诞下孩儿,到那时再慢慢说与听訞知道吧。 念及此,姜离回应:“帝君对列山氏,对人界的恩情,姜离铭感五内,至死不敢相忘。” 也便是场合不对,不然,就凭这份承诺,姜离完全有必要给少昊规规矩矩施一大礼。 有白帝庇佑,相当于继西王母之后,人界又寻求到了强有力的后盾。 甚至,白帝的实力与资源,要比西王母更为强横广阔。 尽管极力收敛了,但姜离面上到底激动难抑,虎目之中亦泛起了点点水光。 牺牲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女儿,却换来白帝的庇佑支持,这一波不能说交易买卖的收益,不要太划算。 许是情绪外露的太显眼,魔尊蚩尤都不禁向姜离射来一抹探究的目光。 从来,魔尊都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家伙,姜离自是对他敬谢不敏,而出于对方的身份,该有的礼数还是必不可少。 淡然斟酒,又举杯,向对面奉上一份善意,姜离隔空敬酒。 魔尊显然不太满意,还记着适才姜离不肯接受他传声的小小挫败感,剜一眼对面之人,他很不给面子的转过头去。 姜离也不计较,自己仰头饮了杯中酒,照样喝了个热闹。 殿中歌舞已到高潮处,领舞的仙子连续转身,带动仙裙舞出炫美的线条,正如一朵恣意盛放在绿叶间的花朵,鲜艳欲滴饱满璀璨。 如果说静立不动的瑶姬是一支菡萏,那舞姿蹁跹的她就是已然盛开的芙蕖。 紫霄殿上,众神眼里,今日最为出彩的非孤鹜岛歌舞莫属。 不出意外,经此一舞,瑶姬的声名必将传遍三界。 太子俊于神座中,已经开始做好了鼓掌的准备。 他早已偷眼看过天帝脸色,盘算着等下张口将瑶姬留在天宫的言辞…… 第一百零四章:意外 歌声止歇,舞步进入最后一个收尾动作。 眼看今日的歌舞将要完美收官,却终是出了意外。 只听一声惊呼,原本摆了荷叶田田造型的仙姬们,突然像是被大力撕开一般,碧绿的荷叶四分五裂。 随着仙姬们翻倒一地,领舞的瑶姬即便舞姿依旧,但失了绿叶衬托,就显得干巴巴不够看了。 殿上都是活得令岁月都无可奈何的仙神,什么好看好玩的没见识过? 本来还在为顔音的歌喉,和瑶姬的容色所惊艳,此时一见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自是兴致全无,都纷纷失望惋惜。 站在破败的‘绿叶’中间,瑶姬面色淡然亭亭玉立。 眼眸一瞬,死死锁定翻倒一旁的惠薰,她很肯定适才暗中动了手脚的就是这名仙姬。 真是不知死活! 眼里闪过一抹厉光,瑶姬指尖微动,惠薰的神魂之上便打上了一道印记。 敢在天宫宴会上动手,这名仙姬胆子不小,看来孤鹜岛仙牢的惩戒力度有待提高了。 天宫大宴之上出现这样的变故,是出乎意料且极为不正常的,与侮辱天威等同。 凛冽霸道的神息笼罩紫霄殿,众仙神瞬间静默。 天帝愠怒,语出寒霜:“大胆孤鹜岛!罪仙之身尚且如此不识抬举,看来是吾太过宽仁之故。传女嫦进殿回话。” 唱礼官一声吆喝,殿门处神光一凝,女嫦诚惶诚恐快步而来。 到得阶前,躬身便拜:“孤鹜岛女嫦,参见陛下。” 天帝冷眼睥睨:“孤鹜岛乃仙家女牢,吾念在诸仙面壁不易,特许尔等日间习练歌舞以娱身心,竟不想却如此不堪!身为孤鹜岛司狱仙君,你有何话说?” 女嫦额上见汗,在天帝威压之下哪敢有半句辩解,只一味认错:“小仙知罪,回去之后一定加强督察,必不敢再犯。” 她的身后,是跪了一地的仙姬,唯有瑶姬依然长身玉立,眉间眼底并不见半点敬畏恐惧,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天帝目光一瞬,对这名仙姬的大胆无礼异常恼火,便怒气更甚道:“殿前失仪罪加一等,此等仙婢留之何用?” 显然,天帝是动了杀心。 阶上太子俊面色大变,出言相求已是来不及了。 只听天帝已然下了最后决定,隆隆之音响彻紫霄殿内外:“殿前神卫何在?将这一干仙婢拉去斩仙台,削掉仙根打落九幽之地,终身不得再行修仙!” 殿前神卫是天帝的近卫军,只听命于天帝神谕行事。 一得谕令当即上前,呼啦啦便围住了献舞失败的孤鹜岛一众仙姬。 此等情景,自是一阵阵花容失色、娇喘惊呼…… 仙姬们都吓坏了! 女嫦也有瞬间失神,自打她接掌孤鹜岛的漫长岁月以来,这还是首次出现大失误,天帝痛斥下令斩仙也属首次。 及至反应过来,天帝金口玉言凝成的神谕已然气息凌厉悬于大殿上方,金光灿灿中,神谕上的字迹赫然在目:削除仙根,永堕九幽。 “陛下开恩呐!”女嫦焦灼并慌乱,此时此地也顾不得风仪,匍匐在地苦苦哀求。 不为别的,这些仙姬们都是她朝夕相处过来的,长者万年,短的数千年到百年不等,虽说在孤鹜岛她是负责羁押看管的司狱之神,但时日长了彼此有几分感情在,也实属常理。 原本身处仙牢已是苦楚,削去仙根则无异于判了死刑,还是最为残酷的那种,她不能眼看着她们堕入九幽,尤其此中还有一个瑶姬。 女嫦仰头恳求天帝饶恕,眼神却无可避忌地看向高坐其上的太子俊。 如果他真心喜欢瑶姬,当为之求情才对。 殿上神卫训练有素,经过短暂的嘈杂,已顺利封印了仙姬们的叫屈哭号声,令她们保持着做最后挣扎时的形貌,一个个冰雕泥塑般矗立当场。 瑶姬自然也在封印群体之中,于丑态百出的雕塑群中,依旧保留了最为优雅美丽的姿态,如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嫩荷,宁静卓然。 太子俊离座,躬身向天帝行礼:“孙儿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我相信这些仙姬们不是有意的。” 说着,目光沉沉,太子俊扫了眼神阶之下的众仙神,最后着重于最靠前的少昊面上停驻片刻。 “今日乃孙儿生辰,祈请陛下念在孙儿冠礼之喜,饶恕孤鹜岛众罪仙的无心之失。”太子俊兀自言说,态度极尽恳切,一派中正仁和。 殿中仙神哪个不是机敏过人,见此情景都纷纷出言相请,一边倒的帮着太子俊求情。 未来天帝的不二人选,有的是见缝插针上赶着提前站队的,此时不卖力更待何时? 刚刚止歇了仙姬们嘈杂,满殿仙神又喧闹起来,天帝不禁皱眉怒容而视。 紫霄殿好久以来都没有这般声音统一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而起。 天帝一双神目扫向座前的太子,半是欣慰,半失落。 太子成年伊始便获得众多支持,他该感到高兴才是,而心头那一点无端的寂寥到底难以忽略。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前浪即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天帝那颗沧桑了无数岁月的心脏。 握在神座龙头形扶手的手掌狠狠一抓,伴随玉屑飞散的,是天帝满胸口的郁气。 再开口时,他依然还是那个平素威严与尊贵并存的至尊者。 睥睨四合,天帝朗声轻斥:“太子无礼!念你年幼心性不免软弱,姑且不予追究悖逆之罪,还不退下!” 说罢,又言:“众仙神当知,神谕既凝无可更改,尔等是要吾自食其言不成?” 诸神默然,面面相觑者有,抱臂看戏者亦有。 白帝少昊便是后者。 天帝作为神界最高统帅,拥有天地意志的高度认可,虽说三界共生,但神界从建立之初便比其他二界的起点高出许多,是由祖神身归混沌时的头颅所化。 因此,代表了天地意志产出源的神界,实际上一直凌驾于魔界与人界之上。 而天帝之号令,他所做出的决议便具有天地意志的加持,如此才能凝成不可更改的神谕。 神谕既出,三界生灵莫敢不从。 7017k 第一百零五章:看穿 冷眼旁观半晌,少昊的注意力却不在神谕能否更改之上,他始终关注着瑶姬。 此时冰雕般矗立在殿前那道身影,有古怪。 从一开始登殿献艺,他便注意到,这个瑶姬不对劲。 且不论眼神中的过于淡然,和游刃有余的肢体舞动,单单那份见了自己在座,还能泰然自处的镇定,便可断定此女有异。 纵然她隐藏得很深,属于瑶姬的表面气息没有任何破绽,但越是这般,少昊才越觉得对方实力不凡。 究竟,此女扮做瑶姬所为何来?而真正的瑶姬现在境况如何? 这才是他目前关注的重心,而不是一群貌合神离的罪仙,怀揣怎样的龌龊心思,处处给同伴使绊子,想要搏一个出位的丑行。 呵呵!太子俊居然想让他来趟浑水,为这个假瑶姬求情?这脸得有多大? 天宫太子拐带昆仑仙子的罪责,不知道够不够的上削去仙根的刑罚? 他最好能保证,把瑶姬安然无恙地送到自己手上,否则当年的皎意就是前撤…… 少昊并不理会天帝祖孙间的小小博弈,更无意参与天宫新老势力的分化站队,反正不论谁在那个位子上,都不能改变他是天地初始第一只凤凰的尊崇地位。 逍遥度日便好,神,要懂得适可而止。 因此,当所有人都浮躁烦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唯有少昊在举杯慢饮,细细品咂天宫御酒的美味。 貌似天帝并不打算向太子俊为首的仙神们妥协,而束手无策方寸大乱的太子,不得不再一次将目光对准了少昊。 “二叔祖,您有什么意见?”太子俊提高声调询问,旨在提醒少昊,即将受到严惩的那个可是昆仑出品。 天帝等仙神的目光成功转移,都齐齐看向兀自品酒,一副事不关己的少昊身上。 太子俊趁机又道:“还请陛下和叔祖怜悯,给这些仙姬们一条生路,孙儿代她们感激这份再生之恩。”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太子俊仁爱宽和的英名就此奠定,赢得仙神们一片赞许。 少昊瞥一眼面色不虞的天帝,再看一眼封印在原地的瑶姬,掀唇笑了。 若非窥得太子动了春心,对瑶姬一往情深,他都怀疑这一幕是否太子一手执导,联合了天帝共同演绎,而用来提前为太子招揽人心的戏码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天帝一家擅长的技能,原来也可遗传?不得不令人感叹,这血脉的强大。 慢条斯理地饮完了杯中酒,少昊才缓缓起身,伸个懒腰扭扭胯,吊足了太子胃口,方好整以暇地笑道:“神谕既出,无可逆转,若要撤回,那得看值不值了。” 顶住天帝不悦的眼神,少昊笑着面向太子俊:“太子打算,拿什么样的代价来挽回这群仙姬的命途? 要知道,每一道神谕的凝成,都有天地意志在内,撤销或毁损,那便是对天地意志的违逆,反噬之力不可小觑。” 这个道理太子俊当然明白,但事涉瑶姬的身家性命,他绝难做出袖手旁观的冷漠姿态。 神谕反噬之力,总还不至于就此陨灭吧? 觑了眼高座中的天帝,甚至不用权衡,太子俊脱口而出:“只要能令她们豁免,一切后果我甘愿承受。” “放肆!”天帝怒喝,神目瞪着太子叱骂:“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神谕反噬之力有多强?” 太子俊低头嗫嚅,纵使年轻气盛热血上头,倒还保留着清醒的认知,他自信祖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自己陷入险地。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逼他妥协,答应收回成命罢了。 殿中气氛沉重,天帝雷霆震怒,等闲仙神谁也不愿意触其锋芒自寻晦气,都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木头人。 显然,此刻的天帝已被自己的亲孙子驾到了烧烤架上,一个处置不当就是里外全糊。 是顾全太子颜面撤回神谕,还是将天威进行到底坚决执行谕令,端看天帝如何取舍罢了。 无论怎么选,天宫的脸面不能丢,这是天帝一贯的宗旨。 区别只在于,天帝是愿意承受天地意志的反噬之力,拼着受伤撤回神谕?还是承受接班人威信扫地太子俊从此记恨他无情,祖孙之间离心离德了? 压抑的沉闷中,少昊也很好奇。 他明目张胆地仰望神座上的天帝,很不厚道地抿嘴而笑,也想知道天帝会怎么选? 时间仿佛静止般,凝滞在紫霄殿的角角落落。 突然,少昊带笑的面容便垮了。 很突兀地,有传声入心,无视他数十万年修炼而来,已然坚不可摧的心防。 一道清越的女声轻易穿透心防在少昊的内心言道: “帮太子救人。”这女声传到少昊的心底的,是命令,有着不容抗拒的强势霸气。 下意识地,少昊神念收敛直沉心底,在自身仙府之内寻找声音的主人。 传声入心,总有神念残留,他正想搞清楚瑶姬的去向。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少昊的神念在仙府内凝成微缩版的自己,笑道。 一缕清淡的神息氤氲,很快也凝聚成妙龄女子的身形。 身着粉红色舞衣,清雅中糅杂了妖娆的样貌,正是殿上献舞的瑶姬形象。 少昊此时却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位,或者说适才献舞的这位,绝不是瑶姬本人。 眉目如画,笑颜俏皮,‘瑶姬’笑道:“你可知道,强拉硬拽着把人留在自身仙府之内,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呢?” 少昊无惧,挑眉邪笑:“强行闯入别人神元仙府,我以为尊驾已经做好了被留住的准备。” ‘瑶姬’眨眨眼,分明生了气,却强装不在乎地隐忍下去,模仿着少女娇憨口气回道:“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这样说话容易挨揍的吗?” 少昊怔了怔,直觉后背一阵恶寒,嘴不饶人地毒舌起来:“那你知不知道,这般模仿小丫头们说话,却又难得精髓,画虎类犬是多么令人尴尬的一件事?” 对面,‘瑶姬’果然败下阵来,面露怒色低斥:“大胆凤凰,竟敢在本座面前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7017k 第一百零六章:恶趣味 “呵呵——”少昊不禁好笑,凤眼上下打量对方:“尊驾并未显露真身,而是借了我代掌的昆仑丘中一小小妖仙之外形示人。论理,可谈不上冒犯。”论口才,‘瑶姬’显见的不是少昊对手,三言两语便竖了白旗:“我不与你废话,总之摆平紫霄殿上的事情便可。”她颇有一些颐指气使,但化用了瑶姬的形貌,命令起人来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少昊等的就是这句,见对方气焰减弱,便趁势问她:“我可以帮忙,但总得让我知道是谁承了这份情?日后行走在外也好讨还。我可从来不是那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愚善之人。”‘瑶姬’差点晕倒在这句话里,翻着白眼嫌弃道:“空有五官没有三观,你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少昊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贬损,催促着不耐烦道:“你到底还要啰嗦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能够兜得住,那些仙姬也便只能因为你而葬身九幽了。说不说,给句痛快话!” “我……”‘瑶姬’欲怒未怒,大袖一翻不悦道:“罢了!你解救了这些仙姬,就当盖因州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但有所求,可以到盖因州来找本座讨还。”不出所料! 少昊并不惊讶。从适才对方猝不及防突入心防,张口是个女子声音那一刻,他便隐隐猜到了面前这位是谁了。 虽然宴会稍微迟迟那么片刻,错过了拜谒女希娘娘,但这位祖神亲至天宫太子生辰宴的消息,在他踏上天门那一刻,已经传遍四海八荒,成了今日天地之间、三界之中最为劲爆的头条新闻。 而现如今,能够破开自己防御神力,强行传声入心的女神,还能有谁? 逗她?纯属恶趣味罢了。假意惶恐,少昊忙躬身相拜:“原来竟是娘娘驾临,小神眼拙失礼了,还请娘娘勿怪。”依旧保持瑶姬样貌,女希摆手,不想浪费时间在客套上,单刀直入地吩咐:“那些仙姬中有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多数还是循规蹈矩的。本座此时不便现身,你设法将她们保下来,不令使其无辜者再遭灾厄,也算善举一件,你的情本座承了。”少昊低头应是,嘴角闪过戏谑一笑,说出的言语却是:“小神不敢,只求事成之后,娘娘帮我选一套适合女子快速修炼有成的功法,于愿足矣。”女希盯着少昊弯下去的腰背凝视片刻,神色微霁道:“传言说你对那小妖仙有拔苗助长,原来都是真的。此间事了,你带她到盖因州来,本座看看再说。” “多谢娘娘成全。”少昊诚心道谢,深施一礼站直了腰身,又笑道:“既如此,小神愿倾力保全孤鹜岛仙姬,娘娘可要从旁监督?”女希略显赧然,轻摇臻首道:“本座在天宫耽搁良久,这便回了。吾料想你这小凤凰也不至于糊弄了事,你的本事吾还是了解的。”言罢,欲要转身离去,又回头叮嘱:“今日紫霄殿上献舞的小妖仙不错,她来自昆仑对吗?”少昊忙拱手应答:“多谢娘娘首肯,昆仑妖仙瑶姬献舞紫霄殿,三界皆知。” “那便好!”女希笑笑,神息凝成的小人儿乍然消散,从少昊神元仙府消失得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女希都以瑶姬的外形与少昊对话,并未露出真容。神府重归宁静,少昊收回施礼的手势,回想适才一幕不禁咬牙。 明知刚才是女希娘娘,但她顶着瑶姬的一张脸,自己又偏偏摄于身份还得毕恭毕敬打躬作揖,想想就舒服不起来。 哼!等带那丫头回昆仑,再算总账!……谷如女希和少昊这般仙神,在神元之内耽搁的这段时间,于现实当中而言不过快如一个念头闪过一般,时间的缝隙总是留给那些善于利用者,让他们能够时刻都做到从容不迫。 神念撤出内元,少昊面对的还是之前,天帝陷入抉择的一瞬。看得出来,天帝是着实被太子给摆了一道。 这坑,有些深。也难怪天帝动怒。 “咳咳!”少昊清咳两声,望向神座,朗声道:“陛下,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您要不要听?”别说两全其美了,但凡是个法子,能够稍稍化解此刻困局,天帝都觉得是天籁之音。 他目蕴慈光看向阶下:“二弟,但说无妨。”但说无妨,便是‘快快讲来’的谐音了。 虽然身处神阶之下,但并不妨碍少昊睥睨阶上的太子俊。睃过太子俊年轻俊朗的面容,少昊笑道:“不如陛下再降下一道神旨,命一众罪仙重新献上歌舞,倘若表演得好了,便可将功折罪。如此一来,不罚不奖,对神谕有所交代,也成全了太子一番慈仁。不知陛下觉得可行否?”这,简直太可了! 天帝双眼闪亮,星辰在目,看向少昊的视线完全就是另一条银河。而说出的话,却不忘端着天帝的架子,强作矜持、故作深沉道:“确实,是个尚可一试的办法。”神阶之上的太子俊便没这份定力了,投向少昊的目光满是热切与感激。 不愧是二叔祖,眼珠子一转就有使不完的馊……呃,金点子。殿上诸仙神齐齐活了过来,又是一窝蜂地称赞,拍马屁的继续口沫横飞,嗜酒的推杯换盏,仿佛前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打了一个盹,此时又精神百倍抖起来了。 像今日这般困局,恐怕也只有白帝少昊,与扶桑东华帝君能够想法子破局了。 可惜,今日东华帝君没有到场,听说是要闭关一段时日,也不知又在研究什么厉害术法? 稍稍拿乔一番,天帝当即下令,命孤鹜岛再献节目。这回,他暗暗定了主意,不论这班罪仙表演的是什么,都准许她们功过相抵就此揭过。 就坡下驴这种事,天帝并不生疏。谁让他有一个顾头不顾腚的孙子呢! 天帝所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真正能看懂、看透的又有几人?譬如女嫦,她便是绝大多数看不透天帝心思,也绝不敢揣测帝心的那一部分。 7017k 第一百零七章:给我往死里打 一场惨剧有了转圜,女嫦全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直到此刻还在瑟瑟发抖。 天帝开恩特准孤鹜岛将功折罪,这是天恩浩荡没错,可是…… 转眼看向一地东倒西歪的仙姬,才刚解封,她们个个神情呆滞、六神无主的样子,又如何还能唱跳起来? 纵然强作歌舞,那脸上表情如丧考妣,就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晦气,又如何敢在天帝面前展演? 显然,这些吓破了胆的仙姬们,已经非常不适合继续献舞了。 舞或者不舞,都是同样的结局。 生死攸关,女嫦痛心更甚。 再没有什么事,是比机会摆在面前却无力抓握,使人感到更加绝望的了。 天帝金口一开,很快又是一道散发着强烈天地意志的神谕当场凝成。 当所有人都在看仙姬们如何一舞定生死的时候,却没有人关心她们舞得累不累,心里慌不慌? 天威不可测,女嫦暗自咬牙,不行她可以亲自上。 总算天帝的神谕当中只说孤鹜岛,并没有点明必须是殿前这班仙姬,尚能钻个神谕的空子。 打定主意,女嫦素手一挥,钗乱鬓散的仙姬们便如同木偶般,一个个肢体僵硬地起立、排列,鱼贯退出大殿。 司狱仙君,手上自有一套秘不示人的独门特技,才能镇得住在押的仙姬。 如此变故,若非太子苦求力保,顶多算个演出事故,于一众仙神来讲也便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偏偏,这等小事,不但太子插了手,就连那个面热心冷漠视一切的白帝,都出言献策积极参与起来了,这中间若说没点特殊的情由,谁信? 所谓的太子心善,这种借口,自也没有谁真正信服。 大家心照不宣,还不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落得两不得罪罢了。 都是从年轻过来的,谁还能不了解那种叫做‘青春’的蠢蠢欲动? 适才领舞的仙姬,确有倾城之姿,也难怪太子怜香惜玉了。 今日宴会来客,绝大多数仍属神界领域,自是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座中尚有魔界与人界翘楚也受邀而至,其中人界以人皇姜离为首的宾客,向来秉持低调平和,轻易不与神界交恶,而魔界却不然。 就见,魔尊蚩尤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找到发泄机会般,公然打出一道魔气阻住了女嫦,与走在最后的瑶姬的去路。 拦下二女仙,蚩尤阴阳怪气地大声笑道:“天帝神谕,在本尊看来,可真是与那小儿嬉戏一般无二。莫非,亦是见这位仙子容色殊丽,便下不去手了么?” 才将缓和的气氛为之一滞,有那正在斟酒的仙神呆了一呆,琼浆便溢出了杯盏,再去擦拭又搞得杯翻壶倒,委实狼狈。 包括天帝,数道锐芒齐齐盯向魔尊。 蚩尤‘啧啧’两声,看住太子俊邪笑着又道:“太子所为,若并非为着这领舞的仙子而起,你敢把她送给本尊吗?” 眼见的太子俊双眼冒火,一副隐忍了拼命的架势,强作镇定的样子,蚩尤嘲讽更浓: “代表天地意志的神谕也能出尔反尔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天宫已经具备了足够对抗天地意志的实力了?天帝真要一统三界,还请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到时候本尊一定自废魔功臣服座下。” “住口!”太子俊年轻气盛,自是受不住这般冷嘲热讽。 况且,今日之事全因自己而起,他没有理由眼睁睁看着魔尊侮辱天宫。 “黄口小儿!”魔尊气势暴涨,浑身魔焰翻涌,迫得周边无人敢近身。 他眼神冰冷盯住太子俊,冷笑一声:“就凭你这不成器的样儿,想要执掌神界,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说着,傲慢地逡巡了一遍紫霄殿上下,狂妄至极地放言:“这天宫,未来到底属于谁,我看也难说得很。” 太子俊登时涨红了俊脸,任谁当众被人羞辱都忍不下这口气,何况是天宫太子这般天之骄子。 神念动处,太子俊仙袍无风而动,气息鼓涨间眼看就是一场厮斗。 天帝当然也不能任由魔尊公然挑衅,但他到底是稳坐紫霄殿数十万年的至尊,自有一番至尊的涵养。 大袖一挥,不动声色地按捺住了太子俊的冲动,天帝呵呵笑道:“魔尊喝多了,命人准备醒酒灵果来。” 言语既出,裹挟着浩荡神力直达魔尊身前,有眼力的都能看见,这形如实质的音波比一把神兵的威力不遑多让。 果然是,天帝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蚩尤运起魔功抵挡,快速化解了这波攻势,看似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却到底有所收敛了。 他仰头望向神座,桀骜还在语气究竟是软了两分:“灵果就不必了,本尊还等着看小仙子献舞呢!” 说罢,邪魅的视线扫向与女嫦并肩而立的瑶姬,轻浮不改地笑道:“真是,一把好腰啊!” 哼!惹不过天帝,还不兴调戏一下天宫仙姬了? 魔尊故意的。 说完还不忘用眼角扫了扫神阶上端,见太子俊有气发不出的憋屈样儿,蚩尤心上因为刚刚受到天帝压制的不爽,便尽数散尽了。 话说,天帝这老家伙的神力可是越来越雄厚了,音浪尚且如此厉害,真要动气手来,自己绝无胜算。 且不说魔尊有意挑衅,是处于对天帝实力的试探,还是纯粹就只为给天宫添堵,看不惯他的又何止太子俊一人。 在蚩尤语含调戏轻薄瑶姬的那句话一出口之后,少昊凤眼微眯,便有女希的传声直达心底: “给我往死里打!”她说。 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少昊毫不怀疑,若女希娘娘不是顾忌着身份,唯恐冒充了瑶姬的身份献舞一事被三界知晓,这般场合之下,她怕是早就出手,打得魔尊满地找牙了。 其实,就算女希娘娘忍得,少昊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折损太子俊的面子也就罢了,横竖那小子是被天帝惯坏的,是得需要一个人给他当头棒喝教训教训了。 可他居然当庭调戏瑶姬,哪怕是个顶着那丫头皮相的假瑶姬,这对昆仑,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7017k 第一百零八章:红桑瑟 人界凡人尚知‘打狗还需看主人’的道理,堂堂昆仑代掌者,西方白帝座下妖仙,又岂容这魔头亵渎? 也不看看主人是谁,那就别怪本君不给你面子了。 少昊如是想,嘴上自也没有闲着。 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笑意,少昊淡淡道:“魔尊要看节目,正巧本君也想找点乐子,那歌舞有什么看头,不过千篇一律早都腻味了。不如,我们玩点新鲜的?” 众仙神目光聚焦,也被少昊提议‘新鲜’的玩法所吸引。 对于在岁月面前具有相当优势的仙神们来说,寻求刺激、探寻新鲜,永远是值得高度关注的一件事。 魔尊,也不例外。 蚩尤邪肆一笑:“好啊!素知白帝心性淡薄,本尊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有趣的玩法,能让你不甘寂寞露头的?” 少昊今日尤其好说话,忽略蚩尤言语当中将他暗讽为‘缩头乌龟’的恶意,不介意地笑笑。 优雅已极地一翻手,面前便呈现出一架红亮耀目的乐器来,细细看去,似琴非琴。 见众人不解,少昊单手拂过乐器,介绍:“这是取自东海扶桑树,经十日停歇炙烤,已然蕴育出日之精华的红桑木锻造而成,又得西海蟒蛟之筋做弦,最终成型于斯的新乐器。” 弦动处,浑厚清越的音节随之弥散开来,龙吟虎啸端的不凡。 少昊面上不无得色,望着蚩尤继续道:“本君予之取名红桑瑟,今日就亲自拂曲,来为魔尊演上一阙,魔尊觉得可好?” 蚩尤拊掌大笑:“久闻白帝擅长音律,千万年来却未曾得见,你若亲自上演倒也算得新鲜了,本座洗耳恭听便是。只是……” 他顿了顿,挑眉弄眼地问道:“不知白帝这把红桑瑟,比起你的离徽琴来孰优孰劣?本座长久未闻离徽之音,怪想那琴的。” 少昊淡然而视,看一眼神界之上的天帝与太子,微微叹气:“魔尊故意的吧?离徽虽好,但它煞气太浓,今日天宫太子冠礼乃是喜宴,此等场合确是不适宜拿出来扫兴。而红桑瑟就不同了……” 运起神力轻轻一推,红桑瑟便被送到蚩尤面前。 示意蚩尤观察红桑瑟,少昊言道:“魔尊可看清楚了,这红桑瑟二十五弦,仅为离徽一半之数,少了的那半边,正是摒除的煞气与杀气,可不比离徽更适合演奏么?” 魔尊哪里懂得音律乐器,说那么多不过还是在有意刁难,或是百般试探罢了。 大约便是从不知哪个渠道得了一鳞半爪的消息,猜测少昊此时拿不出离徽而言语相激,旨在确定虚实并不为真的看演奏。 都是万年的老神精了,谁还不了解谁似的。 也不等魔尊做出回应,少昊旋即收回红桑瑟,神力微运身后便多出一方色泽清雅的琴台来,左上角还有古色古香一枚香炉,正燃起袅袅青烟扑面异香。 此刻所见所闻,诸仙神都不禁为之而一振。 有神便问:“敢问帝君,您这红桑瑟拢共用了多少蟒蛟之筋?” 另有一神则言:“观此法器色若渥丹,显见的乃最靠近十日,甚至就是那十日常年栖息的树枝无疑了,因此才能得到最纯粹的日之精华。” “你再瞧那香炉,”又有仙神发现了新亮点,这神努力掀开垂垂老矣的眼皮,昏花的眼珠显示这是位地道的老神了。 他感慨着道:“上次见它现于人前,是上个神纪,还是上上个神纪来着?诸位可记得,曾经在祖神的案头,就有它的身影。” 然后,一众自认颇有资历的老神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怀念过去,追忆祖神还在时的美好时光,感慨那时候还没有三界,没有之分,没有尔虞我诈…… 谷少昊已就座琴台,红桑瑟耀目光亮,静静搁置其上,只待主人素手一弄。 而蚩尤,耳边充斥着老神们侃侃其谈的话语,脸色沉了下去。 多疑如他,总感觉是被针对了。 看一眼高坐神阶顶端,对大殿之上的一切视若无睹的天帝,蚩尤瞬间便不好了: “白帝还在等什么,可以开始了吧?”蚩尤不爽催促。 少昊笑得云淡风轻,魔尊自来没什么耐心,不通音律还偏爱附庸风雅,现如今又调戏昆仑妖仙,得罪了女希娘娘,那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手指搭弦,便要拂奏。 却听太子俊骤然插言:“二叔祖,可否给孙儿一个机会?” 抬眼望去,太子俊已是缓缓步下神阶,显然得了天帝默许。 来到阶前,瞪一眼魔尊,太子俊对少昊恭敬施礼道:“叔祖也曾教授孙儿两千年音律,今日您老人家亲自献艺,孙儿斗胆愿与叔祖联袂,为诸神献上一曲。” 少昊不置可否地微笑着,心下却对太子俊的敬称很有一些意见。 ‘老人家?’他是最烦这个称呼的,纵然天地未来是属于下一代的,但也要年轻一代争气才行吧? 见少昊不答,太子俊略红了脸颊,鼓足勇气似的又道:“还请叔祖不吝赐教!” 枕上教妻,堂前教子。 既然太子俊这么盲目自信,还叫一声‘叔祖’,少昊没理由拒绝。 “可!”他淡淡言道:“本君鼓瑟,你来作歌。” 太子俊跃跃欲试,难掩兴奋地笑着应‘是’,应该是胸有成竹了。 乐音响起,满殿肃静。 红桑瑟热烈饱满的色泽,衬托得少昊一双手掌细腻莹白,纤长的手指令许多女仙都自叹弗如。 跟随乐音的节奏,太子俊一手敲击着节拍,缓步于殿前游走思索,仿似徜徉在神界御花园般恣意。 抓住一个契口,太子俊张口作歌曰: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卿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更愿君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歌罢,一派叫好! 尤其以魔尊的声音最为高昂,哈哈笑着对天帝作揖,嘲讽意味浓重地言道: “天宫太子未来可期啊!将来不是一个痴情种,便是个风月场翘楚,恭喜恭喜!” 天帝面色不虞,他亦没想到太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等‘艳曲’来,偏这魔尊不通音律,却又听得懂歌中之意。 7017k 第一百零九章:天池伊人菡萏花发 这不是送上门给人家羞辱吗? 天帝气恼,欲要呵责太子,却见太子已然面红耳赤,又顿时不忍心起来。 终究,太子还是年轻,风花雪月在所难免,总不好在魔尊耻笑过后,他这个祖父再劈头盖脸一通叱骂。 颜面这东西,从来就不能指望别人给你,相信太子经过今日种种会有所成长吧! 念及此,天帝终是忍下了言语,直管抚须欣赏,嘴角甚至扯出一丝笑来。 哼!虚伪! 魔尊嘲笑了个寂寞,无趣地转过头生起了闷气。 少昊半眯着凤眼,手上拂奏不停,并不为殿内其他声音干扰。 等杂音自行消散,音调一转更为深沉,亦张口作歌,却是应和太子俊适才所做的‘菡萏曲’,歌曰: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煞人。” 相比于太子俊歌中的小儿女情意,少昊这曲就显得颇有思想深度了,自然赢得满堂彩,且都是真心为之鼓掌者。 魔尊见了又是习惯性地一脸不屑,但私心里却明白,天宫这对祖孙文采不赖,殿上仙神并不都是阿谀之辈。 带着浓浓的不服气,这魔头忍不住向人皇传声,意外发现姜离身周的防备少了一些,他的言语得以顺利传送: “嗨!你听得懂他们唱的什么吗?”魔尊问。 对魔尊这般不打任何招呼就传声的行为,姜离很是不悦,但这次对方没有挑唆,态度还不算太偏激,也便勉强敷衍地回道:“尚可。” 魔尊看过来:“那你给本尊讲一讲,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呗!” 原来这厮是个半吊子? 姜离忍着鄙夷,传声解说:“太子所唱乃是一首男女情思的歌作,这你也听出来了。 大意是讲:这些天门前溪水涨,情郎几度偷偷来相访,船小无法挂上红斗帐,不能亲热无计想,并蒂莲下空惆怅。祈愿佳人成为红芙蓉,年年长在秋江上,再希望郎君我是花下浪,没有障碍与阻挡,随风逐雨时时来寻访。” “妙极,妙极!”魔尊忍不住拊掌大赞,声音响彻大殿。 这番动静,必然引来众仙神侧目。 于这些仙神看来,魔尊如此行为无异于砸场子搞破坏,想要打乱白帝的演奏。 而事实上,魔尊此时是真心折服于人皇的文采,情难自禁地叫好,只是没有控制好力度而已。 摆手表示歉意,魔尊难得放低身段,诸仙神也不愿跟他较真,一通白眼之后便就轻轻揭过了。 重新传声,魔尊貌似对姜离有了丝丝崇拜:“以前真是小瞧了人皇,没想到你还有不输天宫那对祖孙的文采,失敬失敬。” 姜离谦虚一笑并不言语,但凡带有半点歧义,或是涉嫌挑拨的话茬,他都不肯参与。 魔尊也不介怀,催促着又道:“人皇不妨将白帝的歌子也讲上一讲好了。” 在二界之前向来低调谦卑,不代表人皇就真的软弱可欺。 不过,像这般场合下,魔尊主动求教他并不反感,闻言便予以解说道:“白帝帝君所作,从意境和寓意上要比太子更胜一筹,他说的是: 世间人对花和叶的说法不同,把花栽在美观的金盆中,却不管花叶让它落在地里变为尘土。只有荷花是红花绿叶相配,荷叶有卷有舒,荷花有开有合,衬托得那样完美自然。荷花与荷叶长期互相交映,当荷叶掉落,荷花凋谢之时,是多么令人惋惜啊。” 魔尊听了,暗地里为姜离鼓掌,却依旧改不了老毛病,传声之中满含讥讽道:“听你这么一讲就浅显易懂多了, 不就荷花、荷叶的事嘛,偏就天宫之神麻烦,总把简单的一件事弄得如此复杂晦涩。依本尊听来,白帝这歌子倒比不上那黄口小儿的前一首快活有趣。” 姜离皱眉,他就知道,在魔尊这里谈及天宫事体,必定话不及三句就会转变为人身攻击。 对此,人皇保持缄默,并再次隔绝了和魔尊的传声。 没理由吃顿筵席,便惹来一场祸事。 端看天帝频频投向他与魔尊的目光,以天帝的深不可测,有没有看穿他们间私下里的谈论,很难说。 发现人皇又屏蔽了自己,魔尊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扭身也不理睬姜离了,把注意力放在了少昊与太子俊身上。 殿上乐声铮铮,太子俊不甘示弱,即兴又吟出一阙新歌来,曰: “天池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伊人月下采,但看若为迷。回舟不待月,归去帝王家。” 天池伊人? 拂奏红桑的少昊眉头微蹙,太子这是想做什么?表明心迹求娶瑶姬不成? 他很肯定,太子俊歌中所描述和表达,是有意而为。 ‘三百余里宽阔的天池啊,到处都开满了欲放的苛花。有一位佳人在此采莲,引得来看她的人为之入迷。佳人回家不到一个月,便被选到了帝王之家。’ 虽然说的隐晦,但少昊明白,他用菡萏代指瑶姬,并承认了自己带瑶姬出走昆仑,是被佳人的姿容风仪深深吸引,想要将她收归身边常伴左右的意思。 包括上一首,太子俊说‘偷相访’‘无隔障’都有抱怨之意,暗指他喜欢瑶姬,却受到阻隔不能长相厮守,却不知是在怨天宫律条森严,还是怨他这位二叔祖不肯玉成好事? 抑或是二者皆有吧!少昊冷笑。 天宫太子,毕竟身份放在那里,他的姻缘之事非同等闲,牵涉三界平衡、天地大势。 想要抱得美人归不是难事,但是否所得便是心仪之人,那可不好说了。 一边抚琴,少昊扫一眼紫霄殿门口。 那里,并肩而立着两名妙龄之年的女仙,看穿着打扮,与发髻上煌煌耀目的日、月发钗,正是羲和之国当代最为出名的姊妹花,纤阿与望舒。 再稍往前的位置,女希娘娘扮做的瑶姬则黯淡多了。 倒不是瑶姬不够出色,实在是那副身板还未长开,清丽有余而妩媚不足,兼之舞衣献技,到底不如人家盛装而来。 第一百一十章:一曲新词断舍离 少昊嘴角微翕,垂下眼眸稍作思索,亦是新歌一曲: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太子俊不是将瑶姬比作菡萏,还发出佳人难得的幽怨感慨么? 那不妨让本君来给你一剂猛药,提前绝了这般心思。 少昊这首新词,是专为太子俊而作,以他曾经教授过太子两千年音律的情分,此曲算是警醒。 自然,若太子理解成警告,也无不可。 将不可能的事扼杀在摇篮里,虽然残忍,却势在必行。 总之,让天宫太子,离着瑶姬越远越好。 这件事,莫说天帝不允,便是整个昆仑也不会答应。 果然,太子俊在听完少昊所歌之后,年轻的脸上一片惨白。 二叔祖是什么意思? 他已然知晓我对瑶姬有意,为何百般阻挠? 是我不够优秀,还是他觉得他能够做得了瑶姬的主? 至于用如此肃杀悲观的曲词来给人泼凉水么? 太子俊满眼都是问号。 ‘荷花落尽,香气消散,荷叶凋零,深秋的西风拂动绿水,使人愁绪满怀。美好的人生年华不断消逝。与韶光一同憔悴的人,自然不忍去看这满眼萧瑟的景象。细雨绵绵,梦境中塞外风物缈远。醒来寒笙呜咽之声回荡在小楼中。想起故人旧事,她含泪倚栏,怀抱无穷幽怨。’ 太子俊表示不能接受,还待驳回,却蓦地感到喉头腥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太子——” “殿下——” “来人啊,快来人——” “护驾——” 各种喊叫不一而足,紫霄殿顿时乱成一团。 天帝从御座中起身,居高临下望向少昊,轻喝:“二弟,停手!” 乐音止歇,红桑瑟所奏出的绝妙音律尤在殿内余音未散,却有不少仙神脸色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痛楚。 魔尊亦然。 ‘呼’地起身,魔尊捂着胸口,嘴角一缕血渍很快被他抹去 “少昊,你卑鄙,竟暗箭伤人!”魔尊暴躁大喝。 袍袖一挥收起琴台,少昊笑容不减地缓缓起身,整理着自己并无半点褶皱的仙袍,他笑道: “哦,忘了告诉诸位,本君这把红桑瑟虽无离徽的煞气,却有日之戾气,稍不留神就容易伤及神魂。”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魔尊愤慨跳脚:“既然如此,为何事先不说?你这分明就是暗算!” 少昊凤眼懒懒打量着蚩尤,笑道:“节目是你点的,中间叫好叫得最欢的也是你,扛不住红桑瑟戾气入体,你怪谁?” 言罢,目光一瞬看向姜离:“论自身实力,魔尊觉得比人皇如何?为何人皇安之若素,你却神魂有异?好好想想吧!” 魔尊气怒之下口不择言:“人皇于本尊,正如蚍蜉撼树,如何相提并论?你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本尊,针对魔界!” “是吗?” 少昊似笑非笑,单手一指殿内:“照魔尊的话理解,他们也是魔界中人了?还有太子,可是这中间受伤最重的。你最好不要动辄拿整个魔界说事,想挑起大战还是怎么着?” 魔尊气结:“我……” 少昊发挥出毒舌巅峰实力,强势逼问:“你什么你?不要逼本君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同样一殿赏乐,有人安然享受,有人口吐芬芳,有人淡薄名利,有人勾心算计,不说内视自身查找不足,还好意思指责别人针对你了?” 堂堂魔尊被当众痛批,偏还无言反驳回击,看得神界之众解气不已。 虽然他们中也有戾气入体受了伤的,但正如白帝所说,自身实力不够,或道心不够圆满,那是自己的问题,活该被强者按在地上磋磨。 回去好好修炼弥补不足也就是了,吵吵嚷嚷未免失了风度,不过是自暴其短徒惹笑话罢了。 因此,当少昊怼完了魔尊,向天帝提出之前约定,用这一节目与孤鹜岛献艺出现失误功过相抵的时候,殿上无有异议。 魔尊当场运功疗伤,消除红桑瑟带来的神魂创伤,自是无暇再行阻挠。 至于人界之主姜离,本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对于天宫与神界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做法,亦是乐见其成大加称赞。 天帝当即下令饶恕孤鹜岛众仙姬殿前失礼之罪,令其回仙牢反省,加罚百年刑期,一场惨剧就此消弭。 女嫦带领‘瑶姬’叩谢天恩,缓步撤出紫霄殿。 ‘瑶姬’神色如常,自始至终并未给予太子俊任何回应。 太子俊目光灼灼,竟毫不掩饰对‘瑶姬’的喜爱。 这般神色落在天帝眼里,便是一阵不喜。 而落在少昊眼里,则成了屡教不改。 耳边回荡的还是女希娘娘离开前传声所言:“凤凰,本座欠你一个人情,记得来履约哦!另外……” 女希娘娘好笑道:“你家小妖仙皮是皮了些,但心底纯善可爱,恐怕不大适合做天宫未来的天后。” “多谢娘娘提点。”少昊亦传声道谢。 总算完成了女希娘娘所托,少昊身心放松却并不觉得轻快。 其实,以红桑瑟之利,在场受到影响的又何止魔尊? 暗暗调息,沸闹的心头血在神力压制之下,强行被按捺。 少昊面色微白,让他看起来更为粉雕玉琢。 行至阶前,睨一眼还陶醉在沉浸式演出中不能自拔的太子,少昊仰望天帝笑道: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适才领舞的仙姬,乃是出自昆仑的一枚小妖仙。那丫头学艺不精,扫了今日大宴之兴,幸得及时挽回没有造成更大错失。” 眼看天帝面色略沉了下去,少昊继续言道:“好在太子慈仁,保下一干仙姬免受九幽炼狱之苦,改日再令她前来天宫谢恩,小神这便押解那小妖仙回昆仑好好教导,恳请陛下准允告退。” 少昊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别人看不出来天帝却一清二楚,少昊适才勉力鼓瑟,固然镇住了魔尊,但他自身也是伤上加伤。 一次又一次地妄动神力,少昊这具神躯怕是废了,没有个几千年休想复原。 而这,都是因为太子冲动引起,再往前追究,便是少昊所言那个出自昆仑的小妖仙自不量力而来。 7017k 第一百一十一章:各有各的虚与委蛇 昆仑女仙,仿佛总与天宫纠缠不清,皎意已经因此一蹶不振,他绝不容许珑俊再与昆仑之女有所牵绊。 看着少昊强撑无事的样子,天帝一阵怜惜。 一念既定,开颜笑道:“既是二弟御下,那便着你带回自行教导,莫再使其轻易外出生事才好。” 天帝没问昆仑女仙为何会出现在孤鹜岛献艺队伍之中,是因为场合不对,也是因为从少昊的一再暗示,和太子的表现来看,这里头的纠葛定与太子难逃干系。 很高兴少昊始终理解自己,阻挠着太子犯浑,对其提前离席自也没有什么不满,痛快地准了。 宴会进行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接近散席。 见少昊自请离去,人皇姜离也离座到了神阶之下,声称人界事务繁忙要赶回坐镇,也得了天帝的恩准。 对于人皇的识趣和知礼,天帝一向都是十分满意的,姜离所请自是能准则准,和颜悦色地勉励一番,便放了他离开紫霄殿。 姜离谦卑行礼,转身之际瞄了一眼兀自在紫霄殿上打坐,旁若无人运功疗伤的魔尊,他不露声色快步离去。 殿上仙神见状,挨个上前向天帝辞行,免不了又是一轮接一轮制式化的应答。 太子俊心下焦急,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布局被全盘打乱,想要趁机请命留瑶姬在天宫的计划宣告破产。 又听少昊有意无意阻挠他与瑶姬来往,而天帝竟也暗示令瑶姬长居昆仑,那便是变相幽禁了。 想到此后恐怕很难再见到瑶姬,与她修成正果亦面临坎坷重重,便由不得气息散乱焦躁难耐。 偏偏天帝拉了他与众仙神做辞行应酬,太子俊当真是急在心上、有苦难言。 懊恼,就是这般滋味,从来都无药可医。 如果解围需要用他和瑶姬的分离来做代价,宁可当初没有与瑶姬遇见。 若是没有昆仑之行,没有昆仑丘那个夜晚的月下邂逅,没有孤鹜岛托付,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机遇,结果应该不会是眼下这般吧。 起码,自己不必心神不宁,瑶姬也不必幽禁昆仑。 能够预见,瑶姬回到昆仑丘,等待她的必然是无情的惩罚,甚至是虐待。 说到底,却是自己害了她! 就这般放任他们将她带回,跟始乱终弃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太子俊是善良而真诚的,只是因为实力所限,他能做的实在不多。 就像眼前,明明挂念着瑶姬,却半点由不得自己,连一声最起码的告别都做不到。 天宫太子,只是一个门面好看罢了! 趁天帝与仙神寒暄之际,太子俊觑眼打量着天帝神座。 或许只有坐上那个至高的位置,才能随心所欲罢。 长这么大,这是太子俊第一次正视自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清晰的目标,和规划。 尽快登上天帝之位,是现阶段最紧迫、最紧要之事,余者免谈。 太子俊打起精神应付,面容上终于涌出成熟,通身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 …… 天门处,姜离叫住了少昊。 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这尊神。 恭敬施礼,姜离言道:“还请帝君留步,在下有事相询。” 少昊眼神一闪,浅笑颔首:“人皇所问之事,可是有关令嫒?” “正是。”姜离凄然:“百年前昆仑异动,我那小女尚未成人便烟消云散,至今想来在下都自责不已。” 少昊笑意不减,眼中厉芒却闪现着不悦:“然后呢?人皇是要本君道歉,还是想问昆仑要个说法么?” 姜离忙拱手:“不敢不敢!帝君误会了。” 顶着少昊不善的目光,姜离缓声又道:“适才听帝君所言,那名紫霄殿上领舞的仙子乃是昆仑出身,便不由得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儿。 若她没有被在下一意孤行送去昆仑,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即便,她姓了轩辕,也好过神魂俱灭啊!” “也是。”少昊面色微霁,看到姜离鬓边一缕白发,恻隐之心顿起。 他好脾气地言道:“当日昆仑秘境坍塌,昆仑上下倾力压制神力外泄,虽说最终镇压了,但到底是为三界带去了动荡。你女儿寄身的那株灵草,也没能扛过浩瀚的神力波及而葬身昆仑,确然是本君照顾不周。” 难得见少昊肯对外人推心置腹,姜离大受感动,谦卑道:“此乃命数使然,在下绝不敢怨怪帝君与昆仑,不过……” 他顿了顿,更为诚惶诚恐地说道:“素闻昆仑有不死神树,只要一点魂魄尚存就能令生灵起死回生。在下想知道,我那女儿虽葬身动荡之乱,可还能在昆仑找寻到残存魂魄?” 说着,生怕少昊反感,急忙补充:“哪怕是一丝丝都行啊!在下从一古籍上偶然所得,便是还未出生的人族,也有两魂六魄。” 少昊凤眼斜睨,斩钉截铁道:“没有了,半丝都无的。” 瞧着姜离眼里的希望之光慢慢淡去,少昊不遗余力地补刀:“想是人族太过孱弱,特别是尚未成型的婴孩,在那般毁天灭地的冲击当中,竟是魂魄俱消无有半点遗存。当然……” 他伸手拍了拍姜离的肩膀,大度而怜悯地说道: “人皇若有闲暇,欢迎你到昆仑去一趟,你可以亲自到现场找寻,若能找着你女儿的哪怕半丝魂魄,本君必助你一臂之力,争取让你女儿重临人间。” 姜离感动莫名,眼里泛上点点水光。 谁说白帝最烦人界,看不起人族的? 面前这位,悲天悯人、和蔼可亲,哪里是传说中不近人情的那个白帝了。 姜离暗下决心,等这趟回到人界,就命各部族建立白帝庙号,进行祝祷膜拜。 至于昆仑之行,他得先回人界一趟,把建立白帝庙祠之事铺排好了,再去不迟。 带着对白帝无限的感激,姜离离开了东天门,由神将送往人界。 人皇受邀列席天宫筵席,但他不像魔尊与神界众仙神可以自行驾云,而是得通过建木神树方能登天。 建木本属昆仑掌管,处于西荒靠近中山的天穹倾斜之地,万余年前随着青芧重伤无力操控,天帝理所当然的接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过去的故事 建木、不死神树、沙棠,三大神树乃为昆仑立命之本,现如今只剩沙棠还掌握在昆仑之内,其余二树的使用权早不由昆仑统管了。 尤其是不死树,早先天帝打发了白泽看管,那只上古神兽实力逆天,白帝神力巅峰时期还可与其打个平手,在失了离徽并身有伤痛之下,绝不是他的对手。 建木就更不用提了,沦落于天宫掌管之中,天帝特意拣选了一支精锐天兵神将看守,俨然已经牢牢拿捏住了神界与人界来往联络的命脉。 如此,天宫才能在人界一面倒地汲取信仰之力,用以维持九重天凌驾三界之上的至尊地位。 人族弱小,如人皇姜离那般的人界强者,也只能遵从天宫神谕,在人界处处建立仙神庙祠,世代供奉天宫神位,向九重天提供源源不断的香火念力。 魔界也强,起码来去天宫不必通过建木神树,受的天宫制约少了许多。 因此,不甘屈居人下的魔族,世代以来都与天宫争夺人界信仰力,除了明面上与神界的征战不休,还胁迫人界供奉魔神,想要分取亿万人族的香火念力。 有着根本上的矛盾,便注定了之间不能和平相处,征战也便在所难免。 古籍记载,在最初的几次大战中,魔族强者霸道无匹,曾经还打破过天穹,导致天塌地陷三界大乱。 还是女希娘娘倾尽毕生修为,炼制出五彩石才补上了天之破损,又有上古玄龟奉献出自己的四肢做了撑天柱,天地这才维持住了现有的样貌。 也是自那之后,女希娘娘神力耗尽差点陨落,沉睡数个神纪才渐渐复苏,如今还在盖因州休养生息,轻易不会踏足外界。 本次天宫宴请,礼节性发出邀请,却没想到女希娘娘能够亲至,真是令三界振奋、万灵欢呼的一件喜事。 想来,天帝今日的好心情一大半就是来源于此了。 少昊站在天门前细细回味,不觉嘴角轻扯。 若是诸仙神知晓,今日殿前献舞的并非昆仑小妖仙,而是化身而来的女希娘娘,他们会不会集体吐血晕倒? 想到女希娘娘的警告,少昊无言苦笑,这般有趣之事注定了得烂在肚子里,且不论娘娘伤后复苏神力有否增长,便是消减了,他还敢跟始祖神打架不成? 不过嘛,女希娘娘童心未泯,又是扮做瑶姬去献舞,又是授意他收拾魔尊出言不逊的行为,无不说明她始终保有一颗青春之心,依然是亿万生灵尊崇亲切的始祖。 有她在,天就塌不下来。 至于人之乱,乱便乱吧,不乱还能叫三界么? 反正,最近几个神纪以来,数次大战,双方各有胜负,但总体来说还是神界占有优势,一直压制着魔界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谅那魔界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倒是人界…… 数个神纪前,曾有作古的司天大神预言,神人之间终有大战,并说人族将取代成为天地主宰。 对于这个荒谬的预言,少昊是不信的。 端看适才人皇在自己面前的谦卑,以及人界当今修仙者越发没落的趋势,取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谁信谁傻缺。 自然,有些时候,为了防患于未然,必要的准备还是得有。 譬如,瑶姬的事。 那丫头体内蕴藏着历代西王母的无上道承,一己之力担着昆仑存续,牵涉天地大势。 更令少昊挂心的则是,瑶姬能否顺利继承昆仑,决定了自己未来能否从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 上次昆仑秘境消亡带来的后遗症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把自身都搭进昆仑,等瑶姬能够担当了便及早抽身。 因此上,瑶姬的身世又怎能轻易吐露人前?特别是人皇面前,决不能令其知晓她就是那株草。 话说,瑶姬当日在秘境得昆仑道承,自身气息被全然改变,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不得是个‘人’了,便是面对面站着,人皇也绝难分辨得出那就是他的女儿。 如此看来,其实自己不必要跟人皇撒……呃,解释。 便是不跟人皇解释,他也认不出瑶姬就是人界列山氏血脉,又何须那般礼贤下士,还邀请人皇去昆仑寻访呢? 心虚?没有的事。 不过是看在人皇憔悴,怜悯他罢了。 少昊深为自己的说辞而感动,对欺瞒了姜离一事,并无其他多余情绪。 想了一阵,少昊心情也好起来,体内抚琴受伤的不适还在,但不影响他再等待片刻。 不出意外,那个三番两次偷跑出山的小妖仙,马上就会被人送来天门处了。 …… 瑶姬被丢在少昊面前,还完全是懵的。 揉着还算整齐的发髻,她满目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少昊对送瑶姬来到天门的女织客气道谢:“有劳仙君了。” 女织淡笑回礼:“帝君不必言谢,您的侍女大约是迷路了,小仙捡得了也是缘分。” 对于女织的身世,少昊是很了解的,遂不敢托大,温文笑道:“此间事了我不便久留,下次再去拜望仙君。” “帝君言重了,恕不远送。”女织客气而疏离。 少昊颔首,大袖一挥带起瑶姬飞出天门而去,一大朵绵白厚实的云自动生成,承载了这尊大神,悠哉悠哉飞离天宫。 身后目送的女织,亦轻笑着转身回了仙府。 离开天宫数万里之遥的白云之上,少昊依旧如同往常每一次出行一般,拽了云朵做靠枕,然后斜倚了身子,一手托着头颅。 审视地看向瑶姬,他表情淡淡道:“这回,要不要再发一遍毒誓了?” 又被抓回,瑶姬一副生无可恋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样,很不讲究坐姿的胡乱瘫在云上:“没遭雷劈,那毒誓想来也是唬人的了,不过是白白浪费口舌。” “嗯,有见识。”少昊称赞,语气凉凉道:“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 瑶姬揪着舞衣前襟上云纱所做的花朵,嘀咕着:“早知道没有机会献舞,我便不来天宫了。” 少昊半眯着眼睛,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有什么想法就说,本君今日心情好,允你放肆一回。” 真的吗? 7017k 第一百一十三章:圈圈叉叉 瑶姬偷眼打量着少昊的面色,胆子大了一些,试探着问他:“帝君,您每回都亲自来抓我回去,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少昊耻笑一声:“就你,也配本君亲自动手?自知之明去哪儿了?” 瑶姬忍住打人的冲动,咬唇半晌终是怂了,低声嘟囔:“帝君口是心非又算怎么一回事?” “呵——”少昊索性翻身睡去,背对瑶姬吩咐她:“本君懒得跟你废话,回昆仑,有的是时间。” 一说昆仑,瑶姬彻底萎靡。 盯着少昊修长的骨架轮廓,她瞪眼撇嘴一通鄙薄。 离开昆仑寻求自由,就这么难吗? 可以预见,回到昆仑,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变本加厉地修炼,有那窫窳神君在,都不用特别叮嘱,他都能想出各种折磨人的法子来加重修炼力度…… 就想不明白了,这般仙神除了修炼再无其他兴趣可以打发时间了么? 孤鹜岛那等牢狱之地,还镇日歌舞不休、笑语频频呢! 昆仑丘之乏味,天上地下无出其右了。 仙神,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腹诽又腹诽,瑶姬也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眼看昆仑丘遥遥在望,她也没了挣扎的心思。 干脆,一把拽过一大团白云,学着少昊的样子拍拍打打,揉巴揉巴弄成个枕头的式样,一歪身躺到了少昊身侧。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安心接受。 从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趴着。 仙生无聊,认命算了。 只是,可惜了一个见世面的大好机会,也白瞎了这身漂亮衣裳。 揪着袖口,用天宫特供绢纱做成菡萏式样的花朵,瑶姬无比怀念与落英一起缝制舞衣的那些日子。 她负责端茶倒水,落英负责穿针引线,配合默契分工明确…… “啊对了!”瑶姬大喊一声,倏然坐起身来惊呼:“落英还在天宫……” 话音未落,只觉身子凌空飞起,狠狠落到了云朵的边缘,差点就跌出这朵白云。 “吵死了!”少昊十分不爽,翻身坐起,瞪着摔了个狗啃云的瑶姬闷闷道。 哈!踹了人还有理了? 瑶姬当然只能在心底里暗骂,从俯卧的姿态调整成跪姿,膝行着往前凑了凑,笑道:“帝君,我忘了跟您说,我现在有个姐姐了呢!” 说完,见少昊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又急急开口:“可是我把她忘到天宫了,您也知道,弃人于不顾是多么没有信义的一件事吧?” 少昊挑眉嘲笑:“你还知道信义二字?” 言语侮辱,也是侮辱。 挂念着落英,瑶姬不打算为此争辩,反而更狗腿地凑到少昊身边,替他推拿揉捏,谄媚笑道:“帝君,我答应过人家,要不离不弃的。 我发誓,只要您帮我带回落英,我就安心待在昆仑,哪儿都不乱跑了。” “没有遭雷劈的毒誓,如何取信于人?”少昊不为所动。 什么叫自食其果?就是眼前这般,对方抓住你的话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瑶姬呐呐着,脑筋急速转动,寻找能够说服少昊的言辞:“那……那大不了,帝君您说了算,您说要我怎么做才能答应帮忙?” “你确定?”少昊抬了抬腿,示意瑶姬轮换推拿,随手一点面前呈现出洁白的一张绢帛来。 他化出一支笔来,悬停于瑶姬身前:“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把你刚才信誓旦旦说的话写下来。” 这是要来真的了? 帝君果真不好糊弄! 瑶姬只得抓了那笔,接了那绢,左右看看并无案几之类,便直接就地趴在云上写起了字据。 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将写好的白绢双手奉上,送到少昊面前:“帝君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 少昊并不伸手,凤眼挑剔着望向绢面,只见上面东倒西歪胡乱撂着几颗,所谓的字迹。 仔细看去,有个别处还画着圈圈叉叉。 “这是什么鬼东西?”少昊嫌弃地皱了眉。 瑶姬嘻嘻一笑,颇觉不好意思地解释:“帝君不知,小仙识字不多,更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写字,遇上写不出来的就只能用符号代替了。您瞧这里……” 唯恐少昊不理解,瑶姬逐个指了写下的符号,郎朗上口地念道:“圈圈是你,叉叉是我,你我约定,圈叉不变啊!” 少昊嘴角直抽抽,忍住了再踹一脚的冲动,一把夺过绢帛,咬牙下令:“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瑶姬后知后觉,这才发现她一手按着少昊的膝盖,那里粉白的仙袍上面,有一直黑漆漆的手掌印。 “我都说了不会写字的,非要逼人家做不擅长的事情。”瑶姬嘟囔着往后退了一膝盖的距离。 少昊亦是没了任何心情,强迫症加洁癖,让他失了所有耐心。 团巴团巴那方绢帛,顺手一扔化作一只白鸽,身上杂以黑色斑点的那种。 轻轻吹一口气,鸽子飞入云霄。 “回去,再加一门读书写字的课程。”他如是说。 瑶姬垮着脸,认命地点头:“是,文武双全,这回您满意了吧?” 少昊起身,昆仑已在近前。 站在云头,任清风撩动长发,他风姿无双地言道:“安心在昆仑修炼,看在你还算有点信义的份上,本君帮你了。” 瑶姬跟着爬起来,笑颜如花:“这么说,我很快就能和落英见面咯?” 说着,她大眼珠一转,盯了少昊挺拔飘逸的后背,谄媚依旧道: “好人做到底,帝君都愿意帮我接落英来了,不如往孤鹜岛也送个消息,总得告诉碧痕神君一声,她女儿来了咱们昆仑……” “你说谁?”少昊倏然转身,盯着瑶姬面色不善地问:“你说的那个落英,是碧痕的女儿?” 被少昊的气势所慑,瑶姬敛起笑意,觑着脸色好奇道:“对啊,落英是碧痕神君的女儿,帝君认识碧痕神君?” 少昊不置可否,转过身去冷冷道:“不认识。” 瑶姬不信。 但少昊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敢继续追问,只是絮叨着言说:“孤鹜岛原来竟是仙牢,那里还有一个世外桃源,叫浅渊神境。可惜,我没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这般说着,瑶姬并未看到,背对她而立的少昊,面色益发黑沉下去。 7017k 第一百一十四章:九溪山战神府 她兀自叽叽喳喳念叨,就像是出门游山玩水了一趟的孩子,在向家长描述一路所见所闻似的:“里面有位女仙叫画渺的,貌似与碧痕神君有仇怨,她偷了落英去,为此还惹得碧痕神君动了手。 画渺仙君也受了伤,她的夫君皎意神君相貌堂堂,只是性子绵软,耳朵根子也有些软……” “你说够了没有?” 少昊不耐烦地打断,语带嘲讽地斥责:“别像个长舌妇一般胡言乱语,这般只会显得你更没有见识。” 瑶姬住了口,嘟了嘟嘴表示不甘。 被帝君毒舌鞭笞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已经习惯此等交流方式,除了觉得意犹未尽颇为遗憾之外,并无其他诸如生气之类的心理活动。 少昊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接着讽刺瑶姬道:“本君还以为太子俊偷了你去,是长了多大出息。 却原来也只是将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累赘,藏去了孤鹜岛那等地方。画渺若知道你这小妖仙是太子俊带去的,大约你也没可能活着走出浅渊了。” “啊?那是为什么呢?”瑶姬一头雾水:“珑俊与浅渊有什么牵扯吗?” 少昊不言,按落云头率先走进山门。 就见开明蹦跳着迎了上来,咋咋呼呼叫道:“帝君,您回来啦?沙棠果,这就为您安排上。” 少昊摆手,自管往前行去:“不必了,今日,还有明日,本君都不酿酒。” “好嘞!帝君今日不酿酒。”开明的笑容,从内而外地灿烂,朝少昊后背结结实实行了一礼。 有开明插足,瑶姬也没了机会去追问浅渊之事。 她怏怏地走了过去,踏上昆仑地面,便意味着厄运的开始,心情自然好不起来,也无心跟开明打招呼。 “咦?这不是小瑶姬?”开明却热情地靠了过来,打量着瑶姬笑道:“听帝君说,送你到外面历练去了,这么快就回来,是想家了吧?” 闻言,瑶姬一怔。 敢情帝君他没有赶尽杀绝,还顾惜着她可怜的面子呢!她以为,自己当日跟着珑俊离开,昆仑丘会传出关于她如何不堪的闲话…… 如此看来,帝君,还有这一干神君,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嗯嗯,想家了,回来看看你们。”瑶姬顺嘴敷衍,与开明寒暄几句便直奔昆仑神殿。 离开之前,她赖以栖身的小木屋被少昊拆了个粉碎,还是从神殿偏厢那里李代桃僵偷溜而去的。 说到李代桃僵,瑶姬突然想起来,帮了自己良多的老人参祖孙俩,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帝君,或者窫窳神君有没有为难那些妖灵? …… 天宫六重天,玄女仙府所在九溪山。 陆吾身着天军战甲精神抖擞,手中握着一只毛色杂乱的鸽子,兴奋地走进辉煌壮观为门面,神光熠熠为气势的府邸——战神府。 玄女正在庭院中舞剑,赤金打造的发箍束着马尾长发,利落又干练,健美的体格包裹在金色战裙中尽显饱满。 两条白皙匀称的美腿腾挪踢跳虎虎生威,配合仙剑挽出一个个漂亮的剑花,简直就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昆仑出绝色! 等闲有雄性在此,看到这一幕都得准备好帕子,不然口水必然将打湿前胸,叹一句赏心悦目。 可陆吾,是个另类。 此刻,他站在边上,抓耳挠腮等待着,眼里没有欣赏,只有急躁。 舞完了一套剑法,玄女收剑侧目,向陆吾走过来: “着急忙慌的,找我什么事?”她额头上微微沁出一层汗迹,微风拂来,体香清幽。 陆吾的注意力从来都不在这上面,他把鸽子递给玄女,言道:“帝君的信鸽,指明了是给你的,我都解不开上面的神力禁制,不知道是有多大的秘密?” 玄女素手一抖,仙剑入鞘自动隐藏进她的乾坤神通之中。 接过还是一只鸽子外形的信件,单手捻起一个法诀,再一指点出去,那鸽子便化为一张绢帛。 这一手神通,看得陆吾大为眼馋,咧嘴笑道:“西王母的亲传弟子,果然不是吹的,改天你把这一手也教教我呗。” 玄女好脾气地笑笑,摊开绢帛,打眼一瞧却不由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陆吾伸头看去,微一沉吟不由哈哈大笑。 边笑边指了那污迹斑驳的绢帛言道:“我说呢,帝君传信什么时候用过那么难看的鸟儿?敢情这是出自小瑶姬之手啊!” “原来是瑶姬的信件。” 玄女释然,也不禁摇头苦笑:“你们只知道逼她修炼武技,怎的也不说好好教她读书写字,还道小丫头顽劣,不读书如何明理?” 陆吾摆手笑道:“这事咱也不敢说啊!帝君对小瑶姬就差醍醐灌顶了,哪里等得及循循善诱。” 玄女将绢帛塞到陆吾怀里:“既然如此,这封信你来解读,我可看不懂。” “怎么又是我?”陆吾弱弱地抗议着,拎了绢帛,跟随玄女的脚步到庭院的石凳上落座。 粗黑的眉毛蹙了展,展了又蹙,终于灵光一现,陆吾拍了把自己的大腿道:“嗯,我看明白了。” 玄女好笑:“这你也能看懂,不妨说来听听。” 陆吾煞有介事地捧起绢帛,摇头晃脑地念道: “亲爱的圈圈,你说要我叉叉,我不会叉叉,你不答应,我只能同意你叉叉。就地叉叉,永不反悔,圈圈满意,皆大欢喜。” 读完了书信,陆吾点头:“嗯,大概意思就是这般。” 玄女一头黑线,没好气地瞪着陆吾:“你这算什么解读?里头到底让咱们做什么,你真的看懂了没有?” 陆吾耸耸肩:“我读的还不够清楚吗?” 忍着踹飞陆吾的恼火,玄女一把夺过绢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在其中一点上发现有神力隐晦波动的痕迹。 她并起双指点向那个记号,只见乌七八糟的绢帛上面又浮现出一张书信来。 其上笔力苍劲铁画银钩,却是少昊给玄女的嘱托,命她帮忙去五重天女织府上,找寻一个叫做落英的仙姬,然后送其至昆仑丘。 将将看完,书信上的字迹消散如云絮,飞入空中缥缈无迹了,只有爬着瑶姬丑陋字体的绢帛还赫然陈列在前。 收起难看的书信,玄女迈步往外走,顺便吩咐陆吾:“我去趟五重天,你回军中继续操练去吧,擅离职守,今日借机懈怠,我会写进考评的。” “至于吗你!”陆吾不服,追赶着叫喊:“还是不是一个昆仑出来的了?” 玄女是出了名铁面无私,不屑与陆吾多说,脚下一点径直飞上高空,往五重天去了。 陆吾没奈何,也不管玄女能否听得见,朝着玄女的背影兀自叫道:“你这样很不好,容易找不到婆家,知道吗你?”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说翻脸就翻脸,你看看人家屏蓬…… 陆吾嘀咕着,还是乖乖离开这府邸,往天河边操练去了。 自打屏蓬被囚天河之畔,陆吾算是找到了新乐趣,每日里一有闲暇就去找屏蓬聊天,算是把从前在昆仑时少有的走动给补上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五章:玄女所请 最近,回昆仑的趟数有些频繁了。 坐在昆仑神殿的客座中,玄女端着白玉特制的酒樽,里面盛着的是帝君亲酿的果酒。 抿一口,滋味独特。 玄女开始向少昊讲述寻到落英送来昆仑的细节。 不外就是女织仙君府上多滞留了半日,落英坚持没有亲眼看到瑶姬,她哪里都不去,颇有赖上女织和天宫的架势。 孤鹜岛一众仙姬仓皇离去之时,竟没有谁记起来还遗漏了落英。 这也不怪女嫦粗心,想必是见瑶姬被少昊当场指认,料想她事后必然要回昆仑,而作为结义金兰的落英跟着同去,也在情理之中,便带着其他仙姬走了,也没细细过问落英不见了的事情。 少昊听了玄女的言说,又看了眼趴在殿上擦拭白玉地面的瑶姬,和卖力帮忙一同干活的落英,挑眉笑道: “此事我已尽知了,但到底是孤鹜岛的人,你回去顺路告诉女嫦一声,这丫头往后就留在昆仑了。” 玄女点头,对少昊所说‘顺路’二字也不好贸然纠正,孤鹜岛与天宫即便并不在一个方向,她亦认准了是顺路无疑。 放下白玉杯,玄女起身告辞。 与其他昆仑神君不同,她很忙,眼下还担负着神界守边职责,不能多做耽搁。 少昊亦起身相送。 二神边往门外走,随口说着陆吾在天军中的近况。 太子俊生辰当日,玄女因为受命回调负责天宫治安大任,并没有参加紫霄殿内一应宴乐活动,关于瑶姬与孤鹜岛搅和在一起,还充当了领舞一职的事情,也是事后方才得知。 好不容易回趟昆仑丘,交付了少昊嘱托的事宜,不禁又关心起了其他。 看了眼殿内嘻嘻哈哈擦地板的二人,玄女站在殿门口,对少昊言道:“帝君,小神有件事,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您讲。” “但说无妨。”少昊颔首。 放眼整个昆仑丘,也就玄女在少昊面前有几分面子,没有受到过他的冷嘲热讽了。 稍稍压低了声音,玄女认真道:“自两万年前,小神受青芧所请去了天宫,对昆仑之事便疏于过问了,身为昆仑一员深感惭愧。” 少昊眼往神殿前的虚空,淡笑回应:“那件事本君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青君与你都是为了昆仑。” 玄女眼神暗了暗:“尽管如此,青芧她还是年纪轻轻便以身殉道了,留下这巍巍昆仑,竟需要麻烦帝君您来代为操持。” 少昊微转了脖颈,睨着玄女似笑非笑:“与我而言,的确算是一件烦心事。你们昆仑的烂摊子,本君原没有出手的义务。” “是。”玄女谦恭着,颇为感慨: “许是青芧觉得与帝君交情匪浅,又料到她走后天宫必会接掌昆仑,而以帝君与天帝陛下的关系,代掌人选非您莫属。因此她才会在最后时刻,主动提请,建议您来接管昆仑丘。” 少昊凤眼之中划过一抹自嘲:“若真的交情匪浅,她便不该拉了本君来趟这摊浑水。” 玄女轻叹口气,望着少昊的侧颜,坚定道:“可是帝君,正因为有您,昆仑丘才能保持如今的模样,小神尚有故园可供想念。” “所以呢?”少昊好笑着问:“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干练洒脱的天宫女战神,难得踟蹰犹疑,想了想才道: “小神是想请求帝君,对瑶姬多多费心。类似本次天宫献舞的事情,小神觉得万不能再发生了。” 说罢,又斟酌了词汇进一步补充: “天宫如今都在谣传,说太子殿下看上了一个小妖仙,为了庇护心上人不惜当众叫板魔尊和帝君您。他们都说,昆仑丘又出了个妖孽,并猜测天帝不会任由昆仑妖仙蛊惑太子,要出手对付昆仑丘了。” 见少昊表情淡淡,玄女有些烦躁地又道:“帝君,瑶姬体内藏着什么,你我知晓,天帝陛下也知晓。 甚至,她的神力封印还是陛下亲手施加上去的。昆仑的未来系于一身,瑶姬她绝不能行差踏错啊!” 听着玄女口若悬河,少昊嘴角那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总算收敛不显了。 他转身正对玄女,看住玄女的眼睛,肃然回道:“玄女你听着,昆仑未来如何自有命数,你现在既然已经脱离就不要再插手。 天宫与昆仑,三界与昆仑之间,到底将会以何种结局收场,我们谁都说不准,只能静观其变。天地大势,乾坤运转,并非一二之力就可扭转改变。” “可是……”玄女还待阐述自己的观点,少昊摆手打断。 “本君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无须多言。”少昊继续眺望远处,语气郑重道: “瑶姬之事,本君自有分寸。她顽劣惫懒,心思从来都不在昆仑,是因为体内的封印所限。我们应该感到庆幸,若当日天帝没有出手,昆仑面临破碎,瑶姬也将爆体而亡,昆仑丘还谈何未来?当然……” 少昊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抒情般伸展了臂膀,面向远山闭目言道:“天帝出手封印,本君不能昧着良心硬讲就是为了昆仑好。 但,至少瑶姬现在还好好活着,有她在一日,昆仑丘就有一日的希望。至于她能否成为合格的西王母,则需要我们大家拭目以待了,在那之前,本君保证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听了少昊这一席话,玄女不但没有减轻压力,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了:“帝君,您知道的,小神所要求的不仅是瑶姬能好好活下去,而是她应该尽早担负起属于她的责任。” “责任?你说瑶姬吗?”少昊睁眼,惯性嘲讽的讥笑便挂在了脸上: “你该明白,本君保证她能活着,就已经烦不胜烦了,那还要建立在她别时时刻刻惦记着逃脱的基础上。战神不能要求本君跟你一样,对一块朽木抱有太离谱的期望吧?” 玄女承认自己口才不突出,对少昊的话做不出有效、有力地反驳。 瑶姬事关整个昆仑丘,仅凭这一点她这个出身于此的神君,第九十八代西王母的亲传弟子,就不能坐视不理。 “帝君,最起码,您有能力约束她不往危险的地方跑,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借机利用,这些您总能做到的。”玄女很有一些气急败坏地说。 7017k 第一百一十六章: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热泪 少昊笑了,不置可否地看着玄女,挑眉问道:“你可知道,你适才对本君说的这些话,要是让天宫听了去,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玄女颓然败下阵来,只得向少昊道歉:“帝君勿怪,小神也是关心则乱。” 打了个呵欠,少昊眼里涌上雾气,看似精力不济地笑了笑:“你的心思本君一直都理解,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吧!好了,你放心回你的天宫去,余事本君心里有数。” 玄女深知,关于这件事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定义,见少昊面露疲色更不宜继续叨扰,便拱手一礼道:“那帝君好好将养,小神告辞了。” 少昊自是颔首,含笑相送。 玄女最后看了眼殿内,一扭身驾云而去了。 站在云头上,她俯瞰着昆仑丘连绵苍茫的轮廓,忍不住一阵自嘲。 帝君居然对她说‘回你的天宫去’,莫非在他眼里,自己已然算不得昆仑神君了? 还是说,如今的昆仑丘,已经不欢迎她这个与之日渐疏离的游子了? 玄女英气的双眼蓄起两潭秋水,在心底呐喊:‘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比你们更为深沉啊!’ …… 送走玄女,少昊转身进了神殿。 这里已在两个勤劳的小仙子擦洗下,愈发光彩照人、窗明几净。 此刻,那二人拧抹布的拧抹布,提水的提水,正逐步向内殿地板擦抹而去。 驻足看了片刻,少昊发现,瑶姬这次回来乖觉多了。 许是有了落英作伴,瑶姬的状态明显改变很多,那笑是真心笑到了眼底深处去的,浑身都散发着愉悦和满足。 这跟过去不同,没有虚以委蛇,没有谄媚讨好,她现在的笑发自内心,无尘无诟。 少昊盯着瑶姬一路成长,从没觉得她的过去有如眼前这般纯真可爱过。 联想玄女适才所说,或许他真该认真关心一下瑶姬了,即便她身边多了一个落英。 落英小巧玲珑,偏偏又比大大咧咧的瑶姬细致耐心,这算是互补。 如果单纯作为玩伴,她们两个应该能走到很远,还有可能成为彼此的助力。 但,少昊对此不敢有更多的期待,想到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是碧痕的女儿,他就乐观不起来。 碧痕一定已经得知了瑶姬出自昆仑的身份,甚而,以她的本事或许还觉察到了,瑶姬身上蕴藏着昆仑道韵传承的秘密。 可她还是让自己的女儿与瑶姬接近,并一手操办了所谓的‘义结金兰’,这就不得不令人警惕了。 少昊眯眼沉思,碧痕的跟脚他是知道的,她与青芧当年同为一根仙藤上的两支灵根,有着同胞之情。 又因为姐妹同时爱上了皎意,闹得颜面尽失,最后却让螣蛇一族那个做作的公主得了渔翁之利成为天妃。 心机不如人固然是原由,但穷根就底还是因为碧痕性子偏激容易冲动,受不得别人蛊惑。 听说当年,螣蛇一族为了攀上天宫,可是倾全族之力去巴结皎意。 而青芧腼腆含蓄,是个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性子;碧痕则动辄喊打喊杀,做事从不过脑子。 一来二去,在螣蛇一族的精心策划下,青芧与皎意分道扬镳,碧痕充当了棒打鸳鸯的那个“棒槌”,也被皎意和天帝所不喜,倒是螣蛇族公主捡了大便宜。 为此,姐妹反目大打出手,已然身为西王母的青芧到底过于软弱,竟未动用护体神力生生承受了碧痕三掌,落下个神魂受损的病体。 就在碧痕愤然脱离昆仑出走,青芧情伤难愈黯然神伤,天宫却张灯结彩迎娶了螣蛇族公主。 少昊记得,那时他还在西荒凤仪国中逍遥,青芧拖着伤痛去诉苦,是何等失魂落魄,她借酒消愁黯然落泪时,又是何等孤苦凄凉。 那场婚宴,少昊没有出席,倒不是抱打不平,而是魔界正在蠢蠢欲动。 果然,趁着天宫迎亲军备松懈之际,魔族在边界发动了战争,一夜之间便攻入神界八万里,划地为阵逼迫天宫割让疆域。 那是魔界最为辉煌的历史,属于魔祖罗睺开创的高光时代,算是异数又乃必然。 天地之间,自盘古祖神一把神斧斩开混沌那一刻开始,逐渐演化而成的三界就是并存的,从来都是三足鼎立,纷争也只在此消彼长,不会真正覆灭任何一方,哪怕弱势的人界,也因为需要汲取信仰之力而长存不灭。 魔族想要一统三界,自是遇到了极为激烈的抵挡。 那种情况之下,自诩超然三界的昆仑又怎能袖手旁观? 因此,当青芧披上战甲,与神界强者,以及联合了人界优秀的众多修道之人,一起去出征时,她其实带有身心内外两重重伤。 罗睺号称万魔之祖,是与祖神盘古从混沌中并生而出的至强凶魔,神界与人界又怎么会是对手? 开战之初,不堪回首。 所谓战争,准确来形容,却是魔族单方面的屠杀。 大批仙神陨落,不计其数的人界修士化为齑粉,在罗睺面前,生灵不如草芥。 那场大战,后来被记载进天宫不外传之秘档之中,对外所说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 至今,三界之中公开史籍中讲的,都是赋予传奇色彩美化过的故事了。 从那般华丽的辞藻堆砌当中,与浮于表面的刀光剑影之中,很难找得到真正的血腥残酷。 少昊为数不多永生难忘的记忆片段里,西王母怀抱昆仑镜,视死如归撞入混沌珠的画面,已成为难以磨灭刻骨铭心的一幕。 那位以一己之力,克制了混沌珠威力,为众仙神争取到片刻之机,得以合力封印了魔祖罗睺的最大功臣,就是第九十九代西王母青芧了。 青芧之后,昆仑沉寂。 随着伤重难愈,纵然青芧坚持了良久,但最终也未能逃脱沉睡秘境的命运。 所谓沉睡,不过是陨落的另一种叫法,之所以这么说,亦是为了给予追随者一个念想罢了。 自古到今,九十九代西王母陆续沉睡,又有哪一位真的回归了? 便是拥有天地间最具传奇色彩的不死神树,亦是枉然。 不死神树乃夺天地造化的神物,蕴育果实自有机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果子来的。 且那果子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果子来定义了,如今在三界之中是被称作不死神药的存在。 上一份不死药成熟,还是天帝初登神座之时,时任西王母的青罗帝君将之作为贺礼献给了天宫,当时三界一片哗然。 而现在,不死树在道祖掌握中,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了。 而刚刚经历过数千年蕴育,瓜熟蒂落之后,神树也需要休眠不再结果了。 沧海桑田,不忍回首。 一切,都变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七章:岁月如刀啊 站在神殿明镜一般透亮的白玉地板上,少昊这般感慨着,蓦然发现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乌发中,一痕银白触目惊心。 扯下那一根白发捏在指尖,端详良久不禁苦笑,少昊手指一松,那发丝变作的鸟儿‘扑啦啦’振翅而飞,在头顶盘桓片刻,便飞出神殿不知影踪了。 唉!岁月如刀啊! 少昊默默轻叹,身心俱疲的感觉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 “瑶姬,你过来。”少昊出声呼叫。 听到呼唤,内殿中正挥汗如雨的瑶姬不敢停留,于落英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便小跑着来到大殿之上: “帝君,您要什么服务?”她殷勤得更真诚了一些。 少昊睨着她,嫌弃道:“以后不要学旁人的口头禅。” 说着,手掌一翻化出一封书札来,用神力推到瑶姬面前:“本君要闭关一段时日,这里面是给窫窳和长乘的一些交代,你先收起来,迟些交给他们便是。” 瑶姬接住书札,受神力封存的缘故,也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 乖巧点头,瑶姬好奇道:“帝君,您将在哪里闭关,需要有人服侍吗?” 少昊背了双手,打量着瑶姬故作严厉:“偷懒的借口不必找了,本君也不需要服侍,你好好修炼便是,本君就在昆仑闭关,会时时监督你的。” “哦,好吧!”瑶姬抱了书札在胸口,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帝君要闭关多久呢?我也好对几位神君言说。” 少昊眯眼,适才瑶姬无意识地收紧双臂,于胸前挤出两团山包,虽不甚雄伟但已略具挺拔,看得他颇为不适。 转身往神殿外缓缓走了两步,压制着心头翻涌的气血,少昊简短道:“时日无定。” 重伤未愈又奋力鼓瑟,此时他神魂感受到的疼痛愈发尖锐,唇上已然没了血色。 大袖一挥,留给瑶姬一个翩然的背影,少昊的身形已伴随神光炸散,只余清淡的一缕异香飘荡于瑶姬鼻端。 总觉得,今日的帝君貌似不一样了,变得好说话多了呢! 吸了吸鼻子,瑶姬敏感地闻到丝丝清苦之气,如果没有搞错,那是人参的味道,起码万年之龄的人参才有的特殊气息。 没办法,喝了不少老人参仙慷慨相赠的参汤,她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帝君的养生之道,果然够奢侈! 瑶姬默念,然后,拿起手中的书札笑了。 帝君闭关时日无定,趁神君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她不是还可以继续狐假虎威? 不如,在被发现之前,去找老参仙聊聊,还有参宝那家伙,也不知最近胖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些,瑶姬心动不已。 帝君说把书札给窫窳和长乘,可没说什么时候给,这事颇有操作余地。 里里外外打量半晌,终于,她发现了一个藏匿书札的最佳位置——神座。 看看殿内再无旁人,快步跑上白玉神阶,转到宽大的神座后面,瑶姬将书札放到后面地上。 再转到前面看了看,觉得不妥,又转回去拿了,插进雕琢成凤凰展翅形状,两片羽毛相衔接处的白玉缝隙中。 完美! 拍了手走下神阶,回身望去,天衣无缝。 瑶姬高高兴兴去找了落英,拉着她跑出神殿,直往天池边去了。 …… 在天宫盘桓几日之后,羲和国主辛夷带着他的妻女返回。 天帝与天后送了他们很多礼物,虽未在太子生辰宴上当众宣布,但天帝已经私下里跟辛夷说了,太子妃确定就要从他的两个女儿中遴选其一。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对于两家来说都在意料之中,但辛夷夫妇还是难掩喜悦。 天后出自羲和国没错,可他自己却从未当上过天帝的岳翁,这回女儿嫁给太子,等将来太子成了天帝,他不就顺理成章实现愿望了么? 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呢!一家人欢欢喜喜满载而归,离了天宫便直奔羲和,赶着回去为女儿准备嫁妆。 尽管天帝还没有明确到底选哪个女儿,但辛夷从心底里希望是大女纤阿。 一来长幼有序,二则,纤阿性子沉稳、秀外慧中,更适合当太子妃,以及未来的天后。 至于望舒嘛,辛夷也有自己的打算,早先有东荒君子国主派了使者来,特地为其子向羲和国求亲,将望舒允了他们就是了。 君子国人喜欢谦让而不喜争斗,脾性和善、彬彬有礼,不论是国主还是臣民,个个衣冠楚楚身佩长剑,一派儒雅之气。 听说就连山中猛虎,也被这儒雅的君子之风所教化,变得温顺驯服,与人和睦相处了。 关于君子国还有一个三界皆知的典故。君子国人做买卖,卖主会用最上等的货卖出最低的价格,而买主则会用最高昂的付出买下最次等的货。 于是,买主和卖主推来推去,谦让来谦让去,费上好大劲买卖双方才能完成交易。 望舒性子过于跋扈,一味好勇斗狠,嫁到君子国去正好可以让她受些熏陶,学会谦让和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想,辛夷便觉得自己这么安排简直就是完美,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更加和蔼温柔了。 羲和国离着天宫尚有不短的路程,行路漫漫也是无聊,望舒自是坐不住的,怂恿着纤阿要到车外去逛逛。 她们乘坐的乃是由四匹蛟马牵引,精致奢华的一架车辕,比父母所乘还要漂亮宽敞。 但望舒就是觉得不够畅快自在,非要到车外去看一看碧云天。 纤阿拗不过妹妹,又兼父亲已经暗示了太子妃非她莫属,纤阿心下大喜也乐得纵容妹妹一回。 怎么看,妹妹望舒在这件事上都是输家,既然自己已经成了内定的太子妃,对待望舒就应该要宽容一些才是。 当时在天宫宴上纤阿可是看得清楚,望舒盯着太子俊的眼神有多么热烈。 但那又如何呢?最终达成所愿的是自己不是吗? 念及此,纤阿用悲悯的心肠体谅着望舒,一边笑称被父亲看见了要挨骂,一边还是顺着望舒的心意走出车厢。 凌空而行,微风飒飒、云朵飘飘,的确是比闷坐车里惬意许多。 7017k 第一百一十八章:礼多人不怪 纤阿提醒妹妹莫要乱跑惹事,带了审视的目光细细观览眼前景致,不由得便满腹傲然。 不久的将来,这个天地间她完全能够以主人来自居,与太子俊并肩睥睨四合,受众神礼敬,那会是何等扬眉吐气的体验? 哦不,到了那时太子已成天宫主宰、万神之王,他们是天帝与天后啊! 浓浓的豪情充斥着纤阿的肺腑,无比得意之下,也就一个晃神间,却不见了望舒的身影。 ‘这丫头,说了不许乱跑的,又去哪里野了?真是不让人省心!’纤阿嘀咕着,仙履点过云朵去追妹妹回来。 父母车架就在前面,云海逐浪忽隐忽现,神卫们浩浩荡荡两厢护卫相随,遥遥看去蔚为壮观。 都赖望舒调皮,之前硬是把父亲派给她们的神卫支开,说是要吃什么云泉清露,不然这会子她就不必亲自去追,打发神卫们将望舒带回车子多省事。 纤阿如此想着,脚下却并未停歇,循着望舒刚刚嬉戏过的一朵厚云去找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舒,你在哪里?”纤阿站在云朵上笑骂:“别胡闹了,快跟我回车里去,小心父亲知道了罚你哦!” 以为望舒又在跟自己玩躲猫猫,纤阿边喊边在云层中穿行。 穿过一片巨浪排空般声势嵯峨的云层,纤阿微觉吃力,以她的神力修为还不能尽数抵挡如此深厚云层中集聚的气机。 星云之力,乃是神族比较喜欢汲取来增进修为的一种先天灵气。 但像纤阿这样身世的神女,从出生那一刻就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她们修习的目标不是神力无匹,而是学会如何做一个优秀的王后。 即便不是天后,纤阿与望舒也注定了会是某一神国,或某一部族的王后。 谁让羲和族内曾经出了个能生下日月的天后呢,这就是威望! 稍稍缓一口气,纤阿张目四顾,并没有看见望舒的身影。 正待再寻,却听身后一声浅笑:“羲和公主是在找你的姐妹么?” 纤阿倏然回头,只见云端之上俏立着一位笑呵呵容貌艳美的女子,看装扮似乎是一位夫人,而面容间倒像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似的。 能够端立云海者,自然非是凡夫俗子,身上也没有魔的气息,纤阿便知这位亦是仙神。 恭敬地施了一礼,纤阿客气道:“敢问夫人是哪位?小女眼拙,此前似乎并未见过您,眼生得紧呢!” 对面夫人身段袅娜纤浓合度,微笑着打量纤阿,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是点头夸赞道: “嗯不错,到底是羲和国贵女,谈吐不俗温文尔雅,与前面那位小丫头的性子倒是极为不同呢!” 得了夸赞,纤阿并不觉得有什么,像这般夸赞她已经听过许多,此时她只关心望舒的下落,生怕以妹妹那火爆脾气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闯下祸来也不是玩的。 “夫人过誉了!”纤阿更加小心,又是薄薄一礼才开口询问: “听您的言语是已经见过我妹妹了吗?她性子顽劣鲁莽冲动,要是言行间得罪了您,我代她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还请夫人告知,小妹现在何处?” 倘若此时瑶姬遇上这位,一定能够认得出来,这就是浅渊神境中的画渺神君,说不得还要为当初画渺瞥她的那一眼打一个哆嗦。 而纤阿却从未见过画渺,虽说担着个表亲的名头,但她出生时画渺与皎意已是被天帝幽禁六重天,等闲之人难以见到他们夫妇的面了。 及至长大了第一次来到天宫做客,画渺和皎意又已离开天宫去了浅渊,更没有见面的机会。 因此上,她是不认得画渺的,更不会想到这位就是太子俊生母,她未来的婆婆。 好笑地看着纤阿,画渺艳美的脸上满是笑意。 “如果,我想请你们姐妹随我一道走,去我那里做客游玩,不知道羲和公主可愿意否?”她慢悠悠地笑着问道。 纤阿怔了怔,妹妹的下落没问到,还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却不知道这位又是什么目的? 画渺看出了纤阿的疑虑,咯咯一阵娇笑,拊掌道:“你怕我是坏人,要拐带你们姐妹么?” 说完了,手臂一挥,身后云海翻涌分出一条清朗碧空来。 那里正停驻着宽大的一驾车骑,明艳奢华更比自家的奢丽许多。 画渺努了努最,示意纤阿往车上看:“你瞧,那不是你的姐妹,她可是开心地答应了随我去做客了。” 纤阿定目看去,望舒果然就在车辕上,正吊儿郎当地晃悠着双腿玩得不亦乐乎。 再一瞧,那驾辕的神兽也不是蛟马,而是两条黑鳞黑甲的蛟龙。 饶是不常出门走动,纤阿也知道一个常识,那就是能使蛟龙驾车者,在神界屈指可数。 就是羲和国主的父亲,也没有随意驭使蛟龙的资格。 纤阿心头顿时掠过无数念头,赶忙深深施了一礼,尊敬道:“上神勿怪,原是小女眼浅得罪了。” 礼多人不怪嘛!虽不认得这是哪位大神,但以礼相待获取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后面才会方便行事啊! 这是纤阿自小就领会并熟练掌握的生存技巧,施行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画渺绝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状似随口地轻描淡写道:“是了,也赖我没有道明跟脚,才会令你生了疑忌。我叫画渺,按辈分你得呼我一声表婶婶才对。” 画……画渺?纤阿猛然呆住,差点从云朵上栽下去。 作为天宫的内定太子妃,纤阿这能不知道这个名号? 没见过面是真,可一点都不影响她对画渺的了解,这可是太子俊的生母,当年也曾是天宫太子妃啊! 要不是出了意外,又哪里轮得到珑俊来受封天宫太子? 见对面小姑娘满面惊异之状,画渺笑得极为舒畅。 不可否认,她有着非常自信且笃定地优越感。 被贬浅渊又如何,不便在别人跟前秀秀超越,不妨碍她在未来儿媳妇面前抖威风不是吗? “怎么样?羲和公主愿意跟我走了吗?”画渺淡笑着问,实则不容置疑地态度。 纤阿回神,面上当先涌起一层赧然,害羞而谦恭道:“神君莫要折煞晚辈,小女名叫纤阿,妹妹乃唤望舒,您称我们名字即可。” 看来是个上道之人! 画渺满意地笑了笑,换上另一种语气道:“纤阿,那你们姐妹跟我去趟浅渊吧,我有事要你们办。” 显然这就是命令了,不容纤阿拒绝或者推诿。 第一百一十九章:这个婶婶不简单 不过,她们两姐妹跟着画渺神君走时没什么问题,可父母那里还是要知会一声才是。 一边应下画渺,纤阿不觉朝远处瞟了一眼,那里云遮雾罩,早不见了父母车驾。 随着纤阿的视线看了一眼,画渺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 “你父母那里不必担心,我会打发人送上口信。”画渺说着,转身走向豪奢至极的车子,对身后的纤阿言道:“你跟我来罢。” 纤阿哪里敢违拗,连忙收拾心情跟上画渺。 自然,还不忘顺手扯一扯衣裙,理一理发鬓,生怕有失仪之处惹了画渺神君不悦。 这是明显的讨好之意,画渺不用回头就可以预料,不禁嘴角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想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还能不理解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嘛! 隔着老远望舒就看到了画渺跟纤阿,她坐在车辕上招手大笑:“姐姐快来,这是真的蛟龙哎,我长这么大还没乘坐过如此有排面的车驾呢!” 真是一个心大的毛丫头啊,就凭她这性子肯定不得画渺神君喜爱! 纤阿心下暗叹,面上佯做严厉地呵斥:“望舒不得放肆,还不过来向神君行礼道歉!” 望舒哈哈笑了:“为什么要道歉?表婶婶与我颇为投缘,我也不曾顶撞过她呀!” 说罢,又望着画渺笑道:“表婶婶你看,我就说姐姐她呆板没我好玩,这回您可信了吧?” 画渺回头睨了眼纤阿,呵呵笑应:“春花秋月各有专场,在我眼里,你们两姐妹都是一样的可人有趣,我可不想厚此薄彼呢!” 望舒嘟了嘴假意气恼:“表婶婶这明显是在和稀泥,我不跟你去玩了。” 画渺已然走到车驾跟前,一伸手刮了下望舒挺翘的鼻子,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上了我的车就是我的人,你是不去也得去咯!” 望舒揉了把鼻子嘻嘻而笑:“那是,表婶婶往东我绝不往西,从今以后我一定唯您马首是瞻哦!” 画渺笑着跨进车子,望舒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向业已走近的纤阿挤了挤眼睛,也一扭身钻进了车厢,车里顿时便有阵阵笑声传出。 看着这一幕,纤阿不觉紧紧攥住了衣带。 望舒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了?看样子她比自己更早遇到画渺神君,得知身份之后还快速获得了画渺神君的好感。 瞧她们相处时那份亲密随意的样子,纤阿突然就不自信起来。 一起长大,两万多年的时光,竟然没有看出来望舒也有做小伏低,乐于奉承人的本事,还真是小瞧她了。 如果画渺神君更喜欢望舒,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太子妃人选的确立。 即便画渺神君不在太子身边,但她到底是太子的生母,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袖手旁观,全凭天帝一言九鼎吧? 端看今日画渺神君半路强邀就能瞧出端倪,想必这次她找自己和望舒为的也是太子妃一事了,这就代表在遴选儿媳妇的事情上,她是有话语权的。 谁能成为太子妃,在天诏还未正式颁布之前,都存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获得天帝,太子与画渺神君三方认可,才可确保无忧啊! 至于皎意神君嘛……好像听人说他是个耳朵根子极软的,一切还不都是画渺神君说了算! 想一想太子俊丰神俊朗的样子,再艳羡一回天宫富丽堂皇地陈设,以及姑母天后娘娘那副排场,纤阿就不能允许自己退缩。 慢慢松开拳头,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纤阿抬步跨上蛟龙车驾,迈入画渺神君的豪华车厢。 望舒以为凭她那点耍怪弄巧的把戏就能嫁给太之俊吗?简直是笑话! 太子妃,乃是未来的天后,没有绝顶的聪明与智慧可不行。 纤阿自信她才是最佳太子妃,没有之一。 在这一点上,便是她的妹妹也别想虎口夺食! 端庄沉稳地走进车厢,纤阿先是施了一礼,得了画渺首肯才落座。 坐在那里尽量挺直脊背,仪态端方目不斜视,微昂着下巴,将清贵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羲和国公主该有的仪容姿态,而不是像某种宠物一般腻在主子脚边一般讨好卖乖。 纤阿很是看不上望舒那一套,在她看来望舒在画渺神君面前所为,就是不自量力地愚蠢行为。 事实正如纤阿所料,此时画渺心中也对两姐妹做了一个大致的对比,相比于粗豪直爽一眼就能看穿的望舒,她更看重心机深沉的纤阿。 虽然说,她更乐于接受望舒的活泼与献媚,但要为珑俊选媳妇儿,纤阿无疑是更适合的人选。 在画面看来,珑俊性子随了皎意,总是待人一片赤诚不善绸缪,给他配一个纤阿这样工于心机的女子在身边,正是最好的弥补。 固然纤阿的确呆板无趣了一些,但儿子是未来的天帝,天后怎么能是一个笑笑闹闹的火爆性子? 一直以来画渺都对天帝有所怨恨,但在这件事上,她无比赞成天帝的英明决意,太子妃非纤阿莫属。 而望舒嘛……要是她自己不介意,嫁给珑俊也不是不可能,做个侧妃还是完全够格的,总比跟昆仑妖孽扯上关系强不是。 关于昆仑小妖仙与珑俊的事,皎意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把少昊在天门前说的话一五一十都说给了画渺。 又是昆仑!画渺坚决不能答应儿子与昆仑丘发生半点干系,因此上不顾皎意劝阻,执意来了半路截下羲和国两姐妹。 目的很简单,就是鼓励她们好好努力,顺便把她们还有个情敌的事情告诉这两个小丫头片子。 以她过来人的经验,只要稍加提点,再微微拱一拱火,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这俩就会去找那昆仑小妖仙麻烦,彻底断绝了珑俊念想了。 当真是事半功倍的绝顶好办法啊! 画渺自得地扫视着望舒与纤阿,这两个小丫头毕竟道行浅着呢,她一眼就看得出她们对天宫太子妃是怎样的势在必得。 没有对儿子即将成家娶媳妇的失落,画渺满心里都是算计与得意,她生出来的儿子,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昆仑丘。 曾经西王母青芧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一个出身昆仑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仙,竟然也敢肖想她的儿子?简直就是做梦! 7017k 第一百二十章:暗自较劲的两姐妹 望舒两姐妹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行行道道,她们更想不到,天帝的心意早已被画渺得知,各自都在使出全力展现自己,以便博得这位神君青睐,在和太子俊的亲事上添一块重量级砝码。 而画渺当然也不会告诉她们,作为曾经叱咤天宫的前太子妃,天帝独生儿子的另一半,她虽然搬出了天宫久矣,人脉可还牢牢扎在九重天呢! 天帝想要选纤阿为孙媳妇的事,早已有人将消息传到了她的手上。 姐不作太子妃很久了,可姐也绝不只是一个传说! …… 一入浅渊神境,纤阿和望舒不禁被这里绝美的景致所吸引。 听说昆仑丘乃天地间第一胜境,她们没有去过昆仑丘无法领略其美,但浅渊之内遍地绿草清泉、鲜花着锦,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馥郁花香,入目皆为仙禽瑞兽,很多都是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景物。 这般盛景,想必昆仑丘也不过如此了! 惊叹着浅渊之美,清高如纤阿也暂时忘记了保持仪态,满眼惊喜地饱览起来。 感应到画渺的蛟龙车驾归来,皎意及时前来迎接。 看到眼前多出来的两位年轻姑娘,皎意便知画渺终究还是得逞了,而姑娘们脸上的表情无不在昭示着画渺手段的高明。 她能让这两个女孩子心甘情愿随同而来,想来必是道出身份了的。 唉!皎意摇头苦笑,他应该能想得到才对,画渺对昆仑丘是何等忌惮,才会不惜身上带伤还要勉力跑去截人。 见皎意来迎,画渺笑得像个孩子,眼睛弯弯地上前挽住他的臂膀。 明白妻子这是在向自己撒娇,当着两个年轻姑娘的面,皎意宠溺着扭了扭画渺的鼻子,笑道:“不许胡闹。” 画渺嘟了嘴不乐:“我哪里胡闹了,不过是邀了羲和国两位公主来玩,她们可都是自愿的,又不是我绑了来的。不信你问她们呀!” 好似小毛丫头的语气,娇娇弱弱惹人怜爱。 纤阿与望舒在看到皎意时便收敛神态,候在一旁恭敬立着了。 能够让画渺如此对待的,不用多想就知道,一定是太子生父皎意神君了。 只是看着画渺一通撒娇,两姐妹颇有些颠覆认知。 她们的父母也很恩爱,但从小到大她们可没见过父母这般相处的。 这也太肉麻了一些吧?情窦初开的两姐妹已是知道了男女之事,不免为画渺和皎意之间的亲昵感到惶恐害羞。 画渺撒完了娇看过来,对二女笑道:“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来见过皎意神君吧!” 两姐妹赶紧上前一步,向皎意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异口同声道:“拜见神君。” 大胆泼辣如望舒,在面对皎意时到底不敢放肆,敢于自套近乎地称为‘表叔’。 尽管皎意神君看起来一派儒雅谦和,但他毕竟是太子的父亲,说不定以后就是‘家翁’,在他面前还是以得体恭敬为宜。 皎意淡淡扫了眼二女:“在我这里无需多礼。” 等两姐妹谢过站直了,皎意微笑着才道:“浅渊之内不比贵国宽泛,不过有几处景致还能入眼,既然来了迟些你们可以去看看,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也不必拘束。” “多谢神君体恤。”纤阿落落大方地客气致谢:“小女姐妹二人冒昧讨饶,希望没有打扰神君清静。” 皎意呵呵而笑,摆手道:“无妨。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刻意贞静了反倒束缚天性,随意就好。” 望舒眼中放光,抢过话头高兴地奉承道:“我就猜着神君您不是拘泥之人,果然是被我给猜对了,您比我父亲可要开明多了。” 心直口快?皎意打量了望舒一眼,随和道:“你这性子倒也爽利,平日里怕是没少受你父亲告诫了。” “呀!神君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望舒大笑。 纤阿在旁边赶紧拽了把望舒的袖子,提醒她不可放肆。 望舒却并不理会,继续笑道:“父亲常常罚我面壁呢,说那样是动极思静,正好可治我的性子。” 一番话说得皎意也乐了,不似画渺那么穷于分析,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单纯活泼。 “那你这次回去可以跟辛夷说,他那法子我反对。” 皎意心情甚好,评点道:“养孩子跟教授弟子一样,讲究一个因材施教,一味按统一标准要求,养出来的就不是孩子,而是模子了。” 说罢了又补充着夸赞:“你能在辛夷严管下还保有几分真性情,倒也难得。女娃娃嘛,就是要活泼一些才讨人喜欢,如此甚好!” 得了夸奖,望舒笑得更加不顾仪礼:“神君说的极是,等我回去学给父亲听,他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皎意闻言朗声大笑,浅渊太过幽静,除了他们夫妇就是一堆仙禽灵兽,虽说也能化成人形以供驱使,却委实不如真正的仙神交流起来来得舒畅。 好久都没有见过这般活泼的孩子了,他很是喜欢。 眼见的望舒又博得了皎意神君好感,纤阿心头惶急,浓重的危机感抓挠着她的心尖。 脑海里快速划过一个念头,纤阿插言道:“神君刚说这里有不错的景致,能否让我们这就去赏游一番?” 皎意果然就被这话带了节奏,颔首而笑道:“当然可以。” 说完了拍了拍画渺的手臂:“她们初来乍到,你看让谁引个路比较合适?” 画渺一直在仔细观察二女的言行,她早已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便顺水推舟着笑道: “按说飞舞比较合适,但以羲和公主们的性子,不如让水灵陪她们去好了。夫君觉得呢?” 皎意点头:“你考虑得自然比我妥帖,水灵活泼正适合引路解说,那就是她吧!” 画渺笑笑,手指轻点在虚空中祭出一道神光,光芒跃动处便显出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身形来。 两姐妹对视一眼,都知道了这就是画渺神君所说的那位水灵了。 “请问神君有何差遣?”水灵扭了扭腰肢走上前来,施礼问道。 又是一个身段异常婀娜的女子,比之画渺不遑多让。 画渺用下巴指了指望舒和纤阿,吩咐道:“这两位是我请来的贵客,你带她们去赏玩一番好了,不许出了任何岔子。” 水灵应了,好奇地歪头打量二女。 7017k 第一百二十一章:情敌 画渺向两姐妹引见:“水灵是我侄女,随我在浅渊长住,你们跟她去就是了。” 一听是画渺神君的侄女,纤阿率先见礼,滴水不漏地言道:“见过水灵姐姐,那就麻烦你了。” 水灵只笑并不回应任何话语,缓缓走近纤阿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眼神仿佛是在研究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没料到是这个样子,纤阿不禁尴尬起来,低唤一声:“姐姐在看什么?莫非是我哪里做得不合时宜吗?” 水灵摇头,目光又移向望舒。 望舒跟纤阿可不一样,亦是好奇地回视着水灵,反倒对她是画渺神君侄女儿一事比较感兴趣。 在她看来水灵长得不差,身世也很有说道,画渺神君将之留在身边,到了适婚年龄也没听说过定亲婚配,这里头难保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说不得,这位会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望舒如此想也没有错,画渺出身螣蛇族贵胄,她的侄女儿无疑便是螣蛇族公主了,但从身份来说,她和自己不相伯仲。 虽然说螣蛇一族没落了,但他们是天宫最忠实的追随者,哪怕全族皆在当年的之战中死了个精光,可画渺神君还不是如愿嫁到天宫做了太子妃? 抛却那些久远的恩怨情仇不谈,画渺神君成了天帝儿媳,即便不当太子妃,可她生了珑俊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螣蛇族居然还有遗珠在世,画渺神君作为姑母必然会百般回护于她,如此一来画渺神君会不会有‘亲上加亲’的念头呢? 这也不好说!假如真有那种可能,这个水灵当真算得上是占尽优势了。 想着这些,望舒再看水灵的眼神就变了。 “我叫望舒,咱们做朋友吧!”望舒一把揽过水灵的肩,笑道:“我可以请你去羲和国做客呀!” 水灵忽闪着一对大眼睛:“真的吗?羲和国在哪里,好不好玩?” 望舒哈哈笑:“当然是真的了,你别管羲和国在哪里,有我在,我保证让你开心快乐就是。” 水灵这便开心起来了:“那好呀!我也一样,在这里保你玩得过瘾。” “那还等什么呢?快带我走啊!”望舒迫不及待地说。 水灵痛快地应了一声,与望舒勾肩搭背往前走去。 纤阿对望舒这一连番操作所震惊,她都快要以为自己相处了两万多年的妹妹是被别人掉了包。 这不是她那个一向毫无城府的妹妹,而是一个让奸狡魔物摄了心神,操控了思维的怪物。 所有胡思乱想只是在脑海里匆忙一闪,纤阿此时的危机感一点都不比望舒小,只不过在她心目中真正的情敌依然是自己的妹妹,而并非这个什么螣蛇族遗珠。 螣蛇一族早已灭绝,仅凭幽居在此的画渺神君一人之力,想要重振族脉谈何容易。 至于水灵,也就只是长得水灵一些罢了,看得出来她单纯,且一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纤阿觉得不足为惧。 向皎意和画渺施了一礼,纤阿追了上去,如同真正的姐姐那样,在二女背后关切地喊道:“你们两个慢点走,小心别摔着了。” 在她言语之中,仿佛望舒与水灵两个真是啥事不懂,只知疯玩胡闹的小屁孩。 画渺笑盈盈目送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离去,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怨了天帝很多年,这次他倒是没看走眼。”她说。 皎意无奈而笑:“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瞎胡闹,小心别弄巧成拙收不了场。” 画渺搂住皎意的一臂摇来摇去,情态更为娇痴地抱怨: “夫君你不疼我了,我这哪里是胡闹,可是专心在为咱们挑儿媳妇呢!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哪个更适合留在珑俊身边嘛!” 皎意最是喜欢妻子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宠溺至极地妥协了: “行行行,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子,一片慈母之心谁还能说出什么来不成?只要你开心,一切就都是有价值的。” 画渺丢开皎意的手臂,直接偎进他的怀里,双手搂了皎意匀称劲拔的腰,感慨着道: “夫君,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他们都说当年我疯了才会对你万般着迷,真相让那些人看看,我的选择是有多正确。” 提起当年,皎意亦有很多感慨,可现在时过境迁,委实不必再行纠结。 抚着妻子的肩背,他温柔道:“你觉得幸福无怨无悔,我亦感到满足,这就够了,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呢!” “嗯嗯,我知道。”画渺在皎意怀里点头,言语极尽乖巧,眼神中却闪烁着犀利:“此生有夫君相伴相知,是我的造化呢!” 皎意微笑着眉眼舒朗:“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这是我们共同的造化啊!” 画渺闭了闭眼睛,掩去眸子中的锐利,抬头嬉笑:“既然夫君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你书房里那张香案是不是也该考虑撤了呢?” 皎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说好了不再纠结,可一旦触及到底难以心安理得。 他慢慢敛了笑,低叹一声道:“渺渺,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她也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即便只为相识一场,我想也没有必要刻意排斥吧!” 画渺仰头端详着丈夫的脸色,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但皎意坦荡地回视,眼里、面上写满了磊落,这让她感到很是挫败。 “好吧!” 画渺乖巧依旧,眉眼间涌起一股疼惜来道:“我只是不愿意看你总想起过去,觉得是愧对了谁而自苦。” 在皎意又一声轻叹里,她突地泛出两大颗泪珠来,更咽着道:“如果青芧真的要恨,就让她恨我好了。 当年固然是我主动攀扯了你,可那也是因为你与她之间本就矛盾重重的缘故,她根本不会为了你放弃她的昆仑丘啊!而我,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 面对妻子的眼泪,皎意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原本坚持的那一点固执顿时瓦解,忙安抚妻子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事不怪你,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7017k 第一百二十二章:各凭本事 一边帮画渺擦泪,一边还柔声宽慰:“好了好了,你的伤还未恢复,身子虚怎能再伤心动气,我送你回房吧。” 画渺的泪就像断线了的珠子般不停滚落:“夫君你骗我,外面谁都说我狐媚插足了你和青芧,甚至把青芧的死也怪到我头上,所以你也时常怀疑自己,才会在书房中置了香案祭拜她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皎意矢口否认。 画渺一个劲地摇头,委屈地哭道:“就是这样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强作无事瞒着我罢了。那日珑俊生辰,你去天宫一定是遇见了谁,又跟你说了些不咸不淡之言,回来之后这几日你都变了。” 皎意无奈至极,他素知妻子心细如发、敏感多疑,对过去那点事一直都在耿耿于怀,偏巧这次又被碧痕所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说到底当年之事不论是非对错,最后自己是受益人没错,就理所应当要承担质疑与仇恨,这个他早有准备,也不打算辩白。 可如果自苦之余,还连累到了画渺,让她也不得安生,皎意不能原谅自己。 狠狠将妻子揉进怀中,下巴顶住她的发顶,皎意颇为狼狈地言道:“渺渺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你别伤心,都随你,一切都随你好不好?” 画渺反而坚持起来,在皎意怀里闷闷道:“不好!我与你夫妻一体,说好了荣辱与共的,可你总这么有意隐瞒,凡事都一个人闷在心里不让我知晓,分明就是不把我当知心人。” “瞎说!”皎意扶了画渺的肩膀起来,盯住她的眼睛诚恳道: “我什么时候瞒过你?这回得知珑俊与昆仑丘扯上干系,我还不是都告诉你了,不然你又何苦亲自出马去截了人家羲和国两位公主来这里。” 画渺亦盯着皎意看了半晌,这才擦着眼角破涕为笑。 “那也是我问得紧了你才说的。”她道。 见妻子笑了,皎意神情大乐,递上帕子舒心而笑:“你呀!真正就是个磨人精!又哭又笑的真该让那几个年轻人来瞧瞧,看你以后怎么在她们面前当长辈。” 画渺含嗔带笑地捶了皎意胸口一拳,埋怨道:“都赖你,都赖你,还不赶紧送我回房净面去。” 皎意捉了妻子粉拳在手,溺爱地一把抱了起来,大笑着往回走:“妻命难违,遵命就是。” 画渺满足地咯咯娇笑着,搂了皎意的脖子嬉闹:“你说好的妻命难违,不许反悔哦!” 皎意边走颔首应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咱们家的事肯定你说了算。不过嘛,珑俊的亲事非同儿戏,要慎重而行。”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好了。”画渺答应得十分痛快。 皎意自然不会往深处想,论玩心眼子他向来都不在行,也懒得去费那些心思,反正儿子由天帝一手教养,他乐得清闲。 …… 浅渊神境乃当年天帝一手开辟,曾是他年轻时期潜心修炼的闭关之地。 后来天宫事务繁杂,便长居九重天鲜少回来,但这处秘境却没少了打理。 在皎意被罚浅渊之后,经过他精心管理布置,秘境之中越发殊胜了,还真有那么几处颇具气象。 站在飞瀑流泉的水潭边,水灵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两罐鱼食来,递给望舒一罐,神秘笑道: “这里的灵鱼可挑嘴了,它们只爱吃我亲手调制的食饵,你撒了就知道了。” 望舒接了罐子并没有急着投喂,而是询问水灵:“除了调制鱼食,平日里你还有什么爱好?” 水灵单纯得就跟眼前水潭一样,能够一眼看到潭底。 “也没什么特别得爱好呀!”她慢慢往水里撒下鱼食,恬淡开心地说道:“姑母说女子只要长得好看就占了一大半好命,剩下的便是学会怎么取悦别人。” 望舒惊讶:“神君真是跟你这么说的?” 水灵边逗着水里的鱼儿,随口回道:“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吗?不过,我很笨的,一直都没有学会她说的本领。” 取悦别人?想必画渺神君的原意是想说取悦男子吧! 看她跟皎意神君相处,夫妻之间几万年了还能够保持那种如胶似漆的情分,没有些真本事怕难以做到。 莫非,这是画渺神君借了水灵之口要有意点化自己? 望舒想到这个,不禁觉得自己过于敏感,自我耻笑一声便也随着水灵开始喂鱼。 纤阿慢悠悠走来,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赏玩游览上,满心里想的都是如何用最短的时间,获得皎意夫妇最大的好感,如何打败望舒让她歇了跟自己争夺太子妃的心思。 等到成了太子妃,以至将来登上天后宝座,有多少美景是欣赏不过来的,何必在意眼前这小小的一二景致。 浅渊神境,这是冠冕堂皇的叫法罢了,也只有望舒和水灵这样的蠢丫头才真觉得是神迹,她可是明白得很,这里不过就是皎意神君夫妇俩被幽禁的牢狱罢了。 只不过比起普通仙牢神囹圄,身为天帝儿子与儿媳的他们,多了一份特殊的自在,不用服苦役受人监管,也没有被褫夺神君资格。 流泉飞瀑嘈切煊赫,看得出来出自人为布置,并不如天然奔流在大山大川中那般气势恢宏。 不过布置精巧别具匠心,仰头看去仿似那水来自天上,从天而降倾泻碧空,倒也算得新奇了。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来自天河,还是天外某处? 潭中灵鱼果然如水灵所说,撒了鱼食进去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抢食,有的甚至跃出水面来接,五颜六色殊为养眼。 水灵与望舒看得大乐,直逗得那些鱼儿做出各种各样飞跃的姿态来,玩得不亦乐乎。 走到望舒身侧,趁水灵不注意,纤阿拽了望舒走到一旁,面色严厉地问她:“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望舒嘻嘻笑着,把鱼食递到纤阿手中,拍着手掌反问道:“姐姐你在担心什么?” 纤阿没有与她玩笑的打算,面沉如水地低声警告:“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心思我都不拦着,但你可要记得,这里是浅渊不是羲和国,你别做出格之事连累别人。” “出格的事?” 望舒好笑着反唇相讥:“姐姐以为你的心思我看不出来吗?你不过就是怕我得了宠,把你比下去罢了。咱们各凭本事好吧!” 纤阿没想到望舒会为了嫁给太之俊跟自己翻脸,顿时噎得脸色苍白:“妹妹,你真的要跟我争,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吗?” 望舒认真起来,点了点头严肃道:“我说了,各凭本事。” “好!好得很!” 纤阿眯了眼睛,恨恨道:“那你可别怪我。” 显然这是一种宣战了,纤阿志在必得。 望舒毫不示弱,点了点头回道: “从小到大我都让着你,因为你是姐姐,为了凸显你更优秀我装聋作哑,假装看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偏心。可是这次,我不会再让着谁了。” 说罢,正巧水灵转头看过来,喊着望舒去看鱼嬉戏。 望舒脸上又堆起灿烂的笑意,向水灵走了过去,仿佛刚刚那个满面锐利的女子不是她。 纤阿被气得不轻,原来从小长大的姐妹亲情,在男女情爱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此刻她怨恨着望舒,这个一奶同胞的妹妹,却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觉得是望舒对不起她。 太子妃这件事,无论对手是谁,纤阿都绝不让步。 她狠狠攥紧了拳头,怨毒地盯着望舒后背,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 7017k 第一百二十三章:屏蓬脱逃 安全带回了瑶姬,少昊心上的大石算是落了地。 太子生辰宴上他看得明白,天帝有意与魔尊交好的行为,大概率跟他寿元无多有关。 以天帝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否则也不必跑到道祖面前去争论了。 即便仙神也不可能真的寿与天齐,天帝要与天争寿,那他肯定留有后手。 如今魔界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太子才刚成年还不堪大用,天帝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会做什么呢? 这几日翻看古籍,加上从前所学所闻,少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天帝会用何种手段来延寿。 龙族不同于凤族,典籍中哪怕连‘涅槃’这样虚无的字眼都不曾出现,便已经说明关于寿数之事,只能‘听天由命’。 但瞧着天帝那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认命的样子,隐隐竟有些踌躇满志,莫非是真找到什么延长寿命的特殊手段了? 合上书册,少昊哂然。 从来生灵命数全由天道主宰,逆天而行无疑反天,终会落得个惨淡下场。 相较于人界那些弱小生灵而言,寿元已经够逆天了,又何苦再行强索长久呢? 朝生夕死也好,万万年沧海桑田也罢,重要的应该是活得痛快淋漓才对吧。 只要活着的时候无愧天地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就够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一味去追寻长生不死其实也没多大必要,天道虽然在某些时候是有那么一点不公,但大原则上还算得上至公无私,给你开了一道门,就会关上一扇窗。 所以,活着就不能贪求过多,免得天道一不高兴,门和窗都给你关死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自胡思乱想着,窫窳匆匆踏进了神殿,看他行迹似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窫窳快步走近,向少昊施礼:“帝君,屏蓬神君出事了。” 少昊俊眉一挑,诧异道:“他不是在天宫幽禁了,能出什么事?” “刚得到的消息,”窫窳冷着脸道:“说他打伤看守天兵,逃出天宫不知去向了。” 少昊闻言不禁惊讶,站起身急问:“消息可靠吗?天宫那边怎的未有任何动静传来本君面前?” 窫窳眼神闪烁,含糊其辞道:“消息肯定不会有错,怕是天帝还未得报,还没有派人前来问讯。” 睨了眼窫窳,少昊暂时还顾不得与他计较别的,吩咐道:“既然如此,本君命你即刻出发去搜寻屏蓬的下落,找到他务必带回昆仑丘,你可做得到?” “小神愿尽力一试,不过……” 窫窳迟疑一下,接着道:“屏蓬神君的修为远在小神之上,他若执意不归,小神怕也是无能为力。” 少昊摩挲着下巴想了想:“也是。你且去找着他了再说,如果他不愿回来也要设法安置妥当,你明白本君的意思吧?” 窫窳略略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着少昊:“帝君是说有人要加害屏蓬神君,还是说?” 少昊摇头而笑:“你与他的了解应该比本君更深,谁能轻易害得了他?” 好吧!窫窳算是明白少昊的意思了,屏蓬神君何等手段,等闲还真没几个能够伤得了他的,只要他不谋算着害人就已经天地清平了。 大约少昊帝君刚刚一瞬间的担忧,不是在为屏蓬的安危挂心,而是怕他祸乱别人吧? 而那个别人包括哪些人,看他的神态怕是专有所指。 窫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因为太子俊一事屏蓬才被天宫处罚幽禁,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关于屏蓬顶罪力保了他的事,早就在昆仑丘传开了。 现在走出去,那些个妖灵们都不大尊重他了,议论纷纷中都在骂‘缩头乌龟’,惹得天池中栖身修行的乌龟们意见很大。 妖灵尚且如此,帝君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窫窳很肯定少昊帝君也看出了那件事的内幕,只不过没有明着说出来罢了。 听长乘说,屏蓬被抓上天宫那日,帝君赶去相救还挨了天帝一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管真假,仅凭他此刻主动提出让自己去找寻屏蓬下落,这个代掌就做得算是合格了。 向少昊诚心诚意施了一礼,窫窳奉命匆匆离去,跟他来时一样火急火燎。 长乘正巧捧了几卷书册进来,见窫窳这般形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的样子,顿时便了然了。 “帝君,您猜天宫这次派谁来昆仑了?”长乘笑着走近,对少昊言道。 少昊坐回玉座,没好气道:“总不会是陆吾那个莽汉吧?他来,本君一点都不奇怪。” 长乘捧着书册走上玉阶,将东西放在玉座一侧的书案上,笑着道:“帝君怕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还真就是陆吾,天宫派他回来问屏蓬脱逃一事。” 少昊指使长乘给他一卷书,埋首书籍的同时轻哼一声: “要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如今天宫要防御魔界寇边,怕是再抽调不出得用之人了才想起有个陆吾,以他的出身又哪里能跟玄女相提并论,在天宫众神眼里,陆吾便是封了神将也还是昆仑神君。” 长乘深以为然:“帝君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玄女为守护天宫数次舍生忘死,那是有口皆碑的,饶是如此也还不如重华在天帝面前更得信重,何况是陆吾呢!” “陆吾人呢?”少昊头也不抬地问:“天宫对屏蓬脱逃是什么说道?” 长乘好笑着回道:“您还不了解他吗?回来就跟那些妖灵们吹嘘去了,还是开明跑来跟小神说了,我才前来向帝君禀报。” 说着,长乘敛了笑认真道:“帝君,您觉得屏蓬逃出天宫,会回到昆仑丘吗?” 见问,少昊从书册中抬头看向大殿门外,淡淡道:“当然不会。” “小神也觉得不会。”长乘思索着道:“他不乐意留在天宫受辱,也不回昆仑,能去哪里安身呢?” 少昊轻叹口气:“去哪里是他的自由,你我又如何管束得了?只消他不来图谋咱们,不要将昆仑连累至死,就随他去吧!” 长乘显然还是不太甘心:“就这么任由他离去,那可是由明转暗,往后他的行踪咱们就更不好掌握了。” “那又什么办法!”少昊哂笑:“他本不属于昆仑,当年虽为青芧坐骑,可青芧已逝,他们之间契约自动解除,谁还能强留得住。” 长乘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帝君说得有理。 7017k 第一百二十四章:有些幸福是羡慕不来的 但道理是道理没错,屏蓬身上还牵连着别的隐秘,就这么放任自流,长乘依然担忧。 “帝君您看,要不要小神去一趟屏蓬原居再搜寻一番?”长乘请示道:“他与魔界来往日久,洞府内或许留有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少昊本欲反对,但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正是瑶姬的声音。 想到瑶姬,少昊改变了主意,对长乘道:“也好,你去玉山好好访查一遍,有什么不对劲要及时清理,免得遗留祸患。” 聪慧如长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于瑶姬的重要性他不比少昊认识得少,甚至比少昊更希望瑶姬能够尽早化神,顺利接掌了昆仑丘。 如此,西王母的道承才能得以延续,昆仑丘也才有望重振雄风啊! 期待值虽然一样,但出发点不同,事情的性质就大相径庭。 长乘也算是了解少昊了,知道他一开始就不愿意来代掌昆仑,盼着瑶姬成才不过是想尽快卸了这副担子,这跟自己盼着能有个正经帝君来主持大局是完全不一样的。 偏巧这些年昆仑发生了很多事,包括瑶姬的出现,以及发生在她身上牵扯出的那些个事件,桩桩都得少昊经手才能得以化解,就让他越陷越深了。 这事搁谁也嫌麻烦不是,长乘不禁惭愧,为了昆仑少昊帝君神力消耗一空,一次次出头揽下事端,与天帝的兄弟情分淡了,还落下一身伤病,这让人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繁杂的念头一闪而逝,长乘应命走下玉阶,快走到殿门口了又回头向少昊深深一礼。 “帝君,您别累着,小神忙完就去趟扶桑,东华帝君给您的药差不多也该配制好了。”他郑重其事地说,语气更接近于叮嘱,跟自己是少昊的家长似的。 少昊抬眼看来,望着长乘一片真诚倒怔住了。 长乘面上略有一点不自然,转身便走了出去,没再说什么。 昆仑神君良心发现了?不容易啊! 少昊失笑,盯着殿门处咧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 话说,自上次道祖赐下不死神果到现在,时日也不短了,女魔头后土也该醒醒了吧? 念及此,少昊起身走下玉阶往内殿而去,顺带着传音嘱咐门外的瑶姬:“本君乏了要去歇息,你看着人不许擅闯大殿。” 瑶姬正在殿外廊上与落英说笑,耳际忽地传来少昊言语,吓得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又不是隔着多远,喊一声不行吗,真是的!”她嘟囔道。 落英并未听见少昊的吩咐,诧异地问:“你在说我吗?我说什么了?” 瑶姬‘扑哧’笑出声,勾了落英的肩笑道:“跟你没关系,我说别人呢!” 见落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瑶姬眼珠一转嘻嘻笑了。 示意落英噤声,拉了她的手蹑手蹑脚离开殿廊,顺着殿前玉阶一径跑远。 在离着神殿有段距离的地方,瑶姬这才顿住脚,回头看着神殿做了个鬼脸。 “让我给你当门神,想什么呢!”她解气地嘀咕。 落英不如瑶姬皮实,跑了这一点路便气喘吁吁了,一屁股歪坐在草地上,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老是风一阵、雨一阵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嘛!” 瑶姬嘿嘿笑着拽了落英起身,神秘道:“你先别忙着发牢骚,今日难得可以偷个懒,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们不好吗?” 听闻此言,落英倒是颇感兴趣,任由瑶姬拉着往前走,好奇道:“你的朋友们很多吗?他们在哪里?” 瑶姬挠挠头尬笑:“多是很多,还有几个特别要好的,不过我上次逃走时连累了他们,听开明说是被罚到玉山去了,那里我也没去过呢!” 落英听得一阵无奈:“你呀!走到哪里都是闯祸精,这回在天宫要不是帝君力保,整个孤鹜岛都要跟着你遭殃了。” “那能赖我吗?”瑶姬辩白:“当时在九重天献舞的又不是我本人,谁知道是哪个闲得无聊了要冒名顶替,惹出祸来干我何事?” 这话瑶姬说了不下十八遍,可落英半句都不信,就认为她是在为失败的献艺找借口。 “你又说这个,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理由吗?” 落英边走边道:“学艺不精就大方承认,反正你又不是专门的舞姬,谁还能笑话你不成?偏要说被人冒名顶替了。” 瑶姬急了,双手抓住落英的肩膀大力摇了几摇:“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相信啊?真的是有人弄晕了我,然后变化成我的样子去献舞的嘛!” 被摇得头都晕了,落英连忙叫停,不情不愿妥协道:“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再别摇了,我都被你弄散架了。” 瑶姬停了手,还是瞪着落英不悦:“你这明显就是在敷衍,还是不相信我是吧?” 落英摆手讨饶:“罢了罢了,我相信你还不行嘛!真是怕了你了。” “我就知道没人会信!”瑶姬气呼呼道:“迟早我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你们就等着给我赔礼道歉吧!” 落英苦笑,对瑶姬这番说辞总是十分怀疑,外加十二分地同情。 在那么大的场合里出了致命地纰漏,差点被天帝给削掉仙根,这等挫折自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的。 相信过段时间,瑶姬就会慢慢忘记了,再也不必拿什么被人顶替的借口来塞责了。 包容着瑶姬的坏情绪,落英笑着拉了她的手继续走,试图转移话题: “你说当日逃出昆仑后连累了很多妖灵,你的朋友们都是妖灵了?他们在昆仑丘这么好的地方,还没有修成仙资吗?” 提起这些,瑶姬果然就不再计较献艺出丑的事,兴致勃勃地向瑶姬讲起参界和昆仑的诸多妖灵来。 落英边听边在合适的时机做出相应言谈,很是捧场地逗着瑶姬介绍昆仑丘。 自小在这里长大,瑶姬述说起来简直如数家珍,早已将孤鹜岛和浅渊神境,以及什么太子俊、女嫦仙君给忘到了脑后。 瑶姬就是这点好,过去的事情从不纠结,所以她有一份质量上乘的睡眠,沾枕即眠可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 譬如落英,她总会在困到不能再困的境况下才能入睡,即使睡了也还听得到细微之声,随时保持着警觉。 没办法,生长环境不一样,有些幸福是羡慕不来的。 7017k 第一百二十五章:天帝考校太子俊 紫霄殿上,太子俊就座于天帝神座下首。 成年之礼举办过,他就理所当然有了参政的权利,从此以后将会出现在每一次的议政场合,参与讨论并制定天宫一切行事方案。 这是天宫的惯例,亦是三界通行的基本传承之道,教授太子处置事务的本领,亦是天帝必须遵循的义务和责任。 天河守将,一位面目黝黑的壮汉向天帝讲述着屏蓬逃脱的经过。 “陛下明鉴,那罪神自打到了天河之畔就没有一日不生事,小神等实在是受不得那份聒噪,都没有天兵愿意看守他了,故此便有些疏于防范,让他最终给逃了。” 说罢,又态度谦卑道:“小神自知履职不尽,但凭陛下发落。” 天帝于神座中听完,大袖一挥淡淡道:“你且先到殿外候旨去吧,如何处置稍后吾自有定夺。” 神将自是无条件遵从,行了一礼却步而下,走到紫霄殿外听候发落去了。 见殿上只剩他们祖孙,天帝睨着太子俊问:“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俊对屏蓬没有任何好感,又疑忌着他是否知晓蓝蝴蝶隐秘,自不而然保持着痛斥到底的态度。 “依孙儿愚见,那罪神必定是得追捕了。”他愤愤道:“敢打伤天兵逃走,显然就是没有将陛下和天宫放在眼里,这般恶行千万绝难姑息。” 天帝颔首,赞赏道:“说的不错!吾亦是这个意思。” 太子俊起身道谢,谦恭不改一如往常。 天帝见了自是十分满意,存了考教之心又问:“那以你来看,屏蓬逃出天宫会去何处?” 太子俊当即明悟,自己展示聪明才智的机会来了。 面对天帝之威严,太子俊眼观鼻鼻观心,严格遵守着天宫仪礼恭敬地回道:“那厮会去何处落脚孙儿不好揣测,但他肯定不会回昆仑丘却是真的。” “哦?这是为何?”天帝又问。 太子俊这次不做任何犹豫,干脆利索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既然存心脱逃,那就没必要回到老巢中去,他在担心我们会派人守株待兔。” 天帝捋了一把美髯,眼含唏嘘道:“原来你这么认为的吗?那吾再问你个问题好了。” 太子俊神情一凛,已知他的回答并没有被天帝认可,赶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恭请陛下教导!” 天帝笑了笑,缓缓道:“吾只问你,什么地方是最不显眼的,最容易藏身?” 这?太子俊被问住。 一霎时脑海里飘过无数可能性,但都一一自我否定了,直到再也想不出来任何答案,才茫然地看向天帝。 他很清楚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脾性,不知道可以及时求教,但绝不允许胡乱揣测、随意张口。 看出了太子的窘迫,天帝不免得意,呵呵笑着伸出了手,指尖轻弹祭出一缕神力。 因着离得近,又没有任何防备,太子俊尚未来得及反应,天帝祭出的神力业已化作一片云雾蒙上了他的眼睛。 眼前忽然陷入暗黑,太子俊心下大骇,抬手就要去撕扯却听天帝轻喝一声。 “勿动,静心!”天帝喝令。 强忍着不安收回手,太子俊讶异地问:“启奏陛下,孙儿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帝放缓了声调,淡淡道:“你被蒙住了眼睛,当然什么都不可见。现在,你再来想想看屏蓬会去哪里?” 原来这又是祖父对他的考验,太子俊明白了天帝的用意顿时心安。 按照天帝的要求,他快速调整心态,心无旁骛地开始了分析研判。 看着宁心静气身姿挺拔的亲孙儿,天帝不合时宜地又生出了丝丝妒忌。 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有着不断进步的空间,不像自己,修为已经许多许多年未有寸进了。 天帝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饱和到极限的水囊,再连多一滴水都装不下了。 因此上,他特别羡慕年轻人,尤其是孙子珑俊。 这小子算不上多聪慧,却偏偏能得道祖垂青,连自己委托白泽师兄看守了几千年方才成熟的不死神果,都能让道祖偏帮得了去。 最不可思议的是,死心塌地拥护了他无数岁月的义弟少昊,似乎也对珑俊很是看好,为了与珑俊取得更亲近的关系,不惜豁出脸面来撮合那个妖仙与珑俊的婚事。 当谁看不出来呢?不过是道祖觉得他这个天帝日薄西山没几日活头了,急着重新扶植新玩物罢了。 而少昊嘛,大约亦是听说了他寿元无多,给昆仑丘提前找靠山来了。 这个世间,若论谁能看透自己,那必是少昊无疑。 他对昆仑丘的心思,少昊早就已经看穿了不是吗? 但那又怎样!天帝嗤之以鼻,对于这方天地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放手,谁也阻碍不了属于帝昊的神纪是多长。 天帝分了个神的时间,太子俊却是在绞尽脑汁中苦熬过来的。 半晌,太子俊恍然惊叫:“陛下,我想到了。” 天帝大袖一拂,撤去蒙在太子俊眼睛上的神力,笑问:“那么你的答案是?” 太子俊眼神明亮地回答:“昆仑丘。” 天帝抚着美髯颔首而赞:“不错,就是昆仑丘。” “但是孙儿不明白,” 太子俊好奇地言道:“他大费周章逃出去,又跑回昆仑丘,依仗是什么?难道就不怕天将再次拿他?” 对于越发聪明的太子俊,天帝自是喜忧参半,但还是耐心道: “屏蓬的依仗就是不需要依仗。他是上古神兽,更是一个异数,混沌初分之时诞于天地间,与龙族、凤族为同时代生灵。” 原来是这样啊!太子俊也真是长了见识,以前翻阅典籍从未见过对屏蓬只字片语的描述,难免有所疏漏。 给了太子消化消息的时间,天帝继续道:“你道屏蓬身在昆仑丘就真的是昆仑神君了?当日来天宫受审不过是个幌子,保不定就是在维护什么人。” 太子俊惊疑不定,这么说屏蓬只是个顶罪来的,那他背后要保的那个人才是暗算自己的真正凶手了? 让屏蓬力保,不惜以身相护的又会是谁呢? 说不得还得再去趟昆仑丘,屏蓬与谁交好应该不难查才对。 7017k 第一百二十六章:君臣奏对 想到再去昆仑丘,太子俊不免心猿意马,瑶姬不是被带回昆仑了嘛,以查访屏蓬为由去见她简直就是名正言顺,再好不过了。 念及此,太子俊再也按捺不住:“既然还有这般内情,孙儿恳请陛下允准,让我去昆仑问个清楚,让那该伏法之人得到应有的惩戒,如此才能不堕天宫威严。” 天帝对太子俊心思洞若观火,闻言敛了笑严肃道: “那倒不必,吾已遣了人去向你叔祖通气,此事自有解决之法,你只管安心修习,最近一段时日哪里都不要去了。” 所请不被允准本没有什么,但太子俊想去昆仑之心何等迫切,让天帝这么一打击当真有些难以接受。 偏偏天帝积威日久,太子俊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抗勇气,只得歇了那不可与人言的心思,暗地里盘算着其他主意。 到底人老成精,何况天帝这般工于心机者,早已洞悉了太子俊的内心。 “一个屏蓬有什么打紧?只要他还愿意回到昆仑丘,就说明他还承认自己是神界中人。”天帝不屑道:“谅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反我天宫!” 太子俊关心的不是屏蓬反不反天,而是他到底有没有掌握着自己的秘密,以及怎么才可以去见瑶姬。 见天帝这里已是没了可能,他只得强忍沮丧乖乖听命。 于紫霄殿中告退出来,太子俊满心不快。 话说,上次写成的那诗文还瞧瞧压在他的案头,是否可以递送出去了呢? 人出不去,他完全能够使唤玉麒麟啊!不然要个坐骑来是做什么用的?供在那里看样子不成。 去昆仑丘送信,非他莫属。 如此想着,太子俊又暗暗高兴起来,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九重天,连战神重华远远走来都没有看见。 重华扫了眼离去的太子俊,木着脸进了紫霄殿。 天帝正在神座上等他,见其进来淡声道:“无须礼节,直接讲吧!” 重华还是拱了拱手才道:“幽都深处兽群失控,除幽都之门再无其他办法震慑辖制,臣已查明上古之时铸就的那两扇门是被魔界所盗了,却不知魔界此举有何企图。” “吾便知道,此事与魔界难逃干系。” 天帝恼恨道:“魔尊觊觎天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重华手掌一翻,掌心里金色神光包裹着一撮泥泞。 他将泥土推向天帝面前,淡淡道:“这是臣从幽都深处某地意外获取的线索,陛下可以探查一番,这上面有几道气息?” 天帝接了,睨了眼重华:“何意?是要考校吾有没有真的老眼昏花?” 重华木着的脸上破天荒地绽出笑来,望着天帝并未回应任何言语。 天帝也并非真的要计较这些,一手托着重华呈送的东西,另一手轻轻拂过便顿时皱起了眉头。 “太子?”他望向重华,愕然问道。 重华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点点头道:“陛下再细加探查,还会有别的发现。” 天帝闭目仔细感受片刻,倏然睁眼看来:“还有二气,以及不知名魔物的痕迹。” “是。”重华应道:“因此臣才带来给陛下亲自过目。” 天帝手上神光大作,焚掉了重华带回来的泥土,目光沉沉道:“以你来看,这里头有何说道?” 重华已是胸有成竹,淡然禀道:“据臣掌握的情况分析,当日太子被绑绝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幽都深处或许才是行凶者的第一现场,而昆仑丘屏蓬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臣不敢妄猜。” 天帝眼中神芒大作,怒而起身道:“联手,即便屏蓬那厮没有直接参与,他甘于出头揽下罪责可见自身亦是干净不了。” “臣听说屏蓬逃了?” 重华不急不燥地问道:“陛下准备怎么办?抓他回来好好审一审,还是?” 天帝思索着慢慢走下神阶来,已是平复了恼恨情绪,冷静道: “屏蓬暂且不予理会,他那里有少昊看着想来也翻不出多大浪。倒是魔界盗走幽都之门一事,颇有些令人费解。” 随着天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重华玩味道:“起初臣也觉得此事费解,但得知了魔界内部最近发生的一些龃龉,倒也十分有趣。” 天帝顿住脚转身看来:“哦?魔界又有何事发生?” 重华眼里露出玩味:“臣曾去魔界暗中探查,传言大魔后土被魔尊打入了混沌海九幽之地。” “有这等事?”天帝颇感震惊。 重华颔首而笑:“还有更惊奇的。据说后土与那水火二魔十分要好,在其受刑被剔除魔骨后,祝融与共工一起离开魔界,几日后方才返回。” 天帝微一沉吟便明白了重华的意思,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后土被二魔所救,并未真的打入混沌海?” “大约就是这般了。” 重华分析:“后土在魔尊座下行列第三,地位超然,又与行一行二的两大魔头关系匪浅,说不得那二魔就会瞒着魔尊营救同类,不然又如何解释在那之后几日,他们两个出外的行迹?” 见重华分析得头头是道,天帝也不禁好奇心顿起:“魔尊打杀重臣,你可探得是为何故么?” 重华点头:“这个当然。虽然魔尊对后土之死的消息封锁甚严,但那个女魔头在魔界享有极高威望,还是有魔族在私下里猜测纷纷,为其打抱不平者更是不计其数。 听他们说,是后土当众反对魔尊的什么决议,惹恼了魔尊而获刑。臣猜测,八成是与幽都有关。” 天帝非常认同重华的判断,感慨道:“魔尊向来不可一世,在魔界行事更是无所顾忌,原来他也有被臣下反对抗议的时候啊!” 感慨完了,他才问道正题: “如果你的消息可靠,幽都之门被毁就必然是魔尊所为,那他们盗走青铜门又是为了哪般?难道是怕吾与人界重新祭炼?” 重华摇头:“那也不尽然。因为臣找遍了魔界,也没有打听到已经毁坏的幽都之门在何处。此事,不像是魔尊所为。” “那倒也是。” 天帝冷笑:“以魔尊那性子,要是真把幽都之门扛回去了,一定会立在他的魔宫门前,日日供他的子民们瞻仰,以便彰显他的威风。” 7017k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宫君臣有算计 重生后土终觉醒 重华跟着强调:“臣亦有同感。何况,幽都之门是何等物事,魔尊瞒天过海毁了封印放出兽群已是大罪,谅他还不至于有那个胆量敢于明目张胆扛走了显摆起来。” 天帝深以为然,颔首道:“魔尊虽张狂但不会这般愚蠢,看来盗走幽都之门者与他并非一心啊!” “所以说,”重华木然的脸上涌起点点好笑来:“魔尊如今陈兵边境,在臣看来完全是顾前不顾后过于盲目了,他跟天宫开战之日,必然就是魔界后院起火之时。” 一番话说得天帝道心大悦,哈哈笑了两声道:“不错不错!如此看来,盗走幽都之门的是友非敌啊!魔尊嚣张了太久,也是时候让他栽个跟头了。” 君臣之间一派愉悦,重华今日笑的频率,怕是过往数千年加起来都达不到这个数量。 笑罢,天帝敛容又问:“对了,吾交给你办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重华亦端肃起来回道:“算是稍有所得吧,臣正在加紧论证,相信过不了多久会有结果。” “抓紧了。”天帝沉声吩咐:“你现在的主要精力就放在这件事上面吧,魔界与幽都都先放一放。” 重华领命,但还是建议:“恕臣直言,魔界之事可以暂缓,但幽都不可掉以轻心。” 见天帝不悦,重华补充道:“幽都安危事关人界,若不尽快解决,长此以往人界势必会对陛下与天宫失望,到时即便陛下命臣造出那东西来,对您的帮助是否会大打折扣呢?还请陛下三思。” 显然,重华这番话让天帝有所顾忌了。 沉吟一瞬,天帝言道:“重华,吾要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吾与你都耽搁不起了。不过,你说的也是实情,吾欲成事人界不可或缺,那便不妨让人界也动一动好了。” 重华没有急着表态,想了想才回道:“如果这是陛下的决断,那臣这就着手布置。只是……” 他迟疑着又问:“穷奇天性狡诈,陛下对其不可尽信,而人族也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无害,绝不能放松警惕才是。” “这个,吾自有分寸。”天帝挥手言道,对重华的这个谏议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重华深知天帝脾性,也不再多做劝谏,转移了话题道:“臣适才来时看到太子喜形于色地离去,想来是陛下准了他什么好事了?” 天帝苦笑着摆摆手:“他能有什么好事,不来给吾多添麻烦就是了。” “那幽都所获的事情,要不要再问问太子?此事毕竟与他有关。”重华道。 天帝想都不用想,挥手不屑道:“不必了。都随他去吧,眼下吾哪有精力管这些闲事。” 重华明悟,该禀报的事度禀报完了,该商议的也有了主意,便不再多做耽搁,辞了天帝就要离去。 天帝处置事务也有些精力不济,揉着眉心做最后叮嘱:“时不我待啊重华,一切就都托付你了。” “陛下放心,臣一直在努力。”重华说着躬身一礼,退出了紫霄殿。 …… 话说白帝少昊吩咐了瑶姬值守大殿,他进入内殿走进自己的卧房,顺手在门上布置了一层神力禁制。 个人空间,多一层布置总是好的,以免被瑶姬冒冒失失闯进来,看到了不该看的。 来到榻边,少昊手指轻弹,薄雾般的纱帐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一个人来。 肌肤白皙、丰满圆润,正是魔界十大将排行第三的女魔头后土。 服用了不死神果,后土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她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就跟酣睡了似的。 伸手抓起后台一只皓白的雪腕诊脉,少昊闭目感受着她体内的气机变化。 蓦地,后土睁开眼,见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下意识地抽回,而一只脚猛地扫向少昊。 少昊始料不及,被后土一脚扫中。 正在俯身为其诊脉,后背挨了一击顺势便跌在后土身上,来了个面对面四目相视。 少昊沉疴在身神力大损,而后土起死回生尚未恢复,两个人此刻的实力可谓是半斤八两。 后土显然是没有想到睁眼看见少昊,一把推开伏在她身上的人,快速翻身跳下了床榻。 “白帝,你无耻!”后土怒喝。 少昊从愣怔中回神,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衫,站起身冷笑道:“魔头就是魔头,救命之恩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要翻脸不认人。” 后土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救命之恩?” 少昊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眼神戏谑道:“你不要告诉本君,说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后土下意识掩着衣襟,戒备而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说是你救了我?” “早知道不如不救!”少昊拿出一方帕子细细擦拭手指。 还是每一次的熟悉操作,擦完了随手一撂。 与以往他神力未损时不同,帕子没有变成鸟雀,在地上挣了两挣软趴趴瘫在了地上。 睨了眼洁白的帕子,少昊不动声色走过,对后土道:“本君对你不感兴趣,没必要捂得那般严实,收拾好了再来说话吧!” 后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赖于过去无数年中对白帝的了解,她颇为放松地随手化出一套衣衫在身,跟着少昊来到寝殿的大厅中。 少昊已在动手煮茶,精致的红泥小火炉上,一只白玉壶盈润透明,可以看得见里面八分满的清水。 后土犹豫一瞬,在少昊对面落座。 打量着殿内陈设,她问:“这里是长留山?” 少昊一手整理茶具,挖苦道:“死了一回是连脑子也一并死没了不成?你跟着魔尊来抢不死神果时可不见这般蠢笨。” 后土闻言粉面涨红,被少昊噎得不轻,瞪着他怒问:“那我为何会在这里?你又凭什么会救我?这也不像是万事不挂心的白帝。” “原来你也知道本君不理闲事。” 少昊洗茶冲茶,手底下行云流水,嘴上亦是讽刺连连:“要不是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来跪求,本君才懒得管别人死活。” 后土气恼着少昊的言语刻薄,但更多的情绪却放在了他“有人跪求”的那句话上。 能够为了自己跪求白帝的,不用想便是祝融与共工两位兄长。 7017k 第一百二十八章:脱胎换骨 他们两个在魔界中地位显赫、身份尊贵,于三界之中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自来在魔尊面前都是不肯轻易屈膝的,却为了自己跪求白帝? 这是何等深情厚谊啊!后土不禁动容。 脑袋慢慢恢复清明,便想起她“死”前种种。 魔尊一意孤行破坏幽都之门,自己害怕此举会为魔界招致天谴,出言劝谏时被魔尊重伤,然后判了剔骨之刑。 再然后,魔骨剔除重伤难支,在瘴树林边与二位兄长生离死别…… 如今看来,魔尊下令要将她打入混沌海九幽炼狱的酷刑并没有得以实施,应该是二位兄长瞒过魔尊送她来的昆仑丘了。 而眼前这位,过去无数次站在对立面的神界尊神,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后土很确定之前瘴树林边,她确然是死了。 但眼下又好端端坐在这里,听白帝无情挖苦,看他素手弄茶,阳光柔和地映窗而入,外面还传来鸟雀啁啾之声,一切都是这般真实。 伸出手掌捧住一缕阳光,后土欣喜地发现,她的手掌并不需要魔力护持,也能够在阳光下感受温暖。 魔界无日月,虽说魔尊一直在怂恿臣民们攻取神界,意欲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 可是,后土却知道,魔界中人沐浴阳光是感受不到火热的。 或者说,魔界本身不适宜于骄阳照身,如果没有强大的魔力作为护持,魔族在阳光里会顷刻间皮开肉绽,不消一刻就将化为尘埃。 魔尊明显就是在愚弄臣民,不过是为了满足他那一颗穷兵黩武之心的作祟罢了。 好战的魔尊,注定了魔界不会有真正安逸平和,那些年与神界不断打仗,很多魔族子民们都累了。 后土也累了,所以才会不顾惹恼魔尊招来杀身之祸也要劝谏。 结果也得到了验证,魔尊刚愎自用,他从来就不会在乎臣民们怎么想。 贪恋着阳光的温暖,后土既欢喜又失落。 喜的是终于切实触摸到了阳光,而这又是因为她失了魔骨才拥有。 没了魔骨便不算是魔族,做了那么久的魔,一生都在为魔界和魔尊效力,突然不是魔了,后土难免失落迷茫。 呆呆盯着阳光里自己的一双手,后土一时情难自抑,深深叹了口气。 少昊的茶已煮好,用白玉盏盛了自顾品着。 压下满腹一言难尽的复杂情思,后土收回手看向少昊。 “白帝,我想知道你答应救我的条件。”她问。 经过刚醒时短暂的错愕迷茫,此时的后土依然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性子,一张口就问到了关键问题。 见问,少昊悠闲地为后土沏上一盏茶水,推到她的面前:“尝尝看,可还合你们魔族的口味?” 后土不想喝茶,但正如少昊所说,他或许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耐着性子端起来抿了一口。 这般心境下,纵然琼浆玉液自也难品其味。 “你不会无缘无故救我,和我二位兄长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交换?”她接着催问。 少昊挑眉一笑,这回倒是没有挖苦讽刺,但说出的话同样不甚入耳。 他笑道:“如果我说,共工和祝融将你直接卖给了本君为奴,你会作何打算?” “不可能!” 后土愤愤然反驳,放下茶盏盯着少昊道:“白帝,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知道,但你救的是我,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少昊慢条斯理地烹茶煮茶,头都不抬道:“所以呢?你想如何报答本君?以身相许就算了,本君从不近女色。” 后土咬唇不说话,不知是气还是羞,又或二者皆有。 端了茶盏慢品细吟,少昊闭了眼享受地轻叹:“嗯,好茶!” “白帝!”后土忍不了,提高了嗓音叫道:“我在跟你谈正事。” 少昊睁眼看来,凤眸轻眯嘴角带笑道:“本君有在听啊!你不就是想要知道共工和祝融为救你付出了何等代价嘛!” 顶着后土期待而紧张的眼神,少昊悠然开口,把当时共工求着自己救人的情形说了一遍,其中自也免不了添油加醋,直说得后土泫然欲泣。 一通言语描述,少昊好容易讲完了,端了茶水去润喉。 后土红着眼眶久久不能平静,再一次确认道:“你说他们跪着求你相救可是真的?还说了从今往后唯你马首是瞻?” 少昊颔首:“当然。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说完了,又不无提醒地强调道:“前提是你能回得去魔界。” 没了魔骨还如何回得去?后土顿时泄气。 “我怎么才能见到他们?”她问少昊:“你能帮我吗?” 少昊痛快地点头:“举手之劳,自然可以。” 后土喜出望外,完全想不到少昊也会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开颜而笑感激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少昊摆手:“你也别高兴太早,本君说可以不是说送你去魔界,而是派人送个信让他们来见你。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赶来那就说不准了,毕竟魔尊现在正准备与天帝开战,魔兵都聚集在边境处。” “开战?” 后土不可思议地尖声叫道:“尊主……哦不,魔尊他是疯了不成?幽都才毁就急着用兵,生怕大家不知道是他做的,真将天道当无知了?” 少昊好笑着应道:“也许吧!你们尊主显然是不将天道放在眼里了,前几日还在天宫宴上说要纳羲和国公主为妃来着。” 对于魔尊的张扬跋扈,后土自是再清楚不过,对他的好色更是有所领教。 听少昊这般言辞,后土只觉得耻辱,她虽然嘴上不想再认魔尊为主,但内心深处却坚持着对魔界的热爱与留恋。 死而复生,后土牵挂着的依旧是魔界万千子民,魔尊以个人喜好带动整个魔界走向深渊,她已经看不惯很久了。 “哼!他还曾扬言要去抢了人皇王后,何时又顾忌过颜面自尊!”后土愤愤道。 少昊笑出声来,在后土极为不满的瞪视下又勉力收住。 后土继续道:“对了白帝,天宫是否也在怀疑幽都之祸乃魔尊所为?” 不等少昊有所回应,后土急切道:“我不是替自己澄清什么,幽都之门的被毁我亦怀疑是魔尊所为,但那绝不是魔界其他臣民愿意看到的结果。” 少昊慢悠悠抿着茶水,瞭一眼后土笑道:“我相信你,可不代表神界与人界别人怎么想,除非你有证据能够站出来指证魔尊。” 这……后土一时接不上话茬。 7017k 第一百二十九章:洞晓天机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是她不敢去指证魔尊,而是没有证据。 当日魔尊在宴上发难打杀自己,也是基于她怀疑幽都之事与魔尊有关,仅仅只是质疑几句便招来杀身之祸,又哪里知道魔尊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瞒天过海,做下那等欺侮弱小的事来。 见后土为难迟疑,少昊便知此事不可行。 “罢了。”他敛容正色道:“你先在此安顿下来,余事见机而行吧!” 后土闻言愕然:“你说……我可以留在昆仑丘?” 少昊颔首:“有何不可?还是说除了昆仑丘,你有更好的去处?” 后土轻摇臻首,一脸落寞。 自打出生就是魔界中人,猛然被剔掉魔骨,她连魔都没办法作了。 天地之大,又能去哪里安身?恐怕也就白帝这样性子的,才能容留于她吧。 以前还是魔界大将时,常听别人谈论白帝,只道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神帝,据说还与扶桑大帝东华之间,有些不可与人言的关系。 委实没有料到,这竟然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仙神,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自始至终白帝都没有告诉她,是与共工、祝融做了何等交易才出手救了自己,这在后土心头总觉得十分不安。 明显的,白帝是故意不肯实言相告,其中牵涉一定不凡。 想起祝融和共工的性子,后土便不由得为他们担心,就怕他们两个情急之下只顾着救她,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条件,到时候难以收场。 这么想倒也不是怀疑白帝什么,只是魔族自来率性而为,不如神族处心积虑,两军对垒尚能凭着一股蛮力猛冲,若论心机魔族当真不是神族对手。 尤其是祝融那副火爆性子,难保做事不计后果。 至于共工嘛,在魔界也算是玩心术的高手,可就怕他在救自己这件事上冲动鲁莽…… 唉!真是不敢细想。 后土捺下忧虑,开诚布公地对少昊言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仰仗白帝了。大恩不言谢,往后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当还你这份恩情。” 少昊早从后土那阴晴不定的脸上看透了她的内心,淡淡一笑道:“你能想通就好,本君如今代掌昆仑丘,为你找一处容身洞府还是做得到的。” 后土在座中向少昊一拱手,诚恳道:“多谢。” 少昊也不客气,安然接受了后土的谢意:“昆仑丘虽大,但也不是天外孤岛,有一处空闲山洞正适合你暂居,迟些本君亲自带你去。” 后土自然明白少昊话中的潜台词,昆仑丘也在天道监察之下,自西王母陨落后基本属于天宫掌管,她在这里也有风险。 这般情形下,白帝能瞒着天宫救了自己,又容留她暂居昆仑,后土觉得眼前这尊神形象霎时伟岸起来。 认真致谢过后,后土心下松快,忽然就感到十分好奇。 “白帝,你和我二位兄长约定了什么我可以不问,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救活了我的?”她笑问。 印象中就没见过后土笑过,少昊有一瞬愣怔,被后土倾国之姿所惊艳。 低头掩嘴轻咳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少昊淡然道:“那也没什么,不过用了一枚不死神果罢了。” 昆仑丘有太多神迹,前不久后土还跟随魔尊亲自参与过抢夺神果,尽管也曾有过猜想,但她还是被少昊这副‘不过如此’的语气给惊到了。 不死神果啊,那是多少至尊强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让自己给得着了? 简直不可思议! 要是让魔尊得知,还不得抓了她回去活煮了进补啊! 后土表示难以置信,那么精贵的神果白帝居然舍得给自己,可见里面牵涉了多大的利害。 另一方面再想,都说不死果难以久储,一经成熟若不及时服食就会僵枯失了药力。 而白帝却说用了一枚神果,莫非昆仑丘有特殊的保鲜方法,能够防止神果不僵不枯,随时都可以拿出来救人性命? 那也不应该呀!后土想起几千年前陨落的西王母青芧,若神果真能保存,西王母为何不用? 有蹊跷,这里头很不对劲。 瞬息之间后土心头已是转了无数个念头,令她自来冷静清醒的头脑成了一团乱絮。 少昊依旧不紧不慢调弄茶汤,冷眼瞧着后土因为过于吃惊而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终是找到了一丝丝平衡。 天帝与魔尊费尽心机手段都没有得到,却被道祖随手赐下给了后土,这颗续命圣果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消受得起的。 按照少昊对道祖的了解,他笃定了后土于道祖有大用处,或者说她的死活关于天道运转的大势。 只是目前,他还想不出道祖会如何利用后土,让她去做些什么? 得到或失去,很多时候都是天命。 这一点,少昊自认看得通透,他相信道祖也看得明白,就像自己了解他一样。 因此,道祖才能将神果给了自己拿来救后土。 信任谈不上,更多的可能是道祖认为某人胆小,不敢私吞神果而已。 哼!本君这叫淡泊名利好不好! 少昊腹诽着,对道祖的用意颇为不快。 两人各自思忖心事,直到白玉水壶咕嘟咕嘟冒出水汽。 少昊伸手取了水壶来,对后土道:“此水乃为昆仑丘最高峰的冰雪之精,能够清心明目涤荡浊俗,要来一盏吗?” 后土缓缓点了点头,她还处在极度震惊中迟迟没能回神。 接过少昊递上的白玉盏,机械性地饮下盏中清茶,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白帝,你想要我做什么就明说吧!”后土望向少昊,眼里透着一股舍生取义的英勇之气。 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救命之恩了,用到不死神果那就是重生再造了。 后土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有了决断,按照目前自己的处境,她除了昆仑丘哪里都去不了,那便趁此机会还掉白帝的恩情。 哪怕是豁出这条命去,她也要设法偿还,如此才能尽快抵消她二位兄长与白帝的协议,让他们尽量不要再掺和其中惹出麻烦。 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自己欠下的自己扛,绝不可连累旁人,尤其是那两位生死之交的兄长。 等做完这些,后土想,她要一个人过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必受制于任何人,也不用顾忌别人死活,就只做自己,喂马劈柴、周游天地,闲云野鹤般过完余生。 到那个时候,如果还有命在…… 7017k 第一百三十章:故意 看着这样的后土,少昊哭笑不得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缠身。 难道非要说是道祖救了她,让她报恩去找道祖,这个女魔头才不会聒噪自己? 那肯定是不行的,道祖那盘神秘大棋才刚布局,他可不敢早早就宣扬开来,到时候道祖追究起来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不得,这戏还得由自己来继续唱下去,静等道祖揭开谜底时再行解释了。 念及此,少昊只得认真道:“你是非要报恩是吗?” 后土狠狠点头:“是。我后土虽为女子,但从不欠人情,说了要报就必定遵守。” “那好吧!”少昊应了,无奈道:“你先安置下来,然后本君想想让你做点什么事来报答好了。” 后土粉面微红,迟疑着鼓足勇气补充:“我记得你刚说过,对以身相许那一套不感兴趣,正巧我对那些个也没什么兴趣,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互不侵犯好吧?” 少昊刚好抿了一口茶水,因为这话差点呛到自己。 轻咳两声按下骂人的冲动,他睨着后土嘲笑:“那本君有必要补充一下,我说的不感兴趣是对你这个个体,不针对其他异性,便是天地间只剩了你一个雌性,本君宁可自废也绝不多看你一眼,这方面你我皆可安心。” 如此刻薄的奚落,后土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禁气恼道:“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清高,我也正是此意,便是天地间只剩了你一个雄性,我亦不会多瞧你一眼。” “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可以走了。”少昊冷笑着回敬,起身往门口走。 后土旋即起身赶上:“你要赶我去哪里?” 少昊头也不回:“你是凶兽嘛,还需要人赶?自是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后土为之而气结,剜了眼少昊的后背,没好气道:“你一直都是用这种态度跟别人说话嘛!” “你又错了,本君这般言语只针对某些人!”少昊毫不留情地说。 在后土气恼的神色里,他又接着道:“救了你的命,又提供了洞府,现在送你过去不会舍不得一点神力吧?” 撤去寝殿门上的禁制,少昊当先走出去等着。 后土无语至极,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白帝十足就是个爱记仇的家伙,言语刻薄还半点亏都不肯吃。 魔骨虽除但好在体内实力尚存七八成,后土跟上前随手祭出一道结界护住了自己和少昊。 扫一圈透明结界,少昊哼笑:“往后本君或许不能再叫你魔头了。” 后土脸色变了几变,的确,她此刻祭出的结界之上半丝魔气都无,莫说魔头的称号,便是魔族怕也算不上了。 “去哪边?”后土气呼呼地问,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一次次失落。 少昊伸手指了方向,笑着转过了身。 后土催动结界穿墙透壁而行,也没有什么好心情,二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按照少昊的指引,很快来到昆仑深处的茫茫雪原。 停在风雪弥漫的玉山一侧,少昊指了一处山洞道:“就是这里了,你可在此暂居。” 这里正是当日窫窳囚禁太子俊的那孔山洞,离着妖灵聚集的昆仑神殿周围尚远,倒也挺适合后土栖身,不至于惹人注意。 带着后土走进山洞,看着简陋的洞内布置,少昊的洁癖又发作了。 嫌弃地捂了鼻子,他对后土道:“你自己看着收拾收拾,好在也不需要三餐五谷,大约你也没什么克服不了的,本君就先走了。” 后土瞪他一眼,抬手挥出一片神光,洞内顿时便不同凡响了。 说神光是没错的,经过不死神果的改造,重生的后土身上魔气尽褪,已经趋近于仙神之体了。 神光过处,依据后土喜好洞中多出了精致的器皿、床榻等物。 少昊本欲离开,看到这些不由多看了两眼。 后土却快速化出一面帐幔遮住了床榻,洁白的纱帐后,玲珑秀雅的一张木床若隐若现,上面被褥枕簟一应俱全。 闪身挡住少昊的视线,后土没好气地做了个请他走的手势:“白帝,这里既然已是我的寝居,你该告辞了。” 少昊耻笑一声向外走去,说得好像他愿意与她同居一室似的,跟这女魔头多待一刻都嫌烦。 ‘还是瑶姬那丫头有趣多了,到底是家生的,比外人看着就是顺眼。’ 如此嘀咕着,少昊离开了这处山洞。 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他没有动用神力护体,一任寒风吹拂衣袍。 玉山有老人参,现在又多出来个后土,他很想知道屏蓬接下来会怎么做? 没错,少昊就是故意安排了后土到玉山来。 屏蓬从天宫讨回玉山,不跟大家照面也不向他打声招呼,有恃无恐是一方面,只要乖乖待着也行啊! 怕只怕,他会继续阴谋,把昆仑丘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防了这么久,没道理就此放弃,屏蓬这个危险一日不排除,昆仑丘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少昊只得借这次机会将一切翻将出来,摆在明面上来对垒,总比放任屏蓬背后搞阴谋要来得轻松一些。 一阵朔风疾驰而过,吹得少昊衣袍飞舞,粉白之色像是绽开在雪原里的一朵奇葩。 少昊定定立在风雪中,天地风起云涌,三界暗潮汹涌,昆仑丘也不可避免卷入其中,这种时候不容任何人退缩。 身在其位,少昊不想认输,神力大损、神躯残破都不要紧,他还有很多事可以提前筹谋,昆仑丘绝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这不单是答应了青芧的一份信诺,而是关乎道义天理的正道之争,事关万山之祖的赓续传承。 昆仑若失,三界无存。 这份坚持,希望所有人都明白吧! 而在这之前,他真的很有必要好好闭一次关了,把这损耗深重的神躯蕴养一番,亏空的神力补上一补,否则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天地纷争? …… 想到了老参仙要担干系,却没料到惩罚竟这般严苛。 行走在风雪交加的茫茫雪原中,瑶姬的叫骂终是慢慢低弱下去。 实在是太冷了! 捂着冻得红彤彤的耳朵,瑶姬仰望玉山山峰,大片的雪花便沾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7017k 第一百三十一章:迟早你会明白的 落英气喘吁吁,一张嘴喷出浓白的气息:“瑶姬,你确定是这里吗?” 瑶姬回身,拉了落英站稳,气愤道:“肯定是这里没错,开明不像其他那几个神君,他嘴里还是有些实话的。” “那便好。”落英帮瑶姬拂去头发上的落雪,满目心疼道:“这种地方也是难为了你的朋友们,咱们快走吧,身处寒冷之地本就因你而起,可别让人家的心也寒了。” 在来这里的路上,瑶姬已将老参仙祖孙帮自己出逃而遭到惩处的始末,都通通告诉了落英知道。 姐俩对此也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一直憋到了玉山,这般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瑶姬才开始破口大骂。 作为一个仙子,叫骂不吐脏字,那就算不得有水准。 什么王八乌龟的字眼,都过时了,瑶姬一路叫骂,出现频率最多的两种动物已然换做时下最流行的‘怪兽’和‘耗子尾汁’。 面对义愤填膺的姐妹发泄式神经质的表现,落英表示完全理解,再看看眼前这般环境,她深深为一众参界精灵的生存而感到忧虑。 不怪瑶姬愤怒,此地实在不适合生灵繁衍生息,看来昆仑的律条一点都不比天宫宽松,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艰难跋涉,用了大半日的功夫,瑶姬和落英才找到了参界精灵如今的栖居地。 冰雪皑皑中,老参仙看到瑶姬站在自己面前,竟忍不住一通嚎哭: “你果然还是又回来了!是被那天宫太子抛弃了对吧?我早该想到,天宫就是彻头彻尾玩心机的地方,你这点子道行哪里就是他们的对手哇……” 瑶姬原本感动的泪水,突然就被这话带来的火气给蒸发没了。 瞪着兀自捶胸顿足的老参仙,瑶姬一把拽住那长长的白胡子,气咻咻道: “我说参参,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这么看不起本仙子,当初哪里来的勇气帮我演戏骗过帝君的?” 老参仙吃痛,从瑶姬手里抢夺自己的胡须,拍打着那只作恶的纤手骂道:“松手松手,有话好好说嘛!” 瑶姬松了手,打量着简陋凄凉的山洞,瞬间也便没了火气,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她摸了摸冰冷的石壁,愧悔道:“早知道帝君他如此心狠手辣,我又何苦牵连你们被发配到这等苦寒之地来受罪?想必大家都恨透我了吧?” 老参仙整理着胡须,满不在乎地笑道: “这般结果也不是全无好处,参界安宁久了,那些后辈们难免懒惰不思上进,只知道镇日混吃等死,一个个早忘了成仙化神的远大梦想。” 在落英温柔的搀扶下,老参仙坐到了就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摇头晃脑地又道: “反观如今,身处此等绝寒之地,修为稍差一些的都度日艰难,莫说是惰于修炼的了。参界要发展,还就得有个绝地逢生的磨炼。” 瑶姬听得疑惑,跟过来坐在边上,歪头问:“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吧?参宝能不能接受,大家又会不会理解?” “这你就不用管了。” 老参仙轻叹口气:“我的良苦用心,他们迟早都会明白的。” 瑶姬的脸色严肃起来:“参参你实话告诉我,玉山这里,你们还能坚持多久?我不能眼看着参界因为我而凋零,实在不行我就去求帝君宽赦,以死相逼他总会心软一两分的吧?” 已然知晓其中内情的落英,看着老参仙如此深明大义,对受到瑶姬牵连的事没有半分怨言,反而还在处处维护瑶姬,亦是深受感动。 “老……老……”开口却没想好如何称呼对方,落英猝然红了脸颊,索性直接说了正题: “您看瑶姬她也是一片真心,如果参界有难,我们出手相助也是责无旁贷,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咱们一起来想办法。” 老参仙转头看来:“这位仙子是?” 瑶姬抢先介绍:“是我在孤鹜岛结识的姐妹落英,以后她就留在咱们昆仑了。” “孤鹜岛落英?”老参仙咀嚼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拉了落英笑呵呵地盯着她看。 被一位胡子都快长过身高的老者拉住小手,落英没有别的想法,更为真诚道:“老人家,我与瑶姬是顶顶好的姐妹,您若有需要,我亦是义不容辞。” 老参仙呵呵地笑,顺势拍了拍落英的手背,夸赞:“真是个好孩子。” 说罢,松开落英,看向瑶姬又道:“你们回去吧,听帝君的话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化神。 到了那个时候,你不用去求任何人,只要一声号令,参界无论老幼尽皆唯你是从。在那之前,我们并不打算踏足外界,玉山就是参界最好的归宿。” 瑶姬往前凑了凑,盯着老参仙的眼睛,不愿错过哪怕一点细微的眼神。 她认真问道:“你说的都是心里话?确定就带着参宝他们守着玉山,哪儿也不去了?” 老参仙也以极其认真的目光回望瑶姬:“对,在你化神之前,我们就钉在这儿了。” “你你你……”瑶姬指了老参仙的鼻子,愤愤叫道: “不带这么胁迫人的!你这是变相威逼,逼我去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说着,瑶姬起身后退,在离着老参仙两步外站定,继续不满地数落: “所有人都告诉我修炼修炼、化神化神,成神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可是,为什么就只要求我,昆仑数以万计的妖灵,你们眼里就只看得见我?这不公平!” 老参仙满脸无奈,看着掐腰不忿的瑶姬,摇头笑道: “我知道,这时候要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的言语,多半你又要跑来揪我的胡子了。多的话我也不重复,还是那句,迟早你会明白的。” 闻言,瑶姬还真就上前一步,作势要扯老参仙的胡子: “我便发现,有些仙神年纪大了都喜欢故作高深,你以为我是参宝呢,随你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老参仙忙护住自己的胡子,嘴里连连讨饶: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你这丫头,还说是来看我的,分明就是跑来占我便宜来了。” 许是没见过瑶姬对一个来人这般放肆,落英觉得没眼看,帮忙护着老参仙,一本正经地教训瑶姬:“还不住手,怎可对老者无礼。” 第一百三十二章:坍塌 瑶姬怔了怔,又急忙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与老参仙同时大笑起来。 落英看了才知,这一老一少之间原是交情匪浅,也不禁赧然而笑。 清朗的笑声为这方逼仄地山洞带来丝丝温情,也引来了参界其他妖灵。 参宝裹着一件毛绒绒的褂子跑进来,看到瑶姬便扁了嘴,将哭未哭地抽着鼻子埋怨: “都说你那一去就飞黄腾达了,却还是这般灰溜溜地被退了货,那我们遭的罪岂不是白受了?你瞧瞧,为了你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打眼看去,参宝头顶上碧绿依旧,白胖的圆脸亦是记忆中熟知的模样,只不过鼻子红彤彤的,想是真被冻得够呛。 瑶姬与参宝是打小的玩伴……呃,如果瑶姬有童年的话,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是眼前这般样貌了,没怎么长大,也没怎么改变。 快步上前,抱了抱委屈的参宝,瑶姬拍着他圆圆的脑袋安抚: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骂我了。但凡外面好混一点,我真有飞黄腾达的那一日,还能扔下你们不管?必定,第一个接你们去享福。” “说的跟真的一样。”参宝吸着鼻子翻个白眼,显然对瑶姬的许诺不予信任。 瑶姬一见不禁笑了,推了参宝一把笑道:“没看出来呀参宝,几日不见你这家伙脑子变得这么好使,连我都哄不了你了。” 参宝的确变得聪明了一点,最起码比当日顶替瑶姬瞒天过海那时候,要聪明了许多。 听瑶姬夸赞自己,搓了大圆脑袋倒害羞起来,呐呐着问: “瑶姬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他们说我要是不胖成一根萝卜的样貌,你就有可能会成为参界未来的族长夫人了。” 边说边觑眼偷看瑶姬的脸色,参宝羞赧着又道: “我知道你嫌我傻,长得也不好看,你这么美的仙子大约也是瞧不上我的。不过,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瘦下来?” 硬憋着笑意,瑶姬丢给老参仙和落英一个好笑的眼神,转头去看扭扭捏捏的参宝,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青鸾是说过,减肥堪比整容。咱们不管别人说什么,” 她手指点着下巴,努力回想:“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快速瘦下来,要不……” 顿了顿,趁参宝全神贯注之际,瑶姬出手如电扑倒了他,坐在参宝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佯做凶狠瞪眼骂道: “好呀参宝,你才多大就敢想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了,还族长夫人呢?我让你们参界未来没了族长,你信不信?” 参宝大羞,短胖的手掌捂了眼睛,嘴里嚷道:“我没有,我不敢,你不要诬陷我。 这是他们说的,又不是我自己想的。再说了,你这般厉害,我又打不过,才不要你来当族长夫人呢!” “你还说,还说……”瑶姬攥了粉拳揍着参宝的胖手臂。 落英见状想要上前阻拦,被老参仙摆手制止了。 老参仙笑意盈盈地捋着胡子,颇为无奈道:“不用理他们,打小玩闹惯了的。” 落英只得歇了拉架的心思,看瑶姬与参宝打闹,眼里涌上浓浓的羡慕来。 到昆仑统共只有一日长短,可是她见过白帝帝君与瑶姬之间,那看似严厉实则宠溺的相处方式;见过昆仑镇山神兽开明与瑶姬,如同兄妹般亲热的交谈。 此刻眼前,瑶姬与老参仙祖孙之间,宛如一家人打打闹闹的场景,都深深刺激着落英的神经。 也许母亲说得对,昆仑才是最适合自己来的地方,这一趟,目前来看她并没有白来。 含笑观战,待瑶姬闹够了,又扶了参宝起身,二人毫无芥蒂地相视而笑,落英一颗长久悬着的心缓缓往下落了一截。 这是在孤鹜岛从来没有过的踏实,那种掩盖在歌舞升平背后的孤独凄慌,仿佛与生俱来伴随了自己数百年,直到此时才得以大幅缓解,而这一切,都是瑶姬和昆仑给予的。 落英内心有着感激,再看面前这几个人时,眼神也便温柔起来,真正富有诚意的那种。 山洞口聚集了不少参界妖灵,半大的孩童尚未完全化形,头顶上的人参叶子兀自在冷风里飘摇,寒冷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欢欣,都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跟瑶姬说话。 一一回应着老少妖灵们的问话,热情令冰冷的玉山也仿佛动摇了。 不对,是山峰真的在摇晃,山洞顶上摇落的石块可以证明。 老参仙眼明手快躲过一块坠落的石头,大声吆喝众妖灵:“快,大家都退到洞外面的开阔处去。” 瑶姬不退反进,边躲避山石边出言相问:“发生了什么?参参,我来救你。” 落英护着老参仙,避在山洞的裂缝处,于摇摇晃晃的震荡里高声提醒:“瑶姬你不要进来,小心保护自己,老参仙这里有我。” 晃动越来越剧烈,要保持站得稳当就需要全部精力,瑶姬贴着洞璧继续往里走,离着老参仙和落英藏身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了。 眼看就要够到里面的二人,山洞却轰然坍塌。 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响动,此处山体裂开巨大的缝隙,裂缝如刀削斧劈,并有着不断加据的趋势,短时间内俨然形成了一道悬崖,深不见底。 死死抱住一面山岩,维持着不被震落裂谷,瑶姬惊惧交加。 而另一面形如峭壁的山岩上,挂着落英与老参仙。 震动缓缓减弱,直到完全停止了动静。 努力爬上比较平整的地方,瑶姬伸头往下看去,兀自冒着灰土的裂谷间朦朦胧胧。 之前还是一座山峰,眼下已全然裂成两半,有不知名的动物四散着游窜在两边山壁间,上上下下没有头绪地乱窜。 头顶上,飞落的大片雪花洋洋洒洒,不紧不慢落向灰沉沉的裂谷底端。 就,很方! “参参,落英,你们在哪里——”瑶姬急声叫喊,呼唤声回荡在裂谷中,惊起一群黑压压的不知名飞行动物。 时值天色将黑未黑时节,深褐色新裂开的山谷,于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显露出狰狞而厚重的土地原貌。 7017k 第一百三十三章:吃里扒外 抬头是茫然,低头亦是茫然。 瑶姬心里的慌乱便更甚了。 连续呼唤着老参仙和落英,她无比想念少昊。 要是帝君在这里就好了,作为一方神帝,他一定能够力挽狂澜,一座山峰的倾倒在帝君来说,还不是伸一伸小手指的事情! 或者,窫窳神君在也行啊!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般想着,却听裂谷下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种时候,亏你还能想到本君!” 是少昊的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 少昊跃上崖壁,睨了眼形容狼狈的瑶姬,满目嫌弃:“从来,你的出场就没有一次整洁过。” 能够在这里,这种境遇下见到少昊,瑶姬决定暂时不跟帝君一般见识。 胡乱整了整头发和衣裙,她惊魂未定道:“帝君,您可来了。刚刚……” “本君已经知悉了!” 少昊打断,语气凉凉道:“而且落英和老人参也安全了。来说说,你到这里所为何事?” 瑶姬心虚,结巴着寻找借口:“我……小仙……小仙是预感到玉山有异,所以就来了。” 少昊凤眼里闪过一抹幽光:“你有这么大的能耐,可喜可贺呀!竟然也提前预知了本君书札上所嘱之事。” 啊?书札? 瑶姬大眼眨巴眨巴着,突然,转身就跑。 自然,她的小短腿在少昊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 神力如索缚住手脚,瑶姬差点摔出个吃翔的不雅姿势。 少昊缓步上前,冷笑着道:“本君的神座,被你开发出一项新的功能,你说,该赏你些什么奖励才好呢?” “啊,那个……” 瑶姬笑得格外心虚:“奖励就不必了,小仙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呵呵……” 有意识地收紧神力,少昊磨牙:“天上地下,从古至今,本君就没见过如你这般不可救药的生灵!” 神力收束愈紧,阵阵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瑶姬亦是咬牙硬挺。 看得出来,帝君是真的动怒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那封被自己藏到神座后的书札里,竟然提前预知了玉山发生异动的事情,想必还留言给窫窳神君他们,告诉了如何预防或是镇压的事宜。 哼!既是如此紧要之事,做什么不直接吩咐几位神君去做,却多此一举地使唤自己? 念及此,瑶姬辩驳的话语便脱口而出:“帝君既已知晓会发生什么,就该直言相告,如今却来怨怪小仙。” “这么说,你觉得纰漏全在本君了?”少昊眼里喷火,偏嘴角始终挂着笑意,看起来愈发邪魅危险。 瑶姬咽了口唾沫,嗫嚅着:“也……也不尽然,小仙毕竟还是有一定责任的……” 少昊怒极反笑:“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既然有这般认识,本君的惩戒想来你也会心服口服了。” 就知道是这样! 瑶姬撇嘴,见少昊盯着自己,又急忙收敛表情,肃容回道:“小仙不敢狡辩,只求帝君不要迁怒他人,一切罪责我一人承担。” 少昊眼里的怒意弱了两分,薄唇轻扬半带讥讽地夸赞:“蠢是蠢了些,到底还有一点骨气。” 说罢,又加重语气言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先回神殿去等候发落,等本君料理了此间再做论处。” 料理此间?瑶姬心头警铃大作,急急道:“帝君,私来玉山是小仙一个人的主意,与落英和老参仙没有关系,你要罚就罚我吧!” 不理会瑶姬的恳切求情,少昊扬手一挥,神力起出一片巨大的羽毛凌空飞至。 就如自己长了眼睛一般,这鲜艳的羽毛自动飘到瑶姬脚下,载了她微一下沉,仿似不堪承受样抖了抖,便又缓缓上升,在突然加速中飞离断崖,向裂谷上方疾速飞去。 “你该减肥了——”裂谷之中,少昊凉薄的话语兀自回荡。 羽毛上面,已然解了神力束缚的瑶姬,死死揪住一根粗大的毛片,又惊又羞地还嘴:“就不减,我又没吃你家的粮食……” 风雪漫卷,一团冰雪旋转着塞住了瑶姬还想继续骂下去的嘴巴,噎得她直翻白眼。 断崖上面,少昊身周结界护体,半点雪花都未能近身。 隔着透明结界看去,瑶姬的身影已被风雪淹没,只余残音还在裂谷中歇斯底里。 少昊微微一笑,飞身跃入裂谷,冲向山体最幽暗的最深处。 …… 屏蓬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方山石上,长乘在一旁戒备地盯着他。 少昊来时,屏蓬假装看不见,兀自对长乘笑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是怕我跑了没办法向你的新主子交代?还是说连你也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长乘不理会他,向少昊施礼并打着招呼道:“帝君。” 少昊缓步走近,看着屏蓬耻笑:“本君若是你,有这份本事就待在天宫祸害他们,而不是跑回昆仑在自家门前撒野。” 屏蓬面色变了变,不屑道:“昆仑丘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天帝若听闻你这番话,想必也会很气恼他的兄弟吃里扒外。” “我想也是。” 少昊笑着回应:“吃里扒外总是不被人待见的。” 说着,少昊游目四顾,找寻可以落座的地方。 长乘见状,从储物乾坤里赶忙拿出一张玉座奉上,摆在了屏蓬对面的地上,服侍少昊坐下去。 屏蓬见了大为恼火,冷笑着嘲讽:“堂堂昆仑神君为奴为婢,在天宫神面前卑躬屈膝,端的是大涨昆仑威风啊!” 长乘不屑与屏蓬争执,只淡淡道:“昆仑丘的威风从来就不是靠耍横搞阴谋换来的。” “说的不错!” 少昊赞同着,扬眉问屏蓬:“你要的是昆仑丘威风依旧,还是他能够屹立长存?” 屏蓬并不回答,定定瞧着少昊,满眼都是怀疑。 少昊仰靠进玉座里,姿态闲适地回望屏蓬:“本君是天神没错,与天帝既是师兄弟,还有结义之情也没错。 但你怎么忘了,本君与青芧亦是至交好友,如今还是这昆仑丘的代掌帝君,在天宫时还曾为你挡下天帝雷霆一击。” 原来帝君伤势越发沉重,竟有这般内情?长乘惊愕地看着少昊后背,内心感动又加码一层。 7017k 第一百三十四章:翻脸 屏蓬却对少昊没有好感,哪怕他曾经为自己挡过那一掌。 “你想说什么?这就要挟恩图报了?”屏蓬讽刺地问。 少昊掸了掸衣袍上本不存在的尘埃,不疾不徐道:“即便本君真要这么做,你又怎会答应?” 屏蓬哼了一声算作答复,显然他并不觉得欠了少昊什么。 少昊自然也没打算凭此就感动屏蓬,接着道: “你仇恨天宫本君不管,与魔尊联手对付天帝本君也可以当做不知道,但危及昆仑丘的事,本君却绝不能坐视不理。” “呵呵呵!”屏蓬冷笑连连:“说得倒是好听!你说我勾结魔尊危害昆仑丘,那你将魔界大将藏匿在玉山又是何意?” 说罢,在长乘骇异的面色里,屏蓬继续挖苦:“你不要说是贪图那女魔将姿容出众,想要将之藏起来做些男女勾当。” 少昊自始至终都沉着从容,面对屏蓬的质问与嘲讽含笑以对道: “你倒是嗅觉灵敏,本君才将人安置到玉山不到一日,你这就发觉了。我的人呢?你不会把她杀了吧?” 屏蓬手臂一扬,大石后面缓缓升起一面结界,里面正是被绑了颇有些狼狈的后土。 显然,在被俘之前,后土与屏蓬曾经交了手,而她不是屏蓬的对手。 见后土还活着,少昊暗暗松了口气,差点就浪费了一颗神果。 骇异的是长乘,原本还对屏蓬说的话将信将疑,此时看到后土确实出现在这里,由不得他大惊失色。 “帝……帝君,这个女魔头为何会在这里?难道……难道屏蓬说的……”长乘结结巴巴地问,惊骇居然没有让他忘记措辞,还知道斟酌词句。 少昊并不回答长乘的问话,笑容依旧地对屏蓬道: “你既然能够抓得住她,难道没发现这个女魔头身上没有一点魔气?以你的能耐,应当不至于这般粗心的。” 屏蓬眯眼审视少昊,极不客气道: “发现了又怎样?便是你再有本事令她脱胎换骨,也依然改变不了她出身魔族的事实,你就不怕引来魔尊报复?想要毁掉昆仑丘的人是你,不是我!” “好一副尖牙利嘴!”少昊拊掌而赞:“倒让本君有些百口莫辩了。” 从玉座中起身,少昊又道: “然后呢?你抓了这个魔族,一要让昆仑丘妖灵们看看本君的险恶用心,二嘛,还得拿她去跟魔尊邀功,为你在与他的合作中争取更多利好。还真是一箭双雕呢!” 看少昊起身,屏蓬稍稍戒备地看了眼结界,矢口否认道: “什么一箭双雕?你休要胡说!我只是在为昆仑丘免除不该有的祸患。” “是吗?”少昊好笑道:“那本君是不是还得替昆仑丘众生灵跪谢一番,感激屏蓬神君让大家能够多活几日?” 听闻少昊这般言说,屏蓬终是怒了,翻身跳下大石厉声喝道: “少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一个将死之人也敢来挑衅于我,当真以为我不会翻脸杀了你吗?” “你当然会!”少昊笑容不变道:“你巴不得天宫仙神都死绝了,然后恭迎你的新主子入驻天宫、一统三界。” 屏蓬怒而出手,狠狠一掌击向少昊,嘴里亦是喝骂:“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神力席卷而至,狠狠撞在了少昊身上,击得他身子凭空飞出老远又重重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长乘打出的一掌也印上了屏蓬胸口。 屏蓬挨了一掌脚下倒退两步跌在了大石边,长乘一手执剑趁机抵上他的喉咙。 “得罪了!”长乘轻喝道,用剑逼住了屏蓬。 屏蓬没料到长乘会对自己出手,一任嘴角渗血,冷冷嘲讽:“你杀了我也没用,少昊神躯衰败你比我更清楚,受我一掌他离死不远矣!” 长乘眼神狠厉,死死盯了屏蓬防着他脱逃,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呵呵呵!”大石后面少昊悠然转出,笑着走到屏蓬身前道: “两张面孔又如何,也不见得你就比别人聪明多少。” 屏蓬倏然变色,抬眼看向少昊,又看了看不远处被他打飞的另一个少昊,不禁骇异:“你……你居然……” “不错!”少昊好整以暇地笑道:“那是本君其中一具分身,被你打杀了是有些可惜。” 少昊身后跟着后土,在适才屏蓬出手之际,少昊趁机救下了她。 这是昆仑丘的内部事务,后土选择了缄默,虽然她对屏蓬很是不忿。 眼见远处那具少昊的分身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屏蓬恼怒不已。 “少昊,你别得意太早!”他瞪着少昊恶毒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仙神的分身意味着什么,为了救这个魔族女人,你还真是不惜命啊!死了分身,你怕是更没几日好活了吧!” 听屏蓬越来越放肆,长乘剑刃往前一递,出言呵斥:“住口!再满嘴胡言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长乘的威胁,屏蓬自是不放在眼里的。 他一把打开剑刃,翻身站起冷冷道:“滚一边狐假虎威去!” 长乘气恼,欲行动手却被少昊叫住。 “本君跟他谈谈。”少昊对长乘道:“你先送后土回神殿安置。” 对于后土的突然出现,长乘亦有满肚子疑问,但眼下场合并不适宜发问,他更担心的是少昊的安危。 “帝君还是让小神随侍听用吧!”长乘真诚道。 他是怕少昊与屏蓬单独相处时,屏蓬再次暴起伤人,有他在还可以防范一二。 少昊摆手笑道:“不必,你送后土先走。” 长乘还想再说,后土却上前一步插言道: “白帝,我此生欠你一条性命,若有谁胆敢加害于你,我便是拼着一身修为,无论天上地下也定教他血债血偿。” 说这些话的时候,后土一直望着屏蓬,显然这话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她刚刚得知屏蓬与魔尊有勾结,屏蓬抓了自己欲要献给魔尊去换取利益,对此后土自是愤恨难当。 少昊笑着睨了眼后土,挥手示意长乘带她走。 有后土这番言辞与态度,再看少昊泰然自处的情形,长乘只得遵命而行,请了后土一起离去。 屏蓬没有回应后土的言语,不屑地眼神却说明了一切,他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威胁。 7017k 第一百三十五章:好走不送 待长乘与后土离去,屏蓬对少昊耻笑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少昊淡然相对,走过去在玉座上坐了,悠悠然道:“你要是一心要杀本君,他们两个在与不在有差别吗?” “哈哈哈!”屏蓬大笑:“我就喜欢你这份自知之明。” 少昊也笑:“自知之明,本君一向都有,尤其是在道祖面前。” 屏蓬地笑声戛然而止,冷哼道:“不要拿道祖来压我,你应该也猜得出来,道祖他怕是巴不得天地大乱才对吧!” 少昊一手托着下巴,含笑睇向屏蓬:“天地大乱或许无可避免,但本君相信,道祖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想看到的应当是乱得有章法,不能脱离控制。你认同吗?” 屏蓬怔了怔,缓缓开口:“原来你真的在揣测天意。” “你不也一样?”少昊笑问:“否则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屏蓬定定瞧着少昊,眼里闪烁着精明之光:“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做一些事情,你说呢?” 少昊坐正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睇着屏蓬,并不急于表态。 二人互相审视,彼此权衡,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僵持良久,屏蓬打破了沉寂,开口道:“今日之后,昆仑丘怕是彻底不欢迎我了,到底要不要合作你给句痛快话?” 少昊摇了摇头,淡笑着回道:“今日之前任何时候,本君有可能会考虑,但现在不可能了。” 说罢,看着屏蓬沉下去的脸色,少昊又道:“你去哪里本君管不着,希望不是魔界,否则下次再见,你我就是仇敌。” 屏蓬冷笑:“不死不休那种?” 少昊点头,一字一顿地微笑回应:“是。不死不休!” 屏蓬接连冷笑三声,一扬袍角飞身半空,低头俯视少昊道:“希望到那个时候,我还能看见你好好活着。告辞!” 少昊仰头看向半空,嘴角笑意不减:“本君还等你报恩呢,自然得长长久久地活着。好走不送了。” 屏蓬睨了一眼少昊,飞上裂谷霎时不见了踪影。 雪花飘落,一枚雪片晶莹剔透地落在少昊眉心,竟然迟迟未能消散。 少昊低头,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他的仙袍。 “帝君!”长乘适时赶来,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少昊,焦急中变了声调。 少昊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虚弱道:“长乘,帮本君换一件干净衣衫。” 长乘照办,手臂一划从乾坤中拿出件一模一样的粉白仙袍,替少昊换上。 擦掉嘴角血迹,少昊硬撑着展露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好你个长乘,偷藏昆仑美玉也就罢了,想不到还有偷匿本君衣衫的习惯,本君……” 长乘满面担忧,不禁打断:“帝君要追责也不必急于此时,小神先送您回神殿,等您好了小神任打任罚就是。” 知道长乘已然看穿自己的伤情,少昊嘴角弯了弯,放心地晕了过去。 长乘早有准备,将少昊放进玉座,使出神力结界护在其中,迅疾飞离裂谷向神殿而去。 后土担忧少昊,正在神殿中等候。 见长乘回来急忙上前,二人搀扶了少昊来到凤凰玉座中放平。 “他到底还是受伤了,是屏蓬做的吗?”后土问。 长乘并不信任后土,对少昊的伤势闭口不言,吩咐后土道:“我来为帝君疗伤,你去封闭大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 后土自知此时她不便插手,依言走下玉阶到大殿门口护法。 长乘从乾坤中取了丹药喂进少昊嘴中,使神力覆盖了少昊的神躯,手法间熟练快捷。 少顷,少昊幽幽醒转,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 长乘收手,见少昊想要起身忙上前搀扶。 少昊坐起,一眼看见大殿门口正襟危坐的后土,不由咧嘴一笑。 “你让她看门,还不如不守。”他笑着对长乘道。 长乘适才只顾忙着救治少昊,虽对后土有戒心,但没有命其直接退下,此时被少昊挖苦讪讪然没了回答。 后土闻言收了戒备,转身款款走来,不悦道:“我若要杀你还用等现在,屏蓬可是个不错的搭档。” 少昊笑着回道:“也是。需要本君感谢你没有与屏蓬同流合污吗?” 后土无语,气呼呼地走上玉阶,面带关切询问:“白帝,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吧?看脸色可不是很好。” 少昊指了指旁边玉榻示意后土落座,随意到:“无碍,只是被那厮打杀了分身,到底是伤了神魂,将养一段……。” “帝君……”长乘插言打断,瞥了眼后土隐晦地提醒:“您这不过是小伤,何足道哉。” 这是有意在后土面前打掩护,生怕她看出少昊身受重伤的意思。 少昊自是明白何意,不以为意道:“行了,你去给本君熬一碗药来,本君跟后土大姐有话要说。” 长乘犹豫着脚下不免迟疑。 后土见状不禁笑道:“你是怕我趁机杀了白帝不成?放心好了,我既已失了魔骨,便不与魔界相干,与你们帝君更是欠着救命之恩,还没到翻脸无情的地步。” “听见了吧?”少昊笑着睇了眼长乘:“你走便是,本君不会死于非命的。” 长乘无奈苦笑,向少昊与后土抱了抱拳离开了大殿。 神殿中只剩了二人,后土敛容严肃道:“白帝,你告诉我,昆仑丘现在也不安稳了是不是?三界之中将会有一场大乱对吗?” 望了眼后土波光粼粼的大眼,少昊微微叹口气低沉道:“我也不知道。” 破天荒地,少昊对后土说话没有自称‘本君’。 这反而令后土成为忧心:“你曾在道祖身边修行,我不信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告诉我,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少昊抿唇,看着后土一言不发。 不是他不信任后土,而是没办法把自己琢磨的那些事情宣之于口。 定定看了少昊半晌,后土泄气地垂了眼皮,落寞道: “我原该想到的,凭什么你会把那些事说给我听,纵然魔骨被剔除,也摆脱不掉我曾是魔尊座下大将的事实。” 看着这样的后土,少昊有同情,但更多的还是在思考其他。 7017k 第一百三十六章:后手 忽然,他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笑意漫上面容道:“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不知道……” 依然是没有自称‘本君’,言语中凭空便多了信任与亲近。 后土抬头,迫不及待地应了:“可以,当然可以。” 她甚至等不及少昊说出是什么事,便满口应承下来。 待在昆仑丘无事可做,让后土总是想起过去,想起自己在刑台上的遭遇,血淋淋的噩梦时时缠绕,那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回忆,她希望赶快找点事做,好分散注意力不再沉湎。 少昊笑了笑:“好吧!既然你这么爽快,看来是不愿继续留在昆仑丘了,那不妨去趟人界如何?” 去哪里都不是问题,主要有事可做后土就满意。 “你让我去我就去。”后土毫不犹豫。 说完了又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认真道:“我并不是不愿意留在昆仑丘,实在是这里太过清闲,活着总不能无所事事对吧?” 少昊理解后土的意思,但他习惯了口不照心,呲牙而笑道:“你这话说的,莫非是在埋怨本君没有压迫你做点什么?” 言语加神态,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后土顿时红了脸,起身气恼道:“刚刚才对你有了一点改观,想不到竟这般没正行。我收回刚才的话。” 少昊笑得肆意:“那可由不得你了!” 后土迈步往玉阶下走,颇为不屑地哼道:“没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情愿去做的事,你也不行。” 看着后土袅娜的后背,少昊笑着嘱咐:“很快,本君会让长乘去找你的,要做什么他会告诉你。” 后土不理睬不应答,径直走出大殿离去了。 长乘果然端了药碗前来:“帝君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说着,将药碗递到少昊手上,认真道:“听您的意思,已经给那个魔界女将找到了去处?” 少昊闻了闻药味,嫌弃地放在一旁道:“之前给你的书札都看了吧?” 长乘点头:“帝君真的决定要把瑶姬送往人界,却为何要封了她的修为?要知道人界现今也不太平呢!” 少昊眯眼说道:“还有哪里是比昆仑丘更危机四伏的?不封了她的修为,过不了几日就会被人发觉,你我又如何护得住她?” 长乘黯然垂了眼皮:“帝君思虑周全,小神万不及一。那小神这就按帝君说的准备了。” 少昊颔首:“越快越好!屏蓬算是与昆仑丘彻底撕破脸皮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实难预料。” 长乘应了,抬眼关切地看着过来:“帝君的身子……” “暂时还死不了。”少昊状似玩笑道:“起码得安排好了瑶姬的去处,本君才能安心不是。” 长乘眼眶泛红:“帝君,如果有可能,小神……小神情愿以己之身换您长久安康……” “打住!”少昊扯出一丝笑来:“本君还没死呢,你少来这套。” 长乘忙用袖子沾了沾眼角。 少昊从乾坤之中拿出一粒药丸丢给长乘,低声吩咐他:“这颗丹药务必妥善保管,将来说不定会有用处。” 这是?长乘表示无法理解。 谷少昊苦笑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贴近长乘耳边低声嘱咐:“后土魔骨虽除,但谁能保证她一心为善?这便是本君留着以防万一的后着,哪天她若反戈不念昆仑活命之恩,你可将之投入饮食。” 投入饮食后果如何少昊没有明言,但长乘却明白,那一定是个非常残忍的结局。 难怪帝君对女魔头后土不设防的样子,原来人家早有后手。 长乘对少昊又多了一份认识,不同于以前温馨的一面,这次的少昊带给人一种铁血冰冷的感觉。 而这一切布置都是为了昆仑丘,除了感激拜服,长乘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依言保管好这颗重要的丹药,长乘好奇道:“帝君,小神特别想知道,您是用了什么方法救活啦那个女魔头,还让她对您俯首帖耳的?” 少昊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脚尖蹭了下长乘的衣袍,没好气道:“没看到本君已经很累了吗,要听故事等以后,先忙正事去。” 长乘最喜欢少昊的一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举重若轻,随时还能抽冷子耍耍小性子。 这样的帝君,总使人特别安心。 “帝君的意思,那个女魔头要怎么安排?”长乘心情略微轻松地问道。 少昊益发没了好脾气,瞪了长乘哼道:“这还不明白?送了瑶姬到人界,你再安排后土跟去随身保护就是,不然那丫头冒冒失失孤身一人,你放心得下?” 长乘恍然大悟,顿时笑道:“小神愚钝,竟没想到这个,毕竟还是帝君您老人家高瞻远瞩啊!” 少昊根本不吃这一套,嫌弃地挖苦:“你们昆仑丘神君要都专营拍马屁,本君还不如早回长留山享清闲去!” 长乘也不在意少昊的嘲弄,嘿嘿笑着离开了神殿。 把瑶姬安排得这么妥帖,还说对昆仑丘没感情,谁信! 神殿又恢复了清幽,少昊慢慢从玉座中坐直伸展四肢想要打个呵欠。 一阵剧烈的疼痛却从四肢百骸涌来,迫使他放弃了恣意打呵欠的举动。 少昊呲牙咧嘴地咕哝:“嘶——屏蓬这厮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打杀了本君一具分身就以为真的只是分身而已?你当斩三尸是过家家嘛!” 斩三尸,乃证道成圣三法之一,俗称三尸证道。 另两法为以力证道与功德证道。 以力证道者惟盘古大神一人而已,开天辟地,力证混元,而肉身也在炼化鸿蒙紫气之时消散于天地之间。 盘古大神之以力证道说不得成功与否,他的肉身消散无存也只是一个概念,无形无质的只是原身样貌,身体发肤却变成了天地山川、湖海草木。 天地间找不到他的踪影,却处处是他的踪影,就连这方天地也因盘古大神而存在,从这个层面来看,就算不得证道失败。 当今很多古籍中说,父神开天辟地之后身归混沌了,这种倒也不算离谱。 毕竟盘古神生于混沌,他开辟的天地也只是茫茫混沌中一小世界罢了,谁又能说得清,在他肉身不存后,元神何寄呢? 身归混沌,不如说成神归混沌更为准确一些。 身陨而神存,此般说法,最起码能让生灵们对这位创世神有个心灵的依托。 7017k 第一百三十七章:斩三尸 相比于注重肉身力量的以力证道,三尸证道则大为不同,更偏重于元神的修炼。 有一起化三清,三清皆成圣的先例在前,目前来看,这个方法无疑是行之有效的。 三尸者,善念之尸,恶念之尸,执念之尸,对应着贪嗔痴的欲念。 圣人之所以能证道成圣,就是斩断了三尸身,切断了自身七情六欲,以淡漠之心纵观世间百态、天地万物。在明确了自我与本身后,再重新将三念之尸融合,炼化大道之基鸿蒙紫气,寄托元神于天道之中,如此便可证道混元一念成圣了。 方今天地,道祖之下的圣人惟三清而已,而那三位圣人又都不喜参与神界庶务,一心只躲在各自的小世界清修,道祖便不得不派出人来管理,才有了天宫与天帝。 自打三清之后,这方天地并无其他仙神修得混元大道,天帝自诩道祖捧书童子,不也才只斩了一尸,离着成圣还相去甚远。 据说重华君就是天帝斩出的恶念之尸,但天帝一直未曾承认。 少昊以前就有猜测,重华深得天帝信重,那份君臣之情要比自己和天帝的兄弟之情还要亲厚,加之重华行事风格狠辣果决,或许他真是天帝的恶尸也不一定。 至于功德成圣嘛,那就简单得多了。以无量功德感动天道,大道皆为其感动,用功德、愿力、气运,直接引动大道宏念,得以炼化鸿蒙之气便可证道成圣。 迄今为止,也只女希娘娘有此鸿运,以造人之功德立地成圣了。 不过也因为这其中本质上的区别,功德成圣的女希娘娘,与斩三尸成圣的三清圣人相比,她的实力到底弱于三清,而论受人爱戴者,三清又难以与女希娘娘相比。 女希娘娘被人族奉为母神、祖神,原因就在这里了。 自古至今,无数仙神都在尝试三尸成圣,以期获得与天同寿的无限生命长度。 但这种做法并不受天道所喜,圣人需要证道,其实是冲破天道束缚,强行获得天道认可的过程。 冲击天道秩序摘取个人道果,就意味着天道的妥协与让步,天道自然不肯轻易允许,所以才有层层天劫的考验。 天劫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剿杀,既定的天道秩序下,每一个想要突破的生灵都是天道的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越是趋近大道圆满,面对的天道考验也越严酷,这就是与天道的对抗了。 少昊忍着遍体的疼痛独坐思索,天帝寿岁已是不多,除对重华的传闻外,并未听闻他还有其他分身,也不知道斩了几尸了? 想想他在紫霄宫面对道祖时的态度,少昊很怀疑,天帝有可能已经斩了三尸,只待三念融合了,否则他绝不会公然与道祖决裂。 成了圣人就不必惧怕道祖,不用担心覆灭了么? 少昊不确定,但他也在这条道路上悄然尝试。 这不,才刚斩出恶念之尸,却被屏蓬给打杀了。 说到底,三尸虽为欲念化身,但亦是自己神魂的一部分,并非简单的神通所变化出的分身,恶尸一丧少昊的神魂便多出一份伤残。 本就神躯不堪的少昊,在丧失了一尸之后,神魂也受创不小。 仙神之强,强在神魂。 神躯受损尚可用药物加以时间调养,神魂受创才是致命伤。 心疼着恶尸的损失,少昊十分无奈,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名…… 罢了!许是命该如此吧!合该成不了圣人,那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少昊于无奈中释然,合上眼睛放宽心睡了过去。 …… 在刺目的阳光中睁眼,瑶姬舒服地伸着懒腰,从轻软的被窝中爬起来。 谷还是熟悉的神殿偏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氤氲在异香弥散的氛围中,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带来岁月静好的惬意。 瑶姬的睡眠质量,一向绝佳。 即使睡前狂风怒涛,只要头沾了枕头,睡梦之神就能立马来拥抱她。 而且,从来做梦是哪等内容,眼一睁便荡然无存,不留一丝痕迹。 因此上,在瑶姬而言,便没有黑眼圈的困扰,每日起床都是容光焕发、水润亮泽。 到神殿当侍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瑶姬自然清楚这份淡淡的异香来自帝君。 帝君他没闭关? 记忆快速复盘,瑶姬便有了负担。 出得房门,蹑手蹑脚来到正殿,远远就见一席粉白仙袍横呈于神座之上。 缩了脖子,正待退回,少昊熟悉的腔调已然兜头砸来: “鬼鬼祟祟,还不滚出来!”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容错失的火气。 瑶姬忙站直了身子,脚下却挨挨蹭蹭地向大殿捱过去。 白玉地面光亮如鉴,瑶姬清晰地看见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孔,影子都这般委曲求全,可见正主儿过的有多憋闷。 少昊歪着身子,斜斜看下来,凉凉道:“昨晚好睡啊!” 瑶姬无言以对,像这般情形的清晨第一问,由来已久了。 帝君起床气很大,瑶姬习惯了忍一忍。 果然,在打过火星子乱溅的招呼之后,少昊的情绪有所缓解: “现在,咱们来说说书札的事好了。”他一手支着玉枕,颇为不善地盯着殿中人。 这是无可回避的问题,瑶姬亦有所准备。 仰望高高的神座,瑶姬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可怜巴巴地问:“帝君您是只谈书札这一件事,还是都要谈呢?” 少昊怀里靠着精致的白玉酒坛,一手擎了酒樽风雅无双地抿了一口,淡淡言道:“你羞于面对的,本君都有兴趣拿出来谈一谈。” 瑶姬的后槽牙不禁酸了。 强作笑脸,惯性奉承,她绽放出最无辜的灿烂来:“帝君,您知道小仙最敬佩您的哪一点吗?就事论事,不翻老账。这般优点一直都是小仙我膜拜的榜样,修炼的目标。” 与某人一样,少昊对此阿谀之言,也有了相当的免疫力。 所以,这打动不了他:“本君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瑶姬摇头,并好奇着。 少昊又呷了口果酒,酷酷一笑:“诲人不倦!” 啊这?瑶姬登时满头黑线,颓败垂头:“恭听帝君教诲。” 7017k 第一百三十八章:五彩凤羽 “孺子可教也!”少昊缓缓起身,一片手掌大的彩色羽毛从他身后飘来,悬浮于面前。 看着其上散发的熠熠光华,他吹了口气,那彩羽便直直飞向瑶姬: “这是本君赐你的五彩凤羽,保管好了切勿遗失。”他道。 瑶姬伸手接住,拿了彩羽细细端详,并看不出什么特异来,除了颜色绚丽之外。 “帝君,这是您的毛吗?”瑶姬十分好奇,随口问道。 少昊霎时被呛到,咳嗽着涨红了俊面。 瑶姬一见惊得急忙捂住了嘴巴,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半晌,少昊平息了胸口的逆气,凤眸含怒地呵斥:“本君看错了,你就是一块朽木!” 嘟了嘴,瑶姬表示不服:“可是,小仙又做错了什么?还请帝君明示。” 少昊摆手,一脸冷淡:“你没错,是本君错了,把那彩羽还回来。” “我不!”瑶姬将彩羽匆匆装进胸口的衣衫里,梗着脖子嚷道: “帝君怎么能出尔反尔,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的道理?况且,这羽毛斑斓明艳色泽绚丽,小仙已经爱上它了。” 少昊无耐,面色可疑地晕起两团霞彩:“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瑶姬挺直了脊背,顺带按了按自己那并不如何雄伟的胸口:“我发誓,对自己的言行完全负责!” 说完,又突然觉得好笑,嘻嘻笑道:“看帝君紧张的样子,难道这彩羽真的是帝君您真身凤凰的羽毛吗?那小仙就更不能还你了,多难得、多珍贵啊!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传家宝什么的呢!” 帝君真身凤凰的羽毛,这般表述不就对了。 少昊按捺住抚额长叹的感慨,又一次深深领略到,没文化真可怕。 “也许,你真该放下神力修炼,好好去读上几百年书才对。”他如此言说,为即将展开的新计划中,又默默添写了新的一条: 修习典史,运用词汇准确表达。 词汇量,瑶姬她委实太匮乏了些。 …… 怀揣凤羽走出神殿,瑶姬脚步轻快地跑向绿野。 帝君赐了她一支如此漂亮的彩羽,她必须要跟落英去分享一番,尽管帝君一再叮嘱,不可轻易示与人前。 但落英不是一般人啊,她是除小鸾之外,自己最最要好的姐妹。 跑出一段距离,瑶姬才忽然想起,落英昨夜没有和自己一同回来,不知道眼下人在何处? 想着回去问一问帝君,又怕遭他贬损。 索性再去玉山一趟,找落英是其一,对昨日发生的无端地裂也着实好奇,三则参界众灵都被发配到那里,他们生活的好赖直接关系到往后自己心里是否安稳,于情于理必须再去看看,才算是个交代。 掐动法诀召了云来,瑶姬爬上去控制着力道摇摇晃晃地升空,对这项高尖技术依然掌握得不是很熟练,她颇有些跌跌撞撞的狼狈。 真羡慕那些驾云熟稔潇洒来去的仙神,硬是把这十分有个性的云朵变成了坐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边小心翼翼驾云,一边嘀咕着自我鼓励,云朵沿着极其不规则的飞行线路和飞行速度,往玉山方向而去。 神殿门口,少昊不知何时悄然伫立,见那白云飞走,不禁莞尔。 长乘神君翩然而至,于少昊身后落定,躬身回禀:“帝君,都处理妥当了。” 少昊转身,示意长乘往殿内走:“一定要保证不出纰漏。” 长乘落后一步走进神殿,禀道:“小神省得。不过帝君,玉山之事窫窳貌似很恼火。” 少昊顿住脚:“他去找你了?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长乘斟酌着词句回答:“很显然,窫窳对屏蓬之事颇有怨言,他以为是帝君赶走了屏蓬。” “呵呵呵!”少昊笑了:“如果可以,本君杀了屏蓬的心都有。可怜他还觉得屏蓬无辜!” 长乘随着少昊来到玉阶前,脸色凝重道:“小神还发现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昊已经走上玉阶,闻言顿足转身看来:“本军面前有何顾忌?可是与窫窳有关?” 长乘点点头:“是。小神发现,窫窳眼底深处居然有魔气涌动。” “这着呢可能?”少昊觉得讶异:“你确定不是对他的偏见所致?” 长乘忙躬身一礼,直起身来大义凛然道:“”小神对天盟誓对窫窳没有私心妒忌,更希望那是小神眼花的错觉,可事实并不是啊帝君!” 少昊有一瞬的愕然,在长乘刚说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五成相信了。 仔细想来,屏蓬与窫窳亲近,他与魔界有所勾结,难保窫窳不受影响。 何况,在太子俊被绑那件事上,少昊虽然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可他能猜到窫窳在整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不予追查只是不想让昆仑大乱罢了,以免牵扯出更多无力控制。 查办窫窳以及屏蓬,说出去被人笑窝里反也就是了,而实际上伤害最大的还是昆仑丘,天帝巴不得昆仑出问题,他好借机接管呢! 念及此,少昊不得不重视起来:“窫窳有异的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讲,本君会想办法。瑶姬与后土去人界之事,也不要让他知晓。另外……” 少昊思忖道:“若窫窳已被屏蓬蛊惑,咱们势必就被动很多,你要多注意他的行踪,别让他变成第二个屏蓬。” 长乘点头应了,担忧道:“如果,小神是说那种可能如果发生了,该怎么办?” 凤眸轻眯,这是少昊在生了杀意时的习惯性眼神。 想了想,鲜少严肃的面容现出一片肃杀之气,他吩咐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屏蓬乃昔日青君坐骑,但终是妖兽一族,放逐荒野时日已久,难保不生其他心思。 窫窳与他亲厚,二人如今彼此掩护已是祸患之源。咱们奈何不得屏蓬,窫窳却始终是昆仑神君,你盯着他,必要时可放心剪除。” 长乘犹疑着,没有立刻应承。 少昊的面色便更寒了两分,盯着长乘道:“说一个下不去手的理由。” “这……”长乘斟酌了语句,才道:“窫窳在昆仑丘数万年之久,青芧帝君在时就对他颇为看重,还曾经指点修炼,他的资历比小神要高,小神是怕……” 少昊眼里闪过了然,慢慢和缓了脸色问:“你是怕其他神君从中包庇,还是怕自己心软?” 长乘自是如实相告:“不瞒帝君,二者皆有。” 7017k 第一百三十九章:这昆仑,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见少昊定定瞧着自己,长乘陈述详情:“其实这次屏蓬突然发难,小神亦略略有些怀疑。明面看是冲着后土,小神却总觉得他是针对瑶姬。” “继续说。”少昊鼓励道。 长乘思索着继续分析:“小神在想,瑶姬在昆仑生活百余年间,他为何一直无动于衷?是否因为一直以来,瑶姬都没有落单,他摄于帝君神威不敢前来?” “本君并非饥不择食,”少昊嫌弃地接话:“他莫不是担心,本君会烤了他来下酒?” 还是这般诙谐轻松的气氛下,更适合谈事。 长乘亦卸下严肃,换上比较轻快的语气道:“帝君神威,三界共知,由您坐镇神殿,强如屏蓬那般的妖兽惧怕您也在情理之中。” 少昊淡笑着,一撂袍服坐在了神阶上,并拍着身边位置邀请长乘:“你的怀疑有些道理,那不妨继续说说看,屏蓬是如何得知瑶姬去了玉山的?” 帝君聪明绝顶,这是长乘不敢质疑的事情。 见问,他从善如流地坐过去。 不过,总不好太过随意,他停着笔直的脊背道:“帝君又来考校小神了,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屏蓬虽强悍,还能未卜先知了?况且,他对付瑶姬做什么,目的何在?” “所以呢?”少昊半躺在玉阶上,双肘支着身子,玩味道:“你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是吧?” 长乘颔首:“是。经过反复思索,屏蓬所为到底图什么,小神真的想不出。可又总觉得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少昊肯定道:“屏蓬长了两颗头是不假,但他是否真聪明可并不以脑袋多少来判定,蛰伏百年待机而动的游戏不是谁都能玩得来的。” 想着屏蓬的真身样貌,长乘不禁发笑:“帝君说的是。当年若不是因着他够蠢,罗睺还真说不定就烤了他下酒了。” 少昊也笑:“青君也是见其有一身蛮力,不忍他埋没才提携了一把,否则灵智都开不了,更莫说叱咤上古洪荒了。” 玩笑归玩笑,长乘敛容郑重道:“因此上,小神还是希望帝君能够对屏蓬网开一面,我觉得他必是受人挑唆,就此伤他性命,没得寒了窫窳,以及昆仑众妖兽的心。” 坐直了身子,少昊苦笑:“你觉得以如今本君的实力,还能杀得了他?怕是窫窳真要反,倒会拿了本君人头去邀功立威还差不多。” “帝君一定会立地成圣,小神一直坚信。”长乘忙起身恭立,带了一点讨好真诚道。 对长乘的表现,少昊早就习惯了,堆起浅浅笑意道:“本君在你面前还真是没一点私密了,三尸之事都被你看出来了。” 长乘也笑了:“帝君以为,小神比您的家臣红光、蓐收二神君如何?” 见问,少昊笑容便更大了:“虽然本君不想这么快承认,但不得不说,你比他们两个更为得用。” “那小神当真是受宠若惊了。”长乘笑着打趣。 少昊明白长乘这是拿情感捆绑自己的一种行为,但正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就是很享受有个得用手下的感觉。 从玉阶上起身,少昊笑道:“你也无须害怕本君会一走了之,青君当年所托,加上如今天地形势所迫,本君又怎能半途而废,丢下昆仑丘不管呢!” 长乘赧然而笑,还是被帝君看穿了心思。 想了想,少昊敛容吩咐:“余事不提了,一切交由你办本君很放心。倒是本君才要闭关却被此事所累拖延了一日,所需药物显然就不大够了,天宫那边……” 少昊的话还没说完,长乘已抢先截断:“可以让窫窳去一趟。” “那也好。”少昊眼里一如既往地划过讥讽: “就让他去吧,怕是咱们不让他去找屏蓬,他也得想方设法偷出昆仑,希望他能找到屏蓬。” 长乘自是依言应了,却步而下。 少昊却恍然又道:“对了,本君闭关迫在眉睫,瑶姬去人界,你亲自负责给她好好物色一名人界鸿儒,历练结束,本君要看到一个知书达理的新瑶姬。” 这?长乘不免犹豫。 瑶姬不爱读书那是由来已久了,原来跟着自己学了差不多七八年吧,可是至今都囫囵写不出几个大字来。 给她找个鸿儒,还是人界凡人学者,就怕到时候把师傅活活气死,对人界不好交代呀! 少昊在一旁看着,也明白长乘在苦恼什么。 但,想到适才瑶姬举着彩羽问的那句不着调的话,少昊便忍不住老脸发烫。 未来的西王母,昆仑执掌者,居然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到那时才叫不好交代。 甚至有可能,会有仙神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白帝是在敷衍昆仑,没有尽到代掌之责也说不准。 总之,瑶姬必须读书明理,不求她满腹经纶,别张口闹笑话也行啊! 再有,或者哪个不长眼的青年才俊看对眼了,一激动写一些情信诗文来示爱,她总得知道人家说了些什么才对。 如此,才不至于堕了西王母的威名,得以延续昆仑圣母大帝的美丽传奇呀! 而自己,将以长辈的身份含笑……呸呸呸!到的那时,才好放心地隐居幕后,去过属于自己的逍遥快活小日子。 把这一个最难啃的骨头丢给长乘,目送那青衣儒雅的背影消失在神殿大门外,少昊如释重负,继而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话说屏蓬那蠢货,当真是深藏不露,昨夜为了震慑那厮平白损失了恶念之尸,本就伤势沉重的自己,又无端多添了一份痛苦,不认真闭一次关好好蕴养一段时日,他就真的陈疴难治了。 这昆仑,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少昊抹掉嘴角的血迹,很有些后悔当初的心软,就不该答应青芧和天帝,来这里做什么代掌。 才刚平缓了气息,少昊嘴唇苍白,撑着身子欲要起身,神殿门口又有人来。 开明活泼的身影冲了进来,对着少昊笑道:“帝君,天宫来信。” 说罢,生怕少昊不明白似的,着意扬了扬手上散发着金光的一道书札,补充着又道:“是书信哎,手写的那种,不是传信玉符。” 天宫,手写信件? 第一百四十章:昆仑神君无良善 少昊了然一笑,手掌一握,那书札便从开明手上倏然飞落掌心: “瑶姬亲启?”他扫了眼封口处鲜红的印记,对开明道:“本君代为收讫了,你自去守山,再有此般书信送来不必来禀,当场销毁便是。” 开明唯命是从,也不问原由,痛快应道:“是,小神遵令。” 应倒是应得痛快,顺嘴惯了一般。 完了又好奇起来,开明挠着鬓角笑问:“也不看是写给谁的,统统销毁合适吗?” “本君怎么说就怎么做。”少昊不耐烦地挥手:“尽管按本君说的去办。” 开明点头,好奇不减:“好的帝君。但这都是写给谁的?” 少昊剑眉一挑:“天宫来信,你觉得会是给谁?” 瞬间明悟,开明咧嘴笑道:“那自然是给帝君您的,咱们可没谁跟天宫有交情,还特意手写了书信送来。” “知道就好!”少昊淡笑:“去吧,此事办好了本君有赏。自然,也不必对外多言。” 开明使劲点头:“小神省得,不会多嘴的,帝君放心便是。” 少昊颔首赞许:“嗯,你办事本君放心。” 得了一通夸赞,开明笑得心满意足,高高兴兴退出神殿又去了山门镇守了。 总算做了一件令帝君称赞的事情,还是帝君暗示只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开明觉得,从此他的仙路怕是要开挂。 或许,很快就能晋位神君了呢! 他这般想着,对销毁天宫来信,并守口如瓶一事,便多了许多成就感。 神殿内,少昊手上捏着一张绢帛,也颇觉成就感在胸。 竟是珑俊写给瑶姬的情信,还喷上了天宫龙族一脉特有的龙涎香,配以伤春悲秋的诗文,读来令人后槽牙直泛酸。 这小子,可真不愧是皎意亲生! 指尖起火,对上书札一角,将要引燃之时,少昊又改变了主意。 嘴角掀起一抹笑来,他收了神通真火,将书札好好折叠了收进乾坤袖袋里。 留着,也是个把……嗯,纪念。 少昊凤眸中闪烁着幽光,笑意浓了一些: ‘有时候,不识字倒未必全是坏事,譬如开明那小神兽,完全不用读书也能当大用啊!’他暗忖着。 窫窳来时,便看到帝君心情颇好。 在全程愉快中完成了部分日常工作的交接,少昊打发走窫窳,封了神殿正式闭关了。 情书一事,无疾而终。 …… 瑶姬被强行送到人界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从玉山被长乘神君一路绑缚了送来,她被封闭了说话与行动能力,一度还认为,可能是无意中得罪了这神君,要被抓去杀人灭口了。 站在一处芳草萋萋的原野上,举目四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确然,杀人越货之理想场所。 看看四周无人,长乘手捏法诀解除了对瑶姬的神力捆绑: “好,就是这里了。”他道。 瑶姬倏然警惕,抱了自己的肩膀往后退一步,站定了气愤大叫:“长乘神君,你要做什么?你掳了我到这种地方来,帝君他老人家知道吗?” 适时搬出帝君的名头,瑶姬觉得以自己如今是帝君侍女的名头,长乘多少会有些忌惮。 自然,她是想多了。 长乘微微一怔便看透了瑶姬的心思,他哭笑不得道:“瑶姬丫头,你想什么呢?” 说着,也以一种瑶姬并不陌生的表情与口吻,打量着又道:“就你?” 我?就那么不入流? 果然,昆仑神君无良善! 瑶姬为之而气结,感觉有被再次冒犯到。 确认了长乘对自己并无那方面的企图,她不禁恼火:“神君,你这般说话容易挨揍知道不?” “呵——”长乘失笑:“你想与我动手,光有自信心怕是不行呢!” 所谓动手,只是一种态度表明的方式,而已。 气恼归气恼,瑶姬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 别看长乘神君素日里笑呵呵,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他的腹黑一点都不亚于白帝帝君。 瑶姬很郁闷,便没了曲意逢迎巴结长乘的动力,气咻咻地言道: “神君你带我来这种天高帝君远的地方,不外就是要打要杀那一套,我求饶想来也是无用了。不过,这是为什么啊?” 看瑶姬绷着脸,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长乘不禁好笑:“我就奇怪,你平素见着别人那副阿谀的劲儿哪去了?为何见到我,便这般有了底气?” 看你面善还不行吗? 瑶姬腹诽着,并无改变态度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长乘这神君,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说话一点。 盯着瑶姬打量半晌,长乘摇头,啧啧有声地笑道:“你这丫头原来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 “那还不是被逼的!”瑶姬没好气地回道。 对于长乘招呼都不打,就强掳了自己出昆仑一事,她没办法不生气。 虽然,就算打了招呼也是一样的结果,但,起码的尊重得有吧! 至于强掳这般行为,那是下一步计较的问题了。 长乘神君,以昆仑丘第二有内涵之神的思想,对瑶姬此时表现出的别扭,自是看得透彻。 他收起玩笑,指着原野尽头的地平线,敛容严肃道:“瑶姬你来看,走过这片草地,前方便是人界领地,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瑶姬一片茫然:“这是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到人界去?” 长乘徐徐解释:“这是帝君闭关前的交代,他叮嘱我送你到人界历练,自是一番好意。” 好意,怕是不见得。 瑶姬面容上写满了质疑,心头依然火气腾腾:“非得到人界历练不成嘛,就不能换个地方?” “人界怎了?”长乘不解:“神界仙神们修炼,遇到瓶颈历劫时尚需到人界行走一趟,你却如此排斥,莫不是对人界有什么偏见?” 偏见固然是有,偏执更是不可否认。 瑶姬嘟嘴:“我听说过,那人界规矩甚多,仙神入了他们的领地,既不能展露神力,又不得动用法诀,要跟凡人一般劳动作息,实在无趣得很。” “啊,你说得对!”长乘恍然,拍了自己的额头道:“我差点忘了,要把你的神力都暂时封印起来,得亏你提醒了。” 言语未完,他双手结印,字符交织图画的法印繁复花哨,于手掌中快速凝成。 然后,长乘两手一推,法印烙上瑶姬的头顶,倏忽一闪便没入了她的体内。 7017k 第一百四十一章:三个条件 瑶姬懵了片刻,直到身上衣衫变为灰扑扑,看着自己一身黯淡无华的打扮,她知道神力结结实实是被封印了。 抬手划过,她最拿手的神力换衣神通,自此宣告无效。 从仙子变为凡人,就是这般随意。 落差就在一瞬间! 瑶姬愤恨地扑上前,对着长乘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只是,已然失了神力的她,那点力道对上一介神君无异于蚍蜉撼树、屎壳郎推车。 长乘往侧旁迈步,一步之遥足令已经变作凡人的瑶姬难以企及。 “你暗算我,卑鄙无耻!”瑶姬喘着粗气,掐腰大骂。 追不上长乘,她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利。 此时此刻,恼怒已经不能单纯地以一两个词汇来表达了。 长乘笑得纯善,甚至带了一丝歉然,安抚着言道:“好了好了,消消气。这都是为你好嘛,不然以你的性子到了人界去,是很容易会被凡人们当做妖孽的,又如何完成历练上交一份帝君满意的答卷呢!” 瑶姬并不领情,怒气冲冲道:“本姑娘不吃这一套,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换了个花样糟践人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长乘好脾气地笑道:“我们大家,对你自是寄予厚望,期盼着你早一日修炼有成,将来还要带领昆仑迈上新高峰的。” 神话,都是骗人的。 瑶姬恨恨地瞪着长乘,看眼下形势也知道没了转圜余地,便只得逼迫自己暂忍一时之气,脑筋急速运转起来。 改变不了就接受,欣然不欣然,那得看能够争取到多大的福利了。 好在长乘不比窫窳,有些时候还颇具人情味。 这般想着,瑶姬开始讲条件: “行,算你们狠!”她索性坐下来,拿出讨价还价的心态,对长乘言道:“我有三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一切都好说,要是不答应呢,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跑到人界去说书为生。” 说着,瑶姬眯了眼睛,表情与少昊如出一辙地威胁道:“说书人,神君应该听说过的哈,我去了就专门给凡人讲述昆仑故事,两部书目的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做《昆仑那些事儿》和《我在昆仑神殿当按摩师的那些年》。神君觉得,这书名怎么样?” 长乘向来和善的面容,渐渐黑成了另一个窫窳。 咬牙冷笑,他重重哼了一声:“我现在总算明白,窫窳为何一直没放弃,想要掐死你的执念了。” 说罢,见瑶姬翘了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地嚣张样子,不禁喝骂:“说出你的狗屁条件,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瑶姬眼里闪过得逞的光华,收了二郎腿,面对长乘正襟危坐道:“神君你听好了,第一:你得保证没有暗中加害我的人。这里的‘人’,是指一切以人为外形的仙神妖魔。”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树敌多少!”长乘哼笑:“行,我答应你,在历练期间保你不死。” 翻个白眼,瑶姬接着道:“第二个条件,我要青春永驻,不许你们搞生老病死那一套。” 长乘迟疑:“不经历生老病死如何算历练圆满?不行,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你确定吗,神君?”瑶姬嘻嘻笑道:“那也行,第二部书目可以提前安排上了。” 长乘脸色更黑了几分,儒雅俊朗之设定算是彻底崩了:“你这……也罢,我答应就是。第三个条件呢” 竖着三根手指,瑶姬却犯了难。 这么快的时间里,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再提什么要求。 对于人界历练,以前还是从青鸾那里听过一星半点的闲话,也不知真假与否,眼下当真是一脑袋的茫然,自是提不出对自己更有利的条件来了。 谁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天呢?猝不及防啊! 见此情形,长乘已然明了,本着以牙还牙的昆仑神君行事准则,他转身欲走:“我可没多的时间陪你磨蹭,既然说不出来,那便就如此定下了。你过你的历练路,我回我的昆仑丘,后会有期!” “哎哎哎,等一下!”瑶姬起身,色厉内荏地说道:“谁说我想不出来了?” 长乘回头,看瑶姬这般模样终是心软了些。 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小丫头嘛过分一点也能理解,他轻叹口气:“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人界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也不会放任你死在这边。啊,对了!” 长乘宽容地笑笑:“遵照帝君之命,我还为你找好了一个人界大儒,你可要跟着那老先生好好修习文字。” 历练,还有这一项? 瑶姬已经无力申诉,颓然垮下双肩认命道:“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 即将分别,她亦收起满身尖刺,可怜巴巴地望着长乘道:“我现在是提不出第三个条件来了,可神君你得答应,当我想起来要什么的时候,你们不能不认账。行吗?” 颔首,长乘还是那个比较好说话的神君:“可以。” “那,我走了?”瑶姬说着,脚下却颇觉得踟蹰。 前路未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去生存,又失去了神力,彷徨在所难免。 面对这般样子的瑶姬,长乘也是突然不忍,以昆仑丘计年历法来算,瑶姬还只是相当于人界幼弱之龄的小小孩童,放她独自一人到广袤复杂的人界历练,是有那么一点点残忍了。 但,这是帝君的决定。 长乘不怀疑帝君对瑶姬的一片拳拳之心,这丫头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他是昆仑丘为数不多知之甚详者之一。 昆仑沉寂太久、没落太久,被旁人惦记的时间更久,亟待一位能够冲天而起堪当大任的掌门,如此昆仑才有复兴的希望。 九十九代西王母神念的承接者,瑶姬她必须快速成长起来,而不是在昆仑丘空耗岁月。 昆仑,需要崛起。 而新一代的西王母,时不我待。 虽然,那很残忍,却别无选择。 “去吧!”长乘温和笑言,鼓励着挥挥手:“我看着你走,勇敢一些。” 之前因为瑶姬惹起的满腹郁卒,在这一刻不足为道,任谁都不会在离别之时过于苛刻。 总有一种老父亲送儿赶考的错觉? 瑶姬摇摇头,甩掉这般认知。 昆仑神君算计多,她可不愿意被长乘的表面温雅所蛊惑。 “嘁!”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瑶姬转身大踏步往地平线的方向走。 7017k 第一百四十二章:鬼方氏苍林 前方,旭日初升,不比昆仑日出的美景差多少。 目送瑶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原野深处,长乘伫立良久,方才驾云离去。 人生百年,凡人的寿命不比仙神久长,便是那些选择修仙一途的人界强者,最长也不过千岁之龄便会自然陨灭。 瑶姬此去,长不过百年,短则数十年便结束历练回归昆仑了,说不定到那时帝君都还没有出关,自己这番儿女情长何其可笑! 唉,老咯老咯! 长乘于云头之上感慨着,回头又看了一眼人界方向,摇摇头加速回了昆仑。 …… 行走在人界领地上,瑶姬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赌气往前走。 真是小心眼,多送一程能费你什么事?小气,伪君子…… 她嘟嘟囔囔,对长乘扔下自己的做法,充满了怨怼。 说不上什么原由,她就是笃定长乘在身后遥遥相望,出于对他,以及对帝君和昆仑的不满,瑶姬硬是撑着走出了很远,才在被一道土坡拌了一跤摔倒时,趁机向来路看去。 那里,哪有什么神君的影子? 瑶姬气恼地,抓了两把泥土往前扔去,愤愤咒骂:“一个个的都没良心,我祝愿你们踩云翻跟头、喝酒呛喉咙,哼!” 发完了牢骚,从地上爬起来,瑶姬心头的火气并没有减弱,因为忘了自己被封印神力的事,从这方不甚陡峭的山坡上跳下去,没有神力的减震,她被狠狠掼倒在地,浑身疼痛得直抽抽。 这回,连骂人的功夫都省了。 瑶姬所有的感官,都在为这份巨大的痛苦向大脑传输感受。 疼,就一个字! 这就是凡人,瑶姬第一次领教。 蜷缩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瑶姬全身疼痛,但意识保持了绝对的清明,就听有声音渐行渐近。 一个少年男子惊呼着,叫喊:“快来人呐,这儿有位姑娘!” 然后,瑶姬就被包围了。 一圈老老少少的雄性,围在瑶姬身边打量问询: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姑娘,你何苦跳崖自寻短见,谁欺负你了?” “姑娘,你的家人呢?” 姑娘…… 去你的姑娘! 若不是因为实在太疼,瑶姬真就这般爆了粗口了。 尽问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就没有一个人关心关心她的伤势吗? 如果感觉没有出错,她确定是摔断腿了。 要是被窫窳看到这一幕,那无良的神君一定会大笑三声吧?长久以来威胁要打断她的双腿,这回可算是如愿了。 人群之中,那个最初发现瑶姬的少年,有着一双幼鹿般清澈干净的眼眸。 经过最初的惊疑,他快速拨开围观的人们,向其中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年说道:“詹人,你快去禀了阿母知晓,请她安排一间住处,我们要把这位姑娘带回去安置,不然她就成野兽的腹中餐了。” 叫詹人的少年,看起来约莫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甚为强健的体魄,身体的健壮与面容的幼嫩形成反差,倒也萌萌的很是有趣。 瞥一眼抽搐的瑶姬,詹人点点头,叫上三五个男子随了自己离开。 而发号施令的少年,身板匀挺面容俊秀,指使了詹人回去报信,又吩咐在场的数名壮汉道:“大家找一块大的兽皮出来,咱们轮换了,把这位姑娘抬回族里去,她受伤不轻,经不得颠簸。” 众汉子都齐齐应了,有风趣的人笑道:“苍林少主别担心,看这姑娘的体型必是长期饥寒交迫受了委屈的,骨瘦如柴也没多少斤两,咱们三两个人就够搬抬了不用轮换。” 原来,这少年叫苍林,还是这个部族里面部落长的儿子。 瑶姬心底里深为感动。 适才那名汉子说的虽然不完全对,饥寒交迫过了一些,但受了委屈却是真的,自己确然就是长期被压榨骨瘦如柴。 汉子们七手八脚,拿了一张尚存浓重血腥味的兽皮出来,在苍林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将瑶姬搬上兽皮,四个人各抓了兽皮一角,兜了瑶姬往部族走。 躺在熏人欲呕的不知名野兽皮上,瑶姬心下稍安,强忍疼痛对一侧紧紧随行,又时时观察她伤势的苍林笑了笑。 少年满面关切,原本单纯的眼神,在接触到瑶姬这一笑时,仓皇而害羞地躲闪过去,竟不敢直视。 瑶姬能够想象到,自己现如今这般模样,便是笑也必是不怎么顺眼的,可此时此地,已然沦为凡人的她,能够对这位仗义援手的人界部族少主所做的,就只剩下一个真诚的笑容了。 苍林极快地扫了眼兽皮中的瑶姬,吩咐汉子们再走得快一点,随着前行的步伐,他伸手抓了兽皮一侧,也献出自己一份力量。 好一个至纯至善的人界少年郎!瑶姬暗赞。 得到这些人善意的相救,心上的凄慌瞬间便熨帖了,如果可以忽略身体的疼痛,这趟人界历练之行的开头,十分值得期待呢! 人界,果真没想象中那般可怕,比起昆仑有爱多了。 瑶姬这般想着,心防卸下竟慢慢昏睡过去。 而在她晕迷之后,苍林及时下令,吩咐汉子们走得尽量再平稳一些。 阿母常说部族中曾有天仙下凡,那些故事里的仙女往往美貌绝伦、倾国倾城,莫非,还能美过眼前这位姑娘? 少年俊秀的面容,因为这个突兀的想法突然便红了双颊。 瑶姬被救回的这个部落,按照人界领地划分,是属于偏北向西的一块陆地。 与神界相似,称为西荒,却不是原来瑶姬在昆仑所知晓的那个八荒之一的地段。 人界西荒,一条浊浪滔天的大河在大地上奔流,蜿蜒曲水诞育了这里众多的人族。 因着血缘的亲疏,和周边巨型猛兽环伺的生存所需,沿着大河左右上下,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部族群落。 苍林所在的部落,是一个中等规模,拥有一定地位的人族聚居地。 他们叫自己是鬼方氏,而对外的官方姓氏则统一称做轩辕。 瑶姬养伤期间,苍林兄弟常来探视,他们的母亲嫫母对瑶姬青睐有加,特意留在自己身边方便亲自照料。 如此,瑶姬才能得知这么多关于鬼方部落的历史。 7017k 第一百四十三章:初到人界 其中最令瑶姬感兴趣的是,苍林他们的父亲,那个手握大河以东广袤地域统领权的人族强者——有熊部落长轩辕。 詹人有一次曾颇为不满地说过,他的父亲共有四位妻室,而鬼方部落只是其中居于末位的一个,其他如西陵氏、方雷氏和彤鱼氏三个部族,都是比鬼方更有实力和规模的大部落。 所以,瑶姬十分理解,养伤三月余,她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传说里的强者轩辕。 妻儿多了,总有远近亲疏的区别,更何况嫫母一看就不是个喜欢掐尖冒头的性子,便也难怪轩辕冷落。 嫫母其人,人族中年样貌,高挑身材面容秀美,待人十分和蔼可亲,是部落中深受大家爱戴的女性首领。 在大河上下的很多部落中,女性都担任了首领一职,部族遵循古礼奉女性为主,男性则肩负着外出狩猎与土地耕作的一应体力劳动,以及防御外部入侵的战备任务。 部落面对的侵袭有两方面,分别来自其他人族部落的吞并袭掠,与猛兽的威胁。 瑶姬在石屋里躺了两个月,才被允许下地,之后又一个月,她的伤势才接近恢复,在此期间,与嫫母一家人已经处得相当亲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无他,瑶姬嘴甜,人又长得漂亮可爱,只要她想,就没有处不好的关系。 自然,昆仑丘除外, 神和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昆仑神君们不会因为某一位仙子长得好看,就对其给予特殊照顾。 来自瑶姬的切身体会。 而人族就不同了,见了瑶姬这般见人笑三分的漂亮小姑娘,都是尽可能地回以善意,男女老少也都很乐意与她亲近。 接触得越久越有亲切感,摒弃最初那一点对人界的偏见,瑶姬发现她已经渐渐喜欢上这里,渐渐融入了属于人族的日常生活。 道听途说不可取,看来是有道理的。 跟在嫫母身旁,与部落中的女人们一起织网,耳边是开朗快乐地笑声,眼前是真诚善意地笑脸,看着这一双双巧手翻飞,瑶姬在心底默默做了一番对比。 重新衡量,人界比昆仑真真切切有爱多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人族比较孱弱,不能驾云、不能辟谷、不能随手变幻衣衫这般特权外。 嫫母含笑听着身边女人们的言语,适当地与她们以回应,还不忘指导旁边的瑶姬如何进行下一步工序。 瑶姬一边笨手笨脚地学习编织,一边感兴趣地听她们说话。 成年女性到一起,永远聊不完的话题便是家长里短了,譬如谁家的儿子有出息,昨日狩猎立了功;谁家的女儿本领强,能用兽皮做出新颖别致的衣衫来。 还譬如,某某家女人又大了肚腹,夫妻间为着生儿还是生女起了争执…… 诸如这般的闲话,保持了长久不衰的话题热度,每日里都被说起,并乐此不疲。 苍林来时,正赶上其中一位大嫂说起她的女儿如何手巧,言语之中很有些卖弄和夸耀。 瑶姬很确定,这是她才来这里没多久,但已经第n次听到同样的言语了。 看嫫母浅浅笑着、静静听着的神态,她便甚为佩服其定力与忍耐力。 同样的事情,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她一定会郑重提醒那位大嫂,注意唾沫星子喷溅的力度了。 所以说,做首领还是需要强大耐力的。 这般想着,瑶姬便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乱飞间看见苍林站在不远处看向这边,她朝他露出浅浅一笑。 眼见的苍林局促着红了脸颊,瑶姬不禁笑得更灿烂了一些。 时间证明,苍林这位鬼方氏的少主,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少年郎。 由此,瑶姬还知道,他站在那里不过来,大概率是怕又被这些大嫂、大妈们围观审视。 那般场面瑶姬见过两三回了,都是为苍林介绍女孩儿的,那眼神、那言行,恨不得将他们的少主就地招了女婿。 人族相亲,生猛如斯,也便难怪苍林不敢走近了。 抬眼看了看蓝天,这个时辰,平素都是部族出外狩猎的时间,而苍林出现在此定是找嫫母有事了。 不动声色拽了拽嫫母的衣角,瑶姬用眼神示意,成功令嫫母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随意交代两句,嫫母起身离去,临走时还安抚地拍了拍瑶姬的肩头。 这是嫫母惯常会做的手势,意为安心无事,也表示了对她处理这件事的肯定与赞赏。 儿子大了,又是部落少主,向嫫母明里暗里提亲的实在太多,她其实也疲于应付。 嫫母的离开并不影响大嫂、大妈们继续侃聊的兴致,随意捡起一个话头,便又是一阵热火朝天。 瑶姬微笑听着,眼角扫到苍林挺拔的身形,已离开适才所站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又还了一份情。 欠着苍林的救命之恩,瑶姬很感激,照着眼下的身份行事,她也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得找机会一点一点还了。 只是,不知道这般正经劳作的时间里,苍林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来找嫫母? 作为一个新新人族,瑶姬来到凡人的世界虽然时日尚短,但她了解的却不少。 鬼方部落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白天各司其职,傍晚吃过晚饭才是部落主要领导层面的议事时间,总结当天劳作成果及经验,再分派次日具体事务。 这一部落议程,人界惯称开会。 大白天的开什么会? 瑶姬按捺不住好奇,主要还是架不住身边一位大嫂不断打问身世,大有为她姻缘之事大包大揽的趋势,便找个要去方便的借口,从那个叽叽喳喳的圈子里跑了出来。 和谐友爱是优点,热情过头就十分令人上头了。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在河边洗了手脸,瑶姬百无聊赖看了会儿天,终究没忍住心头躁动,往嫫母的石屋走去。 准确来说,那也是她的栖身之所,嫫母贴心地将瑶姬留在身边照顾,当做女儿一般爱护着。 还未走近石屋,就听苍林在说话。 变声期的少年,有着很特别的嗓音,高亢中带点破音,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7017k 第一百四十四章:坏脾气 应该是情绪有些激动,苍林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 “阿母,你不要逼我,这一回我是绝不妥协的。”他言道。 嫫母慈和的女声,充满了对儿子的包容:“苍林,阿母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可是……” 苍林截断,语气坚定:“我不管!这个世间的道理不是由某一个人说了算的,至少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来掌握。” “唉!” 嫫母叹口气,颇为无奈:“孩子,你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办?有时候低头隐忍,未必就是坏事啊!” 苍林不为所动,尖锐地问道:“阿母,您够隐忍了吧,够委曲求全了吧?可是得到了什么,是更加不公正的偏袒与冷待!” 石屋里安静了片刻,又是一声长叹。 “苍林,阿母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也不阻拦你行事,但为了鬼方氏,为了你弟弟,千万三思而行,好吗?”嫫母对儿子这般言说,显然是有了更深的无奈。 瑶姬在石屋外听了,不禁义愤。 这个苍林也真是的,平日看他文静腼腆,想不到背后却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连对自己的母亲都如此冷酷,全无一点人子之礼。 想到嫫母那和善温柔的眉眼,瑶姬便不能忍。 推开木门走进去,扫一眼嫫母,见她满面愁苦眼里蓄泪,瑶姬劈头盖脸就对苍林一通训斥: “你怎可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忤逆不孝?还道你苍林少主是个知心善良的好朋友,想方设法着还你的救命之恩,代替你在夫人膝下承欢。我真是看错你了,詹人可比你孝顺多了!” 母子二人没料到瑶姬会跟过来,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嫫母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跟瑶姬如何搭话,苍林已红了脸,激动道: “我何时忤逆不孝,又什么时候要求你报恩还情了?你莫要胡乱教训人!” 瑶姬冷笑:“按理我是没有立场说你,更没资格站在这里,但就是看不惯你小小年纪就顶撞自己的母亲。” 说完了犹自不解气,望着嫫母赌气道:“夫人,打扰了这么久,多亏您悉心照料,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闻言,苍林涨红的俊脸‘唰’地白了,盯了瑶姬怔怔不说话。 嫫母却微笑着拉住瑶姬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睨了眼苍林,才道: “好孩子,你这又是置的什么气?往后日子还长着,苍林是何性子你慢慢看着就是了,可不许说负气出走的话。” 瑶姬本也没想就此真的离开鬼方部落,只是气不过苍林的言行,最令她生气的自然还是这家伙居然驳了自己的面子,敢跟她顶嘴了。 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在嫫母的安慰下消了气,挣回了面子,瑶姬的反思也适时完成。 真是被惯出坏毛病了! 过去在昆仑丘的时候,见天被帝君和神君们呵斥责骂,也只敢私下里悄咪咪地腹诽几句,怎的到了人界,这脾气就见长了呢? 是了,一定是压抑得太久,积累得太多,才会借机爆发,并一发而不可收拾的。 关于自我反省这件事,瑶姬秉持着的依然是昆仑传统。 想通其中关窍,再有嫫母温声细语地安慰,看着面前少年郎,瑶姬便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那个……”她对苍林歉然道:“我太冲动了,你不会放在心里的吧?” 苍林清澈的眸子闪了闪,算是回了魂。 毕竟是温良少年,见瑶姬一个女子先开口致歉,倒觉得自己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急忙点头又摇头,连原为清晰的口齿都摆弄不顺了。 结结巴巴,苍林眼神闪烁着道:“没有,没有……不会的,我知道……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每次,在瑶姬面前说话,苍林都难改局促,这令瑶姬颇觉得好笑又无奈。 自己又不是凶兽,还能吃了他是怎么着? “这么说,你是不生我气了?”瑶姬心上那点火气,早已熨帖无痕,笑嘻嘻地问。 苍林点头,垂下眼皮,呐呐应道:“嗯,不生气,你不要气我才好。” 瑶姬大笑:“这才是我认识的苍林少主嘛,之前在门外听你跟夫人那般说话,真是感觉你好陌生呢!” 嫫母一瞧,知道他们之间嫌隙已消,亦笑着望向苍林:“你看看瑶姬丫头,到底是姐姐,你往后呀可要敬重她。” 苍林倏然抬眼看过来,目光在嫫母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瑶姬,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见到儿子这般,嫫母面上的笑意终是淡了两分,起身道: “好了,你自去忙你的事,我还要带领大家把那爿渔网织出来,尽早做好了咱们部落也该做过冬的准备了。” 眼下正是秋季,一年里丰收满仓的欢欣时节,趁着阳光和美微风不燥,吃饱了肚子的族人们,开始未雨绸缪,为部落安然过冬提前做起了储备。 瑶姬心情颇好地跟着嫫母出门,经过苍林身旁时,促狭笑道: “听见了没,夫人可说了,我是姐姐,以后别没大没小惹我生气。” 苍林喉咙了咕哝了一声,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按照瑶姬的理解,那就是不大情愿的意思。 算了,还真能逼着苍林叫自己姐姐不成?不过是觉着这般称呼很是新鲜,从来没有给谁当过姐姐,一时有趣罢了。 石屋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隐隐还听得到瑶姬银铃般的笑声,想必又说了什么俏皮话逗着嫫母开心。 站在空荡荡的石屋地上,苍林紧紧攥住了拳头,稍显青涩的面孔上,浮出一抹坚定到狠厉的表情。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苍林吧,一个部落的少主,原非无知少年。 …… 遥远的天宫六重天,太子仙府碧落宫中。 太子俊黑着脸,一双眼睛充满愤恨: “瑶姬真的被送到人界历劫去了?”他问。 玉麒麟和司羿对视一眼,眼神飘忽着选择了缄默。 司羿无奈,只得如实回禀:“是。小神等也是刚刚得知,据说小仙子去历劫是白帝帝君亲自定下的。” 太子俊狠狠拍了把案几,震得案上器具齐齐跳了一跳。 7017k 第一百四十五章:太子俊拍案而起 他怒意更甚道:“我便不明白了,才刚成仙有什么劫可历的。” 觑着太子俊的脸色,司羿斟酌道:“许是,瑶姬仙子仙姿清奇,白帝帝君想让她尽早化神晋阶,也有可能的吧。” “不可能!”太子俊拍案而起: “瑶姬的底细本殿又不是不了解,以她的资质和脾性,再过个万八千年化神都有问题,莫说眼下了。” 司羿不敢再说,也学了玉麒麟站在殿中一言不发了。 太子俊怒火难平,来来回回在殿上走了几趟,烦躁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成了怨怼: “这么说,本殿写给瑶姬的书信,她压根儿就没收到了是不是?” 不待回答,又冷笑了望着殿门外:“二叔祖,看来他是有意阻挠,故意拆散我与瑶姬了。” 玉麒麟和司羿又是互相对视,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样的无奈。 “既然如此,”太子俊琢磨道:“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把瑶姬先带回来再说。” 咱们?关我们什么事? 玉麒麟终是忍不住了,脱口问道:“殿下又想去偷人?” 闻言,一旁的司羿猛地打了个嗝,又忙忙调整气息,呵呵笑着致歉:“呃,我可能是最近有些累。” 太子俊扫了眼司羿,面向玉麒麟呵斥:“不学无术!连个话都说不好,回去抄写五百遍《太虚真经》。” 主人正在气头上,桀骜如玉麒麟也不敢触其锋芒,扁了嘴不甘不愿地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太子俊能够吩咐差遣的便只有司羿了。 对这个得力神卫,太子俊饶是满腔不忿,也多少拿捏了分寸,压着火气道:“司羿,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司羿很想直接摇头,但想着女嫦的叮咛,和身为天宫神卫骨子里浸透完全的忠诚思想,他尽职尽责地回道: “殿下,小神其实还有个事情没有禀告,只是拿不准对您来说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您要不还是听完了,再做决定?” “还不快说!”太子俊差点没控制住脾气,瞪了司羿等他言说。 眼见殿下是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了,司羿也不敢再瞒,索性一股脑地倾倒而出: “小神听说,瑶姬仙子在人界,好像已经有了爱慕者。而她,对那个人族少年,也并无反感。下界之后,就一直待在那个人族家里,与那家人处得颇为亲厚。” 果真,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太子俊听了脸色重新沉下去,身后背着的一只手倏然捏紧,低沉道:“人族?我倒要看看,谁敢如此大胆!” 事已至此,司羿不想眼看着太子俊冲动犯错,忙谏言道:“殿下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您可别忘了,眼下您还出不得碧落宫。” 玉麒麟对司羿的话大为赞同,快人快语地接话:“就是,生辰那日后您就被天帝禁了足,不得同意跑出去,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一千遍!”太子俊凉凉道,对他的坐骑没有半点徇私。 玉麒麟张嘴就要辩驳,接触到太子俊冒火的眼神,便瞬间怂了。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如此方不负合格神兽应尽的义务。 他低头小声嘟囔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怎的就偏偏认准一棵歪脖子树,还死咬着不松手了呢?” 说是嘀咕,哪能瞒过太子的在场二神的耳力。 司羿已然抚了额,无意多说。 太子俊惯用的一方砚台,却擦着司羿的耳朵飞过,狠狠砸向了玉麒麟的鼻子。 “殿下您……”玉麒麟捂住脑袋躲避,见砚台在地上碎成粉末,心有余悸道: 谷“见色忘义,也不用以命相搏吧?我又没说不帮您。” 太子俊气咻咻地站在玉阶上,言辞狠厉地吩咐: “那好,你去人界给我打听清楚了,那个人族部落在何处,是谁的部族?到时候,等我解禁了,也好去向人皇讨个说法。” 玉麒麟这回学乖觉了,点头应了,还举一反三地问道: “人族那个肖想小仙子的家伙姓甚名谁,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这般消息可要一并都打听了给您?” “滚!”太子俊喝道。 有这么一个坐骑,他深深觉得,自己迟早会吐血而亡。 忍住暴打坐骑的冲动,太子俊齿缝里蹦出的字眼满含煞气:“一个小小人族,蝼蚁一般,你觉得他有资格成为成为本殿的对手?” “哦,那好吧。”玉麒麟挠头,转身而去时兀自嘀咕:“没资格还生哪门子的气?” 司羿干脆捂了眼睛,他都不忍去看。 然后,一只青玉笔筒就碎在了殿门处…… 玉麒麟机敏地再次躲过一劫,嗓音远远传进殿内:“不问就不问罢了,拿笔墨纸砚撒什么气!” 太子俊赤红了双眼,怒火已经升至临界点。 “殿下息怒!”司羿见机赶忙告退:“小神这便下去想办法了。” 也不待太子俊应声,他脚底抹油溜出了碧落宫。 来到外面,深呼吸一口纯净的灵气,司羿摇头苦笑。 其实,玉麒麟感兴趣的那些,都已经在他的肚子里装着了。 人界西荒鬼方氏一族,那少年名叫苍林,不出意外将会是未来鬼方部族的首领,按照人族评价:人品贵重,后生可畏。 这般消息,还好没有全数告诉太子,否则那只青玉笔筒出击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说话留三分,乃天宫臣属安身立命之又一项必备技能。 女嫦,到底是自家仙侣,诚不我欺也! …… 瑶姬认为,她与苍林之间那小小的一点摩擦应该翻篇了。 但,这仅限于她认为。 当苍林十多天都没有再出现在面前时,瑶姬才稍稍觉察出不对劲来。 尤其在詹人拿了一张上好的凶兽皮毛送给她,说是替兄长代为转呈的时候,瑶姬便知道了苍林怕是有意躲着自己了。 呵!至于吗? 果然这天下的雄性都是一个德性,小心眼! 瑶姬一边不屑于苍林的小肚鸡肠,笑眯眯收下了詹人捧来的兽皮。 詹人说这是他兄长特意留给瑶姬的,让他代为送交。 在越来越寒凉的天气面前,一张保暖而溜光水滑的皮毛,要远胜于虚假的客套言语许多。 看在皮毛的面子上,瑶姬不准备跟苍林一般见识。 7017k 第一百四十六章:仙生一去不复返 而转天,听着部落里几乎所有女性都在争相夸耀自己收到了礼物,并鼓吹攀比谁得到的皮子更上乘的那一刻,瑶姬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关于收礼物这件事,女性们都是乐此不疲的。 这份雀跃,无关年龄。 离开昆仑才知道,人界分四季、天地有寒暑。 在一日更比一日凉飕飕的人界,当你拥有一张上乘皮毛,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皮毛之美、之暖,有谁能抵抗得住这份诱惑呢! 至少,瑶姬做不到。 话说帝君送给自己的那支彩羽,算得是毛中精品了。 只可惜,也被长乘神君一并封存在储物乾坤中了,神力恢复才可动用。 想想这些,便忍不住一阵幽怨,瑶姬更加确定,昆仑无好神! 如此一经对比,人界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了,毕竟天下好人多,人界不赖! 结束了一上午的网上劳作,搓着一双因寒风中编织渔网而几近冻僵的手回到石屋。 本以为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自己了,可石屋里却空无一人,连口热水都没有。 咦?嫫母不在?瑶姬只得出了屋子去找寻。 没了嫫母照顾三餐,生火都不会的瑶姬看起来格外恓惶。 唉!仙生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缩了脖子穿梭在部落各等简易低矮的石屋中间,肚中饥肠辘辘,伴随着阵阵西北风的号叫,瑶姬尤其怀念在昆仑当妖仙的那些日子。 “哼!别让我再见到你们!”瑶姬怨念沉沉兀自嘀咕着往前走,满心满肺都是闷气。 对帝君和诸神君的怨怼,非衣食无忧不可纾解。 鬼方一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瑶姬寻了一圈,终于在部落最中心地带的大石屋附近发现了嫫母的行踪。 这座在瑶姬看来也就比平时居住之地大了不少的石屋,就是鬼方族象征权力与地位的议事处,但凡大型活动,抑或重要事体都在此处举行。 瑶姬走近,与负责守卫的詹人打了招呼。 这少年今日喜笑颜开,比平素更好说话了。 “瑶姬姐姐,我阿父来了。”詹人喜悦地对瑶姬言道,握着石斧的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阿父?是那个传说中,执掌大河以东沿岸,拥有无数大小部落拥趸的大首领轩辕氏来了? 难怪嫫母都忘了给自己准备晚餐。 捅了捅詹人的胳臂,瑶姬的好奇心终是抵不过饥肠辘辘。 “你阿父来,没有好吃的伺候吗?”瑶姬问。 詹人得意着,斜睨了瑶姬浮夸地叫道:“你这问题好愚蠢,我阿父可是人界至强者,他从小修仙早就已经辟谷了呀!” 瑶姬翻了个白眼,好像谁没有辟过谷似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一个失却了神力的仙子,跟一只脱毛的凤凰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到底是落魄了,不提也罢。 说起来,凤凰脱毛是什么样子呢? 想想帝君那副自命风流的形貌,瑶姬突兀地笑出声来。 这般行迹在詹人看来就很不认同了,他当是觉得瑶姬是在笑他,便鼓起嘴角颇不服气了。 一把拉了瑶姬往前走,詹人气呼呼地:“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那我带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离着大石屋也就几步之遥,还未进门就听一阵爽朗的大笑透屋而出。 一个男子粗犷的声线,和着笑意言道:“不错不错!苍林有这份志气才是我轩辕氏不断发扬壮大的底气。” 苍林那独有的少年郎变身期嗓音回道:“多谢阿父夸奖,咱们迟早一定会跨过大河去,神农氏统治人界的时代是时候终结了。” 轩辕的大笑明朗而豪放,显然是儿子这番言辞给予了他更好的心情。 笑声里,詹人拉着瑶姬进了屋子。 屋内数道视线齐齐看过来,三人一兽,目光所含各有不同情绪。 健壮的中年男人身后,一只面貌猛恶的凶兽从地俯卧之姿,“呼”一下站起,兽眼冒出瘆人的凶光盯住了瑶姬。 瑶姬坦然而立,倒是詹人,看到凶兽如此微微有些胆怯地躲去了嫫母身边。 轩辕疑惑着打量瑶姬:“哪里来的小丫头?气息并非鬼方一族?” 嫫母温和微笑,代为作答:“她叫瑶姬,前些时候族里出去打猎意外遇见,当时这丫头从悬崖摔落跌断了腿,苍林便做主接回部族予以救治了。” “原来如此。”轩辕颔首,转头看向苍林不吝夸奖:“仁爱之心,亦为部族首领者必须具备的品行,你做的很好!” 苍林白皙的面容微微泛起红晕,躬身而禀:“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当不得阿父夸奖。” 轩辕的好心情并不因詹人和瑶姬的闯入而受到影响,他壮硕的身姿与身边缓缓站起的一头凶兽相比不遑多让,一张英气勃然的面容上浓眉大眼、口鼻方正。 倒是跟想象中很有一些出入呢!瑶姬如是想。 于瑶姬想来,人界至强的有熊氏大首领,不应该是眼前这般爽直明朗的样子,当如东华帝君那副气定神闲才更符合一方霸主的身份。 至于白帝帝君那般样的,还是算了吧!除了腹黑毒舌,无一是处。 轩辕掐腰而立,笑容不减地任由瑶姬上下打量。 嫫母终是看不下去了,招手笑道:“瑶姬丫头,来,到我身边来。” 詹人嘟嘴不快,当着父母的面问瑶姬:“看,我说的没错吧?我阿父是修士才不需要吃吃喝喝呢!这回你可信了?” 瑶姬回神,忙走到嫫母身边,离着轩辕和他的坐骑远了一些,才见礼道:“小女失礼了,大首领勿怪。” 来到人界也有小半年了,对这套人族基本礼仪的掌握驾轻就熟,瑶姬说做俱佳没有丝毫瑕疵。 轩辕首领一定是脾气性格都非常和蔼,异常关爱下一代成长的一位强者了。 这是瑶姬在看到他抚摸詹人头顶,满眼宠溺之后得到的结论。 轩辕抚着小儿子的顶发看过来,目光在瑶姬脸上停留片刻并未多言。 倒是他身后的坐骑低吼了两声,一双兽眼死死盯着瑶姬。 这坐骑身形甚是威猛,头上两只弯角苍劲古朴,满身覆盖青铜甲片,只露出四肢与头部,令其平添几分神秘。 7017k 第一百四十七章:轩辕来了 “雄奇,不得无礼。”轩辕吩咐坐骑的语气更多像是在安抚。 原来这奇奇怪怪的坐骑是叫雄奇。 但凡能成强者坐骑的,长成什么样都算合理。 瑶姬瞄一眼烦躁不安的雄奇,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一丢丢怀疑。 自打来到人界,就没见过谁第一次见面不对她抱有好感的,只有雄奇是个例外。 这厮,不是眼瞎就是心盲!瑶姬暗自揣测。 念头才落,只听对面的雄奇又吼了两声。 轩辕只得把抚摸儿子的手移向坐骑:“安静一点雄奇。” 一边说着,目光扫向瑶姬好笑道:“我这朋友擅察人言,姑娘心中所想,亦逃不过他的神通。” 啊这? 瑶姬忙收摄心神,却依旧条件反射地想道:“这般厉害的坐骑,谁有谁横!” 雄奇自是又低低吼了一声,音量说明态度,应是听到了有人夸他而心情好的表现。 轩辕呵呵一笑,转身走向大屋中,坐进最前方一张铺设了虎皮的石座上。 雄奇亦是贴身相随,于轩辕身旁俯卧下去,一副懒洋洋不甚看得起屋中其他人的样子情状。 瑶姬好奇着,目光在轩辕和雄奇之间不停睃视。 嫫母一手拉了瑶姬,一手拉着詹人走上前,在轩辕下首一张同样阔大的石凳上落座,温婉的气质足以抵消容貌的稍显平庸。 苍林自始至终都端着下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好似随时待命上战场的武士。 这样的苍林,对瑶姬来说也是十分新鲜,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嫫母含看向轩辕,一如素日的每一天那样,处变不惊笑语温和:“王,几月不见,您更雄姿英发了,想来定是喜事不断。” 轩辕面带微笑,言语之中对嫫母颇为尊崇:“到底是四妃,从未让人失望过。你说的不错,北境凶兽攻势减弱,近来族中也是喜事连连。” 嫫母淡然而坦然:“哦?可是王又收复了不少小部落?” 轩辕颔首,目中涌上王者霸气:“轩辕一族从此一统河东了!” 嫫母闻言并无惊讶,但依旧微笑起身深深一礼:“恭贺我王霸业大成。” 苍林满面兴奋,亦跟随其母躬身施礼,送上一句:“恭贺阿父称霸河东。” 詹人懵懂着,与心思并不在此事上的瑶姬对视一眼。 瑶姬脑筋急转正待也跟风奉承一番,却听轩辕已然朗声而笑,双手平伸抬了抬,愉悦道:“四妃与吾儿起身吧,这是咱们族里共同的荣耀。” 嫫母起身,笑意温润地回到座位。 苍林仍矗立当场,带着少年郎的勃勃生气高声道:“阿父,咱们何时渡河一举拿下神农领地?” 轩辕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对嫫母言道:“看到了没有,苍林已经迫不及待了,这孩子像我。” 嫫母微笑回应:“他还小,在鬼方族中也并未接触到真正的学识,跟王怎可相提并论。” 轩辕摆手而笑:“唔,四妃不可妄自菲薄,鬼方虽弱但到底是我轩辕的妃族,苍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下月开始,特准他到王宫去,我让仓颉大师带他学些真东西。” 苍林喜极,对着轩辕又是一拜:“多谢阿父,儿子定不负众望。” 轩辕赞许地命苍林起身,转眼却看到嫫母面上并无喜出望外之情。 “四妃,你在担心什么?”轩辕略有不悦:“还是说,不放心儿子到我身边去?” 嫫母看了眼一脸激动难耐的苍林,维持着面上那份恬淡笑容,无悲无喜道: “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不舍得他罢了。从小到大,他们两兄弟就没离开过鬼方。” 轩辕重新脸上带笑:“想不到以冷静理智自持的四妃,也有这般儿女情长的一面,倒叫人好笑。” 说罢,扫了眼嫫母身旁的瑶姬,随口道:“我瞧这丫头还有几分灵气,不若让她跟去苍林身边服侍,也好叫你更放心。” 瑶姬此刻的心思并不在几人的谈话上,她强忍着越来越甚的饥饿感,满心满肺都是果腹问题,哪里顾得到这一家人说了些什么。 嫫母眼神一黯,极快遮掩了这份不赞成的情绪,依然笑意浅淡地言道:“那倒不必了,苍林到王身边学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显然,嫫母并不打算送瑶姬到苍林身边去。 于轩辕看来,瑶姬只是一个侍女样的身份吧。 他不想为此与嫫母产生龃龉,便从善如流道:“也好,一切都按四妃你的心意为上。” “阿父!”苍林突兀出声,微红着面颊,略有迟疑地言道: “儿子初到王宫,还是……还是有个相熟的侍女比较好。” 轩辕扫视苍林,如电双目中渐渐涌起一丝了然来,又顺带着睨了眼兀自呆愣不在状态的瑶姬,颇为欣慰道:“吾儿,长大了。” 早在苍林出声之时,嫫母已知此事她不便插手了,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悄然拉了一把身后的瑶姬,继而对轩辕道:“还是听王的安排吧。” 瑶姬这才回神,却并未注意这一家三口说了什么,只当嫫母适才那一拽是在暗示上菜,便急忙瓮声瓮气道:“好的,今晚吃什么?” 一言既出满室哄笑。 詹人直笑得滚到嫫母怀里,扭做一团。 苍林本已微红的双颊更添艳丽,努力憋笑的样子总算让他有了一份少年郎该有的活泼。 嫫母觑着轩辕的脸色笑道:“王可看见了,这般稚拙的丫头让她跟随苍林去仓颉大师身边,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苍林面上血色尽退,唯恐嫫母阻拦瑶姬跟随自己,咬咬唇便要出声,却被轩辕的笑声打断。 轩辕看着瑶姬大笑:“这丫头稚拙不假,倒也有趣,苍林性子沉闷,有她在一旁服侍亦无不可,就她了。” 嫫母不动声色看了眼苍林的表情,已知儿子心思不可阻挡。 摇摇头,嫫母拉过一脸莫名其妙的瑶姬,闻言软语替她解围:“这孩子,应该真是饿了,怪我忘记了今晚为她备饭。” 说着睨了苍林笑道:“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你瑶姬姐姐拿一些。” 苍林一向很忌讳母亲跟他说瑶姬是姐姐的话,但已然得到父亲允准,可以带着瑶姬去王宫所在地的有熊氏学习,内心里那点小九九也便不足道了,欢欢喜喜出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井圈 瑶姬此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丝丝难堪,害羞地跺了脚道:“夫人,我自己去找吃的去。” 说罢,亦跟随苍林的脚步狼狈奔出大屋。 不知道今天是着了什么魔,这完全不是自己该有的状态呀! 瑶姬站在大屋外阵阵懊恼,不明觉厉。 就在她连羞带懵离开大屋之后,夜幕四合之下,鬼方氏部族中一处普通石屋后面,闪出玉麒麟促狭的面容来。 “小仙子神力全无,太适合捉弄取乐了。嘎嘎!”玉麒麟笑得那叫一个解气。 要是把这件趣事告诉殿下,他会不会也有一点开心呢? 如此想着,这神兽顿感成就十足,脚下抹油,一溜烟回神界碧落宫邀功去了。 石屋内,轩辕正与嫫母说着族中事务,脚下俯卧打盹的雄奇忽然睁眼起立,面对屋外发出一声兽吼。 詹人原本就惧怯雄奇,猛然发作的兽吼惊得他又一次扑向嫫母怀里。 轩辕看在眼里心生不喜,面上带了三分严厉呵斥道:“身为我轩辕一脉的男子,怎可如此胆小懦弱!” 詹人急忙从母亲怀中爬起,刷白着脸色恭立一侧,看得嫫母不由一阵心疼。 “王,太过严苛了,詹人才十三岁。”嫫母护犊心切,说出的话也不禁带了点点火气:“何况,苍林已是少主,鬼方氏也无意与别人势均力敌。” 轩辕严厉更甚,这次却不是针对詹人。 他缓缓从座中起身,一手抚了雄奇的弯角,凉凉道:“四妃淡薄名利之心今时更胜往昔,看来我亦不必考虑迁你进宫事宜了。” 嫫母亦起身,淡笑施礼:“鬼方实力浅薄,我亦自知学识不佳、容色平庸,待在此地足以,自是不必王费心绸缪了。” “如此,甚好!”轩辕这般言说,深深看了眼面容平淡的嫫母,一挥手身形已消失不见,连带着满身煞气的坐骑也一并离去了。 大屋内只余道道空间波痕,和不属于鬼方氏的陌生气息。 詹人终是哭了出来:“阿母,怎么办?是我把阿父气走的,兄长要是知道肯定会骂我了。” 嫫母搂了小儿子的肩头,轻轻拍着以示安慰,淡然的面色并无丝毫改变,只是语气当中不可避免地多出一丝无奈来。 “孩子,你要知道。想走的留不住,不想走的任凭你再放肆都不会拂袖而去啊!”她说。 詹人似懂非懂,任由眼泪洒在胸前,喃喃自责:“兄长常告诉我说,阿父难得来一趟咱们部族,让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哄他高兴,只有阿父高兴了,就愿意在族中多待几日……” 嫫母波澜不兴的面容,终于因着小儿子这几句话而起了涟漪。 尽管维持着笑意,但那翘着的嘴角,和微弯的眼角被苦涩拉扯出条条浅淡的皱褶,里面道不尽的都是委屈。 且不论嫫母哄着詹人,到了最后竟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伤感也勾动起来,面对人去屋空是何等落寞。 单说瑶姬追了苍林的身影出来,于苍林居处获得了一餐丰盛的晚饭。 人界餐食,大多以肉类为主,再辅以储藏的野果作为饭后甜点,一顿晚饭瑶姬吃得倒也有滋有味。 美中不足,到底不比昆仑灵果那般抗饿,每日至少需要两顿正餐,方能保持白日劳作时精力充沛。 坐在石桌旁,啃着一棵鲜红的野果,瑶姬满足地叹息:“想不到啊苍林,你这里还有这么好吃的果子。” 苍林眉眼生动,又递上一颗:“好吃你就多吃点。等到了有熊部族那边,未必就有了。” 瑶姬接了:“你是说,我真的要跟你一起过去?” 苍林白净的面容,在如豆灯光里温暖而腼腆。 他看着瑶姬的目光里星光闪烁:“你不想去吗?跟我一起?” 说完了,生怕瑶姬拒绝似的,忙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我阿父的有熊族可是河东最大的部族,在那里你可以见识到有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法见到的世面。” 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世面?瑶姬不禁暗中发笑。 倘若有朝一日,苍林知道了面前人是来自昆仑的仙子,而这位仙子随便说出件趣事来,都很确定是他人生当中,即便走到有熊族都没办法见识到的事实,那他会不会就此抑郁? 想来是有可能的了。 看在这餐晚饭准备的还算贴心的份上,就不要刺激他了。瑶姬如是想。 许是看瑶姬久久没有回应,苍林有些着急了,他急切地劝说着:“瑶姬,说真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鬼方族,到更大更远的部族中去。去学习仙法,去掌握搏杀大型凶兽的技能,成为人界强者。” 瑶姬抛掷着野果当玩具,对苍林这番激昂壮志不以为意。 “人界强者,是像你阿父那样的人吗?”瑶姬问。 苍林兴奋着,毫不掩饰对他父亲的崇拜和敬仰:“是啊!只有成为阿父那样的强者,才能拥有更多权势,才能真正振兴鬼方族。” 说来说去还是小部落首领的思想。 瑶姬忍不住吐槽,之前在轩辕面前还壮志凌云,说什么要攻过大河去拿下神农,做人界皇者。 就凭这份小富即安的思想,能把鬼方族治理好就不错了。 想了几想,瑶姬把要讲大道理的冲动给按捺下去。 有熊氏,据说是以前的老族名,现在又叫轩辕族,是大河以东最繁华兴盛的部族。 便是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能有机会去逛逛的确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起码,不用老待在鬼方做网格了。 天知道,编织是多么无聊而又枯燥的营生啊! 青鸾曾经说过,不跳出井圈就注定是一只没见识的癞蛤蟆。 鬼方虽比一口井圈大很多很多,但于这广袤的人界而言,依然是口井圈,跳不出鬼方哪里能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想及此,顿觉动力十足。 瑶姬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兴冲冲起身,把野果塞到苍林手上,满眼热切地笑道:“既然是这样还等什么,明天就走,我和你一起去。” 苍林喜出望外:“瑶姬,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瑶姬抬步往外走,摆手道:“我还有重要的准备要做,你也快点收拾起来吧。” 盯着瑶姬雀跃而去的背影,苍林绽开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对未来更添信心。 ------题外话------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人界岁末除夕之夜,新桃焕然、春风送暖,今日六合八荒普天同庆。豌豆给您拜年啦!祝列位仙神新春大吉、万事胜意,来年更比今年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有故事的嫫母(大年初一头一天呐……) 显然,瑶姬并不了解这少年郎在想什么。 她兴兴头头回到嫫母的石屋,见嫫母正在收拾床铺,便打声招呼钻进了自己的小黑屋。 嫫母今夜心事重重,无心无绪地简单收拾一下,坐下了又起身,在屋内走两圈,终是难捱烦乱向屋外走了出去。 …… 咬着一支烧成黑炭棍的树枝,瑶姬一边在兽皮上写写画画,一边不断挠头苦思。 把自己一头秀发成功搞成了鸟窝,才勉强憋出来短短几句言辞: “话说这神君喜好不明,正好与帝君凑成一双,二神之间黏黏糊糊,暧昧不清,却偏要以推拿按摩为幌子,遮掩着他们之间那份难以启齿的畸形感情……” 如此念叨了,在兽皮上奋而疾书的样子颇有下笔如神之感。 “咦?黏黏糊糊怎么写来着?”又开始抓挠头发。 想了良久灵光一闪,瑶姬眼神放光地表扬自己:“这还不简单吗,抓一只蜗牛来粘上不就是了,论黏糊还有比它更适合的吗。哈哈,我太崇拜自己了!” 笑完了,捻着木炭棍,瑶姬突然很想念青鸾,想念和她在昆仑姐妹淘的那些岁月。 非岁月不能显示其沧桑落魄。 瑶姬想青鸾曾经讲过的笑话,想她说过的人界趣闻,还想每一个昆仑之夜里一起躺在灵藤上赏月看星辰的惬意…… 小鸾要是知道我今日落魄,一定会赶来相救的。 可惜,没人给她送个消息去。 算了算了,总得学会自己长大嘛! 这般言语亦是青鸾所出。 抬眼看看石屋墙上的小窗户外,那满地清辉与昆仑并无二致。 瑶姬便坐不住了。 扔了木炭棍,兴致高昂地走出石屋,顿觉神清气爽。 原来这人界,枯燥无味的不止网上编织,还有故事编造。 也不知道人界说书人都是如何编出来那一个个有趣故事的? 要都像自己这般挖空心思都难以成句,还真是细思极恐啊! 时值月圆,一轮满月高悬天幕,遥不可及。 正如昆仑与人界的距离。 在失却神力之后,瑶姬才终于知道,凡人为何要执着于修仙了。 长乘神君只说受帝君指派送自己来人界历练,也没说时限长短,这人界的生活如此难熬,偏偏还短暂无常,一点小病小灾就能丢掉小命。 委实,一点安全感都没的! 修仙,是刚需。 急需修炼之迫切,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 瑶姬挥拳,对茫茫夜空比了个暴击的手势。 等我打上昆仑,哼! 一定要吃光沙棠,然后天天炖参汤喝…… …… 同样望月而叹的何止一二之人。 在零零星星已经开始结冰的河边,嫫母对着皓月久久凝望。 身后一名面生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拄了一根奇形怪状的拐杖,嘶哑着嗓音道:“说好的不争,你还是在意了。” 嫫母叹气:“鬼方很快就不是你我熟悉的部族了,我怎能不在意。” 老妪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拐杖:“在你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鬼方会有这一天,又何必耿耿于怀?” “出生的那一刻?”嫫母收回目光,已经不算细嫩的手掌握上拐杖: “阿嬷,我如何忍心看着亲生的孩子来毁灭这一切?如果当年,我没有活下来,是不是就不用承受未来的苦难?” 老妪哑着嗓子的笑声,刺耳并寒凉:“嫫母,人界一统乃大势所趋,你的挣扎和不甘,以及深藏内心的叛逆,都是一个笑话。” 嫫母面容逐渐变得狰狞,低低吼叫:“大统与否跟我有何干系,跟我的孩子有何干系?我只要鬼方氏好好的,贫穷也好,必须存在。” “你的孩子?”老妪言辞犀利:“他们身体里流着的永远都是轩辕氏的鲜血,那是杀戮和征服的血脉,成全野心就要流血,就要死人,死很多很多人。” 嫫母无言以对,这些道理她比谁都懂,从十五岁嫁与轩辕氏为妃就明白了。 至今追忆,在刚成婚的那三年里,她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忧虑的天真少女,虽说族里举行过了成亲仪式,公布她成为轩辕大首领的第四位王妃了,但自始至终,轩辕长什么样她是从未见过的。 直到那一年的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扛进大屋拥入一方滚烫的怀抱,之后又经历了痛彻心扉的一番声嘶力竭时,她方才有了嫁做人妇的认知。 痛并惧怕着。 一点都不美好,甚至击碎了情窦初开的美妙梦想。 那个壮硕威严,护身神兽寸步不离的男人,就是她的天定之人。 嫫母想,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爱上过轩辕。 这般怀疑,是在所谓宠幸之后,轩辕大首领又是一年之久没有踏足鬼方,而她发觉自己已然记不清他相貌如何,并暗自庆幸时猜测的。 有夫若此,并非幸事。 尽管后来嫫母的祝祷落空,她接连生下了苍林和詹人,但心里的冷长久没有消融。 忘不了,也是相同月夜下,另一道身影。 那人温文尔雅,眼里总有化不开的忧郁,像一潭秋泓让人甘愿沉溺不计生死。 可他竟是仇家…… 而这一切不可说,不能说,只能永藏心底。 “阿嬷,回去吧。”嫫母内心渐渐冷静下来,一如每一次到这河边来,想到那个人她总能奇异地得到安宁。 老妪浑浊的双眼努力上扬,在高挑的嫫母身上搜寻着什么。 嫫母转身往回走,淡淡道:“苍林去有熊族一事,既然不能更改,那便听天由命吧。我乏了。” 老妪一直盯着嫫母的背影,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弯曲的腰背逐渐挺直,完全没有了适才的老态龙钟。 “嫫母,你的善良终有回报。” 低声浅语中,流光炸散,老妪原地消失。 …… 瑶姬在月下苦思推敲,半晌也没憋出几个词来,想到最后索性放弃了去做说书人的崇高理想,搓着满胳臂的鸡皮疙瘩跑回了石屋。 冷,就一个字。 嫫母回来时,瑶姬已酣然入睡。 站在床榻旁,看着瑶姬清丽绝伦的面庞,嫫母沉沉叹了口气,然后退了出去。 纵然顾虑重重诸多不放心,但终究到了老母鸡张开翅膀的这一日,未来如何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得了。 7017k 第一百五十章:神兽穷奇 事已成定局,苍林求学有熊族自然不全是坏事,就只怕瑶姬是个异数啊! 适才在阿嬷面前她没有尽数吐露心声,可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人,再看看如今的瑶姬,由不得嫫母担心。 红颜是祸,实在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况且,瑶姬莫名其妙出现,相貌又酷似记忆中那个女人,是福是祸当真难料…… 如此想着,翻来覆去,一片烦乱中,嫫母浅浅睡去。 在此之前,这位向来心思细腻、身负一定修为的鬼方族首领,竟未觉察族内隐然出现的丝丝异常。 于清辉熠熠的月色下,一抹奇异的云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凌驾于鬼方族上空。 不知是月华为这片不规则云彩镀了金边,还是云朵本身就带有特异,暗黑的云彩在金色光线的勾勒下,十分出众。 金边云彩上,一道身影盘腿而坐,身着金丝镶边的玄色道袍。 同款互衬,相得益彰。 云与人,都是出众之姿。 只是,表情拉胯,一副天下人都欠他钱的表情,平白折损了自身样貌优势,俊逸超凡的面容中多出丝丝阴沉来,却正是天宫战神重华。 “还不现身,更待何时!”重华对着虚空低斥一声,眼前便凭空显出另一道身影来。 关于云朵的使用权,目前尚未有独家专属一说,只不过神界众神都习惯了驾驭,出现约定俗成的认知也在情理之中。 潜意识里,三界之中驾云而行的都是神界众生。 “重华君,别来无恙乎?”后来之人嬉笑着打招呼。 重华撩起眼皮看了眼来人,不冷不淡道:“人界闲散,你最好不要放任自流,记住自己的使命。” “那是自然。”来人长了副略显猥琐的狡诈之相,一双不算小的眼睛里盛满了邪气,对着重华嘻嘻笑道:“我哪敢忘掉您的吩咐。” 重华指节分明的手掌往前一伸,掌心里躺着一颗朴实无华的黑色珠子: “这是陛下奖励给你的,服之可助你神通大涨,不止能洞察人心,对普通亦有得窥之便。” 来人一见面绽惊喜,伸手就取,却被重华握拳收回了那颗珠子。 重华面色庄重,盯住对方的眼眸严厉道: “给你可以,但你也得问问自己何德何能可配拥有?你有多久没有向我汇报人界要事了?” 来人眼神闪烁,邪笑着看了眼重华的拳头: “神君此言差矣,陛下赏我说明他是认可我所为的,怎的到你这里就有如此多诘问刁难,莫非重华君也学会了吃拿卡要?” 重华冷声警告:“穷奇,注意你的态度。你当知晓,本君杀你并不费事。” 穷奇双眼一瞪,身后显出本体虚影来,威猛狰狞,正是轩辕氏寸步不离的神兽坐骑。 化成人形原来长这样,与他兽形时的威猛凶恶想去甚远。 穷奇忍住了暴怒,转而邪肆一笑,掐着腰边扭转,满不在乎道:“神君要杀我尽管动手,只怕你想再往人界强者身边安插眼线,就没那么容易了呢!”谷 握着珠子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重华面上绽出一抹冷笑:“在人界待的久了,我竟没发觉你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 “嘿嘿,神君当知人族心眼子最多,我是近墨者黑。”穷奇得意着,并不为重华的讽刺而气恼。 重华终是失了耐心,拂袖而立,与穷奇对面站定,颇不耐烦道:“那便如此吧,本君这就回天宫复命。” 穷奇停住扭动腰肢的动作,愕然:“你这是何意?” 重华挥手打出一道结界,眼神冷厉,语气更冷:“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痛快说出我想知道的;二,我带你的尸体回去。” 穷奇眼里邪气尽退,代之涌上浓浓的狠厉,往后踏出一步,戒备道:“重华,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天帝陛下御封的四大神兽之一,你敢杀我必有异象。” “哼!”重华不屑地睨着他,淡而又淡地言道:“能御封就能褫夺,这对天帝来说不过区区。” 言语如此说着,重华的手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已然盖上了穷奇的头顶。 “杀你,更是易如反掌!”他的身周杀气四溢。 穷奇震惊至极,盯着眼前这张并不算陌生的面容,满眼骇然、满面不敢置信。 “你……”他才一张嘴,重华的手掌已经重重按下。 一阵巨大的疼痛感袭来,在死亡的恐惧里穷奇终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求你,别杀我。” 重华手掌缓缓抬起,那颗黑色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嵌入穷奇头顶,一缕黑焰闪现之后,穷奇额头正中浮现出一方古朴印记。 这印记满载沧桑之感,其上涌动着无比玄妙的神韵,流转之间逐渐幻化出一只眼睛的形状,竟似睡梦中努力挣扎意欲睁开一般,不断颤动。 穷奇一动不动,任由额头处变化万千,痛苦令他面部扭曲,却被重华神力禁制,连动一下手指、喊一声疼痛都做不到。 终于,那只眼睛在颤动良久之后倏然睁开,其内蕴藏的神力道韵浩瀚磅礴,足令风云变色晴空雷鸣。 当浓云滚滚遮蔽了月光,一道响雷掩盖了直贯天地的嘶吼。 穷奇张着流血的嘴巴彻底晕厥过去,已然化为兽体的庞大身躯直堕地面,在一处人界崇山峻岭间接连砸平数座山峰后,沉寂不动了。 重华拍拍手,立在高高的云头之上俯瞰大地,继而嘴角堆起残忍的笑容:“神通,那般好得么!” 云开雾散,月光重新洒满人间。 金边云彩早已不知去向,仿佛从未出现,天空一片安宁清静。 大河之畔,数道身影急速赶至,隔河相望的强者们个个面露不忿。 人皇姜离背手而立,遥望对面轩辕的眼里杀气腾腾。 轩辕矗立河岸,却是眉峰轻挑嘴角带笑,那笑狂妄散漫不可一世。 离得很远,亦是大河岸边,手拄拐杖的老妪低声慨叹:“人界的纷乱才刚刚开始啊!” 而石屋内,瑶姬依旧熟睡未醒,雷鸣电闪那一刻她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蛋里的小人儿,正蹒跚着去拽一根闪闪发光的树藤,那灵藤之上蹲着位笑语盈盈的美貌女子。 7017k 第一百五十一章:轩辕王宫(大年初二,豌豆给您拜年啦!) “你是我母亲吗?”瑶姬问。 女子笑着摇头:“你该称呼我帝君。” 瑶姬疑惑:“帝君?你何时变作了女子,又想骗我取乐是不是?我才不上你的当。” 女子咯咯而笑,引起身后一连串的笑声,有刺耳的,也有温和的,亦有活泼可爱的。 “瑶姬,天真不属于你,昆仑需要一个至强者,你要快快长大,快快长大……”仿佛许多女声的融合,如泣如诉。 瑶姬捂住耳朵,甩着头去摆脱这份不适,再看时面前灵藤无风自动,而那名女子再无半点踪影。 “切!还说不是拿我取乐,这般小儿科的把戏,也就帝君能够做得出来,又哄我修炼。幼稚!”瑶姬嘟嘟囔囔,十分不满中意识涣散,跌出了梦境。 翻个身,继续睡去。 远在昆仑某不知名山腹之中闭目打坐的少昊,很突兀地打了一个喷嚏。 睁眼感知,昆仑并无异动。 神识铺散出去,可见诸妖灵汲取月华苦苦修炼,窫窳在弱水河畔垂钓仿若入定;长乘鼓捣着一堆瓶瓶罐罐,脸上糊了天池的藻泥自得自乐;开明依着山门,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 都挺好! 收回神识,少昊闭目,放空一切疗伤为重。 …… 风餐露宿不消多说,终是到了目的地——有熊族。 站在一座大城之外,瑶姬和苍林一同怔住。 果真,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的吗? 苍林仰慕而敬畏地打量城池,盯着这座由巨型砖石垒砌而成的城楼,以及那些穿戴精致,负责检查进城人群的守卫,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令他说话的嗓音更为奇怪。 “瑶……瑶姬,这里……这里便是我阿父的有熊族了。”苍林没来由地结巴,显示着一个乡下小子初次进城的特殊情感。 瑶姬随口应了一声,也在着意打量城门。 人界城池与神界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有幸曾经上去过天宫,见识过天门景致,瑶姬并没有被眼前大城所震惊,不过心里替鬼方氏感到一丝不平罢了。 嫫母也是轩辕大首领明媒正娶的王妃,为何却从未替鬼方修筑城池?莫非族中暗地里传说嫫母不得轩辕喜爱竟是真的? 呵!不喜爱还娶了人家做什么,摆着凑数的不成! 瑶姬心上存了点点对轩辕氏的不满,再看阔大雄伟的城楼时,便少了惊艳,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也不过如此嘛,一瞧就是为了显摆,唬人罢了!”瑶姬颇觉得不屑一顾。 苍林转头看来,正欲反驳,却听二人身后一声轻笑。 瑶姬自也是听到了,回头望去,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位年轻的妇人,侧旁只有一名与瑶姬年龄差不多大,做侍女打扮的相随。 妇人掩嘴而笑,目光在瑶姬和苍林脸上逡巡一遍,望向瑶姬好笑着问:“瞧你二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大族出身,却敢对轩辕城品头论足,难道便是无知者无畏了?” 话语之中,讥讽甚浓,苍林倏然涨红了脸孔,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瞪着妇人生闷气。 瑶姬本就不是个胆小的,神力虽失魄力不减,扫了眼妇人身上精细布料制作的衣衫,情知对方出身不凡。 要知道,嫫母都没有穿过这般衣料,可见对方非富即贵。 初来乍到无意得罪旁人,更无意还未进城就与权贵交恶。 瑶姬眼珠一转,客气地施了一礼,嘻嘻笑道: “第一次进城难免露怯,说点大话给自己壮壮胆气,没想到竟让夫人听去了,您要笑话也是应该,我们不会生气的。” 妇人含笑,示意身侧侍女道: “看到没有,小地方来的未必都是粗鄙之人,以后切不可小瞧任何人哟!” 侍女鼻孔朝天,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扫了扫瑶姬,又看向一身戒备的苍林,颐指气使问他: “哎,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苍林见问,刚刚退却的红潮又爬满了双颊,没好气道:“你又是何人?” 显然,他还在为适才妇人的讥笑而耿耿于怀。 侍女其实无意知晓这些,优越感十足地睨了眼苍林,面对妇人得意地撇了撇嘴,效仿了妇人之前的语气道: “看到没有,小地方来的终究难掩小气,你还是看走眼了吧?” 妇人宠溺地捏了捏侍女的鼻尖,拉了她的手径直往城门口走去。 那目不斜视的样子仿似瑶姬和苍林真的只是蝼蚁,是她们心情好了拿来逗趣的一件小玩意儿,亦是她借此刺激教育后辈的反面榜样。 瑶姬甚至能听到,这妇人适才言语背后的潜台词应当是:看到没有,你要是不好好努力,就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真是,没人品。 目送妇人牵着侍女走到城门下,在一众守卫躬身礼敬之中走了进去,瑶姬深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说到底,人界富贵者与神界也并没什么不同嘛! 天宫那些个守卫天门的神兵神将,还不照样是见人下菜碟。 拉了目瞪口呆的苍林一把,瑶姬深为这鬼方少主的前途担忧。 还说带自己来见世面,还未进城就先把自己雷晕了,还不知道真到了轩辕王宫,又会遇到多少超出他见识的事来呢! 二人终是在城门守卫的一通盘查后顺利入城,期间当苍林拿出象征鬼方氏族徽的一把短剑来表明身份,还差点被守卫们当成冒充少主的危险分子而扣押了。 还好,苍林虽年幼,到底身上流有轩辕血脉,一番拳打脚踢放倒了三五健壮守卫,引得他们守城将领来,才澄清了误会被恭请进入大城。 这城门守将自我介绍叫做石韦,迎了苍林进城一路亲自护送,沿路经过城中宽阔繁华的坊市,边走边向二人详细介绍着这里的一切有趣之处。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能从苍林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之间便快速捕捉到苍林的兴趣点,有针对性地给予解说。 苍林自是听得惊喜交加,对石韦好感满满。 瑶姬在旁看着虽然也觉新鲜有趣,但并不如何一惊一乍。 轩辕城繁盛不假,那也是相对于鬼方而言的。 7017k 第一百五十二章:进宫 出生于昆仑,偷溜扶桑国、潜踪孤鹜岛,领略过浅渊神境和天宫至美之后,你能指望一个仙子对闹哄哄的人界城池产生多高的赞叹来呢? 所以,当石韦一通神采飞扬的解说之后,非常有成就感地欣赏着苍林完全被吊起来的兴奋样子,他方才发觉鬼方族来的这名侍女太过淡定了一些。 石韦许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向来眼高于顶不屑与侍女奴仆言语交集的他,忍不住问瑶姬:“姑娘以前可曾来过轩辕城?” 瑶姬秉持了在昆仑所学,未语先笑的优秀传统,笑盈盈对石韦道:“不曾。” 看在眼前这个是鬼方少主身边侍从的份上,石韦耐着性子又问:“既然不曾来过,那你为何对城中事物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啊这个……”瑶姬想了想措辞,客气道:“许是昨夜受了风寒的缘故吧。” 石韦一脸原来如此的释然,得了满意的答案,他自不愿在一个侍女身上浪费精力,便继续追了苍林去为他专职解说去了。 接待过许多权贵了,头次有一个能被自己带动情绪的王室新秀,这也太给力了。 石韦跟前跟后,殷勤姿态不遗余力,看得瑶姬阵阵恶寒。 从这个人界武将身上,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就很羞耻。 有了城门守将的导游,苍林大饱眼福耳目一新,在满腔愉悦当中来到了此行目的地,轩辕王宫。 王宫气势非凡,矗立于大城最中心位置,由巨大的白色石头建成,遵循了天圆地方之外形,从地面上逐渐拱起成型,一眼望不见全貌。 手持斧钺钩戟的王宫守卫在外围来回巡视,宫墙之下五步一岗、十步一旗,守卫森严等闲并无闲人靠近。 石韦送了苍林到此,躬身施礼道:“苍林少主,末将的任务就算完满了,接下来就需要少主自己好走了。” 苍林讶异:“石将军的意思你不陪我进王宫?” 石韦苦笑:“王宫重地,末将这等品阶无有进宫觐见王上的资格,少主自去,往后但有需要末将之处您言语一声便是,末将这就告辞了。” “原来如此。”苍林说着,用鬼方族礼仪向石韦致意,真诚道: “石将军是我来此第一个结识的朋友,进宫之后我一定会在阿父面前提起,让他赏赐于你。” 石韦受宠若惊,当即又是深深一礼:“少主厚谊,末将先谢过了。” 苍林到底是少主,即便鬼方不能与有熊氏相提并论,更不及轩辕王城富庶强盛,但他的身份和气质依然高于这些武将良多,经过最初看到王城气象时的震惊激动,沉稳下来便恢复了一贯清贵之气。 双手搀扶石韦免礼,苍林俨然已是这王宫的主人一般:“石将军,后会有期。” 石韦感动着,满面春风地离去。 看着这一幕,瑶姬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这种应酬作答,她不喜欢。 “你们不累吗?”瑶姬无趣地对苍林言道:“我还是觉得鬼方好,早知道就不来了。” 面对瑶姬,苍林一如当初捡回她时如沐春风,包容地笑道:“你会喜欢上这里的,相信我。” 瑶姬轻声哼了哼,相信你还不如相信帝君会良心发现呢! 人界之行,对她来说就是一场磨炼,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能有什么归属感,又如何真心喜欢得起来?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已经来了。 苍林上前与王宫守卫交涉,这次没有任何刁难质疑,二人被予以通行,并由一个巡逻队随身护送。 进入王宫,偌大的白色穹顶高不可及,石壁刻画了一些图画,都是轩辕王亲自领导参与的狩猎,及征战四方的强者故事。 瑶姬觉得,进入这间超大型的石屋,与走进鬼方族普通石屋的感觉其实是差不了太多的。 不过是从一个房子,住进了另一个房子,穹顶高悬、笼盖四野,总不如天苍苍野茫茫的昆仑丘敞亮。 鬼方氏少主首次进王城,还是轩辕王钦点了到仓颉大师处学习本领的,这在王宫当中早两日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回负责接待的侍卫,直接将苍林带到了大妃面前。 轩辕的大妃嫘祖,是西陵氏族长之女,生得极其美丽聪慧,与轩辕更是少年相伴,夫妻之间的情分非其他几位妃氏相比。 苍林来时已得了嫫母特意嘱咐,教了他见到大妃时的礼仪言辞,和到了王宫之中的一应注意事项。 自然,也叮嘱了瑶姬很多事宜,就是完全拿她当做苍林侍女来安排的那一套。 瑶姬没有不乐意,也没有地位尊卑的不满,在她想来,苍林也绝不会真将自己当成他的侍女对待。 不过,这一次她想错了。 当与苍林一起站到嫘祖面前,苍林只需躬身施礼,而自己被王宫侍婢呵斥着强按了跪下磕头那一刻,瑶姬算是明白了,人界尊卑等级划分不比神界的严苛弱多少。 如此对比,高下立显。 还是昆仑好啊! 即便帝君隔三差五拿她消遣惩罚不断,那个可恶的窫窳神君处处刁难,其他神君们幸灾乐祸,也没谁硬拉着强迫下跪磕头的。 不情不愿地磕完了头,瑶姬被撇一旁。 嫘祖大妃笑容完美地招手叫了苍林到侧首落座,言语也是客气中不失亲厚: “你母妃可好?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她了。”她含笑问苍林。 苍林诚实以告:“我阿母很好,每日都与族中人一起织网补衣、生火烧饭。” “那便好呀!” 嫘祖微微感叹着说:“到底还是你母妃睿智,不入王宫自由自在,难得还保持着最初的淳厚质朴。” 苍林起身施礼致谢,感谢大妃给予自己母亲的褒扬。 嫘祖示意苍林落座,絮絮而言: “早早几日前王已经告知我,等你来了务必好好安置。住处我已经让宫婢们给你收拾出来了,稍后你去看看喜欢不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或者还有需要的东西,你都可以来找我说。” 苍林有些受宠若惊,又要起身致谢,被嫘祖及时免了礼节。 “孩子啊,我对你的好都是你和你母妃应得的,把你照顾好,也算我们给你母妃的一点补偿了。”嫘祖感慨着这般言说。 苍林默默点头,眼里涌上丝丝水气,看得嫘祖又是连叹两声。 7017k 第一百五十三章:王妃 给嫫母的补偿?貌似这里头有瓜可吃呀! 瑶姬在旁听得大感兴趣,虽说自己不大喜欢这轩辕王宫,但以正常“人”的角度重新衡量,此处奢华总归不是鬼方族可比。 端看嫘祖身上的穿戴打扮,以及她嫩白柔润的肤色,就可看出王宫生活优渥,起码不用整日劳作事事亲为。 而嫫母则不然了,她常年参与族中一应事体,秀美的面目被风霜刻下了磨灭不了的痕迹,两手粗糙一如普通族人,吃穿更是与所有族人一视同仁。 究竟发生了什么?嫫母为何不到王宫来享受安逸? 嫘祖说我们,包括轩辕王了?那他们到底亏钱了嫫母什么,需要以对苍林的特殊照顾来补偿? 哎呀呀,瓜很大,如何一口吃得下。 本着对吃瓜负责的态度,瑶姬打消了适才暗中计划要离开王宫的打算,决定挖出幕后故事以对冲自己被迫到人界历练的不忿之情。 如此一想,站在嫘祖身边那名不苟言笑的侍女,也不是非常讨厌了。 哼!看在她被称作宫婢,而自己还是鬼方族少主特派侍女的身份优势上,就勉强原谅她一回算了。 微微转了转兀自酸痛的脖颈,瑶姬对冷面宫婢强按自己磕头的无礼行为表示了谅解。 眼看一场和合有爱的会晤接近尾声,即将完美收官,瑶姬都盘算着等回到居处就向苍林打听一二的时候,两名不速之客出现了。 瑶姬一眼就认出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矗立的那二人,正是之前他们在城门口偶遇的妇人和女孩儿。 不过,当时看似侍女打扮的女孩儿,此刻衣着华贵光彩照人,通身气派都超过了在场所有人。 而那名弗妇人显然也是刚刚梳洗过,换了一身更为精致的衣裙,和一个繁复漂亮的发髻。 这一老一少的打扮,新颖靓丽别出心裁,完全可以和天宫那些女仙们相媲美了。 “母妃你看,这不是城门口那个傻子吗?”女孩儿亦是一眼认出了苍林,对妇人的称呼可见,这位出身应该和苍林一个级别。 原来她们竟是一对母女。 “若玉,大妃面前不可无礼。”妇人轻斥女儿,并屈膝向嫘祖施礼,歉意满怀道: “大妃恕罪,若玉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说罢,又将一双美目在苍林身上快速瞬一眼,笑容亲切地言道: “这位莫非就是鬼方少主了?半日之前我们还在城门相遇,这可是难得的缘分呢!” 苍林起身施礼,沉默着没有任何应答,只望向那名兀自用鄙视加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若玉。 大妃在前,苍林不能,也不高兴与若玉多言。 别人不知,他可是有切身体会的,能够教出这般颐指气使刁蛮任性孩子来的,她的母亲品行本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嫘祖见妇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动忽略了若玉的放肆言行,尽力帮双方拉近着关系,笑着向苍林介绍道: “没想到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这是二妃方雷氏,和王女若玉,你和若玉年岁相当,往后可要好好相处呀。” 苍林恭敬答“是”,对着方雷氏行礼,对若玉也浅浅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简单一套见礼的礼仪,饶是瑶姬这般不大通晓人界世故的,都看出来苍林在这对母女面前的敷衍,何况人家正主本身。 方雷氏依旧笑眯眯,一副不与小辈一般见识的豁达,若玉却不依了。 “大母妃您瞧他,对我和我母妃这等态度,也太傲慢无礼了吧!”若玉走向前,倚在嫘祖肩上,撒着娇告状的样子委实娇憨。 倘若不是在城门口,见过这位鼻孔朝天的真实表现,瑶姬都差点信了人家就是纯卖萌的可爱女子了。 可惜,王女若玉的形象,在城门口就已经钉上了醒目的标识,于苍林和瑶姬而言,这就是个被权势喂得过分膨胀了,却还不自知的小可怜。 不得不说,方雷氏应付这种场面颇为高明。 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而再挑剔苍林,她也轻移莲步走上前,更为亲热地按了苍林坐下,满面春风着笑道: “你母妃与我当年可是顶顶要好的姐妹,这么久以来我时时记挂着,没把她盼来倒等来了这般玉树临风的一位王子。” 言语间隙,方雷氏看向嫘祖:“大妃您看,他跟王多像啊,眉眼间一瞧就是前途不可限量呢!” 苍林僵硬地坐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能看得出来他是努力克制着情绪。 嫘祖睨了眼方雷氏,慈爱地看向苍林: “二妃擅长缝制好看的衣裳,等你安置好了,让她给你置办几套去学宫拜师的衣衫。还不赶快感谢她。” 苍林缓缓点头,起身向方雷氏行了一礼:“多谢。” “快别跟我客气,这都是我这个当二母妃的应该做的。”方雷氏笑里藏阵,既彰显了自己的宽宏慈和,又点出苍林仪礼上的浅薄。 按礼仪,苍林应该像若玉一样称呼嫘祖为大母妃。 苍林面上一红,错眼就见嫘祖亦起身,臂上挂着藤一般亲热相随的若玉,那若玉看自己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丝善意。 嫘祖佯装严厉,故意板了脸对方雷氏道: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了的,待苍林到仓颉大师那里正式拜师的时候,他要是没有几件体面的衣裳,我看你怎么交代。” 方雷氏咯咯笑着,挂在了嫘祖的另一只手臂上,母女二人左右相扶,看起来她们相处得十分亲密。 这副场面在苍林看来不知是何感想,但在瑶姬眼里却说不出的不适,她缩缩脖子抖掉一脊背的鸡皮疙瘩。 方才听嫘祖发话,要宫婢带苍林先去安置的妙音天籁。 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瑶姬想。 要是继续待下去,看方雷氏母女惺惺作态,瑶姬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控制得住不说出什么话来。 真是,昆仑已经算十分糟心的地方了,原来长乘神君那般狗腿地巴结帝君,就够辣眼睛的了,可是跟眼前这对母女一比较,长乘神君的所为不可谓不养眼呀! 7017k 第一百五十四章:功败垂成 在冷面宫婢的引领下,穿过一层接一层的守卫,终于来到一处小院落,这里就是苍林在王宫的居所了。 躺进舒适的床榻里,瑶姬放松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胸中憋闷感大有缓解。 唉!想昆仑了…… …… 被某仙子惦念不已的昆仑,此时也并不如何安定。 少昊于打坐中一阵心烦意乱,睁眼竟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抬手轻轻擦拭嘴角边的血迹,少昊注意到垂在胸前的一缕乌发,缓缓变成了白色。 唉!终究还是功败垂成了。 少昊叹气,疲惫爬满一脸。 手指掐出一个法印,心念动处已然脱离山体,下一刻便出现在昆仑神殿的玉座中。 殿内擦拭地板的落英颇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玉座上突然多出来的身形,直到少昊轻咳一声才倏然惊觉。 “帝……帝君?”落英仰头看见神座中的少昊,战战兢兢行了一礼。 少昊睨着落英,知晓她是碧痕的女儿,便着意看了两眼,方才浅淡吩咐:“你出去吧,以后神殿之内不用你打扫了。” 落英水蒙蒙的大眼里满是惊慌:“帝……帝君,可是小仙哪里做的不对?” 看着这样一个胆小如幼鹿的丫头,任凭少昊有再大的脾气,都不忍心发作了。 “你想多了。”少昊淡而又淡地言说,并挥手示意:“去吧,找长乘或是窫窳,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个正经住处。” 说罢,见落英泫然欲泣,又继续补充道:“往后好好待在昆仑丘,静心修炼安分守己,平安顺遂还是有保证的。” 落英不是瑶姬,她既不敢接着质疑,更不敢违拗帝君的安排,施了一礼退出大殿而去,满心的委屈更是无处言说。 自打瑶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莫名消失这大半年来,她一直都待在神殿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也成为下一个瑶姬。 听开明说,瑶姬很可能是被窫窳神君弄到哪里去了,说不定还能不能再回到昆仑来。 落英偷偷哭了好几回,昆仑丘虽大,可除了开明上次来过神殿和她说了两句话,其他生灵并不敢靠近神殿。 她也没有出去闲逛结交朋友的胆量,更遑论帝君说的那两位神君了,人家都不带正眼瞧过自己。 玉山倒是不错,有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参仙,憨憨笨笨的参宝,还有一群热情善良的参界老幼妖灵。 可他们都是瑶姬的朋友,瑶姬都不知道哪去了,自己一个才跟人家见了一面的外来小仙子,又怎么好意思时时跑去讨饶。 更何况,瑶姬嘴里常嫌弃的那个冷面神君,虽然也只见过一面,可他眼睛里隐藏的杀气令人望而却步。 落英甚至猜想,要是自己走出神殿遭遇了窫窳神君,说不定也就真的莫名消失了。 倒也不是落英怕死,母亲还在孤鹜岛受苦,父亲是谁到现在还没有问明白,她自觉身上的责任也很大,不能轻言生死。 迟疑着脚步走下高高的神殿玉阶,落英纠结而孤独,与正好匆匆赶来的长乘迎面相遇了。 长乘脸色又黑了一份,更有炎火山守山神君的风韵了,一笑之下牙齿格外亮白。 听说长乘神君经常拿炎火山的石晶,和玉山最寒冷高峰上的冰晶,配制了专门用来美白牙齿的一种神器,在昆仑之外的受欢迎程度已经飙升到一物难求的地步,且如今都有价无市了。 这当然也是听开明说的,真假与否落英也不敢问。 长乘拾阶而上,落英远远的就在玉阶平台处候着了,待长乘行过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本以为长乘步履匆匆,根本无暇顾及她这样的小虾米,但长乘就是出乎意料地停住了脚步,站在落英面前打量着她。 “你母亲真是碧痕神君?”长乘问。 落英略有些出神,想不到长乘会问她。 长乘很有耐心,接着问了一遍:“你真是碧痕的女儿?” 这次,落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低眉顺眼地回答:“禀神君,正是。” 长乘眼里风云交汇,眼神复杂地盯着落英:“是你母亲让你到昆仑来的,还是因为瑶姬对吗?” 落英点点头:“是,母亲让我和瑶姬结拜了姊妹,在孤鹜岛的时候我曾是瑶姬的侍女。” “孤鹜岛,结拜……”长乘玩味一二,抬步继续往神殿而去,漫不经心丢下一句: “你不要走开,迟些我还有话问你。” 落英自是应了,乖巧地站在原地,果然没敢再乱走一步。 长乘赶到神殿之时,少昊卧在玉座中已是憔悴不堪,一头长发白了一半,面容更是半边形如枯槁,看起来十分骇人。 “帝君,您这般……”长乘近前,痛心而关切:“还是失败了吗?” 少昊睁开眼睛淡淡一笑,更增面容之古怪可怕,他苦笑着道: “功亏一篑。也许东华说得对,我的伤势总归还是道心不够圆满。” 长乘并不这么认为:“那也不然,以小神看,您的伤势与道心关系不大。” 少昊眼神看过来,自嘲道:“你是否又要说劫数难逃了?” “生死易渡,情劫难了啊帝君。” 长乘诚恳道:“东华帝君是何等样的古神,他能窥得的天机,您当相信才是。” 少昊嗤之以鼻:“胡扯!我与东华自来玩笑惯了的,他的话你也信。” “可是……”长乘扫视着少昊的面颊,更为恳切道:“现在帝君您这个样子,该当如何疗养才能恢复到您之前的风采无双?” 少昊不禁失笑:“我说长乘,面貌对你来说真的就这般重要? 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本君神躯重伤、神力尽失,往后又要如何护你昆仑丘安稳喜乐为重吗?” 长乘满面忧急:“帝君,都到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开玩笑! 小神适才得了您一缕神念召唤,都马上感觉到了您神力大损的讯息,这要是让那些别有用心的知晓了,天地之间有可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昆仑有异,三界不宁,这个本君知道。” 少昊漫不经心拉过一缕白发抚着,没头没脑又道:“可惜了,好容易才长了跟东华一样的发色。” 长乘表示搞不懂:“帝君,接下来您想怎么办?要不要小神这就去请了东华帝君过来助您疗伤?” 少昊摇头:“不必浪费精力了,我的伤势已是无药可医了。” 7017k 第一百五十五章:涅槃 一向儒雅的长乘倏然泪奔,更咽了喉头:“帝君,您又何苦说出这般丧气之言,您是天地出生时第一只凤凰啊!” 少昊笑笑,看着自己一只堪比老树皮般的手掌,无所谓道: “那又如何?非成圣不足以寿与天齐,与其伤感我这只老凤凰的生死,你还不如趁早张罗起来,好好想一想该让哪位倒霉的大神来接盘比较靠谱。” “帝君,您不要这样。” 长乘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此时也顾不得少昊固有的洁癖了,一把拉住他粉嫩依旧的仙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 “您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您,小神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助您达成,昆仑……昆仑不能没有您啊!” 嫌弃地看着被长乘抓在手里的仙袍一角,少昊嘴角抽了抽:“还算有点良心,时至今日才知道本君对昆仑是有点用处的,也不枉本君殚精竭虑代掌昆仑上千年了。” 长乘哭得风度全无,哪里还能够像往常那般说出半句俏皮话来逗少昊开心,只耸动着肩膀如同孩童样紧紧攥牢了少昊的衣角,生怕他下一刻就突然消失了似的。 “罢了罢了!”少昊深深叹气,枯槁的手掌拍了拍长乘的肩头: “看在这昆仑丘,还有一个真心不希望本君陨落的神君份上,本君只得冒险一试了。” 长乘一怔,抬眼仰视,急切道:“帝君,你是说真有办法对不对?” 少昊目光看向虚无处,淡淡道:“你难道没听过凤凰涅槃么?” 凤凰涅槃?长乘当然听过,在昆仑古籍中亦有记载。 但,从古至今,就没有成功过啊! 不行不行,风险太大了。 长乘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不妥不妥,帝君您怎可以身试法?若是万一……万一……” 他终究不忍心,也不敢说出那个结果。 若是涅槃失败,少昊将神魂俱灭。 但若不这么干,眼前这位将会成为在昆仑沉睡的第一百位帝君。 而且,昆仑秘境已毁,没有适宜神躯蕴养的绝佳环境,跟真正陨落又有什么区别? 长乘的一颗心更凉更凉的沉下去。 其实,涅槃的结果如何又何须别人告知,少昊自己比谁都清楚明白。 那般存在于古籍中的复活方式,也不晓得是哪个古神异想天开出来的,作为天地之始的第一只凤凰都不知道的事情,简直就是拿凤凰在开涮嘛! 可是,正如长乘所言,自己一旦陨落,这本就暗潮汹涌的天地三界,说不得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到得那时,可再也没有第二个能补天的大能来力挽狂澜了。 你说女希娘娘?继上次补天神力损耗尽空之后,如今有没有恢复都还不好说。 若是女希娘娘的神力尚在巅峰时期,三界如何你死我活地争斗,哪怕再一次捅破了天,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轻叹口气,少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 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让他没办法对未来做出准确预判。 代掌昆仑千年之久,如今回想只在恍惚一瞬间,少昊鲜少感慨,却也忍不住心上滚过一份不舍。 原来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会喜欢上这里的草木生灵,他们的兴衰荣辱也便成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涅槃之行充满了许多变数,成功与否已经不能单纯从天地大势去考虑了。 神也有感情,面对生死不可能真的心无涟漪。 少昊很清醒,支持他必须尝试去涅槃的原由,很大一部分还是来自私心,还是对就此陨落的不甘与不舍。 也许这就是东华说的道心欠缺吧?呵,道心欠缺乃神之常情,只要不是缺心眼,少昊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看着渐渐面如死灰的长乘,少昊弯腰扶他起来,令长乘差一点又感动得跪坐下去。 这是第一次啊,帝君折腰相待。 人界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呸呸呸! 长乘打住自己的悲观思想,言辞万般忧心道:“帝君,您是天宫的御弟,天帝那里……” 少昊摆手打断,语气坚决:“这正是本君要叮嘱你的第一要务,倘若……我是说倘若本君以后不能护持昆仑了,再难都不要向天宫张口。” 见长乘点头,少昊笑了笑:“本君可能杞人忧天了,有窫窳那个一根筋在,天宫想要染指昆仑怕是没那么容易,除非你们几个一起做了叛徒。” “不会的!”长乘否定:“至少我不会。” 少昊颔首而笑:“本君相信你能做到,昆仑诸神中,你一直是那个最值得信重之人。 长乘你要记得,未来到底如何很难看透,不管天地之势如何变幻,只要抱守初心就能存留住昆仑薪火不灭。切记!” 长乘细细咀嚼着深以为然,下一秒反应过来却满面惊骇:“帝君,您的意思是说,那个可怕的预言要应验了?” 少昊没有言语,他的眼里也是一片茫然。 “帝君,您……您真的要去涅槃?”长乘又问。 长久以来他都是作为少昊在昆仑最为亲近之人,深晓关于少昊的每一个想法,也参与了昆仑这千年来所有大小事务的裁决与处置。 少昊站立的身形努力维持着挺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仅仅这般在急速流逝的神力之下,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长乘你还要记得一件事,若本君回不来了,瑶姬那丫头就让她留在人界,永远都不要找她回来,你明白我说什么对吗?” 少昊言简意赅叮嘱着,一如生命到了最后之时的临终遗言。 长乘自然明白,昆仑一旦失去护持,瑶姬的存在只会加剧昆仑的消亡,到得那时天宫予取予求,再难有人能够抗衡。 “帝君,小神记住了。” 长乘应了,神情悲苦地躬身施礼:“万望帝君保重,昆仑万千生灵都等着您浴火归来。”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少昊不禁眼眶酸涩,却强忍了这份感动,转身背对长乘,冷酷地挥手吩咐:“你先下去吧,本君最是不喜送别了。” 长乘着意看了两眼少昊的背影,扭头离去时,眼里硕大的泪滴终究再次决堤。 男儿有泪不轻弹,最是生离死别时。 神殿门外流光稍纵即逝,望着长留山的方向,长乘深深一拜。 再起身时,这个从来笑容舒朗的儒雅神君,眉眼之间终究染了一层浓浓的化不开的深沉。 就连白帝帝君那等万般不上心的大神,都迫不得已选择了冒险涅槃的法子来尝试拯救三界,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假装歌舞升平呢? 昆仑,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六章:仓颉大师 不同于苍林的兴奋万分,瑶姬对拜师学艺并没有什么兴趣。 听说这位讲授是人族最杰出的大师,瑶姬便更感到头疼了。 帝君在神界还不是数一数二的大神,对于教学一事也并不见得怎么样吧! 除了体罚那一套…… 不过,看这位人族大师,一副颤巍巍脊背佝偻,白胡须直垂胸前的样子,大约不似昆仑神君们那般喜欢暴力的人。 要是他的授课能够不这么枯燥乏味,那便更完美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瑶姬手背上一阵锐痛。 赶忙从桌上爬起来一看,手背上面两条新鲜的红痕触目惊心。 “嘶……”搓着手吸了口凉气,瑶姬瞪向面前的老先生。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轩辕请了来,专门教授王子、王女学习写字的尊师级人物仓颉大师。 传说仓颉大师已经是五百岁高龄了,看他的样子应该具有相当可信度。 “原来人族也喜欢体罚!”瑶姬嘟囔着表示不满。 仓颉大师居高临下睨了眼瑶姬,手中木尺一指门外,严厉道: “在我的课堂上还从未见过你这般不思进取的学子,打盹发愣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啥意思?这是不让自己参与听讲了? 瑶姬心下一阵暗喜,错眼却见满室其他几个子弟纷纷侧目。 其中正好就有若玉,见到瑶姬受罚幸灾乐祸地挤弄着眼睛,眉目中毫不掩饰鄙夷与嘲笑。 在场基本都是轩辕的子嗣,另还有数名大部族中遴选而出的杰出少年,他们无疑都是人族未来的中流砥柱。 因为瑶姬来此的身份是苍林的侍女,勉强入室挤进末座来听讲,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她天大的福分。 仓颉大师亲自授课,在人族少年心目中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瑶姬还不懂得珍惜,这便很难不让人感到惋惜了。 与若玉交好的几名男女子弟表现得颇为义愤,见瑶姬坐着不动都出言申斥,眼睛里的光彩却出卖了他们此刻是在痛打落水狗。 想必若玉已是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憋着坏的要整治瑶姬和苍林了吧? 到底是在昆仑丘被神君们“虐待”了一百余年,瑶姬看似少女的皮囊下,是一颗她自认为历经沧桑的大心脏,一眼便看穿了这些人肚子里的坏水。 正觉得发闷,找不到有趣的消遣,这些家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瑶姬乐得玩玩,以派遣来到轩辕王宫的无聊。 慢悠悠起身,向一脸严肃地仓颉大师行了一礼,瑶姬拿出乖巧无害的姿态来,诚恳道: “老师勿怪,弟子适才不是打盹发闷,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想得深了冒犯了老师。还请您原谅。” 仓颉大师出了名地好为人……呃,诲人不倦,听瑶姬说在思考不禁消了气,反倒鼓励起来: “哦?是什么问题让你困惑,不妨说出来听听,说不得我能帮你解决也不一定。” 那几个起哄的子弟一看瑶姬不但没有被撵出去,还能得到和仓颉大师攀谈问答的机会,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两个胆大的便叫嚷起来,要求将低等人赶出学堂。 苍林也在坐,而且位置并不靠前,在瑶姬之第三位的距离。 看到瑶姬被人排斥,苍林着急地帮她辩白,起身向仓颉大师施礼禀道:“先生容禀,她是我的侍女,如果先生觉得这里不适合她待着,学生送她出去就是了。” 仓颉大师回头看了眼苍林,挥挥手命他落座,又扫了眼叫嚣的大族子弟们,淡淡道: “我的课堂上不分王族奴隶,但凡进来听讲者,一律平等相待。” 苍林一怔,这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总以为名动天下的仓颉大师,一定会是像阿父那样领袖群雄的威武霸者,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他忙向仓颉大师深深施了一礼,又望向瑶姬使了个眼色,便安心落座了。 若玉等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仓颉大师此言一出,他们也不敢再作张作致,乖乖闭了嘴坐下去,满面不忿地瞪着瑶姬。 一个侍女,还是小部族鬼方氏中来的奴仆,于这些大族子弟而言,可不就是低等人嘛! 瑶姬到人族也有快一年了,对人族等级算是有了比较直观的了解。 对于大部族出身的子民,永远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这种事,她很是不屑,自然不肯轻易妥协离开学堂。 不喜欢待在这里,和被人驱逐离开可是两码事,她分得清。 “先生,我可以问问题了吗?”瑶姬无视那些叫嚷起哄,对仓颉大师不卑不亢地言道。 仓颉大师颔首:“问来。” 瑶姬睨一眼座中子弟,很有些严肃地问道: “敢问先生,世间万物为何会分了三六九等?天地间又如何会分为三界?而人族最为弱小却依旧要争来斗去,为的又是什么?” 一连三问,都不是小事。 仓颉大师盯着瑶姬端详,内心里一阵骇异。 座中子弟们更是惊骇,愕然张嘴望向瑶姬。 这些问题要是在他们族中提及,是会被当做异数处置的。 天地,三界,等级,战争?这些都不应该是他们这个年龄与地位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瑶姬,不可胡言乱语!”苍林第一个反应过来,疾言厉色地喝止着道。 自然,他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随着苍林的呵斥,课堂上顿时变成了一口煮沸的大锅,所有人都对瑶姬的大胆放肆指指点点。 看到这副场面,瑶姬大感不解。 这是怎么了?一点小问题还不许问了? 过去在昆仑丘的时候,随便哪个妖灵都可对此说上一嘴,各抒己见甚至长篇大论,即便说得不好也没见谁怒目而视,吼喊着让人家不许发言的。 真是,人界规矩不可理喻啊! 仓颉大师手中木尺敲击着桌案,阻止了子弟们的喧闹。 他定定看向瑶姬,眼里神采熠熠道:“或许,这些问题你有什么自己的见解?” 瑶姬嘻嘻一笑回道:“先生说笑了,倘若我知道答案,又何必在此提出来问您,没得还受了您老人家两戒尺吧!” 仓颉大师一手抚着长长的白胡子,一手拿木尺点了点瑶姬的额头:“那又有谁说得清楚呢!坐下炼字吧!” 瑶姬眨眨眼,调皮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就是跟着少主来伴他学习的侍女,此间貌似并不欢迎我呢,我还是到外面去候着比较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人族造字 说话就要扭身逃课,却被仓颉大师的木尺点住了头顶。 “入得我门来,自是得按照我的规矩来。”仓颉大师笑道:“既然都来了,那我又如何放得你空手而归?还是学成了再走不迟。” 瑶姬最是厌烦写字看书,昆仑丘百余年神君们打着骂着都没能制服她,又怎肯屈服在一个人族老先生手下。 虽说神力被封,但好歹也在鬼方族做了一段时间的劳动,力气还是有一点的。 她嘿嘿笑了几声,一伸手握住头顶的木尺,想要将之拿下来逃走,却发现那木尺好似有千钧之重,一掰一拉下竟纹丝不动,死死压在头上半点也奈何不得。 奇了!莫非没了神力就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了? 瑶姬不信,手上使劲狠狠去掰仓颉的木尺。 仓颉大师微微笑着,任由瑶姬施为,见她松了一口气之际,突然手上发力,一把木尺就按着瑶姬矮了身,一屁股跌进了座中。 “今日课业,把我刚刚教授给你们的十个大字各写百遍。”他无视瑶姬呲牙咧嘴地抗议,转身悠然吩咐。 子弟们自是都乖乖遵从,没有一个人敢于提出异议。 课堂上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子弟都开始书写。 前方大石板上周周正正写着十个大字,似人非人的字形看得瑶姬不由眼晕。 认命地趴在石桌上,瑶姬向回头看她的苍林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学习是很无聊的了,偏他不信还非要硬拉着自己来,这回可把人坑苦了。 一边暗暗抱怨着苍林,瑶姬苦着脸学习写字。 仓颉大师有言在先,谁先写完了就可以走,写不完的继续。 这位大师在人族享有绝高的尊崇,瑶姬现在身无神力,又是苍林侍女的身份,可没那个胆量挑战权威。 何况,她已经感觉到了,仓颉大师不但创制了人族文字,怕也是有不凡的修为在身,否则怎么会仅凭一把木尺就压制得人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瑶姬苦叹。 话说,人族的文字非要比神族的还难嘛,这都快赶上画画了。 瑶姬对着那些字描描画画着,又是阵阵腹诽。 写字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遑论各写一百遍。 所有子弟都埋头练习之际,自然谁也没心情去注意别人,而仓颉大师在布置了课业让子弟们研习,便悠然走出门去了。 行过一座座石屋,绕出萧瑟的树林,便能看到巍然立于前方的轩辕王宫。 仓颉大师驻足片刻,慢慢走过去。 早有候在那里的一名宫卫,向仓颉大师行了礼便带他进入王宫。 来到宽阔的王宫大殿,轩辕正在座中捧了一张兽皮观看。 宫卫上前禀过,轩辕抬眼看过来,忙放下兽皮笑着走下座来亲迎。 “大师这是授完课了?”轩辕热情而尊敬地扶了仓颉大师上座。 仓颉大师安然自处,坐下来笑道:“授课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有件事却是等不得了,所以急急过来请教大王。” 轩辕不解:“大师这是要折煞晚辈么,人界只有我等不知晓的事体向您请教。”谷 仓颉大师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我便问大王,鬼方族少主身边那位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个……”轩辕怔住,想了想才道:“大师为何独独问起她来?” 仓颉大师脸色郑重地盯住轩辕的眼睛:“大王为何犹豫不答?” 轩辕欲言又止,面色复杂地转过脸去,回避着仓颉大师的审视。 “她是听訞的女儿对不对?” 仓颉大师低沉道:“你明知道她可能是听訞的女儿,却还将其带来身边,是嫌人界还不够混乱吗?” 轩辕猛地转过身来直面仓颉,眼里涌动着仇恨大声道:“人界混乱也并非我一人之过,早在姜离登上人皇之位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是吗?” 仓颉大师没有急于争辩,而是落寞了眼神,深深叹口气才缓缓道: “轩辕,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是对的?人族从失去火之大道的完整传承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啊!” 轩辕狠狠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给我足够的时间,您一定会看到的,人族只有摆脱压制,彻底与神界划清界限才能走向光明。” 说着,他走到仓颉大师身前,单膝跪地沉沉又道:“火之大道的真正意义不是焚烧天地,而是重燃信心啊大师。” 重燃信心?仓颉大师不禁怔住。 他之所以答应轩辕来河东授讲,不顾人皇的强烈反对和河西诸部的阻挠,就是觉得轩辕身上有种东西在吸引自己。 现在他明白了,那种吸引他义无反顾前来的东西,就是轩辕内心里这股热情,火一样的热情。 火之大道是重燃信心!听听,这是多么令人振奋,又充满希望的一种理解啊! 仓颉大师一直待在人皇宫研修文字,别人只道他只对文字感兴趣,可谁又知道他的心却从未有一刻寂灭与淡然。 创造文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让人族一切值得传承的东西都铭刻下来,然后永久流传后世,令子孙不断崛起屹立天地之间嘛! 而自火之大道缺失之后,人族却逐渐没落,当初神农氏怼神怼魔的辉煌一去不返,现在的人族基本就是依附神界活着了,没出息地替众神提供香火之力,早已沦为了神界的鼎器,魔界的笑柄。 香火之力,神界还美其名曰信仰之力。 可笑!信仰什么?信仰众神得以永生吗? 天地初分三界鼎立,凭什么让人族来跪拜仙神?就因为他们活得更长久,实力更强悍? 仓颉大师绝不同意这样的观点,也从未对有过信赖,他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抗,最终创造了人族文字。 有文字就不怕宝贵的传承断代,就能够保证人族生生不灭。 若是当年火之大道的精髓能用文字记载下来,或许也就不会失传了…… 失了火之大道,人族混乱渐起。 想来轩辕说的是对的,人族失去的不是火之大道,而是战胜的信心? 念及此,仓颉大师看向轩辕的眼里便有了星火闪烁。 “那你有什么办法来重拾信心?”他问。 轩辕已知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仓颉大师的认可,同样眼绽流光肯定地回道:“推翻神农,重建人界秩序。” 第一百五十八章:旧怨新恨 “不可!”仓颉大师斩钉截铁:“人界如今正应对北境凶兽,不可妄动战事。” 轩辕冷冷一笑:“姜离自顾不暇,这正是我起事的最好时机。” 仓颉大师坐不住了:“此事我不同意!” 轩辕呵呵而笑:“这是您的意见,我没有义务遵守。” 仓颉大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以轩辕如今的实力和势力,他的意见仅仅只是意见罢了。 轩辕身上帝王之气渐渐显露,已然是到了无人可与其匹敌的境界,能与之一战者惟有人皇了。 “所以,听訞的女儿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仓颉大师不死心地问道。 这次轮到轩辕叹气,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丫头的出现,是我始料不及的。不过……” 轩辕叹完了气又笑道:“她出现得正是时候,也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上天送她来襄助我成事。” 盯着轩辕看了良久,仓颉大师最后也只是一声长叹,卸下了满身心的清傲之姿。 “六百年前的悲剧,老夫着实不想再看一次了。”他叹道。 提起陈年往事,轩辕脸上霎时没了笑意,阴沉沉道: “大师,往后您就在我身边教授王子、王女吧!委实没必要回到河西去了。” 这是变相的软禁,仓颉大师一听便明白了。 淡淡一笑,他转身离开。 走到王宫门口顿住脚,仓颉大师回头,满面沧桑中自有一股铮铮之气:“大王,你知道那位公主今日向老夫问了什么问题吗?” 轩辕隔空看来:“她问出什么来都不奇怪,毕竟是在昆仑丘待了数百年。” 仓颉大师语带嘲讽:“原来大王早就知道她的来历,你还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 “如果大师这话是说来夸赞晚辈的,那晚辈真是荣幸之至。”轩辕微微笑着,不软不硬回敬道。 在仓颉大师的怒容里,轩辕继续笑道:“为了人族的未来,我轩辕氏前后花费近千年铺排布置,仅凭这一点,大师是应该夸赞夸赞晚辈才合情合理。” 原来,这一切都在轩辕的算计之内。 仓颉大师感到恼怒,但内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叫嚣着很是兴奋。 轩辕所作所为是一个人界帝皇应该具有的智机与手腕,他是比现任人皇姜离更为合格的人族领袖,从轩辕身上能够看到朝气与希望。 可是,一直以来的仪礼与认知又告诉仓颉,这种行为是不被尊重的,认可轩辕就是对人皇的背叛。 复杂的思绪充斥了仓颉大师的肺腑,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强自按捺着心头矛盾,仓颉大师迈步走出轩辕王宫,最后也只是如同落荒而逃般丢下一句话来。 “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也不插手你的宏图霸业,但你必须保证瑶姬公主不受伤害。”他说。 轩辕目送仓颉大师离去,他并没有给予回应,也没有任何保证。 正如仓颉大师所看出的结果,瑶姬并非自己的骨肉,是人皇的公主。 当年在他哄了听訞离去后不久,便发现了她身怀有孕。 原本只是想着把自己心爱的女子夺回来,可是离开姜离的听訞,仿佛失去了水土滋养的花朵,她整日神情恍惚、以泪洗面,甚至梦中都呼唤着姜离的名字。 那一刻,轩辕承认自己的心在滴血,听訞居然真的爱着姜离。 这样的结果差点令轩辕发疯,自己处心积虑谋划一切,为的固然是一展抱负成就新天地,可在未来的宏图里一直都有听訞才够圆满啊! 江山与心爱的女子,那是轩辕的梦想。 而显然,听訞的心有所属,超出了他的预算。 经过了最初的心碎,轩辕只得改变战略。 他联络旧部,用尽手段获得了一些部族的支持,然后与各部族联姻来确定牢固的关系。 鬼方氏就是那众多部族之中的一个,现在看来鬼方虽小,但在当时而言,已经是河东不错的势力了。 陆续取了四位夫人,就在听訞的面前完婚,让她看着,让她服侍…… 那段时日,轩辕过得并不开心,但他手上终于有了越来越多的权势,再也不用躲躲藏藏逃避人皇的追捕了。 眼看着听訞的腹部渐渐隆起,轩辕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他把听訞送到了偏僻的鬼方氏,等待着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然后以此为引给姜离做一个局。 如果那个计划成功,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新的人皇了。 但上天就是对自己十分刻薄,听訞足月生产之前,还是被姜离发现了她的踪迹。 在轩辕的局还未来得及施展前,姜离带着大军赶到鬼方,将听訞接走了。 那正是一个山花烂漫的春日,轩辕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正在离着鬼方很远的一个部族开战,按照原计划不出三日就可荡平对手,将其收归自己麾下。 战事才开一日,却忽然接到警示,人皇亲率部军攻入了鬼方。 鬼方氏并不足以人皇亲至用兵,轩辕太清楚不过他是为了什么。 撤兵回救赶到鬼方时,人皇姜离已经离去。 轩辕发兵追赶,其时他手上有一支不错的人马,完全不顾是否人皇对手便跟着他不要命地追了上去。 在大河之畔终于追上了人皇,轩辕那时还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之所以追上来不过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他看到听訞坐在车上,痴痴望着人皇的样子,心头顿时犹如刀搅。 囚禁了她大半年,虽说从不曾亲近,也做好了死心的准备,可亲眼看到一朵花在自己手上枯萎,却在别人手上绽放,轩辕顿生摧毁她的愤怒。 “姜离,你真的愿意让她带着我的骨血回去作你的王后吗?”轩辕恶意满满地嘲笑。 然后便看到,姜离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就够了不是吗? 那场战斗终以失败收场,轩辕满身鲜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却感到胸中郁闷消散一空了。 自始至终都不曾得到,又何谈失去呢! 从那以后,轩辕彻底与过去告别,一心一意经营起自己的势力。 不过,在听闻听訞即将生产时,他依旧带着满身恶意去了河西,站在人皇宫外高声宣称那个孩子是自己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算计 听訞难产了,命悬一线。 轩辕不承认那里面有自己的责任,他要报复姜离的心一直都未曾停歇。 即便那夜,一朵紫灵芝从天而降,姜离将那个婴孩夭折的魂魄寄养,亲自送上昆仑丘,轩辕也没有打算就此罢手。 保大不保小是吗?好一个情深义重。 轩辕就是看不得姜离对听訞好,那只会让他更为嫉妒。 最可气,明明姜离木讷寡言、不苟言笑,听訞却死心塌地喜欢他; 明明姜离从此对其不假辞色,听訞也依旧不改初心守着他。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竟抵不过夫妻几日的相伴? 这让轩辕一直以来都想不通。 所以,当魔界使者找来,说愿意支持他推翻人皇姜离时,轩辕毫不犹豫便应承了。 而当百余年前,他第一时间知道昆仑丘隐瞒了那个孩子还活着的消息,哄骗姜离说孩子没了时,轩辕大笑了一场。 现在好了,人皇的公主自己送上门来了,轩辕觉得那个尘封已久的局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就让姜离继续蒙在鼓里好了,到最后揭开幕布之时,看他怎么崩溃! 轩辕笑得舒爽,真的要感谢那丫头长了一副好样貌呢,与听訞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也感谢她从天而降,还是一个身无神力的人族。 昆仑丘是什么所在?早就沦为天宫附属了,天帝又怎会允许一个人族修习神界功法? 在鬼方氏见过瑶姬之后,轩辕就看出来了,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说不定还是被昆仑丘给扔出来的。 这般一个小人儿,不好好利用起来怎么对得起她原本的高贵身份呢! 轩辕如此想着,便习惯性地唤雄奇过来,有些话不能与人言,对着他最为信任的坐骑,倒是可以吐露吐露。 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雄奇应声,轩辕猜测着坐骑必是跑出去玩耍了,也只得歇下倾诉的心思,独自得意了一番。 …… 被轩辕惦记的雄奇,也就是神兽穷奇,此刻却已在人界北境的幽都腹地内溜达。 一边百无聊赖地胡乱闲逛,穷奇嘟嘟囔囔咒怨不已。 轩辕那个傻帽,请个教书先生而已,随便提溜一个不就行了,还特特地把那个仓颉给连请带拐带回来。 这下好了,仓颉到了轩辕王宫,哪里还有他穷奇的容身之地。 好家伙,那要是一照面,老匹夫肯定会认出自己。 一旦身份暴露,便不能够继续在人界潜伏下去了,天帝还不得跟他急啊! “一个人族,活那么长时间干嘛呀!这不是存心跟本神兽过不去嘛……”穷奇抱怨着,一脚踢翻了泥地里不知是个什么物种的小生灵。 天地间但凡有生命的都是生灵,凶兽也是。 小生灵被穷奇一脚踢飞,‘啪叽’跌进了远处的泥淖,溅起一圈泥点子来。 穷奇觉得有趣,赶上前又要去踢几脚,却见泥水翻涌轰然炸散。 “怎么是你?”一声极为熟悉的腔调在泥浆中传出。 穷奇一个激灵,这不是重华的声音嘛! 一波灵韵荡开,身着玄衣的重华出现在眼前。 穷奇赶忙向重华施礼,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原来是重华君,您这一向可清闲,也到这破地方打发光阴来了?” 重华木着一张脸,低沉道:“你不在轩辕身边好好待着,到此犯懒该当何罪!” 穷奇不怕重华,只是害怕他背后的天帝。 自打上次被重华打落山底,他便也开始怀疑这厮是天帝分身之说。 此时见重华质问,穷奇还是多了一份恭敬,收了嬉皮笑脸回道: “不是我犯懒,实在是那人族可恶,他把仓颉接到身边给他子女当先生,我怕老头儿认出我来,这才不得已跑出来避避。” 原来如此。 重华心下计议一番,开口道:“既然你不请自来,那便留在此处帮忙吧!” 穷奇已知重华不再追究,凑上前兴奋道:“不知神君让小的做些什么,有趣无趣?” 重华也不多言,扬手祭出一个结界罩住了穷奇,淡淡道:“你来便知。” 知道重华不善言辞,穷奇歇了追问的心思,只管由着他施为,瞬息间带着自己沉到了地底。 外面无垠的泥沼之下,竟别有洞天。 穷奇望着宽阔的地下大空间,浑身的兴奋细胞膨胀到了极点。 相比于作轩辕的坐骑,他更愿意做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像这般透着神秘的地方,更是他的最爱。 “神君,这就是您绝密计划的一部分吗?”穷奇搓着手好奇问。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冷冷道:“什么绝密计划,你知道了什么?” 穷奇没有看见这份杀意,环视四周笑道:“还用说嘛,一般这种地方不都是进行绝密计划才会有的嘛!” 见说,重华隐去眼底的锋芒,对穷奇淡淡道: “并非什么绝密之地,不过是天帝陛下派我来查一查幽都,为了隐藏行踪才劈出这一块来容身罢了。” 穷奇过于兴奋的情绪顿时败退,嘟囔道:“原来就为这个呀!” 重华睨了他一眼:“当然,你要是觉得太过无聊,我也可以给你一点事做。” “譬如呢?”穷奇重燃兴奋。 重华淡漠道:“譬如,你可以帮我去外面抓一只凶兽母体来。” 啊这?穷奇显得为难。 凶兽母体,是好抓的吗?谁不知道,那是比自己还要跟脚古老的怪物,真要能抓住,幽都之门也不用立了。 顶着重华质疑的眼神,穷奇实话实说道:“神君,您要真看不惯小的,亲自动手灭了小的就是,那怪物小的打死也抓不回来。” 重华难得有个笑模样,掀唇一笑道:“我是看不惯你,但还不至于要灭杀你的地步,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是小的不愿意为您效劳,实在是……”穷奇苦着脸道:“您也太看得起小的了一些。” 重华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随手丢过来一物道:“拿着它,你应该就能与之一搏了。” 穷奇伸手接住,却是一把精致的短刀。 风刃?他吃了一惊,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7017k 第一百六十章:游戏与学习 上古利器风刃,可屠神,可灭魂。 传说被风刃所伤,非昆仑不死神果不能救命,便是幸运捡回一命,也将会被风刃的器灵所侵体,从此体内多出一份暴戾之气。 轻则神魂残损终生不能修到大圆满,重则被器灵夺舍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沦为风刃的附庸。 是神兵,亦是凶兵。 握着风刃,穷奇忍不住颤了一颤。 重华挥挥手吩咐:“去吧,我等着给你庆功。” 穷奇拒绝不得,在重华赐予的结界中纠结万分地离开地底,又回到了恶臭扑鼻的泥沼地上。 罢了!反正天帝早已给他种下生死蛊,迟早断送在他手上的事,又何必在意早死晚死! 念及此,穷奇化出本体,口里衔着风刃直奔恶沼深处,风驰电掣般不见了踪迹。 在另一只透明结界包裹下,重华缓缓升上地面。 望着穷奇离去的方向,他露出一笑。 “道祖,喜欢博弈的不止你一家。”他笑得阴冷残酷。 而另一道身影也从不远的泥淖里显露身形,却是重伤了少昊,叛出昆仑丘的屏蓬。 顺着重华的视线扫了一眼,屏蓬笑道:“拿了凶兽母体,人界就可永无后顾之忧,你确定要这么做?” 重华冷沉沉回道:“只消我的神器大成,人界不过鸡肋,我还怕他不成。” 屏蓬拊掌而笑:“说的也是。你那神器若是成了,就连道祖都无可奈何,又何必在乎蝼蚁般的人界。” 重华转过来脸来,盯着屏蓬的眼里闪烁着怒火:“你在幸灾乐祸什么?我若失败,你又何处容身,总不至于继续委身魔尊替他做马牛去吧?” “哎,话可不能说得太难听哦!”屏蓬笑嘻嘻道:“我与魔尊是各取所需,就如同和你一般的合作关系,在你嘴下便成了委身做马牛了,委实伤人心。” 重华瞪了眼屏蓬,冷冷道:“说什么废话,我让你收集的人界信仰之力如何了?” 屏蓬拍了拍胸膛,自信又自得地回道:“这事还得靠我,放心吧,保证误不了你的大计。” 重华懒得与屏蓬拌嘴,转身回了地底,临走丢下一句话来。 “管好你的嘴!”他的言辞不无警告。 屏蓬也不计较,比这恶劣十倍的态度他都见过,自然不屑于跟重华一般见识。 摇摇头笑了笑,屏蓬伸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走来走去,还是人界最为有趣,走吧,咱们去外边看看。” 这厮长有两张脸,他的自言自语跟别人可就不为不同了。 只见另一张脸转到了正面,打个呵欠道:“好无聊啊!总觉得自从跟天帝合作以来,不如以前感觉有趣了呢!” 脑袋一转,刚刚那张脸又转了回来:“你懂什么!天帝这边玩得是脑子,魔尊那只知打打杀杀的性子,早都应付腻了。” “我便觉得魔族好玩。” “胡说!我想跟着天宫玩烧脑游戏。” “你就是个没见识的。” “你是个没脑子的。” 吵吵闹闹中,屏蓬远去。 …… 却说瑶姬在仓颉大师的额外照顾下,熬到半夜还没有写完大字。 倒不是作业量有多大,实在是她写得字太过难看,一遍遍都过不了关,只好重写。 再加上,人族所谓的写字,除了人皇和大氏族长能够用兽皮书写,他们这般学生就只配在泥板上画了。 刻画刻画,自然是人手一把骨刀,一笔一划去雕琢。 如此书写,快得起来才怪。 又被否定了一遍后,瑶姬差点疯了。 她特别怀念在昆仑丘拿绢帛写字的时光,尽管没怎么好好写上几回,也总比抱着泥板刻画强啊! 揉了把早就乱成一团的头发,瑶姬泄气地趴在了石桌上。 “大概,我是唯一一个写字累死的仙子了!”她嘀咕着说。 苍林也是好耐心,抱回来一摞被否定的泥板,一边帮瑶姬抹除字迹,一边鼓励她: “这次你一定可以的,我帮你看着,检查一遍再交上去,保证能过关。” 瑶姬嘟嘴瞪着苍林:“都怪你!要不是你硬拉了我来,也不必受这个罪了。” 苍林好脾气地安慰:“行行,都怪我。可来都来了,仓颉大师也收你为弟子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不是吗?” 递上一块泥板,苍林催促:“来,快写吧!写完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无奈地接过,瑶姬想,她要还有神力在身,一定会把苍林这家伙吊起来打一顿,还要像扯老参仙胡子般,把仓颉大师的胡子也揪他几根。 有苍林的耐心指导,瑶姬认认真真书写起来,两个少年男女并肩而坐的样子,无端便有种异常和谐美好的韵味在里头。 隔着窗户,后土看得不禁笑了。 白帝让她来保护瑶姬,生怕这姑娘被谁欺负了似的,眼下看来他委实是有点庸人自扰了。 端看那人族少年对瑶姬的爱护之情,以及他时不时偷偷看着瑶姬兀自傻笑的情形,后土就敢打赌,若是有谁要欺侮这姑娘,他便是第一个愿意挺身相护的人了。 唉!到底还是少年人更纯粹啊! 后土淡淡轻叹,及至收敛自身气息时,已是来不及,她无意中惊动了屋内的人族高手。 仓颉大师一脸戒备地出现在后土面前,浑身气息暴涨,封住了后土的所有退路。 “阁下是哪位?到我人界偷窥意欲何为?”仓颉大师沉沉问道。 后土乃是活了数十万年的大魔,对人族高手自是不放在眼里,淡淡一笑道: “大师说话何必如此刻薄,过路而已,怎的就成了偷窥。” 仓颉大师打量着后土,眯眼又道:“阁下并非人族,竟也不是倒是奇怪。” 后土心下暗暗佩服仓颉大师的眼力之精,客气地回道:“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天地间生灵亿万,又何止人三类。” “倒有几分道理!”仓颉大师颔首,却依然没有要让路的打算。 后土不愿意过早暴露,也不想和人族修士过招,敛着性子道:“既然有道理,大师何不放我离去,大家相安无事也便罢了。” 仓颉大师保持着随时出手的姿态,盯住后土再问:“阁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既不报上名号,更没有说清楚来此目的,老夫还不能放你走。” “你想怎样?”后土隐隐有些生气,身上自然流露出她以前身为大魔时的气势。 尽管魔骨不在了,但长久以来的优越感并没有随之而消失。 7017k 第一百六十一章:是福是祸全凭天意 仓颉大师此时才隐隐感觉出异样,盯着后土端详良久,缓缓道:“老夫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阁下是那位魔界肱骨后土吧?” 后土傲然而立,面上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短促道:“你认错了。” 说罢,她双手结印搅乱了仓颉大师的气息,一迈步跨出包围屏障便往远处走。 气息一乱,仓颉大师功法被破,再要阻拦已是来不及。 从来到人界行走无所不通,人族强者在他们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 博闻广记的仓颉大师在认出后土身份后,便知道他奈何不得对方,只得任由后土离开。 到底是担心着人族安危,他忍不住向后土的背影传声出去:“老夫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阁下来打我人族少年的主意。” 闻言,后土顿住脚转过身来。 对仓颉大师展露出一抹冷笑来:“人族少年如何干我何事!不过是那屋内有我要保护之人罢了。” 仓颉大师惊愕,魔族要保护的人在屋内?莫非魔族已经渗透了人界,把自家子弟送来卧底来了? 转而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认知,屋内十数名学子都是人族,这一点他肯定不会看错。 既然都是人族,这个大魔跑来说要保护谁,这是什么道理! 仓颉大师瞬时变色,一种无名的恐惧感深深攫住了他。 “你要保护的那个人是不是瑶姬?”他问。 后土睨着这位老人,人族称之为大师的仓颉,竟然看出了自己的来意,却不知道他会如何作何感想? “是。”她回道,坦诚布公地。 仓颉大师无言以对,沉默片刻终究是一声叹息:“难怪你身上没有魔气,竟是为了保护瑶姬而来。魔族与人族何时这般亲近了?” 后土清冷一笑:“魔族与人族什么时候又少了亲近!” 言毕,后土再无任何犹豫,一闪身引入了黑夜里消失不见。 仓颉大师独自伫立黑夜,望着星空良久无语。 魔族与人族,正如神族与人族,从来就没有真正隔绝开来过,有人喜欢白昼,就有人钟爱黑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屋内那个小姑娘,她的身上又牵扯着什么,将会带来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更无法预料。 仓颉大师的面容仿佛忽然老了好多,微微佝偻着脊背返回屋内,他有些心力交瘁。 是福是祸,皆为天意。 …… 天宫紫霄殿中,天帝有些烦躁不安。 重华奉命赶来,看到殿上跪着正在受罚的司礼神官,便知道天帝此时的情绪是有多么失控。 草草行了礼,重华皱眉瞥了眼苦着脸的司礼神官。 “陛下急急召了臣来,不是请臣看神官受罚吧?”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难以忽视地不悦。 神官虎躯一震,又急忙收摄仪态,端端正正跪着不敢乱看,但在心底却猜测着天帝的脸色一定更难看了。 果然,天帝黑着的脸色更为阴沉。 “吾唤你来自是有紧要之事。”说着,天帝挥手命神官退下。 神官得赦,谢了恩退出殿去,这是他侍奉天帝数万年中,很少受到的待遇。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紧要事,天帝都开始避讳自己了? 如此不解中,神官临出门快速瞟了眼一脸木然的重华君,深深为他肱骨之臣身份感到羡慕。 殿内只剩了君臣二人,天帝起身从神座中走下来。 “少昊要涅槃了。”他说道。 重华木着的面瘫脸顿时有了变化,但也只是幅度不大的微调。 看着天帝走下来,他简短地问道:“有何对策?” 天帝脚步中都带着仓皇,眼神阴狠道:“不能让他成功,否则你我大计断难成事。” “这个,我知道。”重华袖了手,颇有些不以为然。 天帝走过来定定瞧着重华,低沉道:“不要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该明白,你我一体,这不是吾一个人的难题。” 重华眼波微动,神色却并未有变:“那你想怎样?” 两人之间的谈话陷入僵局,天帝望着重华隐隐生出恼意。 紫霄殿内神光辉映,神力流散,静谧之中略显冷清。 天帝终是忍住了脾气,伸手拂去重华肩头本不存在的尘埃,泄气道:“罢了!吾跟你又生的是哪门子气,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重华不为所动,冷淡道:“我是我,你是你,怎可混为一谈。” 天帝搭在重华肩头的手猛地顿住,不禁为之而气结。 “这是什么话?”他发怒道:“别忘了,你不过是吾之恶尸,真当自己能够脱离吾独生么!” 重华神情大淡淡,直视天帝的眼睛,自嘲道:“做你的恶尸并非我的本意,你可以随时收回,如此还能更添神力不是吗?” 见重华说出这般言语,天帝气得脸面铁青,赌气道:“要是有那个需要,吾一定会这么做的,你又何必故意来激。” 收回恶尸之身?你当天帝不想么?只不过他如今也才斩出了这一个分身罢了,离着三尸成圣尚有很大的差距,又哪来的气力去炼化回收。 恶尸重华,随着时日久长便有了自己的主观意识,眼看对他越来越难以束缚,天帝的寿数又临近完结,便益发奈何不得了。 看似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说到底却还是难为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彻底分出个你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重华究竟服软了一回,苍白的言语跟他的性子一样没有温度,淡声回道: “我不是有意要激你发怒,目下念力神器的制作正在要紧关头,你却火急火燎召了我来,若那神器毁了,再要重新开始可是来不及了。” 难得向本体服个软,虽然没有说出什么道歉的言语,但重华的态度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天帝素知他这具分身乃自身恶念所凝聚,能够做到这般已是不易,便也不想过多计较。 说到念力神器,他的精力全数转移,和缓了语气问道:“你说那物件到了要紧关头,还有多久能大成?” 重华笃定道:“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年可成。” 三十年?天帝很明显有所失望,不满道:“如何还要那般久远?重华,咱们都等不起了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手足 是等不起了,可逆天而行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重华看着天帝没有言语,他明白的道理,天帝自然也十分清楚。 只不过,面对一日少似一日的寿命,是谁都会偶尔气急败坏罢了。 尤其,是在白帝准备涅槃之际。 要知道,少昊当年才是天宫之主的最有力竞争者啊! 天帝心上的刺有那么几根,白帝少昊其实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若不是他稍稍用了一点手段,最终坐上天帝宝座的是谁,可真不一定呢! 念及此,重华开门见山道:“白帝涅槃有几成把握?你到底想怎么做?” 总算说回了正题,天帝快速恢复他天宫之主应有的威仪,不屑道:“开天辟地头一回能否成功谁又说得清楚,吾要的只是以防万一。” 重华思索着开口:“你的意思,从中干预?” 天帝点头,眼睛里明明是志在必得,脸上却装出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谈话又陷入短暂冷场,重华虽是天帝分身,但也不仅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有自己的思想。 而天帝更加明白,重华为自己做的一直都是脏活、累活,且大多不足为外人道,他相信这一次重华也不会拒绝。 沉默片刻,重华果然缓缓点了点头:“具体怎么做?” 天帝一时喜上眉梢,将早就备好的一卷书籍从乾坤之中祭出,用神力推到重华面前。 “这是《涅槃经》”他勾唇一笑道:“少昊此刻最需要的应该就是这部经卷了。” 彼此对视,重华已然明白天帝的意思。 伸手接过卷册,抹去其上闪烁的神光,重华默默展开去看。 天帝在一旁笑道:“这是吾之私人珍藏,天地之间仅此一卷,凤凰涅槃必不可少。” 掩上卷册,重华微微拧着眉看向天帝:“我明白你的意思,真要在这上面动手脚也是举手之劳。但你真的确定要做,不念兄弟之情吗?” “兄弟之情?”天帝耻笑:“吾是龙,他是凤,原非同胞又何谈手足?莫非……” 天帝顿住,睨着重华加重了嘲讽语调又道:“你如此优柔寡断,莫非不是恶尸,倒变成了吾之善尸不成?” 不管是恶是善,都是天帝自己的分身,他这般嘲讽打击,令重华觉得无比讽刺。 收起卷册在乾坤之内,重华木然的表情更为冷淡。 “既然如此,我去便是。至于白帝会不会用,那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他说着,转身往殿外走去。 这次,重华没有恪守君臣之礼,对天帝的态度完全不似往日。 整个天宫,便是全部神界,也没有哪一个仙神如此慢待天帝的先例,重华算是独一份。 倒也不是仙神们都畏惧天帝,而是大多数都深谙交际礼仪,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跟天帝交恶而已。 天帝没有计较重华的失礼,事实上他就算在意又能如何,还能打杀了重华不成?说到底也还是他自己意志的化身,谁能跟自己过不去呢! 返回高高的神座中,天帝俯视这间奢华炫目的宫殿。 每每在此落座,心头便会被睥睨天地的豪情所充斥,久居其位难舍其尊,谁都别想让他低头认输。 天道不行,白帝更不行! 只要念力神器大成,拥有了对抗天道的力量,天帝想那个时候他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重华,少昊,珑俊……不论是谁,都不再是他的威胁。 天宫紫霄殿,早觉得这个名称不受听了,也该是时候换一个自己心仪的了。 如斯期盼着,一阵困顿袭来。 这回天帝没有强忍,而是顺着身体的反应,很自然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天道赋予的寿数是不久长了,可属于天帝的寿数才刚刚开始。 三十年,于过去的几个神纪相比,不过睁眼闭眼之间的一闪而过,他等得起。 …… 人界北境已是万物萧瑟,严冬逐渐侵袭而至。 姜离亲自镇守北境,将士们见人皇如此身体力行,自也坚定了戍守边疆之决心。 寒冬已至,防寒备暖与坚守抗敌同样重要。 榆罔从战线巡察回来,呵着热气走进姜离的营帐。 姜离从兽皮典籍中抬头看来,双眼布满血丝显示着他又是整夜未睡。 心疼叔父如此劳苦,榆罔顾不得行礼,走上前夺下姜离手里的兽皮。 “叔父,您这样不爱惜身子怎么行?”榆罔颇为不满地说道,关切之情溢满心怀。 任由侄子施为,姜离好脾气地笑着起身,伸个懒腰开玩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小题大做,将来南星过门看她受你不受。” 见说,榆罔面色微微黯淡一瞬,故作轻松道:“她不受我就不受罢了,族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想当太子妃的姑娘。” 姜离活动着腰胯,自然没有注意到榆罔的表情,继续笑道:“你也就是在我面前逞能,敢当着南星面说这话,小心她真的不搭理你了。” 顺着姜离的笑声,榆罔也敷衍地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向姜离说起对凶兽那边的最新战报。 他不想提起儿女情长,自打上次南星负气离去,两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榆罔知道,南星在跟自己赌气,肯定又像以前一样等着他去道歉,可这次榆罔不想那么惯着她了。 人界太子是不如天宫太子威风,但他姜榆罔有人族的尊严,不愿意仰天宫鼻息而活着,更别想让他也像叔父一样心甘情愿向天宫称臣。 年轻人之间的内情,姜离当然并不知情。 稍稍活动片刻,他和榆罔探讨起了最近战事。 凶兽冲出幽都,从最初如潮如织地冲击,到后来攻势慢慢减弱,直到最近几日数量忽然锐减,姜离一边欣慰着压力减小,一边却担心会不会是凶兽大举来袭前的假象。 榆罔负责每日巡边,向姜离言道:“小侄跟叔父亦有同样的担忧,要不咱们组织一批修士进幽都去探一探,看看那里面现下是何等景象?” 进幽都探查,确实比坐在这里猜测有效,但那里面是人族先贤写进典籍中,严告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 真要组织修士进去,万一发生不可控事件损兵折将了,对于目前的人界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修士们修炼不易,等闲能够对抗凶兽者,没有个几百年时间历练打磨不行,而他们是人族真正的中流砥柱,损失一位便是不可逆之伤残,急切间哪里有能顶替的人选? 人界修士,等同人皇手足。 考虑着后果,姜离不禁犹豫了。 7017k 第一百六十三章:时势所迫 榆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踌躇满志道:“叔父如果不放心,小侄亲自带队去就是了,凶兽不灭人界就没有安稳可言,咱们总不能永远这么耗下去。” 这些道理姜离焉能不懂,只是作为人界太子,榆罔还是过于冲动,这才是令人最不放心的。 “罢了,我去一趟,你在营中值守吧。”姜离决定自己去。 榆罔亦知幽都深处吉凶难料,忙反对道:“叔父不可,您是人皇怎能轻易涉险。” 姜离淡淡一笑:“可你是未来的人皇啊!” 榆罔无力反驳,只是拗着劲不肯答应。 幽都深处是什么样谁也没见过,只有人族先贤口口相传下来的一些大致情形,描绘中那仿佛便是世界的尽头,万恶的源泉。 传说大多是这般,夸大渲染之能事,榆罔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从小听得多了,或多或少就会受到影响,但凡是个人族,提起幽都下意识中便不寒而栗。 人族也修炼,但相对于而言,实力是不够看的。 之前幽都之门还好的时候,就无视铜门威压经常深入腹地,如今屏障不在,他们更是随意了。 也不知道那些之流到幽都所图为何?又不比人族修士,为了获得兽核增进修为,才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碰运气。 据不完全统计,死于幽都之门前的人族修士,接近全部修士数量的三成。 而冒险扛过威压,走到幽都之门后面去,历练中葬身凶兽口腹者,又是三成。 因此,幽都深处究竟什么样,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如潮凶兽为何滔滔不绝,更是未解之谜。 榆罔急于到幽都深处一探究竟,前提也是如今没了幽都之门的震慑,如此就能减少一半伤亡。 至于凶兽带来的威胁,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无数次征战抵挡,榆罔觉得不遇到特别凶猛的那种,他应该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叔父,您就同意让我去吧!”榆罔坚持道:“还有被毁的幽都之门,也总不能就此废弃,还需去看看破坏程度才好。” 榆罔没有大言不惭说出修复幽都之门的言语,让姜离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欣慰。 人界皇者,沉稳守业比好战激进更能造福苍生。 修复幽都之门,并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作为火之大道的继承者,姜离最清楚不过。 见榆罔执着如斯,姜离在迟疑中到底是点了头。 “那你去选人吧!”他叮嘱:“不过,咱们可得有言在先,但遇危险即刻撤回,不得逞强恋战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请求获准,榆罔当下兴奋起来,笑着应了:“不消叔父叮咛,我们心里有数的。” 我们?看来榆罔早有准备,已经做好了一切计划才跑来请示的。 姜离见他办事尚算妥帖稳重,又放心了一份,勉励几句便让榆罔自去行事了。 幽都之门单靠人族力量来修复,那就是个笑话,他并不指望榆罔此去能找到修复之法,只要他们能摸清凶兽内部情形,就已经是奇功一件了。 饶是如此,幽都深处亦危险重重,只盼望他们将伤亡控制在最低,全都活着回来就好。 人族修士不仅仅在对抗凶兽这种战场上,便是与河对岸的轩辕部族征伐中,也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不容有失啊! 说到轩辕,姜离不由得恼火。 之前大张旗鼓来帮忙守边,等收获了足够人心后,就留下士卒人等独自跑回族中去了。 当谁看不出来呢,他不过就是想着趁自己在北境镇守,赶回去布置如何谋夺更多小部族扩张地盘罢了。 而在轩辕参战的那一段时期,人皇旧部中已有几家与之暗中往来交好,其野心昭然若揭,姜离尽数看在了眼里。 若不是凶兽未灭、北境未平,姜离也想好好和轩辕过招一番,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最可恨,身为人皇必须通盘考虑,而轩辕却不必顾忌这许多,只管在暗地里蝇营狗苟。 边境长定、万民皆安的大事,在人皇而言是首要之务,于轩辕则比不上扩张势力重要。 还真是内外交困啊!姜离微微有些泄气,更多的还是恼怒。 自打继任人皇以来,自己兢兢业业游走在之间,只为保得人界安稳太平,而同样是人族,轩辕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从他手中分隔权利。 不是打不过轩辕氏,也不是人皇好脾气,而是时势不允许。 一旦与轩辕开战,人界内部便乱了,到了那时又何须动手,人族覆灭为时不远矣! 长叹一口气,私人恩怨算什么,他怕的是人界毁在自己手上啊! …… 且不说人界太子姜榆罔如何带队探幽都,在远离北境的大河东岸,被封为人族圣贤的仓颉大师,也一般忧烦。 自打与后土会面过后,这位老先生每日都活在危机感里。 因此,对弟子们的学业也更加严厉起来,雷打不动的写大字之外,又加上了一门功法精研的课程。 大部族子弟从小修习功法,都是各部族积年累月传承而来的经验,每一部皆为血泪中所得,用以维系部族壮大延续。 仓颉大师博学广思,将各家所长糅合贯通,独创了一套适合学子们修习的功法,必得有一定基础的子弟才研习得了。 也算是一个最基本的门槛吧,毕竟以仓颉大师这样的地位,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资格拜入他门下的。 允文允武,永远都是存在于理想里的东西,能大成者少之又少。 仓颉大师无疑就是想教导出理想型选手来,但他貌似高估了这班大部族子弟。 别人都不提了,尤其以若玉为首的那几个娇小姐,就算不得可造之材。 这种时候,瑶姬却显出来了。 有赖于在昆仑丘时受到的那些非人折磨,修习人族功法,对于瑶姬而言自是不在话下。 一百年地摸爬滚打,即便她修习的是昆仑丘最平常的功法,也要领先人族几个层次。 继若玉哭天抹泪闹着不上学后,跟她要好的那几个女孩子都陆续退了学,满课堂唯有瑶姬一个女娃娃。 而随着仓颉大师不断加码的修炼进程,瑶姬便逐渐显露出过人的天资来。 短短几个月中,她在这个学堂里已经是打遍同学无敌手了。 如果能把写大字那一项学习取掉,就更轻松了! 瑶姬做如是想。 7017k 第一百六十四章:做人多无奈 活在同伴们的羡慕嫉妒恨,与个人英雄主义梦中,瑶姬委实风光了一段时日。 这是她有生以来难得自傲的时光,上次这么引人注目,还是在孤鹜岛获得了领舞仙子之时。 话说,孤鹜岛那些个无事生非的仙子们,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听落英那意思,貌似她们受自己连累加重了刑期。 但当时在天宫太子的寿宴上献舞的那个,明明就不是她瑶姬本尊嘛! 反正说了无数遍也没人相信,随后又被帝君弄到人界来受罚,领舞的误会也就只能等有一日回去再澄清了。 一般情况下,诸如此类的事情,瑶姬也不过是偶尔想起,转瞬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倒是太子珑俊,想起他,瑶姬总觉得颇多遗憾。 原计划请他充当和事佬,利用身份之便为她到浅渊解释一二的,结果也因为舞蹈出了那样的乌龙事件,瑶姬自始至终没能见到珑俊。 无奈得很,浅渊那位女神君,也便只能等自己回去再安排化解矛盾了。 指望神君大人不计小人过?那怎么可能。 以瑶姬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但凡神君那个级别的男女,就没有不爱记仇的。 罢了罢了,已然都成“人”了,还想仙神的事情,这不是自寻烦恼嘛! 抛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官司,瑶姬低头专注于写字上。 蓦然才发现,面前一块泥板上陈列着的所谓大字,比狗爬猪拱强不了多少。 唉!又将是饱受折磨的一日无疑了。 重新拿来一块泥板,瑶姬痛苦地继续写字,心底深处自是一万匹蛟马奔过草原的浩大声势。 自从发现瑶姬有练武天资之后,仓颉大师对她给予了特殊照顾。 不再继续让苍林承担监督写字一事,而是由他自己亲眼看着。 见瑶姬皱眉拧目的样子,仓颉大师尤其感觉责任重大。 一番长篇累牍地劝勉中,瑶姬还能死撑着坚持听,可老人家倒把自己哄睡过去了。 当耳边无休止地唠叨,变成均匀的鼾声时,瑶姬知道机会来了。 轻轻放下泥板,起身毛手毛脚走出去,出了学堂顿感神清气爽,强忍了大吼一声宣告自由的冲动,她一溜烟跑向王宫外围那片树林。 苍林果然就在树林里等着瑶姬,雪地里他怀抱热乎乎一只罐子,等待,一如以往每一个晚间那般细致暖心。 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瑶姬隔着老远就大叫:“饥寒交迫望眼欲穿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苍林忙往前迎了几步,将捂在怀里尚带自身体温的罐子捧给瑶姬,满眼宠溺地揶揄道: “你写字要是有素日说话这般水准,又何至于每日都半夜才回来。” 瑶姬才不理会苍林的笑话,迫不及待接过罐子笑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侍女,鬼方族有你这样的少主努力学习就够了,侍女就不抢风头了。” 苍林摇头苦笑:“我在意的哪里是什么风头,还没你一半的练武天资,早都被人家当笑话了。” “又是那个若玉对不对?”瑶姬一边取了瓦罐里热热的食物来吃,一边对苍林道: “她就是看你性子好,才肆无忌惮地欺负咱们,等哪日我找个机会给你出气去。” 苍林忙劝阻:“你别乱来,她是王女难免骄纵,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就是了。” “那你还是王子呢!”瑶姬表示不以为然:“她一而再再而三使坏,身为你的侍女我可不答应,她那个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打一顿保管就好了。” 见瑶姬这般维护自己,苍林满心感动,看着瑶姬的眼里便多出一些异样的东西来。 他望着瑶姬姣好的侧脸,深情道:“谁说你是我的侍女了,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瑶姬当然记得她初到人界摔断了腿,还是苍林将她捡回鬼方医好的,而嫫母也一直让苍林和詹人叫她姐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瑶姬随口言道,并没有注意到苍林异样的眼神。 情窦初开的年纪,苍林说出刚刚那番话已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哪里还能再重申一遍,只得无奈笑笑。 瑶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人族,虽说对男女之情还算有点研究,但她压根儿就没将苍林看成是成年男子,因此也便注意不到苍林待她是否不同。 也难怪,当初珑俊初到昆仑丘,瑶姬哄着他带自己逃出去时用的那些手段,前提建立在对方有能力之上。 而苍林在瑶姬眼里就是个小兄弟,自然不会想到别的。 两个人正在积雪中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周的空间已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所封锁。 来者,便是那个整日游手好闲过于闲散的太子坐骑玉麒麟了。 玉麒麟早就有捉弄瑶姬之心,只是前段时间被太子俊罚下抄写经卷,今日好容易解禁便一门心思跑来人界施展他的恶作剧来了。 听瑶姬跟那人族少年谈论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言语,他下意识中就觉得这话太子断然不喜欢。 悄然加重了两分力道,本着让林中二人好好出一番丑的原则,玉麒麟手掌叠交,往回拉满然后狠狠推出。 只见平地里一阵狂风怒卷,积雪夹杂了林中枯枝断叶形成一道庞大的风卷,擦着地向瑶姬和苍林袭去。 嘿嘿!小仙子,你就好好享受吧!为了你我可没少受罪呐! 玉麒麟怪笑两声,坐等瑶姬出丑。 按照玉麒麟的估计,这般声势的风卷,不把小仙子扒个光屁股,也一定能让她变成一个雪人了,还是乌漆嘛黑的那种雪人。 瑶姬率先发觉不对劲,也是有赖于她自小在昆仑丘长大……呃,如果她也有童年的话。 虽说神力被封,但感知神力的敏感性却没打多少折扣。 觉察到周围气氛有异时,瑶姬第一时间拉着苍林往前跑,并向空中大声喝问:“何方宵小半夜跑来暗算人?” 苍林没有瑶姬的感知强,但他有足够地应对危险的经验。 奔跑中回顾,看见犹如苍龙翻滚的那道风卷,苍林便知他们是跑不过风速的。 一把按住瑶姬匍匐在雪地里,用自己为盾牢牢护住瑶姬的头,苍林大喝:“快趴下。” 话音未落,龙卷袭至。 极速怒卷的风雪遮蔽了这一方天空,原本不大的树林在风势下,往一边倒伏而来。 天地间风云变色,月亮也瞬时躲进了云层后面,黑暗笼罩了大地。 7017k 第一百六十五章:受伤 苍林护着瑶姬,用俯卧在地的形式来抵挡风势。 这是部族劳动之中得来的经验,经常出去渔猎难免会遇到大风,就地俯卧能有效减少风沙带来的伤害。 然而,玉麒麟鼓捣出来,特意为了让瑶姬出丑的风,貌似超出了一般经验范围。 两个人一同被风卷起抛到半空,然后又顺着急速旋转的风卷彻底失去控制,连张口呼救都来不及,遑论彼此照应。 龙卷中裹挟了残枝枯叶,在风力作用下犹如刀剑样锋锐,几乎一眨眼就割破了两人身上的衣衫,浑身也被划出道道伤痕。 玉麒麟远远看着,不禁拊掌大笑。 如此有趣的一幕要是让太子殿下看了,保管他的心情能好很多吧? 殿下心情好了,就不会随意惩罚借以发泄了。 不过,殿下不在也没事,自己的心情也需要愉悦呀! 没有什么事是比捉弄别人一顿更为开心的了,如果有,那就两顿。 玉麒麟大笑着,一双眼绷得滚圆,他在等瑶姬光屁股的样子。 眼看风卷中那俩,身上的衣衫亦是到处扯裂,离着被风撕碎不远了。 到时候小仙子哭着来求自己,口里叫着‘哥哥饶命’该是何等快意啊! 玉麒麟搓着手,很有一些迫不及待了。 神力被封的瑶姬,跟普通人族没什么两样,高速旋转让她基本失去了意识。 长这么大,被神君们虐待了一百余年,狼狈天天有,都不如今日残。 一种弱者的无力感快速攫住了瑶姬的心房,眩晕,极度地眩晕让她阵阵犯呕,心头只觉有数万只蚂蚁爬过,闷痛而酸麻。 终于,被一根断裂的枯树狠狠击中后背时,瑶姬再也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热血。 依然在风力作用下,这一口热血顿时消散,分解得半点也无。 心头剧痛大作,痛入骨髓的那种。 顶着风,瑶姬张口欲呼,却终是没能喊出半个字,眼前一黑晕迷过去了。 就在这一瞬,天空中滚过一声闷雷,霹雳声中玉麒麟被一道金光击中,连翻几个跟头重重落地,当场砸得地面出现深逾三丈多一方大坑。 玉麒麟乃是神兽,这点伤痛于他不过挠痒痒,正待从坑里跳出去还击,却听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地声线。 “速至紫霄殿,吾要见你。”是天帝的传声。 怪道有这般威势,竟是天帝亲召。 玉麒麟哪还敢多耽搁,当即一跃身跳出大坑,化为本体直奔天宫,霎时不见了踪影。 此刻,他亦顾不得捉弄瑶姬了,自打被赐给太子俊为坐骑,天帝还从未如此兴师动众地召见过自己。 饶是玉麒麟顽劣,也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了。 却不知道是何等样紧要之事,让天帝还能想起他? 一切只能等回到天宫再看了,最好不是那种需要玩命的勾当,麒麟族可就剩他这一只独苗了,不能绝后啊! 且不理玉麒麟满心嘀咕着回了天宫,却说受他捉弄的两人总算是得以解脱了。 随着玉麒麟离开,他一手炮制地龙卷乍然消散,瑶姬和苍林从半空里狠狠跌进雪地中,砸起积雪一片。 龙卷来得突然,去得也毫无预兆。 苍林在雪里滚了两滚才堪堪稳住身形,啐掉一嘴血沫子,苍林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四顾。 等看到瑶姬跌落之地,他跌跌撞撞跑过去,一边大喊着瑶姬的名字。 瑶姬嘴角血迹未干,面如金纸般躺在雪地里,褴褛的衣衫不能尽蔽其体,白嫩嫩地胳膊、双腿上到处都是伤痕,简直惨不忍睹。 苍林只看一眼便红了眼眶,急忙脱下自己身上也残破不堪的衣衫,裹住瑶姬身体。 “瑶姬,快醒醒,快醒醒啊!”将瑶姬揽进怀里,苍林惊慌失措地呼唤。 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苍林猜测那是王宫侍卫们听闻动静赶来了。 适才平地刮起狂风,又是闷雷阵阵,大约又将使得很多人惊恐万分,毕竟是冬日,风雷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 看了看瑶姬衣不蔽体的样子,再瞅瞅自己,苍林想到了更多。 他不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看到瑶姬的狼狈,更不能被别人诟病自己的德行。 如此形貌看在别人眼里,又会成为若玉攻讦嘲笑的把柄。 想了想,苍林抱起晕迷的瑶姬,一瘸一拐向树林深处躲去。 王宫侍卫的吆喝声已近在咫尺,苍林心头大急,一不留神又摔倒在地,怀里抱着的瑶姬被他也甩了出去,而前方是一棵巨树。 趴在雪地里,苍林脸色一瞬间跟雪一样白。 被他甩出去的瑶姬,头部真朝那棵树干撞去,救回根本就来不及了。 苍林不顾一切爬向瑶姬,这一刻他决定了,如果瑶姬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瑶姬。 瑶姬还在晕迷中,对自身遇到的危机自是无从感知,以她如今失去神力的凡人之体,头部撞到树干上大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轻则撞傻,重则开瓢,当真不忍直视。 千钧一发之际,瑶姬直直撞向树干的身子,猛地向侧方平移过去,完美躲过了。 苍林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保持了奋力前爬的姿势呆在雪中。 “别看了,傻小子,是我救得她。”声线温柔,语调轻松,无比亲切。 重新露出脸儿的月光下,嫫母微笑着蹲在树边,正用自己的披风裹住瑶姬。 “阿母?”苍林急忙爬起身来,满心欢喜地跑过去:“阿母,您怎么来了?” 嫫母睨了眼自己的儿子,怨责道:“我若不是恰好赶来,这丫头就被你的冒失害了性命了。” 苍林不敢反驳,暗暗吁了口气笑道:“阿母教训的是,我还是过于浮躁了。” 说着,话锋一转,惶急道:“瑶姬受伤了,求阿母救她。” 嫫母早都看出来儿子对瑶姬的心思,她不想做恶人拆散任何一对有情人,但唯有瑶姬和苍林不行。 轻叹一声,嫫母苦笑道:“瑶姬受伤了,你就安然无恙吗?孩子,这丫头不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吧!” 冷冷清辉里,苍林嘴唇颤抖:“阿母,您为何要这样说,您凭什么不答应我和瑶姬在一起?” 嫫母摇摇头,将瑶姬放回地上,起身走过来站在身边,扶着苍林的肩膀回身示意:“你看那是谁?” 顺着母亲的眼光看去,大树后边转出一道身形来。 7017k 第一百六十六章:王后驾到 虽然月下看去不是十分清晰,但苍林赫然发现,这位夫人容貌之间与瑶姬惊人地相似。 “她……她……”苍林语无伦次:“她是瑶姬的……” 嫫母心疼儿子,轻轻抚着苍林的肩膀言道:“那是瑶姬的母亲,你该过去见礼,称呼她王后。” 王后?可她显然不是嫘祖,不是轩辕王宫中的大妃。 大河两岸,能被称作王后的,也便只有人皇身边那位了。 王后是瑶姬的母亲,那瑶姬岂非人皇公主? 苍林不敢置信,既是人皇公主,当日又如何会在野外跌断了腿流落鬼方? 如果瑶姬是人皇公主,以阿父和人皇的关系,他和瑶姬该怎么相处? 太多的疑问与震撼充斥了苍林的头脑,他此刻的眩晕感并不比刚刚被卷入风中好上多少。 嫫母清楚儿子此刻的感受,这都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她有些后悔没有早一点对苍林挑明。 第一次,当苍林兄弟俩捡回瑶姬时,嫫母便怀疑过,没想到她真的就是听訞的女儿,那个早就夭折了六百年的孩子。 母子相携而立,苍林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未能回神,只管呆呆看着前方,任由听訞抱了瑶姬更咽哭泣。 嫫母没敢告诉苍林,就在前一刻,她应邀到大河边与听訞见面,所谈论者正是瑶姬。 听訞专程约见嫫母,就是为了与她分享好消息,关于她的女儿还活着的事情。 听訞说这个消息是轩辕亲口所言,还说她的女儿有可能还在昆仑丘,而嫫母还来不及把她怀疑瑶姬就是听訞骨肉的事说出来,就猛然被惊雷所打断。 恰好就在那一刻,听訞面色倏然大变,她声称感受到了女儿的气息,嫫母只得跟随听訞前来。 原来,当年听訞难产之时,请求人皇只保孩子。 人皇是接回了听訞,却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轩辕的,听訞清高也不屑解释。 为了防止孩子生下来被人皇灭杀,听訞早就有所准备。 她翻遍人皇宫典籍,找到了神农氏遗留下的一部手记,那上面记载着一种秘法,能够将毕生修为传给腹中孕育子女。 听訞护子心切,怕将来孩子出生不受人皇承认,未免孩子受伤,她偷偷修习起来,把自己的修为一点一滴转移到了腹中孩子身上。 虽说听訞修为不深,但她能为孩子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因此,在遭遇难产时,听訞放弃了自己,只为换得孩子安然降生。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神农遗作中那篇功法仅仅是存在于理论中的一个想法,并没有实际应用的成功案例。 听訞一心只想保住孩子,却不知道,这样做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 那个孩子出生即告不久于人世,是人皇费了很大心思才找到一株紫灵芝寄养了孩子残魂,然后送去昆仑寻求一线生机。 再后来,听说那个孩子死于昆仑丘,就连仙神都回天乏力,没能救活她。 孩子没有保住,听訞却意外活了下来,只不过全身修为不在,全靠各种灵药来维系生命。 听说人皇与二界曲意交好,里面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向求取续命之药,好让听訞活得久一些。 的寿命有多长人族哪里能得知,但他们可以帮助人族多活几年完全做得到。 这也算三界互为依存,给予人界的一种补偿吧。 总之听訞到现在还好好活着,虽然她孤僻冷淡,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但一直以来,嫫母却和她保持着一份友情,偶尔会相约了暗中见面畅谈一番。 这次发现瑶姬,正是二人见面之时。 当年听訞生产时命悬一线,孩子是死是活她其实并没有亲眼见到,而今夜,瑶姬受创逸散出的气息,听訞却第一时间感应到了。 母子连心,委实神奇。 见听訞抱着重伤的瑶姬直管痛哭流涕,嫫母不忍上前劝解。 当下救孩子是要紧,光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考虑到听訞来此不能暴露,嫫母便提议请她带着瑶姬到自己在王城当中一处居所去。 身为轩辕四妃之一,嫫母虽不喜居住在王宫,但在城中却设有属于她自己的住宅。 乍然见到亲生女儿出现在眼前,还受了重伤,听訞喜极而泣,却不得不为瑶姬的伤势着想,便依了嫫母随她离开此地。 苍林一脸懵,被嫫母指派了来护送瑶姬,也还在瑶姬真实身份之事上纠结不已。 而内心里却希冀着这是一场误会,瑶姬不会是人皇公主,是王后认错了。 轻松避开王宫侍卫回到嫫母的私人住宅,因为听訞在这里的缘故,也不敢去请医者来看,嫫母只得发挥业余技能,帮瑶姬检查了伤势。 所幸,她受得基本是皮肉伤,养上一段时日也就好了,一旦身份得到确认也不怕留疤,人皇有的是办法护养。 怪就怪在也没有什么内伤,而瑶姬却一直昏迷不醒。 鉴于这种情形,听訞自是走不开了,事实上她攥着瑶姬的那只手就没有松开过。 拂过瑶姬的眉眼,听訞满脸慈爱之态,让她看起来更加优雅美丽,比之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魅力。 看着这样的听訞,嫫母轻叹口气走出去,把空间完全留给了母女二人。 为免王宫起疑,嫫母必须打发苍林回去,她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自己来了王城的事情。 苍林正在外间等得心焦,见嫫母出来急忙上前询问瑶姬的伤势,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许多疑问急于得到答案。 “阿母,您告诉我,瑶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如何会是人皇的女儿?”苍林急切问道。 对于儿子的态度有些不满,嫫母皱眉道:“这个时候你该回到王宫去了,大妃她们会派人找你的。” 苍林自然不肯走,他想知道一切。 “阿母,您觉得我这个样子回去,别人就不会起疑了吗?”苍林坚持着。 定定瞧着儿子,从他眼里能看到轩辕血脉中遗传的执拗,也看得见苍林嘴唇上方青青地一层绒毛。 嫫母便知今夜不能逃避了,面对即将成年的儿子,她觉得有些事也是时候说给他听了。 母子二人坐下来,嫫母长话短说,讲起了她与听訞的相识,以及那些尘封已久的恩怨纠葛。 7017k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有异象 与此同时,边境冷月下,姜离也正望着天际满腹疑窦。 冬雷震震夏雨雪,这是发生了什么离奇之事,能够引动天道出现异象? 幽都之门被毁天道都无半点示警,人界如今虽也算不得太平,但勉强够得上风平浪静,凶兽也在可抵御范围之内。 令天道冬日惊雷,姜离身为人皇由不得要费心思量。 一时间也难以猜透,他一件件事情去推敲琢磨,甚至联想到了过往几百年中去。 上次与轩辕氏见面,他曾信誓旦旦说过,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可白帝帝君又矢口否认,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想起那个亲手送上昆仑的孩子,姜离心头犹如针扎。 严格来说那不是个孩子,而是一缕残魂,蕴养在地脉紫灵芝中的魂魄,能否终得肉身谁也不知道。 尽管听訞也说过那是她和自己的骨肉,但姜离不信。 从迎娶听訞,到她被轩辕抢走,通共不过做了三日夫妻,而她和轩辕在一起却大半年。 孩子是谁的,还用想吗? 至于当日上昆仑托孤时说那是自己的血脉,是个男人都会那么做的。 难道要告诉人家是妻子跟别的男人所生?脑袋被门挤了才会那么说吧! 再有,轩辕氏还敢尾随到昆仑丘抢夺孩子,姜离便更加确定,那是个野种。 也不怪姜离作如是想,分离时尚在新婚燕尔,而再次与之相见,听訞已是大腹便便。 而在失去听訞的大半年时间里,姜离强迫自己忘记这段不堪的经历,用繁忙来掩埋心上的伤痛。 宣称王后被乱军所杀,是他留给听訞的最后尊严。 尽管那个女人背叛了他,可姜离心上到底还顾念着夫妻情分。 也许,他顾忌更多的是人皇的尊严吧? 姜离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想多了便只剩仇恨和冷漠,连半点美好都不会存留了,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 当听訞的消息再一次呈现在姜离案头,知道她这半年的际遇之后,姜离一边发怒,一边还是忍不住暗中去看了她。 那是一个春夜,人界大地生机盎然的美好时节。 姜离遮掩了行踪来到河西,在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他看到了分离大半年的听訞。 这是河西鬼方族的领地,一个弱小且毫不起眼的部族,首领世代以来都由女性接任。 作为人皇,姜离一直都知晓他的御下有个鬼方氏,但得知听訞匿居在此,却是因着一封密报。 密报者,鬼方氏族长嫫母。 其实也算不得密报,嫫母敢于向他透露听訞的消息,就不怕他人知晓。 这个他人,特指轩辕。 嫫母说,轩辕如今接连娶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位夫人,鬼方氏只是最弱小的一个,其他三个如西陵氏、方雷氏、彤鱼氏,都是河西赫赫有名的大部族。 姜离听了当时便暴怒不已,既然他费尽心思抢走了听訞,就该好好待她才是,又如何敢这般作践? 忍不了,姜离再一次动了杀念,宁可得罪河西部族也要斩杀轩辕。 隔窗遥观,听訞坐在灯影里默默发呆,侧脸一如当初美得摄人心魄,但姜离还是眼尖的发现,她瘦了很多。 不知想到了什么,听訞轻轻一笑,低头凝视腹部。 她的腹部隆起,赫然却是怀孕很久,眼看就要临盆的样子。 姜离狠狠攥紧了拳头,指骨间一阵脆响。 既已有了孽种,轩辕又凭什么弃她另娶? 看听訞瘦成了一把锥子的下颌,可见她过得并不顺心,轩辕能将她扔到这里来不闻不问,自是弃之蔽履的意思了。 姜离恨得牙痒痒,当初那么决然离开自己,便该无论如何过好了给他看看才是,沦落至此又是何苦? 只觉得一股尖锐的刺痛漫上胸口,姜离悄然离开听訞独居的小院。 这一切,都被陪同引路的嫫母看在眼里。 人皇来到河西,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轩辕,而是来看听訞。 这般行事在嫫母眼里,并没有半点惊讶。 她想方设法托关系见到人皇,就是笃定了姜离对他的王后还有感情,而这半年来,轩辕将听訞藏在她的部族之中,已经让嫫母感觉到了很多不同寻常处。 请了姜离到屋内详谈,嫫母屏退了所有人。 “陛下,臣下斗胆请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嫫母直接问。 姜离沉默一瞬,看了眼面前这位其貌不扬,却委实聪慧通透的鬼方氏首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厌恶嫫母,可听闻对方也嫁给轩辕做了夫人,心头便不由得阵阵烦躁。 嫫母容色普通,肤色偏暗,称得上中人之姿。 按理说她这样的条件,再有族长的身份地位加持,找同等部族的杰出青年结亲才更合理,却偏偏嫁了轩辕与别人共事一夫。 那叛逆轩辕真就如此吸引异性? 想到此,姜离本就冷硬的脸色更为黑沉,不耐道:“无须兜圈子了,你引了本皇来此意欲何为?” 嫫母忙躬身陈情:“陛下勿怪,鬼方小小一部,怎敢与您耍手段?实在是臣下同为女子,看不得那位孤苦飘零,不得已才斗胆请了您来。” 那位,说的自是听訞无疑了。 鬼方虽弱,但听訞之姿容美艳当时名动天下,河西诸部近水楼台,见过她的也不在少数,嫫母能认出她来也不奇怪。 姜离不悦,皱眉看向嫫母:“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长得肖像先王后之人,你是想让本皇带她走,还是直接出手杀了她?” 嫫母垂了头不敢与人皇对视,言语间却很坚持道: “臣下不敢。王后遇难早已死于叛军之手,臣下深为遗憾,故而对那位酷似王后的苦命女子不免心生怜惜,只想为她寻个好去处,不忍见其老死无名之地罢了。” 定定看着嫫母,姜离能肯定她是知晓了听訞身份的,之所以不戳破,大约也是对那件事有些风闻了。 甘心嫁给轩辕,窥得这点隐私之事又有什么稀奇? 听訞隐姓埋名苟活于世,而轩辕左拥右抱娶妻不断,显然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看重她。 姜离猜测,说不定轩辕还会拿这件事当做笑话,与他的夫人们在床第间肆意说笑,不知多少次嘲笑过人皇无用了吧。 7017k 第一百六十八章:各自安好亦为幸事 “多管闲事!”姜离起身冷冷说道。 他不想过问,尤其是当着嫫母的面,绝不能承认听訞还活着。 这个年轻的鬼方族首领,看似平凡实则聪明至极,让姜离感到别扭。 嫫母的确还很年轻,时年刚刚接任部族首领之位,却在豆蔻之龄嫁给了一个叛逆。 姜离为她而不值。 离开鬼方氏,带着满腹心事,姜离颇有些狼狈而逃的意味。 尽管不想承认,一再提醒自己忘记,可仅只遥遥一见,他的心便开始忍不住悸动。 原来,对听訞的爱恋竟这般深沉,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伤痛来的猝不及防,有对他自己的,还有对听訞的。 拼了命也要逃离,不惜赔上整个部族亲人的性命,如今贱如草芥又能怪谁? 当初将她视为掌中宝,到了别人手上却不如一棵草,姜离不明白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般情绪不适宜于他对听訞的评价。 尤其是想到听訞隆起的肚腹,她在灯下一脸慈爱的样子,姜离更不明白,他忍不住跑去鬼方看她的意义在哪里? 结痂的伤口一旦撕裂,想要重新愈合谈何容易! 姜离像是着魔了似的,每一个黑暗笼罩的夜晚,他都要潜行匿踪往鬼方跑,去到听訞的小院外站上片刻才安心。 似乎笃定了人皇就是会这么做,每一个夜晚,嫫母都同样出现在听訞的居所外恭候姜离。 两人有时候会说上一两句话,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以对的,各自想着心事,一个漠然,一个坦然。 直到影卫找来请姜离回去,说北方边境有凶兽作恶,需要人皇调兵遣将救民水火。 姜离走时破天荒地道谢,虽只简单的‘多谢’两个字,倒是让嫫母措手不及了好久。 与这两个字一同留下的还有来报信的影卫,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侍卫曲莲。 鬼方族中女子为尊,嫫母作为一族之长安排曲莲不在话下,便直接托了她代为照顾听訞。 人皇要去打仗,想来有一段时间不会来了,她也不必夜夜守候。 嫫母当时的心思其实很单纯,就是不忍心见听訞活在伤怀之中,轩辕送人到这里来时并没有什么交代,只叮嘱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花楹。 彼时,听訞这个名字已然换做花楹,但轩辕却不知道,嫫母曾经见过听訞,在一次部族间的交市中,她和年长几岁的听訞曾同以族长之女的身份相处,还交换过礼物。 至今,听訞亲手编织的那串手环还珍藏在她的首饰匣子里。 听訞不禁性子柔和长得美丽,她还特别手巧,能搓麻制衣,还会编织各种各样好看的手环、发箍,是嫫母小时候一直努力学习的榜样。 在嫫母想来,听訞那般的人儿嫁给人皇为后,当真再合适不过,为此还高兴了好几日,被老族长斥责不够沉稳。 可是,死于叛军之手的王后,突然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还是被她那个成了亲还没见过几面的夫君送来的,这委实让嫫母难以置信。 已经学会的她压下满心惊骇,待轩辕走后去见了听訞,这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而那些真相太过残忍,听訞被人皇抛弃了。 哦不,并非人皇无情,真实的内情是,听訞太单纯。 为了一场权力的角逐,她成了那个保命的筹码。 原来,当时河西诸部叛乱想要与人皇分河而治,算到人皇势大恐不是对手,需要最大可能联络河西更多的部族一起举事。 如此一来便出了问题,桑水氏也是河西一部,却成了人皇的岳家,不但不能拉拢,还需提防着莫要泄露消息才行。 有熊氏作为本次举事的首领大族,与桑水氏本不在一个量级,随便派一支人马去就能荡平桑水,再行商榷即可。 但同样的道理,于人皇一方而言,桑水氏存亡与否也影响不到大局,贸然出手剿杀还会引起人皇注意。 一个小小的桑水氏,自然不能抵挡河西诸部族的大计,既然外人不好动手那就只能从内部攻破了。 如此,轩辕暗中收买了听訞的一个族兄,怂恿此人杀族长反叛。 在这之前,谁能想到轩辕与听訞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而轩辕还深深爱慕着听訞。 听訞亲口对嫫母讲起,说她又一次不慎落入大河,是轩辕拼了命才救回的,轩辕于她有救命之恩。 正因为如此,在听訞新婚后第一次回桑水,正赶上河西诸部叛乱,她被族兄迷晕了绑去送给轩辕的时候,并不知道父母族人已被反叛者全部杀害,更不知道在她晕厥之时,人皇已经基本平息了叛乱,河西联军已经土崩瓦解。 才刚睁眼,就被告知人皇要杀掉轩辕,听訞二话不说就赶去相救,因为她还欠着轩辕一条命,不能任由自己的夫君杀了她的救命恩人。 事后仔细回想,听訞才慢慢明白,她当时有多愚蠢。 东躲xz的这大半年,轩辕各种威逼利诱不成,对她失去耐心之后放狠话,终于才道出当日设了圈套的事情。 包括桑水氏叛乱,听訞父母族人的被杀,竟然都与轩辕有关。 最无奈,轩辕故意混淆视听离间姜离和听訞之间的关系,让姜离误会他与听訞有私情,也让听訞对姜离失望,觉得人皇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冷血之人。 保命,并拐带了听訞出走,轩辕成功了。 他成功地离间了人皇夫妇,让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生生上演,并留下至今都无法说清楚的过往。 听訞虽然回了王宫,但她已不再是最初那个笑口常开的听訞,姜离的疏远与冷漠,让一朵盛放的鲜花逐渐枯萎。 从此,夫妻之间形同陌路。 之所以还保有王后的尊荣,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杜绝各大部族向人皇敬献女子的借口。 王后善妒,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让姜离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存在如此纠葛,嫫母有缘接触人皇,从此令她心头多出一颗朱砂痣。 自己的王后被轩辕劫掠,而轩辕的王妃又恋慕姜离,何等讽刺! 姜离承认他并不讨厌嫫母,只不过情伤难愈,他对所有异性都关闭了心房。 所以,这些年明知听訞时常会和嫫母暗自见面,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佯装不知情。 抛开那些恩怨不谈,其实听訞和嫫母又何尝不是可怜人,就让她们互相慰藉保有一份情谊罢了。 人世间的情感复杂如斯,你恋着我,而我念着他,一着不慎切骨剜心,谁又能说得清是非对错! 如果把自己和轩辕互换,知道了嫫母的心思,他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盘算着如何羞辱人皇了吧?姜离想。 可他做不出来,也觉得没有必要。 战争是属于男人的拼斗,关那些无辜女流何事! 听訞已是悲剧,又何苦拉了嫫母进来再令其受伤? 各自安好,亦为幸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联手 很多事情,当时不说清楚,到了后来就没有澄清的必要了。 人人都懂的道理。 望舒想,她的姐姐纤阿,一向以聪明自居,应该更能理解。 但事实证明,纤阿并不明白,从她最近一段时日,处处矛头对准自己就能看出来。 从浅渊回到羲和,两姐妹就成了冤家对头。 父母面前尚能装作和睦,单独相处时,纤阿的冷笑一日更比一日阴森。 自小一起长大,望舒当然清楚,这是她姐姐恨一个人到了骨子里的表现。 就很奇怪,画渺神君劫了她们去,也没有明说选中了谁作太子妃,纤阿怎么就认准了自己已经取得太子父母的应允了呢? 说来说去,事情大概要从画渺单独找她谈话那一次开始。 那还是在浅渊做客期间,画渺神君派了她的侄女儿水灵来相伴玩耍,望舒有意结交,亦是为了打探更多关于太子的事情。 水灵看似敦厚淳朴,相处起来才发现,她那一脸纯真都是装出来的。 就在流泉瀑布下,纤阿负气离去后,水灵一番常态,恶狠狠威胁望舒离太子远一些。 原来水灵也爱慕太子俊,且比他们姐妹俩更为执着。 然而当望舒回去,向纤阿说起时,纤阿不但不信,还骂望舒是借机要她退出的卑劣手段。 误会一旦形成,想要消弭就没那么容易了。 紧接着画渺神君又单独召见了自己,纤阿更加笃定了妹妹已然斩获先机,从此她们姐妹就结下了大仇。 望舒真是有苦说不出,尝试着跟纤阿解释,告诉她和画渺神君之间的谈话内容,纤阿却打死也不相信。 当日,画渺神君的确是叫了自己去,但她是让望舒帮忙制作腌制膏的,并没有什么面授机宜,更不存在“婆媳”密谋。 可纤阿认定了是那样,任凭望舒如何自证清白都不行了。 深层次的原因,还是纤阿自觉比妹妹聪明,她还在为望舒突然的变化而耿耿于怀。 要怎么才能让纤阿相信,浅渊一行,望舒那是有意而为呢? 一母同胞,聪明伶俐的并非纤阿一人。 真正厉害的人,总是内敛的,关键时刻才会展现。 画渺神君劫了她们姐妹,谁知道有什么算计,望舒故意表现出鲁莽冲动,乃是为了更好接近对方,以期探知她的打算啊! 目前看来,望舒的策略是正确的,最起码她知道了水灵也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 而画渺神君,有意无意间总是提起一个名字,叫什么瑶姬的。 貌似那个瑶姬,才是真正的威胁。 画渺神君说,昆仑丘女子最擅长蛊惑人心,太子已经很久没有来浅渊看过父母了。 潜台词无非是暗示望舒,太子俊受昆仑妖女瑶姬迷惑,连父母都顾不得了。 这就是重要的信号啊! 太子已是心有所属,她们却还在各自为营、仇视对立,岂不是给那个瑶姬创造利好条件? 在除掉瑶姬之前,莫说她们姐妹俩,便是水灵也应该团结起来才对。 连日来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看清楚问题关键的望舒,决定今日一定要把这个重要的想法告诉纤阿,不管她愿不愿意听。 知道敲门会遭拒,望舒直接推开纤阿的房门闯了进去。 纤阿正在梳妆打扮,回头见是望舒,不禁恼怒:“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谷 望舒忍着气走近,好言好语道:“姐姐,我有天大的重要事跟你说。” “不听!”纤阿恼恨地起身,阴阳怪气道:“你还没成太子妃呢,就有天大的事了?” 望舒耐着性子:“你恨我也不在这一时,就不能先听我说完吗?” 纤阿扫了眼妹妹,不屑地哼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尽管骂吧!”望舒一歪身坐下来,坦然道:“姐姐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可你知道吗?太子他早就心有所属了。” 纤阿狠狠剜了一眼:“你想说什么?太子的意中人不会就是你吧?” 望舒苦笑着看向纤阿:“如果是,我还找你做什么?只管筹备嫁衣就是了。” 纤阿张嘴欲骂,终是忍了下来。 这是她们姐妹自浅渊闹翻之后,第一次还算心平气和地聊天。 自然,也是望舒第一次说出让她感兴趣的话题。 “你说太子俊有了属意的人?”纤阿带着强烈地不甘心问道:“莫非是水灵?” 望舒摇摇头:“水灵一介孤女,真要是她还好对付了。” “那是谁?”纤阿盯住望舒的眼睛问。 示意纤阿坐下来,望舒缓缓说起画渺神君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来。 末了,看着纤阿越来越白的脸色,望舒淡淡道:“我想,画渺神君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给我听,想必那个人就是昆仑丘女仙瑶姬了。” 这是新情况,纤阿第一次听说。 她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敌人,变成了两个,现在又多出来个昆仑丘的女仙。 成为太子妃就这么难么? 见纤阿这般情态,望舒嘴角不自觉的撇了撇,继续道:“听说那个女子叫瑶姬,太子俊对她非常痴迷。” 顿了顿,给予纤阿消化的时间,望舒又道:“我想,那个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姐姐当真是恨错了人。” “也许吧!”纤阿轻轻回应,她还没有从这个惊人的消息中走出来。 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那个瑶姬凭什么?过人的容貌,抑或出类拔萃的才华,还是她有迷惑太子的特殊手段? 昆仑丘毗邻青丘,难保她和青丘狐族过从甚密,然后学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青丘狐族向来擅于迷惑异性,这是三界尽知之事。 一直都知道,纤阿心思极多,望舒从她面色连续转换之间就看懂了,大约她的好姐姐没抓到事情的关键,而是胡乱联想到了别的。 “姐姐,”望舒出言,直白地问道:“你想当太子妃吗?” 纤阿没有回应,但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足以说明一切。 望舒笑笑:“如果你想成功嫁给太之俊,那我们就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毕竟你我同气连枝,你说是吧?” “联手对外?”纤阿冷冷看着望舒:“你倒是打得好主意!” 望舒再不多言,只管盯着纤阿笑,她确信纤阿已经明白了。 果然,纤阿冷笑着看过来,一把擎了望舒的下巴,睨着她道:“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直视纤阿嗜血的眼眸,望舒粲然而笑:“姐姐顺利嫁给太子,而我为侧妃。你看可以吗?” 第一百七十章:郁闷了 后土急急赶回昆仑丘,她有事要和少昊商议。 经过弱水时,还与窫窳照了个面。 不用介绍,一见面窫窳就认出了后土,短暂错愕中,他并没有问及后土来此何干。 有屏蓬在,他早就知道了魔界发生的一切,只是没想到反出魔界的后土会出现在昆仑丘,手上还握有少昊赐予的身份标识牌。 窫窳负气离去,废了好大一通劲终是没能找到屏蓬,回来之后很有一些自闭。 后土亮了亮自己的腰牌就越过弱水而来,有了这面特殊的腰牌,窫窳也不能多说什么。 目送后土飞向昆仑神殿的方向,窫窳稳了稳身形,继续他千百年不曾有所改变的垂钓事业。 很肯定,屏蓬这回是打算撇开自己单干了,所以才会藏得那么深,半点踪迹皆无。 现在想来,自己是被利用了,还是被利用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既然都决定抛弃了,他当初为什么又要顶罪被俘天宫? 若是有感情,又为何留了一个烂摊子给昆仑? 玉山崩碎,参界那些讨厌的妖灵们兴高采烈回来了,而瑶姬却不见了踪影。 白帝到底是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没了瑶姬,青芧帝君的残念如何取回? 偏偏这些事还不能问出口,除了屏蓬,窫窳不想让任何人窥得他的打算。 屏蓬走了,瑶姬消失了,白帝也回了长留山。 玄女带着陆吾在为天宫效力,摩拳擦掌地要和魔界一较生死。 如今的昆仑丘,哪里还有半丝昆仑该有的气息! 此般情形,搁谁谁还能笑得出来? 从不叹气地窫窳,一连三叹,满心郁卒,却无处诉说。 只是出门几日,再回来处处透着怪异,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长乘那个马屁精,也是遮遮掩掩不肯尽吐真言,委实憋闷。 大约,是被彻底抛弃了吧! 窫窳已经放弃思想,他只想垂钓,一钓千年的那种。 又是一系列长吁短叹,弱水之中本就没几条鱼,硬是生生被这叹息也搞抑郁了,个个趴在水底动都懒得动一下。 …… 为后土沏上一盏果酒,长乘笑脸如昔,仿佛对她毫无芥蒂的样子。 其实心里怎么想的,后土不用猜都知道。 若不是答应了保护瑶姬,想必这位司掌炎火之山的神君,与那位固守弱水的神君一样,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白帝在哪里?”后土懒得寒暄,开门见山道:“我要见他。” 长乘心头兀自在为少昊离开而神伤,但他不想在后土面前表现出来。 “帝君云游去了,不知道何时才回昆仑。”他应付道。 后土愤愤然,一把撂下白玉盏,瞪着长乘:“你把他叫回来。” 不等长乘发表意见,后土埋怨道:“他给我派的好差事,刚到人界就被认出来了,往后还如何在人界行走?” 长乘已知后土是被派去保护瑶姬了,见她这般言语,不软不硬地回道: “帝君出门,从来都是想回则回,不想回来谁也找不到他的影踪。至于中途叫回来这种事情小神没有试过,昆仑丘一向没这规矩。” 后土不由得恼了:“那要是万一昆仑丘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眼看着失控也不找执掌人回来?” 长乘撇了撇嘴,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尊驾就这么看不得昆仑好,无事也要咒上一咒才肯罢休不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后土自知言语有失,急忙补救却被长乘打断。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长乘起身,很没有耐心地言道:“既然已经应承了的事,怎好半途而废。” 盯着后土着恼的眼神,他目光不善道:“不要以为人界就太平,你不在瑶姬身边时时护着,真要有个什么,小心帝君跟你拼命。” 后土算是无语了,悻悻反驳:“你在威胁我?是,我是答应白帝替他看护那个丫头,但他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越说越是气愤,后土索性也站起身继续道: “我的身份已然被人族那个教书的识破,若传到魔界去,魔尊又怎会善罢甘休?人界生灵多高修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想看波及无辜吗?” 长乘此时哪里来的心思考虑这些,冷漠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相信帝君能够派你去,就一定是深思熟虑过认为最适合的。除非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后土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了,不由爆了粗口骂道:“我……我去他的深思熟虑!就没见过你们昆仑的君臣这般厚颜无耻的。” 饶是长乘性子儒雅,也被后土给激怒了,顺手就是一记神力袭向后土胸口。 除却没了魔骨,后土修为尚在,何况她的实力远在长乘之上。 斜飞出去数步,避开长乘的神力锋芒,后土亦是毫不犹豫就出手反击。 长乘占据着主场优势,手指箕张摄来一张玉案挡在身前,亦斜向跃出数丈躲避后土浩瀚的一击。 玉案当即粉碎,粉尘飞扬中,后土顺势改变战术,将之糅合进自己的攻势里,形成一道玉质飞剑直袭长乘。 仙神之战不同于凡人撕打,拼的对于自身神力地掌控,往往一个回合就能决出胜负。 在这一点上,长乘不是对手。 毕竟是魔界排名第三位的大魔,往日战场相逢也就帝君那个级别者,才能与之相斗。 要么就是人海战术,神君级的上百来个一起上去,团团围殴或可取胜。 而在这里,长乘仅凭一人之力对抗后土,后果就很惨不忍睹了。 狼狈地躲过粉尘之剑,长乘颇为灰头土脸地叫了停。 “你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他扒拉着满头碎尘,没好气地问道。 后土停了手,拍着自己本无尘埃沾身的衣裙:“是你先动的手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句随口抱怨,从她嘴里说出来,无端便多了一丝娇嗔,属于女性独有的那种韵味。 长乘脊背上麻了麻,言语也随之柔软下来:“你见帝君到底有何要紧之事?说不定我能代为转达。” 后土无奈,看样子少昊的确不在昆仑丘,否则以他那要命的洁癖作祟,怕是早就跑出来吼骂弄脏他的大殿了。 想了想,后土只好对长乘实话实说:“白帝让我到人界暗中保护瑶姬,也没告诉我瑶姬长什么样,到哪里去找。好容易找到了,却被人族仓颉察觉,还叫破了我的身份。” 7017k 第一百七十一章:一切都是为了瑶姬 “然后呢?”长乘用神力化出一把扫帚,清扫殿上尘屑:“你不会被人族一个老头儿给吓得就这么跑回来了吧?” 后土听得不顺耳,但又不得不承认长乘说中了那么一丢丢。 “我不是怕自己怎样,而是……”她皱眉道:“我活着的事一旦让魔尊知晓,两位兄长罪责难逃,若得知我在人界出没,还不知道会给人界带去多大的麻烦。” 长乘停住手看过来:“哟!看不出来呀,一个大魔也有这等悲天悯人的心肠,倒是让小神好生惊讶!” 后土脸面顿时涨红,气得只翻白眼:“谁说了魔族就没有仁慈之心?你们神界就个个都是好的,没有那等面慈心黑之徒了?” 有……没有,长乘不敢妄议,但他就是不想当着后土的面承认。 “罢了,现在不是探讨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回到正题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去人界了?” 后土痛快地点头:“我也是迫不得已,白帝他不会不理解的。不行,我可以亲自找他说去。” 见帝君?长乘忍不住悲从中来,他也想见,可见之流泪还不如背后牵挂。 “帝君真不在。”长乘眼神暗了暗道:“在他老人家回来之前,你恐怕还得继续。” 生怕后土不遵,他又急忙补充:“你知道的,我们帝君并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后土蹙眉,白帝性子不讨喜是真的,难道自己就很好说话了不成? 看着长乘耸肩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她只得忍了。 毕竟这神君也只是白帝身边一个听差的,当真还能为难人家吗?就是觉得被安排的滋味不大顺气。 “那行。”后土妥协着说:“要我继续到人界保护瑶姬也成,昆仑丘也不好直接撒手不管吧?” 长乘警惕地盯了后土:“别提什么条件,我做不了主,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后土银牙暗咬,昆仑丘男女就每一个好相与的,心肠之黑令一代大魔自叹不如。 “我不提条件,”后土冷笑着道:“把你们的沙棠酒给我几坛就行。” 防备着长乘张口拒接,她也忙忙补充:“听说人界无好酒,人族却好酒,我总得备在身边一些,与他们套套近乎用得着。” 长乘很怀疑,这是后土尝试过佳酿之后,借机卡要的名目。 不过,相比于让她乖乖保护瑶姬的大任,几坛沙棠酒的主他还是作得的。 当今时势,昆仑丘神君虽然也有闲得无聊如窫窳那般者,但他们去了瑶姬身边被人族发现,要比后土更令对方起疑。 人族不乏聪明者,一旦看破其中事体被天宫知晓,瑶姬可就保不住了。 说不得,就须牺牲美酒来打掩护了。 记得帝君讲过,人族常使一种生灵给他们拉磨,为了保证那生灵能够一直不停向前,只需要蒙了他的眼,然后在额前挂一串青草即可。 就当沙棠酒是那一把青草得了,关键能使后土拉……呃,保证任务执行就行。 从乾坤中提溜出三四坛沙棠酒来,肉疼地递给后土,长乘叮嘱:“省着点喝,昆仑的沙棠真的不多了。” 省是不可能省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省。 后土解气地撇了撇嘴,最近她用到这个表情的频率显著增多,完全得益于身边这些个神君们太过奇葩的缘故。 “罢了,少就少吧!”后土嫌弃地接了:“看在白帝于我有恩的份上。” 好家伙!总算你还记着欠昆仑丘一份恩情呢! 长乘腹诽着也撇了撇嘴,与后土如出一辙地相似。 既然见不到白帝的面,后土也只能见好就收,认命地回人界去了。 回去的路上,窫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生无可恋的样子,让后土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失恋了。 而长乘忽悠走了后土,也是完全生无可恋地坐倒在玉阶上,满面悲伤之情状若让后土看见,一定会误认为这二位神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 人界刚刚醒来的瑶姬可不管这些神仙掐架的事,她一睁眼就见小手攥在一位美妇人手里,顿感浑身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果真,秀色可止疼也。 听訞一直守在瑶姬身边,见她醒来瞬间又是泪如泉涌。 “孩子,你……你终于还是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了。”她松了瑶姬的手,合身抱住女儿哭诉。 怀抱很温暖,也很疼痛。 瑶姬浑身伤痕遍布,被听訞这一抱牵扯着她头发根儿都疼起来。 呲牙咧嘴着推拒着,瑶姬叫喊:“这位……这位大婶儿,麻烦您先克制一下。” 听訞犹自舍不得放开,直管哭得肝肠寸断:“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被那阵怪风伤得体无完肤,瑶姬此刻没感觉到别的,只有疼。 她忍着疼狠狠一推,终于挣脱了听訞的怀抱,得以畅快呼吸,却也因为用力而撕裂了多出伤口。 “嘶……”瑶姬咧嘴呼痛,还没喊出一句完整的痛来,却听对面的惊呼声比她还要大声。 听訞倒在门边,嘴角边鲜血直流。 啊这?瑶姬有些懵圈。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 脚步声起,嫫母和苍林前后脚赶来。 “王后您没事吧?” “瑶姬你醒啦!” 母子俩一惊一乍同时叫出声。 嫫母伸手去搀扶听訞,而苍林三两步赶到瑶姬床前。 瑶姬愣愣地看着屋内三人,有嫫母和苍林在,她就不怕被讹了。 最主要的,即便要赔偿,还有他们可以代付不是。 至于嫫母惊呼的那声“王后”,瑶姬并没有听见。 扶了听訞来到床边,嫫母已是猜到三分,向瑶姬代为介绍道:“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怎么也没个分寸,这是人皇王后,休得无礼。” 人皇王后?瑶姬吁了口气,至少这个身份是不缺医药费的吧。 见瑶姬这般表情,嫫母只得挑明了又道:“瑶姬,这是你的母亲。” 瑶姬猛地打了个嗝,信息量如此巨大,让她一时间有点难以消化。 人皇王后,母亲。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她可是一根草修炼成的仙子,到人界历练来的,人皇王后显然是个人,她能生出一根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7017k 第一百七十二章:长留山君臣洒泪相别 碧落宫太子闻声而动 长留山的凤凰神宫,就是白帝选择涅槃的理想场所。 这里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还有一群只听命于自己,从不玩任何套路的神侍。 最主要的,长留山有天地间唯一的梧桐神树,这是少昊的根基,也是凤族的命脉。 选择在梧桐神树间涅槃,亦是少昊最为放心的所在。 端坐于神树树灵的心窝处,俯瞰树下一众凤族子民,和他的爱将们。 少昊以从未有过的肃穆缓缓言说: “我希望你们都要记住,长留山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垮掉,不管本君成功与否,凤族下一任族长由青鸾接任,你们要事她如事我。” 众族人齐声应“是”,尤以打头的蓐收、红光二神君最为郑重遵令。 红光眼含热泪,仰望少昊愤愤然道:“帝君,您落到今日田地全因天宫与昆仑夹峙而来,若您有个一差二错,属下绝不与天宫干休,定要为您讨个说法。” “不可!”少昊冷厉的目光扫下来,盯住红光道:“除非你想让长留山就此寂灭。” 红光不服,更不忿:“您被天帝利用了这么久,他却任由您伤势越来越重不加以救治,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一旁的蓐收亦是愤恨难平,插言道:“属下认为红光说得还不全面,这里头不单单只是天宫不仁,那昆仑丘不是有不死神树吗? 让他们把不死神树拿出来给帝君使使又能怎的,为什么非要逼您走到这一步?” 红光醍醐灌顶,翻身而起拔剑怒喝:“属下这便赶去昆仑,为帝君去讨不死神树。” 蓐收不甘示弱,并肩而立道:“我与你同去。” 树下一众凤族子民也是群情激奋,纷纷摩拳擦掌叫喊着去昆仑讨要不死神树,大有倾巢而动之势。 少昊此时的神力已经不足以出手震慑,只得将可怜的最后一点神力附加在声音之中,用更为严厉的口气喝了一声:“胡闹!” 众族人听闻安静下来,都不约而同地伏拜下去,到底不再喧嚣吵闹了。 少昊擦掉嘴角血迹,俯视最前面男女二将,做最后叮咛: “红光,你即刻去东荒接青鸾来此;蓐收,你负责族长就任大典;其他族人按部就班从容应对,不可骚乱恐慌,更不许借机生事,违者按族规处置。” 二神君无奈,只得各自遵令。 红光抬头请示:“属下还有一事未明,请帝君示下。” 少昊低沉回应:“讲。” 红光姣好的面容上难掩哀戚:“帝君涅槃,有几分成功把握?我等……我等可还要做何准备?” 树巅上沉默片刻,少昊的嗓音之中带出一份惯常的散漫,似乎自嘲般言道:“族长已立,凤族长留,往后如何干我甚事!” “可是……”红光眼角的热泪泠泠而下,仰头凝视树巅:“属下不信帝君真的心无牵挂,您可曾想过属下……属下等,都舍不得您?” 蓐收看了眼红光的侧脸,哀切之情更甚,却并无任何言语,只同样留恋地仰视少昊打坐处。 那里,刚刚少昊已经布置了禁制,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良久的沉默,令梧桐神树方圆笼上了深重的悲伤,这悲伤浓得犹如实质,一时难以化开。 在所有人的绝望里,少昊的嗓音终于淡淡传来,他的虚弱已不需要掩盖。 “红光,蓐收他,不错!”少昊说。 蓐收满眼感激,往前跪了两步俯首便拜:“帝君,属下有愧。” 而红光凝望树巅的头渐渐垂了下来,认命道:“是,属下遵命。” 一霎时,梧桐神树之上光华大作,随之而来的是少昊最后一缕声线:“长留山,本君也舍不得。” 璀璨耀目的五彩神光之中,一团亮白的火焰喷薄而生直冲苍穹。 明明适才还是晴天白昼,此刻突然间浓云蔽日,一声紧接一声的雷鸣在天际滚过,振聋发聩。 “帝君,归来!” “帝君,归来——” 长留山上,无数悲鸣伴随着雷动电闪,响彻西荒。 …… 九重天紫霄殿上,天帝正在埋头翻阅一本典籍。 玉案上青龙笔架猛地震动,侧首墙壁上那把他常用的宝剑亦颤动起来,从其内飞出一条虚淡的龙形,在紫霄殿中飞舞盘旋,并发出阵阵龙吟。 天帝不敢掉以轻心,急忙凝神打坐掐指推算,随后露出安然一笑。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同时,六重天的碧落宫中,太子珑俊也发现了异常,他面前摆放的琉璃盏中,一泓清露荡出层层涟漪。 天宫震动,亘古未有。 珑俊倏然起身,大喝一声:“司羿何在?” 话落,司羿应声而至,面上难掩惶惑道:“殿下可感觉到了,适才碧落宫在震荡。” 珑俊颔首,一脸郑重:“是天宫在震荡。” 司羿身后,玉麒麟一脚踏了进来,一惊一乍地叫道:“殿下殿下,了不得了!” 司羿嫌弃地睨了玉麒麟一眼,淡然道:“殿下已经知道了。” 珑俊更为嫌弃地看向他的坐骑:“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是在等本殿驮你出去不成?” 玉麒麟一个激灵化作神兽本貌,抖着机灵笑道:“属下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要去何处?” 珑俊平地飞起,安坐于玉麒麟背上,吩咐他:“去九重天。” 玉麒麟喷出一个响鼻,无视一应建筑,四蹄轻扬飞向了虚空之中。 司羿满面沉重,也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一跺脚也飞身跟上。 能够引得天宫震荡,此等异象还不知道是吉是凶,此番怕是要出大事了。 此时还哪里能顾及到天帝所下的禁足令,冲就完了。 九重天紫霄殿外,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仙神,未得天帝召见便三五成群各自猜测议论。 有说九天震荡乃是邪祟现世的,有说天道示警预兆三界大乱的,也有说龃龉魔族趁机捣鬼的,总之莫衷一是。 珑俊到时,便听到了这许多奇谈怪论。 众仙神见太子驾到,都停下争论纷纷行礼,一个个满含殷切地望着珑俊,一副寄希望与他的样子。 众神眼里,“这回看你怎么办”的意思显露无疑。 幸灾乐祸,早都见惯了的,珑俊傲然越过众神,走进紫霄殿。 第一百七十三章:姻缘结 震动,就这么突如其来。 床榻震动,连带着房舍都颤抖起来,瑶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是一个人生下一根草的想法,天道至于笑成这个样子? 可见,人皇王后说她是母亲,是多么的可笑。 “那个,王后是吧?”瑶姬忍着笑,指了指屋顶言道:“您说您是我的母亲,这个事大家也都看见了,老天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房舍簌簌震动,苍林早凝神戒备警惕地走到门边去探看了。 听訞面容惨白地看着瑶姬,满脸悲戚。 嫫母实在看不过,出言轻斥:“这丫头怎可如此无礼,王后与我还能骗你不成。” 听訞反过来劝阻嫫母:“你莫要说她,一切都是我的错,孩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见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瑶姬更觉好笑:“好了好了,您二位玩什么我可不想知道,没看见这动静嘛,还是先关心关心发生了什么吧!” 嫫母还要再说,听訞拉住她摇了摇头。 其意再明显不过,便是容后缓缓图之的意思。 关于瑶姬的身世,还有过去六百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听訞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说。 看来轩辕说得没错,这孩子好好地被昆仑丘保护下来了。 昆仑威名响彻天地三界,之前却说她的女儿早就不在了,难保这里面有着说不得的隐情,还是慢慢打听清楚再相认不迟。 瑶姬昏睡之际,听訞已经为她换洗过衣衫了,随身携带的乱七八糟一堆东西就放在枕头边一方帕子上。 瑶姬正欲下床,就见枕边猛地亮起一道五彩虹光。 是少昊送给她的那支凤羽,一直贴身收藏从未离身。 凤羽自行散发光芒,并飞到了瑶姬面前。 看它不断抖动上下翻飞之状,似有什么急切事体。 瑶姬看得稀奇,伸手攥住凤羽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凤羽挣脱瑶姬的手掌,仿佛自身具有灵智般,蜷起身子一弹打了瑶姬一个暴栗子。 瑶姬捂了额头笑道:“呀!你还有这么坏的时候呢!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羽嘛!” 凤羽只是一支羽毛,自是没办法反驳,直管团团乱转,在瑶姬面前飘来飘去。 瑶姬也不是那笨拙之人,福至心灵地问道:“看你这般惶急,莫非是帝君有异?” 凤羽一怔,直直立了起来跳了三跳,显然瑶姬猜对了。 帝君能有什么事?瑶姬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看来,这天地间就没有帝君解决不了的难题,他恐怕逍遥得不能再逍遥了。 除非,帝君自己想不开,不想活了,否则不可能遇到危险吧? 如果帝君活不成了,那三界还不得震荡一番…… 震荡!瑶姬恍然而骇然,现在此刻,人界不是就正在震? 顾不得满身疼痛,瑶姬掀开被子一跃下床,边穿鞋子边对凤羽言道:“看你也有几分灵性,快带我去找帝君。” 凤羽果真非凡,闻言一抖便化作一叶扁舟大小,自行飞到瑶姬脚下托起了她。 瑶姬打个晃站稳,对满眼惊骇的三人挥挥手,便在凤羽托载下迅疾冲出了屋外,直向天穹飞去。 听訞眼尖,只有她看到了瑶姬挥手之际,手腕上亮起一道鲜红的印记。 几百年来以人皇宫典藏卷册为消遣,听訞认得出,瑶姬手腕上那道印记正是传说中的姻缘结。 三生三世方得修成正果的姻缘结,就这么出现在自己女儿的手腕上,对听訞来说更为悲切。 爱而不得、恩怨纠葛,原道自己就已经够苦了,没想到女儿才多大就已种下情结,深受情之困扰的听訞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嫫母在一旁看着,以为是听訞不舍与瑶姬再次分开,温声劝道:“王后不必伤心,瑶姬一定还会回来的。” 听訞有苦难言,直管泪流满面,更咽道:“我苦命的女儿呀!” 嫫母不知从何劝起,沉默着没有言语。 论命苦,他们哪一个没有一肚子苦水,只是有些苦是说不出来的,需要时间来慢慢消解。 比之听訞的悲情,嫫母的凝肃,苍林却是沉不住气了。 急急追出门去,直到看不见瑶姬半点踪影,苍林奔进屋来仓皇叫道: “阿母,您快想想办法把瑶姬救回来呀!她被那支奇怪的羽毛带到哪里去了?” 嫫母素以冷静闻名,望着儿子淡淡道:“苍林,你该回王宫去了,其他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瑶姬莫名其妙飞走了,他哪还能顺其自然,不更急了:“我要去找瑶姬回来,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嫫母微微冷了面容,目光看向门外道:“你哪里都去不了,连我也是。” 话音未落,就听院外脚步声四起,轩辕浑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都给我守住了,不要放走任何可疑之人。” 苍林倏然变色,听訞亦然。 “我是不是给你惹来麻烦了?”听訞握住嫫母的手指问道。 嫫母摇摇头:“我什么时候怕过麻烦,你且安心待在此处不要出来,我去见他。” 说罢,嫫母一手挽了儿子的手臂向门外走去。 苍林内秀而聪慧,虽然满心里都记挂着瑶姬的安危,但看母亲与王后之间的言行,便猜测到她们关系匪浅。 遂也不多问,顺着嫫母的心意走到了院中。 轩辕已然率队走来,见是嫫母和儿子在此,不禁意外道:“怎么是你们?” 苍林行礼拜见了站在一旁。 嫫母屈身施礼,从容地笑道:“原本只是想着看看苍林就走,没敢打扰大王,到底还是惊动您了。” 轩辕打量着嫫母,似有怀疑:“四妃何时到的王城?” “黄昏时分。”嫫母平静回应,面上笑容不变。 越过嫫母的肩膀,轩辕扫了眼屋门又问:“你是孤身前来?” 嫫母颔首:“是。王知道的,我一向不愿引人注意。” 此话貌似内有深意,轩辕歇了继续追问之意,目光移向苍林多看了两眼。 “这个时辰了,我儿先回王宫安歇去,我与你阿母还有话说。”言语虽柔和,但不容拒绝。 苍林无奈,只得应了是,慢慢向院外行去。 直觉大人们之间有很多隐秘之事,他却无从窥探。 最主要的,瑶姬被那支奇怪的羽毛带走祸福难料,让苍林心头烦躁不安。 在王宫侍卫的护送下,苍林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此处。 第一百七十四章:事关昆仑 嫫母沉默相对,既不说邀请轩辕进屋,也没有任何言语,如同每一个平凡日子里的一样,安静而泰然。 轩辕轻咳一声,以此打破微妙的尴尬气氛。 “四妃当真不愿回王宫去见见大家么?”他轻笑着问。 嫫母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仰望苍穹淡淡道:“王答应过,不会逼我入驻王宫。” 顺着她的视线,轩辕也看向星辰浩瀚的夜空:“这次来,你要在王城耽留几日?我派人来服侍。” “不必劳动了。”嫫母收回目光,看着院中侍卫道:“我天亮就走。” 轩辕妥协地叹了口气:“也罢,都随你就是。” 嫫母福了一福:“多谢王的体恤,夜深了,您也早回王宫去吧,免得大妃她们挂心。” “你就不挂心吗?”轩辕眼神锐利起来,咄咄逼人道:“王的女人,个个都知道挂怀于我,只有你从不说想念。” 嫫母忙匍匐在地,叩拜道:“王误会您的四妃了,是我自己嘴笨不会说那些话。” 看着乖巧一如当初、胆小一如当初的嫫母,轩辕不由冷冷一笑。 他都不用去验证,此刻低眉顺眼的四妃,她的胆小和乖巧不过都是伪装罢了,从来就只有她活得随心所欲,何时像王宫中其他女人那样曲意逢迎过? 忽然间就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轩辕隐隐有些窝火,拂袖转身道:“既如此,四妃也早些歇了吧!” 嫫母恭顺地应了:“是,王慢走。” 轩辕走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再回头,冷淡道:“明早,我会派人来送你回去。” “多谢王体恤。”嫫母跪拜致谢。 一切都在仪礼之内,挑不出半点毛病,可轩辕就是忍不住火气,冷哼一声离开院落走了出去。 远远的,嫫母听见他在跟侍卫们交代:“再查!今夜天兆异象,必有应验之事。” 慢慢从地上爬起,拂去膝盖上的灰土,嫫母笑了笑转身进屋。 院外,有轩辕留下来的两名侍卫,她也懒得再去关门落锁。 走进屋里来,听訞正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地等待。 “他走了。”嫫母淡淡道。 听訞当然知道轩辕已经离开,她担忧道:“你还好吧?” 嫫母走过来,满身疲惫地落了座,自嘲一笑:“相敬如宾,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说罢,微微仰头看向听訞又道:“只怕还得委屈你在此多耽留片刻,我想办法送你离开王城。” 听訞颔首,在嫫母对面坐下,欲言又止道:“瑶姬她……我是说轩辕知道瑶姬是我女儿吗?” 嫫母抿唇想了想才道:“说不好,我能看得出来瑶姬样貌与你相似,他便不能么?只是我一直摸不准,他要做什么。” 听訞面色黯淡,眼神却异常锋锐:“这一次他休想再利用我的女儿,即便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大可不必。”嫫母笑道:“你刚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瑶姬跟那支羽毛能对话,还说什么帝君,可见她的来历并不简单,谁又能轻易欺侮了她去。” 提起这个,听訞更为担忧,紧蹙了双眉言道:“越是这般我才越发担心。” 嫫母不解地看着听訞,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听訞迟疑一瞬,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嫫母。 转念一想,能够与她促膝相谈者也就只有这一位至交,不说给她听也再找不到更为适合的倾听者了,便开口道:谷 “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年难产那个孩子究竟没能保住,残魂是被蕴养在一朵紫灵芝中送去昆仑丘寻求一线生机的。”她缓缓言说。 嫫母贴心地沏了茶水递上,寒夜里茶气袅袅,听訞的脸庞氤氲在水雾中更显温润。 抿了口热茶,听訞继续道:“百余年前,昆仑丘曾派专人来人皇宫,告诉陛下说紫灵芝在昆仑秘境坍塌中毁于一旦。” “你曾经跟我提起过,是有这么回事。”嫫母表示认同。 听訞愁眉深锁道:“就在前不久,轩辕命他的坐骑掳了我到北境,当着陛下的面信誓旦旦说那个孩子就在昆仑丘。 当时我还不信,以为是他别有用心谋算着什么。如今看来,昆仑丘隐瞒了瑶姬的身世是真,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却不知缘故。” 闻言,嫫母眉头轻挑,霎时有无数念头划过心头,骇然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瑶姬丫头事关昆仑丘一个隐秘?” 听訞点点头:“我猜是的。” 对话陷入短暂沉默,两人谁也不知从何说起,但想法却不谋而合。 瑶姬身藏的那支彩羽,是人界绝对不存在的,以她们二人的眼界虽然认不出是什么珍禽异兽的羽毛,但很显然属于神界之物。 再论称呼,在神界能被称之为帝君者,左右不过就那几位了,掰着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联想瑶姬的来历,和最近几百年的三界大事,昆仑丘的现任执掌不就是白帝帝君么。 莫非那支彩羽是白帝赐予?真要是那样,瑶姬与白帝之间应该很熟稔了。 而昆仑丘隐瞒瑶姬还在的事实,对人皇却说孩子早已尸骨无存,那他们所图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众所周知,神界一向看不大起人族,昆仑丘却这般看重瑶姬,不惜编造谎言拒绝归还人皇公主,事情绝非一般。 嫫母慢慢梳理着思路,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听訞的猜测可能是真的。 堂堂昆仑丘,如此行事的背后,若说没有隐秘还真是说不过去。 那么,瑶姬到底牵涉着什么天机?恐怕只有昆仑丘众神知道了吧! 念及此,嫫母看向听訞,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听訞迷茫着,眼神里却坚定更甚:“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他们伤害瑶姬。” 他们?是指轩辕,还是人皇,抑或是昆仑仙神? 嫫母不想去深究,同样作为母亲,她能理解听訞此刻的心情,因此也更为悲观。 在面对行将成年儿女的事情上,她早就已经领教过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了。 “好吧。”她不忍心打击听訞,尽量宽慰道:“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只要条件允许,我会不遗余力的。” 听訞觉得暖心又安心,终于展露一痕笑意真诚道:“谢谢。这些年多亏了有你。” 嫫母含笑摆手:“不劳言谢,真要说起来,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一个是貌合神离,一个是同床异梦,可不就是难姐难妹么? 听訞苦笑着点了点嫫母的额头:“你呀!要论这世间谁的心最大,你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 嫫母自是挥开了听訞的手指直管笑,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大?也不过容得下一个有情之人罢了,而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不会被听訞窥得。 有时候,远远守望着听他平安喜乐,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善恶只在一念间 珑俊从玉麒麟背上下来,一步步走到紫霄殿门前,对这些仙神一路点头示意,充分展示了自己未来神界第一话事人的谦逊有礼,心下却不免反感。 都是祖父惯得!珑俊暗自思忖,对某些个只喜欢说空话大话实际无所作为、得过且过的仙神颇有些看不惯。 自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傲慢张狂,眼里除了天帝余者视若无物的仙神,珑俊也很有意见。 只是,往往这一个群体能力超群,是天宫目前的核心力量,一直得天帝信重。 譬如重华,就是这个群体里突出的代表。 重华担任着天宫战神之职,因为跟脚清正,属于神界土生土长起来的仙神,比之借调昆仑丘的女战神玄女,地位和威信不可同日而语。 珑俊上前来,客客气气向重华拱手问好:“重华君也来了。” 重华态度不冷不热,倨傲自处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淡然道:“殿下来得不慢。” 珑俊早已习惯这武战神的姿态,扯了扯嘴角便不再言语。 天帝的声音恰如其分传出紫霄殿,跟每一次召见臣僚时的声调并没有什么不同,威严不容置疑:“太子与重华入内,其余仙神各归原处。” 众神领命,怎么来的还怎么散了,有那热衷交际的现场邀约了三三两两并做一队共同离去,言说要手谈对弈者有之,交流参悟修道者亦有者,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聪明如天宫仙神们,自是清楚愈在这种时候愈要表现的举重若轻,方能彰显神界目空一切的霸主之底气。 天帝沉稳依旧,想来都在掌握之中,他们这些个龙套的出场也就完满了。 紫霄殿大门无人自开,重华也不理会珑俊,率先走了进去。 珑俊按下心头一丝不快,迈步跟上。 走进殿内,却见天帝就在神阶之下的一根龙柱前驻足,面容严肃似有沉思。 珑俊上前见了礼,与重华并排立在天帝身后静待吩咐。 天帝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珑俊,定格在重华脸上,微有愠色道:“昆仑那边终是难料,想不到这种时候出了异数。” 重华面无表情:“迟早的结果罢了,陛下当有决断。” “让吾再想想,再想想。”天帝犹豫着,显然事情比较棘手,他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心。 珑俊在旁看着,对天帝和重华的对话满头雾水,是半句也没有听懂,但从他们神情中却不难看出,天宫遇上了难题。 “陛下,但有用着孙儿之处,您尽管下令。”到底年轻气盛,珑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一来表明心迹愿为天宫鞠躬尽瘁,二来也是万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帝摆手,很有一些烦乱的样子,在殿中踱着步子深思。 重华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过珑俊一眼,此时反倒有意看了看他,当着珑俊的面打出一道结界,只有他和天帝在内的透明结界,将珑俊隔断在外。 以重华的实力,珑俊自没有把握能够破开结界得窥其中言谈,便是有这个能力珑俊也不能唐突。 当着天帝的面敢如此放肆的,数遍天宫众仙神,恐怕也只有重华神君了,他在神界早已是天帝之下万神之上的尊崇地位,论受宠程度就连太子珑俊都不能与之比肩。 强忍了满心的好奇,和对重华的不满,珑俊只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像个透明人一般站在殿上,一任天帝与重华在更透明无物般的结界内说着别人听不得的要事。 神界之事就是如此可笑,又如此正常。谷 一步之遥,珑俊看得见结界内那二人的神情,也看得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交谈商议,却永远无法得知他们的具体说了些什么。 听说人界有一套唇语修炼法,只消能看的清对方嘴唇的动作,就可判断出他的言语。 有机会搞了来参研一二,或许用得上呢? 珑俊如是想。 不理珑俊的胡思乱想,结界内,天帝正与重华吵得不可开交,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态势。 只不过都是造诣深不可测的天宫大神,控制面部表情的功力放在那里,任是意见不合吵得天翻地覆,面上显露的永远都是不动如山罢了。 重华言辞犀利道:“原来小神便觉得白帝代掌昆仑并非良策,可陛下总是心存侥幸,现在这般更待如何收场?” 天帝冷漠道:“你在指责吾优柔寡断吗? 我何尝不知人心不古的道理,但当时昆仑与天宫的形势三界都看在眼里,稍有不慎便是水火之争,吾不妥协难道还要将昆仑推到魔界那边去不成!” 重华并不苟同:“那倒未必。 其时青芧陨落,昆仑后继乏人,就凭那几个二流神君的本事,想要反出陛下的手掌谈何容易?您不过是太过顾念兄弟之情,让白帝趁机钻了空子。” 天帝摆手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过去的事了还总提起有何意义,为今之计是要拿出个完全之法来重新掌握昆仑,这次吾断不会再让旧事重演了,天宫,神界,你我,都拖不起了。” 因着这番话,重华面容虽还是往常一样的古板,眼里到底涌起激赏来,对着天帝十分直白道: “陛下如是想真是天宫之福。开弓没有回头箭,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务必要做到永绝后患才好。” “你是想……”天帝看着重华的眼睛,略带不忍道:“毕竟兄弟一场,如此行事是否太过残酷了?有那一套经卷应该就可成事了。” 重华坚持着,加重语气进言:“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敢确定凤凰涅槃一定失败吗?” 天帝怔住,眼里的挣扎与犹豫渐渐退却。 “也许,你的顾虑是对的。”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威严的面容上更添三分冷肃:“就按你的想法去执行吧!” 重华表情不变,只掀起嘴角冷酷一笑:“陛下放心,三界从此将再无白帝。” 天帝深深看了眼重华,他到底不如重华纯粹,恶尸就是恶尸啊! 挥手散去结界,一步一步走上神阶,天帝安然坐进神座中。 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目光凝聚在珑俊身上,缓声道:“太子啊,吾潜你去一趟长留山,让重华护送,可有异议?” 终于不再把自己当第三者了,珑俊正是求之不得,躬身回道:“谨遵陛下神旨。” 天帝与重华对视一眼,语气又柔和了两份,低沉道:“你可知道今日天宫震荡所谓何来?” 珑俊摇头:“孙儿不知,但请陛下解惑。” 7017k 第一百七十六章:五彩凤羽 被五彩凤羽带着穿云破雾急速飞行,感觉是真不咋地。 究竟不如云朵舒适平稳舒适。 瑶姬抱怨着,任由凤羽如梭般忽高忽低在云层间穿越。 “你个闷嘴葫芦,也不说带我去做什么,飞得还如此没有水准你是帝君的毛吗?”瑶姬手指戳着凤羽质疑。 凤羽不会言语,但它很有自己的个性,被质疑显然是不高兴了,猛地抖了一抖表示抗议,以更加不平稳的姿势往前飞去。 这意思别人看不明白,瑶姬却深有体会,怨她太胖罢了。 还记得上次玉山开裂,就乘坐过这跟羽毛,当时帝君亲口嫌弃她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有其主必有其羽,再一次得到验证。 所以,即使被颠得七荤八素,瑶姬也不敢再说凤羽了。 面对一支都快要成精的羽毛,也是无语至极。 无论是帝君,还是他赐予的羽毛,都是这般臭脾性! 作人太久,都忘了飞的感觉。 眼望云海茫茫,从不知何为感慨的瑶姬,也难得生出诸多感触来。 “唉!毕竟还是仙神好啊!”她由衷道。 尽管自己作仙子的那些时日受尽了苦楚。 人界生灵辛苦劳作却还活得不尽如人意,也委实可怜。 如果有那一日,自己化神有了能力,瑶姬想她怎么着都得想办法帮一帮人界。 譬如嫫母,苍林,詹人等等,最起码也得让他们生活得优渥一些,不必每日都为三餐煞费苦心,秋天才来便忧愁冬天如何度过。 胡思乱想中,凤羽抖了几抖,从空中倏然俯冲而下。 瑶姬惊得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一根柱子样的羽毛,不禁恨恨怨责:“你要摔死我才罢休不成,我现在可是个凡人呀!” 凤羽可不理会这个,一径冲到某山峰处才堪堪平稳了下来,并迅速缩小的身子,将瑶姬抖落在地。 揉着屁股站起来,瑶姬扫了眼恢复成正常大小的五彩羽毛。 也就是实在没办法收拾,不然她想此刻就把它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顿。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瑶姬气呼呼地问。 凤羽无言,直管悬停在她眼前不动不移。 真是要命!瑶姬从来就不擅长猜谜,何况是跟一支羽毛。 举目四顾,粗粗扫了一遍周遭地形。 这里首先是一座山峰没错,人迹罕至、草木葱茏,远远近近还有不知名鸟兽的啼叫,倒也算得是一清幽之地。 看此情景,瑶姬猜测这里应该是某处仙山。 人界也有山谷峰峦,但人迹罕至的地方要么是蛮荒未开发,要么早都被人占去做了修道场地了。 惟神君之山有此宁静,因为仙神数量毕竟少于人界和魔界。 以如今瑶姬的凡人之体,若没有凤羽帮忙她是到不了这般地界的。 问题是,这该死的羽毛带了她来意欲何为呢? 瑶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瑶姬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不经意间竟全都好了,全身上下半点伤痕皆无,端的神奇。 这就是仙山与凡俗的区别啊!难怪人界有那么多修道之人,就连仓颉大师那般,本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老先生,也有修为在身。 提起仓颉大师,瑶姬顿觉轻松,终于不用啃泥板咬文嚼字,这是唯一能原谅凤羽带她来此的理由。 长长呼吸一口灵气,充沛精力在四肢百骸中蓄势待发,促使瑶姬有了必须找点事做的想法。 荒郊野岭,百无禁忌,做点什么都合适。 首先得找个住的地方,然后再去找果腹的食物,刚需之第一和第二。 胡乱向山下走,五彩凤羽早已自行隐没在瑶姬体内。 瑶姬算是明白了,这恐怕又是帝君给自己的考验,只是假借了羽毛的手段而已。 嘁!等着看笑话数落人是不是?没门! 此时的瑶姬有十二万分决心,一定会在这荒山里生存下来,精彩纷呈地活给帝君看,免得他总以为离开昆仑就得跟丧家犬一样凄慌。 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硬是在荆棘丛生的密林中开出一条小道来,瑶姬走到山中腰的时候,蓦然发现了一处山洞。 看外观,像是废弃已久的样子,因为洞口草木长得严实,差点就错过了。 得益于昆仑丘时跟那些穴居妖灵们都处得不错,瑶姬顺道掌握了一点这方面的生存经验。 欣喜地走上前,拨开洞前杂草看去,还真是一方不大的山洞。 而且内里没有秽气异味散发,证明不是任何一个生灵的洞府,倒蛮适合她暂时栖身的。 没了神力加持,行走这半日也是瑶姬的体力极限了,索性便在此安置下来再计较余事。 有了栖身之所,下一个考虑的就是填饱肚子了。 刚刚在来此的路上,碰见几颗不知名的树木,那上面结着野果,红的、黄的委实诱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口。 人界常有传闻,说某某至仙山捡到一颗神果,吃下之后白日飞升就地成仙了。 言之凿凿难辨真假,瑶姬反正是不信的。 循着原路找到那几棵果树,摘了几枚鲜果在手,还未开吃已是馋涎欲滴。 肚子饿了的情况下,普通野果胜似任何美味。 赶回到山洞中,衣襟中兜着的野果已是吃了个七七八八,夜色也渐渐低垂。 在前途未明的荒山里,瑶姬无法辨别方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多久,也便只有安下心来老实待着了。 随遇而安,说不定也是帝君考验之一呢! 遥望洞外一方天幕,瑶姬甚至觉得有一双眼睛就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哼!当谁不清楚呢?也就帝君有此闲情雅致捉弄别人了。 如此想着,顿觉安然。 帝君那老神,讨厌虽然是讨厌了一些,但有他在谁也不敢放肆却是真的。 困意袭来时,瑶姬全无半点担忧,很快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万籁俱寂,黑夜如浓墨染就。 五彩凤羽自发飞出瑶姬身外,悬停在她头顶上方挥洒着点点斑斓微光,映照得山洞中如梦如幻。 在这一层迷离绚烂的光晕里,瑶姬的身体缓缓浮起,顺着一个方向旋转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少昊的声线在瑶姬耳边低沉响起:“瑶姬,你该醒来了!” 睡意正浓,瑶姬不耐烦被扰,挥手嘟囔着:“帝君您又欺负小仙,现在可是夜晚,人界拉磨的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糊涂的丫头,你该醒来了!”少昊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宠溺,又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瑶姬翻个身继续沉沉睡去,那道声线也随之缓缓消散。 山洞里依旧静寂如常,只是凤羽乍然化作一片神光,笼罩了瑶姬全身。 7017k 第一百七十七章:混沌木灵珠 紫霄殿上,太子俊一头雾水,静等天帝给予解答。 良久,天帝面上堆起浓重的悲伤,缓缓道:“你叔祖,白帝少昊,他怕是要陨落了。” “怎么会?” 珑俊不敢置信,张着嘴巴一脸茫然:“叔祖他可是上古大神,好端端的为何……为何突然就……” 天帝在神座中长叹一声,却并无多言。 倒是向来少言寡语的重华,难得开口叙述: “白帝帝君之前强行压制昆仑秘境,神力损耗一空,这五百年来一直都由陛下和东华帝君暗中出手予以疗伤,但他终究伤势过重,今日已是回天无力了。” 原来还有这般隐情?珑俊蓦然回思,脑海里全是白帝一派慵懒闲适的风姿,听说他酷爱睡觉醉生梦死,还美其名曰神之养生妙方。 还听说,白帝少昊与扶桑东华关系不正常,不近女色只因分桃,放浪形骸堪称神界之耻。 更有甚者,传言白帝酒色无度,已然奏不动离徽神律,只得拿东华帝君赠与他的红桑木作乐器滥竽充数…… 一切的一切,都有原由,竟是因为他神力大损之下勉力支撑。 珑俊又想起,自己冠礼那日,叔祖拂动红桑瑟助兴,旨在挽救孤鹜岛一众罪仙的性命,哪怕瑶姬在内的原因更多一些,但他胸怀仁爱是难以磨灭的了。 可惜自己当时不懂,还满心思怨怼,觉得他不近人情。 桩桩件件划过心头,珑俊顿感愧悔不已。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珑俊想,他一定会对叔祖说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 若要再多说一句,珑俊会诚恳地添加一句:“叔祖,您就安心走吧,瑶姬我会照顾好的。” …… 天宫太子与战神重华降临长留山之时,梧桐神树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是此地危险、仙神勿近了。 遥观梧桐树所在,那里被浓烈的火焰包围,金红色的巨大火球之中,少昊的身影若有若无,一只凤凰的虚影展翅盘旋浴火飞舞。 热浪阵阵向外逸散,逼得凤族子民们不得不运起各自神力相抗,方能站在此地焦灼观望。 涅槃一事,旷古未见,此中玄妙震撼倒在其次,他们在乎的只是族长的生死。 站在一众凤族最前面的蓐收与红光两位神君,见天宫二号、天宫三号人物来了,不禁相视一眼,彼此以眼神警示对方提高警惕。 与二神见过了礼,红光并无什么好脸色,直愣愣问道:“太子殿下与战神来长留山有何贵干?” 珑俊已然从天帝处得知少昊的消息,亲眼看了这般情景,亦是满面震撼,外加丝丝心酸。 明白红光是少昊座下有头有脸的下属,体谅着他们即将失去主心骨的恓惶,珑俊在原本的亲和之上更增了一份包容。 叹口气,珑俊十分有共情地言道: “长久以来,叔祖他老人家为神界安定鞠躬尽瘁,今日他冒险涅槃,陛下和天宫众神都异常挂心,特遣我来从旁协助。” 协助?确定不是落井下石? 红光戒备心更甚,胸膛一挺义正词严地回绝: “不必了,我家帝君早有交代,不许任何仙神人等靠近。”谷 长留山红光神君也不是无名之辈,她之所以被三界众生熟知,一来乃为专司早晚织霞布云之职,是个颇具浪漫梦幻的职位; 二则,这位女神君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快人快语,一句话能噎死一头牛,这般性子也极大地提升了她的知名度。 就这么直不楞登地被顶回来,珑俊很有些尴尬,火焰映衬下,他的面色红彤彤一片。 “红光姐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珑俊包容地看着红光,眼里涌起一层水雾,动情道:“叔祖这般,我亦感同身受,他是你们的族长,也是我的亲人啊!” 红光面无表情,对珑俊所言不作回应,内心里只抱定了不许天宫插手的主意,像尊守护神一样牢牢杵在珑俊身前寸步不让。 身侧沉默的蓐收神君,虽未开口说话,但面容上的表情与红光如出一辙,都是生人勿进满身戒备的样子。 珑俊见这二人不为所动,心下颇为着急,不禁提高了声嗓又道: “红光姐姐,你真的想要看着叔祖他涅槃失败就此陨落吗?我可以帮他的,你相信我。” 红光的表情怔了怔,继续与蓐收对视一眼,转头看向珑俊严肃问道: “殿下说可以帮上忙,到底是指什么?你对帝君涅槃了解多少?” 敢说自己是第一次听闻的吗? 珑俊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成竹在胸一些,真诚道: “天宫典籍中说,凤凰涅槃九死一生。叔祖的身体状况想必二位神君比我清楚,以他如今的实力涅槃只怕更为凶险。” 红光眼神微微一闪:“那么殿下说的帮忙是?” 珑俊看了眼一旁沉默而立的重华。 重华从袍袖里拿出一只锦盒递到珑俊手上,始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蓐收眼神犀利扫向这位天宫战神,意欲从他的表情中探寻什么,但重华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板,任由蓐收打量,他自岿然不动。 珑俊接了锦盒缓缓打开,耀眼金芒包裹之内,一颗碧绿的珠子躺在明黄仙帛中,其上散发的灵力浩渺而玄奇,却是从未见过。 “这是?”蓐收好奇地上前,注意力已经从重华身上完全转移到了这颗珠子上。 珑俊手臂前伸,将锦盒递向蓐收:“混沌木灵珠,用它就可以助叔祖一臂之力了。” 竟然是它!蓐收满面震惊,夹杂着丝丝质疑,不确定地问道: “殿下,这真的是混沌木灵珠吗?它可是生于混沌之气中的先天之灵宝,就这么给我们了?” 红光亦发问:“混沌木灵珠是天帝的镇天三宝之一,他会这般好心给我家帝君?” 珑俊也不着恼,又将锦盒递向红光,情真意切道: “陛下说了,仙神不同于凡人,动辄姊妹兄弟济济一堂。灵宝易得、手足难得,为了叔祖能够在涅槃中多一分生还的希望,一颗珠子算得了什么!” 红光还是抱有怀疑,可转眼去看梧桐神树,她便开始犹豫了。 代表着少昊原魂的金凤昂首啼叫,在涅槃引动的天火烈焰中一同燃烧,借以天火极端的高温淬炼凤躯层层凝实,然后再去冲击下一个燃点继续锻造。 这般淬炼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遍,一遍更比一遍艰难,一层更比一层凶险,只有经受住了全部过程,且还能保持神魂不灭者,方可在火中重生。 而重生之后的凤凰,将得到数倍于原来的神力提升,还有可能就此获得永生的力量。 7017k 第一百七十八章:忠仆要坏事 可是,一旦失败…… 红光不敢去设想那样的结局。 或许,混沌木灵珠真的有用? 她紧紧盯着锦盒里的珠子,内心里天人交战,明知天宫包藏祸心,但木灵珠的诱惑委实太大,一时间倒更加难以决断了。 蓐收亦是。 对于那个不确定的浴火重生传说,他持有巨大的忧虑,而当事情真的发生,帝君已然引动天火加身,这中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除了干看着他深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天宫太子送来的这颗珠子,也许是唯一能够帮得上帝君的灵物了。 无他,混沌木灵珠名声在外,于好几个神纪前,在大战中曾经发挥过三界震动的威力,魔祖罗睺就是被木灵珠和昆仑镜联手才封印天外的,这事三界古史均有记载。 在那之后,混沌木灵珠成为天帝的镇天灵宝,它本身所蕴含的混沌之力更是守护天帝安然活过了数个神纪的大功臣,为天帝提供源源不断的元神蕴养,堪称天帝的本命守护者。 有了它,就能在帝君接受八十一道天火锻体时,适时修复神躯,不断蕴养元神,无形之中便增加了很大的成功几率,的确是眼下的帝君最最需要的东西。 习惯性与红光一番眼神交流,蓐收眼里对木灵珠的热切渴望已让他几近痴狂。 伸手接过锦盒,蓐收仿佛端着世间最脆弱的宝物,极端小心翼翼地看向珑俊: “敢问殿下,如何使用?” 珑俊呆了呆?陛下只说送来灵珠,却并未告诉他如何使用,这事还要问重华了。 “重华君,木灵珠如何使用才有奇效?”珑俊问。 蓐收和红光也齐齐望向重华,一样的热切执着。 重华扫了眼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不疾不徐地淡然言道: “很简单,把它送到白帝帝君身边,放置在他灵台之中,催发灵珠运转即可。” 送到帝君的灵台处? 包括珑俊在内,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天火之威,隔着百里之外都能感受到热浪灼灼,站了这一小会儿便被炙烤得口干舌燥,其高温烈焰的中心,不比十日同临弱上多少。 这谈何容易! 重华古板的面容如同石雕泥塑,不带任何感情地腔调: “自然,这中间会有必要的牺牲,毕竟白帝帝君准备涅槃之前并没有告诉陛下知晓,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珑俊一听急了:“重华君,你这说的什么话? 涅槃之事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喜讯不成,还要昭告四方上禀天听。我若是叔祖,也不会让外人知晓,万一有那不怀好意的宵小趁机捣乱,不是平白增添险阻吗?” 重华制式化点点头:“殿下教训的是。” 然后,这寡言的神君便不再发表任何言论,又恢复到了他雕塑般冷漠的状态。 红光原本还心存疑虑,在听到珑俊这番诘问之后,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众所周知,天宫太子有点缺心……单纯。 一般拥有这种心性的人,大都憨厚。 通过他刚才的言行举止,红光判断,太子珑俊的确是真心来帮忙的。 念及此,红光给了珑俊一个还算友好的眼神,一转身就去拿蓐收怀里的锦盒。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蓐收已然抱着锦盒飞了出去,向着燃烧的火球,义无反顾直扑而去。 红光一见不禁疾唤:“蓐收,你给我回来,你这个笨蛋!” 蓐收去势不减,在火光里回过头来,露出灿烂一笑,高声道:“红光,往后长留山再也没人惹你生气了,你要开开心心的。” 一语及毕,蓐收人形之躯便被天火喷薄的烈焰烧成了齑粉,而显出本体的他化为一只白毛猛虎,以更为迅捷的速度冲向了焰火中心,很快在金红色的火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蓐收,蓐收……”红光双泪长流,缓缓跪坐在地上。 此处,是长留山最常见的一座山峰,名不见经传。 珑俊长叹一声,心头有对少昊的担忧,亦有对蓐收的赞佩。 有此忠仆,气节长留啊! …… 安坐于烈火中的少昊,此时正在进行神躯淬炼。 悬浮于眼前的,乃是天帝特意派人送来的《涅槃经》。 字字金光耀眼,围绕少昊身周起起伏伏旋转不停。 少昊微微睁眼睨着《涅槃经》,心思也跟着起伏不定。 涅槃重生谈何容易,他实际已经做好了失败陨落的准备,但天帝却送来了这卷经书。 生死当头,仙魔人兽其实是没多大不同的,谁都希望能活得长久一些,更长久一些,恨不得与天同寿。 可那都是痴心妄想,天道运转并非简单地维持生灵活着,而是需要新旧罔替、吐故纳新。 说到底,天道也在不断进化,这便要求生灵们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而非得过且过混吃等死。 因此,天道设定了各等生灵的寿数上限,道则之下、三界之中没有谁能打破这一规则。 重生?挑战天道底线与天争寿,这般悖逆之事岂是一卷经书所能阐述明了的。 少昊不甚相信这卷《涅槃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相信天帝的居心。 如果真有可以挣断天道枷锁的方法,天帝怕只会藏起来偷偷修炼,又哪能轻易就给了自己? 当谁是小白鼠呢!少昊咧嘴耻笑。 天帝的性子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般时候,能够信任的惟有自己,少昊不打算动用《涅槃经》。 挥手打落经卷,围绕身周的金光瞬时熄灭。 《涅槃经》被少昊扫到一旁,他仰头看了眼空中飞舞的凤凰虚影,淡淡一笑。 火凤已经淬炼到了第三十六周天,离着九九归一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此时他自己却已是神力消耗殆尽,全凭本元真身所携带的混沌灵气在经受一切。 赌命一搏,全看天意了。 决定涅槃之前,少昊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他把瑶姬安排好了,把昆仑丘未来要面对的困难也尽数想到,并做好了部署。 至于自己陨落后,昆仑丘最终会走多远,端看瑶姬是否争气,昆仑神君们是否能够团结一心了。 一个代掌帝君,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吧? 如此也算是对青芧有个交代,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 7017k 第一百七十九章:再添一把火 俯仰无愧天地之间。原来总觉得这话肉麻,如今方知英雄气短之时,最为应景。 生死未知、淡然相对,那都是骗人的。 如果可以,他想大声嘶吼,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恐惧。 他害怕涅槃失败,再也见不到所钟爱的一切,还有那些即便做了安排却依旧放心不下的人事,更关心并好奇着这天地大势最终的走向…… 等等事体,没有一样是甘愿真心放下的。 难怪天帝当日会在紫霄宫中与道祖翻脸,这回算是彻底理解了。 少昊嘴角虽笑着,却满面苦涩。 头顶飞舞的火凤清啸一声,火势又暴烈了一分。 少昊明白,这是第三十六次淬体完成的标志。 身处炎火中心,少昊身上的衣衫早在前几次淬炼中化为粉尘消散一空了,他现在穿着的是本体真元所化的一袭洁白道袍,可防止真火伤及本元。 到得最后,九九八十一遍淬炼成功之时,他自己连同真元都会化为灰烬,然后自火焰里重新凝聚神躯,火凤回归神府元神合一才算涅槃完成。 理论上的说法就是这般了,听起来复杂,直白点说就是死而后生,玄之又玄的事情。 另有要求,这中间不能有外力介入,不能借助任何法宝灵器,尤其不可使用与之相克的灵宝,否则功亏一篑灰飞烟灭。 所谓相生相克者,天地间也就那几样宝物,都是极其罕见的至宝,等闲谁舍得没事会拿来专为搞一搞破坏呢? 何况,少昊人缘不错,也没和谁结下过死仇,倒是不必担心这个。 涅槃进行到这个程度,一点意外不适都没有,少昊心上的忧虑微微减弱半分,而紧张情绪却更浓了。 厉害的,要命的,关键的程序还在后头。 抛弃一切杂念,正打算专心打坐,少昊突地眉头紧蹙。 一手捂上胸口,少昊痛得脸色都白了。 火凤与少昊原为一体,感应到少昊地痛苦不禁连连清啸,盘旋飞舞着似有躁狂之状。 忍着剜心般地剧痛,少昊细加感应,那是本命神羽在消散。 少昊猛然想起,他曾将本命神羽借于瑶姬防身,而后便没有再行收回。 本命神羽乃少昊最强神通,与自身命运相伴而生,同时也是他的弱点,神羽有损自身也将同步折损。 涅槃的关键时刻,谁知道神羽内含的元气会突然消散? 少昊狠狠喷出一口鲜血,自身气息顿时委顿下去。 随着气息紊乱,火凤也失了掌控,身上真火无法内敛淬体,“轰”一声向外铺散而去,瞬间引燃了梧桐神树。 天地真火何等厉害,原本还可以被少昊与他的本元火凤所用进行淬体,此时一经失控却再难收拾了。 火势燎原,以梧桐神树为圆心向周边爆发开来,所触之物尽皆点燃焚烧,山谷之中化为一片火之汪洋。 火凤本为少昊元神所化,在自身气息不稳时从半空坠落,凤凰虚影砸在火中须臾化为乌有,而一缕本元精气没入了少昊神府。 少昊已知涅槃就此功败垂成了,不禁怅然一叹。 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到这一步,难说便不是天意弄人。 不需要怨怪自己,更怪不到瑶姬头上,少昊必须得承认在本命神羽之事上,他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谷 原指望着本命神羽在护持瑶姬的同时,还能于涅槃发生意外后,同时保住自己最后一点精魂,故而才任其留在瑶姬身边。 现在看来,倒是神羽先行拉胯了。 只是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怪事,能够令他的本命元气消散一空? 来不及再去感应,少昊只觉得胸腹中剧痛过后,成了空荡荡一片,自身真元不存,神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散。 身影变得虚淡起来,少昊举起手掌来看,已是相互触摸感觉不到任何实体了。 甚至他的神躯,也只是维持着虚虚的样貌,其上光点斑驳几近透明,怕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彻底吹散,化为点点尘埃了。 神,也不能永生。 明知如此却还要强行涅槃妄图重生,还真是多此一举啊! 少昊笑了笑,浮动的流光中,他的这个笑容恐怕是平生最难看的一个表情了。 闭上眼睛,甘心认命,少昊再无多余心思,他已准备好了陨落。 忽然,一只浑身焦黑的神兽跌落身前,在少昊面前滚了两滚化为人形。 来者正是少昊忠仆,长留山司秋之神君蓐收。 蓐收睁眼看见这般样貌的帝君,不禁大骇。 来不及与少昊有任何言语交流,他迅速爬起来,将手中那颗灵珠按进了少昊灵台。 出手如电地完成了这一行动,蓐收再次轰然倒地。 “帝君,臣尽力了。”他举头仰望少昊虚影,痛苦而又满足地说道。 少昊灵台中被按进木灵珠,周身顿时被灵珠中的木属性灵气所包裹,源源不断地灵气从珠子里疯狂涌出,将他包成了一个翠绿色的蛹。 蓐收十分庆幸他来得及时,适才若不是帝君自身神力难以维继,凭他的那点道行又如何能将木灵珠直接放进帝君灵台? 可见,天不绝长留山,帝君还是有救的。 虽然被真火烧成了一团焦炭,命不久矣,但蓐收觉得值了。 适才他看得非常清楚,再迟来片刻帝君可就化作一片尘埃彻底陨落了。 正自庆幸着,少昊猛地睁开了眼睛。 翠绿色灵气包裹中,少昊看向蓐收,满面复杂地问道:“是谁让你拿了这珠子来的?” 蓐收一见少昊神躯凝实,还能和自己对话了,不禁开心道: “禀帝君,是天宫太子携来,他说这是唯一能助您涅槃的先天灵宝了。” 少昊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继而嘴角微撇嘲讽道:“本君若不死,他又如何安心?” 蓐收不解,任凭身上烈焰灼灼,疑惑道:“帝君,您此话何意?” “痴儿,痴儿!”少昊连叹两声,望着即将与他一起陨落的蓐收,沉沉道: “本君涅槃借助者乃天地真火淬炼,他们拿这珠子来,却是要用混沌木灵之气再添一把火,是也不是?” 蓐收点头:“是。” 7017k 第一百八十章:不对劲 少昊耻笑:“可你哪里知晓,混沌木灵之气不属阴阳五行之中,它来自混沌,唯有混沌五行与之相生相克,而本君引动的天地真火遇着它,除了令其失控半点好处都无啊!” “怎么会?”蓐收惊叫:“天宫太子不是说……” 话未说完,随之恍然大悟,蓐收愤恨难当地大吼:“他们在骗我,他们要加害帝君,我去找他们拼命!” 少昊挥手阻拦,打量着他的忠实家臣,摇头道:“来不及了!” 蓐收恨意滔滔,但正如少昊所说,他的身体已被真火焚烧至胸口以上,很快就将燃烧到头部。 而胸口以下的神躯,正随着火焰肆虐,一片片、一点点,变作焦土坠落虚空。 这里是少昊为了涅槃构筑的元神世界,但依然难抵真火焚烧神躯,用不了多久,连同元神也将在真火中烧毁一空。 蓐收此时哪里能顾得上焚烧元神带来的痛苦,他只为自己的愚蠢而追悔莫及。 “帝君,臣对不起您!”蓐收泪流满面,想跪下去请罪,奈何神躯已无,只剩了无奈和愧悔的言语。 少昊伸手拍了拍蓐收惟剩一边的肩膀,安慰道:“本君不怪你,连我都不是天帝的对手,何况是你。” 说着,少昊手掌摊开,露出掌心一支金色的羽毛,拍进了蓐收额头。 “这是本君唯一能给你的了,或许有用!”言罢,少昊一掌挥向蓐收的头颅,将之打得倒飞出去,远离了自己身边。 “帝君,帝君……”蓐收的声音消失在烈火中。 少昊淡淡一笑,一把攥住灵台处的混沌木灵珠抠出体外,他眼神狂乱,手上用劲狠狠一捏,木灵珠碎为齑粉。 随之,一股绿色灵气形成的气浪磅礴汇聚,形成一道巨大的绿色漩涡直冲斗牛,内里仿佛有无数生灵在挣扎嘶喊。 少昊身处漩涡中心,灰白长发渐渐变成雪白之色,在狂风中胡乱飞舞。 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少昊往漩涡顶端看去,那里是混沌木灵珠撕开的空间通道,直通混沌乱流。 此时他心思通透异常,终于看清了天帝的用心。 唯恐那卷《涅槃经》不能将自己置于死地,天帝竟还处心积虑地准备了木灵珠来补刀,这是半点活路都不留给他了。 想用木灵珠之力,送他的残骸到混沌中去,此般计划还真是毁尸灭迹最好的办法。 少昊冷冷一笑,所谓手足情深,在天帝而言又值什么? 既然你不仁,本君便断然不会任你摆布! 念及此,少昊浑身一震,神躯当即自行炸裂,化为千万星芒向四面八方冲散开去。 仔细看去,那千万点的光芒,竟都是一只只微缩版凤凰,正扇动着翅膀努力冲击木灵珠构筑的绿色壁垒,有几只已然冲破藩篱飞出了木灵珠的灵气漩涡。 “天帝,你我兄弟从此不共戴天!”少昊完整的头颅上,说出最后一句。 继而,神光炸散,由头颅化作的一片小小凤凰又冲向了漩涡壁垒…… …… 与此同时,身处不知名荒山一山洞的瑶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五色神光环绕身周,温暖而绚丽,却并非梦中一片火海的可怕景象。 貌似做梦了,还梦见帝君在火中被烧成一片灰烬? 呸呸,怎么可能! 帝君那般老神,只有他把别人烤了下酒,谁有那个本事和胆量敢打他的主意?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被欺负久了,明面上不敢质疑,也就只有在梦里才虐一虐过把瘾了。 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瑶姬打算重新睡去。 适才是火烧帝君,下一个梦里改水淹试试? 她低低笑了两声,正欲倒头却蓦然发现,身上衣衫尽皆不在了。 啊啊啊!瑶姬连惊带慌,一边双手掩了身子,一边游目四顾找寻蔽体衣物。 睡了一觉莫名变裸身,幸亏没有人看见,不然她昆仑仙子一世英名就彻底完了。 话说,这里没有别人,那她的衣衫去哪儿了?何时成这样的,亦是半点觉察都无?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瑶姬倏然看向头顶五彩神光,唯一的嫌疑者也就只剩下那片羽毛了。 帝君那般样的一个性子,他的羽毛又能好到哪里去? 显然,瑶姬想将凤羽抓个现行的做法落空了,带她来此的凤羽哪还有踪影,只余一片光芒罢了。 “你……你给我出来。”对着虚空中的神光喊道:“我知道就是这个……这个没廉耻的偷窥狂,你把我的衣衫还给我!” 气势汹汹地斥骂,却无人回应,瑶姬连喊数声渐感无奈。 她认为的凶手根本就不予理睬,甚至面都未露一下。 奇了怪了!羽毛它去哪儿了?还偷走了自己的衣裳。 没办法解释的事,瑶姬一向也不大喜欢深究。 罢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东西遮蔽裸露, 要是没被封掉神力该有多好啊!随手划一划什么样子的衣衫变不出来? 心随意动,仅仅一个念头,瑶姬身上赫然显出一套精美衣衫来,正是以前她在昆仑丘时常穿的衣物。 就很懵?瑶姬有点反应不及。 这算修为精进了无疑,以前变化一套衣衫不得比划比划,现在却只需要动动念头就可以了。 莫非神力封印破除了?瑶姬忽地站起身来,打量自己。 有了衣物遮身,行动间便没什么拘束。 原地转了一个圈,她试探性地伸出一指点向头顶上的五色神光,嘴里轻轻喝道:“破!” 话音未落,神光炸散弥漫得一个山洞都是彩光,端的炫美耀目。 看来真的是神力又回来了,瑶姬高兴地走到山洞口,对着黑沉沉地天空又是一招手:“云来。” 一大朵白云飘飘悠悠落下,悬停在洞口,随时恭候瑶姬搭乘的乖觉样子。 哈哈哈!还是做仙子好啊! 瑶姬一抬腿跨上云朵,就地拥吻极尽亲热,羞得那云朵在黑暗里都漫上了一层粉红之色。 神力回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回昆仑丘了呢? 想了想,瑶姬决定暂时不回去,没得到帝君神旨擅自解封,她才没傻到送上门去受责罚。 要不,上孤鹜岛找女嫦仙君耍耍去? 嗯,不妥不妥。听落英说大家都认为当日是她搅了天宫太子生辰宴,此时去找女嫦怕不得一场怨责。 人界嘛,瑶姬暂时也不打算回去,想想仓颉大师和那些没完没了的泥板,就让人只发怵。 思来想去,竟然无处可去,未免大为扫兴。 天地这么大,到哪里去看看,有时候还真是个问题。 罢了罢了,平生所到过的地方也不多,如今也就剩青鸾那里还算认识路了,就去找青鸾玩吧! 自打那年被帝君从扶桑抓回,好长时间没见青鸾,都开始想她了。 主意已定,瑶姬催动云朵飞离荒山,兴高采烈找青鸾去了。 在她离去的山洞中,炫美的虹光也逐渐黯淡下去。 朦胧中,一支黑色羽毛光华骤起,闪烁着妖冶的七彩之光,自洞内盘旋飞舞一圈,以风驰电掣之速冲出山洞,飞入了夜空深处。 山洞恢复寂静,一株黑色藤蔓缓缓延伸,覆盖了这方山洞内外的一切。 暗夜深沉,星子漫天,鸟兽虫鸣都在这一刻齐声屏息,荒山一瞬间静得可怕! 7017k 第一百八十一章:白帝陨落 身后是夜幕四合,面前滚滚烈火,因为蓐收的决绝牺牲,不肯离去的凤族子民阵阵哀泣声动四野。 在一片哭泣声里,前方天火形成的大火球起了变化,只听飞舞盘旋的金凤一声嘶鸣,高亢嘹亮直冲云霄,天火陡然增强并失去了控制。 火球乍然四散,如同海啸卷动风云,滚滚热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山谷,眨眼间,那火浪的潮头已经扑到了面前。 珑俊和红光一样,愣了一瞬急急出手,打出神力汇成一面光之幕墙,抵挡着火浪的脚步。 凤族子民们见状早已乱做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 变故突起,饶是皆为修炼有成者,面对这般骇人的景象,也不禁反应过慢,没了凤族一向自恃的清贵雍容之态。 火浪堪堪被挡住,红光疾声下令命子民们赶快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就在老老小小一众凤族众人把脚撤离之际,光幕之外,一股赤红色的天火浪潮,狠狠拍到了珑俊和红光面前。 光幕瞬间碎裂,天火极端的高温顿时炼化了这座山峰,脚下土地变作一片赤红。 火的汪洋,无情吞噬了来不及撤离的凤族众生,只有匆忙间化作本体飞离的一部分,在黑暗的天空中叽叽喳喳哀鸣惨叫。 在光幕碎裂的一瞬,红光业已化出本体飞离天火之潮的冲击,只是受了一点波及,火红色尾羽一半烧成了焦黑色,在众凤族生灵接应之下退到了另一座比较安全的山巅。 火浪之后,又是灰绿色相间的一波灵气冲击而至。 梧桐神树所在地,巨大的漩涡气冲斗牛,隔着如此远距离亦能感受到磅礴浩渺的力道撕扯。 仿佛是要搅碎这天地,又像是要劈开浓重的黑暗,到达另一方世界。 混沌之气有毁天灭地之能,在场生灵无不震撼! 珑俊基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在重华护持下飞落一片乌云。 站在云头向下看去,长留山大半山谷在火浪淹没之中,树木山石尽皆化为乌有,一股股黑烟飘荡在赤红的火海上空,经久弥散满目疮痍。 饶是黑夜,通红的天火照得西荒犹如倒扣过来的天穹,与红光素日用霞彩布置出来的黄昏一般妖冶。 而那通红的中心,绿色漩涡不知通向何处,神秘万分又霸道无匹。 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珑俊打眼看去,朦胧之中可见到处奔逃的兽类仓皇四顾,而那天火流泻之势还在不断蔓延,长留山在这火海荼毒下,已非那个三界仰慕的仙山宝境了。 在火海暴起的源头,那棵富有传奇的梧桐神树处,失了神力护持烧成焦炭的巨型神树,正一点一点坍塌倒卧,渐渐消融于火焰的浪潮里。 灰烬,残石,焦土,连带着一片火海,又被绿色所吞噬,卷进了漩涡深处失去踪迹。 原本安坐其中浴火淬体的少昊,此时早已没了任何形貌,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都不剩。 …… “叔祖——” 珑俊大声疾呼:“叔祖,快出来呀!你快出来呀!” 重华矗立云头,冷静得简直残酷,凉凉道: “殿下节哀,白帝涅槃失败,已然陨落了,神魂寂灭、无形无垢。” 珑俊悲痛大吼:“胡说,叔祖他不会的!” 重华继续保持了沉默,仿佛刚刚说话的那个不是他。 珑俊匍匐在云上狠狠锤了两把,忽地想起了什么,起身揪住重华衣襟,红着双眼责问: “你不是说混沌木灵珠可以帮到叔祖,能够助他重生的吗?如今这般结局,你作何解释?” 任由珑俊摇晃,重华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目光直直盯着下方天火焚烧之处,冷冰冰道: “殿下,凡事都没有绝对,我当时只是说了一个可能,而执意向陛下讨要,一意孤行要亲手送来给白帝的却是你自己。” 在珑俊惊疑而茫然,无言以对之时,重华淡然补充: “白帝之死,死于涅槃是命数使然,死于木灵珠之害,殿下至少有五分责任。” “放肆!”珑俊怒喝,一把推开重华,气极反笑道: “你说赖我?你怎么敢如此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和陛下,你们……你们设的局对不对?什么木灵珠,什么为了相助涅槃成功,是你们设计好了诳我来谋害叔祖。” 重华整了整衣衫,望了眼东边方向,异常冷酷道: “殿下,东华帝君即刻就到,你这番话要是让他听到,怕是陛下都要受你牵连了。” 珑俊僵住,继而恍然大悟,眼里涌上一层泪雾,跪在云上痛苦低吼: “我明白了,明白了,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你们在借刀杀人,而我便是那把刀。” 重华缓缓蹲下身来,贴近珑俊耳际低沉而冰凉道: “殿下,你该感谢自己,三界一统天地归心,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未来,是属于你的。” 珑俊低垂着头,重华说的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一面面战鼓敲击,重重擂在自己心上,疼痛而沉闷,不堪承受。 他张嘴“哇”一声呕出一口浊血,再抬头时,重华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一声声言语却再清晰不过。 重华低沉而缓慢,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白帝不灭,昆仑难破。天帝不死,帝俊不立。殿下,你不想坐上紫霄殿最高位吗?九重天是你的,三界共主也是你的。” “白帝不灭,昆仑难破;天帝不死,帝俊不立……”珑俊喃喃复述,眼里神光明明灭灭。 面前浮现出的画面里,紫霄殿的神座高高在上光芒四射,其上端坐着天地间至高至尊至强者天帝,面目清俊正是自己。 而殿上,众神参拜无不虔诚敬服…… 对,我就是帝俊,九重天是我的,我才是三界共主,我才是最伟大的天帝,我要当天帝…… 珑俊轰然跌倒,面如金纸,嘴角鲜血滴滴洒落,跌在云朵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为这片不甚洁白的云朵勾勒出一圈金边。 漠然而立的重华不为所动,嘴角边微微撤出一丝笑意,目光所及是风驰电掣而来,五花八门的各路飞行神器。 仙神们尽皆闻讯赶到了。 云,是最不打眼的一种罢了。 7017k 第一百八十二章:东华发威 东华是直接撕裂空间赶来的,从这位银发帝君的衣着来看,他应是丹房而来,浑身还散发着药草的清苦之气,衣襟上亦沾染了点点墨迹。 “参见东华帝君。”到场之人纷纷行礼。 东华冷着脸,一眼直视当先而立的重华,和他臂弯处搀扶着晕迷的珑俊。 不理会众仙神的招呼,东华径直张开双臂,向外伸展又向内环抱,一道浩瀚的神力便从他胸前推出,直奔木灵珠形成的漩涡。 大开大合间,神力涌动狂暴霸道,周围仙神纷纷被震退。 有那实力稍逊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神力余威所波及,倒飞出去不知几百里了。 东华帝君,乃是天地初分时世间第一缕清风所化,驾驭风云自是他的长项。 重华与珑俊也被震飞出去,在半空中堪堪拽住了一朵云,又慢慢靠了过来。 木灵珠催动混沌之气,撕开了天地通向混沌世界的通道,想要在长留山逞威,试图将这里的一切送去混沌天外。 东华焉能不识得此物意图,他用神力暂时镇住了木灵珠发威,继而又从乾坤中取出一物抛向漩涡。 众神中有认得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物可不多见,正是传说中来自混沌世界的灵宝东皇钟。 古籍记载东皇钟可以毁灭世界,也可以创造世界,它能够吞噬诸天与日月星辰,可以禁锢时间、镇压空间。 钟声浩荡,天地失色,煌煌巨钟迎风见长,在接近木灵珠时已然化出它顶天立地之一尊神器的本来样貌。 钟身古朴厚重,其上铸有云海怒涛、山川日月,并天地万物之相,不一而足。 东皇钟连响三声,声震三界,乾坤动摇,风云大作。 木灵珠在这三响中黯然失色,逐渐收起了它的威风,由其撕裂的空间也在东皇钟的镇压下慢慢闭合。 东皇钟大放异彩,又是连续三响,声声震彻天地荡气回肠。 木灵珠中蕴含的混沌神力,被钟声之威禁锢在一方空间,丝丝缕缕回归珠子内部,最终被完全纳入。 异象消散,风清云淡,天地还是那个完整的天地。 东华帝君自也动用神通,开始收束东皇钟。 此般灵气能少用一次就少用为好,委实动静太大,会对三界生灵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手指一拈,东华指尖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熠熠闪光,正是混沌木灵珠。 在场仙神尽皆看得明白,有识得此宝珠者骇然倒吸一口凉气,大多数并未亲眼见过木灵珠的,则不以为然。 不知者不怪。 东华擎着木灵珠,盯了重华冷冷问他:“这东西,是谁的主意?” 战神重华木楞着脸,谁都不能使他改变脸色的样子。 “帝君非要追究,小神领罪便是。”他淡定地说。 东华冷笑一声:“你?何德何能替白帝偿命?” 围观众仙神又是一阵惊骇莫名,偿命?这么说白帝真的陨落了? 这也太过惊悚了些! 更为奇葩的是,天宫武战神重华君,竟然涉嫌了。 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太子,拿脚拇指粗略臆想一番,都不得不令人惊叹:瓜之大,怕是要把天压垮。 白帝死了,太子晕了,东华怒了…… 这是一个什么神仙组合? 重华不愧是战神,面对扶桑大帝东华帝君的诘问,竟没有半点腿软的意思,闻言硬邦邦回道: “混沌木灵珠是天宫重宝,小神头上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两位主子,帝君不论想要把怒火发泄到珠子身上,还是主子身上,小神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有情有理,值得一叹! 混沌木灵珠,更值得一咏三叹! 直到此时,那些之前懵懂不识得木灵珠的仙神,才纷纷开始倒吸凉气。 东华深深看着这位,和自己的名字仅仅一字之差的天宫神将,双眼之中蕴含了无尽怒火。 指尖禁锢的木灵珠乃是神物,想必也是感应到了东华的情绪,极其不安地挣脱着旋转起来。 一股股浩瀚灵气倾泻而出,围绕东华手掌氤氲出一片碧绿气旋,其间更有清新精纯的草木香弥漫四散,凡闻见这气味的仙神俱都显露出陶醉之色,个个神情舒展满足叹息。 有那专门修习木属神功的,竟当场陷入参悟,就地盘腿打坐布了结界自行感受去了。 更有本身便是木属性一族成仙化神而来的,受到木灵珠激发,头上、手臂各处悠然长出藤蔓枝叶来,直接曝出本地尚兀自陶醉而不自知。 混沌木灵珠,端的生机盎然,不可多得。 眼见面前仙神出尽了洋相,东华冷冷看着天宫战神,不带任何情绪地言道: “回去告诉天帝,木灵珠虽好,但已被邪物侵体,再耽留天宫恐对天帝不利,本君今日擒了他去,待得驱尽邪灵再原物归还。” 重华看了眼木灵珠,颔首应了:“是,小神定一字不落转述陛下。” 说罢,极其难得地瞬了瞬目光,诚恳道: “白帝帝君涅槃失败,不知与此珠被邪灵所控有没有干系,还请东华帝君代为查证。太子殿下亲眼目睹了白帝帝君陨落,一时难以接受,心神受到巨大刺激吐血晕迷了,小神还要带他回去疗伤。” 东华目光如炬,扫过珑俊软踏踏的身子,冷淡道:“你且去,我稍后会去天宫,与天帝好好说道一番。” “小神告辞。”重华点点头,与东华帝君四目相接,一脸坦然。 东华懒得再费口舌,运了神力收束了木灵珠,随手扔进袖袋乾坤中,一步跨出已然凌空站立于梧桐神树毁灭之地。 连番浩劫之后,山谷业已成了一片焦土,神树不在了,少昊的气息也不复存在。 一代神帝就此陨落,斯人已逝,天地间再无其音容笑貌,由不得使人悲从中来。 伤心伤情,仙神亦不能免俗。 看着满目残损,东华不觉落寞轻叹。 如果天道进化必须建立在牺牲之上,那要这天道何用? 所谓天道至公,公道又在哪里? 少昊他心思通透、与世无争,尚且遭此厄难,那些操控阴谋唯恐天下不乱者,却活得面不红心不跳。 这般天理不明、秩序混乱的世道,还有什么值得守护? 如此下去,下一个被算计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7017k 第一百八十三章:天帝也迷茫 天帝,木灵珠,这都是小手段罢了。 他们皆为道祖手中棋子,将来也必然会是被牺牲的那个。 想一想真是不寒而栗,东华顿感心灰意懒。 也许,是时候归隐了吧!可又能去何处? 道心阵阵动摇,东华及时收住了发散的思维。 蓦地,他怔住。 低头看去,腰间悬挂的小小铜钟荡出一痕涟漪,其上气息熟悉至极,正是属于少昊独有的神韵。 东华伸手扯下铜钟,想也没想扔进了自己的储物乾坤,继而拔腿离去。 “白帝既逝,众生节哀罢!”临走时,他抛下这句。 长留山幸存生灵纷纷伏地而嚎,以红光毫无形象地放声嚎啕为代表,对白帝少昊的陨落极尽哀恸之情。 众仙神亦是叹息不住,对着梧桐神树原处拜祭一番相继离去。 犹记得与帝君满怀希望送别的场景,如今落得个惨淡收场,外人只是唏嘘感叹罢了,红光却悲不能胜终是晕了过去。 长留山上不留情,从此族民无笑颜。 凤王白帝少昊,就此成为过往。 …… 紫霄殿上,天帝特招玉麒麟与司羿来接太子。 二人战战兢兢从重华手里接过太子,准备送回碧落宫养伤。 到底伤得多重,怎么受的伤,他们也不敢问,只能等回到六重天再说了。 尤其是玉麒麟,偷觑了一眼神座上的天帝,便顿时更显卑微了。 司羿态度自来谨慎,到了这里秉持目不斜视,能不说话就不说的原则,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 挥手命碧落宫主仆退去,天帝哪里还能端坐高位,脚步匆匆走下神阶来到重华面前。 “事情办得可还顺利?”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重华微微迟疑,还是点头道:“都在陛下掌握之内。” 天帝如释重负,犹疑着又问:“他……没有话语留下吗?” “陛下想听什么?”重华冷漠道:“事已至此,您应该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天帝扫了眼重华木然的面孔,欲言又止。 他何尝不清楚当下该做什么?只是,到底与少昊作了一回兄弟,如今少昊陨落,他的心头难免惘然。 天若有情天亦老!可又有几人真的能做到无情如天呢? 正因如此,仙神也难逃一死啊!不然也没必要去逆天争命了。 叹口气,天帝眼神沉郁闷闷不乐道: “少昊已死,太子无能,吾命不多。下一任天帝并没有更好人选,相信道祖也得掂量一二。可是重华,吾为何却开心不起来?” 重华锐利地看着天帝侧颜,冰冷道: “这个时候,您要有‘道祖想要天地稳固舍我其谁’的思想才对。否则,你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天帝沉默着没有回应,他适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貌似重华并不能理解。 也难怪,严格意义上来说重华还不是独立的个体,他仅仅只是代表了自己一部分思想的体外附属品,还是凝聚冷漠自私、残暴血腥的那部分。 尽管在外人看来,重华神君是天宫战神,有独立的身体和思想,可只有他们彼此间心知肚明,相互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任何时候,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也就只有重华了吧! 不背叛,同时也不具备慈仁悲悯,天帝明明知道,也依旧难掩失落。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少昊,倾听交流便不会是这个样子。 哪怕吵架呢,那也是有温度的相处不是吗? 天帝不肯承认自己后悔了,可瞒不过重华。 “你在悔恨?”重华问。 他那千年难得表情的脸上,蓦地涌上愤怒之色,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你后悔灭杀了白帝,铲除了你的竞争者,那你有想过自己,想过我吗?” 天帝亦从未见过重华发怒,愕然看来:“你这是跟吾说话的态度吗?” 重华冷斥一声,带着歇斯底里地情绪吼道:“你是谁,我又是谁?帝昊,你可以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耍天帝的威风,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外人,都是不相干的人,可我不是啊!” 看着情绪如此失控的重华,天帝有些懵:“你……你是疯了!” 重华恶狠狠冷笑:“我是疯了才会答应你一次次去干你自己不能出头露面的那些事,可你却在这里假装不忍心,最后还要动脑筋如何炼化我来为你增进修为成圣证道!” 这不是恶尸分身嘛?天帝怔怔无语。 他委实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的分身也会来计较这个,争论‘你’和‘我’谁占便宜谁吃亏的问题。 分身即影子,允许他们有一定想法和修为,那也是为了以后炼化时最大可能增进自身修为。 想要造反独立,那却坚决不能容忍! 短暂愣怔后,天帝怒了。 翻手拍向重华,将他狠狠击倒在地,天帝怒喝:“放肆!” 重华口喷鲜血仍冷笑不断,原本他可以轻易躲开,但硬是受了这一掌,便是料定了天帝不敢真的打杀自己 说到最后,他还是天帝的一部分,除非本体是想自行了断才会这么做。 杀他,就等于天帝在自杀! 重华并不怕死,只是气恼天帝优柔寡断,有意刺激本体罢了。 “有这份心性,你还愁大事不成嘛!又何苦对白帝之死耿耿于怀?”他仰望天帝言道。 天帝闻言也是没了脾气,瞥了眼嘴角带血的重华,没好气道: “有你时时在侧,吾还计议什么大事,气也气死了!” 言罢,伸出手臂去拉重华起来。 这要是别的谁,他断然不会轻易饶恕,灰飞烟灭都是轻的。 可毕竟还是自己的分身,跟他置气属实划不来。 很多时候,天帝也很迷茫,他总在提醒自己不要把重华当成外人,可时日久了,却难免混淆,他看不清楚重华是谁? 他是自己,又非自己;他是重华,也绝非重华。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帝甚至担心,长此以往他会精神错乱。 三尸成圣,听起来容易,真正实行起来才知,其中艰难言语难描万一。 这才一个恶之尸,便令自己如此头痛,往后真要斩出其他二尸,四方相对性格迥异,又该如何平衡自处? 更遑论将之逐一炼化,到时候不互相打起来才怪! 唉!一言难尽。 7017k 第一百八十四章:活着,可真难 天帝默默叹息,拉了重华起来,并贴心地为他整理了衣袍。 “也许你是对的,”天帝缓声道:“事已至此,你我只有咬牙继续前行,方能最终达成所愿。” 因着天帝的服软,重华面色好了很多,渐渐恢复成了他一贯木然的那张脸孔。 天帝微微一笑,转身走向神阶:“说说详情吧,吾也好思考思考接下来对昆仑丘该做些什么?” 重华往前跟了两步,站在神阶下道:“没了白帝的昆仑丘不足为虑,倒是东华帝君,陛下也许要防备一二。” 收敛了脾气,重华便还是那个恪守仪礼的天宫战神,言语谦逊头脑清晰。 天帝顿住脚,从神阶上转身看来:“东华?他也去了长留山?” 重华点点头:“他与白帝自来交好,又怎会缺席白帝涅槃。就连木灵珠,也被他扣下了。” “他已然起疑了。”天帝皱眉道:“东华不同于少昊,他要是来问,吾还真得提早准备准备。” 重华不以为然:“仅仅只是起疑,陛下不必过于忧虑。若他有什么确凿证据,臣恐被他打杀在长留山为白帝殉葬了。” 天帝思忖着,又问:“当时,他还说了些什么言语?” 重华原话复制:“东华当众说木灵珠受邪灵侵染,他要带回去清除邪气再送来天宫,然后亲自向陛下讨教讨教。” “这么说,他果真只是猜测了。”天帝略微心安,一步一步走上了高位落座。 等坐定了,他俯视重华才道:“东华若来,吾自有应对。目下有两件紧要事,吾还要与你重新合计一番。” 重华习惯性地拱拱手:“但有差遣,陛下尽管吩咐便是。” 天帝满意地抿了抿嘴,听话、紧跟,这般情状才是一个合格的分身应有的态度嘛! 他微笑着道:“一则,念力神器要加快进度了,此事不消吾多言,你明白其紧迫性。” 重华颔首,表示领会了。 天帝身子前倾了又道:“二则,少昊陨落了,但那个祸害还在,得想办法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手段将其灭杀了,你我方能心无旁骛计议大事。” 所谓祸害者,昆仑丘妖仙瑶姬是也。 不用天帝多说,重华自然最为清楚瑶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白帝新死,天宫便要对昆仑丘仙灵动手,此事只怕落了别人口实。”重华眼神冷漠道:“不如,就派屏蓬那厮去处置好了。” 天帝双眼放光,拊掌激赏道:“妙极妙极!如此一来,那妖仙是生是死都与天宫没有半点干系,既能堵悠悠众口,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重华嘴角微撇,残酷道:“臣这便赶回幽都恶沼,与屏蓬分头行事。” “去吧!吾等你的好消息。”天帝挥袖吩咐,志得意满地说。 重华拱手作别,退出了紫霄殿。 天帝长吁一口气,放松了神情瘫坐在神位中,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由得红了眼眶。 不单纯只为少昊,也有着对自身的悲情。 为了好好活着,可真难! …… 活着,可真难! 六重天碧落宫中,苏醒过来的太子俊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谷 司羿亲手沏了香茶端到榻前,打量着太子苍白地脸色言道:“殿下,节哀顺变吧!” 白帝涅槃失败,在长留山陨落的噩耗已经传遍八荒,该知道的都听闻了此讯。 太子俊接了茶盏在手,连叹气中都带着丝丝缕缕难以掩饰地心虚。 重华说白帝不死、天宫难安,他如今还不能完全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想来他能说出这般言语,一定是祖父授意的了。 堂堂天帝,向自家兄弟下黑手已是骇人听闻,还要假手于人,派亲孙子去实施,这算什么道理? 手足兄弟如果也能如此辣手摧残,这天家又有什么是真情真意? 最可恨,叔祖一死若无人问及还则罢了,一旦出了纰漏自己恐怕就是百口莫辩的罪人。 真到了那种时候,被众神鄙夷批判的也必然还是自己。 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他将木灵珠送去长留山给叔祖用,还言之凿凿能助力涅槃,甚至搭上了一个长留山神君的性命…… 桩桩件件,一言一行,编排得那么严丝合缝,可结果却是一场阴谋,残害手足至亲的骗局。 祖父和重华,他们设计好了这一切,而自己就像个白痴似的被耍得团团转。 未来的天帝?九重天主人帝俊? 即使不做此事,未来不还是帝俊么? 如今倒好,亲手害死了叔祖的名声就此成为标签,众神会怎么看,怎么想? 便是众神不公然声讨,一个失德太子未来能否顺利继位谁又能说得清? 祖父哪一日看自己不顺眼了,觉得这个孙子知道太多隐秘,或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一道神旨就能褫夺太子封号,令他生不如死…… 真是细思极恐啊! 最最关键,珑俊过不了自己心上那道坎,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心头滴血。 太子俊无言以对,他的歇斯底里、他的愤怒和伤心,在长留山时揪住重华领口已经发泄过了,再怒也骂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神魂大恸之际,当重华说出那些蛊惑之言时,他还一度觉得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属实可笑,委实可悲! 颤抖着双手,太子俊放下了茶盏,他现在半点吃喝的心绪都没有。 司羿身为近身神卫,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见他这般不禁痛心,却并不了解木灵珠内幕,只当他是为着白帝陨落而伤心。 “殿下,您得振作起来啊!” 司羿关切道:“仙神也不能永生,这是天道规则,白帝帝君难逃天命,你我亦然,咱们只管伤心也于事无补啊!” 太子俊哪能不清楚这个道理,他是愧悔难当又无法诉诸于外,内心痛苦自责不能释怀,才这般凄慌。 红着眼圈,太子俊欲语泪先流,只管更咽着说不出话来。 见他难过至此,司羿也没了办法,在一旁搓着手,为想不出其他说辞劝解而着急。 玉麒麟蹲守在门边,偷眼觑着屋内情形更为心虚。 有件事压在他心上不吐不快,但又不敢选在神时候进去禀报,亦是烦躁不安地抓挠自己的耳朵。 7017k 第一百八十五章:瞒不住了 司羿错眼看见这一幕,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小玉你进来。”司羿唤道。 玉麒麟磨蹭着挨近屋来,眼神闪烁地问:“唤我干嘛?” 司羿招手让其走到榻边,努嘴示意地对他道:“殿下烦闷不得纾解,你偷偷去趟人界,接了小仙子来此吧。” 接瑶姬?玉麒麟心虚地扫了眼太子俊,低头嘟囔:“我不去,再说小仙子眼下也未必还在人界了。” 提起瑶姬,太子俊总算有了开口话题,一眼扫来急切道:“对对对,你赶快去人界,把瑶姬接到碧落宫来,迟了恐生变故。” 果然还是小仙子面子大啊!司羿心下暗忖,也忙附和:“殿下英明,臣也是是这么想的。” 白帝陨落,昆仑无主,实乃抢人之最佳时机。 玉麒麟不敢应诺,要说变故早就发生过了,他没敢告诉太子罢了。 而论迟早,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见玉麒麟犹疑不应,太子俊不由得急了,怒冲冲喝道:“你这孽畜越发惫懒无礼了,本太子都使唤不动了是不是?” 还从未见太子如此震怒过,玉麒麟一个激灵跪倒在地,慌神道: “殿下恕罪,小的……小的不是不听您使唤,实在是事出有因,小仙子她怕是……怕是已经遭了难了。” 太子俊自是不信,顺手抄起茶盏砸过去,大骂道:“你敢咒她!” 司羿阻拦不及,看那玉盏在玉麒麟面前的地上碎成齑粉,不由出言:“小玉,这都到什么时候了,可不能随口胡言,还不快去把小仙子接来。” 玉麒麟没有动,任由玉盏砸破额头处沁出血迹也不去擦,苦着脸自责道: “殿下,都怪小的没本事,您要打要杀皆可,小的绝不敢说半句怨言,只那小仙子是真的接不回来了,天帝陛下他……他……” 见此情形,太子俊与司羿双双怔住。 瑶姬在人界历练,如何会与天帝扯上关系? 别人不知,太子俊经此一事却再清楚不过,他的祖父狠起来有多毒辣。 翻身跨下床榻,太子俊赤脚冲到玉麒麟面前,也不顾碎裂的盏渣扎伤脚底,急急问道:“你快说,陛下到底对瑶姬做了什么?” 太子俊脚下一弯血迹缓缓洇开,他兀自未觉,揪住玉麒麟胸前衣衫急赤白脸地吼喊:“你倒是快说呀!瑶姬怎么了?” 玉麒麟到底还是麒麟界一小小少年,此时也慌了手脚,不管不顾道: “是天帝陛下,他逼我的,逼我把小仙子的行踪透露给了魔界。此时……此时魔界怕是已经得手了……” 太子俊闻言,一把掀开玉麒麟跌坐在地,苍白了面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对瑶姬还要赶尽杀绝……” 天帝对瑶姬下手暗害?这可是了不得的天宫丑闻了。 司羿骇然大惊,匆忙上前关门闭户,及时掩住了房门才转回太子面前。 “殿下,殿下噤声!”司羿急声劝解,生怕他们君臣的言谈被其他人听去。谷 要知道,碧落宫上下人等基本都是天帝打发来听用的,难保隔墙有耳被九重天得知,那可就麻烦了。 闻听瑶姬处境与天帝手段,太子俊眼神散乱着癫狂起来,哈哈笑道: “我算什么太子,你们说有我这般无能的仙神吗?叔祖死了,父君、母君幽居浅渊,有等于没有,现在连一个小仙子都保护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步步都在别人掌控之中,是不是很可笑?” 司羿心疼地上前去搀扶:“殿下莫要灰心,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太子俊推开司羿,跌跌撞撞又哭又笑:“你们看到了吗?天家无情,天道无情,整个天宫就是一座冰冷的监牢。哪怕你谨小慎微、俯首帖耳,也还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狗屁太子,狗屁天帝……” 司羿骇异不堪,他已然听见殿外有脚步声靠近,这些话要是让天帝听去,太子固然受罚难免,他这个近身神卫又能好到哪儿去。 眼神暗了暗,趁太子俊意识混乱之际,司羿出手如电打晕了他,并对一旁六神无主地玉麒麟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玉麒麟如遭雷击,乍然从地上翻起跑上前帮忙。 太子失态口吐大逆不道之言,司羿大胆以下犯上搞晕储君,这哪一桩都是他生平仅见,哪一桩都够得上雷霆重刑了。 “我们……我们怎么办?”玉麒麟慌慌地问。 两人合力将太子俊安置在床榻上,司羿反手挥向殿前,地面上各种狼藉瞬间齐齐消失,太子踩下的几只血脚印也没了踪迹。 他吩咐玉麒麟拿锦被给太子遮身,自己坐到榻尾给太子俊脚底包扎。 殿外适时响起敲门声,有仙侍隔着门扉禀报:“九重天派人送来安神汤给殿下服用,祈请一见。” 司羿与玉麒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玉麒麟此时的状态也不便出面应付,只得他去顶着了。 将手上尚未包扎完毕的活计交给玉麒麟,司羿整一整衣衫走过去开门。 门开处,一位常侍天帝左右的仙婢端立在前,手里金色托盘中盛着一盏药汤,在碧玉盏里泛出盈盈水光。 “这是陛下特意叮嘱了给太子殿下服用的安神汤,神君请出太子来接吧。”仙婢面无表情道。 九重天仆婢自来眼高于顶,司羿见怪不怪了。 笑了笑,他拱手施礼道:“多谢陛下神恩,烦请仙子回复九重天,我们殿下还未苏醒,等他醒了小神回亲自伺候殿下服用的。” 仙婢鼻孔朝天,隔着司羿肩头向殿内张望两眼,态度傲慢地递上了托盘。 司羿恭敬地接了,再次弯腰致谢,并吩咐引路而来的碧落宫仙仆:“请这位姐姐到前厅用茶,不可怠慢。” 仙仆应了,做出请这仙婢前行的手势。 仙婢摆摆手转身:“不必了,小仙这便回紫霄殿复命。” 言罢,已是召了云朵来驾乘离去。 司羿面上笑着,心下不禁冷哼,还自称小仙呢,瞧她的架势倒似天后娘娘驾临一般。 紫霄殿的侍婢仆从,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7017k 第一百八十六章:谋划 司羿恨恨地推开他:“你明知殿下对瑶姬仙子情根深种,怎么敢去加害于她,是不要命了吗?” 玉麒麟不敢强辩,低头委屈道:“要不是天帝授意,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天帝神旨,不是一样没命。” “你真是……”司羿恨其不争,但也能理解玉麒麟当时的处境,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也真是没什么可说的。 试问,天帝吩咐了的事,还能当真不去做吗? 连他们的主子太子殿下都无能为力,区区神卫和坐骑又能如何! 司羿想了想对玉麒麟道:“为今之计,趁着殿下还没醒来,你最好能将功折罪,想办法把瑶姬仙子的下落打听来,然后咱们再商议接下来怎么救人吧。” 玉麒麟犯了难:“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魔界?” “那你还能不去吗?”司羿瞪他:“等殿下醒来看不扒了你的皮!” 事情虽说是受天帝指派,但毕竟因他而起,玉麒麟没有理由拒绝。 他颓丧地应了:“好吧,我去找小仙子下落。但你得在殿下面前替我求情,我那也是帝命难违。” 司羿摆手催促他离开:“这个我省得,你赶快去,殿下醒了肯定要问的。” 玉麒麟无奈,只得遵命行事转身往殿外走。 “站住!”太子俊的声音沉沉响起。 司羿和玉麒麟转头看去,太子俊只着中衣披散了头发站在榻前,原来他已经醒了。 “你说瑶姬被魔界所掳是吗?”他问。 言语中有着心神大伤后的暗哑,看似平静的脸色下,深掩着愤怒。 玉麒麟‘扑通’跪下,愧悔道: “殿下恕罪,小的不敢隐瞒,当时陛下命我去通风报信时,小仙子还在人界,如今……如今却是不清楚她人在哪里了。” 太子俊沉默着,脸色苍白却双眼赤红,一只拳头在身侧攥了松,松了又紧,显然是在极力隐忍怒意。 司羿见了,生怕太子俊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急忙上前劝道:“殿下可否先听小神一言?” 太子俊恨意滔滔,低沉喝道:“还有何话说?这个天宫本殿受够了!” 司羿惶恐着,也为主子不忿,但他到底年长太子俊许多,耐心道: “殿下心里的苦臣等都明白,但此事已成定局,咱们不能盲目妄行,还需好好思量个稳妥之法,确保出手就能救回瑶姬仙子才好。” 太子俊此时也就是一腔孤勇,深觉受了天帝摆布不甘心罢了,还哪里顾得到稳妥不稳妥,一心只牵挂着瑶姬,恨不得豁出命去救她。 听司羿说的有理,心头火起不禁弱下去两分。 “你有何良策?”他问。 成功劝住太子不致冲动任性,司羿暗暗松了口气才道:“还请殿下更衣盥洗,咱们再慢慢计较。” 太子俊迟疑着:“慢慢?我只怕瑶姬她等不得了。” 司羿摇头而笑,笃定道:“殿下是关心则乱,您不妨细加琢磨就会看出很多蹊跷了。” “你直言便是。”太子俊懒得思考,也没有细加琢磨的心情。 司羿斟酌了言辞禀道:“殿下不觉得魔界掳了瑶姬仙子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吗?他们为何要跟一个小仙子过不去,还劳动了天帝陛下也去关注?” “太疯狂了!”玉麒麟惊骇而叫:“明明是天帝要杀小仙子,却让魔界动手。他们难道联手了?” 太子俊亦是骇然变色,玉麒麟虽然说的露骨了一些,可到底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令他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招手叫玉麒麟起来到近前议事,太子俊又看向司羿:“你继续说。” 司羿点点头,谨慎地看了看殿外,方低声道: “陛下要杀瑶姬仙子却不便动手,而是向魔界透漏风声借刀杀人,这里头必定有咱们不知道的内情。小神想不通的是,魔界是否会甘愿作刀,陛下凭什么认为魔界会听他的?” 太子俊满面嘲讽道:“或许,正如小玉说的那样,他跟魔界联手了呢!他是天帝,想做什么还不是随心所欲。” “那倒也未必。” 司羿否定:“如今魔尊亲率大军陈兵边境,大的战事没有,小摩擦却已发生了不少,之战随时都可能正式展开。 既然大战难免,魔界还有必要和陛下联手吗?联手的意义在哪里?” 玉麒麟兴奋插言:“那还不清楚吗?小仙子身上一定有他们看重的东西,不惜放下两界世仇也要联手得到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司羿赞同道。 二人一起看向太子俊,显然他们达成了共识,就是认定瑶姬怀藏什么宝物,还得一件值得两界同时觊觎的东西。 太子俊陷入思考,要论对瑶姬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入,但真正算下来来,他和瑶姬之间也仅仅只是流于表面的认识。 甚至,她现在身处何地都不知道,更遑论是否怀藏隐秘,以及天帝要置她于死地又是为了什么道理? “都想得到的东西吗?”太子俊不大相信,恨恨道:“还是单纯就是要让她消亡?” 司羿和玉麒麟对视一眼,他们也不过是猜测,谁又说得清楚呢? 太子俊一屁股坐进床榻里,两手抱了头烦躁道: “不管为了什么吧,我必须得救她,就算是为了叔祖,我也得把瑶姬保护好。” 瑶姬仙子跟白帝帝君,这是哪儿跟哪儿的关系? 神卫和坐骑都有些懵,仅仅因为白帝代掌过昆仑丘吗? 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啊! 司羿试探道:“要不殿下,依臣之见还是先找瑶姬仙子下落吧,等打听清楚她现在身在何处再议?” 太子俊猛地又站起来,坚决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说着一把揪住玉麒麟,严厉吩咐:“你现在就去,给我把瑶姬找出来速速回报。” 面对有些神经失常的主子,玉麒麟自知理亏并不敢讨价还价,痛快应了: “是。小的保证不辱使命。” 给坐骑派完了差使,太子俊转头看见榻边那碗汤药,眼里闪烁着恨意道: “把这恶心的东西扔出去!” 司羿踟蹰着端了托盘:“殿下,您还要去紫霄殿谢恩。” 7017k 第一百八十七章:牢笼 按照惯例,天帝赐药是莫大的神恩,还真得去谢恩才是。 但太子俊今日不想这么做,以后也没这个打算。 “扔掉便是,啰嗦什么!”他冷冷道。 司羿怔了怔,俯身退下。 在碧落宫任太子近身神卫万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太子如此硬气,亦是第一次见其悲伤颓废,这种感觉很复杂。 也许,太子他是真的长大了吧!司羿说不清自己此时该欣慰,还是该担忧,只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突然间变得陌生了。 默默退到殿外,见玉麒麟居然还在殿前徘徊,司羿快步上前。 “殿下让你去打听瑶姬仙子下落,你怎么还敢磨蹭延捱?”他问。 玉麒麟如遇至亲般望着司羿,泪眼汪汪道:“这一去我只怕是回不来了,有几句话也就只有跟你说了再走。” 司羿耻笑:“你要交代遗言就快说,耽搁了殿下指派的差事,你可就真没机会再说话了。” “是这样的,”玉麒麟卖惨道:“我若死了能找着尸骨麻烦你帮忙埋一下,找不到全尸就用白玉补全了再埋,要是尸骨无存索性就雕一个囫囵玉石的,总之让我入土才能为安。” 司羿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一个麒麟,就这么点追求么?你快去办正事,我这就准备挖坑找玉雕师准备着,行了吧?” 玉麒麟翻个白眼,气呼呼往外走:“就知道这辈子没朋友了,也不指望你。” 司羿追了两步,叮嘱他:“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玉麒麟转头露出粲然一笑:“这还是句人话!” 说罢,乍然化出本体直奔天门而去。 司羿无奈摇头,只盼他此去带回瑶姬仙子的好消息,否则太子殿下可就真的疯魔了。 话说,白帝帝君陨落,按规矩须得赶去长留山吊唁拜祭,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唉!到底是一代神帝,说没就没了,也难怪殿下伤情! 趁人不注意倒掉汤药,司羿自去忙了。 隔着窗户,太子俊看司羿走开,嘴角狠狠一抿,跨出殿门便隐了身形离去。 如果料得不错,九重天的暗探应该都追踪玉麒麟去了,而此时正适合自己潜行出外。 找寻瑶姬救她回来,这种事除了自己,他谁也不想依赖。 何况,也没有他值得信赖之人了。 司羿是不错,可他还要帮着自己引开碧落宫那些眼线呢! 天宫,这座锦绣牢笼,不费一些功夫又怎么脱逃而出? …… 关于如何逃脱樊笼这件事,瑶姬算是比较有经验了。 当她在去找青鸾的途中被截那一刻起,就在不停思索顺利逃跑的办法。 尽管目前看来,那些方法和设想一次都没能成功,可她还是不遗余力在做着试探,连做梦都是逃走的演练。 梦想得有,万一实现了呢! 未知的空间,牢门开处,走进来一个长相怪异之人。 瑶姬倏然起身,堆起满脸笑容狗腿道:“大人,您昨日未来探监,小仙可担心了,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看您好端端出现,小仙这便放心了。”谷 所谓怪异,乃是此人一头蓝色长发下,还有张同色脸孔。 昆仑丘也有样貌千奇百怪的妖灵,但像蓝脸蓝发的,瑶姬还是头一次见。 正因为这份孤陋寡闻,她并不认得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魔界翘楚共工大魔。 共工掳了瑶姬来,对她的行动自由做了限制,生活品质方面倒是半点没有亏待。 手托一方水蓝色托盘缓缓走近,其上摆放着的肴馔远远就散发着扑鼻香味,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你怕不是盼着我出点什么意外,就妄图逃走吧?”共工好笑着将托盘递过来。 瑶姬伸手接了,深深吸口气由衷道:“好香哦,我都流口水了。” 赞叹完了,还不忘继续拍马屁:“大人这就错怪小仙了,您对我这么好,我是吃饱了撑的才盼您出意外,您要有事谁给我美食佳酿啊!” “知道你是在阿谀奉承。”共工笑道:“好赖也是昆仑丘出身的仙子,你这通身做派倒是蛮符合我魔界风格的。” 瑶姬捧了一只猪蹄大口啃着,满脸餍足含混道:“我家帝君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约我是属于那种比较快适应环境的。” 共工心情甚好的样子,看着瑶姬问她:“你说的帝君可是白帝少昊?” 瑶姬狠狠点头:“对,就是他。您也认识吗?” 共工颔首而笑:“是啊!若不是他的面子,你还吃不着这喷香的猪手呢!” “这跟帝君有什么关系?”瑶姬颇为不解。 共工但笑不语,向后挥了挥手,那阔大的牢门处便又走进来一人。 瑶姬抬眼看去,又是一个相貌不俗的。 走路晃脑袋也就算了,自己和自己说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好笑竟长着两张脸,还互相嫌弃呢! 来者自是屏蓬无疑,只瑶姬从未见过也不认得罢了。 “哟,吃着呐!心态不错啊!”屏蓬笑脸在前,半是讽刺地走近。 脑袋一晃,另一张脸转过来倒真诚多了,亦微笑着道:“能得白帝看重的到底不一样,小丫头未来可期呢!” 一般长成这样的,十成十是有大来头的。 瑶姬可不傻,举了举正在啃的猪手,客套道:“初次见面大人过誉了,这里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要不也来一个?” 顺着瑶姬的手看去,屏蓬两张脸同时黑了。 狠狠剜了眼一旁兀自笑容不减的共工,屏蓬不悦道:“你这算什么,下马威?” 共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袍,顺带抚了抚瑶姬的头顶,笑道:“神君何必胡乱联想,不过凑巧而已,这种时候你也用不着物伤其类吧!” 屏蓬脑袋一晃,把比较不那么情绪化的脸孔转向正面,淡淡道:“闲话休提,今日我来的意图你也应该清楚了,谈条件好了。” “你是神君?”瑶姬乍然惊叫:“你居然是个神君,不是魔族?” 屏蓬没好气:“我如何就不能是个神君?” 瑶姬极快地调整了表情,嘻嘻笑道:“小仙就是纯好奇,您随意您随意!” 说罢,赶紧转身背对了屏蓬,偷偷吐了下舌头。 神界有人来,怕不是来搭救自己的,惹人家不高兴可就不好了,还是多吃肉少说话为妙。 7017k 第一百八十八章:交易 这般小动作自是全数被共工收入眼底,引得他不禁笑了。 神界中竟有如此好玩的仙子,也算是颠覆大魔认知了。 见共工兴致颇高,屏蓬有些不爽道:“人我已验明正身了确定无误,条件什么的就不能换个其他地方再谈?” “为什么要换地方?”共工斜视屏蓬:“我觉得这里就很好,瑶姬仙子是当事者应该在场,你要带她走也得让人家有知情权吧?” 佯装专心吃肉的瑶姬,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这位神君果然为自己而来,但貌似并不是搭救。 带走,并附带条件的,更像是一场交易。 瑶姬可不是天真的小白,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单凭身份与地位来判定好人坏人。 譬如眼前,魔界那个蓝脸蓝头发的虽然掳了自己来,却以礼相待没有半点虐待。 而两面怪神君,即便他是来自神界,身上却总有种令人不愿意靠近的气息。 那种感觉叫危险,瑶姬很肯定。 而一个危险的神君要谈条件才能带走自己,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权且听听他怎么说就知道了。 打定主意,瑶姬更卖力地吃吃喝喝,行为间颇为浮夸,都有些演技用力过头的嫌疑了。 屏蓬见共工坚持要当着瑶姬的面谈,心下很是不悦。 反出昆仑不假,受天帝委托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早些时候还与魔尊有过勾当,这些通通他都不怕人议论。 可面对瑶姬,他就是觉得别扭,因为瑶姬身上有青芧印记传承。 作为曾经青芧的坐骑,在瑶姬面前他极力维持着表面威仪,而神魂却早已臣服青芧。 屏蓬很郁闷,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在暗中是用什么样的毅力和神力在对抗青芧印记的召唤。 没想到瑶姬身上地昆仑传承这般厉害,袭纳了九十八代西王母残余神力之外,还能完全承继青芧的道承。 难怪天帝之前要封印这小丫头,现在又趁白帝陨落要斩草除根。 屏蓬面上云淡风轻,内心里却瞬间转了百十八道弯弯。 为了摆脱西王母坐骑这个身份,他已经付出太多,再也不想重温过去,去当任何人的胯下神兽了。 所以,今日他必须要带走瑶姬。 忍受着神魂不适,屏蓬故作消闲地,也坐到了石桌边。 “你既坚持,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微笑着对共工道。 共工玩味地看着屏蓬:“好啊,先来交个底吧,你最好带来了我感兴趣的东西。” 屏蓬伸手一划,凭空呈现出几样物事,悬浮于监牢前的虚空中。 “这些应该都是你想要的了。”他道。 共工屁股都不抬,目光掠过一应物事,手指轻捏摄来一卷典籍,随手翻了翻放进乾坤中。 抬手又要去摄取另外的东西,屏蓬却挡住了他的举动。 “你还没有说,这些够不够呢。”他笑道。 共工抓取之姿不变,翻手握住了屏蓬臂膀,呵呵冷笑:“够不够,得看你们的诚意足不足。” 屏蓬亦皮笑肉不笑,手臂使力与之较劲,一边说道:“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如此买卖才能长久。” 言下之意,多少是够呢? 共工不言语,双手齐上又去摄取空中物品。 都是他点明要了天帝打发屏蓬带来的,少一样都不行,又岂容屏蓬在这里盘剥抠搜。 见共工急于拿东西却不谈放人,屏蓬也不答应。 两人一时间四手相握,神魂已是在另一个空间交手了数个回合。 屏蓬职位虽仅为神君,但他实力不凡,与大魔共工对战短时间内竟也保持了不败。 三界中年岁浅的生灵对屏蓬比较陌生,盖因屏蓬叱咤天地时他们尚未出生。 像共工这般大魔自是清楚屏蓬的实力,角斗时不敢轻敌大意。 也就是瑶姬眨巴几眼的功夫,二人神魂相斗已然决出胜负。 屏蓬以稍逊半筹之微弱劣势,甘愿认输。 自然,如此战果也是共工未出全力,乐得给双方交易创造一个比较愉快的谈判氛围罢了。 相互收了手,瑶姬也吃饱喝足了。 她双眼放光,兴奋道:“话说,两位拿小仙当货品谈买卖,也没人考虑要给我一点好处吗?” 说罢,又笑着补充:“我要的不多,就一丁点,这般也能促使货品心情畅快甘愿配合呀!怎么样,考虑考虑?” 二人怔了怔,共工率先笑出来,看着瑶姬笑道:“你倒是无知者无畏,此等境遇下还想着得好处。” “给你好处又能怎样,有命享用吗?”屏蓬脑袋一转,另一张脸上便是满面嘲讽。 瑶姬一缩脖子,聪明地掩饰掉内心恐惧,嘟囔道:“不给就不给吧,至于咒人生死嘛!” 共工闻言,朗然大笑:“说得是,神界中人从来无趣,真是所言非虚。” 说着,从空中摄来一只玉缸端详一二推到瑶姬面前:“这个怎么样,小丫头要是不嫌笨重,我就做主给你了。” 瑶姬扫了眼能装得下两个自己的玉缸,摇头嘟嘴:“不要,不吉利,大人给我这个莫非是要送小仙收敛骨殖用的。” 共工笑着,将玉缸收入自己乾坤之中,顺手取了一只晶莹的蓝色长颈罐子塞进瑶姬怀里。 “不过是玩笑,你要它我也不能真给你。这个可还顺眼?”他道。 造型别致,色彩鲜艳的小罐子,没有女孩子能拒绝。 瑶姬拿在手上欣喜地笑了:“多谢大人,真要是收敛骨殖,小仙宁愿选这个好看的。” 玩笑之言,共工却不禁心上一颤。 与瑶姬相处不过三两日,可他从来没有厌烦过这个小姑娘,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能够让他真心相待的异性也就一个后土。 后土归期未定,而瑶姬的出现却给了他久违的欢笑,难得在她面前找到了那些久远的单纯。 明知道势不两立,这丫头还是天帝的心腹大患,可共工还是很快沉沦了,他差点就忘记自己在这件事中,充当的应该是一个凶恶残暴的角色。 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瑶姬在故作轻松,聪明如斯,她应该早就猜到了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看似玩笑的背后,共工仿佛看见了瑶姬内心深处,那里正瑟缩着一个小人儿惊慌失措偷偷抹泪。 7017k 第一百八十九章:前景堪忧 收敛骨殖吗?共工心念动处,手上又提溜出三五个更为精致漂亮的坛坛罐罐。 一股脑儿塞进瑶姬怀里,他亦故作轻快道: “你这么大一个人,一个小罐子怎么盛得下,这些都给你还差不多。” 彼此间都是心知肚明,却同时佯装愉悦,瑶姬和共工相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诸多无奈。 屏蓬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起身嫌弃地催促:“我能带她走了吗?” 共工及时收拾了空中物品,略微烦躁地摆手道: “急什么,没看见她行李多吗?你去外面稍等片刻。” 行李?屏蓬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提防着共工反悔,他因而迟疑着没有挪动脚步。 共工见此大为不悦,正欲开口斥骂,却被瑶姬拉住了手。 “大人,”瑶姬起身真诚道:“既然非走不可,多一刻与少一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跟这位神君走就是了。” 共工欲言又止,终是叹口气没有再坚持。 屏蓬看得好笑,出言挖苦道:“哟!跟这依依不舍呢,早干嘛去了?” 他的两张脸从来都是相互协作、无缝衔接,需要在什么场合下说什么话,自是恰如其分半点不差。 共工着恼,蓝发无风自动地甩出一股水箭直奔屏蓬面门。 “宵小之徒,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他恼恨骂道。 屏蓬身形瞬移,避开了犀利水箭,哈哈大笑着退出了监牢门去。 没办法,打不过共工还嘲笑了他,只得卖一回面子了。 收起攻势,共工也没了说笑话的心思,转身看向瑶姬叹口气。 “丫头,你恨不恨我?”他问得很是落寞。 瑶姬摇头,卸下狗腿奉承,粲然而笑: “不恨!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大魔,比那个神君招人喜欢多了。” 共工被逗笑了,抚了抚瑶姬的发梢: “善良的大魔另有其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引见你认识,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瑶姬也伸手摸了摸共工蓝色的头发: “大人,我虽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共工眼眸深沉: “我掳了你来,现在还把你交给别人带走,你还觉得我不是坏人吗?” “当然。” 瑶姬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人界常说临死也要吃饱,我现在就很饱,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不过……” 她撇撇嘴,叹口气:“要是你能帮我送个口信到昆仑丘,那应该会让我走得更没有遗憾了。” 有那么一瞬间,共工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下来,但他还是硬起了心肠。 这事,要搁在白帝没有陨落前,他会考虑的。 毕竟白帝救了后土,与他有着莫大恩惠。 但现在白帝已死,天帝又送来了炼化幽都之门的一应功法、材料,他就要权衡大局了。 幽都之门不修好,后土就回不到他的身边,这件事是与白帝当日谈妥了写进大道印记中的。 即便白帝陨落了,可后土有多么守信共工是再清楚不过了,要想后土心甘情愿回来,就必须履行诺言拿幽都之门去换。谷槺 所以,共工必须得舍出瑶姬,来换取天帝给予的支持。 有些人,只需要看一眼就令人顿生亲近好感。 而有些事,一开头却注定了没有退路。 共工心下黯然,饶是冰冷如他,也有这般真情流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悲哀。 伸手刮了下瑶姬的鼻子,共工耻笑:“想引我上当,你再修炼个几万年再说吧!” 瑶姬捂住鼻子,眨眨眼笑道:“那算了,小仙听天由命就是。” 说罢,瑶姬转身往外走,背影孤绝步履坚定。 共工没有前去相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向着瑶姬的背影挥了挥手。 为了尽快接回后土,也为了他的大业,必须要更心狠才行。 走出监牢,屏蓬正在门外等待。 瑶姬坦然走近,伸出双手道:“神君,动手吧。” 屏蓬好笑地睨着她:“不必了,你现在还不如一个强壮些的人族。” “万一我是装的呢?”瑶姬大眼珠一转问道。 屏蓬呵呵而笑,挥手祭出结界包裹了瑶姬:“你能打破这个泡泡再说吧!” 瑶姬皱皱眉,乖巧地坐了下来,一副任人宰割的认命样子。 才离狼窝,又入虎穴,前景堪忧啊! 屏蓬笑笑,神力起处带着瑶姬一同离开了此地。 坐在屏蓬的神力结界中,瑶姬眼观周遭不禁纳罕。 那日被劫来时这里分明是一方树林,林中劈出一个小空间用于囚禁自己。 今日离开时竟半棵树木都未见,周围全是灰蒙蒙一片,仿似游走在混沌之中一般。 混沌什么样瑶姬没见过,但好赖听了不少传说,在老参仙的描述中,灰蒙蒙不辨东西的地方就是天外混沌地。 据说这方天地只是盘古神开辟出的一丁点空间,天外依旧是茫茫无垠的混沌大世界。 谁知道呢?反正都是传说来的,平日里听个有趣罢了。 前面要去何处也没人会告诉瑶姬,但她自己猜测必然是要离开魔界的,至于是要被带去神界还是人界再次囚禁,也是未知之数。 瑶姬乐观地想,总还没有到非杀了她的程度,因为她又不是多重要的人。 再往深了去猜,大约便是仙神打架,她这个小虾米跟着遭殃的结果了吧? 说不定就是帝君,或是昆仑丘的其他神君得罪了谁,才引得对方来拿她这个昆仑妖灵撒气。 你说要挟?那得有多可笑! 她扫了眼一旁正谨慎前行的屏蓬,不由得暗笑。 如自己一般的小妖仙,在昆仑丘何止数万?若是这位双面怪想以她为质子去问昆仑要点好处,怕是要落空的。 帝君那个性子,到时候定然耸耸肩来一句‘悉听尊便’,还附带看热闹,等着观赏她被如何虐杀呢! 说来也是悲催,长这么大从没如此具有价值过,而价值的体现却是利益的交换。 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当她像货品一样出现在谈判场上,帝君会怎么耻笑,昆仑丘老幼又会以什么样的笑声来迎接? 拉块白云撞死算了!瑶姬不敢继续假设下去,赶快打住了胡思乱想。 顺手从乾坤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罐子来,她强迫自己用饶有兴致地心态来把玩,借此转移过剩的精力。 7017k 第一百九十章:罐子世界 所谓过剩者,乃是瑶姬已然恢复了的神力。 才刚发现神力恢复,并有所提高时,她是急于表现的。 因此才拽了云朵满天嘚瑟,还想着投奔青鸾。 如今想来,若非如此说不定就能夺过一劫呢? 在被劫持后,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根智慧的神经,抑或是做人太久忘了反抗,瑶姬竟没有动用神力。 这般,就让那蓝脸的认为她很脓包,同时也让这双面怪觉得她连普通人族都不如。 无意攀比,瑶姬并不纠结到底是自己强,还是人族强。 她一边把玩罐子,一边暗暗思索着脱身计划。 他人鄙视的弱,未必就没有好处,最起码双面怪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实力,这就为创造‘惊喜’奠定了基础不是吗? 还别说,蓝脸的长得虽然不咋地,但他给的罐子是真漂亮! 瑶姬欣赏地赞叹,感觉到里面似乎有点异动,她闭了一只眼往罐子深处瞧去。 就这一眼,瑶姬的神魂便被强行拽进了罐子空间。 狠狠摔落在地,有着瑶姬一切外貌特征的元神小人儿拍着屁股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四处观望。 罐里世界是一片蓝色湖泊环绕的小岛,她此刻就站在洁白细腻地沙滩上,身后还有树林和草地。 常听老参仙讲起,说有大神通者能够在任何地方创建世界,什么一花一世界,芥子空间等等的。 想必,这个罐子世界就是蓝脸创建的了。 就这么大方地给了自己玩耍,也是有够大方的。 莫非是他良心发现,觉得拿自己来做交易很是愧疚,送了这个罐子做补偿的吧? 瑶姬如是想,但并不影响她猎奇的好心情。 踩着柔软的细沙走过去,刚到树林边便遇到一股强大的劲力反弹,瑶姬反应不及被掀飞,又狠狠摔在了沙滩上。 咦?还有结界护持? 罐子世界的树林里是藏了什么宝贝,值当这般隐秘相护。 瑶姬顿时兴奋了,爬起身快步靠近树林想要一探究竟。 树林结界便是常见的那种,触动之后显现外形,犹如一只大型泡泡,无风自动轻荡涟漪。 看来,蓝脸的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既是礼物就断不会有太过强大的包装,瑶姬高兴地伸手向前,考虑到这里是罐子世界,便放出神力去撕扯结界。 结界遭遇外力攻击,霎时光芒大作,再次将瑶姬掀飞之余,还发出了一声沉闷吼骂。 “擅闯枯树林者,死!”声量奇高奇大,差点没震聋人的耳膜。 吼骂声自然不是结界发出的,而是结界内走出来的这个巨人。 瑶姬爬起身看到此人,不禁骇异。 原来巨人族是真的呀!看看这个头,这身板,怕得有数百个瑶姬叠加起来那么伟岸。 虽身在罐子世界,瑶姬元神也是一比一大小,再看巨人顶天立地矗立眼前,她真替罐子担心。 问把巨人装罐子,总共分几步? 肯定不是一开一关那么简单的,瑶姬十分钦佩蓝脸的本事。 “那个……”她试图和巨人套套近乎,仰头大声招呼道:“这位大大大人,请问你是哪位?” 此大人非彼大人,单纯指块头体积。谷过 喊罢了,见巨人左右四顾遍寻不见的样子,瑶姬蹦跳着挥手大喊: “在这里,你低头就看见我了。” 巨人总算是听到了瑶姬的呼喊,‘刷’地低头来看,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就如狂风刮过,吹得满地沙子四散飞舞。 瑶姬只得撑起结界护住自己,飞到与巨人眼睛同等高度,好奇地打量。 如果这就是蓝脸的送给自己的礼物,那也太有帮助了吧? 说不定他能对付外面那个双面怪,还省了功夫呢! 瑶姬喜悦地跳上巨人肩膀,跺跺脚正如踩着一座山峰似的。 对着巨人耳朵,瑶姬热情地打着招呼: “嘿,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和蓝脸的是什么关系?” 巨人有点憨,但脾气貌似不大好,转头斜瞪着瑶姬喝骂: “你这个小东西,谁许你站到我的肩头来了?还敢叫共工将军是蓝脸,不要命了吗?” 共工将军?蓝脸的居然就是大魔共工? 瑶姬诧异,以前听说过魔界有个共工,是能和帝君大战三百回合不分伯仲的大魔,原来他就是蓝脸的。 知道了共工的身份,瑶姬不由得庆幸,还好在被劫持期间她奉承得力,也没有动用神力逃跑或是对抗。 万幸万幸!瑶姬抹掉头上的冷汗。 眼下看来,共工不但没有杀掉她,还送了个大块头给自己当礼物,他铁定就是愧悔难当良心难安了。 既然如此,这份礼物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好了。 念及此,瑶姬顿时心头大安,也不计较巨人恶劣的态度,嘻嘻笑道: “我与蓝脸的可是顶顶要好的朋友,不然他怎么会把你送给我当护卫?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来巨人脑筋不会转弯,瑶姬补充提问:“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巨人仿佛是在思考:“好像,你说的有点道理。” “这就对了嘛!” 瑶姬伸手拍了拍巨人耳垂,完全以主人自居道:“现在,带我去看看树林里面蓝脸的还准备了什么惊喜吧!” 巨人的脸色明显是懵了,眼神迷茫地‘哦’了一声,便转身跨进了结界。 结界内部无甚稀奇,还真就是一片枯树林,要景致没景致,惨淡得紧。 “哎对了,我叫瑶姬,你叫什么名字?”瑶姬游目四顾,顺嘴问道。 巨人体积放在这里,即便低声咕哝也像是在吼喊。 “我是夸父族最优秀的勇士。”他自我吹嘘地回答,隆隆语声令瑶姬不得不捂了耳朵才能消除耳膜震颤。 又是一个传说里的人物,大魔夸父在昆仑丘是深受妖灵崇拜的,听闻他们才是盘古神真正的后裔。 看着体型,似乎也不能纯靠抬杠来否定。 瑶姬宁愿相信夸父族是盘古神后裔,也好过他们沦为了魔界打手。 不过问题就来了,共工把夸父族巨人送给自己,这事它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就算瑶姬一向自恋过头,她也不认为共工能把同样位列十大魔将的夸父巨人送给自己。 这事说不通,还不能在此深究。 已经隐隐感觉到另一股强大气场存在,瑶姬吓懵了。 7017k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魔群聚言之凿凿 很明显,她通过罐子进入了一个魔族隐秘之地,至于罐子如何到了她的手上,她大胆猜测一下,应该是共工拿错了。 对,就是这样。不然没办法解释一切。 共工大魔拿错罐子,把这么紧要的东西送错了对象,他一定会追来讨回吧? 如果是这样,现在就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以免知道的太多遭遇杀身之祸。 心内快速权衡着,瑶姬面上丝毫不显,指挥巨人道: “罢了罢了,我看这树林中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还是送我回沙滩吧!” 已经进入结界,想要出去只能继续使唤巨人了。 “好吧!真是一个麻烦精!”巨人不情不愿地抱怨着。 刚转过身,瑶姬还没来得及给予褒奖奉承,就听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大喝,比之巨人之前的声嗓不遑多让。 “哈哈!我想到办法啦!”听起来还是蛮喜庆的。 巨人闻声顿住脚步,大嘴一咧嘿嘿笑道:“祝融将军,恭喜你呀!” 就这一句,几乎就让瑶姬从巨人肩膀上栽下来。 大魔共工,大魔祝融,大魔夸父,还能有命在吗? 瑶姬想立即就退出罐子世界,趁巨人不注意匆忙飞下他的肩头,直往结界边掠去。 现在是元神之体,只要破出结界,心念一动便能离开罐子世界了。 可是,当她被看似柔软的结界狠狠弹落,摔进一堆枯草堆时,瑶姬算是明白了,笼罩枯树林的结界威力太大,便是元神也没办法突破而出。 本体还没脱困,元神又受禁锢,这叫双重枷锁吗? 瑶姬哀嚎一声,生无可恋地躺在草堆中,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 脚步声沙沙靠近,她也懒得去看。 已经都到这个境地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来者自是祝融无疑,他嫌弃地打量着瑶姬,啧啧连声: “瞧瞧,那水货如今越发敷衍了,吃人肉也挑个肥一点的扔进来啊,这骨瘦如柴的还不够塞牙缝呢!” 瑶姬睁眼看去,红发红脸的魔族不用介绍已经知道他就是祝融,而他嘴里说的水货大约便是共工了。 共工擅于控水,祝融长项控火,这都是三界皆知的常识。 “嘿,小丫头起来跟我走吧!” 祝融对瑶姬招手道:“就你这样的,蒸了吃怕是太柴,只能烤着凑合了。” 瑶姬不怕被当成食材,反正只是原身之体,烤了连灰都不剩。 她怕的是那个过程太血腥,原神也疼啊! 逃又逃不掉,打也打不过,还能怎么办呢? 哭丧着脸坐起来,瑶姬顶着一头草屑惨兮兮道: “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建议,你愿意听吗?” 祝融大马金刀跨坐在林中大石上,好笑道: “食物自己提出的建议,想来会更好吃了?不妨说来听听。” 瑶姬颓丧道: “我不知道你们魔族平日里都是怎么吃人肉的,但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仅仅是元神在此吗?真要想吃,你也得把我本体弄进来,那样吃着才有肉味不是吗?” “哈哈哈哈!”祝融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瘆人不已。 而瑶姬在这笑声里,顿时流下了两行辛酸泪。 在昆仑丘受欺侮也就罢了,人界成了个婢女还要写大字,被魔界抓来又沦为了交易货品,现在却是即将上架蒸烤充当食物,这般命苦怕是说书人都编造不出来的桥段吧! 想想这一生,除了辛就是苦,好不悲催! “你要烤则烤,要蒸便蒸,得意个什么?” 瑶姬愤而大吼:“就不能让我死也死得悲壮一些吗?” 祝融看一眼瑶姬,笑得更厉害了。 都说神界中人无趣至极,眼前小仙却不一样呢,逗她玩玩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祝融摇头调侃:“悲壮的人肉肯定口感不怎么样,我还是喜欢让你死得愉悦一些。” 瑶姬已经气坏了,她也没眼泪要流了,恨恨跳出草堆叫骂道: “你这个红毛怪,不就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想吃人肉解馋吗?我看你比那个蓝脸的可差远了!” 与共工做比对,还被比下去了?祝融顿时止了笑,恶狠狠地朝瑶姬看来: “你说清楚,我怎的就比那水货差了?他能修复幽都之门,还是能直接打上昆仑丘去把后土妹妹接回来?” 言及此,祝融顿了顿又笑了:“即便白帝已然陨落,以后土妹妹的性子,没有实现承诺她也不会回来。” 瑶姬怔住,祝融说白帝陨落了?这不可能,帝君怎么会好端端就死了呢?他可是天地初始的第一只凤凰啊! 莫非是老死的?啊不不不,帝君他那般注重保养,长得比小他几十万岁,同样爱脸胜过惜命的长乘神君还要年轻,怎么可能老死呢? 被仇家打死倒是很有可能的,他那张嘴堪称毒舌极品,说不得就得罪过许多人,群殴致死还不是必然! 想到少昊,瑶姬眼前仿佛情景再现,少昊就斜卧在凤凰玉座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品酒,还是那么地欠揍……呃,风采依旧。 那样的帝君,说死就死了,何其可笑! 瞪一眼祝融,瑶姬掐着腰气恼道: “少扯什么哥哥妹妹的闲话,你敢背后咒白帝帝君快死,就不怕他来打破罐子杀了你吗?” “杀我?”祝融冷哼一声: “用他的残魂来杀也不行了,白帝涅槃失败灰飞烟灭,连神魂都被天地真火少了个干净,我怕他怎的!” 言之凿凿,由不得瑶姬不信。 但她还是觉得很扯,不禁提高了嗓门喝问: “你胡说!帝君他活得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涅槃?分明就是你怕他,恨不得他死了,才在背后嚼舌根诅咒。” 祝融最恨被人说他胆小,‘呼’一下站起身按住瑶姬头顶怒道: “你找死!白帝死了就是死了,这是最近三界皆闻的大事,我跟你一个毛丫头犯得着扯谎吗?” 瑶姬只觉头盖骨都快被祝融捏碎了,又痛又恨道: “你……你有本事就带我去昆仑丘看看,如果帝君知道你这么咒他,有你好看的。” 祝融没耐心和瑶姬分说,一把甩开她气愤道: “看就看,区区昆仑咱又不是没去过,白帝都死了,还怕了那些个不中用的半吊子不成!” 瑶姬于狗吃翔的不雅姿态中爬起来,痛得咬牙切齿地回骂: “那就走啊,现在就走!只怕你逃不出这个罐子世界。” 第一百九十二章:来啊,拜把子 两厢里一递一骂着互不相让,祝融是个直性子暴脾气,哪里还能忍受这份挑衅。 指了早已懵圈满脸茫然的巨人,他喝道:“你来带了她一起走,我让你们瞧瞧这个罐子到底破得破不得!” 巨人反应慢,但胜在令出必行。 掐了两只如同巨木般笨拙的指头来揪瑶姬,鼻息自是又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回瑶姬是被巨人自己拎到肩膀上的,站在山一样的高度去看世界,总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如果没有祝融对帝君恶意地诅咒,再刨除身陷囹圄的处境,瑶姬觉得应该会更心旷神怡一些。 祝融拉开架势向结界挥出一拳,肉眼可见这层弹性良好的光膜被打出巨拳印记,往外凸出去好远却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回来,结界完好无损,力道反噬扑入树林,摧枯拉朽般放倒了一片树木。 好强的结界啊!瑶姬俯视脚下狂风过境之景,庆幸自己身处巨人肩头躲过了这波劲力反噬。 见祝融被他自己搞得衣衫凌乱、头发污糟,瑶姬忍俊不禁地喊道: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可不要勉强哦!” 祝融回头瞪了眼瑶姬,觉得面子上十分过不去,气恼地哼了一声重新去破结界。 只见他平伸双手触上光壁,发声喊两条手臂肌肉虬突地同时运出劲力,黑色魔焰便在他的手底下熊熊燃烧起来,瞬间蔓延了整个结界光膜。 巨人个头太高,反应却慢得一批,等到瑶姬提醒已经被魔焰烧焦了头发。 结界燃烧着四处裂开细纹,内里烧燎头发的焦臭味充斥鼻尖,祝融得意地哈哈大笑。 “小丫头你看着吧,很快咱们就能出去了。那水货还以为真的困住我了,哼!不过是本将军一心重炼幽都之门,自己个儿不愿意出去罢了。” 幽都之门?瑶姬恍然想起,在人界时曾听苍林说过,乃为极北之地阻挡凶兽入侵人界的屏障。 人界大军如今全数开赴北境,就是在抵御失了幽都之门约束的凶兽侵袭,人皇都亲自上阵了呢! 祝融在罐子世界里重炼幽都之门,一个大魔还有这等好心肠去帮助人界,可真是令人惊讶。 结界到处噼啪作响,眼看就要彻底碎裂。 趁着这个空档,瑶姬忙打探内情,言语也客气了许多: “祝融将军,你说你在重炼幽都之门,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藏在罐子里做?” 祝融摆手道:“我这是藏起来偷摸做事么? 外面干扰太多,哪里能够专心致志。再说,我做好事还是坏事,用得着让别人知道吗?” 说的也是,瑶姬点头道:“你放心,等幽都之门修好了,小仙帮你写一套话本子,保证人界千秋万世记得你这份仗义之情。” “咦?你还有那本事呢?”祝融颇感兴趣地问: “话说,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如何会进入到这里来了?” 瑶姬从巨人肩上飞下来,站到祝融对面笑道: “你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的来历呀?咱们破了结界是要去昆仑丘见我家帝君,小仙跟脚自是昆仑丘了。至于怎么来到这个罐子的嘛……” 瑶姬叹口气,嘟嘴不悦道: “我说是被你嘴里说的那水货绑架,然后又转卖给一个双面怪,然后那水货良心不安送了这罐子做补偿,我好奇看一眼就进来了。这般曲折复杂的经历,你会不会觉得是在编故事?” 祝融挠了挠头,茫然道:“这故事编得是有点让人头晕,你既是被水货抓来还转卖了的,可见你与他是敌非友,那他为何还要把这般要紧的罐子给了你?” “说的是呢!”瑶姬眼珠一转道: “你口口声声叫他水货,可见你们俩的关系也不咋地。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看来咱们俩才是好朋友呀!” 祝融本就不喜费脑筋,听瑶姬说得有几分歪理,笑着附和道: “说的不错!除了后土妹妹,但凡与那水货交好的还真没几个好人,你与我委实可以结交一番。” 这正是瑶姬需要的相处方式,她热情地上前挽住了祝融臂膀: “也就是时机不对,不然我认你为兄必是极好的。” 祝融欣然大笑,按住瑶姬的头就一通跪在了地上。 “心情好就是好时机,既然如此有缘,咱们这便拜了把子多好!” 容不得瑶姬多说半句,祝融按着瑶姬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放开了她。 瑶姬揉着磕得生疼的额头也晕了,祝融大魔,就这么成了拜把子兄弟了?怎么着都觉得发晕。 能不发晕吗?磕罢了头,祝融像抓小鸡似的提起瑶姬,便在空中甩了那么几圈,以示他确实高兴。 到底是魔族,习惯了率性而为。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却让瑶姬一时间难以适应。 早知道随口说说就能多出个拜把子大魔兄弟来,她应当会慎重开口的。 倒也不是看不上祝融做兄长,主要她怕没办法跟昆仑丘交代,不知道帝君会不会认可! 算了,等打破罐子战胜双面怪,回到昆仑丘见着帝君再愁吧,到了那时认不认可,可就是帝君的事情了。 只要回到昆仑丘,待在帝君羽翼之下,兄弟与否还是问题吗?帝君的庇护,不比一个脑筋不大灵光的魔族更有保障? 想明白了这些,再看祝融也就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在魔焰的焚烧下,树林结界很快崩碎瓦解。 祝融拍了拍手,指使巨人扛起了瑶姬便往外走。 境界的差距无须细述,端看祝融挥一挥衣袖,便已离开了罐子世界,到了外部空间。 乍然回神,瑶姬手里的罐子还好端端拿在手里,仿似刚从梦中清醒一般。 长吁一口气,瑶姬收起罐子快速奔到了祝融身边。 之前屏蓬用来禁锢瑶姬的结界,都不劳祝融动手,才出罐子世界时就被巨人顺手破除了。 屏蓬大约也是没料到还有这等变故,愣了愣神的功夫,瑶姬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待看清了眼前突然出现的祝融和夸父,不禁恼怒大骂: “都说魔界不讲信用,你们联手设计这一出,骗取天宫宝物,就不怕天帝追究吗?” 祝融也认出了屏蓬,好笑道: “我当是谁,原来竟是你这怪物!怎么着,昆仑丘待不下去又跑去给天帝当坐骑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这就打上了 屏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坐骑身份,祝融此言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哪里还能保持风度好好说话。 知道祝融和夸父联手不好对付,屏蓬不敢托大,恼怒中化出本体,向天怒号一声便向祝融直冲过来。 瑶姬在旁看得心惊,难怪祝融刚刚打招呼说是怪物,这神君化出的本体委实奇葩怪异。 你看他四肢着地,身躯滚圆,两颗脑袋前后呼应无分头尾,獠牙外卷森森耀目,全身披盖着黑色长鬃,样貌属实丑陋凶恶。 “哈哈哈!屏蓬,几千年未见,你这丑样子一点都没变呐!”祝融耻笑着,一把提了瑶姬扔到夸父肩上,大笑着迎战去了。 瑶姬见识短浅,在昆仑丘时并没有人向她提及过屏蓬,此时听祝融说起貌似双面怪还和昆仑有瓜葛,倒是大为吃惊。 一边观战,她问夸父:“大个子,你认识这个双面怪吗?他跟昆仑丘有什么渊源?” 夸父呵呵轻笑,憨直道:“认识呀!那些年他是昆仑西王母的坐骑,经常驮了青芧和魔界打仗,我们算是老熟人了。” 青芧帝君的坐骑?那不是自己人吗? 瑶姬很不解,既然同为昆仑仙神,屏蓬却拿着天宫的东西,从魔界换了自己出来? 交换就交换吧,他一路还拿结界囚禁自己,这很显然并非营救。 并且,关于这位屏蓬神君的声名,她在此前也没有听说过,更不像窫窳、长乘几位神君一般熟悉。 回想离开时共工的态度,瑶姬十分清楚她被屏蓬带走恐怕凶多吉少,但那时还不知道屏蓬的身份,如今看来出身跟品行竟是没有直接关联的。 看看屏蓬那凶恶的本体,怕是其内心也美好不好哪里去。 同样是借调到天宫去的昆仑神君,陆吾和玄女可比他亲切多了,就算是窫窳神君,见天和自己过不去,也没这个屏蓬可恶。 瑶姬如是想,看屏蓬的眼光就难免偏颇了,甚至嫌弃地想,她要是有捕获坐骑的机会,屏蓬这样的哪怕多厉害她都不要,白送也不行。 想法归想法,但屏蓬是真的厉害,祝融与其交手十多个回合也没能奈何得了他。 能不能打败屏蓬,关系着瑶姬是否能够顺利脱困,她自是希望速战速决。 见祝融一个人久战不胜,瑶姬拍了拍夸父怂恿他: “我看那双面怪还有几分真本事,祝融将军一时间都难以得胜,恐怕也就只有你这般伟岸之身能制服他了吧?” 夸父咧嘴而笑:“那当然,之战哪一次不都是本将打的先锋!” “那你还等什么呢?”瑶姬飞下夸父肩头,鼓动道:“赶快冲锋啊,不然可没你出手的机会了。” 夸父点了点巨大的头颅,一步上前也参战了。 屏蓬与祝融能打个平手,多加一个夸父肯定不是对手,几个回合间便落了下风。 饶是双头应战,本体又雄伟壮硕,也架不住两位大魔联手厮杀。 夸父蛮力轰击,一拳一掌都是山一样沉重的威力,正适合对付大体型,打得屏蓬只剩躲闪无暇还手。 而祝融抓住破绽,趁屏蓬转身躲避夸父铁拳之际,两道黑色魔焰分别袭向屏蓬的前后面门。 落败是必然的,屏蓬被这魔焰烧焦了鬃毛的糊臭味弥漫四野。 落地化为人形,他恼恨地咒骂祝融和夸父,言语上的狠恶却因为面目焦黑大打折扣,只惹得二魔哈哈大笑。谷斊 祝融轻蔑地看着屏蓬扑打头发救火,笑问:“屏蓬,你老实说为何要拐带了我这妹子去天宫?天帝又在耍什么阴谋?” “哼!”屏蓬怒瞪一眼:“就你也配知道这些?共工呢,让他出来见我。” 自始至终,屏蓬都认为这是共工预设的套路,诓了天宫的东西,又想把瑶姬夺回去。 祝融这辈子唯一的大事就是和共工争高低,听屏蓬看不起自己,还指名要见共工,他便忍不住火大。 手掌轻翻甩出去一团魔焰,他恶狠狠道:“你要见他还不简单,烤全猪想必他会更喜欢。” 屏蓬躲开魔焰,顺手化出一身完整的衣裳来遮掩住狼狈身躯,冷冷道: “今日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 “那就杀了便是。”身后有人突兀插言,却是共工随后赶来了。 屏蓬迅速退出去几步,警惕地看向共工咬牙切齿质问: “你来的正好,此事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否则呢?”共工笑着回道:“你觉得我们会怕天帝兴兵?还是觉得天帝有本事敢单刀赴会?” 祝融闻言哈哈笑着接道:“用得着他天帝兴兵么?魔界大兵早就在边境上候着了,就怕没有个合理的出兵借口嘞!” 屏蓬双眼满含愤怒,露齿说话倒显得牙口不错,洁白洁白的。 他恨恨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天帝委托我来只为带走那个小妖仙,你们犯得着为了她跟天宫为敌吗?” “放屁!”祝融大喝: “你对我妹子说话客气一点,小心别吓着小姑娘,她现在是我祝融的拜把子妹妹了,谁也别想伤害她。” 屏蓬气得一时无言,只管瞪着共工看,那意思自是只认共工,问他要个说法。 毕竟交易条件是他和共工谈的,具体实施也是他们两个,现在多出个祝融,还有个四肢发达蛮力非凡的夸父,共工他收了天宫的东西,总得说句明白话才行。 之前已经听瑶姬大概说了个经过,祝融一看此时屏蓬的眼神便猜了个七八分。 往后退过来护住瑶姬,他不看屏蓬,也瞪了共工道: “我不管你和他们在谋划什么,但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 夸父不明就里,不过短暂的相处他也偏向于瑶姬,往前跨上一步站到祝融身侧,便表明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共工看了看高高低低三个人,最后睨着瑶姬笑道: “不错嘛!这么快就俘获了他们俩,还拜了把子了。” 已知自己很具有优势了,瑶姬不带任何怕的,嘿嘿笑着回答: “没能成功达成筹码该有的价值,让您失望了真抱歉。” 说着,挽了祝融的臂膀又道:“我们就是拜了把子了,要不一起呀?” 7017k 第一百九十四章:反转 共工笑得比瑶姬灿烂,袖了双手道:“嗯,这个可以考虑,前提是你得拿罐子来换。” 瑶姬拿出那只内有乾坤的罐子:“您说这个啊!我也可以考虑的,不过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 共工但笑不语,颇为欣赏地看着瑶姬,大有点头同意的意味。 屏蓬一瞧这般顿时急了,大喊道:“共工,你要毁约可想好后果。” 共工转头看去,笑容渐渐冷下去。 “后果?”他轻蔑道:“你不告诉天宫,肯定能免除很多麻烦吧!” 屏蓬怔住,继而吼骂:“你敢!” 共工袖着的手拿出来,食指竖在嘴唇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淡然道:“嘘!这天地间可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呢!” 言罢,另一只手早打了出去,掌心里一团冰蓝色的水幕,兜头扑向屏蓬。 刚刚经受了魔焰炙烤,紧接着又是水淹,屏蓬应付得很是吃力。 何况共工突然动手,屏蓬没有防备自是一触即溃。 “共工,你不讲信义!”顶着满头满脸的水渍,屏蓬怒骂。 共工拍拍手满不在乎地回道:“是吗?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可不能白担一个名声。” 屏蓬戒备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三思而后行。” 共工好笑着睨了一眼,转头对祝融道:“你不是正好缺一个打下手的,送上门来了还不赶快笑纳。” 祝融瞬间明白了共工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同时向屏蓬包抄过去。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祝融忙里偷闲地笑着致谢。 共工很不满:“你欠我的多了,枯树林结界的账容后再算。” 祝融哈哈笑,手上一点都没有耽误,放出魔焰袭向屏蓬。 而共工也是全力以赴,出手就是杀招。 面对水火两重强大的攻势,屏蓬浑无招架之力,仓皇应对两个回合便告落败了。 狼狈不堪地俯卧在地,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二字来概括。 “你们,到底想要如何?”屏蓬恨声问道。 祝融和共工相视一眼,笑而不答默契十足。 还是瑶姬忍不住得意,快步上前来代为回答道: “屏蓬神君,你没听清楚刚刚共工大人的话么,他请你给我大哥去打下手。” 说完了,又意犹未尽地补充:“在我义兄身边打下手,总比给人当坐骑强很多是吧?你可别不识好歹呀!” 屏蓬恶狠狠瞧着瑶姬,满心里都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愤懑。 他冷笑着挖苦:“小小妖仙也敢落井下石,不过是仗着这几个魔头的势罢了!白帝刚死这么快就能巴结上靠山,倒是以前小瞧你了。” 又是一个说帝君死了的!瑶姬心头顿冷。 之前祝融说的时候,她还能质疑他在诅咒帝君,现在屏蓬也这么说,就由不得她再玩笑以对了。 想起帝君的绝世风华,瑶姬还是不大相信少昊已陨落的消息。 瞪着屏蓬,她生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宫和昆仑丘之间的龃龉内幕, 你现在给天宫做事,不惜抓了我去问天帝邀功,可见就是昆仑丘的敌人,你当然巴不得帝君他老人家死了才称心,真是卑鄙无耻。” 瑶姬嘴巴子向来利索,直说得屏蓬气结无言。 偏祝融还在一旁拊掌看热闹,火上浇油道:“骂得对,骂得好! 这厮反出昆仑也就罢了,做个自由自在的神兽多好,非得投靠天帝那个小人,还不如俯首当坐骑令人看得起呢!” 瑶姬嫌弃地睨着屏蓬,补刀补得不遗余力: “表面上看着人模狗样的,还神君呢,谁知道背后是不是偷偷给人家骑……”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屏蓬终是忍受不住奚落怒了。 适才被两大魔头打得没了战斗力,还要遭受言语上的人身攻击,搁谁谁也不能答应啊! 喝住了瑶姬和祝融的一唱一和,屏蓬吼道:“非经他人苦休道他人痴。你们凭什么羞辱于我?” 祝融撇撇嘴懒得多说,手上魔焰祭出化为牢笼罩住了屏蓬。 见其沦为阶下囚,成了真正的笼中困兽,瑶姬很有一些解气的感觉。 其实她并不在乎屏蓬是为谁效命,就是单纯觉得他不应该反咬一口,说帝君死了的那些话。 这方面玄女神君和陆吾神君可是榜样在前,也没见谁看不起他们,帝君和昆仑丘大小妖灵也没谁说他们所为不妥的。 至于和自己之间的仇怨那就更谈不上了,劫持者共工她都不恨,何况是同为昆仑丘出身的屏蓬呢! 在这之前,瑶姬甚至都不知道昆仑还有这样一个名头的神君。 可偏偏就是屏蓬,在青芧帝君陨落后最应该守护昆仑的人,却要诅咒白帝帝君去死,这般心胸着实狭隘。 鄙夷地哼了一声,瑶姬也懒得和屏蓬多说。 转身看向共工,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大人解我之困。” 共工微笑以对:“看来我是非得做一个好人了。” 祝融囚禁了屏蓬,转头看来嫌弃道:“你得感谢我妹子,要不是他,你这从头到脚淌坏水的家伙,哪来的机会做好事?” 不理会祝融的挖苦,共工看着瑶姬认真道:“丫头,你就是真恨我也没关系,毕竟咱们各有苦衷,我并不后悔抓了你。还有……”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地又道:“白帝他是真的陨落了,这件事屏蓬没有骗你。” 瑶姬的笑容慢慢凝固,她不相信祝融说的,也不相信屏蓬所言,但共工的话在她而言却奇异地具有可信度。 “你说的,我信。”她木腾腾地言道,眼圈也不禁红了。 共工叹口气,不忍道:“说实话,白帝是众神之中,我难得不讨厌的一位,对于他的陨落,意难平者也不止你我。” 瑶姬咬唇半晌,抬眼看向共工:“帝君他的神躯在哪里?你能送我去吗?” 共工迟疑着没有立刻应允,祝融却认不得插言道:“白帝陨落不同别个仙神,他是飞灰湮灭了。灰飞烟灭你懂吗?就是彻底不在了。哪还有什么神躯在,他……” “别说了!”共工出言打断,对瑶姬颔首道:“可以,我送你去白帝最后陨落的地方长留山。” 瑶姬不想哭,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共同进退 本以为帝君如何她没什么可在意的,他从没善待过自己,不多的相处中不是体罚就是嘲讽,与窫窳神君同样可恶。 可是,确信了他陨落的消息,瑶姬还是由不得阵阵心痛。 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属实有点莫名其妙地,从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喷薄而生,那眼泪便宣泄似的决堤难禁了。 忽地,瑶姬想起那支五彩凤羽来,那是帝君赠予自己,唯一能代表他身份,证明他存在的依据了。 伸手入怀空空如也,再探寻储物乾坤,那里面也是毫无凤羽踪影,瑶姬顿时急了。 从人界到无名荒山,便是凤羽硬拽了自己去的,现在需要它证明的时候却不见了踪迹,这说明什么? 因为帝君陨落了,来自他真身上的凤羽能不能独存,也便跟着消失了。 这间接证明,帝君他是真的不在了? 瑶姬泪眼模糊,心里却清楚得很,她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帝君了。 茫然地,机械式地在储物乾坤中摸索翻找,一任泪水淌满了脸颊兀自不知停顿。 见瑶姬这般仓皇,祝融烦乱地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 “妹子,你何苦这般自苦!”他用自己的方式开解道: “生灵寿数有限,不管是谁都有死的一日,咱们想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白帝是死了,可你还有义兄啊!” 瑶姬木然呆立,像是木雕泥塑般没有反应。 祝融还想再劝几句,苦于言辞匮乏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劝说,只能挠着头干着急。 巨人就更不用说了,‘嚯嚯’连声后眼神茫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实在觉得无聊便仰头逗天空中的鸟雀去了。 这里还是魔界的地盘,灰蒙蒙地天空中飞着灰扑扑地鸟儿,叫声却异常尖锐嘹亮个性十足。 屏蓬被祝融收了监,在魔焰压制下显出原身,狂躁地在笼中横冲直撞,自然也顾不得再逞威风斗嘴。 如此情景下,共工就显得举足轻重起来。 祝融自己没办法,已经不满地剜去好几眼了,示意他来劝解瑶姬。 共工回之以白眼,无奈地走到瑶姬面前,在祝融关切地眼神里,手掌轻翻出手如电便砍晕了瑶姬,顺带接住她摇了摇头。 本指望共工能好言相劝,可没想到他竟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祝融当时就恼了。 上前拨开共工,从他手上接了瑶姬,一边查看一边怒骂道: “你这水货好生粗鲁,我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共工嗤之以鼻:“一口一个妹子叫得这般亲热,不知道后土看到你这副模样作何感想。” 怔了怔,祝融强辩:“那是两回事。后土妹妹才不会计较这些,她那么善良。” “也是。她是这世间最具有慈仁之心的生灵了。”共工认同地言道。 说罢,他单手捏起瑶姬一只手腕,水蓝色魔气从指尖涌出,丝丝缕缕钻入了瑶姬的储物乾坤。 还没待祝融出口质问,已从瑶姬的空间里拿出了一只罐子,正是之前他错送出去内有乾坤的那只。 往罐内看了一眼,共工脸色十分不好地看向祝融。谷鐥 “你做的好事!”他怒道: “知道这个结界有多难布置吗?被你这么破坏了,还如何瞒得过尊主眼线!” 祝融自知理亏,眼神闪烁地嘴硬道:“重新布置一番就是了,又不是咱们没那个本事。再说了……” 他偷觑共工脸色,抵赖道: “当时布置这个结界,你不也没告诉我还要装进这个小罐罐里,你都把我当虫子一般圈起来了我也没说什么,至于如此气急败坏嘛!” 面对祝融不着调的言论,共工已经无力责骂了,皱眉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结界一破幽都之门的气息便再难掩盖,尊主如今只怕已然觉察,正在赶来查问你我的路上了。” “有那么夸张?”祝融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 共工不理会他,扫了眼晕迷的瑶姬叹气道: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既已答应要送她去长留山,就先办完此事再看吧!” 祝融尴尬而懊恼,可就是不想在共工面前承认错误,兀自逞强道: “区区长留山我也去得,要不你还是留下来想办法应付尊主,我跑这一趟就是了。” 共工冷哼一声,挖苦他:“惹了祸事就想跑,你觉得我一人之力能对付得了尊主,还是巴不得我早死呢!” “那个……”祝融讪讪而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不了你我,还有夸父,咱们仨一起护送瑶姬去长留山,共同进退还怕尊主不成!”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共工不反对,喊上夸父先行走开,方向正是离开魔界的道路。 祝融一见便知共工这是默认了,嘿嘿干笑两声,收了屏蓬进乾坤,扛起瑶姬就追了上去。 话说,这个新认的妹子可是昆仑丘仙姬呢,后土妹妹如今待在昆仑,要是在长留山祭拜忘了白帝,再送瑶姬回去,一定可以和她相见的。 到时候,后土妹妹说不得就要好好夸赞一番,道一声兄长仁厚了呢! 祝融如是想,兴高采烈之下,魔尊的威胁都仿佛不值一提了似的。 魔尊伤好之后一心惦记着报复,亲自带兵在边境处示威,隔三差五搞一搞实战演习,迫得神界人心惶惶没一日安宁,他亦是乐在其中,如此才让共工和祝融有了可乘之机去修复幽都之门。 留在魔界的那些忠于魔尊的喽啰,都是素日里魔尊特意豢养了专门用来监察部下的。 他们嗅觉灵敏,整日里不做好事,专一刺探魔将和百姓人等对魔尊的看法,然后打小报告提调整治,真是人人喊打的一批宵小之辈。 眼下结界一破,只怕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这等隐秘,魔尊知晓也必然为期不远了。 秘密修复幽都之门,不惜与天帝暂时联手,这是属于共工和祝融的秘密,为了救后土回归的唯一出路,他们断然不会放弃。 救回后土不等于背叛魔界,虽然很看不上魔尊所为,他们也没想过像屏蓬一样当叛徒。 可是,此事一旦被魔尊知晓,以他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发怒惩治,这对二魔来说还真是个大麻烦。 倒也不是怕死,只是幽都之门牵扯后土能否离开昆仑,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只能蒙头往前闯容不得后退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长留山遇阻 现在只有盼着魔尊迟一些得报,等他赶来查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查得清的,到那时他们或许就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遮掩一切。 相安无事,和平安宁,不单单只是人界希望的,其实中绝大多数也更喜欢少一些纷争,多一些喜乐的日子啊! …… 有三大魔将护送,到长留山的行程异常迅捷,当日傍晚时分,瑶姬便出现在了长留山下。 这里是白帝少昊的道场,亦是羽禽类所有生灵朝圣之地。 在这之中,凤族老大的地位不可撼动,白帝在与不在都无可更改。 三魔带着瑶姬刚刚抵达山下,负责巡守的凤国守卫便赶了过来查问。 长留山不同于昆仑丘的超然三界,这里确属神界范畴,在少昊陨落之后已由天宫派了神兵神将前来协助戍守。 所谓协助不过是幌子,新任凤王没有继任之前,一切决策的发号施令全由天宫执行,得天帝首肯后才能付诸行动。 这般形势瑶姬不懂,三魔头自也无从得知。 看一眼体格弱小的凤国侍卫,祝融优越感十足道:“你们两个赶快带路,我家妹子要去祭奠白帝。” 少昊的陨落,在凤国子民而言是莫大地伤恸,连日来长留山哀声遍野,眼泪几乎汇出一片海来,提及帝君无不当场嚎啕,恨不能以身代之换回少昊。 前来吊唁者初时也有许多,仙神们来一次,举国臣民大哭一场。 如此伤悲感天动地,长留山现如今已然没了晴日,见天愁云惨雾凄凄切切,昔日风光殊胜的仙山宝地也是没眼看了。 两个侍卫一听来人又是凭吊帝君的,顿时哀声大作嚎啕不已,真是未语泪先流啊! 祝融懵了,耸耸肩无辜道:“我的态度恶劣成这样了吗?你们可都亲眼看见的,咱也没骂也没打哈!” 瑶姬到底是个女孩子,平生见不得别人哭泣流泪,何况关系到少昊,她亦瞬间哭出了声,伤情处比两个凤国侍卫不遑多让。 共工白了眼祝融,拍了拍瑶姬肩头以示安慰,向两侍卫介绍道: “这位姑娘乃是昆仑丘瑶姬仙子,烦请二位神侍带个路,让我等上山祭拜白帝帝君。” 二侍卫泪眼朦胧地打量瑶姬,其中一个连哭带说道: “我家红光神君特意交代过,昆仑丘人等一律不得入山祭拜,你们回去吧!” “这是为什么啊?”瑶姬抹着泪讶异地问道。 侍卫撇嘴欲哭,但还是忍着悲伤呜咽道: “我们帝君好端端的活了数个神纪,去了昆仑丘便满身伤痛,如今遭遇不测全因代掌昆仑而起,你等还有何脸面前来祭拜?你们……你们还我帝君!” 这侍卫越说越是激动愤慨,竟连哭带骂起来。 瑶姬无言以对,帝君因为什么没的,她还一头雾水呢,又回答得了对方质问和声讨。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帝君他是真的陨落了。 “哇”一声哭出更高一个音域,瑶姬迈步就往山上闯。 帝君死了,没人再逼她修炼化神了,本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就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好像心被别人挖走了似的空虚难受。 两侍卫见瑶姬要硬闯,也顾不得大放悲声了,齐齐上前阻拦一人撕扯住瑶姬一条胳膊,不让她得逞。 瑶姬奋力挣扎,奈何神力虽然恢复了,但在这般心境下也用不出几成来,自不是两侍卫对手,被他们拽住了不得继续前行。 双方拉拉扯扯互相牵制着,谁也没有发现瑶姬手腕处闪烁着的淡红色印记。 那还是上次,少昊用了凤求凰为瑶姬写求亲文书,被瑶姬发现争夺间划伤了的痕迹。 如果少昊还在,看见瑶姬手腕上闪烁出的印记,他怕是得惊掉下巴了。 因为,那是凤求凰已然发挥作用,男女双方间获得天道认可了的姻缘烙印。 就是那一次,他们两个的血液滴落凤求凰,然后相融共生,便长出了这道印记来了。 凤国侍卫阻挠瑶姬上山,祝融哪能能袖手旁观,快步上前挥开了侍卫,护着瑶姬就强行前走,还骂骂咧咧道: “白帝陨落跟昆仑丘有没有关系不好说,却绝对不是为了我妹子死的,你等不分是非就挡路真是好没道理!” 说着,祝融指使夸父:“这两个小雀儿你来对付。” 夸父应了,“嚯嚯”叫嚣着抬脚去踩二侍卫,完全将他们当做蝼蚁般不放在眼里。 共工见此也不愿多管,随在祝融和瑶姬身后踏上了上山的仙道。 二侍卫虽然神力不济,但职责所在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外人硬闯山门,躲过夸父山一样的脚掌,急忙齐齐化出本体,向着山内急飞而去,一边发出了尖利地示警呼啸。 白帝道场长留之山,乃是仅次于扶桑国的神界仙山重地,负责收拢日月归息大任。 自日月诞生以来,东华在扶桑主管日月东升,少昊则约束其沉降交替,长留山绝非等闲,还从未遭遇今日这种事体。 一时间整个长留如临大敌,在此戍守地天兵们,与长留神兵们结成阵势布开了防御大阵。 等到瑶姬在三魔头护送下抢上上来,长留神宫前的广场上已是天罗地网候着他们了。 红光立于众神兵首位,往日红山罗裙也化成了一身素缟,令她妖艳的姿容中平添一份俏丽。 要是那两只眼睛没有红肿如桃,想来应该更为艳丽。 瑶姬走上前,向红光深施一礼悲切道: “小仙瑶姬来自昆仑丘,特来拜祭帝君,还请神君给予方便,小仙感激不尽。” 仗剑怒视,以红光的修为自然认出了眼前三大魔头,不禁恶狠狠瞪着瑶姬喝道: “原来那就是瑶姬?我家主子为了昆仑丘,为了你才有今日之祸,你有何面目踏足长留山,还带着魔界中人来闯我山门、欺我兵卫?看在主子面上我今日不杀你,还不快滚!” 瑶姬纳闷:“神君如何这般冤枉于我?帝君陨落之时小仙并不知情,得闻噩耗第一时间便赶来拜祭,这其中颇多曲折一言难尽,我……” “住口!”红光拔剑相对,怒喝着打断了瑶姬: “我不想听你讲故事,也不想看见你,长留山之所以还能容你活着,不过是看帝君面子,你莫要逼我动手!” 7017k 第一百九十七章:不可避免地打斗 瑶姬不服,面对偌大排场也顾不得伤心了,分辩道: “小仙活不活得暂且不论,神君说帝君因昆仑而死,小仙也不清楚其中原由,但我敢保证绝对和小仙没有关系,您扣了这般大一个帽子过来,小仙可担待不起。” “就是说的。”祝融帮腔: “我这妹子最近身在魔界,白帝陨落与她何干,你们长留山还想要碰瓷不成?” 红光闻言冷笑:“你这魔头好大的口气! 我家主子是羽化了,但长留山也不是你等为所欲为的地方!再要罗唣,定教尔有来无回!” 三言两语说得祝融火气噌噌往上窜,红发直竖着怒道: “哎呀呀!神界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个小小神君都敢嚣张至此,口风恁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神界固来不知高低,你又跟她废什么话!”共工冷冷插言。 他本不欲和长留山交恶,但被红光夹枪带棒一顿抢白也说得生了怒意。 睨着对面神兵天将,共工轻蔑道: “有本事直接动手便是,我倒要看看谁在说大话!” 言语之间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两下里彼此都拱出了火。 红光悲愤难当,以为魔界三大魔头带着瑶姬前来,是在跟长留山故意找茬。 而在共工等人看来,分明就是长留山不通情理辱骂在先,亦是满腹怒火。 刀出鞘、箭上弦,眼看一场纷争在所难免,与来此的初衷大相径庭了,瑶姬不禁急怒上头。 跑上前两步挡在中间,瑶姬张开双臂先拦了共工三人,面对红光叫道: “神君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架的,您就让我到帝君殒身之地拜一拜好不好?” 说罢,生怕红光不允,诚恳哀告道: “我保证,拜祭完毕马上就走,从此再也不会来长留山叨扰,可以吗?” 对面红光死死盯着瑶姬,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一般凶恶,显然是不予通融的意思。 瑶姬也不想妥协,但看对方人多势众,更无意拉魔界三位趟这浑水,只得哀恳求告道: “求您了!帝君和我亦有君臣之情,于公于私我都要跪拜一番。如果您还是很生气,等我祭拜完了,任打任骂都随您,可好?” 这般言辞与态度,瑶姬已经把身段放到了极低,低到尘埃里去了。 不同于以往身处劣势时的违心服软,也并非为了自保而曲意逢迎,这回瑶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拜祭少昊,一个已然灰飞烟灭的尊神。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此执着,迎难而上本不是她的性子,何况与少昊之间也算不得多么感情深厚。 可是,瑶姬难以违背自己的心,在心底深处,似乎有着一股强大地牵扯力,指引并强拉着她来到这里。 瑶姬说不出那种感受,仿佛有个声音一刻不停地在催促她,呼唤她,逼着她前来找寻少昊的遗迹。 即便如此,瑶姬还是没能打动红光,她的表现无论怎么真诚,在红光眼里都是不被原谅的,因为关于瑶姬的身世,以及少昊当年在昆仑丘受伤的内情,她都十分清楚。 利剑直指瑶姬,红光恨声道: “我家主子是谁想祭拜都能祭拜的吗?收起你那可恶的嘴脸,带上你的狐朋狗友滚出长留山,别脏了我们的地!” 越来越狠的辱骂,矛头对准的就是瑶姬,还捎带着三魔头。 祝融早就被气得哇哇大叫了,身上魔焰大作准备着随时动手。 而共工眼神冰冷地盯着对面,脸色亦是非常难看。 就连单纯憨直的夸父,也摩拳擦掌很是不满了。 见此情形,瑶姬已知她是去不到少昊羽化之地拜祭了,再僵持下去,很可能就是一场大战。 不论是三魔头,还是长留山神兵,都不该为她而开战。 引发之战的锅,瑶姬可背不动。 当机立断,她就地跪倒,眼望凤凰神宫磕了个头。 “帝君,小仙来迟了!”瑶姬磕了头高声说道。 红光阻止不及,见瑶姬如此执着顿时怒不可遏地冲过来,剑尖直刺瑶姬面门。 共工与祝融不约而同出手,一蓝一红两道魔气挡住了红光攻势,在瑶姬面前竖起一面屏障。 眼下情势他们与瑶姬是一个阵营,自然不可能允许有人当着他们的面伤害她。 红光被魔气震退,倒提着剑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御敌!”她高声下令,战阵闻声而动,仙兵神将都行动起来,眨眼间完成了对瑶姬一行四人的包围。 祝融一见非但无惧,反而兴奋起来,满面跃跃欲试道: “好阵势,老子好久没有打仗拳头都生锈了,今日正好磨砺磨砺!” 共工扫了眼四周,冷笑一声径直走到瑶姬身边。 “丫头,你是准备就这么拜一拜了事,还是要到白帝当日陨落的地方去看看?”他淡然问道。 瑶姬仍旧跪在地上,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尚未来得及反应,听共工询问,顺着心意便道:“小仙自是想要后者。” 说完了,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急忙补充道:“当然,人家长留神君们要是实在不答应,这么拜一拜也就是了。” 共工微笑着拍了拍瑶姬头顶,转头看向红光时已然冷了眼神。 “既然来了,自是要做到最好。”他冷冷说道。 话音未落,面前蓝色水幕无风自动,迅疾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内中隐隐裹挟涛浪咆哮之声,扑向了仙兵们。 祝融亦是打架好手,当即闻声而动,手执炎火戟直取红光。 “哈哈!兀那女神君快快应战,老子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他大叫着对红光挥出了一击。 尽管这不是本意,但厮杀还是不可避免地展开了。 看着混乱地打斗场面,瑶姬觉得特别无辜,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啊! 这长留山有毒!她暗自吐槽。 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游目四顾找寻比较安全的地方,瑶姬也在衡量战局。 参战就算了,她那点小打小闹的本事,在这等混乱里能够自保都不错了。 就是不知道帝君当日到底是在哪个山谷旮旯里,搞那个什么涅槃弄没的?不然趁机溜进去倒是有可能的。 如此想着,瑶姬晃个神的功夫,直觉身后一股大力撕扯。 来不及呼救,她便跌入了另一个空间,而身后笑脸相迎的却是天宫太子珑俊。 还有一个令瑶姬意想不到的人,青鸾。 7017k 第一百九十八章:最傻的刀 傻愣愣看着眼前二人,瑶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你们怎么在这儿?”瑶姬诧异道。 青鸾大笑着上前搂了瑶姬的脖子,亲热万分道:“瑶瑶,你想没想我?我都想死你了。” 热情来得太猛烈,差点没勒得瑶姬憋死。 掰开青鸾的手,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嫌弃道: “你还说想我呢,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你知道我差点都见不到你了吗?” 青鸾嬉笑着揉乱瑶姬的头发:“有那么夸张嘛!谁能真的为难得了你啊,少来诳我了!” 瑶姬拨开青鸾作乱的手,瞪了眼一旁傻笑的太子俊: “你不会是来抓我给你祖父去交差的吧?” 太子俊忙摆手澄清:“你别误会,我怎么会是来抓你的呢?我从魔界就一直跟着你们来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救你的机会。” “救我?”瑶姬不大相信太子俊的话,浏览着这个空荡荡别无他物的小空间质疑道: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天宫打造的什么特殊牢笼。” 太子俊敛了笑,无辜道:“瑶姬,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现在连我都这般怀疑了?” 瑶姬撇撇嘴不做答复,却转头看向青鸾: “小鸾,他们说帝君陨落了是真的吗?你到长留山是不是也来祭拜他的?” 说到这个话题,青鸾顿时也没了笑闹,她咬唇道:“是,也不是。” 说着拉住瑶姬的手,走开几步,离着太子俊有点距离了才又道: “瑶瑶你知道吗,我表兄白帝帝君之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此事与天宫难逃干系。” “我就知道。”瑶姬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太子俊。 太子俊做贼心虚,讪讪垂下了眼帘。 如今白帝陨落的事情已经三界尽知,人人都把这笔账算在天宫头上,而他亦是身负帮凶名声,出门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这事发展到现在,太子俊也是有口难辩。 怎么说木灵珠都是他亲手送到长留山来给叔祖少昊的,为此还搭上了神君蓐收殒命。 两条性命皆与他有着直接关系,长留山已经视他为仇敌,这才不敢公然露面的。 就怕瑶姬迟早知道了那些事,也仇恨起来不理自己了,那可不是他愿意得到的结果。 念及此,太子俊急慌慌辩解道:“瑶姬,你……你们听我解释。” 他往二女跟前走了两步,诚挚道: “事情不是你们听到的那个样子,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说给你们知道,行吗?” 瑶姬不打算理会太子俊,反拉了青鸾又离得远了些,才问: “之前我大哥就说天宫那位心狠手辣,帝君是他兄弟啊,算计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坏他性命?” 青鸾难得认真,低声对瑶姬言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我母君所言,大约就是为了你们昆仑丘。天帝一直都想一统三界做唯一的霸主,而我表兄不答应,如此便令他起了杀心,趁我表兄涅槃之际使了手段,害他灰飞烟灭了。” 这还不够清楚吗?瑶姬咋舌,白凤神君是帝君的姑母,她所说事体有如亲历一般,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真想不到天帝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顾手足之情谋害帝君,他又将天理道义置于何地? 事到如今,瑶姬已经确信了少昊陨落的事实,从太子俊此刻的表现,她也能肯定天宫在这件事中并非无辜。 可是,既然帝君之死乃天宫所为,红光神君为何口口声声又说是印字机而起? 就为自己是昆仑生灵?自己不过就是昆仑丘最最普通的一个小妖灵罢了,她那般喊打喊杀犯得着嘛! 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经过,瑶姬也更加气愤了。 ‘腾腾’几步跑到太子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瑶姬恼恨道: “你们天宫做下了天怒人怨的坏事,却要让本仙子来背锅,你跟我出去说清楚,证明帝君陨落跟我没关系。” 太子俊哪里敢在长留山露面,掀开瑶姬惊慌道: “我不去,他们恨不得杀了我为叔祖报仇,我出去就是送死。” 瑶姬被掀打了个趔趄,看着太子俊眼神不善地骂道: “你怕死,我就活该受冤枉了?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谁做的孽谁来承担。” 说罢,她对走过来的青鸾招了招手,做了一个两面包抄的手势。 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要擒了太子俊出去,当着长留山一众凤国仙神的面讲明白,帝君到底是谁害死的。 如此,她才能澄清误会,进山去拜祭少昊。 实在是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瑶姬一心只想着洗脱不该有的罪责,反倒忘了珑俊是天宫太子,亦是身负不弱修为的神君级别仙神,凭她又如何是太子俊的对手。 当先冲上去撕,瑶姬低估了对手,还没沾到人家衣角,就被太子俊反手制住了。 “瑶姬,你先不要冲动,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太子俊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扭着瑶姬的手臂,也不敢太用劲,生怕伤了心上人。 瑶姬神力虽然不强,可到底在窫窳手下受到过一百年非人磨炼,反应速度那也不一般。 察觉到太子俊下手留有余地,她用了一个比较刁钻的招式,借用身体柔韧性不错的优势,腰肢反折头上脚下踢向太子俊面门。 太子俊本无意伤害瑶姬,趁势便松开了她,向后掠飞出去才避开了攻击。 翻身站稳,见太子俊已经退出包抄范围,瑶姬气恼地看向青鸾,埋怨道: “小鸾,我让你一起上抓住他,你怎么回事?” 青鸾轻叹口气,上前来揽住瑶姬的肩膀,悠悠道:“我们不能抓他,太子他也是受害者。” “他算哪门子的受害者?” 瑶姬气得涨红了脸:“刚刚你不是还说帝君之死跟天宫难逃干系的?他可是天宫太子……” “我知道,我知道。”青鸾打断她的话语,安抚地替瑶姬顺着后背消气: “珑俊是天宫太子没错,可你忘了以前咱们一起看过的画本子了?那上面有一个借刀杀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瑶姬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子俊:“你说他就是那把刀?” 青鸾点头:“对,他就是天帝借以谋害表兄的明面上的那把刀,除此之外,天帝还准备了很多暗箭。而他……” 苦笑着指了指太子俊,示意他走到近前来。 青鸾又道:“也是最傻的替死鬼。” 借刀杀人,明枪暗箭都是常用计谋,可利用亲孙子的戏码,瑶姬觉得不可思议。 7017k 第一百九十九章:真情流露 天宫究竟还有多少超出常理的事情,是被人所不齿的?瑶姬想不来,也不感兴趣。 她只知道,帝君没了。 回想过往种种,突然才发现,少昊就像一棵大树,不知何时已然深深长在了心田之上,葳蕤牢固不可忽视了。 瑶姬一手抚了胸口艰难喘气,那里有一种尖锐地疼痛,由内而外蔓延开来,疼得她呼吸困难、冷汗满头。 青鸾还在讲述从她母亲处听来的有限地信息,对少昊之死亦是愈说愈悲,愈讲愈恼。 扫了眼瑶姬痛苦莫名的样子,太子俊微微有些诧异。 什么时候,瑶姬对叔祖竟生出这般浓厚的感情来了?以至于她痛成那样? 不敢问,但喉咙口忍不住涌上一股酸味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瑶姬为什么事伤心过,当日处心积虑逃离昆仑丘时,她表现出的可是对叔祖的恐惧,以及万分嫌弃昆仑丘一切事物的情态啊! 藏身孤鹜岛期间,虽说自己被禁足不得离开碧落宫,司羿带回来的消息中,每一次讲的也都是瑶姬如何惬意享受乐不思蜀。 及至后来,她还主动向女嫦仙君提出领舞,为自己的生辰宴献礼。 虽然宴上出了差错,但太子俊从心底里感到欢欣不已,因为就在那次他敢于当众维护,用自己的能力去救瑶姬脱困,令她免于打落九幽之苦。 太子俊认为,那就是两心相悦、并肩携手的体现。 而那时,叔祖借宴乐千方百计阻挠干扰,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以白帝少昊数十万年清心寡欲的性子,他何曾那般维护过一个异性? 唯有对瑶姬,他不惜神躯伤重勉力相救,调琴鼓瑟极尽所能地化解了那场祸事,并成功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致使瑶姬没有如期留在天宫…… 再看眼下,瑶姬为了叔祖陨落而痛不欲生,其悲伤程度比那长留神君红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哪里是普通君臣之情了? 这分明就是情根深种,爱到骨子里的真情流露啊! 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太子俊被他自己的发现所震惊。 叔祖和瑶姬,他们之间有情况,而自己一厢情愿了这么久,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傻瓜。 最傻的刀,最蠢的替死鬼,最迟钝的单身汉…… 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呢?太子俊不禁冷笑。 青鸾总算停止了她的喋喋不休,转脸看来首先便看到了太子俊的一脸狰狞,然后才发现了瑶姬的痛苦难耐。 急忙奔到瑶姬身边护住她,青鸾顺手化出一把剑来直指太子俊,娇喝一声: “你对她做了什么?还不赶紧收起你的破鳞片!” 太子俊不予理睬,直管冷笑着睨向瑶姬,眼圈却也渐渐红了。 瑶姬已经痛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仿佛胸中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噬,又似乎有双大手在使劲撕扯,什么东西急于破体而出似的。 威慑着太子俊,青鸾关切地安抚瑶姬:“瑶瑶你别怕,他不敢对咱们怎样,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说罢了,又气恼地再次喝斥太子俊: “珑俊,不要以为我们藏在你的鳞片里,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放我们出去!” 太子俊呵呵笑了,笑得凄凉而哀伤,他自嘲道:谷礢 “是啊,你们都还藏在我的鳞片之中,我又能怎么样呢?” 说着,他一手指了瑶姬,眼神疯狂道:“瑶姬,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为了你能离开昆仑,离开我叔祖的残酷折磨,我甘愿忍受拔下逆鳞之苦痛带你出去,费尽思量送你去安全无忧的孤鹜岛落脚。” “你也偷偷带瑶瑶出去过?还去了孤鹜岛那等地方?”青鸾打断他,八卦十足道。 没有理睬青鸾的好奇,太子俊踏上一步,盯着瑶姬恨声又道: “在我的生辰宴上,你领舞献艺,知道我有多么感动吗?即便你出了差错,我也觉得是幸福。天帝要处罚你打入九幽炼狱时,我对你又是如何回护的?” 瑶姬本来痛得要死,但听太子俊提及献艺之事,她忍着剧痛澄清道: “你……你有没有搞错?那日天宫献艺的,根本就不是……不是我……” “是吗?”太子俊冷笑连连,逼问道: “现在你心里只容得下白帝,你一直喜欢的都是他,仙子他死了你恨不能追随而去,所以当初对我的情意就都不值一提了,全盘否定了是吗?” 瑶姬鬓间冷汗直流,被太子俊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又气得够呛,硬是撑着身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怒道: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何时与帝君有过儿女私情?” 太子俊愤怒尤甚,几乎是用吼的,对瑶姬发怒道: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不承认,打算拿我当傻子到多久?” 瑶姬又痛又气,泪水夺眶而出,更咽道: “什么事实?我又要承认什么?我一介小妖仙,名声什么的都可以不要,可帝君他……他都被你们害死了,你还要这般诋毁他的身后清名吗,太过分了。” 太子俊被噎,亦是清泪长流,委屈而愤恨道: “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你当初主动勾引了我,害得我一往情深了,如今却反咬一口怪我不好了。是非黑白都是你说了算,不如索性杀了我罢了。” 瑶姬无言以对,当初为了离开昆仑丘,的确是她有意靠近,哄得太子俊答应带自己出去的。 对此,她深感懊悔。 早知道太子俊因此就倾心不改了,她当初就是憋死在昆仑也绝不会离开。 可一切都已注定,再说后悔还有什么意义?这世上本就没有未卜先知,帝君那般老神都无法预料未来,才有陨落之日啊! 沉默,有时候便是默认的表现。 见瑶姬沉默了,太子俊顿觉心灰意冷,经过适才一通发泄,他也没了接着说下去的欲望。 二人面面相觑,只剩各自神伤罢了。 青鸾此时终于有了插言机会,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满眼惊奇地盯住瑶姬,问道: “瑶瑶,跟你分开也没多久啊,我究竟错过了什么?你……你真的喜欢我表兄?” 顿了顿,她指了太子俊又问:“你们两个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瑶姬哪还有力气回答,疼痛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精力。 张口欲要呼痛,却轰然倒地不省人事了。 7017k 第二百章:残魂(第一卷完) 东荒扶桑国中,东华帝君的药庐里,也有一只特大号蛹,只不过颜色却是七彩的。 收起了向彩蛹输送神力的手掌,东华微微笑了。 面前悬浮旋转,其上光芒绚丽地彩蛹,正是他从长留山回来,自东皇钟内剥离出来的物件,一道残魂。 少昊涅槃失败就地羽化,原本该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便是有点残魂余韵也将被木灵珠送往混沌世界。 幸得东皇钟阻止了木灵珠沟通混沌,强行截下少昊一缕残魂。 也是少昊命不该绝,东皇钟毁天灭地,但同时也具有造化万物之大神通,他的残魂附着在钟内,得到了很好地蕴养。 那日东华察觉天道示警,撕裂空间赶去之时,少昊已是难以搭救了。 搁在平常,木灵珠发威本不足以危及少昊性命,但那时他全副精力都在施行涅槃,即便发觉木灵珠是阴谋,恐怕也无力躲避了。 除了天帝,东华是最了解少昊伤势的人,之前也是由他一直在炼制丹药,用以少昊疗伤。 天帝亦打发人经常送药去昆仑丘,但少昊曾经吐槽,说怀疑那药里有毒。 当时东华还笑少昊疑心太重,如今看来,天真的竟是自己。 木灵珠是无可挑剔的生机之根,但少昊涅槃重在控制真火层层递进,而不是人为地多加一把柴禾。 木生火,天帝焉能不知?他不过是假意好心相助,实则有意打破真火平衡,不使少昊涅槃成功罢了。 当谁不知内幕呢?自打坐上天帝宝座开始,他怕是没有一日不在担心和提防着少昊吧? 毕竟,当日道祖中意的原本是少昊,最看好的天帝人选也是少昊啊! 可是,天帝寿数在即,他便是谋害了少昊,自己又能坐住那位置多久?何况,少昊早在昆仑秘境之祸时便身受重伤,根本构不成威胁。 莫非他想在自己陨落之前,为孙子珑俊提前清除障碍,害怕少昊抢夺天帝之位不成? 东华想不明白,也懒得继续想下去。 凝视彩蛹,他苦笑着道:“现在感觉如何?这回算是彻底消停了,没个万把年你怕是修不出新的神躯了。” 彩蛹上面关芒亮了亮,渐渐显出个虚淡的人形,内里传出一道声音来。 “修不出来正好,不然又得死一次,我怕疼!” 言辞调侃,语气无奈,又透着一股子委屈劲儿,正是少昊的调调儿。 东华摇头而笑:“还不错,没有愤世嫉俗,我以为你怎么着都得哭喊叫骂一番。” “如果那样做能杀得了天帝,我倒是愿意尝试尝试,不然何苦热惹自己不痛快,没得坏我心情。”少昊没好气道。 这回,东华是真心发笑,少昊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性子,这就让人放心多了。 伸手抚了抚彩蛹,他问:“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可以帮你的不多,但去一趟无极天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去无极天跟道祖告状诉苦吗?”少昊反问。 隔着神力构建的彩蛹可以看到,少昊坐在蛹中摇了摇头: “你要是想去也使得,但我猜想一定没有结果。” 东华不解:“为何这般笃定?道祖座下三童子,你可是他最疼爱的那个,没道理吃这个哑巴亏。” 少昊撇嘴,慵懒地躺下来看向东华:“你别忘了,那可是道祖,这天地间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要是想管,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了。” 东华恍然:“你的意思,帝昊所为皆由道祖放任而来?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少昊并不急于回答,直管盯着蛹璧看,仿佛在研究如何破茧而出。 见他这般,东华思忖着自行分析道: “道祖放任帝昊胡作非为,跟稳固天道并无直接牵连。但他漠视这一切任其发生而不理会,难道也是想给这天地间换一换口味了?” “做什么要用到‘也是’二字?” 少昊好笑着看过来:“想要换个口味的原来还得算你一个。” 东华闻言‘扑哧’笑出了声,笑得比那些神女仙子们还要文雅秀气、风采华然。 “我说你竟这般淡定,看来是早有预料了。什么时候猜到的?”他笑问。 少昊半躺着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好整以暇道: “一开始只是怀疑,猜测道祖是在布局什么。直到在梧桐神树中涅槃,无意中看到天帝打发人送来的那卷经书,里面几个细微之处被改动时,便突然明白了。” “哦?明白了什么?”东华索性也化出一把木榻,坐在上面问道。 这般姿态,大有与少昊抵足长谈的架势。 彩蛹中的少昊身影虚淡,虽然语调未变,但满面皆有疲惫之色。 也难怪,好好一位尊神,遭遇暗算九死一生,赖以保留了残魂已是侥天之幸,又何来精神饱满呢? 活动了一下脖颈借以提神,少昊回道: “你之前说的没错,道祖最偏爱的就是我,这次在他的棋盘上,那颗举足轻重的棋子,怕就是他老人家赋予我的命数了。” 如此说着,少昊粲然一笑,佯做得意地又道:“ 我那好兄长不是一直担心天帝之位坐不久远,才欲将我处之而后快么?其实,取而代之的方法不止夺位一条道啊!” 东华此时也参透了几分,听少昊说出这话,不禁颔首赞赏道: “我算是知道道祖为何钟爱于你了,你这趟罪受得一点都不赔本呢!” “那当然!”少昊呵呵笑:“论天地之间谁最会做买卖,我称第二没谁敢争第一的。” 东华亦笑,带着十分关切道:“那么,接下来你是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去与天帝分庭抗礼呢?重修神躯可是个大问题。” “重修神躯多麻烦!”少昊掩嘴又打了个呵欠:“你知道最快得到一具躯体怎么做吗?” 东华稍稍一顿,差点没从榻上栽下去。 他盯住少昊,诧异道:“你不会是想……” “就是那般。”少昊撇撇嘴,不无嫌弃道:“除了借人族灵胎孕育,你还有更快更好的建议吗?” 正如东华适才想到的,少昊是想在人界转世重生,以此获得一具完整的身躯。 人族形体最接近于先天神神躯,蕴养残魂重塑躯体的确可行。 不过,借由人体母腹而生的便是人族,即使有了身躯,与之前的神躯相比却仅仅只是初具形态,想要达到原来的实力尚需不懈修炼。 至于多久能修成原身全部神力,那可是个未知之数了,有可能数百年,也有可能上万年,说不定更久。 东华不敢表态,赞成或反对都是关乎少昊未来成败的关键,他无权决定。 见东华犹豫,少昊坐直了身子,幽幽道: “放心好了,如果这是道祖希望的,我敢打赌不会出什么意外。你只消帮我物色一个适宜的人族妇人便是。” 说罢了,又忙补充叮嘱:“对了,记得找个好看的,我可不想往后顶着一张大众脸跟天帝在战场重逢。” 东华无奈,摇头苦笑着站了起来:“好吧! 你既已有主意,我还能说什么呢?看你精神不济的样子,我们不如趁早动身,我也期待着与你早日重逢呢!” 望着东华,少昊难得严肃了面容,深沉地对他道了句:“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瞬间令东华湿了眼眶。 “翻手打出神力护住彩蛹,东华微更道:“留着你的心意等回来再说不迟,别让我们久等。” 我们是谁,东华没有逐一列明,他相信少昊心里都明白。 药香袅袅中神光炸散,东华携着彩蛹直奔人界。 今日一别,天人相隔,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变数在等着他们。 三界之中的每一个生灵,在这场既定的博弈中,恐怕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第一卷完)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