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判官》 第一章:书灵 大庆九十年,春,璃州,顾家宅邸。 一间略显雍华的房间,一位娇俏柔美的奴婢,还有一位俊朗的少爷。 “少爷,奴婢今夜一个人,寂寞得很…” 顾潜看着眼前这个媚眼如丝的女人扶在门框上伸展着腰肢,妩媚至极,“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这位叫陈柔的奴婢才进入顾家一个多月,当真是人如其名,柔媚到骨子里的一位女子,把顾家男人的魂勾了去。 讲真,他顾潜身为璃州顾家二少爷,什么样的尤物没见过? 顾家虽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也算是一方豪绅,顾潜自己也是一位探花郎,平日喜美色。 他们家家居简朴,鲜有请奴仆的,这陈柔是顾潜上个月游历京城带回来的。 现在看来,顾潜眼光还是很准的,在这位陈柔面前,着实是很难把持得住。 他起初没多想,一般来说,这种有点姿色的奴婢深更半夜来敲官家少爷的门,无非是为了日后多得点照顾,捞上些许碎银子而已。 不过这事有点蹊跷,她这人,也有点蹊跷。 顾潜留了个心眼,瞥了一眼她的腰间,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坐到床沿,一脸猥琐地笑道:“进来啊,你不是寂寞得很么?” 陈柔看他这副邪笑,有些发怵,不过还是一脸媚笑地走进了房间,带了一阵迷人香气。 “奴婢谢过少爷。” 她倒是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床上,身上的布料有点少,半露酥胸,两条白嫩的大长腿就显露在顾潜面前。 顾潜又咽下一口口水,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冲鼻腔,险些留下几滴鼻血。 这谁把持得住啊,他心里呐喊,不过还是保持理智,留着个心眼。 他坐到陈柔身边,“我们是直接开始,还是…” “不急…” 她玉指点在顾潜唇上,身子慢慢压过去,把顾潜按在床上。 “少爷只需要放松便是了…” 说着便低下头去。 顾潜心里一阵惊喜,这小妮子,真是会玩! 意乱情迷之时,顾潜半睁着眼睛,盯着她的动作。 只见陈柔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正放在腰后,在探寻着什么。 一把锃亮的匕首被拔出,闪着凛凛寒光! 顾潜头一歪,避开了直刺面门的杀气,随后运起灵力,一个巴掌把陈柔扇到床下。 自己伏身上去,扼住陈柔的双手,把匕首抢过来。 “你演技真烂,”顾潜嘲讽地说,“刀子都露出来了。况且小爷我这花丛老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来顾家府上不过个把月,对别人一朵出水芙蓉,对我一副谄媚样子,说是没有异心,鬼信!” 他扳住陈柔的嘴,拿着匕首放在她脖颈处。 “给你十秒钟,说出谁指使你的。” 没想到陈柔竟昏死过去,顾潜心里觉得无趣,放松警惕之时,陈柔眼睛突然睁开,咧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牙齿和指甲都变得细长,脸上神色狰狞诡异,就好像,被鬼附身了! 顾潜吓了一跳,手中匕首掉落在地。 可他好歹也是稚灵境中期修士,当即运气风系灵力,凝练起一记「风滚拳」向陈柔打去。 陈柔不躲,伸出白得瘆人的手掌,硬生生接住他这一记,脸上笑得更诡异了。 此时窗外闪过一条闪电,大雨倾盆,屋内油灯时灭时亮,衬着陈柔的笑容,令人背脊发凉。 顾潜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击,陈柔带有尖利指甲的手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弥留之际,顾潜躺在地上,看见陈柔身上竟有一个空虚飘渺的影子,轻轻笼在她身上,带着她走出房去。 …… “啊!” 顾潜一声惊叫,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 自己刚才…不是被捅死了吗? 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只见一个伤口触目惊心,喷出来的血染红了周围地板。 但神奇的是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是怎么回事?顾潜还没从美人刀下死和死而复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陈柔…为什么要杀我? 她身上那个影子,怎么回事? 自己明明都死了,怎么又活了? 一连串的疑问像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令他一时间忘了惊恐。 他爬起来,环顾四周。 不错的,还是自己的房间。 古色古香的家具,雕花紫檀木大床。 墙壁上的煤油灯已经亮了起来,窗外的雨还在下,并且势头愈来愈大。 他又回忆起陈柔刚才那副模样来。 真的,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说到鬼,顾潜可不会嗤之以鼻。 因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由生前受到欺压,他杀或枉死的人的怨气化成的怪物,在人间祸害百姓。 这些鬼怪的怨气使得它们只会杀害特定的人群,做特定的恶事。 朝廷为此甚至组建了“镇鬼司”,派遣镇鬼人来对鬼事进行镇压。 顾潜一直以为这些玄里玄乎的事离自己很远。 可刚才他就遇到了! 他打了自己一耳光,不是梦! 看来陈柔很可能是被鬼附身了。 这个好解释,那个鬼生前很可能被男人所伤,死后便专门报复男人。 不过自己刚才被穿心,现在又生龙活虎,伤口还在愈合,这就很难解释了。 这时,床头柜里散发出一道幽幽蓝光。 顾潜想起来前几日在父亲书房偶然看见的一本书,现在就存放在床头柜里。 他赶忙打开抽屉,一本陈旧的集子躺在里面。 青蓝色的封皮上写着挥毫洒脱的“百鬼夜行录”五个字。 上面还画着一些惊涛骇浪一般的图案,通体被一些奇异的字符包裹着。 那本书摊开在父亲的书桌上,顾潜日常进他书房找些新书古玩把玩的时候发现了它。 这是常事,他老爹时常发现书房里莫名少了几本书。 起初以为有贼,后来在顾潜房间里发现这些书,也就一笑,默许了。 这《百鬼夜行录》的内容挺新奇的,写了些妖魔鬼怪之类的。 顾潜觉得好玩就带回房间里,无聊的时候随手翻翻,没想到碰见这么玄乎的事。 莫不是这本书,让我死而复生,伤口愈合? 顾潜摇了摇头,不可能吧,这就一本书而已,虽然样子内容玄乎了点,可怎么会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他伸出手来,想把书捧起来翻看一番。 怎料当他手触碰到书的封皮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灵力突然冲进他的身体,令他感到钻心疼痛,想放手,但却好像被什么力量给摄住了,动弹不得。 约莫五秒,那股灵力才消失,顾潜大声喘着粗气,心里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传出:“年轻人,莫要再念想了。” 第二章:镇鬼 顾潜又是一惊,“您…是何人?”他在脑海里问。 “老朽是《百鬼夜行录》的书灵。” 什么东西?顾潜心里想,他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思维有点脱节。 “请问那个…书灵老先生,陈柔为何要杀我?我都死了为什么又复生了?” 他连珠炮似的发出一串疑问。 “这些都不打紧,稍后会给你做解释。”老者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小妮子身上的鬼给镇住。” 陈柔真的鬼附身了?顾潜心里疑问。 “事不宜迟,年轻人,你最好按老朽的指示做,如果不从,你会当场毙命。” 顾潜现在回过神来了,心里稍微定了定,来不及多想,只得按书灵说的做。 “去璃山寺,带上书。”老者说。 璃山寺是顾家宅子旁的一座寺庙,平时经常举行一些祭祀鬼神的活动,到了晚上阴森森的,鲜有人踏足。 好巧不巧的是天上下着磅礴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顾潜按照老者的指令走近寺庙,阵阵阴风令他背脊发凉。 虽说鬼怪之流不是荒谈,可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此等邪事,心里直打鼓。 一道闪电击破夜空,将大地照得惨白。 顾潜的脚步猛然顿住,借着刚才的强光,他的余光似乎瞟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去,顿时瞳孔猛缩,冷汗直冒。 因为寺庙纸糊的窗户上,一张白的发青的脸正望着他,脸上是一个无比凄惨的笑容,眼珠血红,死死地盯着他,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什么人!”顾潜一激灵,摆出一个战斗的架势,手中灵力聚集,蓄势待发着。 但随着又一道闪电划过,人脸竟赫然消失了。 顾潜两个健步冲到庙里,看向窗台,那里空无一人。 方才没有看见人影走动,怎么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自己的幻觉?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看向庙里,只见一座灵台摆在堂中,上面放着贡品。 堂上挂着一副女人的雕塑,惟妙惟肖,只是笑容透着点点诡异,一头青丝缠绕着躯体。 几根红烛点在灵台周围和墙壁上,庙宇被红光笼罩着。 不对!顾潜心惊,这庙里分明供着的是璃山神,而璃山神是男的! 他汗毛直立,摆着战斗架势转圈,眼睛环顾着四周。 与此同时,缥缈不定的轻笑从四周传来,是轻柔的女声,挠着顾潜的耳朵,诡异至极! “你是人是鬼?有本事别躲躲藏藏的!来和我战个痛快!”顾潜大吼道,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听闻此言,一位女俾款款从阴影中走出来,正是陈柔! 不过她一身白袍,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就像死了一样! 看她这副模样,真的是被邪崇沾染上了,顾潜心想。 “老先生,眼下怎么办?”他在脑海里问那位书灵。 “听到老朽的指令后,掏出《百鬼夜行录》来,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书灵答。 顾潜正听着呢,陈柔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身形一动,窜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他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这小妮子,气力竟如此之大! 他正欲挥拳反击,书灵再次开口:“不要轻举妄动。” “他娘的,老子命都快没了!”顾潜心里狠狠骂道。 陈柔手上的力度还在加大,顾潜渐渐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不把自己弄死,她不会撒手的,索性屏住呼吸,脖子歪过去装死。 陈柔果然放开了手,顾潜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她提起他的后领,拖着他慢慢地走到那女人像前。 随后抓起顾潜的手,放在了女像的头上。 顾潜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手掌仿佛被划开了似的,一股鲜血流到人像上,不过他强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陈柔的目光呆滞住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潜听到周围传来若有若无的祷告声,仿佛一群看不见的人在低声细语。 与此同时,那女人像被一阵青黑色的雾气包裹着,笑得更诡异了,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迸出来。 “掏书!对准雕像!”书灵叫道。 顾潜睁开眼睛,从腰间掏出那本《百鬼夜行录》,举起来对准雕像。 书页自动翻开,翻到一页,上面的字符飘于空中,闪出烁烁金光,照亮了铜像的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顾潜觉得那铜像的表情竟十分痛苦。 与此同时,陈柔的表情也扭曲了,发出阵阵哀嚎,向顾潜扑过来。 顾潜慌忙举起书,对准她的脸,哀嚎声更大了,像利爪似的抓挠着顾潜的耳朵。 “别退缩!” 顾潜赶忙运起全身灵力,陈柔脸色剧变,疯狂地喊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顾潜继续发力,他惊恐地发现一个空虚渺茫的灵魂状女子从陈柔的体内飘出来。 那女子双眼滴着血泪,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心口有一个大大的伤口。 她一边尖叫一边疯狂挣扎着,但于事无补,顾潜手中的《百鬼夜行录》又亮了几分,将那女鬼慢慢地吸进书中。 顾潜惊异极了,眼睁睁看着那女鬼的整个身体被书页吞进去,然后“唰”地一声,光亮消失,书页黯淡下来,落回顾潜手中。 四周的红烛灭了,堂中女人的雕像突然“砰”地一声爆裂开来。 陈柔仿佛失去了神志,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顾潜赶忙跑过去扶住她。 “先将这女娃子送回宅子里吧,她应该什么都记不得。”书灵说。 顾潜点点头,抱住陈柔回到宅子里,把她放到她房间的床上。 此时正值三更,顾家人都睡得正酣,顾潜轻轻带上房门,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心口的伤竟然完全愈合了,看不出一丝利器刺伤的痕迹。 他惊魂未定,心里的疑问堆得满满当当的。 “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他咕哝一句,正欲倒头便睡。 口袋里的《百鬼夜行录》竟再次发光。 顾潜掏出来一看,书页再次自动翻开,一缕缕淡红色的灵气从书页里窜出,慢慢凝聚成了一枚血红的丹药。 这是…固灵丹? “这可不是一般的固灵丹,”书灵开口,“此乃方才那只夜杀鬼的灵力构成的丹品,功效是普通固灵丹的数倍。” 顾潜心里一阵窃喜,固灵丹乃是十分实用的丹药,位于中品上阶,修炼时服用它,可以让灵力更加稳固,招式威力更大。 不过这来路不明的丹药还是不要随便服用的好,等自己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再服用,否则可能会遭到反噬。 他又看向书页,只见那一页上画着一个女子的人像,她双眼流着血泪,心口破开,正是方才那只鬼怪! 旁边有几行小字:“夜杀,乃妇人遭人奸淫致死后之怨气所凝,平日无形,只附于垂髫者,于夜入男子屋,破其心口,汲其灵气,以之谓夜杀也。” 顾潜看罢,思考良久,关于陈柔身上鬼物的来源,他已经猜到一二。 书灵再次开口:“此书可炼化被鬼污浊的灵气,使其为人所用,并且效力增加许多。” “若是镇伏了一只鬼怪,将其吸入此书,便可获得相应的灵丹功法,越凶恶的鬼怪所凝聚成的丹物效力越高。” 顾潜点点头,这等宝物,不可多得啊! 看来今后的修炼历程会轻松很多。 “您资历比我老,我唤您一声前辈。”顾潜道,“不知前辈您是何等身份,这《百鬼夜行录》又是从何而来的?” 其实他主要是好奇这种宝物怎么会在父亲书房里。 书灵沉吟良久,才说道:“说实话,老朽对生前毫无印象,只记得这《百鬼夜行录》乃是老朽穷尽一生编纂而成的,里面详细记载了上百种鬼怪,可谓上等法器。” 哦,不知道啊,顾潜心里略略失望,这也没法强求。 老爹好读书,顾家藏书阁有六层,每层藏书至少万余本。 若是直接去问他,八成答不出来。 就当作是自己撞上大运了罢!顾潜想。 “有了这宝物,你何不加入镇鬼司?”老书灵劝道。 对啊,镇鬼司掌握着所有的鬼事,若是去了那里,镇的鬼事还会少?灵丹妙药岂不是伸手就来? 想到这里,顾潜心里暗笑,正准备动身,又想起刚刚的事来。 “对了前辈,刚才那夜杀鬼好像在进行什么仪式,你可略知一二?” “那仪式属实诡异,老朽不曾看出什么门道来。” “你不是说你是什么最初的镇鬼人吗?这都不知道?” “世道变化太快,鬼物也是会变的,老朽那个时候的道行经验怕是不足应付现世了…” …… 顾潜趁着夜色快步走着,来到一座古朴庄重的建筑前。 门前一匾上书三个大字:“镇鬼司”,一扇红木大门,两尊威武的青石狮子端坐两旁。 顾潜一连叩了三次门环,才有人来应门。 “三更半夜的,何人如此聒噪?” 那人吱呀呀地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生着一张蜡黄的脸,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哟,这不是顾家二少吗?半夜来这镇鬼司,有何贵干?” “抱歉打扰,在下想见镇鬼司司长大人。” “大人正在休息,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顾潜赶忙抵住门,“方才我遇到了鬼怪妖事,特来禀报大人。” “鬼怪妖事?请稍等片刻。” 那人神色一变,抬腿小跑回去。 少顷,大门再次打开,顾潜跟着他走进镇鬼司,其间庭院楼阁具备,典雅极了,各种符文法器陈列于外,又添了几分气派。 顾潜左拐右转,走进一间房子,里面一位精瘦的老人正叼着旱烟吞云吐雾,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眉间。 他瞥见顾潜进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这深更半夜的,顾家二少竟遇邪事,实属稀奇,您先落座,本司听您娓娓道来。” 第三章:端倪 顾潜一落座,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他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包括奴婢深夜来自己房间。 他并不忌讳这个,毕竟他在这璃州是放浪惯了的,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都被他揩了一把油,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除了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百鬼夜行录》的事,这种东西说出去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瘦削的司长,摸着短短的山羊胡子,沉吟了良久。 “红烛飘曳,以血祭像,山间古庙…的确诡异,不像一般的鬼事。” 他站起身来,踱步了一周。 “这样吧,二少爷,您呢,先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晚,我派人去看看,您的家人那边我会去打个招呼,您看如何?” 顾潜点点头,“如此甚好,望司长大人查明后和在下细说。” 说完转身欲走,关于加入镇鬼司一事,现在说有些不合时宜,等明日再商榷为好。 “对了,敢问您是如何击退那夜杀鬼的呢?这种鬼物一旦附身,是极其凶恶且难以祛除的。”司长在他身后问道。 顾潜犯了难,总不能说自己掏出一本《百鬼夜行录》把它吸进去了吧? “那个…您也知道,我修为在稚灵境中期上下,当时我汇聚了灵力,一掌捶向那人的心口,把鬼物从她身上逼出来了。”顾潜胡编乱造道。 司长摇了摇头,“您莫要编瞎话糊弄我了,本司好歹做过几十年镇鬼人,深知能附在人身上的鬼用灵力是万万逼不出来的,何况您一届稚灵境修士…莫非?” 他神色一变,站起身来,三两步冲到顾潜面前,捉住他的手腕。 顾潜一阵惊异,“您这是?” 司长不答,将一股灵力注入顾潜右手手腕中。 顾潜只觉一阵热乎乎的气息在体内游荡着。 只见他的手背上缓缓生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眼睛像铜铃一样,鼻孔上戴着鼻环,两颗獠牙尖利无比。 “哎呀呀,竟然是妖鬼血脉!怪不得,怪不得…”司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着。 顾潜也懵了,自己一届凡人,怎会和鬼有血缘关系? “老先生,这怎么回事?”他赶忙问脑内的书灵。 “老朽为了救你,将鬼王阎罗的血脉注入你体内,这才保全了你的性命。” “鬼王阎罗?那又是什么?”顾潜心里疑问,这老头子明显对这《百鬼夜行录》的全部功效有所隐瞒。 司长抬起头来,握住了顾潜的双手,“不得了,不得了,请问您年方几何?” “二十。”顾潜答道。 “哎呀呀,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顾潜一头雾水,“妖鬼血脉,那是什么?” “所谓妖鬼血脉,乃是每一只鬼怪所独有的技能,人若是常和鬼怪打交道,有机会吸收其被赋予了技能的灵力,从而觉醒妖鬼血脉,而血脉则会以鬼怪的图案在身体各个部位显现。” “能在不被污染的情况下吸收鬼的灵力本就难如登天,更别提觉醒血脉了,想不到少爷您竟有如此魄力!在下佩服!” 顾潜赶忙说着不敢当,惭愧惭愧之言,心里的疑问却愈加深重。 “二少爷,您可愿来我这镇鬼司?定不会委屈你,如此英才,埋没了实在可惜!” 顾潜心里暗喜,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当然,能得司长赏识是在下荣幸。” 司长大喜,当晚就签了一纸契约,要顾潜明早来镇鬼司报道,安排后续事宜。 攀谈中得知,眼前这位精瘦的老头姓裴名勇字长风,性子爽朗爱笑,常常捋着他那短短的山羊胡。 几番话下来,顾潜便喜欢上了这老爷子。 …… 天蒙蒙地亮了,顾潜一夜没睡,眼皮重达千斤,拖着沉沉的步子回家,赶在镇鬼人集合前睡上几个时辰。 家门口,顾家一众老小都出来了,想必是因为顾潜夜不归宿,出来看两眼。 小妹顾绮不过十一二岁,嘟起嘴巴:“二哥,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呢。” 顾潜尴尬地笑了笑,看向父母责备的眼神,明白他们是以为自己又去一夜风流了呢。 再加上他那浓厚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又玩脱了,顾潜顾不得囧,快步走进房里,只想大睡一觉,父亲顾鹏小声嘱咐道:“儿子,多注意身体。” 让周围一众侍女一阵脸红。 顾潜走入门厅,只见奴婢陈柔扭扭捏捏地站在里面。 “少爷,您…您回来了。”她小声说。 顾潜困得要死,听不清她说什么,便想凑近听听。 “别去!”脑中书灵喝道。 “干嘛?鬼怪不是都被祛除了吗?” “赶紧回房,老朽给你细细道来。” 顾潜耸了耸肩,对陈柔摆了摆手,走回房里。 “干嘛神秘兮兮的?人家不是没有记忆了吗?”顾潜问。 “老朽见过的鬼比你见过的人都多,莫要聒噪,”书灵一顿,“按理说,能附身的鬼一般会附在有同样情绪或意愿的人身上,否则鬼和宿主的灵魂互相冲撞,力量会削弱许多。” “昨夜那只夜杀鬼是想杀你,说明陈柔这小姑娘,也可能想置你于死地。” 顾潜呆住了,睡意全无。 细细回想起来,陈柔刚进入顾家时洁身自好,一朵出水芙蓉,只有接近自己时才会显露出媚态,当时以为她是想攀附权贵,现在想想,怕是盯上了自己的这条命。 不过她为什么要杀我呢?顾潜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前辈,那阎罗血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能救活我?”顾潜忽然想到此事,便问脑内书灵。 “阎罗乃是鬼中之王,它的实力十分恐怖,多年的修炼令它受到任何伤害都会回复的很快,它的血脉当然也有此功效。” “那我身上的血脉是怎么来的?” 书灵沉默。 顾潜明白他闭口不谈定有隐情,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这个鬼王阎罗…还在世吗?” “早已被老朽镇伏。” 顾潜放了心,他实在是太疲乏了,即便脑子一直在思考,意识却已陷入昏沉,飘飘沉沉的,被睡魔捉了去。 不过睡前他又考虑了一件事,那就是鬼王阎罗血脉的真实来源。 打小起,顾潜不管受到什么上痊愈得总是很快,膝盖磕破了等上一两秒就能好。 一直以来他没受过什么大伤,所以没把这个能力放在心上,就是认为自己身子骨好,自然在心脏被戳穿后起死回生时没想起来。 现在看来,这自愈能力十分强悍,且是他从小就有的。 那么,这书灵为何说谎? 莫非他是因为自己的阎罗血脉才看上自己,而并非看上自己后给了阎罗血脉? 那这么一说,这老头恐怕不是书灵那么简单。 这个念头很模糊,顾潜没细想,等到翌日清晨,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第四章:宣誓 翌日,顾潜醒来,匆忙洗漱穿衣便出了门。 父母都还未醒,想必那裴长风还未与他们提起入镇鬼司的事。 也好,顾潜想,免了一番口舌。 于是迈开步子,快步向镇鬼司走去,身后的顾家宅子在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要说这璃州顾家,算是名门望族,一直追溯到古时候可有近千年的历史,先前一直得庆朝皇帝的的宠幸,就是近几十年朝政变动,门祚渐渐衰微,当时的家主便举家搬迁到临海的璃城,扎下根来,与余家和莫家并称璃州三大家族。 至此,顾家已经不大参与朝政,开了些门坊,研究仙法理论,过着顶顶安稳的生活。 顾家祖上文人墨客众多,书卷气浓,家族子嗣,门中弟子大多是舞文弄墨的书生,藏书似海,就连《百鬼夜行录》这种极品宝书都有珍藏。 子嗣灵根都是「书」,灵根原本只是一个概念,和所有者合为一体,嵌合后存在所有者体内,一人只能有一个,可以遗传,只有与相匹配的物体嵌合才能发挥效力。 比如灵根是「剑」,就只能和一把或多把剑嵌合,嵌合后的物体叫做灵物,由此衍生出用灵物发挥出的灵法。 天下灵力分风,水,雷,火,土五种元素,运用灵力可使用五种元素的御灵术,当然掌握其他元素的修士大有人在。 顾家自古只出书生不出武夫,鲜有走修习仙法这一条路的,顾家次子顾潜就是一位。 顾潜虽是个纨绔,平时却并非荒淫无度,被他招入宅内的青葱姑娘,顶多是摸索调戏一番,倒鲜有强做那云雨之事的。 起初璃州人不太信,后听说进宅的小姐们至多红了脸娇嗔一阵,未有执了一丈白绫寻短见者,这才稍稍信服。 这顾家二少二十岁出头,生得俊朗硬挺,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当然并非身有难言之疾,也没有断袖龙阳之癖,他真正快活的地方是余香楼。 这余香楼乃是璃州第一青楼,楼内一位绝色名妓余薇瑶,听闻是美人众多的余家内人,一个眼神便能让男人心声颠倒,大坝决堤,自然成了这好色出名的顾家二少的盘中餐。 享乐之余,顾潜并未荒废修炼,小时候看过几本仙侠小说,正值青年少时,内心的仙侠梦燃烧着,觉得唯有美色和实力不能辜负,每日至少静坐炼灵三个时辰,他天赋本就出众,加之勤奋刻苦,年纪轻轻便已达到稚灵境中期。 稚灵境,固灵境,动灵境,劫灵境,极灵境,仙灵境六大境界,想攻破一关至少得十余年,位于极灵境的修士已是凤毛麟角,仙灵境更是传说中的存在,顾潜二十岁的年纪已尝试冲击固灵境,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只不过碍于家人的劝阻,没有找到合适的书来嵌合。 顾潜决定待时机成熟将那《百鬼夜行录》嵌合了,实力会大涨。 因为顾潜这状况,顾家上下操碎了心。 一是劝他收敛一点,别四处沾花惹草。 二是令他放弃修炼,顾家是出文臣的,若是出了个武夫,门下弟子必会效仿,顾家资源跟不上,选择武道的人只能半途而废,或者是另寻他处,这样一来,家族损失可不小。 于是隔三岔五地来做顾潜的工作,母亲冯雨澜,是位温婉灵动的美人,柔声细语地劝。 父亲顾鹏年近五十,两鬓斑白,平日里是位儒雅随和的老爷,动起怒来也毫不含糊,和顾潜交涉得不顺心,心火一动,常常唤出灵物——一本厚实的大书——用书脊抽打顾潜几下。 大哥顾风对这个并不怎么在意,前几年去京城深造,学的律法,毕业后能谋个一官半职,弟兄俩自幼腻在一起,感情很深。 小妹顾绮则是妥妥的跟屁虫,大哥走后,事事跟着二哥,顾潜从外面痛饮寻欢过后,回到家常常对着顾绮口无遮拦,说些荒淫之事,导致顾绮在不过十一岁的年龄就已经对男女之事极其熟习,常常语出惊人,羞走一众侍女。 气得顾鹏经常茶饭不思,发誓要将顾潜扒皮抽筋。 但令顾潜奇怪的是,小妹近和女俾陈柔十分相好,两人常常被自己撞见在庭院里幽会,顾绮那热络劲便不用说,陈柔那张有些冷淡的脸竟也露出个笑来,令人啧啧称奇。 顾潜不怨家人的不支持,但依旧我行我素,这次得了加入镇鬼司的机会,他怎会放弃,心里早就横刀立马,征戎天下了。 今日的镇鬼司甚是热闹,人头攒动,大抵是广招新人的结果。 裴长风脸上挂了热切的笑容,给每个人发了一套红黑色的镇鬼人制服。 “此衣乃是出自名匠之手,有抗魔降灵之功效,”裴长风扯着嗓子喊着,手里又给大家分发了一个令牌,“这个令牌是镇鬼人身份的象征,望大家好好保管!” 顾潜拿着令牌,其通体红黑,由桃木雕刻,正面写着粗犷的“镇鬼末士”四个大字,背面刻着一只青黑色厉鬼背着一座巨大青山的图案,乃是镇鬼司的标志。 令牌上端是一个狰狞的鬼头,下端则是牙齿,使整个令牌看上去像是被一只鬼咬住似的。 看来这镇鬼司里还有等级之分,顾潜心想。 此外,每个人还领到了一把桃木钢刀,坚韧得很,驱鬼时防身用。 基础装备发放完毕,裴长风领着大家去到内堂,让大家用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在镇鬼人初祖的雕像前。 顾潜见那雕像乃是一位长须老者,很有仙风道骨。 书灵一言不发,从昨夜开始他就沉默了。 “妖鬼频出,祸乱众生,吾等以初祖之名,以血盟誓,镇伏鬼魅,扫荡邪崇! 吾等自四海八荒而来,不畏生死,不念长情,纵使身骸成枯骨,亦留清气荡人间!” 一众镇鬼人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齐声铿锵有力地喊出了镇鬼人誓词,顾潜只觉热血沸腾,他感觉属于自己的快意江湖近在咫尺! 他沉湎于畅想之中,没听到裴长风说的镇压鬼事要两人一组行动,一人若遇不测另一人立即撤回的任务形式。 当他回过神来时,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地散开了,身旁一名青年戳了戳他,“喂,老哥,别发呆了,咱俩一组,我叫秦飞,你呢?” 第五章:激增 顾潜回过神来,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神采奕奕的少年蹲在自己身旁。 “哦…我叫顾潜。” “你不是顾家二少爷吗?来当镇鬼人这苦差事干嘛?” 你可有所不知,顾潜心里暗笑道,这差事算是顶顶肥美的。 “历练一下嘛。” 秦飞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来,“好吧,以后咱俩可就是搭档了。” 顾潜握住了他的手,秦飞一把把他拉起来,二人跟上大部队。 …… 镇鬼司二层,出令厅。 这里是镇鬼司高层发布任务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布告栏琳琅满目,上面贴着各种任务。 任务从难到易依次分为甲乙丙丁四级,镇鬼人也分镇鬼末士,镇鬼中人,镇鬼上人,镇鬼司徒四个等级,更上一层的则是以裴长风为首的镇鬼司高层,裴长风为司长,其余人为各个处的处长,负责商议司内各项事务和派出任务。 镇鬼司下设探察处,镇事处,司务处,应援处和集源处五处,顾潜当然是这镇鬼司主力镇事处的一员。 完成任务能获得的奖励都已经贴在布告栏上,顾潜略微扫了一眼,甲级任务上的都是九清决灵丹,磐石坚阵法等上品宝物,往下便是什么长气丹,镇妖符等下品宝物了。 此外,每月镇鬼次数最多和含金量最高的二人各有一份神秘奖励,这里裴长风买了个关子,想必是激发大家的上进心。 这倒是很好,顾潜心说,除了用《百鬼夜行录》炼化丹品宝物外,还能拿镇鬼司的一份任务奖励,双份报酬,实力的提升看来会十分快速。 正在他思衬之时,裴长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顾少爷,我这镇鬼司如何?可还气派?” 顾潜赶忙抱拳,“气宇轩昂,古朴典雅,实乃佳所。” 裴长风一笑,“不必客气,你托我查的那桩鬼事,已经有了些眉目,可愿意去书房细谈?” 顾潜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阅任务榜的秦飞,后者瞥了他一眼,继续看榜。 书房内,裴长风给注了两杯清茗,自己先抿了一口。 “顾少爷,这次事情十分严重,探察处的人说璃州城内的怨气今日激增,使得凝聚成的妖鬼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血祭召鬼。” “血祭召鬼?那是何事?”顾潜疑问道。 “这乃是鬼怪之流自古以来的传统。一般的鬼,只是人死后怨念汇聚而成的,只会伤人索命,不会有更出格的举动。但当一个地方怨念过多,使得鬼物们会以更高级更有效率的方式来杀人,其中一种便是血祭召鬼。” “所谓血祭召鬼乃是以弥留之际的人的血献祭远古时期的厉鬼,然后再融以鬼物自身的怨念,使得厉鬼怨气被激活,重现于世。” 难怪那晚那夜杀鬼要采我的血,顾潜想,杀我应该是从了陈柔的意识,那夜杀鬼真正的目的是血祭,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璃山寺,那夜杀鬼定会拖来另一人献祭。 想到这,顾潜一阵后怕。 “每次出现血祭,生灵无不涂炭,不过血祭需要厉鬼的触媒,像是载有厉鬼怨气的雕像之类的,探察处的人在现场没有发现触媒,顾少爷你可知一二?” 雕像…顾潜想起来了!那晚那个带着诡异的笑的女像! “有一个面色诡异,带着笑容的女人铜像,她的头发很长,缠着身子,不过在我降伏了夜杀后它便爆裂开了。” “什么!”裴长风立刻站起身来,“你可当真?” “千真万确。” 裴长风震惊地立了一会,随即开始踱步,“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顾少爷,你可知那女人像是何等鬼怪?” 顾潜摇头。 “那是青夙!乃是及其凶恶的厉鬼,上古时代就有它的传说,《鬼志》里说:‘青夙,乃乾国王妃怨气所结也,因其不从乾王婚令,于婚夜逃,斩首于众,死状极惨,青丝缠于刃,目怒而睁,嘴角浅笑,似有夙愿未竟,故称青夙。’” “每一次青夙出现,都是血染苍天,很多人连全尸都找不到,尤其是新婚男女,大都身首异处,与这等邪崇之物有关的东西应该绝迹了才对!怎么会现于此地!怪事,怪事…” “裴司长,您先莫要急,眼下又什么良策吗?”顾潜也站起身来,这个青夙听上去强得很,若是降伏了它,不知会得什么样的丹法,况且若是放它出来,全城的人都要遭殃,他心里决定插手此事。 裴长风摇了摇头,书房的门被扣响了,“进!” 一位僧侣走了进来,他头顶剃得锃亮,穿着灰布袈裟,眉间有一点朱红色的火纹,眼睑闭合,一手拿着一串暗红佛珠,正摩挲着。 “是明道啊,这位是顾家二少爷顾潜,”裴长风介绍道,“二少爷,这位是段明道,咱们镇鬼司探察处的处长。” 二人互相致意,段明道左手以掌放在面前,向下鞠了一躬,“贫僧见过顾施主。” 随后附在裴长风耳边嘀咕了一句,后者脸色一变,瞟了顾潜一眼。 顾潜明白自己该离开了,道句告退便带门出去了。 “不愧是顾家二少,第一天就和司长打成一片。”迎面走来的秦飞酸溜溜地说。 顾潜摆了摆手,二人便攀谈在一起,渐渐熟络起来。 夕日欲颓,顾潜在镇鬼司的第一天没什么特别之事,只是裴长风一天都没有露面。 镇鬼人陆续出了镇鬼司,各自散去,顾潜想着今夜去余香楼耍个痛快,便拉了秦飞。 “走,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伦之乐。” 秦飞笑着调侃道,“真是名不虚传。” 到了余香楼前,年过半百却还风韵犹存的李娘迎了上来,赔笑道:“二少爷,今儿个薇瑶小姐有客人了,真是抱歉。” 顾潜的脸黑了几分,李娘眼看他要发作,赶忙说:“不过今天来了个顶顶水嫩的美人,瓜期未破,正等着少爷呢。” 顾潜来了兴趣,搂了秦飞,“好好照顾这位小兄弟。” 李娘点头称是,令人带他去那新人的房间。 顾潜一进门,首先闻到一阵迷人心窍的香气。 然后看见雕花木床上一位绝色佳人侧卧着,眼神迷离。 第六章:刺客 那女子穿着一席淡青色绸缎,肌肤如脂,身段饱满,面容清丽,顾潜咽了口口水,爬到床上。 “第一次做这个?”他问。 女子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 “沈芸。” 顾潜点了点头,准备扑上去一享盛宴。 沈芸却抵住了他的胸口。 “早就听闻顾家二少是习武之人,小女子恰巧舞得秀剑,愿为少爷舞一曲,权当欢愉前的提兴,少爷乃英才也,相比不会趁这一时吧。” 顾潜心里觉得麻烦,却又提起点兴趣,生得媚娆又有一技武艺的女子着实少见。 等等…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顾潜心里拿了个心眼。 沈芸从墙上掏出一柄精秀长剑,翩翩起舞,顾潜只觉眼前清雪纷飞,剑光凛凛,时而婉转悠长,时而凛然激进。 一舞终末,顾潜只顾拍手叫好,沈芸微微一笑,长剑带着凛凛杀气向顾潜面门刺去! 顾潜早有准备,身子一转躲过剑锋,顺势将沈芸掼在床上,接着就是两个耳光。 先前沈芸提出舞剑的时候顾潜就觉得不对,陈柔刺杀自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 “我数三个数,交代你是谁,为何要杀我,谁指使你的。否则我会把你扛回顾家,一直囚禁你到人老珠黄,然后再沉尸湖底。”他恐吓道。 沈芸不为所动。 顾潜眼光瞥到她仍紧紧握着那柄剑,心里一笑,“这剑不错。”随即伸手去夺。 沈芸剧烈地挣扎起来,顾潜按住她,明白自己触到软肋了。 “真是把好剑,可惜不久小爷我就把它给熔了,当个夜壶也很好。” 他凝聚起灵力,抓住沈芸手腕,一把夺过剑,两手按住剑刃,放在她面前,做要折断的样子。 沈芸面颊上两行清泪,“我说。” “我是江家派来的人。” 顾潜心里一动,“可是京城江家?” 沈芸点点头,这江家乃是京城世家,深受皇上宠幸,当年顾家在京城也是风光的很,因和江家结怨,被其诬陷,才举族流落到璃州。 这些年,顾家各任家主都三令五申:不要修武,安心读书。 因为他们明白江家一直在监视顾家,防止其东山再起,若是出了几个英才,保不齐会遭灭族之祸。 顾潜深知这一点,他厌恶低人一等的感觉,因此才努力修炼,有朝一日可以将那江家碾平! 他明白自己可能会给家族带来是非,所以选择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没想到今日,竟真有江家的人来刺杀自己,看来自己的实力已经被人盯上了。 已经将顾家逐出京城还要将其打压,犹是如此还不敢挑明了干,用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好一个京城世家! 也好,顾潜心说,至少老子看透了这江家,整个一个小人窝巢。 “我出生在京城,爹是打铁的,做得一手好兵器,本是想到京城谋份差事做,没想到我出生不久,爹便病倒了,娘亲为了养活我俩,出去卖身。”沈芸还在继续说着。 “娘亲接客赚得很少,我们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爹撑不住,先归西了。” “娘亲把我送到江家门口,对着门连磕三个响头,求他们收了我。” “好在江家人让我进了府内,娘亲便从京城城墙上跳了下去。” “这柄剑是爹赠我的,江家人看这剑品色姣好,便令我学剑舞,供他们闲暇时观赏享乐。” “江家家主是个好色的主,一日他对我做亵渎之事,我不从,便以虚罪逐我出门。” “我求他们手下留情,家主说去璃州杀掉顾家二少便可留我。” “我别无选择,若是报官的话没人会信,于是便来到这了。” “听闻少爷您沉于美色,便来您常来的余香楼一试。” 顾潜听罢,沉思良久。 自己家里那位陈柔怕也和江家有关联。 他明白现在暗流涌动,稍一不慎便会丧命,镇鬼司,余香楼,家中都险象环生。 他娘的,家族争斗,小人物牺牲,像沈芸这样的尤物便只是工具,他不禁生出一丝怜悯来。 他把剑还给了沈芸,“现在你是杀不成我了,若是不想做这青楼女子,可以来顾家。” 沈芸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顾潜也不再追问。 “那柄剑,真的是把好剑。”留下这句话顾潜便离开了。 不见秦飞的影子,顾潜可想不到他是在某个房间和姑娘聊着诗书词话。 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今夜家是回不成了,爹娘估计已经知道他加入镇鬼司的事,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决定去镇鬼司过一晚。 夜幕下的镇鬼司显得格外狰狞,顾潜快步走进,里面亮着点点灯火,他欲寻一间空房,没想到和刚从书房里出来的裴长风撞了个满怀。 “二少爷?这个时辰了,你还在我这儿做何事?”裴长风一脸惊讶。 顾潜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裴长风也没多追问,急急地走过去了。 顾潜觉得奇怪,“裴司长!何事如此急切?” 裴长风站住了脚跟,仿佛在纠结什么似的,最后终于迸出一句:“跟我来!” 顾潜跟了上去,“我们刚刚镇完一桩鬼事,和上次你遇到的一模一样。”裴长风快步走着。 “也就是说,又有新的怨气凝结成了夜杀鬼。”顾潜说。 这两天他通读《百鬼夜行录》,对各种鬼怪都有了解,书灵倒是沉默不语。 夜杀鬼是被奸淫致死的女人化成的鬼,且只会附在女人身上,这两天竟出现的如此频繁,顾潜心里盘算着谁能如此心狠手辣。 “这两日璃州怨气激增,怕是和典狱司有关。”裴长风面色凝重。 顾潜点点头,典狱司是最臭名昭著的朝廷机关。 经常以搜查和莫须有的罪名抢劫民财和良家妇女,比土匪还变本加厉。 只因他们手中修士众多,有武力权,朝野上下都是敢怒不敢言。 也只有镇鬼司可以与之抗衡,奈何镇鬼司和鬼打交道,对朝廷政事没有发言权。 那典狱司总司长乃是当年和皇上一起拼杀过的,修为在极灵境中期,连皇帝也忌惮三分。 璃州的典狱司自然也是这一副德行,司长吕巍吕洪斌,隔三差五的就编罪名,少则十几条,多则数十条,让手底下人强刮民脂民膏,佳人尤物,导致璃州怨气激增,鬼事频发。 陈柔身上的鬼,怕也是他们搞出来的。 第七章:典狱 “一整天我都和几位处长寻找怨气的蛛丝马迹,终于在沧海寺里发现了这桩鬼事。” 裴长风和顾潜披星戴月地走着,裴长风话语不停,看来这天过的不很舒心。 “你发现的那桩鬼事也在寺庙内,看来庙宇场所灵气充沛,适合血祭,下一场鬼事一定在寺庙内。” “您还没有说这么晚了您在做何事呢。”顾潜打断了他。 裴长风回过神来,“哦哦,是这样,方才明道发觉了城内怨气正处于高度活跃,只需再来一缕便可凝成鬼怪,我听到消息便赶忙寻人设防,这深更半夜的。” 二人快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 此时皓月当空,海面没有波纹。 顾潜看见段明道在一个圆台上,悬于半空,左手化掌放在面前,眼睛紧闭,眉间的朱红色火纹燃烧着。 看来他能感应到城内怨气的情况,顾潜想。 “这是听潮台,镇鬼司观察怨气的地方。”裴长风解释道。 “明道,情况如何?” 段明道没有睁眼,不紧不慢地说着:“怨气没有增加,只是典狱司一个时辰前以整顿风纪为由搜查了余香楼。” 顾潜心里一动。 “这帮畜生,”裴长风骂了一句,“不过那里都是青楼女子,应该没有人会不从,从而出现死亡。” 有一人会不从,顾潜心想。 “二少爷,你还是别插手了吧,此事过于凶险,还是我们来做为好。”裴长风劝道。 顾潜点点头,快步走开了,确认离开了二人的可视范围,他便向着余香楼方向飞跑起来。 跑出一二里,迎面遇见秦飞。 “顾潜,刚才典狱司的人来了,把姑娘们全部掳走了,娘的,我还有一卷《璃山赋》没讲完呢。” 顾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已无暇顾及那么多。 “全掳走了?” “对啊,还有个特美的姑娘一直挣扎着。” 那就是沈芸了,顾潜想,她不会顺从的,若是丢了性命就麻烦了,怕是会为夜杀鬼的形成贡献最后一缕怨气。 “秦飞,咱俩相识不过一天,但眼下能帮忙的只有你了。你可愿和我一起劫狱?” “劫狱?你疯了?那可是典狱司啊!” “若是不这么做,全城的人都可能丧生!况且典狱司的德行你也看到了,那吕洪斌无恶不作,咱们这是替天行道!” 听到吕洪斌这个名字,秦飞的身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顾潜没有留意。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好像很严重。”他轻声说道。 “干,还是不干?” “干!” “好!” 二人起身飞奔,奔至典狱司大门,两个看守拦住了他们。 顾潜当即聚起灵力,使出一记「风滚拳」将二人击飞,大步走进院内。 其他狱卒闻声而来,“镇鬼司的人?何故擅闯我司?” 顾潜不跟他们废话,双手凝聚灵力,向地一击,震出的灵力波放倒了他们。 二人快步走进司内,秦飞祭出了一把黄铜色的弯刀。 迎面迎上了更多的狱卒。 “你先走,我拖住他们。”秦飞对顾潜说。 顾潜点点头,从腰间拔出那柄镇鬼人标配的桃木钢刀,劈倒数人穿出人群。 身后秦飞也拔出了刀,一手执着一把利刃,弯刀似月,长刀凛凛,左劈右砍,血沫横飞。 顾潜飞步上楼,一间间牢狱之中都是余香楼的女子,正哀怨地看向外面,其中大部分人顾潜都认识。 他也顾不得尴尬了,一间间寻着沈芸,无果。 奇怪的是余薇瑶也不在。 顾潜没有细想,一路冲进狱卒休息室。 只见几个狱卒正把玩着一个美人,不是沈芸。 顾潜关门,再去寻。 “头儿,这妞已经没用了,看她方才很不老实,放出去会乱说话的,还不如就地把她解决了。” 一个声音从拐角另一端的楼道传来,顾潜赶紧走过去。 他拐过墙角,瞳孔猛缩。 只见三个狱卒把沈芸在墙上,其中一个正在提裤子。 她没有挣扎,泪流满面,身上衣不蔽体,显然已经被玷污了。 她的肚子上有几条纹理。 “行,就这么办。”为首的狱卒说,掏出来一把小刀,插进了沈芸的后背,鲜血迸了出来。 “不!”顾潜吼道,飞奔过去。 他扑倒了那个狱卒,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娘的,你是谁?”狱卒的鼻血流了出来。 顾潜没有回答,又是一拳,打掉他三颗牙齿,然后把他摁在墙上,狠命地捶打他的面部,后脑勺把墙撞的砰砰响。 两手被两个狱卒捉住,顾潜踹了头子裆部一脚,对方不省人事地滑下去。 他用肘部捶打着身后两人,让两人松开了手,他抬起一脚狠命踢向其中一人裆部,对方捂着下体在地上抽搐着。 然后勒住最后一人的脖子,让其窒息晕死过去。 顾潜跪下身去,抱起奄奄一息的沈芸,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双手。 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对眼前整个女人没有多少感情,但仍不忍看见她的消逝。 沈芸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顾潜没听清,但她已没了呼吸。 她没有闭眼。 顾潜抚上了她的眼睑,替她合目。 大难将至,他想。 就这么等死? 当然不可能。 他把沈芸放下,奔下楼。 楼下一众狱卒正呻吟匍匐着,有的断了手脚,有的肩膀或是肾脏被刺了一刀,无一人身亡。 顾潜心里一阵惊叹,这秦飞实力不俗啊。 秦飞正在和另一批赶来的狱卒缠斗,他体力渐渐不支,身上负了好几处伤。 “走!”顾潜对他吼道。 秦飞虚晃一刀,抽出身来,随顾潜一起奔出典狱司。 “咱们去哪?” “沧水寺!” 沧水寺位于璃州正中的位置,怨气应该就会在这里集中,顾潜赌了一把。 他不确定以自己现在的功力能否驱使《百鬼夜行录》将青夙镇伏,不过眼下可不能退缩! 秦飞有点跟不上了,顾潜看他功力消耗过大,便让他去禀报裴长风,让他们来接应。 他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血祭的鲜血提供者。 顾潜自己便独身入寺,直面那厉鬼青夙。 他去意已决,“纵使身骸成枯骨,亦留清气荡人间!”这镇鬼人誓言他可不会忘。 第八章:青夙 顾潜缓缓踏上沧水寺灰暗的石阶,一股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看来赌对了,顾潜心想,血祭就在这里进行。 他于寺门前站立,庙堂内伸手不见五指,当他走近时,寺内燃起一支支红烛,氤氲了周围的空气。 堂中央,青夙的雕像诡异地笑着。 其旁立着一位长发女子,一身素白袍子,她转过脸来,生着一副妩媚妖娆的面孔。 正是余香楼第一花魁余薇瑶! 她面无血色,嘴唇煞白,和当时陈芸的状态一模一样。 顾潜咽了口口水,自己多少次和这个女人在床上缠绵,没想到被附身的竟是她。 难怪在典狱司不见她的身影,八成是典狱司的人来搜查时藏匿于某处,凝结成的夜杀鬼附在她身上,将她引到此处罢。 那余薇瑶看见顾潜,也是微微一笑。 顾潜明白她要来置自己于死地,手中早已握紧《百鬼夜行录》。 没想到她没有动身的意思,反倒将身下的一具躯体提了起来。 顾潜瞳孔猛缩,那竟是一名典狱司狱卒嘴角流血,没了生机。 余薇瑶把那狱卒的手放在堂中的青夙雕像上,流出一股鲜血,青黑色的气流再次笼罩住雕像。 顾潜迈开腿狂奔上前去,但仪式进展得出乎意料的快,不出两秒,一股暗流从雕像中爆出来。 他赶忙用手肘护住面部,待黑气散去,狱卒和余薇瑶的躯体双双躺在地上,前者没了气息,后者晕了过去。 而堂中央的雕像被一个一头垂地青丝,赤身裸体的女鬼取代。 这就是青夙了,顾潜心想,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时准备运转《百鬼夜行录》。 一幕极其恐怖的画面出现了:青夙的脑袋竟摇摇欲坠,却又和脖颈有一层皮肉的联系,不至于掉下来。 《鬼志》记载青夙是被斩首的,化成的厉鬼也是这幅模样。 它抬起头来,一副倩丽但怨气横生的面孔出现,身型一晃,便闪到顾潜面前,双手扼住他的脖子。 速度实在太快了,顾潜来不及举起《百鬼夜行录》。 他的脖子被掐出血丝,呼吸间间困难,他试图反击,但使不上力气来。 “天下有姻缘者不得好死!”尖利的声音从青夙口中发出来,一股浊气喷到顾潜脸上。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要不是阎罗血脉维系着,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不行,驱动不了《百鬼夜行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嵌合它! 与此同时,一股股浊暗气息从青夙体内迸出,绕过顾潜向璃州城内飞去。 顾潜明白那些黑气会血染璃州,不能再犹豫了! 他操纵《百鬼夜行录》和他的灵根「书」嵌合,那书发出烁烁金光,和他的灵根产生共鸣。 顾潜感到一阵钻心的痛苦,没想到嵌合过程如此…艰难。 自己的功力…果然还是承受不住这般上品的宝物吗。 不行,就算是死,也得把这青夙给镇伏了! 顾潜怒目圆睁,调动起全身灵力包裹着《百鬼夜行录》,青夙的手加大了几分力。 那《百鬼夜行录》已经和顾潜的灵根嵌合一半了,却怎么也无法再进一步。 “唉,也罢,老朽再帮你一次。”顾潜脑海中再次传出那个苍老的声音。 是书灵!沉寂了数天的书灵! 顾潜一阵惊喜,那书灵将一股柔绵的灵力注入顾潜体内,《百鬼夜行录》渐渐与其灵根嵌合。 青夙面露惊异之色,显然对《百鬼夜行录》有所忌惮。 它不敢触碰那书,只得继续加大手上力度。 顾潜却是微微一笑,因为那书已经完完整整地嵌合住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有力。 “砰!”《百鬼夜行录》和他的灵根嵌合完毕,随着一声巨响,金光满堂,青夙被弹出三丈远,用利爪挡住眼睛,痛苦地叫着。 待金光散去,顾潜单手捧着《百鬼夜行录》,书页上的字符闪着金光,缓缓翻动着。 青夙一脸惊恐之色,随后像下定决心一样,狂吼着朝顾潜扑来。 顾潜冷哼一声,将书置于身前,迸出的金光照耀着青夙,令其凄厉地喊叫起来。 但它乃是上古十大厉鬼,怎会如此轻易的消散。 金光对它的遏制作用没有发挥多长时间,它反倒硬扛着这光芒,慢慢伸出利爪。 那爪子凝聚出一股狰狞的的血红色灵力,挥出一道气波,正中顾潜腹部。 顾潜一阵剧痛,腹部留下三道骸人的爪印,这青夙不愧为有名有姓的厉鬼! 其实他这边也不好过,驱动《百鬼夜行录》本就极其消耗灵力,更别提试图镇伏青夙这种上古厉鬼了。 再加上刚刚硬生生接下青夙一击,他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了。 五脏六腑剧痛,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孔流下热热的鼻血,他一把抹去。 可不能就此倒下! 他狠命挤着体内的每一丝灵力,《百鬼夜行录》爆出的金光让青夙退去了几分。 顾潜大声吼着,迸发出极其强大的灵力,他的眼睛,嘴巴和耳朵都渗出鲜血。 但他靠着阎罗血脉硬撑着,未曾松懈一秒。 青夙明显被此咒语镇住,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一丝一缕飞到《百鬼夜行录》内。 但它仍顽强地挣扎着,喊叫着,不断用利爪抓挠着。 顾潜再次加大了灵力输出,金光亮了几分,他的身体也衰弱了几分。 他再次榨取体内的灵力,感觉意识已经快陷入昏沉了。 青夙的身体已经快完全消散,只剩它那摇摇欲坠的头颅在哭喊着。 顾潜用尽全力大吼一声:“你给老子死!” 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青夙被收入《百鬼夜行录》中,最后一丝凄厉地的喊叫飘散在空中。 顾潜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七窍流出的鲜血在他脑袋旁形成血泊。 “就这么死了…可惜,可惜…”他闭了眼。 恍惚之中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些人的交谈,或柔声细语,或大声喊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只想睡一觉。 第九章:入狱 顾潜昏昏沉沉地醒来。 自己…没死?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想到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来。 看来身体还是脆弱得很,多亏了那鬼王阎罗的血脉才保全了性命。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封闭的房间中,四周的石砖墙青苔密布,鼠虫四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味道。 而他的面前则是一道铁栅栏。 我这是…坐牢了?顾潜心里疑惑。 腰间的桃木钢刀也不见踪影。 应该是自己镇伏了青夙之后典狱司的人赶到,将自己捉拿了去,毕竟先前出手把他们的一众狱卒打了个半死。 顾潜从体内唤出《百鬼夜行录》来,不错,和灵根嵌合的紧密,用上去顺手了许多。 眼下的首要问题是如何逃出去。 他可不想被典狱司那帮混球摆布,更不想在这里呆上一二十年的。 于是他支撑着站起来,试图对着铁栏杆施展御灵术。 但他刚刚运气灵力,五脏再次传来一阵剧痛,一口血痰涌到嗓子眼。 腹部的三道爪印已经基本愈合,但仍渗出血丝,隐隐作痛。 娘的,顾潜想,内伤太重,外伤未愈,一时半会出不去。 他席地盘腿而坐,慢慢运转起灵力疗伤。 秦飞伤了那么多狱卒,应该也会被一同捉拿。 早知不该如此鲁莽的,连累了人家,顾潜想。 他打开《百鬼夜行录》,翻开青夙那一页。 方才自己豁出性命镇伏的鬼怪,不知会凝成何种丹药功法。 那一页上的文字和图案发出青色和红色交织的灵气,慢慢地汇聚在书页之上。 一个鲜红的爪形图案游离出来,顾潜猜测这是一招功法,大抵为青夙利爪凝成的那一招。 他准备吸收这个功法,为自己所用。 先前镇伏夜杀鬼凝结成的固灵丹还放在腰间的锦囊里,这丹药可以在修炼时令灵力更加稳固,想必会对功法的吸收有帮助。 况且这固灵丹乃是鬼怪怨气炼化而成,效力是普通丹药的几倍,先前顾潜不敢冒险服食,现在也别无他法了。 他摸出固灵丹,一口放入嘴中。 一股微微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一丝丝有力的灵力在体内四散开来,没有想得那么凛冽,当然也不柔和。 顾潜伸出右手,触碰到了那利爪图案,丝丝缕缕的灵气攀附在他的手臂上,逐渐被他所吸收。 在固灵丹的加持下,顾潜只感觉到轻微的不适。 他闭着眼睛,集中精力让这个功法和自己的身体联系得更加紧密。 约莫半个时辰,顾潜已经将功法吸收完毕,他睁开眼睛,身上已经大汗淋漓。 他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那个功法是将灵力化于掌上,挥出爪形灵力波的一种功法,和青夙的招法基本一样。 只不过爪痕的数量可以改变,在同样灵力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发出威力更大,数量更少,或是数量更多,但威力减弱的爪痕。 这个功法很适合爆发攻击,在一瞬间制服敌人,顾潜想,就叫它“裂爪伏杀功”罢。 他正欲好好熟习一下这“裂爪伏杀功”,只听栏外传来一阵嘈杂。 栏门被打开,几个狱卒推搡着一个青年进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栏门关闭。 顾潜赶紧收起《百鬼夜行录》,定睛一看,这不是秦飞吗?他果真被捕入狱了。 秦飞看见顾潜,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的手臂和腿上都有刀伤,一脸疲惫,顾潜看了一阵内疚。 “看来咱俩勉强都还有一条命呢。”秦飞轻松地说。 “那个…我给你赔个不是,”顾潜道歉道,“我太鲁莽了,不该强拉你一起的。” “没事,”秦飞一笑,“典狱司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早就该打!今天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顾潜点点头,他也算看得开,是个值得结交的英才。 “咱俩也算是患难之交了。”秦飞说。 顾潜笑了,没有答话。 “其实我这次进来,有任务在身。” “嗯?怎么说?” “裴司长托给我两个任务,一个是找出典狱司的罪证,另一个是救你出来。” “罪证?” “他说典狱司司长吕巍吕洪斌的书房里有一个记事簿,上面写着他每一次指使手下人干那些仗势欺人的命令。这记事簿详细得很,连每个人的分工和奖赏都记好了。” “竟然有这种东西,可当真?” “千真万确,裴司长亲口跟我说的。” “按理说没有哪个罪人会记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吧,裴司长是如何知道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二人一阵沉默。 良久,顾潜开口了。 “有什么计划吗?” “典狱司一般会在囚犯入狱的次日庭审,到时候我拖住狱卒,你去吕洪斌书房之类私密的场所找找看。” “又是你拖人?” “你这不负着伤呢么,是那厉鬼弄的吧,看上去还严重得很。” 也对,顾潜想,这计划虽然简单粗暴,可一时三刻也想不出更好的来。 “对了,镇鬼司和典狱司明面上一向和睦,并且裴司长单独把我拉出来交代任务。”秦飞提醒道。 顾潜愣住。 “也就是说,如果事情败露,我们得独自承担责任?” “是这样,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干不干?”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顾潜掂量不准自己的伤何时痊愈,事情败露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不过自己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明日的庭审。 他拿定了主意,“干!” “好!” 二人击了一下掌。 顾潜心里暗笑,这不是和自己强拉他时的情形一样吗。 “话说裴长风为什么派你来?”顾潜问。 “我刚好打伤了一众狱卒,又和你是搭档。” 顾潜点点头,二人商榷了一些明日行动的细节,便双双睡去。 入睡前,顾潜再次调整了下灵力,对裂爪伏杀功又了进一步的理解。 另一边,秦飞盘腿而坐,透过栏杆的罅隙看着被昏暗油灯照亮的走廊。 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破了嘴唇,一滴鲜血滴下。 “典狱司,吕洪斌,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他喃喃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仿佛蕴涵了无尽仇恨。 …… 璃州,听潮台。 镇鬼司的人得到秦飞的信,纷纷都赶往沧水寺。 段明道留在听潮台观测动向。 他仿佛听到了秦飞在典狱司的恨恨低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璃州,典狱司,看来要有一番风云了。” 第十章:庭审 翌日,顾潜感觉伤势好了很多,灵力也可以顺利运转。 顾潜惊喜的发现裂爪伏杀功的吸收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灵力储量,再加上固灵丹的加持,他现在已经在稚灵境末期了,随时可以冲击固灵境。 但体内的《百鬼夜行录》虽然嵌合得很好,他却暂时无法开发出灵法来,想必是这书品质过于优渥,以目前的状态无法完全驾驭。 不知这《百鬼夜行录》的灵法是怎样的。顾潜心里涌起一阵期待。 秦飞的神色也好了些,昨晚休息得很好,正在用袖口擦拭着他那柄月牙形的黄铜刀。 狱卒送来了早餐,粟米饼,白粥,一点点鲫鱼和腌菜。 二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点也没剩下。 临近正午,狱卒开了门。 “传我司法务处之令!现命顾潜,秦飞二人上堂受审!” 二人缓缓起身,拖着步子走出牢狱。 狱卒给他俩戴上手铐,顾潜感到手铐里爆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他体内的灵力。 他明白这手铐是用镇灵石这一稀有石材制成的,可以镇住体内的灵力,不让其释放出来。 昨晚秦飞已经和他详细说了说这类细节问题,之后的行动他已经了然于胸,因此并不怎么慌张。 一旁的秦飞也是一脸冷静,顾潜稍稍放下心来。 少顷,二人被几个狱卒押至典狱司的庭审堂。 堂内清一色着黑黄布袍子的官人,皆戴着一顶高高的黑帽。 一名身着长袍,面容臃肿的人坐在堂中央的一处平台上,想必就是庭审官了。 顾潜环顾四周,整个庭审堂呈“盆地”状,周围布满座位,堂中央的大平台占了一半的位置,上面坐了十余名典狱司的人。 有三个出口,二人会在这“盆地”的最底端接受庭审,想要逃出去必须得从这里跑到边缘的出口,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几位穿着纯黑袍子,没戴帽子的修士在堂内游荡,巡视,顾潜明白他们是典狱司武力权的主要支柱,各个修为都很高,有他们的镇守,想逃出生天是难上加难。 二人被押到堂中央的平台前,跪下,仰望着庭审官。 顾潜试图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却因镣铐卡住,只能背负双手。 可恶,失算,他心说,看来得另想对策。 秦飞的神色则看不出什么来,他闭着眼,没有说话。 “开庭!”一声嘹亢的声音传来,二人的庭审正式开始。 “疑犯顾潜,秦飞二人,于一日前伤我司狱卒七十余人,可确有此事?”庭审官身旁的一位官人说道。 “确有此事。”二人齐声。 昨晚他俩已经说好不管上面的人说什么只顾承认就好了,待罪名成立,所有人都稍稍松懈的时候便是逃脱的最好时机。 “疑犯顾潜以御灵术,拳法等招式伤人,秦飞则以其弯刀刺人,可否属实?” “属实。” 顾潜偷偷瞥向秦飞,只见他指尖生出一点黄铜的刀尖,碰向手铐,竟慢慢地将其割裂开来。 原来是唤出了一部分灵根,这招很妙! 庭审官和周围的人交谈了一阵,“我司人员对其罪行可有异议?” 无人发声。 庭审官便拿了桌上的一支毛笔,在一张纸上快速地写着,随后拿出典狱司的公章,用力往下一摁,再将手中的笔竖直插入一个鎏金煌丽的笔筒之中。 “情实!现判秦飞为主犯,顾潜为次犯,秦飞牢狱三十年,顾潜牢狱十五年,即刻执行!” 顾潜看见秦飞已经将手铐完全割断,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准备起身。 二人对视了一眼,秦飞“嚯”地站起身来,挣开手铐,同时从体内祭出黄铜弯刀,一把砍断顾潜的镣铐。 霎时间,满堂皆乱,众人处于极度惊讶之中,静了一秒。 几名典狱司的修士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向二人扑过来。 顾潜明白自己应该逃离现场,去寻吕洪斌的记事簿。 可秦飞根本不敌如此之多的高手,留他一个必死无疑。 顾潜一时犯了难。 秦飞微微一笑,侧身躲过两个修士的攻击,挥刀格挡。 同时对顾潜喊道:“忘了告诉你,我请了外援!” 话音刚落,庭审堂的天花板被破开,十余名身穿红黑布的修士从天而降,掏出腰间的桃木钢刀与典狱司的人缠斗起来。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蒙了面,可顾潜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镇鬼司的人。 他心里也笑了,这裴长风,可真够意思的! 顾潜不敢继续耽搁,脚下生风,凝聚灵力,一举跃至出口,随后放倒数名狱卒,狂奔出去。 不忘回身将出口上方的墙壁击碎,落下来的砖石挡住了庭审堂追兵的去路。 他沿着楼道狂奔,试图寻找一间适合典狱司司长身份的书房。 跑了半天,终于看见一间不同于其他房间的双门房。 顾潜赶忙推门进去,同时运气灵力,准备给房里的人一记重击。 令他意外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里面陈设奢华至极,中间的书桌是用一整根紫檀木雕成的,上面一个痰盂都是由白玉制成。 两排的书架塞满了古籍藏本,皆为真品,随便拖出一本都能换来万两银子。 想必这就是吕洪斌的书房了,顾潜想,他无暇顾及眼前的奢靡,赶紧冲到书桌前翻找起来。 在一个柜子中发现了一本线装的粗制簿子,上书“记事簿”三个字。 慌忙翻开,第一页写着:“命张准至余香楼夺一名花魁,赏银五十两。” 错不了!顾潜一阵惊喜,没想到吕洪斌真的写了这种东西。 他拿了簿子,快步出门,正欲离开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家二少,拿了本司的东西,就先不要走了罢。” 顾潜汗毛竖立,慢慢转过头向后看去。 只见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背手而立,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头发斑白,相貌算是“慈祥”,脸上却笑吟吟的,眼睛完成月牙,看不透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他的身上穿着深黑色长袍,袖口宽大,腰间挎着别着一根皮腰带,挎着一柄古剑。 除去那张脸以外,完完全全的一副慈善老者的形象。 顾潜咽了口口水,握紧了簿子。 “你就是吕巍吕洪斌?” “正是在下。” 第十一章:对决 二人沉默了一阵,吕洪斌还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顾潜对自己喊。 他脚步一顿,转身向后跑去。 没跑出去两步,身后突然劲风四起,他慌忙低头躲避,一把青白色的古剑擦着他的发丝过去,直直插在他对面的墙上。 顾潜赶忙停住脚步,那古剑又动了起来,从墙中挣出,再次刺向他的面门。 他低头躲过,心里不免一阵余悸。 “二少爷,我已经和您说了,请您不要离开,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吕洪斌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柄剑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他腰间的剑鞘之中。 顾潜转过身去,看到他的脸也拉了下来,上面的皱纹显得格外可怖。 “娘的,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在我这装斯文?”顾潜怒吼一声,聚起一记「风滚拳」便向吕洪斌打去。 吕洪斌冷笑一声,“好啊,本司倒要看看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有几分能耐。” 说着大袖一挥,挥出几道狂风,瞬时就将那风滚拳打散。 “老子二十了!”顾潜又是一声怒吼,左脚站住,地上的石头附着在右脚上,当即以左脚为轴心,向吕洪斌踢出一记「磐岩蹬」来。 吕洪斌伸出左手挡住,但这一击的力道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得不加大灵力输出才防下来,左手自然受了点伤。 顾潜看准机会,将灵力输于四肢,左拳右腿地进攻着,一时间灵波纷飞,吕洪斌竟处于下风,不断地向后退去。 他面露凶色,一把抓住顾潜的右臂,随后在他的心口猛击一掌。 顾潜只觉心口一阵剧痛,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得不承认,你是比我预想的要强得多,不过到此为止了。”吕洪斌冷冷地说。 他腰间的古剑再次出鞘,附上了一层淡青色的剑气。 那古剑旋即飞速旋转起来,顾潜只觉眼前青色翻飞,看不起哪个是残影,哪个是真的剑。 突然,那柄剑冷不防地窜出来刺向顾潜,他慌忙躲避,但还是被刺伤了左臂。 那剑又回到了残影之中。 顾潜体内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现在又负新伤,令他气血极不稳固,灵力的输出也有了阻碍。 到此为止了吗?顾潜想,这次是真得交代了吧… 吕洪斌面露微笑,停住剑,正欲结果顾潜。 顾潜闭了眼。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老吕!别来无恙啊!” 顾潜缓缓睁开眼睛,惊讶地发觉那古剑竟停在了自己的眼前,颤颤巍巍的。 吕洪斌手一挥,拿了剑,“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顾潜长出一口气,自己的命还挺大的。 他回头一看,不禁呆住了。 来着正是镇鬼司司长裴勇裴长风! 他走到顾潜面前,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 “老吕,咱俩也有老交情了,你也知道,这位是顾家的二少爷,更是我镇鬼司的人,要是杀了他,你两头都落不着好。” 老交情?顾潜心生疑惑,劫后余生的他脑子立刻开始转动,看来他俩关系不一般。 吕洪斌的面部肌肉动了动,好像要发怒的样子,但终究没发作。 “他私闯本司书房,还从里面偷本司的私物,把我这典狱司搅成一团乱麻!你还要护着他?” “哼,老吕,你那‘私物’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况且你这典狱司的德行,有几个能看的下去的?你真真正正是鬼迷了心窍,变了,变了!” 吕洪斌终于怒了,“裴长风!你这泼皮莫要欺人太甚!老子的典狱司,跟你有何关?你教唆手底下的人来这儿惹是生非,我还没向你追究,今日念在旧日交情,不和你动手。但顾潜,必须留下!” 裴长风听了他这一席话,不退,反倒往前迈了两步。 “不知你是要他的人,还是要他怀里的东西呢?我早就看你这典狱司不爽了,老吕,你要是真念着旧日交情,就服个软,认个罪。否则,我裴勇这副老骨头奉陪到底!” 吕洪斌怒目圆睁,“好!好你个裴长风,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拇指顶出那柄古剑,腾飞于空中,爆出强劲的剑气。 裴长风也不甘示弱,手中生出一把长一尺,宽半尺的平扁短刀来,上面纹有金棕色的纹理,刀颚仿佛一条龙首。 他的周身都迸出极其强悍的灵力,不同于吕洪斌给人的凌厉感,裴长风给人的压迫感是徐然的,不很强横,当然绝不柔情。 顾潜见此阵仗,不由得有些呆滞。 裴长风竟为自己公然和典狱司司长作对,果真是重情重义,有铮铮铁骨之人! 顾潜心里一阵钦佩。 气氛剑拔弩张。 剑气四溢,有千锋万刃之势! 刀光凛凛,可斩绝百万雄英! 吕洪斌率先出手,剑锋如影,直刺裴长风心口。 裴长风眼不眨,手起刀落,一时间只听得鏦鏦铮铮的刀剑碰撞之声,时而轻快迅捷,时而有千钧之重。 二人数秒内就已经过了十几招。 顾潜只觉的眼前刀光剑影,不甚缭乱,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修为至少在劫灵境上下。 一回合战毕,二人都显出些疲态来,顾潜也紧张起来,下一回合,便可决胜负! 裴吕二人双双运起灵力,都被黄色和青色的气息包裹着,俨然是要放出杀招来。 裴长风这边右手执刀,左手伸出三指向前推去,摆了三下刚劲有力的起手式,身边的灵力波又加重几分。 吕洪斌则是轻轻抚过剑身,手指触碰到了狂野奔放的剑铭。那一个个草书般的字符亮起来青色的光芒,霎时间迸出数道剑气来,他缓缓吐出:“「九清剑诀」!” 同时执起剑,向着裴长风挥出九道蕴含着杀机的剑气。 裴长风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龙啸于渊」!” 他手中刀的龙首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闪出烁烁红光,令周围黄色灵气都染上了一丝红。 同时那兵器仿佛爆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就和传闻中龙的叫声一样。 顾潜惊讶极了,一柄看上去不大的刀竟有如此威力! 裴长风双手挥起了刀,将迎面而来的剑气一道道劈散。 他势如破竹,每挥砍一下,刀就会发出一声龙啸,直到砍完最后一道剑气,龙啸声戛然而止。 裴吕二人在一阵烟尘中相视而立。 吕洪斌直直盯着裴长风,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敌你了。” 裴长风一笑,“老吕,认个罪吧,这世道无常,但正气常在,你这样不会长久的。” 他转身欲走,身后的吕洪斌突然阴险一笑,极快地挥出一道剑气,直直向裴长风后背飞去。 第十二章:伏法 顾潜瞳孔猛缩。 这剑气的凌厉程度他是见到了,若是击中裴长风,至少得负上严重的内伤。 他没有多想,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硬生生接住了那道剑气。 裴长风和吕洪斌都是一惊。 顾潜微微一笑,他的手上已经附着了一层血红色的灵力,控制住那道剑气,三两下将其铲削磨平。 吕洪斌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裴长风抬起头望回去,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凉。 顾潜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拉开步子,将更多的灵力输于手掌。 那里竟渐渐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爪形,显得杀气凛然。 “裂爪,”顾潜将掌置于腰间,“伏杀功!” 他奋力挥出手掌,三道爪印带着凌厉的攻势,发动时爆出如厉鬼嘶吼般的声音,直直地向吕洪斌飞去。 只听得他一声惨叫,三条爪印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腹部,留下三道深痕。 吕洪斌仰面倒下,大声地呻吟着,伤口处渗出鲜血。 原来这“裂爪伏杀功”有如此功效,顾潜心里想,握了握手掌,以后可得好好运用。 裴长风诧异地看了顾潜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摇着头走过去。 顾潜也过去和他一起把吕洪斌搀起来,向典狱司外面走去。 楼下镇鬼司的人和典狱司狱卒正打得难解难分。 秦飞手持一柄月牙黄铜弯刀,左劈右砍,脸上沾染了点点血污。 裴长风让顾潜暂时扶住吕洪斌,自己站上台面,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各位先收手吧!” 秦飞闻声抬头看去,只见顾潜扶着吕洪斌,神色波动了一下,一不留神,背后被典狱司的人刺了一刀,倒了下去。 顾潜心里一颤,赶紧放下吕洪斌,飞奔过去扶起他。 “娘的!都别打了!”他大吼一声。 周遭的人都停了下来,吕洪斌慢慢站起身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擦去嘴角的鲜血。 “别打了!”他含混地喊道。 裴长风则是负着两手,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镇鬼司和典狱司的人一看各自的上司都在呢,赶紧停手。 镇鬼司的人在这个时候行礼脸上肯定过不去,于是纷纷跳出庭审堂。 典狱司的人则纷纷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行礼。 顾潜用手捂着秦飞背后的伤口,试图止血,但鲜血依旧从他指尖流过。 “我命大着呢,这点伤不算什么…”秦飞低声说,但嘴上说着,口中还是吐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 顾潜正欲叫大夫,从三个入口奔进几队镇鬼人,盖是早就埋伏在典狱司之外。 其中两人擒住吕洪斌,将其架出堂,另外的人则控制住了典狱司的狱卒和修士。 顾潜迎面奔来两人,抬起不省人事的秦飞出了堂。 看来裴长风没想让我俩孤军奋战,够意思!顾潜想。 他站起身来,裴长风示意他过来。 他伸出手,顾潜明白他是想要记事簿,于是便从怀里掏出那线装本,递了过去。 裴长风将其置于掌心,示于众人,大声宣告道:“贵司司长吕巍滥用职权,洗劫民生,令百姓不得安宁!” “现证据确凿,按照法规,典狱司出现纪律问题后由镇鬼司监督上报,现予执行!” “我对我司两名镇鬼人打伤贵司狱卒一事深表歉意,但此乃正义之举,望各位莫要死抓不放!” “现场的人,全部抓起来!” 典狱司出现纪律问题后由镇鬼司监督上报,这条法规倒是很有作用,也免去了许多麻烦,顾潜想。 镇鬼人给每个狱卒和修士都带上了镇灵石手铐,一同押解着出了堂,就地将他们打入牢狱。 吕洪斌则被押往镇鬼司疗伤,待其伤势好转,裴长风便上报京师,将证据记事簿也一并给前来视察的官员查看了。 确认证据确凿,拟于三日之后将吕洪斌押往京城审判,届时裴长风也会作为证人到场。 这一晃就是近十天。 秦飞经过及时的救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虚弱的很,需要卧床调养。 顾潜便经常探望他,见裴长风的次数变少了。 即便相见,他也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全然没有先前那副热心老爷子的神情了。 顾潜仍然对他俩先前的交情感到好奇,也疑惑于吕洪斌怎么会记对自己如此不利的东西。 但氛围所碍,这几天镇鬼司暂时取代了典狱司,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裴长风又像变了个人一样,顾潜便不好直接问。 父母已经知道了他进镇鬼司的事,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似的。 小妹顾绮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让顾潜一阵心驰神往。 秦飞能下地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吕洪斌走了没?” 顾潜这几天事务繁忙,等回过神来吕洪斌已经被押走了,于是便如实回答。 秦飞一阵神伤,“改日一定要去趟京城。” 他这状态怎么和吕洪斌是他老朋友一样的呢?顾潜心生疑问,不过也没多虑。 还有一件事,典狱司原来的狱卒按记事簿上的人名一个个比对,有罪的都进监狱了,没罪的便继续担任狱卒。 秦飞和顾潜伤了的都悉数救治,无罪的养伤,有罪的坐牢。 现在他们人手极度缺乏,需要赶快扩招人口。 于是各位镇鬼人便到城里四处散播“招贤帖”。 好在大家平时对典狱司都是恨之入骨,来应招的人不在少数,数日便填充了人手。 眼下的最大问题是谁来担任典狱司司长这一职位。 让朝廷指派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会比吕洪斌还要恶劣。 顾潜一日突然想起了大哥顾风,他是学律法的,前些日子刚刚完成学业,正愁没有差事做。 又长期在京城,朝廷里人脉广,对官场那一套颇有心得。 莫不如把他揽过来当这司长,护得一方安宁,弟兄二人也可以叙叙旧。 于是当即便给大哥写了一封信,请他速速赶回璃州。 顾风倒也不含糊,当即答应下来,待上面应准,便火速来了这璃州城。 顾氏兄弟二人相见恨晚,紧紧相拥,见了父母家人又免不了落几滴眼泪。 和镇鬼司商量了些事宜,熟悉了典狱司的人员,顾风便正式上任,当了这璃州城的典狱司司长。 第十三章:知白 顾潜这边也是风生水起。 因为凭一己之力降伏了厉鬼青夙,直接升为镇鬼上人,镇鬼司里的人见了他都得恭敬几分,自然没人再说他纨绔。 看着令牌上“镇鬼上人”四个大字,顾潜心里愈发得意,看来《百鬼夜行录》还需继续利用下去。 也因为此事他成为了本月镇鬼含金量最高的一人,裴长风亲自赐了他一本《水灵仙法》,里面详细写了许多水系御灵术的修炼方法和其远超一般御灵术的效力。 璃州临海,多水,若是习得此法,日后的镇压鬼事想必会容易许多。 先前被典狱司的人夺去的桃木钢刀也被找回,顾潜略略翻了翻《水灵仙法》,上面记了许多和水并用的刀法,暗暗决定狠修刀剑之法。 秦飞也因对典狱司的镇压有功,升为镇鬼上人,和顾潜在镇鬼司内赫赫有名。 唯一令顾潜意难平的便是沈芸的香消玉殒,他亲自带人埋了她,可怜一代芳华容颜,奈何有悲苦之命运,做了死士,芊芊玉指若不舞剑,提得针绣,抚得琴弦那该多好。 可惜,可惜了! 也是因此顾潜心里觉出点隐患来。 陈柔。 先前她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加上个沈芸,顾潜有理由怀疑她俩都受了江家的指示。 现在自己搞出这么大个事件来,江家不可能不注意到,说不定会增派更多的刺客来璃州杀自己,自己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他决定找陈柔一问,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关于江家的内情,有助于日后自己和江家抗衡。 他想起了沈芸的那把剑。 那是沈芸的重要之物,如果陈柔真的是和她一伙的,有可能认得这把剑。 于是顾潜立马动身,去了趟典狱司,找了大哥重新寻出来那柄剑。 那剑雕刻精致,剑柄由紫光檀打造而成,剑身不长,约有二三尺,由精铁打造,弹性极佳,但亦很锐利,上面的剑铭有“知白”二字,想必是这柄剑的名字。 忙完了手头的事,顾潜便回了家,已是黄昏之后,家里人都去散步了。 他将知白藏于身后,轻轻敲响了陈柔的房门。 娇俏的奴婢开了门,略略惊讶了一下,随后便让他挤了进来。 “少爷不与老爷等人散步,来奴婢这儿是为何故?”她柔声问。 “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你是不是想杀我?” 陈柔脸色僵硬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仍然被顾潜捕捉到了。 “少爷您说什么呢,奴婢承蒙您的恩惠,怎么会对您起了杀心。” 顾潜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可知沈芸是何人?” 这次陈柔脸色明显沉了几分,“奴婢不知。” “我可知道。” 说着从背后掏出那柄知白,“锵”地一声扔到陈柔面前的地板上。 陈柔盯着那柄剑,由抬头看了看顾潜,强挤出一个笑容,“少爷,您这是何意?” 顾潜平淡地说:“前些日子,余香楼被典狱司搜查,沈芸也在其中,因为不从狱卒的凌辱,被他们一刀刺死。” 良久无言。 “你可当真?” 顾潜点点头,“我在床下从不骗女人。” 随后他惊讶地看见一滴泪从陈柔眼角滑落。 她双手捂着面嚎哭起来。 看来她俩果然有关系,顾潜心里想,而且感情还很深,难怪沈芸当时不愿来顾家。 待她的情绪稍稍稳固,顾潜便问她:“你可是江家派来的?” 陈柔点头。 “可是要来杀我?” 点头。 “好,沈芸的死算是让我对这世道有点透彻的想法了,你肯定是有苦衷的,和她一样,迫不得已。” 陈柔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那把剑。 “现在我既往不咎,你的过去,你和沈芸的关系,我都不追究。” “你只需要日后不再犯杀我的念头,并且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江家的一切,我便可以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当然,你须得在这顾家宅子里呆上一辈子。” “若不从,则会和沈芸一个下场,不要指望着江家给你当靠山,因为江家,我迟早会踏平。” 听了他最后一句话,陈柔身子颤抖了一下。 “你好生考虑考虑,明日一早我要一个答复。” “不必了。”她沙哑地说。 顾潜惊讶地站住了脚。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从了你,更不会吐出关于江家的一个字。” 顾潜一笑,心里却是一慌,她不会要寻短见吧。 “放心,”陈柔也是一笑,“我不会寻短见的,不杀了你,我不会寻死。” 哟,有点意思,顾潜心说,“那好,你尽管来杀我,我等着。” 说完便摔上门走了。 陈柔这女俾,看上去柔柔切切的,没想到骨子这么硬,顾潜暗自想着。 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忍杀她,这世道,人人都在淤泥里行路,穿了木履如履平地的不过寥寥数尔。 陈柔,他还是希望能令她回转心意,他不愿再看见一块玉石碎成渣滓。 …… 日子如往常一般流过,裴长风去了京城做吕洪斌庭审的陪证了,镇鬼司内冷清了许多。 顾潜百般无赖,一日看见任务栏上有一甲级任务的布告: 璃州东面白水镇有婴儿死去,化为夜啼鬼,扰得周遭婴小不得安宁,死者甚多。 现招二人前去镇压鬼事,赏「九清决灵丹」两枚。 顾潜提起了兴趣,正好这几日无事可做,他对那「九清决灵丹」又十分好奇,于是和秦飞商量了一下,便在布告上签下二人的名字,表示接手了此任务。 他翻开《百鬼夜行录》中夜啼鬼的那一页,上面写着:“夜啼鬼,又名小儿鬼,乃婴儿夭折所生怨气凝成,形如儿童,于夜发利什,或扰婴儿于床上,令其不得安睡,高烧不退,相继夭折,为其伴也。” “其甚惧红灯之照也,可用此法镇驱。” 了解了夜啼鬼的习性,顾秦二人便出发了,他们从陆路换到水路,远远看见一座蒙在雾里的精致小镇。 白水镇临着一条水系繁多的河流,名为“白河”,所以是水乡,交通基本靠船,又位于璃州和辰州的交界处,所以商贾聚集,经济发达。 第十四章:命案 顾潜和秦飞二人真真切切地接近了这座古朴且玲珑的小镇。 他们还需要过一条河才能进入白水。 顾潜远远望见一位带着斗笠的老翁,正守着一条有船篷的小舟。 二人奔过去,那老翁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肘,一身粗布衣服,嘴里叼着根青草,正闭目养神。 “老人家,您是这儿的摆渡人吗?”顾潜走上去轻声问。 老船翁睁开了眼,扫了扫二人,坐起身来,“怎着?二位客官可是要去白水镇?” “正是,不知您可否…” 老船翁挥了挥手,打断了顾潜,“上来吧。” 三人一起坐上了船,老翁缓缓摇动船橹,拿起个烟斗塞了些烟草进去。 他在船头吞云吐雾,顾秦二人就在船舱里四目相对。 近旁有个茶缸,上面漂浮着翠绿的茶叶。 “这好的,”老者说,“别看样子不中看,味道蛮好!” 秦飞点点头,率先拿了两个陶碗,舀了两碗茶。 顾潜喝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余味回甘带苦,真是好茶! 二人下了船,付了船钱。 老船翁开口道:“看二位的打扮,应该是镇鬼司的人吧,咱们这儿最近出了些邪崇作乱,希望二位能护得我们安宁,若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去找莫家三公子莫弘。” “多谢老人家。”二人抱拳鞠躬,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就早已听说莫弘对这个案件了解甚多,现在这老船翁的话语,也是令他们笃定先去找莫弘一问。 “璃州三大家族的莫家怎会在这白水镇生根?”秦飞问道。 现在二人正行在琳琅的店铺之间。 “他们是做傀儡生意的,自然要来这商路通达之处。”顾潜答。 一队马车跑过他们身边,惹得旁人一阵议论:“这不是莫家的车吗?” “对啊,看来又一批傀儡制成了,能卖上好大一笔呢。” “这次莫家大少二少双双坐镇,可见这批货的重要。” 车上的一个侍卫瞟了一眼顾潜。 顾秦二人走到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门上的牌匾上写着“莫宅”两个大字。 秦飞抬手叩了叩门环,从门缝里探出一张男人谄媚的脸来,一看见二人的装束和腰间“镇鬼上人”的令牌,脸上阿谀奉承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 “二位大人是镇鬼司来的吧,请进请进。”那男子陪笑着。 顾秦二人抱了拳,跟着这奴仆走进莫家大宅。 “敢问二位是来找本家三公子莫弘的吧?” “正是。”顾潜答道,“听说他对此案了解很多,便来叨扰了。” 仆人将他们引到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前,唤了声三少爷,陪笑两声便退下了。 二人走进屋子里,一位青年人正趴在木桌上,似乎在睡觉。 青年的头发有些长了,加上窗帘紧闭,顾潜看不清他的神色。 听到响动,青年抬起头来,一双哀怨的眼睛打量了顾秦二人。 “你们是镇鬼司的吧,我就是莫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两人又行了礼,秦飞开口道:“我们想了解一下案件的经过,死亡人数和身份,近来镇子上发生的异事等,有助于我们镇压鬼事。” 莫弘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娓娓开口:“死的人是一男一女,我正好是第一个看见他俩尸体的。” 女的叫柳翠,长得好似天仙,肌肤水嫩,是白水镇有名的艺妓。你们知道的,水乡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多得很,这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的舞很美,像那天上下来的仙子,还有个字,叫素羽。 这女子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猫,不知道起没起名,反正我看她对那猫爱怜得很。 多少男人为她倾心,花上百两银子只为看她舞一曲,也有垂涎她身子的,无一例外地被拒绝,并且以后都不再接待。 实不相瞒,我也看过她舞过几曲,真是太美了,可惜命殒了。 男的姓王,名翎字星绪,一年之前来到这白水。 听说是从辰州的辰华山上下来的,按理说那辰华山乃是武学名门,这王星绪竟没有武技傍身,但生得风流倜傥,不知怎的和柳素羽成了一对,惹得白水的男人分外眼红。 他俩的进展特别快,相识不久就结了婚,柳素羽竟还怀上了孩子,这孩子两天前生下来的。 然后他俩就死了,大约是在昨天,死的时候脖子上都有一道大划痕,血流了一屋子,王星绪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剑! 那婴儿脖子上有红手印,是被掐死的,那猫也不知去向。 我看,就是王星绪把柳翠给一剑刺死后掐死婴儿再自杀! 现在他俩的尸体还存在白水镇的典狱司里,准备火化了。 唉,你们先别着急问,这么推测的原因我会说的。 什么?你们问王星绪先前性格怎么样,先别着急。 这婴儿被掐死后当然有怨气,你想想,刚刚来着世上又给摁回去了,任谁谁不委屈? 有了怨气就得化鬼,这块儿你们镇鬼人熟悉,我也不多说。 这几天晚上都听得到一阵阵凄厉的哭声,许多家人的婴儿常常半夜睡不着,哭闹,家里大人都说好吃好哄的,旁边没东西啊。 我看就是这婴儿化的鬼在作祟。 几个小儿发了高烧,久病不愈,不到两天就归西了,此后哭声更多了,又不见个鬼影。 什么?夜啼鬼?对对对!我在《鬼志》上看到过,这种鬼就叫夜啼鬼。 咱们说回来啊,王星绪杀柳翠的原因。 他来这白水一年了,鲜与人交谈,整日腻在柳翠那河边小屋里,镇上人都不见他人影。 一日我心里憋闷,想找个艺妓高唱一曲,正巧碰见王星绪,他雇了个艺妓,竟想强行和她行那云雨之事! 要说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柳翠这佳人了,竟还不知足,来这里寻欢作乐! 那艺妓不从,他就掌掴她的脸,对她拳打脚踢的。 我当时吓坏了,赶紧冲上去阻拦,他竟袖子一挥,把我扇在地上,继续殴打这那女子。 我当时头撞到了一个凳子上,脑袋晕乎乎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定睛一看,那妓女已经血流满面,奄奄一息,那王星绪竟还在抽打着,这个人渣! 我当时怒火中烧,不管什么了,掏出腰间的匕首刺向他,把他左臂刺出一个大洞来,他这才罢手。 我赶紧送那姑娘去找大夫,命是保住了,但神志不清了,此后便一直卧床不醒,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什么?你问匕首长什么样?稍等,我拿给你看。 呶,这是我爹给我的,看看这鎏金,这花纹,精美吧? 第十五章:疑点 我当即去报了官,可在那堂上,柳翠竟亲身挺出来给那人渣辩护,两人在堂上拥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说什么星绪人品她可以担保,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之类的。 我当时很惊异,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那妓女又在昏迷之中,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经过了这一件事,我觉着柳翠可能也在经受这样的折磨,在王星绪的逼迫下来作证,心里拔凉拔凉的。 我当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离开他,后来得知怀上了他的骨肉,这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一日我又遇上那人渣,心里担心柳翠,便上去探他的口风,看他怎样对待柳翠的。 不成想他竟直接开骂,说什么浪荡女子,做着皮肉生意,不守妇道,又说自己怎样教训她,让她换事做。 我问他在哪里高就,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心里明白他记恨着先前那件事,便不再问,想必他是没有差事做的。 又聊了几句,他说如果柳翠再不收敛,就把她那只钟爱的白猫杀了。 他当时那神情看得我背脊发凉,不敢多问,赶紧走开了。 自那天起,我经常蹲守在柳翠家旁,听听里面的动静,以防柳翠遭遇不测。 一日王星绪喝了酒,摇摇晃晃地回家,我怕他酒后失态,便悄悄跟着,没成想尿意来袭,赶紧解决了。 但去她家里一看,三条生命已经没了,那小孩子出生才不过一周。 唉…抱歉啊,失态了… 啊…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不是对柳翠…? 啊哈哈,这个嘛,倾慕当然是有的,毕竟是位大美人,但毕竟花名有主。 说来惭愧,我这个人怯懦胆小,又没有气力,否则早就与那王星绪拼命了。 柳翠化鬼了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该是你们镇鬼人管的么? …… 顾潜和秦飞二人听完莫弘的证词,稍稍做了笔录。 礼貌性地道别了之后,二人便出了莫家宅子。 看天色不早,准备先填饱肚子再往下查下去,于是在一个卖豆腐酒肉的小摊前坐下了。 “两位官人,要烧酒,要甜酒?”一个脸上擦了极白粉末的妇人在他俩身边问道。 “给我来杯烧酒,这位不喝酒。”顾潜说道,“再来两碗老豆腐,咸口的,一只白切鸡。” 妇人退下了。 秦飞笑道:“还是你了解我。”顿了顿又说:“这王星绪真是个混球哈。” “可不是吗,这柳翠也够傻的。”顾潜喝了口酒,很烈,辣得他脸皱了皱。 “这莫弘对她可是痴情得很。” “哦,说来听听?” “虽然他稍稍加了掩饰,可谈起柳翠是那副欢喜又带了点颓唐的样子是藏不住的,还有他刚才流的泪,唉,深入骨啊,这莫家三公子也是个情种。” “听他的描述,柳翠这个美人也挺可怜的,遇上了个人渣。”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天才说上正点。 “对了,莫弘说了半天,感觉都是说王星绪如何无赖,没提到多少鬼事啊。”顾潜提出了疑问。 “唔…估计人家也不懂这个,加上真的很恨王星绪,有点把握不住,咱们又不是靠他情报镇鬼的,权当了解先手资料罢。” 顾潜点点头,菜上来了,他掰下下一根鸡腿啃了起来。 “一个大疑点:按照莫弘所说,柳翠的怨念应该很重,为何死后没有化鬼?” “确实很蹊跷,这种长年累月积攒的怨气死后应该化厉鬼才对。” “可能柳翠对王星绪死心塌地,即便百般蹂躏她也依然爱着?” “不大可能,不过这事咱俩不用操心,让典狱司的人来便是了,对了,裴司长何时回来?” “这我哪知道,等审完吕洪斌再看罢。” 顾潜吃了一口老豆腐,在身体里烫出一条路来,秦飞只顾默默吃着。 顾潜又开口道: “你说,王星绪是不是自杀的?” 这次他带了点认真,因为他总是觉出这里面有点蹊跷。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个咱们真不用管,镇好鬼就罢了,查明真相是典狱司的事务。” 顾潜点点头,拿纸巾擦了擦嘴。 二人连吃了三碗老豆腐,又嗦了一碗米线。 水乡的船只都靠了岸,楼上已经传来女人咿咿呀呀的歌声,拨得顾潜心弦颤动。 他又喝了几杯酒,有点醉了,便和秦飞钻进一只红船,闻了一阵浓骚的香气,搂了几位妖娆的艺妓唱起歌来。 唱了十多首,秦飞被劝了几杯酒,加上船上颠簸,“哇”地一声扶着船舷吐了。 他于是攀上了岸,歪歪斜斜地寻了吊脚楼的房间去睡了。 顾潜寻欢作乐到三更,酒意被冷风醒了几分。 又喝了几瓢清冷的绿茶,觉得该去睡了,便爬出船,将了一把钱掷在船板上,沿着小石板路走着寻人家。 他记得秦飞住的是哪座楼,便往那边走去。 走着走着忽感背后有人,回头一看,之间先前那位老船翁将一艘小木筏靠岸,压着斗笠走上来了。 顾潜酒还未完全醒,半笑着喊了一句:“老人家,你跟着我做甚?” 没听见回应。 揉了揉眼睛再看,那老船翁竟没影了! 顾潜立刻清醒了,那小木筏还在水上漂着。 他转过头去,一个蜡黄色的斗笠便抵住了他的鼻尖。 他惊得吸了一口冷气,明白眼前这位就是老船翁,可他是如何做到瞬间消失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你们今天没查案。”老船翁低沉地开口道,“为何不查?” “查案?老人家,你误会了吧,我们是镇鬼人,只和鬼打交道,案情归典狱司管。”顾潜结结巴巴地说。 “依我看,你这镇鬼人做的也不十分称职。” “不知您何意?” “奉劝你一句,这不是一般的鬼事,你若要查,最好一查到底,不查清楚案底,永远无法完全镇住鬼怪。” “老人家,晚辈不明您…”顾潜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老船翁竟身形一闪,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顾潜被这么一搞,睡意和酒意全无了,跑到秦飞住的那座楼,订了间房,在床上睁眼想了半晌,最终不敌睡意,被睡魔捉了去。 第十六章:阵法 这一夜,白水镇有妖孽作乱之相。 顾潜和秦飞熟睡之时,一栋栋吊脚楼里彻夜高歌之时,邪崇正悄悄滋生着。 白水镇郊外,白河边的一棵柳树旁,一个隆起的小土堆,一个沾满浊土的利爪破土而出。 那爪子扒拉着土地,令它所有者的躯体慢慢在月下显现。 那是一只猫,它多半已经腐烂了,皮肤光秃秃的,只有几根白色显露出它生前是只白猫。 它的整个身体为驱虫所攀附着,露出根根森森的肋骨。 但它颤颤巍巍迈出了步子,一步,两步,随后在月光下站定。 可怖的一幕出现了:那猫的体内竟冒出一股黑青色的气息来,瞬间包裹了它整个躯体。 在气体的包裹下,白猫呜呜咽咽地发出压抑的声音,躯体似乎在月光下大了好几轮。 待气体散去,那猫俨然已经成了一只可怖的怪物:猫鬼! 它的身形已经有狗那么大,黑色的毛发重新生出。 两只眼睛青白青白的,没有瞳孔。 牙齿锐利得顶破了上颚,爪子细而长,整个躯体散发出一股煞气来。 虽然已经死了,可这只猫鬼依然保持着生前的腐烂状态,气力明显比生前大了许多,体型也增至两三尺。 它可以走动,看上去像活物,但却没有一丝生机,过于多且利的牙迫使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久久地僵在猫脸上,显得特别诡异。 这只猫鬼机械地向着月光,走向了白水镇。 …… 远处的山顶上,有一小茅草屋,老船翁把带船篷的小舟和竹筏固定好,爬上山去。 他悄悄推开门,摘下斗笠,从门口的茶缸里舀了一大瓢绿茶,一口闷下。 他生着一副沧桑的面孔,生了一把绕嘴的胡须,年轻时定是个翩翩男子。 可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沟壑,也浑浊了他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看向了远处的白水。 “唉……”老船翁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为谁惋惜。 他身后的床上,似乎卧着两具身躯,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 翌日,顾潜醒来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一直在想昨夜老船翁说的话和他那飘忽不定的身形。 看来这案子真的有大蹊跷,不过他顾潜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仍然不太想涉水太深。 直到秦飞过来敲响他的门,喊他去吃早点,他也觉出肚子里空空的,便起身去吃早饭。 二人在一个馄炖摊边坐下,点了两碗馄炖。 “今天去问问镇上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两只夜啼鬼,越快越好,否则鬼怪数量增多就不好办了。” 顾潜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还在想着老船翁昨天晚上说的话。 吃罢早饭,顾秦二人准备去找几家人问问情况,确定夜啼鬼的活动范围。 正在他起身的时候,看见一只两三尺的兽物蹲在不远处的一处树影上,那狰狞样子吓得顾潜刚刚站起来又瘫坐在长凳上。 那东西尖利的牙上沾着鲜血,咧着一个诡异至极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秦飞问。 顾潜揉揉眼,那兽物竟不见了! “没…没什么。”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心想这两天怎么回事,怪事频发,自己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他不愿再多想,就当作没休息好,精神恍惚罢!二人一起去探访人家了。 一轮寻访下来,有三个孩子莫名其妙地夭折了,死前都在止不住地哭闹,确定是夜啼鬼所为。 二人便以这三家画了个圆,在那中心的位置,是一个白石板铺成的广场。 秦飞准备在那里布下一个“四方炎阳镇鬼阵”。 顾潜好歹也出生于书香门第,那顾家更是以藏书广而详闻名,因此顾潜对各种阵法都有所了解。 他知道这四方炎阳镇鬼阵乃是效力极强的阵法,可以将施术者的灵力转化为纯阳之气,令方圆五十里的鬼怪统统现形,并且如同炎炎烈日一般炙烤着它们,令它们只得在地上匍匐。 对人则是完全没有影响,甚至还能滋补阳气。 没想到秦飞竟然掌握了如此强力的阵法,令顾潜不禁刮目相看。 “既然是甲级任务,就得拿出点真货来,一家一家搜索实在是太慢了,用这个阵法是最快的方法。”他是这么说的。 相处了数月,早就知道他爱读书,现在看来这书真没白读! 不过…这阵法有个缺点。 “此阵对灵力的负担极大,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没法驾驭吧?”顾潜问。 秦飞笑了一下,“当然,你这个搭档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阵法全解》,顾潜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我家藏书阁的书么? 秦飞发觉了他惊异的目光,略带尴尬地说:“实不相瞒,常常去你们家借书看…” 顾潜不再多说什么,秦飞展开了《阵法全解》,拿了一支赭红色的笔,对着书本画起了四方炎阳镇鬼阵。 顾潜则负责引导近旁的百姓绕别路走,不要打扰了阵法的构造。 要知道,阵法必须没有丝毫纰漏才能顺利发挥效力,哪怕是一点细节画错了,效力也会大大削减。 有几个好奇的脚夫伸着脖子看,顾潜便掏出腰间“镇鬼上人”的令牌,说着行使公事,见谅见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正值暖春,二人头上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秦飞终于完成了四方炎阳镇鬼阵,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招呼顾潜过来。 二人在地上坐定,面对着面,运起灵力来。 少顷,两人打了几个有力的手势,将灵力爆发性地注入阵法之中。 那红色大阵发出刺眼的红光,一扇橙金色的穹顶慢慢生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四方蔓延着。 周围围观的人都是一阵惊呼,那穹顶一直延伸了五十里,笼罩了整个白水镇。 施法完毕,顾秦二人头上都笼了一层虚汗。 “这四方炎阳镇鬼阵会作用一段时间,若是成功镇住了鬼怪,便会有一道青黑色的浊气飞升到这穹顶,那是它们的怨气被吸走了,咱们静静等待便可。” 秦飞喘着粗气说着。 顾潜点点头,吃了点镇鬼司发的固灵丹,补了补灵力,准备镇服鬼怪。 等了一会东面和北面都有一道青黑色的气流射出,直冲穹顶。 顾秦二人对视了一眼,即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顾潜往北,秦飞往东,分头去捉鬼。 第十七章:猫鬼 顾潜奋力奔驰着,握紧了腰间的桃木钢刀。 他嫌走小巷太慢,于是跃到亭台楼阁之上,在砖瓦之间来回跳跃。 不出五分钟,他已经奔到夜啼鬼所在的地方。 只见一个通体青黑色,没有眼球,头颅出奇地大的婴儿卧在地上。 这便是夜啼鬼了!顾潜心想。 那鬼物正被四方炎阳镇鬼阵镇压着,发出痛苦的哀嚎,尖而细。 一旁聚集了一众看客,脸上纷纷带着恐惧的神色,对那夜啼鬼指指点点。 顾潜赶忙一跃,跳到夜啼鬼的旁边,掏出令牌给大家看。 “在下乃是镇鬼司的镇鬼上人,奉命来镇压鬼事,请各位乡亲莫要惊慌。镇鬼细节不便透露,请大家回避一下。” 其实他有自己的心思,他准备拿出《百鬼夜行录》来收了这夜啼鬼,这种东西当然不方便展示给别人看。 同时他对这小儿怨气联华成的丹药也很好奇。 一众乡亲听他这么一说,纷纷议论着四散去了。 顾潜见人都走光了,便掏出《百鬼夜行录》对那夜啼鬼进行镇服。 那鬼书悬浮于空中,飞速地自动翻动书页,闪出金光来。 夜啼鬼见了这金光,赶忙用手捂住眼睛,同时发出婴儿那独有的哭嚎。 顾潜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鬼就是鬼,是祸害人间的怪物,应当赶尽杀绝。 这么想着便将灵力注入了《百鬼夜行录》中,金光闪烁,鬼怪哀嚎。 这夜啼鬼虽然身形不大,但乃是婴儿纯粹的怨气凝结而成,竟比一般的鬼怪要硬许多。 顾潜花了好一段时间,用了许多灵力,那鬼物的哀嚎几乎把他耳膜震破,也没有完全将其吸入书中。 “娘的,”他站起身来骂了一句,“这夜啼鬼,硬得很!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收不进去了。” 他运气灵力,汇于手上,一层血红色的灵气便覆盖了他的手掌。 屏气凝神,手掌带风会出,三道锐利的爪印便硬生生地打在了夜啼鬼的头上,它当即停止了哭嚎,怨气被削平了,青黑色气体消失,乖乖地进了《百鬼夜行录》。 顾潜可没有使出完整的裂爪伏杀功,这种物色的鬼怪,不值当消耗那么多灵力。 他见秦飞那边黑青色的气流柱也消失了,便知道他那边也成了。 于是将《百鬼夜行录》收入体内,飞奔回去。 到了广场,只见秦飞提着一只夜啼鬼,在那里立着。 “怎着?没成?”顾潜跳到他身边问。 秦飞摇了摇头,“唉,未曾想这小孩化成的鬼怪竟如此顽强,我用尽十八般武艺也没令它的怨气消散,看你的样子好像成功了,可有办法?” 顾潜心里暗乐,巧了,可以炼化两只夜啼鬼。 不过他在明面上可没有显出来兴奋,只是故作沉吟,然后说:“这样吧,这只鬼怪,你让我带回去,用我的方法炼化,如何?” “不太好吧,你已经镇服了一只,这一只理所应当让我来处理。” “没事没事,能者多劳嘛。” 顾潜连推带搡,连哄带骗地让秦飞松了口,他便提了那一只夜鬼。 秦飞则切断了四方炎阳镇鬼阵的灵力补给,白水镇上方的穹顶逐渐消失了。 一股股橙色的纯阳灵力注入阵内,秦飞一伸手,那股灵力便注入他的体内。 他招呼顾潜过来,一起分享这由鬼怪怨气炼成的纯阳灵力。 顾潜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灵力消耗过度的空虚感也没了。 履行完它最后的义务,四方炎阳镇鬼阵便被抹去了。 “还有一只夜啼鬼没有被发现,”秦飞面色凝重地说。 “这四方炎阳镇鬼阵覆盖方圆五十里,若是没有发现,可能是没有化鬼罢。”顾潜说道。 秦飞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明日还是得留个心眼,再探查一番,可能那只鬼根本就不在白水镇。” 顾潜心里暗念荒谬,另一方面又觉得有这种可能,不禁冷汗直冒。 那夜啼鬼若是不在白水,莫非在璃州城里? 罢了罢了,先解决完手头上的一只再说。 二人回了各自的房间,顾潜将奄奄一息的鬼物放在床榻上,掏出《百鬼夜行录》来。 方才补给给他的灵力令他倍感神爽,运起灵力操纵起鬼书来。 收入过程异常顺利,那夜啼鬼本就没有多少生气了,加上《百鬼夜行录》这种宝器,低低沉吼几句便进了书去。 “今日倒是收获颇丰。”顾潜心想,再次消耗灵力的他疲乏了许多,忘了查看炼成的丹品,倒下头去幽幽地睡了。 …… 就在顾秦二人施展四方炎阳镇鬼阵的时候,一只狰狞可怖的兽形鬼物机械地沿着白河走。 它仿佛察觉到了阵法的展开,没有眼球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什么来。 随后这只猫鬼加速了它四肢的机械摆动,逃脱了四方炎阳镇鬼阵的覆盖范围。 它的背上,背着一个通体漆黑,正邪笑着的夜啼鬼。 而它的身后,竟是数十只体型各异,但通体黑毛,嘴角挂笑,没有眼球的猫鬼! 它们的身上都有着致命伤,不过已经停止了腐烂。 这支猫鬼大军跟随者它们的首领,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仿佛被人操纵一样跟了上去。 它们行进的方向,正是璃州城! …… 顾潜在清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往窗外一看,太阳才探出半个脑袋,目测刚过五更。 他心里暗骂谁这么没道德,一大早来敲官家人的门,一边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圈群众,个个脸上神色焦急。 一看见顾潜,他们呼啦一声炸开了,为首的一个富户打扮的小姐抓着顾潜的手。 “大人,您可要查明真相啊,我家的猫,昨夜不知怎的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一滩血水,要知道,那是我养了三年的小兽物啊,就这么没了…” 说着竟掏出一块手帕揩起眼泪来。 周围的人也一阵哄乱。 “是啊大人,我们的猫也不知去向…” “昨天夜里我还听见有猫的嚎叫呢…” “是不是又有邪崇作祟啊…” 顾潜一见这阵仗,心里是懵的,不过他好歹出身世家,当即安抚大家的情绪。 “各位莫要慌乱,此事我会向司里报告的,如果有结果,第一时间定会通知大家,不会让各位的爱宠蒙冤的。” 第十八章:联系 听到顾潜此番话,人群才稍稍安定下来。 一旁房间的秦飞听到响动也走了出来,二人记下了在场的人的信息,以便以后有了结果一一回复。 搞完这些,顾潜也没了睡意。 “一大早上就遇到这窝心事,唉…”他叹气道。 二人去吃了早餐。 顾潜喝着白水特有的清茶,咬着小笼包。 “我说,这事有点蹊跷吧?”秦飞说。 顾潜沉默,他心里有点慌,因为昨日在树影下看到的怪物——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回忆起来,就像一只…猫。 “你说这猫要是被兽咬死了,怎么会不留尸体呢?若是人干的,谁会闲的去杀那么多只猫呢?”秦飞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见顾潜一副沉思的模样,便拍了他一下。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嗯,嗯?”顾潜真思衬着,被他这么一拍,下了一跳,“哦哦,听着呢。” “嘶…你这两天不对劲啊。” “啊?没有吧,可能环境不熟悉,睡不好罢。” “别装了,你是不是觉察出什么来?” 觉察出… 顾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打了一下冷战。 莫弘的证词:“这女子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猫,不知道起没起名,反正我看她对那猫爱怜得很……那猫也不知去向……就把她那只钟爱的白猫杀了…” “你记不记得,莫弘曾多次提起猫的事?”他突然按住秦飞的肩膀。 “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秦飞也被吓了一跳,“确实有几次,柳素羽养的猫和这次这么多猫失踪有关联吗?” “嗯…”听他这么一说,顾潜也冷静了下来,说好的镇鬼镇鬼,又想到查案上去了。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猫如果死了,很可能化鬼。” 秦飞神色也凝重起来,“这么说,昨夜的事很可能是居心叵测的人杀猫,然后让它们化鬼作乱人间。嗯,先前那只夜啼鬼也不知去向…” 对啊,那夜啼鬼如果真的逃了,会逃去哪里呢? 鬼怪只会往人多的地方去,以便伤人。 离白水最近的城市是…璃州。 顾潜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顾潜感觉到他们正在卷入案件之中。 尽管自己早就觉出来此事不对劲,但一直想置身事外,觉得镇好鬼就罢了,现在看来,不把事情查个透彻,很难将鬼怪完全镇服。 前天夜里老船夫的话浮现在耳边:“这不是一般的鬼事,你若要查,最好一查到底,不查清楚案底,永远无法完全镇住鬼怪。” 顾潜心里没了恐惧,反而起了一股干劲,这股劲在先前硬闯典狱司,直面青夙时就充斥的他的内心,现在它重新回来了。 “看来这案子,咱们是非查不可了。”顾潜笑着对秦飞说。 秦飞点点头,也笑了。 突然,二人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镇鬼人忙手忙脚地拨开人群,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人。 二人立刻站了起来,镇鬼人?顾潜心里一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看见顾秦二人,立刻奔过来,顾潜看见他腰间别着“镇鬼中人”的令牌。 “二位是顾潜和秦飞吧?”那人开口道。 “对的,这位是顾潜,在下是秦飞。”秦飞答道。 “可算是找对人了,白水镇夜啼鬼的案子是你们负责的吧?” “正是。” “昨天夜里,璃州城里数家有婴儿无缘哭闹,上面觉得可能是夜啼鬼所为,而且很可能是从白水镇来的,这才让我来找你们。” 顾秦二人面面相觑。 “还有,有人目击一只长约两三尺的黑色兽物在晚上冲进他们家,咬死了他们的婴孩。” ……… 今日夜里,璃州城,顾家。 顾家女婢陈柔睡不着,便出来坐在门槛上观星。 顾家小女顾绮也跑了出来。 “陈柔姐姐,你怎么不去睡觉呀?”她奶声奶气地问。 陈柔微微一笑,“姐姐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 “妈妈说,女孩子看星星是心里念着别人,姐姐,你是不是想着我二哥呢?” 顾绮调皮地问。 “被乱说话,你二哥淫放成性,怎会有人念着他。” 陈柔做出笑容道。 眼神却笼上了一层寒霜。 当初江家派她来顾家,便是要杀这顾潜,没想到他察觉得如此之快,让自己少了许多下手的机会。 还有沈芸。 想到她,陈柔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当时她们二人可是形影不离,说好了做一辈子姐妹的…… “姐姐,你来我们顾家快半载了,我总感觉你和其他姐姐不一样。” 陈柔苦笑着看着顾绮,这小姑娘聪慧得很,说不定已经猜出一二,她抚摸着顾绮额前的发丝。 “哦,那你说说姐姐哪里不一样?” “嗯…姐姐比她们聪明,还有…身材…气质更好!” “嗯?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 …… 夜深了,陈柔送了顾绮去睡,自己则仍在观星。 顾潜,我早已发誓要杀你,你倒是拿不出个大丈夫样子,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她咬紧了下唇。 远处一位妖艳的女人颠颠地跑了过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陈柔认出来了,这是余香楼花魁,余薇瑶。 她站起身来,心里揣测着这位花魁是不是来找顾潜的。 余薇瑶看见了陈柔,眼神一动,顾家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绝色女婢? “打扰了,请问顾潜二少爷在吗?” “不在,他去白水镇镇压鬼事去了。”陈柔冷冷地说,“若是想来寻欢请另寻他日。”说着便欲往回走。 “等一等,”余薇瑶拦住了她,“我表姐的孩子从入夜以来一直在哭,不知为何,问了各处医坊皆无对策。 “怕是有邪崇沾扰,去找了镇鬼司,但司内一片混乱,无人理我。 “早知顾家二少爷是镇鬼人,我又与他熟习,这便想着来求点方子,能让这孩子止住啼哭。 “表妹素来与我情深,我一个青楼女子,无儿无女,很欢喜这孩子。” “现在少爷不在,请问您可否开恩,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救这孩子一命,缓解一下症状也好……” 余薇瑶眼泪汪汪,带着哭腔求着。 陈柔看她样子可怜,那婴孩哭得满脸通红,一摸滚烫。 再想到她方才的那番话,心便软了下来。 “把孩子给我吧。”她说。 余薇瑶再三言谢,走了。 当然,陈柔有办法治这婴儿身边的鬼。 第十九章:觉察 陈柔将那婴孩抱进顾家宅子里。 婴儿仍然在大声啼哭,她小心翼翼地走回自己房间里,生怕吵醒顾家人。 她将婴儿放在板床上,从一口大箱子里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剑。 这正是知白剑。 陈柔看到这兵器,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沈芸当初在江家,一袭红衣,一柄知白,在雪中起舞,好似仙子,看得江家一众人心驰神往。 可惜,人已去矣! 知白,知白,知晓清白是也… 她收起哀情,将知白拔出鞘,直指床上大声嚎哭的婴儿。 陈柔知道,婴儿之所以还在啼哭,是因为他身边的鬼怪还没有离开。 仔细听,还能听见那夜啼鬼在床上跳上跳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和细细的尖利笑声。 陈柔翻动手腕,二指竖于眉前,口中念念有词。 那婴孩的身旁竟突然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鬼影,通体被一股黑青色的怨气包裹着。 这便是夜啼鬼了,她想。 看到那鬼怪的狰狞样子,陈柔有些怯了。 虽然她在江家学习了镇鬼的方法以及咒语,但毕竟是第一次面对真的鬼怪。 她稳稳心神,将剑锋向那鬼影刺去。 奈何那鬼影十分伶俐,一连躲过数次,还差点伤到婴儿。 陈柔目光一凛,将一股灵力注入剑内。 她又念了一次咒语。 那夜啼鬼在房间内四处跑动着,时而吊在屋顶上,听到二次念咒,身形便完全显现出来。 陈柔看准它向自己做鬼脸的机会,手中知白刺出一道凌厉的剑气来,直直刺入了那夜啼鬼的脖颈。 鬼怪呜咽一声,倒了下来。 婴儿没了夜啼鬼的骚扰,停止了啼哭。 陈柔明白它还没有完全消散,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得赶紧让专业的镇鬼人来镇服它。 这么想着,她提起那只鬼怪,一只脚跨出门去。 可当她一转弯,身子便定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顾家二少爷——顾潜——正气喘吁吁,一脸吃惊地瞪着自己。 下一秒,一只长约两三尺,通体黑猫的恶兽从不远处的房檐上向陈柔扑过来。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伸出了它的利爪。 …… 说会顾潜和秦飞这儿。 他俩得了镇鬼人的信,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不是,您,您说什么?一只两三尺的兽形怪物?”顾潜难以置信地问。 “对的,现在不知咬死的婴孩有没有化鬼,同时还有至少十余只这种怪物在璃州城内游窜,幸亏现在是白天,它们没有出没。” “这就说明,它们是鬼,只有鬼才会在黑夜伤人,白天隐匿。”秦飞托起了下巴。 这么说,自己昨天看到的那只“猫”不是幻觉,而是货真价实的鬼? 顾潜心里如一团乱麻。 “那个…伤亡情况怎么样?”他一屁股坐下来,结结巴巴地问。 “是这样,目前已知的只是有一个婴孩被咬死,五名成人被咬伤,大量宠猫死于非命,镇鬼司乱成一团,已经派出了司内所有的镇鬼人来处理此事。” 顾潜沉默,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正在想着对策。 现在是巳时,若是立刻从白水赶回璃州,至少需要多半天的时间。 那时候正好是夜晚,鬼怪们会再次行动。 “对了,”那镇鬼中人再次开口,“现在裴司长不在,探察处的段处长命我来请二位会璃州,镇服夜啼鬼的任务是二位接手的,想必会对此事了解得多一些。” “好,现在就走。”顾潜站起身来。 “我没意见。”秦飞耸耸肩。 镇鬼中人点点头,三人即刻脚下生风,向着那璃州城赶去。 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到了璃州城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座宁静祥和的城市已经危机暗布。 三人马不停蹄,直接进了镇鬼司。 去了段明道的书房,人却不在。 “娘的!”顾潜狠狠骂了一句,他肯定在那听潮台观测情况。 顾秦二人撇下了镇鬼中人,又往听潮台赶去。 果不其然,身披灰布袈裟的僧侣正漂浮在听潮台上,眉间一点火纹燃烧着。 “段处长!”顾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 “你们来了。”段明道仍是不紧不慢地说着。 “猫鬼已经开始行动,数量大概在二十只左右,其中有一只夜啼鬼,正被簇拥着去往孤儿馆。” 他无须二人多言,详细地说出来了鬼怪所去的动向。 猫鬼,顾潜心里暗想,自己好像在《百鬼夜行录》上看到过这一鬼怪的记载,一时间想不起来详细的介绍。 “还有一件事,顾潜,可能对你比较重要。”段明道转过来和顾潜说。 “有三只猫鬼,去往了顾家。” 顾潜瞳孔猛缩,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不敢多想,转身向顾家宅子狂奔过去。 身后秦飞对他喊道:“你先去处理那边的,我带人去搞定夜啼鬼那一波!” 顾潜脚下生风,先前的奔波已经令他十分劳累,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有事,千万要赶上! 这么想着,他的速度不减反加,不一会儿就到了顾家门口。 顾潜两三步跨进去,没看见猫鬼的影子,直奔中堂。 在那里,他看见了陈柔。 那俏美的奴婢正一手提着一只夜啼鬼,另一手提着知白剑。 这是,怎么回事?顾潜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断片了。 陈柔这个女人,在他眼里陌生了起来。 但他没有机会多想了,因为一只狰狞的猫鬼已经盘踞上了对面的屋顶,看准机会吼叫一声,向陈柔扑去! 她惊叫了一声,举起知白就要格挡。 可那柄细剑哪挡得住这等怪物,更何况是单手的情况。 顾潜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爆出一股灵力就冲了过去,一把将陈柔扑出去,猫鬼的利爪倒是抓破了他的大腿。 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还是强站起来,眼睛里透出一股戾气 对面的猫鬼见状,低低地吼着,踱步,似乎在寻找机会。 顾潜运起灵力,将陈柔挡在了身后,右手手掌汇起了血红色。 “裂爪,”他一字一顿地说,“伏杀功!” 第二十章:援手 说时迟那时快,自顾潜手掌迸出了一个狰狞的血红色的三道爪印,硬生生地打在了猫鬼的身上。 那鬼兽被这一击击出数米远,倒在地上痛吼着。 这裂爪伏杀功的功力顾潜可知道,一般的鬼怪绝对抗不下第二击。 他明白该了解它了。 顾潜握紧了腰间的桃木钢刀,一把拔出,带着凛凛刀光一步一步向猫鬼走去。 他屏住一口气,举起钢刀一下子刺进猫鬼的脖颈,迸出一股青黑色的血来。 那猫鬼仿佛疼痛一般瞪大了眼睛,随后没了生机。 结果了鬼物,顾潜跑回陈柔身边,扶她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看了看她受惊的脸和微微有些颤抖的握着知白的手,点点头便走了。 还有两只猫鬼在宅子周围盘踞,得尽快杀掉。 他腿上的伤开始发作,一阵阵钻心的疼传来。 但顾潜明白他不能倒下,便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但没走几步,他便摔倒在地上。 加上灵力和体力的消耗过大,一时半会他竟没有缓过神来。 他试图强撑着站起来,但头晕眼黑,连发力都变得十分困难。 这时,一双手架他着他起来。 顾潜转头一看,只见陈柔不知何时奔来了自己身边,把手臂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脸上有只是透出坚毅。 她架着他向前走去,手中的知白放在了地上。 顾潜笑了,“怎么了?现在不是杀我的最好时机吗?” 陈柔冷笑一声,“你刚刚救过我,现在杀你,我还没有那么下三滥。” “没想到你力气还挺大的。” “闭嘴。” 二人向前走去,顾潜心里有了底,因为方才他已经瞥见数名穿着红黑制服的镇鬼人跃入院子,想必是来支援的。 随后他便听到了鬼物那特有的哀嚎,明白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陈柔架着他来到了大堂,顾家人已经聚齐了,几位镇鬼人正守在旁边。 还有几位正推拽着两只猫鬼的尸体。 顾潜看见父母,小妹,还有从典狱司赶来的大哥,不由得鼻子一酸。 他拖着伤腿,挨个抱了抱他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顾鹏语重心长地说。 他看了看顾潜腰间的“镇鬼上人”令牌,嘴唇有点哆嗦。 “顾家…有望…”他说。 顾潜同家人聊了聊,便去了中堂那里将猫鬼收入《百鬼夜行录》,当然是由陈柔架着去的,他没让她看见《百鬼夜行录》。 知白刺伤的那只夜啼鬼也被收了进去。 陈柔竟然会镇鬼?这一点令顾潜惊异不已,同时也令他觉得陈柔这女婢身上充满了谜团。 一定要找时间问个清楚,他暗暗决定。 处理完这些事务,顾潜便去治疗腿伤了,《百鬼夜行录》中鬼怪怨气炼化的丹药功法,他准备过段时间再领取。 与此同时,秦飞带着一众镇鬼人左拼右杀,将一群鬼怪全部镇服,这事便告一段落了。 …… 不出三日,在阎罗血脉的加持下,顾潜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行动自如。 给他治疗的大夫啧啧称奇,说顾家出了个奇人。 顾潜笑而不答,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奥妙。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陈柔,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摊开《百鬼夜行录》,准备揭开鬼怪怨气凝练物品的面纱。 首先是猫鬼。 《百鬼夜行录》自动翻到一页,书页上的字符显出幽幽的蓝色,中间夹杂了些黑。 少顷,三道爪印形状的灵气显现出来,这不就是裂爪伏杀功的缩小版嘛,顾潜心里失望。 伸手吸收,没想到那股灵力竟长驱直入,于裂爪伏杀功合为一体了! 顾潜一阵惊异,看来效力相近的功法可以互相融合,衍生出更强的招式。 这裂爪伏杀功有了猫鬼爪技的增强,威力势必会大大增加。 接下来是夜啼鬼。 《百鬼夜行录》中一共收了三只夜啼鬼,会凝炼成三颗同样的丹药。 夜啼鬼那一页上青黑色的光芒闪烁,一团团雾气生出。 待雾气散去,三颗黑漆漆的丹药飘在空中。 顾潜拿去来辨识,只见每颗丹药上都有一颗细小的白点。 是补灵丹!他一阵欣喜。 补灵丹乃是上品低阶丹药,服用后可以大幅增强使用者的灵力,让其在战斗中的灵力充沛,也可以当救急用,若是灵力用空,服用一颗补灵丹便可迅速回归状态。 这补灵丹乃是由婴儿最纯粹的怨气炼化而成,其精炼程度当然是无可挑剔的。 与此同时,猫鬼的爪技已经完全和裂爪伏杀功融合,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充斥了顾潜的全身。 他明白自己灵力的储备空间已经更上一层楼,是时候冲击固灵境了! 顾潜不再犹豫,当即盘腿打坐,服下了一颗补灵丹,势在突破到固灵境。 补灵丹所带来的灵力立刻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顾潜集中精神,调动起每一个细胞,争取将它们提升到更高的境界。 不一会儿,他已经满头大汗,气息也不稳定了。 虽然灵力储备达到了固灵境的标准,可他自身的技法,修为等还差上一节,于自身灵力储备的潜合度不够。 正因如此,那补灵丹带来的灵力不能融入体内,又不能迸出体外,只得在他体内乱窜,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潜感到火辣辣的疼,他明白自己鲁莽了,积累不够就想提升,妄想。 不能继续突破了,顾潜逼出一口鲜血,给体内的灵力开了个口,让它们得以释放。 唉,白白浪费了一颗补灵丹,他暗自惋惜。 晋升搞得他精疲力尽,睡意袭来,白水镇的案子他似乎已经抛诸脑后。 明日去领取九清决灵丹试试,他想,就此想到了那桩案件。 夜啼鬼,猫鬼,自杀…很蹊跷。 对了,他记不起猫鬼的习性之类的,便翻开了《百鬼夜行录》。 只见猫鬼那一页上写着:“猫鬼。猫乃灵性极强之物,极易化鬼,并且为人所控,故化鬼者多受人驱使,生前大多受尽屈辱,因此死后怨气极重,性情阴狠凶残。白日伏于树影,夜晚出没,常咬死同类以增其伴,或杀婴孩。 “猫鬼常被居心叵测之人用于不义之事。” 故化鬼者多受人驱使,顾潜感觉不对劲… 第二十一章:查案 这么说,猫鬼的出没很可能是背后有人操控。 还有柳翠养的猫不知所踪… 顾潜总觉得这两件事有联系,但又不能真切地抓住二者之间的锁链。 他决定明天再细想。 翌日,顾潜补足了精神,清晨便从口袋里翻出《水灵仙法》来看。 他准备每日学习一番,为日后运用御灵术打基础。 不过上面的文字确是玄妙生僻得很,顾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合了书,走出门去。 陈柔会镇鬼一事还没有眉目,他准备先去问问。 不过他已经猜出个大概:她的镇鬼术,八成是在江家学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江家很可能已经有了镇鬼之士,自己与他们对抗的资本便弱了许多。 他想去确认一下。 到了女婢的房间,顾潜抬手敲了敲门,只听见里面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他心里一笑,留了个心眼。 门开了,让出一个供一人挤进去的缝。 顾潜挤身进去,只见一柄知白直刺他的面门。 他早有准备,身子一让便躲开了,顺势握住陈柔的手腕。 “今天先算了,”他笑着说,“问你点事。” 陈柔冷哼一声,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冷哼一声。 “哼,没想到你反应还挺迅速的。” 她将知白入鞘,放在床上。对镜梳妆起来。 “什么事?问吧。” 顾潜看着眼前美人不施粉黛,一头青丝垂在背后的模样,心弦为之一动。 “前几日你将一只夜啼鬼镇服,镇鬼的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柔还是一副清冷语气,“你觉得我从江家出来,会没有点技艺傍身吗?” 果然是江家,顾潜心想。 “你有没有想过,不从江家之命?”他试图劝说陈柔回心转意,为己所用。 陈柔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一个纨绔少爷不懂,我不是想从江家,而是必须从。” 顾潜心里苦笑,老子前几日刚刚从猫鬼口下救了你,今日又变成纨绔了。 不过她这段话可谓是话里有话,必须从? 看来江家用了点手段让陈柔沈芸这一类人服从,这手段必然不很温柔… 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刺客来璃州,要他顾潜的命。 自己已经搞出来一番动静,顾家很可能再次成为江家的眼中钉了。 他看向床上的知白,方才陈柔用得很熟练,但这是沈芸的遗物。 “你与那沈芸是什么关系?”顾潜不假思索地就问出口了。 陈柔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哀怨地盯着他,“你说过不过问的。” 顾潜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 “你也没答应我的条件啊。” 陈柔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顾潜明白自己该走了,事情已经问明,今日还得去一趟镇鬼司。 他便要告退,拉上门去。 只听见陈柔轻轻说了一句,“前几日的事,谢谢了…” 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顾潜听见了。 他心里轻轻一笑,这小姑娘真是矜持。 带上门走了。 …… 镇鬼司。 顾潜大步踏入镇鬼司,秦飞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们二人已经完成了白水镇夜啼鬼的任务,今天来领取奖励。 没想到司务处的人说,他们二人管事不理,让夜啼鬼逃出白水,来璃州作乱。 还多出来十余只猫鬼,不发放任务奖励。 顾潜登时就火了,老子累死累活地去镇鬼,怎能不给酬劳。 况且谁能料到出来那么多猫鬼,任务栏上也没有写得镇压白水以外的鬼事啊。 当即就欲与那司务处的人争辩起来。 秦飞赶紧劝住他,他看出来那人还有话要说。 那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据白水镇当地官府报告,夜啼鬼的出现乃和一桩自杀案有关,并且他们推测此案有蹊跷,我司认为不查清案情,怨气很可能再次滋生,化为鬼怪。” “若你们二人肯于典狱司的人合作查明案情,奖励照常发放,还会提升二位做镇鬼司徒,二位意下如何?” 顾潜一听,这真是不错,自己早就有查明案情的意愿,便和秦飞欣然接受下来。 二人再赴白水。 再次来到这白水,顾潜不再耽搁,他主张再去找莫弘询问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线索。 他总有种感觉,柳素羽不是王星绪杀的,她死后没有化鬼就是证据。 还有她养的猫,和在璃州城作乱的猫鬼有何联系? 王星绪的品行真的那么恶劣吗?如果是真的柳翠又怎会和他结婚? 这些疑问盘踞在顾潜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典狱司经过一番大洗牌,比先前有作为多了。 来的三人为首的叫张准,是个刚入职的小伙子,干劲十足,顾潜一眼就看出来这小伙子正义感极强。 他们三人已经在这里调查了几日,是和顾潜秦飞同期到的白水,但没有什么成效。 几人到了莫家门口求访,没想到门房探出头来说老爷病重,需要休息,各位请回吧。 秦飞说我们只是要找三公子问问题,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并且亮出了自己的令牌。 垂老的门房摇了摇头,“各位有所不知,三少爷每日照顾老爷,茶饭不思,现在怕是没心思回答各位的问题了,请回吧。” 秦飞却问,“老爷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三个月前。” 顾潜他们碰了一鼻子灰,打道回府。 既然问不出线索,只得先去看看物证。 可是物证在哪里呢? 尸体估计早火化了。 调查刚开始,就被扼杀了,这令一行人都十分沮丧,稍稍逛了逛便去睡了。 顾潜睡不着,走到河边散心。 旁边的楼里传出歌舞声,他现在可没心娱乐,一个人沉沉地走着。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人戴着斗笠,正绑着一艘竹筏。 正是老船翁! 那老船翁瞥了顾潜一眼,低低地说了句:“跟我来。” 顾潜皱了皱眉,他明白这老船翁深不可测,不是一般人物,便跟了上去。 二人上了竹筏,荡荡地向前漂去。 顾潜眼前一片黑暗,不知他们身处,只觉得过了许久。 小竹筏靠岸了,老船翁固定好了竹筏。 顾潜看清了这是一座小山,上面有一间茅草屋。 第二十二章:尸体 老船翁领着顾潜上了山。 二人沿着蜿蜿蜒蜒的山路走到了茅草屋旁。 老船翁拿了两个水瓢,从门口的大茶缸里舀了两瓢茶,顾潜一口喝下。 不错的,还是那股清苦的味道。 “进去看看。”老船翁对他歪了歪头。 顾潜不明白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慢慢地挪动脚步。 老船翁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屋子。 顾潜走了进去,就着月光看见了一张板床,床上有…两双脚。 那两双脚一动不动,颜色白得异样。 顾潜心里惊了一下,心想这不会是两具尸体吧。 他壮着胆子向前走去,这次他看清了,那确实是两具死尸!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面容秀丽,一头黑发还没有脱落,男的容貌也是绝佳,实乃美男子。 只是二人脖子上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们体内没了鲜血,因此伤口变成了黑色。 二人身上都穿着生前的衣服,神态安详,尸体竟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顾潜吓得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他拔出腰间的桃木钢刀,直指老船翁的脸。 “说,你…你是何人!竟然藏匿着两具死尸!”他厉声逼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这两具尸体该不会就是柳翠和王翎吧! 老船翁没说话,轻轻摁住刀尖,试图摁下去,顾潜握紧了刀,死死瞪住他。 他叹了口气,无奈般地摇了摇头,不得已开口道:“年轻人,我不是什么凶恶之徒,只想还他们一个清白。” “清白?鬼信!”顾潜吼道,“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柳翠和王翎?你是不是从他们的墓中把他们挖出来的?” “这二人确实是王柳不假,”老船翁承认,“但我用了秘术,将他们尸体的状态用水复制下来,呈现在你面前。” 秘术?怎么越扯越玄乎?顾潜心里想。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确认。” 顾潜盯住他,慢慢放下刀。 他走到柳翠身前,轻轻戳了戳她的面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柳翠的脸竟然如水一样,皮肤荡漾起伏,泛起“波纹”,过一会又平静了。 “看到了?这只是他们尸体的复制品,只可用眼看,不可用手摸。”老船翁说。 顾潜将信将疑,“好,权且信你,不过你将他们尸体复制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方才说了,还他们一个清白。” “那你为何不自己去查案?” 老船翁沉默。 良久,他开口道:“我曾发誓不再参与人事纠葛,这次已经是破例了。” 这人怎么回事?顾潜心里疑惑,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尸体,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一个疑点他首先注意到:二人的脖子虽然都有伤痕,但柳翠的明显细一些,王翎的粗一些。 顾潜凑近了看,伤口的形状都不一样。 不是一把剑伤的? 可按莫弘的猜测,王星绪先杀了柳翠再自杀的啊,这么说他还是带入主观念想,杀他们的人另有其人。 自己早就察觉出不是自杀这么简单,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杀。 他再看向衣服和首饰。 二人身上没有什么奢华之物,整个清清白白的,身上的衣物面料看上去也很朴素。 一番探察完毕,顾潜发现王翎左臂有一块未愈的伤口。 按莫弘的说法,这是他拿匕首刺的,看来他所言不虚。 还有柳翠的右手腕比其他皮肤白一些,顾潜猜测她可能佩戴过什么饰品。 不过要是手镯一类的话怎么会没有跟着下葬呢? 他收起疑问,走出茅屋。 老船翁倚坐在门前,抽着一根旱烟。 “老人家,”虽然顾潜还是不太信任他,但出于尊重,唤上了一声老人家,“您不怕我回去后告官吗?” 老船翁没看他,“你拿不出证据。” 说着打了个响指,顾潜回头一看,屋里两具“尸体”竟爆裂开来,化作两滩水。 他又是一惊,真是神奇之术。 他给老船翁行了个礼,便要下山去。 老船翁开口道:“先前我和你说的,你还记得罢?” 顾潜一怔,随即回想起来。 “记得。您和我说此案要查便须一查到底。” “记得就好,那小竹筏,你划去罢。”老船翁点了点头,继续去抽他的烟了。 顾潜独自一人撑着竹筏往回去,远远看见了白水的灯火。 今晚见到了王柳二人的“尸体”,令顾潜有些心神不宁,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对了!尸体! 莫弘先前说他俩的尸体准备火化了! 顾潜对白水镇的习俗不熟悉,不知道人死后回话还是直接下葬。 不过老船翁既然复制到了二人的尸体,说明他肯定有接触完整尸体的机会,那么有两种可能。 一,莫弘不知道本地习俗,误以为是要火化。 二,他在撒谎! 莫弘不知道习俗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就有问题了。 顾潜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随后便拿定了主意:调查莫弘。 他撑着竹筏回到了白水,已经是精疲力尽,倒在床上便睡。 期间仿佛有一个黑影一直在窗外窜来窜去,在白水镇的大街小巷内穿梭,随后锁定了顾潜的房间。 顾潜对此全然不知。 但他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他被王柳二人拉下水活活溺死,周围还传来凄厉的叫声:“还我们清白,还我们清白。” 窗外的阴影一动不动,悄然攀附在了墙壁上,竟生出两只血红色眼睛来。 翌日,顾潜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走出房门。 秦飞和典狱司的人一起吃早餐。 昨夜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决心今天必须得找莫弘盘问一番。 吃早餐的时候他显得心不在焉,错把酱油当成了醋,吃的满嘴咸。 秦飞问他是不是状态不好,他只道昨夜没睡好。 此时那个黑影飞过身后的墙上,在一处角落开始了对他们的注视。 吃完饭,顾潜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去莫家宅子问莫弘。 秦飞等人看他那气势,只得从他去。 到了莫宅,门房一看是昨日的那些人,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顾潜阴沉了脸,手掌上生出血红来,门房看他眼神架势,以为是要人拼命,这才开了门。 几人大踏步走入宅中,直奔莫弘房间。 见他人不在,顾潜抓住一个仆人问:“三少爷在哪?” 那仆人战战兢兢地说:“在老爷房间。” “老爷房间在哪?带我去!” 仆人只得带着他们来到了莫家家主的房间,慌忙离去了。 第二十三章:杀心 几人跟着顾潜迈进房间里。 只见一张豪华的大床放在房间中央,上面卧着一名短须老者,想必就是莫家当家家主。 那老者的胡子和头发全白了,缺乏生机地喝着一碗汤药。 而跪在床前的正是莫家三公子莫弘。 他手里捧着药碗和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己的父亲。 方才几人进屋弄出的响动很大,莫弘却当作没听见,手上不停。 顾潜大步上前,想要一把把他拽起来。 但看他那一副样子,手伸了几次又缩了回来。 最后只得拍拍他的肩膀。 莫弘明白来着是谁,他喂完最后一勺汤药,微微叹了口气。 “去我房间,想问什么都可以。” 他疲惫地说。 顾潜抱了抱拳,“三少爷爽快!” 张准等几位典狱司的人一头雾水,只有一旁的秦飞眯起了眼睛。 他对顾潜的了解不比他自己的浅。 看莫弘状态反常,心里猜出来顾潜掌握了什么证据,昨夜他很可能是去查这样证据了。 莫弘站起身来,带着顾潜一行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他让顾潜和秦飞留了下来,想赶典狱司的三人出去。 顾潜急忙拦住,说这三位是典狱司的,得做笔录。 一番商议,张准留了下来,其余二人出去。 莫弘不紧不慢地为三人泡了茶,自己推着茶盖,半晌不语。 顾潜不催他,带着笑意看着他。 良久,莫弘开口道:“没想到你们身为镇鬼人还有闲心来查案。” 顾潜抿了一口茶,“嗯,严格来说不算闲心,这次算分内之事。” “哦…” 莫弘也笑了笑。 “其实,我对王星绪起过杀心。” 张准一阵惊呼,随后赶忙捂住嘴巴,顾潜和秦飞都没有说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讲述。 一日我路过柳翠家,看见王星绪正在打骂她,骂着一些极其难听的话。 我握紧了拳头,但还是快快地走开了。 我决定带那人渣去祭拜璃山神。 璃山神乃是璃州这地界最有善意的神仙,那璃山寺又是灵气浓厚之地。 这人渣若还是有颗人心,去那里一祭拜,说不定会收敛一些。 我知道这法子荒唐得很,也可能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我就是这么怯懦的一个人… 我约了王星绪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去祭拜,他一脸险笑地答应了。 那日,我们二人爬山璃山寺的台阶,在寺庙里拜了九九八十一下。 有一位高僧一直看着我们,待我们拜完后,他招呼我们过去。 我不知他何意,只得过去。 他将两只手掌放在我们的眉心前,闭上眼低吟了一阵。 随后竟开口说方才就看见我俩之中有有违这清雅之地的气息。 说王星绪心术不正,险恶毒辣,莫要再来璃山寺污染纯净灵力。 王星绪那厮那受得了这种嘲讽,当即挥拳上去,被那高僧一章击飞出去。 我在一旁看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明白此次来祭拜毫无用处。 我怕他再迁怒于我,赶紧下山去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又看见王星绪在打骂柳翠。 我的心痛极了,当时我是起了杀心的,想着从家里取回匕首,捅进那厮的心窝子里。 但终究是没有这个胆子。 此后,我一直生活在纠结之中,柳翠…抱歉上次没对你们说全…我爱了她许多年。 从我见她的第一面起就爱上了,但…表示了好几次,无果。 这次她跟了个泼皮,我不知道是世道变了还是她变了,宁愿受着王星绪的打骂也不愿意来爱我。 抱歉…拿下纸巾,我有点矫情了。 她的手上有一串小银镯子,很精美,很配她。 我看她跳舞的时候看见了那串镯子。 柳翠死了,我伤心欲绝,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 我决定去取回银镯子,那是她的遗物,也代表了我对她的念想。 不巧的是那时候你们来了,我只能撒谎说他俩的尸体要火化,其实我准备从她的遗体上取回银镯子。 白水的人死后是要下葬的,不是火化。 尸体马上就要下葬了,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只得谎骗你们说尸体要火化,打消你们去看尸体的念头,从而令我有机会拿回镯子。 讲到这里,莫弘停了停,擦了擦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一串极其精美的镯子来。 张准在一旁记录个不停。 秦飞接过那串镯子,和顾潜一起看起来。 只见这首饰是那一大块银元刻成的,镂空的花纹十分精美,雕工细致,上面有两个字:“素羽”。 顾潜看罢,点点头,还给莫弘。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话不对的?”莫弘问道。 “嗯…找典狱司的人问的。”顾潜胡谄道。 “多谢三少爷的证词,”张准抱拳道,“告辞。” 几人走出了房门,留莫弘一个人在房间里伤神。 只见一个黑影生着血红的眼睛,跟住几人。 顾潜察觉不对,回头看去。 那黑影却一瞬不见了踪影。 待顾潜回头,它又出现,飞快地移动在楼阁之间。 三人分别,顾潜和秦飞肚子又些饿了,点了一份汤面。 “我说吧,这莫弘对柳翠深情得很。”秦飞吸溜着面说。 顾潜不语,他并不完全相信莫弘。 老船翁,秘术保存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都令他觉得案件还没有结束。 他将昨天晚上的事对秦飞和盘托出,包括最大的疑点:脖子上的伤口不一样。 至于他是如何看到尸体的,顾潜谎称托大哥顾风的关系。 秦飞听后一脸震惊。 “这么说,这案子远远没有结束,柳素羽和王星绪不是自杀?” “肯定不是自杀。”顾潜笃定地说。 “你怀疑莫弘?” “现在有嫌疑的只有他一个。” “按理说这莫弘不应该这么自卑啊,他家不是做傀儡生意的么?应该殷实得…” 顾潜心里一惊,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 傀儡…猫鬼… “怎么了?”秦飞问道。 “你知不知道猫鬼的习性?”顾潜急切地问。 “唔…我想想,不就是昼伏夜出,大多数是…被人操控的?” 秦飞的眼睛瞪大了。 “没错!莫家是做傀儡的,对驱使物体这一类技法熟悉得很,那莫弘很可能是操控猫鬼的那一人!还有柳素羽养的白猫…” 秦飞摇了摇头,“动机呢?” 顾潜刚刚激动得站了起来,仔细一想,好像莫弘没有明显的动机,便悻悻地坐下了。 “看罢,你就是对他有成见,我看啊,凶手另有其人,毕竟喜欢柳翠的可不少。” 顾潜托着下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告诫自己那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 张准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对二人说:“你们还在这儿坐着干嘛?有新案子!” 第二十四章:歌妓 顾秦二人“嚯”地站起身来。 “没时间解释了!”张准喊道,“你俩快来!” 三人奔到一间小溪边的竹楼旁,这栋楼和王柳的住房隔溪相望。 那里已经围上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一些典狱司的人在维持秩序。 三人艰难地挤过人群,爬山竹楼。 只见房间中央,有一位白衣女人。 她吊在一根悬于房梁的粗绳子上。 顾潜走到她面前去,看见她两眼翻白,舌头微微伸出。 她的脚下有一个小凳子,已经被踢翻了。 “这…是自杀吗?”秦飞问张准。 “八成是,门窗都是反锁的,没有撬动的痕迹。” “这人是谁?”顾潜问。 “哦,她就一普通的艺妓,没什么特别的,估计是天天晚上强颜欢笑把自己搞崩溃了罢。” 顾潜点点头,他一个外行人能看出什么来。 既然是自杀,便不会有怨气,也就不会化鬼,便和秦飞出去了。 但走出去时听见一个村民叹息道:“唉,这女子原先和柳花魁交情挺好的,没想到他俩双双归西了…” 顾潜一听,心里颤了一下,赶紧抓住那村民,想盘问个明白。 那村民吓了一跳,正要挣开他的手。 顾潜掏出了令牌,又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他手里。 那村民一看银子,眼睛发亮,放到嘴边咬起来。 “实不相瞒,我经常看这位艺妓的表演,每天必看。”他的话匣子打开了。 “好几次我看她和那有名的柳花魁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上去交情特别好。”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白水镇的都知道。” “那这歌妓死前有什么异常吗?”顾潜问道。 “嗨,自从那柳翠和她那夫君王星绪死后,她就没出过房门。” “一直过了快半个月,今天有个孩子透过门缝看见她掉在那梁上了,嗨,可惜了。” 顾潜点点头,“多谢了。” 这死去的歌妓竟然和柳翠有关联!那么她是不是自杀便存疑了。 他将这一发现告诉了秦飞和张准,二人听罢都是神色凝重。 案件越来越扑朔迷离,顾潜感觉他们没有拨云见日,反而渐渐走入一团迷雾之中。 “她尸体没有腐烂迹象,应该死后没多久。”张准说。 “两个案子肯定有关联。”顾潜说,“说不好还是同一人干的。” 这次秦飞没有再反驳他,推着下巴思考着。 那影子已经盘旋在他们周围很久了,对着那间屋子里的死者,竟让生出一口狰狞的牙齿,露出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正在沉思的顾潜没有留意它。 经过早上的案件,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他们的交谈变少了,似乎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对任何事都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顾潜心里烦闷得很,决定去找一位歌妓解解闷。 他走到河边,上了一栋楼。 走过一间间房间,他惊异地发现鲜有房门开启,大抵是今早歌妓自杀的案子扰得人心惶惶罢。 他准备扫兴而归,一位妓女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经过,手上拿着一条毛巾,端着一盆水。 她走进了一间房间。 顾潜心里觉得奇怪,悄悄跟上去看。 房门没关紧,留有一丝缝隙。 顾潜窥上那缝隙,只见简朴的房间里有着一张同样朴素的床。 上面躺着一位容貌尽毁的女子。 她似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和神志,像失去了一样躺在那里。 只有她起伏的胸口证明她的生命还在延续。 先前走进去的那名女子拿着毛巾,在水里沾湿了,轻轻擦拭着那瘫痪女子的脸和四肢。 顾潜看着她们胸口涌上一阵酸楚。 他忽然觉得那个瘫痪的女子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莫弘的讲述。 他说过王星绪曾经打伤过一名歌妓,令她失去神志,不能动弹,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给她擦洗身体的女子收起了毛巾,端起盆来走出门。 顾潜来不及离开,只得站在门口。 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请问,您是哪位?” “啊,是这样,”顾潜急中生智,掏出令牌,“我准备和您问问房间里那女子的事。” 没想到面前的女人叹了口气,“先前已经有数十人问过我了,你是第五十三个。” 这事还挺热门,顾潜心里想。 “里面的人是我妹妹,做歌妓的,有一日她独自接客,那客人要愈她行男女之事,她不从,便被打成了这样。” “那客人可是王翎?” “不清楚,是莫家三少爷拽着他出来的,他左手还流着血,说是王翎打了我妹妹,但大夫去救治的时候,我妹妹已经没了神志,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们姐妹俩没有家人,只得住在这妓楼上,唉…” 顾潜听着一阵心酸,“那你们,不想着讨回个公道吗?” 她摇了摇头,“没那个气力了,莫家三少爷已经是仁至义尽,王星绪那厮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骨子里是个泼皮,如今他死了,我妹妹不醒,唉,都是命…” 顾潜点点头,离开了。 若是有办法让这歌妓恢复神智,想必能提供许多线索。 顾潜回到了旅馆,长长地睡上了一觉。 他又做梦了,梦见他在殴打那个歌妓,她在他身下求饶,但他愈打愈狠。 直到把歌妓打得不省人事,他的梦也就醒了。 这一夜,那个黑影又光顾了顾潜的窗外,它贴着墙壁露出血红的双眼和狰狞的笑容。 …… 住在山上的老船翁这一夜在观星。 这两天他一直在注视着白水,他在提防些什么,身上有一股蓄势待发的劲。 但他表现得很从容,一根烟斗,一个茶缸,他能坐上一天。 只有到了夜晚,他才会爬会床上,发出几声哀长的叹息。 那叹息声时而从容,时而凄凉,飘飘扬扬地飞进了草丛里,飞到了茶缸中的波纹里。 第二十五章:傀儡 莫弘他们家是做傀儡生意的。 不知怎的,顾潜早上醒来便想到这个。 先前他怀疑傀儡和猫鬼有关联,毕竟二者都是凭人操控的。 他想到他和秦飞刚来白水的时候,一辆装着莫家傀儡的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 直觉告诉他,这辆马车上的货和这次案情,有大关系! 为什么莫家会在案发之后立即送出一批傀儡,这本就很可疑,自己先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失算失算。 他感觉整个事件的一丝一缕已经串联起来,只剩下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膜没有揭开。 顾潜决定再访莫家。 眼下莫弘是唯一的线索提供人,不去问他,顾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去处。 此时天刚蒙蒙亮,刚过四更。 这次顾潜准备独自去往。 虽然天刚亮,白水镇的水路生意已经开始繁忙起来,水手们操着船,摇着橹,在细细窄窄的水道之间穿行。 一个隐秘的黑影融入屋檐的影子中,悄悄跟着顾潜。 顾潜走出数十米,来到一处僻静的街道。 不见一个行人。 那黑影仿佛看准了机会似的,竟生出獠牙和红眼,从影子中抽离出来。 它化作一个人形,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顾潜。 顾潜只觉得背后阴风四起,杀气腾腾,回头一看,老船翁站在那里。 他心里一惊,“老人家,您怎么在这?” 老船翁依旧戴着他那斗笠,斗笠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只是吐出四个字:“继续查案。” 随后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丝影子,那丝影子连接着黑影本体,使整个影子都被老船翁拽住,动弹不得。 老船翁带着它跳上瓦屋,穿过旷野,渐渐远去。 那黑影似乎挤出来一个轻蔑的表情。 “剑翁,你发过誓的。” 老船翁沉吟良久,直到他们看不见白水镇才开口,“誓言这东西,我原来深信不疑,直到自己亲自立下,才知道遵守它有多么痛苦,现在我对它的效力,已经不抱希望了。” 黑影发出一串狰狞笑声,飘过稻田。 “呵,悲哉,悲哉!” 说完这一句话,它便轻轻一挣,逃了出去。 老船翁也停下了脚,他的手心里,闪烁着一点橙黄色的光芒。 仔细看去,那竟是一点剑尖! 说会顾潜这边。 被老船翁救下后,他继续赶往莫家。 清晨的大宅还没有开门,点点灯光透出窗户。 他叩了叩门。 门房一看是他,摇头叹了叹气,仿佛在说:“又是你。” “我要是不让你进,你怕不是会拼命。”他说着打开了门。 顾潜也不客气,抱了拳说:“您识相。” 便大步踏入宅中。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案,直奔莫家老爷的房间。 那时日无多的老爷正躺在床上喘息。 顾潜没多客气,不顾仆人的阻拦走进房间。 老爷咳出一口鲜血,吐在窗边的盆子里。 他打量打量顾潜的衣着,“镇鬼人?” “正是。” “来我这有何贵干,我日子不多了,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生意,有什么事去找莫弘吧。” “这件事,三少爷可能不会如实交代。” 老爷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他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门旁的两个傀儡自动伸手关上了门,给顾潜吓了一跳,方才进来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两座雕像,没多留意。 “王柳一案案发后的一天,您是否派出您的两个儿子带着一批傀儡去贩卖?” “确有此事,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案发,只是吩咐他们按一直以来的出货日期行进。” “那,三少爷在此之前有什么…举动?” “嗯,他那段时间沉浸于制作傀儡,说是要搞出一副得意之作,出货前一天,他把他的傀儡放在车上,说要去卖。” 顾潜心里奇怪,自己的心血之作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拿出去卖,应该留存才是。 “您觉得他有什么反常之处吗?” 老爷叹了口气。 “唉,不瞒你了,莫弘这孩子,陷情太深,喜欢上了柳花魁,这我一直知道,所以没有让他来掌管生意。他从小就城府很深,我这个做父亲的,都看不透他,这次这案件,我挑明了说吧,可能和他有关,两天来他给我喂药手都是抖的…” 顾潜心里有了数,他心里已经暗暗怀疑,是莫弘杀了王翎! 他回了旅馆,将自己的想法和秦飞,张准说了一番。 他的动机无可质疑,为情所困嘛,至于手段,顾潜猜测他可能是做出了傀儡,然后操控它去杀了王翎。 莫弘对此事可能谋划已久,用傀儡杀完人之后,他便立刻转手卖出,想要销毁证据。 嗯,顾潜对自己的“推理”感到满意。 现在只需要找到证据。 可顾潜在这一步犯了难,证据从何而来? 莫弘做的傀儡无疑是有力的证据,只需要让专人检测,便可以查出操纵傀儡的术式。 可那傀儡已经卖了出去,再难寻找。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典狱司的人得到消息:莫家车队回来了! 顾潜仿佛抓住希望,一跃而起。 他找到莫家大少二少,二人都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侍卫吸引了他的注意。 对了!他是那天在马车上看自己一眼的那人。 顾潜抓住他盘问一番,那侍卫仿佛也认出来了顾潜。 但却要求请他大吃一顿才肯提供线索。 顾潜没办法,掏了腰包请他吃了山珍海味。 这侍卫在饭馆里开口了,说话时嘴里塞满了鱼肉,使得话语有些模糊: 案发那天晚上,我恰好在附近转悠。 只听见一声女人的惨叫,然后又是一声男人的。 我当时很害怕,趴在墙上偷偷看。 之间一个男人模样的人从那房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那男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娘的,顾潜心里暗骂,你要是早说出来我还用得着那么费劲的查问? “为何没有报官?”他问。 那侍卫嘿嘿笑了,“一天后我就得跟着出去做生意,哪能摆着发财的机会不要,去跟典狱司那帮人耗着。” 顾潜在心里骂了他和其家人九九八十一遍,恶狠狠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告破 那侍卫在他身后喊:“你不问问那人是谁?” 顾潜站住了脚步,挤了挤眉眼,大步走回去。 “是谁?” 侍卫嬉皮笑脸道:“得加钱。” 顾潜狠狠从兜里掏出一大块银子,掷在桌子上。 侍卫喜出望外,抓起银子咬了起来。 “我觉得,那人的体格特别像三少爷。”他压低了声音和顾潜说。 顾潜神色一变,看来自己的猜测并不很离谱。 “细细说说。” “三少爷瘦弱得很,个子不高,有点溜肩。那晚我看到人好像也不高,有点溜肩。” “确定?” “确定。那人还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我看得清清楚楚。” 顾潜点点头,又问:“为什么指认你家少爷?” 那侍卫又咧开嘴,顾潜明白他又要钱了。 他不再忍受,扭头恶狠狠地走了。 这时,心中一个藏匿已久的念头再次冒出,顾潜还没来得及抓住,它便转瞬即逝。 顾潜走回旅馆,又把这决定性的消息跟秦张二人一讲,张准表示立刻向典狱司上报。 秦飞则和他一起去看了莫弘。 莫家三少爷坐在椅子上,看见他俩又来了,笑了一下。 “三少爷,别来无恙啊。”顾潜说,他心里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 “不知二位何意?”莫弘道。 “王星绪是不是你杀的?”秦飞直接问。 顾潜眉头一皱,心里暗骂他的鲁莽。 “我虽对他恨之入骨,但奈何心里怯懦,下不了杀手的。”莫弘摇头,“不知二位为何这样猜测?” “一位侍卫方才和我说,案发那天,一个体型和你相近的人从柳翠的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顾潜明白这当不了证据,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那也不能证明,那个人就是我,证据何在?” 顾潜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有底,这次来只是看看莫弘的态度,看住他不让他逃了或是寻短见,等有了决定性的证据再来抓人。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话挑明,吓唬吓唬莫弘。 “三少爷,这么和你说吧,我们镇鬼司有一种秘术,可以还原来到某个地点的人的气息,并将这些气息化成模糊的影像。” “每个人的气息都不相同,若是案发现场检测到了王柳二人以外的气息,那么那人就是凶手。” 他咄咄逼人地说,其实他完全在瞎编乱造,为了唬住莫弘。 秦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赌莫弘就是凶手,听他这一席话必定会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莫弘听了他这么一说,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恐惧来。 他把身子往后缩缩,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人,是我杀的。” 顾潜和秦飞都是一惊,对视了一眼。 …… 璃州典狱司。 莫家三少爷莫弘正在一间牢房里。 里面有两位典狱司的官人,顾潜,秦飞和张准在外面看着。 大哥顾风前两天听到顾潜说起这件事,很感兴趣,便一起来看。 莫弘看了看面前的六个人,幽怨地开启了他的第三次讲述: 那天,是清水节。 这个你们应该知道,水乡的传统节日。 节日很盛大,宴会办了许多,王翎那厮喝了许多烧酒。 他迷迷糊糊地回了家,嘴里说着些污秽的话语。 我对柳翠放心不下,悄悄跟过去。 跟到门口,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便是柳翠的哭声。 随后他们的婴孩也哭了起来。 我透过窗户纸看过去,只见他们二人对立站着。 王星绪大声骂着柳翠,质问她今天接客了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柳翠这次选择了反抗,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生下了王星绪的骨肉。 她说自己一届女子,除了唱几首歌便没有其它特长,只能吃这口饭。 她还说王星绪自己不出去谋事做,每天回来对她又打又骂。 她受不了了,说当时自己瞎了眼,瞎了眼啊! 我在一旁听心爱的女人声泪俱下,心里绞痛不已,差点也捂着嘴哭了出来。 王翎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能猜出来他当时的表情,随后意料到以他那暴烈的性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那是我的脑袋像断片了一样,运转不起来。 只看见王星绪似乎从腰间拔出来一柄长剑,我不知道那剑是从哪里来的。 他把这剑挥向柳翠的脖子。 我只听见刀刃刺入血肉的“噗呲”声,随后看见柳翠的身影倒了下去。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立住了。 回过神来时,愤怒,悲伤,怨恨充满了我的心。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王翎! 这个念头令我暂时恢复了理智。 我从腰间拔出匕首来,靠着墙壁等待着一个机会。 里面的王星绪似乎余怒未消。 他闷声吼叫着,像极了一只野兽。 我看见他的身影靠近了号啕大哭的婴儿,随即两手抚上了婴儿的脖子。 那婴儿挣扎着幼小的四肢,不一会便没了生机。 我明白机会就在现在。 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我飞速窜到门口,冲了进去,从背后勒住了王星绪的脖子。 他的气力比我大上许多,觉察到有人想杀他,便把身子撞向墙壁。 我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但当时没有一丝痛。 我把匕首放在他的脖子上,一刀下去,血喷到了墙壁上。 那畜生的身体终于倒下了。 他终于…死了。 我在那里立了许久,看着满屋的惨状,吓得直哆嗦。 柳翠的脸沾上了血,没有合眼。 我轻轻走过去替她和上了眼睛,随后赶紧跑了出去。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爷们的事儿了。 我是拿匕首杀的王星绪,所以他俩脖子上的伤口不一样,你们可能已经看过尸体了。 我没有别的要说的了。 两位官人做了笔录,准备择日带莫弘去庭审定罪。 张准过来对顾秦二人抱拳:“多谢二位大人相助。虽然案子中的细节和情况没有完全摸清,但犯人已经招供,可以结案了。” 顾潜客套了几句,便和秦飞离开了。 他们要去领取镇鬼司的任务奖赏。 “没想到你还挺神的。”秦飞赞许道。 “那可不,我这人对人性可很有直觉。”顾潜故弄玄虚。 提到人性,顾潜脑子顿了一下,但案件毕竟告破,他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细节 镇鬼司和往常一样,只是裴司长裴长风还在京城出席吕洪斌的庭审,还没回来,氛围比先前严肃了些。 顾潜和秦飞直奔司务处,领了夜啼鬼一案的奖品:两粒淡青色的丹药,九清决灵丹。 两人也顺利从镇鬼上人升为镇鬼司徒,成为镇鬼司里名气颇大的人物。 顾潜对此倒是高兴不起来,他的知名度越高,江家的人便会越来越忌惮顾家,很可能增派更多的刺客来璃州。 眼下虽然风平浪静,但顾潜心里明白,见血的事迟早要发生。 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提升实力,召集一众盟友,在危机来临的时候有一搏之力。 顾潜对那九清决灵丹十分感兴趣。 问了集源处的人,说这丹药神奇得很,能使经脉再生,伤病痊愈,人要是还有一口气,服下它便能三天之内容光焕发。 此外这丹药蕴含着九种极其纯正的灵力,若是修炼得当,服下它便可提升一个境界。 顾潜听了心里乐开了花,看来这九清决灵丹是自己冲击固灵境的一大利器。 他回到家,正欲直接开始冲击境界,一股不安之情突然笼罩住了他,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努力搜寻着这股情绪的源泉,发现竟是来自于王柳一案。 奇怪,案件明明告破,怎会还有这忐忑之情?他心里疑问。 老船翁那晚的话萦绕在他的耳畔:“还他们一个清白。” 他们?按理说柳翠应该是清白的,但那王星绪明摆着恶徒一个,怎会有清白一说。 这么想着,顾潜突然想起这个案子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比如夜袭璃州城的猫鬼和莫家傀儡的联系。 比如莫弘在案发前制作的傀儡。 比如柳翠没有化鬼! 当时对峙莫弘的时候只顾着定他的罪,竟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镇鬼人! 大意大意! 他准备再去找莫弘一次。 大哥顾风领着他去了莫弘的牢房。 “这莫家三公子真是个奇人,”顾风跟他说,“新人进了这牢狱,必然抓着栏杆眺望一阵子再萎靡下去,他倒好,从早上一直瘫到现在。” 此时的莫弘正瘫坐在牢狱里,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莫家来人了么?”顾潜问。 “还没呢,估计快了。” “嗯,来人了也不要松口。” “那是当然,你大哥你还放不下心来吗。” 顾潜笑着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心里明白,大哥虽然是个书生,心却正着呢,书生皮,武士骨。 “对了,你来找他干嘛?” “确认些细节,和鬼事有关的。” 顾风闻言便不再问,让两个狱卒把莫弘架出来,给了顾潜和他一间单独的房间,供二人交谈。 “还有什么事吗,罪我已经认了。”莫弘低着头说。 “没什么,就是有些细节想让你确认一下。案发之后的猫鬼暴动,你应该知道罢?” “知道。” “不知以三少爷对傀儡操纵一事的熟悉程度,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我不懂什么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猫本就很有灵性,死后化鬼一般多是由人在背后操纵的,而莫家的技术,正好是和‘操纵’联系紧密的傀儡术。” 顾潜两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盯住莫弘。 他已经把话说得很直接了。 莫弘擦了一下鼻子,撇了撇嘴。 “我还是不明白,我是喜欢捣鼓一些傀儡,但对鬼怪之事真的是一窍不通。” 顾潜摇了摇头。 “提到傀儡,我再问你,案发后你为什么把制作很久的傀儡卖了出去?” 莫弘沉默了。 顾潜明白问到了重点,这个细节,很可能引出某些关键的信息。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信息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同时他还注意到,莫弘入狱前后的精神状态大相径庭。 眼前的他萎靡不振,没有了先前从容,温文尔雅的模样。 突然,莫弘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被顾潜捕捉到了。 他缓缓开口道:“那个傀儡,令我心痛。” “什么?” “那个傀儡,是为柳翠做的,为了哄她开心。它是我的第一件作品,我在它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但柳翠的死,真的让我的心缺了一块,当晚傀儡的制作阶段已经到达最后一步,但我不想做下去了。我不想再看到它,它令我想起柳素羽…” 顾潜看到莫弘的眼里又有泪光闪过,心想他还真是痴情。 “那…这个傀儡,是什么样子的?” 莫弘眯起了眼睛看了看他,似乎在定夺。 “是个古灵精怪的小鬼模样,因为想逗柳翠开心嘛。” 顾潜点点头,道了声告辞。 这就够了,他不想再追问下去,怕他情绪一激动,寻了短见就麻烦了。 痴情的人往往最可怜,莫弘这样的令他很难不动容,同时心里暗骂王星绪混蛋。 剩下的一个细节,顾潜觉得没必要问了,毕竟莫弘也不了解鬼事。 走出房间,看见莫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正在和顾风争执。 无非是为了送点钱救弟弟出来,顾潜已经看见他俩手里的箱子,心想里面装的是银两还是大小黄鱼。 这顾风也不愧是学律法的,辩论起来口若悬河,讲道理摆事实,把二位少爷说得哑口无言,手中的箱子藏在了身后。 最后说了一句:“二位无须过多担心,三少爷杀人情实,但念其情况特殊,特批五十年牢狱便可出来,期间我们会多多关照的。” 那两位少爷一听五十年,倒是出奇地冷静,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顾潜看到其中一人把箱子甩来甩去的,一点也不像装金带银的样子,倒像是个…空箱子。 合着一开始就没准备赎人是吧,顾潜心里笑道,不过是来做做样子的。 同时暗叹莫家人情味淡薄。 莫家的两位少爷前脚刚走,一位大汉后脚就来了。 他身上背着一具成年男子模样的傀儡,气势汹汹地走进典狱司。 “莫家人在哪?”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顾潜定睛一看那傀儡,瞳孔猛缩,神色一变。 个子不高,溜肩,瘦削,整个一看,活脱脱一个莫家三少爷莫弘! 第二十八章:反转 顾潜惊呆了,立在那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哥顾风上去交涉。 “不知您是哪位,要见莫家人做什么?” 那北方汉子一甩手,气势汹汹地拍了拍肩上的傀儡,“哼!这傀儡是我从璃州莫家的商队中买的,想着帮着干点农事,结果没用出半个月,废了!一动不动!想着来找莫家人讨个说法。” 顾风抱了抱拳,“这位兄弟,莫家在璃州附近的白水镇,您可以去打听打听。” 那壮汉一听,从鼻子里出了一注气来,扭头欲走。 顾潜赶忙跑上去,拉住他。 “您这傀儡可确认是在莫家买的?” “怎着?”那壮汉没好气地说,“有必要说假话?” 顾潜点点头,心里已经猜测出七八分,先前那个飘渺但极其离奇的念头再次重回他的心中。 这次清晰得很,不再转瞬即逝。 同时,各个事件再他脑海中串联起来,一切都迎刃而解。 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一粒九清决灵丹,这丹药的治愈效力极强。 他借了把小刀,把丹药切成两半,修士修炼可能需要一整粒,若是用在普通人身上,半粒足够。 顾潜又跑到镇鬼司,把秦飞拉了出来,说是两个人一起去,好想互有个照应。 秦飞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去了。 顾潜前几日得知莫家家主病危,怕是时日无多。 便和大哥解释一番,假说要带莫弘去见他爹最后一面。 顾风虽然面露狐疑之色,但还是应许了。 他们把莫弘从牢房里拽了出来,架上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地奔向白水。 一路上,莫弘少有地露出了惊恐之色,他好几次想挣脱手铐掏出来,但都被秦飞死死摁住。 顾潜看着他的眼睛,仇恨,惊异,狠毒等神色显露出来。 看来自己的猜测又对了,顾潜心里暗笑。 他们披星戴月,于翌日黎明抵达白水。 顾潜说是要带莫弘去一个地方,让秦飞去找莫家家主。 “就问他莫弘平时的性格品行怎么样,切记让他说实话。问完后在莫家等我。”顾潜嘱咐秦飞。 “放心吧,我有把握,”秦飞一笑,“事儿完了后你可得好好解释。” “那肯定。” 他脚下生风,朝着莫家跑去。 现在只剩了顾潜和莫弘两个人。 “三少爷,你还记得你说的那个王翎打伤的妓女吧?” 顾潜略带戏谑地问。 “当然,”莫弘不紧不慢地回答,但顾潜看出来他在掩饰慌张,“她要是能醒来,王星绪的罪名便可以坐实了。” “是吗?”顾潜笑着拉着尾音说,“何不一起去看看。” 他拽着莫弘来到那瘫痪妓女住的青楼,歌妓的姐姐端着一盆水上楼去。 看见莫弘和顾潜,她惊了一下。 “莫家三少爷?”她看见了莫弘,也看见了他带着的手铐,“您这是?” 随后瞥见了一旁的顾潜,“你是…上次那个镇鬼人?” 顾潜没多做解释,拉着莫弘进了房间。 听到“上次”,莫弘顿时警觉起来,瞄了一眼顾潜。 顾潜则和那女人说,“别怕,我们不会害你妹妹。” 那女人不放心,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三少爷,你还想定王星绪的罪吗?” “当然。怎么?你有法子让这妓女恢复神智?”莫弘强装镇定地说道。 顾潜笑笑,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半粒九清决灵丹,走过去放妓女的嘴里。 他把她扶起来,让丹药进入胃中。 又将一股灵力注入她的身体,令她充分吸收药效。 不多时,那妓女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姐姐见状一阵惊喜,扑过去搂住妹妹。 莫弘则是脸色煞白地靠着墙壁,盯着那妓女,一脸的不可思议。 神志不清的歌妓恢复了神志,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了扑在怀里的姐姐,看到了一身镇鬼人制服的顾潜。 随后她看到了莫弘。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突然嚎叫起来,发出及其刺耳的声音,拳打脚踢的,打了姐姐几巴掌。 她似乎想要逃,但神志刚刚回归身体,她还没有完全适应。 于是刚刚把脚放在地上,试图站立起来的她,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她蜷缩着到了墙角,颤抖着身体,用猎物看猎人的眼神看着莫弘。 顾潜看到这场面,不免有些惊异,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另一边,莫弘的状态神情和歌妓差不了多少。 他颤抖着嘴唇,发狂似的跑了出去。 顾潜怎会给他机会,用力一拽便把他拽了回来。 “哎呀,三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这歌妓好像很怕你呢。”顾潜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她肯定是被王星绪打怕了,精神失常了!”莫弘狠命摇着头。 “还一口一个王星绪呢。”顾潜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给了瘫坐在地上没回过神来的姐姐一两银子,拉着莫弘走了。 莫家宅子前,秦飞在那里踱步,看见顾潜和莫弘,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顾潜问。 秦飞看了一眼莫弘,顾潜示意他无妨,他便开口道: “老家主说他性格自幼残暴,阴晴不定,所以家人们都躲着他,事事顺着他,和他交谈的并不多。他还说最近莫弘的性子令人琢磨不透,表面上看很文雅,实际上是转变了还是伪装就不知道了。” 秦飞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小声,几乎只有顾潜听得到。 他点点头,莫弘死死盯住秦飞,仿佛能从他的唇齿之间看出点什么来。 “对了,家主刚刚过世。”秦飞说。 莫弘一听,没做什么表示,转过头去。 秦飞对他道了声节哀。 “行,你先把他押回璃州,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过几个时辰赶回去。”顾潜和秦飞说。 秦飞点点头,“你在这白水干什么?” “当然是,招花揽叶,体验民俗啦。”顾潜一脸坏笑地说,打发走了秦飞和莫弘。 他可没有心思找几个艺妓高歌一番,他要去找老船翁。 他看见了那艘小竹筏还飘荡在白河上,便过去揽住它,划着它去向老船翁的茅草屋。 远远的能看见那座小山了,顾潜对那个带着斗笠,深不可测的老者一直怀有探求之心。 今日,不知能否一窥您的真容,他在心里默念道。 第二十九章:坦白 顾潜把竹筏停在小山旁,系好了缆绳。 他登上山去,看见带着斗笠的老船翁,他正在叼着一根旱烟。 看见顾潜来了,他没有太多的惊讶,微微睁了睁眼睛。 “老人家,”顾潜气喘吁吁地站定了,“您说要我还柳翠河王翎一个清白。” 老船翁一笑,坐起身来,“这么说你猜出真相了?” “是,已知的我都能串联起来,只是有几处实在无法考证,这不就来跟您说说嘛。” “哦?说来听听。” 顾潜也不客气,舀了一碗茶,一口闷下。 随后开始娓娓道来。 他把王柳一案的始末全都说了一遍,老船翁听了以后良久不说话。 他猛吸了两口烟,笑了笑。 “没想到你真的能解出来。” 顾潜听了喜上眉梢,“这么说,我的猜测是对的?” 老船翁点点头,“你不知道的部分,我来跟你说说。” 我曾经看着他俩相遇,相恋的过程,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看着他俩,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我发过誓,不再干涉世俗,可这段恋情,令我不得不用眼泪去观赏。 一年前的春天,很暖。 一位相貌俊俏的男子从武学名门辰华山上下来,他叫王翎,字星绪。 他天生没有灵根,不是学武的材料,便下了山,来到白水,求得一方清净。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柳翠是白水的第一花魁,有个字,叫素羽,她只卖艺不卖身,身姿面容令白水所有的男人动容。 她有一只素白色的猫,很是可爱,她也钟爱得很。 王星绪和柳素羽相遇在白河畔,二人一见钟情。 他们发展得很快,不出一周,镇上的人便能看见柳花魁挽着一名不知名的美男子羞涩地走在街上。 莫家三少爷觊觎了柳翠许久,我上镇上购置货物时经常看见这位少爷对柳翠图谋不轨。 柳翠花名有主后,莫弘想必红了眼睛。 一日我去镇上,看见这三少爷对她动手动脚的,勒令她离开王星绪,否则就派人废了他。 柳翠虽是个女子,骨子却很硬,誓死不从。 王星绪也感赶到,当即和莫弘厮打起来,但奈何莫弘身边有几个木头傀儡。 他只消动动手指,那几个傀儡便狠命地打向二人。 一直把他俩打到伤痕累累才罢手,饶是如此,王星绪依然护在柳翠身前,真是一往情深。 我在远处看着,痛在心里。 我发过誓,狠了心没有干涉。 但当莫弘又一次对王柳出手时,我决心违背这个誓言。 我年过花甲,这样的真情没见过几次。 在这份情面前,一桩誓言算得了什么。 我带上斗笠,不让他们看见我的脸,随后用剑废了莫弘的傀儡,便赶快走了。 哪知道柳翠和王星绪执意要报恩,竟找到了我这里。 起初我很不乐意被人打扰,我独来独往惯了,惧了这俗世里的一切。 他俩我能看明白,很纯粹。 我便和他俩谈了谈,一直说到晚上,柳翠先去睡了,怀里抱着那只白猫。 王星绪没睡,和我说了他下山的真正理由。 自他幼年的时候,就有一个黑影跟着他,那是什么邪崇。 那邪崇不图王星绪的性命,但图他的灵气,所以他自幼身体虚弱得很,没有灵力。 王星绪怕牵连门派,便独自下了山,想找个安闲的地方隐居起来。 那邪崇也跟来了。 但王星绪遇到了柳翠。 初见时,他想抑制他的感情,他明白,和他在一起的人灵气八成也会被邪崇夺去。 但情感这东西本就不该抑制,两个灵魂若是相爱,应该义无反顾才对。 柳翠不惧这些,她是个看得开的女子。 有一次她说,比起孤独地终老,她更愿意和所爱之人同死。 我动容了,任谁谁不动容! 我打了保票,说我可以护他们的安全,和那邪崇拉锯。 还送了他俩一对双子剑。 一柄男剑,一柄女剑,男剑稍长,很坚韧,女剑则短一些,剑身薄,能以柔克刚。 送他们双子剑一是为了防身,二是代表心心相守,剑不断,情不散。 他们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我的身份。 他们只是说如果有了孩子,想托我照顾。 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他们准备双双殉情,但…我决定尊重他们。 这时我已经把誓言抛诸脑后了。 此后,我去白水的次数多了,每次我都看见王星绪的影子后面跟着一个狰狞的黑影。 我便运起灵力,暗暗将那黑影从王星绪身边剥离开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半载,柳翠也有喜了。 但莫弘那厮依然像块狗皮膏药一样不依不饶,隔三差五地就骚扰王柳夫妇。 他本就性格暴烈,怎能咽下这口气。 然后便有了你说的莫弘,王翎和妓女的事。 那件事过后,王柳夫妇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烟云。 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我又不能分他们的忧,只能尽己所能地排除邪崇。 那邪崇难缠得很,我试了多次,都没能完全将其排除。 直到有一天,莫弘坐不住了。 那天王柳夫妇的婴孩降生没有一周,他便找上门来。 他直接掏出匕首要挟柳翠和他回家,柳翠不从,他便扬言要杀了她钟爱的那只白猫。 我看得这一切,心里觉得大事不妙。 当时莫弘处于暴怒的状态,王星绪身上的邪崇竟然趁机附着到他的身上。 我看他不对劲,明白那邪崇易主了,但他当时走开了,我便稍稍放松了一些。 可等到了明天,莫弘血红着眼睛,拖着身子到了柳翠住所对面的房子。 那里住着一位歌妓,和柳翠关系很好。 被邪崇附身的莫弘掏出了匕首,架在那歌妓的脖子上,威胁对岸的王柳二人,让柳翠离开王星绪,否则就杀了她。 我当时想再等等看,心里明白此时的莫弘一半的意识被邪崇操控着,那歌妓是活不成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柳翠房子的地板上突然生出来一道黑影,又从中生出一双漆黑的手,攀上婴儿的床上,硬生生将其掐死。 我当时惊呆了,直接冲过去。 那邪崇察觉到了我,脱离了莫弘的身体,放出它的真身来和我缠斗。 它的招法诡秘至极,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在旷野战了几回合,将那邪崇重伤,一时半会儿无法行动。 我心里担心王柳二人,便脱出身来。 回去一看,屋子里躺着两具尸体,脖子上都有一道血痕。 柳翠手里拿着女剑,王翎手里拿着男剑。 我明白,他俩是殉情了! 转头一看,莫弘不见去向,对面的房子窗帘紧闭。 邪崇可能回到了那里,折磨着那个妓女。 我万念俱灰,无心管其他,回了这茅草屋。 第三十章:真相 顾潜听罢,心里五味杂陈。 事情都能说得通了,一切疑点都已经揭开。 只不过原委竟是这样的,谁能料到? 只不过眼前这位老翁实力,身份都成了谜。 “老人家,敢问您究竟是谁?”顾潜试探着问。 老船翁吸了一口烟,把斗笠摘了下来。 “我的名讳不提,你只消记得别人叫我‘剑翁’便是了。” 顾潜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庆朝有十二真仙。 他们各个都是达到了仙灵境的修士,有撼山动海之能。 其中的“剑仙”更是实力卓越非凡,位于十二真仙之首。 只是十几年前因某些变故被朝廷联合另外十位仙人逐出十二真仙之列,名号从“剑仙”变成了“剑翁”。 和他一起被逐出的还有一位号称“鬼仙”的强者。 其中的隐情常人自然不可得知,朝廷也尽力封锁消息,但他的传说十几年了依然传得火热,可见“剑翁”这一名号有多响亮! 没想到这般人物竟现于此地,还站在自己面前! 顾潜当即就要下拜。 剑翁搀住了他。 “不必如此,待你处理完手头事务,来这里寻我罢。” 顾潜慌忙称谢,和此等强者混熟了,日后在江湖的路会好走得多。 剑翁听了一笑,挥挥手打发走了顾潜。 …… 璃州城,典狱司。 秦飞已经把莫弘押了回来,顾潜再次单独和他对峙。 方才他去了顾家的藏书阁,恶补了鬼怪知识,对邪崇附身一事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又向人打听了案发前王柳住所对面房子的情况,心里的网已经织好了。 “莫弘,我也不跟你客套了,你之前讲了那么多,现在让我来跟你说道说道。” 他一脸严肃,不再有了先前那副戏谑之情。 莫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手铐,眼睛红红的,没有做表示。 “先前我竟然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不得不说你还挺高明的,不过到此为止了。” 顾潜便开始了他的讲述。 首先,柳翠和王翎是真心相爱,你完完全全就是个第三者。 你一直爱恋着柳翠不假,可你却用各种手段强迫她。 当王星绪和柳素羽喜结良缘之后,你气不过,对柳翠的欺压变本加厉。 你的性格本就暴戾,控制欲强,经常对人滥发脾气,想必对家人,属下也是这样吧。 加上这件事,就像是火上浇油。 心里的情绪无从发泄,便去找个歌妓排解。 但白水的歌妓大多卖艺不卖身,你看着歌舞,邪火涌上心头,便要强暴那妓女。 妓女不从,你就对她又打又骂。 先前你说的王星绪打人那件事,其实是你干的吧。 所以她恢复神智后看见你才会如此慌张。 王星绪碰巧路过,急忙阻止,你却不肯停手,反用匕首刺伤他的左臂。 那妓女也被你打到失去神智。 你心里那个念头估计就是从那时起生出的吧。 王星绪阻止未果,便要报官。 你反咬一口,将他告上法庭。 柳翠和王翎恋情极深,当然要为他在堂上辩护。 你说可惜妓女醒不过来,其实是在掩人耳目。 经过这样一件事,柳翠当然不会顺从你。 她在那时已经怀上了孩子,若是你一再相逼,她就和王星绪殉情。 现在你已经有了充分的杀人动机,我原先也以为你在那一夜里亲手杀了王翎。 但你骨子里的懦弱和一份我理解不了的偏执让你不想杀死他,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你的复仇。 直到我发现一个外乡人,扛着一个和你没什么不同的傀儡来到璃州,我才觉出不对。 你先前连夜制作傀儡,实际上是想营造出“凶手是你”的假象吧。 那个傀儡和你没什么两样,你在杀人之夜操控傀儡去了案发现场,特意用匕首沾了沾血,特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 其实是让目击者看到,赌我们会查到这个人跟你很像,从而引起我们对你的怀疑。 我说的可有错? 嗯?现在开始狠狠瞪我了? 至于你操控傀儡而不是自己亲自去的原因,我也已经透析。 因为前一天刚刚威胁过柳翠,而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了你身上。 你可能感觉到了,力量的增长,脑力的提升,还有,性格的暴戾变本加厉。 你并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你感到欣喜,还有前所未有的大胆。 邪崇的加持下,你给傀儡设定了程序,在你去干另一件事时制造你去过现场的假象。 你原先制作这个傀儡的原因我不知道,也许这个傀儡是你的心血之作。 但它成了你的复仇道具。 在邪崇的催使下,你在案发之前跑去柳翠房子对面的楼里! 那里住着一个歌妓,和柳翠关系很好。 你拿着匕首,打开窗子,威胁柳翠和王翎,让柳翠跟了你,否则就杀了妓女。 这时你看到了婴儿。 那是柳翠和王翎的爱情结晶,你这样的人,看到这个小生命,怎么可能不怨恨! 邪崇已经让你的理智接近崩溃边缘,你的意识已经对那婴儿充满了杀机。 于是邪崇受你的意识影响,通过影子掐死了婴儿。 王柳夫妇也绝望了,他们殉情了。 你逼死了他们。 邪崇也脱离了你的身体,此后约莫三个时辰之内的事你应该什么都不记得。 这时能够附身的鬼怪的特性之一。 当你醒来后,去了王柳的房间,发现他们已经死了,而傀儡已经执行完了它的任务。 你发觉自己之前的行为很反常,其实你被邪崇利用了。 除了杀死婴儿你的意识占了主导,其他的都是邪崇的计谋。 它的目的,则是杀死那个妓女,吸收她的怨气。 案发之后,妓女房间的窗帘紧闭,门反锁,十余天不见她的人影。 那邪崇可能在里面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产生的怨气都成了邪崇的养料。 直到十多天后,邪崇才结束了她的生命,伪装成自杀。 而你在柳翠死后,可能有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占有欲落空,和对王星绪的仇恨。 不用死命挣脱着手铐,你挣不开的。 第三十一章:尾声 至于你的动机,一直是我最不解的一点。 按理说正常的动机一般是杀人,可当我发现傀儡的端倪,再结合你的性格。 我觉得在你身上,王翎的死,成了你的手段。 而你真正想做的,是贬低他,污蔑他,降低他的人格以提高自己的人格。 你看不惯他的风度,他的才气,他的相貌。 你更嫉妒柳翠对他倾心,为他动情。 所以杀了他并不能缓解你的恨意。 你要让王星绪在世人眼中成为一个恶棍,柳翠成为一名受着欺压却不敢反抗的娇弱女子。 而你莫弘,则是人格高尚,爱憎分明的翩翩公子哥! 你的心里已经和王星绪结仇,你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可能是在复仇。 这个案件你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对这个“复仇”上,直到王星绪死了,你自己本性所带来的情绪才得以释放。 先前被邪崇掐死的那个婴儿有了怨气,化成了夜啼鬼。 你恨着柳翠和王翎的孩子,以你的性格,很可能将这份恨意转移到了全天下的婴儿身上。 我无法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于人的心中。 你说你不懂鬼事,事实恰恰相反,你对鬼精通得很。 以至于能将操控傀儡的术式演化成操控猫鬼的方法。 杀死柳翠白猫的,是你。 之前你所说的王星绪扬言杀猫,说这话的其实是你吧。 说起来我之前被你的演技迷住了,对王星绪一直有种不好的印象,大抵是从他要杀猫这件事开始的吧。 我没有想到你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也做文章,这次的经验告诉我。细节往往能透露出太多信息。 那只白猫在生前一定经受了你非人的折磨,死后才会化为厉鬼。 你操控它咬死城内的猫,令它们纷纷化鬼。 随后去往璃州城,对那里的婴儿展开杀戮。 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猫鬼事件和王柳案有什么联系,现在看来很明朗了。 你心里对王星绪的恨意如此之深,以至于把它转移到其他无辜之人的身上。 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的嘴也说干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没用。 这样一看你的罪行可就复杂了,得来日重新庭审才是。 顾潜一口气说完了,出了一口气。 对面的莫弘听着他的讲述。 他有时候情绪会过激,突然跳起来疯狂挣脱着手铐。 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顾潜,不说一句话。 随着顾潜的讲述,他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怨恨,再转为哀伤,最后看不出情绪来。 顾潜说得口干舌燥,准备去找点水喝。 莫弘低低地吐出一段话:“你做梦了吗?你会的,你会做的…” 顾潜出门了,没有听见。 他在心里摇着头。 这起案件对他的影响蛮大的。 最初发现莫弘的内心世界时顾潜汗毛直立,毛骨悚然,但最黑暗的不过人心,顾潜深刻地领会了这句话。 同时邪崇的不知去向也引起了他的警觉。 能和“剑翁”打成平手,实力相比是极强的,现如今不知下落,是个隐患。 他和大哥请示了一番,表示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秦飞也赶了过来,顾潜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和他说了,听罢也是扼腕叹息。 “最后一件事,送莫弘去璃山寺,这种人应该受一番洗礼。”顾潜说。 有一件事他方才没有说,那就是莫弘和王翎上山的那事。 现在看来,那高僧勒令禁止上山的应该是莫弘。 二人把莫弘架上了山。 璃山寺中坐了一位高僧,看见莫弘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我说过,你不准再上山。” 他略带怒意地说。 顾潜赶忙赔不是,“这位高僧,我知道此人罪孽深重,您看能否净化一下他的怨念,令他的怨气减弱一些。” 那高僧思虑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此人心已经堕入深渊,寻常的净化已经无法有成效,留在此地只会污染灵气,请回吧。” 顾潜和秦飞看了看莫弘。 莫弘则是一副颓废样子,仿佛失了神。 没办法,只好把他再架下山去。 回到典狱司后,顾潜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人们纷纷表示震惊和惋惜。 白河畔的王柳墓碑上吊念的人排起了长队。 人们对这对情侣的超脱世俗的爱恋深深动容。 他们的墓前堆满了鲜花,他们的身体在地下挨在一起,咫尺之隔,正如他们生前那样。 顾潜回到家中休整一番。 再次回到典狱司的时候,莫弘已经自杀了。 他用手铐勒住脖子,硬生生将自己憋死。 顾风说:“没想到他心里竟这么的…阴暗。” 顾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我是和鬼打交道的,有时候鬼还没有人可怕。鬼至少是纯粹的,人就复杂多了。” 秦飞听到信也赶了过来,也是不住地摇头。 两人决定再回白水一趟。 再次回到这地方,顾潜心里百感交集。 这座小镇已经牢牢地摄住了他的心。 秦飞去祭拜了王柳二人的墓,顾潜则再次划了小竹筏,去往老船翁的住处。 那老者依然悠悠然地抽着旱烟,喝着清茶。 顾潜没有与他谈自己的事情,反倒和他谈起了柳素羽和王星绪。 老人打开了话匣子,谈起了他俩生前的往事,脸上笑盈盈的,就像是谈到了自己的子女。 顾潜听着,也露出了笑意,心中一半悲凉,一半温情。 眼看见日暮降临,剑翁拿出了那两把双子剑。 男剑呈青蓝色,剑身稍粗,很刚烈。 女剑则是品红色,精致极了,秀气如一朵出水芙蓉。 临走前,老翁嘱咐他小心邪崇附身,他如今也不知道邪崇的下落,甚至不明白它究竟是何等鬼怪。 顾潜表示会留意的,辞别了老翁,去看了白河畔的王柳居所。 他准备今夜就在白水住下。 看了看屋子,顾潜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一张朴素的纸,上面写着两首诗。 一首是用苍劲的笔体写成,另一首的字体则娟美秀气: 第一首: 琛景八年春寒浅,初见卿于白水滨。 一匹罗纱半红青,浮光流影沉我心。 乏金无银非权武,略作诗吟表我情。 月启长歌柳送花,撷卿一朵素兰汀。 第二首: 见君颜容闻笑音,白染两鬓匪见青。 操笛抚琴弹素曲,诗情画意刻心铭。 白鹤本是云上物,缘何流连岸上亭? 夜恋星兮柳恋花,深情一注报君心。 第三十二章:灯会 送春节快到了。 王柳一案已经告一段落,顾潜处理完后续的事情,璃州的春也接近尾声了。 送春节是璃州自古以来的节日,代表着人们对春天的告别,以及对夏季的欢迎。 每逢这个节日,家家户户便会挂上彩灯,画上窗花,晚上的灯会更是盛大异常。 顾家的宅子里也忙活开了。 镇鬼司没有了平日的紧张气氛,倒是一片欢腾。 只是裴司长裴长风还在京城,无福消受这节日妙景。 顾潜的大哥顾风从典狱司回来,一家人聚了聚,吃了顿饭。 饭后自然就是例行的灯会了。 奴婢陈柔在饭后找到顾潜。 “少爷,今夜灯会妙得很,您一个人出去看免不了寂寞,不如让奴婢陪您一起。” 她妩媚笑道。 顾潜挥挥手,“你的演技还是那么拙劣,想杀我尽管来。” 虽然嘴上说着,但还是起身,想探探陈柔这小姑娘有多大能耐。 顾潜心里料定她杀不了自己,携她游玩灯会,看她一副委屈相,岂不是很有乐子可寻?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王柳一案过后,他顾潜,顾家出了名的纨绔已经名扬璃州城上下。 惹得江家更多的忌惮是肯定的,但目前还没有大的动作。 搞些下三滥手段也是针对他顾潜的。 这次灯会,很可能危机四伏,每个人看灯的人都可能是刺客。 但他顾潜哪能怕?就是有刺客也得和他们过上两招,让江家看看顾家二少爷不是软柿子! 这么想着便和陈柔一起去看了灯会。 她平时不离手的那柄知白藏在了长袖子里,顾潜看得出。 两人停停走走,黄的绿的红的紫的灯笼琳琅满目。 顾潜看得起劲,时不时拉着陈柔指指点点,说这灯笼如何如何瑰丽,这灯笼如何如何气派,噫,那个不行,太土了… 陈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瞟上瞟下,就是不去看顾潜的脸。 顾潜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好笑,一把拉起她的手来。 陈柔当然是一脸嫌恶地想甩开,“放手。” “嘿嘿,就不放,咱俩这模样,别人看了以为是小情侣闹矛盾呢,还不如牵着手一起看这——月色皎洁…” 其实那天黑云遮月,顾潜的手刚举到半空便尴尬地垂了下来。 陈柔一脸怒容,左手的知白滑落,“顾潜,松手,否则别怪我抽剑砍烂你的手!” 顾潜见状赶忙松了手,但一瞬间间闪身过去拉住了她的左手,不让知白落入她手中。 “女孩子家家的不宜生气。再说了,你是婢女。哪有婢女这么和主子说话的。” 陈柔急了,用力抽着手。 碰巧一对镇鬼司和典狱司的人路过,看见顾潜牵着个美得出水的姑娘,不仅都瞪了双眼伸了舌头,一片唏嘘。 顾潜则摆摆手,仿佛说,常态,常态罢了。 陈柔撅起嘴来,不再理他,当然也不再挣扎了。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着,看了半个时辰灯火。 身后两个一身黑衣,行色鬼鬼祟祟的人悄悄跟上他们。 顾潜余光一瞥,便看到了。 “看来你同伙来得挺快哈。”他在陈柔耳边说。 陈柔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也好,正好为本少爷助助兴。” 顾潜笑道。 看见前面一伙混混模样的毛头小子,仿佛不是来看灯的,而是来看灯会上稍有姿色的女子的。 他们大肆评论着各个女人的相貌身材,以至于身上布料有点少的姑娘都皱了眉头,扯了扯衣物。 陈柔讥讽道:“我看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顾潜也不恼,只是一笑。 他领着陈柔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一伙混混立刻发出惊叹,随后说出一些秽语来褒奖陈柔。 “哟,这小娘不错,脸白身段好,看上去还没破瓜呢。” “娘的,破没破瓜你都看得出来。” “你们说,她脸上胭脂什么味道。” 她这天穿了一件素纱面料的白罗衣,很称她的身材。 顾潜当即怒了,一帮驴草的,“娘的,调戏女子也得看她身边的男人吧。” 说着松了陈柔的手,一拳打在领头的鼻子上。 那领头被打趴下,捂着鼻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几位想帮忙,被顾潜三拳两脚全部撂倒。 随后用脚踩上领头三六一十八脚,“脸白是吧,瓜期未破是吧,还他娘胭脂味道。屎是什么味道你可知道?” 说完一脚将领头踹向墙壁。 拉起陈柔的手走了。 陈柔皱着眉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顾潜赶到身后阴风四期,回头一看那两个黑衣刺客已经离他们十步之远。 “给你朋友一个机会。”他对陈柔说。 牵着她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 小巷里空无一人,刺客也跟了上来,顾潜故意放慢脚步,等他们出手。 果不其然,两个刺客一看时机成熟,纷纷从腰间掏出一把锃亮的短刀,一前一后朝顾潜扑来。 顾潜嘴角一勾,推开陈柔,俯身夺下第一刀。 随后拉住第二人的手腕,顺势将其往后一摔。 再一脚蹬上另一人胸口,蹬出两三米远。 然后便是将二人一顿痛打。 不出一会儿,顾潜废了二人一人一条胳膊,看着他们屁颠屁颠的跑了。 二人回头看了陈柔一眼。 她眼睛里一阵神慌,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不过如此嘛。”顾潜笑道,“你肯定和江家传统好了吧。” 陈柔定了定神,摇头道,“没有。” “嗯?我会信你?” “真的没有,不过你要是认定,我也没办法,自然也不稀罕你的信任。” 她有把头扭了过去,不再看顾潜。 顾潜心里觉出不对劲,看她的模样不想撒谎,那既然没有串通好,江家派人来意欲何为? 人没杀成反被伤,何苦呢? 他不再多想,再次拉起陈柔的手。 “这两个三流刺客也算是涨了小爷的兴致,不如去痛饮一番?” 陈柔轻语,“随你的便。” 顾潜一笑,拉着她去喝了酒。 陈柔喝的是甜酒,顾潜的则是浓烈的烧酒。 喝了几杯,他有些醉了。 醉眼朦胧时看见陈柔也喝了好几杯,她本就娇俏的脸在灯光映衬之下格外好看。 美人的脸上涌起两团红晕,她也有些醉了。 突然,陈柔趴在桌子上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第三十三章:上门 顾潜看见眼前的美人流泪,心里蓦然一惊。 他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得拍拍她的肩膀。 自己也被她这莫名情绪感染,轻声说,“其实,你也不愿杀我,是吗?” 陈柔不说话,肩膀停止了抽动。 “我早就说过,你有自己的苦衷,也是在江家有难言之隐,其中缘由我不清楚,反正不是啥好理由。” 顾潜轻声安慰道。 “看得出来,你跟沈芸感情很深,她一死,你心里想必不舒服。” 陈柔听到沈芸,留着泪的脸抬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她是怎么死的?” 顾潜幽幽地把沈芸死的经过讲了一遍。 末了说了一句,“你天天和我腻在一起,尽管非你所愿,尽管你想杀我,但你身边的人,也只有我了。” 又觉得这话太肉麻,补了一句,“咱俩还是和平共处吧。” 陈柔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瞪了顾潜好一会,随后仿佛害羞般扭过头去。 再把头扭过来是脸上又是一副冷冽神色,一字一顿的说: “我说过,我会杀你。” 顾潜看她表情严肃,脸上却红润得很,加上两条清泪,十分滑稽,就像是假装生气实则撒娇的情人。 他不由得发笑,陈柔不再理他,拂袖而去。 顾潜赶忙追上,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家走。 他们的身后,阴影密布的房檐上,一个黑影悄然出现。 比起白水时的煞气凌人,没有了怨气供给的它显得弱小了许多。 它盯着顾潜,竟口吐人言,声音低沉阴森:“阎罗…” 挽着美人手臂的顾潜依然没有注意到这黑影,极快乐地赏灯去了。 回到家后,已是三更。 小妹顾绮竟痴痴等到此时,但她不是等她二哥的,而是等她的陈柔姐姐。 见到陈柔,小家伙一蹦三尺高,扑倒她丰满的胸脯里。 顾潜仿佛嫉妒道,“小妹,你这么晚不睡竟不是在等你二哥回来,而是在等你这陈柔姐姐啊。” 顾绮声音清脆地答道,“对啊。二哥你平时出门沾花惹草也就罢了,今日怎么想起来祸害陈柔姐姐呢,真是罪孽深重。” 顾潜一听作愤怒状,对着顾绮挥出拳头,小妹则是做了个鬼脸。 陈柔摸了摸她的头发,“小绮,姐姐只是陪你二哥去看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般。乖,先去睡。” 顾绮听闻此言便放了心,小跑着回房间去睡了。 陈柔没好气地白了顾潜一样,理了理衣服扭身走了。 顾潜戏谑地喊道:“喂,小妹想的那般是哪般啊?” 只听得一声“滚”作为回应,他便笑着回房了。 这一夜,顾潜再次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青铜色的古朴甬道中,旁边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红衣,男的一身青衣。 两人脸色青白,手里捧着一盏蜡烛。 顾潜的腿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走去,看清了他们竟然是王柳二人! 他心里惊恐,拔腿想逃,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住。 转头一看,莫弘的脸和他的脸不过咫尺之遥! 他一脸狞笑着,眼球布满血丝,脖子上有一条血痕。 四周传来若有若无的飘渺笑声,挠着顾潜的耳朵。 他倒吸一口冷气,惊醒了。 惊魂未定的他想窗外看去,天刚刚泛白。 一道彻夜潜伏在他门外的黑影这时候悄然退去。 顾潜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方才那个梦,意味着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在白水的时候也有几天做过梦。 那几次都梦到了王星绪和柳素羽,这次却梦到了莫弘。 罢了,可能是先前案件对精神有影响吧,顾潜告诫自己别想太多。 世间万物太过复杂了,若是可以选择,他愿意活得更糊涂些。 起了床,洗漱完毕,顾潜便来到了客厅,坐下来和家人一起用餐。 一旁服侍的女婢陈柔端茶送水,顾潜挑逗般看了她一眼,她报以怒目。 把顾潜要的茉莉花茶换成了油,呛了顾潜一口。 这小姑娘,顾潜心里摇头,真是个冤家。 这时,顾家大门突然被踹开,一对官家模样,身上衣装极富裕的人闯了进来。 饭桌旁的人都站了起来,唯有家主顾鹏只是瞟了一眼来人,便继续从容夹菜,神色不改。 “顾潜可在?” 为首的一位短须老者喝道,他眼神犀利,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袍。 目光环视四周,顾潜看他五十岁上下,觉得他有几分裴长风的风骨。 他上前应道:“在此。” 那老者眼睛一瞪,“你就是顾潜?好!昨夜你打伤我江家两名仆从,作何解释?” 江家?顾潜心里一动,按理说京城里璃州一千里距离,就是用飞也不能在一夜之间赶到璃州。 这伙江家人,怕不是早就埋伏在璃州给自己下套的吧。 这时他明白了。 昨夜两个刺客不是要刺杀他,而是要顾潜把他们打伤,江家这就抓了他的把柄。 娘的,一帮人模狗样的东西,顾潜心里暗骂,敢不敢在明面上过两招? 心里骂归骂,脸还是不能撕破。 大哥顾风迎上来,陪笑道:“不知您说的江家,可是京城江家?” “正是。” “哦哦,那不知您说的小弟打伤您家奴仆一事,可有根据。” 那老头头一歪,手下人架上来两个人。 他们大声呻吟着,各捂着一支胳膊。 一见到顾潜,便愤怒道:“就是他!昨夜我俩去赏灯会,这小子估计是发了酒疯,不知为何就把我俩揍了一顿,这不,胳膊都折了。” 老者扭头厉声道:“你可看见?情况属实,劳烦这位二少爷和我们回一趟京城,由家主来定夺。” 顾潜心里觉得荒谬。不过两个奴仆,用得着亲自请动家主?编借口也得编个靠谱点的。 于是便上前道:“不过两个奴仆罢了,我赔他俩医药费便是了,价钱你们定。这点小事,不至于劳烦贵族家主。” 没想到那老头义正严辞道:“我们江家乃是仁义之族,对于任何一位族内人的事务,家主都得亲自过问,这是规矩!” 顾潜哭笑不得,回头看向陈柔,意思是说,你看看这江家,令人啼笑,你还一心效劳。 陈柔则没有笑,而是一脸伤感地望着老人,一双出水的眸子里仿佛有了泪花。 第三十四章:决策 顾潜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撇撇嘴。 这江家明摆着是要坑他一手,现在说那两人昨晚是要杀自己肯定不会有人信,反倒会使自己落入下风。 “这样吧,”顾潜又迎上前去抱拳,“您先给我半天时间,打理一下行李,酉时您再来领我走人,您意下如何?” 那老者哼地一声,转身走了,带起一阵风。 顾潜松了一口气,同时注意到陈柔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这位老者,待他走后才收回来。 大哥顾风一脸狐疑:“二弟,你不会昨晚趁着酒劲真的把那两人打了一顿罢?” “你这是什么话,江家与我们素来结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晚那二人…试图杀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父亲顾鹏和母亲冯雨澜倒是面不改色,吆喝着陈柔再斟一杯茶。 原本靠在一旁墙边,脸上带着笑意,一副看戏模样的陈柔略略有些吃惊,但还是端了茶壶走了过去。 顾风可没父母那般反常的冷静,一下子急了,抓住顾潜的衣袖追问一番。 “哎呀大哥!顾家是读书的,我知道,我学武,会迎来麻烦,我也知道。但你就甘心咱们一直被江家踩在脚底下?若是我们做错了事,得罪了人家,可以一气算清。” “关键是他们人模狗样的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来骚扰咱们,你咽得下这口气?”顾潜一脸不耐烦地说。 顾风不听。 他乃文生出生,忌怕与人结怨,也怕这个家为此迎来灾祸。 此时他也犯了难。 弟弟学武,自己先前一直支持,想着家里有个顶梁柱。 要说江家和顾家的结怨,自己也不很清楚。 只是听得父亲偶尔埋怨一阵,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现如今已经是火烧屁股,今日盯上了弟弟,明日就可能是小妹,父母… 若是弟弟再硬着头皮练武,便成了蓄意挑衅了。 他急急地走了数圈,挤出一句话来:“二弟,听歌一句劝,别练武了,服个软…” 还没等他说完,只听一声洪亮的声音响出:“练!” 顾潜和大哥都是一惊,回头一看父亲竟已经放下了碗筷。 顾鹏年近花甲,身子硬朗得很。 他利利落落地站起来,挺直了肩背,缓缓迈步走来。 顾潜从未见父亲这副模样。 “武,必须练!”他有强调了一遍。 “爹,你不是一直反对我练武吗…”顾潜弱弱地问。 说实话,虽然表面上十分纨绔,不把父母放在眼里。 其实他打心眼里还是敬畏着父亲的,尤其是他显露出这般异于平常的状态来。 “爹之前糊涂。”顾鹏摇了摇头,“认为我们既然和强敌结怨,没有一搏之力,就委曲求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算了。” 他开始踱步,手负在背后,头扬上去。 “但委曲求全的都不是全!这一点我年轻时已经悟到了,只是年岁高了,心里那股冲劲少了。” “小潜,自从你练武以来,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我顾鹏的影子!” “我虽是一介书生,读书不算多,才学浅,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应该受人欺压。” “你练下去!一定要练下去!顾家指望着你。” “若是有谁敢阻我儿修行,我顾家上下一千八百名书生,一人一本藏书阁里的经书,就是砸也要砸退来人。” 一席话毕,在场人无不震惊感叹。 谁能想平时儒雅随和的老爷竟有如此一副神气凛然之模样。 顾潜听罢久久不能释怀,当即单膝下跪,“儿定不负爹的重望!” 顾鹏点点头,走回桌旁坐下,继续喝了他那一碗粥。 而冯雨澜则是托着下巴看着顾鹏,虽年过半百却仍风韵犹存的她此刻脸上现出红润,有几分迸发出来的神采。 顾风还是不放心,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道:“爹,那江家人怎么对付?” 顾鹏挥挥手,“我自有定夺。” 一旁的陈柔脸色有些吃惊,随后又阴沉下去。 顾家人都散了,这么一闹腾,没人有雅兴再吃这以经冷了的早餐。 顾潜则坐下来,招呼陈柔再倒一杯茶,添一碗粥。 他一口气喝下去三碗,又啃了两个馒头,才打个饱嗝儿,离了饭桌。 “不愧是江家,”顾潜讥笑道,“好气度,好手法。” 他强拉着陈柔上了楼去。 陈柔皱了皱眉,“再重申一次,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何种打算。” 顾潜笑着摇摇头,“那昨晚两个刺客,你也不知情喽。” “知情。”这次她承认了。 “哦?只知一部分而不知全貌,”顾潜作若有所思状,“怪事,怪事。” 随后恍然大悟道:“莫非,江家人对你隐瞒计划?你在他们那里不受信任?” 陈柔没有答话,再次把脸转过去。 “我就说嘛。你现在是两头落不着好,还不如从了我。” “要你管。”她冷冷地说。 顾潜心里冷笑,从这情形来看,自己猜的不错,陈柔的确是江家安插的一枚棋子。 原先的任务可能是杀掉自己,但发觉她做事不利,便把她放在任务的第二位,用于辅佐了。 按照这样下去,若是再杀自己不成,陈柔这颗棋子将会被扔出棋盘。 她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显出神伤的样子。 只是…她有机会置自己于死地的,顾潜回想着。 那次猫鬼夜袭璃州,他被那鬼物抓伤了腿。 那时候陈柔的知白在她身边本可以一剑结果自己,她却选择了搭救。 看来这姑娘性子还是善的,只是迫不得已罢了,也是可怜。 “喂,我说。”顾潜又开口了,“你要杀我能不能明面上来啊,不要畏畏缩缩的。” 奴婢依旧别过脸去,“哼,有这个心。但我是女子,你若不给我机会,哪里有‘明面’一说。” “听听,听听这什么话,杀人还得目标给机会,你不是认真的吧?” 陈柔还是没答话,把发丝撩到耳后去,没有了刚才那副失心落魄的样子。 好,顾潜心想,这样便好。 “你看,你不生气不伤心的时候,多好看。”他又搞怪道。 陈柔回以白眼。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顾潜说。 “哦?”陈柔这才正眼看他。 “日后你拿知白刺我,若是成了,我命便是你的。若是不成,日后便只许笑,不准哭,不准气,如何?” 第三十五章:不跪 陈柔思虑了一阵,一口答应下来。唉 顾潜笑了。 他回去修整了一番,可不是准备和那江家人一起走,而是准备搏上一搏。 他们既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定我的罪,我顾潜却要以正道报给他们。 他心里这样想着,比划了几下招式,运转了灵力。 待江家人酉时一来,我便直接上去拼上一拼,大不了死伤,骨头不能折! 他从兜里掏出剩下半颗九清决灵丹来,准备现在就冲击固灵境。 没时间再等了,顾潜现在的灵力水平已经超出了固灵境初期的标准,加上这半颗九清决灵丹,虽说药效小了一半,可冲击境界应该是绰绰有余。 他不再多想,一口将丹药吞下。 一股清冷的灵力流入他的体内,青白色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体。 顾潜盘腿坐好,闭目集中注意力。 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感觉固灵境大关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临门一脚! 他运转灵力,努力将它们平均。 因为他已经半只脚踏入固灵境,灵力的储备量大大增加,他得让四肢都充满灵力,否则可能会因为灵力供给不均而肌肉坏死或者爆体而亡。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分配,九清决灵丹中的九种极其纯正的灵力开始填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丹药的药效消退。 顾潜身边的灵气也被吸入体内。 他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四肢有力,俨然已经是进入固灵境了! 好,顾潜心想,如此一来,已经掌握的招式效力会大大提升。 方才来登门的那一伙人,只有那长袍老儿值得忌惮一番,其余的不足为惧。 到时候只需要揪住他打便可。 至于后果,顾潜已经想好了。 这么一干势必连累家人,但父亲已经发话,自己便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准备解决完这一桩事便即刻出走,游荡江湖之中。 待有了党羽,有了实力,便直接去那京城,搅得江家天翻地覆! 随后再回家,把家人都接去京城住,好不风光! 若是能娶个肤白貌美,胸脯傲人后臀挺翘的媳妇,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妙的!他自以为自己的构想好极了。 便沉溺在这幻想之中。 他从加入镇鬼司以来自以为做出了惊动天地的事情,少了几分谨慎,多了几分傲气。 他还是披着纨绔子弟的外衣,内核却还没有从富家公子想修士完全转变过来。 不知不觉酉时已经到了。 顾潜一步一步走下楼去,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出手的招式顺序,以及将那老者打趴下后说的台词。 到了前厅,顾鹏等一众人已经和江家老者对峙起来。 顾潜一步步走下去,整了整衣冠。 陈柔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那名长袍老者。 老者一见顾潜,便洪声说:“来了,莫要一推再推,速速与我们走一趟!” 顾潜在他面前站定,没有抱拳,反而笑道:“抱歉啊,小爷我,改主意了。” 说着便手上聚风,两记风滚拳便打向那老者的面门。 老者神色一变,但迅速回转过来,脖子向后一仰便避开了。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来不及劝阻,顾潜已经使出第二招。 他把手按在老者的腹部,一记裂爪伏杀功蓄势待发。 这个距离,若是此招直接命中,腹部得被爪印贯穿,不死也得半残。 顾潜大喝一声,被爪技加强的裂爪伏杀功已经有了五道爪刃。 他自信这一击能直接制服那不算老的老骨头。 没想到一声巨响过后,躺在地上的竟是他顾潜自己。 裂爪伏杀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了出去,顾潜被震出三五米。 待烟雾散去,他定睛一看,那老者腹部,竟有一颗硕大的白色棋子! 那棋子发着幽幽荧光,骤然缩小,落于老者手中。 随后他的衣袋里竟飞出近百枚黑白棋子来,纷纷漂浮在他的身边。 顾潜看呆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陈柔则是戏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尝到苦头了吧。 早知如此,顾潜心里懊悔,不该如此鲁莽,不该如此自傲… 可没有早知! 骨头不能折! 他撑起身子,从腰间拔出桃木钢刀砍向冲向老者。 一瞬间,十几枚棋子一齐发出。 顾潜左躲右避,左劈右砍,但还是被两枚棋子擦伤了手臂和躯干,疼痛使他差点倒了下去。 “年轻人,别费力气了,跟我走吧,江家要你死,你活不得。”老者仿佛轻叹着说。 陈柔的神色仿佛也黯淡下去。 顾潜笑着擦去嘴角的血丝,“娘的,江家算个狗屁!老子偏要活!” 说着持刀冲向老者,呐喊之时一枚棋子穿透了他的躯干,使他喷出一口鲜血。 他用刀支撑在地上,不至于双膝跪下。 “我说了,江家让你死,你活不得。”老者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老子也再说一遍,我偏要活。”顾潜也低沉地说着,试图把刀砍向那老者的脸。 但失去了这把刀的支撑,他便得瘫在地上,于是他只是把刀晃了晃。 “不错的刀,”老者仿佛对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惜是用来砍鬼的,不适宜砍人。” 说着便操控棋子对准刀刃,下一秒便让它铁碎木殒! “且慢!”顾鹏开口了。 他看向顾潜,眼里没有一丝责备,倒是一副欣慰样子。 “逆子不道,顶撞了您,我替他道歉。可贵族今日所做委实不妥,将我儿子伤成这样,若是这样还执意带走他,莫怪我这无力书生和你们一争到底。” 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那老者眯了一下眼睛,走到他面前说,“人,我们必须要带走。今日他意图伤我,我便要让他下跪磕三个响头,若是不从,便赏八十大板,再押回京城去。” 顾鹏没有动身,挡在顾潜面前不肯让开。 老者轻哼一声,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推便把他推在地上。 走到顾潜面前,一枚棋子接近了他的手肘。 “你意下如何?”他略带笑意地说,“跪不跪?”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看顾潜,反倒是看向陈柔。 “不跪。”顾潜挤出。 棋子震动,一下将顾潜手肘打断。 “跪不跪?” “不跪!”顾潜疼得要死,冷汗直冒,愣是没喊出一句。 又一颗棋子飞向肩膀,“啪”地一声将肩胛骨折断。 “誓死不跪!”顾潜大吼。 他疼得几近昏厥,下意识地看向陈柔。 只见娇俏奴婢脸上没了戏谑,反而满是惊恐,讶异,和一丝…心疼。 第三十六章:计谋 那老者见他这副模样,明显来了兴趣。 轻轻问道:“你叫顾潜是吧,今年几岁?” “二十。”顾潜强撑着意识答道。 “还没行冠礼啊。” “虚的,实岁十九。” “哦…为何不跪?” “骨头硬,跪不下去,容易折。” “哦,好,好骨气!”老者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掌,“那你为何伤我?” “看你,”顾潜酝酿起嘴里的一口血水来,“不爽!” 说着一口吐向那老者的脸。 那老者反应极快,头轻轻一偏,竟避开了这距离如此之近的“攻击”。 “啧啧,不光骨头硬,血气也足。”他撇着嘴,点着头,站起身来。 “心吧,你跪不跪,是你的事,我带你走,那是我的事。” 说完两个江家的侍从就过来架住顾潜,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顾鹏见状赶忙上前,声如洪钟道:“我有一法,不知您允不允?” 老者半只脚已经踏出门,听见这话又回过头来。 “顾鹏,顾全谋,呵,您的计策在下听听。” 顾全谋,这是什么名号?顾潜心里疑惑,但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法细想。 “我看,将顾潜送出去游历一年,”顾鹏朗声道,“从璃州往北,走至大渊,再径直南下,走至南洋,随后到京城,亲拜见江家。” “期间我不会给他任何帮助,只令他带一位随从,盘缠他自己赚取。” “这样,一年以内他生计都成问题,更别提练武了,一年后他去拜见江家,江家也能眼里容下他,您看如何?” 顾耳朵听着,心里叫苦不迭。 爹啊,那大渊是什么地方? 北境荒地,民风彪悍啊。 送我到那里去无异于把待雕琢的璞玉给砸碎了,还是拿小锤子一下下砸的。 这样看来,还不如给我来一刀痛快! 可转念一想,游历一年,想必收获极多,不管是生存经验还是为人处事,对他顾潜的提升是极大的。 在一来,说不定能结交几个江湖豪杰,红颜知己呢。 肩肘还痛得厉害的顾潜又做起了美梦。 老者听罢,咧开嘴笑了,“顾全谋,你这计谋规划大不如前啊,莫不是因为老了?” 顾鹏不语,向前走两步揪住老者的袍领,伏在他耳边低声说:“江琢亭,我顾鹏和江家的恩怨该算在我头上,你们上边那位搞这些手段来害我儿子,良心何在!讲到底,这事也和你没关系,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顾鹏发狠心,再掀起一场风雨!” 被唤作吕琢亭的老者又是一笑,也耳语道:“我看出来了,你一早就想送你儿子游历,我这次来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我对上面那位态度你也知道,这次,放他一马。” 顾鹏一听喜笑颜开,松了手向后退去。 不料江琢亭反将他的衣领抓住,再在他耳边说道:“不过你可记住了,一年之内,不要让你儿子再现于世间,否则别怪我没保你。还有,这小子要去游历,把那女婢带着一起去。”一脸令人看不透的笑,顾潜全看在眼里。 看来这位叫江琢亭的老者很可能是陈柔的顶头上司,派她去好对我有个监视。 顾鹏听闻,转过头看陈柔,眼神里错综复杂,不一会儿就变得明晰了,“好。” 他看出什么来了,顾潜想。 江琢亭说完拍了拍顾鹏的肩膀,“这小子骨头很硬,随你。” 他大手一挥,带起袍子来。 两名押着顾潜的侍从送了手。 “今日,顾家二少爷顾潜对本人出手,被本人打成重伤,须卧床养病一年起,一年后自会拜见家主!” 一旁的一众侍从纷纷把抽出刀鞘的刀收了,齐声喝了一声:“是!” 随后跟着江琢亭走出大门。 他走前,对着陈柔眯了一下左眼,笑了一下。 而顾潜见他们走了,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顾鹏等一众身影过来扶住他,恍惚间似乎看见一袭白衣。 …… 顾潜睁眼了。 随后一下子坐起身来。 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右手疼得厉害,不过已经能活动了,拜那阎罗血脉所赐。 清醒过来后的顾潜首先环顾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 古色古香的壁画,家具,还有雕花紫檀木大床。 只不过,一袭白衣素缟,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不正是陈柔么。 顾潜回忆起刚才的事情,被那老者勒令下跪,自己愣是没从。 还好,骨头没折,没丢顾家的脸! “喂,”他问像陈柔,“你真是不客气哈,到我房里来梳妆。” 陈柔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梳子。 “你…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那可不,”顾潜活动活动了手肘,“你还没说你在这干嘛呢,奴婢能随便进少爷房间,还拿个梳子在那儿梳头?” “你爹托我来照顾你,这不,他刚走。” “哦,刚走啊,我这个亲爹,不知道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不等他儿子醒了再走。” 顾潜又恢复了那戏谑的神态。 顾鹏已经看出陈柔身份,没有刁难她就不错了,还派她来照顾自己,可笑。 “你就是这副嘴脸,方才那誓死不跪的气势去哪了。”陈柔又转过身去。 顾潜一听,也沉默了,自己这纨绔弟子的面具戴得太久了,黏在皮肤上成了本性。 现在想改也难,也不能改。 想到这里,他有想起父亲让他进行的为期一年的游历,不由得苦起脸来。 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且行且过吧,顾潜想着。 “对了,”他又起身跟陈柔说,“你又错过了个杀我的机会。” 陈柔刚刚拿起的梳子又放下了,“你烦不烦,我都说了你爹刚走,我怎能当着他面下手?” 顾潜心里好笑,这小姑娘也太心口不一了吧。 隐隐中他觉得,陈柔早已不愿杀他。 也许一开始就不愿意。 陈柔却有另一番心思。 她必须杀顾潜,即便不得江家的信任,失去了靠山,她也必须杀他。 江家给了她新生,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们手中有陈柔最不想失去的。 第三十七章:出发 顾潜休息了半个时辰,见陈柔还在那里梳妆。 “你都坐了半个时辰了,梳子都梳断了。” 陈柔头也不回,“你爹说了,等你没事了才让我出来。” “行了吧,我好得很。况且我爹刚才已经看出你的身份,怎会再派你来我这?” 陈柔一听这话,青铜镜里的脸显出两点淡淡的红。 但她还是波澜不惊地说:“你爱信不信,就是他派我来的。” “行行行,咱也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你要是真来照顾我的,就把我扶出去,在家里待一天,你主子找来的可能就多一分。” 说着顾潜撑起身子,摩挲着床单下了床。 他浑身疼痛,不过已经能下床了,阎罗血脉的治愈效果真的不是盖的。 陈柔放下梳子,过来搀住他。 二人就这样走出房间。 “话说,刚才那老头是何人?是不是你顶头上司。” 顾潜一边吃力地挪动腿脚,一边问。 “无可奉告。”陈柔还是不看他,脸上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 她肩上架着顾潜的右臂,但凡顾潜的手有不老实的倾向,比如晃晃荡荡地伸到她的胸口。 陈柔便会捏住顾潜的手腕,往下一压,令顾潜发出一声声惨叫。 她本人则是一脸关切地贴上去:“二少爷,您没事吧,奴婢是不是弄疼您了。” 顾潜心里哭笑不得,这姑娘什么时候学了自己的精髓? 就这样一路惨叫地下了楼。 顾鹏已经在门厅等他们了,母亲冯雨澜,大哥顾风和小妹顾绮也在。 年过半百的家主看了看顾潜,又看了看陈柔,没有说什么,只是吐出一句:“去藏书阁,找一个背着长刀的家伙。” 顾潜点点头,由陈柔架着走上了藏书阁。 只见一位面容沧桑,显出玩世不恭态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藏书阁图书管理员的位置上。 这藏书阁终年书客繁多,未见那图书管理员的位置上落过人,座位上积了一层极厚的灰。 中年男人衣衫褴褛,一头长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眼睛大得很,顾潜一见,便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敢直视的,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那男人肩上扛着一把七尺长刀,被破烂的黑布包裹着。 手上拿着一个牛皮酒囊,喝下一口便发出一声令人不快的叹息。 男人呢一见顾潜,不起身,不抱拳,继续喝酒。 待顾潜走进了,他才放下酒囊,打了一个酒嗝。 “你就是顾家二少爷?”男人声音不算硬朗,不算洪亮。 “是的,你是?” “我叫王七,从今往后一年,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是谓‘随从’。” 自称王七的男人站起身来,挤出一个邪意的假笑来,把长刀往肩上一扛。 “别人叫我长刀王七,你可听过?” 顾潜摇摇头。 “没关系,你老爹是个爽快人,钱到位就行。” 他看向窗外,“啧啧,快天黑了,赶快出发,你爹只付了一天的钱。” 说完这些,他才好好地打量了顾潜和陈柔一番。 “小伙子俊俏,小姑娘也美,好。” 掏出根牙签,手搭在刀上走了。 顾潜心里对这人的印象已经有了七八分。 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小人也! 天知道爹为什么会选这样的人当侍从。 “那人,你听说过?”他问陈柔。 出乎意料的是,陈柔竟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长刀王七,只用一柄长七尺的刀,且刀法只有七种,据说师承刀神阮虚知,其刀法在天下能排进前十。修为也在极灵境上下,从一品高手。” 这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现在眯起眼睛打量着王七的背影。 “好,听上去是个高手。” 顾潜答道。 他现在有两份疑惑,一是这号称天下前十的高手怎么一副守财奴的形象。 第二是陈柔竟对江湖事这么熟悉。 “想不到你还对这江湖上的事了解的挺多的嘛,江家教的?” 陈柔点头。 看来她是文武兼修,镇得了鬼谈得了风流事。 顾潜暗竖大拇指。 门厅里,顾鹏交给顾潜百余张银票,一看,上面一百两银子起步。 顾潜当即就惊了,“爹,你不是说了不给盘缠的嘛,再说了就算给这也太多了吧。” 顾鹏苦笑道:“这不是给你的盘缠,这是给王七的佣金。” 顾潜看向王七,这哥们叼着牙签,对他咧出一个笑,“钱我看过了,够。” 顾潜从鼻子里吸了一口气,悄悄跟他爹说:“爹,你这是干什么,江湖上那么多高手,你请哪一个不好,偏偏请了这么一位老金主,何必呢?” 顾鹏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其他人不来,而是我顾鹏不愿请。王七的佣金是五十两银子一天,你可要计算好了。这里面我没给你留一分钱。” 顾潜听罢欲哭无泪。 爹啊,谁是你儿子啊,五十两一天的佣金,这是给绑匪分期付款那。 这样下去,我一年下来饿的面黄肌瘦,这王七还赚得盆满钵满,这就不是个事儿! 他正要反驳,顾鹏却伸出一根手指来。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可爹这么做,自有我的考量。” 顾潜只好闭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王七。 陈柔怯怯地看向顾鹏,她知道,家主已经对她的身份明晰了,基本不可能让她跟着顾潜一起走。 如果是这样,那她只能留在顾家。 身份被揭穿,顾家人若是不对她施以暴行便是很好。 至于江家,回不去了。 自从他们对自己掩瞒计划开始,自己便不得江家的信任。 若现在回去,下场只会比在顾家惨。 她虽然对江家死心塌地,却也是个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何况还没有走进江湖,就已经成了别人的棋子任人摆布,可悲! 现在就是江琢亭想保自己,也是很难。 况且他已经仁至义尽,为自己引了一条道。 先前在江家受过他恩惠无数,陈柔无以为报。 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跟着顾潜走,但是家主顾鹏… 她的眼睛对上了顾鹏的目光。 顾鹏良久没说话,竟笑了笑。 “江琢亭那厮令你陪着顾潜,你就去罢。” 陈柔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双膝跪下,道:“奴婢谢过家主。” 顾潜和王七在门口等她,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雷光,紧接着下起了雨。 陈柔提上白衣素裙跑向他们,冯雨澜递给了他们行李。 顾潜披上了雨披,也给陈柔披上。 那小妮子带点责怪带点羞涩地半推半就,一面再次声明路上会想尽办法杀他的。 而长刀王七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身子淋在雨里,悠哉悠哉。 三人随着雨幕的增大而渐行渐远,一场快意江湖即将展开。 而他们的身后,黑影邪崇竟也悄悄跟了上去。 第三十八章:兄弟 三人的身后,顾鹏和冯雨澜相并而立。 “为何放那姑娘走?”冯雨澜看向丈夫。 “我看人无数,知道那小姑娘本性不坏,江琢亭那厮我了解得多,知道他这人傲是傲了点,但不恶。这次让陈柔跟着小潜,应该是要保陈柔,不是要害咱们儿子。” 冯雨澜一听笑了,把手挽在丈夫右臂上。 “我倒是觉得,他俩有咱俩当年的神气。” 二人在雨中依偎了许久,目送着三人消失在雨幕之中。 另一边,顾潜三人赶到璃州城门,磅礴大雨淋着他们衣衫。 纵使穿了雨披,顾潜依然觉得一阵寒气入体,冰冷刺骨。 转头看向陈柔,小姑娘冻得嘴唇发紫,但还是一副冷淡表情。 那王七还是叼着牙签,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没有说话。 顾潜夹紧了身子,“这风雨势头甚猛,避一避为好。” 便拉着二人到一家小店的屋檐下躲雨。 只见一个人影踏着水洼跑过来,头上戴着斗笠。 待那人走进,顾潜才发现他是秦飞。 “你怎么来了?” 秦飞摘了斗笠,搓着手取暖,对陈柔和王七点了点头。 “得着信儿,说你被京城江家迫害,游历一年。” “那你跟着干嘛?” “镇鬼司令牌可带着?” “不离身。” “那好,你还是镇鬼人,咱俩还是搭档。” “等等,你不会觉得我们会一路降除鬼怪吧,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干?” “以你的性子,说不准。” “我劝你一句,莫要跟着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咱俩是搭档。” 顾潜和秦飞都笑了,用力握了一下手。 “那这两位是…”秦飞问。 “这位,江湖人称长刀王七,”顾潜指着王七说道,“刀法可排进天下前十。” 王七没表示,又拿出他那酒囊喝起来。 “其实就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佣金五十两一天。天知道我爹为什么会雇佣他。”顾潜对秦飞耳语道。 刚刚要抱拳的清肺听到这话,脸上尴尬地笑了笑,又指向陈柔,“这姑娘生的漂亮,不知是哪位?” “哦,她就一婢女,贴身的。” 陈柔倒是对秦飞笑了笑。 “一柔弱女孩子风餐露宿走一年,不太妥吧。” 顾潜没做解释,反倒是坏笑着说:“不用担心,我还指望着她保我呢。” 秦飞不明其中缘由,也不再追问。 雨渐渐停了,但夜幕也降临。 顾潜给那大金主递了一张票子。 “喏,两天的佣金。” 王七接了过去,“爽快,随你爹。” 顾潜则在他身后吐口水。 现在四人在黑漆漆的夜里走着,出了城门。 顾潜和秦飞走后面,王七和陈柔走前面。 “对了,你这一年的游历,是怎样个路线?”秦飞好奇。 “从璃州,到大渊,南下,到南洋海岸,再折返回京。”顾潜一脸苦相。 秦飞一听这路途,脸上也是绿了绿,脚下有些畏缩。 “咋了,和你说了莫要来了,现在胆怂了?” “没有的事,”秦飞一脸严肃,“我只是想你没必要严格按照这路线走。你不是和江家有仇么?” 顾潜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咱们直接去京城,把那江家给端了?” 秦飞没做表示,盯着顾潜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 “算了吧,那江家是什么权贵,随便一个小卒子都能把我摁在地上逼我下跪,硬闯那里,不是找死吗。” 顾潜想起来江琢亭那杀伤力极大的棋子,不由得不寒而栗。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秦飞收起了平日里温和的面容,脸色十分严肃。 “这人总是得弯一弯的,一直直着身子迟早有一天会被折断。”顾潜用手比划着一根木棍被折断的过程。 秦飞沉默不语,顾潜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对劲。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去京城啊?” 秦飞叹了口气,道:“有。” “我就说么,原来是跟我顺路。去做什么?” “杀吕洪斌。” 顾潜惊得立住了,拉住秦飞。 “杀谁?” “吕洪斌。” 他这次一字一顿地说,顾潜确认自己没听错。 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他就没见过秦飞开玩笑。 “不不…不是,你杀他干什么?” “等事成了,自然会告诉你。”秦飞一脸冷意,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甩开顾潜向前走去。 顾潜赶忙追上去,“这个,吕洪斌确实挺恶心的,但是那朝廷会审他的呀,你鲁莽地去了,事没成自己反倒搭进去了,何必呢?” 秦飞站住了脚跟,盯着顾潜的眼睛。 他手里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桃木钢刀,指节攥得发白。 “朝廷?吕洪斌就是朝廷派的!你不会真以为庭审是什么弘扬正义的手段罢?不过是糊弄百姓的招法罢了!” 说完继续大步踏向前去。 顾潜心里惊讶极了,他怎么这副样子? 便要再追上去,还没等他开口,秦飞竟揪住他的衣领。 “顾潜!咱俩相识也有半年了,一直以为你是个耿直挺立之辈,没想到今日竟如此软弱,算我看走了眼。这忙,你不帮也罢。” 怎么回事?顾潜心里有些恼了,这家伙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喊住又迈出两三步的秦飞:“你和他是不是有仇!” “有。”秦飞没转身。 “多大的仇?” “血海深仇。” “好!我跟你干!” 顾潜竟走上来,和他并肩而立。 “他吕洪斌跋扈得很,早就看他不爽了,现在庭审不公,你又与他有仇,我哪有不帮之由?游历就先放一放,先去京城,我捣江家,你杀吕巍。咱们制定好计划,只需要江家家主和吕巍二人性命便可,再说了有王七在呢,只要有钱,他没什么不能干的。” 秦飞笑了,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放松。 “好,不枉咱俩相识一场。” 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牵累你了。不知以何回报。” 顾潜也笑了,“咱俩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有牵累不牵累一说,兄弟有仇,我怎能不帮?之后好好跟我解释一番便可。” 说完走了。 天上又落下来两三点雨珠,秦飞抬起头来,呢喃了一句:“兄弟…” 二人身后的阴影之中,一个黑影细细碎碎地跟过来。 第三十九章:悍匪 顾潜一行人来到了咸水荡。 他们更改了方向,向着庆朝中部——中京的方向走去。 按照大庆的庭审制度,吕洪斌这种级别的犯人,至少审上三个月。 现在去京城的话大概能正好赶上最后一次庭审。 顾潜已经和王七和陈柔说了,先去京城。 王七表示无所谓,只是强调一点:钱到位。 陈柔则是努力掩饰着脸上的慌神。 她觉得顾潜是去找江家麻烦的。 “你主子早就不信任你了,”顾潜大摇大摆地说,“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你们,是要去杀家主么?”她怯生生地问。 “怎么会,我算是怕了江家喽。”顾潜做作地说道。“去京城,是要替我这位朋友办点事。” 他对秦飞扬了扬头,陈柔这才放心。 咸水荡这地界,离海进的一端高,离海远的一端低。 使得海水倒流,冲进淡水里,使得河水都是咸的。 虽然朝廷已经修了大坝,但水喝起来还是有些咸。 咸水荡这一名,算是落下了。 又因为这地形,海面上湿润的水蒸气进不来,使得咸水荡成了璃州附近现有的略显荒凉的地方。 这里水系密布,又离璃州近,所以水路商业发达,货船随处可见。 但植物生的歪歪扭扭,显出枯黄之色,就连空气也稍稍有些涩。 一个名叫郭全的土匪在咸水荡恶名鹊起。 他横行在各个村子里三余年,抢劫货船四十三次,掠劫村庄十二座。 砍死船员和村民共计一百二十八人。 他善用两把短小却极其锋利的利斧,杀人时,一把从肩膀砍下,把半个肩膀砍下来。 另一把砍向腰间,直接把人砍成两截。 因其手段毒辣,性格暴戾,人送外号“郭斧头”。 夏季容易让人燥热,郭斧头活动了膀子,又在今日抢劫了两座村庄,三艘货船。 因此,咸水荡里稍稍发咸的水里漂泊着一些肩膀,和一些躯干,让咸涩的水里带了点腥。 这些肩膀和躯干被河中大鱼叼了去,当地人把这些鱼捉上来,能从鱼肚里翻出人的指甲手指。 郭斧头除了有两把极其锐利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短斧之外,他身手还极轻敏,水性极好。 跳船登上划水样样精通。 他喜欢美色,看上哪家姑娘便抢过来,若是个破货便赏给手下,再让家人来赎,赎金五百两起。 若是瓜期未破,便亲自上阵,蹂躏到半死不活再赏给手下,赎金一千两起步。 若是有好看的,有姿色的,便不能赎回去,拉在他身边做媳妇。 郭斧头三年之内换了六个媳妇,咸水荡的水中就多了六具清丽的女尸。 他的暴戾,血腥,让咸水荡的人闻风丧胆。 咸水荡这地界本就资源匮乏,民风也彪悍,出了许多土匪。 现在郭斧头横空出世,许多小股的土匪纷纷投入他的麾下,现在咸水荡只听郭斧头之大名。 而咸水荡已经被他搜刮得差不多了,鲜有货船来这里,只有那些无处可去的穷人胆战心惊地生活在这里,生怕哪一天自己院门前出现了那两柄闪着寒光的斧头。 他喜欢用黑色,总是打着一杆黑色的大旗,身上的布匹也是黑的。 这样,郭斧头也觉出来咸水荡没什么油水可以刮的了,便对手下说:“娘的,这破地方没东西了,娘们缺了,钱少了,去璃州,璃州附近七八个镇,他娘的肥得很。” 于是便拿定了去璃州附近作乱的念头。 这个时候,顾潜四人来到了咸水荡。 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个臭名昭著的悍匪。 咸水荡到处都是水,顾潜四人只得唤了一艘船,走水路往西北走。 他们蜷缩在船舷下面,躲避着咸水荡热极了的夏风。 这艘船是商船,船上三四个面黄肌瘦的船员,载着一堆红豆和大米。 一袭白衣,模样俏美的陈柔迅速吸引了男人们的注意。 不过长期营养不良的男人们眼睛里只是迸发出了一瞬间的光变黯淡下去。 只有一个稍显年轻的船员过来,调笑般地问顾潜:“你女人?” 陈柔当即扭过头去:“不是。” 顾潜坏笑着:“赌气呢。” 陈柔狠命掐了顾潜一下,他硬是没叫出声来。 那船员一脸心领神会,也是笑着看船去了。 船员们的生命能量不允许他们想入非非,只是病怏怏地靠在一起。 有个人说那姑娘真美,另一个人说娘的你还打坏主意,饭都吃不饱,第三个人说就算吃饱了也只能想想,她旁边那男的一副少爷神气。 船长也参与他们的谈话,说天下女人遍地跑,又不比三条腿的金蟾。 他们的声音粗哑,令陈柔拂过脸去。 就在船员们谈笑的功夫,两只飞快的小舟划过来。 一位提着两把利斧的男子脚一蹬上船舷,便抄起斧头砍下一个船员的半个肩膀。 那船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踢了下去。 随后上来七八个土匪,有拿刀的有拿锤的有拿剑的,就是没有拿斧头的。 郭斧头砍死了一个船员,揪住另一个便要砍下去。 “爷…老爷,您要什么,都给您,都给您…” 那船员吓得站不稳,需要郭斧头揪着他领子才能勉强立着。 陈柔见到这阵仗慌了神,其他三个男人可都是处变不惊。 那长刀王七伸手带出长刀来,挥向郭斧头。 郭斧头拿两斧一挡,将王七这一刀接下。 王七顺势把刀抽回,刺向他的面门。 郭斧头抡起斧头来奋力抗争,但哪里敌得过王七,边站边退,直到退至船边。 余下的几名土匪见状,纷纷抄起武器前来助阵。 那王七看也不看,直接抡起大刀旋转起来,好似莲花。 几名匪徒有两个来不及退出,直接被砍成两截,剩下的则绕在刀锋周围,不敢靠近。 郭斧头明白碰上硬茬了,对着手下们喊了一句:“撤!” 便率先跳到船上。 逃跑前他瞟到了陈柔,顾潜看见他的眼神动了一动,心里觉得不妙。 陈柔被他这么一看,心里也有点发毛,本就受了惊吓和雨淋风吹的她咳嗽起来。 郭斧头和几位匪徒驾着小舟,飞一样地游了出去。 王七把刀鞘竖在地上,七尺长刀慢慢地被放进去,又把它扛在肩上,拿起酒囊灌了一口。 “王哥,你出这力,不会要加钱吧?”顾潜半认真地问。 王七嗤之以鼻,“一天佣金到位,保你一天平安。若是钱不到位,有人提了刀把你脑袋割下来,我就当下酒的戏看。” 顾潜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寒战,心里对着他吐了口唾沫。 第四十章:严森 陈柔得了风寒。 顾潜一行人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现在走到了一个名叫芦苇镇的地方。 整个小镇顾名思义,生有许多芦苇。 里面建筑还算看得入眼,显出较为繁华的样子。 只是因为郭斧头的掠夺,繁华渐渐被贫瘠所取代。 陈柔本就身子柔弱,一行上只有她这一个女孩子,难免会孤寂。 加上郭斧头血腥的劫船,这便染上了病。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路都有点不稳当,时不时咳上一整。 顾潜说:“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抱你也可以。” 虽然他并不以为她会同意,但调戏惯了,管不住嘴。 陈柔摇晃着身子,从嘴里挤出一句:“我嫌脏。”便踉踉跄跄地走着。 顾潜看不下去了,揽住她的肩膀,让秦飞找个客栈。 自己身上没带一个子儿,只能拜托秦飞了。 秦飞也不含糊,找了家还算整洁的客栈。 这客栈里基本没人,除了一个病怏怏的掌柜和他同样瘦弱的儿子,就只剩落满灰尘的桌椅了。 秦飞付了钱,订了两间房子。 陈柔姑娘一间,三个男人照顾了一会,看她情况基本稳定,便走到另一间房子挤着睡了。 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雨,窗外电闪雷鸣的。 顾潜放心不下陈柔,悄悄起身,透过窗户纸向隔壁看去。 没想到她蜷缩在被子里,盯着窗外,每打一下雷便哆嗦一下。 她竟然怕打雷,顾潜心里好笑,抬手敲了敲门。 陈柔一看是顾潜,便要关上门去。 “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就下去坐坐,和我唠唠也就困了。”顾潜抵住门。 陈柔思虑再三,从房间里抽出知白,跟着顾潜下了楼去。 “先说好,我可不是陪你聊天的,是要找机会杀你。” 二人已经在楼下落座,让一双眼睛像夜猫子一样的老板上了酒。 陈柔把知白拍在桌子上,对着顾潜警告道。 “分明是怕打雷,”顾潜嘀咕道,看见陈柔素手握紧了剑柄,便改口:“得,我也不和你辩。”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着窗外雨声愈来愈大,雷声不绝于耳。 顾潜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浓烈的烧酒。 这也太尴尬了吧,他心里想,本想着能无所不谈,三句一个典故,五句半首七言,没想到真对上了啥也说不出来,失策,失策。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一个青年男人站在门外,目测不超过二十五岁,他生着一头有些长的头发,浑身被雨淋得透湿。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的布衾没有被雨淋湿,正大声哭闹着。 “那个,二位,我女儿半天没喝奶了,能否给她喂点奶,我会给钱的。” 男人带有不同于咸水荡的口音,明显是从外乡来的。 他看了看顾潜,一个大老爷们。 又把目光转向陈柔。 顾潜鼻子里吸了一口气,往陈柔那边挪了挪,提高声音说道:“大哥,你看看清楚,这姑娘年方二八多两岁,像是能…有奶水的样子吗?” 陈柔一阵羞愤,抓过桌上的知白便抵住顾潜的腰间。 顾潜握住剑尖,让她捅不进去,会回头来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门外男人见次状况,神色黯然,道了声叨扰便抱着女儿走回雨里,去了对面的一家旅店。 楼上的两个男人听到响动也下来了。 王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找老板灌满了酒囊。 秦飞则跟了上去。 那男人抱着女儿在对面旅店找了个肥胖妇人借了奶水,在妇人手心放下一枚铜钱。 秦飞在一旁看着。 当男人再次走进雨幕之中的时候,秦飞叫住了他。 “这位大哥,你…有钱住客栈吗?” 男人摇了摇头,“一个月工钱不过五两银子,都换成了铜钱,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不过,我有住所。” “不嫌弃的话到我们那家客栈去住吧,这雨下的,回家也来不及了,孩子在雨里淋着,容易发烧。”秦飞说,随后又补充道:“住客栈的钱,算你借我的。” 青年人盯着秦飞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他的眼眶开始红润,最终只是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就这样,一个身形瘦高的青年,抱着不过六七个月的女儿,走到了顾潜一行人中间。 秦飞给他和女儿单独订了一间房,又让老板生了火,几人坐在炉火边洽谈。 谈起男人的名字,他说:“严森。女儿名字没想好。” 谈起男人的来历,他说:“老家在东北,临近大渊,一路南下来到这,要去京城。” 谈起男人的经历,他只是说:“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几人便不再问,顾潜扶着有些发烧的陈柔上去睡了,后者则用知白隔着二人的距离。 这位叫严森的年轻父亲显露出不同于年龄的沧桑。 他怀里的女儿也让人疑惑她的母亲是谁,和严森有怎样的一番故事。 严森在这一晚喝了三碗酒,流了半宿的泪。 王七盯着火堆,不喝酒,不做声,他的刀终于放了下来。 秦飞没有喝酒,久久坐着。 顾潜也陪着坐着,他已经脱下了镇鬼司的黑红色制服,严森每流一次泪他就喝一碗酒,他记不得喝了几碗酒。 他很清醒,没有醉倒,一直醒到天亮。 如果他睡了的话,他今晚就会做梦,因为黑影一般的邪崇已经盘踞在客栈外。 可是他没有。 严森的故事,的确很长。 那是一个关于笼外的自由的雨燕和笼中金丝雀的故事,注定是一个悲剧。 可是这悲剧,却格外令人动容。 大约五更的时候,顾潜突然听到楼上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是窗户开合的声音。 他心里觉得不对,上楼去看。 只见陈柔的房间空无一人,只有阴风吹起的白色窗帘在缓缓晃动。 第四十一章:商会 顾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柔,是被人绑走了,亦或是自己逃走的? 他旋即想起今天抢劫货船的那个带斧头的劫匪。 他看向陈柔的眼神当时就令顾潜很不舒服。 他急忙下楼,拉住严森急急地问:“你听没听说一个拿斧头的土匪?” 严森一听,脸色一变,“当然,咸水荡这块儿谁人不知郭斧头的名字。” 顾潜手攥得紧了,示意他说下去。 严森便把郭斧头这三年的恶行全都抖露出来。 顾潜听罢,心里凉了一大截,“绑票是吧…” 严森看他那副模样,俨然是要冲出去截人票,赶忙开口制止:“别冲动!郭斧头这人飘忽不定的,你找不到!况且劫匪一般会在绑票的第二天拖人送来帖子,到时候按照帖子上的赎金地点送过去便是了,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潜就伸手打断了他。 看向王七,意思是说你不是钱到位能办万事么,赶紧拿了你那长刀杀过去啊。 王七看出来他的眼神,喝了口酒说:“我杀人在行,找人,就不行了,这事儿加钱也没用。” 顾潜拍了下大腿,没好气地点点头转过去,心里焦急得很。 又拉住严森,“那郭斧头,可会对人票做什么事?” 严森看他神色,思虑再三答道:“他好娶媳妇,漂亮的都得招成媳妇。看那姑娘样子,强行成亲跑不了,一时半会儿应给不会有什么事,只不过郭斧头的老婆三年换了六个,都死了。” “还好,还好,”顾潜松一口气,“起码命保住了,只需在成亲前把她救出来便可。” 其实比起陈柔的生命安全,他更担心陈柔的贞洁。 土匪之流,下作事儿干得还少么? 保不齐被那郭斧头的手下轮流蹂躏一番,到时候可真就是生不如死了。 想到这儿,他的拳头又攥紧了。 一直不说话的秦飞看出他的疑虑,自己也是一副焦急样子,但还是安慰道:“先别急,听听严森兄弟有何对策。” “其实不必如此焦虑,”严森说,抚摸着怀中的女儿,“郭斧头这人极度自我,自己看上的女人断然不会让手下碰一根手指头,只不过被他当作媳妇的不会送帖子让人赎的。” 顾潜一听这话可就急了,差点没跳脚骂娘说娘的你不早说,不过还是克制住了。 他双手扶在窗棱上,拖着额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是这芦苇镇商会的,可以去找找我们会长,让他派人去寻郭斧头,”严森说,“不过这人人吃不饱饭的世道,没几个人肯为这事儿卖命。” 顾潜手一挥,“那等什么,赶快去那商会!” 王七二话没说,把刀一扛。 四人便出了客栈,急急地走在雨幕中。 严森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儿,让雨水打在自己的背上。 此时东方泛了鱼肚白,雨水渐渐停了。 严森领着顾潜和秦飞来到了一座深宅大院前,上面牌匾书五个大字:“芦苇镇商会”。 字虽然气派,但风吹雨淋,又没有钱修缮,便显出破落之相,斑驳得很。 再看那院子,乍一看上去挺雍华,但里面植物枯黄萎瘦,东倒西斜,院内墙砖长满青苔,木头也失去了光泽。 这院子没有大门,严森说之前有两扇朱红色大门,但因商会资金实在是拮据,只能拿去当了。 顾潜让王七待在外面,自己前去交涉。 三人走进商会,一间宽敞的大堂由数根油漆剥落的红柱子支撑着。 当中一条长长的大桌,一批或中年或老年的人抽着旱烟,喝着热茶沉默着坐着, 他们都是一副清瘦的样子,喝茶举烟的模样哆哆嗦嗦。 大堂周围则站了十余名佩刀的刀客,衣服银白,站得笔直,腰间刀倒不寒酸。 没想到这商会无暇顾己,护卫倒是挺像模像样地嘛,顾潜心想。 长桌的尽头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皮肤蜡黄的男人,这人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来。 他首先看家了严森,对他笑了一下,随后看见了顾潜和秦飞。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不简单,于是便起身相迎。 严森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芦苇镇商会会长,刘同禧刘会长。” 顾潜和秦飞挤出笑容,轮流和刘同禧握了手,说了声:“见过刘会长。” 说实话,一看见这商会的气派,再看这刘会长的样子,顾潜心里便全凉了下来。 看这样子,提要求让他们无条件完成是不可能的了。 “严森,这二位是?”刘同禧问道。 “哦,这是顾潜顾先生,秦飞秦先生。” “见过顾秦二位先生。” 顾潜心里急了,直接挑明了来意:“刘会长,我身边有个女婢被郭斧头给绑了,不知你这商会,能否帮忙寻觅?” 听到他这一席话,颓丧模样的商会元老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纷纷转头来看他,随后又都摇摇头转过去。 刘会长倒是没有做出顾潜预料中的那副犯难模样,而是收起了笑,表情严肃地考虑了一阵。 严森怀里的小女孩儿哭了起来,他尴尬地笑着,“刘会长,您看…” “唤奶妈来。”刘同禧拖着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对着一位仆人说。 一位体态瘦削的女人走了出来,但她的胸脯可不像孕育不出奶水的样子。 她把孩子接过去,没有看严森手里的铜钱。 严森跟了上去。 刘同禧刘会长还在权衡利弊,他慢慢走回长桌尽头的座位坐下。 不同于其他元老,他手边既没有烟,也没有茶,就是把双手放在一起,五指相碰思考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我们商会帮您寻找。” 语出惊人啊,满座皆惊! 商会元老们当即炸开了锅,嘈杂声一片。 刘同禧生出来一根手指让他们安静。 “不过您也知道,我是有条件的。” 这一点顾潜早就预料到,“尽管提。”他说。 “郭斧头为首的匪众残害人命,咸水荡怨气滋生无数,鬼怪时常作乱。这郭斧头请了位镇灵师,但怎能将鬼物全部镇服。在下看二位像是修仙之士,不知可否镇住这剩余鬼怪?” 顾潜心里笑道:这算是找对人了。 便当即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随后从腰间口袋里掏出那一块乌木雕刻的“镇鬼司徒”令牌来。 第四十二章:匪窝 此令牌一亮,满座皆惊。 芦苇镇的有身份的人物又是一阵惊叹,看顾潜的眼神从轻蔑变成了敬畏。 透露着点“原来是官面上的人物”的意思。 刘同禧也是神情一震,“如此甚好。”他嘀咕一句。 随后跟身旁的白衣卫士耳语了几句,那人生的俊朗,点点头,退了下去。 “顾先生,在下已经派人去寻匪徒郭全的踪迹,咸水荡不大,十二个时辰内定会给您回复。” 当天,这位穷酸商会的会长给顾潜他们订了一间条件稍好的客栈。 虽然环境并不比先前他们住的那家强上多少,但按刘同禧所言:“是本镇的最高标准了。” 几人便住进了这间“最高标准”的客栈。 顾潜哪里坐得下,多次提出要亲自去寻。 秦飞劝道:“你别干着急了,就算你出去寻,也未必会有结果。咱们外乡人,对这地方哪有本乡人熟悉?坐下喝口水罢,消息会有人送来的。” 顾潜明白现在这样也没什么用处,便坐下身来,唤老板上了一碗酒。 “严兄,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从外乡来的?” 顾潜心里还是烦闷得很,便向严森搭话。 那一位抱着女儿的年轻汉子,一边拍打着女儿哄她入睡,一边正对着火堆做那么一个凝视。 听到顾潜问话,便把头转过来,笑了一下,道:“是的,几个月前我刚到芦苇镇,一无亲二无故,身上没有多少银子。” “那时候咸水荡还没有闹匪患,算是比较富足的地界。” “当时雪下得大,我女儿冻得厉害,又没有奶吃。” “寻了好几家人家,没有妇人愿意施舍点奶水给女儿。” “我腿在厚达三尺的雪里走着,极艰难,渐渐失去了腿的感觉。” “一座气派寨子突然显现在我眼前,我顾不得多想,抱着女儿就进去了。” “里面一张长桌,一群人坐在两旁商议事务,这便是芦苇镇商会了。” “寨子里的炭盆让我的腿恢复了些知觉,大家看见我都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我怯怯地问了句‘我女儿好久没吃奶了,敢问这里可有妇人肯施舍点奶水,救我女儿一命?’” “当时没人动身,我觉得没希望了,便转身要走。” “坐在桌子尽头的刘会长叫住了我,只说了一句话‘唤奶妈来。’” “他救了我女儿一命,之后看我可怜,便让我在商会里找了个文书工作做,还给我安排了房子。” “虽然一个月没多少钱,可也算是能过下去,这便是救了我一命。” 说这些话的时候,严森时常闭上眼睛轻轻笑两声。 顾潜听罢,心里的焦躁减弱了几分。 他安下心来,决心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直觉告诉他,刘会长,靠得住。 …… 咸水荡的某个小山头。 臭名昭著的郭斧头带着一批穷凶极恶的匪徒打道回府。 这伙匪徒大概有一两百人,其中有一位容貌俏美,身穿白色罗衫的女子。 这女子发丝散乱,浑身绑满麻绳,嘴上塞着破布被放在一辆马车上。 她脸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但暂时还没有被玷污,暂时。 郭斧头手下有两员“大将”:飞镖李和蛇矛张。 这二人顾名思义,一个善用飞镖,一个善用蛇矛。 其中的蛇矛张看着陈柔色咪咪地说:“头儿,这小妞儿俊俏得很,您爽完了,扔给弟兄们尝尝鲜呗。” 郭斧头跳起来给他吃了一个爆栗,说:“娘的,不长眼的驴草的,这娘们是要做老子媳妇的!媳妇儿,媳妇儿你懂不懂。” 蛇矛张自知道说错了话,摸着被敲疼的脑袋不再做声。 他放慢脚步,和郭斧头拉开一段距离,又和飞镖李唠起嗑来。 “老李,你说这么水灵的姑娘,头儿从哪拐来的?我可知道,这咸水荡可只剩下些歪瓜裂枣了。” 比起蛇矛张的话痨,飞镖李更沉闷一些。 他擦拭着一支四刃飞镖,没好气地说:“自己去问不就完了。就算知道从哪儿来的也没有你的份儿,莫非你下面那根矛又发痒了?” 这样一对迸发出下流笑话,酒嗝和烘烘臭气息的队伍,跟着郭斧头走进了一个山洞。 郭斧头在这里大设宴席,牛羊鸡鸭摆满了桌子,坛坛美酒流成了河。 真可谓是肉可成林,酒可成池。 郭斧头把陈柔摁着跪在自己的虎皮座椅旁,喝了三碗酒。 他拉开了陈柔嘴里的破布,强行灌给她一碗。 那破布不知道是说做什么的,充斥着一股油腻和腥味。 陈柔好不容易摆脱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头发就被揪住,辛辣刺激的酒液流过她的喉咙,流进她的胃里。 她即刻咳嗽起来,随后开始干呕。 郭斧头一副甚为尽兴的模样,喝了更多的酒,吃了更多的肉。 宴会的高潮,他宣布三日之后,就与陈柔结为夫妻。 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这场狂欢。 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的袍子,身边跟着一位白衣卫士。 正是芦苇镇商会会长刘同禧。 郭斧头一看宴会上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撇嘴皱眉,提了两柄利斧迎了上去。 芦苇镇商会会长此时拱手作揖,低下头去,大声喊道:“在下求见郭首领!” 他身旁的那位白衣少年倒没有低头,直直地站着。 郭斧头晃荡着双斧,笑眯眯地走过来:“刘会长,这姑娘很水灵,不错的,你有何事?” 刘同禧头也不抬,“恳请郭首领镇压鬼物!” 郭斧头做思考状,唤了一声:“镇鬼的!” 只见山洞后面,走出了一位面向阴柔,皮肤苍白的男子。 那男子戴着一副高帽子,身上穿着红黑色的袍子,指甲留得很长。 腰间配着一把花哨的刀,手里拿着花扇。 郭斧头问:“你说,这鬼,还能不能镇?” 那男子声音阴柔地答道:“可以镇,咸水荡怨气太重,只消费…” 郭斧头登了他一眼,那人立刻改口说:“镇不了,镇不了。” “听到了吧,刘会长,”郭斧头笑道,“不是我不帮你,是这鬼没法镇,你先回吧。姑娘,很不错。” 刘同禧的袖子挡住了他的脸,他正在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而他身旁那位少年,握紧了腰间的刀。 刘同禧一看,赶忙呵斥道:“同庆!不得无礼!” 那名叫刘同庆的少年缓缓松了手,依然死死瞪住郭斧头。 后者则以戏谑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说,来呀,项上人头任你取,你有那个胆么? 刘同禧怕再待下去会出乱子,道了声在下告退,收敛起自己眼中的锋芒,拉着刘同庆走了。 第四十三章:鬼患 是夜,芦苇镇仿佛被一巨大黑幕笼罩住,看不见明月。 顾潜一行人依然在客栈里休憩,偶尔听见一两声乌鸦的啼叫。 “严兄,这时节,可有鸦雀?”秦飞觉得奇怪。 “嘶…”严森的女儿已经睡着,他还是将她抱在怀里,“我也没听过这般鸦啼。” 那叫声嘶哑凄凉,挠人耳朵。 约莫到了戍时,顾潜远远听见咸水荡的水塘河流中传来荡漾的水声。 照理说这声音是极微小的,令人很难捉摸的,但这时节他听得清清楚楚。 一旁三位也听到了响动,纷纷抬起头来。 “严兄,这咸水荡此时可是水患时节?怎会有如此响的水声。”秦飞又问道。 这次严森也略略慌了神,“咸水荡缺水得紧,怎会有多余的水来泛滥,今夜,大家还是早些睡罢。” 顾潜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半年来做镇鬼人的经验告诉他,今夜,有蹊跷。 他推门出去,托辞说肚子饿了,买些烧饼回来,却大踏步走向商会。 那一众白衣老者还是围在桌前洽谈,大堂里的白衣卫士肉眼可见地多了许多。 顾潜目光瞟向长桌尽头,见刘同禧的座位空空如也,心里不免生了疑惑。 再看那帮老袍子,不再抽烟喝茶,各个拿了慌乱的神情。 顾潜上前去,问向一位老者:“老先生,请问刘会长去…” 话还没说完,那枯槁模样的老者一看是他,死命般抓住他的衣袖:“顾…顾大人,您可要就我们呐,鬼怪,就要来了…”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就用手指指着顾潜身后,颤抖着闭过气去。 顾潜回头一看,只见极黑极黑的阴影下,有一长发“女子”,浑身湿漉漉的。 这是…鬼? 他正想要确认,那“女子”的肩膀突然断裂开来,裂出一个鲜红血腥的伤口来。 同时它的头抬了起来,死死盯住顾潜,眼珠子仿佛要爆出来。 这下可好,不用确认了,顾潜心里一笑。 那女鬼猛地向他扑来,顾潜手指顶住刀鄂,“噌”地一下拔出了桃木钢刀。 他身形一闪,躲开,女鬼的第一击,随后双手举刀,一举看下它的头颅! 商会大堂内的白衣卫士见状,没有慌作一团,而是整齐有序地列队出发,去往城镇的各个角落。 看来今夜,有鬼患! 顾潜心里拿捏了。 他单手提着钢刀,冲出门外,迎面又迎来三四只鬼,它们有的浑身湿透,有的全身缺零少件的,皆是郭斧头手下的冤魂。 顾潜操刀一一将它们斩除。 远处传来人的惊叫和鬼怪的嘶吼,只见咸水荡里的水坑中爬出一只又一只鬼。 它们声势浩荡,数量极多,有的抛尸在河中心的便泅水上岸。 方才顾潜听到的波涛声便是这百鬼夜行之声! 这阵仗,即便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顾潜也有点沉不住气来。 他想到一个法子,那就是去找秦飞再发动一次四方炎阳镇鬼阵,一举镇住所有鬼物。 拿定了主意,他举步走进一条巷子,不料又撞见三只鬼来。 顾潜松动松动脖子,从口袋里掏出《百鬼夜行录》来。 那些鬼物向他扑来,顾潜冷哼一声,手中的书翻动起来,发出烁烁金光。 这等低级鬼怪,哪里经受得住这等法器,一时三刻就被《百鬼夜行录》收了进去。 小怪罢了,顾潜想,估摸着练不成丹,给点灵力就不错了。 他抓紧赶路,一路上又斩杀了几只鬼。 来到客栈前,秦飞和王七都手执刀,二人脚边累上了数十只鬼怪。 就连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的严森也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弩,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扣动弩的扳机,十发九中。 看见顾潜,秦飞砍倒两只鬼,喊道:“四方炎阳镇鬼阵!能行不!”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顾潜想。 他手中凝聚起一击裂爪伏杀功,扫出一条血路来。 随后对王七喊道:“王七,能不能撑上一刻钟,别放进来任何一只鬼!” 那钱奴刀客冷哼一声,灌了一口酒,“莫看扁了我。” 说罢便挥起长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声四起。 严森也抄起弩来,这弩精巧得很,小小一个器具杀伤力却很大,让任何鬼怪进不了他三步以内。 这弩的箭也很有讲究,极细小,泛银光,有三刃。 打在鬼物身上便是穿通,有可能还会一石二鸟。 有了这二人的庇护,秦飞和顾潜二人便对着《阵法全解》画起四方炎阳镇鬼阵来。 有了白水镇的经验,加上二人通力合作,不出一刻钟便将阵法严丝合缝地画好。 接下来便是施法了。 二人盘膝对坐,打了手势,将灵力注入这阵中。 一个淡橙色的天幕笼上了芦苇镇,蔓延方圆五百里! 近处的鬼怪在这天幕的压制下,被死死按在地上,扭曲挣扎地哀嚎着。 无数道青黑色的薄薄怨气生出天际,进入这淡橙色罩子里。 有很一部分鬼物怨气薄弱,竟撑不过四方炎阳镇鬼阵的压制,早早地还了魂,于是升起的青黑色气流中有很多不过五秒,便消散了。 这里的鬼怪虽没有白水镇的夜啼鬼那么顽强,但数量极多。 顾潜和秦飞二人倾尽全力,也还是将将维系住,且有绷不住了的迹象,橙色天幕颜色渐渐淡了下来。 眼看二人灵力就要见底,额头上都渗出豆大汗珠。 顾潜赶忙从兜里掏出三只夜啼鬼炼化而成的剩余两颗补灵丹,递给秦飞一颗,自己服下一颗。 有了补灵丹的加持,维系四方炎阳镇鬼阵便容易得多了。 二人再次结印,注入更多的灵力进入这阵法,周围鬼物的惨叫更加凄厉了。 现在只有少数较为顽强的鬼在苦苦支撑,天上的黑青色气流只剩寥寥几柱。 顾秦二人见状,加大灵力输出,便收了尾,天上不见青黑色气流柱,四方炎阳镇鬼阵也就收了。 王七和严森也收了各自兵器,来观摩这一神奇阵法。 严森表示此法甚妙,大开眼界,王七则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钱关己的样子,倚了长刀到一旁喝酒休憩了。 顾潜,秦飞和严森三人分享了四方炎阳镇鬼阵内的纯阳之气。 没想到严森也是修炼之人,顾潜看他吸入无异,暗自惊讶道。 同时他感到这股灵力虽然十分浓厚,但并未充盈自己的身体。 看来进入固灵之后,灵力提升变得困难许多,以后每上升一个境界,大抵都会如此,顾潜想。 “唉,芦苇镇本就拮据,现在一闹鬼患,民不聊生啊。”严森幽叹道,噙着泪花望向天空。 这时,只见不远处两袭白衣跑过来。 定睛一看,不正是刘同禧么! 他和他身边的白衣少年刘同庆一脸震惊,惋惜,和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 刘同禧跪下去掩面痛哭,而刘同庆则又握紧了刀柄,瞪圆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第四十四章:军团 刘同禧在地上哭了许久,刘同庆也僵僵地立了许久。 几人都不敢去劝他俩,严森悄悄和顾潜和秦飞说:“那白衣少年,是刘会长的弟弟,刘同庆。” 随后又摇起头来叹气道:“刘会长是个善心人,看到这幅惨状,别说是他了,就是我也不禁落泪。” 刘同禧的哭声逐渐变为一抽一抽的,继而停止了。 他继续低着头坐在地上,良久才慢慢起身。 又环顾了一番周遭,鬼物的实体逐渐随着怨气散去,但活生生的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条街。 他又看了看严森,顾潜,秦飞和王七,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句:“芦苇镇八百生灵今殒半数,郭全等畜生之流,应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刘同庆扶住了他,二人一颠一跛地走回商会去,严森见状,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此时东方已经泛了鱼肚白。 顾潜一夜没睡,又经过那么多鬼怪的折腾,疲乏得很,赶紧回客栈去睡了。 待他一觉醒来,烈日已经当空。 窗外人声嘈杂,脚步声乱。 他拨开窗户纸看去,只见街上站满了身穿白衣的人,正齐声呐喊着。 有的人身上的布匹很粗劣,补丁很多,想必是从家里箱子底里抽出来的,或者是拿白布硬凑的。 有的人腰间没有挎刀,肩上倒是扛了一把锄头之类的。 纵使众生百态,一眼望去,一片白海,见不得一丝黑色。 顾潜见了这景况,倍感吃惊,赶忙翻下身出去看。 白色人群的尽头,刘同禧的脑袋冒了出来,随后是他的整个身体。 他让商会的人在街道尽头搭了一个高台,令他可以登上去对这些身穿白衣的村民们发话。 他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绸缎,花纹精美,造价不菲。 “乡亲们,”他开口道,“昨夜鬼患,令芦苇镇死伤无数,乃郭全之匪所为。这只畜生欺压整个咸水荡三年之久,大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得时刻担心脖子上的脑袋!” 人群爆出一阵阵怒吼,有的刀出鞘了,武器纷纷被举起来,在阳光下闪着凛凛寒光。 “这日子,是时候让它到头了!”刘同禧又喊一声,举起了拳头。 人群的嘶吼有了秩序:“到头!到头!” 刘同禧看着下面的人声鼎沸,等了一会儿,伸出手来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发话。 “郭匪惯用黑色,今日我刘同禧以芦苇镇商会会长之名,成立白衣军,与郭匪抗衡到底!” “乡亲们若有意愿,即刻来我这儿报名!人数不限,屈服是个死,斗争可能活!” 人群沸腾了,纷纷喊着:“斗争!抗衡到底!” 齐齐涌向刘同禧所在的台子。 就这样,芦苇镇有了一支人数约为两百人的军队。 除了老人妇人小孩,芦苇镇的男人几乎悉数参加。 刘同禧选了和郭斧头对立的颜色——白色,来为这只队伍命名。 …… 严森回到客栈时,已经是黄昏了。 他一身汗臭,抱着女儿去洗了个澡,随后一团泥一般躺下了。 他说这一天跟着刘会长跑遍了咸水荡,从其他村落淘来一百百多把刀,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刀了,便给大家配上了枪,剑,锤子等。 他说刘会长发动商会,赶做了两百套衣服,分发下去,一支军队的模样就出来啦。 他还说刘会长跑地真的很快,提着长衫像一只豹子,自己跟在后面把肺都跑疼了。 至此,刘同禧带着这支白衣军日夜操练,芦苇镇近旁的南山上传来锵锵的声音。 芦苇镇的 顾潜是一天比一天心急,刘会长有了白衣军,好像把陈柔被绑一事忘在脑后。 他三番五次地去寻刘同禧,却见不得他人。 正在顾潜第三次去找刘同禧时,才得到消息,说郭斧头要来进攻芦苇镇啦,你那小奴婢就先放一放吧。 这是白衣军成立的第二天。 …… 郭斧头不是傻子。 刘氏二兄弟来到他这里求他镇鬼的时候,刘同禧眼睛里的怒火早就被他尽收眼底。 这刘同禧向来百依百顺,要什么有什么,不就是为了护那小小芦苇镇么。 这次不给他镇鬼,想必得撕破脸了。 也罢,我郭斧头在这咸水荡便是皇帝,要他死,他就得死! 想到这里,郭斧头一把把手中的酒碗摔碎,看了看被绑在座位旁的陈柔。 他走过去捏住她的脸,“爷爷我先把你给收了,再去讨那芦苇镇,爽快!” 陈柔这三天以来吐了七八次,吐到最后已经只剩酸水了。 每吐一次,她就被拉下去粗暴地清洗一番,她那白色罗衫也一同洗。 郭斧头美其名曰“好这一口”,陈柔也就得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两眼无神嘴唇煞白地靠着。 因为成天被硬灌酒肉,她已经恶心到了极点,快要崩溃了。 她好想喝一口水。 她好想逃出去。 郭斧头宣布今天正午结亲,陈柔便被拉了去梳妆,换上喜庆的红色内衣,红色罩衣和红色下裙。 梳妆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喝上一口滚烫的茶,她一口气喝下去,感觉自己又获得了点活力。 三天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只是一届柔弱女子,没跑出两步便被捉回来,放在石板上抽上几个耳光。 一来二去她也就倦了,便蜷缩着。 至于知白,郭斧头称“一把好剑”,幸免于难,被存放在他的私人宝库里。 陈柔有时候会怨恨: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怨人忧天没什么用处。 她有时会想起顾潜,想起自己被绑的那个晚上天雷滚滚。 这些使她流下泪来,但不能救她出去。 郭斧头的大好兴致被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镇灵师毁了。 那家伙照例来讨要银两,而且一开口就是五百两。 按理说这点儿钱对郭斧头来说不叫钱,可向来只有他从别人手心里抢钱,没有人从他手里撬出钱来的。 这令他很不爽。 若不是怕怨气凝成鬼来找他,需要用镇灵师镇鬼,他早就一斧子把那娘炮砍成两截了! 这时,探子来报。 说芦苇镇刘同禧成立了什么白衣军,要和他郭爷爷抗衡到底。 郭斧头一听就怒了。 嗬,巴掌大的芦苇镇,手指头大的刘同禧,能和你郭爷爷叫板?笑话! 第四十五章:战斗 郭斧头决定踏平芦苇镇。 他集结了手底下五百多号土匪,打着黑色大旗,声势浩荡的向芦苇镇进发了。 但一到了地方,他傻眼了:这巴掌大的地方什么时候有了城墙? 只见一堵高三丈的墙立在芦苇镇外,墙体由大块石砖砌成,用粘土和糯米混合粘好,看上去还是那么回事。 城墙上有简陋的城垛,能从这些罅隙里射箭,扔石头。 一旁的蛇矛张看见这仗势,悄悄问道:“郭爷,您看这还打不打?” 郭斧头骂了句娘,“打,打他娘的!我郭爷爷什么打不下来,还怕他这纸糊的城墙不成?” …… 芦苇镇的刘同禧得到郭斧头要来的消息后,命令手下的白衣军建城墙。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疯了,建城墙?人家都到了眼皮子底下了还建城墙?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信我,郭斧头来这儿至少要半天,用糯米和粘土,家家户户贡献点儿石砖,咱们在北面那个山坳坳建墙,那儿狭小,我们人手又多,半天绰绰有余。” 他这一番话,稳定了军心,却引起了顾潜的怀疑。 他是怎么知道郭斧头来这儿要半天的?又是怎么确定他会从北面山坳进攻的? 按他之前的话说,郭斧头行踪不定,很难琢磨,不知道确定位置怎么知道来的时间? 莫非,他知道郭斧头的位置? 顾潜再一次发动了他那天才般的直觉,不过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他没有细想,去帮着砌城墙了。 芦苇镇北面有一条涧溪,两边是较为高耸的山岳,中间是山谷。 如刘同禧所说,这地界是十分狭小的,且里芦苇镇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要是打起仗来,从城墙上跌落的人还能落会芦苇镇里。 且这山向北延伸极远,开口极大,若是有人想从北面进攻芦苇镇,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想从北绕到其他方向进攻,须要爬过山才行。 顾潜看了一眼庞大且险峻的山体,觉得没人会犯这个傻。 由此看来,在这个山涧建城墙,着实是绝妙的举措。 咸水荡不缺水,人们从水池,池塘和小溪里掏出一车一车的粘土。 在家里赋闲的妇人纷纷煮上仅有的糯米,或者从墙上凿下一两块不打紧的石砖。 不到半天功夫,一座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城墙便建好了,虽然模样不气派,也不很高,但御匪还是足够了。 刘同禧又提着长衫,去采购了一批弓箭原料。 设计组装的任务交给了严森,刘同禧给了他三十个人。 这个平日里只会哄着女儿的男人此时显出了无比的认真。 他做了一个竹篓背在背上,把女儿放在里面。 不出两个时辰,一批崭新的弓弩便制好了,还有充足的箭。 严森已经汗如雨下。 顾潜发觉他对弓箭这一方面很有研究,心里暗竖大拇指。 要说他来帮着修城墙的目的,其实也不是为了保卫芦苇镇。 他想看看郭斧头此次前来,会不会带着陈柔,如果有,那万幸,他可以冲下去吧她救出来。 如果没有,那么他也可以抓住一个土匪审问一番,至少可以问出陈柔的安危,以及郭斧头的地盘在哪儿。 快中午了。刘同禧已经布置好了白衣军。 拉弓的拉弓,搭箭的搭箭,城墙上站满了白衣战士,一片肃杀之气。 城墙没有设置城门,士兵们搭梯子爬上来,若是城墙倒塌,还可以跑到近旁的山上,继续射击匪徒。 顾潜,秦飞,严森和王七四人也登上了城墙。 “这土匪,你可能一人敌过?”顾潜问王七。 那刀客下巴放在长刀上,说:“剿匪不关你顾潜的安危,照理说我不必出手,要是想看看我的气力…” 他不说了,中指和大拇指摩挲着,意思是要钱。 顾潜不做声了,江湖事就是这样,弱者唯唯诺诺,不出声息,强者不屑出手,想求对手,只剩下中层的热血汉子,互相打打杀杀的,才有点江湖意味。 快中午了,顾潜拿了烧饼就这清米汤吃。 他这还算好的,芦苇镇的米缸早就一贫如洗,大多数人没吃饭,空着肚子拿着兵器。 好在游历的生活令他少爷气派收敛了许多(原本也没有多少),没有怨这怨那的,安心用着自己那份吃食。 他远远看见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一大队人马来,一张黑色的大旗飘扬着,格外显眼。 心里点了点,大概有五百多号人。 他知道郭斧头已经带人来了,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 对于这帮没有修为的匪徒,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如果让他一人面对五百匪徒,他大概率剩不了全尸。 不过眼下王七秦飞等人在这儿,加上白衣军二百战士,自恃打退这帮匪还是很轻松的。 郭斧头来犯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芦苇镇。 白衣军各个军士严阵以待,箭在弦上。 郭斧头那帮人渐渐走近了,为首的一个眉眼极其狭隘的人勒住了马,明显有话要说。 刘同禧让大家先别放箭,听听他要说什么。 “城上的弟兄们,郭首领的人马在此,今日想来接济下芦苇镇,希望你们打开城门!” 这话引得一阵吃吃的低笑,真就完全背稿呗,也不看看有没有城门。 那人正是蛇矛张,他一看,这破墙竟没城门,又听得城上笑声,恼羞成怒。 顾潜看他那涨红脸的模样,不禁思考他的脑壳里的物质。 刘同禧站在城墙上说:“芦苇镇富裕的很,不需要各位的接济!” “他娘的,老子是土匪,拿刀吃饭的!刘同禧,老子给你面子了,把这城墙给我推了,让我的人进去,要多少钱,我郭爷爷给!” 郭斧头亲自发话了,城上的几个士兵认出他来,惊叫了一声。 他们之中有的人认出了蛇矛张,大声说:“蛇矛张,我看见蛇矛张了。” 其他人闻讯纷纷看去,“真的是蛇矛张。” 士兵们愤怒了,一支弩箭射出,射死了蛇矛张的马。 战斗打响了。 第四十六章:解闷 蛇矛张的马嘶吼一声,倒下了。 他侧身一个翻滚,像一只猴子一样在城下的树之间绕来绕去,躲避着白衣军的箭矢攻击。 城上的人纷纷拉弓,射向郭斧头的人,几个土匪应声倒地。 郭斧头的人马也不甘示弱,纷纷拉弓抽弩向城上射击,一支支弩箭穿过树枝,暂时压过了城上的攻势,让白衣军这边也出现了伤亡。 刘同禧一面猫腰躲着对面的箭雨,一面大声喊着分散,分散,城上的弓箭又开始发声了。 城墙下面的郭斧头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来不及寻找掩体的匪徒被射死,直骂娘。 “娘的,敢有人压着老子打,给我上云梯!” 三架竹子做成的云梯从匪军后方接力传来,飞镖李几个匪徒带上了钢盔,呐喊着把云梯推向城墙。 城上有人认出来了飞镖李,又喊着:“飞镖李,我看见飞镖李啦,他娘的打死你。” 有人说哪儿呢哪儿呢,有人说看见啦看见啦,有的人拉住了弓便射向他。 飞镖李发觉弓箭一齐对准了他,让一旁的两个匪徒撑住盾牌,自己从兜里掏出两个四刃飞镖,往城上扔去,一下子便把两个士兵的脖子割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其他人的白衣。 “妈呀,这血流的太吓人了。”一个小兵哆哆嗦嗦地靠在城垛下,再探出头来的时候飞镖直接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几个白衣卫士的惨死让一些人萎缩和胆寒,但也令一些人愤怒。 比如刘同庆。 他从腰间抽出那柄模样精致的刀,狂吼着砍向即将搭上来的云梯。 三下五除二把那梯子连同上面的匪徒砍成两截。 这时另外两架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墙,上面各下来两个匪兵。 有两个扑向方才频频用弩箭射击的严森,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严森一手护住女儿,另一手把弩上膛,一下发出两条锐利的箭,把那两个匪徒的脸打烂。 一旁的顾潜也抽出刀,啪啪两下把一架云梯砍烂。 秦飞站的位置比较靠左,因此独自面上了四个匪徒。 他从体内抽出那把黄铜色的月牙弯刀来,身形一闪那四人便人头落地。 王七则只是笑,倚着那把刀转圈圈躲避着匪徒的刀,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直到刘同禧大喊:“推梯子!推梯子!” 那一众只顾砍人或者躲避的白衣军才醒悟过来,一帮人围上去试图推开最后一架云梯。 蛇矛张恰巧在这架云梯上面。 其间有一个小伙子看见了蛇矛张,显出格外迅猛的姿态,他猛地扑向他,死死咬住蛇矛张的脸,说着:“你杀我娘,杀我爹,你他娘的也别想活。” 随着两腿一蹬,连着蛇矛张和云梯一起掉下城墙。 他掉在地上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嘴里那块儿肉嚼吧嚼吧咽了,随后掏出刀来,准备结果身下这个脸上少了块儿肉的畜生。 但好几支箭矢一同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吐出一口鲜血,睁着眼睛倒了。 蛇矛张捂着脸哭喊道:“狗娘养的,真他娘的疼,我脸是不是没啦。” 不等他说完,城上又一齐向他射击,他便像一只进了开水的兔子,跳起脚来跑了。 城下的郭斧头恼羞成怒,抽出两柄利斧拦住了蛇矛张。 “你他娘的想跑,你的矛呢,矛呢!” 蛇矛张这时知道捂着脸了,他明白郭斧头是要自己硬着头皮上,便抽出背后的八尺长矛来,点头哈腰地说:“郭爷,矛在这儿呢,矛在这儿呢…” 他提着矛屁颠屁颠地跑回战场,召集了另一批匪徒再次搭云梯。 这次他们的准备更充分了,除了搭云梯,他们还有另一个目的:破城墙。 以飞镖李为首的一批弓箭手拉满了弓,给蛇矛张他们打掩护。 纵使已经损失了上百号人,白衣军只只死了二十人不到,郭斧头的人马在人数上依然对白衣军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顾潜看到城下的人纷纷举起盾牌,抵挡着城上射来的箭矢,向这里冲来,便明白他们是准备再搭云梯。 他还看见了匪军中央的巨大破城槌,这城墙没有城门,看样子他们想要自己撞出一个来,顾潜想。 刘同禧当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命令士兵们停止射击,拿了千斤重的巨石往下扔。 这一招果然奏效,盾牌又挡不住石头,匪徒们纷纷被压在巨石下,血肉模糊。 他们的攻势减缓了,但蛇矛张却骑着马,举着矛带头冲锋。 眼下后面的郭斧头已经急了,要是有半点退意,就得被削成三段。 他还想留个全尸。 刘同禧同时让一批人下城墙去,守在后面,一旦匪徒破城而入,可以直接与他们厮杀。 顾潜看见了为首的蛇矛张,以及他手中的长矛。 那是一柄淡铜色的矛,作工极精美,一条细长的蛇盘绕在上面,矛尖从一只张着嘴的蟒蛇口中生出,仿佛是它的舌头。 看来想挡住他们,得下去会会这使矛的,顾潜想,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钢刀,准备一跃而下。 没想到身边的王七居然抢先一步,带着长刀纵身跃下城墙,发出“轰”地一声巨响,震起层层土灰。 蛇矛张勒住马,把手中矛一抖,眯起眼睛看向那烟雾。 代土雾散去,一个肩上扛刀,嘴角轻轻撇着,衣衫破败的刀客走出。 那人缓缓开口:“兄弟,你有几品实力?境界有么?” 蛇矛张答道:“从二品,动灵境!” 顾潜在城上听着,心里想着:嗬,原来江湖上的实力之分不光有境界之分,还有品级,不知我这固灵境中期,能不能入四品? 王七轻轻嗤笑一声:“嗯,可以打一打,算解解闷儿。” 一旁匪徒都傻了眼了,心里估计都想着,这哥们儿谁呀,一副狂气。 不过更多的可能是为惧,因为王七刚刚跃下城墙的时候气场已经把几个匪徒震得人仰马翻,于是便不敢策马前进,一时间三十步以内剩下王七蛇矛张二人,城墙上下的紧张气氛却不逊于刚才。 王七把刀鞘插进土里,拔出了那七尺长刀,声音沙哑地开口道:“长刀一柄,王七是也。” 第四十七章:撤退 蛇矛张一听这名字,心里乐了。 心说这哪儿来的江湖骗子,长刀王七之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谁都知道这善使七尺长刀的酒财鬼前几月死了师傅,正窝在那万锋城,怎会出现在这贫瘠地界? 蛇矛张把马一勒,抬起矛来,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狂妄小儿,识相的话就速速闪开,莫等爷爷的八尺长矛把你挑到天上去!” 王七又把刀往地上一插,下巴倚在上面摇晃,听见蛇矛张这一席话,说:“好啊,我这小儿一副病痨躯体,恭迎爷爷的矛来挑。”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不错,你这种不长眼的近日也不多见了。” 蛇矛张不跟他废话了,两腿夹紧马,急急地往王七冲来。 王七不紧不慢,直到那蛇矛就在自己眼前才把刀从土里抽出来,俯身一砍,斩下两只马腿。 那马失了前蹄,痛苦地鸣叫了一声,往前翻滚去了。 蛇矛张扑了个空,自己摔了个人仰马翻。 “砍马腿哈,好气节!”他举起蛇矛讽道。 转头一看惊了,那王七竟然还将下巴倚在刀柄上面,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刚才那一刀不是他砍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呀,我还想尝尝你那矛的滋味儿。” 蛇矛张这才明白,面前这位,绝非等闲之辈! 难道…真是王七? 不,不可能,只是一个稍有才能的刀客罢了,装王七招摇撞骗罢了! 他在心里逼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握住蛇矛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事到如今,没退路了。整个身子都微微发抖的蛇矛张爆出一声怒吼,举矛冲向王七。 王七还是不反击,只是躲。 蛇矛张朝他面门刺去,他就把头偏过去,蛇矛张若是顺势横扫过去,他便把腰弯下去。 总而言之只是躲,且躲得很有轻盈之态,刀插在土里,王七手握住刀柄,连人带刀不带动的。 蛇矛张刺了他几十余下,用尽了十八般武艺,见伤不到这刀客一丝头发,自己反倒累得够呛,心里怒了。 他将灵力注入蛇矛,那八尺长矛便覆盖了一层金青色的灵气,蛇头上的眼爆出血红色的光芒。 矛上的蛇仿佛活了过来,有了生机。 对面的王七看到这阵仗,心里明白对方动了真气,准备以命相博了,便从蛇口里吐出一句:“有趣。” 他这才把长刀从土里拔出,双手握住。 那蛇矛张又是大喝一声,抄起长矛直直冲向王七。 这一次可不像方才那般小打小闹,每刺一下都有极其强悍的灵力波放出。 王七也终于不再躲,那刀刃刮蹭着矛身。 蛇矛张愈战愈勇,鏦鏦铮铮的刀剑相碰之声渐渐大了起来,王七眼睛里的寒意渐起。 突然,他一把抓住蛇矛张的手腕,只是一瞬,长刀便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蛇矛张不死心,调转灵力一下子挣出来,把那矛刺向王七。 王七仿佛感觉到了厌倦,挥起刀来,旁人只觉得寒光一闪。 再一看蛇矛张已经站在了王七身后,一动不动,而王七手中的刀沾染了斑斑血迹。 再一眨眼,蛇矛张的身体突然断成了两截。 王七看了看从身后的碎尸,轻哼了一声:“到头来还是无趣。”便又是纵身一跃,跃上城头。 这一下,匪徒们彻底傻了,这神秘刀客,莫非真的是长刀王七? 这实力也太恐怖了,一众匪军惊吓不已,入潮水般向后退去,黑色大旗被折断,十几名匪徒被践踏致死。 坐镇后方的郭斧头当然看不见阵前的状况,如果他看到了,一定会下令全军后撤。 可他看到的只是原本进发的匪军突然停了许久,随后一齐转过身来,向后退去。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原本就焦急的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他提着利斧冲出帐外,砍死了五个跑得比较快的匪兵,他们的血溅了他一身。 剩下的匪兵不敢动了。 郭斧头脸上带着血,肌肉抽动了几下,慢慢抬起斧头指向前方,没有说一句话。 匪兵们知道郭老爷是要让他们回去,可回去,必死无疑啊。 于是一时间没有人动。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怯怯懦懦地说:“郭爷,前面有个特别厉害的刀客,自称长刀王七,杀了张爷…” 不等他说完,郭斧头大踏步走过去,揪住他的头发,砍下了他那颗项上人头,随后高高举起,依然没有说话。 这下子,匪兵们不敢后退了,又纷纷转过身子,想着城墙跑去。 这次同样的有十几名匪徒被踩死。 不光是匪军被王七震慑到了,城墙上的白衣军也是。 当王七跃上城头,又拿出酒囊喝酒时,五步以内出了顾潜秦飞外没有其他人。 白衣军以或怪异或恐惧和敬畏的眼神看着他,没人敢靠近。 就连和王七相识地早些的严森也不由得挪动了脚步。 先前只是以为他是个嗜酒待钱如命的刀客,没想到竟这般凶残血腥。 顾潜也有些吃惊,便劝王七:“有点儿过了,收敛些好。” 王七不以为然,音调奇怪地笑道,“少爷您,也看我杀人如麻,十恶不赦?” 顾潜局促了,“那倒不是,只是下次杀人,稍微别那么血腥。” “血腥?”王七喝了口酒,“我只觉得无趣,你还不会觉得,那个用矛的,手上沾染的血腥会少吧?” 顾潜不说话了,暗自嘲讽:这么看来,你还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喽。 刘同禧没空闲顾这个,因为匪军再往后撤了一段距离后,又回冲过来。 只不过这次回冲少了气势,多了怯懦。 他下令不要吝啬箭矢,就在这里定胜负吧。 城上万箭齐发,城下顿时倒下了一片。 郭斧头看见势头不对,亲自冲到前线来。 士兵们看到他,顿时愤怒了,他们纷纷拉起弓来,射向郭斧头。 郭斧头抡起双斧,将箭矢弹走一只只跳蚤一般弹开,随后亲自搭了一架云梯。 一个嚎啕大哭的士兵跃下城墙,发了狂似的砍着,几个土匪转头就跑,郭斧头看着。 那士兵先是看向郭斧头,城上的人说:“你别砍他呀,砍云梯。” 他一愣,继而转头嚎哭着砍着梯子。 郭斧头走过去,一下子砍下他的右肩膀,他的左手继续砍着。 当他的脑袋被利斧砍下时,云梯已经被砍断。 郭斧头抬头一看,所有的弓都对准了自己。 他面无表情,喊了一声:“撤!” 万箭齐发,郭斧头再次抡起斧头,想只是淋着毛毛细雨一般向后退去,他的步子放得很慢。 此时已是夕阳时分。 这一战,郭斧头率领五百匪徒进攻芦苇镇,面对只有二百人的白衣军,没有攻下,死了三百多人。 白衣军牺牲了五十二个士兵,他们被埋葬在南山上,竖起了五十二块墓碑。 第四十八章:被绑 芦苇镇一战让郭斧头损失了大半人马,剩下的两百余人也对他失去了信心。 刘同禧的白衣军名声大振,芦苇镇先前还在观望的人纷纷入伙,人数瞬间增加到三百多人。 刘氏二兄弟每日把持着他们操练,声势浩大,响声震天。 郭斧头吃了瘪,回到山洞后看着手底下一帮残兵败将,结结实实地发了一回怒,碎了三个酒碗,砍掉了五颗人头。 还被绑在椅子上的陈柔他也没兴致把玩了,他说老子让人给欺负了一会,还去个屁的媳妇。 于是原本要当上新娘子的陈柔依然不穿红衣穿白衣。 郭斧头准备劫持刘同禧。 他说:“擒贼先擒王,先把白衣军首领刘同禧给抓过来,让他交出白衣军兵权,这帮人就不攻自散。” 有个人说:“郭爷,咱们才是贼吧。” 郭斧头又是二话没说,把一把斧头扔过去,把那人的脑袋钉在了墙上。 …… 顾潜在郭斧头的匪军撤退时抓住了一个俘虏。 他明白刘同禧这家伙不会派人去营救陈柔的,他决定亲自去。 从这个约莫二十岁的小匪兵的嘴里撬出情报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顾潜只是把桃木钢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那人就哆哆嗦嗦地招了:“就在往北面走上十五里的地界,有个黄土山,上面有个很显眼的山洞,就是了。” 和秦飞等人说明了情况,他便要一个人上路。 秦飞说:“你一个人去未免有些不妥吧。” 顾潜一笑:“我去探探虚实,万一这小子下套呢,到时候就算咱们有一身修为,也不好办。” 几人便默许了,王七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顾潜已经决心不再用他。 毕竟他杀人没什么分寸,到时候把郭斧头逼急了,把陈柔撕票可就不好办了。 他押着那一个小卒上路了,让他带路。 顾潜举着钢刀,刀尖捅在小卒的背上。 小卒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顾潜时不时踹上几脚。 那小匪徒肯定是不愿意走的,因此走得极慢。 看见烈日当空,临近午时的时候才走了五里地。 可这人却往地上一瘫:“这位爷,小的实在走不动了,那边有个竹林,凉快儿,咱们去那儿休息下,吃个饭呗。” 他的手指指向西北方向小山头的一片竹林。 顾潜思虑了一会儿,觉得无何不可,确实腹中空空,唇焦口燥了,便押着小卒去那竹林休憩。 跟往常一样,他还是留了个心眼。 二人席地而坐,顾潜拿出水壶来,自己喝了大半壶,给那土匪润了润嗓子。 随后掏出饭盒,拿着筷子大口吃起来。 双手被绑着的小匪兵看着顾潜碗里的肉片炒青椒,还有白花花的大米饭,两眼放光地咽了口口水。 “小爷,您看…” “吃剩的给你。”顾潜满嘴塞了饭,口齿不清地说。 那小卒只好闭了嘴,失神落魄地坐着。 竹林间有风吹过,恍惚间仿佛一两个人影闪过,沙沙的声响不知是风声还是人窜走的声音。 顾潜当然听到了这响动,不过他依然扒拉着米饭,表面上不露声色,毫无察觉,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没有动。 竹林间的响声越来越大,七八个黑影渐渐靠近,各自拿着刀,缓慢走着。 见顾潜没有察觉,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在顾潜身后,把刀锋一露,抢上两三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顾潜感觉到冰凉的铁已经贴着自己的肌肤,这才放下筷子。 对面那个小匪兵已经被人砍断了绑着手的绳子,站起身来往顾潜的饭盒里吐了口唾沫,愤恨地盯着他。 顾潜不慌,他早已明白这小卒是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的,这一片可能是郭斧头的人经常活动的区域,顾潜不熟,土匪可太熟了。 不过他没有选择揭穿,而是将计就计,故意送上门来。 因为这小匪兵既然有心机,那势必走不快,或者是把顾潜带到错误的地方,而被绑票,便可以以数倍的速度被送到郭斧头的老巢,何乐而不为? 停滞了一秒,顾潜手中的筷子滑落在地上。 他假装害怕道:“各位爷,手下留情,饶小人一命,小人值一千两银。” 那个手里拿着刀的蒙面匪徒一听,瓮声瓮气地说:“一千两银子?这么金贵,给郭爷绑了去,是笔大买卖啊。” 顾潜一听心里窃喜,成了。 同时暗笑这帮人的头脑简单。 刚才自己绑着一个匪往你们老巢走,就不知道过问一下? “一千两银是吧,可别撒谎,把你绑到郭爷那儿三天以内赎金不到就撕票。”声音粗哑的土匪说。 顾潜点头哈腰地称是。 他还是把这帮人看得太简单了。 身后的一个土匪停住了脚步。 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潜,手里把玩着一个四刃飞镖。 顾潜被头上被套上了一个黑布袋子,手上被绑着。 他什么也看不清,被推搡着上了山,到了一间茅草屋内。 首先是臭味。 一种充斥着尿骚,汗臭和潮湿味道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股味道直冲顾潜的鼻腔,令他险些吐出来,他确定自己三天之内得揪着鼻子吃饭了。 头套被摘下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件潮湿的茅草房。 房子中间铺着稻草,四壁都湿漉漉的,有一些小瀑布一般的水渍。 他的桃木钢刀早就被夺走。 他的身边坐着三个人。 一看见有新人来,还生的白净俊俏,那原本奄奄一息的三个人眼睛睁开了,当然没过多久又闭上了。 一个土匪进来了,那个小匪兵猖狂地对顾潜笑,一面解开裤子对着墙壁撒尿。 他的手里转悠着顾潜的桃木钢刀。 顾潜这才知道墙上的水渍是怎么来的。 那匪兵见顾潜一直在看他,脸上挂着笑容,提上裤子走过来。 随后照着顾潜的面门就是一拳,“你他娘看什么看,”拎起来领子,又是一拳,“看什么看。” 讲真,这两拳力道不小,但在固灵境的顾潜看来,就是挠痒痒,于是他只是叹息般的轻哼了一声,没有做什么表示。 一个人票声如蚊子一般地说:“一天没吃饭了,给口水喝总成吧…” 小匪兵抬起头来,确认了是哪个人票发出的声音,走过去又是一拳。 “谁他娘的再说话,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第四十九章:遇劫 随后其他土匪们陆续进来了。 他们大概有七个人,围坐在地上,一面抽着水烟,用酒囊喝着十分烈的烧酒,一面打起牌来。 一旁的人票则大气不敢出一下,因为若是发出的响动大了些,便会被某个匪徒揍上一拳,或者是拿刀背抽一顿。 顾潜不做声,他侧躺在墙边,心里说着失算。 原本想着这帮人不会拖泥带水,直接把自己带到郭斧头老窝,没想到这般磨蹭。 他被那个小匪兵格外针对,时不时就被打上两拳,用自己的桃木钢刀抽上两下。 他只顾忍耐,反正,到了地方他不准备让这帮人活。 临近下午,匪徒们尽兴了,开始审问人票。 顾潜这才知道他们连人票的赎金都没有定,不禁哭笑不得。 一个土匪揪住了第一个人票。 “怎么样啊小兄弟,家里有多少银子?”他把人票提在手上,转着看了看,“看你皮肉挺细嫩的,能值五百两银?” 那人票看着匪徒手里的刀,吓软了腿,说:“爷,我家是做小买卖的,没钱,没钱啊…” 那匪徒笑着给了他一脚,随后两个匪徒把他架过来,转过去,把裤子扒下来,用一根绳子把他两只手绑在头上。 最先的那个匪徒便抄起刀来,对着人票的屁股一通痛打。 那人票一阵阵惨叫,屁股开上了一朵朵花。 土匪们哈哈大笑,刀背抽了他的屁股三十下,他就惨叫了三十声。 拿刀的土匪停手了,问他:“几两银子?” “五…五百两。” 人票低低说着。 那土匪得了准信儿,看向一旁插着手的飞镖李:“李爷,多少?” 飞镖李说:“让他家出五百两。” 那第一个人票便被推到墙角去瑟瑟发抖了。 剩下的三人,前两人一个反抗了一阵,出了两百两银子。 另一个腿一软,直接下跪,说愿意出一千两银子。 轮到顾潜的时候,那小匪兵跃跃欲试,撸起袖管抄起刀。 飞镖李却说:“我记得你,你值一千两。” ……… 郭斧头召集了五个好手,穿上了长袖的道袍,把兵器藏在袖子里。 他们贴上假胡子,带上高帽子,装扮成道士去往芦苇镇。 就这样,芦苇镇城墙下的一个农夫看见了六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那里对着城墙指指点点。 那农夫走过去,郭斧头立刻乍乍乎乎地说:“哎呀,这城墙的位置怎么这样不好,把这城的风水全阻隔了,哎呀,有大问题…” 随行的五个匪徒也连声附和,说着城的风水如何如何不好,说郭斧头是什么江湖上大有来头的风水先生,说要让这城的城主出来谈谈。 那农夫不敢怠慢,招呼了几个人爬上了芦苇镇城墙的梯子,又从城墙后面的梯子爬下去,一溜烟跑到商会。 刘同禧一听,觉得没什么要紧事,独自一人提着长衫跑出城,见了自称道士的郭斧头。 他没有穿那件精致威风的白衣,让郭斧头不由得有些失望。 “您就是这城的城主吧。” 郭斧头压低了声音,学着道士模样作揖道。 不等刘同禧开口,便说:“你姓刘,有兄弟,且手握兵权,还是商贾之人,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应当是知书达理,怎会在此地修这样一座城墙?” 刘同禧一听,心想这人神了哈,“哎呀,先生有神机妙算之能,不知我这城墙修的哪里不妥?” 郭斧头见他没带旁人,便故弄玄虚地说:“您看,这城镇面向北,灵气自北而来…” 他不说了。 刘同禧侧着身子等他的下文,郭斧头一把把他头抱住,一掌下去把他拍晕。 同时随行的五个人从袖子里掏出刀剑,把刘同禧的一个仆人和两个农民全部砍死。 剩下的一个人慌忙跑去。 郭斧头冲着他喊:“老子是郭斧头,绑了你们镇长刘同禧,想你们镇长活,就等老子帖子来!” 白衣军首领,商会会长刘同禧被绑的消息火一般在芦苇镇传开了。 人们慌了神,白衣军也荒废了操练,终日惶惶不安。 有人预感到郭斧头很快就又要打过来,白衣军没了主心骨,扛不住的,于是纷纷准备卷铺盖跑路。 严森抱着女儿东走西跑,他起初不相信这个消息,多方确认之后才明白刘会长的的确确被人绑了。 他瘫坐在商会门口,失魂落魄地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啼哭,还是秦飞把他架回客栈。 商会里也乱了。 那些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本就吊在商会里贪那一笔钱,现在都扔了茶杯,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刘同庆还算冷静,他担任起了白衣军统领,安顿大家的情绪,说一定会把刘会长赎回来,白衣军一定会护大家安全,就算郭斧头再打过来,我们也能与之一战,请大家放心。 可他这一席话起不了多大作用,芦苇镇的人该跑的跑,没地方跑的就缩在屋子里,清点自己所剩无几的财物,仿佛郭斧头明天就要打过来似的。 刘同禧被两个匪徒抬着,到了一个叫做王庄的地方。 郭斧头命人把刘同禧绑在一张椅子上,让五个土匪看着他,等着他醒来。 刘同禧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褪去假胡子和帽子的人竟是郭斧头,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你是郭全?”他问。 左边的一个匪徒上前去给了他一拳,把他的牙齿打下来两颗,说:“郭爷的大名也是你他娘能叫的?” 郭斧头笑着说:“不得无礼。” 刘同禧吐出一口含有两颗牙齿的血水,说:“你想要什么?要赎金的话我能给。” 郭斧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你倒是很值钱,可惜爷爷我不缺钱。你的银子,我一两不要,你那白衣军,我要它散。我手上家伙什儿也不够了,要你的家伙。” 刘同禧一听,身子一震,说:“我只是白衣军的统领,白衣军是芦苇镇村民自发组织的,我无权命令其解散。” 右边的一个土匪站起身来,又是一拳,把刘同禧的鼻子打折了。 “他娘的骗鬼呢。” 郭斧头又说了一句不得无礼,看了看刘同禧,说:“好好伺候他。” 便走出屋去。 第五十章:反抗 几个匪徒把刘同禧拉开椅子,把他绑在一个长凳上。 其中一个拿出了一条长鞭子。 他们把老刘同禧身上的长衫给扒了下来,用鞭子狠狠抽打他的背。 那鞭子上有许多细小的尖刺,每打一下刺便刺进皮肉里,打完之后再往下用力一拉,就抽掉了一层皮。 “这叫拉皮条,”一旁的土匪饶有兴趣地大笑,“刘会长,你可没见过这个。” 拉完皮条之后一个匪徒说:“他的背够花了,他的屁股也得这么花。” 于是换人。 那人拿着一把小刀,一丝不苟扒下刘同禧的裤子,再一丝不苟地在他的屁股上划上小方格。 把小方格划完之后,刘同禧的屁股已经鲜血淋漓。 几个土匪拿来了辣椒面和热油,一把辣椒面一勺热油地往刘同禧开花的屁股上浇。 一个土匪说:“真他娘的香。” 在酷刑之中,刘同禧险些昏迷过去,他的意识仿佛被人关在水里,飘飘沉沉,却就是浮不出水面。 身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昏迷。 写完帖子的郭斧头走进屋子,看见刘同禧昏了过去,便命人搬了纸笔过来,说:“等他醒过来拿笔蘸血写。” 刘同禧被泼了一大盆凉水,呻吟着醒过来。 郭斧头凑近了说:“白衣军能散吧?” 刘同禧微微道:“能,能散。” 白衣军的统领,芦苇镇的商会会长刘同禧,用毛笔蘸着自己的鲜血写成了一封血书,命令解散白衣军,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郭斧头很满意,他又亲笔写了一张帖子。 赎走刘同禧的赎金是:白衣军所有的兵器,和他的白衣。 他决定在王庄附近的李庄接赎金,派了五个土匪守着刘同禧,自己还要打道回府娶陈柔。 ……… 顾潜和其他三个人票被飞镖李推搡着,在咸水荡的泥泞路上行走着。 他们度过了没有吃食和水喝的半天。 除了顾潜外的另外三个人票浑身恶臭,令推搡他们的土匪绑了一根绳子在他们身上,牵着走。 顾潜被小匪兵和飞镖李两人一前一后看守着,小匪兵手里依然转着顾潜的桃木钢刀,令顾潜在心里一阵咬牙切齿。 远处一座黄土山显现出来,山上有一清晰可见的山洞。 顾潜明白他们快到地方了,郭斧头的老巢近在眼前。 他们从泥泞的路走到一个小山头,上面有一间茅草屋。 小匪兵说:“李爷,我肚子饿了,咱们去前面搞点吃的吧。” 飞镖李默许。 几个人票和土匪走到了茅草屋前,小匪兵敲了敲门。 一个苍老的脑袋探了出来,随后脖子上就被架了桃木钢刀。 一个年轻人坐在屋里,看见这状况,跳起身来冲向小匪兵,被另一个土匪一拳撂倒。 飞镖李说:“老人家,有吃的没有?” 那老者慌得裤下一片湿漉,颤抖地说着:“有,有烧饼,有鸡蛋,有粥…我给你们拿…给你们拿…” 小匪兵示意他去,老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筐干的不能再干的烧饼,和几个刚刚煮熟的鸡蛋。 “粥呢?”小匪兵问。 “给你们煮…给你们煮…” 匪徒大快朵颐起来,一个不知道几天没吃饭的人票,颤颤巍巍地伸手去够烧饼,被一个土匪打了一巴掌。 “他娘的,你们是人票,人票哪能吃饭?回头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赎金没到,他娘的脑子有坑。” 他吞咽着鸡蛋,声音就像是石头掉进水里。 地上那个年轻人爬起来,哀求道:“各位老爷,悠着点,嘴下留情,这是我们家一个月的粮食了…” 土匪们没理他,风卷残云一般吃完每一块儿烧饼,喝完了每一滴老人端上来的粥。 小匪兵打了个饱嗝问道:“你们家,有钱没有?” 老人疯狂摇头,跪在地上流着泪说:“老爷,我们是穷人,饭吃不饱,钱从哪里来啊…” 飞镖李说:“搜搜。” 几个匪徒一哄而起,不顾年轻人的阻拦,将茅草屋翻了个遍,没有值钱之前的东西,也没有找到一两银子。 “你他娘的真是穷人?”小匪兵问。 “穷人留着干嘛,”匪徒们索然无味了,“杀了杀了。” 于是他们把一老一少的头像砍鸡头一样砍下来,站的近的土匪责怪动手的土匪:“你他娘砍头也不提前吱个声儿,溅老子一身血。” 砍完两个人的头,飞镖李对人票说:“你们有没有人是穷人?” 原先说自己经营小本生意的,说自己农民的,这时节都扑着跪着说:“老爷,我是富人,我是富人。” 飞镖李看向顾潜,顾潜说:“我是少爷。” 飞镖李笑了,“少爷呀,那得加钱。” “随你加多少都可以。” “那就三千两,到了郭爷那儿就写帖子。” “行。” 飞镖李心满意足了,每个土匪都心满意足了,哄笑着走出屋去,顾潜的拳头攥紧了。 他走在人票的最后,回头看了看身首异处的一老一少。 小匪兵走在土匪的最后,肩上扛着顾潜的桃木钢刀,腰上挎着刀鞘,正对着树干撒尿。 顾潜紧走两步,一手捂住小匪兵的口鼻,只是一瞬,便拉住桃木钢刀的刀柄拽了过来。 随后一下把刀刺入小匪兵的后心,小匪兵当场死亡,没发出一点声音。 后面的人票看到了,吓得发不出声来,前面的土匪没看到,依旧欢声笑语地向前走去。 飞镖李转过头来,看见了小匪兵的尸体,心里顿感不妙,反应极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四刃飞镖来,同时一个闪身躲过了从树上跳下,手里拿刀准备砍死他的顾潜。 他用飞镖招架着顾潜的钢刀,边打边退,退到一个斜坡上,他向后跳去,手里两枚飞镖出手。 顾潜偏头躲过一枚,用刀砍掉一枚。 他的步法极快,跳上树梢,在林间跳跃。 飞镖李一时看不清顾潜的身影,胡乱丢了几枚飞镖。 等他感受到身后的杀意时,他的头颅已经被钢刀砍了下来。 顾潜追上了跑出不远的匪兵,砍瓜切菜一般令他们大多数人身首异处。 解决完这些,他在草地上擦了擦带血的刀刃,对着人票说:“能自己走的话,就回去。” 三个人票愣着不敢说话,然后又是一同趴在地上磕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随后一溜烟跑下山,跑向芦苇镇。 第五十一章:同行 在顾潜杀完匪徒,人票溜走之后,一个黑影在林间飞速穿越。 它从璃州追到咸水荡,再从芦苇镇追到这里。 它越来越虚弱,低低地吟着:“阎罗…阎罗…” 顾潜捡起了小匪兵的桃木钢刀刀鞘,向郭斧头的山洞进发,此时已经是黄昏。 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只是一刻钟的事。 于是还在等待郭斧头回来和陈柔结亲的的土匪,目瞪口呆了。 他们只看见一个腰肩挎刀,神色仿佛和他们又血海深仇的男人站在洞前,许久未动。 这群土匪中有个人问:“你是干什么的?” 顾潜手扶着刀柄,问:“有没有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在这洞里。” 原来是那娇美小妞儿的情郎找上门来了,土匪们恍然大悟,随后一齐嘲笑:“他娘的搞笑,那小妞早就和郭老爷定亲啦,今天她就得白衣换红衣啦。” 顾潜还算冷静,攥紧了刀柄,又问:“郭斧头在哪?” 匪徒们首先是震惊和讥笑:“郭老爷外号是你能叫的?” 然后又说:“郭老爷还在王庄呢,你们芦苇镇就要遭殃啦。” 顾潜没有细想这个“遭殃”具体指什么,他把桃木钢刀顶了出来,冲进山洞,对土匪见一个砍一个。 土匪们炸了窝,被砍被砍翻者无数,顾潜势如破竹,一人冲在这人头攒动的洞穴,如入无人之境。 有人试图抵抗,顾潜手里凝聚成鲜红的五个爪印的裂爪伏杀功,掀翻七八个土匪。 他拎住一个土匪,眼睛血红地问他:“那女子在哪?” 土匪瞎蒙了,指了指内室的方向,随后真的晕死过去。 顾潜提着刚刚洗干净又沾满鲜血的钢刀,大踏步走进内室。 他倒拴住内室的门,又用土系的灵力垒砌起一个小土堆在门后,防止有人闯进来。 这内室竟大得很,室内灯光昏暗,视野不明晰。 顾潜提防着有人埋伏,放轻了脚步。 房间的陈设有些冗杂,除了床和床头柜之外,还有许多干草和木箱子。 床头柜旁摆着许多酒囊。 只见房间中央有一位女子,正对着青铜镜端坐着。 她身边有两位婢女模样的女子,正给她上妆,穿衣。 那女子穿的一身红,模样十分柔美,加上胭脂水粉,显得明艳动人。 只不过她虽然一副新娘子要出嫁的模样,却仿佛失了神,脸上却挂着两行泪,冲淡了胭脂。 她双手不动,梳妆全凭两位婢女的动作。 顾潜定睛一看,青铜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正是陈柔么! 他按耐不住,大踏步走过去,女婢回头一看,惊呼一声,退下去了。 陈柔也听到响动,回头一看,竟是顾潜。 一时间,二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相对无言,千言万语也难以吐出。 这时,几节苍白的手指扼住了陈柔。 顾潜惊了,赶忙举起钢刀。 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您先不要冲动,不如先报上姓名,咱们莫要动武。” 顾潜这时候哪顾得上和人冷静谈判,连一句你是何人都懒得问,抄起钢刀冲上去砍那声音的主人。 没料到一阵极其强横的灵气从暗影中生出,一下子把顾潜震到墙上。 顾潜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那男不男女不女的镇灵师从黑影处走出,随手一挥,一段无形的绳索便捆住陈柔,令她动弹不得。 “先生真是冲动呢,看先生这副样子,是要救这位美人吧。” 顾潜不敢再鲁莽了,遏制住心里的愤怒,听他说什么。 看着那人极其白且不男不女的脸,心里生出一阵恶心。 镇灵师仿佛自言自语道:“可惜,这女子是我老大要的人,要是她没了,老大心情不好,我的银子就没了,抱歉不能合先生的意呢。” 顾潜这时终于开口问了:“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有屁快放。” “在下是一位镇灵师,不瞒先生说,要是没有在下的镇灵,咸水荡早就鬼患泛滥了呢。” 顾潜撇了撇头,嘴里呼出一口气,再次提起刀冲上去。 镇灵师手指轻轻一点,顾潜又回到了这面墙上。 那阴柔的镇灵师突然看清了顾潜的刀,露出极其惊奇的表情。 五脏六腑疼得厉害的顾潜一看,莫非他认得这把刀? 镇灵师,认得镇鬼司发的桃木钢刀,他明白了。 难怪他有能力镇压鬼物。 “想必你看出来了,我是镇鬼人,不过你之前和我也是同行吧。” 镇灵师的瞳孔瞪大了,声音也尖利起来:“掏出你的令牌!” 顾潜从口袋里掏出“镇鬼司徒”的令牌,嘲讽道:“你那块儿应该还在身吧,可惜司里已经不认你了。” 镇灵师仿佛被激怒了一样,不过很好地抑制住了,顾潜看准了他的情绪波动。 暗暗凝结一发裂爪伏杀功,五爪飞向镇灵师。 镇灵师挥手一挡,不料此招是虚招,顾潜身形闪过了他的左下方,钢刀直刺镇灵师的面门。 他头一偏,眼神中锋芒显露,左脚后退半步,右手拂袖,扇向顾潜。 顾潜陡然增加三分气力,弯下腰躲过长袖,跳起半步扫出第二刀来。 镇灵师不得已,只得抽出扇子,挡住了钢刀。 然后借势发力,把顾潜虎口震出血丝,再抓住他的手腕。 一股极其阴森的力量束缚着顾潜,令他动弹不得。 镇灵师脸上挂着令人起一层鸡皮疙瘩的笑,附在顾潜耳边说:“你若是救走了这姑娘,我们老大势必会发怒,一发怒,我的银两就没有了。” 顾潜悄悄调动体内的灵力,试图与这股灵力对抗,但竟发现这股灵力强大得很,自己竟无法挣脱。 镇灵师继续说着:“那可是一个月五百两银啊,真不舍,你现在看出来我之前是干嘛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 顾潜明白,眼前这位不男不女的娘炮是叛逃的镇鬼人。 镇鬼司乃是朝廷机构,叛逃无异于背叛朝廷。 每一个叛逃的镇鬼人无不受到镇鬼司的追杀,被逮到后下场是极惨的。 所以鲜有人叛逃,就算有人这么干了也得把自己大肆改造一番。 顾潜眼前这位他怀疑下面少了根鞭的娘炮,之前可能是个猛烈汉子。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镇灵师手中的灵力逐渐增大,再这样下去,顾潜就会爆体而亡! 顾潜撇到一旁的陈柔正狠命挣扎着,却也渐渐没有了生机。 这时,一缕黑影从门前土堆的缝隙里穿进房间… 第五十二章:条件 那条鬼鬼祟祟的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入顾潜体内。 顾潜只觉得力气猛增,意识清醒过来,自己体内的灵力瞬间占据优势,得到了身体的支配权。 他反手抓住镇灵师的手腕,横生出一股气力,向回推去。 镇灵师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灵力震慑,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打了个圆弧才勉强立足。 这不男不女的叛徒现在坐实了自己的杀心,把手中折扇一打,一股阴冷的灵力生了出来,笼罩住折扇。 他下盘降低,如一条毒蛇,一只蛰伏的蝎子。 他在等待机会,等待顾潜出刀,露出破绽。 顾潜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告诉自己不要动,找准时机。 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没来由的生出不理智的愤怒,令他提上了桃木钢刀,砍向镇灵师的头颅。 镇灵师眼前一亮,保持着姿势躲过了顾潜的第一刀。 不过他小看了顾潜,不,是顾潜体内的黑影。 挥出第一刀扑空之后,顾潜以豹子般的敏捷回转身位,同时向前压三步,每压一步都用刀锋刺向镇灵师的面门。 三步走完刀锋自肩膀上方砍下,砍出极其利落干脆的一刀,丝毫不拖泥带水。 镇灵师又是一躲,那钢刀便插在了地上,顾潜用蛮力拔出,又使出一记横扫,力求斩断那小细腰。 镇灵师不再躲了,把扇子“唰”地一下打开,一道青黑色的灵力飞出。 顾潜拿刀砍碎,举刀冲向前去。 镇灵师以为他是冲着自己的头颅来的,便把扇子往上格挡。 没想到顾潜压低身子,把刀划了一个大圆弧,刺向镇灵师的腑脏。 那娘炮反应也着实快,立刻操纵扇子射出另一道黑气,把顾潜的刀打下。 随后收扇,扇的上端指向顾潜,一股比先前两发威力都要巨大的青黑色气体发出。 顾潜来不及举刀防御,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 他腾空向后飞出,令人惊奇的是,这次他没有撞到墙上,而是在空中蜷缩身体,右手握刀砍向地面。 用刀尖作为支点,借势在空中回转身形,双脚落地后又是抽到,再次对这镇灵师的脖子横扫过去。 镇灵师向后一跳,躲过了这一击。 顾潜把一口鲜血咽进肚子里,手中钢刀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二人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镇灵师的眼中光彩逐渐犀利,手执扇子打出几个古怪把式,一个由灵气构成的黑白色太极生出。 顾潜感到一阵压迫,那个太极阵法虽然不大,灵力却充沛得很,不知道其作用如何,贸然进攻势必会送命。 话是这么说,他脑子里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进攻,进攻。” 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 看来不能再打下去了,顾潜想,得找个机会把陈柔救出来。 他选择谈判,对于自己的实力,他还是很清楚的,正面打起来绝对不敌镇灵师。 但对方显然被自己刚才一副狠样给镇住了。 顾潜开口道:“你应该清楚,我心已决,再打下去只能同归于尽。” 甘愿叛逃的人一般都是犯了重罪,不想受责罚才走上这条路的,应该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不出所料,镇灵师神色微微颤了颤,说道:“行,咱俩先放下兵器。” 鬼信你,顾潜想,但他还是做出诚意,将桃木钢刀慢慢插入刀鞘之中。 实际上他的手扶着刀柄,没有让它完全插进去。 镇灵师也收了太极阵,将扇子放入口袋里,举着双手向顾潜走去,说:“谈谈?” 顾潜点点头,放缓步子走向镇灵师。 二人只有一步之隔,镇灵师突然掏出一把小匕首,抵住了顾潜的腑脏。 顾潜早有准备,不等他刺进去,桃木钢刀的刀锋已经架在了镇灵师的脖子上。 “想耍花样?”顾潜冷笑道。 镇灵师那张即将布满癫狂笑容的脸又凝固下来。 “我的条件很简单,带她走。”顾潜指的是陈柔。 镇灵师手没挪地方,脸上却一片为难和谄媚:“哎呀,刚才不是和您说了嘛,带走她,我银子就没了,那可是一个月五百两银啊…” 顾潜手上力度加重几分,镇灵师脖颈上渗出血丝,与此同时,镇灵师也稍稍用力,匕首已经刺破了衣服,贴着顾潜的皮肤。 他脸上挂着贱笑,又带了点癫狂,似乎在说:“来呀,杀我,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顾潜心里一横,决定拼一把,就算这匕首刺进自己身体,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这镇灵师,可就得掉脑袋。 他正准备发力,镇灵师突然附在他耳边说:“我镇着全咸水荡的鬼,你应该明白。若是我死了,镇鬼的法术即刻失效,咸水荡鬼患频发,生灵涂炭,可合了你意?” 顾潜准备把那颗尖细头颅砍下的钢刀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心里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呼喊:杀了他,杀了他。 顾潜用尽心力压下了杀意,他知道现在切不可冲动。 他一手扼住镇灵师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刺进去,另一只手把刀放下了。 那张搽了极白粉末的脸,肌肉扭曲了,它的主人明显在用力将匕首推进顾潜身体里,但是未果。 二人缓缓后退,互相直立着。 顾潜看向梳妆镜前的陈柔,对镇灵师点了点头,意思是解开她的束缚。 镇灵师手指一动,原本样子极痛苦的陈柔舒缓开来。 对不住了,顾潜心里念了一声,如果救下你,我可能会失控。 他脑海里的杀意渐渐控制不住,踢开门口的土堆,夺门而出。 他不敢回头看陈柔的眼神,想必那是极失望的。 他狂奔进门厅,外面已是黑夜,郭斧头还没有回来,门厅里幸存的土匪倒是回过神来,纷纷抄起兵器。 顾潜怒吼一声,一人一刀奔向那人海刀林,杀出一条血路。 只见刀光剑影,血光冲天。 这一夜,郭斧头山洞里的土匪几乎无一人生还,顾潜身上负伤三十余处,贯穿伤两处,划上二十八处,另有骨损挫伤不可计数,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而室内的镇灵师,未曾踏出内室一步。 顾潜在夜色中走到溪边,在水里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 第五十三章:救人 刘同禧被绑走后,严森的悲伤渐渐过了,眼泪也流完了,他决定救他出来。 身为弟弟的刘同庆想法自然如出一辙,但是他现在是白衣军的主心骨,脱不出身来。 严森除了秦飞以外没有带其他人,二人先是从离芦苇镇最近的王庄打听。 他们见到一个村民便开口问道:“请问有没有一个拿斧头的土匪,带着一个老爷模样的人?” 问到第十三个人的时候,那人拿着锄头憨憨地笑着,说看见他们往李庄走去了。 严森和秦飞二人便朝着李庄走去。 在一家破茅屋旁边,他们听到了痛苦嚎叫和凄惨呻吟,严森没想到这种声音竟然是刘同禧发出来的。 房子的院子里坐了五个土匪,他们早就脱下了道袍,正大声交流着粗鄙笑话,抽着水烟袋。 严森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里就是关押刘会长的地方,刘会长就在这里受刑。 他决定先去查一下真伪。 秦飞掏出盘缠在破茅屋对面的客栈里打听到了这家客栈负责每天给对面的五个土匪送饭吃。 严森一手抱着女儿,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对着掌柜说:“今晚的饭我们送,再给我们准备一套小二的衣服。” 掌柜听到银子掉落在桌子上响声,心里喜出望外,知道这是纯银,赶忙吩咐两个小二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是夜,严森和秦飞换上了店小二的衣服,手里各端着一份吃食,装作送饭的人敲响了对面茅屋的门。 一个土匪见到他们,骂骂咧咧地说:“娘的,今天怎么这么晚才送饭,一帮兄弟都饿死了。” 严森点头哈腰,走进院子里,身后的秦飞虽然也是端着饭菜,但手已经悄悄摸出月牙弯刀。 二人把托盘里的饭菜分发完毕,严森那儿还剩一碗粥。 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土匪,赔上一个笑脸:“这位爷,里面人票是不是得吃点?” 土匪眉毛一横:“怎么,你想救他?” “没有没有,就是这人要是一直没有东西吃,会饿死的,到时候老爷们没有赎金就不好了嘛。” 那土匪冷哼一声:“这事儿轮得着你管?去吧。”他头一歪,应许了。 严森赶忙端着那碗清粥,进了房间。 他看向椅子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票,把碗递到他嘴边,嘴里唤着:“刘会长,刘会长,是您吗,喝点粥。” 他一连叫了近十下,人票才抬起脸来。 正是刘同禧! 严森痛心且惊讶了,手里的碗差点儿摔在地上,他的眼泪要掉出来了,把粥送进刘同禧嘴里,说:“会长,喝点粥。” 刘同禧感应到了粥的温暖,用嘴吸着,他似乎没有认出严森来,只顾喝着粥。 看到刘会长这副模样,严森心里痛极了,他转头看了看秦飞,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可以动手了。 五个匪徒把饭吃了一半,正疑惑着秦飞为什么还不走,在那里立着,正要驱赶之时,一抹闪亮亮的黄铜色闪出,下一秒他们便命丧黄泉。 严森小心翼翼地把刘同禧背在背上,和秦飞一起出了李庄。 咸水荡河多,来之前严森已经托刘同庆派人遣了一条船来接应他们。 三人上了船,秦飞命船夫快些摇橹,往芦苇镇方向去。 严森则轻轻把刘同禧放在船板上,他不知道他背上有伤。 刘同禧喝碗粥之后就昏了过去,伤口被挤压的疼痛令他再次清醒过来。 这次他认出严森了。 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是自己从寒冬里救下的,那时候他的怀里抱着女儿讨奶喝,现在这个男人也是这副模样,女儿依然在他的怀里。 刘同禧说:“是严森吗?” 严森这时流泪了,他觉得刘会长的声音太小了,有气无力的,他觉得刘会长要死了。 “是,会长。” 他应了一声。 “你救了我?” “是,会长。” “好,咱们两不相欠了。” 严森泪如雨下,“会长,别这么说,会长,您少说话,咱们回镇子里,再撑一会儿…” 刘同禧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别说了,“我撑不住多久了,最后把这些讲出来,让我心里愧疚能少一些。那个叫顾潜的镇鬼人,是我派商会的人绑走他的奴婢,献给郭全的。郭全说每年至少要给他找三个漂亮媳妇儿,否则就让手下的镇灵师停止镇鬼,让咸水荡生灵涂炭。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会怪我么?” 严森泣不成声,“不怪您,会长,我不怪您…” “好…”刘同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也渐渐滑落下去,“照顾好你女儿,别辜负了我当初救你…” 他眼里渐渐无神,体温渐渐冰凉。 他死了。 严森号啕大哭了,坐在船头的秦飞也别过脸去,他听得了全部内容,却没有即刻责怪,命令船夫再加快些。 他知道,救出了刘同禧,郭斧头势必会大怒,到时候不光是李庄遭殃,整个咸水荡都会染上血腥。 必须得做好准备了。 秦飞并不是个愚笨或者听任人帮忙的人,在关键时刻,他更适合统帅这一角色。 此时夜色已浓。 芦苇镇的西面,两个男人慢慢走向镇子,走在后面的那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没有生机的人。 几个人发现了他们,却没有人猜到那个死人正是芦苇镇的商会会长,白衣军的领袖,刘同禧。 严森和秦飞背着刘同禧的尸首回到了商会,刘同庆却不在了。 商会的长老给他们看了一副帖子,和一张解散白衣军的刘同禧的亲笔血书。 帖子上写着:今夜,李庄,赎你们刘会长。赎金是白衣军所有的兵器,还有刘同禧穿的那一身白衣! 严森对那帖子没什么留意,看到刘同庆的空位,和白衣护卫腰间本该挎刀的空空如也,便明白刘同庆去送赎金了。 只是那封血书,令他震动,久久不能释怀。 也是这一夜,一个浑身是血,步履蹒跚的男人,提着一把刀锋砍出豁口的钢刀,慢慢走向芦苇镇…… 第五十四章:回忆 顾潜杀完郭斧头老巢里的土匪,在月下洗干净自己的手后扬长而去。 他一步一步走回芦苇镇,在阎罗血脉的支撑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摸索着进了原来那家客栈,找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便睡。 明日就该完全恢复了吧,顾潜想着。 他这一夜依然是做了梦的,梦见陈柔被绑着,双眼流血,哭吼着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 王星绪,柳素羽还有莫弘都在冷眼旁观。 等他醒来的时候,伤势竟然已经全部好了,令顾潜有些惊奇。 此外就是心里面总有股冲动,仿佛不招人打一架就不痛快。 他对昨晚进入他体内的黑影完全没有留意,只是对自己的反常状态有些怀疑。 严森,秦飞都在楼下,王七却不在,气氛很沉闷,没有人讲话。 “怎么了,都不说话?”顾潜边下楼边问。 严森定夺再三,把刘同禧绑架陈柔的事讲了出来。 …… 刘同庆收到了郭斧头的帖子,还有那封血书。 他起先不相信哥哥会出卖尊严,写下这一封屈辱的血书。 但红字白纸在那里摆着,字迹签名确实像是出自哥哥之手,令刘同庆不得不信。 虽然他已经得知严森和顾潜已经出发营救刘同禧,但不能光靠他们两个人。 他下令所有白衣军上缴武器,并吩咐了一条小舟载着他去送赎金。 刘同庆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把所有武器送出去。 他只是数了一百号刀剑,打赌郭斧头不会当面数。 至于那件白衣,说实话,刘同庆不打算把它交出去。 这件衣服象征着哥哥的尊严,以及白衣军的意志,若是交了白衣,军心大散,就算把刘同禧赎了回来,也再难组织反抗力量。 赎金备好了,刘同庆不准备带许多人去,这样怕是会打起来,但他也不能孤身一人。 他需要一个保镖。 顾潜,这个在商会大堂里亮出“镇鬼司徒”令牌的人,窜进了刘同庆的脑海里。 他决定去找顾潜。 到了客栈,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刀客,摆着一柄七尺长刀在那里僵坐着,不见顾潜的影子。 严森和秦飞是去救哥哥了,顾潜去哪里了? 刘同庆开口问那刀客:“兄弟,顾潜去哪里了?” 王七答道:“我主子的事儿,不便回答。” 刘同庆见次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问:“我要一个人跟我随行,你可以吗?” 王七不答,一手扶着酒囊喝酒,一手拇指和中指摩挲着。 “一百两银子!”刘同庆说,“你身手有担保吗?” 王七听到钱的数目,笑了,起身把刀扛在肩上,“保你平安。” 二人就此出发。 在夏日艳阳下,刘同庆和一位高大刀客进入了搭载着号称白衣军全部兵器的小舟里。 王七划船,刘同庆告诉他往李庄方向去。 他回想起了和哥哥的童年。 小时候,刘同庆已经拿起了刀,刘同禧则拿起了书本。 这一对兄弟很像顾风和顾潜二兄弟,一个学文,一个学武。 不过刘氏二兄弟可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学问的常常看学武的练刀,学武的常常听学文的读书。 刘同庆的刀,没有名字,但是很精美,也很坚韧,听说是他们的父亲跑了一趟璃州,花重金让铁匠打造的一副铁剑。 刘同庆爱惜得很,练刀也从未荒废。 每日至少练上三个时辰的刀法,南山上的竹子被他砍去大半,可惜无名师指点,刀技没有什么长进。 可刘同庆享受这样的生活,他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直到郭斧头在咸水荡横空出世。 一日刘同庆在竹林里挥汗如雨地练刀,两把利斧便抵住了他。 一把放在他的肩膀,一把放在他的腰间。 他没明白状况,手中刀已经被拿下。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说:“害怕吗?害怕了就喊。” 他喊不出来,也动不了。 父亲这时候上山了,这时节儿子应该回去吃饭,这位芦苇镇商会前任商会长在竹林里喊了几声二儿子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看见一丛竹叶里露出一张惊颤的小脸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抛去了那根用来撑手的极其华贵的拄杖,毫无顾忌地向儿子奔去,伸出双手。 “同庆,该回家吃饭了,练刀连累了吧,来,跟爹回家。” 刘同庆那时手无足措,感觉到隐藏在竹叶后面的那个人的呼吸逐渐粗重,而父亲则毫无察觉。 他发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来。 眼看父亲的手就要摸到自己的脸庞,刘同庆伸出小手,握住父亲,死死往回推。 “同庆,你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斧子便削掉了他的半截手臂。 一张粗犷的脸再刘同庆背后生了出来,它的主人手里拿着两把利斧。 刘同庆的父亲吓呆了,血液从伤口处喷射而出,“你…你是谁?” 那时候还没有外号的郭斧头笑了,掂量掂量了斧子,说:“老子姓郭,单名一个全,要取你的命,不为什么,因为老子想这么干!” 说完一斧子下去,把刘同庆父亲的头颅砍下。 正要回身结果那小娃子的时候,发现刘同庆已经跑没影了,那柄刀,也一并被带走了。 在死亡的驱使下,刘同庆恢复了意识,他想逃。 但看见父亲即将命丧黄泉,他拾起了刀,准备向郭斧头砍去。 可当脖子里的鲜血狂喷而出,险些溅到他的身上时,这位不过十余岁的小娃子本能占了上风,他退缩了。 刘同庆撒开了腿,飞一样地跑下山去。 他一边跑一边哭,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出了一个懦弱的抉择。 此后的三年,郭斧头开始了对咸水荡的虐劫。 原本丰饶的芦苇镇日渐衰败,刘同禧当了商会会长,在他和郭斧头的圆滑周旋下,芦苇镇的村民才勉强能活下去。 刘同庆变得寡言冷漠,有时他回想,如果当时自己砍下了那一刀,现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懦弱…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他坐在一条小船上,按照郭斧头所提的条件去赎回哥哥。 刘同庆还是屈服了。 可他,好像也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第五十五章:忍耐 郭斧头从王庄回到了他的老巢,他预备明天去李庄接赎金,今晚他准备娶新娘。 他已经命令一队土匪去王庄守着刘同禧了,只有五个人他不放心。 回到山洞后,郭斧头看见的只是手下的尸体,几个幸存的土匪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一看见郭斧头,他们立刻哭嚎起来,扒着郭斧头的裤腿。 郭斧头暴怒了,一脚蹬开几位部下,冲进内室揪住了镇灵师。 “怎么回事,他娘的怎么回事!谁干的,谁干的!” 一把斧头放在了镇灵师的脖子上。 那张谄媚的白脸反常地没有惧色,只是堆起笑容,让那张脸像一张面具。 镇灵师说:“一个镇鬼人,带刀,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超出我一大截。” “镇鬼人?”郭斧头神色变了变,“和你之前是同行?” 镇灵师点了点头,还是那副谄的笑容,“他是朝廷的人,您最好不要招惹。” 郭斧头手中的斧子放了下来,他失神了。 “招惹…哼…” 手下能扫荡咸水荡的兵力,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就像不是事实一样,黄粱一梦,醒了。 好在其他地方还有他的兵力,集结起来大概有三百号人。 把人集结起来,我还能东山再起! 他这么想着,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眨了眨。 能只身一人杀光这里所有的土匪,那人实力得恐怖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问镇灵师:“你可知那镇鬼人为何而来?” “为这女人而来。” 郭斧头把头转过去,盯住了陈柔。 她穿着准备出嫁的红衣,面对着梳妆镜坐着,对郭斧头熟视无睹。 他的暴怒再次体现,也只能体现在这儿了。 郭斧头冲了过去,把陈柔的脖子按在梳妆台上,他看清陈柔已经泪流满面。 “看样子他没把你救走,是不是!” 郭斧头掐住了她的脖子,“能一个人在这么多土匪里杀出血路,救不下你?看来你被抛弃了,被抛弃了!” 陈柔渐渐喘不过气来,眼泪汩汩流出,在梳妆台上汇成了小溪。 那晚,顾潜夺门而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罢,这是自己应得的。 她本就该杀他,他本就不该救她,天经地义。 陈柔闭上了眼睛。 只是,死在这种渣滓的手里,她心有不甘。 郭斧头的力度正在加重,镇灵师却开口了。 他那尖细的声音虽然不男不女,但是能听出来里面的坚定。 “头儿,停手吧,杀了这女人,没任何好处,还不如留着她和芦苇镇谈判,至少可以和那个镇鬼人谈。” 郭斧头一听,手松开了,陈柔大声咳嗽着。 “谈判?那镇鬼人都不稀得救她,怎么谈?” 出人意料的是,镇灵师显出来另一种神态。 他说:“可以谈,我知道怎么谈。” 郭斧头冷哼一声,“到了这地步,你还肯为我效力?” 镇灵师谄媚一笑,“当然,那镇鬼人杀了您的下属,可没有抢走您的钱。” 郭斧头冷笑一声,出去了。 他自然是没有心情娶媳妇了。 他首先要去李庄,他手里还掌握着白衣军的统领,刘同禧。 有了他,他郭斧头还可以居高临下地和白衣军讲条件! 他不准备放了刘同禧,就是赎金到了也不放。 然后便是去召集各路散落在咸水荡周围的人马。 他郭斧头,还可以东山再起! 临走时,他又从牙齿之间发出一声冷哼,是对镇灵师的。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为了钱,你还是可以暂时松开镇鬼之法,让芦苇镇那晚发鬼患。” 说完提着斧子走了。 屋子里的镇灵师一反常态,他咬着嘴唇,吐出一句:“那晚,是你把斧头架在我的脖子上的。” ……… 刘同庆和王七坐在小舟里,他们接近李庄了。 王七叼着根草根,逍遥自在地摇着船橹。 虽然看起来不卖力,可这船却像一条鱼,飞一样游着。 船靠岸了,一个临河的土房子里走出两个人来。 他们大老远吆喝道:“是芦苇镇送赎金的吗?” 刘同庆握紧了刀柄,他明白这是郭斧头的人。 他大喝一声:“是!我们来送赎金!” 王七摇着船橹,让船靠岸了。 二人正要上岸,两柄银光闪闪的刀亮了出来。 “家伙什儿送来了?” 刘同庆点头:“送来了。” “看看。” 刘同庆引着两个土匪,走到船尾,把盖在几个箱子上面的布一掀,一大堆刀剑亮了出来。 两个土匪端详了一阵,说:“是真货,就是这货,有点儿少吧。” 刘同庆带了点鄙夷,“白衣军,一共就一百余人。” 两个土匪对着嘲讽并不在意,往屋子里招呼了一声。 几个土匪跑了出来,一齐把装着兵器的箱子抬进了屋子里。 刘同庆问:“刘会长呢?” 一个土匪叼着旱烟,说:“带你去见他。” 刘同庆上了岸,土匪们却拦住了他身后的王七,说:“他不能进。” 刘同庆察觉到了蹊跷,握紧了刀柄。 这一趟,怕不仅仅是交赎金这么简单了。 眼下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 他向王七点点头,大踏步走进了土房子里。 里面的一众土匪正在打抽旱烟,喝着粗劣的酒,令刘同庆不禁掩鼻。 土匪堆里坐着一个神色凶狠的人,他身背两斧,看到刘同庆进来了,嘴角咧出笑容。 又见面了,郭全。 刘同庆心里暗自发狠。 郭斧头起身,同周围的土匪说了一句:“好生招待他。” 一瞬,几十个土匪转过来看他,脸上带着笑,说着:“来,喝一碗,莫要推,来一碗。” 刘同庆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散发着刺鼻气味,带着酒渣的白酒,和那有着污垢的泛黄酒碗,胃里不禁翻江倒海。 土匪们看他这副模样,先是笑,然后又是催促:“喝呀,你他娘喝呀,为什么不喝?” 刘同庆坐着,说:“我不喝酒。” 土匪们哪里会吃他这一套,继续劝酒,“喝喝喝,喝下去,什么不喝酒,他娘的喝下去。” 刘同庆再次重申:“我不喝酒。” 他的忍耐到限度了,来这里是要赎回哥哥的,不是来喝酒的。 刀柄再次被握住,随时准备出鞘。 第五十六章:逃逸 周围的土匪仍然嚷叫着,声音越来越响。 刘同庆的眉头皱紧了,他闭上了眼睛,随时准备拔刀一斩。 正在着节骨眼上,郭斧头大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 周围的土匪们全都停了下来,刘同庆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老爷在城里喝惯了上好美酒,你们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怎么能入得了人家的口。” 郭斧头说。 刘同庆盯着他,说:“郭老爷,我来这儿是来赎人的,现在赎金到了,人呢?” 郭斧头哈哈一笑,说:“不急,不急。我这儿来了稀客,得吃着饭慢慢谈。” 随后拍了拍手掌,有土匪上了菜。 一个土匪放了一把椅子在郭斧头坐的桌前,另一个摁着刘同庆,让他坐在椅子上。 “看看这菜,还可以吧。”郭斧头笑着说,“您先来一口。” 刘同庆看着饭菜,黑乎乎的几样肉类,看不出是什么器官,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没有菜。 他拿起筷子扒了一口米饭,夹了一块肉,糅着米饭一起吃。 那片肉味道很怪,吃不出是什么味儿。 “东西带来了?”郭斧头笑眯眯地问。 “带了了,刘会长人呢?”刘同庆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扒拉着米饭。 “刘会长的白衣,也带来了?” “没有,人一送到,我们自然会把衣服送过来。” 郭斧头笑眯眯的脸立即变成凶神恶煞的脸,不过立刻又变了回来。 他说:“这肉好吃吗?” 尽管不敢恭维,刘同庆还是说:“好吃。” 郭斧头说:“你们刘会长死啦。” 刘同庆瞪大了眼睛,嚯地一下站起来。 郭斧头指着盘子里的菜,一盘盘介绍:“这是刘会长的肝,这是刘会长心,这是刘会长的肺……怎么样,好吃吧?” 刘同庆一动不动地站着,瞪着郭斧头。 郭斧头动了动手指,几个土匪过来,试图把刘同庆摁下去。 郭斧头说:“你刚才吃的那个是刘会长的心,娘的吃一口就不吃了,你他娘嫌弃不好吃是吧。” 刘同庆的指节握紧刀柄,攥得发白。 郭斧头继续说:“你他娘全吃下去,这心是从心窝子里挖出来,直接下油锅炸的,这是你们刘会长的心,你他娘的得全吃下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同庆的刀已经拔了出来。 两个身边的土匪立刻人头落地。 他砍向郭斧头。 郭斧头狞笑了,掏出两把利斧,同时看向刘同庆。 刘同庆喊着,拿着刀疯了一般刺向郭斧头的心脏。 一旁的土匪吓傻了,一时间没人敢动。 郭斧头比刘同庆可是要强出一大截,他挥舞着双斧,明显占据了上风。 再加上他并不想一击致命,只是用斧头刮蹭刘同庆的手臂和腿。 不救,刘同庆伤痕累累了,他的脚后跟被砍断,站不起来了。 饶是如此,他爬着,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刀,砍向郭斧头。 郭斧头笑着,“来呀,你他娘早就想杀我了是不是,来呀,杀我,杀我。” 几个土匪过来,把刘同庆架了起来,往后拖着。 刘同庆奋力一震,一股灵力波放出,再次冲向郭斧头。 郭斧头来了兴致,一面说:“哟,还有修为呢。”一面看着刘同庆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他又动了动手指,对手下土匪说:“把他打到半残,老子要亲自把他心肝挖出来。” 土匪们准备动手,一柄七尺长刀在眼前闪过,顷刻间八人毙命。 一个衣衫褴褛,拿着一柄长刀晃晃悠悠的刀客走进了,看了看刘同庆,又看了看郭斧头。 他开口了:“这位,是郭爷吧,对不住哈,这位呢,是我主子,我收了钱,就得干事儿,郭爷,您不介意吧。” 郭斧头看到王七,原本戏谑的神色也没了,他神色紧绷,说:“你是哪位?” 王七吸了口气,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每次都得和人介绍自己,介绍了又没人信,真烦。” 这句话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么看来您是介意喽,不过,您介意也没什么用,这人,我带走了。” 这句话是对郭斧头说的。 王七说完便扛起刘同庆,走出土房子。 一柄利斧飞速袭来,王七头一歪,斧子就钉在了墙上。 “看来您是想打一架喽。”王七说。 郭斧头不语,从座位上跳下,把墙上斧子召回手里,操着两斧砍向王七。 王七把刘同庆扔出门外,七尺长刀出鞘。 长刀对利斧,刀客对匪徒,好对手! 只见斧头纷飞,似双燕振翅! 长刀舞动,似一落银河! 二人过了十几个回合,打得难解难分。 郭斧头率先告退,晃了个虚招往后一跳,立定。 王七又把刀往地上一插,把下巴搁在上面。 “怎么着?郭爷,不打了,身手不凡呐。” 郭斧头一向豪横,此时也犯了难。 他摆着进攻的架势,脸上肌肉抽动着。 终于定了抉择,他把斧子一收,跳出屋顶逃了。 王七见这凶残的土匪头子逃走了,不追,把刀一收,又扛在肩上,往回走了。 他搀起了刘同庆,把他扶到船上,又摇起橹来。 刘同庆血红着眼睛,对身上伤痕全然不顾,紧紧握着刀。 二人飘飘荡荡地回了芦苇镇,留了几箱兵器在那土房子里。 刘同庆一句话不说,率先起身,加紧步伐走进商会。 王七留在船上系绳子,看见刘同庆方才坐过的地方,一块儿闪亮亮的银子放在那里。 商会里,也是一片狼藉。 长老们在地上呻吟着,几个带着武器的白衣卫士也在地上喊叫着。 没有见血,没人丧命。 只见原本应该是刘同禧坐着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面目俊朗,此时却带了些凶狠,肩上的一把桃木钢刀正轻轻拍打着。 那人的身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手里抱着一柄月牙弯刀,在那里抱臂站着。 另一个怀里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把弩。 三个人皆是一种戏谑中带着凶狠的深情,或侧目或直视地望向门外,仿佛在等人。 等到刘同庆进来了,他立刻感知到,这三人,等的人正是自己! 第五十七章:踏平 回到刘同庆离开芦苇镇的那个早晨。 顾潜听过了严森的讲述,得知了陈柔被刘同禧绑走的真相,愤然起身。 秦飞拦住了他:“顾潜,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得劝你冷静,现在找上商会,有好处吗?” 顾潜不听。 也许换在平常他会听的,甚至不会如此冲动,而是先考虑一番再行动。 但他体内的黑影叫嚣着,令他的每一根神经暴动着。 他甩开了秦飞的手,走出门去。 秦飞见状,两个箭步冲上去,抽出了那把月牙弯刀。 顾潜的精神力还是很强的,他成功制止住了心里的冲动,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但局面还是那么僵着,他和秦飞双双站着,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一直没开口的严森开口了,他双手抱着女儿,拍打着。 “我支持打上商会。” 秦飞和顾潜都是一惊,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受商会恩惠最多的人会支持找商会算账。 秦飞惊讶地说:“严兄,你…” 严森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先噤声。 “对我有恩的,只是刘会长一人。当年我抱着女儿来到这里,只有刘会长给了我生的机会。” “我三番五次地听到商会的那帮老东西商量着把我赶走,说我在这儿占用了本就不多的粮食。他们还商量着把我的女儿送给郭斧头,当童养媳,她才不到两岁!” “但我的住处,还是在那帮老东西的暗中做鬼下从一间还算可以住的砖房换成了四面漏风的茅草房。” “夏天下雨,屋里没有一块儿地方是干的,我只能用身体护住女儿。” “冬天刮风,穿堂风,透心凉,我还是用身子挡着。” “刘会长和他们争斗了多年,可芦苇镇人人想分一杯羹,长老换了一批又来一批,一样的腐朽,会长就只是他一个。” “久而久之,刘会长也疲乏了,我又没有向他再讨要些什么的脸面。” “我在这儿住了一年,本来是要出京城的,这两天路费攒够了,但刘会长也死了。” 说到这儿,严森眼眶红了,他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掉下来。 “所以商会那帮老东西,完全是一帮吸血虫!顾潜,刘会长为这个镇子鞠躬尽瘁,绑了你的奴婢,他也是无奈之举!” 顾潜的冲动没有了,严森方才已经把原委说出,对刘同禧这个人,他的心里有所改观了。 那就动手吧,既然芦苇镇的悲剧不仅仅是天灾和郭斧头的欺压造成的,于情于理,都得把商会给整治一番。 秦飞一听,不再做什么表示了,跟着顾潜和严森闯进了商会。 一个白衣卫士看见三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觉得不对,迎上去准备问个究竟。 顾潜二话不说,拔出桃木钢刀,用刀背把那兵士拍晕,随后大踏步走进大堂内。 堂内的白衣军看见三人拽横的模样,又看了看手中明晃晃的兵器,明白了是来找茬儿的,纷纷拔刀。 而那一帮腐朽的老家伙,看见这阵仗,皆畏畏缩缩了,有的躲到桌子底下,有的溜得没影了。 那白衣军虽然训练有素,但哪里是他们三人的对手。 顾潜和秦飞都用刀背拍击,严森则是用上了特制的圆柱木当弩箭。 三人不出一刻钟,撂倒了所有的白衣军。 严森拉住一个老家伙,看清了面相,对着那张老脸就是一拳:“就是你当时说要把我女儿抢走给郭斧头的。” 那老家伙鼻梁骨被打折,哼哼唧唧地流了一脸的鼻血。 严森放开他,环顾四周,抓住另一个,又是一拳:“就是你让我女儿住茅草屋的。” 一连打了七八个老人,严森估摸着当时商量着坑害自己的人鼻子全流了血,脸上全挂了彩,也就收手了。 顾潜明白,是时候和郭斧头来个了断了。 现在刘同禧被秦飞和严森救了出来,虽说人已经死了,但无疑惹怒了郭斧头。 自己昨晚拼死砍杀,应该灭掉了七八十人,郭斧头肯定还有其他势力,到时候,郭斧头可没有谈判或者是讲道理的耐心里,咸水荡,要有血雨腥风了。 现在芦苇镇只有一支白衣军,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 “刘同庆去哪里了?”顾潜问其中一个商会成员。 那人畏缩地说:“回老爷,他去送赎金了。” 顾潜心里骂了句娘,这个时候去送赎金,郭斧头肯定不会放他回来的,他一开始说不定就没打算把刘同禧送回来! 王七是不是陪着他一起去了?顾潜心里疑问。 他又问:“有没有一个扛着长刀的刀客和他一起去?” 那商会长老又是点头哈腰:“有的有的,那刀客穿得破旧。” 那便是了,顾潜想,如此便好,有王七在,刘同庆的命算是保住了。 至于王七为什么跟着刘同庆,顾潜并不感兴趣,无非是为了钱。 他走过去坐到刘同禧的位置,把钢刀扛在肩上,等待着刘同庆。 ……… 郭斧头逃走了。 那名神秘刀客,像极了在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从一品高手长刀王七! 若真是他,那么自己输的也不冤。 只是放走了那个小子,回到了芦苇镇,势必会组织抵抗。 罢了,既然准备撕破脸皮决一死战,那么便无需顾忌那么多。 郭斧头的几路人马再次集齐,他满意地看着手底下几百号人的军队,粗犷地笑了。 他首先,要把刘同禧抓过来,押到芦苇镇的城墙下。 然后当着白衣军和他弟弟的面,把刘同禧的头砍下来。 然后就是全员攻城。 只是蛇矛张和飞镖李两员大将都不在。 “飞镖李呢?”他问。 一个手下跑过来,这手下在郭斧头山洞对面的小溪旁看见了身首异处的飞镖李。 他说:“李爷,死了。” 郭斧头惊了,“死在哪儿?” “在对面的那条溪边。” 郭斧头再次暴怒,他的习惯促使他抄起斧头,正要砍下手下的头颅。 他停住了。 难道,又是那个镇鬼人干的? 他手中的斧子放了下来。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直入正题:“报!郭爷,那姓刘的被人劫走了!” 郭斧头呆滞了。 什么? 刘同禧,被劫走了? “说,”他声音低低的,暴怒前的征兆,“怎么回事,谁干的!他娘的谁干的!” 那报信人跪在地上,说:“小的不知。可能是芦苇镇的人干的。” 郭斧头不再压抑了,一斧子扔过去,把那人脑袋劈碎,“他娘的还用你说!” 然后又是一斧子,把身旁报告飞镖李死讯的人砍死。 他可怖地宣告道:“踏平,芦苇镇!” 第五十八章:继任 陈柔在阴冷的内室里瑟瑟发抖。 他身上还是穿着即将出嫁的红衣,给她梳状的两个婢女早就被郭斧头强奸一番后杀掉了。 她们应该也是从咸水荡里掠夺来的女子。 一旁一个不男不女的镇灵师在室内缓缓踱步。 他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柔。 见到陈柔一副敌对的神色,镇灵师阴柔一笑:“别怕,小姑娘,我不会伤你。” 显然,陈柔对他这话并不怎么相信。 “你是不是对那镇鬼人没能救你,耿耿于怀?”镇灵师挑逗地问。 “与你何干?”陈柔尽量使声音变得冷冽一点,但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饿得发虚,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镇灵师说:“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象,依我看,那镇鬼人身上,另有隐情。” 陈柔可没有多余的气力来思考这些。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令她痛苦不堪,已经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界上了。 她弱弱地问:“什么隐情?” 镇灵师又是一笑,“我是镇灵师,我所了解的隐情,还能有什么…” 陈柔支撑不住了,她倒下去,睡着了。 …… 在杀死两个手下之后,郭斧头决定踏平芦苇镇。 尽管手底下的人对他已经没有多少信心,跟随他的都是惧怕他的凶残和想分一点儿赃物的。 但他忍无可忍了。 整个咸水荡被他摁在手底下三年之久,芦苇镇更是十分顺从。 只不过是来了几个实力不俗的外乡人,就像造反? 和郭爷叫板,死路一条! 老子才不管手底下的人顺不顺从,谁敢不从,老子拿斧头直接劈了便是。 他的三百号人来到了芦苇镇北面的城墙下。 郭斧头在这里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这一次,他不仅仅要一雪前耻,还要赶尽杀绝! 他看见了,城墙上的一个人,白衣胜雪,正凛凛注视着下方。 一瞬间,郭斧头看不清这个人。 随行的一个土匪说:“郭爷,怎么打?” 郭斧头看也不看他,说:“往死里打。” 那土匪不明所以,还是悻悻地走开了。 又是一个午后,郭斧头站在烈日的阳光下,举起一柄斧头,大吼一声:“给我打!” …… 刘同庆回到了商会,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 顾潜,秦飞和严森这三个人,仿佛等了他很久了。 身边的王七看见顾潜,笑了笑,走到他身边。 “少爷,他给的钱多,一百两银子呐,您是了解我的…” 顾潜一摆手,王七就住嘴了。 刘同庆一副失了神的模样,没有去管躺在地上的长老,士兵。 他扶住桌子,有气无力地滑落下去:“你们还想怎样?我哥哥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严森心里一动,他是怎么知道刘会长已经死了的? “到了郭斧头那儿,给我吃我哥的心,我哥的肝…” 严森明白了,这成了个巧合了。 顾潜盯着刘同庆,等他的抽泣完毕,等他悲伤离去后起身。 他开口了:“我们要你,来做白衣军的统领。” 刘同庆红着眼睛冷哼一声:“哈!统领!很简单的嘛,统领而已!” 他走进三人,王七,秦飞,顾潜一一掠过,走到了严森面前。 “他们三人是外乡人,你…嗯?”他的手指点在了严森的心口。 “当初你抱着女儿半死不活地来到这儿,是我哥收留了你,给你差事给你住处,用你的心想想,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好,好一个知恩图报!” 他的手指戳着严森的心口,唾沫横飞地吼着。 严森眼睛里一层冷意,握住了刘同庆的手指,“没错,我确实对不起刘会长,但也就对不起他一人!他对我有恩,这个破烂商会,跟我有仇!” “我和秦兄弟把他救回来,他已经被拷打得半死不活了,是我听完了他的最后遗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刘同庆依旧是红着眼睛,正要进行下一阶段的争执,听到这话,身子震了震。 顾潜眯起了眼睛:“刘同庆,你不会真的以为郭斧头会跟你说真话吧,他只是想把你给杀了而已。” 秦飞也掺合道:“现在郭斧头知道了刘同禧被救了出来,已经不会再假意客套谈判了,咱们先别内讧,一致对外最要紧。” 刘同庆往后退了两步,看向外面。 外面响起剧烈的脚步声,有人背着包裹,带着老婆孩子逃难。 他明白,哥哥为了这座镇子,付出了生命。 现如今这座镇子里的人,毫无愧疚地逃走。 他很痛心。 但这座镇子,他得守护到底。 他稍作沉吟,点了点头,声音没有了刚才那般歇斯底里:“我当这个统领,就当是为了我哥,也为了这个镇子。” 刘同庆在芦苇镇的城墙上,召集了剩下的白衣军。 二百多号人聚集在城墙下,没人说话,肃穆着立着。 有的没有逃难的人探出头来观望。 刘同庆站在城墙之上,大家都等着他发表一通激情澎湃的演讲。 但刘同庆只是说:“白衣军全员,和土匪死战到底,有惧怕者,可即刻出走,无人阻拦。”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同时,无人离队。 刘同庆微微笑了,转身看向城墙北方。 白衣军的弓箭手已经就位,剑拔弩张地对着下面。 刘同庆看到,远远的一面黑色大旗,黑压压的人马即将兵临城下。 他闭了闭眼,说了句:“拿上来吧。” 一个白衣卫士捧上了一个大匣子。 里面装着的,是一件白衣。 那衣服精致威风,绸缎细腻。 刘同庆伸手抚摸着面料,“唰”地一声把衣服抽出匣子,随后披在身上,系上腰带。 郭全,现如今,咱俩是时候了结了。 郭斧头的人马已经在芦苇镇的城墙下,他抬头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刘同庆,喊了一声:“给我打!” 刘同庆也喊了一声:“放箭!” 战斗,打响了。 第五十九章:血战 郭斧头的人马喊杀声震天,举着刀枪冲杀过来。 芦苇镇城墙上的五十位白衣弓箭手没有一丝声音,弩箭发出之声倒是不绝于耳。 但人数上的差距不是弓箭能弥补的。 虽然锐利的箭矢放倒了数量可观的土匪,但郭斧头的人还是摸到了城墙的边。 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木盾,举在头顶,阻挡箭矢。 同时故技重施,接力一般地从后军搬来云梯。 这次他们的速度快了很多,五架云梯迅速搭好。 不等上面的人把梯子推下,下面已经有人用木榫子把梯子钉在土里。 一旁两个土匪各执了盾牌,挡在这钉梯子的人的上方。 后续的土匪顶着箭雨爬梯子,隔两个身位爬一个人,极其有序。 刘同庆大喊一声:“收弓,抽刀!” 白衣军的弓弩纷纷被撤走,一柄柄锃亮的刀出了鞘。 等第一个土匪爬上了云梯,来到这城墙上时,刘同庆率先上去,一刀砍向那木盾。 他是有修为的,木盾虽然挡住了这一击,但是直接被灵力冲成两半。 刘同庆怒喝一声,又把刀横扫过去。 没想到这一击砍到了铁上,刘同庆心里一惊。 不过他还算冷静,细细端详了一下,发现那土匪身上竟然穿着一件锁子甲! 要知道,这玩意儿是战场上刀斧的克星,不像一般铁甲,用些气力就能穿透。 这锁子甲砍到上面会被锁链兜住,难以发力,又截不断那锁链。 这东西,就算是官府也难搞到,郭斧头从哪里弄来这金贵玩意儿的? 早在战斗打响之前,郭斧头带人搜刮了咸水荡所有有铁匠铺的村子,杀了十五个铁匠铺的老板,打造了差不多几十件锁子甲。 之后又抢劫了三条为官府送甲具的商队,又劫来数十件,加起来不过一百件。 刘同庆看见这东西,不由得愣了愣神,但他还算冷静,躲过了那土匪一记劈砍,抬手一刀,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他再次对白衣军发号施令:“别砍身子,砍脑袋!” 上来的土匪越来越多,已经与白衣军缠斗起来。 王七自然是悠然自得,如入无人之境。 顾潜和秦飞这边就有些吃力了。 有了锁子甲的防御,令出刀变得十分困难。 二人好不容易解决掉了一批土匪,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 再看严森,他手中的快弩有优势,瞄准敌人的头颅,一箭一个准,倒是轻松许多。 这第一回合结束,白衣军损失惨重,少了一半的人。 城墙上鲜血成河,头颅遍地,一副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刘同庆在血泊里抬头,看向远方不断涌入山谷里的黑压压的人群。 第一批死伤就这么惨重,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不能动摇! 他把刀子从一个脑袋里拔出,抖了抖。 天空下下起了雨,不大,但砭人肌骨。 这雨珠清洗了刘同庆刀上的血。 他瞪着下方第二批爬云梯的土匪,大喝了一声:“来呀!” 锁子甲这东西,数量怎么会多,第一批的土匪被消灭了,第二批上来的人,就鲜有佩戴锁子甲的了。 刘同庆杀红了眼,刚刚抹完这个土匪的脖子,转身又把另一个的心肝挑了出来。 白衣军见主帅这么拼命,纷纷呐喊着,以一当十,砍杀着一个又一个土匪。 刀砍钝了,就抄起箭,一根一根刺进土匪的脖颈里,箭用完了,就用牙咬,用脚把土匪踹下墙去。 就这样,被几个土匪抬起来分尸的人不在少数。 顾潜,秦飞,严森三人浴血奋战,身上都负了伤。 就连王七都显出些疲态,长刀挥舞得不那么快了。 饶是如此,刘同庆率领的白衣军依然击退了郭斧头的第二波,第三波进攻。 城下的土匪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少了一半人,在城下观望着。 白衣军只剩下五十余人,皆负了伤,他们以刘同庆为中心,围作一团。 刘同庆的手臂被刺了一下,小腿也受了伤。 他跪在血泊之中,刀撑在地上,跪着。 雨越下越大了,把城墙上的血冲淡,变成淡红色的血水。 郭斧头想必是再次下了死命令,前军的土匪再次冲上云梯。 把他们击退,刘同庆想。 他试图站起来,但是脚差点儿滑了一跤。 他多次稳住身形站起身来时,胸中再次传出一声怒吼:“来啊,来啊!” 土匪们上来了,白衣军同他们死斗。 刘同庆拼杀掉了两个土匪,开始体力不支了。 恍惚之中他看见一个土匪举着一柄刀,对着他的头砍下去。 结束了吗,他想,身体使不上力气。 恍惚之中又看见,一块砖头砸在了那土匪的脑袋上,令他倒了下去。 刘同庆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的眼睛聚焦到了那拿着砖头的手,和那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神情惊恐,头上包着头巾的农民汉子,刚才显然是他第一次杀人。 刘同庆向他的身后看去,只见一个个包着头巾,衣着质朴,拿着锄头或砖头的男男女女从芦苇镇的城墙后方冲上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狠狠地将它们打在了土匪身上,有的人打倒之后仿佛为了解恨,还恶狠狠地踩上两脚。 这帮“民兵”站到了白衣军的身旁,同他们一起战斗,有的人同严森一样,怀里抱着孩子。 土匪们显然被这意料之外的突袭吓了一跳,在措手不及之中被锄头剁成了肉泥。 刘同庆支撑着站了起来,眼前的那个农民拿着砖头去击打另一个土匪了。 他看见自己的四周皆是白衣军和芦苇镇的老百姓,土匪的攻势正在退去。 他笑了,眼泪仿佛两条河,流在满脸的血污之间。 他看向严森,发现他也笑了。 第六十章:决斗 郭斧头依然是坐镇于后军。 这次他不再看局势对待手下了。 他在开战之前直接把话挑明:“谁他娘的敢逃跑,老子这把斧子就砍谁的脑袋!” 环顾四周,没有人说话,估计不需要他说,所有在他手下吃饭的人都知道这规矩。 郭斧头又说:“谁要是能活捉城头上那个穿白衣服的,赏金一百两!” 这下手下们窃窃私语了,不消说,一百两金子,得了这笔钱,一辈子不用愁! 于是他们摩拳擦掌了。 只是一个土匪问:“郭爷,城头上全部都是穿白衣服的,您要哪一个?” 这一次郭斧头没有扔出斧头把那土匪的脑袋劈成两半。 而是笑容可掬地走过去,把手攀在他的肩上,说:“那个衣裳最俏的,站在城头的那个,懂了吗?” 那土匪连忙称是。 战斗如他所愿地进行着。 只不过现在出了点乱子。 说实话郭斧头心里觉得踏平这芦苇镇,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没了刘同禧,那小毛孩子能干什么?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白衣军不仅击退了郭斧头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城上的人数却不减反多。 郭斧头慌神了,跑到山岗上一看,自己的人已经折损了一半,而城墙上的人,也不是清一色的白衣了。 他气急败坏,对着下面手下大喊,“给老子打!豁出命去也给老子打!杀一个穿白衣的,赏银一百两!” 但手下们只是象征性地往前冲了冲,比起虚无缥缈的奖赏,自己的命更重要。 郭斧头掏出了两把利斧,准备亲自上阵。 但这时,他听见了身后的喊叫声和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看到的是无数人奔跑而来扬起的尘土。 只见那些人衣着参差不齐,不过都是农民一类的,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农具,从各个村庄的方向跑来。 郭斧头能听见他们在喊叫,但不能完全听清。 只能模糊地听到两个词,一个是“杀”,另一个是“郭斧头”。 完了,郭斧头在心里想,完了。 ……… 在城上的刘同庆,得了芦苇镇村民的帮助,拖着一口刀,砍死了十余名土匪。 他力竭了,倒在城垛旁喘气。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好像暴风骤雨之夜的雷鸣。 刘同庆转过身来探出头去,他看见一群和芦苇镇村民同样装束的人,举着和他们同样的武器,朝着郭斧头的军队冲来。 他明白,不知芦苇镇的人选择了抗争,整个咸水荡都选择了抗争! 那群人冲入土匪军中,拿着锄头和铁棍,击打着本就军心涣散的土匪。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昔日践踏村民的土匪现在被村民践踏在脚下,疯了一般想逃出去。 剩余的接近两百号人的土匪顷刻间溃散,有的人被乱棍打死,乱砖拍死,有的甚至被一个棉布包裹活活闷死。 幸存的人逃出人群,向着北面跑去。 那些村民解决完地上的土匪,就转过去,追杀逃亡的土匪。 刘同庆看见他们有的人身上背着包裹,芦苇镇也有人背着包裹,便明白他们原本是要逃跑的,现在也站了出来,同土匪抗争。 他的余光瞥到了山岗上的一个人影,瞳孔猛缩。 是郭斧头。 他正往山下跑去,试图溜走。 刘同庆站起身来,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刚刚站起来又倒下。 他用刀撑着,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一边起立一边说:“郭斧头…郭斧头…” 刀尖一滑,刘同庆再次摔倒,他的“郭斧头”的呢喃也随即停止。 顾潜见状赶忙过来扶起他,说:“你要做什么?” “杀了…郭斧头…”刘同庆声音低低地说,把顾潜的手挪开:“不要…拦我…” 顾潜从口袋里掏出一粒黑色的丹药,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点。 “我不拦你,你先吃了它,不然以你现在的状态,走路都难。” 刘同庆没有怀疑,他也顾不上怀疑,一口把补灵丹吞下。 一股暖流从胃中扩散,顺流到四肢,他又有了力量。 “这是…补灵丹?” 顾潜笑着点了点头。 刘同庆把刀收进鞘里,站起身来,也对顾潜笑了笑,说:“多谢。” 几个人跳下城墙去,往郭斧头逃跑的方向追去。 郭斧头逃到了一条小河边,这条河的旁边就是他的老巢。 他劫持了一条商船,杀掉了船员,把斧头架在掌舵的脖子上,命令他往璃州走。 刘同庆赶到了,纵身一跃跳上了船,把河水震震起巨大的波浪。 郭斧头一看是他,手起斧落把掌舵人砍死,提着带血的斧头一步一步走向刘同庆。 秦飞,严森和王七目睹了刘同庆和郭斧头的对决,至于顾潜,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二人的刀和斧头打到一起,难舍难分。 郭斧头手法迅捷,以脚底为中心,转着圈攻击刘同庆的下盘。 刘同庆后退着躲避,突然跳起,两手握刀直直砍向郭斧头,但被斧头挡住。 一股强大的灵力波从刀斧交错之处迸发出来,另二人都向后一跳。 二人相隔十步,郭斧头抬起一柄斧子,指着刘同庆说:“你小子什么修为?” 刘同庆摆了一个架势,两手把刀抽在肩膀上,说:“固灵境,巅峰。” 郭斧头哈哈大笑,“固灵境?连四品实力都排不上,老子动灵境巅峰,送你去阴间!” 刘同庆不再和他废话,身形一闪挥刀上去,直刺郭斧头的咽喉。 郭斧头抡起一把斧子,砍向刘同庆腰间。 刘同庆刀锋一转,划伤了郭斧头的一只手臂,令他掉了一柄斧。 随后一个下滑,窜到郭斧头身后,又是刺向他的咽喉,这次是真的。 郭斧头也算是反应快捷,他抡起另一把斧子,趁着刘同庆刺刀的时候,把斧子砍向他的肩膀,力求砍下他的半个身子。 两人皆在赌命,赌对方的兵器伤不到自己,赌自己的兵器能置对方于死地。 斧头触到了刘同庆的肩膀,刀也逼近了郭斧头的喉咙。 一秒之后,这条小舟上只能有一个活人! 第六十一章:离别 死寂的沉默。 周边只能听见小河旁边的芦苇沙沙作响。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郭斧头的身躯倒下了,他的脖子上被穿了一个大洞,死的时候没有闭眼。 刘同庆站着,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柄斧头。 方才,郭斧头比他慢了一步,他的刀先刺入了郭斧头的喉咙。 他一手出刀,那柄斧子他用另一只手死死向上抵住,这才没有削掉他的半个肩膀。 现在那柄残害了无数条人命的利斧插在刘同庆的肩膀上。 他用手拔了下来,很疼,伤口触目惊心。 刀已经入鞘。 他用手捂着伤口,血染红了白衣。 远远的一个人走过来,他怀里抱着一个容貌美丽的红衣女子,仿佛失去了知觉。 刘同庆看向他来的方向,发现郭斧头的那个山洞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那个抱着女子的人踏过微微枯黄的芦苇,冲着刘同庆走来。 “那是你的奴婢?”待那人走近了,刘同庆问。 “是。” “她不应该穿着嫁衣。” “是。她原本穿的是白衣。” 刘同庆点了点头,后面的三个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的身后有一大群芦苇镇甚至整个咸水荡的村民,正向着此地走来。 “我得走了。”刘同庆说。 “去哪?” “不知。” “去做什么?” “拜师,学刀,出人头地。” “那…能再相见么?” “能再见的。” 刘同庆捂着伤口,一颠一簸地向着北方走去。 走出十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冲着后面的四个人喊:“江湖上见。” 说罢声音消失在北面的一片树林之中。 ……… 在刘同庆和郭斧头拼死一战的时候,镇灵师和陈柔还待在内室里。 镇灵师嘀咕道:“哎呀,看来郭老爷,大势已去。” 陈柔饿得奄奄一息,哪里有心思接他的话茬,身子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 镇灵师袖子一挥,内室终于被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点亮。 只见房间的内部,有一个狰狞的字符,用鲜红的不知名的颜料涂抹在地上,样子好像一个“镇”字。 “唉,事到如今,呆在这儿也没有意义了,这阵法,抹去吧。” 镇灵师略略叹息了一声,蹲下身去准备擦掉这个阵法。 突然,内室的门被一脚踹开,顾闯了进来。 他从刘同庆和郭斧头殊死搏斗的战场上赶过来,就是为了把陈柔救出。 现在桃木钢刀已经出鞘,顾潜二话不说,跳起来直插镇灵师的后背。 那镇灵师感觉背后一阵杀气,翻过一个身去躲避。 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又是你?” 声音十分尖细,哪里像是男人能够发出来的。 顾潜不跟他废话了,操刀劈砍着,镇灵师连连后退,从口袋里掏出折扇,挡住了顾潜的用力一击。 二人再次陷入僵持。 “现在想跑路了是吧?”顾潜恶狠狠地问,“你跑了,咸水荡的鬼患会发作,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把镇鬼的方法教给我,另一个就是留下来镇一辈子鬼!” 按照平常,顾潜可不会对实力高出自己的人如此这般威胁,甚至不会贸然袭击。 他一般会像一只潜伏的狼,细致观察对手,找出他的弱点,再等待机会,做到一击有效,又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可现在他的体内有一个不知名的鬼祟,驱使着他做出冲动的行为。 不战斗还好,一开打,顾潜就在发狂的边缘。 此时的镇灵师做出了一副害怕样子,说:“我前几天调查过,整个咸水荡的怨气都基本消耗殆尽了,现在郭斧头一死,那些冤魂也能瞑目,不会再有鬼患了,这位小哥,我就是讨个生活,搞点钱,咱们犯不着拼命。” 语气虽然很谄媚,但又一种不容商量的意味在里面。 顾潜心里听进去他这解释了,准备收手,但四肢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大脑也在发热。 桃木钢刀再次挥动,攻击变得毫无章法,且十分凌厉。 镇灵师看他这副模样,不再想着讲和,眼中闪过一分凌厉的神色。 他后撤一步,折扇打开,一个由灵气构成的太极再次显出。 这太极明显含有极其浓密的灵力,即使不去触碰,也能感受到它的压迫。 “小哥,讲和不行那就只能以命相博了,到了这一步,咱俩谁都不会好看。” 镇灵师那张惨白的脸上的嘴耷拉下来,眼睛瞪大,有些瘆人。 顾潜被那太极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震回了点理智,他不再一味攻击。 他抬起手来,用刀尖指着镇灵师的鼻尖。 “你可敢发誓,咸水荡日后没有鬼患?” 眼看顾潜有了讲和的意思,镇灵师又恢复了他那谄媚笑脸,说着:“发誓,我发誓。” 顾潜放下了刀刃,走到陈柔身旁,准备把她带走。 他发觉陈柔眼睛紧闭,仿佛失去了知觉,探了探鼻息,还好,命算是保住了。 但身后的镇灵师突然邪笑一下,那太极生出一簇火苗,飞向屋中的桌椅,干草等易燃物。 顷刻间大火便烧了起来。 镇灵师的笑声随着他一起出了内室,顾潜还没来得及出刀,那人就飞一般溜出了内室。 顾潜听见外面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他心里骂了句娘,屋里的浓烟正在飞速增加,得快点离开了。 陈柔若有若无地嘟囔道:“知白…” 顾潜没听清,凑近她的嘴巴,才勉强听见。 说完这句话陈柔就彻底没了声音。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室内,发现了那柄精致小巧的剑。 把陈柔被在背上,把刀收进鞘里,把知白别进腰里,冲出内室。 山洞里的横梁已经被火烧得摇摇欲坠,四处都有带着火星的木头掉落下来。 顾潜背着陈柔左躲右闪,终于跑到洞口。 但一块悬在洞口的大梁已经快要掉落下来,若是通过不及时,会被压成肉泥。 赌一把,顾潜想。 他把陈柔从背上换到怀里,吼上了一声冲了出去,扑倒在了地上。 横梁在他们身后倒塌,险些砸到顾潜的脚。 他把不省人事的奴婢抱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向着芦苇镇的方向走去。 他在一条小舟旁看见了肩膀流血的刘同庆,和已然成为一具死尸的郭斧头。 刘同庆说他要走了,说他要出人头地。 顾潜和秦飞他们站在一起,目送刘同庆远去。 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第六十二章:影鬼 顾潜抱着陈柔,身上带着一刀一剑,目睹了刘同庆的离去。 他和秦飞等人汇合了,走在最后。 王七在他身前,顾潜叫了一声:“王七!” 那浪荡刀客转过头来:“少爷,何事?” 顾潜掏出了一个大酒囊,扔给他。 实不相瞒,第一次去郭斧头的山洞的内室时,他就看中了柜子旁边摆着的数量可观的酒囊。 这次再去,顺手捎了一个回来。 王七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回味了一番,对着顾潜笑了一下:“多谢…少爷。” 几人回到了芦苇镇的客栈,把陈柔安置了下来。 她本就害了风寒,加上缺衣少吃的,发起了高烧。 顾潜照料了一晚上,才令她令她的情况勉强稳定,没有性命之忧。 至于那件嫁衣,顾潜把它脱了下来,放到火里烧了,把陈柔原本穿的白衣,放到了她的床头,连同知白一起。 这时节,他的首要任务转变了。 他早已察觉到自己近来有些反常,脾气暴躁,容易冲动,在关键时刻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能,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顾潜想。 他想起了白水镇柳素羽和王星绪的案件,想起了剑翁所说的那个邪崇,想到了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书中附身类鬼怪的特征。 暴躁易怒,脾气冲动,这些都是被附身者的征兆。 莫非,那个附身莫弘的邪崇,从白水镇一直跟到了这里,再附身到了自己身上? 顾潜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但一如往常,他的直觉总是很准确。 他决定一试。 “出来吧。”他沉声道,指的是自己体内的那个可能有可能没有的邪崇。 没有回应。 顾潜运起灵力,试图把体内那空虚渺茫之物给逼出来。 这次他感受到了痛苦,灵力输送的各个通道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堆积在里面,胀得肌肉痛苦万分。 同时破除这些阻碍又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才可以。 果然,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 你不出来,老子逼你出来,顾潜心里发狠,加大了灵力输出。 他感觉血管快要爆掉了,但不敢松懈。 似乎已经很听到有极其凄厉沙哑的呼喊声从她体内传来。 这声音对顾潜来说已然是一种痛苦,因为他的脑海里叫嚣着这种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晰。 “给老子出来!”他大吼一声。 一个黑影一般的鬼祟从他体内冲出来,即刻依附到对面的墙上。 顾潜全身通红,如果继续逼下去,血管会爆裂开来。 他看向墙上那个黑影一般的鬼祟,只见虽然是影子形态的它,却有着十分狰狞的眼睛和一口血红色的獠牙。 “你是什么东西?”顾潜喘着粗气问。 那黑影不回答,突然从墙里窜出来,脱离了“影子”这一概念,生出了双手,掐住了顾潜的脖子。 只见那影子的身体似乎由一团黑到极致的浓烟构成,烟中又生出眼睛和嘴巴来。 虽说样子像烟,可却有实际的杀伤力,从顾潜逐渐涨红的脸上就能看出。 “不能完全控制你,为我所用,那么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阎罗。” 那鬼物狰狞地说,声音沙哑低沉极其刺耳,一张大嘴逼近顾潜的脸。 “什么阎罗…”顾潜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老子姓顾!” “我不管你的载体是什么。”那鬼物说,“你就是阎罗,而你选择了人类这一边。” “他娘的,你到底在说…” 顾潜说不上来话了,右手手背上的一个图案渐渐显现。 那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 他艰难地从体内唤出《百鬼夜行录》,试图把这只鬼给收进去。 那本深青色的集子在黑色鬼怪身后打开,翻页,放出金光。 那鬼怪没有察觉,还在饶有兴趣地掐着顾潜的脖子。 等到金光照到了它的浓烟构成的身体,那张不能称作脸的东西痛苦地蜷缩了。 鬼物松开了手,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劫后余生,狠命咳嗽的顾潜。 然后又转身看向那本漂浮在空中的《百鬼夜行录》。 “怎么会,怎么会…”它低沉地呢喃,那团烟雾已经逐渐被《百鬼夜行录》吸收了。 眼看就要被吞进去,那鬼物仿佛觉醒了什么,爆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吼叫,扑向顾潜。 顾潜一个闪身,躲过去了,随后运转灵力,开始操纵《百鬼夜行录》。 用了这么多次,他已经娴熟多了,如何调配灵力,何时加大输出,何时吊着一口气,他心里都有数。 眼前这个鬼,显然是不能慢慢来的主,要是稍一松懈,被镇服的不知道是谁了。 于是他直接把灵力的输出加到最大,《百鬼夜行录》所发出的金光顷刻间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那鬼怪看样子是什么厉鬼,在如此强大的金光下还能狠命挣脱,浓烟散布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顾潜一面操纵《百鬼夜行录》的同时,一面还得与那鬼怪缠斗。 几个回合下来,稍稍有些疲惫的反倒是他,而那鬼怪倒是叫嚣着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这一次,顾潜于危难中开启智慧的潜能再次迸发,他发觉那鬼怪最先附着到墙壁上的影子纹丝不动,任凭那团烟雾怎样折腾。 看来,那个影子是他“本体”一样的东西,顾潜想。 那这么说,只要消灭了那影子,这鬼就不攻自破了。 明确了方针,顾潜连续躲过两次烟雾的冲击,操纵《百鬼夜行录》对准了那墙上的影子。 果不出他所料,金光一照上影子,那烟雾构成的鬼怪便哀嚎起来。 鬼物的嚎叫顾潜听得多了,一听就能分辨出哪种是愤怒的带有攻击意味的嚎叫,哪种是恐惧和痛苦的嚎叫。 眼前这个鬼物的嚎叫明显是属于后者,还是十分恐惧,十分痛苦的那种。 顾潜加大力度,那烟雾像是不得已的一样被影子吸了回去。 那影子有渐渐地被《百鬼夜行录》吸了进去。 一点一点的,直到最后一丝黑色涌进了金光,最后一缕哀嚎也消失之后,顾潜才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满头大汗,跑过去捧起《百鬼夜行录》,满心期待着看看这么难缠的鬼能炼化出什么宝贝来。 只见书页翻动到一页,黑色的字体发光,和那团烟雾一样的气流涌出。 一个手指一样的极黑极黑的物体飘在书上。 这是个啥?顾潜心里疑惑。 他想看看书页上的讲解,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懂。 第六十三章:故事 这…顾潜,顾潜额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 先前翻阅这《百鬼夜行录》时他就发现有些书页是用一些看不懂的字符写的,疑惑归疑惑,去问那脑海里的书灵,半天没有一个答复。 再看向那手指一般的物体,顾潜看清了,对,就是手指。 那是一根修长,指甲锐利的黑色手指,肤色不像人类,且散发着一股阴气。 顾潜伸手去触碰,没有什么不适,就是那黑色的阴气飘忽着,试图染指他体内的灵力。 但也是触碰了一般,即刻收了回来。 顾潜一把抓过手指,放进口袋里。 书页上的两个大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两个字虽然还是奇怪符号的模样,却和庆朝的文字有些相像,顾潜眯起了眼睛辨认,好像是…阴…物… 他口袋里装着转过另一个房间,发现陈柔已经醒了。 她睡了一天有余,现在业已是黄昏。 看见顾潜,陈柔眼神躲闪,缩起被子转过身去。 顾潜心里一阵失落,不好开口,只好说:“那个,醒了就好,你好好歇着,我买点儿吃的去。” 他出了客栈,到小摊上花了五十文钱买了两个烧饼,又从客栈旁边的井里打了一碗水,给陈柔送去。 到了客栈,寻了一圈不见人,顾潜一手提着烧饼,一手端着碗,终于在马厩旁边发现了一袭白衣的陈柔。 这姑娘拿着知白剑,正对着一个稻草人劈砍。 把它砍倒之后又扶起来,找着角度,再用力砍下去。 顾潜看着她劈砍的动作,心里一阵神伤,他知道陈柔把那稻草人当作自己了。 当时因为控制不住心里的杀意,没有救她出来,想必令她寒了心。 现在二人再次处在对立面,本来稍稍有缓和迹象的关系陷入停滞。 江家那边,本就令她杀掉自己,现在家仇里面掺杂了些私怨,事情就不好办了。 顾潜心里叹了口气,把水碗同烧饼放在地上,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殊不知,正在劈砍稻草人的陈柔,听到顾潜离去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眼神很复杂。 客栈里,三个男人收拾起了行装。 芦苇镇的商会给了他们数量很可观的一笔银两。 虽说顾潜他们前不久才刚刚把鞋子踩在他们脸上,但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家伙们还是笑脸相迎地递上装有银两的盒子,脸上还带着被严森击打的伤。 这些人估计把顾潜他们当做了郭斧头一样的危险人物,宁愿花钱打发他们走。 顾潜当然是来者不拒,有了这笔钱,路上盘缠不愁。 “该走了。”正在用手绢擦着弯刀的秦飞,看见顾潜进来,“在这儿待了快一个月了,距离最后一次庭审还有两个月,得快点儿上路,不让赶不上了。” 顾潜明白,点了点头,上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想起在下面挥剑的陈柔没有收拾,又不好去叫她。 旋即想起她一无钱财二无衣装,有的只是一柄知白,一身白衣,不禁心里又苦苦地笑了一声。 收拾完收拾完下楼,几个人都在等他。 严森把女儿抱在了身前,一下一下地拍打着。 他说刚刚给女儿讨了奶水,一路上的奶水都可以顺路讨要,可以上路了。 几个人便走出门去,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对了严兄,你还没说你为啥也要去京城呢,”秦飞打趣道,“你那个故事,准备什么时候讲?” 严森闭上眼睛沉吟了一阵,仿佛在酝酿和回想,良久微笑爬上了他的嘴角,他缓缓开口了。 这一路顾潜他们风餐露宿,却并不无聊,因为严森的故事很长,他从太阳升起讲到落下。 ……… 我原来在江南一户比较富庶的人家,里顾老弟的璃州比较远,离这儿大概有将近五百里地,我是独生子。 我们家以制造弓弩为生,这职业很少见,需求量也不多,但接的都是官府的单子,因此赚得还算充盈。 十里八乡皆有我们的名声。 我爹死得早,娘把我拉扯大,不久也离世了。 我把他俩葬在一条小溪边,让他俩的墓挨在一起。 我挑起了制造弓弩的重担,和爹爹雇的几十个帮手一起,日日夜夜做弓制弩。 制弩这种活儿,自己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才方便给人家展示。 所以我从小就被训练拉弓射箭,说来惭愧,我是有灵根的,就是修为差了点劲。 我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做一辈子的弓,娶个贤惠安静的媳妇儿。 直到她来了。 那是一个大雨天,起了大雾,十步之外的东西根本看不清。 就在这样的一个鬼天气,一对青年男女来到了我这店铺。 他们都骑着马,男的衣装像是个侠客,又像是个书生,长得挺俊俏。 他在我门前转了好几圈,才进来问:“请问您这儿有空房么,我们想借住一段时间。” 对于这种事儿,我向来来者不拒。 那女人下了马,站在男人后面,她一歪头,我的心就被勾了去。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对,清丽秀美更合适。 我当时心里动了一下,心想这是哪家的姑娘,先前没见过呀。 他们二人走进我这铺子,坐定了。 交谈之中我知道了,这男的是京城某个世家的门客。 哎,顾老弟,你先别急着问,听我讲。 那女子,就是他姐姐了。 这二人原本是跟着一个京城世家的队伍游江南的,正巧赶上大雾天气,二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和大部队走散了,误打误撞到了我这儿。 我好生招待他们,腾出了一间空房给他们住。 那天晚上,我听他们谈了许久,讲的都是些京城的事,男的说,女的沉默。 我也同他们谈,讲些我的家事,我讲,他俩听着。 自从爹娘都走了之后,铺子里很久没有这样的人情味儿了,虽说吱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少了些热闹。 第二天,那个俏美的女子生病了,男子说他们本来是要今天去寻找队伍的,但姐姐病倒了,不方便带着,若是在这里耽搁,找不到队伍,那便回不了京城,他说他们的盘缠带的不多。 就这样,这男的把这女子交给我来照顾一阵子,等他找到了队伍,就派人来接她。 我当时想这人心可真够大的,把自己的姐姐交给一个陌生人。 不过后来我看,这两人虽然像是姐弟,但感情早已形同陌路了,说不定是从小家庭矛盾之类的,或许一开始他俩就不是姐弟。 第六十四章:离去 我一口答应下来,讲真,心里有点窃喜,但当时没有那种想法 女人病了,我得照顾啊。 请来了镇子里最有名的大夫,说只是风寒受凉,吃点药调养调养就好。 她这一受寒,我就得忙前忙后,累是累,但…挺快活的。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月吧,她的弟弟还没回来。 病已经基本痊愈了,但丈夫没回来,她也没处可去,只能在我这里住着。 她勤快得很,明白不能白白寄人篱下,经常帮着洗洗衣服淘淘米什么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京城来的名家媳妇儿,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 我去别村采购了木材回来,基本上是黄昏了,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石头台阶上,托着下巴望向远方。 那时候夕阳照到她的脸蛋上,真的太美了。 此后光阴易逝,一个月过去了,她弟弟连影子都没看见。 我怀疑他可能自己一个人单独走了,或者被土匪捉了去。 但以我来看,女人的孤独感不增反减,离开了弟弟,她反倒看上去有些快乐。 一日,我带着手下人去谈一笔大生意,回到家时没时间做饭,想着抓一把苞米垫垫肚子就睡了。 没想到一进屋,桌子上摆满了饭菜,什么鸡鸭鱼肉都有。 那女子局促地站在一旁,好像在等我。 我坐下来,同她一起吃饭,谈起了她的弟弟。 她说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我安慰她说应该快了,肯定是路上因为什么急事耽搁了,等等就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不大舒畅,这个为我淘米洗衣做饭的女子,终究有一天是要离去的,想想就有点伤感。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对纺织弓弦的工具,经常把玩一番。 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她吓了一跳,以为机器被她弄坏了。 我笑着说没事儿,这东西用起来就是这声音。 她说这种纺织弓弦的声音比京城的纺织仪器大太多了,像是驴叫。 我生在南方,影响里没见过驴,想着驴这种东西在北方应该是很常见的。便问她有关于驴的一切。 她扑哧一声掩嘴笑了,一边摆弄着机器一边和我讲起关于驴的一切。 那个下午她的眼睛熠熠生辉,整张脸容光焕发,神态美极了。 我感觉铺子里的物件让这个离乡的女人安下心来,不再去念着他的弟弟,以及那座遥不可及的京城。 很多次我甚至出现了她会一直留下来陪我的错觉。 我和她读书,从做弓制弩的教程到文学作品。 我认识的字儿不算少,她显然是饱读诗书,但还是乐意听我读。 这样的日子平静又温暖,持续了两个月,她的弟弟还是没有回来。 夏去秋来,正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时节,秋雨下了下来。 我记得那晚电闪雷鸣,雨声很大,风也很大,让人无法安心睡觉。 我双手抱头,听着雨声淅沥。 我看见了女人,她双手抱在胸前,来到了我房间里。 她浑身都湿了,像刚刚落水了似的。 “我房间里漏水了。”她说。 我穿上衣服跑去看,嗬,这哪里是叫漏水,整个天花板都几乎被狂风掀走了。 倾盆大雨落下,不出一刻钟这房间就会变成一个水池。 我赶忙采取补救措施,招呼了几个伙计搭了个雨棚,勉勉强强遮住雨。 可这房间明显无法睡人了,我那铺子不是旅馆,哪里有那么多房间,女人只得到我房间里去睡。 我本来说让她睡床上,我睡地板,但她执意要打地铺。 这一夜我焦灼不安,一方面是因为雨声太大,和积水的房间,另一方面是美人在侧,难以入眠。 渐渐地,四周狂风骤雨更加猛烈了一点,我听见身后有衣物摩挲的声音,没等我转身去看,一个软润的身子就贴住了我。 我惊呆了,知道是女人上床了,又不敢乱动。 我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闻见她的发香。 良久,她一动不动,我一直这么侧着身睡也不是个事儿,况且被子都被她占了去,便翻过身来。 我一点点扯过她身上的被子,这时她睁眼了,想鱼儿游到水里一般钻进我怀里… 暴雨过后,家家户户或多或少地受了点损失。 几个熟识的邻居家里都是水漫金山,甚至有个孩子被淹死了。 那孩子的父母在坍塌的房屋面前跪着哭喊,说苍天不公。 我看不过去,于是在修补屋顶的同时拿出了一些银两救济遇难的家人。 我和那个女人走在泥泞的路上时,远远地过来一批人,有的骑着马,有的踉踉跄跄地跑着。 等我看清了为首的那个跑着的人时,惊呆了,那人正是女人的弟弟! 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全然没有了第一次见的那股侠客气势。 一见到姐姐,那人哭诉着说他找着了队伍,却在一个叫咸水荡的地方被一伙土匪给绑了。 土匪向京城江家讨要赎金,江家派人来了,但京城到这儿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月,这人同他伙伴就在土匪窝子里度过了一个多月,那生活想必是很惨的,出来的时候都不成样子。 见到弟弟来了,姐姐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要来,但它真的来了,还是不敢面对。 我和女人交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眼神,到最后都泪眼蒙蒙的。 她一步三回头,坐上马匹走了。 我失魂落魄了一年,到了来年冬天,冷得厉害。 一个骑着马,长着一张马脸的粗犷汉子来到了我的铺子。 他喊:“有叫严森的吗?” 我出来应答,那汉子手里抱着一个婴孩,一见我来,他竟把婴孩交到我手上,一面说:“这是你女儿。” 我惊呆了,莫非那晚和女人***愉,留下了种? 汉子笑了笑,神情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把你的骨肉生下来,又托我送给你,好一个痴情女子。” 我当时差点哭了,看那女孩子不过两个月,还没有出牙呢。 我把女儿抱回家去,心里决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去京城把她寻回来。 第六十五章:雪夜 那天下了大雪,半个身子基本上没在雪里,南方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很少见的, 汉子看上去是个爽朗人,告给我女人还在京城,便走了。 他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我正有此意。 这么决定了,我把铺子里自己的财产,包括几根黄鱼都给换成银两,大概有一千两多一点儿,这也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拿上了一把弩,一把弓,还有些箭,防身用,还带上了几种制造弓箭的图纸,毕竟我也没有别的专长,到了京城可以谋事做。 我让铺子里的人继续打理,去父母的坟前拜了两拜。 我跟他们说:“爹,娘,严森是个不孝儿子,没能好好打理这店铺,反倒去寻一个女子,我罪孽重。可现如今我俩的骨肉在我手上,孩子没过错,我一个当爹的怎么能让孩子没有娘,我去了,可能回得来,也可能没有脸面回来见你们了。我不孝,不求着你们应允,磕个头谢罪,孩儿走了。” 那是一个雪很大的冬天,我用一个小红布抱着女儿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腿冻麻了就找户人家歇脚,女儿要喝奶就找户人家讨奶喝。 她生过好几次病,天寒地冻的,身子骨又小,发了好几次高烧,所幸路上有几户好人家,给我们住的地方,养好她的病。 这样一来,就耽搁了很长时间。 雪下了三个月,从十一月一直下到二月份,直到往璃州这边走才渐渐放晴。 我想着是先往东北走,绕过大凉山,从陵江道转西北,去京城。 过了璃州,到了咸水荡附近的一个地界,女儿已经出了牙,能看着我笑了,眼睛大大的,很像她娘。 我们在一个客栈住了一晚,身上没有碎银子了,就用了一块儿整银付账。 那客栈里鱼龙混杂的,不知道混迹了从哪里来的商人,兵士。 他们喝着黄酒,看见我扔出一大块儿看上去很纯的银子,眼睛直放光。 我当即就觉得不妙,但这时节,这地界,这旅店独此一家,没别处可去,我就想着今晚小心点便是了。 夜里,我把女儿护在怀里,眼睛死死盯着门,谨防有人进来。 但奔走了一天,劳累得很,想要保持长时间的清醒还是很难的。 不知怎么的,我眼皮直打架,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大概在三更,我忽然感觉有人在掏我的腰包,我惊醒了,睁眼一看一个蒙面汉子正在摸索着。 我喊了一声:“什么人!” 没等喊完,那汉子捂住我的嘴,说:“别乱叫,乱叫就把你给弄死,你把银子放哪儿了?” 我偏头一看,另一个人站在门口望风。 那个捂着我的嘴巴的汉子缓缓松手,揪住我的脖子。 我本能反应地掏出一支箭,朝着他头顶扎去,那人躲过了,往后一坐坐倒了一个瓷瓶。 我抓着箭继续刺,门口那个人看见局势不妙,赶忙跑过来帮忙。 我反手摸出一把弩,那弩是上了膛的,随时可以发射。 但那人精明得很,躲过了我射出的两发弩箭,把我女儿抱起来了。 他说:“别想着玩花儿的,把银子掏出来,有多少掏多少!不然你孩子就得没命!” 我没招了,那点银子和女儿比起来算个屁。 把弩箭放下了,我从衣服内衬里的一个夹层摸出来十几张银票,都给他们抢过去了。 他们把我女儿扔在床上,慌不择路地跑了。 女儿大哭不止,我也哭了,没了钱,怎么继续往前走呀,我俩就这么坐在床上互相对着哭。 哭到最后女儿不哭了,我还在哭,她反而看着我笑了。 这时我想起来了,裹着女儿的布里还有几张银票,不过加起来才不过一百两银子。 聊胜于无吧,发现了这个,我也破涕为笑。 女儿快五个月的时候,我带着她来到了咸水荡。 那时候身上的盘缠都花光了,就想着在这里找份差事做,先把去京城的盘缠攒够了,再动身。 那时候雪还在下,就是没有那么吓人。 我没有听说过郭斧头的恶名,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进咸水荡。 那里的河基本上全结冰了,有一条还在流淌的,上面经过一条商船。 我准备去跟那船招手,让它渡我们到对岸,但当我跑到岸边的时候,发现几个人匍匐在芦苇丛里,其中一个拿着两柄利斧。 他们有的说:“他娘的,天寒地冻的,干完这一票就回去烤火。” 拿着斧子的说:“他娘的不行,得抢到银子才能回去烤火,不然还得继续干几票。” 几个人纷纷开始搓着手同耳朵骂娘,声音很大,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心想这是遇到土匪了,便不去招呼,抱着女儿趴在雪地里,等他们把船给抢完了再探头。 当然,我这个人比较见义勇为。 船离岸边进了,几个土匪跳上去,把船员们砍了个七零八落,破碎的肩膀掉进水里,染红了雪的白色。 我赶忙捂住女儿的眼睛,自己也咽了口口水。 看见他们都在甲板上大声笑骂,说这次收获多少。 我搭了一根箭在弩上,一箭射死一个土匪,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乱了阵脚。 我趁乱又射死两个,可惜没射死郭斧头。 当他们缓过神来,意识到有人趴在草丛里射箭时,我立刻抱着女儿,脚底生风地逃走了。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比以往更加剧烈。 我看见前方有个镇子,抱着女儿跑了进去。 风雪拍打在我脸上,生疼,怀里的女儿又冷又饿,连哭声都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 我心疼极了,抱着她找了好几户人家,可这时节,连自给自足都难,更别提有多余奶水的妇人了。 在雪地里走着,我感觉我的双脚也失去了知觉。 终于,我走进了芦苇镇商会的总部,遇见了刘会长,他让奶妈给女儿喂了奶。 同时屋里的火炉让我失去知觉的腿温暖起来,所以那个雪夜,刘会长不仅救了我的女儿,还救了我。 他收留了当时身无分文的我,给我安排了工作和住房。 我明白现在已经没了去处,就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攒够了盘缠再去京城。 这一待,就是一年。 现在,终于能够启程了… 说到这里,严森脸上露出笑容,顾潜能看出来那笑容包含了期待。 “那,严兄,你说的那个美貌女人,叫什么名字?”还是秦飞问。 “嗨,你看,我都讲完了竟忘了说她的名字,”严森笑着摇了摇头,“她叫沈芸。” 第六十六章:缘河 空气沉默了。 顾潜和陈柔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虽然极力躲避,但还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将自己内心的讶异说出口。 看着严森一脸的眉飞色舞,二人都别过脸去。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夜幕即将降临。 一行人行走的前方,有雾,这雾飘渺得很,不能轻易被察觉,等到走入之后才发现已经被雾气所围。 “怪事,”王七破天荒地开口了,“这地界快到陵江道了,按理说离海还很远,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雾气?” “不知道,”顾潜摇了摇头,“不过从南方想要去京城,这是最近的路吧。” 王七点点头,一行人快步往前走。 走了十几里看见一个雾中村镇,一条略略宽大的河流过其中,近旁还有一个大湖,不知怎地,顾潜总觉着雾气就是从那个湖中散发出来的,且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大家都累了。”顾潜说。 确实,连续赶了将近百里路程,都有些疲态,尤其是陈柔,姑娘汗湿透了白衣,但还是强撑着。 几人找了一家客栈,付了钱就入住了。 这客栈里坐了许多的水手,樵夫,由于长期在水上工作,他们的手指都有些腐烂,拿纱布包裹着。 这儿说是客栈,更趋向于酒馆,一大群水手在一楼喝闷酒,鲜有人发出声音。 顾潜看他们眉目都有些青黑,脸色不是很好,又觉出一层诡异来。 几个人都不想在这充斥着臭烘烘的气味的一楼多待,纷纷上楼去。 楼梯为水泡得几近腐烂,踩上一脚就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摇摇欲坠的。 陈柔一脚踩进楼梯里,得亏顾潜扶住她的手臂才没有摔倒,当然二人一肢体接触顾潜就立刻抽出手来,不给陈柔狠狠打上自己两下的机会。 上了楼,进了各自的房间,顾潜才发现房间里也是一样的潮湿。 被单一股子霉味,臭虫蟑螂在茅厕里爬来爬往,窗户的缝隙里渗出水,打湿了墙纸。 最令人不安的还是那团久久环绕在镇子里的雾气,顾潜如果现在身陷雾中,感觉五步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房间,面对着那片湖! 娘的,这是给人住的地方? 顾潜心里骂了一句,有些后悔来到这地界。 但来都来了,今晚就凑合着睡吧,那潮湿的床单他未必躺的下,于是就蜷缩了身子,找了一块儿稍稍干燥的地板睡下了。 夜晚,顾潜被细细碎碎的声音惊醒了。 睁眼一看,几只巨大的蟑螂差点爬到自己的鼻孔里。 他“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直接掏出桃木钢刀,把这些祸害人间的玩意儿当成鬼一样砍掉了。 也对,蟑螂这东西,跟鬼一样令人惧怕。 但鬼还尚且可以交涉和利用,这种东西见到了碾碎便是。 这么一搞,顾潜哪里还有睡意。 他三下两下跑到楼下,果不其然,秦飞和严森已经在下面坐着喝酒了。 不见王七的影子,这家伙,莫非在这儿也能睡着? “这旅馆是给人睡的?刚才我想洗个澡,发现那水里漂着三四只手指那么长的虫子。” 当顾潜在他们围坐的酒桌坐下时,听见秦飞抱怨道。 “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我女儿叮了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严森端详着他怀里女儿脸上的一个红色小包。 那小婴孩已经快半岁,能够稍稍做出爬行的动作和冲着人笑了。 这时节,看见父亲端详着自己的脸颊,这天真无知的女孩子也开始笑了。 长大后必是个美人,顾潜心里想,同她的母亲一样。 眼下重要的是这旅馆的问题。 近旁皆穿着黑色衫子,喝闷酒的水手还没有走,只不过这时节他们不喝酒,反而低低地说话了。 顾潜提议换家旅馆,秦飞则表示这镇子,其他的旅馆八成也是一个状况。 王七进来了,合着他刚才是出去了。 他一脸嫌恶,肩上的那柄不离身的七尺长刀竟然没带在身上。 一进门,这家伙闷下一口酒,说:“我跑遍了这鬼地方的所有客栈,跟这儿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镇子是中邪了还是怎么着?” 中邪了,顾潜心里掂量着,莫非,此地有鬼事发生? 事实证明,一般顾潜觉得“莫非”的事,都是确有其事。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明日一早就启程,在这鬼地方少待一天是一天。 秦飞去问掌柜的出镇子的路,顾潜的注意力则被近旁一桌水手的谈话所吸引。 “哎,最近真是拮据得很,我家连一瓢米都没有。” “可不是么,他娘的这雾,扰人视线,封了其他镇子来咱这儿做生意的路。咱在这雾里行船,走出去也得一天,到时候还做什么生意,早上吃过早饭晚上就在那儿吃晚饭吧。”一个老水手吸着水烟,打趣道。 几个水手为他这不很好笑的打趣干笑了几声,旋即又是沉默。 各人只是吸着水烟喝着粗劣的酒。 “他娘的,这破雾到底是怎么起来的?”良久,一个水手像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慨,须发泄一下地开口了。 “嘿,你这都不知道,刚从外面回来吧。听说一个月前有个公子哥在那湖里淹坏啦,那湖这些年本来就有许多人搁那里投水,邪乎的很。那公子哥听说水性极好,不知怎么地给淹坏了,怨气很烈,这雾也就起来了。”还是那个老水手在解释。 他神秘兮兮地说着这段话,仿佛怕招惹到那公子哥的魂魄一样。 “那公子哥,是个怎样的人物?” “嗨,那人身强力壮,又识得水性,是咱们缘河镇顶顶有名的何家的儿子,追求他的美人儿自然不少。离奇的是这人年近二十四,未娶一妻,有人说他有断袖龙阳之癖好,不过这也无从考证,因为他在这年华给水淹死了,可惜。他有个弟弟,这弟弟文采斐然,知书达理,二人相貌几乎无异。但他却有个美娇娘当媳妇儿,每次出街那是羡煞旁人呐。这哥哥死了,弟弟当然得悲伤,这不,这葬礼仪式还没结束呢。” 第六十七章:仪式 “嚯,这么吓人。” “可不是吗,这溺死鬼啊,可就和吃水上饭的人做对。哥几个都小心点儿,这几天有几个哥们给拖下水了。” …… 顾潜被勾起了兴趣。 果然,这镇子里有雾是鬼事所扰。 秦飞也回来了,一脸沮丧地说:“走不了了。掌柜的说前面不远处就是陵江,想要继续往前走,就得渡过这个湖。这么大的雾,连走到湖边都难,若是想绕道,容易走上一旁的大凉山,陡得很,雾里又看不清,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也就是说,咱得把这雾给消了才能走?”严森问。 秦飞耸耸肩,“是这样喽。” 顾潜悄咪咪地把方才听到那个老水手说的话告给三人。 三人听后皆是一惊。 “这么说,那湖里藏着只鬼?”秦飞问。 “对,还不止一只,是很多只鬼。”严森肯定道。 三颗头颅凑在一起,有些滑稽。 “不过,这死后化成鬼就算了,为什么会放出雾气呢?”严森又问,“我这个外行不懂,你俩内行,讲讲呗。” 不等顾潜开口,秦飞率先清了清嗓子,“根据我多年的杀鬼经验,鬼这种东西,存在的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变成鬼,并且得用一些和他的死法有联系的方法。针对的人群也有特定的,大多是身前同一阶级的,或者是正好在自己生前状态的人。” “比如这溺死鬼,应该就是想让人溺死,便放出雾气,让人不知方向,失足掉进湖中。在水上当水手的,自然就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顾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些都是镇鬼人的基本知识,他倒是装模作样的说得很玄乎。 “行了,这鬼事,咱不接也得接。” 秦飞说:“那是,只不过如何解决这事儿,把湖中心公子哥儿的鬼魂镇服,是否就能使这雾气消散?” 顾潜即刻就想说那还用问,同时附带着些不太好听的话语来招呼秦飞。 但秦飞不等他开口,又低低地提醒道:“别忘了湖底可不只它一只鬼。” 顾潜听了这话,刚刚到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 对,老水手说这湖里先前就有人投了湖,最近也有水手给拉下水了。 这鬼物的怨气,可不会随着时间消散。 相反的,时间越长积攒的怨气也就越多,活动的也就更活跃。 这湖里的鬼,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再加上新来的水手们。 新仇旧恨都给会在一起,加上大雾升腾…… 嘶…顾潜打了个寒战,这么一看,这事儿不单单是不简单,反倒是很难办。 他跑去问掌柜的,“掌柜的,这附近,有镇鬼司吗?” 这是想找到组织求助,当然得换个身份,易个容。 因为他本人没打招呼就从镇鬼司溜了出来,名义上是养病在家的,这么一号养病在家的主儿突然出现在将近五百里之外,任谁谁不怀疑。 但这事的复杂程度不是他和秦飞两个人能够解决的。 王七和严森又是外行,修为最高的王七还不一定帮忙。 不过掌柜的话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那掌柜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话问得好笑,要是有镇鬼司,我们这儿的邪事还会这么长时间没解决?这儿本就是陵江道和江南平原的一个接口,狭窄得很,官府谁会派人专程来这儿建个镇鬼司,专门照顾这小小的缘河镇?我劝你啊,还是打道回府吧,越往前走雾越大,还得过湖。” 顾潜碰了一鼻子灰,显然掌柜的声音惨淡,气不打一处来。 他决定从方才那个老水手说的公子哥的弟弟入手,说不准能提供什么情报呢。 走回桌子旁,那老水手同年轻水手们已经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做美梦。 顾潜同几人说:“先去他们说的那个何家问问,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来。王七,你这次先不去,在这里先等着。” 耍得一手七尺长刀的刀客没做什么表示,虽然他本来就这个样子。 “不是,人淹死了,找他家人有什么用啊,不得是把他的鬼给找出来灭掉吗?”严森不解地问。 正去开门的秦飞和顾潜两人站住了。 顾潜回过头来说:“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镇服鬼怪的最好方法就是了解它的生前,而它的生前又和它的家人息息相关,走吧。” 几人走进夜色之中。 白水镇王星绪和柳素羽的案子一直令顾潜意难平,现在那时候的记忆涌上心头,令他有感而发,不由得嘀咕一句:“毕竟人心可比鬼可怕多了。” 夜幕降临的缘河镇,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或许是黑暗与朦胧中和了的缘故。 各式各样的竹楼都被雾气凝成的小水珠腐蚀了一点点,远处看不出什么来,走近一看发觉墙上的烂木头以及生出的蛆虫同蘑菇,让人觉得这栋楼有摇摇欲坠之感。 整座镇子都是这样,摇摇欲坠的。 路上鲜有行人,就算是有也手执一个红彤彤的纸灯笼,低着头快步走着。 竹楼上倒都是亮着灯的,里面传出的人的声音总算令这死气沉沉的城镇不再那么诡异。 顾潜每踏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雾气虽然淡薄了一点,但路上的石板路却十分湿滑,令他得稳住身形才能踏出下一步。 三人效率极低地走着,边走边向为数不多的行人打听何家在哪儿。 所幸这何家真如老水手所说的那样,在缘河镇十分出名。 顾潜三人左拐右转,找到了一座看上去宏大,但却用细木头搭成的高度不高的宅子。 宅门上大书两个大字:“何家”。 就是这儿了,顾潜想。 院门没关,他探头望进去,只见里面的人都穿着丧服,轮流跪拜着。 这便是在祭奠那死去人的哥哥吧,顾潜想。 几人等一轮祭拜仪式完毕,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何家的人看到他们三人,竟然不阻拦,任由他们进来。 “是来祭拜我家大少爷的吧,请。”一个管家模样的老爷子说。 顾潜也不推辞,拉着秦飞和严森就在灵位面前跪下了。 第六十八章:小船 顾潜一旁的二人没反应过来,但看见顾潜的样子,也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管他姿势对不对呢,拜就完了。 顾潜的余光瞥见两个穿着白色丧服,垂着眼睛站立的男女。 想必这就是死者的弟弟和弟媳妇了。 这女子真不愧“美娇娘”这一谓称,一副媚态虽然在看遍了采花无数的顾潜眼里不怎么惊艳,但在这小小缘河镇,可就好比天仙下凡了。 女人神态虽然一副很悲伤的样子,但眼睛总是向别处瞥,并且有一丝不耐烦。 也对,小叔子死了也犯不着那么悲伤。 男人也是低着头,但眼眶泛红,应该是哭过。 男人眉目清秀,算是个书生样子,就是这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顾潜三人跪拜完毕,他率先起身,走到那男人面前,握住他的手。 “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他说。 男人显然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顾潜。 顾潜也摆出一副悲伤样子,对他说:“令兄之事,在下深感心痛,不知令兄尊姓大名?” 男人一脸愠怒,看着顾潜那张贱兮兮的脸,僵硬地吐出三个字:“何应…武。”随后说:“我叫何应文。” 这回轮到顾潜奇怪了,我问你哥的名字,又没问你,你这么着急地答应干什么。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的手一直在何应文的手掌里摩挲着,等他说完话再放开。 又说了几句类似深感心痛,节哀顺变的话之后,顾潜便走了。 看着管家等一众人的眼神,再不走也不行了。 一出了院门,顾潜立刻说:“不对劲。” “还用你说。”秦飞答。 “我是说那人不对劲。” “又来?” “按理说天天捧着书卷的人手应该十分细腻光滑,那人的手却生了许多老茧,粗糙得很,莫非…” 顾潜不说了,托着下巴端详起来。 严森开口说:“咱们又不是来断案的,只要找到鬼揪出来不就得了,赶紧回去吧,我都快困死了。” 他怀里的女儿已经睡着。 顾潜摇摇头,调侃道外行还是外行,摆摆手让他回去,他一边嘀咕着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回去了。 剩下的两人望向远处雾气升腾的湖,顾潜总感觉这湖没那么简单,如同这个镇子,何应文给他的感觉一样。 当然,如果要是简单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都解决不了。 “走,咱俩过去看看。”顾潜跟秦飞说。 秦飞没有质疑,直接跟了上去。 他俩是镇鬼人,镇鬼人若是害怕这些东西那还要腰间的令牌做什么。 走进了那片大雾,顾潜感觉能见度更低了,往往走一步都得用手来探一探前方有什么,是不是撞到了树干之类的。 这片雾和笼罩在缘河镇的雾不一样,更加浓厚,更加诡异。 二人跌跌撞撞地走着,期间撞到了两三次树干,被石头绊了几次,所幸湖岸离雾气的边缘并不远,一路磕磕绊绊没多久,二人的脚就踏进了水里。 “能看见湖面上有什么吗?” 顾潜问秦飞。 这基本上属于白问,因为自己的眼前一片银白,手伸进去都模糊得很,难怪那么多人葬身于此,这么浓的雾,若是没有提前准备,不掉进去才叫奇迹。 令人意外的是,秦飞手搭凉棚观望一阵,竟说:“有一条小船。” 顾潜惊了,再仔细望去,雾仿佛淡了几分,湖中心隐隐约约地确实有一条小船,在那里飘飘荡荡。 “这地方怎么会有船?”顾潜疑惑道,“不会是鬼船吧。” “应该不是。”秦飞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岸,“那儿有一座茅草屋,船是从那里划过来的,应该是活人。” 顾潜眯起眼睛仔细看,雾仿佛和他有心灵感应,应和一般地再次淡了点。 这次他又看到,对岸确实有一座茅草屋。 “嘿,怪事,这雾气中心,竟然有人住,还能划船到湖中心?”他将信将疑地说。 实际上信的成分没有多少,倘若真的是活人,那湖底那么多溺死鬼怎么不去把他拉下水,还有那水性极好却被水淹坏的何家大公子,怨气那么重,早就应该把划船那人给沉到湖底增加增加一位好伙伴才对。 秦飞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耳听基本上都是虚的,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但至少比道听途说来得可靠。你倒好,把一个人云亦云的老水手的话当真,对这眼前景象却抱有怀疑。” 顾潜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那老水手的话,不过是旁人添油加醋的产物,现在雾里有船有房屋,说不定什么水鬼放雾,根本就是一场自然现象呢。 照这么说,这事儿就不应该归镇鬼司管。 他和秦飞转身原路返回,顾潜走在前面。 在雾中,他没有看见秦飞突然回头,眼睛眯了起来,看向那条湖心的船,而茫茫大雾,似乎也为他的目光开辟了一条道路,使那条船在他的眼中格外明晰。 二人回到了客栈,竟碰到两个大汉模样的水手被狼狈地丢出客栈,仓皇逃跑了。 顾潜推门进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客栈里的水手们皆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客栈门厅中间,提着七尺长刀的刀客王七还是把下巴搁在刀柄上,但按照周围水手的惨状来看,肯定是被他教训了一顿,还好没有见血。 再看他身旁,陈柔提着知白在那里立着,明显有些害怕,但还是一副顽强的姿态。 一看这阵仗,顾潜便猜出七八分:陈柔睡不着下楼,水手们看她长得俏美,纷纷做吹口哨之类的调戏,从她被撕碎的衣角来看,最后甚至动手动脚的。 王七出手,三下两下便解决了这群杂兵。 而事实确实和他想的没什么出入。 他走到王七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谢意,随后悄悄地说:“这个不会还要收费吧。” 王七把眼睛一瞥,说:“拿了钱就得保主子平安,主子的奴婢,也算半个主子。” 顾潜点点头,走向陈柔想关怀一下,但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依旧是扭头就走了,上了楼去。 顾潜看向客栈里呻吟声巨大的水手们,没有做什么表示。 按理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顾潜的眉头却紧锁了。 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民风和地方的上层阶级及统领有很大关系。 如果民风淳朴厚实,那上层阶级一般体恤民情,关爱百姓。 如果人民作恶多端,奸邪狡诈,那么上层阶级就是不顾民生,勾心斗角! 第六十九章:对诗 已经快到天明了。 顾潜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恨不得把床底睡穿,碰到枕头立刻就着了。 王七和严森等人也回各自房间去睡了,唯独秦飞,在窗前伫立着,远远眺望着那迷雾缭绕的湖。 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没说话很明显,他在思考什么,更准确地说,他在定夺。 定夺结束。 他推开门,快步下楼,走过空无一人的门厅,一路小跑向那湖。 到了湖边,雾气仿佛淡薄了一点,像是为供秦飞走出一条道来,又像是全都不那么浓密了。 秦飞小跑到了岸边,看见了那条小船还在湖中心,一根钓线从船舱里伸出来。 他挥了挥手,船里的人仿佛看见了,收起了钓线,把船划到这里来。 秦飞等着,不知为何,他的心竟有些激动,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来湖边找这船上的人。 船靠岸了,船舱里走出一个穿着青黑色布衣的少年。 一见到秦飞,少年笑了,“你是要找我么?” 秦飞看少年的模样,很俊秀,答了一声:“是。” “为何?” “不知。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 “你这人真逗。我在这儿一个人住了十几年,就很少有人来找我,上船吧,难得见外人,刚刚钓上了条大鲤鱼,可以煎着吃,香的很。” 秦飞没有拒绝,登上了船舱,少年坐在船头,缓缓地摇橹,划到湖心的时候,已经望不到对岸了。 船舱里没有什么陈设,一个小陶罐,里面放着细细碎碎的茶叶,两条板凳,一口煎锅,还有放在船板上的几条鱼以及堆成小山的盐,辣子,胡椒等调味料,再无其他。 少年看位置差不多了,从船板上拿来两条鲤鱼,拋去内脏,拿少许水同椒盐煎了。 一面煎鱼他一面和秦飞闲聊。 “你怎么会想来这儿呢,按理说来这里的人我一个手能数得过来,尤其是这时节,更是没有一人,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秦飞点点头,“我是从璃州来的。” “璃州啊…”少年做思索状,似乎在想璃州是个什么地方,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听说过璃州,只好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 鱼煎好了,秦飞闻见了香味。 正巧他还没吃晚饭,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 少年拿竹签串好了鱼,一串给自己,一串递给秦飞。 见秦飞是个话不多的主儿,少年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 “我从小就在这湖边住着,爹娘死的早,一个人过惯了。喏,对岸那个茅草屋就是我的家。” “我家位置偏,很少有人来,我自幼没接触过什么人,也就不往城镇去跑。” “我还是蛮爱读书的,小时候爹爹常常给我讲故事。我进城去一般就是砍了柴,钓了鱼,拿这些换钱去,再拿这些钱买书。” “不知怎么地,一个月前这里突然起了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雾实在太大了,就算能把船划到对岸,也难以走出去。” “索性我就不出去了,一个人钓钓鱼,看看书也是很好的,就是书库好久没有充实了,都是些老书,没意思。” “对了,我发现湖里的雾,好像比外面的雾小很多诶,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所以我就晚上钓鱼,白天睡觉喽。” 说了这么多,秦飞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啃咬着他那一份鲤鱼。 看来,这少年并不知道有人在这里溺死过,并且数量还不少,秦飞想。 只不过,他是怎么天天把船给开到湖中央,钓上一晚上的鱼,再安然无恙地回去的呢。 莫非,何家大公子溺死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幌子? 那少年见唯一的来客如此沉闷,便说:“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正在沉思的秦飞不知不觉啃完了一条鲤鱼,听到他这么一问,赶忙答道:“我在听你讲呢。” 少年明白受到了敷衍,没好气地说:“吃了我的鲤鱼,就得陪我聊天。” 秦飞无奈,只得说:“想聊什么?” 少年也犯了难,他并不知道这位仁兄会聊什么,自己也就会看看书而已。 秦飞却像来了精神,说:“你喜欢看书对吧?” 少年面露喜色:“对呀,莫非你也喜欢?” 秦飞点点头,少年抛出一句诗:“璃山自东连海阔,” 秦飞惊喜了,这是《璃山赋》里的一句诗,他旋即答出:“势掩群峰出洹水。” 二人仿佛遇到了知己。 …… 顾潜一觉醒来,站起身来看向窗外,惊奇地发现湖中的雾气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这次绝对不是幻觉! 他赶忙把这消息告诉秦飞,冲进对方房间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嘿,怪事,顾潜想,这家伙作息规律得很,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一夜不归? 莫非是男人的本能觉醒了吧。 不过要觉醒早该觉醒了,在这晦气地方凸显出来了是为何。 正抱着他那歪邪想法思考的顾潜,看见秦飞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楼来了。 “呦呦呦,一夜不归啊,”顾潜拦住他,“看你这气色,昨晚玩得挺狂呐,跟我说说,去哪个楼了,那儿的女子怎么样?” 秦飞正迷糊呢,昨天晚上跟那湖中少年对了一晚上的诗,这玩意儿费脑子,一是要充足的诗词储备,二是要脑子转得快。 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兴趣跟顾潜打趣,迷迷糊糊地绕过他,说:“没有,没有什么女子。” 顾潜一看这小子矢口否认,接着说:“莫非是男人不成?” 趴在床上的秦飞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顾潜的话,迷迷糊糊地答了一句:“是,就是男人。” 他梦见了那位少年,少年的脸在梦中模糊不清。 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呢。 他是睡着了,留下了顾潜一个人在那里僵僵立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飞一觉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等到下楼去吃饭的时候,顾潜特意离他远远的,把严森放在了两人中间,同时以一种怪异眼光看着他。 第七十章:祭祀 缘河镇似乎比顾潜初来乍到的时候热闹了一些。 虽说依然是迷雾缭绕的,但街上的张灯结彩,平常面无表情的路人,皆显示出这个小镇的另一种神气来。 顾潜明白其中的缘由。 凡是滨海或者滨河城镇,到了秋日十月的中旬,会过“拜水节”。 庆朝的人们认为秋日是丰收的日子,在这一时节水里的神会开始苏醒,保佑着来年水质的优越,从而得到更好的收成。 人们在这一天会找到附近最大的湖泊,河流,把各人制成的花环,花篮,以及一些珍贵物品投进去,以换取自家田地的收成丰满。 此外,在水边还有诸多的娱乐项目,衍生出来许多赛事,许多人的成婚也选在这一天,所以这一节日也就和喜庆,热闹挂上钩了。 顾潜想来对这一节日好感很多,他对什么祭祀活动没有兴趣,只是注意到许多小娘回到这一天穿的十分清凉,到水边嬉戏,还是成双结对的那种。 往年他会跑到璃州的海边大饱眼福,同时带着贴身女俾陈柔。 原先他并不知道身旁的杀机,只是摆出他的跋扈样子,对来往的姑娘指指点点,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毕竟身旁站着一个想杀你的主儿,得亏她那时候没有一柄知白,否则自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而现在,顾潜在缘河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唯一的水源就是那玄乎且闹鬼的湖。 他把目光抛向那团大雾,不禁怀念起璃州的美妙生活。 但节日毕竟是节日,缘河镇再怎么穷,民风再怎么奸诈,样子总是得做一下的。 于是作为这个镇子里最大的家族,何家当然不让地接下了举办节日的光荣任务。 当然他们也拿不出多少钱来。 何应文终于把丧服脱了下来,让他那美娇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裙,又从镇子里找来一些姿色尚可的姑娘,令她们捧着花篮,去给水神献祭。 顾潜严重怀疑那些姑娘是何应文从外镇花重金请来的。 因为就他花丛老手的经验,这群姑娘的气色和缘河镇那帮家伙大相径庭,再者说,谁愿意闲的没事给一个闹鬼的湖送祭品啊。 话是这么说,仪式还是要去看的,秉承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顾潜再一次踏上了去往迷雾的湖的旅程。 出人意料的是,秦飞这次居然主动跟上了。 “看不出来啊秦飞,”顾潜笑道,“你平常不是挺正人君子的嘛,这会儿也想看小姑娘啊。” 秦飞摇了摇头,往前紧走两步跟上队伍。 顾潜在身后打趣道:“嘿,看给你急的。” 一路上,顾潜和秦飞两个人死死跟在队尾,走在夫人旁边的何应文不止一次地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俩一眼,顾潜一副无所畏惧,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情,何应文只能作罢。 这条拜水神的队伍磕磕绊绊的,不是有人被突如其来的树木撞到,就是被石头绊倒。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潜和秦飞两个人自然是轻车熟路,使他们不得不压下步伐,避免超出队伍。 队伍中有一鼎四个人抬着的铜制大花篮,上面放着些几近枯萎的花朵。 一个倒霉的哥们儿脚下一滑,倒在地上,那花篮便往一角倒下。 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何应文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抬住了花篮的一角,顺势把它往上提,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可把顾潜给吓了一跳。 “这文弱书生也太猛了吧,那花篮我目测超过六百斤。” 不过他并没有多长时间疑惑,因为倒在地上的哥们儿迅速爬起来接替了何应文,队伍继续往前走去,在这茫茫大雾之中,落下一步下一秒就有可能找不到大部队。于是顾潜和秦飞赶忙追上去。 “啧啧,何应文夫人真是好看,感觉能和陈柔比一比,不对,还是差点儿。”等速度稳定下来,顾潜又恢复了他那副嘴脸,自然少不了对别人夫人的的调侃。 “你差不多得了啊,人家都花名有主了,你还没个正形。”秦飞正声道。 顾潜突然嘘了一声,示意他蹲下来。 因为前面的祭祀队伍已经走到了湖边。 “怪事,这次怎么这么顺畅。”顾潜嘀咕道,秦飞则眯起了眼睛,好像在迷雾里探寻着什么。 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几个身穿蓝衣的姑娘等着何应文夫人的指示。 那美人率先跪下来,把手中的花篮放到湖面上。 湖面荡起的波纹把花篮推向湖心。 其他姑娘纷纷效仿,一时间湖面上盛开了一朵朵花,虽然都有些枯萎了。 一个大祭司模样的人引领着四个人抬着的花鼎,站到了湖边。 他大声祷告:“下民叨扰河神休息,妄请湖神开眼,念在苍生疾苦,保佑缘河,平平安安,不受邪崇之物侵扰。” 说完跪下去对着湖面拜了三拜。 没有得到什么回应,要是得到了回应可就麻烦了。 顾潜心里觉得好笑,就算真的有湖神,他也只管丰收啊,鬼怪之事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况且湖神存不存在尚且不提,这水中的溺死鬼倒真可能存在,靠那么近不怕被拖下去? 秦飞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到祭祀上,他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雾气,并没有看见任何船只。 也对,那名少年说他只会在雾气稀薄的夜间打渔,而现在是正午。 随着大祭司的祷告完毕,四名青年一人扶住花鼎的一角,把鼎中的花朵全部倒进湖里。 接下来轮到何应文了。 他慢慢地走到湖边被水打湿的一片沙滩上,跪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念着甚至还念出两滴泪水。 顾潜觉得他一定是在乞求溺亡的哥哥放下怨念,不要再放雾了,弟弟我每年给你烧纸,要多少有多少的那种。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何应文越念越动情,泪水掉得也越多,到最后,他竟前后摇摆地痛哭流涕了。 正当他念完了词,以为悲伤表达的够了,正准备起身拍屁股走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双青色的手,突然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了何应文的脚踝! 第七十一章:救美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谁都没有想到传的玄里玄乎的湖中溺死鬼,居然是真的! 包括顾潜也没有想到。 但他毕竟干过将近一年的镇鬼人,反应速度还是有的。 眼看何应文这个倒霉蛋即将被拉下水,顾潜二话不说,直接从后面的草丛里跳出来,同时桃木钢刀出鞘,三两步跑到水边,一刀砍断水鬼的两只手。 何应文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去。 他的妻子也是铁青着脸,指节钻进了,颤抖的嘴唇念叨着什么。 同时,顾潜发现,水面上突然生出许多青色的手,同时有许多嘶哑且低沉的声音,通过不断涌出的气泡传出来。 还有更多的水鬼! 那些鬼怪的速度十分迅捷,仅仅一秒的功夫,就趁着一众前来祭祀的人没反应过来的当口,纷纷跃出水面。 顾潜定睛一看,那些水鬼虽然还是人类的模样,但皮肤全变成青色的了,指甲也长了许多,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睛没有了黑色,脸上挂着水草。 他们明显不同于咸水荡被斧头砍死的冤魂,这些水鬼,是借助生前的身体活动的,因此身体或多或少都被水泡烂了,皮肉翻露出来,看上去十分瘆人。 纵使是看过的鬼十分之多的顾潜,也咽了口口水,更别提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们了,被吓尿被吓晕者不在少数。 顾潜拔刀向前,看准两个就是两刀,一个被斩成了两段,另一个头颅落地。 他看了看刀刃上青绿色的“血液”不禁一阵反胃。 眼看已经有几人被水鬼缠上了,那些利爪插进他们的身体,水鬼的獠牙啃噬着他们的脸。 有的则是把人拖下水,在水里好好享用。 顾潜回头对秦飞喊道:“秦飞,先保护村民!” 秦飞这边当然也没有闲着,黄铜色的月牙弯刀一砍一个准,他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何应文夫妇,为他们抵挡着水鬼的进攻。 突然,他一个回眸,似乎望见湖中心有一条小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准备揉揉眼睛再看。 就是这一空档,一只水鬼猛然扑向他。 还好他及时回过神来,躲过了这一击,肩膀还是被利爪给挠伤了。 他一刀解决了这只鬼,再把目光投向湖中心,那只小船竟然消失了! 是自己的幻觉吗?秦飞想,不过在这种危乱的时候,哪里有空去想这些。 他怒吼一声,斩死十余只水鬼,护送何应文逃出生天,但他的夫人,却没能带出来。 死里逃生的何应文并没有想象中没骨气地跪在地上哭喊,反倒是眼睛通红地望着迷雾,只是跟秦飞说了句:“多谢救命之恩,我的夫人,能逃出来么。” 秦飞不知道准确的答案,一切都得靠顾潜那个家伙,便说:“我不清楚。” 顾潜这里可就没这么好过了,源源不断的水鬼爬出来,他砍的还没有新出来的多。 余光瞥见一袭蓝衣被几只水鬼围住,他心里骂了一句秦飞这个不懂的怜香惜玉的东西,随后奋然上前,几刀解决了那几只鬼。 再环顾四周,河边只剩下一些死尸。 前来祭祀的人的尸体和水鬼们二次死亡的尸体交叠在一起。 顾潜看见一些尚且存活的人被水鬼拖下水去,同时还有水鬼再爬出来。 现在该跑的跑了,没来得及跑的也去赶下辈子的投胎了,活人就只剩他们两个,目标也没有别人。 跑吧,再不跑命就没了! 顾潜同那美人说了一句:“夫人,快走吧。” 殊不知那妇人腿被抓伤了,艰难地站起来之后,跑步就有些牵强了。 娘的,顾潜心里骂一句,这可不是我本心啊。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何应文夫人拉住。 事到如今,哪里还管什么矜持不矜持,后面七八十只鬼在追着呢! 她立即握住顾潜的手,顾潜一把拉起她,把她背在背上,以百米十秒的速度逃出森林。 一根箭矢一样的东西朝他射来,顾潜敏锐地躲过了。 看到插在树干上还在微微颤抖的“箭”顾潜惊了。 不是吧,这鬼还能用弓? 同时他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明白更多这种东西要袭来了。 这是森林,一旁枝繁叶茂的,躲到一条树干后便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地把背上的女人放下来,放到怀里抱着,躲到一颗树干下。 “尽量收紧身体。”他说。 女人搂着他的脖子,很听话地蜷缩起来,水鬼射出的箭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顾潜竖起耳朵倾听,等到确认没有东西再袭来,便不敢耽搁,抱着女人冲出去。 身后的水鬼声音渐渐小了,眼看就要到森林边缘,顾潜赶紧把这夫人放下了,我顾潜虽然采花无数,但夺人之爱的事情还是不会干的。 他让夫人在前面走着,自己抽刀走在后面,防范着水鬼的跟随。 走到森林边缘,他看见了何应文,秦飞和幸存的祭祀者。 女人一看见何应文,红着眼睛扑进他怀里,何应文抚摸着她的头发,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潜看着他俩,正当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何应文怀里的女人突然瞥了他一眼,还是那种… 完了,玩大了,他想。 经过这次风波,湖里有水怪的一事彻底落实,拜水节?拜个屁! 缘河镇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氛围再次冷落,人们每天除了拜就是拜,街上的人是多了起来,但都拿着三串香火,沿着街道一步一步走着,嘴里还飞速念着什么,唯一脸上有点笑容的就是不知怎么地横生出来的许多祭祀用品贩子。 顾潜不知道拿着香边走边拜是什么意思,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不光是因为这里有什么怨气极重的溺死鬼,更因为今天的那个妇人。 在何应文怀里那个眼神的的意味,花丛老手顾潜会不知道? 要是光有鬼也好办,毕竟顾潜就是干这个的,可是对女人,顾潜虽说经验丰富,但没有十拿九准的把握,一不小心说不定把自己玩脱了。 第七十二章:生命 “今天这事真蹊跷。”又是一个夜晚,秦飞和顾潜又是睡不着,在客栈楼底下坐着。 两人要了一碟花生米,斟上了一壶小酒。 “和鬼挨上边的就没有什么不蹊跷的。”顾潜把一粒花生拣出来,抛向空中,下巴一送就入了口,嘎巴嘎巴嚼碎了。 “按照咱们之前听的的传言,就算这湖里真的有鬼,也是悄摸摸地拉人下水,今天怎么搞出来这么大阵仗?”秦飞问。 确实,先前缘河镇的人都以为湖里水鬼不会主动出击,袭击大批的人群,只会挑容易下手的水手和单独路过岸边的人,因此皆觉得只要不靠近那团迷雾同那个湖,就没有多大问题。 今天这批去祭祀的人虽然靠近了湖泊,但他们是去祭祀的,鬼和神除了立场不同,应该对祭品不会抵触,更不会袭击祭祀的人。 然而它们确确实实这样做了。 这给缘河镇本就迷信的老百姓重新洗刷了三观。有的人认为这是因为何应文那一伙人没有带祭品去。 你说花儿?花也算祭品?况且还是快枯萎的,住在水里的鬼爷肯定不乐意。 于是有几个胆大且迷信的中老年人筹备着带些货真价实的祭品,像家里的首饰,压箱底的绸缎去到湖边,以保各人的平安。 当然也只是筹备筹备,不召集个百八十号人他们还没有那种胆量。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缘河镇可能没有百八十号人给他们召集了。 因为稍稍识趣点的年轻人莫不筹划着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这个闹鬼的地方,往南逃去了。 顾潜明白这个局势,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他一方面想着就放手不管,一方面想着尽一个镇鬼人的责任。 秦飞喝了一口酒,又说:“况且这湖边还住着人,那水里的鬼,怎么就不伤他?” 他想起来昨天夜里那划船到湖中心的少年,请他吃了一条下肚以后没有什么饱腹感的鲤鱼,还与他对了一晚上的诗句。 对呀,水里的鬼那么凶险,天天游荡在湖上的少年,怎么会不被伤害?难道鬼只攻击岸边的人,不攻击水上船只? 他又想起来今天遭遇袭击的时候,在湖中心瞥到的孤舟,那时候他权当作是自己的幻觉了,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如此吗? 二人都沉默了,守着心里的一种小纠结,喝着闷酒。 顾潜说他要出去走走,秦飞没表示,又吃了一颗花生米。 顾潜推开门,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初来的时候几座为数不多的亮着灯,有点生气的吊脚楼,这时节也死气沉沉了。 那些祭拜的人,都是些老年人,拿着三根香烛一步一步地走着。 顾潜怀疑这些走在街上的人是缘河镇为数不多的生命了。 大雾比之前浓了,这不是他的错觉,一点点香火燃烧在雾里,是唯一能够用目光看见的远方景物。 顾潜走着。 他走到了何家寨子面前。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若是撞见了何应文的夫人,该如何是好? 他在心里祈祷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往往不是这样的,若是他从身下那根鞭发育成熟开始就抱着“不要自作多情”的心态,他的经历大抵还是会相差无几。 顾潜看清了“何家”那块儿大牌匾,心说怎么来到这里了,转身便要走。 可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老朽和缘河镇的小生命。 那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棕色的粗布衣服,脸上涂抹了一把泥。 她站在何家的门前,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随后后退两步,把脏兮兮的小手伸了出来,等待着门开。 门开了,管家的脸探了出来,眼看是个小女孩,预备把话听她说完就关门。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说:“老爷爷,能给我点吃的吗,我爹已经死了,我三天没吃东西,饿的实在受不了了…” 管家确确实实把她的话给听完了,随后关上了门。 顾潜看在眼里,转身去了一条巷子里,在一个阴暗的烧饼摊上买了两个同样发霉且阴暗的烧饼,小跑回去,送到女孩手里。 女孩怯生生地望着他,不敢接。 “没事,吃吧。”顾潜笑着把烧饼递过去。 女孩放到嘴边咬着,顾潜看得出她在克制,对她说:“小心点,别吃发霉的地方。” 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把整个烧饼全咽了下去,看着第二个烧饼出神。 “怎么了?”顾潜问。 “这个我得留着以后吃。”女孩说。 顾潜听得心酸,问她:“你爹爹为什么去世了?” “他今天去参加祭祀的活动,听别人说负责抗一个铜花鼎。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哪里有力气干这个。走之前他跟我说,说他一定会回来,还说这次祭祀完了,我们镇子就会平平安安的,但他没回来…” 小女孩眼里闪着泪光,顾潜又是一阵心酸,心里对她说了声抱歉,没能救下你爹爹。 他带着小女孩,把烧饼摊上所有的烧饼都买了下来,也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着被烧饼堆满的小手臂,说:“以后不管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哥哥,哥哥住在街尽头的客栈里。” 小女孩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现在还在开着的客栈就只剩一家了。” 她抱着烧饼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走到一半仿佛忘了点什么一般回过头来,对着顾潜喊:“谢谢你,大哥哥!” 顾潜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她走出巷子,消失不见。 他发现小女孩有一双大眼睛,天知道是不是饿出来的。 忘了问名字了,他在心里遗憾地想,垂下手臂转身走回客栈了。 他一言不发,心里却做出了定夺。 秦飞没有喝酒和吃花生米,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顾潜慢慢地走到楼梯口,又转身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秦飞一脸疑惑。 “缘河镇的鬼事,我必须镇!” 第七十三章:夜行 秦飞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反对啊。”顾潜问。 秦飞仿佛在憋笑,但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我正有此意。” “那你笑什么。” “你那副模样…没见你那样过。” 于是两人皆笑了。 就这样,顾潜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准备睡一觉,明早一起来便叫上王七,把那个破湖搅得天翻地覆。 但他可睡不成一个安稳觉了。 本是有些乏累,加上酒劲上头,顾潜入睡得很快。 远处的被雾气笼罩的湖突然有了波动,随后,一双双青色的手从水中生出,水鬼们再次出现! 他们飞一样地涌出树林,奔向凄凄惨惨的缘河镇,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叫。 原本还算清净祥和的湖随着顾潜一行人的到来变得异常暴躁,鬼事频发,谁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根本就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鬼怪的一大特性就是化鬼之后的行动和生前有很大关联,至于它们的动机嘛,自然和生前接触的人有关系。 秦飞这一晚上照旧没有睡觉。 他在白天已经大睡了一觉,准备晚上去少年的船上大显身手。 要知道,在诗词这一块儿,秦飞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抱着本书读,别人的行李都是衣物钱财,他的行李都是书。 但每晚在那雾中划船的少年却不输于他,甚至还略胜他一筹。 昨晚他出的几个诗句,连秦飞都没有听说过,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今天晚上一定要扳回一城!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秦飞迅速下楼,奔向那团迷雾。 但,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团本来和平常的雾没什么不同的雾气,现在竟然发出青色幽冥的光芒,在黑夜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光芒愈来愈大,以秦飞做镇鬼人的经验,雾里必然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而这东西除了鬼怪别无他物! 他祭出了黄铜色的月牙弯刀,神经紧绷着。 突然,一只青面獠牙的水鬼窜了出来,秦飞恭候多时,一个箭步上去就把它斩两半。 越来越多的水鬼从雾里窜出,袭击着无数不多的守在缘河镇的人们。 看来这些人的日夜祷告并没有什么效果,呆在湖底的鬼爷照样很不高兴。 一时间撕咬声,嚎叫声此起彼伏,有一只鬼想冲进何家,被秦飞一把揪住,砍下了脑袋。 待他回头看去,只见街上已经多了一些尸体,一些个水鬼冲过来啃噬着。 幸好缘河镇人口不多,不然尸横遍野的景象,秦飞就要再经历一遍。 名副其实的百鬼夜行!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条出现在湖中心的小船,和他一直认为是幻觉的感受。 他明白,水鬼水鬼,顾名思义是藏在水里的鬼,只会潜在水下袭击人,而现在这些本来应该呆在湖底的家伙们,居然大批大批地跑到了岸上,且肆无忌惮地咬人! 这颠覆了秦飞对鬼的观念。 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只有一些怨念支撑着它们行动的鬼怪,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操纵他们? 那这东西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的话,那他究竟有何目的? 如果是鬼的话,那它的怨念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保留了自我意识不说,还可以用怨念镇压百鬼,让它们为自己所用。 说不定这个幕后之鬼,就是人人口口相传的何家大公子,何应武! 秦飞要去确认一下。 拿定了主意,他放手握着弯刀,冲进雾里,见鬼就砍,那些水鬼见来了个这么生猛且不怕死的主儿,一时间竟纷纷退让。 秦飞抓准机会,一下子窜出去两百米,向着能俯瞰整个湖面的山脉上跑去。 那少年说了,湖里的雾气比湖外的稀薄很多,所谓的雾其实是围绕在湖边的一个圆圈而已。 站在山上看湖面,能够把湖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抱着这个想法,秦飞极快地爬上了山。 他眯起眼睛努力观望着,看清了。 一条小船正飘在湖面上。 秦飞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没错,小船,清清楚楚,确凿无疑。 他震惊了。 ………… 顾潜被一阵响动吵醒。 “他娘的,谁三更半夜地闹出这么大动静?”他骂骂咧咧地起身,看向窗外时便睡意全无。 只见一只水鬼正在啃噬着一个人的面孔,那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头骨露了出来。 刚醒就看到这么惊悚的画面的顾潜,结结实实地打了个趔趄。 他赶忙冲到隔壁房间,试图叫醒秦飞,却再次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吧,又来?”顾潜这次相信他不是去找什么青楼姑娘享受天伦之乐,谁在这时候还有心思去青楼啊? 他拍响了王七的房门,随从总得发挥些作用,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于是二人一起下楼,顾潜桃木钢刀出鞘,斩杀了数只鬼。 他明白,现在正是把湖中怨气最大的溺死鬼给解决的最好时机。 眼前的水鬼上岸夜行一事虽然超出常理,但顾潜深深了解到,有鬼怪的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常理! 水性极好却被谁给淹死的何家大公子何应武,怨气自然是极重的。 死后化成鬼的他有足够的实力来操控水里所有的鬼,并且能保留最大的“心愿”。 而现在,眼前这幅景象,很可能是他操纵水鬼干的。 而这背后的动机,自然也就和他的死因密切相关! 顾潜看见一大批水鬼涌向何家寨子,不等他开口,王七的七尺长刀出鞘,好似一阵旋风般地将那群鬼怪扫荡。 顾潜眼光瞥见今天那个讨要吃食的女孩子,正被一只水鬼紧紧相逼,他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了它。 随后命令王七守护住这个小女孩,自己奔向迷雾当中。 他也是和秦飞一样,见一只鬼杀一只。 那些水鬼见又来一个,保不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竟四散奔逃了。 顾潜和秦飞一样,选择了山地。 秦飞,他想着,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事件的真相? 第七十四章:窃听 是的,秦飞就算没有亲眼目睹真相,也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那个和自己彻夜长谈的少年,恐怕不是人! 顾潜飞奔到山上,正巧遇见秦飞失魂落魄地走下来。 “怎么样?你看见什么了?”他摇着秦飞的肩膀。 “一艘船,就是先前我们看到的那艘。”秦飞有些失魂落魄地说。 顾潜把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艘船。 “先走,回去再说。” 果然,那条船有问题,顾潜想。 二人拿着刀,又杀下山去。 这团迷雾依旧十分浓密,但从中跑出来的水鬼却已经基本上无影无踪了。 水鬼还是水鬼,就算有怨气在驱使,离开了水怨气也会逐渐消散的。 再加上王七这个从一品高手,抗起它们如同砍瓜切菜。 顾潜和秦飞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便回到了客栈。 “那船你能看出什么来不?”一进门,顾潜就问秦飞。 “上面有人。” “你确定是人吗?” 秦飞沉默,他不确定。 每次水鬼出现的时候,那艘船都会漂在湖中,这无疑说明那艘船上坐着的就是始作俑者。 那么和他对诗的少年,是人吗?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顾潜也在沉思,如果背后的指使者真的是死于非命的何应武的话,他为什么要派水鬼来袭击镇子? 他想起了去祭祀那天。 何应文跪拜的时候一只水鬼抓住了他…何应武精通水性却被淹死…何应文一人举起铜花鼎…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顾潜将这个念头捋顺了,他的心里再一次又了对整个案件的完整推理。 就现在和以前的那些案件看来,顾潜更适合当一名侦探而不是镇鬼人。 不过他的这种直觉能力在面对这些非同一般的鬼事时有大用处。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何家。” 顾潜迈开步子,走进刚刚升腾起来的大雾里。 远处何家寨子的灯火已然通明,算是这个原本就没有多少生机又经历了一场浩劫的镇子的唯一光亮。 他放轻了脚步,悄悄爬到何家的东面,蹲到窗户纸下面。 等了半晌没听到人声,他悄悄拱起身子,看见一个老管家在呼呼大睡。 好家伙,刚才都百鬼夜行了这老爷子还睡得着,心也是够大的。 他又跑到西面,发现这里竟然有十余间房子,天知道哪一间是何应文夫妇的。 没办法了,只能敲门。 顾潜硬着头皮叩响了门环,等了一会儿,老管家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打开门。 见来人是上次那个贱兮兮的祭拜何应武的家伙,眉毛一竖,当即就要关门。 “别别别老人家,”顾潜赶紧抵住,“您看,这两天不是鬼事频发吗,我来帮何家看看风水之类的,指点一下如何布局才不至于招鬼。” 顾潜知道,在平常人心中,镇鬼人是一群类似于风水先生的群体,跟迷信的家伙们来这一套,很管用。 那管家果真神色一变,但还是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懂这个?” “当然。” 顾潜说着从腰间里掏出“镇鬼司徒”的令牌了。 那老头子惊叫一声,连道好几声得罪,赶忙跑回去报信去了。 还是组织好啊,顾潜心里一笑,大踏步走进何家寨子。 被老管家吵醒的何应文夫妇不情不愿地出来,看到是顾潜,女人眼睛亮了一下,何应文迫于他把自己妇人从水鬼堆里救出来的恩情,总算没有驱赶。 管家煞有介事地介绍顾潜,他则再次拿出来令牌,往二人眼前一晃,何应文眼前也亮了,和妇人对视了一眼,对顾潜的态度又了大的转变。 顾潜同他们说了些毫无根据信口胡谄的话,他们几个人倒是听得十分认真,还让管家拿了一个小本子记下来。 顾潜看得好笑,估摸着差不多了,是时候办正事儿了。 他起身说想要看看整个宅子的布局,看看他们夫妇二人的房间,指导一下屋子里的陈设问题。 何应文当然不会拒绝,殷勤地起身带他去看,只是身旁的夫人又瞟了顾潜一眼,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别过脸去。 几人兜兜转转绕完了整个房子,顾潜指指这儿,点点那儿,装的是那么回事。 最后他们才来到了何应文夫妇的房间。 顾潜打量着整个房间,做出思考状,良久才说出一些指点。 最重要的是他记住了这间房子的位置,在东面正数第三个窗户的位置。 好,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走了。 他起身道了声告辞,拒绝了何家人留他吃个宵夜的请求。 出了宅门,顾潜直奔东面正数第三个窗户下面。 他把耳朵贴在窗户纸旁边,仔细听着声音。 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的。 好,他俩进房间了,顾潜想,他更加专注,不想错过一字一句。 何应文开口了:“怎么办,现在鬼事频发,他肯定是生气了,早知道我就不去祭拜。” 妇人酥麻麻地说:“相公,不必担心,一具尸体而已,况且方才那个镇鬼人不是来指点风水了嘛,没问题的。” “风水?镇鬼人?哼,”何应文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那个?” 通过床板的响声,他好像站了起来,同时地板上的脚步声代表他在踱步。 他很焦躁,顾潜想,为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早就有了一个画上问号的答案,现在只需要把这个问号消除,他就可以放手去干。 “现在急有什么用?当初你怂恿我动手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妇人仿佛对丈夫这种懦弱的样子十分鄙夷。 “怂恿你?”何应文被激怒了,“当初是谁说和我是真爱,让我对他动手的?是你!” 动手?顾潜有些惊讶,虽然这个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这些还是有些意外。 “哼,当初还不是你一口一个会给我幸福,有他在我俩永远不可能的话语,现在他死了,成了溺死鬼,有一天真找上门来,咱俩谁也逃不掉!”妇人刻薄地说。 何应文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地想说话,但说不出来,踱步声更响了。 “你不要逼我动手。你知道我的气力。”他终于吐出一句威胁的话,妇人仿佛也有点害怕,不做声了。 顾潜竖起耳朵听着,还想摄取点信息,另一只耳朵却听见不远处有打更的声音传过来,马上就要经过自己这儿了。 不是吧,这镇子都没几个人了,更夫还这么敬业,顾潜心里抱怨了一句,抬起腿跑了。 情报已经够了,何应文夫妇的谈话落实了他的想法,接下来就是真真正正地和鬼打交道了。 不过他还是走得早了一点儿,如果他现在还趴在窗户纸旁边的话,就能听见沉寂了一会儿的夫人对何应文说: “那个镇鬼人,有问题。” 第七十五章:老套 顾潜回到了客栈,准备结结实实地休息一晚上。 讲真,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所带来的烦躁真的不是很容易忍受的,况且夜间是阳气衰弱,阴气旺盛的时候,鬼物的怨气处在最顶点,还是等天亮了再去找他们的麻烦。 带着把床底睡穿的念头的顾潜再次挨上了枕头。 客栈响起了敲门声,还是砰砰砰的那种。 顾潜几乎要跳脚骂娘,他当即把桃木钢刀抽出,发誓要把这个三更半夜敲门的货给砍成两段。 可当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出现,婀娜多姿的身段映入他的眼帘时,刀早就入鞘了。 何应文的夫人穿了一条紫色的裙子,不怎么保守,布料少了点,露出的肌肤还是蛮多的。 她跟顾潜说:“大人,多谢今晚对我们家风水的指点,我们感激不尽,我夫君让我来送点礼品给大人,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从身后拿出两个袋子,看上去挺沉的。 顾潜看着她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和明显吐了胭脂的红唇,陷入了沉思。 不是吧不是吧,这也太突然了吧。 不过,根据惯例,他仍然拿了个心眼,不,不能叫心眼了,应该说是防备。 唉,当个花丛老手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尤其是还兼职镇鬼人这种容易树敌的行业,随时得提防着某个对你频送秋波的女人捅你一刀。 顾潜接过两个袋子,说:“这礼品挺沉的,就不劳烦夫人亲自送上去了,我来就好。” 何应文夫人却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紧握着,“那多不好,哪有把礼物让主人自己拿回去的道理,我自然是要亲自送上去。” 顾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行,你拿就你拿。 二人一人一个袋子,提上楼去。 上了楼,顾潜才发现秦飞,王七,严森都走出么外,列成一队整整齐齐地望着他,各个瞪大了眼睛,要命的是陈柔也站在其中,一脸鄙夷的神色,意思是说你下贱,勾引有夫之妇。 顾潜尴尬极了,但还是把何应文的夫人领进了房间,她甚至还关上了门,对陈柔抛了个媚眼。 按理说这阵仗别提男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女的想干什么。 放下礼品就开始呗,顾潜从来就不是喜欢拖延讲氛围的主。 他确实动手干了,还用到了麻绳,把那夫人捆绑起来,真正意义上的。 “他娘的,想要杀我就直接干,非要让人误会干什么。” 顾潜大功告成,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应文夫人。 真是奇了怪了,好像全天下想杀他顾潜的女人都用一个法子:色诱。 这年头,杀个公子哥也有门槛了,首先得是女的,其次长得要好看。 顾潜之所以直接能辨析出来她的目的,除了直觉之外,他是有根据的。 从刚刚偷听的谈话得知,何应文夫人和何应文干了某一件事,正是这件事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何应武的死。 至于这件事,顾潜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很可能从顾潜把她从湖边水鬼手里救出来时,她就猜出了顾潜的身份,同时预感到这个人,对自己和丈夫有威胁,他可能会发现事情的真相! 但事情业已发生,想要明哲保身,就得把顾潜给干掉。 顾潜意识到这女人在湖边的那个眼神,可能包含的不是爱意,而是杀意。 看来自己的自作多情是正确的。 不得不感叹一句,女人的直觉,正是可怕,可惜她这一届女子,不能正面搏杀,又恰巧遇到了顾潜,认栽吧! 把何夫人处理妥当,顾潜去翻看那两个袋子。 原来里面装的都是石头,难怪这么沉重。 他推开房门,迎上门外几名男人的目光。 陈柔已经回房里去了,想到自己本来就很低矮的形象在她心里有低了几分,顾潜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而外面几个男人分明是准备偷听的,见他这么快出来,眼神都在问: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顾潜翻了个白眼,把几个人带下去解释一番,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听完顾潜推测的秦飞默不作声了,顾潜看他模样反常,交代了一些事宜,和准备明天正午动手的安排告给剩余二人。便让王七和严森上去睡了。 “怎么了,自从你看到那条船的时候就失魂落魄的。”顾潜问。 秦飞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见过那条船上的人。” 他于是把和少年相遇相处的事和顾潜全盘托出。包括少年自我阐述的身世,和他渊博的知识。 最重要的是,秦飞点明了那条船只会在晚上出现,这就表明在正午动手行不通了,反而得在怨气最重的夜晚行事。 顾潜听罢,思考了一会儿。 “这么说来,那个少年都是在骗你的?”他问。 秦飞哀伤地点了点头,“可能吧。”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何应武死掉后化成的鬼,天天在晚上派鬼来伤人?” “嗯。” “嘶…这就怪了,那他怎么会让你上船,还让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可能…他在我身上找到了类似知己的感觉吧。” “怪事,第一次见面就能看出是不是知己。” “缘分。” 顾潜奇怪地看着秦飞,没有说话。 他跑上楼去,同王七和秦飞说:“时间变更了,晚上行动。” “王七,你同我和秦飞一起去,主要是给我俩当帮手,从山上过去,没有必要就不要出手了,你实力太强,我怕打草惊蛇。” 他递过去一张银票,“算多付你的。” 顾潜又拍了拍严森肩膀,“严兄,你带着孩子,还是不要参加这种危险的事比较好,你就在这看住何夫人,别让她跑了。” 严森点了点头。 顾潜看着他怀里的女孩儿,心想这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和她娘很像。 他对沈芸的样貌已经记不太清了,像不像的,凭他自己的感觉。 他又嘱咐了一些事情便下去了,而这些事,顾潜是以完全信任严森的心态交给他的,其重要之处,显而易见。 顾潜下楼去,见秦飞还在那里坐着。 “老秦,不去睡?” “能不能,留他一命?” “谁?”顾潜没反应过来,随后意识到秦飞在为何应武的冤魂求情。 他摇了摇头,在秦飞面前坐下来,“老秦,你要知道,鬼就是鬼,再善良也是鬼,不管你和它有什么交情,都得把它给扼杀掉。”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因为咱们是镇鬼人。” 第七十六章:埋伏 翌日清晨,顾潜一觉睡到大中午,舒展舒展了筋骨,准备晚上对那湖里的溺水鬼跃跃欲试。 此时艳阳高照,少有的阳光照射进了缘河镇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顾潜看了看房间里默不作声的何应文夫人。 这个原本俏美的女子现在有些凄惨。 嘴上胭脂凝干了,脱落下来,让嘴唇红一片白一片的。 顾潜给了她些吃食,她一口没吃,就只是喝了点水。 “夫人呐,我问你,为什么是你跑来杀我呢?你丈夫,在做什么?” 顾潜看着日头,估摸着还有点时间,就在女人面前蹲下身来问。 “哼,那个窝囊的家伙,敢做不敢当。” 女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哦,敢做不敢当。”顾潜细细咂摸着这句话,“敢问他做了什么呢,让何家家主都不敢承担?” 何应文夫人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神色上闪过一抹慌张,闭口不言。 “看来这事,不一般呐。”顾潜看向自己的指甲,“让我斗胆猜测一下,是和他那个死去的哥哥有关的?” 顾潜把脸贴近,逼迫女人和自己对视。 要说虚张声势营造压迫感,他还算在行。 比如眼下这种情况,女人大气不敢出一声,顾潜相信若是好好询问一番,她会把事情吐得一干二净。 但那样就没意思了,他也没有这个闲工夫。 眼看着戏作够了,女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顾潜也就站起身来。 “好吧,我不逼问你,不过你也别想着跑。”他警告道,走出房门让严森进来看着她。 秦飞又是一个夜晚没有睡。 这作息,伤身体不说,还没有什么意义,夜晚正值阴气旺盛的时候,若是一直保持神经的清醒,阳气就会减弱,人也会萎靡不振。 他这个晚上一直坐在窗前,看着那团迷雾,和被包裹在其中的湖泊。 一直坐到日头探出脑袋,黑眼圈也生了出来,实在是耐不住困倦,倒头去睡了三个时辰。 到了太阳当空的时候,秦飞顶着减轻一些的黑眼圈,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拜托,老秦,打起一点精神来好吗?”顾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磨刀石,将他那不怎么名贵的桃木钢刀磨来磨去。 眼看着秦飞以一种颓唐样子走下楼梯,顾潜便说道。 “咱们今天是要去镇鬼,你这副样子到时候不知道是谁镇谁。” 秦揉着眼睛,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顾潜看他情况反常,心里一阵担忧。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突然灵机一动。 “喂,老秦,我看你打不起战斗的精神来,不如咱们这样…” ……… 夜幕降临,顾潜,秦飞和王七三个人奔向湖泊。 顾潜和秦飞走老路,从湖边的树林里穿过去。 王七则跑到山上,观察着动向,一发觉情况不对立马下来支援。 到了湖边,顾潜看湖水平静得和一面镜子一样,招呼秦飞去探探路。 自己则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屏气凝神,希望在湖里的鬼怪们不要发现自己。 秦飞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目光一望。 再一次,这团迷雾像是对他有感应的一样,给他的目光开了一条道。 他眯起眼睛,看见了一艘船的影子,正往湖中央驶去。 秦飞挥了挥手,那船只迅速靠岸,下来一位身穿麻布衣服的少年,把秦飞接上船去。 顾潜极力屏住呼吸。 他知道,鬼怪对于活人极其敏感,稍稍放出一点气息都能被察觉,更别提是这种怨气极大的。 好在他毕竟有这接近固灵境巅峰的修为,又加上镇鬼的经验丰富,总算是没有露出马脚。 他侧耳倾听,听见了秦飞上船的脚步声,还有船橹划过水面的声音,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把头探出来,看见船只渐渐远去。 靠你了,老秦。顾潜在心里说。 …… 再次见到这位少年,秦飞的内心是十分复杂的。 他倾羡于少年的才华,和他对诗的时候像是找到了一个知己一样。 可他也明白,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人,是一只溺死鬼。 具体死后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秦飞不清楚,他清楚的是,这个带着微笑的少年操纵百鬼,残害了缘河镇无数的无辜村民。 单单是凭借这一点,秦飞也有足够的理由把他扼杀掉。 人们在自己眼前丧失生命,秦飞原以为这是最残酷的了,可他渐渐领会到,人们在你眼前丧命,而你却无能为力,甚至还助纣为虐,这才是最残酷的。 从小的生活没有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怨恨,他只是感到失望。 所以在那一片大漠里,他选择把希望寄托于书本。 可惜,在那里,没人能够理解他。 他渴望伙伴,渴望知识的同时也渴望和人分享。 而现在,一个能够分享的人坐在他的面前。 他心中的正义感和寻求一个志同道合伙伴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冲突。 秦飞权衡利弊,选择了前者。 少年还是给他烤了一条鲤鱼,秦飞僵硬地咬着。 少年仿佛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和心不在焉,并没有多说什么。 “咱们今天对什么?”少年笑着问。 “还是《璃山赋》吧,上次还没有对完呢。”秦飞也抱以笑容。 “不公平啊,你是从璃州来的,璃山在你们那儿…算了,对就对。” 秦飞苦笑了一下。 少年托着下巴思考着,一连出了几个对子。 心不在焉且心情低落的秦飞没有对出来几个,他的目光在船舱内上下搜寻着。 少年见之前如此强悍的对手如此不堪一击,哈哈一笑:“哈哈,你江郎才尽了吧。” 秦飞还是敷衍着称是,眼睛里的目光却落到了船上板凳上放着的一块令牌。 那令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何”字,下面的字看不清了。 秦飞不想去考虑下面的字是什么,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是何家的人了,他应该就是意外落水的何应武。 秦飞对他说:“我有些困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明天咱们再好好一战。” 少年有些失望,但还是爽朗一笑,“好,明天再续上!” 说着把船橹向回摇去,而在岸上的顾潜早就准备好了,手指握紧了刀柄。 第七十七章:挑衅 船再次靠岸,顾潜的桃木钢刀已经出鞘。 既然秦飞这么快就回来了,说明已经找到了船上的人是何家人的证据。 这一个缘河镇上姓何的屈指可数,船上的那一个就是离奇溺死的何应武无疑! 看着那艘小船一点一点地逼近,顾潜依旧是屏住了呼吸。 还是那句话,鬼对人敏感得很,现在暴露,船不仅不会靠过来,秦飞也有可能有危险。 他听见了船舷撞击陆地的一声轻微的响声,以及脚落在沙地上的声音。 秦飞的声音响了起来:“明天再见。” 一个少年的声音说:“好,明天见。” 突然,秦飞仿佛被吓了一下地说:“嗯?刚才草丛里好像有个影子跑过去了,不知道是人是鬼。”同时指着顾潜埋伏的石头。 少年讶异道:“有么,我去看看。” 说着向顾潜这边走来。 等他把头探向石头后面的时候,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年惊讶极了,顾潜站起身来,被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他看清了顾潜,又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随后把头转向秦飞。 秦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眼神里包含着诧异,失望,和愤怒。 秦飞的嘴开合了,突出了一句:“对不起。” 同时,一把闪亮亮的黄铜弯刀已经从他体内抽出。 ……… 客栈里,严森抱着女儿,坐在顾潜的房间里,看着那一个满脸不均匀的胭脂,却依然显得妩媚动人的女子。 讲真,这气氛真的是很尴尬。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每当他向活动活动或者是变换一下姿势,那妇人就会一直盯住他,目光丝毫不转变。 严森被看得发毛,所幸在妇人的对面盘腿坐下,和她对视。 怀里的女儿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对面的阿姨,咧开嘴笑了。 好家伙,更尴尬了。 若是他俩是孤男寡女,严森或许还可以和她聊两句。调调情,说不定能有什么发展呢。 但现在女人是有了丈夫的,而严森都当了爸爸了。 顾潜那家伙临走前把这个差事交给自己,不看着她也不是,看着她也不是,这时节严森开始在心里问候顾潜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呆下去了,严森想。这女人好像是在跟我比拼耐力,她有那个性子,我可没有! 这时他突然想到客栈里还有个女性:陈柔。 两个女人对视,总比一男一女强。 他赶忙跑出去,不忘警告一句别想着逃跑,就去找陈柔了。 “陈柔妹子,你看我一个当爸爸的,和一个有夫之妇待在一起,不太好吧,不如你来帮个忙,多谢了。” 正在擦拭着知白的陈柔听到这话,撇了撇嘴,竟答应了下来。 严森一连道谢了几声,陈柔从他身边走过去,瞟了几眼他怀里的女儿。 那是沈芸的孩子,陈柔想,长得,真的和她挺像的。 进了顾潜的房间,看到被绑在窗台旁边的女人,陈柔不废话,采取了和严森一样的措施:盘腿坐。 当然,她手里拿着一柄短剑,眼睛时不时瞥一下女人。 这压迫感,不比顾潜装模作样来得真实? 可面前是个女人,何应文夫人胆儿似乎肥了点。 她挑衅道:“哟,你就是那镇鬼人的奴婢啊,长得倒不赖,你这奴婢的差事,是贴身的那种吧。” 话里有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陈柔不说话,眼里却和知白一样,变得有些凛冽。 那女人又说:“看你这姿色,当上这贴身奴婢,恐怕得来全不费功夫吧,近了身之后,日子是快活得很吧。” 更深意味的挑衅,是那种明知道在内涵你却又抓不住对方把柄,只能任由对方逞口舌之利的那种挑衅。 陈柔握紧了知白,眼睛死死盯住了对面的女人,仿佛在说:再说一句话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若是顾潜看到她现在的神情,想必会退避三尺,这样一看,两人的主仆关系,有点微妙了。 那女人却仿佛吃了豹子胆,竟还继续说着:“我看那镇鬼人不缺钱,是个少爷模样,身体看上去也壮实,不知姑娘你是看上了他的钱,还是想自己爽一把呢?” 天知道她为什么偏要把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给说出来,好好呆着吃饭喝水不好吗? 待她一席话说完,陈柔的知白也已经架到她的脖子上了。 这个夫人总算是有点害怕了,在刀剑面前,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陈柔低低地说:“不要把顾潜的那一套加在我身上,这是种侮辱。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我,受到了侮辱,就得加倍奉还。” 江家里确实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既然派她来当刺客,还是贴身奴婢的这种,必然把侮辱算在了成本当中,所以上面这句话可以当屁放了。 饶是如此,陈柔还是誓死追随江家。 因为她无处可去。 何应文的夫人仿佛被吓坏了,确实,这一套用剑恐吓加上言语威慑,真不是盖的。 她沉寂了一阵。等陈柔慢慢地离她远了一点。 突然,这个女人手腕一震,挣脱了刚才她一直在扭转,最终弄松的麻绳,不等陈柔反应过来,她便跳出窗户,一跃而下。 顾潜的房间在二楼,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况且这位夫人落在了一块儿挡雨板上,一个翻滚便毫发无伤地落在地面。她跑着。 陈柔经过方才妇人一番言语的挑衅,对这个女人已经十分憎恨,现在她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纵使是陈柔这种冷淡性格的人也忍不住追了上去。 而她恰巧又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 缘河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两个女人。 她们一个身穿白衣,一个穿着紫衣,二人容貌身材皆是一绝,但此时却追逐着。 白衣的提着一柄精致的短剑。 若是在璃州或者是京城这种繁华城市,这幅景象必将是一桩奇闻,可惜在这死气沉沉的缘河镇,也就没人能欣赏这趣味了。 跑在前面的何应文夫人一路狂奔,竟跑进了湖边的小树林里。 陈柔没有丝毫犹豫,追了进去。 而离她们的不远处,一场恶战即将打响。 第七十八章:鬼面 顾潜的刀出了鞘,架在了面前这位何家大公子的脖子上。 虽然他是个练武之人,但身体看上去十分羸弱,面相也没有顾潜想象的那么粗犷,反而是个细腻的少年 想象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跟鬼怪打交道,顾潜想着。 眼前的这个少年在确认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愤怒了。 意外死亡的他可能保留了生前的记忆,也可能没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生前的怨气被延续了下来,甚至还变本加厉。 所以当顾潜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弱不禁风的少年,后一秒膀臂就粗了起来,眼睛里爆射出幽蓝色的光芒,身上衣衫被肌肉挣开的时候,惊异极了,手里的刀微微有些颤抖。 不出五秒的时间,一位比顾潜高出将近一个身子的大汉就站在了面前。 方才的那位少年整整高大了几轮,通体的经脉都发出蓝色的光芒。 他怒吼一声,那张大嘴里迸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声音,带着腥味的浊气喷到了顾潜的脸上。 这是得多大的怨气啊,顾潜心里想。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大手就斜扇过来,虽然十分巨大,但挥舞起来竟很迅疾。 顾潜来不及躲避,只得用刀格挡。 小小的钢刀哪里抵挡得住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当即被拍飞出去,撞到了树上。 何应武转过身来,眼睛盯住了秦飞,声音低沉沙哑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你…” 鼻孔里呼出的浊气险些让秦飞避过气去,他竟然开口道:“我是镇鬼人,你是鬼,咱俩本就水火不相容!” 何应武仿佛听懂了,怒吼了一声,秦飞抓住机会,一个箭步绕到他身后,从他的双腿上攀上去,爬到了背上。 何应武用手掌去抓,秦飞用月牙弯刀劈砍他的手指,同时对准他的后心。 不料何应武身形一晃,秦飞这一刀插歪了,插进了肩膀里。 何应武痛苦地吼了一声,手掌骤然发力,伸向秦飞。 弯刀插在肉里,不是那么好拔出来的。 于是秦飞就被何应武像扔一只蚂蚱一样扔了出去,跌落在里顾潜不远处的树下。 何应武瞪圆了双眼,一步步向着二人走来,嘴里低沉地念叨着:“你们…都想杀我…我恨呐…应该死的…不是我…你们却都想杀我!” 他仰天长啸,声音震透了浓雾。 此时月亮生了出来,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在顾潜看来,眼前这个鬼,就是一只野兽! 死亡时间不过两个月,竟然能积攒如此之多的怨气,真是匪夷所思。 莫非,他将那些水手和过路人拖进水里时吸收了他们的怨气? 难怪现在这只鬼的实力如此恐怖,估计至少得从二品的高手出手,才能与之一战。 何应武还在叫嚣,他的声音仿佛唤醒了湖中的某些东西,水面下的水鬼们蠢蠢欲动。 下一秒,无数只青色的手破出水面,一具具早就应该在水里烂掉的死尸浮了出来,在水鬼的怨气下一步步向着顾潜和秦飞走来。 还想着这次能有多轻松呢,顾潜心里苦笑,现在是拼了老命也不一定能活啊。 不过他从来不是一个容易畏惧的人。 他把口中的一口淤血吐出来,把插在土里的刀拔了出来,准备死战。 说实话,顾潜以前没怎么练过刀,也就是在镇鬼司学了一些基本的架势,但他却靠着这样一柄平平无奇的桃木钢刀,从璃州开始,砍人砍鬼,一路到了这儿,不可谓悟性不高。 正当顾潜准备凭着他半瓶水不到的刀法和顶尖的悟性与何应武一战的时候,一袭紫衣从东面冲过来,他并没有留意,可随后而来的一袭白衣却让顾潜惊了。 没错,陈柔和那位何应文的夫人竟一路追逐,跑到了这缘河镇最恐怖的湖边。 天知道她俩是怎么想的,何夫人为什么会想跑到这里,陈柔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追过来。 出人意料的是,何夫人站定之后,看见了月下的那个彪形大汉,仿佛能认出来他是何应武似的,竟不避,就是那么呆呆地站着。 陈柔可就不同了,她哪里见过如此夸张的鬼,按常理来说应该掉头就跑才对。 可她确实是个奇女子,胆大惊人却又冷静细致。 她对人的怨恨往往产生得很中正,简单来讲就是爱憎分明。 所以当她发现何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被自己轻易带走,若是强行拉扯自己的命也会因那异常恐怖的溺死鬼而赔进去的时候,她便急中生智。 女人之间的仇恨,往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且有种异常的执着,在这种执着加上环境的威压下,往往能使人催生出智慧。 何夫人,我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把你追回来,就说到做到! 陈柔手中提着的知白突然脱手,向前飞去。 这柄剑并不是飞向何夫人的,反而是飞向何应武。 知白的韧性很强,受到强烈的弯折也不会折断,反而会弯成一个弧形。 陈柔是有修为的,这一剑出去,刺到了何应武的额头,他皮糙肉厚的,剑锋没有伤他分毫,反而反弹回去,映着月光结结实实地闪了他的眼睛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陈柔这个时候已经冲到何夫人身边,同时接住了飞来的知白剑,架在了何夫人的脖子上,逼她走。 缓过神来的何应武,看到何夫人的脖子上有一把剑,令人不解地疯狂且愤怒了。 他发出震天的怒吼,不等这声怒吼响彻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他的身形就已经闪了出去。 仅仅一秒以内的时间,陈柔眼前的彪形大汉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扬起了他那巨大的手掌。 这一掌要是下去,没有个正二品劫灵境巅峰的实力,任何人都会被拍成肉泥。 陈柔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听到的不是自己脑壳被拍碎的声音,而是刀子刺入肉体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看见顾潜两手抵着桃木钢刀,竟接住了这一击! 那柄刀在何应武的手上划出一条巨大的血痕,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如果这时候去看顾潜的脸,会发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脉络,而他本人的表情也是凶神恶煞的,眼白翻了出来。 整张脸宛如一张鬼面! 第七十九章:割头 此时的顾潜,身上一股子戾气,但并没有丧失意识。 相反的,他看上去很冷静,手里发力之余甚至还对着何应武做出一个挑衅一般的笑容。 只不过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属实有点诡异。 方才看见何应武的身形闪动的时候,他明白,这个庞然大物要扑向陈柔了。 此时顾潜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挡住他。 也许是这个念头的趋使,顾潜体内的阎罗血脉仿佛觉醒了一样,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上次在咸水荡,那个黑影一样的鬼魅附身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但是绝对没有现在这种感觉来得强烈。 那根黑影炼化而成的手指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顾潜体内的变化,仿佛有感知能力一般的散发出不易察觉的青黑色气体。 顾潜只是一瞬间,就跃到了陈柔的身前,并且抽出刀来,挡住了那小山一般的手掌。 整个过程在他眼睛里仿佛是慢动作,何应武飞奔过去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能明确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却又能不被它左右。 看来这股力量和影子截然不同,不会令人丧失神志的同时还更为强大。 不用提醒,顾潜也能猜到这时阎罗血脉的作用。 化成大汉的何应武,在月光下看见顾潜的这张脸,愣了一下。 不知道人死后化成的鬼是不是认得鬼界的前辈们,也许它们之间有一种奇异的感应,也许是因为何应武生前饱读诗书的缘故,他好像认出了百鬼之王阎罗的血脉就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但俗话说得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现在阎罗他老人家都被镇服多少年了,何须畏惧! 于是顾潜感觉到手上的压力逐渐加大,就是有着阎罗血脉的加持,也有些顶不住。 与此同时,那些从水里爬上来的水鬼已经包围了他们,这局面,不容乐观啊。 他开口大喊:“秦飞!” 意思是你别在那里坐着看戏,上来搭把手啊! 秦飞当然没有坐着看戏,只是何应武把他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树上。 这一下撞的可不轻,那么快的速度,结结实实地撞上去,把树干都撞出一个人形轮廓。 秦飞险些晕死过去,在地上坐着运起体内灵力,暂时稳住内伤,把淤血都给逼出来,一连吐了好几口才稳定下来,可以支撑着站起来了。 他修为和顾潜不相上下,但毕竟没有阎罗血脉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所以恢复起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失去了可能丧命的是在场的所有人。 秦飞不再犹豫,提着月牙弯刀冲了上去,一跃而起! 这一次他可不会再刺偏,月牙般的刀刃直接刺入了那个庞然大物的后心! 何应武的眼睛瞪大了,顾潜骤然感觉手上压力减小。 结束了吧,他想,老子手都给整出血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股浑厚且极具压迫感的灵力从何应武的体内奔涌而出,把秦飞连人带刀再次给震了出去,顾潜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灵力死死摁在地上。 眼前的这只怪物爆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潜身后的两位美人都给震趴下了。 何应武彻底被激怒了,他的心脏处滴着幽蓝色的鲜血,整个人却威压的可怕。 不是吧,这都不死,顾潜心想,不过现在可不是他内心独白的时候,因为一双巨大无比的拳头已经砸了下来! 他一个翻滚躲过,不料何应武竟出奇的敏捷,两掌迅速袭来,顾潜只得用灵力把自己崩到空中,躲过这两掌。 但下落的时候一巴掌又扇了过来,这可没法躲了,顾潜只得用刀防身,抵消了一部分冲击,还是被打飞出去,在沙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滚到了秦飞身边。 现在的人伤势都不能说是轻松的了,顾潜心里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学点刀法,再不济每天努力提升境界也是好的,身上的那本《水灵仙法》到现在没翻过几页,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他顾潜一定拼了老命地提升实力,可不能随随便便遇到点什么鬼事就又有生命危险。 可这个誓言的前提是活着出去,而现在的他,并没有时间来提升实力! 那就打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做镇鬼人一年有余,顾潜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局面,他渐渐明白,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才有生的可能! 于是一抹暗红色的灵力覆盖了他的右手,他站起身来,身旁的秦飞也站起身来。 两个拿刀的人,同一个手无寸铁但异常恐怖的鬼物展开殊死搏斗。 还好,我不是一个人。顾潜想。 他和秦飞对视了一眼。做了一年的搭档,彼此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他手中的裂爪伏杀功率先放出,何应武哪能有提前防备,抬起手臂吃下了这一击。 那粗壮的手臂上登时出现了五条血痕。 他愤怒了,气势仿佛要把顾潜给撕碎。 抬眼一看,另一个人呢?秦飞呢? 秦飞在他脚下。 他抄着月牙弯刀,猫着身子,一刀砍断了何应武右脚的筋脉。 这月牙弯刀本来就是在马上使用的,开刃的一面锐利无比,在马的速度加持下,砍起人来犹如砍瓜切菜,月牙形的设计更是让人手轻轻一转,就能把人的整个脖子给抹下来,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的利器。 而秦飞深知此兵器的厉害之处。 见血以后,他用脚做支点,撤下身来,将月牙弯刀在何应武的脚脖子上一转,那个巨大的脚就几近被砍断。 何应武痛苦的哀嚎着,不等他把身下的这位砍脚脖子的仁兄抓起来捏碎,顾潜跳了起来,双手握着桃木钢刀,朝着何应武的头颅劈来。 可惜,何应武毕竟是鬼中豪杰,就算一只脚被砍断,重心不稳,他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偏过身子,顾潜的刀也刺进了他的肩膀里。 他顺势给了何应武一记肘击,这一下可不轻,把那颗头颅打得歪斜。 秦飞看准机会,攀上何应武身子,举起弯刀砍向他的脖子,顾潜这时候也拔出刀来,二人合力,两柄刀刺进了同一个巨大的脖颈,把那颗头颅硬生生地给割了下来。 这这下何应武是真的回天乏术了,他那双空洞的双眼望着湖面,浓雾渐渐散去。 同时两位美人却被水鬼们团团围住,但如果认定她们死定了就不对了,因为她们中的陈柔,实在不是孬种。 第八十章:破阵 当一众水鬼慢慢从水里攀爬上来的时候,陈柔异常地冷静。 她看着那些从水里爬出来的污秽之物,握紧了手中的知白。 一只水鬼扑向她,她闪身躲过,反手一剑砍下它的头颅。 紫衣的何夫人也被缠上了,她喊着:“你这女人真是倔,非要追着我,现在好了,咱俩命都得交代在这!” 陈柔没有答话,几剑下去,数具鬼怪的尸体倒下了。 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挥起剑来的气势,那股狠厉劲儿,丝毫不比用剑多年的剑士逊色。 知白剑本就重量很轻,又锐利的很,挥舞起来很容易,陈柔一手提着它,另一只手拽着何夫人的衣领,竟将这群水鬼威慑住了,一时间围着二人转圈,没有进攻的意味。 陈柔这时候也有点支撑不住。 她的白色衣衫上沾满了青绿色的血液,她毕竟是女子,看到这些还是忍不住走了一下眉头。 不过既然眼下的情况已经是这样的了,那除了决死一战别无他途! 这么想着,陈柔一手拎住何夫人的领子,把她扔出了水鬼堆。 毕竟是有修为的人,这点气力还是有的。 随后她手中的知白像一朵莲花,各个已经死了一次的水鬼们还没有看清楚这柄剑,就已经再赴黄泉了。 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就是有两个陈柔也敌不过来。 况且女子还是在耐力和力量上稍稍欠缺了一些,渐渐疲乏的陈柔一个不留神,后背被抓挠了一下。 虽然回过身来解决了那只鬼,但伤是落下了,同时这个伤口带来的疼痛也减缓了她的行动,肩膀上,小腿上都被抓挠了几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在全身都要受到皮肉撕裂的痛苦,任谁谁也不能继续支撑下去了。 陈柔两只手撑着知白,死死地望着面前的一些丑恶嘴脸。 她看向顾潜。 这个她名义上的主子现在正和秦飞同一个庞然大物搏杀。 但我们本来就是对立的双方,结局无非就是你死我活。 他现在想淡漠这种关系,我看得出来。 老实说,我也想,只不过苍天不允,我亦无心抗命。 他曾经很多次给了我援手,救我于水火之中。 只是,每一次都等着他来救,未免太窝囊了。 陈柔睁开了眼睛。 这些包围她的水鬼们方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也是会受伤的,现在只需要一拥而上,便可以结果她,于是一个个的都跃跃欲试。 但人和鬼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人性,鬼却只有那一股子怨气,和不能释怀的自我禁锢。 而人性,不只有恶。 陈柔身上迸发出一股隐隐的灵力,通体都覆盖上了一层淡白色的灵气。 手中的那柄小巧精致,似乎是用来观赏用的剑,这时候也镀上了一层银白,几缕若有若无的灵力盘在上面,平添了一股杀气。 她周围的沙子被这股力量震起,使得水鬼们纷纷捂住了眼睛。 陈柔把知白剑拔出沙地,往斜后方拉,随后下盘稳住,将剑举过头顶。 “知白?破阵!”她吼道,一剑刺进沙地。 霎时间,周围的沙子扬起巨浪,一股巨大的白色灵力构成的震荡波从知白里发出,将周围的水鬼轰成了肉末。 当飞沙散去,陈柔看着眼前一具具面目全非的鬼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出了手中的剑,将其高高举起,闪耀在月光之下。 这一夜,江家派来顾家当奴婢实则当刺客的陈柔将知白剑与灵根「剑」嵌合,使出了一手“破阵”,一人破百鬼,实乃女中豪杰,温婉不失勇气! 使出了这一击的陈柔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沙地上。 她身上的血已经染红了白衣,这样躺在月光下,令人以为她已经丧命了。 一旁观看的何夫人彻底傻眼,这女子,为了追自己竟拼到了这份上,况且人家还有实力把命给保住,真是不服不行。 其实陈柔如此拼命把何夫人追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她受不得侮辱,尤其是和顾潜有关的。 早些年在江家,和她一样的奴婢受主子责骂,抽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的奴婢忍忍也就过去了,没有人会跳起来和家主指着鼻子对骂。 可陈柔不一样。 她无缘无故受打或者是被粗俗过分的语言责骂的时候,真的会跳起来,然后死死盯住家主。 家主问:“娘的一个婢女想干什么?老子打你是天经地义!” 那时候年纪尚小却性格鲜明的陈柔会一字一顿地说:“道歉。” “什么?” “我要你给我道歉。” 家住一听这奴婢是不要命了。 此外,凡富贵人家家主轻薄奴婢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每当江家家主找上陈柔的床,她总是奋力抵抗,大声呼喊,让整个宅子的人都听得见,家主脸面上挂不过去,自然就恨恨罢手。 在这毫无人性的江家大宅里,陈柔奇迹般地保住了她的贞操,令无数奴婢啧啧称奇。 但她们不知道是,陈柔私底下受了不知道多少的毒打,在江家门外的雪地里跪了多少回。 她之所以没有被打死,是因为有两个人护着她。 一个是沈芸,陈柔被打的时候她去帮她挨打,跪雪地的时候和她一起跪。 另一个是江琢亭,别忘了,这位也姓江。 饶是如此,陈柔仍然对江家忠心耿耿,原因很简单,也提过很多次,她无处可去。 平常性子倔了点江琢亭还可以掌控得住,如果不服从他们的指令,不对他们忠心,那么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江琢亭也保不住。 这样的环境,没有把陈柔的棱角打磨光滑,反而让她把尊严和贞操一类的东西看得极为重要。 若是有什么人侮辱了自己的尊严,就算自己付出生命也得让他付出点什么,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带着这个信条,陈柔长大了,并一直履行着,从未动摇。 和何夫人一样,顾潜和秦飞这两名刚刚斩下何应武头颅的镇鬼人士也在一旁观看。 两人都震惊了,甚至忘了去搭把手,直到陈柔倒下,顾潜才冲过去。 谁也想不到,平日里冷淡沉默的奴婢战斗起来竟如此的震撼,虽然顾潜早就知道她很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看来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第八十一章:盔甲 顾潜冲过去把陈柔扶了起来。 一条命算是保住了,可灵力消耗过大,加上身上有伤,气息十分微弱。 顾潜瞪了何夫人一眼,不多说什么,直接把陈柔抱回客栈。 何夫人目睹了陈柔一人破百鬼之后,把目光转向了月光下何应武的躯体同头颅。 虽然头被砍了下来,但他的身躯依然屹立不倒。在月光下伟岸地屹立着。 一瞬间,何夫人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在莹莹闪光。 这一夜,笼罩在缘河镇的雾气散去,一片没有丝毫涟漪的湖泊在月下仿佛一面镜子。 不过有个问题,这边打得如此激烈,顾潜请好的最强外援,王七怎么迟迟未到? 若是他赶到了还有何应武和那一群杂鱼水鬼的事吗? 也许是顾潜战斗地太过专注,竟直到带陈柔离开也没有对王七发出信号。 这位从一品的高手刀客,埋伏在山上的丛林中,正准备去帮忙的。 只是有些事情是有意外的,比如这个节骨眼上就有一个“俏皮”的男声叫住了他。 “呦吼,这不是小七么,大晚上的,在这儿干什么呢。” 王七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何许人也,让长刀王七也如此忌惮? 只见从阴影里走出一堆…石头和树木? 那堆石头仿佛是一个人形,有石头构成的人的四肢,有一些树木链接着这些石头,令它们能够活动起来。 这些四肢十分细长,弱不禁风的样子,殊不知它们之间就算是分离了也能照样活动。 若是这堆石头和树木不走动的话,它远远看去就像一副盔甲。 只不过这副盔甲的“脖子”上竟然有一只独眼! 它布满血丝,镶嵌在石头和树木组成的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这个带有眼睛的盔甲肩上扛着一柄刀。 那把刀的长度和王七的差不多,只不过看上去是用木头做柄,黑灰色的石头做刀身的,通体细薄,一面开刃,因为没有刀鞘的缘故,这把刀的锋利程度一眼就看得出来。 王七看着这副一步步走来的盔甲,盯住它,一言不发。 虽然表面上看很冷静,但搭在长刀上微微颤抖的手宣告了他的紧张。 “稀奇事,你居然会来找我。”王七说。 “停停停啊,我可没说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看这南北交界的陵江道的壮美风景,顺便来给你报个信。”盔甲慢悠悠地走着,仿佛在欣赏这片云雾刚刚散去的湖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计算,计算会不会,你夏天从璃州出发,要去京城,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也应该到这儿了。” “你知道我要去京城?” “天下事没有我家里那位老鬼不清楚的,包括你那姓顾的主子的小算盘。”盔甲伸出枯槁的手指,点着王七的心口。 “你又见了鬼仙?为什么?” “嗨呀,这不就说到正题了嘛。”盔甲摆了摆手,随后义正严辞道:“师傅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只唯一能表现它心情的独眼垂了下去,原本不着边际的语调也沉重了几分。 “什么?”王七惊道。 “真死了。” “怎么死的?” “比武,挑战,老样子。”说到这儿,盔甲仿佛很悲伤的样子,竟从那只独眼里流出汩汩泪水来,同时伴有悲伤的哭声。 王七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反往日的事不关己的模样,询问道:“被何人所杀?” “这还用问,”悲伤和眼泪没有表示多长时间的盔甲又恢复常态,“刀林那位。” 王七点了点头,“意料之中。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对啊,那不然呢。你不做点什么表示表示? “我会的,我王七不会辜负师傅。只不过我虽然唯利是图,但信用还是得守,且让我陪我主子走完这一程。” 盔甲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随你的便,我就是来通知一下。” 说完它便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出三五步,它又转过身来,“别想打那只鬼的主意。”它指的是何应武。 “为什么?”王七问。 “因为他是我的同类,我也是鬼。” ……… 顾潜回了客栈,安顿好了陈柔。 他对伤口做了处理,把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浣洗了一番。 他明白,现在陈柔的情况是体内空虚,没有内力支撑,只需要好好休息两天,待皮外伤愈合,内力恢复便没有问题了。 比起陈柔的问题,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严森不见了! 这位镇鬼人的外行在战斗追杀方面可不外行,常年的制弓经验加上咸水荡芦苇镇的战斗,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顾潜去镇服溺死鬼之前曾经交给他一个任务。 那就是如果在街上看见何应文奔跑,不要犹豫,立刻上前抓住他,何夫人先放一放。 这个看似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任务,严森却没有什么疑问,坦然接受了。 其中的缘由,顾潜一时间没有办法解释清楚,那时候只有严森这一个人可以用了,顾潜便把信任交付在他身上。 严森,我把信任给了你,你可莫要辜负了我!顾潜在心底呐喊,因为何应文要是跑了,他们就功亏一篑,虽然鬼已经镇住,前路畅通无阻,但对顾潜来说,不把真相探查明白,解决了事件又如何! 事实证明,严森的确没有辜负顾潜。 他在让陈柔代替自己看管何夫人,自己却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 他正盯着窗外,盯着何家的大门,时刻提防着一个叫何应文的男人冲出来。 他在何家祭祀的那个晚上看见过何应文,因此记得他的相貌。 果不其然,何应文没多久就急急忙忙地从何家跑出来,还边跑边往后看。仿佛后面的湖里随时会窜出什么东西来追杀他似的。 严森不再犹豫,他背上一个背篓,把女儿放进去,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不久之前,何夫人从隔壁的窗子跳了下去,陈柔紧随其后,目睹他俩的严森却并没有选择去追,因为他明白,他要等的人,还没出现。 当何应文冲出来的时候,严森立刻追了上去,于是两男两女沿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互相追逐着,也算是挺有戏剧性。 第八十二章:巧弩 严森死死咬住在前面飞奔的那个人。 何应文虽然是个书生,但是跑起来非常快,在迷雾残留着的缘河镇更是别具优势。 严森毕竟人生地不熟,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子,一会儿功夫便看不见何应文的踪影了。 按理说缘河镇这死气沉沉的模样,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找一个正在急速奔跑的人应该是十分容易的。 但坏就坏在这街道布局太过紧密,楼与楼之间的空档太小,人拐进一个巷子就看不见影子了。 就算能跟上,严森也不能跑得太快,毕竟自己背后有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孩,要是太过剧烈,自己女儿可能会飞出去。 这种情况下,严森灵机一动,攀附着生出的藤蔓爬到了楼顶。 他决定在楼宇之间追逐何应文,这样他能把各个小巷看得一清二楚,移动速度快的同时还不颠簸,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弩箭。 果不其然,站得高看得远,严森一眼就看到穿着红色长袍的何应文狼狈地跑着。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搭上箭,追了出去。 这把弓弩做工精致,看上去只是比平常的弓弩小了一点,但其内部结构却十分特殊。 它是连弩,有一个能容纳五发小弩箭的隔层,隔层下面是木榫结构同一根铁弦,还有一小根弹簧。 只要扣动扳机,木榫松动,铁弦就会把在箭膛里的一发弩箭射出。 这箭膛是有着一个小木疙瘩的,连接着铁弦,当弩箭被推动的时候,这个小木疙瘩会迅速弹出,挤压弹簧,弩箭射出之后会被弹簧给弹回来,重新扣在铁弦的木榫上。 而这之后,隔层中的下一发弩箭已经装填完毕了。 弩箭用银子和铁融合而成,十分坚硬锐利的同时还具有较轻的重量,射出去的时候带有巨大的冲击力。 严森在的每一根弩箭都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他在上面加上了三个倒钩般的刃,让被此弩箭击中的人难以将其拔出。 如果要硬拔的话,那三个早已陷入皮肉的刃就会把附近的筋脉同肌肉一同拔出,造成巨大的痛苦和伤口。 这一招可谓是很狠辣的,加上用的是铁弦和巧妙的制造结构,这把小巧精致的弓弩只需要装填弩箭和扣动扳机,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打出不俗的杀伤力。 这把弩是严森最得意的作品,他平常不离身的,从中也可以看出这位仁兄精湛的技艺和超人的天赋。 要知道,顾潜和秦飞虽然喊上他一声“严兄”,但他实际上只比她们大了三岁啊,常年带着女儿的奔波,还有对于未见妻子的思念,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当然,也可能是憔悴了许多。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工匠,这弩,还没有名字。 现在严森就带着他未命名的宝贝弩追逐着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要跑的何应文。 说实话,严森和他只是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仇恨,但是顾潜临走前那副“这件事事关重大”的模样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和顾潜不同,他向来不是一个想去深究什么真相的人,也因此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顾潜他是知道的,罪恶就是他的深仇大恨! 什么也不用想了,追吧! 眼看着在下面跑的那位何老兄渐渐体力不支,喘气起来,高高在上的严森倒是很轻松,当他发觉何应文要跳过眼前的一座围墙的时候,他明白时机到了。 严森不再犹豫,举起手来瞄准,随着轻微的“啪”的一声,一发弩箭直接穿透了何应文搭在围墙上的手,并且冲击力促使他钉进了墙里,那三个钩子也就发挥它们的作用了。 不难看出,严森这位堪称天才的制弓匠眼力也是一绝,估计射箭也是一把好手。 因为何应文是个移动靶啊,他翻墙速度不过一秒,就是这一秒严森抬手,瞄准,发射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还精准地打进了何应文的手里,不可谓不令人惊叹。 眼下这位不知道为什么要玩命地跑的何兄弟,正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墙上剥离开。 但似乎意识到这样做太疼,而且根本不可能拔出来,他就靠在墙上喘气,看着从楼上跳下来,慢慢走向他的一位不知名的高人。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追我?”眼看自己跑不掉的何先生义愤填膺地望着来人。 确实,他也挺委屈的,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这么个人,按理说最大的隐患,那个信顾的镇鬼人应该已经去湖边了啊,自己这边应该没人阻拦才对。 严森没有回答他这三个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要逃?” 对啊,你为什么要逃跑呢,还跑得那么可疑。 何应文不说话了,严森意识到他这阵沉默的背后,就是顾潜让自己抓他的真正原因。 但这条潮湿的巷子明显不适合审讯,于是严森替何应文把那根箭拔了下来,期间少不了杀猪般的嚎叫。 然后在提着他回客栈,何应文仿佛死心了,捂着那只很可能废掉的手乖乖地跟了回去。 严森背上的女儿倒是对这场追逐很感兴趣,她看得饶有趣味,时不时咧出笑容。 看来,这位已然能看出模样的的美人胚子长大以后也是一位烈女。 不明动机的何应文就这样被严森带回了客栈。 顾潜和秦飞已经在里面坐定,还有姗姗来迟的王七。 顾潜虽然对王七没有及时驰援感到疑惑,但也只有这点程度了。 毕竟他要是在没有佣金的情况下拼死相搏那才叫怪事,既然老爹给自己安排了这样一个护卫,就将就着吧。 况且王七确实实力不俗,这一路上少了他好像也不太妥当。 严森一看三个人,便把何应文往前一推,说:“人抓住了。” 何应文抬起头来看见了顾潜那张脸,问道:“你想干什么?” 顾潜问出了和严森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逃?”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想就这么说出口,这样太过无趣了一点。 何应文不说话。 “好,沉默是吧,王七,把他夫人拽过来,咱们去何家当面问问。” 王七去了,顾潜把何应文押到何家,把老管家给驱赶走了,让何应文跪在大堂何应武的遗像前。 王七拽着何夫人回来了,他说:“她刚刚想投水自尽,我给拦住了。” 顾潜一笑,说:“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随后把他们夫妻二人都压在何应武遗像前跪下,开始了他的提问。 首先是何应文:“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逃跑啊?” 何应文不答。 顾潜对夫人扬了扬脑袋,这女人脸上带着泪痕,妆容花了,只是笑。 顾潜凑近了何应文的脸问:“不如我这样问,你是谁?真是何应文吗?” 第八十三章:读书 顾潜这一句话,惊得在场的人莫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意思?他不是何应文?那他是谁? “何应文”低着头,不说话。 顾潜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他抬起头来:“你都知道了?” “八九不离十,只差你一个准话。你,是谁?” “何应武。” 此语一出,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惊异,话都说不出来。 何应武?何应武不是死了吗?刚才他还被秦飞和顾潜在湖边又杀了一次。 顾潜站起身来,笑了笑:“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何应武夫妇沉默着,最终丈夫先开口了:“我说。” “好,免去了我说的哪里不符合事实。” 何应文,啊不是,何应武开始了他的讲述,这里我们用第三人称来写。 溺死在湖里的,其实就是何应文,他是被他的哥哥推下去的。 身为哥哥的何应武顶替了弟弟的名号,在缘河镇生活了一个多月,没有被发现马脚。 弟弟何应文生在湖边的茅草房里。 他的父亲是水上的一名水手,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没事儿就给年幼的儿子讲一些外面的故事。 但父亲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溘然长逝,据说是被水给淹坏了的。 尚且年幼的何应文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见了,依然在河边过他的逍遥日子,只是他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久就去和夫君泉下相会了。 孤身一人留在人间的何应文,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他每天坐着父亲留下的小舟钓鱼,用一把小镰刀砍柴,日子很清闲。 但他的精神有了空缺,习惯了听父亲讲的那些水上的澎湃故事,现在的何应文很孤独。 他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书”的东西,上面记载着无数的故事,比父亲讲的还要来的精彩。 他决定去买书。 于是何应文,日夜砍柴,钓鱼,有时间还回去采上一把野蘑菇,把这些物件拿到缘河镇上去卖,换了钱之后去买书。 这些赚不了多少,何应文一个月才可能买上一本书,但他看得如痴如醉,一本书往往都被翻烂了。 这点小小的雨滴当然滋润不了何应文心田里知识的大漠,他花钱到别人家去借书,自己在家里割竹子,做成竹简,用木枝沾着炭灰抄书。 要说那时候已经有了人造纸张,但何应文买不起,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既锻炼了体魄,又增长了学识。 他边抄边记,小孩子记忆力极好,把一本书抄完也就记得八九不离十。 起初他只看小说,后来涉猎范围渐渐广了起来,从历史到诗词,无所不阅,无所不读。 他已经从刚开始懵懵懂懂的只会对故事感到好奇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热爱文史如痴如醉的少年。 此时的何应文可谓是满腹经纶,从小独自生活和饱览群书也让他的性子变得坚韧,多了一份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这位才子有一日到街上去叫卖,竟吸引了当时缘河镇最有名的世家家主,何大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何应武先生避讳他父亲的名字,以下统称这位家主为何大人。 要知道,缘河镇在那会儿还是很发达的,位于南北交替之地,水路商业极其发达,坐拥着这交通枢纽一半以上的水船的何家家主,怎么会对一个卖着发蔫蘑菇和几根细柴火的小童产生兴趣。 原因是这何应文一肚子博学没地方使,叫卖的方式竟然都是以诗词的方式说出来的,并且信手拈来的诗句竟然格律工整,别有韵味,一般人还听不懂。 当然,这种做法在市场上是不受欢迎的,毕竟社会上还是没文化的人居多,很多人都听不懂你说什么,看你卖的东西还一般,生意自然惨淡。 何应文却不以为然,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对精神质量的要求可太高了,这么一叫卖,一是可以锻炼临场发挥,二是可以凸显出自己的才华。 事实上,他这种有些做作的行为也是歪打正着。 何大人是读过书的,并且读的还不少,平时酷爱诗词,和何应文算是同道中人,半个知己。 一听这位小童的诗赋,顿时被惊艳到了,再一看面相,好么,不过十五六岁。 何大人大喜,当即赏了五十两银子,并且把这位小兄弟请到自己府上,让他每天和自己对吟几句诗。 何应文倒没有拒绝,只是他说:“我去你府上可以,但是你得免费借书给我看。” 何大人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可以,当然可以!” 这位大人答应地这么爽快,不是因为他有多慷慨,而是他得了一种血疾,时日无多了。 在生命最后的光阴得一知己,也算是件快活事。 尽管这位何大人认知己的速度和标准和秦飞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那个时候实在没时间挑肥拣瘦。 就这样吧,这位小兄弟,我唯一的一个儿子只会耍耍武功,怪我当初给他取了一个“武”字,我剩下的日子,就由你来陪着。 何大人的身后,站着一位近二十岁的男子,就是何应武。 这天在集市上,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有才的少年。 就这样,何应文进入了何家的府邸,每天写上几首诗,和何大人讨论讨论,剩下的时间用来看书。 每天吟诗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真的很轻松,何府里的书库才是他游离的地方。 这里典籍丰富,框架系统,让何应文的眼界第一次打开得如此辽阔。 与此同时,何大人的身体越来越差,早上放在床头的一盆清水晚上变得血红,往里吐的血很多。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便让何应文和何应武进来。 他表示自己时日无多,收了这位小知己作干儿子,并赐名何应文。 何应武声称他已经忘了何应文被赐名之前的名字,他记住的,只是现在起他叫何应文,过去他也叫这个名字,他就是何应文。 何大人对何应武说:“今后他就是你的弟弟,我死之后你要把他当作亲生弟弟看,不可以有欺侮或是排挤。” 跪在床前的何应武连连称是,心里却咬牙切齿。 父亲好读书,他这是知道的,但却对练武的自己十分冷落。 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毛小子,仗着读了几本书,会作几句诗就天天在父亲眼前晃悠,让自己变得可有可无。 他没出现之前还好,何大人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关爱有加,也不反对他练武,并夸他一身武艺精湛,不枉名字里的一个“武”字。 毕竟儿子只有一个。 但当这位文学爱好者发现自己没多少日子可过的时候,自己终身的爱好比儿子的终身爱好更重要了,于是他找到了何应文。 要说这位仁兄确实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了何应武,但冷落就冷落吧,要走的人了,又不能补偿或是怎么。 但这一种“死前逍遥一把”的心态却害了何应文。 当然,这点积怨还不足以让何应武把何应文给摁水里去,真正的恩怨是因为一个女人。 嘱咐完哥俩的事,何大人又一挥手,奴婢带进来一个面容姣好,婀娜多姿的女子。 “应文,你学问渊博,但不能荒废终身大事,是时候该娶个媳妇了!” 第八十四章:怒火 一旁跪着的何应武愣住了。 我没听错吧老爹,你要给他娶媳妇? 我是你亲生的儿子,二十多了你不管不问还愈加冷落,这人刚进来几个月,认个干儿子也就算了,还包办媳妇? 看了一眼进来的女子,羞答答的脸上一片红云,何应文咽了口口水,愈加愤怒了。 不过他总不能在老爹快要死了的时候跳起来大声吼上一句:“我反对!”,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 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顾潜能明显看出来何应武的咬牙切齿,根据他描绘的详细程度也能看出来他的印象之深刻。 值得一提的是,在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他对身旁这位夫人的姓名只字未提,只是说“夫人”而已。 而这位夫人听着他的讲述,仿佛想起了些什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开始低低地哭,然后是嚎啕大哭,最后眼泪都哭干了,就呆呆地望着前方,像是失去了神志。 二位怨气挺重哈,看来这二位要是当了鬼,镇鬼司至少得安排一个甲级任务。 话说回来,那位娇俏的美娇娘走向何应文,虽然何应文整日沉浸在书海里,但男人的本能还是在的,眼看这样一位美人向自己走来,并且未来还是自己的媳妇,他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的细腰, 这一举动被何应武看在眼里。 你小子,装什么正人君子! 何大人不久就溘然长逝了,何应武装作悲伤地守孝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在何家的地位渐渐下降,仆人见到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行个礼,见到何应文则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何老爷。” 原因很简单,因为何应文的人格魅力。 这位从小从苦中长大的孩子知道底层下人的不易,他从来不恃强凌弱,反倒是常常补贴仆人。 谁家缺点钱,他倾囊相助,谁家缺衣物,他让夫人给缝一套。 而你何应武就是个武夫,加之这位仁兄脾气也爆,动不动一口一个狗奴才,上去伺候他反而挨了一巴掌的大有人在。 况且何大人临死前明显看中何应文,仆人们当然对何应文敬仰有加,对何应武视而不见。 于是,何应武对何应文的怨念只增不减。 整日看着两位恩爱夫妻手挽着手走出走进何家的每一个房间,看着何应文这个外人毫无忌惮地翻阅何家的密典,看着他在何家举办的宴会上左右逢源,这些无时无地宣示着“我才是这家主人”的行为,在何应武心底烧起了一把火。 何应武经常去湖里游泳,希望能把这把火浇灭。 他的水性很好,从岸边游到湖中心毫无压力。 但他在湖心看到对面空无一人的茅草房时,他想:“这就是那个人先前住的地方。” 是的,他原先那么的穷酸,一无所有,只因为被父亲看重,他现在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而我呢,从小习武,在父亲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得到了什么? 那些老奴才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到了这一步田地,都是墙头草! 到头来我一无所有,这个我从小都没有见过的人成了一家之主。 何应武愤怒了,这愤怒是冷冷的,他的怨念也达到了顶点。 意念催生行动,一个邪恶计划在何应文脑海里展开。 说实话这并不能算作计划,他毕竟是个练武的粗人,但在这小城镇,武力是大于权谋的。 何应文,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要一分不差地抢回来,并且还要夺走属于你的! 女人也包括在内。 这么看来何应武对他的夫人好像没有什么爱意,娶她为妻的原因一半是因为贪图她的美色,一半是因为他想要夺走何应文的一切。 于是在一个夜晚,何应武执行了他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计划。 他把何应文给叫了出来,表示今晚月朗星稀,咱们哥俩到湖边小酌一杯怎么样? 其实那天夜里阴云密布,哪里看得见什么月亮星星,但何应文还是答应了,他说:“好的。但是我夫人一个人在府上,不安全,我想带她一起去。” 当时由于何应文的开明,许多仆人都是到点下班,回家陪自己的老婆孩子,这时候何府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要说这何应文也是奇怪,真的是善良的过了头,终究还是书读得多,阅历却浅了些。 夫人一袭紫衣出来了,在何应武炽热目光的注视下,她害羞地挽住了何应文的手。 何应武笑了,没有提出异议。 三个人到了湖边,只提了一盏煤油灯。 这里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一片漆黑,附近的大凉山高耸入云,挡住了唯一一道从远方渗透过来的月光,当时的情况真的是站在一起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何应武倒是毫不介意,他打开了酒盒,自顾自喝了一口。 何应文看着天太黑了,边说:“大哥,今晚夜色实在是太浓,不如咱们改天再来?” “小弟,你这说的什么话,来都来了,你也答应了,咱们喝几杯就走。” 没办法,何应文只好也喝了一口。 他可能是对何应武没有丝毫怀疑,也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没有办法,就自己这小身板,跑也跑不掉。 总之,这位才子要命丧黄泉了。 何夫人起身说要去上厕所,这位女子到了附近的一片小树林,这里更为阴暗。 她正蹲下身的时候,一位男人走了过来。 “夫人,快走,我哥要杀我!” 何夫人懵了,声音听上去很像何应文,但她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他突然就把我的头按进水里,我喘不过气来,拼死挣扎才跑出来,天知道他突然犯了什么病,快走,他快追上来了。” 一只大手抓住了夫人的手,带她向前跑去。 这时另一个人影也冲进了树林,喊道:“夫人!你在哪?” 第八十五章:皮囊 这下何夫人彻底懵了,这两个人,究竟哪个是自己丈夫?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她估计也没有功夫细想,但听声音,她似乎也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自己的丈夫,两个声音都太像了。 这时,身边的那个男人开始发话了:“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咱们俩兄弟一场,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后进入林子里的那个人也说了:“什么?你才是我大哥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身旁的男人好像急了,说:“你刚才差点把我给憋死,杀了我之后是不是还要杀我夫人?我跟你拼了!” 说罢就扑了上去,和另一个人厮打起来。 其实这种情况只需要一根火柴或者是煤油灯就可以了,但湖边酒盒旁边的煤油灯已经熄灭了,况且何夫人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跑过去点燃它。 现在这种情况,何夫人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赶紧跑回去叫人来,另一种是上去帮忙。 两个人其中必定有一个在说谎,但两个人之中必然有她的丈夫。 如果这时离开的话,丈夫有可能会被打死,也有可能打死他的哥哥,背上弑兄的骂名,结局都糟透了。 她决定上去阻拦。 这位柔弱的女子哭喊着跪在两个人身旁,用手扒拉着,劝两个人别打了,但无济于事。 挣扎之中,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身上,掐住了他的脖子,身下的那个人喘不过气来,手掌胡乱拍打着,打到了何夫人身上,力道有些大,把她的脸打红了。 上面的那个人被这一巴掌分散了注意力,被身下的人钻了空子,一下子挣脱出来,给了他一脚。 两个人便直立起来,拳脚相加。 方才被踢的那人对何夫人喊道:“夫人,助我!” 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巴掌,何夫人决定相信这个人。 她站起身来,从身后死死抱住打自己一巴掌的男人,让他的四肢动弹不得。 对面的男人趁势扭住他的脖子,夹在腋下,向着湖泊拖拽过去。 在何夫人的帮助下,他把这个男人的头按进了水里。 气泡生了出来,这个人在水里痛苦地喊叫声转化成为了气泡,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何夫人知道,他死了。 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丈夫何应文又或是何应武,他死了。 这位女子捂住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她刚刚协助杀掉了一个人,怎么办?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身旁这个活着的人,可能不是自己的丈夫! 她惊恐了,瞪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撕下面具,让恐惧或者是释然提早来临。 幸存下来的男人蹲下身去捡起了煤油灯,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它。 终于有光了,在光亮的映衬下,何夫人看清了何应武的脸,正阴险地笑着。 她尖叫了一声,明白了自己刚刚帮着杀掉了自己的丈夫,但更多的恐惧涌向了心头。 何应武杀掉了何应文,何夫人是帮凶,并且不是出于自愿的,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 她想逃。 她双腿发颤,疯了一样地跑向树林。 但没有跑出两步,身后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摁在树干上。 “干嘛要跑啊?”何应武说,“你现在属于我了,何应文的一切都属于我了。” 何夫人吓得浑身抽搐,低声啜泣着。 “你和我一起杀掉了你的丈夫,你明白吗!”何应武提高了音量,把她拖到水边,面对着何应文的尸体。 何应武笑着,一脚把尸体踢向湖心。 那具死尸像一艘小船一样,飘飘荡荡地进入了黑暗之中。 何应武一脸胜利的愉悦,看向了身边的女人,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很难直起腰来。 他嘴角耷拉下来,拉住何夫人的手,把她生拉硬拽回了何府。 由于何应文的善良,何府的仆人都回家去了。 这位何家大少爷把自己已然成为一具死尸的弟弟的妻子带回了房间。 不成想一关上房门,这位女人哭嚎着冲向门,狠命地拍打着:“放我出去,这不是真的!他还没死!他没死!” 看来何应文夫妇的感情真的很深,但现在这份感情已然只会成为何应武愤怒的源泉。 何应武粗暴地把女人拽到椅子上,扇了两个耳光,又掏出麻绳把她捆绑起来。 他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何应文已经死了,现在你是我的女人,明白了吗?” 何夫人喘不过气来啊,从嗓子眼里面吐出来:“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何应武暴怒了,把何夫人狠狠摔倒椅子上。 “是我们两个人杀了他!” 不过他转念一想,凑近了何夫人满脸泪痕的脸:“不,何应文没有死,死的是何应武。”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何应武爱上了何应文的妻子,在今天晚上准备动手杀掉何应文,但被何应文和他的妻子摁在水里淹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你的丈夫,何应文。” 精神接近崩溃的何夫人盯着他:“你是…我丈夫…?” “对的,我一直是你的丈夫,我们杀掉了何应武。” “不…你不是他…他没有你这样的脸…” “臭婊子!”何应武再次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说是就是!” “不,你不是。” 何夫人的眼神里没有了光彩,她好像疯掉了。 何应武的眼神冷了下去,好,本来你也就是个附属品。 第二天,何应武把何夫人给拖进了何应文的房间,并且对外宣布何应武已经被水给淹死了,他和夫人都很悲伤,不接见任何人,任何奴仆不要来打扰。 但被绑在椅子上的何夫人不喝水,不吃饭,她说:“让我去死。” 何应武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内心几乎发狂。 在这个晚上,他悄悄出门,跑到了湖边,游到了湖中心。 他发现了何应文的尸体,凭借良好的水性,他扛着这具尸体到了岸边。 何应武看着何应文的那张脸,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把何应文的脸皮割了下来。 一刀,两刀,溺死的人的尸体浸泡了许多水,比较好割,何应武取得了完整的脸皮。 他在湖边把这张脸皮给浣洗干净,又掏出针线。 一针,两针,他把湖面当作镜子,一针针地把何应文的脸皮缝在自己的脸上。 他又抬起何应文的尸体,任由它漂到湖中心。 夜深了,一个顶着何家二少爷何应文的脸的男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雾气从湖里蔓延出来。 上架感言 今天上架了,思来想去,还是发个感言吧。 我是写网文的纯萌新,走到了上架这一步,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有个梦想,就是建立起自己的网文宇宙,每一本书,每个人物,都可以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大的格局。 但现实打了我的脸,事实是如果不先迎合市场,你连加入市场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我改变了风格,在经历过将近十次的拒签之后,我终于成功签约,走到了上架这一步。 但签约后的成绩依然惨的不行,没人看,没推荐,上架就是吃全勤的命。 但这本书,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它写完。 我不敢说写的多好,但至少我花费了心血。 书中的人物,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庙堂权争,江湖的快意恩仇,风花雪月的爱情,这些元素在我看来魅力无限,所以我要把它们写进书里,写完,写彻底。 说回我的梦想,它从未破灭,这本书是这个宇宙的第一本书,还会有第二本,第三本,终有一天,我会成功。 我今年十四岁,光阴无限,未来可期。 文学这东西,写出来了,其他的一切也就可以看淡了,写出来就好。 《百鬼判官》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