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遁马嘶鸣》 第一回 举世震掠古都遭劫 抬首悲怆慈禧西逃 源远流长的黄河之水在养育中华民族的华夏大地不知流了多少年,它经历了炎黄子孙的欢乐和幸福,也饱尝了屈辱和辛酸;它目睹了秦皇的骄横,汉武的豪迈,唐宗的大度,宋祖的劳顿,成吉思汗的狂妄,乾隆的文采,但是流到公元一九oo(庚子)年八月十四日(阴历七月二十日)的黎明,它却由哽咽而爆发号啕,日、德、奥、意、俄,法、英、美八围联军的铁蹄踏进了北京城。 中国人的都城北京陷落了! 八国联军由天津出动的人数,远不及中国官兵、义和拳众和禁卫军三者总数的十分之一,可惜中围军队不堪一击,河西坞一场血战,中国将领李秉衡战死,中国军队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北京城里,联军的残酷罪行写成东方有史以来最残酷、野蛮的一页。帝俄军队最残忍,他们每抢劫一家,临走时必掳去年青的女人,割掉老太婆的**。英国士兵酷爱中国女人的小脚,他们把女人强奸了以后,还要剁下她出小脚鞋塞在行囊里,英国的军官喜欢中国字画,他们甚至把中国人家祖宗的容像都搬走了。奥地利军人杀人成性,杀男人是为了要脑壳后面拖着的一条发辫;杀女人是为了要剥下她身上的大红肚兜和脚上的一双绣花鞋。日军士兵深知王府贵宅里文物的价值,一抢而光。德军驻屯的区域里,男人杀光,房屋烧尽,庵观焚毁,据德国士兵史兹密德亲笔记载说:“抢掠是挨家挨户的,决没有一个北京人家能得幸免。前3天里北京的小脚姑娘,都成了我们的爱人;我相信在这座古城里,再没有—个姑娘还是处女,除非她在我们末到之先,便逃出城去了。凡是收容或附和过义和团的人家,我们奉了命令,对此辈不论妇孺老弱,一律枪杀无赦!” “单是皇族宗室,满洲官员和他们的家人,投井、服毒、悬梁、自刎的男女至少在5千人以上,被杀的就更不计其数了。” 没有出京的王公、贝子、贝勒以及宗室近支,被捕之后先是一顿箠楚,然后罚做苦工。男的忍受苦役,女的忍辱就淫;怡亲王被拘在德军营里,替士兵们洗衣服;克勒郡王被日军官逼迫劝诱命妇贵女、福晋格格、郡主小姐们就淫;庆却郎宽在俄营里洗刷马匹;尚书启秀负责打扫府署庭院,大学士徐桐之手徐承煜洗刷军营官兵厕所。尚书崇绮全家所有女眷被拘解到天坛奸污;前任安徽巡抚福涧93岁高龄的老母也未逃脱被奸杀的命运…… 巍巍橹楼,击碎烧弃,损失数百年来魁伟威严。联军土乒白昼宣淫,公然掠夺,计京城富豪仕官之家,名门深闺之媛。柴扉蓬门之主,王府佛观之居,竟无一家一人不遭此难! 北京被蹂躏践踏到此种地步,史无前例! 就在八国联军官兵在北京城兽行之时,北京德胜门前,难民和车辆像潮水般涌出。太阳还没有露脸,天,灰沉沉的,远处枪声不断。 在这人和车的潮流中,有3辆陈旧的小轿车,这3俩轿车的双套牲口着实健壮,仿佛与这陈旧的车厢不太相称。 第一辆轿车顺利地通过了。第二辆轿车却被拦住了,挂辕坐着的一个面貌清癯的青年引起了守城兵丁的注意。 这青年丽色忧郁。一双乌黑的眼睛呆滞失神,脸颊挂着汨花。池穿一件黑纱长衫,围了两条黑布战裙,鞋子沾满灰尘,袜子却精致洁白,手里紧抱着一只小木头盒子。 检查的兵丁瞪了他一眼,掀起帘子往车厢里张望:车厢里坐着两个标致的妇人,一个正值妙龄,粗布衫掩饰不住她的华贵气贡和美丽神韵。另一位是中年妇人,端庄秀丽,雍容大方,一身汉装打扮,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髻子,穿一件天蓝色夏布衫,煞是一个小京官家的女眷。 “你们检查什么?”她镇静地问。 “除了皇太后和皇上都要检查。”兵丁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见过皇上吗。妇人翻了翻眼皮。 兵丁摇摇头,支吾道:“听说他一直关在瀛台……压根儿没瞧过。” 前面的一辆车子已走出一箭之地,发现这辆轿车被阻,走下来一位老者;他气冲冲来到兵丁面前:“你这人不嚼狗不啃的小子,你是有限无珠呀!”他打掉兵丁掀帘的手。 “好,你他妈吃了豹胆啦,居然敢满嘴喷粪!你以为北京城被洋鬼子占了,就没了王法?!”兵丁毫不示弱。 “王爷,你不要这样。”车厢里那女人柔声柔气地说。“把这交给后面他们办吧,我们赶路要紧!别耽误了。” 那兵丁被第三辆轿车下来的人,死拉活拽地推到城楼里,门口松动了一下,第二辆轿车鱼贯而出,向西北驶去。 走了一程,到了颐和园后门前,三辆轿车停了下来,有个人从颐和园大门里扛了—件东西出来,安放在第一辆轿车上,这一群人马车轿又继续赶路了。 车子缓缓地朝北走,已经看到了香山之东的卧佛寺,此时皇郊的景色冷静凄凉,在危难之中,那第二辆轿车上的青年很想听到一两声寺钟,想填补一下内心的空虚。驱散些许恻怅,偏偏远山古寺在这晨曦之际异样的沉寂,只有隐隐的炮声由城内传来,更加使人惊悸。 从北京城里逃出的难民,多半散居乡间,这些繁衍生息在燕山脚下的市井百姓,多半想避一避战乱的烽火,待平定了再回城里料理破碎的家园,因此越往北走的大道上,难民愈少。只有这三辆轿车在小道上疾行。 万寿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路进京的最后一个腰站,这里有一条小街,但街上的人家都逃光了,连骡马行里都找不到一只牲畜。这一簇人马车轿走过那条街时,马蹄踏打石板,清脆、痛快,害得身临其境的人更显得惊恐不安。 由此正北行有两条路:偏东到沙河镇,走白蛇村到大小砀山;偏西径北走直达昌平县。但是洋兵会不会在攻取北京之前,发一支兵取顺义、下昌平?可是正西行,绕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洋兵也可能已由丰台,越宛平,渡卢沟桥;沿永定河,下长辛店,取戒台寺、潭柘寺,攀马鞍山,抿门头沟,守妙峰山,包围北京。 第二辆车辕上坐着的那位青年,神思恍惚地跳下了车,在大路边徘徊,并不时地叹息: “前途渺茫,逃往何处呢?”他喃喃自语。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情愿战死在北京城里,与我的爱妃死在一处,我不能看着老祖宗的帝业毁于战火。逃,逃,逃,逃了这大半天,北京的城楼子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唉……” 这位青年就是光绪皇帝,车厢里那两个女人是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 这时,从卧佛寺的后山小路上走来一群人,有二十多人,大家一看有些慌张。为首骑马的一人商人打扮,年纪稍长,却没有一根胡髭。 “老佛爷在哪一辆车上?”为首的那商人问道。 “噢,是李总管。”第二辆轿车上,隆裕皇后正惊疑不定地掀着轿帘,朝外窥视。 那化装的商人正是太监总管李莲英。 “皇上,快上车,洋鬼子已经占了西直门,老佛爷呢?” 车厢里传出女人的哭泣。 李莲英辨出是慈社太后的哭声,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第二辆轿车前,掀起了帘子。 “莲英,你赶来了,我就放心了……”慈禧说完,便呜咽得不成声了。 坐在第一辆车辕上的那个王爷走了过来,招呼着李莲英道:“你们从哪里来?” 李莲英抹了抹嘴,说道:“我正在午门里埋藏东西,王文韶告诉我,说老佛爷已经乘车从后门走了,我想一定是由这条路走的,便带领这二十多名护卫闯进西直门,杀开—条血路,经八里庄,三里河,到了三家店,一路上部是败兵散勇,我料定圣驾不会奔门头沟,便由杨家坨折到这条路上,幸亏个个骑马:又都是强壮汉子,及时找到你们。” 慈禧叹了口气:“如今剩下咱们这点人马,就是遇到土匪大盗也对付不了呀!” 李莲英拍拍胸脯,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一彪人马:“这可都是大内高手,以一抵百,甭说碰上土匪,就是撞上洋人的大队兵马也不含糊!” “你甭吹牛,昆明湖边上的铜牛都被你吹乎跑了,以前不是说义和团神通广大,刀枪不入吗?洋枪一响,照样不是给撂倒了!我可不再任你们灌黄汤子了。” 李莲英小声地说:“唉,您那不是想利用义和闭吗……” “引火烧身,甭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慈禧微闭双目。 脸上皱出几个疙瘩花儿。 李莲英从护卫群中推出两个人,—位50多岁。面容清瘦,儒雅凤度,身穿青布长衫,头戴青色瓜皮小帽。另一位40来岁,面貌丑陋,鼻子向上翻卷,双目熠熠生辉。 “这两位都是武林高手,一位是清官大内护卫武术敬头‘瘦尹’尹福,一位是清官大内护卫枪棒教头‘鼻子李’李瑞东。有了这两位武术名家护驾,一路上老佛爷尽管高枕无忧”。 这时只听第三辆轿车内有人干咳几声?紧接着轿帘一抖,尹福和李瑞东猛见眼前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尹福一伸手,接住一只铁鸳鸯。李瑞东来不及伸乎,只好张开大口,叼住一只铁鸳鸯,牙床被震出了血。 李莲英一见大怒,喝道:“何人在那里撒野?” 第三辆轿车的轿帘一抖,亮出一个老鼠脸,此人没有胡髭,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两只小眼睛放出阴毒的光。紧接着身子现了出来,只有4尺多高,身穿杏黄衫,足登黄金履,仿佛年逾古稀。 第二回 光绪帝难忘珍妃井 二护卫初识臂圣功 李莲英见那人缓缓下车,叫道,“秋大太监,没想到你也来了。” 此人正是清官大内护卫总管秋千鹤,人称“秋大太监”。 慈禧见状,喝道:“老秋休得无礼,俗话说,各村有各村的高招,人手多,不是好赶路吗了不要自相残杀。” 秋千鹤冷冷地说:“我听老佛爷的。”一躬身又悄无声息地返回车内。 尹福和李瑞东对视了一下,咽了一口气,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盯着东面的土路。 李莲英四下里扫了一眼,两手叉着腰问:“现在咱们得先打定主意,圣驾何幸?” 慈禧望了望遥远的山峰、崎岖的大道,说道:“当然直奔张家口,北幸蒙古草地……” “去不得,去不得,俄园军队纷纷由北而来,难道我们此刻自投罗网去?”第一辆轿车跳下一个人,插了这么一句。 “哎,我的端郡王爷,你居然也来了。”李莲英话里透着讽嘲味,把端王载漪打量一番,然后):冷冷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是少掺和吧。” “李莲英——”慈禧太后叫道:“你把随驾前来的王公大臣点一点,叱名给我听。” “喳!”李莲英答应着,约略数了数在场的人,说道:“有庆王爷、礼王爷、端王爷、肃王爷、那王爷、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棣贝子、伦贝子、振大爷、刚中堂、赵大人、英大人,还有溥大爷兴、部院司员一十二人,满小军机二人,汉小军机一人,兵弁二十多人,再就是隆裕皇后、瑾贵妃,大阿哥、缪供奉、崔玉桂……” “荣禄何在?”慈禧问。 “荣相国可能还不知道老佛爷已经出了城。”李莲英说着压低喉咙对慈禧说:“老佛爷,您老人家一路上早晚会被人认出来。” “我已经改了装。”慈禧说着捧出一束亮晶晶的东西。李莲英仔细一瞧,才看出是六根被折断了的手指甲,每一根足有六寸五分长,最短的也有三寸来长。 这一行人马走上—条灰沙弥漫的大道,直奔居庸关。 “李公公,”大阿哥从第三辆轿车探出小脑袋说:“我口渴了,能不能给我弄点水来。” “你忍着些吧,老佛爷都还没一点水喝呢!”李莲英不耐烦地回答。他见第一辆车子走得慢,问道:“第一辆车子里坐的是谁?” 那王爷回答:“庆王爷的两位侧福晋,三位格格,缪供奉的侄女儿,还有纺绩供奉……” “一辆车子两口大青骡子拉着,怎么走不快呢?”李莲英又问。 那王爷回头望了李莲英一眼:“车上的大石头太沉了”。 “带石头干什么?” “是颐和园的泰山石敢当,据说一路上带着这块大石头,万事如意,国泰民安,圣躬康迪……” “谁的主意?”李莲英皱了皱眉。 “李总管,是我的主意。那年有一位风水先生说,全北京城里城外只有这一块从昆明湖里挖出来的石头最灵验。”一位红脸膛的官人策马与李莲英并行。 “刚中堂,几个月前,你说义和团可以担当一切,结果担当得北京城丢了!担当得大家屁滚尿流,没命地逃,好,现在你又用一块石头担当一切了……” “总管,要不是这块石头,车子慢不下来,怎么会碰到你,我们也可以把石头搬下来?放在大路上,也许能挡住追来的洋鬼子。”中堂刚毅嘻嘻笑着,挥鞭打了一下马屁股,朝前去了。 由北京逃出来的这一行狼狈不堪的皇家避难行列,漫走在天寿山、蟒山和妙峰山之间的一块北方平原上,像一群蚂蚁那么渺小。可是在人类世界里,这微乎其微的流亡盲流,乃是怀抱着中国的命运而流亡。在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心目中,皇帝仓促离京外逃,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满洲帝国的继长,大清社稷的廷绵,在此一举!他们的命运关系着当时整个中国的命运。 李莲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依着慈禧太后、皇后、瑾妃、缪供奉等所坐的一辆骡车慢慢朝前走。他一面瞭望指挥着行列,一面把四野的景色奏闻太后。 坐在车夫左首的光绪皇帝紧抿着嘴,眺望着灰暗的天空,瘦削的脸上充满了憔悴和疲惫的神情,愈发显得静穆寡欢。他手里紧紧抱着一只小木头盒子。 靠车厢右壁坐着的瑾妃,一眼就能看到皇帝怀里的那只盒子,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盒里装的是什么。是玉玺?玉玺要比盒子大得多,那么盒里装的是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慈禧心乱如麻,也没有顾及到皇帝手里拿的是什么。 此刻,光绪正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中,那一幕幕惨景重新浮现在脑际: 昨夜,宁寿宫乐寿堂前,慈禧传谕光绪、隆裕、瑾妃等一律换上便装。光绪原打算留在京城,这样既可脱离太后控制,又能救出珍妃。 慈禧看见瑾妃,猛地想起珍妃,急忙吩咐御前首领太监崔玉贵道:你速到三所,引珍妃前来见我! 须臾,崔玉贵领着珍妃来到乐寿堂。 光绪见到憔悴不堪的珍妃,暗自庆幸她终于熬出头了。心里不由一阵高兴。珍妃目视光绪几眼,不敢言语,就向慈禧行了跪叩大礼。 慈禧睥睨着珍妃说:“现在洋鬼子已经打到天坛,时局吃紧,我与皇上即将离开京城。本想带你一同出走,但是人多不便;留下你一个年轻皇妃,兵荒马乱,万一让洋人玷污了身子,丢了皇家体面不说,我如何对得起祖宗?所以想来想去,你还是不如死了干净!” 珍妃继续跪着说:“皇上乃一国之主,倘若出奔,举国震动,岂不助长洋人气焰。奴才认为,皇上应留在北京城内……” 隆裕皇后瞥了珍妃一眼,一撇嘴说:“唉哟哟!珍妃主子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国家大事啊!” 慈禧太后冷笑道:“狐媚子,你死在眼前,还胡说些什么!?” 珍妃爬到太后脚前,泪流满面,苦苦哀求道:“皇爸爸,皇爸爸,饶恕奴才吧,再也不敢做错事了!” 光绪“扑通”一声跪在慈禧面前,叩了一个响头,然后说:“亲爸爸,她没有犯死罪,就开恩饶她一命吧。即使不带她上路,那就放她出宫,让她自己逃命吧!亲爸爸,孩儿求你可怜可怜她吧……” 瑾妃见皇帝跪下,也壮着胆子跪下求情。 可是慈禧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可怜!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她一世不痛快!我偏要她去死,也好惩戒那鸱鸺,看她还羽毛稍稍丰满便啄她娘的眼睛不!”又回头命令太监道:“现在这么吃紧,我没闲功夫跟你们磨牙!你们还不动手!把井盖打开!” 一个小太监见太后盯视着他,只好将堂前石板井盖打开。 在场的人都吓昏了,无人再敢复言。 太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忍心下手,还有的悄悄往别人身后躲。 隆裕皇后环顾一下众太监,说:“怎么,老佛爷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崔玉贵慌忙跑到珍妃面前,连拖带抱,硬将珍妃往井下推。珍妃双手死死扒着井台挣扎呼救:“李安达!李安达!”她知道,在场的人除了李莲英再无人能够说动慈禧的了。 光绪发疯地上前阻止,可是却被隆裕等人拦住了。 珍妃身单力薄,崔玉贵使尽全身气力一下将她推入井内。珍妃一边扑腾,一边大呼:“救命啊!救命啊!”声音凄惨,惨人。崔玉贵连忙“哐”地一声,将井盖闭上了。 光绪似要发疯了,他猛地把双手一挥,竟出其不意地摆脱拉住他的人,飞步朝井台奔去。 “快把他抓回来!”慈禧吓呆了,慌忙叫着。 太监们蜂拥而上,抓住了光绪。 “你这样儿还像一个皇帝吗?天下漂亮的女人多着咧,有什么稀罕呢!”慈禧半像叱责,半像劝慰地向他说道。 王商等人用尽气力,才把光绪簇拥上车,随后太后一起西奔。 光绪的心像整个击碎了,他失去了灵魂。 他觉得自己横陈于世的只是一具躯壳。 爱情破灭了,漂亮的脸蛋,花朵般的身子,山珍海味的生活,又有什么味道呢?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叫木头。 下雪了,霏霏细雨。 雨丝飘到光绪脸上,有点潮。瑾妃看到光绪要举起袖子抹试,又放下了,大约是嗅到破旧的黑纱长衫上难闻的酸臭味,不然他为什么不抹掉脸上的雨? 恰巧轿车行驶在下坡上,颠簸得十分厉害,皇帝手里的那只盒子差点跌落地下,光绪用力地把身子贴在车门上,将盒子抱得紧紧的。 “还是坐进来吧。”瑾妃心疼地说:“皇上手里的那只盒子被雨淋得湿透了!” 光绪呆呆地坐了进来,他不是怕衣服湿了,而是怕那盒子淋透。 隆裕对这个呆呆板板的丈夫说:“要是衣服被雨打湿了,在这路上可没有第二套换。” 慈禧叹了口气:“已经落了难,就顾不得什么仪注了。” 车子下了坡,往沙河的边上走去,河面上灰蒙蒙的,找不到一只船,一座桥,一个人。荷荷的雨声中只剩下寂寞的雨丝。蛛丝似的雨脚断折了,无力地在空中飘舞。山石上的青苔和小草沾了雨显得碧绿,残苇叶也被清洁的雨水洗净了,从山石和苇叶上不断掉下翡翠般的明珠。 清官大内护卫教头尹福和李瑞东也下了马,他们望着这影影绰绰的雨景,巡觅着。 “你看,尹爷。”李瑞东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尹福。 尹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后面迷蒙的雨气中,凸凸凹凹的土路上风驰电掣般地卷来一闭青物。那青物愈来愈近,愈卷愈急。 “是个人。”尹福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第三回 村姑倾吐世态炎凉 刺客何时移花接木 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是个物。那人跔得飞快,两臂长得出奇,像是两个铁犁,飞快划动;两个膝盖不断撞击两个胳膊肘,两腿弯曲,两只脚紧贴着臀部,远看好似一个圆球。 “好俊的功夫!”李瑞东啧啧叹道。 “赛过神行太保,恐怕是刺客吧?”尹福警惕地握紧了判官笔。 “瞧瞧去。”李瑞东话音未落,早已跃出一丈开外,尹福也紧紧追了上去。 他们登上一个山岗,再瞧那个人,不见了,只有潮湿的田野,歪脖斜腰的老槐和无边衰草。 “人到哪里去了呢?”李瑞东自言自语地说。 十有八九是刺客,不知他跟了多久?尹福四下环顾,依然没有找到目标。 李瑞东慢慢走到朋友面前,压低了嗓门说:“是刺客难道不好,正可除国人的隐患……” 尹福明白他说的意思,心事重重地说:“我又何尝不晓其中厉害,可是如今八国联军侵占了北京城,皇室仓皇出逃,全国军心人心涣散,光绪帝手中没有重兵,心腹大半被除,那荣禄、李鸿章、奕匡等人哪里肯听他的调遣。目前只有慈禧这面大旗,还能征服各路诸侯。如果慈禧被刺杀,那各路诸侯各找一个洋主子,中国岂不要四分五裂,恐怕被瓜分为若干附庸国,我堂堂华夏古国岂不呜呼哀哉?!多少年来,我何尝不想刺杀这个昏庸老朽的太上皇,可是如今时局突变,又不能如此行事啊……” “鼻子李”李瑞东是尹福多年的至交,他非常理解尹福的心。尹福是八卦掌祖师董海川的大弟子,董先师曾受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派遣,忍痛割阉,栖身王府,欲刺咸丰皇帝,终因壮志未酬,抑郁而死。尹福接替董先师任肃王府护卫总管,以后又被聘为清官大内护卫武术教头并任光绪皂帝武术教师。两年前戊戌变法中,他坚决支持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党人的变法主张,成为光绪皇帝与维新派人土的联络人,并鼎力保卫光绪皇帝和维新党人。戊戊变法失败后,他忍辱负重,设场授徒,与八卦掌门人程廷华、刘凤春、施纪栋等人训练武术门徒,为义和团秘密输送大批骨干…… 尹福和李瑞东回到河边时,只见光绪皇帝一个人已经走到河心,河边的人议论纷纷。 慈禧说:“皇上能涉水过河,我们也就能涉水过河,不能老耽搁在岸上。” 李莲英望着光绪的背影,问:“他手里拿的是一盒什么?” “谁知道他,鬼鬼祟祟!莲英,我们这一路上要哄着他。”太后扶着李莲英站在沙地上,凝视着涉水过河的光绪皇帝:“他已经上岸了,莲英,他会不会就此逃掉了。” “他?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李莲英肯定地说。 等逃难的行列一起涉水渡过了沙河,光绪皇帝已经步行下去很远很远,快转到山谷里去了。尹福怕有什么意外,急忙骑了一匹骏马,飞也似追了上去。 光绪沿着泥泞的土路往前走着,他看到山脚下有一间倾圮破烂的土屋。 天已快黑了,土屋门前坐着一个少女,正在编织玉米结。 光绪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个山村少女:珍,你没有死,你到了自由自在的荒山里!我认定你是死不了的。 他情思恍惚,错把这山村姑娘当做了珍妃。他确实深爱着珍妃,但后来太后不容许他爱她!两性之间越是不许相爱,他们越发相爱得厉害。光绪幽居在瀛台时,他一心一意想念珍妃。自从珍妃被投进那黑窟窿之后,他的精神支柱垮了。 “天都快黑了,你还往山里去?”那少女忽的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倚立在门槛土,把光绪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山里去不得吗?”光绪喜欢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多像珍儿。 这少女衣衫褴褛,浅妃色的红衫儿已褪得泛白,肩膀上一个窟窿露出雪**嫩的肉。一条绿裤子有两块明显的补钉,赤着一尘不染的双脚。 “你有胆量自然敢去。”少女敛起了微笑。 “这是我的天下,我掌管的河山,我是皇帝,我当然敢去!”光绪在这个村姑面前,出乎意料地振奋了不少。 “你是皇帝?哈,哈……你是真龙天子?”村姑咯咯地笑个不停。 “皇帝就是你这么一副打扮?一副模样?皇帝应当坐在宝銮座上,应当穿龙袍,有文武百官围着,应该整日听到山呼万岁……”村姑瞪着满腿泥巴的光绪,笑得前仰后合。 光绪诚恳地说:“我真是皇帝,光绪皇帝就是我,找是今天早晨由北京城里逃到这里来的。” “你是什么也罢,终究是一个逃难者,你应当为保卫北京而死,历史上有许多皇帝,多数都没有留下名字,但只要你战死北京,为保卫国土城池而战,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少女一本正经地说。 光绪听了脸青一块,红一块。 少女又说:“秦始皇虽是暴君,但他统一了中国,汉武帝征服了匈奴,唐太宗开创了盛唐,成吉思汗的战马横跨欧亚大陆,康熙大帝征服了西疆,他们在历史上都有光辉的一页,你既是真的当今皇上,也应当效法这些皇帝,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支持变法,可是……可是没有成功。”光绪嗫嚅地说,不好意思地搓弄着肮脏的衣角。 “洋兵已经打进了北京,就要打到这里来,你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不逃了”隔了一会儿,光绪急切地说,想摆脱目前的尴尬处境。 “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逃呢?” “如果为了财产,我没有。为了家业,我没有。为了前途,我没有。为了生命,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在这世界上有我,不嫌多;没有我,也不嫌少。如果你没有走列这里,你哪里知道在这深山僻壤会有我这么一个人?” “照你这样说,你不用逃,我又哪里用得着逃?”光绪傻呆呆地望着这个纯朴的少女,他想,她想得那么奇妙,不会是村野姑娘,一定是哪位隐士的后代。 “你刚才不是说,你是皇帝么?哈,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是皇帝就得整天锁在深宫里,整日跟那些中性人厮混,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婚时也是父母作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看这样生活也没滋没味的。”少女说着,嫣然一笑,她问:“你一定饿极了?” 光绪点点头,眼巴巴望着少女。 少女进屋拿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光绪。光绪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觉得分外香甜,胜过宫里山珍美味。 “你叫什么名字?”光绪问。 “人家都叫我山儿,”少女回答。 光绪问:“你这里有纸笔吗?” “干什么用?” “我要亲笔写一张‘见条即付山儿官银一百两’的纸据给你……” 少女的脸红了,不高兴地说:“哼,你的笔据?垫在裤裆里还嫌有字呢!” 光绪抢着说:“我不能白吃你的窝窝头。” 少女噙着泪花说:“我们做百姓的,就盼有个好皇上,你若多积点德,我就是送你一篓窝头也行。现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农民的苛捐杂税太重,我的爹爹因为交不起租子,昨晚悬梁自尽,至今还躺在屋里……” 光绪感动地说:“那你真是太苦了,我顶喜欢的一个女人跟你一样纯洁,不过她的模样不如你,在她死之前也没有机会看清这个世界,她算是枉生一世。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人世间还了解得太少,我还不能死……我能看看你父亲的遗容吗?” 可以。少女引光绪来到屋里,光绪闻得一股霉臭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土炕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紧闭双目,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个破草席,双脚耷拉着。 光绪凑上前,双手垂立,默默无言地望着死者。 “这是什么地方?”光绪的声音微弱。 “这是陈家庄,前面三十里外便是贯市了,你们今天夜里要赶到贯市吗?”屋内黑暗,只闻得少女身—股青春的气息。 这气息是那样令人甜醉,温馨动人,光绪在众多的妃嫔宫女身上也没有闻到过这种气息,珍儿没有,瑾儿也没有,她们都是金粉浓脂,薰香沁人,可是却没有这种乡野的气息。猛然,光绪感到人世间是如此姣好,还有许多未领悟的真谛,他应该振作起来,应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光绪下意识地朝少女凑近了几步,他想离这香气更近些。 “山儿,这既然是个庄子,怎么只有这么一间草房?” 少女幽幽地说:“这里原本是很热闹的,七年前还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闹了灾荒,都卖儿卖女地出去讨饭,这里就成了一片荒山野地!” 光绪叹了口气,凄凉地说:“我们的村庄沦为荒山野地,我的百姓穷到竟舍得离乡背井,我算是什么皇帝?” 少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长吁短叹的,外面人谁不知道你是聋子的耳朵——” 光绪抬起一双莹莹的泪眼:“怎么讲?” “摆设呗!”少女一字一顿地说。 “谁不知道老太后厉害,她手握实权,垂帘听政,你只不过是个木偶!” “我……我……”光绪听了,凄然泪下。 “变法时,人们对你还抱有期望,认为你像当年的秦王,雄心勃勃,可是没承想,你是如此懦弱!”光绪听了,激动地捉住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温热,一股暖流涌上心扉。 少女推开他。 光绪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躺在炕上的那个人一跃而起,一掌朝光绪击来。光绪惊呼一声,险些吓晕过去。 第四回 泥泞路贵妃忍秽语 骆驼行太后险中毒 那人一掌击出,呼呼带风。光绪正在惊惶,少女见壮大惊,猛地推开光绪。那人一见落空,又一掌击来。恰在此时,尹福赶到,一招“白鹤穿林”,赶进屋内,接过来人第二掌。两掌交接,砰砰作响,双方都不曾后退。尹福吃了一惊,此人好掌力,气力仿佛由臂而生,似是通臂高手。尹福的八卦掌继承董海川掌法,结合自己风格特点,独创尹氏八卦掌,又称牛舌掌,他的掌法在全国属上乘功夫,除了形意拳大师郭云深、太极拳大师杨班侯,还没发现有第3人能接他的掌法,可是来人却是实实在在接了他的掌法,不曾后退一分,真是奇迹! 来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尹福掌力雄厚,而且卷带着一股韧劲,震得他虎口有点麻木。 “来人请报尊姓大名!”尹福大声喝道。 那汉子见不能再近身于光绪,狂啸一声,飞也似撞出窗外。尹福赶到门外。见那人奔跑如飞,真似一只黑猿,不由赞叹。 光绪已被少女扶起,额上渗出冷汗。少女为他倒了一瓢冷水,服侍他喝下,然后点燃了烛灯。父亲的尸身已被方才那人移到炕下,原来那人移尸装尸,为的要刺杀光绪。 尹福见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也不追赶,进屋来探视光绪。 “皇上受惊了。”尹福扶起光绪,见他脸色苍白,身子像筛糠般的抖动,额上渗出冷汗。 “他真是皇上?”少女的眸子又黑又亮,在烛光的闪耀中亮得如同水银丸。 尹福问少女:“你们这里闹土匪吗?” 少女撩了一下头发,回答:“山里有个人盗,人称‘黑旋风’,手下有几十号人,时不时的下山来抢劫,可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屋里穷得掉毛,他们倒不来骚扰,他们专门劫富豪人家的车马,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门外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有两个人翻身下马。—人问道:“屋里有人吗?” 尹福听出是清官太监副总管崔玉贵的声音,立即回答:“皇上在这里。” 崔玉贵与光绪的贴身太监王商进了屋,一见光绪皇帝,立即跪道:“万岁爷,老佛爷的车子停在山凹里等皇上哩。” 尹福搀扶着光绪来到屋外,扶他上了那个小太监王商的马,王商与崔玉贵并骑一匹马,几个人朝山凹驰去。 骑了一程,光绪回头望去,只见有个人影立在那小屋旁,像一具泥塑,光绪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他猛地一拍马屁股,飞也似朝前奔去。 尹福此刻的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刺客是什么人?是土匪黑旋风的人,还是义和团的散勇?是江湖义土侠客,还是清官后党的杀手?几年以来,光绪像一个幽灵在清官游荡,他支持并倡导变法,得罪了不少官僚王亲,侵犯了一些王族权贵的利益,那些失势的贵族曾重金聘用杀手想置光绪于死地。后党也对光绪恨得咬牙切齿,慈禧太后已年逾花甲,离寿终正寝之日不远,而光绪尚在风华正茂之年,如果一旦慈禧驾崩,光绪理所当然掌握朝政,后党众贵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束手待毙。因此荣禄、李鸿章等人也密怀杀机,李莲英,崔玉贵等人岂肯干休,李莲英不知在背后给光绪奏了多少密本,光绪的宠妃珍妃是崔玉贵亲手塞进深井里的,光绪一旦得势,岂能饶了这班奸人,况且李莲英跟慈禧的关系又说不清楚…… 是义和团的散兵游勇吗?也说不准,在关键时刻,清廷出卖了义和团,致使数十万义和团众惨遭杀戮,义和团中不乏刚勇之土,他们也可能派出高手跟踪而来,致慈禧、光绪等人于死地…… 慈禧,光绪在危难之中,如今携美眷重金仓皇出逃,天下巨盗名贼蠢蠢欲动,也想乘此时大捞一把…… 江湖豪侠,山野隐客;寺观杀手,绿林英杰;游踪不定,啸傲江野,沿途必经名山大川,道路艰难,前途险恶…… 洋人会不会也会雇用杀手大侠,乘乱杀死太后皇帝,瓜分中国,实现称霸东方的野心? 想到这里,尹福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深感责任重大,担子沉重。 光绪等人来到山凹处,只见添了不少人众,原来是马玉昆将军率领千余名八旗护军赶到,慈禧一见光绪,嗔怒道:“此地形势险恶,你不要擅自乱走,免得生出是非。” 光绪不敢言语,不敢提方才遇到刺客之事。李莲英拿来一些早熟的玉米、瓜果,递给光绪,光绪因方才吃了山儿姑娘送给他的窝头,已然充饥,便把玉米、瓜果给了王商和尹福。 雨丝骤收,道路泥泞不堪,天色越来越黑,幸好有点月色,四野显得朦胧昏暗。路,愈来愈崎岖,过了一片平沙,便是山道,狭窄得只能通过一辆车,行列拉得越来越长,越走越慢,大多数人没有找到食物,饥肠辘辘,饿过了头,只觉头昏眼花。 车缓,马疲,人惫,心惶,随扈官员彬彬有礼地忍耐着,只有长吁短叹;护驾兵丁,护卫起初还默默按着性子,入了夜,上了山,山凹里凄凄惨惨,肚子里虚得发慌,又没有什么可抢可劫的,渐渐地蛮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不三不四,妈妈奶奶的,连皇后、贵妃都给卷骂了进去,慈禧的耳朵最灵,再细微的声响,她也听得到。她已经听到杂乱声中臣仆士兵的怨声,但她不敢声张,因为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在这动乱之年,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当年“安史之乱”,唐玄宗李隆基携杨贵妃等逃到马嵬坡,兵士们起了内讧,强烈要求处死杨贵妃,唐玄宗不是也一样忍气吞声地将宠妃缢死了吗?亡命之君撞上一伙亡命之徒,犹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太后,皇后……不一样也是女人……不一样也长了那个玩意……” “瑾妃子真美……呀,妈妈的……嫁给了那个窝囊废,真是无用武之地……要是撞上老子,她才是享了福……” “老太后……哼,她守得住吗……金枝玉叶的……听说有太监瞧了她洗澡时的身子……嘿,赛过十七岁的小妞……”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秽语,尽管被别的闲碎语言和叹息声压掉不少,但还是传进慈禧、隆裕、瑾妃等人的耳朵里。慈禧气得脸色都白了,她那两片干燥的口唇,呶了呶,却没有吐出话来。 隆裕似乎听惯了这些淫辞秽语,无动于衷,目光忧郁,其实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想的是如果老太后先于光绪帝归天,她的命运如何,她会不会被无情的丈夫抛出宫墙…… 瑾妃毕竟纤弱一些,她被这些野话吓昏了头,全身簌簌而抖,以至于本来要小解,不得不强忍着,在这荒天野地,一群穷凶极恶的“色狼”之中,她哪里敢步行到树丛里解手呢,说不定会从树后或草丛里伸出一只充满罪恶的手。因此她一直一声不吭地忍着。 “你怎么了?”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缪供奉见瑾妃脸色苍白,身子抖得厉害,盯着她的脸问。这时,缪供奉已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你听到了么?”瑾妃用冰冷的手紧紧抓着缪供奉,颤巍巍地呜咽起来。 “瑾儿,你要忍着些儿,他们只是图嘴上痛快,他们不敢……”慈禧铁青着脸,这话像是从她牙根里迸出来的。 “皇爸爸……”瑾妃听了这话,委屈地哭得更响了。 “哭什么?!”慈禧大声地喝斥道,耸了耸肩膀。 瑾妃止住了哭声。 夜深沉时,这一支逃亡的皇家之旅终于到达了北路入京的腰站贯市。 光亮黯淡的贯市在往日商贾之集,繁闹熙攘。由新疆、蒙古,绥远、察哈尔、热河等西北省份进京的骆驼队客商必经此地。骆驼大半栖身此处,因为大队骆驼到了人烟稠密的城市会感到种种不适,因此在北京城里极少见到骆驼。传说骆驼走到北京城门外便徘徊不前,死活不肯进城门,有人说是被赐死在禁宫里的香妃凄惨的灵魂,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传说蕴藏着西北人民对满清**的怨恨。也有人说,骆驼不进北京城始于雍正年间,那时不仅禁令骆驼进城,就连驼人也不许进城,外地官人若是驼子,连卢沟桥也上不了,原因就是清世宗胤祯是一个驼子。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贯市的繁茂是为了清世宗的背脊隆起而兴隆起来的。二百年前,贯市还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后来北路商人逐渐来此栖身,日子久了,有人到这不毛之地搭起凉棚,做起小买卖,集市应运而生。 最初在此地做小买卖的是一家姓贯的父女俩,她们靠卖小米稀饭和葱油饼起家,宽裕后设了客店,招待来往客商,供给牲口粮秣驼料。贯家姑娘出落得娇美妩媚,使寂寞无聊的客商趋之若鹜,以后贯家店值得客商留恋的就不止食宿精美了。由于贯家店有了名,之后兴起的许多客店也都挂起贯家店的招牌,如同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样,遍街皆是。斗转星移,贯市因贯家店得名,直到如今贯市的葱油家常饼在北方依旧有名,不亚于北京全聚德的烤鸭,但贯家老店那位年轻婆姨的风流韵事,却鲜为人知了。 圣驾进了贯市,只见空无一人,鸡不叫,狗不吠,空气中似有一股血腥气。慈禧吩咐众人停下,叫尹福前去打探消息。 尹福摸黑来到街市,在众多的客店间挨个叩门,可是没有一人应诺。他索性踢开了几家客店,只见寂无一人,人都逃光了。他走进一个骆驼行,这骆驼行有七八间房子,正屋里透出灯光。进口是打通了贯联在一块儿的三间铺面房,左首一间设灶,右首便是宿处,中间是过道的穿堂,直通到后面的人院子。院子里遍地都是牲口的粪尿,但是却空洞洞地没有一头牲口。 尹福走进正屋,但见一个老头正蹲在那里煮小米稀粥,他留着胡髭,一身青土布衣服,被油揩得发亮,布袜布鞋,一双簇新的圆口玄色布鞋,外褂折折绉绉,长不及膝,颈上和腋下的两颗铜扣子耷拉着。他见到尹福,吃了一惊,紫胀着脸,瞪着他。 “你是这骆驼行的人?”尹福问。 老头惊惶地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人都逃光了,掌柜的带着老婆逃到山里去了,伙计们也散了。” “你不怕洋人吗?”尹福望着他那酱色的鱼肚脸。 “子弹打在身上,碗大的疤。”老头甩了一下小辫子。“我是看家的。” “老佛爷和皇上已到了这里,你准备点吃的,今夜就住在你这里……” “什么,我的妈,真龙天子来了,老佛爷也驾到了,算我这辈子没白活……”老头一听,露出了一口糟黄牙板,缓缓地站起身子。 不一会儿,人马浩浩荡荡簇拥到这家骆驼行里,慈禧、皇后等人在中间堂屋降了车,慈禧由李莲英搀扶着走进一问糊了顶的房间,屋子四角放了四盏豆油灯。 “这屋子里好臭!”隆裕一走进来,便皱了皱鼻子。 慈禧瞪了她一眼,坐在一个沾满灰尘的凳子上,没想凳子是三条半腿,慈禧身子一仰,滑了一大跤,两只小脚,一直滑到李莲英怀里。 没有一个人敢笑。 李莲英慌忙扶起慈禧,崔玉贵从别的屋里找来一个凳子,重又扶慈禧坐好。 慈禧若无其事地说:“有吃的没有,饿坏了。” 崔玉贵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阵,一眼瞥见旁边有个瓦罐子,他走过去掀开罐盖,从里面摸出两块干瘪的咸菜,他把那咸菜上的盐霜刮了些,可是咸菜硬得像石头,根本无法吃。 李莲英从灶间里端来一木瓢温水递给慈禧,幸而灯光黯淡,看不出水面上的污油花儿和水里泥土的混浊,慈禧舀着水,胡乱把嘴脸和两手洗了一洗,然后拉起衣角抹了两把,然后递给隆裕,隆裕摇摇头。慈禧又递给瑾妃,瑾妃接过瓢扔给李莲英说:“公公,请你叫他们再舀点儿水,在路上蹭了这一天,浑身上下刺媚媚地都是腻的了……” 一忽儿,崔玉贵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进来,他喜滋滋地说:“骆驼行的老头刚煮了一锅小米稀饭,嘿,喷香!” 慈禧接过那碗小米稀饭,就要往口中送。这时,但听门外有人大喝—声:“老佛爷,不要喝!” 慈禧听了一怔,睁目一瞧,原来是秋太监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您忘了不吃第一口饭的规矩,大驾在外,恐有不测啊!”秋千鹤态度严肃,一丝不苟。 “哟,我是饿糊涂了。”慈禧放下了那只碗。 可是谁来先尝这口小米稀饭呢?春秋时期曾有介子推为晋文公重身割股啖君的故事,可是如今,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言语。 李莲英和崔玉贵悄悄往后退…… 隆裕来到外面,找来一个士兵,让他喝这小米稀饭。 那兵士可能饿急了,二话没说,饿虎扑食一样把碗里的小米稀饭喝得粘光…… “啪”的一声,碗落于地面,那兵士七窍冒血,栽倒在地上。 “饭内有毒!”李连英大叫道。 第四十四回 形意泰斗豪爽献技 将门遗族慷慨捐躯 三声锣响,车毅斋,郭云深,宋世荣、**兰,马贵走了进来。 尹福叫道:“马贵!” 马贵欣喜地叫道:“师傅。”随即将车毅斋等人介绍给尹福。 车毅斋哈哈大笑道:“尹爷,我们是老相识喽!” 尹福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 车毅斋道:“恒山脚下,翠水之畔……” 尹福猛然记起,原来那位救他的神力老者便是车毅斋。 宋世荣也呵呵笑道:“尹爷,咱们也有一面之识。” 尹福仔细端祥着宋世荣,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他。 宋世荣神秘地一笑,说:“雁门关脚下,是我指点你寻找于姑娘的路径……” 尹福想起来了,密林中那个骑驴的隐者…… 尹福问马贵:“你怎么到了这里,害得虚惊一场。” 马贵笑着说:“我昨夜在佛堂中了车老先生的埋伏,他手下人将我关在一间屋内,今早我才被放,车老先生真是宽宏大量啊!” 这时,“翠花刘”刘凤春,“魏胳膊”魏吉祥等八卦门人也来同尹福,马贵打招呼。 车毅斋请尹福在石凳上坐了,宋世荣,**兰也依次坐了。车毅斋又从人群中扶出几位武术界前辈在前面石凳上坐了。然后挽着郭云深的手,来到众人面前,一抱拳说:“众位英雄,我的师弟云深千里迢迢来到太谷,与我交流技艺,各位真是捧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名川大山,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实在辛苦,我车毅斋给你们鞠躬了!”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郭云深也慨然而道:“我师傅李洛能先生生前曾对我说:‘你的武功不如车兄。’我想,艺高无止境,便从直隶深州赶到太谷,找师兄蹉谈武艺,以发展形意拳。众位英雄赏个脸,瞧个热闹,高兴了,给鼓个掌;不高兴,您扭脸就走,我郭云深也不觉得寒碜!俗话说的好,各人有各人的高招,各派有各派的窍门,我形意门是中华武术一个门派,也不见得比别的门派高明多少,今日来观战的有八卦门的尹福老先生、杨露禅老先生的后代杨健侯先生、通臂门的张策先生、自然门的杜心武先生,吴氏太极门的吴鉴泉先生、八卦门的刘凤春、马贵、魏吉祥先生,还有不少武术界老前辈,也有许多初次见面的武术界朋友,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着,郭云深挽着车毅斋的手走到大堂中央,二人分列—边。 郭云深朝车毅斋作了一揖,说:“师弟如有非礼之处,请师兄多多包涵!” 车毅斋爽朗地一笑:“师弟,请进招吧!” 郭云探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武术界众人皆知。车毅斋的“引进落空,吞而化之”的神奇技艺,更是在武术界传为佳话。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武林人士谁不想观看这么精彩的决赛。 郭云深出拳刚猛,攻势凌厉,扑劲犹如狸猫扑鼠、猛虎扑羊,扑劲起于涌泉,发于尾闾,主宰于腰,上提于脊,透发于胸,由膊而腭,由腭而肘,由肘而手发出。众人在旁观看,觉得有一股劲风,盘上旋下,劲猛异常。 车毅斋不慌不忙,将气下于海底,光聚于天心,呼吸于丹田;他避重就轻,弹跳自如,轻如飞燕,翩翩而舞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为两人的精彩表演喝采鼓掌。 这时,于莺晓发现满天星偷偷溜了出去,于是也跟了出去。 战了七八十回合,郭云深与车毅斋都有些气喘吁吁,郭云深见自己打遍十三省的绝技连珠崩拳攻击,都被车毅斋连连吞化,有点性急,他振奋精神,用尽生平之力,瞅准对方,猛击崩拳,将车毅斋逼到吉安堂西壁一角。车毅斋一招“脱身换形”,斜避一旁,他以自己独创的“阴阳把”、迂回步转到郭云深身后。郭云深收拳不及,打在墙上,砖石进裂,堂墙倒塌…… 车毅斋与郭云深相视一笑,握手停战。郭云深感叹地说:“师兄,师傅在世时常说你的武功比我好,当时我听了很不服气,便赶来与你比武,想不到我的崩拳曾击败天下多少武林好汉,今天打了这么多崩拳,竟然连你的衣角都没碰上,真是佩服,佩服!” 车毅斋握着郭云深的手说:“师弟的半步崩拳无懈可击,力拔泰山,真是刚猛率直,早就听说师弟厉害,今日才算领教,羡慕,羡慕!师弟,太谷丰衣足食,乃是风水宝地,又有世荣、世德这么多弟兄,待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师兄弟好好叙叙……” 郭云深道:“师兄,你的技艺真是如入超神入化之境,真乃神妙莫测之手也!师兄,听师傅说,师傅79岁高龄时曾和你对打‘安身炮’,你用‘拘马拼’将师傅挤了一下,可有此事吗?” 车毅斋道:“这是我从拘马中创出的手法,事先没有说明,师傅说,改得好,改得好。师傅特意说,学艺无止境,万不可自满,‘满招损,谦受益’啊!” 正说到这里,只见于莺晓满脸满身是血污,跌跌撞撞跑进来,她脸色苍白,胸前中了5支飞镖,断断续续说:……快跑,吉……安堂就要爆炸,底下都空了……洋人……洋人要害……你们……说着,倒了下来。 众侠客听了,大吃一惊。 尹福一见,慌忙奔到于莺晓身边,伤心地抉起于莺晓,于莺晓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去寻……满天星,发现……他们在大堂下面……安了**……快跑…… 尹福一挥手,叫道:“弟兄们,快出吉安堂,有危险!” 尹福这一喊,才把众人从恍惚中唤醒,车毅斋,郭云深,宋世荣、张策、杜心武等鱼贯而出,有从门口出去的,有越窗而出的,也有直贯房顶越出去的。 “尹爷……我不行了……我只问你一句……”于莺晓脸白得像纸片,鲜血染红了尹福的衣服。 “说吧……”尹福老泪纵横。 “你不讨厌……”我吧……于莺晓用力睁开了眼睛,湛蓝,湛蓝,仿佛一眼望不见底。 尹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滚烫的泪珠淌到于莺晓的脸上…… 于莺晓微笑着放开了手,倒在尹福脚边…… “尹爷,快,危险!”郭云深跳进来,拖起尹福。 “轰!”巨大的爆炸声,吉安堂炸个粉碎,破瓦烂木飞上半空,尹福被巨大的气浪冲了有十几尺,于莺晓那青春的身体也在这爆炸声中粉碎,玉殒香销…… 众多武林英雄得救了。 人们默默地站在废墟前,向于莺晓致哀。 “快看,那是什么?”马贵指着废墟中露出的一条暗道,尹福、杜心武、张策等人争先奔进暗道,向前摸索…… **是通过暗道运到吉安堂下的,看来是蓄谋已久的大谋杀! 原来刚才于莺晓追踪满天星,来到吉安堂后面,那里有个地沟,满天星钻了进去。于莺晓为探究竟也钻了进去,顺着地沟来到一个暗道,于莺晓听到满天星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问;“人都到齐了吗?” 满天星回答;“到齐了,尹福也在上面,共有六百多人。” 那人哈哈大笑:“中国的武术完了,义和团的神勇完了!” 于莺晓凑近一瞧,在昏暗的烛光中,有个红衣主教和一个洋女人正守着一堆**,**的一根引线通到旁边一个洞内。 于莺晓不小心弄响了一块瓦片…… “谁?!”红衣主教大叫一声。 满天星一扬手,五支飞镖都钉在于莺晓的胸前,因为于莺晓被挤在暗道里,非常狭窄,无法躲避。 于莺晓忍痛爬向地沟,爬出沟口…… 尹福、马贵、杜心武、张策等人在漆黑的暗道里摸索着前进,他们闻到一股股泥土的芳香,尹福断定,这条暗道是最近才挖成的,走着走着,尹福一头撞到壁上,原来走到了头。 “怎么会没有出路了?”杜心武问。 尹福试探着用双手托顶壁,觉得有点松动,可是却顶不动。 马贵、张策也赶上前来,三个人一起用力,“扑腾”一声,一个庞物倒地的巨声。 尹福跳了上去。发觉原来压着一个大铁柜,大铁柜被推倒了。 “砰!”清脆的枪声响了。 尹福一个打滚,子弹擦着耳际而过。 “小心洋枪!”尹福一声大叫,滚到一个破沙发后面,原来这是教堂的地下室。 马贵也跳了上来。 “砰!”又是一声枪响。 马贵软绵绵倒下了…… 尹福一见大怒,朝响枪的方向一扬手,三支飞镖飞了出去。 “哎哟!”有人尖叫了一声。 杜心武,张策也跳了—正来。 开枪的人躲在一个破旧的大衣柜后面。 张策,杜心武,尹福一起朝大衣柜发镖,九支镖穿透了大衣柜,露出九个黑窟窿。 几个人一起来到大衣柜后面,只见一个洋女人斜躺在地上,胸前钉着几个飞镖,脸色苍白,一支洋枪丢在一边。尹福一看,正是黛娜。 杜心武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拉,金黄色的假发掉了下来,黛娜原来是一个洋男人。 尹福一看,大吃一惊。 “黛娜”看见尹福,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的同伙呢?” “黛娜”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你们抓不到……这次爆炸,你们死了不少人吧……” “中华武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尹福严肃地说,然后又问:“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是美国人,这里的红衣主教是我的父亲……我当然是美军派来的……”“黛娜”用微弱的声音说完,一仰头,死了。 附近响起“得得得”的马蹄声。 第四十五回 满天星临终泄天机 铁镯子功成落惆怅 他们逃跑了!杜心武说着,冲了出去。张策赶忙也冲了出去。 尹福来到马贵跟前,马贵已坐了起来。右胳膊挂了彩。 “师傅,你快去追贼人,我没事。”马贵笑了笑。 尹福冲出教堂,来到街上,正见张策,杜心武策马往西追去,他见旁边有个马车,卸下一匹马骑上,也尾随他们去追。 出了太谷城西门,尹福追上了杜心武和张策,三匹马像离弦的箭飞奔…… 田野里,有两骑仓惶而奔,一匹白马,一匹黑马。 “看,在那儿!”张策叫道,三个人拍马狂奔。 前面两骑拐入山道,尹福等人也上了山道。 越追越近。 “砰,砰……”洋枪响了,子弹“嗖嗖”而来。 尹福、杜心武、张策将身子掩到马腹旁边,毫不停留。 前面两骑如飞拐入另一条山道。 尹福等人紧追不舍。 两骑变成了一骑,黑马不见了,一匹白马飞驰,红衣主教的红袍子格外耀眼。 杜心武抬头一看,路旁一棵高大的槐树干上趴着一人,尹福仔细一瞧,正是满天星。 杜心武大叫:“你们快去追,我来对付这个人!” 尹福,张策又往前追去。 杜心武正要下马,突然一根竹竿横了过来。杜心武头一偏,竹竿带着一股劲风扫了过去,击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杜心武立在马背上,一扬手,几支飞镖击出,却被那竹竿击飞。 杜心武看出这人功力不浅,不敢轻视,一跃身,一招“白猿窜树”,跃到那人对面一棵树上。 只听那人问:“对面可是‘神腿’杜心武?” 杜心武见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瞧,原来是旧日仇人满天星,不由怒火中烧。 “原来是你!你不是投奔了北京的荣禄吗?怎么又投了靠洋人?吃里扒外。” 满天星“嘿嘿”笑道:“有奶便是娘,荣大人也好,洋大人也好,我是狡兔三窟,脚踏两只船。人活着,还不为混口饭吃。” “你为何要谋害武林好汉?” 满天星摇摇头:“这可不是我主谋,是洋人的主谋。因为中国武术对洋人不利,洋人希望中国人个个不练武,不会武,弱得像病夫,他们才能大摇大摆地占领咱中国,统治咱中国。义和团的功夫,使他们吃了不少苦头。正赶上形意门召集这次比武大会,各路武术家齐来观战,可以聚而灭之。” “你是怎么认识红衣主教的?” 满天星道:“我原本是荣大人派来刺杀光绪皇帝的,听说有个太谷比武大会,也想凑凑热闹。我在路上劫了一队镖车,没想押镖的是一个洋人,更没想到镖车上装的都是**;那个洋人的父亲正是太谷教堂的神父;义和团攻入教堂后,他没有来得及逃走,而是躲到暗室里。这个洋老头听说太谷比武大会的消息后,便策划了这个阴谋。他不停地挖啊挖啊,一直把暗道挖到吉安堂底下。你瞧,这老头两眼都放出贪婪的光,想把中国一口吞掉……” 杜心武骂道,“你这畜牲,竟然帮助他们!” 满天星露出一排黄牙:“要知道,他们给我金子啊!”说着,解开背囊,拿出几根亮晃晃的金条;“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金子,价值连城啊!有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帝王图。而我有了这些金子,就有了一切,什么洋房、美女、鸡鸭鱼肉,哈,哈,我可发了!”他说着狂笑起来,震得树叶飒飒而落…… “可是今天你却没命了,这些金子不过是一堆粪土!”杜心武冷冷地说。 满天星停止笑,乜着杜心武:“你怎么是我的对手呢?你的师父徐矮子还差不多,你年纪轻轻,又费了不少心思留洋,就这么死了,不觉得可惜吗?”说着,将一根金条掷来,杜心武一歪头,金条嵌在树干里。 杜心武一纵身,朝满天星扑来。满天星一扬竹竿,朝杜心武心窝戳来,杜心武将足一点,踢飞了竹竿。 满天星有些吃惊,多年不见,杜心武功夫长进不小。他一招“猛虎扑食”,也朝杜心武扑来,两掌相接,二人各震退一尺。杜心武攀住满天星方才落脚之处,满天星也攀住了杜心武刚才驻足之干。 满天星笑道:“听说你是孙文派来刺杀太后和皇上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志同道合,说起来也真好笑,义和团想杀掉太后,是因为太后出卖了义和团。于莺晓是明朝重臣于谦的后代,她想杀太后、皇上,是为了反清复明。”臂圣“张策想杀太后,皇上,他是因为不满朝廷的腐败。燕山大盗黑旋风父女俩想杀皇族,她们是为了金银财宝。山东巡抚袁世凯,兵部尚书荣禄等人想杀皇上,是因为怕太后先于光绪而亡,害怕光绪秋后算账。孙文想杀太后,是为了推翻满清。康有为,梁启超也想杀掉太后,他们想搞君主立宪,恢复维新变法。可是你要知道,洋人才是最歹毒的,他们想杀太后,是为了酿成中国大乱,进而瓜分中国。因为太后手握实权,统帅全国军队,是当今中国的铁腕人物,而光绪只不过是个摆设,是个木偶……太后一死,诸王无主,有谁能驾驭中国的局势?国外的八个强大帝国,重扼京城,炮舰在中国的内海林立,中国很可能要分成八个国家,偌大的一个中国就要从东方消失了……” 杜心武听了,若有所思。 满天星见杜心武有些分神,一扬手,连珠镖发了出去,只见杜心武双手攀住树干,往上蹿了几窜,双足齐舞,又把那五只连珠镖弹了回来…… 满天星没有料到杜心武使出这一手,有些慌张,连忙躲镖,往下急跳,可是装有黄金的背囊却被树桠扯住,左太阳穴中了一只飞镖,当即身亡。 却说尹福,张策紧迫红衣主教,红衣主教毕竟年迈,跑了一程,已是气喘吁吁,他索性停住马,回过身来,朝爷福、张策缓缓而来。 尹福、张策不知他是何意,于是勒住马。 “二位壮士,我可以受缚,随你们走,但是你们必须放了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命根子,命根子啊!” 张策冷冷地问:“你是主教,怎么会有儿子?” 红衣主教脸一红,一闪即逝。“他是我的私生子……”你们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可爱的美人…… 尹福见他的眼里涌出泪水,浑身颤栗。 红衣主教茫然地说:“她是一个中国女人,一个官宦人家的深闺小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可是却被你玷污了……”张策的眼里像要喷出火焰。 “她死了,她跳进了教堂的那口深井里,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只捞上一只绣花鞋……”红衣主教的手颤抖着,握着胸前的十字架。 “可是你的儿子,他也死了……”尹福冷冷地说。 什么?哎呀,主,我的主,你怎么不拯救我……阿门!红衣主教悲哀地叫着,缓缓地抽出了洋枪,将枪口对着太阳穴…… “砰……”枪响了,他一头栽下马来。 “脏了咱中国一块地!”尹福鄙夷地唾了一口唾沫,与张策拍马往回赶。路上,他们见到杜心武神思恍惚地骑马而来。 “满天星呢?”尹福问。 “他死了,该死的都死了……”杜心武喃喃地说。 “在哪儿?”尹福问。 杜心武引二人来到满天星倒挂的那棵树前。尹福拾起满天星的竹竿,朝满天星的尸身一点,一个小盒子掉了下来,尹福一纵马,将小盒子接在手中。 “什么东西?”张策问。 “有些人觉得它很轻,有些人却觉得它很重……”尹福不紧不慢地说着,将小盒子揣入怀中。 几天后,尹福来到了太原府,可是皇家行列已经离开了太原府,开往西安,尹福只得又奔往西安。 经过数十日的奔波,这天黄昏时分,尹福远远地望到了西安古城的城廓。 黄昏是美丽的,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在灰色的城墙上,斜阳之下的古城变成了暗紫,好像是云海之中的礁石。 昏暗的日光在黑暗让位,晚风一阵紧似一阵,流动着朦胧逝去的日暮野景,在苹果绿的天际上,纤细的暗月漂浮而过。城下的树林裸露着,几只老鸹盘旋着,留下透明的幻影。 耸立在两侧的山峰,仍然半含着余睡未足的惺忪倦态,飘起的白色晚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它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在扩展开去…… 尹福望着逐渐变成铅灰色的城廓,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他觉得这城廓有点像书中说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