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健》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一章冀人南迁 距青州城几十里外的路上,马蹄声响彻四周,一条不怎么宽敞的官道上,挤满了马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放眼十来里的路上,具是马车夹杂着人群,停滞不前。 那些马车上坐着的,基本上都是要到川蜀各州各郡任职的官老爷和一些商贾人仕,他们举家迁徙,从繁华的京極之地,搬到这偏远贫困的南边来。 而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除去那些官家老爷和商贾人仕带的家眷仆役外,更多的还是当年国战受战火迫害,无家可归的难民。 他们拥挤在马路两侧,目光注视着那些从马路中间走过的人群,眼神中充满着五味杂陈……他们当中,可能曾经也是那些坐在轿子或马车里的商贾官员,可如今却因战争迫害导致家破人亡,许多人为保住性命不惜散尽家产,如今落得这个地步真是造化弄人。 这川蜀之地,十年前还不属于冀王朝,而是西蜀王朝的国土。十年前发动的中原国战,冀王朝一举灭了西蜀,将川蜀纳入了冀朝的版图之中。而为了稳固川蜀之地的统治,皇帝陛下便想到将冀人举家南迁的办法,想着同化那些旧西蜀的百姓。 不仅仅是这川蜀之地,江南、两淮,闽广等地亦是如此。 青州城内,一片萧条。 青州属于旧西蜀时的大州,也是川蜀大地的门户,北与沧江接壤,西面又通河西走廊。划入冀国国土后,冀帝对此地也颇为上心,几年来连续派了两批在京的闲杂官员到此,一来也是为了收拢旧西蜀百姓的民心,二来也是为了重建在战争中毁去大半的房楼建设。虽说来的冀国官员大多都是些五六品的,但二三品的大官也来过一二位,可见冀帝对这青州的重要性有多大。 在经历了五六年的战争重建后,倒也都恢复的七七八八了,一切秩序也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那些从京城过来的官员,全部都是举家迁徙,他们入主青州各各郡县,受皇命扎根于此。 不过其他地方的郡守、县令、主簿啥的都在近几年到位了,可这青州御史一职,到现在还迟迟没有落下。有密令说皇帝陛下派来川蜀的第三批官员当中就有前来任职的青州御史,据说先前还不是京朝的闲官,而是正三品的六部某位侍郎大人。这消息一出,让青州各郡县的官老爷们都蠢蠢欲动,想要找机会巴结一下。 虽说三品的六部侍郎来青州任五品的御史,有些降职,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明降暗升。这青州之地可是目前皇帝陛下的关注点,只要干好了,到时候回到京城,可就不是个小小的三品侍郎这么简单了。况且川蜀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各州御史不就相当于土皇帝了吗?可那些郡守、县令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毕竟原先只是闲官,没背景没靠山的,所以只能巴结巴结青州御史,到时候也好为自己谋个升官发财的出处。 此时的青州城门口人潮涌动,那些下来任职的官员还没到青州城,青州提督将军便早已组织了全州的大小官员及商贾老爷们到城门口迎接了。除了那些人外,还有一些带着妻儿好友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当中,有冀人,也有旧西蜀的遗民。不过他们并不能靠近最前面,他们站在城门里侧,城门内外四周及官道两侧站满了身披甲胄的士兵,他们手握长枪,威风凛凛。 青州提督将军,是个脸上有道伤疤,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此时的他没穿铠甲,穿的是五品的武官熊罴服。提督将军姓余,名闯。参加过中原国战,也算是个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了,据说在攻打青州时,他便是当时冀军中一名校尉。青州城破后大军向西南进发,他领着军令带着上千人马就驻守在了青州城。国战结束后,又受皇命,让他不用挪窝了,就地任青州提督将军,参与青州城的重建工作。 余将军望着那官道尽头,表情凝重,心里则打起鼓来了。他十六七岁从军入伍,从西北打到西南,从军二十载那也只是仅限于军中。对于一些朝廷官员根本没接触过,以往在青州是自己一家说了算,如今又来了个一把手的原侍郎大人,六部左右侍郎共十二位,也不知对方是哪部的侍郎,秉性品格如何也不知道。他一介武夫,也不知道对方好不好相处,毕竟能当上六部侍郎的,能耐和实力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余将军身后四五米处,并肩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两个少年在那接头交耳,有说有笑的,也不知是在说些啥。 左边那人一身锦绣华袍,扣玉带系翡翠,典型公子哥模样。右边那位则身着麻衣,一副普通百姓模样,却生得相貌堂堂,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跟那公子哥站在一起,倒成了鲜明的对比。 左边那位公子哥,正是余将军的独子余霖。右边那个,则是余霖拜过把子的兄弟,姓吴,单名一个桐字。 会给他取“吴桐”这么个古怪名字,据说是因为他的娘亲酷爱梧桐树,在自家门前的小院里栽下十来棵梧桐,所以才取的这个名字。他无父,随母亲苏氏相依为命。 吴桐家原本不在青州,他们也是因为战争的迫害导致无家可归的人,在战争结束后。他娘亲带着还是十来岁的他,背井离乡,随着第一次冀人南迁的人群,也来到了青州,在此扎根起来。 吴桐会认识堂堂的提督之子,主要还是归功于自己的娘亲。据说在第一批南下的人群当中,就有余将军的家眷以及同样十来岁的余霖,他们在踏入川蜀大地的时候,就遇到了一群山贼,而吴桐的母亲则无意间在山贼们的刀下,救走了余将军的家眷。 为此余将军深表感激,不仅视吴桐母亲为恩人,还让独子余霖与吴桐结拜成异姓兄弟。两人因此也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随着年纪的长大,余霖好的没学到,坏的倒学了不少,跟着青州其他公子哥们鬼混也慢慢成了纨绔子弟。 而吴桐却跟他不同,也不知受了谁的感染,居然成天想当大侠,想着有朝一日走出青州去行侠仗义。当然,他这种想法他娘亲是不准的,每次他提出来都少不了挨顿揍。他娘亲苏氏只想让他读取功名,而他自己又觉得,堂堂七尺男儿,当个书生算什么回事。当然,他这种想法,是万万不敢在他娘亲面前谈论起的。 就在大家还苦苦等待着青州御史的到来时,远处晃晃悠悠的驶来一匹黑色的马驹,那马背上驼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拉近一看,却发现是个伤痕累累的人。 “不好!” 余将军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后便率先冲上前去。当众人都看清楚后,也都纷纷跑了过去,特别是两侧的甲士,不约而同的都围上前去。 余将军拉住马匹,这马显然受过惊吓,被这一拉后长啸一声,两只前蹄也立马抬了起来,顿时被它驼在身后那人也应声倒在了地上。 余将军不去管那马匹,而是抚起受伤那人。只见这人是名仆役打扮的男子,莫约二十来岁,身上共有十来处刀伤,已到了濒死的地步了。 那人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面前这人身着熊罴服,便打了个激灵,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断断续续的说道:“提督将军……御史大人……被…中了……贼人的……埋…埋伏……” 最后一个“伏”字说完,他便彻底没了呼吸……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章青州提督 一队手持长枪身披甲胄的骑兵飞驰在群山峻岭当中,看模样莫约有六七十骑左右,领头的赫然是换了身铠甲的青州提督,余闯将军。 川蜀地界多峻岭,连绵起伏,重峦叠嶂。青州地界体现的更甚,毕竟做为川蜀的门户,拥有千里东西两川与中原成分割之势,进可攻、退可守;是兵家必争之地。 想当年中原国战时,西蜀大将军张牧之仅靠三万人固守东川,就将东冀的二十万大军给据守在西北门户之外。若非最后靠着王玄策的骑兵突袭,从西川入子午谷,过蜀道,七天内奔袭近二千里,创造军事史上的奇迹,给张牧之来了个后背开花,若不然,这场仗,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这支青州骑兵在驶出缢口后,莫约又走了将近一公里,余将军吁了一声,扯住了狂奔的骏马,望着面前的一切,一脸的凝重。待余将军停下来后,他身后六七十骑也同样拉住了缰绳,众将士朝前望去,顿时见面前的这条不怎么宽敞的官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近百具尸体。几辆马车也翻倒在路中间,十几大箱的东西全部被掏了出来,随意的丢弃在路旁…… 在得知御史大人在赴任途中遇难的消息后,在青州城门外等着准备迎接的众官员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乱做一团。余将军见罢则立马遣散了一众官员和四周围着的百姓,自己换了甲胄,带着六十多个精锐心腹,策马朝那出事点奔去了。 而那一众官员那肯离去,御史大人死在自己家门口,这可是天下一统之后发生的第一件大事,上头若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人可吃不了兜着走。但大家如今也没其他办法,只好全都围在提督府门口,等着提督将军带消息回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御史遇害之事不到半天时间,整个青州城都已传遍了。大家都在好奇,到底是哪来的山匪,竟然敢如此大胆的行刺御史大人,何况这青州大大小小的山贼土匪,自从第一批入蜀官员遭意外后,余将军就带兵前前后后剿过好几次,整个州域应当没了才对,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换成谁都有些想不透。 吴桐和余家公子余霖自然也回到了提督府,他们两个对此事也比较担忧,也在府内等着提督回来。 日落西山时分,余将军才火急火燎的踏进提督府,他后面跟着的,是在府外等了半天的一众文武官员。 余将军进入大厅,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还未喝上一口茶,余霖便上前关切道:“父亲……” 余将军将刚端起的茶杯又重新放下,望着下首众人,叹息道:“都死了,御史大人一家老小一百六十多号人,无一幸免。他娘的,下手真狠,妇人孩童都不放过……” “大人可知这御史大人…是谁?”下首一人突然问道。 既然人都死了,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要弄清楚这个前来赴任的倒霉御史,到底是原六部的哪位侍郎。死在他们青州地界,身为青州官员,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恐怕惊动到圣上,这青州提督还得背个失职的重罪。 余将军回来的时候,自然把御史大人的身份给弄清楚了,他还顺便把那一百六十多具尸体全部运了回来,在检查现场后,御史大人带的金银细软全部不见一空,显然正是山匪见财起意的手笔。 余将军看了一眼说话那人,正是平山郡太守罗旭。余将军回道:“原是吏部右侍郎的李崇义李大人……” “原来是他……”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罗旭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缓了过来。这罗旭还未来青州担任平山郡太守时,就是在布政司当差。布政司与吏部隔着不远,算是邻居,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对这个吏部右侍郎的李崇义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见罗旭的反应,余闯则好奇的问道:“罗大人与他很熟吗?” 罗旭听罢,答道:“也谈不上熟,下官还未来青州时,曾在布政司当差,那会与吏部的人多少都有些接触。这李大人是尚书令左仆射卫恒大人的得意门生,文才斐然,能说善道,为人为官还算凑合。前些年来风头也十分茂盛,据说卫大人有意将他往吏部尚书上提拔,毕竟老尚书陈熙暨大人年老体衰,对吏部之事也越发有心无力,年前已经致仕回乡了,这吏部尚书现还是个空缺,现如今也一直由卫大人兼任着。这次他会来青州担任御史,我估摸着是卫大人的授意,想让他有点履历,才好让他胜任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如今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原来如此……”余闯点了点头,说道。他虽常年置身军伍当中,对于庙堂那些官员接触不多,但也清楚,如今朝廷里,自从祥和元年宰相颜重惯组建内阁后,能说得上话的官员寥寥无几,而这身为尚书省左仆射的卫恒便是其中之一。既然李崇义是他的得意门生,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即便事情处理妥当了,圣上没有怪罪自己,但卫恒估计不会就此罢休。毕竟此事说白了也是自己工作失职,监管不力。真要追究起来,屎盆子能扣一大堆,卫大人可能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少不了给自己使绊子。 “这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啊……”余闯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那提督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罗旭等人肯定不知道余将军心中所想的,见将军没说话,便试探性问道。其实在场官员们都清楚,不管那李崇义以前怎么样,如今他死在了青州,这就是当务之急的大事。这事要是解决好了,估计圣上还会从轻发落。解决不好,可能青州这一档子官员,从提督到县主簿,估计都会一撸到底。 余闯思考片刻,这才厉声说道:“那伙山匪毫无征兆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多半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在青州一定有相应的贼窝。我会如实发急禀报圣上,给你们十天时间,各郡、县;各校尉、都尉全部出动,即便把青州挖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伙贼人找出来,要不然,提头来见!” 在场官员听到此话后全部心中一惊,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下官遵旨!” 十天,给的时间算多的了。罗旭等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纷纷退了下去,趁着现在天色未晚,赶紧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排兵布阵。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也不敢耽搁,回到各自的府邸后,屁股都还没坐热,连夜就把心腹都派了出去。 一时之间,整个青州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余闯坐在太师倚上,挥手示意一直站在一旁的吴桐和余霖二人退下。他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厅,思绪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自己带人打下青州城时,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独自坐在原来的这个位置上。他苦笑一声,收回了思绪,而后端起桌上的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章神秘刀客 青州城位于城南的位置,有一栋比较显眼的房子。这房子看起来虽与周边的几栋相比没有什么不同。而它显眼之处,在于房屋的四周都种满了梧桐树,数十棵参天大树围着这栋房子,给它装扮出一副幽深宁静的气氛出来。看此模样,显然院子的主人是个酷爱梧桐树的人 吴桐与余霖分开后,轻车熟入的来到了这里。他轻轻推开院门,伸出个脑袋朝院内张望了几下,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的步入院内,还未走到屋檐下,身后便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又跑哪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吴桐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缓缓转过身去。只见面前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只见其有着一张瓜子脸,脸上薄施脂粉,双眉弯弯,凤目含怒,模样竟是姿色天然,明艳端庄;细看之下,倒是与吴桐有几分相像。 吴桐挠了挠脑袋,忙解释道:“娘,今天没去瞎玩,找余霖去了。” “真的吗?”美妇人也就是吴桐的娘亲苏氏继续问道:“没去西街橘子楼?” “可不敢去。”吴桐怯怯道:“自从上次娘亲发过火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说完又来了精神,继续说道:“娘亲你知道吗,咱们青州出大事了,圣上派来的御史大人在路上被山贼杀,全家老小一百六十多号人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人家御史大人死了关你个平头百姓什么事?”苏氏微怒道:“行了,别人的事也轮不到你担心,再说了,有你余叔叔在呢,青州塌不了。” “倒是你,徐夫子又跟我告状说你在学堂捣乱的事,还把徐老夫子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给偷喝了,那可是人家准备给女儿出嫁时再开的啊,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说罢苏氏抬手便要打,吴桐忙闪身躲开,道:“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明明是徐小姐自己拿出来给我和余霖喝的,咋又怪在我头上了。” “还狡辩是吧,人家女孩子家的心思多纯,肯定是被你忽悠才会拿给你的,你还好意思要。”苏氏见吴桐闪开了,便急忙追了上去,作势又要打。 吴桐见娘亲这般模样,显然真的生气了,便也不在躲闪,任由娘亲的巴掌拍在身上。 吴桐从记事起,便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们居无定所,过着几经漂流的生活。祥和以前,天下还处于四国争霸时期,他们一路从南楚陵州到留州,再到东冀的晋州,直至祥和以后东冀灭二国一统中原后,又顺着冀人南迁的大势潮流,搬到了现在的青州。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苏氏从不跟他说有关他父亲的事,而每当吴桐问起时,苏氏都会默不作声,心不在焉的注视着远方。 苏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吴桐也知道母亲的不易。待他懂事之后,他从不敢让母亲生气,因为他知道母亲每次生完气或打完他后,她便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的抹眼泪。吴桐见不得这种场景,他也想不惹母亲生气,可总有事事不顺的时候。 苏氏见吴桐不再躲闪,扬起来的手也并没有打下去。她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饿了吧,娘给你做饭去……”说完,也不管那还杵在原地的吴桐,而是直接往厨房走去了。 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吴桐也是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当那天空才开始泛白之时,吴桐便去了青城学堂,此学堂不大,在青州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座落于城南一条热闹非常的街道旁。学堂里只有一位先生,姓徐名瞻。徐先生是旧西蜀人氏,早年间参加过西蜀的科举,曾获那一年的探花,后来到青州担任官职要员,随后也就在青州成家立业了。不过当东冀铁骑踏破青州城墙时,他原本可以像当时的青州御史以及其他官员那样为了国家和民族大义,与青州城共存亡;可惜他为了自己的家室,还是投降了东冀。选择在这小小的学堂里,当一名先生。 吴桐站在学堂的大门前,此时因还尚早,门前的几家店铺都还刚刚开门,大街上也都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吴桐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绕过大门进到了后头的小巷子里。 吴桐会这么早的过来,主要还是因为那壶女儿红的事去给徐先生负荆请罪的。徐先生的家就在学堂的后头,离学堂也就百来米远,穿过小巷子的尽头便是了。 这条小巷子空无一人,出奇的安静,让走在其中的吴桐都不觉有些心慌。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只不过总感觉今日这四周的气氛不对。在想起昨日御史大人全家被杀的情景,更是让自己寒毛耸立。 出个拐角,尽头便是徐先生的家了。不过此时徐先生的家门口,正站着一个十分高大的汉子,那汉子全身被件宽大而破旧的披风包裹着,只露出个头来。因为是背对着吴桐,所以看不清长像,他的背上背了把环首刀,刀锋凌厉渗透出一丝丝寒光。 徐先生的房门半开着,那汉子也未进去,隔着那条门缝与里面的人交谈着,因为隔了点距离,所以吴桐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随后那房门“嘭”的一声关住了,只留下那汉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汉子头一扭过去,恰好与吴桐对视了一眼。只一眼,吴桐便感觉一股杀气迎面袭来。 那汉子最显眼的地方,是脸上那道刀疤,从左眼一直斜到右脸颊,让人触目惊心。汉子看向吴桐,诡异一笑,脸部肌肉也随之扭曲了起来。 吴桐见罢大惊失色,在感受到对方身上传出的杀气时,急忙头也不回的朝后奔去。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个神秘的刀客给杀了。 吴桐一口气跑出了南街,在察觉对方并没有追过来时,方才停下喘了口气。此时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自己在这青州住了近五年了,从未见过那汉子;显然不是青州人。随即又想起昨日御史大人被害一事,余提督说是被山匪所杀,而联想起那人的模样,不正是山匪吗?莫非他们杀人后非但没有逃遁,又是潜进城了?他站在徐先生的屋前,那他与徐先生又是何关系? 这一连串的问题突然涌进吴桐的脑海里,他越想越怕,很不自然的朝徐先生居住的那个方向望去…… 就在原来的那条小巷子里,那刀客见吴桐跑了,没有一点要追的意思,目前一直看着吴桐离去的那个方向。而就在这时,徐先生的屋门又打开了,一道雄厚的声音也是从里面传了出来。 “怎么了?” 那刀客没有看向门缝,目光依旧看着小巷拐角处,说道:“没事,只是碰到个有意思的小子……” 说罢,那刀客又露出了那副诡异且狰狞的笑容。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四章老道士的点化 吴桐面面相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背后衣衫尽被冷汗浸湿。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不明白,为何那人仅仅看了自己一眼,就让自己有种如临大敌般的感觉,那种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 虽然猜到那汉子可能就是杀害御史大人的那伙山贼之一,吴桐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本来也不想去管,可既然撞到了,他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打定注意后,便打算去提督府告诉余闯,可前脚刚迈出,后脚便又收了回来。细细想来还是不妥,不能因为对方看着凶恶就把他当成歹人了,在没有一点证据面前,若冒冒失失的跟提督将军说了,酿成大祸就不好了;再说了,自己如今也没咋样嘛,也许那人是徐先生的一个朋友,再也许,连那恐怖的杀气也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罢了。 吴桐自嘲的摇了摇头,因为刚才那一幕,也让吴桐打消了负荆请罪的念头。如今天色已完全泛白,街道两旁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了,他随机混入人流当中,朝那青城学堂而去了。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吴桐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老者给拦了下来。那老者两鬓斑白,一脸和善,双手在胸前搓了搓,脸上堆满笑意的看向吴桐。 “老先生有事?”吴桐停下脚步,问道。 “也没啥事。”老道士依旧面带笑容,说道:“贫道见公子印堂发黑,想必是刚才碰到什么惊吓吧?” 吴桐听罢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老道士,见对方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居然能够猜到刚才所发生的事,也不知对方是巧合还是真有本事。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笑问道:“老神仙何出此言?” 老道士见对方来了兴趣,笑容更浓了,忙说道:“公子请往这来,容贫道与公子说说。” 说完便带着吴桐,往街道的一侧走去。吴桐朝前方看了看,几米远处,摆了一个简陋的摊子——一张桌子,前后各一张凳子。桌子后面还插了根小旗子,旗子上无非是写了些看相、测风水、算命之类的宣传语。 那老道士领着吴桐走到摊了前,一前一后各自坐下。老道士坐下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折扇来,很不合宜的扇了扇,看着吴桐露出一脸疑惑的神情时,方才开口道:“公子刚才是撞到什么凶神恶煞之徒了吧?” 吴桐眉头微皱,没有说话。老道士也不急,没拿扇子的那只手在吴桐面前虚抓一把,捏了捏,随后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道:“气之五六,公子可是遇到了四品境的高手啊?” “四品境?”吴桐纳闷的问道。 “难道公子什么都不知道?”老道士看对方一脸懵逼的样子,惊讶的问道。 吴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嘿,看公子应该不是江湖人,所以对这江湖人划分的武学境界有所不知。”老道士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上也恢复了笑容,扇着扇子,说道。 听到这里,吴桐也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老神仙,这何为武学境界,与我说说呗。” “嗨,我看跟公子有缘,就不妨告诉公子吧。”老道士说道:“这武学也跟朝廷的官职一样,分一至九品。天地万物,皆有灵气。人虽如此,何况众生。而武人又以气多气少判断品秩,通俗来讲,气之二三为下三品,气之五六乃中三品,七层气为第三品,八层气第二品,九层气乃一品。” “武学又有三教九流之分,但这中下六品境界是一样的,到上三品这区别就渐渐体现出来了。寻常三教人士,依靠自己所学经典,所修思想,所证大道来命名境界,比如儒教,学的是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追求的是那天下大同,所以三品境往上,儒教之人通常称之为黄庭与大同,随后便是入圣,达到书圣经典。” “道教所学尊道贵德,天人合一,贵生济世,道法自然。所以三品境界以上,他们通常称坐忘、无极与登仙。佛教所学四谛、五蕴、缘起、无常无我、无欲无求。所以他们所谓的三品境界分别是金刚、菩提与成佛。” “除三教外,其余九流均按江湖上正常的统称命名,三品境界为大师,二品为小宗师、一品为大宗师。” 吴桐听罢,神情有些不知所云,也不知对方再说些啥,什么大同金刚成仙的,他反正没听懂。老道士轻轻一笑,似乎对方会露出这般表情是在自己意料之中。 “哎,如今的江湖,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老道士没有理会愣在一旁的吴桐,自顾自的说道:“三百年前的江湖飞升者如雨后春笋,御剑飞行的仙人,骑鹤逍遥的道士,好幅人间最得意的山河画卷。可三百年后出了个魔道枭首,一剑就斩断了天地相连的纯厚气运,导致后三百年来,人间再无飞升者。” “老道士当真是神仙?”吴桐听的云里雾里,突然问道。 “哈哈哈。”老道士欣然笑道,收回折扇,轻轻朝吴桐额头上虚空一点,面带笑容的说道:“当今世上,有天赋者不少,有大智大慧、身怀仙气者却寥寥无几,我见公子面善,算是与公子就此结下一份善缘。还望这位公子日后多多行善,不做那不义之事。” 吴桐只觉得身体突然一阵恍惚,仿佛书上所说的神游归天一般,片刻之后,待到缓过神来,发现身旁小摊子依在,可面前那位老道士却没了踪迹。 吴桐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确定不见了老道士的踪影,这才缓缓坐下,喃喃道:“莫非,活见鬼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吴桐,眉宇之间那所谓的黑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出现了一条半指长,与针线差不多细的金色印记,在眉宇间若隐若现得闪烁着…… 青州御史之死,弄得青州一团乱;其实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州长安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崇义身死的消息朝廷第二天朝知晓了,他就如同是个导火索一般,将积累在朝廷之间多年来的怨气都在一时间爆发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政变,让朝庭措手不急,也让整个青州措手不急。 尚书省左仆射卫恒勾结兵部尚书,也是仅存的几位大将军之一的卢剑升,发动政变,列出十七项罪状控告中书省令。擒拿了这位文官之首,内阁首辅颜重惯。 颜重惯刚被拿下,卫恒便迅速剪除颜党余孽,光六部的六位尚书,十二位侍郎,近四十位员外郎中就清理了大半。罢官、缉拿、辞官者数不胜数……总之,整个朝堂,短短五六天内,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件事,在后世的史书上,称之为“扫颜事变”。 说来也奇怪,身为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颜重惯被卫恒缉拿后,圣上居然对此事不管不问,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这让朝中一些有心人猜到,搞垮颜党,恐怕也是圣上的授意,要不然,区区一个卫恒,如何能够与掌控朝堂近二十年的颜党相抗衡呢。 青州御史身死的第五天后,圣上的一纸圣谕悄然的送进了青州,身为青州提督的余闯看过圣谕后也是倍感头疼。圣谕上写着李崇义之死让他全权负责,并且还让他暂代青州御史之职。对于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余闯来说,也是有些神情复杂。 朝堂官员的大清洗,让众人都把目光从青州转移到了京州长安城,整个冀国的舆论都在关注着这场扫颜行动该如何收场……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五章尚书 东冀祥和年间,发生了两起大事件。 第一起,是祥和元年,那时候的天下还是四分五裂的,除了冀国外,西南边陲有强悍的蜀国,南边有大楚划江而治,北边还有灵国虎视眈眈,冀国夹在三国之间绝处逢生。时任吏部员外郎的卫恒,向天子上柬三勋十八策,对于当前天下四分的局势做了很详细的归拢,讲明了统一天下的战略格局与步骤。应该牵制哪国,先打哪国,后打哪国都有详细说明。就连各国兵力配属、将领名单,如何占据天时地利也都一一列举了出来。 此柬一出,这个籍籍无名的员外郎,立刻引起了圣上以及一大帮重臣的关注。 时任宰相兼中书省令的颜重惯借助此时天下的大好局势上书天子,组建内阁。第一任内阁毫无悬念的成立,颜重惯任内阁首辅独揽大权;卫恒也因为三勋十八策一柬,荣升吏部尚书,挤进了内阁。 在圣上的授意下,颜重惯、卢剑升等内阁大臣以三勋十八策为蓝图,作《一统天下之大计》一书,以冀国七十年国运做赌注,发动了浩浩荡荡的中原国战。中原国战历时八年之久,冀国终于成为天下共主。 第二起,便是祥和十二年的扫颜事变…… 吏部,座落于皇城的西南面,与布政司和监察司为邻。三个院落集中在一起,使这块区域也是一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吏部从原本的六部中排在倒数第二,到如今力压其他五部成为六部之首;院府气派自然是其他五部所不及的。这还得归功于老尚书令和如今的尚书省左仆射都是从吏部出来的,这才使得吏部在整个尚书省机构当中也是一渡水涨船高。自从老尚书令在几年前致仕还乡后,整个六部都由尚书省左仆射兼吏部尚书的卫恒大人打理。 吏部也是六部当中人数最多的一个,平时也是处理机要事物最多的地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加上最近掀起的扫颜事变,大批官员丢了帽子,更是让吏部的诸位官吏忙的焦头烂额。 而就在这百忙之中,吏部却来了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两鬓斑白,满脸的皱纹将五官都给挤小了,身材瘦小佝偻,尽显老态龙钟之相。 他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吏部的门院,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见到此人都不由的满脸惊慌,没人敢上去阻拦询问,都很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来。而这偌大的吏部就如同是他家一般,不需要人带路也不需要人通报,轻走熟路的便往吏部大院的后头走去,那里有间书屋,正是卫恒大人的办公之地。 老人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房间不大,摆放了三排书架和一张书桌外就基本没有太多的空间了。而书桌前正坐着一位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伏案写着什么。 似乎是猜到了老人要来,中年男子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是继续处理着面前那堆成小山高的柬册。 老人见此,脸上并未露出怒意,只是语气略微刻薄的说道:“卫大人现在升为内阁首辅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中年男子听罢,停下了手中的笔,淡淡的说道:“老尚书大人,是来替颜贼说情来了?” “好一句颜贼!”老尚书令张镇林怒道:“颜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你半个恩师,你竟然不念当年的恩情,对惜日的恩师如此痛下杀手;老朽当年真是看错你了。” 卫恒听完有些坐不住了,停下了手中的活,这才抬头看向自己这位曾经的上级;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尚书大人何必出言激我,颜相是在下的恩师不错,他若是安分守己,还能安度晚年。可你知道,他这些年来都干了什么吗?” “我奏明的十七项罪状哪项是随意诬陷他的?他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自持天下一统自己功劳最高,独揽内阁大权。若是他独霸中书一省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趁门下省令曹惠元大人逝世,尚书大人您又辞退尚书省令之际把手伸到了门下、尚书二省之中。昏庸无能之辈只要一和他扯上关系,颜相马上就给其安排高位;甚至还公开什么官位卖多少银子,这卖官鬻爵己到明目张胆之步。除此之外还广圈田地,都把手脚伸到皇田去了,试问,他把圣上地位放在何处?视天下百姓又为何处?”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下官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居然还和西蜀、南楚的遗老孤臣尚有扯不清的关系,回想这五年来,旧西蜀之地、旧南楚之地频繁发生的遗民起义复辟,勾结那些遗民杀害朝廷官员,这不是叛国通敌之罪又是如何?” “尚书大人……”卫恒越说越激动,竟一下从桌前走了出来,来到张镇林面前,故作压低声音说道:“难道如此之大事,卫某看的到,圣上看不到吗?颜相权侵朝野,党羽遍天下,卫某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也能如此轻松迅速的将颜相拿下吗?” “你是说……”张镇林宛如恍然大悟,但还没全说出口,后面一半就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卫恒背过身去,叹息道:“虽然我与颜相立场不一,但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又如何想背上这忘恩负义的骂名呢?” 张镇林听到这里,似乎也对这整件事有个初步的了解。他因为致仕多年,对于朝廷之事也不再挂心了,只是近期不断有颜重惯的学生、好友等人来他跟前诉苦求他出面。听了那些人的说辞后,让这位原本脾气尚佳的老人勃然大怒,马上就“杀”到吏部想要“教训”这个“罪魁祸首”卫恒了。 当年与颜重贯、曹惠元、温道庭等人是同时期的官员,都是在翰林院进修随后又进的六部,几人也因此成了莫逆之交。即便是后来的组建内阁,四人也是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过对于卫恒的说辞,他信的也不多。因为是对好友多年的认识,他可不相信颜重惯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细细思考一下后又问道:“颜大人被诛九族也是上面的意思?” “这个,下官就不懂了。”卫恒激动的神情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似乎是不想往深处继续谈下去,转而淡淡的丢下这句话来。 见卫恒不愿多说,张镇林也不想在此待下去了,而是袖子一甩,道:“既然卫大人不愿多说,老朽也不想再问了,卫大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摔门而出。 卫恒看着张镇林离去的背景,心中毫无波澜,返身回到了书桌前坐下,继续处理手头的事物了。 此事他张镇林想出头,自然不会在吏部碰了钉子后便早早收场了。卫恒虽然以前是自己的下属,但两人却属于不同的阵营。冀国的官场原本被士族门阀们所垄断,不反如此,他们还不断打压读书人,寒门士子极难出头。导致寒门出生的官员与士族出生的官员极不对付,这才分成了两个阵容。而老尚书令张镇林正是出生晋州张家的士族门阀,而卫恒当官前毫无背景,能有如此地步,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踩出来的。 然后自祥和八年天下一统后,圣上敞开国门,接纳了西蜀和南楚的遗民百姓。为了让他们和冀国百姓彻底能融汇惯通,在官场仕途也给他们开了扇窗——那便是科举制度的振兴。 圣上大兴科举制度,一方面确实是想吸纳蜀、楚两地的人才为我所用;另一方面也是想改变如今士族门阀垄断朝廷官员的现状。这种制度严重打压了士族们的利益,士族门对于那些寒门士子越发的看不对眼,这种情况导致愈演愈烈,党派之争也更变得显而易见了。 张镇林走出了吏部大门后,站在皇城大道的十字路口上踟蹰不前,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半响没有挪动过一步。而此时皇城报时的大钟突然敲响,这一阵阵的钟声也将老尚书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转过身去,缓缓朝路的一侧走去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六章大隐背包客 一辆马车,趁着刚刚升起的夜色,急匆匆的往长安城城西驶去。长安城实施宵禁,只要到了戌时,四个城门都会关闭,不过有些达官显贵因为特殊事由会进出长安城,所以在戌时只关东、南、北三门,而西门则会推迟在戌时三刻再关。这辆马车,也是想趁着西门还未关闭前出城。 这辆马车正是从颜府出来的,早在一个时辰前,大批的披甲将士包围了包括颜府在内的数座豪宅,正是奔着抄家去的。自从颜重惯锒铛入狱后,与他关系较紧密的十来位三品以上的大臣,与颜家一样摆脱不了被抄家的命运,不过那些人跟颜重惯相比还稍好些,毕竟颜重惯罪名诏著,可是要诛九族的,其他的,最多也是发配边疆。 这辆马车的车夫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蓬松的头发,满脸的胡渣,身着黑色麻衣,一副邋遢的模样。虽如此,但他那坚毅的眼神显得整个人格外有精神。 而这马车内坐着的,正是趁乱从颜府逃出来的颜家血脉,颜重惯唯一的双胞胎孙女——颜奚凤以及颜珞凰。 两名女子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那是一模一样,都有着国色天香的姿容。可两人的性格和打扮却完全不同,其中一位有着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身着一袭淡粉色衣裙,正端坐在车厢内,温文而雅,眼眸当中透露着一丝丝伤愁。而另一位则将她的长发扎了起来,英资飒爽,活像个假小子。身着一身紧身衣,腰间还别了柄长剑,一副气宇非凡的模样。 如今整个长安城可是不太平了,能不能离开这里,也要看今晚了。好在因为宵禁的缘故,这西城的大街小巷上都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了,马车这才能肆无忌惮的在街道上奔驰着。不过越是靠近西门的时候,周围动静就越是安静,平时这边响的最多的狗吠,今晚也没听到一声,这道让那马夫的心底升起一丝丝的不安来,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此时突然响了几声闷雷,整个天空开始风卷残云起来,显然一场大雨将至,而马夫也是把心提到嗓子里了。果然,在马车驶进一条小巷子里时,小巷的尽头,则站着一位黑衣人。见到这一幕,马夫果断勒住马头,使马车在小巷口停了下来。 这小巷有多小,莫约也只够一辆马车进出的。那马车上的人见尽头那人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也是深感意外。好在他的阅历也算丰富,竟一眼就看出了黑衣人的来历,说道:“大隐背包客?” 那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一件宽大的黑袍给裹住了,只留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在外面。他的背上背了个宽大的背囊,与他的体型显得格格不入。 黑衣人见马车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也无动于衷,依旧安静的站在原地。 马夫翻身下马,从车板上取下一柄原先放置在上面的宝剑,一脸无奈的对车内二女说道:“看来在下无法陪二位小姐出城了,还望小姐多多保重。” 车内二女听罢,显然猜到了什么,纷纷掀起车帘,眼泛泪光,不舍的喊道:“钟离叔叔……” 马夫没去看她们,而是用剑鞘一拍马背,这匹骏马长啸一声,心领神汇的载着恋恋不舍的二女往西门的方向急骋而去。而马夫,还不忘在后头喊道:“山高路远,二小姐好生照顾好大小姐啊……” 马夫的话没得到回应,听来的只是一阵阵马蹄声。见那马车走远后,马夫如负释重般的松了口气,一边转身,一边将宝剑搭在肩上,百无聊赖的说道:“我很好奇,雾隐门什么时候搭上冀国圣上这条船了?” 被称作大隐背包客的神秘人所问非答,反问道:“我也好奇,西蜀保皇派,祁连山剑阁,怎么投靠冀国宰相了。” “我可听说灭蜀大计是颜重惯一手策划的,阁下身为当代剑阁阁主,西蜀剑皇,不为西蜀大业守国门,死社稷,却跑到仇人面前执鞭牵马。真乃江湖一大笑柄啊…哈哈……” “够了!” 马夫未等黑衣怪人笑完,怒叱道:“往日之事莫提,今日阁下要想杀颜家双凤,就得问过在下手中的剑了。” “颜相,知遇之恩,钟离煌今夜还给你!” 原名叫钟离煌的邋遢汉子缓缓从肩上取下宝剑,对准黑衣怪人,喃喃说出最后一句话来。 当钟离煌做完动作之后,顿时以他身体为圆心,一股气压从他周围以波浪的形式一浪接一浪的从四周扩散。这些气浪一接触到四周的墙壁后,又会反弹回来,从而不断叠加重复,将那波浪无行中凝聚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浪;而这气浪的强度,正是江湖中人判断武夫实力一至九品的凭证。 而这钟离煌的气浪强度,正是江湖中人口中的二品强者,达到二品境界的人,可依照三教九流所学经典的不同,会的神通也不一样。但不管是什么神通,据说都能够移山填海,斗转星移;而离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也就只差一线之隔了。 面对钟离煌身上散发出来的二品威压,背包客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那威压不是在针对自己一样。任由气浪加周边的狂风吹的猎猎作响,背包客除了两眼微眯外,并无其他多余的动作。 “滴答……” 突然,天空突然开始下起雨来,一滴一滴的开始缓缓往下落去。而就当头两滴雨分别同时的滴在钟离煌和背包客身上时,他们这才同时动了…… 钟离煌握着剑鞘的那只手突然一松,剑鞘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朝背包客冲了过去。这还不止,冲出去的剑鞘竟然还掀起一阵狂风出来,那狂风不断盘踞在剑鞘上,隐约有一股龙吟声从那狂风当中吼出。 这是成就剑皇之位的钟离煌递出的第一招,就这第一招,便如此的撼天动地。 背包客也动了,他将背上的黑包裹整个取了下来,放在自己身前,欲来抵挡冲过来的剑鞘。随后双手也没闲着,左手一甩,十四柄飞刀一线排开冲破风层,朝钟离煌席卷而去。右手一甩,上百枚飞针紧挨着飞刀之势同样冲了过去。和飞刀不同的是,飞针的排序毫无章法,并且每枚飞针的后头还牵引着一根红丝,而那红丝的尽头,则全部距离在背包客的右手小拇指上。 剑鞘以出,露出了钟离煌手中宝剑的臻容,剑长四尺三寸,宽半尺。通体泛黄,发出淡淡黄光。正是祁连山藏兵谷的珍宝,也是如今剑谱上三十八柄名剑之一,排名第十七的苍黄。 面对飞过来的飞刀和飞针,钟离煌毫不畏惧,大喝一声,单手握剑变双手握剑,在胸前劈出数个十字来。顿时以钟离煌为圆心,向外扩三米范围内的飞刀和飞针同时都被剑浪给震飞出去,直到插入两侧的墙壁上为止。 而另一边,那急骤的狂风还未接近背包客,背包客便以同样的手法,一步步化解掉了被狂风包裹的剑鞘。而最后打在背包客诡异背囊上的,就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剑鞘了。 背包客将背囊重新背在背上,见扔出去的十四柄飞刀已去七八,上百枚飞针也被震退了大半。顿时右手小拇指一勾,那些扔出去的飞针便全部回到了右手衣袖当中。背包客做完这些后,双手再度一甩,二柄改版后的蝴蝶双刀便从背后的背囊内飞了出来。 那两柄蝴蝶双刀,每柄的刀把上都各绑了一条数十米长的铁链子,而那链子的一端,正是掌握在了背包客的双手上。 “东华子所铸的双刀;九曲和黄泉,对上藏兵谷袁老的苍黄剑,也没辱了它的名头。”背包客手握蝴蝶双刀,淡淡的说道。 而钟离煌却并未说话,面对那如同蛇一般飞窜过来的双刀。钟离煌则是屏住了呼吸,如临大敌一般。 大隐背包客真正强的手段里,正是这手如鬼魅般的双刀流功法。死在这双刀手下的三品及以上强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如今因为少了天地气象的签引,天下人再难飞升,而莫说飞升,就是境界达到三品以上也是少之又少。为此,多少人越是境界达到顶峰的,越是珍惜自己的生命,他钟离煌也是如此。 当年莫不是颜重惯惜才,助他突破到二品境界,恐怕早在七八年前,他与剑阁都将湮灭在西蜀皇宫外,都将成为王玄策荡平川蜀铁骑下的一抹尘埃。 他隐姓埋名藏了这么久了,当他今夜看见背包客时,他知道,他钟离煌的宿命也到此为止了。 这一刻,他不能退缩了。拼上他剑皇之名,拼上他进阶二品境界的剑意…… 下一刻,他双眸闪动,手中的动作,也改变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七章西蜀剑皇 此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了,倾盆大雨肆无忌惮的拍打在钟离煌和背包客的身上,钟离煌不断眨着双眼,似乎是讨厌那雨水淌进眼睛里的感觉。 面对飞过来的蝴蝶双刀,钟离煌抬剑格挡,首先震退了左边的九曲刀,剑身打直,直将那柄栓着铁链的宝刀拍在墙壁里方才罢休。不过这还没完,面对右边过来的黄泉刀,钟离煌来不及变招,身子一斜躲过了致命的一击,随后几个后空翻拉开了距离。 钟离煌稳住身形,右手将剑一横,左手迅速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一股波浪剑气趁势震射出去,顿时见四周的雨水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一般。 而停止的除了这小巷子里的雨水,还有四周那猎猎作响的狂风。背包客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天空中落下的雨滴落在小巷里越聚越多,钟离煌见时机成熟,换左手握剑,朝前虚劈一剑。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朴实无华,可这当中却包含大玄机。 一股气浪一圈围着一圈朝四周扩散着,那些停止的雨水也犹如受到牵引一般,化作数以万计的雨剑,朝着背包客劈头盖脸的招呼了过去。背包客见罢顿觉不妙,只见他双手将铁链一扯,九曲黄泉两柄双刀便同时被扯了回来。双刀回到一半,背包客双手左右互甩,企图利用这两把蝴蝶短刀的刀势,去破除打过来的雨剑。 可是,这雨剑数量众多,蝴蝶双刀抵挡再快也不能完全将这雨剑攻势尽数化去。加上钟离煌此时收剑后又是一挥,溅落在地的雨水再度飞了起来,重新化作雨剑再度朝背包客刺去。 面对这无止境的雨剑,背包客只能收回双刀,趁势后退数米,再度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而此时的背包客却拉起身后的斗篷盖住全身,那铺天盖地的雨剑击打在斗篷上后,全都化成了一滴滴雨水,再没了刚才凌厉的剑气了。 钟离煌见罢收回攻势打算近战破袭背包客,他瞬间恢复成右手握剑,身子一躬,倒提着剑,右脚再一蹬,整个人就如同射出的箭矢,猛得冲向背包客。 背包客哪能让他这般轻易得逞,他将披风一甩,一道气浪震出,双手一挥,九曲黄泉两柄短刀伴着铁链摩擦声从背包客的两侧飞了出去,双刀成交叉之势试图拦截冲过来的钟离煌。 钟离煌见此不退反进,大有背水一战之意,握剑就朝飞来的双刀撞了过去。顿时一股凌乱的剑气与刀芒在两人之间迸发出来,这剑气与刀芒四处飞散着,竟将这四周的墙壁都划的坑坑洼洼,摇摇欲坠,大有倒塌的迹象。 背包客紧握铁链的双手突然一个交叉,那两柄刀竟是配合着后头绑着的铁链从而缠住了钟离煌的双手以及他手中的苍黄剑。 钟离煌定住身形,看着禁锢自己的那两道铁链,他发现不管如何使劲,那铁链就是纹丝不动。此时他心中大感不妙,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流露出来。凌乱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后更显狼狈,此时的他正不断喘着粗气,显然这半柱香左右的拼杀,已经让这位二品境界的高手消耗不小。 背包客此时趁势跃入半空之中,将手中那两道铁链拉直,低喝一声:“双龙汲水!” 话音刚落,那绑着铁链的双刀竟然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随着天空中的雨水滴落在铁链上,这铁链子竟将这雨水全部吸收掉了。看到这一幕,钟离煌瞳孔微缩,喃喃自语道:“水相神通?!”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钟离煌只觉得脖颈处被一根冰冷的丝线拉扯了一下,然后手脚便传来一阵无力感,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努力睁大双眼,一根根血丝向着逐渐扩散的瞳孔蔓延,直到眼角崩裂开来,渗出了缕缕鲜血,混合着雨水淌落到脸颊。 钟离煌用尽力气微微抬起头,一道血箭顿时从他的咽喉处喷射出来。他笑了,笑容中夹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释然,这些年,他是真的累了。 祁连山剑阁是西蜀第一大宗,宗内各大高手都是西蜀皇帝的贴身侍卫,他们从不显山露水,但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护着西蜀皇帝的生命。所以历代剑阁阁主,都被西蜀皇帝冠以剑皇之名,西蜀剑皇也由此而来。 钟离煌并不是钟离家族最出色的剑客,甚至说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他虽是老剑皇的独孙,但从小就生活在父辈和师哥们的阴影下,他十三四岁才开窍,被认为最不可能继任阁主之位的人。 钟离煌原本以为自己就那么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但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强行当上了剑阁之主,新一任剑皇。 西蜀老皇帝在皇宫被神秘杀手所杀,老剑皇带着十三位阁内四品以上高手围剿那名杀手,十四人在川蜀地界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追捕围剿与奔逃。结果剑阁高手们围剿不成反让那名杀手反杀,十四人均陨落在川蜀大地。至此剑阁一蹶不振,剑阁阁主之位也落在了钟离煌的头上。 钟离煌站在老剑皇的墓前,意外的没有哭出声来,也没有露出什么悲痛的神情,就在这一刻,他突然顿悟,一举突破到了三品境界。 那年,他才十六岁。 他在三品境界待了近十年,武学修为也遇到了瓶颈,毫无突破。而此时天下发生中原国战,仅三年时间,纵横天下无敌的西蜀大军在川蜀地界一败再败,冀将王玄策的骑兵势如破竹,一举南下,踏破了皇城。钟离煌本该在此与剑阁和整个西蜀共存亡的,可他退缩了,他带着西蜀唯一的血脉朝阳公主趁乱离开了皇宫,不过再逃亡的过程中,他和朝阳公主还是走丢了。阴差阳错之下,他与颜重惯之子颜本望相遇了,颜本望答应助他突破到二品境界,只为钟离煌的效劳。 钟离煌为了能找到朝阳公主,答应了颜家的请求,隐姓埋名当了颜家的客卿,并成了颜家二小姐颜珞凰的授剑老师,一直到如今…… 也许是回光返照吧,心底的一股执念将他的思绪从回忆当中拉了回来,还没找到朝阳公主,他还不能倒下。想到这,他也顾不得脖颈处那道致命的伤口,立刻调转全身的气机,澎渤的气机一瞬间释放了出来。浓厚的气愈演愈烈,竟让他做出垂死反扑的举动。地面上积聚的水流慢慢汇集成数十道剑气,钟离煌低喝一声,那数十道剑气在他浓厚气机的牵引下,钻入小巷两侧的墙壁上,贴着墙壁朝背包客快速冲去。 背包客对钟离煌的垂死挣扎视而不见,待铁链吸收的雨水足够之后,背包客重新落回到地面,双手在身前大幅度一甩,这铁链竟被甩出了个一百八十度,一阵气浪也在此时猛的爆发出来,背包客冷冷的说道:“双龙出水!” 一股无穷的神通,从九曲黄泉两柄短刀中迸发出来,绑着钟离煌双手的铁链顿时张开,然后转瞬间合陇,接着又张开。几乎同一时间,贴着墙壁袭来的数十道剑气也缓缓凝聚成两条水龙,从左右两侧冲到了背包客面前。背包客对近在咫尺的两条水龙毫不在意,只是一眨眼之间,他的双手再度抬起,两条水龙在距离背包客一寸距离就突然像失去了什么牵引一般,气机全无;纷纷化作两滩雨水滴入地面,而他那两柄刀身后的铁链上,则各多出了一样东西。 左手九曲刀上,多出的是苍黄剑,以及握着苍黄剑的双手。而右手黄泉刀,多出来的,正是钟离煌这颗大好人头…… 没了头颅的身子应声倒在雨中,背包客趁机收回双刀,在这期间又一手接住从半空中掉下来的苍黄剑。看了眼剑身,喃喃自语道:“苍黄古剑,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剑皇神通,早八年前,你本就该化作一抹尘埃,今日,就送你上路吧。黄泉刀上有黄泉,黄泉路上早超生……”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八章相邀赴宜阳 昨日刚下了场春雨,整个青州城内一片万物复苏的景象。御史案如今都第六天了也还没丝毫头绪,周边几个郡守早已急的焦头烂额,不知所措。而距离余闯将军所给的期限也只剩四天了,他们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敌在暗我在明,如此光明正大的寻找那些山匪肯定是无功而返,所以大部分郡守都开始改变追查的策略了。 六天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那圣上的圣谕也只到了余闯将军这一层,正如圣谕上所说的那样,因为颜重惯的事朝廷已无精力再去处理一个御史的鸡毛蒜皮小事。毕竟光处理了四品以上的大官就近三十个,这种五品外官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而按照圣谕上说的,余闯其实也可以选择不去查此事,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可他毕竟在青州经营了五年多了,这群山匪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害朝廷命官,分明是在挑战朝廷的权威。即便是朝廷没精力去追究了,他也绝不会放过这群山匪,势必要将他们铲除到底。 余闯的层层施压,也着实让手下人不好受,有的人急功进切,甚至做出违规之事来。就比如宜阳郡、沧河郡竟然都有两三个县的县令抓捕斩杀山野樵夫来冒充山匪,此事也不知从哪走漏的消息,竟引得两个郡的百姓人人皆知,那些旧西蜀的遗民们哪还坐的住,一时间爆发了几场规模不小的起义。 本来西蜀百姓就对冀人恨之入骨,特别是十来年前的中原国战时期,冀将王玄策在长板桥一役,就坑杀了西蜀近四十万降兵。这四十万降兵,可都是这些遗民们的父子兄弟啊,如此血海深仇怎能让西蜀百姓忘却。冀帝实施的“南迁同化”政策,也属西蜀之地最难实施。 这种家国仇恨,即使是“同化”,没有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是根本行不通的。而且冀人刚入蜀那会,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不断去压迫西蜀遗民。导致关系越来越恶劣,整个川蜀之地在头一年爆发的大小起义便数不胜数,光青州一带就有三十多起,这让初任青州提督的余将军大感头疼。 所幸余闯将军身旁还是有不少智囊的,纷纷给其献计策如何去收拢民心。比如对普通百姓免税收,减少压力和负担;对迁徙过去的冀民加以严管和约束;而对那些起义的逆贼则以招抚为主,顽固不化的再武力镇压。此软硬并施,倒也解了青州的燃眉之急。从第二年开始,这起义也逐渐变少,加上余闯还到处剿灭匪患,到第三年的时候竟也出现了太平景象。 冀人和蜀民能够和谐的相处,余闯可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如今被他们一闹,如何能不激怒他。他立马处置了宜阳郡和沧河郡郡守,出事的那几个县县令也都被缉拿。即便如此,可事情出了也必须要有人去摆平,正当余闯还在为派谁去办理这件事而头疼时,余霖却在此时站出来毛遂自荐。 自己儿子什么能力余闯还不知道吗,见余霖站出来捣乱,他眉头一皱,刚想出声怒斥几句;余霖却夸下海口一定能办好此事,并且还当众向父亲立下军令状。余闯稍加犹豫了片刻后,方才同意。 吴桐这边,在昨天接连经历了两件怪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昨日晚上余霖又派人传来口信,约自己到城东的老字号酒楼一聚,搞的如此神神秘秘的,这不一大早吴桐便朝城东而去了。 老字号酒楼,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阁楼。此楼百年前便存在了,专卖一种独特的桂花酒,酒香飘十里,也叫十里香。此酒卖的也不贵,更何况老少皆宜,深受青州百姓的喜爱。 吴桐进了酒楼,不在一楼多呆,想也不想的上了二楼。这二楼面积不如一楼大,却比一楼清静许多,客流量也不如一楼。一楼人虽多,但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相比一楼,二楼坐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吴桐一上楼,便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余霖。 余霖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过去。吴桐过去后,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意端起桌上的一碗桂花酒便喝了起来。而余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夹着菜。 一碗饮尽,吴桐方才开口问道:“约我来这里干嘛,还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余霖笑了笑,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还记得几天前的御史案吗?” “当然记得了。”吴桐毫不犹豫的说道,随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干嘛突然问这个?” “嘿嘿。”余霖神秘一笑,道:“为了破那案子,现在沧河,宜阳两郡都出大乱子了,那些郡守、县令胡乱杀人,导致两郡多个地方发生暴乱,我爹打算派我前去两郡中的宜阳郡处理这些事呢。” “你?”吴桐听罢,看了他一眼,一脸不信的问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你去不是更添乱子吗?” “哎。”余霖此时收回笑脸,一脸忧愁的说道:“一开始我是抱着去玩玩的态度的,毕竟看到我爹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的,做儿子的也打算去为他分忧解难。但后来我一想啊,我啥本事没有,即便空有个“钦差大臣”的头衔估计此事办起来多半也是够呛,所以我才想到你了。” “我?”吴桐好奇的问道。 “对啊,你脑袋这么好使,我们联合起来,肯定能解决宜阳郡问题的。”余霖忙说道。 “我……还是算了吧。”吴桐稍加思考了一下,还是摆了摆手,拒绝道。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余霖似乎猜到了吴桐心中的顾虑,忙说道:“你怕自己没有涉及过官场,在这方面没经验,对这些事怕处理不好,对吧。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以我为主,你在我旁边帮我出主意就行了。” “再说了,我现在被任命为垂拱校尉,虽说是个杂牌校尉,还只是我爹这个青州提督认命的,但好歹手底下也有百来号人可以使唤。你难道就不想享受一下策马奔腾,前呼后拥的感觉?” “不想。”吴桐毫不犹豫的答道。 吴桐的拒绝,显然早已在余霖的预料之中,他神秘一笑,把手中的那只碗抬了起来,看着碗里晃动的桂花酒,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这次徐小姐也会去……” “嘭……” 听到“徐小姐”三个字时,吴桐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问道:“她……为什么会去?” “嘿嘿。”余霖将手中的碗放下,说道:“清明将至,宜阳郡可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我只是跟徐小姐说去那边踏青而已,她可是一口答应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徐小姐,你难道放心看着她跟我孤男寡女的去百里之外的宜阳郡踏青赏春吗?在外面,那可是俘虏女孩子芳心的最好机会啊。” “卑鄙。”吴桐狠狠的吐出这两个字。 “好哥哥你别生气。”余霖见吴桐有些生气,也忙站起来,一脸赔笑的说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我知道哥哥的软肋是徐姑娘,才出此下策的。虽然我也喜欢她,但我们都答应各凭本事竞争。我敢跟你保证,你要是来了,在宜阳郡期间我绝不会单独跟徐小姐相处的,也不会跟她说过多的话,行不行。” “哼!”吴桐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便掉头就走了。 余霖没有上前去追,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吴桐快下楼时,余霖才在后头喊到:“明日辰时,我派人去接你。” 吴桐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自顾自的朝楼下而去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九章宜阳好风光,最美是黄石 此时是三月中旬,虽说惊蛰刚过,但雷雨天气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几场大雨下来,青州各地呈现出一副万物复苏的景象。 自古青州美如画,山美水美人更美。青州的名山大川多不胜数,历来都是富家子弟及游学士子们携美赏景踏春之地。就是西蜀尚在时,西蜀皇帝也时常在清明时节携后宫佳丽在青州小居几日,如此一来,就更加给青州添了几分别样的光采。 而青州景色又以宜阳郡最佳,宜阳位于青州的西南方,与巴州交界。这里有川蜀地界最大的金丝竹海,面积之广包揽小半个郡,历来有名的诗人游客,也多喜欢来此观赏,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这就把宜阳郡的地位,又抬高了许多。 一队百余人数的骑兵缓缓驶进了宜阳郡,领头的正是新上任的垂拱校尉余霖。虽说有品秩限制的官位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九品芝麻官,都需要皇帝诏书任命。不过像余霖这种有品无秩无实权的杂号七品校尉,完全可以由一州御史或提督任命,这也让这个从未在沙场上混过的余霖着实过了把“将军”瘾。按理杂号校尉本无实权,这一百来号青州骑只不过是提督将军专们安排护送他的罢了。 余霖身为青州城的头号纨绔,骑马自然是他的强项,此时的他骑了匹枣红大马,在即将进入郡城时突然玩心大起,在管道上纵马驰骋了起来,远远的将那一百来骑甩在身后。 相比余霖那精湛的马技,吴桐的马技倒显得像是初学者水平。一日前他们从青州城出发时,余霖给他送了匹快马,结果还未走出二里地,便摔了个狗吃屎。吴桐捂着疼一边抱怨余霖明知道自己不怎么会骑马还给他选了匹快马,另一方面又抱怨自己在徐小姐面前出了丑,以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估计又要低下不少了。 余霖为了安抚他,只好给他牵了匹老马,虽说跑不快,但胜在稳当。这不,一路上他都跟在徐小姐所乘的马车旁,一边赶路,一边与徐小姐培养感情,倒也其乐融融。 余霖被命为“钦差大臣”来宜阳郡处理遗民造反的事自然提前通知了当地的各大官员。不过宜阳郡的太守陈大海因为所辖曹县、黄石县地区发生暴乱之事而被革职了,现在全郡事务均由郡丞曹贤主持。当余霖等人进了太守府后,也是曹贤带了其他几个官员出来迎接的众人。 曹贤是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年,长的高高瘦瘦的,往那一站跟个竹杆似的。他出身豪阀,是旧西蜀著名的宜阳曹家,也是当地曹县人氏,是青州官场上少有的几个西蜀遗民之一。当初青州被沐剑英大军攻破时,曹老太爷是首个投降冀国的豪阀,曹家虽然是西蜀七大豪阀中唯一一个被保留了下来,但从此也背上了叛国贼的骂名。但曹老太爷不在乎,人要没了,还要这名声有何用。曹贤也是曹老太爷最心疼的孙子,死前也为孙子向冀国朝廷要了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算是勉强能在这青州之地立足下来。 按理说曹贤的官位比余霖还高出一截,他还如此礼贤下士的接待余霖目的不是他顶着“钦差大臣”的虚衔,大多还是因为他是余将军的独子。曹贤的能力不小,但却蜗居一郡之丞,让他也是满腔郁闷,恨自己空有一番抱负无地施展。况且在这宜阳郡,还老是受太守陈大海的挤压,陈大海是第一波进蜀的朝廷闲官之一,在翰林院担职其间早以养成了趾高气扬的性格,对这些西蜀遗民更是瞧不上眼。平日里一有好事都轮不到他,而什么背锅之事都甩在他头上,让他对陈大海早已恨之入骨。在这郡丞位置上呆了两年了,别说往上升,就差没了他的一席之地;本来这次的暴乱之事陈大海也想甩到他头上来,奈何提督将军发了大火,只问责太守,这才让他避免了一桩无妄之灾。 如今宜阳郡太守的位置还空着,而此时提督将军的公子又来本郡公干,自然让他认为机会来了,所以才如此巴结余霖,想借他让自己在仕途上越走越远。 曹贤两年仕途虽说不是老奸巨猾,但也跟身边的几个老滑头学了点把式,自然也是个官场油子。余霖身为初涉官场的雏,自然比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各种小心思。 余霖此番目的主要在黄石县,来郡城不过是先跟曹贤这个郡丞打个招呼罢了,连午饭都未吃上便勿勿离开了郡城,往黄石县方向而去。 曹贤见对方未在郡府里住下,虽有些可惜,但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打着陪同视察的借口,也跟着他一同去了黄石,对此余霖倒也毫不在乎。 宜阳郡以竹海闻名川蜀大地,而竹海又以黄石郡的金丝竹海最出名;黄石自古都有宜阳好风光,最美是黄石的美誉。余霖一行人没有休息,从郡城连赶数个时辰,才在傍晚时分到了黄石县境内。 黄石县的情况也跟宜阳郡一样,不过黄石县的县令张奎可不仅仅是被革职查办这么简单,他和县尉田小东如今还在牢里关着呢。如今的黄石县,则是由主薄孟隗主持。 余霖不打算夜里去打扰孟主薄,而是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为了不过于张扬,那一百多骑则留在县城三里之外,只有吴桐和徐小姐还有曹贤随余霖一同住进了客栈里。 虽还未到清明时节,但前来赏竹的游客却也开始多了起来,城里好几家客栈都已住满了各地游客。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趟黄石县,处理事务的事情先放一边,余霖倒还有另一个事要去办。 第二天一早,余霖便邀了吴桐和徐小姐还有曹贤一同往城西去了。为了避免引人耳目,那一百多骑也未全带上,只带了三十余骑远远在一里之外跟着罢了。如今黄石县因为发生了遗民暴乱,但也只在各村各乡发生,加上有当地官府镇压着,一时也闹不到县里来,这安全方面虽说不用太紧张,但小心一点也还是好的。 黄石县西边有庄大山,山上便是盛开着大片的金丝竹,而余霖此番的目的,也是一开始答应吴桐给他和徐小姐制造机会,这满山的竹海,不正是这个机会吗。 余霖和吴桐以及徐小姐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成片成片的竹海,心中自然充满了震撼。余霖给吴桐使了个眼色,吴桐自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也暗骂着这小子终于办了件正事。 吴桐陪徐小姐上山去了,余霖也不去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随后把曹贤叫到一旁,问道:“曹大人,可有什么对本将说的吗?” “这个……”曹贤踌躇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余霖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的笑了笑,随便在附近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也招呼着曹贤坐下,笑道:“曹大人不用拘束,你品秩权力都比我大,但说无妨。” 曹贤见状,稍加思考了片刻只好如实说道:“余大人,在下虽只与大人接触不到二日,到这两日见大人的所见所为,确实有些怪,不像是来处理公务的,倒像是来游玩的。” “哦?”余霖听罢,好奇的问道:“说来听听。” 曹贤也不再拘泥,直言道:“首先,大人您初到郡守府,只字不提曹县和黄石县的暴乱,而是打了声招呼就往黄石县赶了。若真是处理案子,因该提审主事人,也就是曹、黄石两县的县令跟县尉,现在这四人可都还在宜阳郡的牢房里关着呢,完全不必要再往这边冒险跑一趟。若真是自己要实际视察的话,也不会来了这里而不去见黄石县主薄,还要不暴露行踪的住在客栈里,这着实让下官不明白。” “嘿嘿。”余霖笑了笑,回答道:“你都不明白的事,我哪里明白的过来,我来之前可打听过你。曹大人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屈身郡丞一职倒也委屈你了。” 曹贤听到这话顿时一惊,忙跪了下来,惊慌道:“余大人,下官可无此想法啊,下官知道自己能力所在,绝无好高骛远的念头。” 余霖见罢忙把对方扶了起来,说道:“曹大人快快起来,你一个六品官跪我一个七品官成何体统,本将虽然未在官场上厮混过,但这点道理还是懂得。” 曹贤此刻忐忑不安的坐了回去,心里正七上八下的,任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两年多,也看不透面前这位年轻的“校尉”的想法。 余霖此刻又问道:“曹大人,这沧河,宜阳两郡都发生了类似的事,你可知本将为什么会来宜阳吗?”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曹贤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余霖嘿嘿一笑,道:“曹大人可真是谦虚啊……”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章江湖梦 余霖站起身来,望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县城,收回了原先的笑脸,正色说道:“十年了,我父亲在这青州大地呆了近十年了。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讲过,从中原国战开始,父亲就随沐剑英老将军的大军一同赴蜀;他任先锋营的一个小小校尉,第一个冲上了青州城墙之上。在这里,就在这宜阳郡,也是他,带着先锋营的五百将士们首个冲散了叶青鸾精心布下的三道防线。先锋营五百将士全军覆没,只有他捡回了一条命。” “经此一战,他身负重伤,被迫留在青州养病,未能参加后面的战事。就这样,他对整个青州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怀,特别是这宜阳郡,底下还埋着五百个同他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天下一统后,沐老将军被封为征西王驻守河西走廊,他曾问过父亲,是打算随他一同赶赴河西,还是他替家父在京谋个好点的官职就此安享后半辈子。可我父亲都拒绝了,他虽然想跟着大将军继续在河西征战沙场,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留在这里的五百袍泽。” “就这样,他留了下来。天下初定,青州地界匪患横行,加上朝廷实施“南迁政策”导致冀人蜀人争斗不断,他幸苦经营五年之久,才终于换来如今的盛世太平。这段时间出现了一大堆琐事,我突然发现父亲有些力不从心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父亲是真的老了;我身为他的儿子理应站出来替他分担。所以,我绝不允许有人在青州地界给他制造麻烦,特别是在这宜阳郡!” 余霖话刚说完,一旁坐着的曹贤立马吓了一跳,踉跄的跪在了地上。 曹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的他已紧张的满头大汗。看向面前这位年轻公子哥时,他再也不敢把余霖当成是那种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的嫩雏了。细想一下也难怪了,毕竟他是余将军的儿子,在他身边呆了近五年了,官场诸事不用自己去经历,看也早就看会了,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犬子啊。 余霖见曹贤又跪在了地上,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道:“曹大人,这又是何意啊?莫非是本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没有。”曹贤忙摆了摆手,赶紧又坐了回去,笑道:“下官习惯了跪着听训了,让大人看笑话了。” “你这习惯可不好,以后得改。”余霖说道:“那些大道理也是随口说说的,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揽下这活也不过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的。此番来宜阳,我也有所考虑的,这种事情若让我来干,我肯定干不好,但曹大人你不一样。” “哦……”曹贤听罢,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不敢确定,只好试探性的问道:“大人莫不是因为下官是蜀人的缘故?” “正是。”余霖继续说道:“你本身就是蜀人,你来处理蜀人的事能够做到公平公正。再说了,如今陈大海被革职,太守的位置可一直空着,这太守和郡丞虽说是同品同秩同俸禄,但毕竟还是有主次之分,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就看曹大人你了。” 曹贤听罢,欣喜若狂,但他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那股欣喜朝余霖做了一揖,微笑道:“下官一定不会让余大人失望的。” 余霖摆了摆手,道:“这是曹大人的本事,可与本将无关。”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对了,弘台都尉李亥呢?” “说来也巧。”曹贤说道:“因为黄石县的县尉田小东无辜杀害百姓伪造山匪造成民乱而被押解入狱,都尉大人则接管了他的任务,如今正在黄石县。” “如此最好。”余霖说道:“到时候让他协助你,你跟他讲,他不会白忙活的。我爹虽不是公侯将相,但该给的好处绝对少不了他的。” 曹贤继续笑道:“那下官先替李大人多谢余大人了。” “哎,都是自己人,客气啥。”余霖摆了摆手,笑道。 曹贤再次做揖谢道,说完后便声称事不宜迟,有些事还得早点办的好,所以匆忙离去了。余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这位曹郡丞多半要去县府衙门跟孟主薄打个招呼了。 余霖轻叹一声,一切都随着自己预料当中发展着。正是来的路上,他与吴桐两人商量了半天,如何解决手上的案子,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在了曹贤身上。曹贤这人胸有大志且眼界极高,根本不甘心屈于郡丞的位置,果然不出他二人所料,郡守之位空缺,他也对这位置垂涎已久。 见曹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山林间,余霖这会也撇开了公务,好好的环视起了四周的竹海。这整座山种满了金丝竹,恰逢初春之际,竹子绿油油的,一阵春风袭来,拍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十几片嫩些的竹叶经不住这春风的洗礼,从竹子上吹落下来,掉在地上,竟铺满了整条羊肠小道。 余霖环视一圈后,叹了口气道:“哎,多好的风景啊,可惜便宜桐哥……” 这次宜阳之行,为了拉上吴桐与自己同往,余霖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厚着脸皮叫上了徐小姐,还答应吴桐在宜阳郡的时候不会与徐小姐过多接触。他倒是做到了,从青州往宜阳郡的这段路上,余霖忍着“相思苦”不与徐小姐相处,即便是相处在一起,也绝对不和对方说上三句以上的话来。余霖如此守约倒也让吴桐大感意外,发誓一定要帮他解决宜阳郡暴乱问题。 其实这暴乱问题也没多复杂,就是因为御史案追踪山匪之事;余闯将军给那些个郡守十天的时间,那些郡守则又给自己辖区内的各县令七天时间,如此层层施压,那些县令县尉们见时间快到了,而自己又毫无头绪,自然头脑发热随便杀几个山野樵夫充数。原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也不知怎么滴就给暴露了,这才引得蜀地遗民们倍感恐慌和愤怒,自然揭竿而起。不过这些遗民闹的再欢又有何用,无非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当地政府一出面,毫无悬念的就将他们镇压了。 这种事情,难就难在如何安抚那些遗民。余闯将军精心经营了五年的青州,被这事一搞,如今看来可谓是风雨飘摇了。 一味的镇压显然不是良计,现在他们需要的就是安抚的成果,普通百姓们都喜欢见风使舵,原本只有一处暴乱的,因为有了出头鸟,其他人胆子才大起来跟着暴乱。若是能成功安抚一处,那么其他人肯定会顺驴下坡,所以说关键还在这安抚上。 也不知同为蜀人的曹郡丞,能否说服那些人了…… 显然山上的风景比山下美多了,吴桐和徐小姐二人足足爬了半个时辰,才爬到了山顶。 这山顶除了同样是满山的金丝竹外,还多出了一座供人休息的雅致小亭,坐在亭内赏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小姐芳名宝莹,生的美艳动人,有着纤细窈窕的身材,面如凝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杏粉色的裙子,在这柔和的春风中更是显得格外的夺目鲜艳。 怪不得吴桐和余霖两人会同时喜欢上她,即使在整个川蜀大地,估计她的模样都能排进前五。英雄爱美人,自古以来的道理,况且他们连英雄都不是,不过徐小姐倒真是位美人。 徐小姐虽家道中落,但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吴桐也不是那不要脸的无赖,与徐小姐交谈时,常常也会害羞傻笑。 徐小姐心地善良纯洁,与吴桐和余霖都是同窗,关系自然不一般。恰巧吴桐和余霖又都不是那读书的料,余霖也就罢了,父亲是青州提督,那可是手上有上万兵马的将军,即便是啃老,他这辈子也啃不完。不过吴桐就不一样了,同她一样,也是穷苦人家,再不读点书以后哪还有出息。所以即便是这种“二人世界”,徐小姐对他谈论最多的,还是劝他读书。 吴桐对此也只能一笑置之,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考取功名的这块料。若是投身军伍?他暂且也还没这个打算。 他从十年前那次,抬头意外看见漫天飞剑,如鱼过江般从自己头顶飞过。便从那时起,在他心里深深的埋下了一个梦,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梦……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一章盾釜军 余霖独自在这山腰上待了一会,算了算时候,吴桐他们也该下来了。他索性也不在这块发呆了,决定到山下去等他们,毕竟还有三十来号兄弟在山脚下候着呢,这一路过来也着实辛苦,可不能把他们忘了。 余霖顺着原来的路朝山下而去,而此时迎面却走来一伙樵夫,莫约二十来号人,个个背上背着新砍的柴禾,腰里头别着一柄单斧。山路不宽,仅够一人通过,余霖主动退至一旁让他们先行,那伙人也没表示什么,仅是走在前头的那位浓眉大眼的粗糙汉子在经过他面前时对他抱以微笑,算是简单的答谢了。 余霖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自己面前经过,并没有太多引人注意的地方,当那最后一名樵夫从他面前走过后,余霖这才转身下山而去。 不过当余霖走了不足二百米时,突然停了下来,猛然间往身后望去。这座山间开满了金丝竹,除了竹子外,并无其它树木,偶尔有几棵榕树那也只是占了少数,根本不值一提。那他们这么成群结队的往山上跑是为何?他们总不见得是奔着那寥寥无几的几棵榕树而去吧,如果不是砍树,难不成是来此欣赏风景的?余霖想到这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背着柴禾上山赏景,莫不是脑子坏了? 余霖顿时便察觉到这些人有问题,连忙跑到一处空旷地朝山下吹了声响哨,随后便转身往山上跑了去。 虽然这是自己的猜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留心点的好,毕竟现在这黄石县,可不是很太平…… 山顶的小亭子里,徐小姐望了望天空,觉得天色不早了,便打算起身回去了,吴桐见罢也只好一同起身。 而此时,一支羽箭朝他们射来,速度之快让两人只能听得“嗖嗖”的破空声。吴桐反应灵敏,一把将徐小姐拉至身前,又趁势后退了几步,才勉强躲开了那支“暗箭”。 看着那支羽箭插入一旁的柱子上,两人的心立刻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一阵后怕。他们同时朝箭矢发出来的地方望去,发现在不远处的竹林中赫然躲藏着一群人,当中几个还露出了身影,正是刚才上山的那伙“樵夫”。 两人见周边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一时间还惊魂未定。吴桐鼓起勇气,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哼,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垂拱校尉吧?”那人没有回答吴桐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 吴桐一听顿时一愣,不过多少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对方这群人看似与普通的樵夫无异,不过手中居然会拥有管制兵刃及弓弩,怕不是一般樵夫,十有八九是杀害御史大夫的那群山匪。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千幸万苦找这群山匪不成,他们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这倒有点意思。更有意思的事,看他们的样子明显是冲着垂拱校尉余霖来的。余霖昨天上午到的宜阳郡,晚上才到的黄石县。若说青州到宜阳这段路走的光明正大,那宜阳来黄石县这段路却是走的及其隐蔽,这前脚刚到,后脚山匪就跟来了,这倒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唯一能说的通的,就是自己人这边出了奸细。但是那百余青州轻骑都是余闯将军的心腹亲兵,不可能有鬼;而黄石县这边,他们都还未跟孟隗见上一面,也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郡守府的那群官员了,就不知道是曹贤曹郡丞,还是张迁张主薄了。不过一联想黄石、曹县两地的民变,估计也是面前这群山匪策划的。 “小子,问你话呢,在想什么呢?”见吴桐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领头那汉子又开口问道。 “哼,我要是承认了,你们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了?”吴桐将思绪都缕了一遍后,竟然对面前这几十余人毫无畏惧,淡淡的回答道。 那汉子会心一笑,说道:“据说垂拱校尉是青州提督余闯家的公子,抓住了你,那就有了跟余闯交易的本钱了。” “弟兄们,上,先把他抓住再说。”汉子也不等吴桐回答,直接朝身后两人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袒胸露背,手持短斧的中年汉子听罢,同时露出一副戏腻的表情,朝吴桐缓缓走去;他们看向吴桐那眼神,就如同的饥饿的豺狼遇到小羊羔一般。 吴桐见两人朝自己走来,也不会傻着束手就擒,一边护着徐小姐,一边缓缓朝后退去。脑子里想了各种脱身办法,不过感觉用处都不大,只能希冀余霖能发现这山中的事变。 就在那两汉子离吴桐还有十步距离左右,突然从吴桐身后射出两枚羽箭,直插两名汉子胸膛。两名汉子反应不及时,双双中箭倒地。 “谁!” 领头汉子见到这一幕顿时一惊,连忙大声喊道;其余众人,纷纷四下警惕起来。 “想抓本将军,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声讥讽的笑声从竹林外响起,随后一群披甲将士也从四周围了上来。吴桐见到这幕顿时一喜,因为这群人正是余霖带来的青州将士们。 领头汉子看向露出身形的另一位年轻人,眼前一动,这人竟然是刚刚才擦肩而过的那名俊俏公子哥,心中不仅疑惑起来,开口问道:“你是垂拱校尉余霖?” “哼,你们居然都没弄明白垂拱校尉是谁就敢来抓人,真是不知死活。”余霖也同样看像这位刚刚还冲自己抱以展颜一笑的汉子,说道。 余霖此时走到亭子中,拔出了插在亭柱中的那枚羽箭,剪头呈三菱形,正是西蜀当时只有少数亲兵才配发,可以在一百米距离内破骑兵铁甲的“三菱箭”。只看了一眼,便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青鸾阴魂不散的“人间恶鬼”盾釜军啊。” 当听到余霖说出“盾釜军”三个字后,领头汉子为之一动,眼神当中不禁露出了几分杀意。不过余霖可没在意这些,继续说道:“当年叶青鸾改变战略,主动放弃青州城,将防御重心全部转入宜阳。八千盾釜军在宜阳郡设下三道防御战线,我父亲率领五百陷阵营死士冲散了这三道防线,这才给了沐剑英老将军一条直插叶青鸾腹部的关键通道,一举宰了那位西蜀号称带兵、用兵皆不输兵圣王唯之的福将叶青鸾。” “宜阳一役,八千盾釜军去其八九,只剩下残余百来号人不知所踪。想必西蜀亡国后,你们就一直隐居在青州的各郡、各县,等着东山在起的那刻吧?不过叶青鸾、王唯之,甚至是整个西蜀都没了,你们这群孤魂野鬼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你……”领头汉子听罢勃然大怒,竟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诸位袍泽,见到这一幕也为之一愣,自己这位副将的性格和脾气他们可是最清楚的,大佬粗一个,打仗还凑合,若说跟人吵架,只要一生气,那便说不出话来,当时没少给同为副将的樊轻羽将军及叶青鸾将军欺负。 “老子不跟你吵。”领头汉子怒道:“区区黄口小儿,也敢教训起我来了。若换成你爹余闯老子估计还会忌惮几分,至于你嘛,呵呵。我们能不能掀起浪花,手底下见真招吧!” 说罢,他做了一个只有盾釜军才能看的懂的手势,顿时躲在暗处的几名弓箭手朝余霖“嗖嗖”射出了几箭。余霖暗叫不好,怕是惹恼了这位在中原国战中活下来的老将军,连忙带着吴桐和徐小姐躲到了一旁,才堪堪躲过了这几箭。 他们这边一动手,青州甲士们也没闲着,弓箭齐射,开始反攻。东冀轻骑与号称西蜀王牌的盾釜军就在这座小山头上打响了一场小型战役……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二章交锋 旧西蜀在四国当中是军事实力最强的一个国家,特别是在钦宗黄龙年间,涌现出了一大批能力出众的将领,其中又以王唯之、叶青鸾、陈盛和张牧之为首。四位大将军号称西蜀的四根天柱,镇守四方。进可攻城略地,退可固守成汤。若非因为地理原因,无法大规模发展骑兵,导致东过不了长江,北进不去华山,要不然都没后面冀天子中原国战什么事了。 西蜀号称拥有千万户,披甲百万人。川蜀地界因为山高林密,不宜骑兵发展,所以他们培养出来的步兵足可威震天下。步兵当中,又以王唯之的三万长枪兵及叶青鸾的八千盾釜军为最,专克冀国的精锐骑兵,是西蜀的王牌军队。 盾釜军,每人披轻甲,一手持半人高的大盾,一手持斧,背后还背有专克骑兵的三菱弓箭,进退有度。这八千盾釜军配合起来,就是八万冀、楚两国的兵马,在他们面前都讨不到一丝好处。 不过在宜阳一役后,叶青鸾当场战死,盾釜军几尽全军覆没,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没想到在这片竹海当中,竟然还有仅存的盾釜军,不过此时的他们,一副普通樵夫的模样,早已没了当初纵横中原的威武和雄壮了。 领头的汉子叫方小山,是盾釜军八位副将之一,也是仅存的几个副将之一。盾釜军没有像其他军伍那样的编制,设校尉和都尉。他们只有一个大将军及八个副将,每个副将领一千人,千人一营,设乾、坤、震、巽、泽、兑、艮、坎、离八字营,而方小山正是那震字营统领。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了,目前在竹海内的盾釜军只有寥寥十来号人,而另一边的青州轻骑也只有三十号人。方小山所剩的部下并非只有这么点,只不过是因为秘密接到情报来此刺杀垂拱校尉余霖的,而既然是刺杀,人数过多反而会打草惊蛇。而余霖此番也仅仅是赏景来的,同样不想引人注意才带了这三十号人出来,剩下的七十多号人则都还留在了黄石县城外。 所以说双方在人数上相差都不是很大,而这场仗的关键就还得看双方的指挥将领了。 盾釜军这边的,是百战老将方小山。而青州甲士这边的,则是刚刚当上垂拱校尉的“二世祖”余霖。余霖虽说会些拳脚本事,但对于这指挥作战则完全一窍不通。 所幸这跟来的百来号青州甲士当中,有那么两三个什长跟着负责军务,而此时来这里的这三十个人当中,就有那么一名什长。 此人名叫周延,是从晋州迁到青州的一个官宦世家子弟,他父亲从小饱读诗书,文采奕奕;可却不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反倒让他从军去了。在青州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两三年,倒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什长的位置。据说余闯将军对他十分器重,他只要再想办法捞点军功,当个百夫长或者校尉是毫无问题的,可想而知这个叫周延的年轻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此时双方拉开架势,余霖带着吴桐躲过了射来的几箭后,便给了周延一个手势,意思是让周延全权负责剩下的事。周延也心领神会,对于这撞上门来的军功那是不要白不要啊。 如今世道不似七八年之前的天下混战时期,军功本就来之不易。除了关系户走后门外,和平年代要想积攒军功只能剿剿山贼匪患,除此外基本就没有其他的立功路径。 两方相距不足百米,正是弓弩发挥优势最大的时候,以至于架势一拉开,双方不谋而合的都选择了弓弩互射一波。 虽说百米内弓弩的优势比较大,盾釜军用的还是他们的专配“三菱箭”,青州甲士们用的是在中原国战中最常见的锥形箭头,威力虽不如三菱箭头,但至少射程远,臂力只要足够对二百米开外的披甲士仍有杀伤。不过如今摆开架势,双方都有所顾忌,总不可能站着让对方射,在有准备的前提下,这第一波对射基本没什么伤亡。 弓箭射完后,双方便要展开白刃战、接触战;这也是本就以近战著称的盾釜军们最喜欢的战斗方式。周延指挥着十五人分为,前、左、右三组徐徐朝盾釜军们冲去。 见对方冲来,方小山咧嘴一笑,大喝一声:“弟兄们,既然那群毛崽子想跟咱们死战,那咱们可不能弱了盾釜军的名头。” 说罢,率先抽出别在腰间的斧头,朝对面冲了过去。其余人见罢,纷纷大喝一声,也随他冲了出来。顿时,整个小山头上,呐喊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如今的盾釜军没了盾牌,光靠斧头杀敌,难免有些弱势,而青州军们则都是持长枪,配马刀。这种装备的配置也并非是青州军专属,而是完全仿照了大将军王玄策的精锐骑兵。自从王玄策的骑兵在川蜀大地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面对专克骑兵的银甲长枪兵也如过无人之地。那之后,冀国的骑兵都统一持枪配刀负弩箭,不可谓是风靡一时。 虽说面前的这十几名盾釜军们没有披甲,没有持盾,显得有些颓势,但毕竟人家个个都是在身经百战的甲士,每个人都能从那惨烈的宜阳战役中活下来,身上本事和战场经验远非对面的青州军能比的。而面前的青州甲士们虽大多是年轻人,而且这三十人当中经历过中原国战的估计也寥寥无几,但好歹他们胜在人数优势、装备的优势,加上每一伍之间巧妙的配合,也并不输盾釜军们,所以这场小规模战争倒也没有出现一面倒的局势。 方小山首先冲入阵中,与中间那五名青州甲士率先接触。方小山不愧是盾釜军的副将、震字营的统领,只一个照面,便斧起斧落连斩两人,都是砍在身体上一些既致命又极难防护到的地方。不过好歹那五人是一个伍的,平时训练配合度也很默契,虽说已方连死两人后让剩下三人有些大感意外,不过冷静下来的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做出了后手反应;纷纷弃枪抽刀,朝三个不同的方向突去,即挡住了方小山的第二轮攻击,也断开了他与后头盾釜军们的配合。 只是几息间的功夫,左、右两路也围了过来,十个人就将那近二十个盾釜军给包了饺子。虽说死了几人,但一个小型包围圈还是勉强能够形成的,周延心中一喜,抬手示意身后五名持弩甲士准备放箭。现在冲出来的盾釜军们,可没有那么多可以躲避弩箭的地方。 手一挥,一波飞箭瞬间射去,几乎是与包围圈的形成是同一时间,几名盾釜军士躲闪不及,纷纷被透了个心凉。一波飞箭结束后,围上去的那几名青州甲士持长枪在远处突了过去,尽量不让那些盾釜军接近自己五步以内。一轮枪刺结束后,又是一波的飞箭射了过去,盾釜军士们这回有了反应,基本上避开了许多,这一轮也并未造成伤亡。不过总这下做困兽之争也不是办法,方小山也顶着当活靶子的危险,全力冲向不远处的周延,只要先把他干掉,这场战争估计就赢一半了。 见对方冲来,不用周延多说什么,他身后剩下那十人也立马动了起来,由一名伍长模样的中年人指挥,迅速呈左右夹击之势朝方小山围了过去。方小山明白的道理,周延未必不清楚,他也在想着如何能先杀死对方阵中的将领,不过既然对方主动冲了过来,他也不客气的全盘接收了。 不过周延未免也太小看了方小山的实力,能成为盾釜军副将的人,哪个不是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之辈,不说个个有万人敌的本领吧,至少冲破这区区十人形成的包围圈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方小山劈开两人,距离周延不到十步距离之时,周延却并未躲闪,脸上也没有浮现出恐惧之色。相反他的嘴角还微微翘起,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似的。 方小山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对于战场变化及气势变化都有巧妙的理解。对方如此沉稳倒让方小山大感不妙,忍着气机溃散的风险,手中斧头还是冒险劈向了周延。周延迅速拔刀抵挡了这一斧头的劲势,并借机倒退十来步,顿时,他身侧那五名留做掩护的青州甲士们同时出弩,一轮飞箭硬生生又将方小山又给逼了回去…… 仅是一柱香的功夫,盾釜军一方便阵亡十来号人,只剩最后七人。而青州甲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十人当中只剩不到二十人,几乎阵亡一半,并且连什长周延也受了些伤,虽说并无大碍,但也让这名年轻的什长重新警惕起了面前的方小山;不愧是曾经西蜀正四品的副将,不说其用兵之法吧,单论自身实力估计也是个五品高手左右。 五品虽只是中三品,却也跟普通甲士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江湖中人以气之多少分一至九品。一些江湖高手不乏有人从军入伍在军中担任要职的,他们将一些普通的锻体纳气之术传授给军中的普通将士,让他们也能够拥有勉强入品的实力。想想,抛开阵法战术配合不说,若是一万普通甲士与一万九品甲士死战,毋庸置疑后者能够碾压前者;这就表明拥有品级的高手不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军中也一样备受尊重……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三章老人 随着战事的推移,周延脸上的那份从容感也少了许多,他回头看向一直待在一旁的余霖,不禁有些自嘲;若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都赢不了,那他这次即便能够活着回去,肯定也少不了同僚在背后嚼舌根子,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方小山也是一脸的郁闷之色,这周延虽是名不入品流的小小什长,可那份从容感却一点都不像是名什长能表现出来的。若对方真把他方小山当成软柿子来拿捏,他倒也不介意来个虎口拔牙。 已方这边损失惨重,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身为垂拱校尉的余霖还在一旁看戏,瞧那毫不紧张的模样,莫非对吃掉他们剩下七人胸有成竹?别的不说,若只是面前这十来号青州军,只要他一心想走,试问谁能阻挡? 突然间方小山眼孔猛的一收,仿佛明白了什么。这余霖和周延如此从容不迫,八成是四周还有伏兵未上来啊。 毕竟按照一统中原大地的大冀国将领配置来讲,一名校尉足可领兵千余人,面前这三十多人,估计也只是充当斥候的存在,真正的大部队估计还在后头呢。 方小山心中一阵嘀咕,马上便做出了反应。反正如今刺杀不成,任务失败了,没必要继续在这里继续折损人员了。毕竟身边的袍泽,可都是跟自己从宜阳战场上死里逃生走过来的;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打定注意后,方小山做了个只有盾釜军们才能看懂的手势,身旁六人立刻明白过来了,都不用多说什么,直接朝身后缓缓退去。 退至十来米处去,方小山突然将手中的斧头扔向周延,周延大吃一惊,急忙挥刀抵挡。也就这几个呼吸间,六名盾釜军立马掉头,冲开了后头趁机包围上来的几名青州甲士,直接跃入竹海之内,不见了踪影。 周延见罢大怒,正想带人追上去,余霖便摆了摆手道:“周什长不用追了,既然逃了,那就让他逃吧。” “可是将军……”周延仍不甘心,刚想开口,但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只好悻悻然作罢,双手抱拳应道:“是……” 余霖环视了战场一番,整个小山头上横七竖八倒了十多具青州军的尸体,他们在上午前都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这一会功夫间,就成了冰冷的尸体,果然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的。这让他又没来由的想起来七八年前的中原国战,成千上万的人死去,那该是一番多么残酷的景象啊。 余霖收回了悲伤的神情,缓缓对周延说道:“周什长,好好安葬弟兄们吧……” “属下尊命。”周延沉声道。他可没有余霖这般伤春悲秋的,毕竟这种事他也经历了十多次了。 “徐小姐没有受到惊吓吧?”余霖转身看向一直躲在吴桐身后的徐宝莹,关切的问道。 “多谢余公子关心,我并无大碍……”徐宝莹柔声道。别看徐小姐是个弱女子,可心底一点也不软弱,毕竟早年间跟随父亲一起经历过战乱,很多事情早己见多不怪,心境己是不输寻常男子多少。 吴桐这会儿来到余霖身旁,说道:“看来曹县和黄石县的暴乱多半是这些人引发的,而且我们刚到黄石他们便冲着我们来了,这里头或多或少的掺杂着些许阴谋的味道啊。” “嗯。”余霖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宜阳郡的官场,多半有他们的眼线。” 吴桐这会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做两手准备吧。”余霖双手插袖,说道:“一方面先告诉我爹,让他知道截杀御史和发动暴乱的罪魁祸首找到了,让他派人来支援下。在不知道对方真实实力前,就靠我这百来号人估计只会是以卵击石。不过从青州到宜阳还是有二天路程的,这段时间咱们也不能闲着,一来封住宜阳郡的个个出路口,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二来就是揪出这个眼线了。” “你认为会是谁?”吴桐继续问道。 “我哪有这个本事。”余霖笑了笑,道:“先去会会孟主薄吧,这事毕竟在他的地界上发生的,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知情。” 吴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做法。毕竟对于这种事,他可没有余霖这般有经验,人家再怎么是个纨绔子弟,毕竟也是在余闯将军跟前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懂点如何处理这方面的事的,不然余提督也不会如此放心的让他来全权处理宜阳郡事务,你以为真当是来这边踏春赏景的吗? …… 长安城皇宫内,早已告老还乡的尚书省令张镇林今日早早的便来到了永乐宫,他在一间屋子门前等了许久,见里头还没动静,脸上早已焦急万分。 此时房门打开一半,一名身穿红色蟒袍的中年太监走了出来,张镇林见到来人后,顿时一喜。还没走上前去,这名太监便不紧不慢的来到张镇林跟前,说道:“老尚书大人,陛下今日不见客,不过陛下让我给您老稍句话,今日有北风,还望大人多注意身体。” 张镇林听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蟒袍太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了张镇林即将说出口的话来。张镇林尴尬的一笑,随机悄悄的将一个小物件递给了蟒袍太监,赔笑道:“有劳孙公公了。” 蟒袍太监也没拒绝,将那物件给收进怀中,说道:“不劳累,这是咋家分内之事。”说完,这名蟒袍太监便不再言语,直径退回屋内了,只留下老尚书一人还待在原地。 在冀国,只有身份显赫的太监才能赐予红色蟒袍,这些太监无一不是各司总管、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现如今,能够有资格穿蟒袍的,只有司礼监总管孙琏瑛,尚宝监总管曹焱钦,以及印绶监总管赵瑾而已。 而刚才那名中年太监,正是“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总管孙琏瑛。这个人在皇宫内的权力,恐怕整个朝廷上下,都没几个人敢对他不敬的。 老尚书张镇林没去再去理会孙琏瑛,而是细细嚼着这话中的意思,到了他这种地位且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对上头说的话都能嚼出一番味道来。今日有北风?怎么得,是暗示他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吗? 张镇林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当初若非还欠了那人一些香火人情,他才没这个老脸到处求人。 刚要走出皇城,张镇林此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立马转身朝另一个地方去了。不过当他路过国子监时,同样有个老人此时正站在国子监的门口,看样子,是乎是在等着自己。 张镇林对他视若无睹,就想匆匆路过。而那老人见罢,似乎是在自己意料当中,忙说道:“老张啊,你是要去肃王府吗?别忙活了,肃王爷今日不在,被陛下叫去养心殿了。” 张镇林听罢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一眼那看起来比自己还老的一位老人,犹豫万分,还是掉头走上前去,说道:“你个老鬼故意在这儿等我,安的什么心。” “你可冤枉我了。”老人无奈的说道:“只想找老伙计叙叙旧罢了,你说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怎样,在晋州老家过着还舒坦吧?” 张镇林没有言语,老人见罢也不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早年间欠了颜相一些人情,最近也一直在为他的事到处忙活呢,哎,毕竟自从老曹去世后,中兴年间还在世的老家伙可就剩咱们三个了……” 中兴,是先帝穆宗的年号,穆宗在位十一年,除了留下个千疮百孔的冀国给当今圣上外,还留下了有“中兴之能臣”的四位大臣。他们分别是颜重惯、张镇林、温道庭以及几年前去世的曹惠元。而面前的这位老人,正是这几人之一,如今的国子监左祭酒,温道庭。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四章杯酒品春秋 国子监,又称“太学院”,是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和行政管理机构,其实也就属于一个清水衙门,除去一年到头只有那么几个月要去全国各地组织各地的学子和寒士们进行科举考试,除此之外基本上就没啥活了。 在国子监的一间清静小屋内,做为东道主的国子监左祭酒温道庭大人给张镇林倒了杯自己私下里珍藏多年的桂花酒。在京畿一带,这桂花酒是极出名的,特别还是那种用特殊手法酿制的,更是桂花酒中的极品。像温道庭手中拎的这壶,名叫“杏儿香”,那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种酒原来产自江南,南楚尚在时,江南地区一直做为皇贡进贡给楚皇,寻常百姓莫说喝了,就是闻那酒味,也极难闻得着。只不过如今南楚湮灭在了大冀国的铁蹄下,这种酒也开始在冀国各地流传开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寻常百姓,对这种佳酿都爱不释手。京畿之地紧挨江南,自然是第一个受益者。 张镇林与温道庭是多年的好友了,对于老友的脾气,他可是了如指掌。见这个嗜酒如命的老友居然肯主动将这被他视为“爱妻”的杏儿香给拿出来,张镇林原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了大半。要知道,以前问他讨点酒喝,可就跟要睡他媳妇一样,一直舍不得拿出来。 看着温道庭那副乐呵的模样,张镇林可清楚他此刻内心估计免不了一阵心疼。张镇林轻笑一声,也不跟他客气,拿起给自己倒的那杯酒便一饮而尽。 张镇林把空杯子递给温道庭,示意再来一杯。温道庭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割爱再给他倒了一杯。张镇林一边慢饮着,一边问道:“温老鬼,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温道庭把酒壶放下,叹了口气,道:“老张啊,我可不是故意拦你,我这是在帮你啊。” “帮我?”张镇林愣了一下,好奇的问道:“帮我什么?” 温道庭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我知道你曾经和颜相还有些交情,所以此刻才出面想替他求情。可你已致仕多年,如今朝廷这么多年来的风云变化,早已不是当初咱们的那个时代了。” “你要知道,这人力可不能跟天斗。颜相会有今天的下场,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当中的因果缘由牵涉之深,可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张镇林表情凝重,认真听着没有插嘴,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温道庭继续说道:“祥和元年,因为卫恒的“横空出世”,颜相才顺应潮流组建内阁分化权力;这一点就已经触动了圣上的逆鳞。只不过当时圣上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对西蜀、南楚的战争上,此事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初定,身为“开国”功臣,颜相将权力运用到了极致,应证了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切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我私下里也曾找他聊过,劝他明哲保身,见好就收,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不能收手,他没被权力所蒙蔽,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要用这种几乎自掘坟墓的手段来打破现有的朝廷病态,他要为破除这个官场一切陈规陋习,要为天下读书人开一条通天大道。” 张镇林继续选择沉默,他一开始虽然很不理解同为中兴名将的卢剑升为什么会帮助卫恒,更不明白前半生以“洁身自好”著称的内阁首辅颜重惯为何会干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来,毕竟这事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事一出牵扯之广甚至让整个朝廷都伤筋动骨。 颜重惯要改变当今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廷,当今圣上要想稳住基业,做那真圣人,就绝对要向他们开刀。这件事,就仿佛是两个人约定好了一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此次温道庭看在与他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份上,也算给他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甚至当中还有些需要避讳的不能言明的密话,当然,这些话不能说的太明显,只能自己细细品味。他相信以张镇林不输自己的官场阅历,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见张镇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温道庭立刻趁热打铁的说道:“这件谁来干都能惹上一身骚的事,让卫恒来处理,看来这个读书人,就是他们不谋而合挑选出来的。此人多半会坐上颜重惯的位置,当那文官之首了。” “下一个内阁首辅吗?”张镇林喃喃道。 自从颜重惯上书提议组建内阁后,宰相制度算是冰消瓦解了。内阁集中了三省六部再加个国子监的所有权力,内阁首辅成为了文武百官之首,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温道庭此时略有些伤感的说道:“此次“扫颜”,卫恒先斩后奏,既用上了尚书省的权力,也动用了门下省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剪除了颜党所有势力,颜党众人根本来不及应付,有的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稀里糊涂的就给关进大牢了。能有如今准确和灵通的消息,估计上面暗地里没少帮忙,我估摸着判决颜相的圣旨,这两天就会下来。” “颜相一死,中兴年间的在朝老臣,可就只剩下我这老头子一个了。” “温老鬼……” 温道庭略显感慨,张镇林也触景生情,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四人在翰林院初识之时,那时候的众人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好不风流快活。随后四人同时进入六部,分别担任除兵部、工部外其他四部待郎,中兴年间,温道庭第一个从六部出来,进了国子监当司丞,再到如今的左祭酒。而张镇林则一生都留在吏部,直到致仕还乡…… 温道庭突然间又说道:“其实圣上不愿见你,多半还跟当年的“陈谦案”有关,那件事导致你丢了尚书令的帽子回家颐养天年,圣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面对你还是挺愧疚的。他不愿见你,是不愿再想起当年的事。况且你不在京城待着,非要回晋南老家,圣上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哎,都过去了。”张镇林摆了摆手,阻止老友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来,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当年那事我谁也不怪,就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既然颜相能够舍身为天下读书人证道,老夫当年做的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一饮而尽,大喝一声:“痛快!” “温老狗。今日老夫是颓丧而来,乘兴而归啊。你能给我透露这些底,也不枉我们交相多年。颜相的事既然是他自愿的,我也就不搅和其中了,省得惹来一身骚,对上对下都没好果子。幸苦积攒来的一点薄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去的。” 张镇林痛快的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老友,示意再来一杯。温道庭这时却一改常态,忙捂住手中的酒杯,怯怯然道:“不能再倒了,都喝大半壶了,给我留点吧,就一点。” “你个老鬼……”张镇林摇了摇头,只好将酒杯收回,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抠啊,再不喝,这酒就没人陪你喝了。” 温道庭看了眼被自己藏掖的还剩小半壶的“杏儿香”,喃喃道:“是啊,以后就没人再来我这里讨酒喝了……” …… 离清明节还有小半月,这日清晨,长安城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发出。 ‘告当今内阁首辅颜重惯十七宗罪,下诏狱,诛九族!’” 现任尚书省左仆射兼吏部尚书的卫恒卫大人,此时依旧待在吏部的那间小书屋内,他看着桌案上放着的一大堆折子密件,有些愣愣出神。这些折子上记录的都是全国各地清扫颜党的各类情报,当中有大有小、有简有细,探子们也没时间精捡其中的大小事情,只管一股脑送来这里。 他的注意力放在了书桌的最面上一层,那里有张密件是刚刚送过来的。里面的内容是说颜重惯的两个孙女逃掉了,卫恒对此也无任何神情变化,只是暗示了送密件的那人,叫他可以不用去管这件事了。 卫恒收回思绪,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冷笑,看着略显诡异。突然间他脸色一变,竟将桌上这上百封还只字未看的折子给一股脑的甩在了地上。做完这些后,他坐在椅子上不断大声笑着,笑声疯癫张狂,却又带着些许兔死狐悲的感觉。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他眼角有一行清泪正悄然滑落……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五章波澜不定 余霖的这次宜阳之行,可不太平啊。 这刚到黄石县便遭遇了西蜀余孽盾斧军的刺杀,最后虽说有惊无险,但此事所暴露的问题却完全出乎了余霖意料之外。方小山能够准确获得他们的行踪并毫无阻拦的前来刺杀,背后肯定有宜阳官场的助力。不过此次刺杀失败,西蜀余孽们已经暴露了,余霖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了想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毕竟他们的实力,余霖可没摸透,单凭自己带来的这区区百余骑青州甲士,他可没多大的信心。 余霖着两手准备,一面驱使快骑赶往青州给身为青州提督的父亲报信,另一面则发一道军令到郡守府,打算封闭整个宜阳郡,让西蜀余孽们只能蜗居在宜阳,随后余霖只要安静等待援军就行了。 这道军令当然不可能由他这个杂号校尉的身份来发了,只能靠他那提督将军之子的身份。毕竟别说校尉了,杂号都尉都多如牛毛,郡守府又怎会听命于一个七品杂官的军令呢。 如今宜阳郡的郡守被革职,暂时主持宜阳大小事务的郡丞曹贤也随余霖赶来了黄石,整个郡守府只交给了身为四把手的主薄张迁。张迁对于余霖的身份早就知根知底了,所以待那军令送往郡守府后,张迁便立马下令封闭了整个宜阳郡,所有人员只能进不能出。 后顾之忧解决后,余霖先将徐小姐安置下来,然后便和吴桐一起拜访县令府。曹贤因为要处理暴乱一事,所以这段时间应该会留在黄石县。 当余霖进入县令府时,身为主薄的孟隗仿佛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般,热情的迎接了余霖一行人。对此众人也未感到意外,毕竟对于他的身份,曹贤肯定会提前与孟主薄通气的。 此翻拜访县令府,余霖并未如何兴师动众,除了吴桐外,也就只带了两位什长,其中一人还是在竹海中有过“救驾”之功的周延。 周延经竹海一役,也算是在余霖面前崭露头角。年龄轻轻,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什长,居然能打赢旧西蜀的名将,看来他在军事方面上也颇有能力。 毕竟这个年代,打仗可不是靠年纪的,并不是年纪越大,就越能打胜仗的。有兵圣之称的王唯之二十多岁便威震天下,手下亲军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王玄策十六岁任无双中郎将,率领无双营五千骑兵奇袭东川,创造军事奇迹。十八岁灭西蜀、二十岁平南楚,成为冀国有始以来最年轻的将军。他的成就不说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倒是真的;真可谓把“年轻”用到了极致啊。 虽同为年轻人,余霖倒没有王候贵胄们“妒贤”的通病,相反他倒是挺欣赏这些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一个什长,对于周延来说,委实有些屈才了,待宜阳事务结束后,怎么也得在父亲面前给他要个校尉当当。若非自己的义兄吴桐志不在此,不然他也能为其在青州捞个好差事,至少比目前游手好闲的状况要好的多吧。 想到这里,余霖心底不自觉的生出一丝讥笑:游手好闲?那不是在说自己吗。 黄石县的主薄孟隗也是个年轻人,莫约二十七八的年纪吧。身材修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像极了南楚那边的风流浪子。 来宜阳之前余霖就已做足了功课,对于宜阳郡以及黄石、曹县几个地方的主要官员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什么出生,哪国人氏,为官前是干嘛的,为官后又有哪些作为…这些对于常人来说极难触碰到的档案、密录,身为提督之子的余霖就没有办不到的。 孟隗虽然长相温文而雅,却是个地道的冀国北地人氏,所在的孟家在两辽云州也算是老牌豪阀了。不过随着时代变迁,两辽自从跟了身为兵部尚书的大将军卢剑升后,本地地头蛇压不住这条过江龙,导致许多资深豪阀渐渐衰弱,这孟家就是其中之一。待到孟隗父亲这代时,孟家已然从一个一流家族变成了普通的三流家族。 孟隗的经历倒是有些曲折,他身为家中长子,才华横溢,从小便精通一些大儒典籍、史册及诗词歌赋等。九岁便做出经典诗词《照无眠》而名震两辽,在嘉泰末年的科举考试上更是中了一甲二等榜眼郎,只比当时同为天才的金科状元范鹏举低了一筹。不过这以后的生活按理说本来能够官运亨通、家族振兴;可好巧不巧的就发生了中原国战,皇帝的心思全在战争上,只把这一年的金科一甲全部凉在了翰林院内不管不顾,既不安排官职,也不安排差事,只当个闲人养着。孟隗郁郁不得志,也曾作出过“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的经典诗句,觉得当今天下大乱,狼烟四起,武将对于国家的作用要比文臣大的多。他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投身沙场,随大军支援西蜀战场,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始大展身手,西蜀就已经被荡平了。 孟隗也没运气奔赴南楚战场,而是随军留在了西蜀境内。直到天下初定后,皇帝实行“南迁政策”,将在京的一些闲官都赶去西蜀、南楚两境为官,而孟隗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被朋友推荐,在这黄石县当了个小小的主薄罢了。 孟隗性格有些内敛,在接待余霖时表现的太过于拘束,一点也不像能写出豪言壮语诗词的人,倒是让久闻其名的余霖倍感好奇。 余霖此刻坐在主位上,下首左边坐的是吴桐,而周延与另一位什长则没资格入坐,只得站在吴桐的身后罢了。右手边坐的便是主薄孟隗了,孟隗的旁边还坐了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经介绍才知道此人是黄石县的审判大人,王道柱。 余霖也没过多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有西蜀余孽还隐藏在你黄石境内,孟主薄你可知晓?” 孟隗听罢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是在跟他说话一般,反倒是下首的王审判突然一惊,抬头撇了一眼余霖后便立马收回了目光,不敢再与余霖对视。这虽是瞬间的行为,却依然被余霖给瞧见了。 看着两人这大不相同的神情,余霖心中若有所思。孟隗则开口答道:“大人,黄石县所有事务都是由县令张奎大人一手操办的,若说有没有西蜀余孽……下官还真不清楚。” “再者。”孟隗继续说道:“西蜀亡国距今不过八年光景,西蜀亡国前有百万民众,虽说经历了中原国战,差不多也耗光了西蜀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亡国后依然还有数万平民百姓。其中虽大多普通百姓在战乱中成了难民,能否从饥饿贫穷中活下来是一回事,但投降派和一些商贾富豪乃然占据其中的一成左右。加上皇帝陛下一统天下后实行的“南迁政策”,很大程度的安抚了西蜀遗民,所以说这当中若真出现想要忤逆复国的余孽,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望大人明察!” 孟隗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余霖听的却是一阵云里雾里。不过细细想来,若他们真隐藏在民间,一直寻找机会,忍而不发的话,还真没人能够发现。 就冲方小山一行人的樵夫打扮,若不做出什么逾越之举,还真没人会把他们跟西蜀的王牌军队盾斧军联系在一起。 余霖此时与吴桐对视了一眼,见后者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余霖会心一笑,立马转头冲孟隗厉声道:“那本将军在你境内遇刺一事,孟大人不会不清楚吧?” “大人。”孟隗还未开口,一旁的王审判便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来,说道:“如今黄石县已不太平,反贼在平乡起义,已连攻三乡二十四村。若非弘台都尉带兵前往镇压,恐怕黄石县岌岌可危。此种情况不仅我黄石一县有之,在曹县也同样有类似的事,曹县的县丞王大人甚至亲自披甲,冲到一线统领全局。所以下官认为,大人遇刺并非有人刻意谋划,而是偶然之举。” “至于那群刺客是真的盾釜军还是顶着名号吓唬人,这点还需细查,毕竟以盾釜军当年的威名…大人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王大人此话何意?”王道柱话未说完,一旁的周延便听不下去了,忙开口问道:“王大人长他人志气是瞧不起我们青州甲士了?盾釜军再强,不也一样被余将军领着五百将士给击垮了。” 王道柱被怼的无言以对,抬头看了眼身坐主位上的余霖,随后收回目光又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孟主薄,见孟主薄没啥表示,王道柱也无奈的坐了下来。 周延本想继续冷嘲热讽几句,却被余霖抬手阻止了。原本余霖就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乱民得不到解决,再争吵下去也没有丝毫的意义。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六章螳螂捕蝉,须知黄雀在后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吴桐此刻也站起身来,他朝孟隗说道:“孟大人,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解决乱民暴乱一事的,一味的武力镇压到头来只会适得其反。相信郡丞曹大人已经给孟大人您打过招呼了,可之后又出现了盾釜军余孽一事;我们余将军的意思是,希望孟大人全力配合我们,搜剿这群余孽!” 孟隗听罢,神色微微一动,见对方并不是刻意来兴师问罪的,则立马松了口气。连忙朝余霖恭敬道:“还请大人放心,即便大人不说,我们也会不留余力的揪出这群逆贼。相信这伙余孽,也正是杀害御史大人的凶手,只要他们还在黄石境内,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掘出来!” “有孟大人这句话就行了。”余霖说道:“那我们也不多加打扰了。” 说罢便起身,招呼着吴桐等人一起离开了县府衙门。而孟隗和王道柱则赶忙起身相送,虽说余霖与他同品同秩,但人家好歹是钦差,更何况还是余闯提督的公子,连郡丞曹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更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县主薄了。 余霖等人出了县衙门后便起身上马,离开了此地。路上,周延对他的做法有些不解,这王道柱刚才的语气明显有些冲,按理来说对钦差不敬理当杖责,可自家将军却并未在意此事,这着实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能是看出了周延心中的想法,余霖沉声解释道:“既然猜到宜阳官府可能有西蜀内奸,那现在就不能把他们逼的太死了,不然他们容易狗急跳墙。” 说到这里,余霖立即勒马止步,其余几人也同样停了下来。余霖冲另一位什长说道:“王璋,你带着三十个弟兄留在黄石,暗中观察,伺机行动。” “是。”王璋抱拳应道,随后掉转马头,先行离去。 吴桐看着王璋离去的方向,有些疑惑的问道:“三十个人,万一出了意外,来不及支援啊。” “没事的。”余霖说道:“我估摸了一下,黄石县的城防军及兵房将士应该有五百人,不过这五百人应该都被弘台都尉调去镇压乱民了。剩下的捕房衙役应该是孟隗最后能调动的人马了,应该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只要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即使出了意外,王璋还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听了余霖的解释,吴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余霖此刻又说道:“走,咱们去太守府,先见见张奎再说……” 余霖等人走后,县府衙门里的孟隗和王道柱却一阵面面相觑。孟隗苦笑一声,朝王道柱说道:“王老哥,看来咱们这黄石县要有大麻烦了。这才过了几天时间,弘台都尉李亥、郡丞曹贤、加上这个钦差余霖大人,全都挤到这个小小的县府衙门里头了。” 王道柱没他那般焦虑,而是安慰道:“孟大人不必着急,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余大人遇刺,他没把责任全部怪罪在我们头上,就说明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 孟隗轻声笑道:“等真到了那一步,估计也就是咱们步入张大人后尘的时候。” “王老哥,既然大人发话了,我们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你带着捕房弟兄去找找那群西蜀余孽,既然是做樵夫打扮,估计寻找起来不是很难。” “是。”王道柱应道,便先行一步离开府衙。 王道柱出了衙门口后,便对两侧站着的一名护卫说道:“去把捕房弟兄都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有事干了。” 那名护卫抱拳领命,随后则小跑着往捕房而去。不大一会,一百多名衙役便被召集了起来,除少数二十多人乘马外,其余人都是步卒,所有人均腰间配刀。 这衙役虽说只是平时用来维护地方治安的,论战斗力不如城防军,更别说是久经沙场的边军。许多地方的衙役因为过惯了骄奢生活,战斗力和自身素质会极度下降,变成毫无战斗力的花架子。有时候甚至还骄横跋扈,不听管教,可偏偏还不能没有他们去威慑平民,所以说无论哪一样都能令县主官十分头疼。 可面前的这一百多名衙役能够迅速集合,刀马佩齐,沉默不语、整齐列队、一股肃杀之气由然而生,显然他们与寻常衙役不同,都是些训练有素之辈。估计他们的战斗力,丝毫不会逊色于寻常城防军。 一名普通衙役给王道柱牵来一匹枣红色的粽马,王道柱翻身上马持鞭,看了眼下首这一百多人,沉声道:“出发!” 孟隗此刻还坐在衙门里头,当他听见外面马蹄声愈行愈远,方才站起身来,想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情形。当确定王道柱一行人真的走后,他赶忙跑到一侧的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待写完后,孟隗朝门口大声喊道:“来人!” 一名护卫应声小跑前来,在孟隗面前抱拳应道:“属下在。” 孟隗将写的纸条卷成一团装入一根拇指般大小的圆筒中,递给那名护卫,说道:“十里加急,把这密信送到太守……不,送到青州去,务必要交到余将军手中。” “是。”那人接下装有密信的圆筒,随后又小跑着退了出去。 当此人快马加鞭离开县衙门后,躲在不远处的王道柱则一直注视着那里。原本王道柱并没有离开,而是使了个计谋,他让大部队先行离去,自己则带着小部分人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 他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冷笑一声,冲身后几人吩咐道:“跟上去,别让他溜了。” 身后几人应道,便策马悄悄跟了过去。 …… 在一座群山脚下,有着成片的稻田,近百亩稻田绿意盎然的将一个小村子围在了中间。这个村子共有百来户人家,村里的稻草屋像是被人刻意排列好了,三五成堆,十屋成营……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村子,倒像是座井然有序的军营。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西南方的季节相对于江南地区来讲要稍微晚一些,此时的田间地头上,都能随意看见来来往往不停忙种的百姓。 此时一骑正从远处快速驶来,随意拐进一条田间小路便往村子里去了。 四周忙种的百姓们看着这一骑使向村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他们个个表情凝重,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直注视着那骑进入村子,当他消失不见后,村民们个个心神不宁,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村角一座毫不起眼的茅草屋内,坐着三四个中年汉子,这几个汉子长得魁梧奇伟,虽说是庄稼汉打扮,但个个浑身散发着一股煞气,这种气息是长时间在沙场上拼杀积累出来的,显然这几个人都不是寻常的百姓。而刚才那一骑往村子驶去,就停在了这间茅草屋旁。 若是余霖和吴桐在场的话,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因为当中有两人他们都是认识的。一个是在竹海率众行刺他们的盾釜军统领方小山,而另一个,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宜阳郡主薄大人——张迁。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七章不当捕快可惜了 一名斥候装束的男子纵马飞驰在官道上。 从他不停挥舞的马鞭可以看出他的神情十分的焦急,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时不时还回头看向身后,可他的身后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当即将到达官道路口时,这名男子远远便看到出口处被人用拒马给拦住了,路口两旁还站着六名官府衙役打扮的人。这名斥候顿时眼神中掠过一抹担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余霖下令宜阳郡封路后,宜阳郡主薄张迁也是马不停蹄的安排了此事,不但封堵了各个可以进出宜阳的官道,就连一些私道、民道、甚至是山路都给封住了。还出动了宜阳郡所有的兵房、捕房力量,可以说,如今的宜阳郡七县三十九个乡都给围的水泄不通。 几名衙役见有人纵马而来,瞬间做出应急准备,而领头那人却横刀立马站在路中央,远远的朝奔驰过来的那骑历声喝道:“来者何人!如今宜阳郡己封,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还不速速离去。” 那斥候在离拒马不到十米处停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箭,高声喝道:“孟大人令箭,十里加急,还不速速放行!” 两方都说了“速速”一词,这在行内,拼的就是各自后台的权力和地位。 领头那人在看到令牌后,眼神一动,给身旁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在得到眼神示意后,则点了点头,整个人却悄无声息的向一侧挪了数步,开始往斥候那边靠拢。 他的动作虽说毫不起眼,但身为斥候,对于这一行为还是嗅出了些危险的气息,整个人也开始警惕起来了。手抓缰绳的动作也不由得紧了几分,想着一有情况,立马掉头就跑。 “放行!” 不过,就在那名斥候心里还在思考着应对方法时,领头衙役的一声呼喊却把他的思路给拉了回来。 只见领头衙役身旁两人赶紧上前拉开拒马,而他自己也站到了一旁,直接就把整条道路给让了出来,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看到这一幕,斥候心中稍稍舒缓了些,也来不及细想,立即纵马前驱,想要快速离开这里。 不过当这名斥候从领头衙役的身旁冲过时,领头衙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斥候对此根本没有注意,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只要离开了这道关卡,就算彻底离开了宜阳郡,而只有离开了宜阳郡,他才算是安全的。 突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一枚羽箭从远处破空而来,正中斥候的后脑勺。可怜这名斥候还未走出二百米,便摇摇晃晃的跌落马下。 几名衙役见状迅速上前查明情况,很熟稔的在尸体身上摸索着什么。恰逢此时从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走出十多个衙役打扮的男子,领头的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黄石县审判王道柱。而那枚羽箭,正是当中一人放的。 见到王道柱走出来,领头衙役立马将刚才从那名斥候身上摸索出来的东西递给他,轻声说道:“大人,果然有东西。” 王道柱定眼看去,正是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圆筒。 他接过圆筒,熟稔的将它打开,取出里面塞的那张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冷哼道:“好你个孟隗,这五年的相处,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啊。” 说完,猛然间便将那纸条揉成一团。随后又从自己怀里摸出封信来,递给这名头领,说道:“你迅速去趟茅屋村,将这封信交给将军。” “是。”这名头领恭敬应道,随后便骑上那名斥候的马匹,转身往来时的官道口去了。 王道柱此刻看了一眼那名头领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向身前的路口,喃喃自语道:“这可是去青州方向的路啊,你刻意避开郡城,莫不是……” 说到这,他眼神突然毒辣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看来计划是要提前了,孟大人,事到如今,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 余霖离开了黄石县,他留了三十人给王璋后,剩下的人则跟他一起回到了宜阳郡城。 徐小姐此刻看着余霖和吴桐一个个都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两人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事,而且这麻烦还不小。这两人一天到晚到处忙碌着,把自己就晾在一旁,说是踏春,估计只是找借口哄自己出来罢了。 既然有事要办,还哄骗自己出来干嘛,这也就算了,可气的是他们还一直瞒着自己。徐小姐一想到这里,就不由的心生闷气,决定在回去之前都不理会他们了。 徐小姐在一旁生着闷气,心情不佳。而余霖和吴桐自从竹海遇刺一事之后,便把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了,对她也都有些不管不顾了。不过在一次吃午饭时,徐小姐吃了几口便称没胃口,要回马车内休息,吴桐感觉到不对,便跟了上去。 “徐姑娘。” 吴桐走上马车,轻声喊了句。不过当他看见徐小姐端坐马车当中,并无任何身体不适的异样后,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而徐小姐在看向走上马车的吴桐后,眼色一变,微怒道:“你来做甚?” 马车虽小,但也能够容下三四人的位置。吴桐上了马车后,在徐小姐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中间还有一个窄窄的过道,过道上放了个小桌子,桌子上则点了一炉熏香。 此香伴随着淡淡的梨花味道,是川蜀地区有名的“梨香”。 “梨香”与“离乡”同音,据说是在三百年前的大华王朝,有位王爷被贬川蜀之地,他生于当时的京都汴京大名府,前半生过惯了荣华富贵,中年被贬川蜀,再也不能与妻儿相见,不免心生思乡之苦。便捣鼓出来这种熏香,并取名“梨香”。 一开始这种香还是极其常见的,寻常百姓花点小钱都能用上,长期吸纳此香,倒也能够做到提神醒脑的作用。只不过后来大华朝覆灭后,一切都物是人非,由于这种香是一位王爷捣鼓出来的,所以在蜀地也慢慢有名起来,到最后也只有一些贵族和豪阀才能够用得起了。 余霖身为青州提督之子,自然是用得起此香了。 吴桐看了眼一旁正燃着的梨香,随后又把目光聚焦在徐小姐脸上,看到她一脸不悦的神情,不仅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徐姑娘为何生闷气?” “明知故问。”徐小姐轻哼一声,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个……”被她这么一问,吴桐也能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做答。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应该把徐小姐给牵扯进来,原来吴桐同意余霖约她出来,本以为此趟宜阳之行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何况这黄石县的金丝竹海闻名川蜀,既然要来宜阳郡,免不了顺道来一睹竹海风采的。 徐小姐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确实有事相瞒,更加不悦,微怒道:“若不一一道出来,此后怕是别想再跟我说话了。” 听到徐小姐略带“威胁”的话语,吴桐也是立马就慌了,忙解释道:“徐姑娘别生气了,我说还不行嘛。” 说罢,吴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简要的同徐小姐说了一番。从余霖出任垂拱校尉来宜阳公干,再到行刺他们的盾釜军可能是杀害御史大人的凶手……吴桐把他们的想法、看法及做法都简短的同徐小姐说了一遍。吴桐原以为徐小姐会听的云里雾里,却没想到对方听的津津有味,极其认真,连吴桐都不免有些狐疑起来了。 当吴桐说完后,徐小姐皱了皱眉头,一手扶着下巴,沉思片刻后,一脸认真的说道:“做法是对的,可有没有想过,既然这宜阳郡府有内奸,你们还打算封城,就不怕自己成了这瓮中鳖了吗?” 吴桐听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此事呢?” 徐小姐还未完,继续分析道:“这宜阳郡城离黄石县要一天的路程,我们前脚刚到黄石县,那波刺客后脚就跟了上来;而且还能够准确无误的找到我们。可见在我们离开宜阳郡城的时候,这内奸也一直跟着我们。” “不过我分析,宜阳郡丞曹大人一路上都跟着我们,给刺客通风报信的可能性不大。黄石县的各级官员你们那会也还没接触,所以也能把他们排除掉。而除此之外,能够判断是内奸的……” “只能是知道我们行程的宜阳官府另一人,那个坐在四把手位置的宜阳主薄张迁,张大人。” 吴桐眼神一动,恍然大悟。兴奋的上前一把抓住徐小姐的肩膀,徐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顿时花容失色,正要叫喊起来,却听到吴桐哈哈一笑说道:“徐姑娘,你这脑子,不去官府里当捕快真是可惜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八章围城 徐小姐望向他那略显失礼的动作神情,有些尴尬的掩嘴干笑了几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吴桐就这样呆呆地注视着徐小姐,徐小姐终究是个大家闺秀,渐渐的竟然害羞起来了,俏脸上微微泛起些许红晕来,忙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去看吴桐。 吴桐见状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双手,缓缓坐回位置上。挠了挠脑袋,笑道:“是在下失礼了,徐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啊。” 徐小姐俏脸一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马车内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吴桐赶忙下车,离去前还不忘朝徐小姐说声:“徐姑娘,你的判断太有道理了,我得赶紧跟余霖说声,尽快商量出对策来。” 吴桐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徐小姐还未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掀起车帘,可吴桐此刻却早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徐小姐用力拉下车帘,鼻子一哼,微怒道:“哼,这个呆瓜……” …… 在黄石县郊外三里处的一座破庙里,有二十多名披甲士兵在这里休整,他们即便是休整也刀不离手,甲不离身,四周派有观察哨和警戒哨,警惕性丝毫没有因为是休整而变弱。看这模样,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比起一般的军队更具威仪。 一名轻骑从远处策马而来,来到破庙后翻身下马,冲着人群中一人说道:“什长,弟兄们探查到那王道柱出县城后仅仅绕了一大圈后竟带着大队人马又回来了,而且看那样子像是直接奔着县府衙门去的。” 人群中的那名什长,正是余霖留在这里监视王道柱和孟隗一行人的王璋。 王璋听罢问道:“王道柱出县城干嘛去了?” “小的本想一路跟过去的,可对方警惕性太高了,小的怕跟太紧被发现,只得与他们保持六百米的距离,所以并未探得他们出去干嘛了。”那名甲士如实回答道。 “嗯,出而又返,这其中必然有诈。”王璋略一思考后朝在场众人喊道:“弟兄们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先去衙门口看看情况再说。” 在县府衙门内,孟隗正伏案写着什么。此时天色渐晚,一缕晚霞透过窗户折射到了桌案前,照着孟隗一张年轻的脸格外醒目。 孟隗抬起头,可能是因为光线刺眼的缘故,不自觉的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此刻一名护卫小跑了进来,冲孟隗说道:“大人,曹大人来了。” 听到这里,孟隗猛然站起身来,脸上竟能看出喜悦之情,激动的说道:“快请!” 护卫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而孟隗也是松了口气,好似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一般,口中喃喃自语道:“曹大人来了就好了,来了就好……这回有救了……” “孟大人。” 不大一回,曹贤便走了进来,一边朝孟隗走去一边好奇的问道:“你如此着急叫我和李都尉前来,是所谓何事?” “曹大人,你有所不知啊。”孟隗赶紧上前,拉住对方的手,正要说些什么,可当他朝曹贤空空如也的身后望去时,却又忐忑的问道:“大人,李都尉呢?” “哦。”曹贤略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李都尉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会晚些过来。孟大人,你这神秘兮兮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啊。” “完了完了……”当孟隗听说李都尉没来时,顿时神色紧张,两眼无神,浑身瘫软的坐在了凳子上。 而这个时候,外面原本还晴朗的天空也突然变了天,一时间黑云密布,狂风大起,刮得窗户都一阵剧烈的响动。这个响动,倒也是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望向窗外。 一名护卫在这个时候突然慌张的跑了进来,半跪在地,紧张的说道:“大人,王审判带大队人马将衙门给围起来了!” “什么!” 曹贤与孟隗同时说道,曹贤的神情是一阵难以置信,而孟隗的神情倒是平淡的很,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孟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曹贤震惊过后,猛然看向孟隗,满脸怒意的说道:“你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本官!” 原本孟隗找他们到来,本就是想跟他们说出此事的,虽说一开始只是猜测,可如今对方竟主动暴露身份,孟隗也只能如实说道:“大人,这王道柱是西蜀余孽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 “孟大人,既然知道为何现在才说!”曹贤怒道:“莫非你是要助纣为虐?” “曹大人。”孟隗忙站起身来,说道:“在此之前我也只是怀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好了。”曹贤未等他说完,随后朝那名一直跪在原地的护卫说道:“赶紧组织人手防御,千万不能让他们攻进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不是进来了吗。” 曹贤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接着,十几道身影立马冲了进来,而声音的主人正是黄石县审判王道柱。 王道柱望着堂内站着的两人,笑道:“原来曹大人你也来了,那还真是不走运啊。” “你……” 曹贤见到这一幕,更是无比的郁闷,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攻破了县府衙门口,冲到了大堂里面。而对于这一幕,孟隗显然也是早在预料之中,毕竟因为镇压叛乱和封路等各种原因,衙门里已经没有几个留守护卫了。而捕房这上百人既然能够跟他一起回来,显然那些人早就是他的人了。 光靠留守的这几个护卫,又如何能够抵挡住王道柱这上百号人呢。 “孟隗。”王道柱朝孟隗喊道:“原本我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身份的,既然你早就对我有所提防,我也就不用再装下去了。” “如今张奎和田小东都已被害入狱,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完全控制住黄石县了。而曹大人,既然你也在这里,就省得我再去找你了,你一死,整个宜阳,都是我们的了,到时候以宜阳郡为本,攻陷青州、甚至拿下整个川蜀都是指日可待。” “哼。”曹贤听罢冷哼一声,道:“王道柱,这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呢,你倒是开始做起白日梦来了。” “是不是做梦,你也已经看不到了。”王道柱不懈的说着,随后朝身后众人喊道:“上,杀了他们!” 身后十几人听罢立刻冲了过去,而就当曹贤和孟隗早已做好殉职的准备时,几根羽箭从身后突然射了出来,冲的最前面的几人首当其冲,被射死当场。 “是谁!” “王审判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吹牛把牛皮吹破了。” 正当众人都感到惊讶之余,数十道身影从大堂后方杀了进来,各各持枪披甲配刀,神情肃然,成一个弧形护在曹贤与孟隗身前。 “你是谁?”王道柱看到冲进来的这群人后,顿时心中一惊,冲声音的主人问道。 “青州军,王璋。” 领头那人手持长枪,冲着王道柱咧嘴一笑,神情当中充满了嗜血的味道。王道柱见罢心中一凉,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背后和额头都开始不断渗出冷汗来,因为这种感觉,他只在盾斧军老卒们身上感受过;那可是长年在战场上拼杀才会有的煞气啊。他没有想到对方单单一个什长模样的年轻人身上也有,反正他身后的这群衙役捕快们,是没有的。 而冲进来的这群人,自然是王璋等人,待他们到了衙门口后,才发现整个县府衙门都给王道柱的人给围了起来。按理说就他们这三十多号训练有素的军队打百来号衙役是没多大问题的,不过王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好从后院偷袭进来;可怜守着后院的那七八个衙役到死都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王璋的突然出现,让曹贤和孟隗也看到了希望,紧张的心立马平静下来了。曹贤忙问道:“将军,余将军是否也来了?” 王璋看了他一眼,抱拳道:“回禀曹大人,余将军有要事已前往郡守府了,此地只有卑职留守。” 曹贤听罢,心中纳闷,余将军去郡守府干嘛?而孟隗则突然间生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出来,只不过如今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他也不敢胡乱猜疑和肯定。 王道柱看到这一幕,他极力的克制自己,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下来,他冷笑着说道:“哼,又是你们在这里坏我好事,我还不信就凭你们这二十来号人能打的赢我上百弟兄。” 王璋听罢,瞥了他一眼,单手缓缓举起长枪,不屑的说道:“那你可以来试试!” 而此时王道柱还未发作,一名衙役匆匆忙忙的从门口跑了起来,紧张的朝王道柱喊道:“大人,不好了,有一大堆披甲士兵从远处而来,,将我们给团团包围起来了。” “什么!”王道柱惊呼一声,立马抓住了对方的领口,问道:“那群人是从哪来的,领头的是谁?” 那名护卫被抓住领口提了起来后,更是害怕的不行,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结巴…… 位于衙门口的这条街早已被清场了,路边开的店铺也全部关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披甲持枪神情肃然的甲士。 一名都尉打扮的中年男子骑着枣红马缓缓穿过马路往衙门口而去。他体型壮硕,生的虎背熊腰。脸上尽是些杂乱不齐的胡须,一条伤疤从他左脸一直延伸到右边眼角,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表情凝重,仿佛天生不会笑一般,待他走至衙门口的那十几阶台阶前,便悄无身息的停了下来。当他抬头看向整个县府衙门时,眼神之中则突然出现一股疑惑的神情出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人,正是青州六大实权都尉之一,弘台都尉——李亥。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十九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余霖在听了徐小姐所判断的形式后,也觉得有理,立马做了计划的调整,打算直接冲进郡守府,先活捉了张迁再说。 然而,就在余霖带着众人冲进郡守府时,却早已不见了张迁的踪影。诺大的府邸,只留了七八名护卫和两三个刀笔小吏罢了。 余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十来号人,心想还是来晚了一步,身边站着的吴桐和徐小姐等人也是一副可惜的神情。余霖越看越气,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朝他们吼道:“张迁人呢?” 被他这么一吼,那十几个人顿时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匍匐在地,完全不敢去看他那一脸怒气的脸庞。 见对方都不说话,余霖更是气的怒发冲冠,他指着其中一人喝道:“你来说!你要不说实话,我就砍了你!” 被点中的那人顿时一惊,忙抬起头来,惊慌失措的说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张主薄的下落,只记得他两天前曾说过有要事要办,便离开了府邸。至于去了哪里,小的也是一无所知啊。” 徐小姐听他说完,立马上前朝余霖说道:“事已至此,显然这张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前几日让张迁封住整个宜阳郡大大小小的路口,正好中了他的下怀,让他有理由将人马都派了出去,我担心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余霖此刻虽有怒气,但与徐小姐说话,他还是尽量克制了自己的脾气。他朝徐小姐说道:“没想到这张迁隐藏的这么深,虽说我来宜阳郡前,将宜阳郡府和黄石县府的几个主官都大致了解了一番;却没想到这个在卷宗里一直表现默默无闻的人,竟然会是这种身份。” “不要自责,先想想处置办法才行。”吴桐赶忙上前提醒道:“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主薄,就能控制整个宜阳郡。” 余霖听罢点了点头,理性分析了一番后,说道:“如此说来,我向青州搬救兵的信估计也出不了宜阳了,现在的宜阳,成了座围城,我们倒成了那瓮中鳖了。” 说完他自嘲的笑了几声,随后冲门口站着的一人喊道:“周延,你亲自走一趟,务必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提督将军。” “卑职遵命!”周延沉声应道,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余霖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那群人,脸上的怒意此时也降了几分。他朝那群人继续说道:“带路,我要去看看张奎和田小东。” “是!”那群人战战兢兢的应道…… 余霖走出大堂,此时外面早己狂风大起,乌云密布,显然是有场暴雨即将来临。余霖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仿佛触手可及的乌云,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好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李亥的到来,让这原本一面倒的局势瞬间反转过来了。原本王道柱还想凭借着人多的优势跟王璋等青州军拼一把,再不济也可以向盾斧军统领们求救。可奈何李亥的出现让局势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他突然带着近千名士卒出现在这里,饶是王道柱有必死的心也不敢拿手下这些兄弟的性命去拼啊。 不到半柱香时间,这上百名衙役捕快们便全部给捆了起来。王道柱到目前为止,才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他是万万没想到,孟隗还有这一手。向青州通风报信估计只是蒙蔽他的手段,待自己转移注意力后,他的主要目的便是向曹贤和李亥求救。 李亥身为弘台都尉,官至从六品武将,是青州六位实权都尉之一,掌管宜阳、上骋两郡的城防军加隆古军镇共五千二百多人。权力滔天,在青州估计也仅次于余闯提督了。 此番因为乱民叛乱一事,再加上县尉田小东革职入狱,无人率军镇压乱民,他李亥才亲自出马。 如今李亥高坐大堂之上,王道柱则被捆的严严实实的跪在下首。看这模样,李亥是打算亲自来审问此人了。而曹贤与孟隗也不便多加插手,只好陪坐在两旁。 李亥到如今依旧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容,他的这份镇静倒也是让身边两人感到由衷的佩服。 “刺杀垂拱校尉余霖是你安排的人吧?”李亥平静的问道。 王道柱事已至此,没有任何隐瞒,回道:“是的。” 李亥继续问道:“那御史大人是否也是你们杀的?” “那是西蜀遗民干的……”王道柱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西蜀还留有几百盾斧军在青州,刺杀御史的,就是他们。” “那他们在哪?”李亥又问道。 “我不知道。”王道柱说道:“你杀了我吧……” “别急,我会满足你的。”李亥依旧平静的说道:“你们这些西蜀余孽就是活腻了,圣上对你们宽厚处理,余将军也对你们百般照顾,可你们却不知好歹杀害御史大人,导致整个青州乌烟瘴气,你们死有余辜!” “我也不奢望你能够说出他们的位置来,反正我只要知道,你,还有郡主薄张迁都是西蜀那群余孽的奸细这就足够了。” 王道柱平静的跪在那里,没有说话。他清楚要是行动失败了,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也太快了。 王道柱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我王家最初随云贵节度使入主川蜀,西蜀建国便一直居住在此;西蜀对我王家的恩典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是你们,你们这群来自北方的豺狼,奴我国人、杀我族亲、占我土地…我绝不会屈服于你们。我王道柱一天是蜀人,一辈子都是。我做这些对的起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王道柱这番话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口沫横飞,一副想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模样。 听完这段话后,在场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曹贤了,因为他也是西蜀遗民。曹家做为西蜀七大豪阀之一,更是西蜀第一个投降冀国的豪阀。当初叶青鸾舍弃青州打算在宜阳与沐剑英决一死战,整个青州就只留下些老弱妇孺与残兵败将;沐剑英毫无压力的占领了青州,而此时做为青州第一豪阀的曹家也投降了冀国。 可能对于曹老太爷来说,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比不上一个家族的百年传承。当然,曹老太爷也并非想当亡国奴,他可能也有热血的时候。可惜,他站在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他的每个行为都将决定曹家的存亡。 所以,他不想让曹家断在他这一代,不想让自己当这个家族罪人,更不想让这个家断送在自己的子孙后代身上。所以他极力讨好冀国,甚至不惜为自己子孙谋取一官半职。 同样是西蜀豪阀,同样是亡国奴,曹老太爷与王道柱却是两种不同的做法…… 曹贤在看向王道柱的目光时有些坐不住了,他在痛斥李亥等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从侧面将他给骂了一遍呢。恰好此时王道柱也把目光投向了曹贤,对于曹家这样的投降派,王道柱可是十分痛恨的。 曹贤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索性就想离开这里,于是便起身告辞,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孟隗看了一眼曹贤离去的身影,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稍加犹豫了一会,还是给憋了回去。这场审问本身就毫无意义,他们在场间,更加表现的毫无意义。曹贤在时,他还正襟危坐,曹贤这一走,他也表现的十分随意。 而李亥在听到王道柱那番“刻骨铭心”的痛斥时,也表现的十分冷静和随意。占土地,杀国人?笑话,还在先帝之前,整个大冀积贫积弱,西蜀、南楚、甚至是西域诸国不断蚕食冀国陇关、陇中、江北等地,屠杀的冀国百姓没有百万也有大几十万了。 战争这种东西,没有对错,本来就是谁的拳头够硬,便是谁说的有道理。李亥如今四十多了,经历过了冀国最黑暗以及最辉煌的时刻,王道柱此时五十多,想必也经历过了西蜀最辉煌及最黑暗的时候。 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先苦后甜,一个是先甜后苦……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章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场暴雨毫无悬念的下了起来,此时己是四月天,距离清明节也仅仅只有四天罢了。这场突如其然的暴雨,像是要洗涤这宜阳郡里无尽的冤屈和孤魂野鬼。 有一行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缓缓的走在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上。他们沉默不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能听到紧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他们犹如一群孤魂野鬼,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往何处。他们只是沿着这条小路不断往前走着,仿佛这条路永远没个尽头。 宜阳郡主薄张迁,此时正双手插袖站在茅屋村前,他的身后则有一名小厮正为其撑着一把黑伞。这小厮的撑伞技术也有独到之处,纵然四周大雨倾盆,却没有一滴雨水滴在张迁的身上。 此时的茅屋村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外围那上百亩稻田还郁郁葱葱。张迁拢了拢袖子,看着村口这唯一的一条小路,眼神有些扑朔迷离,喃喃自语道:“此去径年,何时才能再聚?” 站在身后的小厮听到了这声问话,嘴欠插了一嘴道:“若能成事,必然有再聚之日。” 张迁并未对那小厮的话过于上心,依旧自言自语道:“樊将军,一路好走。待明年清明时节,我再来看望你吧。” 一语说罢转身离去,而小厮也不愧是张迁的心腹,伺候他多年了,什么脾气他也清楚。张迁突如其来的转身虽说让人有些应接不暇,但他也很利索的掉头,手中黑伞一直遮着张迁头顶,生怕自己的主子被雨给淋着了。 …… 郡守府内,余霖等人去到了地牢,却发现田小东和张奎早已被人杀害。不用多想众人便明白这肯定是张迁干的好事,杀了田小东与张奎目的便是以绝后患。 “黄石县那边……估计不太平了。”余霖站在郡守府的大门处,望着门外那哗啦啦下着的大雨,略有些伤感。 原本还以为是件比较轻松的事,却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出来。 吴桐也是蹲在一旁,目光看向远处,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天色也暗了,郡守府人去楼空后,他们便暂时在此住了下来。余霖带来的百来号弟兄这几天跟着他不停的来回奔波,确实也是折腾的不行,如今也能稍微休息一下,睡个好觉了。 晚饭徐小姐叫人热了三次,可余霖和吴桐都没啥胃口去吃,徐小姐也懒的再去管他们,索性要了间屋子休息去了。几人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一顿不吃还会饿死不成。 “明天有什么打算?”吴桐突然间开口问道。 “杀回黄石县。”余霖冷冷的说道:“势必先把张迁揪出来再说。” 吴桐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同意,如今我们还没有掌握他们的底细,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这附近还有没有他安置的探子都不好说,到时候我们只会更加被动。我觉得还是要先找到曹贤和李亥再说,还是我白天那句话,我不信郡守陈大海不在了,整个宜阳郡会被他一个小小的主薄掌握在手上。” 余霖点了点头,应该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他走到吴桐面前,也蹲了下来,缓缓说道:“这趟宜阳之行,走的不太平啊。” 吴桐冷笑一声,道:“是啊,说好的给我和徐小姐制造机会的,机会是有,可全被这破事给搅和了。” “哎。”余霖突然搂上吴桐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说给你机会就给你机会,这样吧,明天给你放个假,你与徐小姐好好过个二人世界。” “那你呢?”吴桐转头看向余霖,很严肃的问道。他可不信余霖会这么好心,估计也是想用办法支开自己,他好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吧。 余霖看着吴桐的眼神,知道什么事肯定瞒不过他。余霖只好悄然收回搂着他肩膀的手,戚戚然道:“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你,我明天打算独自一人去黄石县,先找到弘台都尉李亥再说,毕竟他可是青州六位实权都尉之一,整个宜阳的兵马都掌握在他手上,我这个杂号校尉和他根本没法比。” “张迁派出去封路的人中,估计重要官道和民道都是他的人,只有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打破这种封闭的局面。” “不行,太危险了。”吴桐摇了摇头,说道:“要去,只能我们一起去。敌在暗我们在明,他们能刺杀你一次,保不齐会杀你第二次,上回有周延舍命救你,再出意外,想救都难。” “你刚才不还说我们大举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吗?”余霖问道:“怎么这会儿你又说要一起行动了。” “哼。”吴桐说道:“他们会装扮成樵夫,咱们不会吗?” “咱们就兵分两路,你带一队人,直接杀向黄石,我带一队人乔装打扮一番,跟在你们后面。” “就这么办了。”听完吴桐说的后,余霖也不去细想,直接一拍大腿,就此同意了。 余霖看着外边还在下的雨,自言自语道:“都出来快五天了,也不知清明节能否回去啊。” 他虽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并不小,一字不漏的都被吴桐听了去。吴桐听完后,浑身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时的眼神都有些五味杂陈,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王道柱已经被李亥给杀了,用他的话讲,是要用他的头来祭旗。如今整个宜阳的局势,不需要人刻意去说,明眼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坐在县府衙门大堂之上的李亥,透着窗户望着外面那磅礴大雨,他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这种预感从他参加了中原国战后便开始存在的。在以前,每逢要打仗了,这种预感一直都很强烈,他眼神中透露着凝重,表情十分严肃。 他依稀记得十多年前,自己随沐剑英的大军赶赴青州的场景。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余闯提督手下的一名老卒了,那会的余闯还不是如今的正五品武将提督将军,而是个不入流的小小校尉,叫什么来着,好像就叫垂拱校尉吧。自己也不是手握半州军权的实权都尉,只不过是名百夫长罢了。 李亥望着窗外的雨怔怔出神,思绪万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当今皇帝以“祥和”做新历年,祥和之前都是那个战乱纷飞的四国争霸,祥和之后则是大冀王朝问鼎中原、一统天下的新气象。他做到了当年太祖太宗做不到的事,如今的圣上将矛头直指北方的灵国,只有将这个蛮夷建立的帝国消灭后,冀国才能成为继大云王朝和大华王朝后又一个大一统的国家。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家国情怀,他李亥虽是一介武夫,可犹其对这种事上足了心。如今天下初定,百姓们都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这些西蜀乱民又跑出来闹事,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本来太平日子对于武将们来说就极难捞着军功,而捞不到军功,意味着只能一直原地踏步,既然他们乱民们要白送他李亥这份好大的军功,他李亥只能笑着接下了。 一想到这里,李亥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道弧线。而此时一名校尉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将李亥的思绪重新给拉了回来。 那人冲李亥抱拳沉声道:“启禀将军,前方有探子来报,有一伙来路不明之人突然出现在了县城三里外的地方。” “哦?”李亥转过头去看向那名校尉,眼神玩味,问道:“有多少人?” 校尉继续回道:“初步估算该有五百人以上,正呈扇形状对县城实施包围。” “有意思。”李亥正色道:“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一章路上行人欲断魂 黄石县的城墙早在十来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给毁了七七八八了,如今的城墙是后来冀国一统天下后新修筑的。新修筑的城墙结合了冀国工艺和蜀国工艺,把原来只有六米的高度拔高到了十米,厚度上也足足加厚了一倍。 整个黄石县三面环山,进出县城只有正南方向的一条官道。而此时南、西、东三面皆出现大批身披蓑衣,手持利斧的男子,他们在这三面安营扎寨,即便此时己是戌时,即便天空中还下着磅礴大雨,他们也依旧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好似这磅礴大雨及黑暗的夜色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丝毫影响。 按理说对于这群“来历不明”的歹人,理当趁此机会带兵杀入;先趁他们还未站稳脚跟就杀他们个人仰马翻;可李亥却并没有这样做。既然对方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在你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必然有所依仗,你贸然行动肯定中了对方的陷阱;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李亥太过自信了,自信的有些自负,他一个权掌两郡,外加一个隆古军镇五千多人的弘台都尉,岂会把几个死灰复燃的余孽给放在眼里。 他现在的想法,是打算正大光明击溃对方! 依原先曹贤传达余公子的话中意思来看,立如此大功,他估计能够有所提拔。按照冀国律例,一州设一名主将正五品提督,外加两名从五品的副将。而如今青州只有一名副将,那另一个,岂不是要收入自己的囊中? 一想到这里,李亥的眼神则变的越来越火热了,对于他认为的决战时刻,也越来越期待了…… 第二日,暴雨渐停,不过天空中还依稀飘荡着小雨,绵绵细雨打在身上,留下一大片的水渍。 那些西蜀余孽们早早便在县城外列好阵势,他们虽然都未披甲,但那整装待发的肃杀之气也绝非一般军伍可以比拟的。 李亥也一大早就登上了城楼,眺望着一里之外的敌军军阵。这正南门方向摆出的架势足有三百人之多,加上两侧山林中潜伏的,正如昨夜探子报的那样,只有五百人左右。 李亥冷笑一声,才五百人吗?我光是目前能够调动在黄石县的守军都有一千四百多人,足足是你的三倍有余。竟然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前来,不是自寻死路又是如何。 他坚信,就算统领这五百人的将军是兵圣王唯之,他也不可能输。 正面那三百多人都是步卒,只有最前方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领头的人物。若是吴桐此时在场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当初在徐先生家看到的那名刀客,赫然就在其中。 那名刀客单骑纵马缓缓上前,朝城楼上喊道:“楼上的,可是弘台都尉李亥?” “正是!”李亥应道。 不过当李亥看清了那名刀客的模样长相时,顿时大吃一惊,惊呼道:“你是叶青鸾的副将,西蜀明威将军樊轻雨?” 被称呼为樊轻雨的刀客冷笑一声,道:“真没想到十数年过去了,还有人知道我樊轻雨啊。” 李亥炫即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沉声道:“我也没想到,堂堂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居然还活着。” “我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为了这一日。”樊轻雨沉声道:“当年余闯就靠着区区五百人,就冲破了叶将军精心布置的三重防线;今日我也要靠这五百人,取你这黄石县城。” “真是痴人说梦。”李亥不屑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取我这黄石县城!” 樊轻雨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沉声道:“盾斧军,列阵!” 说罢,身后三百盾斧军立即动了起来,在后方不断变幻着列队和阵形。 盾斧军之所以在叶青鸾手下能够威震四方,主要是配合独特的阵形,攻可歼敌、退可防守。盾斧军们各各手持长斧加大盾,第一排由盾牌手分控,可阻拦弓弩手的攒射以及步、骑兵的冲锋,第二排配给长斧手,可轻易斩杀冲过来的步、骑兵。再配合川蜀地区得天独厚的地势,在阵法上又以地形相结合,这才成就了盾斧军在西蜀的赫赫威名。 不过此时的盾斧军与十多年前叶青鸾统领的那支相比,战力还是逊色许多的。毕竟单从装备及披甲上来看,就连面前李亥的亲兵都不如。 李亥站在高楼上,任由对方不断的变幻着军阵,原本眼神之中产生的凝重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轻松与不屑。 “五百人就想攻我一个县城,真是痴人说梦!” …… 余霖带着三十多号人马正火速朝黄石县赶去,而吴桐则带着一小部分人乔装打扮从另一个方向也朝黄石赶去。因为此番前去危险重重,故而吴桐和余霖都没同意带上徐小姐,只留徐小姐一人还待在郡府衙门,只不过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余霖将另一名什长留下来保护她。 原本黄石县离郡城得有两天的路程,结果在余霖的急行军下不到一天时间便赶到了县城附近。只不过如今的县城呈扇行包围之势,余霖看了眼自己身后这寥寥几十人,碰到这种阵势,盲目上去不是送死吗。 况且看这情形,黄石县城必然是李亥都尉亲自坐阵,对于这个手握重兵的实权都尉,余霖还是很放心的。 反正也进不了城,余霖索性带人到一开始自己被刺杀的那座竹海里。站在山顶,居高临下,正好可以俯视整座县城。 ……… 此时城外战斗已经打响,待盾斧军摆完军阵后,依然是原先叶青鸾所在时设计的那套阵法。这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原先的这套阵法被后来的冀国军方及兵部大佬们日夜研究,终于找到破阵的确恰方法。李亥冷哼一声,望着下方那缓缓逼近的阵形,他左手一抬,便示意弓箭手进行攒射。 一波波羽箭不断从城楼上射了下去,可都被最前方持盾的将士给挡下了,几轮攒射并未造成什么伤亡。而城楼上的弓箭手在一轮射完后准备换下一轮弓箭手上前齐射时,樊轻雨也正好抓住了这个空子,待换上的那批弓箭手还未开始射出手中的箭矢,樊轻雨便立刻下令换阵。顿时,最前方的盾牌打开数个口子,一轮轮弩箭从那口子里不断射向城楼,可怜刚换上的那波弓箭手还未站稳脚步,便被下方射来的弩箭给扎死了。 同样的,盾斧军们在射完一波后,立刻恢复了原先的阵形,大盾往前一杵,堪堪躲过了貌似报复性的一轮齐射。 看到这里,李亥也同样吃惊了起来,原先的轻松感一扫而光,转而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凝重的表情。 看来这十年时间,樊轻雨也并没闲着啊。 不过若只是这种程度,可还远远不够。 目前盾斧军们距离城墙只剩最后二十多米,黄石县城没有护城河这第二道防线,这城门也并没州、郡城门那般牢固。李亥早已做了两手准备,为了以防万一,他让自己的心腹将领折冲校尉韩阒率领三百骑兵在城门内摆开了阵势。 一旦城门被破,就是他们冲锋的时刻。 不过李亥觉得樊轻雨到不了这一步,他可不信自己这座城墙会如此不堪一击;所以韩阒的另一个作用便是——等待城门洞开之后追击溃军。 这区区三百人的盾斧军,即使摆出的阵势再如何新夷,再如何变幻莫测;终归还是会在自己的轮番攻势下,变的溃不成军。 此时所有人都将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南面的战场上,殊不知两翼山头所潜伏的剩下两百多人,也开始行动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二章请君入瓮 看着不断逼近的盾阵,李亥知道再利用弓箭手攒射已是于事无补,便手一挥,示意停止攒射,随后又命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滚木和垒石都搬了出来。 李亥冷笑一声,这盾釜军形成的盾阵用来平地上阻挡骑兵和步兵的冲锋还是很有效果的,特别是在樊轻雨改良的盾阵后,从原先的一列盾阵便成上下两列,连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箭弩都能够挡下…不过这也是只能挡下箭弩罢了,若碰到这好几十斤重的滚木和垒石,你单靠人力是根本抵挡不住的。 趁着李亥撤换滚木垒石之际,那盾阵则已经冲到了城门之下,盾阵再度打开一个口子,立马有六人环抱着攻城木直接冲了出来,猛的撞向那坚固的城门。 “轰隆”一声,巨大的城门在撞击下也仅仅是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并未造成多大的损伤。而这时滚木垒石已撤换到位,李亥一声令下,成片的滚木垒石不断的砸向那由三百人组成的盾阵。 果不其然,这盾阵虽说抵挡弓弩攒射十分有效,但在这滚木垒石的攻击下却显得不堪一击。当即便砸死了数十人,怀抱攻城木的那六人首当其冲,攻城士卒溃散,整个盾阵也全部被砸散了。 “好!” 虽说是预料之中的一幕,但亲眼看见如此明显的效果也着实让李亥兴奋不已。可兴奋之余,随后那剩余盾釜军的动作却让李亥大跌眼镜。 盾釜军也不愧是号称西蜀的王牌军队,即便是如今不负当年神威,但在气势和能力上竟一点也不输于冀国的普通军伍。 即便盾阵被砸散后,数百人也丝毫来乱,全部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组成了数十个小盾阵,不断盘踞在城墙之下,准备抓住机会继续对城门发起攻击。 而此刻城墙上投掷滚木垒石的甲士却无法再对他们造成有效的攻击了,相反那些各自为伍的盾釜军们却能够不断找机会利用弓弩袭杀城墙上那些不小心露出身体的冀国甲士。 倾刻间死伤惨重…… 李亥此刻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他没想到樊轻雨这区区三百人就能将他上千守城将士打成这般模样,看来得对这位旧西蜀的明威将军重新审视一番了。 他当即下令停止再进行滚木垒石的进攻,而是重新换上了弓箭手进行新一轮的攒射。与此同时,他也趁机给城楼之下早已准备就绪的折冲校尉韩阒一个指示,韩阒在得到指示后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一股自信感油然而生。 而他身后那三百名精锐骑兵早已蠢蠢欲动。 黄石县城门趁势开启,韩阒发出一声长啸,三百骑呼啸而出。每人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神情,纷纷将手中长矛握起,发动了这雷霆万钧般的冲锋。 三百骑就如同洪水一般冲出城外,对那散布在四处的数十个小型盾阵发动冲击;那数十个盾阵虽也奋起反抗,却因为实力悬殊,不断被那骑兵浪潮给吞没。 若是原先那三百人的盾阵,面对这同等人数的骑兵冲锋是一点都不虚的,毕竟这盾阵的设计之初就是用来对抗大规模骑兵冲刺的。可是如今这七八个人围成的小盾阵,面对上百骑军的冲锋,还是有些无能为力的。 数十个小型阵瞬间溃散,大部分盾釜军都已丧生在马蹄之下,只有小股人数不断朝四处退去。 李亥沉重的心情这才稍稍轻松一些。 樊轻雨见败局已定,只得掉转马头撤退。而如此机会李亥怎能放过,立马下令韩阒趁胜追击。 韩阒在清除掉所有溃逃盾釜军后,亲率三百骑直追樊轻雨,而此时的樊轻雨身边只有寥寥五六骑罢了。 两侧山头的伏兵见此情形,立即撤退,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名甲士小跑上城楼,半跪在李亥面前说道:“启禀将军,据探子来报,埋伏在两侧的乱军见势不妙,己火速撤退了。” 李亥听罢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这两队兵马从昨夜起就埋伏在山头两侧,李亥早已安排了一队人马用于对付他们,可那群人却毫无动静。即使是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也一直按兵不动。此时正面战场樊轻雨大败而逃,他们仅仅只是撤退而已。 这让李亥不由猜想到,那两侧山头的伏兵会不会是用来迷惑自己的疑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自己那派出去的三百骑兵! 一想到这里,李亥浑身都不自在了,立马冲那人喊道:“快,传令下去,点拨八百骑兵随我出城。” “是!”那人领命,火速退了下去。 而李亥则急忙下了城楼,城楼之下早有亲兵为他准备好了马匹兵器。李亥接过马匹兵器后,还不忘给自己的副尉将军吩咐几句,随后待八百骑到齐后,才一并出了县城。 黄石县的情况虽隔的有些远,但待在远处山头的余霖多少还看清了些。因为站的高的缘故,他看到了樊轻雨溃逃的方向、看到那两百人撤退的方向、也看到了李亥出城追击的方向…… 虽没有亲临其境不知具体事态,但余霖还是嚼出些许门道出来,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请君入瓮,其实盾釜军的目的一直都不是那三百骑兵,而是你自己啊,李亥都尉。” 说完他这才对身后寥寥几十人说道:“兄弟们,该我们上场了。” “几十个人打两百人,想想都刺激呢?”余霖说出这句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一支穿云箭忽然从山顶射出,在县城方向上空突然炸开,竟是一支响箭。被做为留守力量的王璋一行人在看到响箭后,悄悄出了县城。 王璋是青州军,隶属于余闯亲兵,所以不用听令于弘台都尉李亥。刚才盾釜军攻城,他们并未出现在城头上,而是一直在等着余霖的信号,如今信号一出,他们也该行动去支援了。 李亥率军追击二三里地后,突遇一处峡谷路段,两侧是高山峻崖,只有中间一条道路。李亥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都尉将军,见此情景立马停下了追击的步伐。不过他再如何的警惕小心,也依然晚了一步。 在他们的身后,突然窜出二三百号身披铠甲,手握大盾长弓的甲士。他们一出现,直接用大盾封住了李亥等人的退路,大盾之后则是上百人挽弓搭箭,朝那六百骑进行了第一波的齐射。 李亥见罢,明知中了埋伏,也依然选择带着六百骑冲进峡谷内。李亥好奇,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上百名披甲将士,看这情形少说也有二三百人左右,他们是如何躲过自己的眼线埋伏在这个地方的。 进入峡谷后,李亥原以为两侧山头会突然冒出成片的滚木垒石砸向他们,可都跑出峡谷了,所意料的事也没有发生,不免更加好奇了起来。 不过这个好奇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因为他发现,在峡谷的出口处,早有一队人马守在了那里。 同样是大盾站成一排封住了道路,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有手持长矛和弓箭的披甲士卒,也有一袭布衣犹如佃农的持斧汉子。 看这架势,赫然也是三四百人左右。 不过在大盾前面还有一骑,此人肩抗大刀、身披鲜亮铠甲,与身后之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正是盾釜军仅存的几个副将之一,震字营的统领,方小山……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三章四品高手 蜿蜒崎岖的山路,两伙人马正不断追逐着。最前面溃逃的五骑,正是刚才率众攻城的樊轻雨一行,而后头追击的三百来骑,领头的则是弘台都尉李亥的心腹,折冲校尉韩阒。 虽说韩阒久追不下,但他也没有丝毫的心急。正因为此刻胜利在望,他也乐意陪这个旧西蜀的明威将军玩玩猫抓老鼠的把戏。毕竟这黄石县可是自己的地盘,没道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把人给追丢了。 虽说宜阳郡的多数武官因旧西蜀遗民暴动一事大多都锒铛入狱,大部分城防军和衙役捕快的兵权都落在了郡主薄张迁手上。而张迁又利用余霖的“封城令”将整个宜阳郡给封住了,各种关卡和道路上派守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不过这看似完美的围城却也因为黄石县审判王道柱的暴露而土崩瓦解,李亥也想用这围城之计来逼出王道柱背后的人,索性将所有的关卡守卫都换成了自己人,如此一来,倒也是将樊轻雨等人当成了那瓮中鳖。 韩阒简单推算了一下,一里之外便有一个关卡,他早已派人通知了关卡里的那名伍长,让他配合自己伏击樊轻雨,势必借此机会将他拿下。 不料,这还没过一里地呢,在前方一个狭隘路口处,突然冒出几道绊马绳出来,樊轻雨等人一不留神便中了埋伏,马腿被这绳索一绊,纷纷连人带马滚落在地。 而此时,两侧密林中也突然冲出十几个佃农打扮的汉子,不过他们拿的可不是锄头农具这般简单,而是个个手握长矛,来势汹汹的将樊轻雨等人围了起来。樊轻雨等人也站起身来,背靠背围在一起,纷纷抽出兵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众人。 就这一会功夫,刚刚还跟在百米之外的韩阒等人此刻也已来到了众人百步之外停下马来。 樊轻雨千算万算,却是没有算到会有人在这里埋伏自己,按照一开始的推算,要埋伏也只会在一里地后的那个关卡处埋伏,而他也早己想好对策,只不过此时这群人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韩阒此刻冲着樊轻雨说道:“樊轻雨,这回看你如何逃脱!” 说罢,他又看向那群“佃农”,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伙人并不是佃农;开玩笑,哪有农民百姓用制式兵器,更何况对方用的长矛还是军中数一数二的梨花矛,这种矛可是冀国大多数骑兵的标配兵器。这突然出现的一伙人也让韩阒倍感好奇,不过还是十分和善的说道:“多谢诸位助我伏击了此人,还不知诸位是哪个地方的,日后我韩阒定当前去拜谢。” 那群佃农当中领头的一人站出来,对韩阒说道:“韩校尉客气了,我们乃是钦差督办余霖大人派过来协助将军的,本以为这寥寥几人帮不了将军什么忙,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领头这人,正是昨日刚与余霖分开的吴桐。他带着近二十人乔装打扮,走小路日夜赶往黄石。虽还是慢了一步,但他也是看到了不远处追逐的众人,所以才打算就地利用地形进行伏击,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当韩阒听到吴桐说他们是督办余霖的手下时,顿时眉舒目展,心情大好。这余霖是青州提督余闯的儿子,青州城内的头号公子爷,他的亲军青州骑战力在整个川蜀也是赫赫有名的。他早在好几天前便收到消息余霖来了宜阳郡,但因为最近琐事繁忙一直没能见到。如今虽说人还未见到,但能够见到青州甲士,也是十分不错的。 “没想到是余将军的亲军,倒也是本将失礼了。”韩阒此时立马抱拳一礼,说道。 吴桐则立马还礼,随后将目光投向那五人,当他看到樊轻雨时也是大吃一惊,此人竟然是当初出现在徐先生门口的那名神秘刀客。而樊轻雨看到吴桐露出那吃惊的模样时,也不仅一愣,问道:“我们认识吗?” 吴桐笑道:“是有过一面之缘。” 樊轻雨听罢便开始从头到尾把吴桐打量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你是那会出现在巷子里的小东西;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我当时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杀害御史大人的山贼,不过如今看来并不是山贼这么简单。”吴桐淡然一笑,说道。 韩阒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云里雾里,忙对吴桐说道:“小兄弟,这几人当中,领头的这人是前西蜀朝的明威将军樊轻雨,乃乱军之首,若能捕获此人,小兄弟你便是功不可没。” “哈哈哈。”樊轻雨突然朝韩阒笑道:“韩小儿,你真以为靠你们区区三百人,就能留下老夫吗?” 韩阒愣了一下,疑惑的问道:“什么意思?” 樊轻雨此刻也不多说话,而是将全身的气息给散发了出来,他虽是三品的明威将军,但自己本身也是名江湖四品武夫。江湖上将武夫的实力从高到低分一至九品,品秩的高低与自身所含的气蕴有关。而九品当中又分上、中、下各三品,只要是练武之人都有品秩。寻常练武之人和经常锻炼的军伍兵卒最多也才下三品的实力,堪堪入品。 到了中三品才勉强入流,才能在江湖上甚至是军伍中有一席之地,而这类人是十分稀有的。毕竟寻常人很难能够突破下三品,这也是跟如今天下气蕴不均有所关系。不过只要拥有四品的实力,那至少也能在州郡当中罕有敌手。 至于上三品,那更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寻常人也只有膜拜的份,据说他们举手投足之间能够变幻天地异象,如有仙人之举。甚至一品高手还有个“地仙”的雅称,如此高手在军伍当中极难见到,即便是在江湖上,他们也是来去无踪,异常神秘。 此时众人也没想到樊轻雨居然拥有四品武夫的实力,这不禁让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四品高手,那是什么概念,那是离上三品之列只差一线之隔,在江湖上也能有个大师的尊称。当年冀国在攻打西蜀时,也着实吃了有江湖高手坐镇军伍的大亏。 因为西蜀剑阁的缘故,大战开始后,西蜀朝廷强征了大批西蜀境内的江湖高手以及门派入伍,他们隐匿在军伍之中随大军出征,目的就是在两军交战之中能够偷袭掉对方的指挥将领及同样隐匿的高手。 最典型的便是成州之战,王玄策大军在皇城之下面对剑阁数十位四品高手及六名三名高手的联合守城时,倒也吃了不少小亏。后来因为跟这些高手交手的次数多了起来后,才渐渐找到了破解之法。最后王玄策以牺牲了上万士卒的代价,才将那近二十名江湖顶尖高手给消灭干净。 所以说,即便那些高手在江湖中有多大的影响力,但在军伍中就有点显得疲惫,特别是在上万人的冲杀当中,他们的存在感也并没有多大,所以很多人宁愿一辈子窝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也不愿到军中去享受荣华富贵。 此时再看樊轻雨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确实是四品武夫该有的气蕴。韩阒骑着马的身体都不由的被这种气息给震退,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得后退了数步。 韩阒却也不愧是手握重兵的一方校尉,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并未让对方给吓住。他沉声说道:“即便是四品武夫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已研究了如何对付高级武夫的方法。” “列阵!” 随着韩阒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三百骑迅速摆开了冲锋阵形,行动之快让吴桐等人都感到咂舌。这种规模的阵势也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便很自觉得带着身后众人退至两侧,以免殃及鱼池。 樊轻雨知道,自己要想从这三百多人手上逃脱,韩阒必然是突破口,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是个人都懂。他眼神无比炽热了起来,握着大刀的手愈发的狂热,多少年了,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此刻就让他酣战到底吧。 韩阒看向樊轻雨的目光也同样狂热,他深知此时双方不过相距百步,骑兵发挥不了他的极致冲杀。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轻轻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冲锋!”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四章黄石之下有座墓 百步的距离,对于极速冲锋状态下的骑兵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瞬间而己。樊轻雨刚摆出势来,第一波冲击的五名骑兵便已来到了面前。 只见樊轻雨也没过多的动作,只是双手握刀呈向上劈砍式,一道气浪配合着刀芒瞬间将迎面一骑连人带马给劈成了两半。他借势立即后退数十米,与剩下四骑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本就是沙场武将,自然也深知军伍行列对付江湖高手的手段。虽说他孝忠于堪称步战第一盾釜军,在对付江湖高手上面与骑兵不同,但怎么说也相差无几。江湖高手在面对大规模军伍的围剿当中,最忌讳的便是近距离作战。在战场上不到时机成熟能够做到一击必杀且全身而退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轻易近身涉险。 所以他在这一刀的起势后连忙后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打算趁这点时间再度蓄力做第二次攻击。 樊轻雨倒是躲开了第一轮冲杀,但他身后的其余四人却没那么好运,直接死在了这一轮的冲杀之下。在杀死那四人后,第二轮的冲杀也如约而至了。 由于地形的原因大大限制了骑兵的行动能力,导致他们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足原本的十分之三。不过即便如此,在川蜀地区的骑兵也早已开发了其它战法,这五五为一轮的冲杀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在没有弓弩手配合的情况下,这种战法也是最惨烈的,因为获胜全都是靠一个个骑兵的生命去填充的。 看着第二波骑兵近在咫尺,樊轻雨将手横于胸前,朝前横冲过去,借助惯劲撞飞了最前方一骑,那名骑兵的身体朝后倒去,接连撞倒了五六骑方才止住。那几名可怜骑士被撞下马后,瞬间就被身后的滚滚铁骑给淹没了,眼见是活不成了。 樊轻雨的身体砸在冲锋的骑阵当中,身侧五六骑瞬间就被一股气浪给撕裂开来,冲在最前头的数十名骑兵的马匹立即受到了惊吓做鸟兽散。顷刻间,原本五骑成列的冲杀便成了两列,而且还是绕开了樊轻雨从他左右两侧冲过去的。 韩阒的两轮冲杀都没对樊轻雨造成理想的损伤,倒是自己这方一时间已折损了近三十人了。他的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迅速组织人员准备第三轮的冲杀。 而早己退至一旁的吴桐看到这一幕更是惊得咂舌,虽然他知道江湖的高级武夫有着不可思义的能力,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纯粹就是战场上的人形兵器啊。 他在青州城的时候,每次都喜欢跑去小茶馆内听那些说书先生说书、讲义、解史;当中也不乏有些类似的战役。其中最出名的要数西蜀恭定帝端兴三年的鹤戎之战,当时是南疆有近三千戎骑入侵西蜀境地大肆烧杀夺掠,无恶不做,境内百姓苦不堪言。恭定帝虽组织过好几次围剿,可那群戎骑根本不和蜀军交战,一有动静便立即撤退,躲进深山老林之中跟蜀军绕着圈子。 几番下来都是无功而返,西蜀边境内的百姓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此时身为江湖名门正派的蜀山剑宗不忍百姓受苦,便由五名门内弟子前去剿灭这群戎骑。 两方人马在鹤戎郡相遇,戎骑首领见对方只有五人,并未太多在意。结果此次战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千戎骑全军覆没,而那五名蜀山高手,却无一人伤亡。 这次战役流传甚广,一直是西蜀江湖中的一件美谈,而蜀山剑宗的地位经过此役后,更是一路水涨船高,成为江湖上的执牛耳者。 原本吴桐对此事还抱有夸大和虚构的想法,五人打三千人,而且那五人还无任何伤亡;这可比王玄策的成州之战扯多了。毕竟西蜀瑞兴年间距现在己过了整整七十年,当时的参与或者是目击者大多都已不在人世了,所以多少还是缺乏真实性。 不过如今亲眼看见江湖高手和普通士卒的撕杀,倒也让吴桐的观点有所改变。普通士卒在这些江湖高手面前,还真是弱不禁风,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吴桐回想之间,韩阒组织的第三轮冲杀也已结束。韩阒的骑军依旧对樊轻雨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只不过是凭白无故多添了十来具尸首罢了。 虽然表面上樊轻雨毫发无损且越战越勇,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同样是大师级别的四品高手站在此处,他肯定能够看出,樊轻雨如今的气势是越来越弱了。不间断的连续冲杀让樊轻雨得不到换气的机会,若一直这样下去,不用韩阒再如何组织冲杀,樊轻雨自己就会因供气不足而气绝身亡。 江湖高手的强弱取决于体内气的储量,气越多势越大,破坏力也越大。但是这人体的气就如同杯子中的水一般,用完就没了;而为了防止气竭,就要不断的换气和补充气量。四品大师境界的高手还达不到一品地仙境界的谈吐呼吸之间就能换气,他们的换气往往还需要长时间的休息才能完成。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休息对于樊轻雨来说也仅仅是奢望罢了。 别人看不出他身体的变化,樊轻雨自己却清楚的很。他在抵挡住了韩阒的第四轮冲击过程中终于也是萌生了退意,他的任务,本就是吸引住韩阒的三百骑兵,再配合黄石县山头两侧的兵马给李亥造就一副要围剿这三百骑的假象,逼迫李亥涉险来救。如今看来这目的已经达成了,此时即便杀不了韩阒自己也不该死在这里,他打算在韩阒发动下一波冲杀时趁机撤退,最好是能够在撤退之前先震慑住他们。 樊轻雨萌生了退意,韩阒又如何不是呢?这才半个时辰不到,自己这三百骑就折了近七十人,这可比自己当年入青州作战时的损伤还大。这三百人可都是自己的身家啊,难不成此一役就要让自己倾家荡产了吗。 简单合计了一下,最多再冲杀一轮,不管最后成功与否,他都不打算涉险了,回去的时候跟都尉大人说一声追击过程中遭遇埋伏,拼了性命才逃了回来;大不了让那些同僚嘲笑一番罢了。 思考之间,第五轮冲杀已经开始了。 樊轻雨在阻退冲杀过程中,简单看了下四周的环境,便心生一计。顿时将体内为之不多的气一股脑都使了出来,一道道刀芒和气浪打在两侧的山石上,使得山体发生崩塌,阻绝了韩阒冲杀的步伐。而韩阒眼光何等老辣,见到这一幕哪能不明白樊轻雨要干什么,原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原先生出的退意此刻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他,只想拿樊轻雨的人头受功立奖。 这突如其来的现状让吴桐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立马招呼自己的人马追了上去,原本看起来越战越勇的樊轻雨突然之间撤退了,除了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外,他可想不到第二个原因,这等好事,他当然也不想错过了。 韩阒眼疾手快,在山体完全倒塌下来封住路口之前,他早己带了百来骑冲了出去。而樊轻雨也早已趁机夺了一匹战马,火速逃命去了。 …… 在黄石县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下,有一座坟墓。这座坟墓规模很小,像是当初随意建的。坟墓四周无名显杂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所致,坟上立了一块碑,可这碑上却无一个字。 坟前此刻坐着一人,正是还在被上百人追杀的樊轻雨,他的身后,是那匹跑路夺的战马,如今正躺在草地上面微弱的喘着气,怕是活不成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坛子酒,坐在坟前也不说话,正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着烈酒,此时的他精神焕发,光彩夺目,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的现状罢了。 不远处,韩阒和吴桐都已接近了这里,他们早已对樊轻雨实施了包围,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也不过是好奇他为何会突然放弃挣扎待在那座坟前,而那坟中又是埋着什么人。 樊轻雨感受着四周越靠越近的敌军,他旁若无人,继续喝着自己手中的酒。待酒喝完后,他才放下酒坛子,对那墓碑说道:“大将军,多年不见,是不是有点想念我老樊了……” 身后众人,特别是韩阒,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吓了一跳。吴桐没经历过当年的中原国战,不知道隐晦的事情,但也简单的了解一些表面的信息。能让堂堂正三品的明威将军恭敬的喊声“大将军”,墓下之人身份绝非一般。 虽有猜忌,但他还是忍不住向一旁的韩阒问道:“韩校尉,你可知这墓中埋的是何人吗?” 韩阒神情沉重的说道:“这我又如何不知……”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五章忠义人墓里碑外 “这我又如何不知。”韩阒望向那座无字坟墓,淡淡的说道:“能让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尊称一声大将军,估计只能是中原四名将之一的,大将军叶青鸾了……” 自大华朝末年,中原大地狼烟遍起群雄割据,先有大燕吞华,后有冀、蜀、楚三分天下。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中原混战持续一百年,陆续出现一批批名将名相。而最后的中原四大名将分别是王唯之、叶青鸾、沐剑英以及王玄策。 四大名将当中冀、蜀两国各占一半。王唯之号称当代兵圣,百战百胜,有常胜将军之美誉。叶青鸾更是一代名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而沐剑英为冀国三朝老臣,早年间也为冀国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相较于其他三位老将,王玄策则成名于祥和年间的中原国战,十七岁临危受命封将入蜀,千骑精兵穿蜀道,东川一场大火将张牧之苦心经营二十年的东川防线烧个精光;更在长板桥一役以少胜多击败兵圣王唯之,坑杀蜀兵四十余万,震惊华夏。 随后他又辗转南楚战场救援,三战临仙郡拼掉了南楚全部家当,最后兵不血刃进入南楚都城。短短三年时间灭了两个国家,这在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如今四大名将只存其二,沐剑英封王就蕃驻守大漠戈壁,王玄策也是雪藏京城成为兵部侍郎。 韩阒望着叶青鸾的墓,眼神极其复杂。 祥和三年,还只是一名马前卒的韩阒随沐剑英大军转战青州。在宜阳郡,虽不是余闯的先锋营士卒,他却亲眼目睹五百先锋勇士,悍不畏死的撕开了叶青鸾精心布下的三道防线,给主力部队创造了必胜的时机。而那次,也是他首次与号称西蜀的王牌军队盾釜军正面交战的场合。 虽说盾釜军防线被攻破,可此举也并未完全吓倒盾釜军的意志,相反盾釜军越挫越勇,充分体现了一支王牌军队所带来的战斗力和意志力。直至最后,虽三万盾釜军多数被灭,几尽覆没,但沐剑英的大军也损失了近半人马,宜阳之战,可谓惨胜收场。 樊轻雨没有理会周边越围越近的人群,依旧自顾自的对着墓碑说道:“大将军,你走后,我带着剩下兄弟忍辱负重,也没辱没咱盾釜军的名声。只是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了。” “国没了,家也没了。我们这群人就如同无根浮萍,居无定处。犹如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始终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知道大蜀亡后,至少还有三股势力躲过了冀国的事后清剿,厉王叶创便是其一,只不过我始终找不到王爷的踪迹罢了。复国一直是咱们蜀人心中共同的愿望,虽然现在前途坎坷,但我坚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不过那天,末将是再也看不到了。” 樊轻雨朝着墓碑一拜再拜。 “未将来世,还为大将军赴汤蹈火……” 说罢,起身怒视四周兵卒,随即一股气劲逆流,竟是生生震碎了心脉,明明已经断了生机,可那股威严之气依旧震慑人心,良久无人敢上前一步。 吴桐和韩阒面面相觑,一时被樊轻雨的果决给震慑住了。还是韩阒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樊轻雨的尸首,说道:“这樊轻雨也是忠义之人,好生将他收殓入葬吧。” 吴桐点了点头,随后便问道:“韩校尉,那叶青鸾的墓……” “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做不了主,只有请示都尉大人了。”韩阒叹了口气,说道:“当初宜阳之战,叶青鸾虽死于阵前,但事后我们清理战场时却并未发现他的尸首,看来是被樊轻雨给偷偷带走掩埋于此了。” ……… 在一线天峡谷内,李亥面对着方小山那拦截的三四百人马,虽略感惊讶,但还是很快镇定起来。再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的都尉将军,当初在中原战场上,好几次惊险万分的战役都让自己活过来了,所以这次他也依然不惧。 前有近三百人的步兵拦截,前方立二十块大盾将整条道路都给分别控制住了。而大盾后头则是密密麻麻的持枪甲士,枪尖斜上杵立,锋利无比;只要李亥的骑兵敢跃过来,保证能把他们连人带马捅成筛子。 峡谷的入口处,同样有二百人控制着路口,配置同前头一样,都是盾枪结合。在看到李亥等人往出口去后,他们也是进入峡谷,缓缓往出口逼近。 骑兵最猛的时候莫过于让他们完全展开阵形冲锋的时候,而这时候的李亥与身后那八百骑兵,则达到了冲锋的顶点,一般来说,正面交敌,都不用自己如何用力,仅仅利用冲锋状态的惯性把刀枪一甩,便能将敌人轻松斩杀,能给骑士们省去很多的力气。 此时的情况虽对李亥来说近乎无解,不过却也不是绝对的,好在李亥胜在人数优势,而且又处在冲锋状态下;再加上冀国骑兵大多都配有弓弩在手,只要他用人数去堆填,再利用弓弩袭扰、仰射等,先破开后头的枪兵,完全能够冲破防线甚至形成反杀之势。毕竟狭小的地理环境不仅仅限制了骑兵的发挥,对于步兵来说影响也大,毕竟没能有足够的盾兵挡在前头,是经不起战马的践踏的。 这也是为什么,冀国骑兵能够在中原战场上,打败号称只要在川蜀之地便无敌于世的西蜀步卒。 李亥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双眼微眯,抬头做出攻击势,大声喝道:“将士们,立功受奖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出一条血路去!” “燃也!” …… 八百骑士举枪齐呼。 即使深陷重围,但他们一个个眼神犀利,从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惧意,反而透露出一股股狂热和兴奋。 对啊,他们是打败了无敌于世的西蜀老卒,他们的铁蹄踏平了那座神武城。所以面对区区几百残兵败将,他们毫不畏惧,这就是胜利之师所带来的战意。 此等战意震慑大地,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站在峡谷半山腰的余霖看到这一幕,轻轻摇了摇头,对身后众人说道:“这李亥也真不愧是六大实权都尉之一,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们帮忙了。” 随后他又看向峡谷入口处那缓缓推进的二百多人,继而说道:“不过还得和王璋会和,把后头那二百多人给解决了,可不能让李亥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当中。” 虽说此刻余霖表现的如此镇定,但心里其实还打着鼓,一来跑了的樊轻雨将是个不确定因素,也不知道吴桐能不能碰到他。二来也没把握自己加王璋这区区六十来号人能够挡的住对方这两百多人的进攻,虽说不需要死挡,但至少也得坚持到李亥那边回援才行。说完这些,他又把目光看向了青州方向,心里自言自语的抱怨道:“爹啊,你啥时候派援军过来啊……” 此时在不远处正快速奔来一队骑兵,人数大约在一千左右,各各身披青鳞甲、手握雁棱枪、腰别清一色大鸾刀,气势恢宏。 这队骑军正是青州提督余闯的亲军——青州骑军。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六章援兵 大波的骑兵在弓弩的掩护下不要命般的冲进了盾阵之中,虽说有弓弩的袭扰让盾兵后头的枪兵有些疲于应付,但即便如此,这波冲锋之下还是让李亥损失了近二百人。方小山摆下的阵势完全被冲散,对于李亥这种死战到底的劲头,方小山也是暗自咂舌。 他没想到拒马阵单单一个回合便被冲散,虽说损失并没有弘台骑军那般大,可剩下不成阵势的甲士却根本承受不了李亥掉转马头后的第二轮冲锋。 如今只有配合后方的两百人再度结成拒马阵,方能阻挡李亥的攻势。而李亥自然也同样想到了这点,若不趁现在那两百人还未过来之际,迅速消灭剩下的残敌,等对方再度结成阵势,自己虽说不在乎这点死伤,但也得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出现。 毕竟这剩下的几百骑兵,可都是他弘台军的老底了。 不用过多的言语,李亥手臂再度一挥,剩下六百骑十分默契的同时掉转马头,准备发起第二轮冲锋。 如今他们已经冲出了峡谷口,再不像刚才一般前后受敌了,可谓优势已经掌握在他们手上了。 就在李亥准备第二次冲锋时,方小山也利用这短暂的间隙迅速组织剩下人马重新结阵进行反击。想着只能先拖着,坚持到那两百人的到来了。 不过那两百人,可来不了…… 在峡谷中端,那两百多人的前进步伐则被一群人给拦住了,而拦住他们的正是余霖一伙。他们不仅前头被拦住了,甚至连后头都出现了近三十名骑兵,那三十名骑兵个个身披青鳞甲,手握雁棱枪,正是余闯的亲军青州骑。领军的,正是刚刚才赶过来的什长王璋。 两百甲士中领头的百夫长前看看后看看,不免嘴角微微发怵,心里想道:怎的,就这六七十号人还敢来围我,也不看看人数上的差距,我这至少也是你们的三倍啊。 不过按照军情上说的,前头方小山肯定抵挡不了李亥的攻势,就等着自己与他会合才能一举歼灭李亥。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几只“老鼠”那名百夫长也没多重视,他只想随便“打发”了他们,得赶紧和方小山会合,别误了战机才是。 双方也不多说,年轻的百夫长下令停下来的军队再度前进,前进的阵形不变,依旧是原先的拒马阵缓缓推进。 余霖见对方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便给了王璋一个指令。王璋接到指令后立即下令,三十名青州骑兵展开冲锋,打算先从后方破开敌军阵形。 百夫长见罢冷笑一声,下令后方一百枪兵朝后摆出枪阵,试图阻拦那三十名骑兵的进攻。 而面对前方密密麻麻的枪阵,王璋却丝毫不惧,依旧指挥骑兵展开了进攻。三十名骑兵闻令而动,战马也开始在这片大地上越跑越快,直至完全冲锋起来。 这一刻的百夫长回头望去,依旧从脸上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过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完全变了。 从漫不经心逐渐变成了恐慌。 因为他看到,那冲锋状态下的三十名骑兵,后头不知从何时起跟着密密麻麻的骑兵出现。同样是青鳞甲配雁棱枪,一大片青色将整条黄泥道都给掩盖了,那规模绝对已经超过两百了。 而余霖瞧着这一幕,则脸上一喜。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砰然落地,看样子是自己父亲的援兵到了。有这援兵,还会怕区区几个西蜀余孽吗? 不过令余霖没想到的是,此番援军到来,领军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青州提督余闯。除此之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的将领,同样是六位实权都尉之一。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在百忙之中跑来此地,这是让余霖万万没有想到的,原以为最多也会是个同李亥一样的六大实权都尉之一的人物领军前来,而自己父亲的亲自到场,也让余霖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笑话,西蜀余孽做出这番动静不就是要复国吗,与御史被杀案一比,收拾西蜀余孽显然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余闯的到来,使那两百多名余孽毫无悬念的尽数被灭。而另一头,迟迟等不来援兵的方小山在李亥的轮番攻势下也已黔驴技穷,最终没能抗住第四波冲锋,包括方小山在内的三百人全军覆没。 黄石县问题解决后,曹县的暴乱同样毫无悬念的镇压了。至此,以樊轻雨为首的盾釜军余孽叛乱事件也已进入尾声了。 …… 黄石县县衙内,余闯坐在首位听着下首余霖、曹贤、孟隗及李亥所汇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同样身为六位实权都尉之二的长水都尉魏长庚和锦湘都尉邱再胜则安静的站在下首另一处,而吴桐等其他人则远远的站在了堂外,显然他们还不够资格站在堂内旁听。虽说整个事件还有些隐密的事情还未浮出水面,但从四人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倒也能让人听明白整个事情的缘由。 听完之后,余闯也是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我冤枉了陈大海和张奎等人……”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道:“不过他们能够被西蜀余孽给利用,差点酿成大错,光这点,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下首四人安静的听着,不敢插话。 此时余闯突然看向一侧的余霖,原本严肃的面容也难得露出一丝欣慰。余闯满意的对余霖说道:“霖儿,当初在青州你跟为父立下军令状,想不到短短几日便立下如此大功,真有为父当年的风范,哈哈哈……” 说到最后余闯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余霖见罢也是心中一喜,记得从自己十岁起,好像父亲再也没夸奖过自己。因为从小到大自己不学无术,到处仗着提督之子的名头在青州城为非作歹,着实让余闯头疼不已。 如今再获夸奖,余霖也是欣喜若狂,忙回道:“孩儿有如此大功,也多亏了大哥和徐小姐。若没这两人,孩儿恐怕还无法对付那群西蜀余孽呢。” “说的好。”余闯笑道:“不骄不躁,不独揽功劳正是我余家的优良传统。吴桐侄儿,随到殿内来。” 站在殿堂之外的吴桐听见余闯叫唤自己,忙走上前去,先向余闯行了一礼,方才说道:“余叔叔,这功劳可跟我没啥关系,都是小霖足智多谋的表现,你就别听他胡掰了。” “哪有,明明是大哥出力最多,我只是在一旁陪衬罢了……”余霖听罢忙说道。 “行了。”余闯打断道:“你们两个也别推来推去了,论功行赏的时候都有份。立此大功上报朝廷,朝廷行赏下来,我余闯也脸上有光。” “对了侄儿。”说到这里,余闯看向吴桐后又说道:“我听你娘说你在学堂学不进去,整日也无所事事,不如来我青州军中历练一番也好,免得让你娘亲过多担忧了。” 吴桐听罢,知道这肯定是自己娘亲的注意,只好微微一笑,说道:“谢过余叔叔好意了,只不过孩儿志不在此,恐怕要让叔叔失望了。” 余闯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侄儿尽管去做便是。” “多谢余叔叔理解。”说到这里,吴桐又想起一件事来,便立即说道:“余叔叔,昨日我随韩校尉追击敌寇樊轻雨时,意外发现了西蜀名将叶青鸾的墓。只不过那墓碑立在那里十分不起眼,显然当时只是随意掩埋的,就连墓碑都是块无字碑。” “哦,有这事?”余闯惊叹道,思绪也立即回到了八九年前,他和叶青鸾可谓是老对手了。虽说他当时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对方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他就是以一名校尉的身份,打败了四大名将之一的叶青鸾。对于这样的对手,余闯多少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既然吴桐说了此事,余霖也自然能够想到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当即说道:“下令好好修善叶青鸾的墓,一国大将军身前享誉内外,死后也不能如此默默无闻……”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七章小朝会 自颜党伏诛以来,燕京的那座长安城内便朝会不断,每天处理颜党遗留下来的一些烂摊子着实让圣上头疼不已。凡是与颜重惯有过来往的人员一律缉拿归案,不说别的,光是中枢大臣便裁决了三分之一,导致整个中央机构瘫痪大半。 没办法,谁叫颜重惯做官之前拢络了大帮达官显贵,在他官帽越戴越大时也不断提拔一些心腹,大到三省六部,小到郡守县令;致使整个朝廷有大半都是他的人,可谓是“颜家门生遍天下。” 而除了朝会外,在皇城惠景园内每天还会有内阁大臣自发组织的一场小朝会,不同于早朝,这都是设在每日早朝过后。参加小朝会的人员也有限制,非是三品以上官员不能参加;因为是由内阁大臣自发组织的,所以大家能在这里畅所欲言。 小朝会成立以来,除了最开始皇帝陛下到场过几次后,后面就不再来了,基本上都交由内阁主持。而这主持人不是新任内阁首辅卫恒,就是其他六部主官,在小朝会上商议的事大部分都是关于清除颜党后的一些收尾工作,而这些事也成了目前整个朝廷甚至是整个冀国的大事。 卫恒重组内阁后对此事是亲力亲为,圣上对于他的执行能力也颇为满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圣上这是要亲自培养一个文官之首,毕竟颜重惯饶是有多般能耐,他也逃不过是先帝“托孤之臣”的事实。如今圣上在完成一统中原的大业后,怎能再留下这群股肱之臣。所谓的“中兴四臣”在曹惠元病逝、张镇林辞官和颜重惯伏诛后就只剩下个国子监左祭酒的温道庭了。 温道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与世无争,也基本对圣上形不成威胁,除此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圣上不想落个残害忠良的污名,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寒了那些老臣的心。 这日小朝会如期在惠景园举行,不同于其它御用花园。惠景园是为数不多的对大臣们开放的御花园中最大的一座,依山傍水,期间也不乏有许多文臣骚客在此舞文弄墨,题笔留诗。对此圣上也大力推崇,甚至还亲自在园内正中的仪人阁内题诗一首附庸风雅,此事也一度在长安城内传为美谈。 此刻的惠景园仪人阁内只有寥寥五位官员,不过看他们的官补子,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官。此刻四人都在为一件事各抒己见吵的面红耳赤,而身为主持人的尚书省令卫恒却对此漠不关心,竟然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任由他们在那不断争吵着。 “圣上驾到!” 而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那在争吵的四人闻听此声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闭目养神的卫恒也睁开了眼睛。 从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两道人影,最前头的那位是名中年男子,头戴玉冠仪表堂堂,体态微胖有些发福,正是他们不久前才刚见过面的当今圣上。 此时的圣上未穿龙袍,而是穿了件寻常的便衣。后头跟着的那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孙琏瑛,此时的这位大太监,也脱下了那件鲜红刺眼的大红蟒袍,同圣上一样换了件简单的便衣。看他们这架势,倒是有些像“微服私访”来了。 在仪人阁的众人见罢,立马小跑上前跪在地上,恭敬的喊道:“见过圣上。” “众爱卿免礼。”圣上说罢,一挥衣袖便大踏步的进入了仪人阁,孙琏瑛则恭敬的站在亭阁外头。 卫恒等人站起身来,此时圣上便对他问道:“爱卿啊,方才未入阁时便听到你们在这争吵些什么,究竟是何事,速速说来。” 卫恒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几位同僚,方才说道:“陛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几个俊彦的提拔而已。” “哦。”圣上饶有兴致的说道:“说来听听。” 卫恒听罢,如是说道:“陛下,如今中枢机构大多与颜重惯有过来往的官员均被裁决,致使整个中枢机构瘫痪大半,要想重新运转起来,就必须提拔一些能臣。不说远的,就以六部来说,六位尚书目前工部和刑部还是空缺,十二位侍郎也还空出五个位置。若从本部四五品以下官员来选,则有些不合规矩,从其它地方选拔,诸位又有颇多微词,故而才有刚才的争吵。” 圣上看了眼站在最靠后头的蔡国忠,在卫恒升为尚书省令后,便卸任了吏部尚书的职位。这个位置原本是留给呼声最高的原吏部右侍郎李崇义的,结果李崇义在外放青州任职御史的路上遇害了,所以则毫无悬念的落在了当了十多年吏部左侍郎的蔡国忠头上,而在刚才的争吵中,也是这位新进的吏部尚书吵的最凶。 圣上看了他一眼后,问道:“蔡尚书,刚才朕看你是吵的最凶的那个,所以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蔡国忠忙上前说道:“陛下,按理说如今朝廷这种情况,要想正常运转下去,放官是唯一出路,这点老臣和其他几位同僚的想法是一样的;况且吏部本就是对官员考察及监督的地方,要坚决避免破格录用的官员再有像颜重惯之类的事情发生,所以对每一位要严加考察和监督。” “刚才陶大人及顾大人推荐的二位官员,一位是大黄门杨绍平,另一位是去年的金科状元,如今的布政司主事肖正。而两位大人对这二人拟定推荐的官身分别是刚空缺出来的吏部左侍郎和刑部右侍郎。” “杨绍平和肖正在吏部有档在册,杨绍平在大黄门任职三年,期间碌碌无为毫无任何建树。肖正虽是去年的金科状元,但这两年来行为不检品行恶劣。试问这两人如何能在中枢机构担当重任?” “陛下。”见蔡国忠把自己推荐的人说了个狗屁不是,身为少傅的陶满江站不住了,忙打断道:“杨绍平虽在任期间碌碌无为,但他在为官方面清正廉洁且兢兢业业,这种秉性正直的人正是如今朝廷所缺的。而肖正虽平时生活有些不检,但文采能耐都极佳,小小的布政司主事一职实在是有些屈才。” 圣上听罢转而又看向了卫恒,淡然说道:“卫爱卿你的意思呢?朕老远便见你在一旁闭目养神,老神在在,想必是有了最终的决议吧。” 既然圣上问到了,卫恒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只好开口说道:“陛下,其实这杨绍平和肖正两人升也好,不升也罢,对于如今朝廷所面临的情况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现在朝廷真正要解决的,还是在这些重要官位上。” “人才咱们朝廷一直不缺,即便是时下情节,咱们的翰林院和国子监还挤着上千学子人才,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够任命。但是这些没任何官场经验的人若随意放进中枢来,只会适得其反。而用于他们历练的地方官位也只是粥少僧多,一样只能望梅止渴。” “所以要想解决这种方法,臣到有一计,原本是打算待明日早朝时再向陛下明说的,如今既然陛下问起,臣只好现在同陛下说了。” “哦?”圣上问道:“是如何妙计如此藏蹑,速速说来。” 卫恒继续说道:“此计总结就是八字,‘选晋中枢,精简地方。’” “这如何选晋?又如何精简?”圣上绕有所思的问道。 卫恒淡淡说道:“陛下请听臣细细说来。” “这中枢职权倒没啥好说的,主要是在这精简地方上。如今地方上粥多僧少,臣建议将全国五十六的州精简成二十四个,保留一些大州,将一些小州统统精简成上郡,将下郡精简成上县,下县精简成乡,依次类推。随后每三州划一道,设八道,每道设正三品总督一人,掌管道内军、政事务;设从三品都护将军一人,掌管道内所有军伍。这些总督和都护将军的人选大可从那些精简州中的御史和提督中擢升,也可从兵部和其他中枢机构中选任。再从那五十多个御史和提督中提拔那些在任到期且在任其间有突出政绩的人到中枢机构填补空缺,一来圣上能够在此朝廷动荡之既收拢人心培养心腹,二来……” 说到这里,卫恒突然刻意压低声音,对圣上悄声说道:“外放兵部将领,也在于刻意削弱卢党……” “放肆!”圣上听罢大怒,打断道:“卫恒,你身为当今首辅大臣,岂能说出此话,世人谁不知朕与汝阳候的关系。” 说到这里,圣上一扶衣袖,继续说道:“你前面的提议朕准了,你先拟定一份八大总督及都护将军的人选吧,明日早朝与众臣商议……” “臣,遵旨!” 卫恒心中大喜,忙跪倒在地朝当今圣上拜了一礼。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八章变革法 今日的朝会注定不平凡。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朝会比之以往的规模盛大许多,不仅在京的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得参加,就连那些获皇恩可以不用参与早朝的二三朝老臣都前去参加了。这些老臣当中大多都是些亲王、国公和侯爵之类的,当这些人出现在金銮大殿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猜到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自司礼监掌印太监孙琏瑛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圣上便安静的坐在金銮殿上,听着大殿内右首第一人首辅大臣卫恒说着‘选晋中枢,精简地方’的变革法。 卫恒所说与昨日仪人阁内同自己说的相差无几,圣上也没必要再细听下去,他的左手边放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所书录的一些名字正是今日要商议的八大总督的人选。在昨晚卫恒连夜把这本册子送入皇宫后,圣上着实研究了一晚,觉得里面所写大部分都可行,所以今日这朝会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主要还是看看其他大臣的意见,听听他们的看法罢了。 卫恒讲了半天才将自己的谋策说完,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卫恒的这个谋略绝对是自大冀立国以来第二大胆的,相比于祥和元年的三勋十八策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多数老臣也重新开始审视这位新任内阁首辅大臣,若说颜重惯是乱世之能臣,那卫恒就是治世之贤臣,大冀百年先后能出现这两位文人之首,能够一统中原也不单单是一句大势所趋那么简单。 卫恒说完后,在场的诸位官员都还沉浸在惊讶当中,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整个朝堂议论四起。 卫恒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堂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圣上对此也无动于衷,仿佛这就是他想看到的一般。 不过此时突然站出一人,对圣上说道:“陛下,首辅大人的变革法虽好,但臣细细品来觉得还有问题;总督一职管三个州的军、政事务,其权力之大纵观历代前人王朝也实属罕见。任其放权唯恐放大地方架空皇权,圣上还记得大华王朝末年发生的大燕吞华吗?” 卫恒抬头看去,站出来这人是门下省常散骑侍郎唐文逸,原门下省令曹惠元的得意门生,文采横溢,精通扶龙之术,被誉为最有望接任门下省主官之人。只不过自曹惠元死后,圣上对再设门下省主官之事一直拖着闭口不谈,所以这个位置才一直空缺到现在。 卫恒虽然利用“扫颜事变”成为新任首辅大臣,把持朝野,威慑群臣。但朝堂之中还是有一部分人反对他的,毕竟卫恒做事太绝,很多老臣都不喜他的行事作风。这唐文逸因为左仆射范明畴罢官一事,对他早已痛恨已久,虽碍着对方首辅身份不敢胡来,但私下没少跟他对着干。 虽说唐文逸目前只是个三品官,但在门下省令位置空缺及二把手左仆射范明畴因颜党事件罢官后,唐文逸则成了门下省如今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他所站出来说的话分量及重,相当于代表了整个门下省了。 卫恒冷笑一声,刚要回答。人群当中则又跳出一人,朝圣上说道:“圣上,臣也有一事想问首辅大人,这河西及江南两道皆有藩王镇守,在这两道派遣总督恐会对征西王及镇南王有所影响……”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卫恒,轻蔑问道:“不知首辅大人,在河西道和江南道上究竟是两位王爷说了算还是总督大人说的算?” 卫恒看了一眼,是少傅陶满江。仗着跟怡亲王有联姻关系,得了个三殿三阁之一的东阁大学士衔,便在朝野之上目中无人。以前颜重惯还在时他还敬他三分,如今颜重惯被一个小辈扳倒了,他又岂能容忍一个小辈当这百官之首。 面对二位朝廷权臣的质问,卫恒毫无畏惧,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挨个解释道:“唐大人所问甚好,本官这就给唐大人解释一二。放权地方,其实也是在集权中枢,况且如今圣上治国理政十余载,不仅一统中原,而且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天下一副盛世景象,岂是大华末帝光宗赵谵能够相提并论的。你这般胡说岂不是说当今圣上与赵谵无疑,如今盛世是那衰败之象?” “你……” 唐文逸被卫恒如此反驳,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卫恒也不去管愣在一旁的唐文逸,转而对陶满江说道:“陶大人,征西王和镇南王两位藩王为大冀立下汗马功劳,封他们为王是陛下圣恩。况且几年来两位王爷镇守一方兢兢业业,可谓是鞠躬尽瘁。这藩王领地自然是两位王爷兼任总督一职,不知这个解释陶大人是否满意?” 陶满江原本打算恶心他,却见卫恒如此不上当,倒也悻悻然作罢,当下一拂衣袖,退回列队中去了。 卫恒见状面无表情,转身面对朝堂百官,问道:“还有哪位大人对本官的变革法不明白的,都可提出来,本官为各位大人一一解答。” 卫恒话音刚落,整个朝堂又乱作一团,就连几位德高望重的亲王、国公等人,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过即便如此,却是再也无人敢上前质问。 圣上见罢,轻喝一声,朝堂百官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后圣上说道:“既然无人再有意见,那首辅大人的策略……朕允了。” 允了?既然陛下同意了首辅大人的变革,那接下来大家要做的就是权衡当中的利弊了。毕竟颜党刚除,首辅大人卫恒的根基虽不稳,但他既然能够因为一个侍郎的事做文章扳倒权侵朝野十余载的颜重惯,甚至寥寥几句便顶着唐、陶二人无话可说,想必是有些手段。至于收拾他们这群人,更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卫恒此刻突然:“圣上、诸位大人,这变革法后各地官员的调理及选任人员,本官早已拟定了一份名单,交由吏部。今早吏部同都察院及布政司对接后交由内阁,内阁审议无误后已呈于圣上之手。如今只想与诸位大人商议,一些重要位置官员的选晋和任命。” “轰……”朝堂百官听罢,又是一片哗然。 这时卫恒站在同一阵营的吏部尚书蔡国忠此刻趁机站出来说道:“陛下,其余总督人选倒还好说,只是这燕京、两辽之地则要好好商议一翻。燕京是天子脚下,总督一职手握雄兵必须得是能够完全胜任之人,而两辽做为大冀国的龙兴之地,况且又与灵国交界,总督之人不仅在朝堂上值得诸位大臣信赖,在军中也要有很高的声望;毕竟大冀雄兵出两辽,没点威望又如何能够统御近二十万两辽铁骑。” “蔡尚书所言有理。”圣上略微思考了一番,随后便朝站在左侧的第一人兵部尚书卢剑升询问道:“卢尚书,这两辽二十万铁骑是你一手铸就的,对于这两辽总督和都护将军的人选上,你心中可有能够担此重任之人?” 卢剑升,在沐剑英和李兴卸任大将军衔封王就藩后成了如今大冀王朝硕果仅存荣获大将军头衔的将领。他虽在祥和年间的中原国战上毫无建树,但后来凭借一己之力和十万两辽铁骑护卫冀国北大门,致使中原陆沉之即让灵国蛮子不敢南下趁火打劫,就这点他的功劳也并不比同时期的大将军沐剑英和李兴的小。况且他还是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改革了冀国的军事,让冀国从一个贫瘠小国瞬间成了能够以一敌二,一统中原的军事大国。他不论在庙堂还是在军中,威望绝对不比如今的首辅大臣卫恒小多少。这卫恒虽说是百官之首,但有时候也需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除了这些,卢剑升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圣上的小舅子,当今皇后卢剑芯正是他的姐姐。而且那位在中原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名将,如今的兵部左侍郎王玄策则是他的亲外甥,有这几重身份,更是让他在朝中的地位高到了一个无人撼动的地步。 如果说卫恒是文官中的一座大山,那卢剑升则是武将中的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即便是如今已经封王就蕃的沐剑英和李兴,都不能。 卢门旺族,卢门旺族,卢家也是真正诠释了一回。 既然圣上问到了自己,卢剑升也只好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他答道:“两辽总督的位置,臣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 “你先别说,朕突然也想到了一个人。”卢剑升还未说完,圣上立马打断他道:“要不然咱们同时把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吧?” 卢剑升想了一下,这才说道:“就依陛下所言……” “王玄策!” 圣上和卢剑升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当这个名字说出来后,两人竟然同时愣了一下,随后又同时相视一笑。 圣上突然抬头看向金銮殿的房梁,手指在龙椅的护手上不断敲打着,喃喃自语道:“王玄策吗……” 当王玄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圣上和兵部尚书卢剑升的口中时,在场的诸位大臣都没感到意外,甚至感觉都是在意料之中。毕竟王玄策当年立下如此战功,在立功受奖之时竟没捞到一点好处,别说同征西王沐剑英和镇南王李兴一般封王就藩,就连八位实权将军也没捞到一个,只得了个南亭候的虚衔和一个兵部左侍郎的职务;完全就与他的军功不符嘛…… 今日早朝按照预想的顺利结束,参加朝会的所有官员都清楚,卫恒的官场改革虽说改变了整个大冀的规貌,但既然圣上如此支持,其他人也不敢持反对意见。毕竟自卫恒扳倒颜重惯成为新任内阁首辅后,他的地位可谓是蒸蒸日上,况且就连以卢剑升为首的武将集团都未表示反对,那些个心中虽有些颇多微词的骨鲠之臣也不敢多说什么。 朝会结束后一封名叫“变革法”的圣旨发出,让整个大冀都为之震动。而另一封因为人选任命的圣旨更是让众人拭目以待。地方的变革是个震动,而那被雪藏了五年之久的兵部左侍郎王玄策终于在这个时候又被圣上重新启用了。 “兵部左侍郎王玄策卸任侍郎职,任两辽道总督,加封一等大将军衔,统领两辽二十万铁骑。…… “镇南王李兴、征西王沐剑英兼任江南道、河西道总督…… “擢升大理寺寺卿黄丞表为燕京道总督…… “擢升…… “……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二十九章卢剑升 王玄策的外放和加封,让他成了除卢剑升外大冀王朝第二个大将军,因是一家人,全国上下又对他两有“帝国双壁”之美誉。两辽铁骑本就是卢剑升亲手造就的,如今接管在自己外甥王玄策的手上,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变革令发出后,所有朝廷京官在十日内到任,地方官员在半个月之内调整到位。此次变革除了新设的八大总督及八位都护将军外,还新添了十位边军中郎将。按原先的冀国官署来看,只有六位中郎将,而且都还是戍卫京城的京官,现在新加的十位中郎将都是戍边的实权将军,而且品秩都在从三品到正四品之间,除了两辽和川蜀两道设两人外,其余六道各设一人。 这十位中郎将的人员选定大部分都是从兵部选出,这在一些外人眼里看来圣上是在削弱卢党的权力,毕竟外放的兵部将领,就算是彻底和卢党“断绝关系”了,为此卢剑升也没什么表示,好像还表现出一副对此事乐见其成的样子,着实让一大帮人感到一头雾水。 朝会结束后,圣上单独留下了兵部尚书卢剑升,约他在御书房觐见。 圣上在早朝结束后便换掉了那件只有在公众场合才会穿的龙袍,此时的他端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前,安静的看着一本书。 这时孙琏瑛悄然无声的走到圣上身侧,轻声说道:“陛下,卢大人已经在门外了。” “快请。”圣上放下书本,立即说道。 “嗻……” 孙琏瑛轻声应道,便立刻小跑出去。没一会,才刚刚见面不久,还未脱下朝服的兵部尚书卢剑升便走了进来。 “臣卢剑升,参见陛下。” 卢剑升一进御书房,便要行礼,圣上忙上前制止道:“哎,仲卿不必多礼。如今又无外人,你也别叫我陛下了,叫我伯言就行了。” 单单从称呼上的一个“我”字,而不是“朕”字就能够看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陛下,这有些规矩臣还是不敢逾越的。”卢剑升尴尬一笑,说道。 “哎。”圣上拉着卢剑升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仲卿,咱俩都是互有知遇之恩,我没遇见你,可能只是个二皇子,成为不了当今圣上,你没遇见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辽东校尉罢了。” 卢剑升忙说道:“陛下,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嗯。”圣上松开他的手,说道:“也对,此次约见仲卿也是有些事要与你说的。” “是因为策儿的事?”卢剑升试探性的问道。 “正是。”圣上点了点头,道:“这些年也真是苦了他了。” “当初国家初定立功受奖之际,原本以他的功劳不应该如此的。我能破例封沐剑英和李兴为王,怎么也能封他当个藩王吧,再说了,他跟我也是一家人,每次四下无人之时他也总是称呼我为姨丈。” “仲卿啊,我知道你当初有所顾忌,认为策儿当时年纪尚小才刚满二十,若就破例让他封王就藩的话会对他以后产生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嫌。这些我也都能理解,所以才同意了你的想法。但是当初你也不愿封王,也着实让我好生惊讶。” “陛下。”卢剑升说道:“当时国家初定,朝堂之上奸臣当道,我不留在陛下身边着实不放心……” “哈哈。”圣上听罢突然打断道:“仲卿不必多解释,其实当时我也有私心。毕竟好不容易有个能跟我无话不说的人,我也不舍得放走。” 圣上说着,语气突然严肃起来,道:“这五年来策儿在京虽说有些闹腾,但还算中规中矩,只是老是在我耳旁烦我,问我何时出兵消灭灵国,说什么只有灭了灵国,大冀才算得上真正统一。可咱们如今正处在一个外强中干的尴尬局面上,如何还有力量消灭养精蓄锐二十载的灵国?为此他还跟我发脾气,把我给他安排的婚事都给拒了,说什么“灵国未灭,大丈夫何以成家。” “臭小子,他可是第一个敢拒皇婚的人啊,要知道,赐婚的对象可是我最爱的小女啊,就如此配不上那臭小子吗?不行,这事我越想越气,一想到此事我就想好好收拾他一顿。” 卢剑升听着圣上发着牢骚,也是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陛下,策儿虽说闹腾,但有那个心也是好的。毕竟自大华朝末年以来,灵国自立。此后近二百年就没一个国家能够消灭灵国完成统一,说不定此壮举会在咱们这代人中看到呢。” “此次我之所以建议让策儿去两辽,也是有种预感,估计过不了几年,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当然,也希望这个预感是假的……” “希望如此吧……”圣上也是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最近策儿不在京城,回老家琅琊郡去了,到时他得知这消息还不得高兴坏了。” 卢剑升也是一副长辈慈祥模样点头笑道:“圣上这番决定,多半也是遂了他的心愿了。” 圣上大笑一声,随后坐回了椅子上。这时他突然收回了笑容,面带严肃的说道:“仲卿觉得,当今首辅卫恒与颜重惯相比,如何?” 卢剑升听罢,一时愣在原地,对圣上所问的问题有些不知所已,但他不及细想。以他跟圣上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卢剑升缓缓说道:“卫大人沦才华估计比不得颜重惯,但沦心机、城府恐怕比颜重惯只高不低。说白了,颜重惯是开疆拓土、抚平乱世的大谋;卫恒则是守土保成、创太平盛世的贤臣……” 说到这里,卢剑升隐晦的看了他一眼,试探性问道:“圣上还记得当初替卫恒上呈三勋十八策敛的那人,所悄悄跟圣上说的话吧。” “我又如何能忘记……”圣上轻声说道,思绪又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这御书房,恰好在场的人除了他们两个外,卢剑升也在。 那人对圣上说道:“颜、卫二人皆当今不世之才,颜能在乱世生存,卫能创立太平盛世,两者得一可定天下;如今陛下两者皆得,更乃大冀之福……” “但圣上没忘记,他所说的是“得一人可定天下。”卢剑升说道:“中原国战时,圣上虽破例让还是吏部员外郎的卫恒入阁,但还是在暗中抑制他的权力。待天下安定之后,圣上则又是破格让他做那尚书省左仆射,并给他放权,实力也仅次于颜重惯。圣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今日?” “对!”圣上激动的站起身来,说道:“得一可定天下,两者只能存一。若颜重惯不死,大冀如何迎来太平盛世?颜重惯为官四十载,把持朝政二十余年,三朝老臣,他要不死,朕如何开泰平!” 卢剑升默默的看着他,没有说出一句话。 圣上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仲卿,我太想做一番大事业了。太祖皇帝以武开国,最终还是死在争伐之中;太宗皇帝同样满腔热忱,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父皇更是碌碌无为数十载。整个大冀在我登基时已是满目疮痍,三个国家不断蚕食我们的领土,我却无能为力。” “我文不如大哥沈扩,武不如四弟沈庭,但我身为皇帝,太想改变这种现局。我能放下君臣架子与仲卿把手言欢,能把整个大冀的存亡在长板桥上放在一个少年身上;也能容忍颜重惯、陶满江、顾言邴的贪赃枉法。我要的,只想是一个超越大云、大华的王朝,要的是一个比“文真盛世”更加繁荣的“祥和盛世”……”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章青州格局 变革法的推行让整个冀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以川蜀地界来说,川蜀是旧西蜀国的地界,西蜀有大半以上的领土都在这里,就连京都神武城也在其中。 川蜀地界原有六州,各势力纵横交错,相互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各州担任御史、提督和其他五、六品官的,大部分都是原先大将军韩林的嫡系;小部分则是大将军沐剑英的下属,这里又以青州提督余闯为典型。而最后一小撮人,都是旧西蜀的投降将领,这群人一般不允高位,在川蜀地界也是最无关紧要的,但恰恰也是不可缺少的。 大将军韩林是与卢剑升、沐剑英等同时期的名将。做为中原战场上的南线主帅,几乎把全部家底都带到川蜀来了,在川蜀战场上也是大放异彩,可惜最后长板桥一役战死沙场,没能见到最后的胜利。韩林死后,他的嫡系全部归王玄策指挥,而王玄策能打赢长板桥之战,所用的也都是韩林遗留下来的家底,可以说西蜀覆灭,这群人是功不可没。 冀国一统天下后,圣上并没有分离这群人,而是把这部分人全部留在川蜀,给予高位,也算是给韩林这位功臣老将最后的嘉赏吧。 如今川蜀六州改道,只设三州,将巴州并入青州改巴清郡、益州并入剑州改益阳郡、永州并入成州改永昌郡。而上任的川蜀总督是原按察司参议胡景泰,他还没到川蜀地界便提前将总督府址定在了成州,旧西蜀国的皇都——神武城。 总督是京城下放的官员,按照大冀律例,一地主官到任后所有属官都必须前往参贺。所以在胡景泰即将进入川蜀之即,身为青州御史兼提督的余闯也提前前往神武城。 变革法的推进,虽保留了青州,但余霖却是一点官职都没升。不过让他一名武将兼任了御史一职,也算是暗升了。 巴州并入青州后,原来的巴州提督杨善之摇身一变,成了川蜀道新添的二位边军中郎将之一,虎豹中郎将。掌管虎豹营约五万人,驻地就定在青州。 这杨善之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原是大将军韩林一系的,虽勇猛,但也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自认在东川与长板桥战役上有过赫赫战功,便对安排的巴州提督一职十分不屑,认为是圣上趁韩大将军战死而故意在打压他们。经常唠叨着,若是韩林大将军还在,至少也能同沐剑英和李兴一样,捞个征南王当当,而自己至少也是个名号将军,或者在燕京及兵部也能捞个不错的官职。而不是继续待在川蜀,整天面对着一群不开化的蛮子。 如今虽说没有如他所愿,但至少也是官升了一品。加上他年事已高,早已没了原先的激昂斗志,既然离不开川蜀之地,他也只能认命了。 而杨善之走后,巴州改为巴清郡,郡守一职则由布政司的一位主事担任。而原来的巴州御史,早在颜党一案中便被革职了。至于青州这边,曹贤如愿以偿当上了宜阳郡太守,而孟隗也因功接替了曹贤让出来的郡丞一职。一直想当青州副将的李亥依旧没有如愿,巴州并入青州后,杨善之把他的一名心腹副将给扶上了青州副将的位置上。倒是折冲校尉韩阒升任了宜阳郡的典兵都尉,也算是一番赏赐。 叶青鸾的墓也被翻新,不仅墓地在原有基础上被扩大了两倍,就连墓碑上也终于有了署名。叶青鸾在青州城破后,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怕自己死后妻女遭冀军凌辱,便亲手将她们杀了;所以才导致后面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其实这种事情也不罕见,西蜀、南楚很多官员甚至是皇亲国戚,见大势已去后,为表忠心,杀死全家与国家共存亡。 其中最典型的要属西蜀永贞帝,在王玄策大军踏破那座神武城之前,永贞帝就已经将他的后宫嫔妃及皇子公主共七十多人全部杀死在极乐宫,可谓是疯狂之极。不过永贞帝最小的女儿朝阳公主还是被剑皇钟离煌给趁乱带走,如今钟离煌已死,朝阳公主也没了下落。 自从宜阳郡事情解决后,余霖、吴桐以及徐小姐都回到了青州城。吴桐和徐小姐又过回了原来的生活,至于余霖,因为立了大功,性格方面也有所改观。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再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一回青州便卸任了垂拱校尉的职权。后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收回了原先纨绔子弟的作派,变得勤奋好学起来,大有一副重新做人的架势。 余闯将宜阳结案上报朝廷,圣上因为琐事缠身,对此事并未过多说些什么。倒是首辅卫恒对余霖吴桐等人赞不绝口,毕竟怎么说他们也是给自己得意门生李崇义报了仇,这份情卫恒也是记下了。 余霖和吴桐也因为宜阳之行使他们改变了不少,余霖当时混迹于官场与军伍之间,对于里面的明争暗斗也有实际性的了解。而吴桐则是在见识过了樊轻雨的实力后,对江湖也是更加向往。仅是江湖四品高手,就能力挑数百披甲骑士,若是上三品的宗师,还不得一人抵千骑;甚至一品嫡仙,在战场上便足以扭转上万人的战局,想想就恐怖啊。 当然了,这上三品的宗师都是十分罕见,更别说一品的嫡仙了,估计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 城南的青城学堂,徐赡徐夫子在上完一天的课后独自返回住处,当他走至胡同口的转弯处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胡同尽头的家门口,隐隐想起十几天前,有个老友前来找过自己。 老友劝自己同他一起完成复国大业,他知道,西蜀想要复国单靠他们是根本完成不了的。所以当时他回拒了老友,甚至都没让老友进屋;他当时目送老友离去,他知道那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在女儿回来后同自己喋喋不休的讲着宜阳发生的事后,他也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心中虽有遗憾和惋惜,但他还是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就在他发呆之时,家门突然打开。他一愣,方才见是自己的女儿徐宝莹站在家门口望向自己。徐小姐看向站在胡同尽头的父亲,好奇的问道:“父亲,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屋啊?” 看向自己的女儿,徐夫子也是收回了思绪,轻柔的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徐小姐刚喔了声,徐夫子便又开口道:“莹儿,帮为父弄两碗酒来。” “父亲,要酒干嘛?”徐小姐好奇的问道。 徐夫子抬头透过胡同顶望向天空,淡然一笑,说道:“没事,就是想祭奠一位故友……” 徐小姐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好奇度不减反增,问道:“这清明刚过,又是哪位故友值得父亲您如此记挂?” “叫你去拿你就拿,女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嘛。”徐夫子笑骂道。 徐小姐吐了吐小舌头,随后便有些怯怯然的跑去拿酒了。而徐夫子则走到自己屋前止步,转身面对着这狭小的胡同,轻轻一笑,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同样是在这么一个小胡同里。 那年西蜀还在,自己也不过是个怀着满腔抱负初入成州赶考的小书生。那会的自己哪里知道世道险恶,自己初出茅庐,刚到成州便被骗子骗去了钱财,独自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成州可谓是举步维艰,在自己即将饿死在胡同口时,是你救了我。 那会的你,也还不是威震天下的明威将军,同样只是个满怀热血,希望在这江湖上行侠仗义当个大侠的愣头青。你给了我口吃了,把我救了回来,后来我们并膝长谈,大谈理想抱负,你说要当万人敌的高手,我说要做治世经国的谋士,咱们意气相投成了一辈子的兄弟。 你嘲笑我是个胸无笔墨的穷酸书生,我嘲笑你是个空有几样把式的江湖混混……结果没想到成州一别,再见面时,你己是威风凛凛的明威将军,而我则成了青州别驾。 原以为,我们会一步步朝自己的目标上迈进,你能真正成为万人敌的大将军,而我也能成为朝堂大佬……可惜一场战争把什么都毁了,青州城破,你随叶青鸾逃往宜阳,下落不明。而我也没勇气殉国,只得隐姓埋名,当了亡国奴。 再见面时,我不知道会是在亡国后的八年里,以那样的方式再见面。你劝我随你一同复国,我却依旧像八年前一样,选择了逃避。可能是时光磨去了我的棱角,是家人限制了我的理想;只要女儿还在,我便满足了…… 徐宝莹的一声呼唤,将徐夫子的思绪又重新拉了回来,他看到女儿端着两碗酒已经来到了自己身旁。徐夫子温柔的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便把她手中的碗尽数接了过来,随后朝胡同口走了几步。 徐宝莹一脸懵逼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明所以。而此时徐夫子对天长啸一声,说道:“这第一杯酒敬苍天,祈愿一个太平盛世,愿天下再无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再无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说罢徐夫子倒尽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故友,愿你从此得解脱,愿那黄泉路上不再孤单……” 再倒一杯酒。 徐夫子将空碗砸碎,仰天长笑,几尽痴狂……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一章青城山下(上) 眼看就要到五月初了,这变革法改革的力度也进入了尾声,全国上下都已焕然一新,因为“扫颜事变”带来的恶劣政治影响也逐渐消除。以卫恒为首的文官集团蒸蒸日上,武将这边,虽卢剑升大部分嫡系都下放到了地方。特别是两辽道,王玄策上任两辽总督后可谓是带走了卢剑升的全部家当。但即便如此,凭着卢剑升和圣上的关系,只要卢剑升还在兵部,那卢党依旧是武官之首。 回到青州这边,自从宜阳之行结束后,吴桐和徐小姐的关系依旧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吴桐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日去学堂也不过是单纯的和徐小姐见面罢了。 这日,吴桐与往常一样从学堂回家,却看见自己的母亲苏氏正在收拾东西。吴桐倍感好奇,自己母亲自从来到青州后,可是极少出远门的。如今看这架势,怕是得离开一段时日了。 吴桐来到屋内,望着不断忙碌的母亲,问道:“娘,你收拾东西干啥呢?” 苏氏头也不抬,回道:“娘这两日要出趟远门,你一个人好好在家,估摸着半个月就回来了。” 吴桐翻身上床,继续问道:“娘,去哪呢,要去这么久?” “青城山。”苏氏答道:“你也别问这么多了,晚饭在锅里,自己去盛着吃吧,别再打搅为娘了。” “青城山?”吴桐好奇的问道。 川蜀地界有三座山脉,声名远播,分别是川岭山脉、蜀山山脉及祁连山脉。其中最大最广的一座山脉是川岭,燕京之地有八百里秦川巍延盘旋,而川蜀大地的川岭则有十万里之广,横跨原来的益、巴、青三州。这川岭又分东川和西川,东川占地六百里,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整个川蜀的门户。 当年王玄策和韩林就是突破了张牧之苦心经营了二十载的东川防线,火烧连营六百里,致使整个西蜀门户大开。王玄策也因为此战千骑奔袭,才让初出茅庐的他威震中原。 这青城山则属于蜀山山脉,蜀山山脉绵延四百里,横跨原剑、永二州。主峰蜀山座落于剑州,蜀山上的蜀山剑宗更是号称天下第一宗,是三大道派之一,亦是江湖武林执牛耳者,底蕴深厚,威名远扬。 而青城山虽属于蜀山山脉,却只是它的余脉,座落于永州与剑州的交界处。如今变革法的推行,使永州并入成州,而原先青城山的属地则划归到了剑州。如此一来,这整个蜀山都在剑州的地界内了。 吴桐自从来了青州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了。半旬前的宜阳之行,算是这五年来他离家最久的一次了。所以一听自己娘亲要去青城山,他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忙拉住娘亲的手,哀求道:“娘,你要去青城山顺便也把我带去呗。” “你去干嘛?”苏氏愣了一下,问道。 吴桐忙说道:“娘,你看啊。你走了,忍心丢我一个人在这吗。再说了,这五年来,我就没怎么出过远门,您带我去,也算让我去见见世面吧。” “那怎么行……”苏氏一听,立马拒绝,而且那话语中丝毫不给儿子商量的余地。 虽说如此,吴桐也不肯就此罢休,不断使出浑身解数。而苏氏也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松口同意了。为此吴桐也是兴奋了一整夜,忙跟着娘亲一起收拾东西,连晚饭也顾不得吃了。 定下日程,第二日便启程前往青城山。出发前吴桐便早早起来去学堂向徐夫子道别,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去跟徐小姐道别。 吴桐去的太早,以至于学堂还未开门,不过对于徐小姐的家,吴桐早已是轻车熟路了。走进熟悉的胡同里,经过拐角处的时候吴桐却突然愣了一下,仔细一想,这场景怎么这般熟悉。去宜阳之前,他也是早早的过来找徐小姐,结果还没见到徐小姐,便看到了那个神秘刀客,也就是西蜀明威将军樊轻雨。 这么一回忆,吴桐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问题。那樊轻雨来找徐夫子,难不成徐夫子也是……一想到这里,吴桐便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不管那徐夫子是不是跟樊轻雨一伙的,反正如今樊轻雨已死,这徐夫子也无任何异常。吴桐摇了摇头,将思绪拉了回来,随后走过拐角,正对面十米处正是徐小姐的家门。 而当吴桐走过拐角时,徐小姐此时也正好开门。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竟同时愣在当场。 倒是吴桐率先打破了僵局,开口说道:“见过徐小姐。” 徐小姐莞尔一笑,打趣道:“呦,这不是吴公子吗,怎么的,平日去学堂不见你起这么早,来我家倒是起的够早呀。” “嘿嘿。”吴桐笑容逐渐猥琐起来,笑道:“徐小姐自己也说了是去你家啊。” 徐小姐顿时感觉说错话了,被吴桐借机调戏了一番,脸蛋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处,忙低下头去,不敢去看他。 徐小姐突然收回娇羞神情,对吴桐嗔道:“呸,你个没正经的,好的不学,坏的倒是无师自通了,居然拿我取笑了,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哎,别啊。”吴桐大吃一惊,立马赔笑道:“徐小姐,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道个别的。” “道别?”徐小姐同样大吃一惊,问道:“你要离开了?” “嗯,去趟青城山,估摸着得小半个月回不来了。”吴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一会儿我去提督府会叫余霖照顾一下你……” 徐小姐听罢,柔声说道:“谁要余霖照顾了,再说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嘛这么关心我。” 吴桐听完也不回她,只是冲她笑了笑,随后转身便走,只留下了一句“等我回来。”声音回荡在胡同口。徐小姐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吴桐的离去,至始至终都不曾走动过一步。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现在没能迈出这一步,可能以后都没机会迈出去了。 余霖听说吴桐要去青城山,自然是羡慕的很。不过如今他父亲不在,家里面还需要他这个独子照料着,自然走不开,所以只能在一番羡慕嫉妒后目送吴桐离开了。 不过在关于徐小姐的问题上,余霖也是不肯退让半分,什么叫帮你照看,搞得人家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似的。余霖也是趁机笑道:“正好这段时日你不在,我的机会就来了。” 吴桐对这话根本不上心,他知道余霖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才会拜托他照顾下徐小姐。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这是在操什么心啊,自己又不是徐小姐名义上的什么人,再说了,徐夫子还在呢,要照顾也轮不到自己啊。 话虽如此,但吴桐还是跟余霖交代了些事情后,才转身离去了。不知怎么得,余霖在望向吴桐离去的背影时,心中同样一阵惆怅和心酸,这次分别,就好像浮云飘过了山间,便是东风再起,飘回来的也不是原来那片云了……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二章青城山下(中) 青城山,属于蜀山山脉,位于原永州督江郡,后划入剑州所有。蜀山山脉山清水秀,常年烟雾缭绕,置身其中犹如仙境。加上天下第一宗蜀山剑宗座落于此,又有道教三大祖庭称号,更加使这蜀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青城山虽位于蜀山余脉,但也沾了蜀山的光,山顶的白羊宫更是香火不断。蜀山剑宗寻常人等去不得,这就导致大部分百姓若想拜神仙解签求姻缘之类的,几乎都是去这白羊宫。而每天的五月青城山白羊宫更是大开山门,设罗天大醮,届时无论王公贵胄还是寻常百姓都会云集白羊宫,参加这一盛会。 白羊宫与蜀山一脉相承,如今白羊宫的住持是黄正乾道长,按辈分也是当今蜀山掌门清微道长的师兄,他医术高明,德高望重,在原永州一带颇有声望。 已是古稀之年的黄正乾身着蜀山独特的墨色道袍,盘膝坐在青城山顶白鹤台,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高坐白鹤台向下眺望,整个青城山一览无余。悠悠可见那上山路上,正源源不断有香客朝山腰处的白羊宫走去,黄正乾双目微闭,似睡似醒。 此时一名中年道士悄悄来到黄正乾身后,恭敬的说道:“掌门,请帖已经发出了。密宗的弘正大师、普陀山的宝姝上师以及蜀山戒律长老叶知章都已在来的路上了。” “如此甚好。”黄正乾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斗仙,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中年道士莫斗仙知应一声,悄然离去。黄正乾俯仰整片天地,眼中似有微茫闪动,他突然闭上眼睛,低喃一声:“无量寿尊。” …… 青州距离青城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吴桐和苏氏租了辆马车,走了三天方才到永州。不过如今的永州早已不是旧西蜀时期那个“天然壁垒”;有“西南钓鱼台”之称的那个永州,而是一座新起的城镇。 旧西蜀时期的永州城依山而建,三面环山一面靠红河,易守难攻。中原国战期间,西蜀有第一守将之称的陈盛固守永州,率五万将士与韩林的数十万冀军激战近半年之久,使韩林大军不能前进一步。 不过后面围攻永州的主将换成了王玄策,而韩林则率军赶赴长板桥,截断了永州城的所有援兵和补给。永州城内,因为长时间的作战加上后无援兵补给,早已成了一座孤城。城内缺粮断水,陈盛派出的各种突围部队更是走不出二里地。没援兵陈盛就发动全民皆兵,没粮食更是把城内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了,到最后都是人人在嚼观音土。 城外王玄策飞天遁地、火烧水淹,用尽各种办法终于在一年后攻进了永州。入城之后一片凄惨情形着实把王玄策吓了一跳,城内遍地尸山骸骨,破败凄凉,百姓为了生存竟是出现了同类相食的情景,当时的永州城已然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拥有二十多万百姓的永州城,经此一战只剩不足万余人。这群活下来的人也早已没了人样,统统变成了吃人的恶鬼,王玄策于心不忍,下令屠城,将那群恶鬼永远埋葬在永州城内。 西蜀亡国后,暂管蜀地事务的冀国大臣罗弼翁也曾与沐剑英商量过,重建永州城。可是在原城上重建早已行不通了,二十多万的亡灵被困城中,导致整座城的风水都改变了,变成了极阴之地。极阴之地是建不了明宅的,故而只能在别处新起一城,而那旧永州城也变成了一座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城。 这一路去青城山也要途经永州鬼城,吴桐在马车上隔着二里地远远眺望了一眼那鬼城,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一下着实把吴桐吓个不轻,这大白天都这样恐怖了,若到了晚上会是一番什么光景?想到城中百鬼夜行、阴森恐怖的景象,吴桐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马车进入督江郡后,路上来往商客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在青城山脚下的青云镇上,更是人满为患,想必大部分都是冲着白羊宫那罗天大醮去的。苏氏好不容易才在镇子上要了间客房,趁这盛典未开,打算先小住几日,随后再上山。 吴桐虽对那青城山向往已久,但也只能随母亲一同呆在这小镇上。这小镇虽也繁华,但跟青州相比,还是相差甚远,以至于吴桐根本提不起出去逛逛的兴致,只好百无聊赖的窝在屋内。倒是苏氏自来到小镇后,三天两头往外边跑,也不知道干嘛去。吴桐好几次想让母亲带他出去玩都被拒绝了,即便是偷偷的跟过去,也很快就跟没影了,因此吴桐只好作罢了。 这日,吴桐依旧坐在窗户旁,看着窗外人流涌动,不禁发起呆来。母亲今日同样一早便出去了,至于去哪里他也同样一无所知。就在他无聊之时,一名道士突然出现在吴桐眼前,吴桐一惊,朝那名道士望去,而那名道士此刻也同样望着他。两两相望,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了一般。 倒是那道士先露出一抹微笑,吴桐也顿时打了个激灵,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过当他再次看向外边时,那道士竟然如白日见鬼一般,消失不见了。 吴桐左看右看,依旧没有发现那名道士的身影,怯怯然坐了回去,喃喃自语道:“真是活见鬼了……” 吴桐立马想到自己当初那名给自己看相的神秘老道,同样是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的,一时竟有些好奇,莫非自己与这些道士之间有什么特殊的缘分?怎么每个自己见到的道士都会原地消失不见,这到底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真的白日见鬼了。随后吴桐又联想到了离此地不远的永州鬼城,顿时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立马将窗户放了下来,不再朝外面看去。 其实那名道士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用了某种道家障眼法罢了。那道士离开吴桐所居住的客栈后,便朝镇上的一座小道观走去。 这座道观只是一座四合院模样的院子,正殿供奉着三清道祖,偏殿则供着四大天王,却是一座冀国地界最普通不过的道观。 虽是间小道观,但如今也是人潮拥挤,不断有香客前来拜神。小观的观主是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老道,在正殿门口摆了个道台,专为过往香客们求签解卦。 那道士进入道观后,首先朝正在为香客解签的老观主微微点头,算是行礼了。随后他轻车熟路的往后殿走去。后殿虽没有三清祖师及四大天王,但也是供奉了一尊土地爷,这后殿与前殿相比更为冷清,基本没什么香客。 不过此时的后殿却早有一名女子待在此处,为那土地爷上了三束清香。 那道士来到女子身后,轻声说道:“师姐,你都在这小镇呆了快五天了,还没打算上山吗?” “我即不是道姑,也不是你蜀山一脉,谁是你师姐?”那女子毫无情绪的应道,随后双手合十朝土地爷拜了一拜,这才转过身去,看向那名道士。 若吴桐在此肯定会吓一跳,因为这名女子正是自己的母亲苏氏。 而那道士,则是不日前还在青城山白羊宫的,那名叫莫斗仙的中年道士……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三章青城山下(下) 面对苏氏的否认,莫斗仙也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并不去纠结这些,只能随她的愿道:“既然施主这般说了,那贫道也不强求。” “施主往年从不靠近蜀山附近,怎么今年倒有雅兴来此,莫不是也为了这六年一次的大醮道场。何况来了也不上山,而是在这道观呆了五日,怕不是还心有余念和幻想?”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氏淡淡的说道:“倒是你莫斗仙真不愧是黄正乾的首徒,居然安排你在这里。怕是待黄道长百年之后,这白羊宫的住持就要由你担任了。” “不敢当,不敢当。”莫斗仙的嘴角依旧挂着那道笑容,也不在这上面深究,转移话题道:“那孩子我刚才见过了,不愧是施主与那人的孩子,根骨清奇,难得的修道奇才。我观他面相,额角有道家万千气象,应该是被道家大能开启了仙根,不过他身上却无一丝气蕴,想必还是个普通人,可惜,可惜了。” “我的孩子,你可惜啥。”苏氏冷哼一声,说道。 “我知道施主在顾虑什么。”莫斗仙继续说道:“你只想让他过个普通人的生活,不想让他卷入这江湖泥沼当中。可是天道酬勤,任何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越不想让他触及江湖的界线,他越能接触到,挡都挡不住;他额角处的那丝万千气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氏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莫斗仙微微摇头,又说道:“据说小师叔也会来青城山……” “他来干嘛?”苏氏大惊一声,说道:“他不是还在闭关吗?” “小师叔此番提前出关,是应了灵山老祖的对决。听说那灵山老祖一年前便入了一品剑仙境界,实力与十年前相比只强不弱,此次灵山剑池来势汹汹,只怕他们不怀好意。”莫斗仙的脸上此刻方才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转而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 同样的,当苏氏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担忧之色与莫斗仙相比只增不减。莫斗仙望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这灵山老祖一直想跟我们蜀山剑派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声,二十年前输给了小师叔,十年前又输给了小师叔,如今他又卷土重来,必然是想到了打败小师叔的办法,此番小师叔恐怕凶多吉少啊。” 苏氏听罢,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忙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来?” “小师叔每逢去灵山,必然会途经白羊宫。”莫斗仙神情淡定的说道:“贫道算了算日子,估计也就这几天了。施主趁早上山,可能还会碰到。施主与小师叔也有近十年未见面了,倘若小师叔知道施主在此,他老人家肯定会很高兴的。” “呵……”苏氏轻笑一声,淡然道:“他会高兴吗?十年前是她把我赶走的,即便我想见他,他也绝不会与我相见的。” “施主,不试一下,怎能知道?”莫斗仙继续劝说道:“这十年来,小师叔过的并不好,我猜测他肯定很希望与施主相见的。”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苏氏说道,显然是并不想继续待在此地了。一拂衣袖,转身而去了,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莫斗仙还在原地独自叹气。 出了道观的苏氏走在大街上,回头眺望了一眼座落在城外那高耸入云的青城山,眼神之中满是茫然,仿佛当初的回忆都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她自出生起便在青城山无忧无虑生活了十七年,直到遇见了那个人,才让她背景离乡,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漂泊十数年。那个人是她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亦是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痛,她不恨那人,因为这完全是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 这日苏氏早早的回到了客栈,倒是让吴桐十分好奇,不过在看到自己母亲回来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则是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母亲面前嘘寒问暖起来。 苏氏望着这个孩子,目光之中尽显慈爱之色。她摸了摸吴桐额头处那缕道家气象,喃喃自语道:“天意就真的无法违背吗?” 吴桐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娘亲,您在说啥呢?” 苏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一直想上山吗,明天咱们就上山。” 一听到这话,吴桐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这青城山白羊宫的名头他可是向往已久,奈何近在眼前却不能上去观摩,着实让他心里痒痒。如今娘亲已经同意上山了,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望着兴奋不已得吴桐,苏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孩子啊……” 夜晚的青云镇出奇的安静,虽然冀国统一中原各国后,废除前朝旧制,夜晚不再实行宵禁了,全国各地特别是淮南、江南一带更是夜夜笙歌。不过对于川蜀这等边陲之地来讲,依旧还是沿袭了宵禁制,只有像青州、成州等大城市,才没有宵禁一说。 外面凉风习习,虽说是五月天,但川蜀地区因为地势较高的原因,即便是夏天,那也是白天热而晚上凉,这点倒是与中土地区四季鲜明的环境有些不同。 一阵凉风冷不丁的吹进客栈,将半掩的窗户给推开。吴桐从睡梦中惊醒,起来正准备关窗,却看到马路旁出现六名男子。那六人个个配刀,神色慌张,正在道路上快速奔跑着,时不时还回头看向后头,显然后面有人正追着他们。 看到这里,吴桐来了兴趣,窗子也不关了,索性坐在那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那六人跑了一段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黑暗中赫然站着一人。那六人在望向不远处那人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犹如活见鬼了一般。 黑暗中的那人此时突然开口说道:“诸位这是要去哪里啊,阎王殿的路可不是往这边去的。” “姓刘的,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六人当中有一人开口说道:“我等兄弟六个也没怎么招惹朝廷吧。” “招没招惹我不知道,反正我只是按命令办事。”黑暗里那个姓刘的男子淡淡的答道。 “命令?谁的命令?”那人继续问道。 “死人要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刘姓男子不耐烦的说道,随后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顿时一股气浪朝四处散去,那六人只觉一股窒息冷风迎面袭来。六人慌乱不已,竟是不战先溃,欲夺路而逃。 “三品小宗师?!” 六人同时惊呼一声,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逃,顿时六人做鸟兽散朝四周分散跑去。而黑暗中那人露出身影来,是名中年男子,模样刚毅俊朗。身着橙色金边服,胸前花边绣狂犬吠日图,头戴玉顶冠帽,腰别金鸾刀,气宇轩昂。 刘罡看向六人逃窜的方向,脸上没有丝毫焦虑和心慌,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手抱胸,冷冷的说道:“逃?还能逃哪去?”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在吴桐惊讶的目光中原地消失了,随后在前方二百丈处则传来一声惊呼声。显然他瞬间便越至二百丈将一人击杀了,这等神威,在吴桐眼中,那可比上回所见的四品高手樊轻雨强多了。 不一会,这些人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吴桐所见范围,好奇心促使他想跟上去看看好戏。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娘亲,发现对方并无异样,随后便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朝着声响的方向而去了。 而当吴桐刚跳下窗台后,正在熟睡的苏氏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大开的窗台,就这般静静的注视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四章鹰犬 刘罡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别在他腰间的那把金銮刀早己出鞘在手,上面有新鲜血液滴落在地上,显得异常血腥。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看模样正是刚才那六人中的一个。 在他面前不远处,刚跑了没多久的一人望向这一幕顿时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哪里还敢多加停留,更加慌不择路的朝远处跑去,只恨父母没有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而刘罡见此,根本就没有要追的意思,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旋即,他把手中头颅朝不远处的屋檐上扔去,顿时屋檐上便飞出一道黑影,朝那人逃窜的方向飞速跃去,待到黑影飞入那人身侧时,一道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直到尸体倒地,那黑影才渐渐露出身形来,竟是位绝美女子,一束长发及腰,脸上略施粉黛,眼神温柔,尽显妩媚之色。身着黑色金边服,同样头戴玉顶冠帽,款式竟与那刘罡所着相似。腰别双刀,胸前花边绣鹰击长空图,再配上她那挺拔的胸部,将那胸花图案微微顶起,倒真像是老鹰呼之欲出一般,令人垂涎。 刘罡看到那名女子后,微微一笑,径直朝她走去。而那女子见了,只是轻笑一声:“此人是峨眉六怪的最后一人吧?” 刘罡用手指了指后头,道:“五个都在那边躺着呢,你那个是峨眉六怪的老大。咱们费劲心思追踪他们三个月了,可算完成任务了。” 刘罡收回配刀,走到那女子身旁,望着面前的美艳女子,饶是如他这般心境的人也不免心生荡漾。美艳女子回应了刘罡一个眼神,心中虽是厌恶,不过表面上却依旧面露笑容。 转而她脸色一变,竟有些忧虑的问道:“不过我们这次在没有通牒的情况下偷偷在杨大哥和欧阳姐姐的地盘上办案,会不会有逾越之嫌?” “子衿,你就放心好了。”刘罡说道:“这峨眉六怪本就是我们的案子,他们在峨眉山附近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居然还敢自称侠盗,真是胆大妄为。如今我们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要是发通牒,先不说这来回得浪费多少时间,再者,杨通和欧阳玲也不是善茬,得知此事必然会把咱们的功劳抢了。况且如今永州并入了成州,都是属于川蜀道管辖,咱们没有隔州办案,自然也就算不得逾越了。” “刘大哥你说的也对。”贺子袊听罢顿时脸上的忧虑去了大半,又恢复了原先那副笑容。 “谁?” 突然间贺子衿大喝一声,猛然回头朝街角某处望去。可那处街角却是空荡荡的,别说人影,就连只牲畜都看不到。 “怎么了?”刘罡见罢,忙问道。 “刘大哥,我总感觉有人在那边一直看着我们。”贺子衿说着,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难道是什么漏网之鱼?”刘罡想了一下,说道:“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冲了出去。 他二人也不愧是久经配合的组合,一遇情况便同时出击,一人走街道,一人上屋梁,一上一下共同夹击那处街角。 而躲在街角处偷看他们二人的正是过来看热闹的吴桐,吴桐躲在此处已经偷偷看了好一会了,一方面对于他们杀人如麻的手段而感到害怕,另一方面也是为贺子衿的容貌所惊叹。原本以为自己躲的远没啥事,却不知为何竟然会被发现;见他们来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吴桐也心知不妙,不管他们是何身份,总之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只是四处无地可藏,不过好在不远处有栋破旧院子,趁他们还没过来,吴桐当下心一沉便往那院子中躲去。 吴桐前脚刚进院子,刘罡便破开了那本就破烂不堪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身后贺子衿也跟了进来。 吴桐躲在一间房子里,透过墙壁的洞口看向外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过就在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外面时,一条破布悄然飞到他的身后,一把将他给捆住,吴桐大吃一惊,来不及开口呼叫便被拉入后侧的黑暗之中,顿时没了身影。 而刘罡贺子衿则望着面前一片凄凉的院子,一言不发。 院子冷冷清清,活像个鬼屋,加上现在又是黑夜,一阵凉风袭来也吹的人直哆嗦。刘罡环视四周后,突然大步走向正屋,就想破开关着的屋门。 不料他的手刚放在屋门上,一股气浪便由内而外冲起,直扑刘罡面门而来,刘罡躲闪不及,正面中招,整个人都应声飞了出去。直接撞在院墙上,顿时一股气浪炸出,刘罡的后背完全烂开,整个身子瘫倒在墙角处,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大哥!”贺子衿望向这一幕大吃一惊,这一幕事发突然,也完全没有防备的余地,贺子衿瞬间拔出腰间双刀,十分警惕的望着那间正门。 能够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偷袭一名三品境高手,并瞬间将他击杀。贺子衿自认为是做不到的,看来对方多半也有三品以上的实力,反正比他们更强,至少单打独斗,贺子衿没把握能胜他。 对方在击杀刘罡后便没了动作,如今就贺子衿一人在此对持着,让人难免有些紧张,不知对方还有何动作,导致处在一个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的尴尬局面。加上如今敌暗我明,对自己十分不利,贺子衿权衡之下便开口问道:“屋内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们,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以真面目见人。” “呦,飞鹰服、银鹤刀,你是鹰卫吧?那这么说,刚刚那个被我杀击的倒霉蛋是犬卫喽?” 此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声响,听声音应该是个老头。而贺子衿见对方认得自己的身份,心中一沉,又问道:“前辈是什么人?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还要偷袭我们,难道前辈不知击杀朝廷官员的后果吗?” “哼。”那老头冷哼一声,道:“你们也配是朝廷官员?别以为胸口绣了个鹰啊狗的就是官服补子了,你们顶多就是皇帝老儿的走狗罢了。” “哼。”贺子衿听罢同样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放肆,那我就只能以杀害和辱骂朝廷卫官的罪名将你正法了!” “哈哈哈。”老者大笑一声,说道:“我看你这女娃娃真是胸口不大口气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正法!” 贺子衿话音刚落,手握银鹤双刀径直朝那正室冲去,有了刘罡的前车之鉴,这次贺子衿表现的则极为谨慎。双刀在胸前叠加成一个十字,体内气蕴大开,一股热浪勃然而出,直接震开了正室大门。 老者轻咦一声,不过很快却平复下来。而当贺子衿踏入正室的第一步后,他却脸色大变,因为屋内在大门破开后,直接震出数道剑气出来,纵横交错,直逼贺子衿面门而来。 贺子衿惊呼一声,立马做出了反应,双刀再次叠加变换形状,堪堪挡住了那打出的数道剑气。 贺子衿心中一喜,不过下一刻她的脸色就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因为小屋四周竟同时朝她袭来密密麻麻数百道剑气,贺子衿惊呼:“剑气纵横?你是……” 话未说完,贺子衿整个人就被那数百道剑气轰飞出去,撞到院墙之上,而整面院墙也同时被剑气划出数百道沟壑,望之触目惊心。 贺子衿瘫坐在墙角,大口喘着粗气,如今她浑身是血,动弹不得,就连七窍也渐渐开始有鲜血流出,显然是靠着她身为三品小宗师境界的那口气给吊着,才没像刘罡一般被瞬秒。 见贺子衿还没死,屋内老者又想补一刀,一道浑厚剑气还没飞到贺子衿面前,一个声音便打断了老者。 “老爷爷住手啊!” 剑气消失后,老者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怎么了臭小子,你小小年纪也懂得怜香惜玉吗?”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是一老一少。老的怕是有古稀之年了,整个头发和胡须都是花白的,连在一起把脸都给遮住了,显得异常邋遢。身着一件穿的发黄了的破烂白色麻衣,就如同乞丐一般。显眼的是,他并没有双腿,而是靠着一副拐杖行走的。 而那少年,正是刚刚躲进来的吴桐。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五章瘸腿老头爱吃鸡 吴桐跟着白发老头走出屋门,快步来到贺子衿身旁替她查看伤势,那白发老头只是白了他一眼,却并未阻拦,任由他过去了。 吴桐虽不懂医术,但也能够看出贺子衿现在伤势极重,己是生命垂危,仅凭着体内一口气蕴吊着。她浑身是血,浸湿了她那件黑金飞鹰服,剑气划破她的衣物,在胸口处划出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饶是做足了心里准备的吴桐看到这一幕也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老爷爷,您能救她吗?”吴桐转过头朝一直待在正室门口的白发老头问道。 “小子,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白发老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吴桐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但我知道她们是官府的人,杀害官府官员,总归不太好。” 白发老头冷哼一声,说道:“她们也配是官府官员?告诉你吧,她们是冀国皇帝豢养的鹰犬,专门用来对付咱们这些江湖人仕的,所以称呼为鹰卫和犬卫。” “自从西蜀老皇帝被江湖侠盗踏雪无痕杀害后,其余各国皇帝都引以为戒,加强了对自身的防护和对江湖侠士们的打压。在如今的冀国皇帝登基之后,便豢养一群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为己所用,组成鹰卫和犬卫。鹰卫全是些女子,专门负责情报,而犬卫则都是男子,专门行凶办案;他们两两搭配,潜伏在江湖各个角落。” “这个组织虽无官职,但却象征皇权,权力滔天,他们的职责便是暗中保护皇帝,以及为皇帝清除一些江湖异己。特别是冀国一统中原之后,冀帝为了平复江湖,西蜀、南楚多少大小宗门都惨遭灭门。以至于整个江湖在听到飞鹰服、走犬服的名字时,都会吓的魂飞魄散,搅得江湖乌烟瘴气,试问这样的组织不该杀吗?” “那错的也是皇帝。”吴桐反驳道:“我亲眼见她杀峨眉六怪,那六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你是没见他们残害正道宗师的时候!”白发老头气的脸都绿了,也懒得在跟这小子废话,直接说道:“跟你这臭小子真是讲不通,反正我不救,老子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要救你自己救!” “哼,我救就我救!”吴桐历声说道,也不去理他,回过头去查看贺子衿的伤势。 贺子衿虽重伤在身不能动弹,但好在意识还在,见白发老头对自己敌意很大,又见吴桐像个愣头青似的在旁手忙脚乱用东西给自己包扎,当下心中一横,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要你救,我宁愿死了去。” “说什么呢。”吴桐见她说话了,一边替她包扎治血,一边还不忘说道:“你现在说话都费劲,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吴桐话音刚落,手中包扎动作一重,贺子衿惊呼一声,竟是昏死过去了。吴桐见罢也是吓了一跳,回头看向白发老头,说道:“老爷爷,这人是你伤的,你好歹救救人家吧,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哎,怕了你了。”白发老头不想再听他废话,只好妥协道:“要不是老夫对你体内的那缕万千气象感兴趣,这才出手帮你,要不然你进屋的时候就被老夫拍死了。” 白发老头说完,这才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朝贺子衿走去。 “对了……”而就在白发老头来到吴桐身旁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说道:“救她也不是没有报酬的,再拿一只烧鸡换,算上刚才我出手帮你,一共是两只烧鸡。” “是是是……”吴桐赔笑道:“别说两只烧鸡了,就是请爷爷在这青云镇的同福楼大吃一顿,那也不在话下。” “大吃一顿就免了。”白发老头笑道:“有烧鸡吃就行了。”说罢便开始着手替贺子衿查看伤势。 白发老头因为缺少双腿,所以他不能蹲下来,只见他柱着拐杖的双手一用力,接着拐杖的惯性整个人顺势往下一滑,人就坐在地上了。一坐下,白发老头这才开始查看贺子衿的伤势。 趁着白发老头检查伤口之即,吴桐在一旁悄悄问道:“老爷爷,您为什么这么爱吃鸡啊?” “这个啊……”白发老头头也不回的说道:“秘密,佛曰不可说,呵呵,反正有烧鸡吃老夫就开心。” 见白发老头不愿意说,吴桐也懒得再问了,只能待在一旁看老头如何救治了。也不见白发老头有何动作,只觉得他在贺子衿身上胡乱摸了几把,贺子衿身上还流着的血突然就给止住了,这倒是让吴桐颇为好奇。 白发老头瞧着吴桐那一脸惊奇样,呵呵一笑道:“咋样臭小子,是不是看傻了?” “老爷爷不愧是高人啊。”吴桐夸道:“不仅武艺高强,就连这医术都杠杠的,这胡乱摸几下,血就给止住了。” “什么胡乱摸几下。”白发老头没好气的说道:“我是点住了她周身的几处穴位,让她的气血不易流失罢了,不过她失血过多,如今她的情形,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够呛,能不能熬过今晚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这些,白发老头转而喃喃自语道:“我当时也没怎么用力啊,她怎么就成这样了。哎,看来现在的三品高手,都是些花拳绣腿啊。” 吴桐没听到白发老头自言自语,而是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先把她抱回屋里吧,明日她要还活着,就去药店给她抓几副药吃吃,要是抗过了今晚,就说明她命不该绝,此生必有贵人相助啊。”白发老头说完哈哈一笑,习惯性的抚摸了一下自己那脏乱的胡须。 吴桐听罢只好照作,这破院子虽说已荒废多年,即便是屋内也早己不能使用,不过总比待在外头要好。 当白发老头目送着吴桐进屋后,这才转头看向门口处,说了声:“看够了没有,还要老夫请你出来吗?” “老前辈还请息怒,晚辈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袭深色道袍,面露微笑,正是白羊宫的莫斗仙。 “我可没生气。”白发老头说道:“我要是生气了,你就不会站在那里了,而是跟那个倒霉蛋一样躺在那里了。”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刘罡的尸体。 莫斗仙透过所指方向望去,也是憨憨一笑,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白发老头冷笑道:“没想到你远在南边的道观之中也能察觉这里的变化,想来也有些道行,黄正乾那牛鼻子老道派你来这青云镇看来是对你十分信任了。” 莫斗仙笑道:“小道这点道行哪里入得了前辈的法眼,说到这里,小道才得佩服前辈;一直待在这里静修整个白羊宫甚至是蜀山都未察觉,而且从未离开此地便能知晓近些时间来白羊宫的动作及小道来此地的目的。前辈的实力莫非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你来这里,不会就想跟我说这些废话吧?”白发老头冷哼一声,说道:“要是没点能力,怎么敢躲在清微和黄正乾的眼皮子底下,。再者,我观这整个青云镇,如今可谓是卧虎藏龙,光现在这附近就有不下四股上三品高手的气息。怎么,那黄正乾是想把这里当阵眼啊?” 白发老头此话一出,莫斗仙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激动的模样,只见他掸了掸衣袖,负手踱步,脸上依旧挂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前辈可真会开玩笑,我青城山上皆是闲云野鹤,修的是自在无为,从不掺和俗世纷争。” 白发老头察觉到莫斗仙身上散发出了一丝锋芒之气,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然而这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被满脸的胡须遮挡住了。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莫斗仙察觉吴桐要出来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立马收回散露的气息,朝白发老头抱拳行礼道:“此番是小道唐突了,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不要计较。待前辈上山,小道肯定会准备美酒烧鸡给前辈赔礼道歉,小道此行还有师门任务,先告辞了。” 说罢莫斗仙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白发老头见他走的如此干脆,也是轻笑一声:“这黄正乾,当正收了个好徒弟啊……” 此时在青云镇的各个角落里,至少还有四个人都未睡觉,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看向这个破旧院子,随后又转向了小镇外头,那座高耸入云的青城山上……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六章庆亲王 远在燕京之地的那座长安城中,冀国皇帝沈括正在御书房忙碌的批着奏折。 摆在皇帝面前的这些奏折统统来自帝国新设的八道之中,变革法的推动如今已有些时日,其中的优点和缺点也开始逐渐暴露了出来。最明显的就要属各州各郡的党派之争了,两个州并在一起,各州的主官辅官们吵的最凶,可谓是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整个州郡的工作也无法顺利的开展下去。 读书人动动嘴皮子也就算了,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武将们的明争暗斗。冀国皇帝为了打赢中原国战,从嘉泰未年起设立一品大将军官衔,封了当时最有影响力的五位将军卢剑升、韩林、沐剑英、李兴和太史腾为大将军,这才为如今的武将局面埋下伏笔。 虽说最后太史腾和韩林先后阵亡,他们的嫡系部队如今也基本上遍布在川蜀和茂陵等地。而大将军李兴被封镇南王,带领他的嫡系驻守江南道三州十八郡,沐剑英被封征西王同样带着他的嫡系驻守着西北大漠的河西道。 卢剑升虽说并未封王,但整个两辽铁骑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加上他又是兵部尚书,手下门生更是遍布整个兵部。 若一直是这般处于一个平稳的阶段倒也罢了,可惜卫恒的变革法一经推出,便打乱了这种和平的格局。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卢剑升的门生了,兵部有九成的卢党门生都下放地方为官去了,要么是一州提督或者副将,要么就是边军中郎将,总之遍布整个帝国。 身为卢党的人,那个个都是鼻子朝天牛逼哄哄的,到了别人的地盘也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正所谓过江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惜这条过江龙太大了,地头蛇压不住只好相互联合起来,就是这般,在地方才发生了大大小小十多起兵斗事件。 当兵的可不像文官老爷们那般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跟你讲君子。不爽?干就完了。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要是比后台,那个个都有藩王当靠山,卢党也不甘示弱,藩王怎么了,我老大是武将之首,又是皇帝的大舅子,藩王他算个屁。 如此一来,这大大小小的事就变成了一封封奏折,压在了皇帝的书案上。 沈括看着面前这千篇一律的奏折,不禁有些眉头微皱。当初他积极支持卫恒的主意时,也曾考虑过这点,要想完全架空卢剑升,光是剃掉了他的左膀右臂还不行,他如今虽成了孤寡老人,但毕竟名头还在。况且把卢党下放地方,也并未达到自己的预想,看来此事还得再想办法。 而就在沈括思考解决方法时,大太监孙琏瑛悄悄走在皇帝面前,恭敬的说道:“圣上,庆王快不行了……” “什么?”沈括听罢突然站起身来,惊讶的问道:“他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圣上,庆王今早病情加重,太医院的太医都去看过了,恐怕熬不过今日了。”孙琏瑛继续用他那尖锐的嗓音轻声的说道。 “走,快带朕过去。”沈括听罢心中焦急万分,忙从书桌内走了出来,说道。 庆王府内。 整座王府如今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全府上下所有人如今都面带忧愁之色。就连平日里高人一等的门卫管家们,如今也都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般蔫了。西厢屋内也不时有女子嘤嘤啼哭声传出,此时的王府面貌倒是与平日里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对比。 这庆王府的主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庆亲王沈庭,而这位庆亲王也是当初与圣上抢夺皇位最凶的那个人。只不过后面他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父皇更偏袒他这个哥哥一点,所以选择明哲保身,在关键时刻却是助了沈括一臂之力,让他当了这个皇帝。 而沈括也是个念手足旧情的人,不但不计较沈庭与自己争夺皇位时的矛盾,反而封他为亲王。其他几个兄弟也都同样封了王,这让他的几个兄弟们皆是感激沈括的大度和包容。 后来在中原国战中,南楚战场出师不利,大将军太史腾的数万水师全部覆灭在东湖之上;致使整个东线完全处于一个溃败的状态。后来还是沈庭主动请缨,接管了太史腾的残部,配合李兴在长江两岸打了个漂亮的阻击战,这才扭转了东线的败局。 要不然冀国等不到王玄策的奇袭东川,打开这一僵持的局面,甚至还要被南楚给反打一波。 沈庭此战立了大功,加上他是亲王身份,在封赏之时真是无赏可封。圣上只好答应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答应他一个要求。 如今在这个天下太平,本该享福的时候,沈庭却是无故病了。身为兄长的圣上如何能不急,在孙琏瑛的带领下,他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庆王府。 “圣上驾到!” 孙琏瑛一声尖锐声音喊出,王府众人见圣上来了,顿时有些慌了。个个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要干些啥,而圣上如今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轻车熟路的就往正室而去。 一进门,屋内众人纷纷跪下齐呼“万岁”,圣上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快步朝床边走去。 床上躺着的,正是一名气息奄奄的老者。庆亲王不过五十出头,此时病魔缠身,看起来就如同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 原本浅睡的沈庭在听到圣上来了的消息时,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圣上坐在床边。沈庭原想起身行礼,无奈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掌控身体了。圣上知道他的意思,忙握住他的一只手,轻声说道:“皇弟无需多礼……” “圣上……”沈庭听罢,用他那沙哑而无力的声音说道:“老臣重病在身,无法行礼,还望圣上见谅。” “皇弟无需多言,朕允你今后见到朕都不用行礼了。”圣上看着沈庭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有些心酸,眼眶之中竟有泪水滚动,轻声道:“皇弟好生休息,要快些把病养好才是……” 沈庭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圣上在百忙之中抽身亲自前来看望老臣,老臣已是感激不尽。只是老臣如今这副身躯,怕是再也无法侍奉圣上了。” “皇弟说的哪里话……”圣上脸上略带哭腔,说道:“你只是太累了,需要多加休息,回头我让太医给你开几副方子,你吃了就好了。” 沈庭艰难的摇了摇头,吃力的说道:“圣上不用在糊弄老臣了,老臣的身体状况,自个清楚。事到如今,臣有些话……” 沈庭说着,开始把床边的那只手缓缓举了起来。圣上赶紧抓住那只手,问道:“皇弟还有什么要说的……就……都说出来吧……” “圣上……”沈庭说道:“儿时老臣与圣上关系最要好了,然在皇位一事上,也是老臣与圣上抢的最凶的那个。虽然父皇最后还是把皇位给了圣上,但我却心有不甘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你没有学大云王朝的陆挺一般对手足兄弟赶尽杀绝,这让老臣由衷的佩服。我不知道,圣上是否还记恨着老臣呢?” “不会,朕早己把这件事给忘光了。”圣上见他本就没多少力气了,还费劲讲了一大堆。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沈庭的生气正在不断的减退,照此下去,恐怕坚持不了一柱香了。 圣上抺了一把泪水,五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倒哭的像个孩子。他紧紧握住沈庭的手,说道:“皇弟你不要再说了……” “不……圣上。”沈庭又摇了摇头,说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出来,就没机会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那些家人。能够站在这个屋子里的,那都是跟自己最亲近、自已生平最宠信的。当中有自己的结发妻子、有一个宠妾、还有大儿子与他的妻子、自己的孙子以及小儿子了。 沈庭这一生妻妾不少,但子嗣却不多。几个女儿倒不用他去操心,那三个儿子却是将死之即还记挂着。大儿子碌碌无为,难成大业。二儿子嗜赌如命,难以管教。只有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儿子聪明绝顶,善于创新,颇让人喜欢。 自己死后,这继承人选倒是个很让人揪心的问题。按照祖训,亲王子嗣继位要削爵一等,由亲王变郡王。若让大儿子继位,这个家目前是能保住,但三代之后呢?没人敢说。 要让二儿子继位,指不定没两天,连个郡王也当不成了。可若是三子继位,他那两个哥哥肯定不肯,万一为了王位而闹出个手足相残的名头出来,可不玷污我一世英名。 沈庭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道:“圣上,如今臣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三个儿子了。老大老二一天到晚也没给我省点心,倒是那老三……” 圣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身后人群中,站在最边上的一名青年身上。 那青年长相俊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如今他正低着头站在人群边上,眼眶婆娑,时不时用袖子抹着眼泪,丝毫未察觉床边的二人正在看着他。 圣上的开始打量着那个家族晚辈,确信自己真没见过他。而这时候沈庭又开口道:“圣上曾答应老臣一事,不知圣上是否还记得……” “记得记得,朕当然记得。”圣上忙说道:“可是这多年来,皇弟你也未曾向朕索要过什么,倒是朕觉得皇弟你给忘了。” “难得圣上还记得此事。”沈庭说到这里,突然咳嗽了一下,竟然是咳出些血来。圣上忙大吃一惊,就要用一旁的手帕给他擦擦,可沈庭却阻止了他,继续说道:“圣上,我也是将死之人,只求圣上念在我还有些功劳在身,替我儿沈乐谋求一个藩王之……位……” 沈庭话未说完,手便垂了下来,双眼紧闭,显然已是断气了。 圣上看到这幕,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放声痛哭了起来,嘴中喃喃道:“皇弟放心,朕答应你,朕说过什么都答应你……你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顿时一屋子的人又重新跪了下来,而整个王府此时已是哭声一片……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七章就番 沈庭病逝了,圣上久久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他从庆王府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御书房中,独自坐在书案旁愣愣出神,估计是在回忆着儿时与沈庭的那段兄弟情深吧,以至于孙琏瑛前来禀报说兵部尚书卢剑升和首辅卫恒同时前来请安,他也没有任何的示意。 一直到傍晚时分,圣上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想到孙琏瑛先前的禀报,他忙叫了在外面等的都有些昏昏欲睡的二人进来。 这两人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会联袂前来。向圣上请安后,卫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听闻圣上要封庆王爷的幼子沈乐为藩王,臣觉得不妥。” “臣自知庆王爷有功于朝廷和圣上,如今病逝也让人感到悲痛。但沈乐一无功名在身,二无任何功劳作为,仅凭当初圣上与庆王爷的一个约定,就要破格封其子为藩王,这实在说不过去。历朝历代都没有这种例子,若是圣上开了这个先河,这让那些忠心于朝廷的有功之臣如何去想,圣上在满朝文武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听完卫恒说的后,卢剑升也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朕意已决,你们无需多言。”圣上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这个沈乐……我怎么没啥印象啊……” 说到这里,圣上便朝门外喊道:“来人,去把沈康和沈乐叫来。” 一直站在门外的孙琏瑛听罢,忙应了一声,随后便小跑着离开了。不一会,一老一少两个人便在孙琏瑛的带领下,快步朝御书房走来。 那老的差不多有花甲之年,虽两鬓斑白,但身材高大健硕。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这一路小跑过来,竟不比身旁两人慢上半分。他身着红色官服,胸口处纹的是仙鹤图,显然是名一品大臣。 而年轻的的那个,正是圣上不久前才刚见过的庆王爷的幼子沈乐。 沈乐因为父亲病逝的缘故,所以身着孝服。如今孝服未褪去,便急忙朝这边而来,显然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虽说自己父王临终前对圣上所说的话他并未听到,但从自己母亲及大夫人的脸色来看,很可能跟自己有关。 沈乐并非嫡出,而是庆王府上的一名歌姬所生,属于庶出。沈乐出生后,庆王爷才纳他母亲为妾。随着沈乐的成长,他的聪明才智也渐渐开始展露出来,正所谓母凭子贵,沈乐受到庆王的重视,那他的母亲自然而然也成了王爷的宠妾。 就说在那正室之中,连庆王的几个女儿都不许踏入,反倒是这名宠妾能够在里头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死前不为嫡出的儿子谋个出路,倒是为这个庶出的儿子求了条康庄大道,足见他们母子在庆王爷心中的地位。 来到御书房门前,孙琏瑛示意两人先在门口候着,随后便独自进去禀报了。在得到圣上的允许后,孙琏瑛那独特的声音才从屋内传来。 “有请宗人府令沈康沈大人和沈乐殿下入内。” 沈康和沈乐对视一眼,方才进到御书房中。 一进屋内,沈康和沈乐同时朝圣上请安。圣上免礼,他们二人方才站起身来。两人起身后同时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圣上外,连兵部尚书卢剑升和内阁首辅卫恒也在其中。 圣上看了一眼那两人,问道:“二位知道朕为何叫你们过来吗?” “微臣不知。”沈康和沈乐同时回答道。 圣上的目光从沈康身上转移到了沈乐身上,而一旁的卢剑升和卫恒,则在他一进来后,目光就没从他身上转移过。沈乐被看的有些发怵,他从出生起就没如此近距离跟圣上接触过,更别说如今被圣上盯着呢,而且一旁还站着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这阵势他如何能够不慌。 “乐儿你别紧张。”圣上看出他的异样,笑道:“朕虽是皇帝,但也是你伯父,你大可不用过多的紧张。沈康你应该也认识,算起来是你小爷爷,卢剑升是朕的小舅子,那也是亲戚;这一大屋子的几人都是一家人,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紧张和拘束。” “是,侄儿明白。”沈乐应道。虽说如此,但沈乐也不是傻子,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只不过没刚才那么紧张罢了。 圣上看着他的模样,又问道:“乐儿,你可知你父王临终之时,对朕说了些什么吗?” “侄儿不知。”沈乐恭敬的应道。 “他啊……”圣上回忆着不久前庆王爷临终前的神情,说道:“想给你谋个藩王的位置呢。” “噗通……” 此话一出,沈乐立马就跪在了地上,忙说道:“圣上,这都是父王老糊涂了,方才说的糊涂话。侄儿万不敢有这份念头,还望圣上开恩。” 沈乐虽只有二十来岁,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一个藩王像征着什么;那可是手握雄兵的一地之主。当初太祖皇帝就是藩王出身,靠着几万人马虎出辽东,才建立大冀政权。之后大冀国百年来就从未有过藩王一职,直到中原国战之后,圣上封赏功臣,才破例将沐剑英和李兴封为异性藩王,镇守边疆。 沐剑英和李兴身上有军功在身,封王了倒也没啥说的。只是自己身上啥也没有,若也破格成了藩王,那影响得有多大。 圣上看着沈乐的样子,不免轻笑一声,说道:“你觉得你父王是老糊涂了,可朕倒是觉得你父王精明得很。朕答应了你父王,君无戏言。沐剑英和李兴都能封王,你是朕的侄儿,为什么就不能封王?” 圣上的最后一句,不仅仅是说给沈乐听的,更多的还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三人听的。沈康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啥事了,但一听这最后几句,倒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先皇的弟弟,按辈分当今圣上还得叫他一声叔叔。他任这宗人府令也有些年头,族内什么事情自己都亲力亲为,对于族谱族规也熟烂于心。当初太祖皇帝是靠着藩王的位置和手中的雄兵才建立大冀政权,大华王朝灭亡后,他纵观自身经历和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在族规和大冀律令中写下“任何人不得封藩王”的规定;而且族中之人也只能被封为只有个头衔的亲王、郡王这些。而如今圣上要变更祖训,如何能让他不头冒冷汗。 做为当事人的沈乐更是吓的说不出话来。 圣上没有理会在场其他人的神情,他从书桌前起身,来到沈乐身旁将他扶起,容不得他拒绝,直接说道:“朕虽然同意了你父王的要求,封你为藩王。但你要记住,藩王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是咱们沈家第一位藩王。朕也听说了你的聪明才智,朕倒要看看,你能给朕多少惊喜,好让朕知道,这个王位朕封的值还是不值。” “还请圣上三思啊!” 圣上说完,一旁的卫恒等人同时跪下,卫恒开口说道:“圣上,这封王可不是儿戏啊。” “朕意已决,首辅大人无须多劝。”圣上一挥衣袖,不去看他。而是把目光转移到了沈康的身上,笑道:“府令大人,朕叫你来是想让你做个见证人的,不是让你跟首辅大人一起过来劝我的。沈乐是咱们沈家第一个藩王,这等大事你可得好好记录下来。” 随后他又看向卢剑升,问道:“卢大人,当今帝国,有哪处地方适合沈王爷就藩啊?” 卢剑升很早便与圣上结交,所以圣上什么脾气他也是一清二楚,既然圣上此意已决,他也不好再劝了。只能如实答道:“臣想到一处,对于沈王爷来说,倒是个很好的历练之地。” “哦,快快说来。”圣上好奇的催促道。 “川蜀道!” “川蜀道?”圣上听罢喃喃自语,随后在屋内来回渡步思考了一番,这才拍手赞道:“好地方,好地方。来人,听旨!” …… 祥和十二年五月初,沈乐封为南翎王镇守川蜀。 沈乐破格封王,整个朝野为之震动! 庆亲王沈庭病逝,赐谥“文忠”,其子沈潮继任爵位,按祖训降爵一等,为庆郡王。 ……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八章我可不是想轻薄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青城山顶依旧烟雾缭绕,在半山腰中还时不时有白鹤飞过,恍如仙境。 位于青城山脚下的青云镇,更是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曾经有位云游四方的风水先生路过此地,见此地终年被白雾环绕,而这白雾又恰好在辰时而出,巳时才渐渐退去。这在风水经典《齐玄要经》中记载的可是一处天然的风水宝地,有“青龙引”的俗称。 这青龙引又叫青龙纳气,顾名思义,此地乃天地灵气最多的地方。不仅如此,这四周的天地气蕴都会被这所谓的青龙给汇聚于此,所以才叫青龙引。 白发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从他救了贺子衿之后就再也没有起身过,就一直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坐定一般。 而吴桐则坐在屋檐下,靠在摇摇欲坠的门板上就睡了起来。屋内,奄奄一息的贺子衿被白发老头封住了经脉,阻挡了生命力的无故流逝,算是意外让她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受此重伤能够活下来都是奇迹了,皮肉外伤虽说不要紧,可这内伤能不能完全恢复还得两说。内伤要是恢复不了,那她这一身三品境界的修为,也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白发老头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这青龙引果真奇妙,几年时间下来,我这伤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怪不得当年葛洪云游青城山,在看到山脚下这座小镇的气脉后,会选择在青城山定居,还跟百年传承的蜀山剑派搭上了关系。” “葛洪真人三百年前是这个世间最后一批飞升者,有此机缘恐怕也和这‘青龙引’有着密切关系。可惜若不是当年肖拯一剑劈断天地气蕴,致使整个世间天门关闭,这天地再也没有飞升者,要不然白羊宫一脉解开了青龙引的奥秘后,这飞升者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白发老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吴桐,特别是盯着他额头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金线,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体内的那股万千气象怎么能和这青龙引产生微妙的共鸣,这一幕似曾相识,莫不是那个人?” “哼,老夫几年潜修都被这小子给打搅了,如今还被白羊宫的人发觉了,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啊。希望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值得让老夫放弃这几年的清修吧。” 言尽于此,这天还蒙蒙亮,小镇内贩夫走卒声、鸡鸣犬吠声早已络绎不绝,嘈杂的声音将整个小镇唤醒了。 吴桐也在这嘈杂的声音中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返身朝屋内而去,去检查下贺子衿的情况。 这贺子衿也不愧是修练之人,一身三品境界的实力也没有一点造假,受如此重的伤竟然都让她挺了过来。只不过如今她依旧昏迷不醒,而且全身发烫,额头处还有汗水渗出,显然是发烧了。 吴桐赶忙跑出屋门,朝依旧坐在院子里的白发老头说道:“老爷爷,她全身发烫,应该是生病了,该如何救她?” “受了那么重的伤,自然是要生一场大病的。”白发老头没好气的说道:“老子又不是大夫,你问我我问谁去?现在天也不早了,真想救她,就去药店抓点药,请个大夫过来才是正经事。” 吴桐听罢茅塞顿开,一拍脑门,暗嘲一声自己是越急越糊涂了。当下也不再多过问什么,一溜烟便小跑出去了。 白发老头见他出门,急忙在后头喊道:“喂,臭小子别忘了我的烧鸡……” 不过白发老头这话说完,吴桐早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白发老头望着门外,叹息道:“哎,这臭小子,真是冒冒失失的。” 说罢,白发老头举起拐杖用力一撑,整个身子借着拐杖的支撑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贺子衿所在的偏房后,转身往主室而去了。 白发老头刚踏入屋内,那扇昨夜被贺子衿打开的房门便自动关了起来。白发老头一惊,看了眼身后这关紧的大门,顿时如临大敌,身上气息渐渐散开,竟缓缓蔓延整个屋子。随后便朝屋内沉声喊道:“是哪位高人再此,敢不敢现身说话?” “原来是蜀山的前辈,倒是妾身失礼了。” 白发老头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便从四周响起,只听其音,未见其人。这声音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饶是如白发老头这等人物,竟然也察觉不出对方的所在。 “前辈一词托大了。”白发老头眉头紧锁,警惕的看向四周,继续说道:“老夫一甲子前就不是蜀山弟子了,倒是夫人,仅凭老夫体内这仅存的一丝蜀山气蕴,就能看出老夫的底细来,夫人才配的上是前辈高人。” “这不过是妾身的一点微末伎俩罢了,算不得什么大本事。”那女子说道:“妾身此番前来,是来谢谢前辈救那孩子一命的。” “夫人是说……叫吴桐的那个小子?”白发老头听罢,心中更是吃惊不已,对那臭小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如此一来,就更好猜了,面前这神秘莫测的女子,指不定是那小子的娘亲或者什么人了。 “那孩子命途多舛,妾身本想凭一己之力为他改命,却没想到这冥冥之中当真有天意一说,既是天意,妾身虽有心,却也力不从了。” “夫人倒是有心。”白发老头继续说道:“那孩子是难得的天生天众相,灵根初显,又以道家手法植入一丝万千气象,他的命途,倒也不像夫人说的那般多灾多难。再者,命运一说本就是空谈,饶是如张道祖及葛洪真人之流,都不敢妄加揣摩,此乃天机,正应那句古话,天机不可泄露。” “老前辈说言及是,倒是妾身有些多虑了。”神秘女子又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前辈对那孩子多多关照了,妾身这厢先行谢过了。” 说罢,一股气流顿时从屋内蔓延开来,白发老头大吃一惊,忙收回散发的气息。此刻紧闭的门窗突然大开,一切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而那神秘女子,也就这么消失了。 白发老头虽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心底早已乱成一团。他虽身患旧疾并未痊愈,但他确信,即便是自己巅峰时刻,若与那神秘女子对上,自己也决然在对方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那女子的实力,怕是有二品境界了。 二品境界,那可是这个江湖最顶尖的存在了…… 而就在神秘女子离开不大一会,吴桐便领了个大夫进来了。这大夫也在青云镇生活了半辈子,当看到面前这少年将自己领到这处慌宅时,心里也一阵犯嘀咕,心想怎还有人住在这里,莫不是什么叫花子之流吧。但再一看面前这少年,一双桃花眼着实好看,身上穿的,虽不是锦衣华服,但也绝不便宜。能被这种人当成朋友的,想必身世也不差。 虽心中有无限好奇心,但这名大夫还是跟着进了破院当中。他直接被带到了贺子衿所躺着的偏房内,所以对于还站在主室内愣愣出神的白发老头毫无察觉。 在吴桐的带领下,老大夫才看见身受重伤又发着高烧的贺子衿。 不用吴桐多言,那老大夫便坐在贺子衿身旁,替她把起脉来了。半柱香之后,方才开口道:“这位姑娘受如此伤势,竟然还能活着,倒也是个奇迹。” “老先生,可有方法救她?”吴桐在一旁问道。 “救,肯定能救。”老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不过老夫只是普通的大夫,不是神人,只能治得了她的皮外伤,她所受的内伤……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无妨。”吴桐说道:“那就请老先生开出方子来吧。” “嗯。”老大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要请公子先为这位姑娘擦拭下身子,换身干爽衣物。” “啊?”吴桐一听,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我来吗?” “公子莫要跟老朽开玩笑,你不来难道还我来吗?”老大夫摇了摇头,有些无语的说道:“这位姑娘身上伤口虽被简单包扎了,但起不了多少作用,如今她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需将她身上的血渍清洗干净才好上药重新包扎。” “额……” 虽然老大夫说的很有道理,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吴桐还是知道的。见吴桐在一旁扭捏,迟迟不肯动手,老大夫又说道:“公子莫要磨蹭了,老朽先回医馆取些伤药来。公子还是趁这个时候,给她换身干爽衣物吧。”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仿佛是在刻意避嫌,好为吴桐办事腾出个空间。 吴桐听罢,心中顿时有些异样的情绪产生,他与贺子衿互不相识,如今却要为她擦拭身子更换衣物,这如何使得。不过看那大夫的模样,仿佛必须这般干才能救得了她的性命一般。 当下一咬牙,吴桐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算了,都到这一步了,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我这可不是故意要轻薄你啊,你可莫要怪罪在下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三十九章剑神 吴桐两眼无神的坐在院子旁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两颊正发着呆。屋内,是已经敷完药包扎好了的贺子衿。 吴桐愣愣出神,每每回想起刚才的香艳画面,心中都有些局促不安,连心跳都会不自觉得加速,仿佛那颗心就要跳出来了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如此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时,是如何把持住的,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于旖旎,让人不禁以为置身梦中,那种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老大夫上完药后便离开了,走之前嘱咐了吴桐一些换药的时间和忌讳,对于其他的事情,老大夫却是只字未提。 他只是个看病的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了,倒也知道,干这一行,有些事能问,有些事就必须装聋作哑了。特别是看到贺子衿的穿着后,他虽不明白那衣服代表着什么,但他也知道,胸口处只要是绣了飞禽走兽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官家子弟;这类人的事情就更不是他这种小大夫能够过问的了。 贺子衿虽上了药,退了烧,可依旧昏迷不醒。吴桐看了一眼正屋的位置,白发老头正坐在屋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啃着烧鸡呢,那正是自己趁老大夫煎药之时抽空去买的。白发老头拿到烧鸡后别提多开心了,就像个老顽童一般。 “老爷爷。”吴桐突然冲屋内喊道:“我一宿没回客栈了,我得先回去了,要不然我娘亲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白发老头没有说话,依旧吃着手中的烧鸡。两只手因为掰鸡腿,早已弄得十分油腻,不过白发老头却也不嫌脏,嘬了两口手指头后,便又往身上抹了抹。他那件发黄了的布衣,估计早已是油腻不堪了。 吴桐也不去管老头同不同意,自己却是起身朝院外走去。原本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一下子出了这么些事情。 好在这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基本没有什么人会来。不过那小镇街上峨眉六怪的尸体,估计早已被城里百姓发现了吧。 吴桐走在街道上,发现街边突然出现了许多衙役和捕快,显然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在此期间吴桐倒也看到两个特殊的人;那两人身着走犬服和飞鹰服,应该就是昨夜刘罡和贺子衿口中所说的杨通和欧阳玲了吧。 那二人虽夹在衙役捕快当中,但不经意间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除此之外,他们二人的身旁还有一名身着官服的人一直冲他们卑躬屈膝,看那官补子上的图案,应该是个九品官。 吴桐没敢多加停留,直接往客栈而去。 一回客栈,如往常一样,房间里空空如也。吴桐一问店小二才知道自己娘亲一大早便出门了,不过当他问到自己娘亲出门时是何表情时,小二只说了一句:如往常一样,并无什么异样。 这不禁让吴桐好生纳闷了,难道自己一宿未归,娘亲也不担心的吗? …… 既然娘亲不在客栈,吴桐只好又回到了白发老头所在的那间破落院子当中去。白发老头依旧坐在主室里闭目养神,贺子衿也依然昏迷不醒的躺在偏房当中。 吴桐先是查看了一下贺子衿的情况,虽依然有些发烧,但所幸用药及时,烧也退了大半。他待着无聊,想起了刘罡的尸首还在院子里呢,不免又联想到在外头的杨通和欧阳铃。为了不被人发现,吴桐只好将刘罡的尸首草草在院子里掩埋了。当他去搬动刘罡的尸体时,发现他整个尸体早己骨骼寸断,只是稍稍一接触,便全部散架了。身为三品高手、前阵子还高高在上的他便成了如此下场,看来那白发老头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啊。 将尸首掩埋后,吴桐便去了白发老头所在的主室。他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老人,也跟着在边上坐了下来,随后好奇的问道:“老爷爷,您这么厉害,是江湖上哪位高人前辈啊?” “我哪是什么高人前辈。”白发老头双目依旧闭着,但却开口说道:“我不过是个等死的老乞丐罢了。” 吴桐看着他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的说道:“老爷爷您就别跟我装深沉了,我虽然对江湖事一知半解,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你这臭小子。”白发老头无奈了睁开了眼睛,冲他笑了笑,随后问道:“你不是回去找你娘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我娘又把我扔客栈不管了,所以我只好又回来了。”吴桐无奈的说道:“以前在家中还好,只不过自从来这青云镇后,她就天天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去了。” 白发老头听罢,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想起了早上出现的那名神秘女子,估计就是他的娘亲了。不过看样子吴桐并不知道他娘亲的真实身份,怪不得要妄图改变命理,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隐瞒。但白发老头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替别人操这心干嘛。 见白发老头没有回答他,他也不再多嘴。不过半响后,他却突然兴奋的说道:“老爷爷,要不您跟我说说这个江湖上的事吧。我从小就对江湖充满着向往,我一心就想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只不过我娘不允许,她只想让我考功名……” 说到最后,吴桐竟有些委屈起来了。白发老头看着他的样子,由感而发。是啊,哪个孩子会没有点江湖梦呢,只不过这条路,可比考取功名困难多了。谁人年少不轻狂,想当初自己也是费尽心思才进了蜀山,踏上了自己迈入江湖的第一步。 行侠仗义又如何,功名利禄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身一人?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落个身败名裂,暗淡退隐的惨烈下场…… “这个江湖啊,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白发老头说道:“或许你娘让你走的才是正确的道路。” “不,我不信。”吴桐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说道:“在我八岁那年,我见过满天飞剑如蝗过境,所到之处风消云散。从那时起,我便也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飞剑闯天下。我不做那天下第一,但我要做如这般的高手,留人间千载风流!” “哈哈哈……” 白发老头一开始还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随后听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吴桐一头的雾水,好奇的问道:“怎么了老爷爷,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什么写意风流。”白发老头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那满天飞剑是出自何人手笔吗?” 吴桐很认真的想了想,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应该是个高手,起码也是个剑仙。” “不错,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见。”白发老头说道:“此人正是蜀山小师叔,当今江湖所谓的天下第一,剑神苏夜。” “十年前,灵山老祖突破超脱凡品境界,登顶于武林之巅,为了结多年前败给苏夜的恩怨,竟丝毫不顾前辈风范,第二次给苏夜送去挑战书。恰逢此时的苏夜也刚刚触摸到了超脱凡品的门槛,领悟此等神通,他也正想找个对手试试这新招的威力,便一举带走了蜀山所藏数万柄飞剑应邀而至,馈礼于灵山剑池。” “超脱凡品啊,那可是凌驾于一品境界之上的存在,换句话说,那已经有了嫡仙人的实力,放在三百年前那也是能够白日飞升的存在。此一战,可谓是神仙打架。据说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整个灵山剑池风卷残云,最后是以灵山老祖身受重伤而结束;而苏夜也在此战中,成了这一甲子当中,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 第一卷翩翩少年行 第四十章上山(上) 青云镇唯一的那座道观内,如今正是晨时道观刚刚开门的时候,观内除了两三名小道童在院子里打扫卫生外,便无一名香客。 此时莫斗仙正在大殿内打坐,这是白羊宫弟子每日必修的晨练,呼气吐纳将自身气蕴在体内转三百六十个小周天,方能结束。这个过程虽比较枯燥,但贵在坚持;莫斗仙身为白羊宫主持黄正乾的首徒,对于晨练更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已然成了习惯。 正殿供奉的是三清道尊。三位道家祖师慈眉善目看待众生,偏殿四大天王咄嗟叱咤怒视万物。供台之上,巨大的香案上插着三根有婴儿手臂般粗壮的清香,清香缭绕中,那三清祖师仿佛置身云雾一般。而这整个大殿除他之外,便再无他人。 就在这时,面朝三清道尊背朝殿门打坐修行的莫斗仙突然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他并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对此早在意料之中,直接开口说道:“师姐已经见过他了?” “刚从那边过来。”一道女声应声响起,正是吴桐的母亲苏氏。 她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和好奇,她偏过头看了眼还在打坐的莫斗仙,随后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三清道尊,朝他们恭敬的拜了一拜。 “师姐就这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莫斗仙依旧没任何反应,只是好奇的问了声。 “看来什么都瞒不了你。”苏氏淡淡的应着,随后起身朝那供台上走去,在那香案上又点了三柱清香,而后又退了回来,再次行了一礼。 对于苏氏的动作,莫斗仙视而不见,只是开口道:“在这座小小的青云镇里,还真没有什么能瞒住贫道的耳目。” “先是峨眉六怪身首异处,随后便是两名朝廷卫官被他袭击,一死一伤。此外在同一个时间段,青云镇又无故出现两股不一样的气蕴,虎视眈眈的观察着整个小镇。” “之后便是蜀山的戒律长老叶知章在寅时来到了小镇内。” “昨夜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整个小镇便己风起云涌了。” 苏氏沉默了片刻,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今天打算上山了。” 听到这话,莫斗仙突然睁开双眼。如此平常无奇的一句话在他听来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惊与兴喜,以至于每天坚持做的晨课都不做了。 他回头看着苏氏,心中满是欢喜,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而在另一边,白发老头刚刚说完,吴桐就已经沉浸在震撼之中,脑中仿佛浮现出了那日对战的画面。白发老头见罢只是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吴桐又开口问道:“老爷爷,这几品境几品境的,是怎么划分的?为何您能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境界实力呢?” 白发老头笑道:“臭小子,你叫我说我就说啊,不费口舌吗?” “老爷爷。”吴桐见罢,连忙改变策略,略带诱惑的恳求道:“你就告诉我吧,大不了我再给你买只烧鸡。” 一听又有烧鸡吃,白发老头立马来了精神。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好了好了,怕你了,不过我这可不是为了那烧鸡才跟你讲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吴桐见白发老头答应了,立马变的高兴起来,忙点头道。 白发老头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道:“境界是以人体存在的“气”来划分的,这武学也跟朝廷的官职一样,分一至九品。天地万物,皆有灵气。草木尚且如此,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自然也是一样。而武人又以气多气少判断品秩,通俗来讲,气之二三为下三品,气之五六乃中三品,七层气为第三品,八层气第二品,九层气乃一品。” “想要看出对方的气蕴和实力,除了要有高人一等的实力外,还要有洞察秋毫的眼力见。一般来说,普通人的气只有一层左右,这层气是不会显现出来,所以即便是实力再强,也看不出普通人身上的气蕴。” “只有到了中三层境界,体内气有五六之后,这气蕴才会渐渐显现出来。只有自身能够强烈的感受到体内的气蕴存在,其他人才能通过其散发的气来判断他人境界的高低。” “而到了七层气的三品高手,又叫三品小宗师,那就又是一个层次。四品与三品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曾经江湖上有个传言,说一名三品小宗师能够轻意击杀十多个四品大师;而百名四品大师,才能拖死一名小宗师。虽说这只是个传言,但既然有传言,那也有其可信度的。” “上三品的三个境界,每一品都是一个门槛。若说中三品和下三品的人没有天赋,也能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但到了上三品就不一样了。上三品不仅需要天赋,还要灵根。有的人穷极一生都只能停留在三品境界,而有的人,短时间就能连破数境,达到那陆地神仙的境界。” “虽说三品境界的高手不在少数,但是二品大宗师却是凤毛麟角,更别提一品陆地神仙了,放眼整个江湖,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吴桐安静的听着这些自己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倍觉震撼。对于江湖的憧憬也越来越浓烈,直想涉身其中,亲自去领略当中的滋味。 白发老头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酒壶出来,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咙,随后便接着说道:“而在这一品陆地神仙境界之上,还有另一个境界。这个境界,则是触摸到了这个凡间的桎梏,那便是超脱凡品。” “至于超脱凡品,那就又是一种概念了。” “三百年前的江湖,还是个人才辈出的时代,飞升者如过江之鲫一般,不在少数。可自从魔道枭首肖丞一剑斩断天地气脉后,将整个天地气蕴分离,天门关闭,世间从那以后再无飞升者。” “曾经的江湖,特别是三教中人,修炼只为长生。而天门关闭之后,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长生路。至此,他们另辟蹊径,修炼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蕴。道家称之为万千气象,佛家称为梵音菩提气,而儒家则是浩然正气。” “三教对于上三品境界的理念又与寻常武夫不同,其判断人之境界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就拿道家来说,三品境界称之为坐忘境,二品境界称为无极境,一品境称为登仙境;佛家和儒家也有同样的境界称谓。不过再如何改变称谓,本质却是不变的,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都要通过人体自身所蕴含的气来判断。” 白发老头装模作势的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已然傻眼的吴桐,笑道:“这境界和修炼划分已经给你讲这么细了,能不能听懂不要紧,到时候若你真的混迹江湖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你不用别人讲都能清楚。” 吴桐此时也收回了思绪,暗叹道:“没想到这小小的境界修为,却能分的如此之细,真的是要感叹前人的智慧啊。” 吴桐又问道:“老爷爷,你看我这体质,能不能练成高手?” “嘿嘿。”白发老头笑道:“若是能有贵人相助,想要变成高手,不难。” “哦?”吴桐听罢眼睛一转,看了一眼白发老头,瞬间明白过来了,笑道:“我这贵人莫非就是老爷爷您?” 当下,吴桐立马跪了下来,冲白发老头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唉唉唉……”白发老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他连忙扶起吴桐,说道:“你个臭小子,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啊,老夫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了?再说了,老夫曾立誓此生永不收徒,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老爷爷……”吴桐见罢,本想继续用诱惑的计谋,可白发老头显然已经猜出了他的想法。索性闭上双眼,捂住耳朵,不去理会他。 白发老头如此决然,吴桐虽有些遗憾,但也只好作罢。虽然不知道白发老头的真实实力,但从他能够轻易击败身具三品境界的刘罡和贺子衿,至少也是二品大宗师的实力。若是能有如此强悍的高手当师父,自己即便以后造诣不高,但在江湖上就这一说,也倍有面子。 吴桐看了白发老头一眼,见对方依旧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吴桐也不再去烦人家了,只好起身朝屋外走去,他打算去偏房看看贺子衿的情况。 白发老头看了一眼吴桐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在吴桐即将踏出屋门之时,白发老头突然说道:“想不想去一睹剑神风采?” 吴桐听罢突然一愣,竟停在原地不动了。 白发老头继续说道:“据说那灵山老祖重伤初愈,便迫不及待再想寻那苏夜的麻烦;而苏夜也同意了灵山老祖的三次约战。他们两个,可都是这个世间唯一触摸到了超脱凡品的人啊。我估摸着,苏剑神不日会来这青城山白羊宫稍做休息,便直往灵山而去。” “咱们若去的早,估计还能赶在他走之前,看他一眼……” “去,当然去了!”吴桐立马转过身来,满脸兴奋的说道:“若是真能一睹剑神风采,我这辈子也值了。” 开玩笑,他来这成州,本就是奔着青城山白羊宫而去的。这倒好了,来这里五六日了,一直随母亲窝在这山脚下,不仅连白羊宫的影子都没瞧见,更别说上山了。 如今若是跟着这么个前辈上山的话,肯定别有一番见识。况且看前辈这架势,显然对青城山肯定了如指掌,说不定真能遇见剑神苏夜也不一定。 十年前,剑神苏夜的神态可是完全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吴桐才开启“江湖”这座大门。若是有生之年真能见着苏夜,这辈子也值了。 “行吧。”白发老头见吴桐如此开心,笑道:“那你收拾收拾,明日我便带你上山。” “好嘞……” 吴桐咧嘴一笑,笑颜逐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