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反派》 第一章 扶风仙界,灵霄殿。 层层白雾祥云笼罩下,天正门的两旁,是一座座隔空悬浮的殿宇,楼台青雾缭绕,不见尽头的仙泉瀑布倾斜而下,鸾鸟轻鸣,悬空而翔。这本是扶风派一如既往的祥和禅静,却因天正门后,主殿——灵霄殿里里外外的一场惨绝厮杀,被毁灭了个干净。 红光结界包裹住整个灵霄殿,结界外杀意涌动,厮杀喊天,阵阵灵力的疯狂扑食,便是双方兵将的一片哀嚎,明显的两派人马正久攻对峙中。 而与殿外不同的是,结界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蓦地,一声饱含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冲破这结界不成?”这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骤然响起的声音,那声源处,亦不见人影,却隐隐有一抹幽光闪现。 许久,在一阵更可怕的沉默后,靠近殿门那方,那是红光结界稍微微弱处,借着红光,隐隐显出一男子的身形,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隐含暗绿符文,应是施了法的缘故,男子面容暗不可见。银袖轻动,他手中的剑蓝光乍显,只见他低沉平静答道“这拂尘珠我拿得,便走得,我无意取你性命,你又何苦死缠不休。”声音略微磁性沙哑,隐含威胁,但在这如此寂静狭小的空间内,仍能听出其语气内一丝隐忍。在他眼里,藏于暗处随时可能偷袭他的人,不如眼前的结界来得重要。 “呵,既同为盗,又何必冠冕堂皇。你交出珠子,小爷我可大发善心饶你一命,不然嘛…..”话音未落,红袖翻动,一股凌厉冲击直逼男子,劲风未及,又是三鞭,招招饱含杀意直击命门。他到真是认真呀,她都站累了。 “小子,我这噬灵鞭的滋味可还行?可敬你吃我几鞭,竟还未爆血而亡,这还真是让人……不愉快呐。”语毕,红影闪现,顷刻间浮于半空,与男子的剑顽力对峙不过寸步。红衣黑发,在灵力滚动间肆意飞扬,那双眸子,星河般璀璨的金色眼眸中,笑意正逐渐消失,手中的鞭子更是毫不相让与对峙而刺的剑,争锋。对面那头,男子最后的余力奋发显示出他的丝丝焦急,除去单手持剑,另一只手灵力涌现,在空中不断描画着什么。 灵力具发,霎时间照亮整个被黑暗笼罩的殿内,而此时支撑已久的结界,要裂了。白红身影两两对峙,鞭子与剑身各自向对方更进一寸,握鞭子的玉手微微一颤,金色的眼眸寒光毕显,嘴角溢出的血迹,让她的心微微一沉,又要失败了吗,本以为这是个软柿子呐。不过顷刻间,结界爆破,红色结界碎片漫天散落。 “噗”,刀剑入肉的声音,她的身子骤然下落,而蓝光一闪,白袍男子的身影凭空消失。那竟是—— 梵天五界,要变天了——扶风仙界的镇世之宝——拂尘珠被魔界人马于一场腥风血雨中,在魔界略胜一筹的惨痛损失下,劫走了。说是变天毫不为过,只因这数万年来,五界虽时下暗流涌动,但至少看起来是和乐升平的局面。各自有各自的顾虑,各自有各自立足五界的筹码,相相牵制下换得五界将近三万年的暂且安宁。而魔界此番举动,挑破了这层脆弱的表象,拂尘珠被夺,那一根维持五界万年和平的一根弦——断了。 梵天分五界,仙、魔、妖、冥、人。在最初混沌之期,梵天并无如此的界类划分,彼时只有混沌之初就存在的,由天地灵气自然凝合修炼而成的神族,与后期由时间万恶之气凝聚形成壮大的魔族。两族干戈相斗数千年,世间万物生灵涂炭,浮尸万里,血染河山。那是梵天远古时代最原始的人间地狱,千人伏尸,万里狼烟。仿佛无关是非正义,昭昭天理,那就是最原始的生存之战。之战的最后,是神族的陨灭,原始魔族的消亡。由梵天大地滋生的神族,最终回归于初时的天地浩然灵气,倾覆于如今的梵天时空。世间万物具在,徒留整个神族散落的神元,凝聚成珠,奉于如今仙界扶风,起着维护仙界、人界安然万年的作用,此珠名曰“拂尘”。一日拂尘镇,万年安太平。此乃仙界、人界永更不变的信念。因为,这颗神珠,有着一个让五界忌惮的功效——它立于仙界,可使任何进入仙、人二界的其他三族,灵力封锁,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而妖魔二界,更不得以真身进入仙、人二界,否则毕生修为,尽数散尽,更有神魂俱灭者也不在少数。这相当于是仙、人界的一层保护界。而魔界盗取拂尘珠一日,是万年来,唯一一次拂尘保护界失灵的一日,无人知晓原由。而今拂尘珠丢失,这层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淡,眼看即将破灭。人界惶恐不安,妖魔二界蠢蠢欲动,仙界更是自顾不暇。 五界仙界分两派,东陵扶风为首,善度化,西原长生为次,长除恶,扶风历代守护拂尘珠,也只有他们知晓开启拂尘珠守护仙、人二界的方法。妖界以冥海龙族、千山狐族为尊。亦有魔界浮屠宫,冥界彼岸殿。 魔界,浮屠宫。 “你说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次不是浪费我的药材!”这声音娇娇脆脆,但语气中透露的不耐与厌恶也是真真切切,而声音的主人,却出乎意料的是个小巧玲珑的豆蔻女童,面容姣好,形容娇憨,一身鲜艳襦裙上的五彩细条丝带随着她来回的气愤跺脚而胡乱晃动。 “嘶——”,桑无时醒来了,她是被疼醒的。因为本来就在打斗中受伤的肩胛,此时,被人硬生生按着,用尽蛮力按着——上药。她眸光一转,瞪着眼前愤愤不平的女童,嘴里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你,给老子,松,开!”说完,完好的指尖红光一闪,吓得女童即刻跳离床边。 “桑无时!你!你知不知道你用的是谁的药材!没我救你,你早不知死几次了!” “哦?无笙妹妹,难道是我求着你救我吗?”嘴上不饶人,她还是用手捂了捂伤口,疼,真特么疼。 “你!你以后最好别有机会求我!”小脚一跺,无笙骂骂咧咧甩着周身彩条遍快步踏出了房间。 这是一间很冷清的屋子,除去能躺的一张床,便只剩张足有一人长的花椅。花椅上的花早已枯萎,条条藤蔓仅剩些枯叶点缀。而此时的花椅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如果,她不是在一脸认真地梳理摆动她那条半米粗的蛇尾,那一定很是风情万种了。 “我说无灭啊,你是不知道我那椅子坐不得外人吗?”桑无时幽幽开口,顺便捂着伤口,起身走进离房间在一步之隔的小院,在石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自顾自喝起来,丝毫没有要管屋内人的意思。 美人晃悠悠游出,“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屋内什么摆设都无。”走至石桌前,又扭腰晃悠了两下,才道“桑无时,你这次可欠我一个人情了,若没有我将你在灵霄殿捞出来,你可没有如今跟我说风凉话的时候。”倏然,那张艳丽的脸突然靠近,弯弯美眸看着桑无时骤然嫌弃的脸,说道:“迟大人问话时,你可该乖乖的哦。” 桑无时无语,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又疼了一遍。汗毛直立,扯疼了。因为她实在最讨厌蛇了,尤其眼前这条。 “你可真有蛇皮跟我提这事,嗯?那结界是我要进去的?”桑无时轻笑,撑了个小结界往后一仰,舒服地翘起抖动的小腿,斜了嘴角抽搐的无灭一眼,慢悠悠道:“此次任务我只负责协助你,而你这个真正该进去偷盗之人,哦不,之蛇,临阵逃脱是个什么意思?推我进去又是何意?”最后几个字,她没了往日的轻佻,几乎是咬牙切齿,因为,这次换来的一身伤,是真的疼!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蔑的笑,“这事我还轮不到向你解释,你还是先养好你这身伤,免得挨不过接下来的惩罚。” 无灭离开了,桑无时却仍旧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微风吹起,黑发红衣微微垂落,她清丽绝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倒不是真像无灭说的害怕挨不过,她,不会挨不过。只是那天的事不禁又让她陷入迷惑。最关键的时刻,她逃了,是在害怕?还是…有不能见的人呢? 双手刚打算撑起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浑身的伤口,尤其肩甲处痛得她一个激灵。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不足为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外界伤过了,还是以损失了接近千年的灵力为代价,她总共也就只是一个有着五千多年修为的人而已。对,她是人,人身,堕落成魔罢了。 第二章 浮屠宫,是个永远处于暗夜的地方,从不见日光,仅有的一丝光亮,还是由悬挂于浮屠宫暗夜天空之上的人为幻化的圆月发出。浮屠宫有七刹,怨、欲、恨、灭、时、笙、劣,这七刹与紫微斗数中主星之一的坚毅勇敢的七煞星不同,他们可不是代表果敢正义,相反他们代表黑暗与血腥,是地狱使者,是魔界浮屠宫最尖锐的七把刀,亦是仙界明里暗里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七个魔头。呵,他们不敢铲除浮屠宫,也无法铲除。虽如今的魔界与远古魔族无法相提并论。二者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梵天远古魔族,魔的形成滋生,是以世间无处不在无所不存的恶念凝集成的本体,或者可言,恶之处,便会盛开地狱之花,世间怨念不尽,魔族延绵不休。所以,原始魔族的力量,是现存梵天五界无人可想的强大。而现在的魔界浮屠宫,魔人的产生,本体不是怨念之气,而是实实在在的可来自各界的生灵——的魔化。他们出卖灵魂,开启血盟,魔心入体,嗜血成性,那就是堕魔的开始。所以在力量上,现在的魔界确实是没落了。 可是,如此这般,又如何?仙家道门何如,继承神际又何如,无一照例遵守这五界弱肉强食的本则,生存之道,本是如此。他们也畏惧强者,也有所顾忌。而浮屠宫就有那么一个存在,让他们畏惧和顾忌——迟夙。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就像凭空出世一般,他用他的嗜血成疯,举步皆是血流成河,顺利让浮屠宫甚至各界信然——他是浮屠宫宫主派来监管浮屠宫的使者,宫内称其“迟大人”。宫主从未露面,而除了迟夙,魔界亦无一人见过所谓浮屠宫宫主。 嗯,迟大人是个什么人呢?桑无时想,啊,他真不能算是个人啊。 右手拇指一热,指上一个黑色镂金的扳指亮出些微金色的光,光芒一闪,桑无时眼前便出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姣眉秋月,杏眼樱唇,一身浅蓝纱衣浮动,美轮美奂。 “小蛮,这么急着见我,看来很是想念我嘛。”桑无时打趣她。小蛮是她的魔奴,从她桑无时自愿加入浮屠宫立下血盟开始,便戴上了一枚扳指,而扳指内存在的小蛮,以吸食她魔力为养料,保持七刹的追踪寻觅,类似百里之内的感应求救器,更是立下血盟的器皿,所以七刹的扳指,丢命亦不能丢之。 “无笙又弄疼你了吧?你就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何苦还和她们犟?”美人嘴上絮絮嘟囔着,伸手拍下桑无时翘起的小腿,再过来轻柔扶她坐起身来。“我拿了些冰魄,替你止止疼。” “嘶——疼。”被絮叨的某人嘴上喊疼,金眸中却笑意盈盈,转眼死皮赖脸就将脑袋往小蛮脖颈上蹭了蹭,嘴角似有似无扬起,“管他什么风平浪静海阔天空,那可不是我忍出来的,那是龙王的饭碗。再说了,这不有你照顾我嘛,管他无笙无死的,小爷不喜就是不喜,还怕她不成?这么体贴,让小爷多抱会儿。”果然,她这一举动,成功让她的小蛮绯红了小脸。真是可爱得紧啊。 她从不怕得罪无笙,反倒是落在那死丫头手里,她肯定会自己比刚受伤时疼上十倍。毕竟,她是那么惹人厌恶的存在呐。 “好了好了,你进去好好休息,我帮你打扫打扫院子,不然真成了荒院了。”小蛮推了推她,“好好好,我们小蛮最贤惠了。不过荒院就荒院嘛,多清净不是?”她也起身,捏了捏小蛮的小脸,走向屋内。 小蛮:…… 桑无时的院子位于整个浮屠宫最偏远的位置,没人知道她是不是抽风了,所以每次无笙替她医治总是抱怨不休,除了厌恶她这个人外,就是抱怨这个破地方太远了,走的她累死了。为什么累呢,可能她腿短吧,桑无时想。 “无灭,你瞧瞧他那不男不女的嘴脸,真是气死我了。”无笙望着远处桑无时的居所,柳眉竖得紧紧。不过是由最低贱的人类堕化成魔,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弄丢了拂尘珠,他以为他有几条命领罚。” 无灭初时嘲笑桑无时的笑意悄然不见,她只是望着夜空那泛着森森冷气的月,不发一言。许久,身边的无笙面露不耐,她才缓缓道:“拂尘珠丢没丢我们不得而知,但那结界确实只有她一人得进。”无灭转头,平日轻浮高傲的神色,此刻竟是十分的认真凝重,“无笙,我不知我此次能否得到迟大人原谅,但桑无时浑身的伤,确实是内部结界破灭所致。”说完,她看着眼前女孩似懂非懂的神色,本想继续开口的话却被无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打断“可不是,凭那结界的威力,怎该也让他死在那里。”说完也不等无灭回复,径自向前走去。 无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眸,没有跟上前。 这几日,本以为五界势必会刮起一场腥风血雨,但事实是,这几日很为平静,除去仙界、人界微有混乱,其他三界皆是沉寂得可怕。因为,原本以为不日仙、人二界保护结界即将破碎,但其实并没有。除了比拂尘珠还在扶风派时稍微稀薄点,那层阻止其余三界侵犯的保护膜,仍在。 此种现象让其余三界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踌躇犹豫了,也让此前魔界魔头桑无时盗走拂尘珠一事,又开始有了新的争议。如若是魔界魔头拥有此珠,这结界没理由还存在。但是,魔界举兵攻打仙界,抢夺拂尘珠一事,仙界自然也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仙魔讨伐之战,终究不可避免。 这几日,也是桑无时安安心心修养身心的时期,除了在院子里逗逗小蛮,就是躲进她自己结界内呼呼大睡。除了损失的灵力短时间不能恢复,她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只不过,无人知道她的伤恢复程度,在外人眼里,仍旧是重伤未愈。所以,这几日,她是难得的清闲,可她知道,是时候该去哄哄某人了,否则,那后果,她不敢想。 脚步未停,踏过红色夜河上的石桥,桑无时借着月光,推开了夜阁的黑漆大门。夜阁内,黑暗一片,缕缕月光穿入,隐约照亮了阁内飘动的黑纱。 “迟大人。我来了”桑无时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夜阁内,但久久,并无一丝回应。阁内,安静得有丝诡异。定了定神,她再次开口“你不在,我就走啦?”这次未过多久,阁内耳室内隐约透出一丝光亮,桑无时提步走去。那是夜阁的内院。 还未踏进,一团黑影带着凌厉的摄人气势从里向她扑来。并未躲闪,桑无时抬手便“啪”的一鞭反击,顿时,一声“喵呜”的声音响起,带着暴怒,怨愤,还有丝丝委屈。不看被她打趴在地的臭黑猫一眼,桑无时踏入内院,真好,终于有了些许光亮。也让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在枯黄草坪上来回打滚的人影——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迟夙。 看到她进来,那条人影终于停止了他那实在不雅的翻滚,斜面侧躺,单手撑额,那双眼,就这么定定的,锁定她。 那是一幅怎样的风姿呢,男子长眉斜飞入鬓,桀骜张扬,凤眼流波,幽黑深邃,唇色如樱,肤色似雪,妖异精致的五官,额前微乱散落的几缕黑发随风逸动,一根古朴乌亮的木簪,轻轻别下两鬓黑发,满头青丝尽数披散于肩。清亮的眼眸中藏着阴寒与暗夜的危险,眼角轻佻,仿若花色,稍不注意,便会勾人心魄,那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一身黑袍,肩头罩着一件暗红绣黑的披风,随意散落在地。 月明黑空,夜里内院升起层层白雾,脚下枯草的黄,与他周身遍布的黑,鲜明对比中,仿佛只要一眼,世间山河,万物星辰,都将黯然失色。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那周身暗流涌动的阴冷黑暗,那一种致命的危险气息,桑无时承认,那确实是一幅很美的画。 第三章 画中美人抬袖随意招了招手,那之前被桑无时随手一打倒在地上的黑猫,瞬间黑影一闪,便乖巧地顺服趴在男子胸侧,只是那一双幽绿的目光,饱含怒气,正恶狠狠盯着她。 “你倒是胆子大,连我的咪咕也敢动。”迟夙伸手抚摸着怒目圆睁的猫,慢条斯理开口,声音清冷低沉,于这幽光浮动的夜,无声带有一丝压迫。 桑无时赶紧扯了扯嘴角,笑意吟吟,“迟大人这话不对,不是您教我对待能一手碾压的蝼蚁,决不能手下留情么,我可是时时刻刻记着您的话的。”言语间,讨好恭维的意味极度明显。 “哈哈哈哈哈,难为你还记得。可是——”骤然间,只见迟夙扬起手臂,一阵黑风便向她袭来,瞬间掐紧她的脖子,魔气涌动,慢慢将她提离地面,“可是你不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很危险吗?哈哈,蝼蚁?你现在在我面前可不就是吗?那我也可以随意捏碎你咯?”话毕就是迟夙肆意的放声大笑,似在嘲弄她,不,就是在嘲笑她。 “喵呜——喵呜!”连咪咕也摇起了尾巴。 这快窒息的感觉,真该死!脖间那股强不可摧的魔力正一寸寸收紧,她双手下意识的反抗,无一丝用处。铁一般的事实是,在迟夙面前,她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清丽脸上的涨红不断加深,她那双平日闪着耀眼光芒的金色眸子,此时连眸色也淡了淡。 桑无时甚至怀疑,或许下一秒她又会去见阎王了,就在她以为马上就该翘辫子的时候,脖间的魔力陡然散去,重获新生般的空气被吸入,呛得她跌落在地咳个不停“咳咳—咳—咳” “真是没用,这么不禁吓。”迟夙不知何时走至桑无时跟前,黑色袍衣拂地,那颜色,看得桑无时眼前都泛黑了。 “我当然知道迟大人在和我开玩笑,毕竟我死了,以后谁陪您取乐呢?”桑无时缓了缓神,捂着脖子,逐渐站起,与迟夙并肩而站。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不曾发生。因为这千百年来,迟夙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她真的,习惯了。 迟夙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站在她身边抬头静静看着夜空,除了那团月,深黑无星辰,小巧黑色的咪咕此刻也静静立于他的肩头,和这夜色,似乎都融为一体。“说吧,今夜找我做什么?” 闻言,桑无时立马来劲,红衣挥动,霎时原本空落的枯黄草坪中央,便出现了一棵飘逸着盈盈绿光的小树,足足两人高度,枝条上挂满了用根根红绳相接的小铃铛,树影飘摇,灵光浮动,铃声叮当,美不胜收,赏心悦目。 “当然是给迟大人您送礼啦。”桑无时指了指灵树,俏眉间好不得意,嘴角扬起的大大笑容,虽是耀眼,可却,狗腿得很。“虽说是灵力幻化而成,而且,以我的灵力来说,这颗树也存在不太久,但是呢,我想着,总归是个新奇玩意儿,还是必须拿来给您解解闷的。”这暗无天日的浮屠宫,日光不曾照进,所以从不生长任何植物。所有所见花草生灵,无一不是灵力所化。好比,这亘古不变的浮屠暗夜星空,好比,眼前这棵树。都是假象而已。 迟夙的目光从夜空落在小树上,眸中闪过一丝涟漪,狭长的凤眼瞥了径自乐呵的桑无时,红唇微动“你是不是被我伤到脑了,一棵树,很新奇?” “哎不是不是,迟大人您看,我是指那个铃铛,之前我去人界游玩,额,去做任务的时候发现的,人类都说灵树结铃,就——”说到一半,桑无时面容尬色一闪,“忘了诗意的说法,总归就是好运到,心愿了的意思。”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蠢得让我开心。”鬓眉飞扬,迟夙笑弯了腰,肩上咪咕跳落,“喵呜——喵呜”似乎也在笑话她。 桑无时:…… 他干脆随地坐下,用手托着他精致的下颌,美眸内的阴冷散去不少,望着那摇动的树与铃,“铃铃”的音色竟传出一丝令人轻松愉悦的意味。“真吵。”嘴里这么说着,可是让桑无时震惊的是,迟夙抬袖,阵阵灵力从他指尖溢出,源源不断尽数朝那棵树输入。“假的又如何,现在不就真了吗?还能修炼了。哈哈哈,真想看到这棵树要是成精了,会不会像你一样蠢。”神色飞扬间,迟夙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桑无时:…… 有这多余的灵力为何不给她!她还刚刚损失了近千年灵力!现在竟还便宜了一棵树!真是,让人气愤。 梵天五界,近来本就紧张的局势,如今更为绷紧。只因之前仙人两界结界在丢失了拂尘珠并且竟未破灭后,各界众说纷纭,其中对魔界七刹之一桑无时抢夺拂尘珠的争议各有说辞。而就在此事后不久,仙界扶风派仙首,清风仙人道破争议,浮沉珠灵力圣泽,既可护得仙人二界万年安乐,又如何能在一夕之间鸿恩尽失呢?而仙界会倾尽各派余力,只为延长那层保护界的时长。 清风仙首,五界内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扶风仙界的二代仙首,自接任扶风,原本派之本职——度化,度化苍生,度化世尘,于他的带领下,更是许了各界一场安乐繁华,无论前生为凶也好,助恶也罢,凡是则灵心诚,甘愿虔心放下前尘者,扶风,皆会度之。许一场菩提释然,度世间万物以善。但这还不是清风事迹的最为辉煌处,他度万物,赎万恶,享誉盛名,但最让五界哗然,名享梵天的原因是——他曾经培养出一个具有神骨的弟子。据说,那是遗留的神脉。据说,那将是唯一一个有机会飞升为神的存在。那个存在,世人尊称“翊泽仙君”。翊泽的存在,让妖魔界怯然,仙人界虔崇,他也确实不曾辜负先天的神脉,千年静修竟成万年道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指日可待,历游五界,诚度万恶,世人无不止步尊其一声“翊泽仙君”。可,就在万年前,这位令梵天五界瞩目的仙君,却消失了。五界内至此无一人再见过他,就像世间蒸发一般,再无他的踪迹。有人猜测他或许已经濒临神位飞升为神,有人猜测或许是遁隐五界潜心修行去了,对于各界的众说纷纭,焦点所在之处,仙界扶风,竟未发一声。至此,时隔万年,世上再无翊泽仙君。 第四章 话归于此,由此可知清风仙首的一番话,便是毫无疑问,令魔头桑无时的罪名稳稳坐定。拂尘珠定然在魔界之手,现在保护结界未破,全是仙界不假余力维持的结果。因此,魔界浮屠宫又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仙界讨伐魔界之战,迫在眉睫。 梵天一处,万目皆是虚空,天地浑然雪白一片,淡淡白雾吹起,虚空中隐约逸出阵阵琴声,清远缥缈,幽静禅韵。但倏然,像至幽谷传来的声音,空灵飘远,“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琴声戛然而止。 桑无时感到奇怪,那晚“送礼”事件后,关于拂尘珠丢失一事,迟夙没有询问她只言片语。而她,仿佛也就此忘记这事一般,丝毫没有觉得此事与她有什么瓜葛。但她不是不明白,此事不会这样静默不闻,总是会有人,不想放过她。果然,隔日她便被传唤夜堂。 桑无时步履轻松,她闲步走至夜堂时,里间倒是该到的人一个不少。暗红幽明的鬼火灯盏曳曳晃动,腥红丝毯两旁,无风自动的半薄黑纱径自浮动,半遮半掩间,显出堂内看似静默已久的无灭、无笙,以及无劣的脸色晦暗不明。以及红毯中央,跪伏在地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紫纱裹身,裸露腰肢的银白,半隐半透玉腿赛雪,与她膝下的红,夺目鲜明。 桑无时缓缓走近,拖曳的红袍衣摆停在女子眼前,惹得原本颤栗不止的女子,身躯更是猛然一缩。她弯腰半蹲下,伸手抬起俯首在地的女子的脸,于她惊恐绝望的瞳孔中,桑无时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鬼魅红衣,清绝美丽的脸上,尽是漠然和谑笑。这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坯子呐,瞧瞧这灵动小巧的脸蛋儿,湿润惊恐的圆目杏眼,都吓得惨白惨白呢。只是,可惜了。 “这又是魅族献上的美人?这成色,倒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无人回应桑无时的话,满堂的气氛显出些许诡异。美人跪地,脸上本该有的讨好笑意早已不见,看起来似乎不太能进迟夙的眼。 迟夙不喜欢。 所以,无碍,她也只是说出他心中所想而已。 “桑无时,这都什么时候了,拂尘珠一事,你就没打算给我们一个解释吗?”堂内无笙终于按捺不住,她讨厌极了桑无时总是漫不经心的嘴脸。“还有,无劣,你是和她一起打前锋,为何不一同进去?”无笙话头一转,蹙眉看着立于堂内的暗红身影。 桑无时知道,戏,要开唱了。 她松开美人的下颚,起身环视了一眼堂内几人。无灭面露凝重,平日总会为了恶心她而刻意化出的蛇尾消失不见,此刻规规矩矩立于一旁不发一言。无笙小脸写满气愤,紧皱的眉目不断扫视自己和无劣。而同样被质问的无劣,那个整个人都包裹于暗红宽袍中的男人,头上宽大的斗帽几乎遮盖住整张脸,些许漏出的银灰发丝在鬼魅红光下,显出一股渗人的寒意。乌黑薄唇似不屑一笑,“你不用祸水东引,当时的情况你不知,无灭可是清楚得很,我若是一起进去,那外面的人,谁来挡?你来吗?可笑!” “你!”无笙气短,可也知道他说的并非无道理,本想继续开口,但是看了看无劣阴恻恻的身影,她还是选择了住嘴,那毕竟是一匹凶残卑鄙的恶狼,连同族都敢撕碎咬裂吞噬下腹,她确实有点忌惮。 没有看无劣一眼,桑无时却噗地一下笑了,“你们要我说多少次,当时结界内不止我一人,拂尘珠被凭空出现的一个男人带走了。” “孰是孰非谁也不知,当时灵霄殿我们只知你一人进去,现在也只有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无灭开口,却是丝毫没有提及她才本该是进入结界的人这件事。 “桑无时,你现在撇开关系说没有拿到拂尘珠,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拿到了才撤离的!”无笙附和,言语间尽是对桑无时的埋怨。 桑无时金眸微眯,“你什么意思?” 无灭毫不示弱看了她一眼,淡定道:“这毕竟是拂尘珠,我们有所怀疑是正常的,你也不要冲着我们。” “桑无时,我们浮屠宫不喜欢绕弯子,你说,是不是你私藏了拂尘珠!”无笙柳眉竖得更紧了,小小身体里蹦出的话,尽是对她的逼迫。 “哈哈,你们是不是蠢?”桑无时唇角勾了勾,抬脚向无灭无笙靠近两步,“我若是拿了拂尘珠,你如今还能这么跟我说话?” 无灭蹙眉,垂了垂眼眸,似时无意看了一眼旁边的无笙。 “我也没逼着你们信我,爱信不信,众口非议之说,岂能人人都听信你。”桑无时移开视线,看向红毯尽头被黑纱阻隔了视线的地方,默了默,继续开口道:“而且无灭,本该进入结界的是你,你临阵脱逃推我进入,这又是什么理?” “当时事况紧急,我遭遇袭击,为了不错失进入结界的机会,我才迫不得已换你进入。”无灭还是淡定说道,此次出乎意料的,那三人都像是默认她的话,未再开口。 打了个哈欠,“呵,好一个迫不得已。”桑无时累了,说累了,她甚至在想,要不干脆学学迟夙躺地下得了。 一直不曾多说的无劣此时竟开了口:“就算拿走拂尘珠的另有他人,你总得知道是谁吧?你说的模棱两可,让我们怎么信服?”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但也毫不掩饰话间的嘲弄。果然是匹遭人厌恶的狼,听着果真很不顺耳。桑无时想。 “怎的?我挥鞭之前还要和他鞠个礼,自报家门,谈论一下世间轮回五界大事?”再次没忍住,桑无时又笑出声来。“也是哦,我当时瞧见那公子仙袂欲飞,不似常人,早知道我当时就煮茶一壶,潜心思过,没准儿还能被度化成仙呢。” 无劣被她呛到了,斗篷帽下隐藏的一双眼,闪着绿光幽幽地瞪了她一眼。 “你耍什么嘴上功夫,你没拿到拂尘珠,怎么我们说你几句还不成了?”无笙愤愤地也瞪了她一眼。 “哦,话多则过,话少则虚,你们倒真是比那位祖宗更难伺候。”桑无时再次打了个哈欠,她都怀疑迟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第五章 而就在此时,似乎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原本是整个身体慵懒地倚在红毯尽头鱼形宽座上的迟夙,缓缓坐起了身子,遮住视线的黑纱自动向两旁散去,映入众人眼帘的那张妖媚众生的脸,他突然又半弓着身子,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昏红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白皙诱人,勾人心魂。修长的指尖一下下敲着座椅,一下一下,更似敲在所有人心头。恐怕他不说话,现在这里就没人敢有动静了。 桑无时抬眸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迟夙就像他养的妖猫咪咕一样,总是喜欢在最角落窥视着所有人。 他的面容埋在垂落的乌发下,令人辨不明他的情绪。 桑无时知道,他此刻最想做什么。 杀人嘛,只不过又不能杀了她们,否则就会浪费他时间去培养新的一批七刹。但又必须要发泄一下。 瞥了一眼仍旧蜷缩在地的紫衣女子一眼,借刀杀人而已,她最会了。 “好丑。”桑无时淡淡开口。 ……堂内气愤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如此污秽,连抬头的胆子都没有,在你们魅族的眼里,浮屠宫迟夙就是需要这样的女人?”桑无时话语不停,再回踱步回到地上女子身旁,半蹲下身子,她眼中的冷意与不屑,这次换来的是女子更剧烈的颤抖,她惊慌扬起惨白的小脸,嘴里颤颤巍巍,“不…不是,我只是…” 桑无时猛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啧啧,美则美矣,到底比不上小蛮,无甚可惜。“你什么呢?你敢抬眼看看我们浮屠宫尊贵的迟大人吗?嗯?”手上用力,女子吃疼地皱起眉,眼中打转的泪瞬间奔涌而下。 时间静默了几秒,她最终还是没有抬起眼,没有胆子扫视前方的迟夙一眼。 桑无时默然,松开了手,她给过一线生机,只不过没有被掌握住。 “喵呜——喵呜!”迟夙的肩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咪咕叫了两声,似乎也在表达对那女子的不屑。 下一秒,烛火尽灭,夜堂黑暗一片。本还在桑无时眼前潜地垂泪的活色生香的美人,瞬间化为一滩血水,她连一声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桑无时垂下了眼眸,缓缓站起。 森冷夜光下,腥红的血液散流一地,瞬间浸入腥红的地毯,片刻,无声无息。 堂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吵了?嗯?”清亮冷冽的声音响起,迟夙抬头头,狭长的眼眸幽晦一片,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更加拉紧了。 “不过,我也觉得丑。”烛火重新燃气,四周明亮。所有人心头微微一松,但看向桑无时的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迟夙从鱼形座椅走下,缓缓踱步至她们眼前,咪咕乖巧立于他的肩上,伸手指了指血水消失的地方,他道:“这种看似美丽实则污秽的东西看多了,也就腻了,每次倒显得我像十恶不赦的魔头一样。” 众人:…… “我时常好奇美丽的外表下都藏着些什么东西,为此我总是想将它们撕开看看,结果总是让我失望。血红血红,还是血红,真是看得人快倒尽了胃口。”他再次缓缓上前,扫视了堂内众人。又踱步走回座椅上,随意半躺下,黑衣散乱,妖异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就似乎到了对她的审问了。 事关重大,现在谁也不敢出来煽风点火,但凭迟夙的性子无端迁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桑无时向前走了几步,一脸坦然,“迟大人,我没有拿到拂尘珠。” 无灭:…… 无笙:…… 走到最前方,离迟夙不过几步之隔,桑无时微微俯首,言语好不真诚“大人也知道,我在七刹中能力不是最强,原本计划也不是我冲进去抢夺拂尘珠。” 无灭抿紧了唇,也微微上前,“虽然当初计划是我进入灵霄殿结界内取拂尘珠,但我刚刚也说了,突发意外,实在迫不得已。而那时,只有你进去最为合适。”无灭侧头,平日妖娆的美目此时到尽是平静。 桑无时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连她头上每一颗晃动的珠钗都跟她恶心的蛇尾一样,阴森恶寒。“可这既不是我的强项,我失败了也在所难免,我身上的伤足以证明了我拼尽全力,可是技不如人而已。” “灵霄殿的结界我们死守得紧,里面怎么可能如你所说有其他人进入?”无灭再次开口,手心却微微渗出汗。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毕竟我不是掌握情报之人。我的任务就是配合无劣替你冲锋在前罢了。”桑无时淡淡道。 无劣还是沉默着,并未反驳,也并未开口替自己说话。 迟夙躺在上方,一手撑头,纤长的指尖在咪咕头上轻轻敲动,任由我们在下面叽叽喳喳。 “可是你既然进去了,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总要说清楚,事到如今你都含糊不清。你不知道仙界对我们如今的宣战吗?”无灭突然话锋凌厉,她看了看一旁的无笙,而后者却移开了眼。手中拳头紧了紧,“所以迟大人,我们怀疑桑无时拿了拂尘珠。” 桑无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很想笑。然而上方的迟夙却比她更早一步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们继续。”他翻了个身,摆了摆手。 无灭:…… 桑无时红唇微微勾了勾,无灭非常不明智的想把自己的错缩小,将重点转移到她失手这件事上,可惜可惜。事已铸成,对错还有什么意义。虽然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线索的人,就算不知道线索,现场编都不会吗?反正正如无灭说的一样,只能听她的一面之词呐。 桑无时料定,迟夙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可能会吃点苦头。 “桑无时,狱魔窟里的小东西们可能想你想念的紧,你就去那儿呆上几日吧。”迟夙含糊的声音传来,仿佛在说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 除了桑无时所有人的身躯都忍不住一颤,无人看见,无灭的拳头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他困了。 果然啊,她是最了解迟夙的不是吗?“好。”桑无时回答。 第六章 狱魔窟,是这梵天五界,让所有人怯而止步的地方,冥界十八炼狱,魔界万骨魔窟。这里是修罗暗狱,魔之血都。聚集了梵天最穷凶极恶的魔物,集世间至阴至寒至毒的各类毒物。而这魔窟,分为十层,越往下,里间的炼狱无人可想,因为只要一旦进入底下五层,梵天界内,恐怕至今无一人能活着走出。 无人知道这魔窟何时存在于魔界,貌似是从迟夙接管浮屠宫开始。 这是桑无时在狱魔窟的第三天。 无尽血雾环绕,无数阴冷森暗气息带着渗人的嗤笑团团乱窜,都尽数攻向血红暗狱中那个被森黑锁链悬挂半空的红色身影。 她的红衣,与暗狱的腥红几近融为一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双足双手,眉目紧闭的倾颜绝世的面容,与周身那一抹红相比,白得剔透,白的刺目。往日平顺亮滑的三千青丝,此时额前的些许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她精致秀美脸庞。令往日原本清绝脱俗的人,此刻竟显出一丝鬼魅勾人的意味。 炼狱下方,是汩汩翻滚的血海,满池看不出物种的残破躯体,在浮动中霎时又被从下窜出的条条五颜六色的蛇状物所缠下,翻滚,再次浮出便是森森白骨。阵阵腥风令人闻之欲呕。 绞心的疼痛布遍全身,嗜骨的痛感一波接着一波,一个个阴冷的魔物的贯穿,像是灵魂被啃食般痛苦。桑无时额头不断有细细汗珠渗出,她感觉灵魂与身体似乎已被抽离,双眸紧闭,却连呻吟都不曾发出一声。 因为最初的蚀骨痛心后,便是麻木了。 这三天里,小蛮无数次的想出来看看她,都被她赶进去了。她毕竟只是魔奴,生魂很脆弱,这狱魔窟,她来不得。 死亡,多么令人忌讳的字眼,世间万物种种尔虞我诈,恃强凌弱的丑陋恶行,都不过是为了避开一个“死”字,万物皆怕焚尽生命的一天,可是,桑无时不怕。 因为,她不会死啊。 她是个连阎君都不收的人。据说掌握世间万物的那本生死簿,没有她桑无时这个人。只要肉身未毁,她会立刻还魂。呵,所以死亡的恐惧,桑无时从没有体会过。 哦,她怕疼,很怕。 所以她不常出手,她就是七刹眼里贯会阿谀奉承的怂包。 跟随迟夙的这千百年来,这狱魔窟,桑无时不是第一次来,毕竟遇上那么个狠辣无常的主,她习惯了。但最庆幸的是,即使迟夙每次罚她入狱魔窟,都只是让她在第七层而已,这里,无皮肉之伤,有的是啃食生魂的痛。 但很好,她不会死去。 “喵呜——”,一声猫叫从她的上空传来,显出几分空洞。 桑无时睁开眼,看着浮于自己不过数步的迟夙。一袭宽大黑袍因浮于半空而常常垂落于空,通黑的咪咕在他肩上柔顺地趴着。他也在看着她。脸上仍是惯常的嘲弄,但却似乎又掺杂了点别的什么。 “迟大人。”桑无时开口,语气因疼痛带有丝丝颤抖。 “拿了拂尘珠,你要做什么?”他问得干脆果断。 “我没拿。”仍旧还是淡淡的回答。 迟夙慢慢靠近,在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下止步,那张妖异的脸,就这么在桑无时眼前放大。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平静,白皙的指尖落在她的额心处,“拿了拂尘珠要做什么?” 桑无时盯着脑门上那只纤长好看的手,生怕他一抽风,她的脑袋就开花了。 吞了吞口水,桑无时迟疑道:“拿去……做个结界罩在我的院子上?”免得总有些不请自来的人。 “哈哈哈哈哈!”放肆张扬的笑声震得桑无时耳门一疼。“喵呜——喵呜!”咪咕那绿幽幽的眼神中,竟都是满满的鄙视。 “我丢你下去泡澡信不信?”桑无时咬牙,虎到平阳被猫欺。 迟夙收回手指,反指着咪咕说,“她要丢你下去呢,咪咕。”尽是看戏的意味。 瞬间原本柔顺的黑猫,浑身黑毛炸起,龇牙咧嘴间,小胡子一翘一翘,浑脱一只炸毛的小煤球。 “就你这毛,丢下去,瞬间没个精光,看你还炸不炸。” “哈哈哈哈哈!好主意,你丢吧。”可恨它主人也是个贯会伸手泼冷水的货。 “喵呜!喵呜——” 然后,任由咪咕怎么嗷叫,他便没动静了。 垂下的眸子,是他摸不透的情绪。 但桑无时知道,他该是在观察她。 “怎么不动手呢?”再次抬眸,面上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 桑无时蓦地笑了,惨兮兮的面容下,这笑怎么看都有点可怜,“咪咕是大人心爱之物,我岂敢这么做,大人若是好奇被丢进这浮尸池的下场,不妨以我先吧。” 沉默,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他的脸色陡然一变,语气也冷了下来。 …..桑无时呼吸一窒,被她牵引着微微晃动的锁链,显出了她此刻内心的恐惧。被丢下去,肉身都没了,还谈什么还魂。 “你猜对了!哈哈哈哈哈!我确实不会杀你!”迟夙笑得捂了捂肚子,乌黑发丝随着他的笑而柔顺地滑落至胸前。 桑无时勾唇,也笑了。“那就多谢迟大人了。” 语毕,她用尽全力挣脱扣住四肢的锁链,因她的举动,锁链发出声声响声。迟夙楞了楞,随即好笑道“你要做什么?” “找拂尘珠,奋不顾身的那种。”她回答得很坚定,语气中的冷意迟夙不是没有听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狭长风眼微眯起来,幽幽道:“不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我?” “都不喜欢。”没有一丝犹豫。 彼此无言,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安静。连咪咕都瞬间不再闹腾。 他就那样站着,立于她数步前,在这血腥乌臭的血池上方,冷冽幽晦的目光穿过上扬的层层血雾,定定落在她身上。 桑无时停止挣扎,她猜想他若是有动作的话必然是天崩地裂的。啊……算了,哄哄他吧。 “迟大人,您明知此次拂尘珠丢失一事,罪不在我,结果还是让我来了这个鬼地方。”她迟疑了下,抬起眼接着说:“合着她们都能无事,我到是成替罪羊了。所以我当然不喜欢您了。” “哦”,简单一个字,衣角都没动过。 不太妙。桑无时心里滴下一颗冷汗,真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她现在还在受刑呢好不。“我不过随口一说,大人何必和我这种小人计较?” 迟夙平静得可怕,他将咪咕拽下来,抱在怀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你知道吗?人在无意识下说出的话往往都不是假的。你现在让我很生气啊,怎么办呢?” “好,我刚刚是有一瞬不喜欢迟大人。因为您不相信我啊,所以难道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吗?”勾唇一笑,桑无时知道,这尊大佛应该不会发威了。 “哦?生气?”终于,迟夙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是啊,因为我那么相信大人,你却质疑我,怎么会开心呢?不开心时说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那我不开心是不是可以杀了你?”黑色身影缓缓又向她靠近,近到桑无时都快和他怀里的猫面面相碰了,他才停下。 “那不行,杀了我连惹您不开心的人都没有了,那多无趣啊。” “哈哈哈哈哈!”迟夙的笑声又在她耳边响起,扬起的发丝吹到她脸庞,痒痒的。不过,终于,哄好了。 呼……还真是麻烦。 第七章 从那日迟夙入狱魔窟“看望”她后,桑无时就被放了出来。 但她的伤势加重了。 本来从灵霄殿所遭受的伤并未完成愈合,又去了趟狱魔窟那鬼地方。命都去了大半条。 夜半,桑无时毫无睡意,伤口疼得她翻来覆去亦是睡不着。她的房间隐隐有着月白幽光,不算太暗,她干脆四仰八叉的仰躺着身子,将脑袋移出床边,倒看着窗外的月,也不知在不知所云地想着什么。 倏而,她的房中光影一闪,带着鲜艳五彩丝带的无笙,顿时让这个房间连颜色都明亮了几分。“桑无时,听说你向迟大人请命要带一个人去人界寻找拂尘珠?你……!你在做什么!吓我一跳!”突然出现的无笙,被桑无时这委实怪异的姿势吓了一跳。 “进门前不会先敲门吗?”桑无时姿势未变,仍旧仰面望着窗外,只是语气比往常更为清冷。 “我不和你吵,此次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和你去人界。”双手叉腰,她也不是好吓唬的。 “出去。”闭上双眼,桑无时下了逐客令。 “我……哟,敢情这是伤势加重了?”无笙作为浮屠宫七刹的医者,她的医术在五界内若是称第二,无人可拿第一了。她斜眼认真看了看桑无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求我,求我我就救你。”呵,真是风水轮流转。 “出去!”语气更冷,不耐尽显。她现在没有精力陪她周旋。 “你!哼!你还是死了好!”无笙似是也没料到她骨头这么硬,气得小脸涨红,瞪了她一眼,便气呼呼离开了。 呼…终于安静了。 “我可不是帮你!你要死了,谁去找拂尘珠!真是的!生不消停!死也不好好死!,偏偏要死在我面前。我看你就是成心的!这次便宜你了,再有下次,看我管不管你!”气呼呼的某人又去而复返,面上尽是拉不下脸的窘愤。 桑无时:…… 接下来的十几日,风平浪静,在无笙终于有一次没有刻意的折磨下,桑无时很乖地享用了她珍贵的药材,在院子里养伤。 她确实跟迟夙请命去人界寻找拂尘珠,为什么不去仙界?呵,她又不傻,就她现在这伤残之身,哪里还敢去仙界晃荡。 小蛮作为魔奴,灵体只能在魔界幻化,若是在其他四界出现,不消多刻,便会对她生魂有所损害。稍微安抚了她一番,桑无时收拾妥当,便向人界出发。 …… 人界,梦华楼。 精致红木雕镂的雅间窗阁旁,桑无时毫无形象地歪坐在雅座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往嘴里抛着花生,侧着头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欢闹吵杂的声音让她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离她较远处,在袅袅茶汽中正安静执手独自下棋的男子——浮屠宫七刹之一——无欲。 桑无时顿时有种挫败感。 当初是她和迟夙说要来人界寻找拂尘珠,她想了想,就去找无欲了。无欲的本体是妖界千山狐族,但他是不是千山狐族的雪狐王室一脉,桑无时修为没他高,看不出。他为什么堕魔,她想浮屠宫除了迟夙应该也没有人知道。无欲作为一只狐,琴艺极好,想当初一把断魂琴架在浮屠宫中央,愣是将扶风仙界都堵在门外好一阵。至于为什么找他,大概是因为…… 他长得好看,瞧着心情愉悦。 但无欲一开始就似乎不愿与她同行,所以一开始找到他的时候,她在他门口站了半天,人家都在装瞎。就算直到现在,他也愣是当她不存在一样。 桑无时很挫败。 她唰的一下坐起身,走到无欲棋盘对面坐下,一手撑在棋盘上,直接将脸贴过去,“你若是眼神儿不好,贴这么近给你瞧好不好?”俏皮地眨了眨眼。 桑无时清楚地看到他拿着棋子的手抖了抖,“为何是我?” “你美呀。”理所当然的语气。 桑无时这话倒是不假,无欲在她眼中确实是美的,这种美和迟夙那只妖孽不同,他美的很纯净,一点都不像他们浮屠宫沾满杀孽的魔。就像此刻,他就这么端坐棋位,靛蓝色长袍随意披散开,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余下乌发垂落,如同上好绸缎。脸如桃杏,姿态娴雅,温润和煦,如漫天琉璃,尚余孤瘦雪霜姿。 终于,无欲抬起眼别扭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男是女?” 闻言桑无时笑出声来,继续眨了眨眼睛,“你希望我是男我就是男,你希望我是女就是女。” “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不愿意透漏之人,本就不适合同行。”他似乎不想再多费唇舌。 “可你还是来了呀,再说,你是要与我一同找拂尘珠还是要风花雪月,那么介意我是男是女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不真诚。”他落下一子。 桑无时收回身,双手环胸,“我是不是还要善良一点,温柔点,再拿个笛子,诗情画意些?” 无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事我早听别人说过了。” “我能言善辩做事稳妥聪明好看,这些我都知道。” …… 他眼角忍不住跳了跳,“那你来人界这么多天了,你的正事就是天天在这酒楼里玩乐?如此,恕我不奉陪了。” “所以啊,走吧,现在不就是时机了?”桑无时迅速站起身,一把拉过无欲的袖子,就往外走去。 …… 这人界,也作为五界之一存在了几万年,为人族所居之地,其余四界人士一旦踏进,灵力尽失,法力被封,如同常人无异。而人界王室,外族更是不得随意进入,只因人界王室还有一宝——玄绮褂。也是在王室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结界,即便是在人界没有法力的妖魔鬼怪,也不能进入,否则定会受到反噬。 人族很擅长风月,也很会制作东西,其他四界所穿所喝所用,大部分出自人界。 第八章 人族很擅长风月,桑无时很喜欢风月。 宽阔的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赌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各自吆喝着卖弄些吃食、工具等小玩意儿。街上行人不断,人声沸天,人来人往中,无数打量的目光向桑无时和无欲投来,毕竟这一红一蓝一双璧人,确实太过抢眼。 果然呐,这人稍微美点,就是招摇些。 桑无时闲庭阔步般,东走走,西看看。一直紧随着她的无欲,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是说做正事?这都走了多久了。” 桑无时突然钻进一家铺子,压根儿没理会无欲的话,“好香啊……这是什么?” “这是炒年糕,是我们人族新制作出来的,这位…呃…..?”铺子走出的一位清秀少女,看着桑无时愣了愣。 “男的。”桑无时突然妩媚一笑。 少女面色一红,“这位公子……可以尝一尝。” 闻言桑无时也不客气,抬手抓了一个放入口中。好吃!果然人族就是会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哪像她们,整日就是研究怎么强大,如何砍了谁,怎么捏碎谁。 一旁的无欲,脸色是真不太好,要不是他平日修养尚好,此刻怎么说也到了爆发的边缘。桑无时斜了一眼他,拿起一块年糕送至他唇边。 好吧,没反应,被无视了。 “公子这手配上这枚扳指,倒真是出奇的好看。”少女指了指桑无时的拇指说道。 “哦?姑娘可是认得这扳指?”桑无时挑了挑眉。 “自然是认得的,魔界的七煞扳指嘛。” ….. “你不害怕吗?”这下连无欲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位公子说笑了,戴着这扳指的人谁说就是那些个魔头呢,这东西啊,不稀奇。”少女乖巧道。 …… 桑无时笑笑,再多拿了几个给少女打包。 “公子,一共是三两二文钱。” “原来不可以拿回去尝尝吗?”桑无时又眨了眨眼,好不无辜。 ……“公子,只能在在…这里尝。”少女面露尴尬。 桑无时微微附身,稍微靠近少女道:“这样啊……姑娘芳龄几许可否婚嫁呀,如若没有,可否愿意与本少交个朋友呢?” 少女面色一红,“.…..当然可以。” “那我们如今是朋友了,那我带走这些东西,也没关系吧?” “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公子若是喜欢,就带走吧…”少女扭捏说出这句话后,脸更红了。 “走。”桑无时转身,拉起无欲就走。 身后…… 无欲:…… “你原来除了能言善辩做事稳妥聪明好看,还很…无耻。”无欲挣脱开桑无时拉着的袖子,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桑无时刚想说什么,便被前方一阵敲锣打鼓声打断。她再次拉了濒临爆发的无欲一眼,飞快向那人群拥挤的地方冲去。 拉着无欲,凭借他的身高优势,桑无时和他终于扒开了人群挤到了前方。 “人族的子民们!这个是浮屠宫的七刹之一——无劣!还有这几个小魔物!他们夜闯人族王室,被反噬所伤,现已被我们仙界擒获!王族皇宫中,我们仙界西原长生门早就布好天罗地网,只为将这些害人的魔物一网打尽!”一个青衣仙袍的中年男子,此时在这人群围观中凛然正义地高声喊道,“而我们相信!很快拂尘珠就会回来的!” 人族子民们:“好!!!”一片叫好声。 …… 桑无时抬头与无欲对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的神色,桑无时更是想笑,哈哈哈,不知道一向锱铢必较的无劣看到这些冒牌货竟如此诋毁他的形象,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咬个稀巴烂。不过别说,那个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无劣”,也是一身暗红色宽袍,巨大的斗帽几乎遮盖住了他整张脸,令外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容。还真是蛮像。 “大家都知道魔界七刹有枚扳指,那可是养伤治疗的好东西!不然怎么说魔物是个难以杀绝的怪物呢。”那个男子眼中精光一闪,让手下人抬起跪在地上的“无劣”的右手,果然,大拇指上赫然是一枚黑色镂金的扳指——高仿的吧,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了。桑无时想。 “哇,果然,竟真的存在这个扳指!” “就是就是,怪不得这些魔头压根就像不会受伤一样。” “可不就是说嘛……” 周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而我奉大王命令,将昨夜缴获的魔头手上的扳指全都取下,奉于我人族子民!保佑大家福寿安康!”男子一挥手,手下人便抬了一个不算小的木箱来,打开后,赫然全是那黑色镂金扳指。 桑无时:……怪不得这里的人不害怕她呢,原来这玩意儿……竟还是……批发的? 无欲清峻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要离开这无聊的地方,桑无时伸手拉住他,“再看看嘛。” 周围人群沸腾了起来。 “为了表示对仙家门派此次抓获魔头的奖赏鼓励,我希望大家可以出资十两银子换一枚扳指!而我,就率先带头出资百两!”随着男子话音一落,本来还围成一圈的人群瞬间争先夺后地向那箱子扳指蜂拥而至。 “别挤别挤,算我一个!” “这里这里,这里要一个!” “你别推呀!……本老爷要十个!” ……无欲直接没再理会她,转身大步离开。 “哎哎!你等会儿!急个屁!”桑无时不管不顾,这次直接拉住他的手,“马上就有正事儿了。”她笑,不怀好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语气不善,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桑无时看着那方不断被投入银子的木箱,勾了勾唇,踮起脚尖在无欲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是时候了! 在无欲满脸不可置信中,桑无时冲着装银子的小厮那方,一拥而上。 勾腿!推倒! 一把捞起箱子!跑! “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还不给我追!”身后人群炸裂。 “你愣着干什么!跑啊!”恨铁不成钢地拉起惊呆了的无欲,桑无时和他在身后无数打手装扮的人的狂追不舍下,毫无形象地在街道到狂奔起来。 第九章 此时已经濒临夜色,在撞倒了无数车马小贩,跑遍了不知多少街头巷尾后,终于,桑无时和无欲在一条较为偏僻的漆黑小巷里听了下来。 “呼….累死小爷了。哈哈哈真刺激啊。”一下瘫坐在地,桑无时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好久没有这么大快淋漓过了。 身旁一下子滑坐了一人,无欲也累得不行。他微微喘着气,倒是不曾言语。 “你还好吧?”桑无时看着他,经历过一番“逃难”的无欲,原本规矩整齐的衣衫此时也是有些凌乱,“哈哈哈!你怎么比我还狼狈。”哎呀,不小心说出实话了。 看到对方飞过来的一记冷冰冰的眼神,桑无时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更有烟火气息嘛。” “你还不放手?”无欲也是很无奈了,他是真没想过桑无时是这样的人。 桑无时闻言,果然看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人家的爪子,讪笑了一下,松开手就去打开怀里抢来的银子。 “哇,这可以买多少炒年糕啊。”她很喜滋滋。 “你是有多穷?”他的脸上再次浮现怪异的神色。 “这你就……”话未说完,桑无时余光一瞥,巷子角落里立了一个人。那人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见了他们,倒是没有丝毫惧意。 漆黑的街巷中,看不清来人的神色,直至他稍稍走进,借着微弱星辰的光,才看清那是一个身着浅白月牙色长袍的男子,一张及其平凡普通的脸,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绝非池中之物。 “二位高人好呀,相逢即是缘,见者有份,一人一半。”男子拱了拱手,笑得好不温和。 “哦?这年头还有人敢打劫我们?”桑无时轻笑,她扬起右手,漏出拇指上的扳指,“这个可是真的哦。” 男子也笑,“是又如何呢?有什么区别吗?而且只要我现在一嗓子就能喊来刚刚你们的债主哦,这不能施法的人界,跑出去恐怕有点难吧?” 上来就谈条件不讲废话的人,她桑无时喜欢。 将银子抱在怀里紧了紧,她看了看一旁已经闭目养神的无欲。…… “你劫财还是劫色?财没有,你喜欢的话,这个美人送你了。”她站起身,不管身侧无欲凉悠悠的眼神,他也起身。 “不不不,我想要的反而就是那个。”男子抬手一指,就落在她右手的扳指上。 乖乖,好眼光呐。桑无时眼眸眯了眯。 无欲抬起手也向那男子拱了拱,嘴里温和疏离道:“敢问兄台姓甚名谁,既刚刚已说这扳指非假,兄台应也知晓我二人的身份,所以此类物件,兄台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你眼光不错,不过嘛,想从小爷我这里拿走东西,可有点难。”桑无时附和。 男子不在意一笑,眼中充满戏谑,“那就拭目以待吧,一般像我这么美的人,总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后会有期。”拱了拱手,男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巷里。 呵,有意思,真有自知之明。 “他没瞎吧?明明不足无欲你万分之一美。”桑无时咂嘴道。 无欲:…… 接下来的两天,无欲撂下她一人跑了,可能是那天那么捉弄他,生气了。 毕竟不是所有浮屠宫的人,都像她桑无时这般无耻的了。 不过,正好,她现在有大把银子,倒也乐得自在。 ……. 梦华楼,桑无时仍歪坐在前几天的那个雅座上,品着茶,吃着瓜果,好不自在。一抬眼,扫了一眼进门之人,继续看着窗外热闹。 无欲坐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拂尘珠是你弄丢的吧?” “是呢。”继续看着窗外。 他倒是没想到她现在承认得这么爽快,毕竟当初可是为自己辩解了那么久,有些意外。 桑无时转过头,勾唇望着他,“所以呢?” “这就是你承诺迟大人找回拂尘珠的态度?” “我这态度怎么了吗?”无辜眨眼。 无欲面色没有多大变化,将目光移到别处。 “你细细说来原由,我帮你找。” “你这一走就是两天,我不开心了。等我开心了就告诉你。”饮了一口茶,桑无时缓缓道。 无欲皱了皱眉,“那你要怎样才开心?” 桑无时笑了笑,“听说你弹琴好。” “我的琴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听的。” 两两相望,陷入无言。 其实这次她带上无欲,不只是因为美色当前,更多是因为在这没有法力的人界,无欲的一把断魂琴很厉害,有他在遇上什么问题她都能全身而退,另外,他很擅长追踪,值得利用。 ……“出了这种事你似乎一点都不惊慌,或者你认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他还是打破了沉默。 丢了颗葡萄在嘴里,桑无时含糊道:“想多了,迟夙才不会杀我。” “为什么这么以为?” “你说除了我,还有谁能拼死拼活去找拂尘珠?”桑无时笑道。 “那你若是真找到了,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桑无时一颗花生仁儿朝他丢过去,“找到了我就拿着珠子走了,谁还回去复命,等着他将我千刀万剐?” 无欲侧身轻巧地躲开她的偷袭,“这种话你也敢说?” “我说了又怎么样,你回去告诉迟夙呗。” 无欲:…… 桑无时翘起小腿,在无欲不知第几次怪异的神色间抖啊抖,“而且,小爷我不会死哦。所以真没在怕的。” 无欲挑眉,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说?” “这个嘛,说来话长……”桑无时慢慢回忆道…… 她其实是已经死了的,而且还是死得特别冤。被一个世外高人所杀,杀完了才知道找错人了。尽管那人对着她的尸体一脸忏悔,她还是从心里把他诅咒了个遍。 还记得那时,阎王老君翻了好久的生死簿,然后一脸诧异对着她说:“没有这个人,不可能啊。本君的生死簿连一只蚂蚁都不曾漏过……怎么可能没有呢?” 也不知怎的,她那时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再翻翻,万一看错了呢?” 阎王愣了一下,可能他觉得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说这种话。 然后他又翻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没有这个人。你回去吧,生死簿上没有的,我们冥界不能收。” …… 无欲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一眼,“所以呢?然后呢?” “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信咯?”桑无时轻笑。 ……是啊,这么离奇的事,谁会相信呢。毕竟不是谁都和她一样,是个怪物。 第十章 气氛一时间又诡异起来,再度无言…… …… 客栈一间客房内。 无欲即使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面露嫌弃,“你我同住一间房?” 桑无时闻言金眸一弯,“两个男人你怕什么,客栈没有其余客房了。” 他面露怪异,“没有就换一家,我不喜这样。” 她直接坐到了床榻,“嗯。” “什么?”无欲有点懵。 “你不是要换一家吗,去啊。” “你不随我去?”他有些惊讶。 “你自己事儿多,还要别人照顾你,怎么还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呢?”桑无时好笑道。 无欲:……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似乎还是妥协了。从床榻上拿下一袭干净被褥,铺在地上。 哎,本来想抱得美男归的,看来这美男不太好钓。桑无时想。她转头,盈盈目光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铺床的美男。啧啧啧,不看白不看。 无欲下一刻就和衣径直躺下了。 桑无时:……“你不脱衣裳?就这么睡?” 无欲斜了她一眼,“本来想解的,看你盯得这么紧,还是算了。” 桑无时干脆躺下,“瞧几眼还不让了,倒像个姑娘家。” “不是我像姑娘,是你太像狼。” “嗷呜!”桑无时转头看着他。 无欲:……. 静默了一刻,桑无时还是从床榻下来,坐到他身旁。而后者非常警觉往旁边一缩,“你…干什么?” “你都说了我像狼,我岂能不做点狼该做的事?不然你这句我不是白白受了?”笑得不怀好意。 无欲瞬间再往旁边退了退,“你到底男的女的?” 她一再靠近,“男的女的,解衣不就知道了?”说着,作势就要解他的衣裳,吓得他脸都白了。 “哈哈哈哈!别动别动!” “你!桑无时!你再这样我动手了!!”又羞又恼。 “动手?你要自己来?”坏笑中。 “你!……” “别挡别挡……” 突然,无欲扼住了她的手。“你是不知道我吗?不要招惹我,除非你真的准备好付出代价。”他的话语间,是真的有一种刺人的凉意。“我的断魂琴已经谱了太多亡灵曲,你也想化作亡灵进入这曲中吗?” 许是多年弹琴,他的指尖修长好看,骨骼分明,很有力道,却很冷,似入骨冰霜。 桑无时松开了手,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无欲这种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是个很容易走向极端的性子,他绝不会容忍在乎的人一点背叛,一点点都不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如今都已经被他谱成曲子蕴入琴中。所以断魂琴的威力大,是因为怨气重。 彼此无言了一会儿,桑无时开口道:“里面有你爱的人吗?”指了指那把琴。 “没有。” “我不信。”轻笑。 他顿了一下道:“写进琴谱时,便不在乎了。” “如果你把我写进去,会谱出什么曲子?”桑无时撑着下巴缓缓道。 “你要试试吗?” 蓦地,她凑近他温和却又清冷疏离的脸,“那你得先让我爱上你哦。” “所以你是个女人?”这次他也没躲,也这么看着她。 桑无时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这么纠结她的性别。 她起身走向床铺,“无趣,睡了。” 无欲:…… 第二日,桑无时终于打算好好做正事了。在无欲的威逼胁迫下。 这日她和无欲刚走出客栈,竟遇上了那天晚上说要她扳指的男人。桑无时眼眸中看不出什么神色,看来他们的行踪早就被人盯上了呢。 不等他俩先开口,那男子刷地打开了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白骨折扇,“真是有缘呀,二位这是要哪里去?”说话间,那双眼笑意吟吟,直勾勾看着桑无时。 无欲似是也察觉到此人来意不纯,皱了皱眉,凉凉看了一眼桑无时,示意正事要紧。 哎,这祖宗怎么比她还急着找拂尘珠一事。 “去去处去,后会无期,告辞。”她甩下这句话,就和无欲打算离开。不过, 却被对方一只修长的手臂拦了下来。 桑无时扭头,冷笑一声,“你是真以为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 “不不不,在下可是很诚恳的。还是那句话,我想要你的扳指,价钱嘛,你随便开。怎么样呢?要不要考虑下?” 桑无时沉默了,钱可是个好东西,没道理送到嘴边还拒收的。 那就陪他玩玩儿。她佯装很感兴趣的样子,“凭什么相信你?” 闻言,男子扇了两下扇子,笑得好不惬意,很奇怪的是,本来平平无奇的脸,许是那双眼太耀眼的缘故,竟无端让人微微晃了眼。他本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突然闹腾的动静打断。 只见他们这间客栈的酒楼门口,突然涌出一群人界王室侍卫,他们黑压压一群,尽数趋开酒楼门前聚集的人群,而后,在他们簇拥下,一个华服公子踱步慢慢走进酒楼。 那公子一身惨绿罗衣,乌发用一根银丝随意绑着,既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随风飘扬着。随着他信步走动,一身罗衣好不张扬。 “咦,那不是千烨小王爷吗?” “可不是嘛,果然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 围观的人群议论起来,窃窃私语。 “墨云,本王不是让你不必如此张扬吗?”华服公子开口,朗朗高昂的声音这里里里外外皆能听得清楚,丝毫不见低调安分的意味。 侍卫墨云:“.…..是,是属下疏忽了。” 那公子摆摆手,俊美张扬的脸,故作一脸凶狠,“知错就好,本王就罚你……”他走到离桑无时他们不远处时,那位小王爷目光一怔,突然又大声说道:“本王心善,就…不与你计较了。”说着,那一行人就走进酒楼。只不过,那位千烨小王爷的目光总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向桑无时他们这里飘来。 桑无时扯了扯嘴角,正想对面前这位毫不知耻的男人说什么,她却陡然面色一变,拉起无欲便迅速朝一个方向追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你跑什么?!”无欲皱眉。 “追!那个偷走拂尘珠的男人!” …… 第十一章 魔界,浮屠宫。 无笙的居所。那是一个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庭院,佳木笼荫,奇花烂漫,院子中央,有一方石桌。此时,桌前围坐着两人。无笙,和无怨。 “我看差不多了,你再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应该无甚大碍。”无笙收回替面前玄衣男子把脉的手,便低头摆弄着放在桌上的花药开口道。 “多谢无笙姑娘。”男子也收回手,清朗的声音中有丝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 无笙抬起头,好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无怨闻言,本就紧张的面容,此时更加显出一丝不自然,他刚想张嘴解释什么,就在这时,无笙扳指一道金光闪过,院内倏然出现一位绿衣少女,她朝无笙无怨二人行了个礼,对着无笙道:“姑娘,棋爷有事求见。” 棋爷,是掌管浮屠宫内所有繁杂大小事的一位老者,直接听命于迟夙,平日里和七刹往来倒并不多,这时突然求见会是何事? “让他进来吧。”无笙摆摆手。 一旁的无怨作势起身就要离开,“无笙姑娘,那我就……”她打断他的话,“无碍,你又不是外人,坐下吧,我还没给你配药呢。”无怨只好作罢。 那位棋爷进入院落,一身灰色袍衣,面容苍老严肃,是个背影佝偻的老者。 “无笙姑娘,我是来送个丫头给您。”语毕,他挥手示意,他身后一个魔卫便丢进来一个小姑娘。 “无笙姑娘,这丫头据说是来寻您的,我问她竟不答,觉着有趣,就给您带过来了。”老者道。 “哦?”无笙跳下石凳,走至那个跪俯在地的姑娘跟前,仔细打量了她半晌,才幽幽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月贞。”这丫头看起来修为不高,生的也不算扎眼,不过言语倒是铿锵有力,没有一丝惧意。 “棋爷可知这丫头的来历?”无笙扭头问那位佝偻老者。 “此人是自愿来到我们浮屠宫为奴隶的,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棋爷恭敬答道。 “哦?几十年了?这倒是为了什么?”有意思了。 “为了见您一面。”名叫月贞的女子,抬起小脸,脸上神色坚定,一脸无惧地看着无笙。 无笙回到石凳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缠绕着胸前精致小辫,凉凉开口:“你倒是说说见我作甚?” “我知道无笙姑娘的医术天下无双,只希望您救救我已归去的父亲,当牛做马,我都愿意。”月贞向无笙拜了一拜。 “他怎么死的?” 月贞身影一颤,“被迟大人杀死了。” 无笙和无怨对视一眼,而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好笑道:“迟大人杀死的人,我岂敢救?再说了,你知不知道我无笙救人的规矩?” “我相信迟大人只是一时失手错杀了我父亲,我不怨恨他,无笙姑娘的规矩我也知道,一命换一命,要救人,先杀人。”她倒是淡定了下来。“只要您能救活我父亲,我愿意成为无笙姑娘的一把刀。”月贞再次磕了个头。 无笙手指在自己衣服上的丝带上缠了又缠,无怨看了她一眼,眸中映出她此刻略微沉思的模样,在他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只见她抬起手,指尖挥动,刹那间一盏精致的红光琉璃灯显在了手里。 “救你父亲不是不可以,只是起死回生这事太过棘手,我送你这盏琉璃灯,你只要集齐了一定的魂魄,我自然有办法。”说着将灯递给她。 “怎么收集魂魄呢?”月贞小心翼翼接过那盏灯。 “五界每界一魂魄,杀齐这五人,将他们魂魄收入这盏灯内,集齐后,便是灯亮时。届时你来寻我即可。”停顿了下,继续道:“而且这五人,必是各界身份尊贵之人不可。” 月贞拿着灯的手一抖,有些艰难地开口:“身份尊贵之人?” “你若是觉得难,那便算了。”无笙瞥了她一眼,作势要收回琉璃盏。 月贞握紧那灯笼,似下定决心道:“为了父亲,我会……收集的。” “棋爷,送她离开。”无笙让他们都下去。 夜风吹拂,淡淡的凉意吹散方才一幕残留的气息,院中各处奇花异草的清淡药香朦胧般弥漫在风中,微微沁人。 无怨望了望那姑娘远去的背影,转头看着无笙,浅浅笑道:“你这是何意?”他的语气很轻缓,隐约透着点愉悦,是啊,他印象中的无笙似乎一直都不是那般冷面心肠的女子。 只是无笙听言,那张原本乖巧娇憨的童颜,此刻浮出一丝诡异,“起死回生简直痴人说梦,我又不是鲛人,她既然异想天开,我就成全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不过有一人帮我收集魂魄也不是不好,管她收了多少,自然都能成为我的药引。只是期待她可以能干点,多收齐一些强一点的咯。” 无怨微微怔住,眼里的光暗了暗,但随即也笑道:“只是可惜了那灯,蛮漂亮的。” 无笙垂眸……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灯……也不是普通的灯。” 她起身走到众多花草丛中,双手微动,淡绿色灵力包裹间,她就收集好所需的药材,简单研制好后,递给无怨,“记得按时服用哦。” 无怨致谢,便告辞了。只是他拿药的那只手悄然地紧了紧,手中与药瓶夹缝处隐隐显出半截纸条的痕迹。 无笙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勾了勾。 …… 人界。 “刚刚那身影的速度在人界也竟可以这样快。”无欲与桑无时追踪的线索果然还是断了线,他们刚刚一路过来,除了一开始有道蓝光,后来便什么也没有了。因为对方速度太快,快到在人界没有法力的他们只能望而止步。 桑无时将那日结界内,那个神秘男子使用的剑以及剑身蓝光告诉了无欲,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点,因为五界内,使用剑的种族派别屈指可数……而仙界,是最大的可能。只是他们不晓得其中缘由,也没有证据。 无欲的神色暗了暗。 桑无时抿紧了唇,神色晦暗不明。她确信刚刚确实没有看错,那是一道剑光,她无比确定,那就是在灵霄殿结界内那个男子使用的剑,蓝光,就是刺伤她肩甲直到现在还有刺痛感的那把该死的剑! “只是,怎么会是在王室内?”无欲俊逸的面容上也是微微凝重,“如此,这我们到不好进入了。” 桑无时抬眼看了看罩在王室皇宫内的巨大结界,没什么表情,“走吧。” …… 第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日,桑无时和无欲也是绕着这靠近王室的周围,走得脚都快抽筋了,愣是没再发现任何一丝可疑的踪迹。 是夜,他们刚从王族结界处绕了回来,两人都精疲力竭。 这人界的夜晚还是很美的,街道上各色彩灯高挂,万家灯火,辉煌一片。 桑无时走得很累,很累,连欣赏这美景的力气都没有。走在她前方的无欲,现在需要不时回头拉她一下,她才能勉强走两步。 突然,前方的无欲脚步一停,桑无时未注意到,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嘶,你停下来做什么!”她揉揉额头,这家伙平时看着瘦弱,现在撞得还有疼。 无欲指了指前方,“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迟大人?” 闻言,桑无时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可不是嘛,迟夙坐在一座楼宇的高处,俯视着下方人群街道,一袭黑衣,随风飞扬的黑发,几乎都与他身后暗黑的夜空融为一体。咪咕在他肩上十分老实,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很是惬意的模样。 桑无时转身一笑,拉起无欲往反方向走开,“走啦,累死了。” 他愣住,“你不管迟大人?” “他还用得着我们管吗?”桑无时脚步不停。 可身后的无欲却还是停了下来,“这是不能施法的人界,且他还是迟夙,如果被发现,浮屠宫都完了。”语气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桑无时停下脚步,红唇勾了勾,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是背后的无欲没有看见,“他敢出来就一定有自救的办法,你见迟大人怕过谁?别操那份心,办好自己的事儿要紧。”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无欲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才跟着桑无时离开了。 …… 酒楼内,无欲坐在桑无时对面,看着食欲颇好的她,有些不解,“迟大人在浮屠宫待你格外宽容,你倒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死活。” 桑无时吃饭的动作丝毫没停,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宽容?确实,隔三差五去狱魔窟做客。“你说的真好,那你跟着我回来做什么,跟着迟夙去啊。” ……“他如果知道这事,你的路就到头了。”他抿了抿薄唇。 “你以为他不知道?”她挑眉。 “你是说迟大人看到你了?” “你一脸无知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哦。”桑无时斜了他一眼。 无欲:“.……你才无知。” 哎,桑无时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语重心长,“是迟大人不喜欢和我们玩儿,他玩累了就会来找我们的。” 盯着那块肉,他道:“你怎么知道?” “吃饭!” …… 饭后,二楼雅间内,无欲独自执手下了很久的棋,他此刻的心情,有些许复杂。 抬起眼看着立于窗前的红影,那个清寂瘦弱的背影。 他不明白为何她独爱红衣,明明那张脸,不适合。 他还记得,她初到魔界成为七刹之时,厌恶极了浮屠宫夜河内汩汩流动的腥红血水,偏偏那条河啊,无处不见。她不知是厌恶那红,还是恶心那滔滔鲜血。他活于这世间如此之久,初见她时,也曾惊艳于她一袭白衣,淡雅出尘,清艳绝世,虽是雌雄莫辨的脸,但胜在那份清傲绝然。 听说她后来,吐了整整一个月才足以适应。后来,再见时,那抹红,跟随了她数千年。 他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道:“你的性子和我想的有些不同。” 红影未曾转过身,回答得不甚走心,“所以你爱上我了吗?” 无欲抬起靛蓝衣袖于桌前轻轻一挥,一把檀黑古琴横放在桌上,他修长的指尖轻抚琴弦,轻轻开口道:“你在浮屠宫,可曾听过我抚琴?” 桑无时闻言终于转过脑袋,单手撑在窗前,看着他,并未开口。 都说无欲琴艺好,可他从未谈过任何曲子,除却大战时会用上断魂琴,可是那时候谁又会去听呢? 无欲笑了笑,看着她的眸子道:“据说听过我曲子的人,都在这把琴中了。” “那他们还活着吗?”桑无时指了指琴。 他笑:“你说呢?” “你一定是很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他们弹曲,但是最后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他们才会被你谱入琴中。” 无欲:……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琴。“不弹了。”利索地起身朝外走去。 “哎!别呀,你怎么这么小气,三言两语也放心上?”桑无时咬咬牙。 “你管我?”脚步不停。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桑无时撇嘴。 唰的一下,无欲转过身子,脸色黑了黑。“你说谁是小人?” “你是女子。” 无欲:…… 隔日夜晚,无欲不知去向,桑无时一人在这王室附近晃悠了好几圈。 呃……迟夙那厮似乎没惹什么麻烦,那他来人界做什么? 桑无时百思不得其解。 夜晚,她一人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暮降临,彩灯高挂,明亮橘黄的街道此刻,仍旧繁华热闹。然后,桑无时看到了迟夙。 他一人坐在一座高塔门前,弓着身子,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似乎在瞧着身边过往的以及来回注视他的人。 那时,他的身边忽然停下两个女子,她们在他不远处放了些吃的。 桑无时很想笑。但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她蹲下身子,红衣与他的黑袍垂落在一起。她轻声开口:“迟大人。” “嗯?”懒懒地回答。 “您玩够了吗?要和我们回去吗?” 他肩上的咪咕晃动了两下尾巴,小眼神蔑视地看了桑无时一眼。 …… 她索性起身,坐到他旁边,陪他看着过往的人群。 彼此沉默,安静了许久,迟夙终于抬起头,他那如天人精心雕刻般的脸,此刻异常平静。 他抬起手,指着来往的人群,“每个人嘴里都喊着杀了迟夙,灭了浮屠宫,可我就坐在这儿,想你死的人又想你生,想你生的人又想你死。”说完,他肩上的咪咕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刚才两位女子摆放在地的食物面前,一爪子打翻个精光。 第十三章 桑无时笑,“我戴着扳指在这人界走来走去,没有人质疑我,他们都觉得是假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迟夙抬手招了招咪咕。 “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绵长的笑声,“因为他们只有声张正义的口气,没有除恶扬善的勇气!哈哈哈哈!”墨发飞扬,妖异的脸上尽是桀骜。 “既他们杀不了我们,那我们就折磨他们,不也是很有趣吗?”桑无时勾唇。 迟夙站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疯狂,“好主意。” …… “就那个店铺!”她指着前方。 “砸了它!”迟夙一挥手。 “跑!!” 一红一黑身影在这夜色里疯狂奔走。 “那个客栈!”迟夙一指。 桑无时一扬手,扔过抢来的火把,“烧了!” “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肆意张扬的笑声在一片惊恐呼嚎声中回响。 不知何时来到他二人身旁的无欲,加入奔跑的队伍,三道身影快如鬼魅,所过之处一片火光漫天,哀声怨号。 “为什么要跑?”无欲宛如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二人, “你不懂,这是情趣。”桑无时笑得好不畅快。 无欲:…….? 迟夙脚步停在一家民屋前,看着透着烛光的窗户。 桑无时歪了歪头,“砸?” 迟夙一抬,窗口就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一对男女望着窗口好一会儿,“啊!!!!!”“什么人啊!” “喵呜!喵呜!”连咪咕都兴奋起来,圆溜溜的绿眸中尽是热血。 “哈哈哈哈哈哈!”迟夙的笑声残忍肆意。 “哈哈哈哈,他们好蠢!”桑无时都笑弯了腰。 迟夙掏了掏耳朵,不耐烦说道:“他们好吵啊。”转头,看着一旁的无欲,“无欲,杀了他们。” 破了洞的窗户,里面的一男一女惊恐地望着他们,甚至忘了叫喊。 “不要!求求不要杀我们!不要啊!不……”惊恐绝望的声音。 “是。”无欲幻化出断魂琴,白皙的手在琴上轻轻一挥,霎时,哭喊声戛然而止,腥红的血洒满破烂的窗户。 …… 迟夙不在意一笑,“无欲,你的罪过又深了。” 无欲:…… 桑无时也笑,笑得好不惬意。 这些都是冰山一角,她和迟夙做过的荒唐事,比那些正派仙人做过的善事还要多。 她是浮屠宫的七刹桑无时,她是由低贱的人类堕化成魔的,所以啊,浮屠宫其他人,身份都比她来得高贵呢。可是又怎么样呢,他们蔑视她,瞧不起她,可却不敢惹她,因为啊,她的恶名在浮屠宫是除了迟夙最大的。她手上的杀孽血腥,全部化成了令他们都怯而止步的魔气,他们都怕呢。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都是迟夙的抬举,她才能有今日。 所以他喜欢的东西,她亦尝试。 其实尝试久了,却发现很多东西并非她所想。 她觉得迟夙似乎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所有人都畏惧他,却无人愿意去了解他。 …… “哇!…..娘!….爹….”突然,一声尖锐绝望的哭声在屋内响起,门“吱呀”一声开了。 前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嘴咧得老大,眼泪一直掉。“娘!!啊啊!娘亲!”小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桑无时扫了一眼窗内狼藉的屋室,又看了看这小不点。 “啊啊啊!娘亲!!爹爹!!!啊啊啊!哇!呜呜!!!”他绝望地哭喊着,声音哭天怨地。 “吵死了!闭嘴!”迟夙脸色阴郁起来,眼里满满不耐烦。 “娘!呜呜呜……!你是坏人!打!打!打!”小孩无视迟夙,捡起门槛上的小石头就朝他丢了过去。“打!打!”又一块石头丢了过来。 第二块第三块…… 无欲:…… “你砸的不准!你看我!!”桑无时一个小石头就丢到了孩子脚下。他一边哭一边捡起她刚刚丢过去的石头又丢了过来。 “看!又没砸到!该像我这样…..” “好烦!吵死了!都给我闭嘴!”迟夙打断她无聊的做法,抬起手指着那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再哭我杀了你!”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小孩立马吓得没了声响,隔了一会儿……“娘!!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哭天喊地的声音,比之前更大声了。怕是再吵下去,这里一会儿都会聚满了人。 桑无时见迟夙身上阴寒之气愈来愈重,他径直走过去,一手微抬,她赶紧闭上了双眼。 “呜呜!!……娘亲,娘亲……呜……”那孩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中的石子也无力再丢了。 迟夙悬空的手缓缓下垂,指尖落在那小孩的额心处,然后给了他一脑门…… 小孩下意识的踉跄了两步,跌坐在门槛上,竟有些滑稽。可那孩子很有趣,又慢慢站起来了,一双眼仍是倔强地盯着迟夙。 然后迟夙又给了他一脑门,他又跌坐了下去。 反复了好几次,他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哭什么哭,不就一条命。”他玩味地笑了笑,,“等你长大后再杀你。”说完,转身离去。 桑无时和无欲对望一眼,也跟了上去。 她走着走着,扭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缓缓爬进狼藉一片的屋内,趴伏在一对死去的男女身旁,泪如雨下。凡人大抵失去亲人都会如此,可人本就会死。亲人?……反正她没有。 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 隔日,迟夙不见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无欲。桑无时也没理会这些。 只是,拂尘珠消失了的一个多月了,这几日这人界的结界却还是存在,甚至隐隐有加强的趋势,不用想也知,仙界的结界只怕也是如此。 而那天在人界出现的那个剑光的线索,更像是一抹青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桑无时很丧气。 而且!最让她气愤的是,她抢回来的一箱银子!不翼而飞! 这该死的人界,不能施法,很多东西受到了限制。 那个杀千刀的!桑无时心里正恶毒地诅咒那个偷盗之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才发现屋内赫然坐着一个人,不知何时进入的,总之他面前的茶杯空了一半。 “这么美的夜色,可不适合扬鞭子哦。”他笑,那双眼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很晶莹闪亮。 桑无时握着鞭子的手顿了顿。 白衣男子挥了挥扇子,走到她床前,俯下身子慢慢地瞧着她,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好像是个女人呢。”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最后落在她的…胸前。皱了下眉,“男人吗?” 桑无时:…… 第十四章 她一下坐起身来,离眼前的男人平凡的脸不过数寸,咬牙切齿道:“不管男人女人,想醉倒在温柔乡吗?” 他挑眉,戏谑道:“我若说有,这床榻你敢让出半分给我?” 好样的,好得很。“我敢让,你敢躺吗?”桑无时再次靠近。 男子径直起身,扯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直接坐到她身边,伸了个懒腰,“我从不拒绝美人的要求。” ……“不是说是男人吗?”皮笑肉不笑。 “确实某些地方像男人,不过现在确定是女人了。” 桑无时半躺着,一手撑头,“那美人要你去死,你也去咯?” 他于另一头半躺着,学她一手撑头,“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是这花要折了再说。” ……这人不要脸的程度和她简直有的一拼,呵,她桑无时有朝一日竟遇上对手了。 桑无时单腿挂在床沿儿上,妩媚一笑:“那你来折啊?” “可你是个辣椒,不是娇滴滴的花,让人没有折的欲望。”笑了笑,不为所动。 她迅速起身就准备打得他天地都不识,他却率先一步离了床榻,“太凶可是没人喜欢哦。”手中的扇子似受惊似的摇了摇。 桑无时知道,这种人,不甩他几鞭子他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手一扬,一条泛着紫光的鞭子出现在她手中。 动作迅速利索,她一鞭子就甩了过去。结果对方轻轻一扬扇,就把鞭子挡了回来。 用力再一甩,依然被挡了回来。 桑无时面色一凝,这是第二个这么轻蔑她噬灵鞭的人。她修行五千多年,即使不能施法,常人也是无法与她匹敌的。这人…… 最后一鞭子,她刚扬起手,对方比她更快地先一步扣住了她手腕,“姑娘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喝杯茶,谈谈风月?” 桑无时冷笑,“我这人向来以貌取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坐在我面前。”说完试图用力挣脱那男人的手,却毫无作用。 “我这人呢,瞧着瞧着就美了,但有一日你爱上我了,想这么看都难呢。”他的脸靠近,眼中的笑意不为所动。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出奇的大,桑无时手中的鞭子被他顺手固住,随手一动,竟用鞭子直接绑住了她。 “放手!”她气急。 “耗体力的活儿除了风月我还不想费心思,所以还是绑一会儿吧。”他将鞭子在桑无时腰间再次缠了两圈,然后一手拽住了两头。 ……“你想做什么?呵,抢走我的扳指?”她冷笑,“你就不怕我现在就传唤感应,你以为,你能逃得了?”桑无时其实就是吓吓他,她才不会让浮屠宫那些家伙看到她被自己鞭子绑住这个狼狈样。 谁知那人不知是真不怕还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拽着她的鞭子,将桑无时拉到了床边,自己却径直半躺了下去,“想和你交个朋友。” 好不无耻。 桑无时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勾唇笑得妩媚:“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你觉得绑着朋友是不是不太地道?” “我可是礼数周到的来,你可是扬鞭要与我同归于尽呢,你这朋友有点危险啊。”某人不为所动。 “鞭子是我第二条生命,我向来如此哦,这是我对你的示好。”桑无时缓缓走向他。“所以能放开我了么,嗯?” 闻言,白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随即眨了眨眼,向她勾手说:“好啊,来我怀里温柔点说。” 哟,吓唬谁呢。 桑无时走上前,俯下身看着他,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公子,这鞭子缠的人家好痛,能放开我吗?”好不楚楚可怜。 “不能。”毫无波动。 桑无时:…… ……“信不信我现在就咬死你?” “信不信我霸王硬上弓?” ……好吧,他赢了。 桑无时盯着他的脸,他的修为必然在她之上,有这类人物,必然早就大名鼎鼎了。她在脑子里飞快思索。“你叫什么?”她问。 “姬衡。”回答的倒是干净利落。 “这扳指你拿不走的。”她平静说道。 “谁说我这次来是要拿你的扳指?”他抚扇再次一笑。 ……“那你来做什么?” “你猜。” …… 隔日晌午,桑无时在客栈醒来。 她终于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姬衡昨晚来做什么了!偷了她的噬灵鞭!!!她竟然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丢了鞭子! 原来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扳指,只是打着这个幌子让她放松了警惕,他的最终目的,一直都是她的噬灵鞭。呵,怕是从她进入人界一开始,就被盯上了。桑无时不知对方拿走她的鞭子做什么,但是那东西,不能丢。 魔界七刹扳指和她的鞭子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因为……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是现在这般成人模样。她不会死去,死多少次都能再活过来。可是,她怕疼,很怕很怕。 她不能随意伤人、杀人。因为她一旦这么做了,那些蚀骨的痛感会原原本本反噬在她身上。 她亲自动的手,别人有多疼,她就同样有多疼。只是,她不会受伤,不会死去。 只是疼而已。 她杀人无数,手上沾满鲜血,原本以为,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可是,事实怎么就不是如此呢?她好像,更怕疼了。 这对于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来说,呵,多讽刺呀。 但是,也是从她记时起,噬灵鞭就是她的武器。用鞭子所杀所伤之人,很奇妙的,她不会受到反噬。 她不知道原由,不知道这鞭子的来历,只是,既然是她的,那就谁也抢不走! 数千年来,从未有人在她的鞭子下活过三鞭。 灵霄殿的神秘男子是一个,而……姬衡是一个。 第十五章 桑无时很挫败,在噬灵鞭丢了后,她在这人界晃荡了五六日,硬是没有再见到那个该死的姬衡一面! “啪”的一脚,桑无时踩着的椅子应声粉碎。却突然间白影一闪,赫然嚣张地出现在这房间里的可不就是姬衡! 桑无时的拳头紧了又紧。 “你是在找我吗?小平平?”他笑得好不欠打,一把扇子在手中摇啊摇摇啊摇。 ……“小平平?…”桑无时嘴角一抽。 来人毫不客气,往她对面椅子上一坐,抬起扇子掩嘴笑,目光直幽幽落在她的……胸前。 “你往哪儿看呢!丑男人!”桑无时咬牙,眼眸中带了丝恼意。 “还别说,在下混迹四海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平的……女人。”最后两个字,他清晰的吐出,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桑无时吸了吸气,站起身,眯起眼,“丑弟弟,我的鞭子呢?” 姬衡也站起,“瞧你这一见面就谈这些,这多日不见不应该思我如狂吗?对我印象这么不深刻吗?” 桑无时红袖一挥,桌上的茶具就向他袭去。她笑着说道:“是啊,我可想你了,做梦都是你的影子,这么说可还满意?” 他往后退了退,轻巧避开。“远方竟有人如此思念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可惜啊……我都快把你忘了。” “那我这次就让你印象深刻点!”迅速向他扑去,“别跑!” 他早就往窗口一跃,“杀人啦!” “你给我站住!”桑无时紧追不舍。 一红一白身影穿梭于攘攘街道中,最后桑无时在一座烟雨小桥前停下,人呢?又跑哪儿去了? 突然她身后窜出一抹白影,“我在这儿哦。”说话间,顺便用他的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怎么?不追了?”他笑得春风得意。 “你明知我追不上你,耍猴很有意思?”桑无时脸色很臭,这个男人,比她强太多。 闻言他优哉游哉坐在一块干净的大石上,“看你跑得那么辛苦,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一下吧。” “去,给我买两个包子去,跑了一圈累死了。”理所当然的语气。 ……为了她的鞭子,她忍! 桑无时迅速跑到附近的店铺买了两个包子,递给他,语气森冷,“我的鞭子呢?” 姬衡好不欠打的接过后,优哉游哉地啃了两口,“果然人族的东西就是好呢。” “我说我的鞭子呢?”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看着她临近爆发的样子,姬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他单手往他身后一摸索,便悠哉地拿出了她的噬灵鞭!“想我了吗?”拿着鞭子的手晃呀晃。 桑无时吸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忍住,男子汉大美人要能屈能伸,她忍。“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简直日思夜想。” “啧啧,不够真诚,没有感动到我,要不来我怀里对着我耳边说一下?”继续摇着她的鞭子。 “要不再给你备个鸳鸯床配一壶美酒?”她再忍。 “我不介意的哦。” 桑无时向前走了两步,一双秀拳握得咯咯作响,“可我眼光太高了,您的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呢。” “没关系,我眼光低。”他说这话时,目光再次落到她胸前,“不仅低,还平呢。” …… “你真的很讨人厌。”桑无时最后深吸一口气。她要忍不住了。 “你也不赖。”姬衡靠在那颗大石头上懒懒地打量她,“看你如此在意追我几条街的份上,索性就陪你玩玩儿。” 这么说着,他就将手中的鞭子丢到了身后的池塘里。 “你!”桑无时面容一冷。 姬衡站起身,懒懒道:“因为你和迟夙把我最喜欢的包子铺给砸了,导致我前几天清晨都饿着肚子,我就很不开心了。” 桑无时气急,咬紧了牙关,“你给我等着!”然后很无奈,只好在周遭人诧异的目光下跳入河中,寻找她的噬灵鞭。然而,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恰在这时,池面上忽然划出一道水痕,她的鞭子终于浮出水面,那上面竟然还拴着一根很细的长丝! 眼瞧着该死的丑男人牵着细丝要将鞭子从她面前划走,桑无时飞速冲过去,一把拽住那丝线。 远处桥上的姬衡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你取不下来的,这丝线不会断的。不松手可是会疼的哦。” 桑无时闻言手抖了抖,可是这鞭子,不能放!“你不是也缠着丝线另一头吗?来啊?看谁伤得重。”她毫不退让。 “嘶——”的一声,她的手被划破了个小口子,鲜血渗了出来,这些小伤倒不要紧,但却疼得很。桑无时抬眼看着那头的姬衡,手指鲜红,想必是一根线拽来拽去也划伤了自己,且比她严重。 呵,就算今日她抢不回这鞭子,她也定不会让他好好带走! 姬衡笑着往后退了两步,丝线又拉得紧了紧,他笑道:“小平平脾性倒是不小呢。” “谁叫本少我天生丽质,总是招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她毫不示弱回答,手中力度丝毫没有示弱。 忽然,手中的丝线慢了下来。姬衡饶有兴致地坐回大石上,微笑看着她,手中却在一点点地撕扯着这根线。 这种慢速度所带来的疼痛是无法言喻的,就像是每一刻都有人拿着刀子在慢慢割着自己。他扯线,是比她更痛的,可那人却面不改色,只是勾唇望着她,似乎没有痛感般。但血确实从丝线上落了下来。 他笑,晶莹的双眼中饶有趣味,“你觉得我会松手吗?” “不会,但是想到你比我更用力更疼我就怎么也不想放!”虽然她的手真的很疼,但气势毫不示弱。 姬衡似乎来了兴致,手中的扇子扇呀扇,笑得好不戏谑,“为了小平平,这点痛算什么,以后有你疼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正思量着,桥上的他笑弯了腰,趁着她不注意就将手中的丝线迅速抽了回去。他重新拿起噬灵鞭,在手中扬了扬,“算是定情信物吧。” …… 此刻她在水里犹如一只落汤鸡,而他在岸上优哉游哉的扬着扇子。但是看着他指尖的鲜血滴滴落下,倒也不算太亏。可是,“嘶——”疼死了。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姬衡,我如果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叫桑无时!”审时夺度,她忍,现在的她,确实奈何不了他。 姬衡状似含羞地看了她一眼,“想扒我的皮,那得从衣服开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 所谓一物降一物,差不多就是如此,姬衡应该是老天看不过,送来的克星。 第十六章 在等待了几日,无欲还是没有出现后,桑无时通信与浮屠宫,得知无欲是另寻他法追查拂尘珠下落去了,她想,他应该是循着那日在人界出现的线索查人去了。如此甚好。另还得知,迟夙竟孤身一人又去仙界刷刷存在感了,据说又闹得扶风派人仰马翻,真不知他与扶风是不是有什么宿仇。看来短时间内的仙魔大战又得推迟了。桑无时无不遗憾想着。 …… 生是夜路客,死为挑灯人。万千俗世过,酒从不醉人。 “我只是想要变强而已!”这声音,咆哮而疯狂。 “你既蔑视尘世间种种,又何谈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尊你为强者?” “哈哈哈!这世间正道,论法通则,何谈心服?我强,一样能让你们臣服!” “呵,人之愚昧,何须救赎。” 热,如同在烈火般炙烤的热,疼,是被焚烧般的灼痛。桑无时想呼喊,想挣扎,可她动弹不得。她感觉身体在不断沉下,一直下沉,就像堕入深渊般无尽头,胸口传来阵阵窒息,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强…… 突然,一阵清凉的气息袭来,桑无时猛地坐起身子。她微微喘着粗气,双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因用力过度,连骨节都微微发白。 刚才的一切,是梦么?如果是,为何身上的这抹清凉感仍旧犹存……静寂的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股芳香,淡淡的,甜甜的…… 不多想,桑无时迅速下榻,她想,她或许需要回一趟魔界。 刚起身,突然漆黑的屋子里白影一闪,凭空又出现一个不速之客,还是同一个不速之客。 桑无时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姬衡,面无表情,她此时,没有心情和他周旋。 “小平平大晚上这是要去哪儿?啧啧,怎么瞧着面色有些欠佳,是不是想我了?所以正打算去找我?”他依旧一身月牙色白衣,摇晃着他那把不离手的扇子径直走到桌旁,自顾自地喝起了茶水。 “你这么三番两次跟着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桑无时冷冷说道,丝毫没有再理会他,直接向门口走去。 “如果我说我知道拂尘珠的下落呢?” …… 果然,桑无时还是踱步回来了,她也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间倒是平静了不少。“你是在用拂尘珠的下落作条件?”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不不,诱饵罢了。我只是来和你做笔交易而已,筹码是你的鞭子。”他仍是笑得春风得意。“或许我心情一好,就告诉你关于拂尘珠的下落了。” “好。”桑无时毫不迟疑,“说吧,你的要求。” …… 翌日,一间酒楼里。 桑无时看着眼前坐在她对面优哉游哉喝茶的某人,心里的那口血啊,都快吐尽了。她以为,这个家伙昨夜深夜突然跑来和她郑重其事地谈条件,她想,终于要轮到自己大干一场的时候了。 结果,这厮刚刚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勾引良家少年! 她心里的那股莫名的火花,灭了。 “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为何不自己动手?”她咬牙。 “我有我的原则呀,而且.”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小平平你要相信自己。” “.…..只是把他骗出人界?你莫不是想着做些谋财害命的事吧?”桑无时挑眉。 “你还关心人命?”姬衡嗤之以鼻,“你只要把他骗出结界就行,其余就不关你事了。”说完,他又补充道:“而且,这小王爷貌似对你有点那个意思,你别告诉我你可是魅力低到会把事情搞砸哦。” …… “或许我觉得鞭子我不要了,送你吧。”她作势就要起身。 “作为谢礼,我可以再额外告诉你些事情哦。” 红衣离开桌前。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你不打算问点什么吗?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姬衡幽幽开口 桑无时闻言,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知道?呵。” 哎,姬衡打开扇子,似是认真地看了扇子两眼,才说道:“不知道可以编嘛,真相这种东西往往没有多少人在意的,大部分人只喜欢听他们想要的答案。” 桑无时再次坐下,“那我问你,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眨眨眼。这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啊……这个嘛,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他用扇子遮了遮唇,“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你啊。” ……这人真的可以很无耻很冷静地说出很冷血的话。 桑无时沉默了。 “你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吧。你身边大多数人是什么地位,你也就是其中之一。”他看着突然沉默的桑无时缓缓开口。“区区一个人族堕化成魔并且有如今的地位,这就是你唯一的过人之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在自怨自艾罢了。” 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她的语气冷了下来。 “真要说的话,你让我有点…不爽,凭什么你认为你和所有人不一样呢?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傻子吗?”他没有停,说这话的语气也是难得的平静。 “这些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桑无时抬眼,金色眸子中不知在想什么,她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姬衡,平静无波。“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不滚的远远的,为什么招惹我?不觉得很虚伪吗?…至少,我不会和我讨厌的人浪费唇舌。” “是这样吗?你没有对迟夙阿谀奉承吗?其实你是很讨厌他吧,这样的你不是和我一样虚伪吗?”他勾唇笑了笑。 “你错了。我不讨厌迟夙。” “你真的没有过杀了他的念头?这都不叫讨厌吗?” 桑无时看着他,清绝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意,“你还是错了,我不讨厌迟夙,如果有一天,我有想杀他的念头,那或许是因为他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而绝不会是因为讨厌他。而你,不会懂的。” …… 第十七章 就在他们二人都诡异沉默的时候,门外喧喧嚷嚷一片吵杂打破了这沉闷。 桑无时侧脸一瞧,竟还真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千烨小王爷带着一些护卫走了进来。 这次隔得近了,桑无时才看清这小王爷的面容,竟还是个翩翩美少年呢。眸若星辰,神采飞扬,俊逸的五官格外鲜明张扬。银丝随意绑着的乌发随着他的走动,好不飘逸。 千烨就在离他们不远处落座,他刚一坐下就和身旁的护卫窃窃私语着什么。 桑无时眼角跳了跳,瞥了一脸看戏的姬衡一眼。 姬衡唰的一下合起扇子,笑吟吟问道:“你这几天几夜没吃什么东西了,定是饿坏了吧。” ……桑无时正想开口,她……却被一声响亮的声音打断:“今日这楼免单,吩咐下去,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不饿。看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姬衡,心里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这小子倒是很大方哦。”姬衡凑近她轻声说道,说完,朝着千烨那桌微微拱手。 那小王爷看到姬衡的动作,瞬间端正了坐姿,好个风雅派头,“无事,区区银钱而已。”他也朝姬衡拱拱手还礼。 …… 然后,桑无时选择和姬衡狼狈为奸,点了满满一大桌菜,然后发现,这一楼阁间内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他们两桌了。刚刚还满堂坐的人们一个个散去了,走时都嬉笑着。 ……桑无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位有钱大爷千烨一眼,再次撞上他的目光。 ……他在看什么?这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而那桌的千烨,看到桑无时看向他后,唰的一下别过脸,抬起他那宽大的惨绿衣袖挡在脸旁,“墨云,她在看我。” 侍卫墨云:“影响到王爷心情了吗?那属下去把他们赶走吧。” 千烨闻言赶紧小声吓住他:“不是!我说她在看我!” 墨云:“嗯?” 千烨一脸恨铁不成钢,再次小声解释道:“我猜的不错,她一定是对我有兴趣,我上次让你查的那些你查了吗?” ……墨云:“查什么?” 千烨颓丧地放下遮脸的手臂,“...哎,算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大声说道:“墨云,听说北边街面来了不少杂耍童,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去瞧热闹了?” 墨云:“...什么时候的事?” 千烨小王爷忍了忍,这呆瓜护卫,回头一定换掉!“刚刚我听说的啊!”咬牙大声道。 呆瓜护卫:“就算有,属下觉得王爷您还是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千烨:…… 桑无时看了一眼快忍不住笑意的姬衡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吃过饭我们也去瞧瞧吧。” 姬衡憋笑同意。他突然凑近桑无时,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笑道:“现在确定了,那小王爷就是对你有意思,我可是从北街过来的,那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哦。不过等下应该就有了。” …… 饭毕,桑无时怀着无比怪异的心情来到这条所谓的北街,果然是好生热闹,可谓是人山人海。她和姬衡奋进全力才得以挤到前方,此时杂耍表演已经开始。一男子踩着高跷在空中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然后就是几个小童头顶着一连串的碗,迈着小步子走在前方,孩子有趣的神情令众多人哄堂大笑。 桑无时……或许她真不适合做个女人,享受不来这些男子惯用的献媚手段……这些表演,看得她眼角直抽抽。而一旁的姬衡倒是看得满脸笑意…… 接下来便是舞狮子,金黄色的狮子从街角一路跳了过来,偶尔还会嬉戏一旁的路人,引得一阵阵喝彩。然后一个看起来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抱着比他大很多的大圆盘走了过来,路人纷纷将少量银子投入其中。那孩子走到他们跟前,抬起天真可爱的眼眸瞧着她与姬衡。 谁知一直看得乐呵的姬衡此刻竟是一直摇头…… 桑无时现在从心底里鄙视他,这人偷了她整整一箱银子,这时候还装穷。 她刚准备掏出银子时,突然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腕拦在了前方,在圆盘内放了一个小袋子,袋子鼓鼓的,看样子是装了不少银钱的样子。 桑无时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千烨,而对方一脸豪爽,“不用谢。”那脑袋,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周围瞬间议论纷纷。 “诶诶,这不是小王爷吗?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瞧着出手还真是阔绰……” 桑无时再次忍不住看了傲娇的某人一眼……神色怪异。 傲娇小王爷偷偷瞄了她一眼,面色微微泛红,“都…都说了不用谢了。” 桑无时:“你踩着我脚了。” …… 回去的路上,桑无时一袭红衣走得飞快,后面的姬衡紧跟不舍,继续盯着她。 …… “你什么眼神?”终于,桑无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姬衡打开扇子,扇了扇,摇头叹息说道:“果然,好好的一个王爷,眼光太奇怪了。” 桑无时:“你这话让我听得很不舒服啊。” “无碍,忍着。毕竟我又没说错哦。” …… 第二日,还是那间酒楼,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两个人。 姬衡白衣翩翩,好不出尘的样子,“我敢保证,他一定会再来的。” 桑无时刚想说话,果然又被同一个声音打断:“果然还是这里的酒留人。”声音大的满堂连回声都听得清楚。 姬衡挑挑眉,貌似在说“你看你看我说的吧。” 桑无时…… 他看着桑无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笑得倒是真情实意了些,“你知道怎么做吧?” 她白了他一眼,“您可是有什么说教?” 姬衡笑:“不不不,你只要自然一点就好,就像对待亲人一样。” “我没有亲人。” “那就像对待爱人一样,懂了么?” 桑无时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爱人。” 姬衡:……“那喜欢的人总有吧?” “没有。”干脆利索。 “那朋友你总该有吧?”他貌似不信地道。 桑无时一默,突然笑道:“你算吗?就像对待你一样对待他就可以吗?” 姬衡突然不知说什么堵回去,“我说你啊,正常的交朋友不会吗!”他似是很气急。 桑无时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早说啊,这很简单。” “那你知道怎么让一个男子突然间对你有兴趣或者动心吗?”他突然将脑袋靠近,一脸好奇道。 桑无时看着他,面无表情,“你再凑近点,我看到你这张脸,或许就觉得那小王爷多秀色可餐了。”说完,成功看到姬衡嘴角抽了抽,才继续道:“不就是欲拒还迎么?” “不不不,是要让人感受到你的诚意。”他声音突然放小,“简单说,你要跟他说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而且是关于你的事,他就会觉得自己很特别才会让你说出这些话。对了,还要让他觉得你可怜,却不是故意卖惨,才能让他对你有怜惜之心,会掌握这个度吗?” 桑无时无语,盯着姬衡平平无奇的脸好一会儿,或许正因为美色先天不足,所以后天技巧来凑?她无所谓摆摆手,示意了一下,拿了一壶酒,就向着千烨所在那桌走了过去。 第十八章 护卫墨云突然很警惕地看着她,“干什么?” 桑无时扬起酒壶,笑道:“我们也不止第一次见面了吧,我就借宿在这附近,相见是缘,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墨云直接伸手一拦:“王爷不喜喝酒,请回吧。” 这理由……在酒楼里说? 桌上的千烨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她一样,瞄了一眼桑无时,对着墨云摆摆手道:“墨云,不过是喝一杯而已,赏个脸吧。” 桑无时…...?赏脸?他脸倒是够大的啊。 她忍住一脚踹飞这傲娇王爷的冲动,再次笑嘻嘻道:“多谢王爷…赏脸。” 千烨:…… 桑无时在他一旁坐下之后,他显得很不自在,脸上朵朵红晕浮现,眼神四处飘忽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她笑,“听说王爷掌握着这人界所有狐商的人脉,可谓是非常忙吧?” 底气稍微足了足,千烨一扬眉,“那是当然。” “那平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她问。 “有啊。”他答。 然后桑无时很是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又受到了侮辱。果然,余光一瞥,就看到姬衡那厮抽笑的肩膀,抖得好不厉害。 ……她咬咬牙,再次开口:“王爷生的这般好看,一定很多姑娘倾心于你吧。” “好像是,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吧。”他答。其实他手心里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痒痒的,有点坐立不安。 ……桑无时真的觉得快聊不下去了。就这王爷的傲娇样,泡得到妞才怪!何况还是她这种美妞。 “……上次看杂耍的时候多谢王爷慷慨解囊。”她生硬地笑道。 千烨闻言,假意咳了两声,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不是都说不用谢了吗?呃…..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钱的样子。”说完,从袖子随便掏出一小袋,递给嘴角抽搐不停的桑无时道:“出门带的,都是朋友你拿着用吧。” 桑无时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觉得少?”小王爷惊讶道。 “啊,不是,挺意外的。”她干笑。 天啊,这到底是如何尴尬的尬聊啊。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觉得她很真诚啊…… 脑子里浮现刚刚姬衡说的话:“简单说,你要跟他说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而且是关于你的事,他就会觉得自己很特别才会让你说出这些话。对了,还要让他觉得你可怜,却不是故意卖惨……” ……. 桑无时干笑了两声,抚了抚光洁的额心,非常真诚地笑道:“你知道魔界浮屠宫吧?听说哦,那里面有一只上古的凶兽,这是外界鲜少有人知道的。那凶兽每天以食生人为生,曾经有一次意外,我亲眼见过。”顿了顿,发现对方貌似被打动的神情就接着道:“那怪物体格非常庞大,一人丢下去,瞬间会被撕裂,鲜血涌流,所以浮屠宫有条夜河啊,里面流淌的都是这些鲜血呢。哦哦,它最喜欢吃人的脑袋,然后再慢慢啃食身子,但好像有点挑食,你知道它最不喜欢吃人的哪个部位吗?” …… …… 空气突然安静。 桑无时无奈,“呃,其实我也没看清,因为可害怕了,怕自己也被吃掉。”这就是别人不知道的事,并且很会惹人同情吧,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完,桑无时很真诚地眨眨眼,等着对方的感动。 ……果然还是不该说起这些事情吗?瞧那一主一仆看怪物般的眼神,她深深感觉自己又被侮辱了。 …… 在千烨一行人神色怪异匆匆离开后,原本一旁坐得端正的姬衡瞬间不顾形象走过来,扬起扇子就给了她一脑门,“你有病吧?你这是长了什么脑子?竟然说起浮屠宫那些恐怖的事?”语气难得的气急败坏。 桑无时吃疼地瞪了他一眼,揉揉额头语气不善地道:“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啊,又要惹人同情还是别人不知道的事,我说的这些难道不够稀奇吗?” “你知道在人界这种地方杀人是很恐怖很奇怪的事好吗!”他真的是要被气笑了。 桑无时眨眨眼,好吧,是她天真了,忘了人界和妖魔界不同了。 “让你编一个凄惨的身世,不是让你去把小王爷的脸吓白的!” “你再吼一句试试!等下小爷我就送你进那凶兽腹中!”她皱眉,这男人叽叽歪歪的程度倒还真是……不过人界在她看来,确实是很奇怪的存在,人界外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吞噬一个人,屠杀一只妖魔,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或许是因为他们一直处于结界的保护内,所以一直不知道外界的险恶吧,桑无时想。 她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看了一眼姬衡,平静道:“这些哪里恐怖了?你没伤过人吗?你没见过一个濒临死亡状态的人吗?为什么可以一边伤害着他人,又突然善心大发觉得这样做其实很恐怖?既然是做过的事,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样不是也挺有意义吗?” 姬衡原本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突然抬头就这样看着她,没有开口。 “何必把自己伪装成和大家一样的善人,再唾弃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呢?”她接着道,突然笑了,“你还是不懂,我从不会否认自己,这些至少证明我也存在过不是吗?而像你们这些人……” 她大步离开了,身后的姬衡看着远去的那抹红影,晶莹光泽的眸子里深黑一片。 …… 翌日,桑无时以为会被她气走的姬衡,还是很烦人的硬拉着她走进一家说书馆,美曰其名:让她感受这男女之情萌芽结果的过程。 ……桑无时无语,这难道不是去花楼更合适? 她很是无聊,坐在摇椅上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旁边的姬衡是那个恨铁不成钢。 这个故事叫作《庄生梦蝶》,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述着仙界美男子庄生和人界女子藕荷相知相恋的凄美爱情故事,最后以苦命鸳鸯被拆散,藕荷化作蝴蝶,庄生甘遂赴死的狗血剧情结尾。 桑无时睡意连连,听着那老头唾沫横飞咕噜那么久,她只记得,好像庄生是个美男子,好像是什么什么形容,哦,对,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无聊至极。 突然间“啪啪”雷鸣般掌声吓跑了她的瞌睡。 “啊,这结局怎么这么惨呢?” “就是,庄生为爱赴死,委实感天动地啊。” ……愚蠢的人类。 姬衡的扇子都不摇了,斜了她一眼,凉凉道:“终于醒了?感受如何?” 她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真是无聊至极,爱就爱,扯那些要死不活的事做什么,死了还怎么爱,你以为那阎君很善良会让他们死后在一起?”她抖抖衣袖,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大步离去。 姬衡:…… 第十九章 人界王宫一座轩昂的楼阁内。 流袖浮动,微风袅袅。千烨抚袖一收,完成字帖最后一笔,“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吗?” 墨云一脸黑线:“那叫有趣吗?属下未曾感觉。” 千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啊,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 墨云:“.….不曾见过。”他当然没见过!也不想见过! 千烨拍拍他的肩,“怎么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墨云后退两步,“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王爷不该在一个魔女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千烨拿起字帖,轻轻吹了吹,“你当然不会懂,你和我不一样。”他叹了口气,明媚飞扬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忧郁,“你虽说是我的护卫,但你还是西原长生门的仙阶弟子,你见过外面风采多姿的世界,看过的,听过的,都比我多,所以很多事情自然见怪不怪。但是啊,我自小生活在这里,虽然站得高但也看不见很远的地方,只有大片大片的云。” 他明媚的眸子看着不知名的远方,神色是淡淡的悲伤,“小时候听你们说,外界有吃人的妖魔,有无尽凶残的杀戮,我是多有福气才出生在人界的皇室,瞧瞧我被保护的多好。你看,所有人都这么说,我却感觉很不真实。” 看着他的样子,墨云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无奈道:“王爷,我们大家不曾骗过你。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那个魔女,你看她说起那些事淡然的神色,而且她身上魔气漫天,属下不能探别虚实,在那样弱肉强食的世界,属下不觉得她手里的血腥会少。” 千烨垂下眸子,“那又怎样呢?你刚刚也说了,外面的人,都是凭本事活下来的,或许她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 是日晚间,桑无时一人走至一个湖畔前,她缓缓坐在湖前小石上,看着这夜湖中满满飘动的盏盏花灯,那燃着灿烂橘黄灯火的花灯,一朵朵的,看得她眼睛有点花。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很恼怒。凭什么所有人以为她不懂所谓的感情呢,她也活了五千多年,真的很长了。她见惯了这世间冷暖苦寒,悲欢离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尘世纷扰,无非就是因一个“情”字。这些庸俗的感情啊,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而已。 桑无时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盏莲花河灯捞了过来,她到底是有多闲,才陪着那个混蛋浪费那么多时间。一边想着,她瞧了下四下无人,伸手将灯内他人放入的许愿纸条取出,丢在一旁。然后蹲下身小心地将河灯放入水中。 她愿,愿….. 闭上眼沉默许久,桑无时睁开眼,看着她放入水中的那盏河灯,它却浮在水面不再飘动。 她的神色很冷,周身的气息都降了下来。干脆奋力一挥袖,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接打在水面,平静的湖面扬起一阵水花,湖面的灯好些许都被掀翻了过去,也分不明哪个是她刚刚放入的。 但像还不解气一样,桑无时再度挥手,大面积的河灯瞬间变得支离破碎,火花乱溅。 呵,一些自欺欺人的玩意儿。 ……什么声音? 她回头,原来湖岸旁的一间简陋房舍,被河灯溅起的火花飞至空中,落在了屋顶的干草上,很快,火灾就这么蔓延开来。一时间屋内的灯火瞬间亮起,还伴随着几声尖叫。 桑无时笑了,还真是不小心,不过,似乎解气了呢。而且,这湖里的河灯烧了他们人界自己的居所,会不会也是别人的愿望呢? 她慢慢坐下,笑意吟吟,一手托腮,看着那户手忙脚乱的人家。 不一会儿,一男子猛地打开门,披着被浸湿了的棉被跑了出来,到了门口将棉被打开,里面包裹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那男子看到了不远处的桑无时,大声道:“快来帮忙啊!!” 她愣了愣,看了看四周,“你在喊我?”仿佛有点不可置信。勾了勾唇,她接着道:“有好处吗?” 那男子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桑无时,直接就把孩子推了出来,然后再一次冲进屋内。 而被推出的小孩,踉踉跄跄跌在地上,满脸泪痕,哭得真切,“呜呜……爹…..” ……桑无时看着看着,又笑了,果然是很脆弱的生物,一把火都躲不开,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呢? 一片漫天火光中,孩子哭声凄怨悲惨,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悲戚渗人。 她就这么坐着,坐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没有再出来,巨大的火光旁,只有那个孤零零的孩子不断哭泣。 桑无时起身,缓缓踱步走至孩子面前,她蹲下身子,表情有些怪异,“别哭了,为什么哭呢?你不是活下来了吗?你比他们都强。你应该高兴才对。” “呜呜——哇呜——”孩子不住地大声哭喊,似乎看不见面前的桑无时。 ……她毅然起身,大步走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脸上清冷一片,她不清楚小孩子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因为,从她见到尘世起,就是成人模样了,她没有那个小小的过程。所以,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只会哭?即使再弱小的生命至少都会反抗吧,如果真的他们那么重要的话,他为什么不动一动呢?他要是冲进去,或许她会帮忙的呢。可惜了,他只是会哭。 再度转身,桑无时的神色突然平静下来。曾经有人告诉她,奴性是天生的,一旦别人说你很弱,久而久之,自己也会真的这么认为。然后,甚至在别人对你伸出援助之手的时候,都不敢去尝试和靠近,只会这么愚蠢地站在原地,错失机会,然后,自怨自艾,遗失本能。或许啊,并非无道理呢。 身后一片哀声怨道,火光冲天,她提起步子向前走,却因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而停了下来。 那人站在离她不远的石阶处,夜风吹起他的暗绿衣襟,扬起他束带而散的墨发,风中夹杂着她身后火光的温度,抚过面颊,带着些许热意。 桑无时看着前方的千烨,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都看到了些什么。只是,当她看向他的那一刻,他脸上立刻露出一抹清澈干净的笑。 桑无时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然后她很清楚地听到他说:“既然不喜欢这里,我带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吧。”那只手,修长润玉的手,就这么伸向她。 他的笑容,很真诚,很温暖。 第二十章 然后,桑无时就这么看着他,良久,她唇角勾起,快步奔向那只对她送出温暖的手。 她牵起千烨的手,那只手掌宽大有力,他掌心的丝丝暖意向她传来。 但不是他带她,而是她带着他,带他去那个……他们早已等待已久的地方。 桑无时拉起他,就开始朝一个方向不住地狂奔。他起先愣了一下,随即马上跟紧她的脚步。 “哈哈哈!你可要抓紧我啊,摔了我可不管。”她回头,笑得格外开心,脸上的绝美笑容,看得千烨突然恍了下神,但下一秒,在他还未反映过来时,就被突然快不见影的速度吓得失声大叫:“啊啊啊!你慢点!慢点!!” 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尽情奔跑在高处夜空,穿过道道街巷,踏过片片楼宇,在那夜温柔醉人的月色下,停在了一座高塔顶端。 桑无时松开千烨,他们所站的地方,是这座塔的最顶端,而她,站在那片最陡峭的瓦砾上,张开双臂,感受这夜晚微风的吹拂。 “喂,吓傻了?睁眼睁眼。”她看着一直缩在不能再退的角落的千烨,忍不住好笑道。 闻言,本就吓得不轻的千烨缓缓睁开眼,待看清自己所在地方时,脸都白了,“天呐……” 桑无时直接仰面随意坐下,歪着头,风吹乱她的黑发,但她笑得很惬意,“怎么这么惊讶?没站过这么高?” “谁……谁说的,我住的地方都是很高的,什么没见过……”他还是缩在角落,紧紧抱着一根大梁木,假装镇定道。 “哦…那你坐啊,站着干嘛,吓得腿软了?”她坏笑地看着他。 “我……”他说着,小心翼翼动了动,双手抱着那根梁木小心蹲下,“谁……谁怕了?…..我就是……” 桑无时:……. 突然,她坏心一笑,趁着千烨不注意的时候,一脚踩在他衣摆上。 “啊啊啊!!!”他瞬间滑了一下,一脚悬在半空,双眼瞪得老大。 “哈哈哈哈,你不是不怕吗?”她大笑,捉弄人她也是很会的。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偷偷往悬空的脚下看了一眼,吓得他立刻更加抱紧了梁木。乖乖,他不想成肉饼啊。 桑无时突然伸出一只手,看着他那胆小的样子,很不厚道的笑道:“过来吧,不然想一直呆在那里吗?” 卑微蹲在角落的某人犹豫了下,看了看脚下深不见底的虚空,再看了看桑无时轻笑的脸,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她,把眼一闭,咬咬牙瞬间垮了过去。呼……终于,他在桑无时旁边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扭头看他,虽然样子有些滑稽,但因少年模样清秀明媚,倒也养眼得很。 一时间,二人都没再说话,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放空。 夜空明媚空灵,星辰满天,远方脚下是一片绚烂繁华,朵朵万家灯火接连一片,是无尽橙黄的暖意。夜风动,星斗起,面如画,静观万千流烟。 千烨突然抬起手指着远方,“真好看,原来夜晚的世界这么漂亮。”他看着看着,眼中慢慢浮现出一股艳羡。 “嗯哼,刚刚不是还说什么都见过吗?我还以为你见过多大世面呢。”桑无时一手托腮,眼也一直看着前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的确…是见过,只是都是在高楼的窗口见的。”然后下一刻就好不骄傲道:“我可是人族的王爷,大王的唯一儿子,贵族岂能随随便便就往这种地方跑?” 桑无时轻笑一声。 “呃…我不是说这地方不好……我是说我们人族是没有办法一下子上到这么高的地方的……万一掉下去……”他看桑无时没有说话,一时就紧张得想解释,“我可不是瞧不起你,你可别乱想……” 她闻言冲他眨眨眼,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呃……那就好…”他暗自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说完,偷瞄了一眼桑无时柔和的面容,他的脸微微红了红,幸好在这夜间不易被发现。“如果有下辈子,你想拥有什么呢?”他问。 桑无时愣了愣。 千烨突然咧嘴笑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想拥有像我父王母后这样的父母,以及最疼爱我的阿姐。”提起这个,他似乎来了兴致,接着道:“跟你说哦,我阿姐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了,她啊,在外人眼里可凶了,可从小到大,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着我。”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对他口中阿姐的赞誉。说完,他转头看着一直安静的桑无时,语气间带了点试探和小心翼翼,“你呢?” 桑无时移开目光,看着头顶上方幽幽夜空,缓缓道:“先祝你愿望实现……我呢,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桑无时。” “桑无时…是你的名字么?”他问。 “嗯。” “那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千烨学着她,半躺看着夜空,继续幽幽道:“起码,你应该经历过很多,见过很多外面世界的样子。” 他口中的失落桑无时不是没有听出来,她好笑地摇摇头,果然还是太单纯,“你最好不要去打听我哦。”因为结果一定不是他想知道的那般。桑无时这个名字,或许是除了迟夙之外,那些仙界善人最厌恶恶心的存在了。所以啊,有些时候,她还是很感谢迟夙的,因为有他在,五界中最想被除去的人,他帮她担着呢。 一时之间,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没再答了。反而桑无时继续开口:“你就这么跟着我,不怕我把你卖了?” 他扭头,神色有些复杂,眼里的那抹认真看的桑无时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不怕。”他坚定地回答。 桑无时避开他的视线,笑道:“我看你那个仙界护卫应该跟你说过我的身份,我可是魔哦,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不过,我看人一向很准的。”他定定说道,那一股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的认真劲,惹得她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也知道这里是哪里吧?你可知,若是过了那个锁桥,可是没有人护着你了。”她指着高塔顶端,也就是他们头顶的一个发着光的若隐若现的黑色空间。 这里,是人族穿破结界走出人界的通道,玄元空间一旦开启,锁桥现。而一旦走出,想进,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这里,也是她带他来的最终目的地。而姬衡的人,就在这结界外等候着。 第二十一章 桑无时的话落下,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开了口:“无时,我…..我可以这么唤你吗?你是,想让我出人界是吗?”他的话音很平静,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发,遮住了些许目光,只是那带着点期许,带着点坚定的眼神还是定定落在她脸上。 桑无时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他,而是利落起身,抬手向着黑色玄元空间一挥袖,霎时,一条条若隐若现的黑色锁链出现在高空,搭建成了一座横穿半空的锁桥。锁桥的尽头是一片看不真切的白色虚空,那抹白,泛着丝丝冷意。 她利落一跃,下一秒红影就立于那锁桥上。她看着他,然后缓缓伸出手,就像一开始他伸手说带她离开一样。“你要跟我走吗?”她问。 千烨也站起身,他就这么看着桑无时伸过来的手,那只手,白皙细长,鲜红纱衣下,更显得通透雪白。而那只手的主人,神色淡淡的看着他,平静无波。 “好。”他答,后又笑了笑,说道:“无时,我看你刚刚放花灯时不是很如意,我送你个礼物吧……只是……”他顿了顿,接着不太好意思地道:“你得先把我放下去,让我准备一下。”他的语气很真诚,真诚得桑无时都想笑。 她金色眼眸闪了闪,下一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好。”她答。 然后桑无时送他下去了,她一人独自坐在刚刚的位置,静静地等着。看着头顶上空长长的锁桥,看着这高塔下方深不见底的似黑渊的人界,所有楼台建筑,屋舍人间,全都在一片昏黄灯火中模糊一片,看不真切。她不怕千烨逃走,或许就算他逃了,她也可以抓他回来呢。 时间貌似过了很久…… 千烨没有再出现。 …… 桑无时抬头看了看那还停留高空的锁桥,笑了笑,她在期待什么呢。她起身,正准备离开时,这一层的塔门突然开了。 那个她以为不会出现的人,似乎是一路奋力爬上这高不可攀的塔峰,他气喘吁吁指着上方,兴奋道:“看!天上!” 桑无时抬头。 深沉的夜空中是漫天忽明忽灭的繁星,似宇宙般幽深,然后一抹耀眼的黄加入这众星拱月的队伍,那是一盏缓缓上升的天灯,闪着温暖醉人的一抹光,升起,一盏,两盏……无数盏,霎时间,原本空荡的星空似乎一下被挤满,漫天的昏黄,交错辉映的微光,似一场逆天而下的灯雨。夜色撩人,星辰醉人,这漫天为她绽放的天灯,很暖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呢。 “你去哪里弄来这么多天灯?”桑无时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许是因跑得过于急促而微微狼狈的千烨,他的额前渗出细细汗珠,脸色也因急促而微微涨红。他得意笑笑,“这有何难?我去敲了这附近最大灯坊的门,买下了他们库里所有天灯,让他们给我放个三天三夜!”他说完,看着桑无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脸上笑意也渐渐消失,“你……不喜欢吗?” 桑无时愣了愣,她不喜欢吗?她有表现出不高兴吗?随即她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不喜欢的话,你还能全部撤回来?”看着千烨突然白了白的脸,她接着道:“骗你的,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的金眸中点点笑意晕开,似也蕴含了漫天灯火耀眼的光般醉人。 …… 桑无时准备起身回魔界了,拂尘珠一事,就算她再没有消息,也不好再让迟夙那位主子等太久。那位爷,脾性是真的不太好呢。哦,她还放走了千烨,不为什么,就是单纯觉得不能在心情好的时候做些不太好的事。至于她的噬灵鞭,她总会有拿回来的一天的。那是她的东西,旁人就半点动不得。 …… 三日后。 那是一片无尽白雾弥漫的群山,绵延四方,云雾缥缈,雾气上空,隐隐微光忽闪。而在一片无垠笼绿中,一方忽明忽灭的金光显得分外惹人注目。 那是一方有着漫天雪白的洞室,洞内所见,无一处不是透白,这是一座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冰室。 “主子,你的伤……”女子的声音婉转轻柔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怎么能……” 男子摆了摆手,月色长袍下的身躯修长秀挺,长衣逶地,与地下刺眼的白相互辉映。他慢慢走至冰室内的一张寒床前,寒意刺骨,冷气森森,上面赫然躺着一个少年。那是如玉般的人儿,一袭暗绿衣袍散落,在这通天的白中格外显眼。他端正地躺在寒冰制成的床上,狭长飞扬的眉,高挺俊逸的鼻,那片薄唇上并无一丝血色,往昔神采飞扬明媚似锦的耀眼双眸,此刻轻轻合闭。 那是桑无时三天前放走的千烨,是那个夜晚赠与她一方璀璨的男子。 床前站立的月色衣饰的人,是姬衡。他看着静静躺在冰床上的千烨,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果然啊,人心最为善变,可谁说,不是最好掌握的呢? 时间回到三天前的夜晚。 一片空白虚无的空间中,姬衡摇着扇子静静站着,他的身边同样立着一位白衣女子,墨发及腰,静雅出尘。他们的眼前,凭空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那个夜晚桑无时与千烨在锁桥前发生的种种。镜头飞逝,一幅幅场景划过,携手纵奔月色,举目共观星月,桥前静默伸手,漫天灯火璀璨繁华…… “主子,她应该不会带人出来了。我们……”白衣女子缓缓开口。 姬衡摇了摇扇子,一双美目流转浅笑,“无碍,再等等。” ……画面的最后,是桑无时带着千烨离开了那座塔…… 白衣女子秀美蹙了蹙,刚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静默,时间过了许久,姬衡与那女子仍旧立于原地,不曾离开分毫。 终于,白色虚空结界微动,那里面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 终于,他们等的人来了。 灵光褪去,那是去而复返的千烨。他见到姬衡二人,神色也并无半分波动。 白衣女子目光微动,姬衡收起扇子,微微拱了拱手,脸上的笑意温和施然。 …… 冰室内,姬衡慢慢收起扇子,而扇子合拢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原本月色衣襟下雪白的肌肤,此刻竟是更加惨白无色。他的唇角微微溢出一抹鲜红,但眼神平静无波。“送回去吧。” “是。” …… 第二十二章 千烨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会在人界安逸麻木的过完他这人人艳羡的一生,起码在桑无时出现前,他是真的这么以为。 他不明白,一个人是如何能在万千人海中一眼看到另一个人,而且,就那么毫无预兆的闯入他的视线,时间一分不多,一秒也不少。他很确定,那抹红衣,确实让他移不开眼,那抹鲜艳,那份灼灼风华,让他心生涟漪,总会不由自主地迷失。即使她未曾注意到自己,即使她的攀谈虚与委蛇,明眸笑意中是无限清冷静然,即使墨云说,她是魔,手染杀孽,图谋不轨,即使,或许就连他们一开始的相遇,都是一场精心安排…… 可是,他还是如飞蛾扑火般,甘之如饴。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份不同于这世界的傲然吧,或许也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向往的却从未拥有的自由与孑然不羁。 那场为她绽放的天灯,其实一开始就准备送给她的,在看到湖畔前她放河灯不尽如意的时候。他看着她对葬身火海的凡夫俗子的漠然,对无知孩童的嘲蔑冷血,在熊熊火光中,却看起来那么冷那么孤寂的背影,他……只想靠近,或许他只是想温暖她而已。 终于,她还是打开了锁桥,就像一开始他预料的那样,准确无误。他注视着姣姣月光下那抹向他伸出手的红衣女子,她神色清冷。可是,他真的不怕。她想让他出人界,他想,他是愿意的。他说,他这人看人一向很准的,但是偶尔错一次,因着是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最后,她放过了他。他想,他是该高兴的。但是啊,这既然一开始就是她所想,所以,他不想让她失望…… 走出结界的那一刻,他还在想,下一次再见到她,那个叫无时的女子,会是什么时候呢?而他也还会有下一次吗?他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直至遇见她身边的那个男子,直至神识逐渐剥离……他都平静着。 …… 魔界边缘,无妄海。 这里为梵天极寒之地,千里冰封,万里无垠,虽说是海,其实只是一方无尽的冰寒。那冰面冒出的森寒冷气,交互缠绕,缕缕不绝,置身其中,白气浓厚,甚至难以辨别方向。无妄海,无往生,毙命此处的人,神识灵元尽数沉归于海,无谈转世。所以此处,一般没有什么修为的人,都不敢随意靠近。而跨过这无妄海,就是魔界了。 无妄海无尽阴寒,这万年来,却从未下过雪,一次都没有。而现在,桑无时终于再次踏上这片冰海,却是见到了漫天飞雪,飘扬的飞洒,前方的璐也尽数被这一片无尽的白遮挡住了,看不真切。 然后,桑无时迷路了。在这她已走过万遍的无妄海内,迷路了。她按照记忆的路线走着,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仍是没有走出这片海。 她停住脚步,阵阵寒风吹过,让她的心,稍微冷静了些许。闭目凝神,桑无时扬手幻化出一道红色结界包裹自己,抬起步子,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在她重新走着的那条路上,一路都再无飘雪落地,似乎那雪是虚幻的,落地就消失了。但是,越往前走,桑无时就感觉越来越怪异。她撤去结界,睁开眼看着这虚无空洞的四周。 那漫天飞雪的冰河上,忽而显出一抹漂亮的景象。无尽飘雪的冰河上空,缓缓浮现一轮弯弯明月,闪着及其耀眼白皙的光,瞬间照亮整个通透的无妄海。 桑无时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大好。迈开步子,缓缓上前走了两步。然后她进入了一层结界。与外面的大风大雪不同,这里是一片苍翠悠然的幽谷河山,绿荫浮动,流水潺潺。这里整个世界都闪着梦幻般的幽蓝,漫天忽明忽暗闪着莹莹绿光,那是无数只盘空飞动的萤火虫,宁静无比,幽幻如画。 她想,这结界的主人一定是个高人,不然怎么能在妖气如此重的无妄海中开出这么大的结界呢。桑无时随着漫天萤火,继续上前,赫然发现前方空中漂浮着一个少年。 少年随意的枕着后脑勺,四周环绕了一层透着月光的雪花。明明离的很近,可她却怎么都无法看清他。隐约一只彩色蝴蝶落在他的鼻尖,扇了扇翅膀,他看起来像是大梦初醒,又好似已经醒了很久。微微睁眼,少年转眸看向她所在的方向,那是一双令人惊叹不出的精美蓝眸,而对视的那一刻,桑无时的头突然变得很沉很沉,她的意识一瞬间被抽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少年浮在空中,幽远的目色定格在地面的女子身上,女子张着嘴,神色诧异,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未来得及扬起的手,通通静止在温柔的风中。 他慢慢降落,倾身上前,停留在女子身前,凝视了她半晌。小小的手缓缓移至女子额前,闭上了眼。忽而,少年眉心微蹙。 …… 桑无时醒来之时,结界已经散去,而她仍旧躺在原地。 漫天飞雪早已消失,四周静寂得可怕,仍是无尽阴寒与白雾弥漫的无妄海上。似乎刚才所见都是错觉,可她那时分明看到……被雪围绕的少年,闪着灵光,耀眼夺目。她分明感觉,有个少年,将她的头轻搂在怀中,指尖传来的力量使人身心愉悦,他哼着她听不懂的旋律,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桑无时之后又来来回回在无妄海饶了许久,但是再未曾找到那个结界,就像,那真的是她的幻觉一般。 …… 她走出无妄海,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无欲。他一袭蓝衣,静默于地,看到她,脸上清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微动。 桑无时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追查那个男人的下落去了吗? “我在等你。”无欲轻轻开口,眉目间闪过一丝笑意,“可我竟不知你走出无妄海都需要这么久。” ……好吧,是她自己迷了路。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她抬步走向无欲,与他一同回浮屠宫,“你之前没看到无妄海下雪了吗?我那时被稍微迷了眼……” “下雪?你不是在说笑?无妄海可是万年不下雪…”无欲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诧异,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那你有看到一个银白色衣服的少年吗?很漂亮。”桑无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曾。” …… 说到此处,无欲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眉心微蹙,叹了口气道:“无怨找到了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线索,我觉得你应该做些准备。”他似乎在有意提醒她什么。 桑无时微怔,挑眉看了无欲一眼,挤眉弄眼道:“你还真不如无怨,你们不是一起出发的吗?怎么功劳都让他抢了?” 无欲:“他在夜堂。” …… 第二十三章 “当初攻打灵霄殿时,我因之前重伤未愈,但也想做什么,便只身去了西原长生门守着,若是他们支援扶风,我们也好知晓。……细细想来,我确实在当晚长生门见到了清风,只是那时没太在意。” 桑无时走进夜堂内的时候,无怨的话音刚落。一时间,这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迟夙躺在上方,烛火摇曳下他的面容忽隐忽现,掩盖了他脸上的神色。长腿挂在扶椅上,一身的痞子气。 “无怨,你的话不妨说的清楚点。”桑无时抬步进入,红衣抚地,灼华夺目,只是她的表情很是嘲弄。 无怨看着她,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微微停顿后接着道:“无时,你和无欲描述的那把剑……是清风的没错,而那把剑,更是除扶风仙界仙首外,旁人使用不得的。”他皱了皱眉,才道:“那日不止我一人看见,长生门数百位仙人都有目共睹,清风一直没离开,直至拂尘珠丢失后几日,才离去。”堂内气氛更加沉默。 “无怨,你可看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无灭缓缓开口道,艳唇勾起,似乎嘲笑一般看向桑无时。 “这事我刚得知时便很疑惑,看无时不似在说谎,就与无欲一同去盘查了一番。”说到这,他垂了垂眸子。 “那结果呢?是你看错了,还是无时在撒谎?”无笙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她皱眉看着一脸漠然的桑无时,再看看一旁略有看戏意味的无灭一眼,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桑无时淡漠笑了笑:“你既然今日选择说出来,想必是认为我在说谎了,是吗?” 是啊,所有人都认为她在撒谎呢,那个所谓的有着幽幽蓝光的剑,也只是她一人的一面之词而已,毕竟连那日的无欲都并未看得真切不是吗。 ……无怨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无时,今日我只是将我所知之事如实说出而已,你莫要……而且一码归一码,我与无欲循着你那日在人界的线索,发现了在王室内,或许有一人知晓那日之事,我也会……” “你们为何竟不肯相信或许是那清风老道自己私拿了呢?”桑无时冷冷打断无怨的话,她扫视了周围一圈熟悉的面孔,脸上笑意更浓:“你们岂知善也能杀人,言能乱是非,所谓仙道正义,正正凛然,有时不失为一种杀人嗜血的好借口!士人皆说妖魔恐怖,我瞧那些仙家正派倒更是断魂!” “哈哈哈哈!哈哈!”上方的迟夙突然大笑起来,一只手悬在空中,他眼里的暗色涌现,但竟未再说一词。 ……他居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留下桑无时,这让她……心烦意乱,不怕他发疯,就怕他沉默。 夜堂外。 “无时!”无怨大声叫住走在他前方的桑无时。她没有停下,直接无视了他,大步向前。“无时!”他身影一闪,迅速移至她的前方拦住她,一道红光冲出,桑无时直接一掌挥了过去,“谁救的你!”她的语气森然。 无怨并未躲闪,反而硬生生受了她这一掌,他旧伤未愈,桑无时的力道十足十的带着杀意,他的唇角溢出溢出一丝血迹。 “那年你在无妄海濒临死亡的时候是谁救的你!”她连声质问。 “无时,我非诚心质疑你,只是此事疑点重重,就算今日站出来的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我只希望迟大人可以好生斟酌!”他的神情也很慌乱,但眉宇间的担忧确实不似作假。 桑无时冷笑,她脸上的嘲讽笑意刺得他眼睛生疼,“无怨,你凭什么?就因你做事是无人能比的细心迟夙就会好好斟酌?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第一天进浮屠宫吗!”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愿意替你分担!”无怨紧张道,他的脸色微微苍白。 “哈哈哈!”她不屑,“如果他要杀我呢?你也替我吗?”她顿了顿,倏而淡淡笑了,“无妨,不过人情冷暖而已,见多了,我也早该习惯才是,你也不必再解释了。”她提起步子大步离开。 …… 接下来的一日,桑无时回到自己院子,在小蛮不耐其烦的安慰下,心中颇有不安地等着迟夙的召唤,可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有传唤他。这让她有点微微不安。 好吧,他不找她,那她就必不可少的去找他了。这种关键时刻,溜须拍马少不得 那日夜深,桑无时偷偷潜入夜阁内,在一片黑纱撩动之中,她看到了躺在床上似乎半梦半醒的迟夙。她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唤醒他,反而偷偷摸摸在他屋内瞧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个。”突然间,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迟夙开口道,吓得桑无时冷汗一落,她缓缓转过身,黑暗中,双方面容都暗不可见。忽而,应是迟夙挥袖点燃了殿中的烛火,橙黄幽明的灯光瞬间照亮整个阁室,迟夙就半躺在他的大床上,床纱浮动,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桑无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两块石头?” 话音刚落,他却猛然从床上坐起,妖异的面容上此刻竟浮现些许笑意,勾人夺目,他认真道:“不是石头,是很漂亮的东西。”忽而,他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幽幽道:“不过,我以为你被外面乱七八糟的灯迷了眼,倒是看不上我这宝贝了。” ……桑无时一时无言,这个偷窥狂……她盯着那东西看了好久,却怎么看都觉得只是普通石头,冥海边儿上一大堆。 “迟大人是说,这两块石头是那些石头里最漂亮的是吗?”她缓缓开口试探道。 迟夙静默了会儿,又斜靠在床头,“啊…也可以这么说。” 桑无时挑眉,拿起那两块起头,走至他房内的书案前,拿起毛笔,沾了一些墨,就随手在两块石头上添了几笔,结果……呃,她举起其中一块,“怎么感觉画丑了……” “喵呜——喵呜!”那只黑猫就这么趴俯在迟夙胸前,绿光眸子里竟满是嘲笑的意味。 ……这该死的臭猫。 迟夙勾了勾唇,突然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带着一堆笔墨和两块石头走了过去,弯腰直接坐在床下,将手中是东西直接递给迟夙。他看了他一眼,唇角弯弯,此刻倒是显得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他提起笔,在石头上认真的画着,然后颇为满意的看了再看,递给她道:“这块给你吧。” 桑无时笑笑,接过后,狡黠地笑道:“我要你那个。” 第二十四章 迟夙微微眯起双眼,魅惑的红唇笑意逐渐消失,“不喜欢?”语气让人琢磨不透。 “喜欢,但就要迟大人那块。”她毫不退让,仍是浅笑盈盈。 “不给。” “果然迟大人那块才是最好的。” 迟夙闻言,狭长的眸子突然定定看着他,脸却慢慢凑近,“你若是拿的比我好,岂不是坐得要比我高?” 桑无时微怔,扬起的小脸就这么与他对视了片刻。她清绝的脸上因着烛光的照耀显得有些许朦胧,金色眼眸中倒映的是迟夙那张妖异精致的脸,他靠的很近,凤眼流波,幽黑深邃,眸内低沉的气息涌现。 她本来想投其所好,一时漏了嘴,索性也识趣地把迟夙递过来的石头收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其实石头太普通了。”他开口,幽幽的气息甚至拂过她的脸颊,带着点莫名的寒意。 桑无时抬眸一笑,“我觉得挺好的,这样一块石头被迟大人当成宝贝,也是它的荣幸。” “虚伪。”他勾勾唇角。 “我虚伪也不是一两日了,迟大人干嘛大惊小怪?”她还是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肩上青丝滑落,媚若花色的眼角瞟了她一眼,“你太刻意了。” 桑无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吓死了?”他又是一笑,眼里有着浓浓的玩味。 ……她勾勾唇,“迟大人不讨厌就好。” ……. 桑无时不知道迟夙是否有被她哄开心,但是她知道的是,暂时她不会有事了。她啊,其实就是这么会审时度势呢,也就是别人口中不屑的贯会虚伪奉承,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其实并不讨厌与他的虚与委蛇,只是,难免会有厌倦的时候呢。 她回到院子里,随手就将迟夙送的那块石头丢到了角落,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 翌日,桑无时被告知,待无欲在人界探寻好进入王族的办法后,再一起出发去找那个据说得知线索的王室之人。桑无时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几日,小蛮告诉她,她的院子门口多了一个人,还听说就站在结界外,很老实地等着她撤去结界。一连三日,都是如此。 这日,桑无时在院子里喝着小蛮特制的桂花酒,好不悠哉。蓝色纱衣浮动,小蛮再次为她倒上一杯,她看了看桑无时一脸惬意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便被一个轻轻传来的声音打断“无时,你终于肯开结界了。” 桑无时抬头,看着院门口的无怨,玄衣宽袖,墨发飞扬,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只是看着她的眸子浅笑嫣然,“我开了结界?”她一怔,侧头看着一旁的小蛮,后者在她的注视下,俏脸微红,目光躲闪。这个死丫头呐。 她看着他,挑了挑眉,没再开口了。她知道这几日在这结界外的是无怨,可她就是不想见他。 “我…我是看院外结界没有了,我才…进来的。”他怀里抱着一坛酒,有些无措,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这让桑无时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无妄海第一次见到无怨的时候,他一脚踏入冰窟,被海下无尽冤魂撕扯着,却固执地抓着冰海上一角,咬着牙不肯松手。而那时她就坐在冰面上看着热闹,一整日过去,他还在坚持,身体下是被冤魂妖魔撕扯过的鲜血淋漓,他的面容上也尽是惨青一片,看起来毫无希望。她快看腻了,只是那少年一直可怜巴巴望着她,却没有言出一声救命。不知为何,那时她突然萌发了救他的想法。 所以,无怨是她救的,也是她带回浮屠宫的。最开始他跟着棋爷做一些不起眼的杂事,但因她的关系,倒也没有人为难他。后来她发现,无怨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 思绪到此为止被无怨的话打断,“这酒……特别好喝……我一直舍不得……”他试探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开口道。 桑无时靠在椅子上,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怂成傻子。她还是没有开口,气氛突然间变得静谧得可怕。小蛮脸上略有不安,她看看桑无时一脸冷清的脸,又看看无怨,叹了口气,蓝光一闪,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这里静的只能听见蛐蛐的叫声,也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桑无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坐啊,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如释重负的无怨唇角弯起,将那坛酒放在石桌上,老老实实坐在她的对面,也不曾言语。 “你倒还是老样子。”她嘲笑。 闻言,无怨垂下眼眸,声音低低道:“其实已经有很大改变了……只是在无时你面前,还是……” 桑无时摆摆手,淡淡道:“打住,我们没有那么熟。”就算有,那也是曾经了。他不是兽,也不是妖,而是灵,一只附在自然植物体内,依靠吸收万物自然之气修炼了千万年才幻化成人的灵,他对于生命的万分珍惜,这些她曾经再清楚不过。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桑无时漠然的表情,苦笑道:“无时,我没想过害你,也知道迟大人待你好,所以我才敢说出来,我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再纠结谁拿走了拂尘珠……而是……” “不先与我商议是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说出去的,对吗?那你现在来这里卖乖有什么意义?”隐隐透着不耐。 “我想你原谅……”他的话语确实很真切,只是太实诚的人,谁说就不会撒谎呢? “出去吧,我困了。出口在那儿。”她抬手指着院口,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 无怨慢慢站起身,他紧握的手心张了张,最后还是低低说道:“这些酒你当年很喜欢,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言毕,他转身离去。 ……院子里独自一人的桑无时,抬起眼看着桌上那坛孤零零的酒,眼眸轻轻合上。 曾经,她也为了抢他酒喝而嬉戏打闹,她教会他怎么与人交流,怎么说话理直气壮,怎么反击欺负自己的人,怎么让自己变强,以及怎么……借刀杀人。 只是好像,用到了自己身上呢。 …… 第二十五章 小蛮或许也是感知到了什么,她这几日只是静静陪着她,不曾再提无怨的事。 而桑无时在这烦躁的几日,偶尔会想起那天无妄海出现的少年,她甚至在一夜噩梦中醒来,鬼使神差前往那个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般。可是很怪异的是,这几日,她发现小蛮每次送来的食盒总被人动过,而里面的水果总是不翼而飞。为此,她还特意每次回屋都会第一时间检查屋内的东西。 ……这日一大早,桑无时隐匿在房间内,坐在床边,目光锁定桌上的食盒。她到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打她的注意。可是等了很久,都未见任何动静。照理说,她隐匿后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可是这里确确实实没有人来过。等到昏昏欲睡的时候,桑无时伸了个懒腰,爬起身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又不见了! 她咬牙切齿:“不会又是姬衡那家伙干的吧。”那小子可是个惯偷了。想到此,她立刻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出来!别躲了!” …… 忽然之间,起了一阵风,吹开了屋内的木窗,咯咯作响。风吹乱了她的红衣,桑无时微微眯起眼,她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的气息,那是……没错,是那个少年。 除了他,这浮屠宫不会有如此强大却一点妖气都没有的力量。 “是你吧!那天在无妄海的就是你对不对?”桑无时大声说道,她不知道那个少年听不听得见,但是现在她在明敌在暗的感觉,很不好受。 ……风吹窗响。除此之外,寂静一片。 很久后,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在找我?” 那声音,清澈而空灵,似来自遥远的地方。 桑无时眉目一弯,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就是你!你不是在无妄海吗?” 可是下一刻却没有人回答她,又没有声音了…… “喂!我真的后面有去找过你几次,你怎么会在这里?总之你先出来!”桑无时略微有些气急败坏。话音一落,突然一阵白光瞬间包围了她,耀眼的光刺的她稍微闭上了眼,待重新睁开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幽蓝澄净的巨大山谷结界内,初遇少年的地方。 灵蝶翩飞,萤火四散,水乐潺潺,绿影浮动。桑无时望了望这周围美丽神奇的景象,却并未见到那个少年,“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强有力的风声以及随风吹散的少年空灵的声音:“因为,我也在找你。”风浮动,那声音朦朦胧胧,让人听得不似真切。 “你说什么?”桑无时蹙眉,微微有些听不确定。抬头又向四周望望,却因看到远处的那一抹场景而微微出神。 那小小的少年倚靠在一颗幽绿古树上,小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前后轻晃着。银白浅绿纹路的衣袍随风垂落飘荡。那是一个生的比女子都为之惊艳的一个小男孩,淡雅如雾,皙白出尘,眉如远黛,唇似红樱,银白发带轻束些许墨发,斜鬓边留着一撮短小发辫,与额前细碎的发轻轻挥动。他类似人族十岁模样的孩童,湛蓝清透的眼眸闪着灵光,仿佛只要一眼,就能让人卸下一切防备。 少年方才说话时,唇角丝毫未动,声音是直接透过微风传至她的脑海。忽而,他的手中幻化出一个小小的桔子,橘黄橘黄的,被那晶莹小手轻拿着,竟显出格外的…..鲜美诱人。 “在找这个。”陈述的语气,少年抛了抛手中的桔子,缓缓从树上落下,来到她身边。越靠近,越发现,这个孩童般的少年,生的真的十分令人喜爱。他轻盈地飞至她面前的一丈之外,方才他手中的桔子轻飘飘浮现在她眼前,而她也顺手接过,顺势想往前看个究竟,结果不过刹那间,少年身影消散。 回眸间,只见他又坐到了那很远的树旁,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桑无时愣了愣,金眸笑意闪现,“你刚刚可是说在找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静静扫了她一眼,湛蓝双眼内宁静幽淡,“你唤无时,桑无时。” 哟嚯,她勾了勾唇,所性直接坐到这茵茵地面,单手撑颌,好笑道:“那么小鬼,你从哪里来?” 而他移开了视线,伸了个懒腰,没有回答,看起来竟像是有些困了。 ……这小鬼,桑无时咬咬牙,“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她口中的小鬼再次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玩着手中的树枝,看起来对她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 桑无时有些气恼,这小鬼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不想告诉她呢?她眸中笑意一闪,就当是后者吧。不过…… “你是不是没有名字呢?”桑无时打趣道,闻言,少年回眸看了她一眼,似是等着下文。 桑无时见他似乎有点兴趣的样子,突然兴奋道:“你若是没有名字,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下一刻,少年忽而闪至她不远处望着她,轻歪了歪脑袋,额前小辫子也轻轻歪了歪。 桑无时一手支着下颚,抬头看了看这深蓝的虚空之夜,又似想了很久很久,“.…..叫什么好呢……”这一时间她还真是恨自己胸无点墨,关键时刻在小孩儿面前出丑,“.…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在人界听书的时候,听到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好像是形容男子长得很俊俏的……呃…..”她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少年,顿了顿,“……好歹你也是个小公子,应该也行……陌公?…不太行,陌子?……还像也不好听……”她抓抓脑袋,陷入自己的纠结中。 …… 少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的神色,反而神色间显出淡淡愉悦。 盘坐在地上的人儿,突然一震,打了个响指,“啊!陌子不行,就叫你子陌吧!”桑无时喜笑颜开,她可真有文化呐。 他静默了些许,口中喃喃道:“子—陌—”说完,又径自念了两遍,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桑无时笑了,弯弯的唇角扬起,金眸浅笑嫣然。 …… 第二十六章 相遇是很奇妙的事情,很多时候桑无时都会回想一遍,为什么当初会给他取名字呢,或许觉得此人有可用之处,又或许是仅仅因为……他使她心情愉悦。 一开始桑无时觉得他很好掌握,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那小鬼真的委实不太听话,而自那一日后,他好似也“住”在了她的院中,但是还是几乎不离开他的结界,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睡觉。 这一日,桑无时心血来潮,带了一大盆金黄金黄的桔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因为小鬼有个特点,不吃东西,只吃水果,尤其是桔子。所以这天,桑无时做了个决定—— 她站在院中,大吸了口气,非常大声喊道:“子陌!!!”再回头,果然看见那小鬼捂着耳朵浮在她身后,小小手掌捂住耳朵,很是痛苦的模样。桑无时看着他的样子,笑得好不开心,从捡回他的那日起,她就又多了一份兴趣——逗小鬼。虽然人家很傲娇,并且过于嗜睡,过于不爱搭理人。 小鬼松开小手,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听得见。” 桑无时走至桌前坐下,勾唇笑道:“不,你听力不够灵敏,每次都要喊很久,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啦。”说着,将满满一盆桔子给他亮亮眼。 一,二,三。 果然,上一刻那双充满倦意仿佛随时都快闭上的蓝眸在看见桔子的瞬间,立刻清醒了。然后小鬼沉默了。虽然他一直都没闹起来过。 桑无时看着他的目光由懒散变得充满期待,又因期待而带有些许紧张不安的神情,心里是一阵舒坦。最后,在那白皙小手微抬的瞬间,她迅速起身,一下子将桌面的一大盆桔子举到了头顶。 终于,小鬼的目光从桔子移至桑无时的身上,他原本的神情由天真可爱此刻竟变得瞬间严肃,那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把戏的神情让她顿时有点不爽。 桑无时轻咳一声,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坏笑道:“想要吗?想要你就求我啊,你求我我就给你!”继而,又赶紧补充一句:“全给你!” 小鬼蹙眉看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她头顶的金桔,双唇微抿,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而下一刻,本是浮在空中的他,轻飘飘落在了树下椅子上,寻了个舒适的姿态,然后单手托腮看着她。可能是因为有丝丝睡意的缘故,那双蓝眸染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扑朔迷离,纯真又美好,忍不住让人沉陷其中。 大概是诧异小鬼的反映,或者被他美貌所迷惑,不知不觉中,她竟呆呆地举着一盆桔子良久……手臂忽而有些酸了…… 而此刻他也忽然开口了,说了句十分欠揍的话,“你不累吗?”说完,还打了个哈欠,困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桑无时眼角没忍住地抽了抽,看了一眼自己举高的桔子,咬牙道:“你倒是来拿啊。” “你总会放下的。” ……他大爷。桑无时无语望天,这小鬼,有点难搞。气馁地放下桔子,递给他“给给给,拿去拿去。小鬼你在我这要礼貌有加知道吗?你白吃白住,我可没要你做事。”桑无时总觉得自己吃瘪了,但是瞧着瞧着那张小脸竟突然又没了火气。“可不是因为我举累了,是懒得逗你了,懂吗?”她还是再三强调。 小鬼目色停留在她递过去的桔子上,却并未接过,而是若有所思。他的神色时而如孩童般天真可爱,时而又似看淡了万物的老者,让人捉摸不透。 “我说小鬼啊,你瞧着不像魔族中人,也不像扶风长生之人,你不会是只灵吧?”桑无时将他未接的桔子放回桌上,也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他,“而且你不会说话吗?我是说正常的说话,不是用元神,你是不是不会?” 小鬼微微抬手,无视她的话,一阵风吹过,一个金桔就落入他手。 ……那刚才还看她戏弄他半天…… 桑无时微微加重语气,“小鬼我告诉你,是我收留你,所以你要学会感恩戴德知道吗?再用法术戏弄我我会很生气的哦。”她扬了扬拳头,状似威胁道。 小鬼手指微动,一瞬间,光溜金黄的桔子就没了皮,只余下橙黄剔透的果肉完整在他手中,他掰下一瓣优雅放入口中,抬着蓝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有名字,你不是给我起了名字?” 桑无时闻言微怔,“呃…也是哦,好像是我起的。”她瞥了一眼那小鬼,哟,神情还很严肃。 他小口小口吃着桔子,继续平静道:“是叫什么来着?” 她回想了下,“子陌?”好像是的呢。 子陌闻言,嘴角微勾。 桑无时一时看得愣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刚刚好像笑了下,又好似没有。 其实一开始她觉得这小鬼很可疑,但似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他对于她而言暂时没有威胁。而且,她一直在猜测他的种族问题,如果他只是一只灵的话,听说好像有种签订契约的仪式…… “刚刚问你话呢子陌,你是灵族吧?”桑无时灵动的金眸微微转了两下,笑得好不亲切。 而他似乎不太理解她的话,歪头看了她一眼。 桑无时神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那如果你想一直住在这里,想吃我的桔子,就要认我当主人,灵族不是有那什么契约来着,对,契约!”她的眼神盯着微微有些懵懂的他,疯狂暗示。 而后者思忖良久,静静看着她道:“契约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你认我当主人的话以后才能跟在我身边,才能有桔子吃哦。”好吧,威逼利诱她都用上了,可她也知道,这小鬼不太好糊弄。 但是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子陌突然放下了手,望着桌面其他金灿灿的桔子,难得又漏出为难的神情。 桑无时挑眉接着诱惑道:“而且还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哦,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答应你。”他异常果断的回答让她颇为诧异,“你确定?”她深深怀疑,这么容易就被骗到手了? 然而,下一刻子陌的神情变得很凝重,“但我有三个条件。” 这语气这么认真做什么……桑无时蹙眉看着他。 “第一,我做你口中的灵,但你不能将我的存在告诉给任何人,除非我愿意。” 桑无时:…… 他坐起身,“第二,你不可以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除非我想。” ……桑无时笑意渐渐…… 瞥了她一眼,似有情绪般道:“第三,不能让我饿肚子。”毋庸置疑的口吻。“如果,你违反了任何一条,契约便会终止,那么,你要这么做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子陌轻轻漂浮至她的身前,右手微扬,放置在她额前。 “等等!”桑无时微微后退,打断。总觉得有些不安,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安。她快速摆摆手,脸上突然没什么表情,“算了算了,不搞这些客套的,我们就口头约定好了,你不愿意随时可以走人,哪这么多规矩。” 少年的手微微一滞,然后他整个人往后挪了一段距离,目色有些幽深晦涩。 第二十七章 “不过,你若是应了,那这个送你吧,就当见面礼了。”她将之前那个腰饰随手一抛,子陌下意识抬手便接住了,他扫了一眼手里的金黄小铃铛,随后将其拎在眼前,似乎在认真观详。 桑无时看着他接过,笑道:“我忘了说哦,我也有个条件,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乱用法术,飞来飞去看得我眼花,你下来。”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自己不会这么随意的,这么舒适的漂浮在空中,这让她很嫉妒…… 子陌歪着头看着她,迟疑了下,深吸了口气慢慢落了地。而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晃了一下,好似从没有行走过般,站得很艰难。 桑无时笑笑:“这就对了嘛。”她站起,走至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铃铛将其拴在他的腰间,眨眼对着他一笑,“你走一走。”后者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在原地小步子来来回回走了两圈,铃铛叮叮随着银白衣服的一团小人的动作而发出好听的声响。他好似第一次行走在地般,小小的身体轻微的前后晃了晃,每一步都险些跌倒的模样,格外讨喜。 桑无时愉悦一笑,双手环胸看着他打趣道:“可爱死了,这才对嘛,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可是走了两圈后,他蹙起眉抬头看着她,似乎有些嫌弃,“这个有些吵,我可以摘下吗?” “那可——不——行!”她摇摇手指,一脸坚决,“这可是主人送给你的东西哦。” 少年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使坏的她,那眼神,分明犹如一个年长的长辈看待不懂事的小孩才会露出的忧虑。 桑无时:…… 突然,他转过身,看着桌上的桔子,很优雅地鞠了个躬,“多谢款待。”随后就消失了身影。 …… 接下来的几日,桑无时一直百无聊赖地等着从人界返回的无欲,要不是因为偶尔能逗弄子陌,她想或许这日子多难熬啊。而就在今日,在她以为仍旧是无聊的一天时,小蛮告诉她,无欲回来了。而且,似乎听说,接下来他们进入王室也是易如反掌,因为,人界王室的玄绮褂,丢了。 呵,丢了好啊,没有那层保护王室的结界阻拦,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呢。只是,桑无时却突然想到了千烨,那个为她放三天三夜天灯的男孩。她没有看完那为她绽放的三天天灯,她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但其实,她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有机会替她看完剩下的璀璨,如果,姬衡能多给他点时间的话…… 入夜,小蛮匆匆走至她的房间,称迟大人有事寻她。 桑无时感觉莫名其妙,这不前几日刚哄好那尊佛爷,这又是闹哪出?不过,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没有那个胆子不去的。 浮屠宫的奴隶牢,是一座地下牢狱,那里面,关押了来自各界的低贱弱小的奴隶,他们,有老有少,有病有残,无尽的劳力挣扎,徒剩的苟延残喘。 桑无时走进奴隶牢的时候,迟夙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迟大人?”她慢慢走进,看着慵懒坐在地上的人,嘴角抽了抽,迟夙真的是她见过最不注意形象的大人物了,她,佩服。 他打了个哈欠,修长白皙的手在他黑色衣袍下,格外荀白诱人。他招了招手,示意桑无时过去。 她缓缓靠近,最后和他一起并肩坐下。这里,是奴隶牢的上方,他们所坐之处的旁边,是一片硕大的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漏空之地,这上方覆盖着一张泛着血色红光的粗大织网,织线红液流动,诡异森森。而这织网困压在下方无尽黑暗虚空中的,是那些苟延残喘,哀嚎怨天的奴隶。 迟夙没有看她,反而闭目养神,细长的指尖在地上轻轻扣着,咪咕在他肩上很柔顺,一动不动。“在下面关久了,这群人便有了奴性,他们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只会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良久后,他睁开眼,暗黑的眸子中不见任何情绪。他向后方招了招手,一个魔奴端着一盒装满石子的黑色檀盒过来,恭敬地端至迟夙面前。 他拾起其中一颗,冲着下面的奴隶群就丢了下去。顿时,下面的人一时就炸开了锅,纷纷抬眼望向上方的人,脸色发白,惊恐又绝望。 桑无时没有说话,就听见迟夙接着道:“什么样的人都有被驯化的余地呢。”到此,他抬眸轻轻看了一眼她,勾了勾唇道:“我曾经玩过一个游戏,断了他们几十日的水粮,于是就有很多人饿死了。空腹至死,他们竟不知道吃了身边的人活下去,居然饿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桑无时笑了,抬手吸过一颗石子,貌似认真地看着下面无处游走的猎物,“大人丢的不准!” “你怎么知道我丢的不准?”他微微垂头,古朴木簪下的顺发垂落。 桑无时抬手指着下面,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想打那个老头?” 迟夙闻言,看过去,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你丢的准?” “哈哈,看我的!”说完,她扬起手中石子摇了摇手,冲着底下角落中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就丢了过去!那老头瞬间痛苦地惨叫一声,似乎真的老得爬不动了,只能无助绝望地望着上方。而他周围的奴隶见状都纷纷逃散,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迟夙静默了片刻,没有开口。 桑无时侧过脸,笑嘻嘻道:“准不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下一刻就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肩头发丝垂落,媚眼勾人,“丢那个!!”他抬手。 “那个太瘦了!一石头就砸死了!”她笑着摇头。 “砸死怎么了?砸!” “哈哈,砸死就没人给我们采冰魄了啊!” “那就打那个!”他随手乱指。 “看我的!哈!”她又拿起石子顺手一丢,“哎呀,他跑得好快!” “给我给我!我来!”夺过她手里的石子。 “你小心点!别把这里拆了!”桑无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在跑!” “喵呜!喵呜——”咪咕都顺势跳下,围着他们看得好不热闹。 “哈哈哈,死了死了!”迟夙转身和她击了个掌。 “再来!再来!” “哈哈哈哈!” ……空荡的奴隶牢内,他们肆意张扬的笑声延绵不绝,伴随的还有无数微弱的凄厉的叫喊声…… 第二十八章 牢房外,一袭靛蓝色身影静默良久,良久…… 桑无时走出奴隶牢,一边揉着手,呵,真是好久没发泄了,也好久没这样疼过了。果然,伤害他人而受到反噬带来的痛,真的很讽刺啊。 她笑笑,脚步不停,可是夜色中,她孤瘦的身影竟都是在微微颤抖…… “无时。”一声温润的声音传来,在这寂静的夜冷不防地吓了桑无时一跳,她转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欲,“我有话跟你说。”他的神思是桑无时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看了看他,突然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就在这说吧,风景正好。”说着,她就徒步走至前方的木亭内坐下。这里正好,绿草红花,暗木腐林,幽碧夜湖,静谧得可怕呢。 无欲也抬步慢慢走至她对面坐下,薄唇微抿。 桑无时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那亘古不变的圆月,又转头盯着他打趣道:“现在可是夜深人静了,你在这么个偏静的地方拦住我,可是想好要以身相许了?” 无欲并未回话,只是在桌前铺了一块干净的布,动作轻柔缓慢。 桑无时挑眉,好笑道:“你莫不是要睡在这儿?” 却见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手一挥,那把她见过无数次的檀黑古琴稳稳落在上方,无欲缓缓端正身躯。 一时间,音律飞扬,从古琴内悠悠传出,悠扬婉转,澄澈轻灵,淡淡宁静,余音令人回味,焦躁的心似乎也能在此时逐渐平息冷静下来。 于琴声悠扬间,一直静默许久的无欲终于缓缓开口:“偶然见过你与迟夙的所作所为,在昔日的人界,亦是今日的奴隶牢,我想问问你,无时你对自己的所为没有任何感想吗?” 桑无时就这么看着他,金眸中一时闪过什么,突然笑道:“那群奴隶生不得出这里,活的痛苦,尤其是老人,我这样难道不算解脱了他们吗?”顿了顿,看着无欲微微皱起的眉,她接着笑道:“且说就算我不这么做,他们也迟早会痛苦至死。但是如此,还能讨迟大人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琴声未停,阵阵清凉间,无欲抬眼慢慢问道:“那你开心吗?”那双温润的眸子,似乎往日的疏离消散了些许,长扇煽动,目光中难得带了点认真。 “我觉得挺有趣的。”她还是笑。 “无时,你戾气太重,有心魔。我今日为你弹奏的一曲,有渡你心中烦忧之用。我见过太多人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私欲,消散人间。但你我即便堕落为魔,心也不该空无一物,那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你该读懂世间人情冷暖,苦悲伤痛。”他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道:“那时你便不会如此暴戾无心。” ……桑无时没有接话,她绝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眼中浮现一抹讥笑,“你说的如此重情重义,那日人界内为何还是去杀了那对夫妻?那个小孩多可怜啊,你更不该杀了他的父母,不是吗?” 无欲轻轻勾指,余音袅袅间,一股令人静心释然的气息轻轻笼罩二人在之间,他抬眸,轻轻道:“那是迟大人的命令,我没有权力违抗。或许你会说我与她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迟大人不发话,我是不会去伤害无辜之人。不过这也并不代表我就是个善良的人,因为我手中的杀孽确实不在少数。但是,肆意屠杀,那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出来的事。” “迟夙无心,但你不同。” …… 桑无时静默,与他对视,无欲叹了口气,“手中的刀刃,心中的仇恨,是要报给该得之人。”话音刚落,琴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蓦地,桑无时噗的一声笑了,“我不是行尸走肉,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并非盲目听从他人”却忽然间,笑意消失,“你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所以尽管你聪明做事有条有理……迟大人不还是不喜欢你?” 她缓缓起身,淡淡道:“你读不懂我,也同样读不懂迟夙,但是我能懂他,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了,她啊,此刻不知为何竟有些生气呢,不是生无欲的气,但就是莫名更加烦躁了。 刚踏出一步,却手边一紧,回头,很意外地,无欲拉住了她,回眸间,二人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但这次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躲闪开来,而是直视着她。“你见过多少人?品过多少喜怒哀乐?看过多少世间愁苦?有被人背叛过吗?有伤心流泪过吗?你的心,恐怕从没有为别人而跳动过,对吗?” ……“不说话?还是又想说那些浮夸的话,或者贴上来看我无措紧张的模样?可我今日离你如此之近,为何不动了?” 桑无时勾唇,缓缓甩开他的手,漠然道:“我见过太多苦痛愁乐,看过太多悲情故事,甚至说我遇见的比你所见所闻都要多。所以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不知道那是不是别人想要的。” 说完,没有犹豫,她离开了。清瘦红衣于那凄冷夜色中,走得很是决绝。 …… 只是啊,她的脚步还是微不可查的微微有些不稳。呵,何必在意呢,他说的不过是一些矫情话罢了。 夜风拂过,吹在身上,竟意外带着点凉意。她脚步未停,飘落胸前的长发微微吹拂过她平静的脸庞,星光般璀璨的金眸中似情绪万千,又似空无一物。 她在这个尘世有意识时,就已经是成人模样了。她曾走过雪山之巅,踏过无尽荒漠沙海,爬过荒山废道,跨过汹涌河海,也曾在阴森黑暗的丛林中寻找过自己的容身之处,也在凶残庞大的怪物追捕下抢夺食物,但是,为何这世间如此之大,每个领域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地盘,却不肯分一片小小的位置给她呢? 后来啊,终于有一个地方肯收留她了。那是个在她记忆之初,就在杀人放火的地方。谁杀得多呢,谁就有肉吃,谁就有发言权。每次血腥的杀戮后,他们分夺食物的肆意笑声。狂言妄语响遍她的世界,他们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呢,那时的她想。所以啊,为了和他们一起分肉吃,一起大笑,她也学着他们那样做。杀人,无休止的杀戮,那些惨死在她手下的人撕声惨叫,即使自己身体痛彻心扉,她也没有停止呢,因为,她身后的人能那样开心地振臂高呼开怀大笑,他们能不在意身体的疼痛,所以,她想,她也可以。 只是那时的她不知道啊,因杀人反噬在身体上的痛,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受着。 第二十九章 可是之后,来了一群仙人,他们把那个她看似家一般的地方灭了。于是,她又开始了四处漂泊流荡。可恨天地之大,那时的她啊,竟无处可去。但似乎很幸运的是,在一个破败残旧的寺庙里躲躲藏藏的她,终于又被人收留了呢。他们给她好吃的,给她穿干净的衣服,住漂亮的房子,她觉得活着原来也挺美好的。只是,那些给她一切好东西的人,为什么要撕扯她衣服呢,为什么要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还要弄疼她呢,但为了想继续留在那里,她想,忍一下是不是就好了呢,之前更疼的她都受过了啊。可是,她真的好疼,她最怕疼了啊,所以……她灭了那里所有人。 而后来,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子子孙孙都在永无止境地追杀她。他们杀她,她也毫不留情。她那一路识得很多人,都是那些人口中的恶人,她和他们一路打打杀杀,四处飘零。曾也想过做个善人,但是一路追杀真的让人无法从善。于是,她跋山涉水,去了仙界那个以度化著称于世的扶风,想求得一份解脱和收留,但却被一处强劲狠狠抛下山,挂在一个山尖儿山足足七日之久。她很迷惑,不是说扶风是世间至善之地,会度化一切罪孽吗?可他们却不理她,也不要她,甚至还要杀她。 ……仇人越来越多,想她死的人也源源不断,她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折磨她。生而痛苦,死亦不能,只可漂泊。 直至那一日——她在丛林里觅食,硕大的林子却瞬间寂静下来,所有活物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天空中,十几人凭空出现,他们服色各异,诡异乖张,肆意的笑声充斥整个山林,张扬,浮夸,甚至带着无限的挑衅,但是总之,他们看起来很快乐。而在山崖的尽头,她看到了那一抹黑色。单腿勾在树枝上,黑衣泄了一地,身姿轻盈,墨发飞扬。她目不转睛,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那人回了头,遥远之处,那双妖媚惑人的眼,似穿破时空,就这么看向她,看向了那躲在阴暗角落,只敢漏出一双眼的她。霎时间,风云静止,万物黯然,那双眸子,占据了她所有情绪,惊艳了她千年时光。 原来,老天是公平的,它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即便如她这样的人,也会有她的去处,而浮屠宫,就是她的归宿。 终于,那些弱者,在谈起这她引以为傲的“家”时,露出了他们该有的懦弱和胆怯…… …… 在桑无时准备和无欲离开浮屠宫前往人界王室的前夕,小蛮告诉她,迟夙这几天貌似有点不太正常,他夜阁内的魔奴换了一批又一批,并且总是看到有来来往往的大箱子抬进夜阁,好像在收集什么东西似的。桑无时得知后只是一笑而过,担心谁都好,担心迟夙那不是吃多了没事干嘛,再说,那位爷又有什么时候正常过。 …… 时隔多日,当桑无时再次踏入人界时,还是忍不住感慨一番,这里,真的就是比魔界繁华热闹。但或许是因为连王室玄绮褂都丢失了的原因,人族百姓没有了之前那般自在,现在整个人界都笼罩着一股沉闷肃穆之气,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紧张。而王室内更是叫苦不迭,苦不堪言,没了玄绮褂支撑的结界的保护,在人界出现的妖魔鬼怪或是为了财或是别的,王室内的夜袭失窃、黑暗血腥之事是越发愈演愈烈。 一条兴繁宽阔的古道上,原本该有的热闹冗杂被此时的寥落冷清取代,道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赶马商人在不住地奔走,桑无时与无欲此刻站在这古道的驿亭上,注视着不远处的偌大王室。 桑无时面容清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那晚无欲与她说了那袭话后,许是有种被揭穿的感觉,桑无时并不想开口与他有过多的交谈。他们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微妙。 “我想了一下,进宫的事还是我自己解决,我会找个机会将她引出,你到时负责接应就好。”无欲率先开口道破这沉闷的气氛,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桑无时,清润的脸上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失落。 桑无时依旧望着远方,淡淡开口:“我一人,打他们一群人,还不能施法?”语气带着点奚落,虽说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能呛到他心里总归舒坦点。 “不,我刚刚已经传信给了无灭,她明日就会过来,与你一起。”他道。 这下轮到桑无时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她挑挑眉,“为什么是无灭?” 无欲淡淡一笑,“她的实力是最强的,有她在胜算可能更大。” ……桑无时嘲弄一笑,没再接话。 无欲眼里笑意一闪,“你怕她?” “我怕她被我气死。” ……. 气氛又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中,他们都没再开口。 良久,无欲突然轻轻拉起她一只手,一股舒适的不属于她的灵力微微向她掌心传来。桑无时诧异,抬眸看着他。 “出了这种事,王室内必定有高人,但凡我被识破出了事,可以请你帮我把这把琴带出去吗?葬在千山入口处的第二棵树下。”他温润如水的眼中此刻很是认真。 桑无时微怔,下一刻也没问什么,慢慢抽回手,“好。” 无欲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眼中却有什么东西闪动。 ……. 是夜,桑无时躺在床上,缓缓伸出手,果然,一抹淡淡的不属于她的灵力在流动,那是无欲托付给她的断魂琴。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索性放下手,不再想这些。 她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不如喊小鬼出来逗逗他?索性一下坐起身,“子陌!”可是过了许久,并没有人回应她。桑无时感到有些挫败,这小鬼,听力真不太好?而就在她正准备又像上次一样大声喊他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微风,清清凉凉的,有着淡淡的芳香。桑无时闻着,总觉得这味道有丝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闻过。 她再一抬眸,便看到了轻浮在半空的银白服饰的少年。那双清澈蓝眸中仍是空灵明亮,只是似乎有着丝丝倦意,他的小辫子在空中轻轻随着墨发飘动,小脸上有着淡淡似被人打扰的不悦,“你找我有事吗?”他开口,语气中似乎也透着淡淡的疲倦。 第三十章 桑无时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小鬼,蹙了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晚的子陌有些虚弱,因为连他浮在空中的身体,似乎都变得比往常透明了些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问。 子陌闻言,并未回答她的话,但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浮在半空看着她。 好在桑无时习惯了这小鬼沉默寡言的性子,倒也没有多在意。她随意靠在床头,双手撑头,笑道:“子陌,如果明天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会不会救我?你是不知道,无灭那家伙,看我可不爽了,上次灵霄宫的事,因为她我可伤的不轻呢。”说完,她侧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眨呀眨,这小鬼,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呆在浮屠宫竟没有一人发现,甚至连迟夙都没有发现,如此之人,是该好好……利用一番。 “不会。”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这个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桑无时嘴角抽了抽,这个小屁孩儿,要不要这么冷血?“喂,我们可是有过约定的哦,你竟然对你主人见死不救?还不好好想清楚再回答。”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疯狂示意。 子陌突然沉默了一下,精致的脸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阿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说完,他蓝色双眸轻轻一闭,似是累了。 ……桑无时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有些许凝固……“去去去,你这小鬼,不救就不救,扯这些大道理做什么?去去去,睡你的觉去。”说完,她干脆一翻身,自己先躺下了。 ……她身后的小小身影,在她转过身后,慢慢睁开了眼,注视了她良久良久…… 翌日,人界云岭山。 “无欲还没消息?”这是昨日连夜从魔界赶来的无灭。她此刻正仰躺在一颗参天古树的顶枝上,身姿轻盈,暗色衣裙散落飘荡,满头朱钗轻轻晃动,美丽妖艳的脸上很是惬意,一条乌黑粗壮的蛇尾不住地来回摇动,好不悠哉。 ……她身下的一根树枝上,桑无时靠在树干后方,单腿撑起,红衣飘飘,除了姿势不太美观,人还是美的。她手里拿着一方刚摘下的枝条把玩着,但脸色委实不太好:“没消息。但是——你能不能夹好你的尾巴?晃来晃去做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粗壮?”这个死女人,知道她恶心蛇,偏偏每次都恨不得化出原型恶心她。 ……无灭:“.….”她原本微笑唇角僵了僵,瞥了一眼下方的桑无时咬牙道:“我在这上方摇,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再说,这回可不是我主动来的,是你们求我来的呢。”说完,不屑地扫了桑无时一眼。 桑无时垂下眸子,不想看到她那条讨厌的尾巴在自己余稍晃动。 “而且啊,我就不明白了,这区区王族的一个公主,你们竟都搞不定吗?可真是有用得很呐。”无灭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再次嘲弄道。 但是这次桑无时却没有立刻怼她,而是抬起眼皱眉道:“公主?” 看到她那一脸疑惑的无知表情,无灭撇撇嘴笑了,“是啊,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难道连无欲都没有告诉你?天啊,看来都是觉得你不太靠谱呢。”说完,她捂唇笑道:“哦对了,那个公主好像叫什么千息来着,这些你都不知道吗?”说完,似看热闹般盯着桑无时的表情。 而桑无时却又陷入了沉默,千息吗?眸子垂落,金眸中什么情绪快速一闪。 “跟你说哦,我阿姐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了,她啊,在外人眼里可凶了,可从小到大,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着我……”她的唇角勾了勾,千烨小王爷,我们这还真算是孽缘呐。 “喂!你在想…….快走!有危险!”无灭本是要叫住她,下一刻她自己便迅速飞身而下,而桑无时也在她出声的一刹那飞快纵身跳落,两道身影快如鬼魅般闪离那个古树。而她们身后,原本苍翠繁荫的参天古树瞬间染上熊熊烈火,不过片刻间便尽数化为黑灰!而那个对她们出手之人,此刻就浮与离她们不远处的半空,那是一位白衣飘飘,手拿拂尘,面容苍老肃穆的老者,他的三千白发飞扬,周身的凛然气势让人不可忽视。 桑无时眼中寒光一闪,拳头紧握,“老人家,闲事管太多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尔等孽畜作恶无数,居然还敢来人界!你们今日是跑不掉的!”老者声音浑厚有力,透过劲风传来,带着一股摄人的气势。 桑无时暗道不好,转身瞬间就飞快纵奔,无灭也在第一时间紧跟她的脚步。而后方,老者紧追不舍,一把拂尘泛着摄人的寒光,尽数向她二人袭来。 一路追至云岭山出口处的高崖深渊处,这老头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们停驻在崖边,看着随即而来的白衣老道,双双进入备战状态。无灭冷眼看着他,嘲笑道:“这是哪个派的臭道士!不好好在山上赏花逗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桑无时赶紧拉住她,“他能施法!” “什么?!”无灭的表情瞬间僵硬。 “不然你以为我跑什么!”桑无时咬牙。今日怕是不好躲开。 那老者看着她二人,脸上表情一凛,大声道:“这人界的结界当年还有老夫的一份力,你二小辈可知我是谁?” 闻言,桑无时和无灭皆是一震,“长生门掌门在闭关,你莫不是——扶风仙首清风老道?!” 老者闻言。脸上尽是杀气,“盗取我派拂尘珠,残害众生,只恨当年未曾将你魔界除根,如今这般!我悔啊!”语毕,他拂尘一挥,“出来吧!”霎时间一只巨大的滔天神兽半隐半现间出现在他身后,面目狰狞,咆哮如雷,金芒万丈,霎时间四周忽换,山河动摇。 ——那竟是上古神兽之一的——太阴幽荧! 第三十一章 现在四周已不是人界云岭山崖处,她们已经在无形中被困在这清风的结界内。 “这老头倒是看得起我们,竟用了太阴幽荧!”无灭咬牙。 “拼蛮力肯定是打不过,这结界里用不上力气……”桑无时道。难道今日又要再死一次?不知这肉身会不会被毁,要是毁了,自己还怎么还魂? “可恶!……我竟然也飞不起来了!”无灭的声音中隐隐透着焦急和不安。 瞧着那参天庞然大物一步步张牙咧嘴朝她们靠近,她和无灭就像两只待宰羔羊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眼巴巴望着,一步步垂死地往后退。 桑无时汗颜,不是吧,这要是被吃了,保证被消化得连渣渣都不剩,还拿什么复活! 她二人不住往后退,巨大幽荧兽类瞬间张开滔天大嘴,那如冰雕般庞然的利齿眼看就要将她们贯穿—— 却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在这偌大虚无的空间内显得如雷鸣般清晰。 “我听到有人在叫呢,有人兴致颇高啊。你看她们看着多可怜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老头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慵懒沙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玩味传来,如幽谷般空灵。 那是一抹纯黑衣袍,精致挺拔的身姿缓缓隐现,身后金光乍现,光芒万丈,漫天绚烂中他的三千墨发灵动飞扬,惊为天人的面容上尽是玩味,媚眼轻佻,唇若花色,连勾起的弧度都似恰好。 见到来人,桑无时和无灭都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命丧这畜生之口了。 “老头,你喜欢玩结界?”迟夙开口,语气桀骜嘲弄。 不过刹那间,那巨兽和结界仿佛一起消失了,似乎都卷入到了老头手中的拂尘中。 清风闻言缓缓浮现在这半空,清冷洪亮的声音传来:“我说这二人怎么敢在人界为非作歹,原来有你在。” 迟夙扬了扬修长的眉,戏谑道:“那既然你这么喜欢钻结界,那我就陪你玩一玩好了。”霎时间四周光景瞬换,这是——迟夙的结界。一片漫无天际、怪石嶙峋的无边大海,巨浪翻滚,涛声震天,桑无时和无灭此刻都立于一块冲天大石上,差点忍受不住这无尽的摄人狂风。 那清风见状,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话未说完,他的半个元神被强行拉入迟夙结界内,本体还留在了外面。 “哈哈哈哈哈…….你孤陋寡闻的事儿多着呢。”肆意大笑中,迟夙双臂一扬,黑色魔气涌现,霎时,清风剩于本体内的剩下一半元神也被强行拉入结界内。 清风面色一变,瞬间闭目手中拂尘灵光乍现,那一抹刺眼的白光,刺得桑无时无灭二人都睁不开眼。“诡道妖邪,速速褪去!”然,那抹气流在重创结界的那一刹那就被弹了回去。清风怔了一瞬,忽而双目通红,语气晦涩:“多少冤魂惨死这里,才会有如此大的魔气啊。” 迟夙突然摇摇头,一双美目满是失望,“就这两下能耐?莫不是我高看你了?” “呵,你倒真是不知悔改!你莫是不知道这人界的结界有老夫赠与拂尘珠的一份力,只要这人界结界未破,你便伤不到老夫分毫。” 一时间,他们二人都未再说话。迟夙浮于前方,狂风吹的他衣摆飘摇,翩翩欲飞,忽而,他勾起唇角,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语毕,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出现在隔空半空中的,是人界王族——整个王族界内,一只通天鬼爪笼罩上方,暗紫阴火焚烧,人影四窜,众生哀嚎。 “你我之间的纷争!莫要扯上他人!快放了他们!”清风见状,怒吼一声。然,整个结界内,却无一丝回音。他疯狂冲至那画面的面前,那里面,还有众多仙家子弟,他们无一不在撕心裂肺地撕喊着什么,但是清风一句都不曾听见。他也撕心大喊着,整个结界内至于他一人的声音,显得格外讽刺。 突然,一抹披风晃了眼,桑无时和无灭再抬头,却只看见一片虚无,没有看到迟夙,似乎那只是个影子。 “莫要冤枉好人,若不是他们在王室撒下害我魔族的焚阴散,我这阴火怎么烧得起来呢?终究还是自作自受啊。”迟夙幽幽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玩味意味尽显。 “你这卑鄙小人!如何能去残杀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清风双目欲裂,声音满是愤然。但他似乎全然忘记方才对桑无时与无灭二人的无情追杀,呵。 迟夙的身影慢慢浮现,他妖异的脸上此刻满是阴暗,“仙人总是满口仁义道德,听过万遍,那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真让人倒尽了胃口!来玩个有趣的游戏如何?我这结界内,缺一个强大的守护者呢。若你能来,这结界似乎就无人能挡了呢。” “我岂能如了你的愿让你害人!”清风震声大喊,突然,手中拂尘再次扬起。 “嘘——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无妨,我的阴火或许可以加点火气了。” …… “你想让这王室内所有人陪你吗?”迟夙唇角翘起,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疯狂。 那老人沉默了….. 他只是元神进入了结界,实则可以独自全身而退,但结果是要牺牲掉整个王族。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仁义道德呢!不是要拯救苍生吗哈哈哈!”迟夙疯狂大笑,似是见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般。“想想看,到底是要救人呢,还是要阻止这个结界继续变强呢,哦,我的耐性到了。”说完,笼罩在王族上方的巨大鬼爪似是慢慢收拢,而下方的暗紫阴火燃得更烈。 “住手!你不过是想要我的修为为你填结界!如你愿!先放了他们,我自会走进去!”清风大喝,满目悲怆。 “你耍我?”阴寒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说过会走进去,自不会食言!但以我的修为你若想吞噬,怕是会有严重的后果啊。”他的白发飞扬,原本苍老严肃的面容此刻竟显得微微无力颓败。 第三十二章 “你没有与我谈判的权利。”冷冽彻骨的声音,话中的不耐近显。迟夙顿时再一扬袖,那鬼爪片刻又再收紧了一分。而那王室内,许多人族因承受不住这噬骨焚烧,都尽数化为灰烬,霎时便烟消云散。 清风回眸,凝视着整个偌大的人界一眼,良久良久。终于他的本体还是抬步缓缓走入了这结界内。 而半空画面中的王室内的仙家弟子们,似是突然能看到这结界内的景象一般,所有人都面露惊恐,一双双手拼命地挥舞着,似乎在绝望地说着些什么。最后,一阵黑色力道划过,画面消失。 而那燃烧在王室内的暗紫阴火,此刻全都围绕着原身本体踏入结界内的清风。无尽幽暗肆意的火光中,他的身形慢慢变淡。只是那双眼却是异常的平静无波,睿智冷静,“迟夙,你以为死我一人,你就强大了吗?拂世大哀,总有超越我之人,即便我今日失败了,无妨……世间正义比比皆是,魔总有魔的归宿,让老夫与你一赌,你会输。” 迟夙身形全然显现,踱步缓缓走近被阴火撕扯的清风,一袭黑衣如地狱修罗,却步步生华,桀笑施然,“输?似乎很多人都说过这话呢。”他绝美的脸上笑意涌现,却藏着无尽诡暗危险的气息。“可惜在我动手之后,他们全都闭嘴了,自以为是的杂碎们。哈哈哈哈,老头,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想当年啊,你是多么高高在上地指点了我的命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算过自己有今日吗?”笑声飞扬,他抬起手,霎时半空中出现了无数尖锐似刀的冰锥,黑色魔气翻腾,凌迟欲发,“我数十下,跪下道歉,我就让你活。” “呵,你今日杀了我,这世间可就再无人知……”清风老者惨然大笑,但话未说完,却被迟夙冰冷残忍的声音打断:“一——二——算了,我懒得数了,你还是去死吧。”瞬间,黑色魔气翻滚着的无数冰锥尽数汹涌地刺入那被困暗黑阴火中的老者…...... 他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最后还是进入了这结界,用自己一生的修为,来赌这个结界的——破碎。 而且他还,赌赢了。 沉重又压抑的气息,令人窒息。 而最后的结果……桑无时与无灭亲眼所言,迟夙的结界,似乎裂了……转眼间,他本身的状态也不太好,跟随他的咪咕此刻异常的安静。她们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因为,迟夙这一战,赢得血本无归。 他就那么静默于原地,周身诡暗阴冷的气息似修罗般令人战栗,忽而,他扬起脸,妖异的脸上尽是沉郁森然:“弱者没有放狠话的权力,老家伙,我的结界……迟早会补回来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黑烟一散,迟夙的身影消失不见。而随之消散的,还有他的结界。 四周景色顿变,霎时便是云岭山崖边。 桑无时和无灭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噗”的一声,无灭喷出一口鲜血,刚刚强者对仗,结界内灵力反噬太强,料是她,也不可避免受到波及。而桑无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小脸惨白,嘴角也流出丝丝鲜红,她咽了咽胸口喷涌而上的鲜血,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颤声问:“那老头的拂尘呢?” 无灭此时捂着胸口踉跄走在前方,头也没回,“你说什么?”她加快脚步,只想迅速先离开这里,但走了几步,发现桑无时并未跟上,她回头没好气道:“哎……你找什么呢!快走啊!” 桑无时垂眸,勾唇一笑,“回去了。” …… 而无人注意的是,在一方未知天地中,那把拂尘飘落之处,片刻光芒万丈。 …… 桑无时和无灭徒步走了许久,走至之前她们原计划中接应无欲的地方,桑无时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她无力地依靠一棵树缓缓坐下,脸上惨青一片,“不行,疼死我了,走不动了。”她的五脏六腑啊,感觉都被搅拌成泥了。 无灭也颓废地坐在一块大石上,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虚着声问:“迟大人呢?” 桑无时无力地笑笑,“许是觉得我们碍事,自己玩儿去了吧。”她的语气轻松,但她二人知道,迟夙应该也是受了不小的伤。 “哎呀,疼死我了。”无灭也是一脸哀嚎,她还想再抱怨几句,却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喊声,透过层层暗林,往这边传来。 “魔界的人来了!” “王室现在安然无恙了,但是听说仙界扶风仙首消失了!!” “欺人太甚!” …… 不一会儿,黑压压一群人族百姓眼看就要闯入这里,桑无时和无灭立刻艰难站起,好家伙,她们现在在这不能施法的人界,而且还受了伤,对敌如此之多,怕是很悬。 “消息竟传得这么快,这里不安全,快走。”无灭皱眉道,但待她再一转眼,便只看到桑无时早已闪现在远处的红色身影。 “桑无时!!!” …… 当日,桑无时在人界结界口出并未等到无灭或者无欲,为避免遇上人界所留的仙界之人,她还是选择独自先回浮屠宫。 而也是在今日,人界王室损失惨重,虽不至血流成河,但死伤无数,怨气九天。只因魔界使者迟夙的一场炼魂阴火,炼狱焚烧,燃身烬魂,无数王族子弟与众多仙家之人哀声沸天,魂飞魄散。 同时,魔界使者迟夙与仙界扶风清风仙首的决一死战在梵天五界引起轩然大波,五界沸腾,仙界哀怒,而魔界,也因迟夙这一战,成为更加让四界忌惮的存在。哀怨声不绝,叫嚣声起伏,声讨声也源源不断,但却未有真正敢举兵攻打魔界的一兵一卒。 或许就像迟夙所说,那些人只有声张正义的口气,却没有除恶扬善的勇气。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五界哗然的事——仙、人二界的保护结界更加稀薄了,甚至隐隐有破裂之势。仙界惶恐,人界大乱,其余三界虎视眈眈。 …… 第三十三章 翌日,待桑无时独自一人刚回到浮屠宫,她才得知原来无欲和无灭早已回来,并且,成功将王室公主,千息,那个据说可能知道夺珠之人线索的女子,带了回来。 而桑无时在小蛮的照顾下,简单疗养了下伤后,便只身前往关押千息的地方。 那是浮屠宫内专门关押犯人的水牢。桑无时抬步缓缓进去,水牢内的格局倒与人界所谓的牢狱相差无几,只是格外幽森阴冷,因着石壁上悬空挂满的是鲛人的体油,所以散发的光亮幽绿渗然,更显诡异恐怖。 桑无时越往里走,越是阴寒无比,腥臭冲天。忽而,她脚步停在一处水牢房前,那里面是一方偌大的乳白色水池,说是水池倒也不恰当,只因那白色液体格外粘稠,甚至缓缓蠕动冒着气泡,而整个水牢内的那股熏天恶臭的来源,就是这牢内所有池中的白色液体了。 现在,那方白池中却赫然有一位粉色宫装女子深陷中央,她的双手被牢内两旁的团团黑雾强势架起,双腿被浓稠液体覆盖,细细银丝串珠流苏附于发间,只是一头青丝却微微凌乱,显得有丝狼狈。她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 听到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女子缓缓抬起头,一双淡然带着些许傲意的眸子就这么向桑无时望了过来。这容貌,凝脂肤如,透着粉红雪白,淡扫峨眉,清淡如霜,诚然,是很美的,,也,与千烨有五分相像。 桑无时就这么看着她,定定地,金眸中似没什么情绪,她淡淡道:“都说千山狐族出美人,我看也不尽然,这人族王室内,千息公主也不差呢。” 千息闻言竟淡淡地笑了,淡丽的脸上浮现一抹嘲弄,“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知任何事,除非把我放了。” 她的话音刚落,桑无时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余光一瞥,果然,是无欲。他看起来面容上有丝丝疲惫,清润淡雅的脸上也透漏着几分苍白,应是受了些伤。“你回来了。”他轻轻向桑无时点点头,而她移开目光,继续看着池中女子,淡淡道:“她从进来到现在,什么话都没说?” 无欲也看向里间,轻轻说了一个“嗯”字。 “那个男子是谁?又在哪里?”桑无时冷冷问道。 “我不知道。”坚定的语气,那双淡然的双眸,竟是毫不畏惧。 桑无时勾勾唇,“你是不是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无欲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要鲁莽,人族王后是千山狐仙,这人日后还是要归还的。” 她斜了他一眼,好笑道:“说得好像我们现在不是各界的敌人一样。” “有些种族对于人界王室遭遇都是持旁观态度,但若我们太过分他们也会不得已出手的。” …… 桑无时回至自己房间时,竟发现她的床上赫然躺着——迟夙。他黑衣飘散,慵懒地半躺在她的床上,双眸轻合,长长睫毛下是淡淡阴影,长睫如扇,秀颜可餐。 她嘴角微微一抽,看来她的院子里真的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迟大人。”她轻轻唤了一声,但迟夙却像是睡着了般,没有回应。桑无时轻轻皱起眉头,再次道:“迟大人,我建议把那姑娘交给我,我一定会让她松口的。” 这次,迟夙缓缓睁开了眼,耀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道:“嗯。” 桑无时秀眉一挑,嘴角上扬,“多谢迟大人。” 迟夙垂下眼眸,轻轻打了个哈欠,语气缥缈,“你谢的一点诚意都没有,似乎从你有这个想法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一样。” “毕竟是我失手在前,迟大人也一定会让我料理这些烂摊子的。”她缓缓走至床边,轻坐在迟夙旁边。 “可这让我有种被玩弄的感觉。”他瞥了她一眼,但似乎是对她主动靠近的做法较为满意,语气竟也不生气,而是很散漫,似乎没有走心。 桑无时瞬间眉开眼笑,“怎么会,我们浮屠宫的人都是如此爱着迟大人,从最初进入浮屠宫时的血盟之誓开始。” 他抬眸,勾唇,“你也是?”说完,他身后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咪咕也跟着“喵呜”了两声,迟夙抬手,指尖轻触它的额头,似是弄疼了它,咪咕瞬间乖巧不动了。 她笑,毫不迟疑:“我当然是。” 他的指尖一顿,长长的哦了一声。 “迟大人为什么这么问,是我做了什么让迟大人觉得不好的事吗?”她浅笑道。 “不,因为你太好了,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啊…好感动啊。”语毕,他轻轻勾了勾指尖,示意她靠近。 桑无时挪动了两步,却猝不及防的迟夙将她一把拉到床沿,她的手臂撞到了床榻边上,微微吃痛。可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俯身压了过来。这让桑无时……一时懵了。 近在咫尺的是他妖孽绝美的容颜,那双魅惑至极的眼眸闪着流动深邃的水光,波光潋滟,勾人心魄。“怎么?你很慌?”红樱薄唇微微勾起,语气间满是戏谑。 桑无时心里略过一丝怪异,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迟夙挑眉,“哪里奇怪?”说完,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桑无时看着她,一时有点分辨不出他的用意,她抿了抿唇,道:“我敬重迟大人,如果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闻言,他的脸更加靠近,呼吸近在咫尺,“你刚刚不是还说爱着我吗,改口了?” “我觉得敬重和爱,于我都是一样的。”她微微蹙眉,金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似是不太习惯如此近距离与人靠近。 迟夙眼神暗了暗,语气有丝琢磨不透,“你在开玩笑?你懂……爱这字的含义吗?” 桑无时转过眼眸,看着迟夙的面容,但即便这般近的距离,她依旧不能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就恍如初见那惊艳她时光的一眼,幽晦如深,连她都不曾看透过半分。“我懂。”她答,“这世间的所有悲剧,都与情爱脱不了干系。” “呵,那如此,你爱的迟大人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是吗?”不过霎时,他的身体再度压紧她,面容相触,额心轻抵,但就连双唇相贴的那一刻,桑无时仍是辨别不出他的情绪。曾经她以为她懂他,其实不然。 第三十四章 她忽然轻轻侧头,移开那冰凉如水的唇瓣,缓缓道:“迟大人是受伤了吗?您身上有股淡淡血腥味。”顿了顿,接着道:“原来迟大人也有弱点吗?” 他一怔,突然间放开了她,幽黑深谙的眸子就这么看着身下的桑无时,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蠢死了,当你准备巴结一个人的时候,就要把戏做全,让人信以为真,不是吗?……至少,要骗得过我,嗯?”他缓缓起身,拉开与她的距离,“你有说戏的本事,却没有以假乱真的勇气。” 桑无时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在脑子里快速思考了一下近日发生的事。 “我没拿拂尘珠。”她转过脸,认真说道。 迟夙伸出一只手,“拿来。” “我没拿。”还是坚定的语气。 他缓缓站起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唇笑道:“石头呢,拿来。” ……桑无时嘴角一动,“啊……”心里哭嚎,上次她把石头扔在哪儿来着?似乎还在后院? 迟夙看着她,她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桑无时慢慢撑起身子,干笑道:“迟大人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堂堂魔界使者,传出去莫不是要被人说小气。” 他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变,“嗯,所以石头呢?” ……“这我可能得找找……”后背有点绷紧。 “去找。” ……桑无时一愣,“我们不是应该以拂尘珠为主,找到那个男人吗?” “我让你去找!”迟夙眼神一暗,语气很危险。说完,便轻飘飘地散成一团烟雾,消失在她房间。 桑无时终于呼出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啊,大晚上又抽哪门子疯?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起身,走至院中……找石头。 石桌下,没有,藤椅周围,没有,小花圃内,没有,参天古树那一圈,还是没有。 ……桑无时觉得心肝有些疼,我的小石子哦,你在哪儿呀…… 找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啊……这禽兽……”她抱膝,脑袋直勾勾盯着自己房间的窗口,“我上次就是躺在那……然后随手一丢,……应该是落在这棵树下的……”难道被风吹走了?石头能被吹走?“啊……你倒是快出来啊。”她无语望天,但话音刚落,一阵灵光闪现,霎时,一袭靛蓝色衣袍的无欲就这么在和询微风中……站在她院子里。 桑无时眼角一抽,嗯??? “你这是做什么?”他也皱眉道,看着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桑无时,语气有些嫌弃。 “哎呀,我这寒酸的地方也值得无欲美人来走一趟?”她斜眼讥讽道。 无欲慢慢靠近她,“这棵树有什么奇怪的吗?” 桑无时起身,拍拍屁股,双手环胸,语气欠佳,“难道这里就没有比树更吸引人的吗?” ……无欲侧过头看着她,嘴角一动,“比如说?” 她翻了个白眼,没回答。她难道不比那棵树好看? 无欲感到莫名其妙,“是你先盯着那棵树的。” ……桑无时走至石桌前坐下,魅影红衣,黑发如绸,灵动飘逸,夜月凉如水,显得她此时倒是格外娴静秀美。 无欲也走至她一旁坐下,缓缓开口:“我看迟大人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本是有意提醒你不要提千息的事,奈何貌似晚了一步。” 她撑额,也没看他,淡淡道:“事后送安慰?那不需要了,你走吧。”顿了顿,她突然一挥手,一股灵力传向无欲,“拿走吧,你的琴。” …… 他没动,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温润的表情此刻有些怪异,“无时,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嘴唇轻动,但似乎又有点刻意,“我听有人道你,实则是迟大人的……男宠……是吗?”他的语气带着些许试探和不确定。 桑无时挑了挑眉,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却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她勾唇,指尖冲着旁边无欲勾了勾。 他默了一会儿,还是起了身,走到她面前。 桑无时指着他背后那颗古树,缓缓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棵树有什么特别的,你看。”无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就在这时,桑无时刚想一脚踹过去,他却忽然闪了个身。他的速度很快,一时间她没收住力道,眼瞧着就要扑了个空,无欲立刻借势拉住她,无奈道:“你若不想答,不说便好,何必如此?” 桑无时低头看着拉住她的那只手,顿时笑出声来。无欲蹙眉,慢慢放开她,“你笑什么?” 她还是笑,一双金眸中闪着别样的幽光,在这静凉月色中,格外诱人,“别人口中的我有千万个模样,不知你说的是我哪个模样呢?” 他突然收回注视她的目光,垂下眸子,“并非旁人说,而是我亲眼所见。”语毕,又抬起眼,看着她,缓缓道:“其实不久前,我来过你这里……” 桑无时突然脑袋靠近了他,坏笑道:“然后呢?” 无欲微微后退,清峻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没有然后了。” 桑无时挑眉,看来是今日迟夙在她屋内抽风做的事,被恰好找她的无欲看在了眼里。她笑,“你总要说你看到了什么吧?”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不管我看到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好自为之,攀附而来的一切都是短暂的,你总要……”他低眸说话间桑无时突然闪身靠近,双手按在他身后的石台上,几乎将他整个人圈住,微微仰面,近距离看着他。而无欲看着她突然迎了上去,竟忘了躲闪,还未出口的话咽在了肚子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鼻尖都要贴上。 突然,她勾唇,“是这样吗?” “你……”他一楞。 “我们如今也是这副姿态,那又能代表什么呢?”她的眸子淡然,似乎说的话也不甚走心。 无欲呆呆看着她,一时哑然。 桑无时看着他的样子,坏笑道:“你若是此刻也想亲我一口,我也不会……” “我知道了,许是我多想,这就赔不是。”他果断打断她,语气竟有些慌乱。 “要不叫几个人来看看,现在我可是你的男宠呢。”收回笑意,她慢慢松开手,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无欲嘴角一抽,“不用了。”待她起身,他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十五章 桑无时坐回椅子上,给自己折了杯茶,缓缓道:“所以你跑这么甚远,在这么个僻静的地儿找到我的住所,就是为了问这一句?” 他也坐下,“好奇。” “就算我说是,你又如何?”她好笑道。 无欲扭头,突然认真地看着她,如实说道:“会看不起你。” “哦。”很是不以为然。呵,这人认真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许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就算她是何人,与他也无半分瓜葛,更无必要去解释什么。“我只是……”他急忙开口,似乎想说什么。桑无时却突然起身,又钻到那棵树周围,猫着腰找着什么,“哎呀,我的小石头,你去哪儿了呀……快出来快出来…” 无欲:…… …… 就这样,桑无时在她的院子里头一连找了三日的石头,瞧见那晚迟夙那一脸不爽的样子,她就知道,那个什么千息的事儿他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真是抽风呐。 终于,在第四日某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了。 她立刻马不停蹄,美滋滋跑到迟夙那里,献宝似的呈上了这块该死的石头。谁知,人家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也没有接,就懒懒道:“哦……很好。你收着吧,我只是瞧瞧,还以为你弄丢了呢,我可是伤心了好几天。” 桑无时干笑:“迟大人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丢呢。” 迟夙懒懒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还记得早些时候,送你的琉璃……琉璃….什么来着…” ……桑无时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天呐,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迟夙瞥了她一眼,勾唇,“啊……我也想不起来了…..那算了。”桑无时闻言赶紧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就听迟夙接着道:“作为惩罚,这个,随身带哦,别再……找很久呢。”凤眼一挑,示意她手中的石头。 桑无时:……“哦。” ……一时间屋内又安静了下来,迟夙似乎困了,双眼轻轻合上,但他没让桑无时离开,她也不好就这么走了。一时间,气氛很尴尬,她就那么杵在那里。 良久,良久,腿麻了。桑无时心里那个翻腾,悄咪咪瞅了一眼似乎睡着的迟夙,她找了位置轻轻坐了下去……“喵呜——喵呜——”就在她屁股还没挨着凳子那一刻,迟夙胸前的咪咕突然冲着她叫唤了两声,那小眼神似在说“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桑无时瞪眼,后背吓得一紧,这该死的臭猫,“嘘——”她死命瞪着它。 “喵呜——!喵呜!”更大声了,眼神充满挑衅。 …… 桑无时觉得如果她自己有毛的话,应该也快炸了。就在她扬起手势要捉住这讨厌的黑猫时,迟夙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或许他一直未曾睡。“嘘——”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安静。黑袍垂落在椅边,单手撑起的脑袋轻斜,如玉的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一时间,她和咪咕都安静了下来。就这样,呆呆地又傻坐了很久,桑无时看着咪咕都快睡着,烛火也快燃尽了,她也昏昏欲睡,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但迟夙还是没有说话……这又是在生哪门子气? 桑无时心里叫苦不迭,天啊,谁来救救她…… 终于,迟夙衣角微微一动,片刻后,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个女人…开口了么?” ……呼,桑无时松气,“我这不是一直在找石头嘛,都没去过那地儿……” 迟夙抬眸,眼中深谙一片“那你……还不滚去办事?!” …..“哦。”老实巴交地离开。 …… 桑无时刚走出迟夙的夜阁,前方便迎面跑来一个淡蓝色身影,灵发飘动,衣袂翩飞,是小蛮。“无时,刚刚去屋内你都不在,我去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哦。”说完,笑嘻嘻举起手中的食盒,小脸红扑,灵动可爱。 桑无时随手打开盒子抓了两块糕点,含糊道:“饿死我了。” 小蛮笑着看着她,无语道:“在这里吃,你也不嫌瘆得慌。”的确,她们脚下石桥下方,就是那条永远流动不止的夜河,腥红一片。桑无时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幸好没什么味道,不然真没什么食欲。她抬步与小蛮一同向前走去,一边啃糕点,一边抱怨道:“谁知道迟夙又抽什么风,让我找个破石头,浪费那么多时间,现在又催我赶紧找拂尘珠下落。” 小蛮秀眉微皱,“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一件事儿……”顿了顿,小蛮接着道:“前几日你不在的时候,我从外面回去,正巧遇上了迟大人,他就我们院子那棵树下。” 桑无时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呢?” “然后我唤他,他不理我,走时见他拿着一块小石头,我也没敢再说什么。”小蛮道。 “拿着一块什么?” “小石头啊。” ……桑无时看着小蛮,目不转睛。 后者有些莫名其妙,“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了吗?” 桑无时心里一凝,莫非他早就把那块石头拿走了?可是她后来明明在院子里找到了呀,迟夙拿走了又放回去了? ……思绪到这里就被她打住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细想为好。 但之后桑无时却还是把迟夙给的小石头随身带着,免得又被抓住小辫子。 …… 浮屠宫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折磨人的地方。 桑无时再次来到这个关押千息的地方,同样的阴森寒凉,同样的鬼魅渗人,只是那陷于白色稠液内的女子,相比上次来说,却更加狼狈虚弱了,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乌发也都全部湿透尽数贴在那清丽的小脸上。但那双淡然的眸子啊,似乎还是很倔强呢。 桑无时化出一张扶椅,慢慢坐下,勾唇笑道:“冷吗?” 千息看着她,突然怪异地一笑,“你说呢?” “跟你母后的千山狐族相比,这里不算冷吧。” “我没心情跟你说这些,只说你们何时放我走?”她的语气很冷,也尽是不耐,但唯独没有恐惧。 桑无时单手撑颌,淡笑道:“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们会放你走呢?” 千息冷笑:“我可是人族的公主,我母后乃千山狐仙,我若是不见了,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你们偷走了拂尘珠,本就被世人诟病,如今更是杀了清风,你以为再惹了我们千山狐族,还能猖狂多久?”许是因为太冷了,她的话虽很冷,却没什么气势,那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第三十六章 就这么两两相望一会儿,她再次怪异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无波的桑无时,一双清淡的眸中突然有了一丝忌惮。“你为何不说话?”她的气势又弱了些。“你们何时放我离开?”再次弱了些。 “那个男人是谁?又在哪儿?”桑无时语气很冷,她也没有很多耐性。 “我不知道。” 这次她回答得倒是很果断。“别弄这些装腔作势的东西,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放了我,魔族虽强,却也难敌千军。” 桑无时闻言笑了,果然还是十几岁的娃娃呐,说得好像千山族能为了她一人大杀四方一样,这些话骗小孩子还好。她盯着千息看了好一会儿,再次问道:“最后问一次,说不说?”语气间的戾气明显,周身的冷意也让千息微微一颤,“你们找他做什么?” 说话间,牢房后传来一阵轻响,小蛮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了眼前方被束的女子,眉心闪过一丝忧郁。她靠近桑无时,凑至她耳边轻声道:“无时,人不能死在你手上,否则又要被诟病了,你自己把握分寸。” 桑无时摆摆手,淡淡道:“嗯。” 小蛮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桑无时打开食盒,轻轻一挥,里面的糕点缓缓飘至池内女子唇边。制作精美的点心,散发着丝丝诱人的香气,飘至千息鼻尖。她似乎真的是饿坏了,想张嘴却又迟疑着。 “你刚刚不是说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那又何必连碰也不敢碰,看来你自己说话心中都没有底气呢。”桑无时看着她的举动,不屑一笑。 千息眯起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慢慢张嘴,轻轻咬住了面前的点心。 桑无时勾唇,似是漫不经心道:“你吃过人肉丸子吗?哦~还有狐肉呢。” 顿时千息立刻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双秋眸死死的瞪着她,原本就苍白虚弱的脸,此刻更是惨白一片,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恶心到了。 “我说的那些就是把人肉狐肉一起剁成肉末,然后加点……”桑无时笑,笑得纯良。 ……千息脸色又白了一分,死死咬住唇瓣,“你们到底找他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桑无时忽然站起,语气森寒,牢门被一股强劲推开,她缓缓抬步悬空走向千息,一步,一步的靠近。鬼魅红衣,气息阴寒,幽幽绿光下犹如夺命修罗。 双臂被束缚的千息动弹不得,她死命地摇动身体,似是想抬腿向后退,但是那白液也似有意识般紧紧陷住她,丝毫动弹不得。她眼神里的那抹淡然傲意终于消散些许,浮上了层淡淡惊恐,嘴唇轻动,微微战栗,“你….你想做什么?” 终于,桑无时在离她仅一步之遥之处停了下来,缓缓低头,看着池中深陷的粉衣女子,眼神幽暗无比,犹如看一只尘埃蝼蚁一般,轻蔑不屑,红唇勾起,她淡淡道:“或许你是真的不太清楚浮屠宫是个什么地方……你可知你周围浸泡的液体是何物?哦~你许是没有见过……”桑无时顿了顿,缓缓半蹲下,就这么浮在千息上方,定定地看着她,“你从小锦衣玉食,生活中在万人的庇护下,许是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残忍,许是不曾见过万物间真实的厮杀,许是不曾见过……这人脑炸开后所喷涌而出的东西呢…..” 千息的脸色霎时白的不能再白,眼内浮现的惊恐之色让桑无时粲然,她接着幽幽道:“所以你以为,这整个池中浓稠恶臭的东西是什么,嗯?世人皆知浮屠宫内罪孽滔天,冤魂无数,但鲜少人知是为何。而原由呢,我曾告诉过一个人……因为啊……”她笑得纯善,而千息瘦弱的身子却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因为浮屠宫有只被藏起的凶兽呢,它只吃生人,却最不喜欢……人脑内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就略微加工了下,放到这水牢里来咯……所以你觉得你这一池得是多少个人的脑子呢?嗯?” 桑无时就这么看着她,眼中却是淡漠如冰,她不想对她多费口舌的,一般落到她手里的犯人,她有的是手段,但对千息,她没有。却不是因为惧怕所谓人界王室或千山狐族,五界内的敌人,她从来不缺。而理由嘛……她垂下眸子,不管如何,也只这一次了呢。 千息的身子抖得不能再抖,眼中的惊恐犹如见到什么勾魂厉鬼般,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桑无时刚想继续开口,却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无欲,以及无灭走了进来。他二人站在牢前,看着这里面的景象。 无灭率先开口:“怎么,她还是不肯说?这可不像你平日审人的风格。”说完,轻笑一声,好不嘲弄。 一旁无欲也开口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桑无时站起身,斜了他一眼,“怎么?怕我杀了她?” 无欲皱了皱眉,“人是我带回来的,自然不希望有什么差错。”桑无时闻言,突然笑了,眉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后者坦然视之。 桑无时心里不禁有点佩服他了,明明是很不喜这人族公主,却还能忍着至今不动手。她其实早看出来了,无欲似乎对千息除了陌生的冷漠外,还掺杂了一丝厌恶,虽然她也不知缘由。 “不能任由这丫头继续耽搁时间了,现在迟大人既把她交给你,你就没有办法撬开她的嘴?”无灭的声音也带着丝丝冷意传来。 “哦?你为何这么关心这个?”桑无时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当初在灵霄殿损失了多少人马你不是不知道,那时……”无灭愤然道,但还未说完的话被桑无时摆摆手打断,真是的,这都第几遍了,她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桑无时看向池中千息,手中拳头渐渐紧握,“你真的不说?” 池中女子虽是惊恐地不住颤抖,但是却也是咬紧牙关,不肯再多开口一句。 桑无时眼眸内闪过一丝残忍的神色,最后一次机会都没了呢。面色一狠,“把人带出来!” …… 第三十七章 场景一换,桑无时他们来至浮屠宫奴隶牢的洞口上方,两个魔奴抬手一扔,便将从池内捞出的千息随手扔在这洞口边。桑无时瞥了一眼无灭,不晓得她硬是要跟过来做什么,而无欲称迟夙另有要事找他就告辞了,呵,他还真不怕她把她杀了? 千息粉色华美宫装此刻已尽数湿透,大腿以下的部分沾满了白色粘稠的恶臭液体,发丝浸湿而凌乱,脸上惨白一片毫无一丝血色。 “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微微趴在地上,多日没进食,该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桑无时俯身,蹲在她面前,单指挑起她的下颚,那张好看的小脸就扬了起来,很美的很出尘的一张脸,只是啊,眼神太傲太凶了。桑无时眼神示意了下这粗大红色织网下方的世界,缓缓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她抬起另一只手指过去,继续道:“这里其实也有一条出口哦,只是下方关押了太多奴隶,想走过就要踏过奴隶区。” 千息惨白小脸突然一笑,“你吓我没用,除了让我害怕点,你还能得到什么?” 桑无时的一指停在唇边,“嘘——这里的奴隶对待弱者可是会露出獠牙的呢。”说完放开了抖动不住的女子,站起身道:“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我八抬大轿送你回王室,前提你要告诉我那男人的消息,详细到性格爱好。第二,你自己从这里走出去。” 千息看了一眼下方暗黑一片的天地,所见之处是无数来来往往做着苦力的肮脏奴隶,体无完肤,遍体鳞伤,有着各种种族,黑漆漆一片,而未见之处还不知有多少…..但,她努力稳住自己战栗的身子,坚定道:“你们真的让我自己走出去?” 桑无时和无灭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嘲弄。桑无时笑了笑,摇了摇手指,“我可没有送你的责任,因为你没有带给我任何消息和好处,放你走是我们该做的事,如你所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但若是旁人对你起了歹心,跟我们也没关系哦。” 地上的千息不可思议道:“你……强词夺理!我一人族之躯,怎么可能…活着走出?” 无灭不屑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告诉我们想知道的就可以了。” 千息闻言,冷笑一声,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艰难地站起,“你们……想得美。” 桑无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想,她一定没受过什么苦难,才会在逆境中仍旧不懂得低头。看了一眼无灭,桑无时淡淡道:“你跟着她,我回去歇会儿。” 无灭双眉一蹙,不满道:“凭什么?” “她不说,你不救。”说完,桑无时就抬步离开了。徒留身后一脸不爽的无灭。 …… 三个时辰后。 桑无时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小憩,无灭迈着妖娆的步子走进,瞧了一眼这院中场景,再次嫌弃地感慨道:“你这破地儿还真得一直没变。” “你可小心些,这木椅可是这院子里最贵重的东西了。”漫不经心,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无灭闻言,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继而道:“千息被带入后院养伤了。” “哦。”仍是漫不经心。 “这姑娘胆子不小,竟然真的敢自己一人走过奴隶群,我猜她是觉得我会救她。”无灭走至桌前坐下,很嫌弃地没动桌上的茶水。 “所以她说了什么?”桑无时终于缓缓睁开眼,只是眸中没什么情绪。 无灭突然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勾唇掩嘴笑道:“什么都没说,我自然呢,也没有出手,反正迟大人把这事交给你处理,出了什么事儿跟我也没关系。”说完她微微一愣,咬牙道:“话说你为什么像个主子一样审问我?” 而桑无时却是微微皱起眉,“什么都没说?”这可不好办了,竟然什么都没说,骨气这么硬? 无灭瞥了一眼她,道:“是啊,没说,我当然也不会大发慈悲救她,所以就……那么美的一个美人,你觉得那些奴隶会对她做什么?” 桑无时指尖扣在椅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嗯。”这样都吓不倒她?真是个固执的丫头啊。只是现在这事儿还真是不太好办了。 …… 无灭离开后,小蛮刚好从外面进来,给她端进一小筐核桃,桑无时随意在桌上敲着,但也许是“哐哐哐”的声音过于频繁吵闹,竟引来了多日不见的子陌。 他小小的身子浮于半空片刻,想了想还是轻轻降落在地,迈着晃悠的步子不甚熟练地走至她的桌前,腰间的小铃铛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银白发带飘动,鬓边小辫轻摇,他那双澄澈干净的蓝眸此时好奇地盯着这桌上的一筐核桃,白皙淡雅的小脸上写满好奇。 桑无时淡淡瞥了他一眼,这小鬼,之前她在人界有危险的时候还真没见他出手。 “你上次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才没有去救我啊?”她挑眉,她觉得会是这个答案比较让自己好接受。 但小家伙不理她,还是直勾勾盯着她手里敲碎的核桃。 桑无时看着他的样子,好笑道:“没见过?这东西很好吃的。”说完,稍微一运气,另一只小核桃就碎在了桌面上,露出里面饱满的果实,她顺手丢了一个果实给他。 子陌迅速接过,举在眼前瞧了瞧,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缓缓送至口中。 瞧着他的样子,桑无时美目弯弯,“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他迈着小小的步子走至她的旁边坐下,小脑袋轻轻点头。桑无时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手中的核桃,一时觉得有趣,就给了他一个,道:“自己弄开,可没人伺候你。” 他看了看手中的核桃,又看了看她,似乎不知该从哪儿下手,一双大眼睛有着淡淡疑惑。 桑无时强忍住笑,说道:“小鬼,你平日都呆在你的结界内?”这个她也是真好奇,因为大多时候,她都不见他,知道他在结界内,可是之前她在院子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他结界入口。 而子陌,还是没有理会她,桑无时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莫非有自闭症?看着他一眼愁苦盯着那个核桃,她又忍不住笑了,“放在桌子上稍微一运力就拍开了。” 闻言,他将核桃放在桌子上,轻轻一拍,那核桃咕噜咕噜的就从桌面掉到了地上,他微微蹙眉,弯腰又将核桃捡起。 “啧啧啧,你这么温柔,这核桃怕是要开心死了。”桑无时好不幸灾乐祸。 子陌没理她,再次将核桃放在桌上,手微微一抬……核桃是开了,她的桌子……也成了陪葬品。 第三十八章 桑无时……看着那桌子在她面前碎成两半塌了下去,就有一种想拎起他耳朵揍一顿的冲动。彼时,两两相对,四目无言。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善,他漫不经心道:“你的主意。” 桑无时:……“我也没让你毁天灭地啊,我的桌子怎么办?你赔我桌子!”咬牙瞪着这一脸无辜的小鬼。 无辜脸的子陌将核桃仁放入口中,精如白瓷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做错事该有的懊恼。“怎么赔?” “我不管,反正你就得给我弄个桌子来。”她挑眉,语气颇有些赖皮的意味。 “哦。”小鬼又拿了两个核桃在手中,抛来抛去,玩得不亦乐乎。 ……在此话之前桑无时刚想摆手就将桌子还原,见他哦了一声,索性就不动了。勾勾唇,“哦?那我要一个比这个漂亮的。” 说完,那小东西瞬间消失在眼前。但也就是片刻,突然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然后他小手一抬,指了指地面。蓦地,桑无时发现院子里赫然竟真的多了一张桌子,且很漂亮,雕工细致,一瞧就是贵重之物。可是……等会儿……这不是无笙的桌子吗? 桑无时眼睛瞪得老大,“我说……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子陌闻言,淡定拍拍小手道:“寻了这里,好像就这个比较好看,就拿来了。” ……桑无时秒变冷漠脸,“送回去。”开玩笑,那丫头的东西可不好碰,谁知道上面有没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毒物…… 小鬼撇撇嘴,小小脑袋摇了摇,“不是你要的吗?” “我想了一下,还是我自己的比较喜欢,用久了眷恋了,你快点把这个送回去。”一脸正经。 白瓷小脸上又闪过一丝疑惑,“眷恋是什么?” 闻言,桑无时挑挑眉,随意道:“就是一个东西用久了,非它不可,不想换的意思。”说完,小鬼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貌似有所……怀疑??! 桑无时气笑了,不想理他。指尖一点,原本破碎在地的桌子就立刻被她恢复了原样。但其实她心里是不无震惊的,无笙的住所离她很远,就算是她自己带个庞然大物用结界传过来,怕也是会耗费些时辰,这么一想,这小鬼到底在浮屠宫弄了多大的结界啊?没发现他的存在就罢了,连他的结界都发现不了?迟夙干什么吃的去了…… 想到迟夙,桑无时叹了口气。 是夜晚间,她前去夜阁里找他,却没发现人,晃了大半个浮屠宫,也没有找到,最后果然,在踏进奴隶牢的时候,她找了大半夜的那个身影,就背对着她坐在洞口前。 桑无时暗自吸了口气,小心地坐到一旁,“迟大人?” “嗯?”慵懒的声音传来。 桑无时默了默,看着迟夙一张不辨阴晴的脸,缓缓道:“我知道近来许多事我都让您失望了,包括今日的审问。但是您还是相信我的,对吗?” 迟夙没有接话,手中的石子灵巧地摆动着,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般。桑无时也一时不敢多言,她直觉,近日这大爷心情都不太妙。所以气氛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良久,他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戏谑道:“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没有拿拂尘珠,相信我一定可…….”只是她的话没说完,便被迟夙的肆意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还是不够聪明呢…哈哈哈哈” ……她静默,一双金色眸子就这么看着迟夙,但他似乎很是心不在焉,一旁的咪咕此刻也焉了下去,一声不吭。半晌后,她的眼前多出了一只纤长的手,指尖夹着两颗小石子。 桑无时看着那石子,心头却突然一跳。 脑海中不知怎的立刻浮现出那日无欲对她说的话:“你我即便堕落为魔,心也不该空无一物,那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你该读懂世间人情冷暖,苦悲伤痛……”她……竟然犹豫了,伸出的手在半空稍稍顿了顿…… 但是,最终,她还是接过了。 垂了垂眼眸,她拿起手中石子,扬起手,运了力道,就丢进下方的奴隶牢中,而两颗,眨眼就没了。 迟夙勾了勾唇,似嘲讽般,又递过来两颗。她没有犹豫,照旧接下,丢了进去。 ……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重。 迟夙侧过脸,嘴角微翘,却满含讽刺,“一个都没砸中。”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顺趴在地的咪咕头上,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咪咕似在有些颤抖。 桑无时再度垂下眸子,缓缓道:“许是没心情玩闹。” “是舍不得?”他道。 “他们与我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舍不得?”她答。 迟夙突然伸出手,单指勾起她的雪白下巴,逼迫那双垂落的双眸看向自己,果然啊,这张脸还是这张脸,只是这如今的表情怎么这么让他很不顺眼呢。“可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很喜欢。”语气淡淡。 桑无时微微皱眉,她很讨厌这样的弱势,很,不喜。“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样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有点幼稚。”话毕才知言过,可为时已晚。 ……迟夙手持石子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沉下。 桑无时看着他突然沉默的脸,媚人闪耀的眸子此刻晦暗幽深,脸上那丝嘲讽的笑都没有了,只是一脸静然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其实何尝不是些许复杂,很久以前,她一直都陪着迟夙疯闹,做过太多不能超脱的事,也深知浮屠宫就是自己最后的庇护,可她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微不可查地,她叹了口气。 “去做个好人吧。”迟夙放开扣住她下巴的手,眼眸中尽是暗黑一片,“哈哈哈哈哈……”绵延的笑声入耳,他的头微微扬起,微弯的唇角似在嘲笑她。 ……桑无时没有开口。 “你何时开始优柔寡断起来了,让我猜猜,是谁大发好心对你说了些什么……”他的发丝飘扬,甚至微微轻抚过她的面容。 “迟大人,我只是很疲惫,拂尘珠一事实则压得我喘不过气,而如今,我更不懂您的意思。”桑无时平静的开口,深邃金眸也竟让人看不透。 迟夙慢悠悠地起身,黑色长袍覆在她手边,随后就听到了他沉稳的脚步声,那声音随之远去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后方巨大的声响却使得她下意识迅速站起身,回眸时,只见迟夙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对着她,他身后的墙……裂了一半。四周的魔奴全都下意识低下头,这里只听闻安静的呼吸声。似乎稍有不顺意,他就会毁掉这里一样。 一时没想通他为何生气,只是傻呆呆站在那里,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他身后的墙…豁然轰塌。 桑无时开口:“迟大人,我只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在这里屠杀这些手不能还的弱者。”她只是突然觉得没有意义,没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比如说?”他声音低沉。 桑无时抬眸认真看着迟夙的双眼,“.…..我早晚会找到他的。”回应她的是一阵散漫的笑声,伴随他的脚步,消散在这里。 …… 第三十九章 后来的半个月内,千息一直在养伤中。桑无时去看过几次,却都是未清醒,也就作罢。然今日从无笙口中得知,千息醒了,只是却不大可能再从她嘴里得知他们想要的答案了。因为,她的神识下意识选择自我封闭,如今整个人虽已清醒,却也类似痴傻之人一般,不辨事物,不识人伦。 这也就意味着,拂尘珠的下落,千息身上的这条线,就此断了。 人既已无用,便趁早打发扔回人界为好。这事既迟夙早就交给了桑无时,这送人回人界的担子自然也就落在她身上。但桑无时近来颇有些烦躁,索性在无妄海吩咐了些人手负责送人后,她就止步了。 这无妄海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封千里,冷雾弥漫,妖气漫天,进不见前时路,退无后之选。桑无时站在无妄海边缘上,看着这如云海般的一望无际的流域,心里突然想起那天初次遇见子陌的场景,唇角忍不住轻轻勾起。而就在她转身准备回魔界之时,她的脑中却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轰鸣声,刹那间,似有什么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快得她只抓住了那一抹月白。桑无时身形略微一晃,摇了摇头,却瞬间恢复正常。她垂了垂眸,遮住了眼中晦暗复杂的情绪。 …… 桑无时回到魔界后,小蛮告诉她,迟夙离开了浮屠宫,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这种事时常发生,她见怪不怪。 隔日,也不知怎地,她竟然被无灭托人传话带了出去,这可是千年来不曾有过的事呐。 这是一方云影湖畔,孤雁霞落,秋水一色,云波纹动,扶风垂面,倒不失为一处好风光。只是,和来的人不太和谐罢了。 一处水畔前,无灭一袭暗色花裙随风轻轻摇动,发间朱钗轻触,发出些微轻响,明媚妖艳的脸上此刻带着点点笑意,“浮屠宫晦气大,带你出来走走,听说你好些日子没露面了,畏罪自尽可不好。” 桑无时挑眉,靠在一棵细柳旁,红纱缠动,魅影翩飞,清艳绝伦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无灭,“说起罪这个字,我岂能比得上你?你还好好活着,我怎么能走在你前面?” 无灭折下一支柳条,在手里来回把玩着,看了眼桑无时道:“之前无怨如此对你,你倒是坐的安稳,一时让我怀疑这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有仇必报的桑无时了。” 噗的一声,桑无时笑了,原来是来离间来了啊,只是,似乎真的没必要了。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这是她的原则。“我是不是有仇必报,你以后会知道的。” 无灭:“……你如果听我一句,现在就离开浮屠宫,走得越远越好,你若愿意,我甚至可以帮你隐匿行踪。”她的语气很真诚。 桑无时微微抬头,看着浮在脑袋上空的枝条,微微发呆,片刻,她淡淡道:“我若是跑了,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你留在这里也是死,你觉得现在线索毫无进展,你事事不如意后,迟夙还会相信你吗?……七刹之位,从来不缺人。”她的语气带着点凝重,似是很挫败我的反应。 但是她说的没错,七刹之位从来不缺人,一人下,便有一人上,浮屠宫向来,都是如此。不过,她又不是傻,跑肯定是不能的,她逃了,那所有人都会认为拂尘珠是她拿的,且她刚刚意思是说相信她没拿,那为什么又要她跑?其心可诛。 无灭皱眉,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我也是好意提醒你,你要是不听,就当我没说过。都归是你自寻死路。” 桑无时笑笑,打了个哈欠,就率先离开了,和无灭的游戏,真的很无聊。 …… 桑无时决定去找迟夙,至少,比如今颓废等待结果要好。 然在走之前,她特意让小蛮带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到她房间,她得先教会小鬼吃点其他东西,不然以后这家伙要是在路上突然说饿了,她上哪儿给他找桔子去,而饭菜嘛,简单多了。 “这是土豆!来来来!”桑无时过分热情地指着桌上的一盘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的菜肴对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子陌说道。 小鬼:“涩的。”瞬间放下桑无时好不容易教会的筷子。 桑女仆立刻端过一盘点心,“尝尝这绿豆饼呢?” 小鬼:“苦的。” 桑无时嘴角抽了抽,指着一盘绿油油的青菜,“青菜呢?” 小鬼:“又苦又涩。” …… 她“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柳眉直竖,“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她都险些翻桌了,这小鬼还不满意?!本来以为多了个宠物,就算不是宠物至少也算个小奴隶可以端茶倒水什么的,谁料到竟是个小祖宗! 桑无时又举着筷子尖儿,一脸凶狠,“你怎么嘴这么刁,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小孩子不能那么挑!”说着说着,就越来越气,又“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大声呵斥道:“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听话把你丢出去!再捡一个回来!” 某小祖宗慢悠悠地捂住耳朵,淡淡开口:“你捡来的也是不乖的,因为那是别人丢下的。” 桑无时:…… 他说罢,又转头瞧了瞧这屋内四周,然后略有同情地望着她,“而且我觉得你只能养得起我。” 桑无时盯着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淡眉澄澈,蓝眸清透,唇似红樱,简直是精雕玉琢般好看,一时哭笑不得。伸出手便要上前掐一下,谁料到小东西瞬间就没了。再回头,又已经出现在她身后。 子陌抬着那双蓝色眸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桑无时瞬间眼角一抽,这是在挑衅?“你这小鬼怎么这么小气,掐一下又如何?”正说着突然又抬起手,却又消失了! 她有些生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过捏一下而已,连你个小鬼都给我气受!”坐回原处,那小鬼在片刻后显现了出来,且就在她眼前。他沉默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在想什么,竟微微有些出神。 第四十章 乘此机会,桑无时立刻快速伸手在他脸上一捏,那手感,肤滑如绸,细腻似水,顺便还扯了扯她早就想动手的小辫子。这次他竟也没有躲开,只是呆呆看着她。 她勾唇,“这才对嘛。”只是刚说完这话,她刚刚触碰过他的手,忽而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疼!并且那只手瞬间呈消散状,疼的无以复加,想施法都没有力气。而那疼痛感,一直持续,甚至有蔓延之势,桑无时低眸看了看自己,她的身体竟渐渐变得透明,似乎还在加剧,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即刻就要消失般。桑无时楞了,看着眼前的子陌,又晃了晃自己的手。 而子陌愣了一瞬后,快速抬起手往她身体里注入了些许灵力,痛感才消失了,身体也渐渐恢复过来。桑无时还未回过神来,回眸见了他淡定的目光,他却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碰我前请告诉我,因为很危险。” 她缓缓放下手,又看了一眼那只手,缓缓道:“什么危险?” 突然,小鬼很是气愤的样子,小脸气鼓鼓地,非常严肃道:“总之,突袭就是不可以的。” 桑无时:…… 三日后,妖魔二界交界处的祁山境地。 祁山,又名小鬼都。这里被群山环绕,终年无一丝日光照射,妖雾弥漫,阴气极重,为此吸引了大批妖魔来此修炼。很是充满戾气的地方,也确实是迟夙喜欢来的地方。他总说,在这里能嗅到死亡的气息,有种接近地狱的快感。 可是这日,在这如此诡异阴寒的地方,她却居然看到一个貌似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衣着破旧,浑身脏乱,乱蓬蓬的头发下遮盖住的依稀可见是张清秀可人的小脸。她孤零零坐在一处石壁上,双手抱膝,眼中空洞无神地望着远处。 桑无时心生好奇,想过去问一问,却在走至离那女孩不远处,感受到一股极为浓厚的戾气,似乎有很强大的妖魔在此处。料想她伤势未好,还是小心为上,便未曾上前。 于她此行,有两种结果。 他让她寻到,亦或他不想见她。 很幸运,她是前者。 祁山主峰的悬崖处,妖雾浓稠到桑无时几乎难以看清十步以外的景象,周身阴冷刺骨,果然,是个鬼地方呢。 她走至悬崖边慢慢坐下,口中轻轻唤了一声:“迟大人。”却并未得到回应。那悬崖两座峰顶间,见不清另一方峰顶,但徒有一架破旧的吊桥飘摇地横架在两座峰顶之间。这吊桥已经坏了,只剩一根纤细的绳子可怜地牵引着几块腐朽的木板,而迟夙,就躺在上面,咪咕也陪他趴在上方。微风吹过,绳子跟着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入妖雾弥漫的万丈深渊。然绳子上的他却貌似很悠然,不见悲喜。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那是一片阴云密布的灰暗天空,给她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又添了一份阴霾。她移回目光,看着吊桥上的迟夙缓缓问道:“这里的星空哪里有浮屠宫的漂亮?” 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立刻回答她了,声音缥缈,不似真切,“那里的东西都是假的。”语气也不见悲喜。风吹衣动,看着他飘飘欲飞的衣袂,桑无时都觉得他下一刻会不会就掉下去了。“世人都喜欢看美景,谁在乎是真是假呢,只要美便好了。”她道。 吊桥咯吱咯吱的作响,上面随意仰躺的迟夙勾唇一笑,“如果你此行来是为了我,而非谈事,或许我会感动一下。” 桑无时看着他,也笑道:“对啊,好久没陪着迟大人疯了,我都快闲的发霉了,还以为您寻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呢。” 他勾了勾吹拂在脸上的发,慢悠悠道:“你知道咪咕为什么会留这么久吗?” “为什么?”她问。 “因为它不想说实话的时候,会闭嘴。”淡淡的嘲讽。 很诡异的沉默……只能听到悬崖下声势浩大的流水声和断桥的咯吱声。半雾半隐中,她看到迟夙的手悬在半空中,然后突然出现一阵很刺耳的尖锐,他一旁的咪咕不安地摇了摇尾巴。但是仅片刻功夫,所有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断桥又在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躺在上面的迟夙也像一阵风一般飘忽不定,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时有些凌乱。摸不准他的心思,索性等他开口。可是良久良久,他都未说一句话,她险些睡过去。干脆躺在身后的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可再次抬眼的时候,桑无时就望见了那片天空。阴霾被褪去,夜空湛蓝幽沉,繁星满天,点点星光拼尽全力地展现属于自己的那份微不足道的光。向来不喜欢这些风月的她此刻竟难得沉浸在此,如此想来,她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惬意安然地享受过这样片刻的安宁了。似乎拂尘珠是一个魔咒般,自它出现以后,她就再没幸运过,甚至连抬头都是乌云密布。可是现在觉得好像有些事也并非是死定了的。如此漫天乌云也能被强者退散呢。 “现在觉得浮屠宫和这里,哪个好看?”迟夙的声音很淡,似乎经风就飘过。 桑无时眨了眨眼,多看了这静谧美丽的夜空一眼,然后轻轻合上眸子道:“浮屠宫的景色都是假的,自己骗自己的,但我也惬意。可是确实,这里看起来有些不同。” 迟夙轻轻一笑,继而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并不想听你解释什么,那样很烦……”他说到一半的话却突然停住了,后半句似乎并不打算说出。 桑无时:…… 突然,她随手一扬,幻化出一把匕首。勾唇笑道:“来啊,就看迟大人相不相信我了?” “嗯?”他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桑无时坐起身,走至他所躺的吊桥前,缓缓蹲下,笑道:“试试我敢不敢隔断这桥的绳子?” ……迟夙一愣,一双魅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嘴角弯起,姿势未变,仍是惬意仰面,他淡淡道:“你在威胁我?” 第四十一章 “反正如果迟大人不相信我,那我不还是要死?”她扬眉,语气似有丝丝抱怨。 “我猜你不敢割。”他道,还轻轻摸了摸一旁似乎有丝不安的咪咕。 桑无时金眸一转,笑道:“试试啊!”说话间,匕首已经缓缓放置在那仅剩的一根绳子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你觉得我会摔死?”他肆意大笑,衣袂翻飞,吊桥也晃动得更厉害了。 “您当然摔不死,但是我解恨啊!”她笑,匕首又紧贴了一寸,“我动手了哦,我可真的要割了。” 迟夙瞥了她一眼,眸中尽是玩味,“你敢?” “您就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桑无时大笑,红衣黑发,金眸樱唇,笑得好不张扬。 “来啊,蠢脑子。”毫不在意的语气,“快点啊,我可是等得累了呢。”黑衣悠扬,邪魅至极。 “您快点说相信我!”她大声笑道,刀刃已经接触绳子,仿佛真的再稍稍用力一割,即刻就会断裂。 迟夙未动,只是干脆侧过身,就这么躺着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举起,冲着桑无时勾了勾,“如果我说我掉下去了,你敢陪我一起跳下去吗?”语气戏谑。 桑无时勾唇,眼眸弯弯,“反正我上来也会被您掐断脖子,有什么不敢的?”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如果……我封了你的灵力呢?” ……她愣了片刻,又笑道:“那岂不是和普通人族一样了,您真的要我死啊?”手中的匕首却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敢吗?”淡淡地语气,却貌似掺杂着别样的情绪。 …… 迟夙扬眉,嘴角扬起,深暗幽邃双眸中浮现一丝讥讽,“果然。” 但话音刚落,“滋啦”一声,随着断桥轻微的阵颤,绳子应声而断……霎时,整个山谷中回荡着她与迟夙的声音。劲风飞扬,冰清入骨,呼呼阴风,刮得脸生疼。但桑无时在那一刹那,甚至觉得从这里义无反顾纵身一跃,竟有种解脱的快感。 “哗”的一声巨响,他们跌入悬崖下方的那片广阔的大海中,却笑得肆意张扬,笑得如不谙世事的孩童般。 …… 良久,桑无时和迟夙躺在海岸的礁石上,任由呼啸的海风吹乱发丝。那星空,仍是那般美丽,更透出日出泛白的幽静,身前的这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闪着波光,浪推千层,抬眼望去,似是与那微蓝的夜空相接一片,无尽幽远。或许是从未料到祁山下面竟有如此一番美景,就这样,他们凝望许久,彼此无言。静赏那日出渐起,微阳高挂。 “什么感觉?”迟夙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惬意。 桑无时看着晨光微照的天空,眯了眯眼,轻轻道:“刺眼……光明虽美,在我眼里却不如晚夜繁星。”顿了顿,她笑道:“许是适应了黑夜,如今这般竟爱不起来了。” 迟夙也笑,妖异异常的脸上,此时阴霾散去些许,他挑眉道:“想到我会救你?” ……没有想到的……桑无时沉默,侧头看着身旁衣着凌乱的迟夙,他就躺在她身旁,宽大的衣袍随地铺散开,些许渗入了海水中,肤如精瓷的脸上,透着点点晨曦的微光,如此沉静美好。她是真没想到的,因为落下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救她。直至最后跌落海中,扬起浪花千层,他站在礁石上,笑弯了腰。她浑身僵硬颤抖中,却也意外地没再扑腾,迟夙,终究救了她。她在冰凉的海水中,喘着粗气,然后也陪着他一起笑。 但其实,真正能笑出声的实则只有他一人。 她很疼,很疼,疼得眼泪顺着海水渗入海中,疼得她第一瞬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无声地笑。 …… 迟夙忽然半撑腰坐起,抬眸看向远方,勾唇笑道:“想活,总要吃点苦。”说完,他举起手,宽大的黑袖掩了掩日光,接着道:“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桑无时径自笑了,躺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平静道:“那为何是我?为什么不是拿走拂尘珠的那个男人?” “那就抓他来,让他替你承受罪过啊。给了你那么长时间,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他转头,看着石上的她,红衣缭乱,黑发散乱,清容绝世的面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但温暖和曛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却仍驱不走她周身的寒。 桑无时笑,“可您明明可以帮我的不是吗?” 迟夙轻笑了两声,又径自躺下,宽大黑袖遮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可以帮您找到拂尘珠。”她答。 他摇了摇手指,摸了摸早已干透的咪咕,嘲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死了,到时我帮你报仇,岂不是更好?弱就是弱,别找借口。”顿了下,接着道:“还有,我讨厌你优柔寡断的模样,真让人厌恶。就好像在那些奴隶脸上看到的神情一样。” 桑无时刚想开口,突然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迟大人!!!” 那竟是鲜少露面的无劣。他一袭暗红长袍,巨大的斗篷下看不清神色,但声音竟是有丝焦急,“迟大人,浮屠宫出事了。” 闻言,迟夙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地看了桑无时一眼,“去祁山找一个叫苍羽梵的人。” 她也起身,看着他,即使此刻她看不懂他深谙眸中涌现的情绪。但她还是心怀感激,因为他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好。” …… 于是,在那样一个漆黑无光的夜晚,她终于又爬回了祁山。 “迟夙!我们已经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为仙首报仇!!” “不是迟夙!那人似乎是……浮屠宫的桑无时。” “既然是魔界的人!便不可饶恕!抓住他!” ……祁山顶峰立了千人,他们看向她的眼神,犹如看一只早已落网的猎物。 “抓住他!他身上有我留下的印记!跑不了多远的!” ……失去意识前,能记住的东西,寥寥几笔。 …… 第四十二章 那些撕扯着她痛感的回忆,似乎还能证明她是个有意识的人。她的眼睛似乎受伤了,看不清任何东西。 长生门锁魂殿,永不熄灭的三昧真火,烈焚灼心,那是焚烧着魂魄的撕心裂肺,无法死去,苟延残喘。 忘记过去了多久,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感。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踢落小石子的声音,“那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声音清澈明亮。 “被关了这么久了,一直说不出任何消息。”顿时,似乎周围的弟子都在窃窃私语。 “哎,魔就是魔,难驯啊……” “可不,被抓的时候伤了百人兄弟,最后竟然想要了结,还好咱们的人来得快……” 突然,议论声消失,一片恭敬的声音:“掌门。” 一阵很强的气息,可惜桑无时无法看见,只感觉到似乎有个人走到了她身边。那声音传来,空灵清肃,“锁魂殿的苦痛旁人一日便生不如死,你倒是忍了两月。”这是个女声,干净利索。“拂尘珠失窃于扶风,你可知几年后人界的结界就会完全破碎,人族将遭受灭顶之灾,你若心存善念,将拂尘珠的下落如实说出……” 桑无时笑,这些话啊,她都听腻了。起初她还会辩解,去解释,请他们相信她,可是换来的都是扬长而去的脚步声,夹杂着些许的叹息。后来啊,来这里的人便少了。 时间就这样飞逝着,她日复一日承受着连身体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撕裂的灼烧痛感,似乎闻到了灵魂焚烧殆尽的味道。长生门的人似乎放弃了审问她,浮屠宫貌似也无人来寻她。她,似乎被抛弃了。可她不知为何还挣扎着,总是希望记忆里的那些人,能突然出现,对她伸出援手。 “救救我……”她干哑的嗓音在这空荡的殿内回响,一点都不好听。没有人愿意理她。 ……却突然间,听闻一阵风声,带着些许清凉与淡淡的芬香,似乎有人浮在了她的眼前。在她欲说话时,唇边传来一阵温凉……酸甜的桔子。 可她似乎没有力气去咬。 ……唇边的桔子被收了回去,然后被掰成小瓣再次递了过来。 “子陌……”桑无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能在这里……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得救了?! “救我…..出去……”虚弱期翼的声音,她不想疼下去了…… 但是良久良久,殿内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回响,空荡冷清,似被吹散般,再无一丝回应。 桑无时急了,“子陌……救我…” …… “对不起。”他的声音还是如她初遇时的那般澄澈,黑暗中还能感觉到唇边的酸甜。他的手似乎一直举着桔子,放在她唇边。 “既然你能来去自如为什么不救我出去!你忘了我是谁吗!”她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浑身都在颤抖,她想看见,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冷血地说出这句话的。 却还是一阵沉默,子陌没有言语,只有他的手似乎一直举着桔子放在她唇边。桑无时撇过头去,不想再理会。 但那之后,他每日都会出现。 不知从哪里用荷叶装了水,又或者取了水果,每次都小心地举在她唇边,虽然她一次都没有碰过,他却似乎一直都在这里未曾离去,而来往的仙人也没有发现他。 时间飞逝,不知过了多久,他依旧浮在她面前,举着掰的很小瓣的桔子放在她唇边,她看不见,却能一直感受到他的清凉和淡淡香气。她想,原来很久之前出现过的那个感觉,也是子陌…… 日复一日,桑无时竟然没有那么难过了。终于,她微微张开嘴,含下那瓣桔子,很酸,很酸,但却胜过她以往尝过的所有甜。她想,他没有救她,自然是有理由的吧,若是真的抛弃了她,怎么会这么久都在陪着她呢。 “别哭。”澄澈干净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桑无时笑,“我从未哭过,现在也不能。” “可你流泪了。” “那只是因为太痛了,情不自禁。” 轻柔的小手划过她的面颊,轻轻抹去湿润。可却无人看到,那只手,在微微地颤抖。 桑无时紧紧闭眼,她不想再涌出更多无用的泪水,良久,似平复了情绪,她低声问道:“你平日,都在哪里?” “就在你面前。”子陌轻轻说道。 “多久之前出现的?” “你在我就在了。” ……闭合的眼角浸出一抹晶莹,她的声音有丝颤抖,“原来…..那么久了啊。” 小手似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说最多两日就回来的。” “你一定是桔子不够吃了,才想起我的。”她大口喘着粗气,缓着疼痛,“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桑无时等了一会儿,子陌什么都没说。她张嘴,“因为……”呵,因为善恶终有报吧……“因为他们觉得我偷了东西,你觉得我偷了吗?” “你没偷。”他竟答得果断。 不知为何她忽而有点心酸,“其实我想偷了,但是技不如人,被别人抢走了。”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那撕心裂肺的痛,只想大梦一场。“如此说来,我依旧是个罪人呢。” …… 然后一切都结束吧,就当她认了。 直到那日,这里来了一个人。 不是子陌。 隔着不远,桑无时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剑气。那剑气直逼而来,停在她的心口处。再往前一寸,她可能就会魂飞魄散了。但那剑却停了,很久很久,最后似乎收了回去。 就这样沉默着,男子的音色忽而响起:“对不起。”磁性沙哑中带着低沉,能听得出他在挣扎,在痛苦。 她也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未曾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见面。上一次,他们还是在灵霄殿。 “杀了我的勇气都没有吗?”桑无时紧闭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淡淡道,忽而,又笑着说:“好好好,你赢了,杀了我吧。” “事情结束之前,我会承担所有罪过。”他道。 “罪过?”桑无时笑了,“你有什么罪过?即便你做了坏事,依然是那般高高在上万人敬仰啊,不是吗?“她的拳头突然紧紧攥紧,用尽所有力气般,骨节都微微发白,”杀了我啊!你来这里不就为了杀了我!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真相了!举起的剑怎么能放下!你这个懦夫!”她干哑的声音竭力撕喊着。 她真的希望他能杀了她,杀了她,就解脱了,不是吗?这样太疼了,太疼了。 第四十三章 可他没有。 殿内是良久的沉默,许久,他道:“如若我放你出去,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未说完的话被桑无时竭力打断,她一向都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唯独这次不一样,所有人的恩她都能承受,唯独这个人,不行。“你记住,我若出去……”她仰面大笑,笑得眼角似乎有泪花闪现,是疼的吧,是的吧,“定要你痛不欲生!!你的所作所为终究会付出代价!老天不罚你我来!你手持拂尘珠,那我有诛神刀哈哈哈!看谁能笑到最后!” …… 他走了。在她眼里,是落荒而逃。 那日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在呐喊,似乎濒临在崩溃边缘,撕心裂肺。那是在最后,子陌的出现,他的小手轻轻拍了怕她的头,很温柔,很温柔,似有无限怜惜。 不知为何,桑无时竟慢慢安静下去。她突然没那么感伤了,尽管如今的每一日都似在地狱般煎熬,即便全世界都没有人在乎她,至少还有子陌,每日坚持给她送来虽然很酸的桔子,取来干净的水。她不会死,倘若能的话,其实她也不怕死。 人最可悲的,不是死去,而是,在这偌大的世界,没人期待你活着。 她依旧盼望着有人来救她,越过重重烈火,走到她面前。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致是因为她怕自己意识不清醒,所以努力想说着什么。子陌没有声音,似是在等着她开口,可是她努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良久,良久。 “外面的人都说桃都的桃花开了。”许是见她久久不出声,害怕她真的闭眼所以他竟主动开口。 “那真好……桃子可比桔子好吃多了呢……起码是甜的……”桑无时知道,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倒退,或许不久后,就会化为一片虚无。烈火焚烧的,是她的修为。“我想不起来曾经的故事了……”她虚弱地笑笑,或许不久后,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了。 “你不救我,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说,我便…..不问。如果说这是善恶之果,那我……认了。”她想努力睁开眼,再看看那个比月光还澄澈的少年,但还是没能,她笑了,“但是如果,我活下去了,那代表老天还有另一种选择。子陌……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他答。 “好,我相信你…..我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她说,可是良久后,还是一片沉默。 ……桑无时哑然,笑道:“我好像……没什么故事……”她唇角颤抖,想了很久,居然,真的没什么东西可说。 子陌没有说话,似乎是对她的沉默感到无聊睡着了吧。渐渐地,她也困了。睡梦中又听到那阵熟悉的歌声,澄澈空灵,却又透着淡淡的悲伤…… 她好像没有那么痛了,这一次她真的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她不知道再一次睁眼会不会又在阎王殿,又或许……是真的离去。只是很可惜,她生于这天地间,却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桑无时不知睡了多久,待她有意识时外界似乎依旧嘈杂不堪。 她感觉身体很轻盈,似游荡在温和的风中,有着说不出的凉意。因为,好像有个人,带着她穿梭于山间,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呼吸。想睁眼,可是看不见。 “你来了……可你…是谁?”她的声音很微弱,但确定他能听到。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肩处忽而一阵微凉,似乎是低落下的血迹。桑无时微微抬手,覆在肩处,眼睛也似乎能看到一些了,是有人给她注入了灵力吗?缓缓移手,指尖的一抹蓝映入眼帘。 ……蓝色的血? 再想努力睁眼,想看清那人的模样,意识却瞬间消散。 …… “我费了好几个珍贵的药材!他不醒怪谁?!要不你踹他两脚,说不定一气就爬起来揍你了呢!”这是无笙生脆脆的声音,带着点薄怒,又有点好笑。 这是桑无时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但似乎,每次她受伤醒来的见到的第一个人,听到的第一句话,都与这丫头有关呢。所以一时间,桑无时有些恍惚,不知这又是第几次了…… “哎醒了醒了!别踹了让他看见!”无笙赶紧拉住正准备动脚的无灭,眼神疯狂示意。 “无时?”抬眼,是无欲带着丝丝担忧的脸。 桑无时挣扎着坐起,环顾了下四周,竟然是在无妄海,而她则是躺在这散发着浸骨寒意的海面上,怪不得她觉得很凉很凉。周围雾气弥漫,而他们,都站成一圈围着她。 …… 无灭用手杵了下这一圈人中最娇小的无笙,试探道:“他怎么目光呆滞,不会傻了吧?” 无笙也皱皱眉,嫌弃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再踹一脚试试?” ……桑无时垂下金色眸子,眼睛也恢复了呢。她抿了抿略有苍白的唇,慢慢从地上爬起。 “喂!你不能乱动!别浪费姑奶奶珍贵的药材!喂喂喂!”桑无时没有理会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而是迈着略微踉跄的步子,走向不远处那个修长挺立的黑色身影。他站在他们之外,一抹孤傲的黑,在这漫天白雾里是那么显眼。 好像很久没见了呢,他还是那般,没变。眉长入鬓,双眸似星,高雅暗夜的黑袍,却衬得他如雪的脸色似乎略显苍白,漫天花色,都不及他美的惊心。 “是迟大人……救的我吗?”她看着她,眸中笑意点点,缓缓问。 迟夙却也只是看着她,良久,才勾唇,似有嘲讽道:“难不成还有谁大发慈悲救你?” 话落,他肩上的咪咕突然摇摇尾巴,“喵呜——”似也在笑话她一般。 桑无时笑了…..只是,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出现呢? ……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但是浮屠宫似乎有些元气重伤,且罩在浮屠宫外的那层结界,似乎是全新的。后来桑无时得知,原来就在她在祁山被仙界围剿的时候,浮屠宫也是遭受了仙界的突袭。而他们敢大肆攻打魔界,应该就是算准了迟夙不在浮屠宫的那段时间,只是,这个消息……是谁透漏了呢? 第四十四章 且就在迟夙他们赶回魔界之前,从未被攻破过的浮屠宫结界,竟然碎了。无数魔奴魔兵被当场直接斩杀,浮屠宫内也是血流成河,那一场厮杀内,无笙、无欲两人都是负伤在身,尤其是无笙,她也只有那手独步天下的医术傍身,除此之外,能力和普通魔族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此次浮屠宫最大的损失是——丢失了一个七刹,无怨。 据无灭的描述,那是在仙界尚未攻破浮屠宫结界之前,她与无怨在无妄海与魔界的交界处死守浮屠宫,只是,在无妄海出现的仙人之中,有一人能摄人心魂,摧人意念,实为强大。那是一场恶战,无怨本就因重伤未愈所以不敌最后落入扶风派手中,而她也身受重伤因侥幸才得以逃脱。 所以最后那场仙界攻破浮屠宫结界后的战役,魔界虽说还是赢了,但损失也较为惨重。只是那日为何迟夙在祁山的消息也会走漏呢……虽然最后栽的人是她…… 桑无时合上双眸,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 她连躺了三日,也颓废了三日。伤似乎好多了,也能勉强走动了。 最早挨了那人一剑,而后去了狱魔窟三日,在人界迟夙与清风的那场对决中也伤了她些许,再后来与迟夙跳崖又受了些伤,最后锁魂殿两个多月的煎熬焚烧了她不少修为。掰着指头算了算,没个几百年,她怕是缓不过来。只不过,她到也不需要特意去修炼灵力,即使所有人的灵力都是靠修炼得来的。但她不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体内逝去的灵力总会慢慢恢复的。所以在别人眼里,她不仅是个怂包,还是个懒鬼呢。 但如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她这接近一半的修为都没了,近期缓不过来还真是有点让人头疼。要知道在浮屠宫没有能力就形同于摆设,是会被,抛弃的。 桑无时很烦恼,怎么办呢?抓一些妖兽吸干他们的修为?好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呢。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日渐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刚想起身找子陌放松一下时,忽而瞥见肩膀处的一抹蓝。 桑无时慢慢剥开衣衫,肩处赫然呈现出一处小花纹。她忽然想起,那天救她之人的血是落在她的肩膀处的。蓝色的血?滴落时会形成花纹?她垂眸思考许久,脑海中回忆了整个梵天五界内的所有种族,可是还是从不知道有谁的血会是蓝色的…… …… 桑无时来到庭院,“子陌?!”却没有人回应,“子陌!你出来!”她围着院子喊了一圈,丝毫不见他人影。 她皱了皱眉,莫不会出什么事了?可是那小鬼那么厉害,谁能伤到他? “子陌!你在哪儿?有桔子哦。”喊了良久,依旧不见人影。 桑无时叹了口气,心道罢了,正欲回屋时,眼前却忽然一暗。 是伤口撕裂的疼痛,如单薄的树叶般,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闪着梦幻般幽蓝的夜空,漫天流光。萤火忽闪,无数透明灵蝶翩飞,她正躺在一片青绿的草坪上,身旁溪水潺潺,抬眼是望不尽的幽兰空谷,绿茵浮动。这是子陌结界内的世界。 而此时,一只小巧透明闪着灵光的蝴蝶,轻轻落在她的鼻尖上,似是很安稳,翅膀微微煽动,她刚抬手想去触碰一下,灵蝶却瞬间飞走。再起身一扑,周围的蝴蝶都似受到惊慌般,煽动着翅膀,飞走了。 小鬼的结界这是她第三次来,比起第一次,多了些闲情雅致,也开始好好观赏这里。 而就在她好不容易闲情逸致时,小鬼从上方幻化出,浮在月光下。稚嫩的小脸,长长的睫毛,那双清透湛蓝的眼眸,在灵秀淡雅的月色的辉映下,更似这幽远夜空般深蓝静古,精致出尘的五官,乌黑柔顺的墨发在一束银白发带飘动下倾泻开来,银白浅绿纹路的衣袍随风垂落飘荡。淡雅如雾,皙白出尘。好个绝世小公子。 只是他似乎也同上次在人界那般,身形竟有着淡淡透明之状。脸色也透着些许苍白。 “你醒了。”他一手托腮,躺在半空中,一只蝴蝶落在他的头上,轻轻停住。 桑无时看着上方的小鬼,眉目间有淡淡喜悦,似乎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呢。 “我刚刚好像在院子里晕了过去。”刚说完,一只蝴蝶又落在她的鼻尖,桑无时都不舍得动了。这里的小蝴蝶似乎能给人力量般,一刹那神清气爽,伤口似乎也不痛了。再看时,那蝴蝶已经化成一抹光,消散了。是在给她传输灵力吗……结界幻化出来的生物据她所知都是假的,可这里却很奇怪……似乎能让人忘却一切烦忧。 桑无时突然也躺下,就这么仰面看着这夜空的美好,笑道:“子陌啊,在锁魂殿是你救了我吗?” 上方的子陌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是。” 她有些狐疑,“怎么可能呢?能自由出入的无非就是你一个。”说完,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又站起身,笑着挑眉,“把你手给我看看。” 子陌瞥了她一眼,老远随意抬了下手,“看到了吗?” “不不不,我不是要看你的手,而是要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的。”桑无时指尖一亮,一把匕首幻化在她手中,她小跑至他不远处,挥挥红袖,示意他下来。“你下来!就一下,很利索的!” 小鬼看了眼她的匕首,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双手环胸道:“利刃割开毛发,会流出血液,然后带来所谓的疼痛感,我拒绝。” 桑无时嘴角一抽,这说的官里官方的,欺负她没文化?但不过片刻,她就换上一副笑吟吟的嘴脸,“一点都不痛哦,你是男孩子嘛,要勇敢哦。就一下而已,要做个听话的孩子哦,下来嘛~就一下,乖……” 浮在半空的他又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托着腮,看她的神情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彼时的她拿着刀,面上挂着温柔恬静与世无争的笑意……怎么和预想的不太一样……怎么样才能把他弄下来呢? 桑无时突然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忧伤,“我真是个命苦的,被冤枉了那么久都没人相信我……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连个小鬼都欺负我,你说我活着图什么?”说完,水汪汪的金眸中似有泪光闪过。 子陌的目色似乎微微动了动,桑无时瞥见,心里一喜,面上却仍是一脸悲伤,“锁魂殿也不知道是谁,明明可以救人,就是不救我,反正你们都欺负我……”说着作势用袖子抹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 第四十五章 浮动的子陌仿佛实在看不下去了,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委屈难过会通过双眼流露,并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水。” 桑无时:…… 她仰得脖子都酸死了,这死小鬼! “喂喂喂!就不要较真了嘛,谁告诉你难过就必须要流泪!我见过真正难过的人,一滴泪都没流!”……哎呀,不好,装可怜暴露了。“哎呀,小鬼,你就下来嘛,乖哦,就一下下,一点都不痛的!” …… 被忽视了,桑无时很生气,这个小鬼头!要不是在他的结界内灵力受到限制,她迟早把他逮下来。 “你男子汉大丈夫!还怕疼?快给我下来!”正说着,就扑腾着向半空的子陌扑过去,跳了半天,仍旧碰不到人家一片衣角儿,“臭小鬼,你给我下来!有种你别动!”继续蹦跶,却下一秒不小心踩着自己衣角,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就栽了下去。 上方的子陌手疾眼快地抬手,幻出一抹光。 桑无时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子反而软飘飘的,竟腾空了。垂眸见无数只小蝴蝶飞舞,将她拖到半空中,距他不远处。小鬼似乎怕她再乱动索性将她禁锢在空中,继续输入着灵力。 他见桑无时“乖乖”半躺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唇角勾了勾。 桑无时无语看着对面的小鬼,眼角抽搐。只见他双腿盘起,一手持着一杯温茶,双眸微微弯起,甚是讨喜的模样。那张脸纯真又无害,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如果除去那副“我不想陪你玩儿了”的嫌弃模样的话…… “喂!可不是我捉不到你,只是我伤还未痊愈而已!”桑无时大着嗓门,瞬间将他头上那只停了许久的蝴蝶给吓得翩翩飞走了……“好啦!我答应你不割了,你也没想着躲了。我这不是受伤了吗!而且在你的结界内有限制,不能乱施法……别说施法了,走路都痛。” 小鬼瞥了她一眼,继续喝茶,似乎不打算理会她。 桑无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突然又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下方,无数小蝴蝶似风一样在空中浮来浮去,看得她心里也痒痒的,开始不安分起来。 子陌抬眸,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缓缓提醒道:“别乱动哦,掉下去不管你的。” 桑无时……“可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坐着吧?你难道就这么对你的主人?” ……没有回应,小鬼淡定喝茶中。 “你忘了是谁天天给你桔子吃吗!小兔崽子!” 或许是他嫌她太吵了,终归在她一番闹腾后,小鬼无奈慢慢放下杯子,眼神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长辈对待不懂事的晚辈般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一会儿哦。” 片刻后…… “快点!快点!我要去那边!回这边!” “飞快点啊!!!这边!” 整个结界内只见一抹红影在身下一堆透明灵蝶的簇拥下飞快闪动,飘忽来飘忽去,好不悠哉。这里尽数回荡着桑无时喜笑颜开的声音,原本静谧美好的仙境之地,硬是变得……格外嘈杂。 “哈哈哈哈再快点!哈哈哈…..”桑无时笑得好不自在,她“唰”的一声就又回到小鬼身侧,意气风发道:“怎样?是不是觉得小爷我格外有种腾云驾雾的美感?嗯哼?” ……子陌此时倚在一枝树丫上,半眯着眼,小手有一节拍没一节拍地敲着树枝,慢悠悠饮了口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这要是看第一遍还好,若是千万遍都一样…..真的很”傻的。后面两个字硬是没说。 桑无时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话,索性也没太在意,又继续驰骋她的蝴蝶了…… 终于,估计那抹红绕得他眼花了,子陌忍不住开口道:“我说……” 桑无时立刻打断他,“没空!一会再说!” …… 后者很是狐疑地看了飘移的红影一眼,道:“你真的是魔?” 她瞬间就又飞回来了,挑眉道:“怎么?没见过小爷我这么玉树临风的魔?” 小鬼蓝色眸子中竟闪过一丝同情,“真少见呢,第一次见到不会飞的魔。” ……桑无时嘴角抽搐,这小鬼怎么这个都知道? 她确实很郁闷,因为她确实可能是唯一一只不会飞的魔族之人,但是她一般奔走速度快如飞….倒也没人知道这个,不然还不得被他们嘲笑死?呆愣之中,桑无时忘记指挥身下的蝴蝶,顿时迎面撞上身前的树….. “啪”地一声她就落了地,天啊,痛痛痛痛。。。!!简直撕心裂肺的痛啊……. 霎时间,子陌闪至她面前。然后,她的面前多了只小手,白皙纤长,五指分明,就是有些小,但可爱至极。他半俯身,身后顺滑的发也随之轻轻滑落,小脸上很是无奈,眼神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问题吗?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桑无时忍着痛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臭小鬼,刚刚要不是你……” 但他无视她的话继续问道:“所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不用,小爷我还好……我好得很!”咬牙切齿。说话间她艰难起身,但话虽那么说,她还是上前欲握住他摊开的手,失去重心往小鬼那边靠去。 哪知他刚听完她的话,忽而点点头,小手瞬间收回…… 没有重心的桑无时瞬间又跌回了地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猝不及防,不同的是,更痛了! “啊……臭小鬼!”桑无时痛得龇牙咧嘴,一双美目里满是怨愤,真是恨不得把他捉过来揍一顿! 后者反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如玉的小脸上有着淡淡的不解,“你怎么又跌回去了?” 桑无时:……“你给我过来!” 小鬼歪了歪头,淡定地走了过来。 “我说不用就不用吗?!你自己不会看吗?!你好歹多问候几句不是?不懂‘口是心非’这个词吗?”桑无时气得身体似乎更疼了,她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小鬼,咬牙道:“女孩子说不,你就要理解为要!” 子陌小嘴一抿,双手环胸淡淡道:“那可真是复杂呢。” 第四十六章 桑无时无语望天,坐在原地,面色复杂地瞪了眼他。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些日子竟是遇到些克星。 子陌半低下头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她疼傻了,终于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下一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散漫的神色,慢慢走近她,半蹲下来,小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痛感瞬间消失殆尽。他轻声道:“没事了哦。” 桑无时没说话,就这么抬眸看着小小的他。月色下的子陌神情凝重,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极了小大人,似笑非笑的眉眼,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优雅与高贵。她突然垂下眼眸,并未说话。 待她缓缓起身时,发现地上赫然有几只被她压死的蝴蝶,桑无时一愣,“这都能被我压死?难道落地了不知道躲开吗?” 子陌垂眸看了一眼,很是自然地拾起蝴蝶,轻轻吹了口气,那些蝴蝶瞬间就又飞了起来。 ……桑无时瞪大了双眼,…活了?? “因为我刚刚和它们说过,带你飞自然要护着你。”他用一种再平静不过的语气缓缓陈述。 “那也应该躲呀,生存是万物的本能。”她好笑道。 子陌摇了摇头,“所以这就是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的区别,它们,简单多了,包括心。”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手轻轻一挥,放飞了原地的蝴蝶。它们刹那间就随着月光飞向很远的地方。 …… 桑无时回眸时,见他不知什么什么已经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安安静静的,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她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躺了下来。 星空很真切,深蓝的不真实,也耀眼的不真实,与祁山的夜空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很梦幻,梦幻得让人不敢靠近,生怕触碎了这般美好。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夜空,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及,似乎每颗发着光亮的小星星都能摘下来。和外面的真的完全不一样。就像一场美梦般。 她轻轻开口,“这些都是假的吧?既然夜空都能幻化出来的话,那是不是也可以变?”顿了顿,接着开心道:“那我要那种五颜六色的!” 身旁的子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小孩子吗?” “五颜六色才好看呢,我只在海底见过一次…..咦?我见过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不管了,就要那个!”她抬手指着头顶的夜空。 小鬼无奈摇摇头,伸出手指轻轻动了动。 那头顶星空瞬间变了,五彩纷呈,怪光琉璃,曳曳生华,看得桑无时一脸艳羡,如此美景,真当惬意。似乎连心都放空了…… …… 良久后,桑无时淡淡开口,“说说你到底是谁嘛,还有你的事也行……”身侧没有回应,她侧头,才发现子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如此近距离下看他,真的是个绝美小少年呢,漂亮得似不属于这世间。桑无时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最终目光缓缓落在少年离她很近的手腕处。看了良久良久,最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抬手,幻化出一把匕首,随后,轻轻地在少年手腕处划了一下。 但,利刃所割的伤口迅速愈合,并没有一丝血渗出…… ……没有血? 怎么会没有血呢……这世上怎么可能有…… “说过的吧,不是的哦。”身侧的少年双眸缓缓睁开,目色定格在那片五颜六色的星空上,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割的开心吗?”淡淡的语气。 桑无时清绝的面容上有一丝被抓包的尴尬,解释道:“.……我只是那个……” 但子陌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后续,“你知道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的区别还有什么吗?”他侧过脸看着略微惊慌的她,美眸微垂,难掩其中的失望。“它们到死都会信守承诺,人啊,太复杂……” “我就是随便试试…我就是..”她试图再解释一番,但却真没有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而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全变了,不过眨眼功夫她就躺在了自己的院内。 “你还是回你该去的地方吧。”子陌的声音隔空传来,仍旧如初见是那般空灵清澈,却礼貌中透着淡淡疏离。 桑无时立刻起身,微微蹙眉,“小鬼你要不要这么小气!不就是碰了一下嘛!还真不理我了?” 回应她的是院中轻微的风声,子陌就如同隔空消失般,没有声响。 “喂!真不理我啦?!……我道歉还不行吗!小气鬼!”她轻轻咬住下唇,面容上闪过一丝懊恼,这小鬼真的说走就走了?这么绝情? …… 接下来的日子,桑无时除了损失的灵力没有那么快恢复,她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但是自那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子陌。起初她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拿桔子逗一逗就消气回来了。 可是,她在院子里端着桔子等了半月,他都没有再回来。 此刻,院中。 桑无时仍是端着一筐桔子……她有些愁眉苦脸,这都多久了,这小祖宗怎么还不消气?哎,她径自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呢。蓦地,她突然双眼一瞪,她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 想到此,桑无时“啪”的一下把手中的桔子放在桌上,抬头大声说道:“走了才好!我还清静呢!再也没人惹我生气了!”说完,还径自跳到桌上,继续大声说道:“小气鬼!不就是碰了一下嘛,我还上刀山下火海在锁魂殿带了几个月呢!”似还是不解气一般,她皱眉一脚踢翻了放在桌上的桔子,霎时,金灿灿的小桔子无辜滚落一地….. 她看着看着滚落在地的桔子,轻轻垂下了眼眸。 她才没有不开心,才没有难过呢。走了好,走了好,反正一直都是只有她一人。 嗯,一定是天气太热了才这么烦躁的,桑无时想着,便抬步,便离开了这院子。 …… 片刻后,院子里多了个埋头捡拾桔子的红色身影…… 翌日,浮屠宫夜阁门口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红影。 桑无时轻轻推开夜阁的大门,她这次来,是想看看迟夙的血,不然她真的不甘心。 第四十七章 可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却震惊了。因为这原本宽阔空荡的夜阁大厅内此时竟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甚至还层层叠叠的,挤满了整个大厅。桑无时心里委实被吓了一跳,本来迟夙的夜阁就阴气森森,一屋子黑纱浮动,现在摆满了这堆箱子,搞得她一推门还以为自己踏进了人界的义庄呢。 之前听小蛮说有段时间总有很多箱子被抬进夜阁,原来到现在都没撤下去吗?只是,迟夙到底在找什么?就只是找石头?桑无时很无语。 她回了回神,轻轻吸了一口气,身形一动,顷刻间就化为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来到迟夙房间,果然,他在。 此刻他正半躺在他的大床上,两条长腿挂在床沿,他的手中正拿着一颗暗红色的夜明珠,还发着淡淡微光,很是好看。 “迟大人?”桑无时轻轻唤他。但上方的迟夙却纹丝不动,似乎没有看到她一般。 她又有点摸不着头脑,又看了一眼躺着的迟夙,黑衣袭地,妖猫作陪,好不惬意。“迟—大—人?”桑无时再次轻轻开口。 “喵呜——喵呜——”这次回应她的却只有咪咕,并且那贼溜溜的小眼神瞥了她一眼后,竟慢悠悠转身,留个小屁股对着她,尾巴摇啊摇摇啊摇…… …….桑无时缓缓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那黑黑的一小团,眼神好不凶狠,“啧啧啧,猫仗人势!你等着落单的时候!我非得扒光你的毛!” “喵呜!喵呜!”谁知那猫叫的更大声,似是一点都不怕她的威胁,“喵呜——”尾巴摇得更欢…… 桑无时刚想起身逮猫,却见原本躺在一动不动的迟夙微微动了下,桑无时又乖乖坐回去了。好吧,这尊佛,她现在惹不起。 只见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那只原本气势嚣张的臭猫就怂怂地趴下了尾巴和脑袋,乖乖俯在床上,闭嘴了。 迟夙长长呼出一口气,“啊……吵死了。” “对嘛,这猫真该管管。”桑无时赶紧附和。 “我是说你吵死了。”他漫不经心开口,语气很是不走心。 ……她垂下眼眸,老实闭嘴,“哦。” 谁知迟夙却突然坐起身,猫着腰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狭长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你……变回原身给我看看。” 桑无时嘴角一抽,有点无语地看着坐在床沿的迟夙,但还是干笑着,“迟大人,我是人身。” “快变,就小时候的样子。”他勾勾唇,似是兴趣极浓。 “大人,我觉得吧…….” “让你变就给我变!”迟夙语气突然冷下来,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 桑无时此时背后却崩的很紧,兽族进化为人后可以没有童身,但人族不同,可谁知这大爷抽什么风,她哪有小时候?去哪儿变个小时候的她?法术幻化出来的他肯定一眼就识破。这真是…… 所以静默了片刻,她还是没有动作。 坐在上方的迟夙周身气息冷了下来,轻垂下头而飘落的墨发微微遮住他的神情,他的眼眸暗了暗,嘴角慢慢勾起,“你在让我等待?” …..桑无时颇有些尴尬,“我不会。” 闻言,他似乎愣了一下,魅惑的眸中染上了些许笑意,“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会。”她很老实的回答,因为她自己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真真切切是人身没错,所以她的身份和来历倒也一直没有人怀疑。 她的话音落下,迟夙没有说话,咪咕也很安静,一时间,屋内又寂静了下来。桑无时也是有丝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迟夙突然的放声大笑吓了桑无时一大跳,下意识往身后椅子上挪了挪,“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不会变回去!” “喵呜!喵呜!”绿眸也似在嘲笑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蠢的太可爱了!竟然不会变童身!哈哈哈”他笑得直抖动,前仰后合,古朴乌亮木簪下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得欢快。 桑无时:……嘴角直抽搐,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一人一猫在床榻上笑得直扑腾,“吵死了,有什么好笑的。”语气不耐,似很是厌烦。 她的话音刚落,房间突然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桑无时暗自懊悔了下,这嘴巴,哎。 “我听到了呢,你觉得我打扰你了?嗯?”果然,迟夙的声音透着凉意,丝毫没有刚才的那欢快劲了。 …..桑无时微微凝神,认真说道:“我是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有童身又如何呢?指不定我就是比较特殊的人族呢。” 迟夙的面色仰躺在床上,桑无时无法揣测他的想法,他就这么随意懒散地躺着,似乎有着很浓的颓废的困倦。 他又不说话了,这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烛火摇曳微妙的声音。 这些时日,她总会说出些让他不喜欢的话。或者违心也好,真心也罢,似乎都不能让他开心了。桑无时觉得迟夙变了,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呵,也是呢,人心,最好把握,却也最易善变了。有时她觉得自己懂迟夙,有时又因为有这个想法感到可笑。不过她真的觉得,最了解他的无非就是他身边的那只咪咕了,虽然它没有主体意识,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迟夙的情绪变化。 下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变不回去是吗!哈哈哈哈哈!” 桑无时面无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特殊的人族,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弄个种族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天啊,谁来帮她捅死迟夙… 就这样,她就持着一张冷漠脸看着迟夙在床榻上笑得像个孩子,那只猫也跟着上蹿下跳…… 忍无可忍,桑无时咬牙开口:“迟大人,我们找个乐子如何?”不然她快坐不住了。 笑声戛然而止,停止扑腾的迟夙慢慢侧起身,单手撑额,脸上有着丝丝玩味,“嗯?” 桑无时缓缓起身,一把匕首幻化在手中,轻轻笑道:“我们来玩个谁先喊痛谁就输的游戏,如何?” “好啊。”他倒是答得利索。 “首先我们要各自封住自己的灵力,我先捅迟大人一刀,大人不许躲,如若您受不了痛,可以说出来,但您就是输了。”正说着,她抬起步子缓缓走向迟夙,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 “好啊。”他还是回答得很果断,妖孽俊美的脸上有着淡淡戏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面。 桑无时见他答得这么不假思索,竟莫名感到有些许慌乱。本是想好的,先碰他一下,看看他的血,看到之后她直接认输。 她举起匕首,微微收了收神,慢慢走至迟夙的床前,笑道:“大人准备好了吗?我开始了哦。” 迟夙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嗯。” 第四十八章 桑无时小心翼翼坐在床边,微微蹙眉,扬起匕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对着他的手腕——刺了过去。 许是她真的没想到迟夙不会躲,力道大了些,匕首竟穿透了他的手腕,陷入了床板之中…… 但他的手似是虚幻般,毫发无损。 桑无时抬眸,金色眸中闪着淡淡不解,“大人不是答应了不可以用法术吗?” 迟夙却看都没看那匕首,直接穿透匕首将手扬起,指尖落在她绝美的面容上,带着冰冷的寒意,“浮屠宫的规矩,是我定还是你来?”缓慢悠长的语气,连着尾音都带着点阴寒。 “可您也不能言而无信。”她垂眸,努力忽略脸上那冰凉的触感。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言而无信哈哈……”他笑,扬起的唇却带着莫大的讽刺,“满足你了,现在到我了。” 桑无时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还是颤颤巍巍地把匕首递了过去。迟夙接过匕首,指尖灵巧地摆动着,“该刺哪里呢?”他似是疑惑地皱起眉,然后匕首缓缓停在她的喉间,下意识地桑无时长长吸了一口气。但他随后又状似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又将匕首缓缓下移,“这里?这里会流很多血,还是算了吧,这里呢……?” 桑无时:……. “你觉得这里如何?”匕首落在她的肩甲处,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衫传至肌肤,惹得桑无时后背有些汗毛竖起。偏偏迟夙还是一脸不确定的样子,妖异的脸上此刻竟是真的像很认真思考着什么一样,深邃晦暗的眼眸内是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终于,桑无时闭上眼,忍无可忍道:“迟大人,您快点吧,这样比来比去很吓人的……” 下一秒,是利刃直击心脏的痛楚。 痛……好像一只手穿透了胸膛,硬生生挖走她的心…… 似乎是倒下了,她的眼前黑暗袭来…… 但是强烈的痛感却还是让她的意识清醒着,渐渐的,似乎没有那么痛了,但是好像很疲惫呢,终于,她慢慢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时,还是在这间屋子,而彼时的她正瘫软在地上。迟夙依旧坐在床沿优哉游哉地逗弄着咪咕。 桑无时下意识摸向胸口,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受伤?那为什么那么痛? ……. “说好的找点乐子,竟然自己吓晕了过去呢。”上方的他声音慵懒散漫悠长,带着浓厚的尾音。果然,迟夙永远是这样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桑无时慢慢从地上爬起,果真毫发无损。“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岂能被一把匕首吓晕。”她轻轻说道。她知道了,这是迟夙又生气的结果,虽然她仍是不知晓原由。刚刚的匕首虽没有刺入,痛感却是真的,完全是他在搞鬼。 “嗯?”他看着她,眸内没有任何情绪。 “可能是迟大人太强,所以怕您一时没收住?” 迟夙闻言,勾唇,颇有些不怀好意,“所以我还没碰到你呢,要再来一下吗?” 桑无时嘴角一扬,淡淡笑道:“不用了,我输了。” 他指尖夹着一块吃食送到咪咕面前,“那就接受惩罚吧?”淡淡的语气。 ……她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惩罚?” “捅自己十刀好了,力道就像你刚刚对我一样。”他突然抬眸,一双凤眼就这么看向她,却是带着嘲讽。 “那我不是死定了?”桑无时缓缓捡起地上的匕首,明晃晃的刀刃,映出她清冷淡然的倾世容颜,只是那双金眸中也是深谙复杂,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迟夙逗弄咪咕的指尖顿了顿,嘲笑道:“给我一个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桑无时却“噗”的一声笑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迟大人的事啊。” 他也笑了,扬起的唇角明媚惑人,眼眸却不见半点笑意,“所以迟大人在你眼里处于什么位置呢?” “当然是很重要的位置。”她答的毫不犹豫。总之,她不能让迟夙发现自己不能死去这个秘密,否则麻烦就大了,指不定他会想出什么奇葩法子来折磨她呢。 但迟夙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只是就那么看着她,看得桑无时莫名有些心虚。 “你会对你很重要的人扬起匕首么?”他问,问的似乎漫不经心。 “可不都说了只是个游戏吗?何必当真呢?”她笑。 闻言,迟夙默了一瞬,倏而勾了勾唇,“你下手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呢,这让我失去了和你玩乐的心思。而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可是她很重要的人呢!哈哈哈哈……”他张扬放肆地笑,似乎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般,“好重要啊,你差点废了我的手呢哈哈哈哈!”他明眸妖异的面上,此刻尽是一片晦暗。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迟夙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吗?在你扬起匕首的那一刹那,我特别想相信你。”说完,他从床上慢悠悠走了下来,一手伸到她面前,那只手却凭空穿透了她的脑袋,似缥缈,似虚幻。“你伤不到我,即使我不用法术,懂了吗?所以说,还要继续玩下去吗?” ……桑无时突然勾了勾唇,“不了,我走了。”她突兀的没了兴致,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从子陌到迟夙,都是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真的是她的错?可她根本就没想过伤害他们。 “回来。”身后是迟夙清冷的声音。 她还是折身走了。如今,她只想回去睡觉,养好伤,找到那个人。 “喂!你听不到我叫你?!”身后忽而一阵风声,迟夙略带好笑的声音传来。 桑无时回眸…..就见不知何时出来的迟夙,斜靠在夜阁黑色木门前,一只手扬了扬。 但她还是立在原地,没有动。 突然间,他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微动,似有什么情绪涌现。 桑无时没有开口,但还是慢慢转身走向迟夙,她突然很累了,不想再哄小孩了。但是,他毕竟,是她的主子。 来到他面前,就这么看着他。迟夙也没开口,两两对视,却皆无言,四目之间,浮现的情绪是彼此都难以猜透的复杂。忽而,他安静道:“滚吧。别回头,不然我杀了你。” 桑无时微怔,她不知他这一句话是何意,一时摸不准。 “还不走?等着我杀了你?滚啊!” 她转身,不曾回头。 …… 第四十九章 身后的迟夙注视着前方越走越远的那抹红影,轻轻合上双眸,妖孽的面容上一片默然,嘴里却喃喃道:“哎呀,好像被人光明正大地讨厌了呢。” 风刮起他的黑色衣袍,洋洋洒洒,吹起的发丝飘至肩上的咪咕眼前,被它扬起爪子轻轻一碰。迟夙缓缓一笑,白皙修长的手伸至咪咕身上,轻轻一拔,扯下它的一根毛发,“杀了她。” “喵呜——” 又扯下一根,“喵呜——” “不杀。” 继续拽下一根,“喵呜!” “杀了她。” “不杀……” “杀了她……” “不杀…” …… 清晨,桑无时醒来时,摆在桌前的那盆桔子还安安静静地停留在那里。她倒头,继续睡吧,睡了就忘了。 ……如此又三日,皆是这般。 翌日,这院子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无欲和无笙踏进院落,看到桑无时都是一脸古怪。 斑驳红衣,耀眼醉人,黑发倾泻,柔顺地垂落胸前,凝脂若雪,清然淡雅。本是颇为赏心悦目的画景,但画中之人却是实在有违这般美感。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躺在桌子上?”蓝衣翩翩,无欲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和好笑。 桑无时眼都没抬,淡淡道:“莫不是你要和我一起?” 无欲:…… 无笙也很是古怪瞅了她一眼,五彩的身影围着那棵被桑无时盯着的大树走了一圈,清秀的小脸上也是不解:“这树有什么奇特的吗?你那么死盯着它做什么?” “你何时这么关心我了?”还是没动,淡淡堵了她一句。 无笙闻言顿时双手叉腰,“你在锁魂殿出来可是我为你疗伤!” 桑无时终于缓缓坐起,瞥了他俩一眼,淡淡道:“是吗?那我怎么一点都不见好?” “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她的小脸气得通红,说她什么不好都行,竟然质疑她的医术! “嗯哼,我没说啊。”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事实摆在眼前嘛。” “哎你这人!我就不该救你!” “嗯,你说得对。” “你这个!!” 无欲:…… 半刻钟后…… “无欲我都说了,不要找他不要找他!你偏偏不听我的,你说找他有什么用,遇事跑得比兔子还快!”终于,无笙被她呛了半刻钟,似乎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桑无时直接无视她,转头看着无欲,“怎么了?” 无欲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关于无怨的事,迟大人让我私下调查。”继而他叹了口气,幽幽道:“迟大人说既然是魔界的人,不能死在外面,所以一定要带回来,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桑无时心里一默,无怨这才失踪了多久,他们便这般急着寻回,那当初她呢?为何只她在锁魂殿呆了那么久……也不太对劲…… “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让无灭知道的,本是我私密之事,但是无笙在意得紧,实在不忍就对其说了。”说完,又看了她一眼,“而我为什么寻你,你知道的。” 是啊,他们都以为她还是在意无怨,毕竟从始至终,无怨都可以说是她的人。可是,却没有人知道破镜不可重圆,覆水却是难收的道理,无怨之于她,都是过去式了。 “你知道我的心思都不在这些小事上,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魔界拿了拂尘珠,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只有我一面之词言明那日之事,哪有时间陪你去找人?”桑无时很果断的拒绝。 “啧啧啧,还说得这么高尚,请问你日日在院子里是怎么找拂尘珠的?就是躺在桌子上看大树?”无笙几乎被气笑了。 “我伤刚好,元气亏损,当然不适合出门。”顿了顿,她看了无欲一眼,指着无笙道:“就算你找我帮忙,别告诉我要带着她,莫不是我们出门还要照顾她?” 被指着的无笙很是气愤,但又因为自己个子娇小,气势不足,干脆一脚踏上那桌前的椅子上,指着桑无时大声说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当初要不是我一次次救你!你早不知死几回了!” 无欲微微蹙眉,看着这似乎又要吵起来的二人,无奈说道:“别吵,无笙的快速治疗能力很强,若是遇事我们也好脱险。” “我不想去。”很是漫不经心。 “为什么?”无欲蹙眉。 桑无时打了个不雅的哈欠,淡淡道:“这本就不是我分内之事,且迟夙也没有发话让我去寻他,何必惹祸上身?再说,去查这件事是对无灭的不信任,她与我本就不好,知道了定会对我怀恨在心。” “她怀恨在心也是恨迟夙不相信她,与我们做这些事有什么关系?”无欲道。 “错,她恨不起迟夙,也不敢恨,无笙与她较好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无欲你在浮屠宫八面玲珑,唯独我与她不对付。所以最后,她只能拿我撒气了,凭什么?”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对无灭那个人,她还是有点了解的。 “无时,你心思太多了。”他还是皱眉,但似乎又不知该如何劝她了。 无笙也蔑视地看了她一眼,“心术不正之人诡论才多。” 桑无时勾唇,好笑道:“你说我心思多,可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你倒是拿出理由来反驳我,给我一个多管闲事的理由啊?”说完,轻轻一跳,就从桌上跃下来,准备回屋。 无笙皱眉,对无欲说道:“走吧,要不我们去找无劣……” 哪知无欲却不紧不慢走至桑无时眼前,伸手拦住她,温润和煦的面容上带着认真,他低声说道:“你若是真要追究什么好处,此事后,我允你一诺可好?”顿了顿,又接着道:“虽不是像之前无怨那般,但好歹我们不是敌人不是吗?” ……这时桑无时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金色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是的,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在浮屠宫有用得上的人,她很需要。只是,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很是让人不不爽呢。 她突然笑了,“好呀。” …… 片刻后,还是这院子里。 他们二人说完自己的想法后,桑无时不禁挑眉好笑道:“闯扶风?我们三个带伤之人?你们俩莫不是没睡醒?” 无欲微微叹了口气,“闯定是不行的,且无笙没什么战斗力。” “但是我们最起码得先打探清楚无怨被关在哪里,然后才能谋划救人的计划。”无笙瞥了一眼沉默的二人,却还是忍不住说道。 …… 第五十章 隔日一早。 一脸幽怨的小蛮正帮她打理房间,很是无奈道:“你说你刚回来才休息多久,眼下又要出门,也不说去做什么,最近是怎么了,好像大家都被迟大人派出去了。”说着,还是一边整理房间,活脱脱的小媳妇模样。 桑无时坐在屋内的花椅上,翘着二郎腿,皙白的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桔子,好笑道:“我就去走个过场,不会久的,不要太想我哦。” 正说着,小蛮走过来用抹布拍了一下她,佯怒道:“起开,还没收拾好呢,又坐上来。”但是片刻,她还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外面的世界我不能陪你,你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让我在扳指里老是为你干着急…我…”说完,她咬了咬下唇,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了脑袋继续擦椅子。 桑无时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怎地如此不开心,是怪本少没有好好陪陪你?”说着,还冲着她眨了眨灵动的大眼。“哦对了,这次你就留在魔界吧,不用跟着我出去啦。”桑无时补充道。 闻言,小蛮忙碌的动作一停,抬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语气还带着丝丝委屈。 桑无时赶紧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呀。我走后你记得每三日在院中桌子放一盆桔子哦。” 小蛮站起身,拍开她的手,“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要放桔子?之前放的也没见你吃。” “哎呀,觉得多些水果就更有生气嘛,好了,我走啦。记住哦~”桑无时摆了摆手,就提步离开了。 小蛮:……“什么歪道理?” …… 无妄海与魔界的交界处,怨气漫天,妖物繁杂。因为他们出行的任务是较为私密,所以此次他们的行踪越少人知道越好。为了不暴露踪迹,桑无时和无欲以及无笙三人都隐匿了法术,选择步行。 走在前方小巧的无笙看了看这无妄海四周,淡淡道:“这无妄海不知死过多少人,就算有什么痕迹都已经被这千里冰雪覆盖了吧。” 桑无时一袭媚眼红衣,双手抱胸,忽然停下脚步:“既是说无灭与无怨是在这里与仙界交战,这么一场恶战的话,该是有人看见的。” 无笙摸了摸她头上古灵精怪的小辫子,“这简单,抓几只这里的小妖问问即可。无欲?”她们转头,回眸见后方的无欲正望着远处发呆,无笙连唤了三遍他才回过神儿。 “看什么呢你?”桑无时顺着他的目光之处看去,却只见皑皑白雪,一片云山。 “看雪吧。”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很久没见了,很漂亮。” 桑无时挑眉,漫不经心道:“那么大老远你也能看到雪?……想家了?” 被说穿的无欲一时有些尴尬,只淡淡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无笙见他俩墨迹得很,直接走过来道:“如你们这些摆谱弄曲的,最拿手这些了,无欲你先抓只小妖问问吧。” 无欲点点头,蓝色衣袖一挥,断魂琴就浮现在他眼前,他轻轻勾勒指尖,霎时,无妄海中间这一带瞬间炸裂,延伸远处,却又很快复原。再次破裂,又再次复原,如此,反反复复。这种情况于无妄海无碍,但对于这近处的小妖,可是一场灾祸。 不过片刻,那冰海破裂之处骤然显出一抹蓝光,一只小狐妖瞬间现了人身,颤颤巍巍俯在他们面前诺诺道:“几位高人饶命,我只是在此渡河的一位小妖,并无伤人之意,莫要收我魂魄!” 无笙缓缓开口:“哦?既是在此渡河,一定所留良久?” 那小妖胆怯地抬头瞥见了无笙手上的扳指,深吸了一口气,道:“对,已经十几年了…….” 无欲将琴收起,看着她道:“既如此,你近日可否见到一场恶战,仙界扶风与魔界之战,最后扶风擒走一人?” 小妖忙道:“有的有的!许多仙界之人似乎是在对战两位……呃….但是却没怎么打,有一人就直接逃走了,另一人似乎被困在结界内,后来似乎被带走了。” 她的话说完,他们几人皆是眉头一皱。 “没打?你看清楚了?”无笙提高声音,吓得小妖赶紧低下头,怯怯道:“我哪敢撒谎啊,确实是真的,一人化成一股黑烟直接就消失了,动作非常快,冲破结界就跑了,另一人好像是有伤在身,速度不及她,就被困住了。” …… 让小妖离开后,他们三人又陷入了沉思。良久,无笙道:“当初无灭与我说,他们在此地经历了一场恶战,最终是寡不敌众,她才只好暂时舍弃无怨去守住浮屠宫。可这小妖也没理由骗咱们,除非她不想活了。” 无欲眉头也是微皱,“无灭为什么说谎呢?” 桑无时看着他二人猜来猜去的模样,冷笑道:“这话倒也奇怪,无灭哪里说谎了,确实是在这里出事,也确实可能是一场恶战,只不过她先夹着尾巴溜了,没打而已。这么说不好听,她当然捡着好听的说啦。” 无笙听闻后,难得没反驳她的话,只是疑惑道:“无灭那么强,她没必要连挣扎都没有就逃啊?” “我也举得这事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无欲也不解。 “这里冰寒,久了会伤元气,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我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他们三人就离开了原地。走时,桑无时见无欲走在她身后,脚步很慢,她回头时正见他的目光从后方遥远的雪地里转了回来。 桑无时开口,“由这一路往前,是不是千山族啊?” 无欲微微一怔,“是的。” “既都说了雪景美,不如走上一段,站在山尖儿上赏一赏千山的雪,也不枉白走一趟。” “好啊,我还没见过千山族是什么样呢,远远瞧一眼也好,毕竟是妖界的尊族。”无笙很快就附和桑无时的话。 无欲:…… …… 片刻后,当他们三人坐在这片山尖儿时,这片山连着那远方,都只是一片云雾缭绕,白雪茫茫,实则什么都看不清,但就眼前的美景,也足以让人陶醉。 “这么看着,远处好美啊。”无笙指着远方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声音有些雀跃。 桑无时也跟着瞅了两眼,才转过头怪异道:“你似乎能看到一样,为什么我们都瞧不见?” “我看不见,但我可以想啊。” ……她还以为无笙有啥特殊本事呢,是她期待过高了。 桑无时轻轻将头一歪,手一指,指尖停在一个山尖儿上。 “你干嘛呢?”无笙莫名其妙。 第五十一章 “据说那是当年远古魔族和神族双双陨灭的地方?”桑无时淡淡开口,但其实语气已经是毋庸置疑的。 二人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无欲转头看着她,“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桑无时淡淡笑了,“好奇嘛,毕竟是那么一场辉煌的战役。只是可惜了,结果竟只是徒留一些神兽凶兽。” 是啊,数万年前的大战,可谓是玉石俱焚,双双陨灭。倒是徒留几只远古的神兽和凶兽侥幸存活至今。只是,世人鲜少知道当年那些曾经挥斥方遒,驰骋梵天的神兽凶兽如今到底存留几只,又藏身于何处。桑无时也不知道,但是,起码,她知道,浮屠宫里可是一直藏着一只不安分的呢。加上上次清风与迟夙大战出现的太阴幽荧,她也就一共见过这两只远古兽了。 正想着,无欲幽幽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说起凶兽,其实千年前长生门不知怎么倒是抓到过一只,只可惜后来还是给它逃了,至今再没能找到下落。” “长生门还有这本事?”桑无时哑然。 “据说是趁它虚弱的时候将其捕获的,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应该也是元气重伤后隐匿起来了吧。” 这时无笙也插了句,“那是只什么兽?” 无欲顿了顿,缓缓道:“据说是只狼妖,生性暴虐,似是叫…苍羽梵。” 他的话一落,桑无时皱眉道:“苍羽焚?”那不是之前迟夙让她在祁山找的人吗?原来竟是只凶兽吗? “怎么了?”许是见她反应有些过大,无欲问道。 “这只凶兽,可能就在祁山。当初迟夙还让我寻它。”桑无时淡淡说出。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无笙在那山石旁的花丛中翻滚着小小的身体,嘴里还感叹道:“也幸好这世间竟是凶兽存活的多,不然想想数万年年前的大战,魔族是消失殆尽了,但是凭什么还有什么神脉存在,想想挺窝囊的。” 桑无时斜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哟,你倒是挺有见解啊。” “切。不过也幸好,那个什么神脉翊泽自己消失了,不然对我们魔界,还真是一大威胁……”她继续嘟囔着什么,桑无时却没心思听进去了,翊泽两个字,让她很是愤怒啊。 什么神脉之子,什么神族复兴的希望,他于这梵天五界受尽尊崇,万人敬仰,是仙界中的佼佼者,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可是那又如何?他也还是匹披着伪善的皮肆意行走在凡尘五界中的恶狼呢。不然为何就连偷取拂尘珠也要在魔界举兵的那一日呢?毕竟没有比魔界更适合背锅的存在了吧。而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个人是翊泽。 虽不知为何在灵霄殿时的他会虚弱至那般,但他最后隐匿逃出结界的方法,确实是神族才会的——隔空门。如他们这般青烟般消散,只不过是进入自己结界内隐匿前行,总有被人横空拦下的时候,但是隔空门不同,那是直接穿越各地,瞬间抵达,甚至穿梭时空。所以在看到那人竟是用隔空门逃走时,她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翊泽。 只是,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这个,包括迟夙。 因为,不会有人相信她。没有人会相信消失了万年的神脉之子,会是那般——鸡鸣狗盗之人呐。 桑无时眸中闪过一丝幽暗,呵,披着伪善的皮吗?早晚会有她将其撕裂的时候…… …… 是夜,他们三人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在祁山脚下落脚,一是因为这里也确实离扶风不远,二是顺便打探苍羽焚的下落。 万籁俱静,黑风残月,虽只是靠近祁山的一个山脚,仍是能感受到被戾气阴寒笼罩的整个祁山的那股冰冷刺骨的阴邪之气。于这样的夜晚,桑无时一行人却来到了此处。最后在无笙魔界扳指的威吓下,抢到了一只兔妖颇为精致雅然的——山洞。 而桑无时此时却躺在洞外的一棵树上小憩,她实在不想进去和他们寒暄,索性自告奋勇出来守夜算了。 夜色如漆,森冷阴寒,只余一轮残月散发着冰冷微弱的光,微微穿透这安静至极的山林。阴风吹拂,阵阵树影摇曳,在微弱的月色下是片片黑影张牙舞爪地晃动。桑无时一袭红衣,静静仰躺于一枝树干上,裙摆垂落,轻轻飘动,墨色长发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精白如瓷的脸上却是淡淡的安然,双眸微微闭合,似乎完全不被周遭阴寒恐怖的气氛影响,似正睡得恬适。 但忽然间,不断摇曳撩动的树影中,似乎传来一声“簌簌的”异响。正在小憩的桑无时突然微微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响,没过一会儿又出现了,“簌簌”的,似是异物爬行的声音,在这诡异的夜林中显得格外恐怖瘆人。 终于,她睁开眼,飞身下树,向着那声响寻去。 那及其微弱的声音一直没停,似乎有人刻意牵引着她向前走。而且,桑无时微微抿了抿唇,这感觉,很是熟悉。 她跟着那声响在这片山林中穿梭了一路,瞬间停在了一处满是荆棘丛生的荒岭中就消失了。桑无时回望来时的方向,离无欲无笙所在的洞口,离得很远了。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你来了。”寂静的山空中,那声音忽而响起,很是缥缈虚幻,一时竟是难以辨认。 桑无时微微凝住神,手中灵力暗自聚合,“什么人?” 但她的话音刚落,一把利刃凶猛无比地就向她刺来。快准狠!是来要她命的。 桑无时手中灵力乍现,一抹红光下,那赫然是一条和噬灵鞭外形相差无几的鞭子。她轻巧闪过那一刀致命的突袭,金眸中寒意闪现,“哪来的小崽子,有种出来说话!” 但回荡在这荒岭的只有她的声音,久久无人回应。 桑无时握住鞭子,谨慎地环顾四周,蓦地,却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蓦然回头,迅速后退,却空无一人。 这人速度好快! 她再度扬起鞭子,劲风一闪,落于地面,鞭声凌厉,周边树木应声而倒。然即使她将周遭乱打了一遍,依旧不见任何身影。 倏而,“哗”的一声,一股强劲的力道直逼面门,桑无时瞬间扬起鞭子挡下这一击,但还是划伤了左臂。这人的速度简直太快了,根本不能找到其身影,且夜色黑暗,难以视物,胜算不大。“不知来者何人,如若我与你有仇,大可露出面来!”她的声音还是随风消散在这诡异的夜中,依旧不见人。 待她微微松懈时,蓦地后背又是一冷。桑无时想反击,可为时已晚,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利刃就在她的喉间……不是翊泽,也不是迟夙。 似乎时间都在凝固。 第五十二章 “啧啧啧……要不要帮忙啊?”且在这时,于这充满肃杀的气氛中,一个清脆的男音却从近处的一棵树上传来。 桑无时与身后之人皆是一怔。她趁此时机,迅速脱身,再回头时身后之人又消失了。 那树上的男子一袭月色衣袍,清冷出尘,身形修长,周身都似踱上了一层月光,只是那平平无奇的脸上却是挂着充满看戏的神情。只见他璀璨如星的双眸弯起,手中折扇轻轻指着一处,笑道:“后面后面!” 桑无时迅速回头,只见一人隐在一处灌木中,她的突兀回身让对方一怔,桑无时毫不犹豫一鞭子甩了过去! 那人却瞬间又消散了。 树上男子可惜地摇了摇头,“力道够了,速度太慢。” 桑无时冲着他喊道:“你看的到他?” 姬衡笑意盈盈地摇着扇子,“雕虫小技而已,值不得这样卖弄。” “他在哪儿?!” “凭什么告诉你呢?”很是事不关己的语气。 桑无时咬牙,“若是抓到这人,我允你一诺如何?” “可你没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啊。” “你这人!没看到我受伤了吗?!” “小平平真是可怜,不然你扑来我怀里?” “你这个杀千刀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耍嘴皮子?”桑无时说话间,忽而一阵利刃刺中了她的手腕,瞬间鲜血直流。姬衡那家伙竟然真的不帮她! “哦对了,我来呢是有事告诉你的,你的鞭子被我弄丢了。不过看你现在也有新的了,应该不会跟我计较了吧?”他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桑无时闻言一怔,“什么?!”又是一阵阴风闪过,还好躲过了。 “那也不能怪我呀,谁知道那竟是个认主的东西,一直闪着光,我看见闹心,倒暴露了行踪,一不开心就给丢了。后来再去找的时候,就没了。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好。不知道我的小平平能否原谅我呢?” “今日活下来我必抓你到天涯海角!死了变为厉鬼也不放过你!”充满愤怒的声音。 “所以说小平平是不怪我咯?” 桑无时又是一鞭向那抹瞬间移动的黑影甩去,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在树上干嘛呢!快救我啊!我抓不到他!” 姬衡的扇子继续摇啊摇,星目内满是戏谑,“叫一声好哥哥。” “好哥哥!快点下来!”她忍! 那位“好哥哥”听后却是一脸嫌弃,“怎么听起来戾气这么重,一点都没有英雄救美的欲望啊。” 彼时桑无时一手持着鞭子,手上还留着血,谨慎地探着四周动静,还得偶尔抽空回他一两句。“我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她大声吼道,又避开一击。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架势,你这么凶,且还不能给我好处,凭什么帮你啊?” “既是不帮,何必在这说风凉话,你走就是了!”桑无时有些生气,许是那黑夜中的人迟迟没有让她占上风,伤口的疼痛扰得她心烦意乱。 姬衡一愣,随即笑道:“好吧,那我走了,后会无期。”说着就纵身一跃。 见他真的要走,桑无时一慌,忙打算再次叫住他,却就在这时,黑暗中那人瞬间按着她的头直直撞到了石壁上。一瞬间,天昏地暗,气血翻涌,忽来的疼痛甚至让她忘了施法。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之时,那人却忽然松了手,又隐匿了。 此刻的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而从树上跃下来的姬衡此刻慢悠悠走至她面前,灵巧地坐至她眼前的石壁上,摇头叹息道:“真是的,早点服软不就好了吗?” 桑无时没理会他,挣扎站起身,那人还没走,而她迫切想知道他是谁,很熟悉。 “这人还真是有趣,又给了你一次机会,看来是你熟悉的人啊。” 她捂住头上的伤,疼的有点看不清周遭。 “痛得忘了拿起武器?”姬衡还是摇头叹息。 “你试试这种感觉,看能不能拿的起武器迎战!”桑无时要紧牙关,双眉紧皱。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用扇子尖儿敲了敲她的头,“所以你才会输。”说完轻笑两声,眉目弯弯。“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尊重你的对手呢。” 话毕,只听瞬间雷声大噪,将这暗无边际的黑夜照了个透亮。继而又是一道响雷,落在远处。霎时间这山林亮如白昼,那人的身影猝不及防的暴露出来。而一道闪电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追着他,所到之处一片废墟荒芜。 “闭眼。”姬衡轻轻的声音传来。 “什么?”她微微一怔,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 “咳咳…咳..”待桑无时捂着被漫天烟尘呛到的胸口时,这才抬眼看向四周,一片荒芜乱石,黑尘漫天…….“这是哪儿?……”她咽了咽口水,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还是原来的地方哦。”姬衡的声音甚至带着点点笑意。 桑无时呆愣了一瞬,金色眼珠子四处转了转。原本茂密的丛林此刻面目全非……他似乎…… 把这座山给炸开了!!! 她再度咽咽口水,“那…那人呢?” “跑了啊。” “你怎么能让他跑了?!”一时太着急,扯疼了身上的伤口,桑无时干脆慢慢随地坐下。 姬衡靠在一块石头上面,摇着扇子,“本来呢,我是想杀了他的,可是我后来一想啊,如若杀了他以后我岂不是没有了英雄救美的机会?为了小平平对我感恩戴德,还是算了吧。” 桑无时一双美目就这么瞪着他,“所以你就放着这个人杀我?”这个杀千刀的! 姬衡勾勾唇,笑道:“投怀送抱我就保护你了呢。”没了夜林的遮盖,如水的月光轻轻穿透洒下,落在他一袭白袍上,气质出尘,清冷如斯,要是不看脸和那笑得欠打的表情的话,是个清雅绝伦的公子呢。可是见到了他刚刚一番动作后,桑无时不禁再度审视起他来。 虽然早就知道他的修为在她之上,可这差距是不是有点……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全然不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的样子…… 见着她发楞的表情,姬衡坏笑道:“哟,我这是吓着小平平了?” 桑无时闻言冷笑道:“场面吓人而已,还不是没抓到人?”说完,无心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低头看起自己的伤势来。肩膀与手臂被划了两刀,伤势倒是不重,就怕有毒。额头的鲜血似乎已经干涸了,但是还有着要命的痛感。她微微皱眉,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自从拂尘珠一事后,她就总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呢?子陌如此,姬衡也是如此。 第五十三章 “诺,你的鞭子。”突然,桑无时面前就多了一条鞭子,看到时,本来期待的心瞬间又跌落谷底,还以为是她的噬灵鞭,原来还是刚刚她用灵力幻化出的。“你没有实物武器?除了之前那条鞭子。”姬衡略带好奇的声音传来。 桑无时却是给了他一个白眼,“怎么?灵力幻化的不行?一样能甩你两鞭信不信?”是的,她可以用灵力幻化武器,只是这种做法,一般人都不会效仿,因为很耗灵力,所以别人一般都有固定的实物武器,比如无欲的断魂琴。她之前也有,要不是被这家伙偷走了,她也用不着在今晚危机的时刻幻化出一条来,只是这条呢,不会消释她伤人带来的反噬。 “啧啧啧,嘴还是这么硬呢。看起来伤的不轻哦,要不要我帮帮你呢?”他嘴上这么说着,人倒是坐在石壁上一丝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而桑无时低头看伤时,竟忘了他的存在,肩膀处的衣衫被剥下一大块,露出白如雪却渗血的肩头。再抬头时,竟微微有些尴尬。而四目相对中,桑无时嘴角抽了抽,“看什么,看也没你的份儿。”说着,迅速将衣衫拉了回去,一时却划到了伤口,疼得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她略微窘况的样子,姬衡笑得眉目弯弯,“你若是不想让我看,就不会在我面前脱了,不是吗?” ……桑无时好笑道:“你这意思,是我费尽心思勾引你?” “这话可是你说的。” 白了他一眼,她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你要不要过来看得仔细点?” 闻言,姬衡手中扇子动了动,耀眼双眸瞟了她一眼,随后竟真的直接跳下石壁坐到了她的旁边,脸上尽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情。 桑无时眼角拼命抽搐,这人也忒不要脸了。先不说三番五次戏弄于她,还弄丢了她的噬灵鞭,若是打不过他…… 这么想着,她迅速拿起他的手,开口就狠狠咬了下去,恨不得撕碎他那般。 但嘴里传来的并非是柔软的感觉,许是因为咬的力道太大了,牙竟疼了起来……低头再看时,赫发现她手中抱着的竟是根树枝!而姬衡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 桑无时啪的一下就将树枝折断,她气得牙根儿咯咯作响,“笑什么?!” 姬衡忍住笑得抽动的肩,含笑道:“小平平还真是深得我心,傻乎乎的样子好可爱呢。” “以强欺弱算什么本事?”占不到便宜索性也不理他,心道歇一会儿再回去,也不知他们二人有没有发现她不在。思量间,忽而肩膀处传来一阵力道,回眸才见姬衡的目光低垂,面色清冷,扇尖儿停在她的肩膀处。 似是感觉到她的回眸,他的长睫扇了扇,而后,他竟然,猝不及防地更加往下扒了她的衣服! 桑无时刚想一巴掌呼过去,却见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肩处蓝色的小花纹上,看得及其认真。一时间她竟忘记了动。忽而,姬衡抬起头,他们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随后他很自然的将身子缩了回去,“有男人都将你衣服扒了,小平平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呢。”他的话虽如此,眼里其实却未有半分情欲。 桑无时挑眉,忽视他不正经的话,蹙眉问道:“你认识这个花纹?” 他一时佯装疑惑,“似乎有点印象呢……” 她的眼神微微一亮,“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你快仔细想想!” 姬衡却斜了她一眼,好笑道:“不把衣服穿回去吗?”说完,打开的扇子轻轻掩住唇,双眸弯弯,“你靠得再进点,可就有不好的事发生了哦。” 桑无时慢悠悠道:“给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 但却见他似乎又坐得近了些,“试试吗?”眸中满是玩味和笑意。 “那不便宜你?”桑无时冷冷丢给他一句话,迅速就将衣衫拉了回去。忽而,又再度开口道:“这个花纹真的很重要,你若是有印象,快帮我好好想想。” 姬衡收起扇子,似是很认道:“既如此恳求,那我就替你算上一卦。” 她一时又有点懵,“算卦?” “不听吗?不听就不说了。” “算算算,那我该做啥?”满脸的不相信。 “说说你近来都遇到了些什么人呢?”问这话时,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下。 桑无时勾勾唇,“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他挑眉,“理由呢?” “因为和旁人有约定,不能随便说,我这人最信守承诺了。” “我可是难得为别人算卦,真的不要?”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的模样。 桑无时咬牙,下一秒眉开眼笑,“姬衡哥哥……” 姬衡:“没用。” ……“那算了,反正不能告诉你。”她垂眸,也没再开口。 姬衡眸中目色动了动,半晌,缓缓起身。“要跟我走吗?” 桑无时抬头,那人站在月色下回眸,虽是在问,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不去,跟你走肯定没好事,回去我就告诉迟大人,有个骗子一开始就骗我的扳指呢,似乎很是蔑视他呢……”说着,挑衅一笑。 月色下的姬衡也是一愣,随即好笑道:“如此。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话毕,待桑无时还未有反应之前,就走到她身边,指尖在她身上轻轻一点…… 她的身子瞬间缩小到只有他一个手指头那么大! 但桑无时一时看着小小的自己,竟忘了生气,只觉得有趣极了。她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东西?”再抬头看时,好一个庞然大物!!然后,他就抬手将她拎在他的扇子上,“别动哦,掉下去可是会死人的。”随即抬起脚步就朝一个方向走去。 桑无时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带她离开,“我不能跟你走!有人在等我!” “情郎?”淡淡的声音。 “才不是呢。” “那许是都没我重要咯。” “脸皮真厚!” “你可欠我一恩呢,快点想想怎么报答我。” “喂!你停下……” …… 第五十四章 桑无时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抬眼望去,竟是个类似人间的院落。 院外,亭台楼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且庭院中央,一池粉荷开的秀美,婷婷袅袅,风姿婀娜。外面都是烟雾缭绕,似云间美景。看得桑无时一时呆了,难道姬衡带着自己来到了仙界的地盘? 而她所在的房间,是一间书房。这书房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墙壁是白的,白的纸上又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 桑无时傻眼了,炉火??外面的荷花??这是不同时空呢?她觉得这个地方虽然真的很美,但是无处不透着丝丝怪异。因为即使院外太阳高照,屋内暖炉袅袅,她仍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似乎有点冷…… “这里是你的窝?”桑无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而姬衡此时慵懒地躺在屋内供休息的小榻上,目光撇在窗外,似是有点漫不经心,“嗯哼,算是吧。” “我说,都走了这么远了,你是不是应该把我变回来啊?”她垂头丧气看着在桌子上还没茶杯大的自己,很是懊恼。 姬衡闻言,转过眸子,笑道:“我觉得小小的你也很可爱啊。” “可是你不觉得这么小,你也看不清我吗?”极力劝解。 他挑了挑眉,却没再说话。而是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半圆的——柚子皮……然后缓缓将他的手指放在了小小的她面前。 “喂!你快把我变回来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你干什么!”无视桑无时微不足道的反抗,姬衡两根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就将她提起,然后放入——柚子皮中。 桑无时躺在里面,无语望天。周身都是浓浓的柚子味,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息。哎,她的小小脸上一片面无表情,起初她觉得还挺好玩的,倒也没多想,可后来发现变小了后,法力几乎等于被封锁了。就算她扬起鞭子,最多打碎一个茶杯而已。而且,这人为什么这么没品味,柚子皮是个什么鬼?! “哦?你不觉得这个大小正好吗?很宽敞呢。”他伸出手指戳戳这个宽敞的“窝”,桑无时瞬间跟着摇晃起来. 她摇摇晃晃站起,艰难趴在柚子皮边缘,露出小小脑袋,“我是随人一起来的,他们找不到我定会闹出乱子的。”语气突然有些颓败。 “你欠我一恩,当然要报答我咯。” “我欠你什么恩?!” “这么快就忘了?昨晚是谁在山林中一口一个好哥哥的求我?”姬衡斜眼笑道,手指再次戳了戳柚子皮,桑无时吓得赶紧紧紧抓住边缘,“你这个!别老是戳我!你还弄丢了我的鞭子呢!” “昨夜你不是原谅我了?我可是亲口问的。” “你少耍赖!那要是真不见了我就……”正说着,她的脑门上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她恨得金眸冒火,抬眸指尖他手中的扇子,乖乖,好个庞然大物。而那扇子的主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的正开心呢,“哎呀,还是小小的讨喜呢。” ……“你走开!不要戳我!”桑无时忍无可忍,迅速从柚子皮里跳出来,抱起一个大茶杯就向姬衡丢了过去。茶杯应声而落,被他轻巧的躲了过去。继而,他继续拿着那扇子尖儿戳她的脑袋,桑无时艰难躲过,又抱起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如此半个时辰后,她几乎把桌上的茶具都折腾了个遍,地上一片狼藉。最后,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坚决走到那个足以压倒她的柚子皮下,正准备砸下去时,姬衡那该死的扇子直接压在了上面,一脸坏笑:“这个不能丢哦,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给你准备的呢,丢了你就只能来我怀里睡了。” 桑无时抬了半天,柚子皮纹丝不动,终于,她如泄气的小皮球一样,瘫软在桌面,一脸生无可恋,“你怎么样才能把我变回去?” 姬衡笑眯眯说道:“我心情好了自然就会了。” “那我的鞭子呢,你丢在了什么地方?” “记不清了,北面的花海吧。” ……桑无时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指望这王八蛋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还得自己去。可她如今这模样,抬起她的小胳膊小腿儿,再看看头顶上空巨大的绿色半边柚子皮,深深又叹了口气。现在别说找东西了,跳下桌子都如同跳下悬崖。 两两无言,桑无时自己郁闷了很久,再回头看时,发现那厮竟然睡着了。 雕花小榻,月白华服,丝丝晨光洒在他身上,微风拂过,甚是安逸的模样。 桑无时看得眯起眼,这个杀千刀的!她咕噜咕噜爬起,又跑到桌角,抱起仅剩的一个茶杯,对着姬衡的脸就丢了过去!结果“怕擦”一声,那人眼睛未睁开,一手却微微扬起,扇子就挡住了茶杯,弹到远处去了。 “介不介意我把你从窗口丢出去?”淡淡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你敢!”她翻了个白眼。 “和蛐蛐儿作伴吧…或许还有小老鼠呢,咦,那些东西可能还比你大呢,……会不会一口把你吞了……”他说话时眼睛还是闭上的,唇角微微弯起,语气散漫。 “你不把我变回来,我就这么一直闹着你,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不好!” 小榻上的人闻言却轻轻一笑,手一伸一把扇子就搭在了桌面上。“跳过来。”懒懒的语气。 ……桑无时眼角一抽,迈着小步子反而往后退了退,“干嘛?不去。” “那算了,你还是去外面待着吧。”说着那只修长的手作势就要丢她出去,桑无时只好认命地踩着那扇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中间的时候,扇子突然就飘了起来,重心不稳的她瞬间跌落在上面,双手死死抱住,嘴里咆哮道:“你要摔死我啊!” 没有回应她的话,扇子一路飘行,然后停在他眼前。然后,在桑无时未反应过来时,上下摇了摇,结果她险些被他甩了出去!这个杀千刀的!! 只见那通白的扇子中一抹小小的红影艰难地不雅的死命抱住身下物,随着扇子轻轻摇晃,一抹红影即在上方翻来翻去…… 第五十五章 “放我下去!放开放开!!”桑无时在空中奋力的挣扎着,奈何她现在太小了,扑腾了一番索性还是放弃了。 “看到了没?”姬衡眸中笑意然然,优哉游哉道。 “看到什么?” 只见他嘴角一扬,双眼微微弯起,指尖在她头上敲了两下……头晕晕的。再抬头时他依然笑意盎然,只是眼眸清冷。彼时桑无时才想起,自己的命还被人家捏在手里呢。瞬间,她原本张牙舞爪的气势萎了下来,人也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就这样又尴尬又无语地在空中悬着。姬衡懒散地靠在榻上,看着她的样子,渐渐笑出了声,“果然是个小不点呢,吓一次立马就安静了。” 桑无时垂眸,还是很安静。可不,在迟夙身边呆久了,她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了。这么想着,却在下一刻感受到头顶传来一阵凉意,抬头却见姬衡的指尖似乎微微闪着光,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 她本想反抗,以为姬衡要对她做什么,不过良久后也没有痛感传来,桑无时奇怪地皱眉,看了上方的他一眼,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在做什么?” 但姬衡却没有回答她,辰星般的黑目中似乎有着淡淡的严肃,他的目光似很幽远,最后深邃的目色落在她身上。看着那小小红人一脸的戒备,他的眸内闪过一丝暗色,怎么会没有呢…… 就在桑无时实在忍受不了他那奇怪的眼神准备发飙时,姬衡却兀自轻笑出声,“我可是在为你疗伤呢。” 闻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不仅是昨晚的不见了,就连之前受到的大大小小的伤也都痊愈了……桑无时再一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他会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姬衡懒懒的声音传来:“我要睡了哦,作为报答,小东西就好好放风吧。” 桑无时:……冷静冷静,她要冷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微微月光倾泻。 姬衡醒来,躺在小榻上睡意朦胧,扇尖儿抵在下颌上,望着桑无时,看了好一会儿,一向淡定的他,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彼时的桑无时,正优哉游哉坐在柚子皮内,翘着二郎腿,迎着窗外的微风,嘴里啃着一颗与她脑袋差不多大小的花生仁,小小红衣翩飞,好生惬意。 看了她良久后的姬衡,轻轻起身,用扇子挑起一旁的窗帘,只见那月白丝绸下方,一角被撕裂的一块,正是有着花印的一处,被某人裹起来布置了个窝,放在柚子皮内正好,软软的。那扇子下方还放着一个被她啃掉一半的桃子。呃……变小了也有个好处,这一个桃子可以吃好几日。桑无时瞥了他一眼,很不雅地打了个饱嗝儿,“哟,醒了?” 姬衡将窗帘拉开,让夜晚的风更多吹拂进来,再次看了一眼桑无时,还是忍不住眼角一抽,“你倒是很会享受啊。” 她笑笑,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挑眉道:“可不是嘛,我这人就是适应能力太强,你这窝不舒服,改明儿换个大的。” 姬衡:“你想长住,我可没同意。” 桑无时这下终于知道之前小鬼为什么除了吃就是睡,大致是和她一样太无聊了吧。 “这是在哪儿啊?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桑无时仰起脸,微微蹙眉。这里的这种凉意,貌似还有丝丝熟悉的感觉。 窗前的姬衡没有看她,而是一直静静地看向远处,目色缥缈,有着些许虚空,听见桑无时的话,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友人的故居。” “那为何深夜了还不见人?”话已出口,桑无时就知道自己似乎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哎,这嘴。果然,姬衡闻言,面色有一瞬的冷然,“你说呢?”他的语气很淡,声音却很清晰,虽然没有太大的表露,却能明显感到此刻他的冰冷。 桑无时从窝内爬出,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缓缓道:“噬灵鞭对我来说很重要,它不能丢,你若是……” 她的话未说完,姬衡就淡淡笑了,他修长的指尖落在扇子中央,轻轻来回摩挲着,“弄丢你的鞭子是我不小心,我这人从不喜欢欠别人,不妨赔你一个东西如何?” 她正思量着会是什么东西时,只见姬衡忽而扬了扬手,一只通身碧玉发着灵光的笛子出现在他手中,雕琢精美,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常物。桑无时眸内精光暗了暗,哎,可惜她不是精通音律之人,若是无欲等人看了,一定会喜欢。正想着,那笛子却被轻轻一丢,庞然大物瞬间就出现在她眼前,并且…… “姬衡!!你砸到我的腿了!!”一声暴怒从桑无时嘴里咆哮出,她正浑身颤抖的慢慢挪出被笛子压住的小腿,整个人止不住战栗,那是被气得。 “这不想举着太高,瞧你很是惊艳的样子,就好心送到你面前。脑海中本是一副诗情画意的样子,谁知竟是……”说着,他还径自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一笛子将我拍死,这样咱们就生离死别了,更催人泪下不是?”她的眼里在冒火,脑袋在腾烟。 “小平平的喜好还真是奇怪,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也勉强如你的愿吧。” “别别别,我知道你舍不得。”火焰顿时熄灭。 “我从不拒绝美人的要求呢。”很是欠揍的笑。 桑无时无奈叹了口气,这厮就是来克她的。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少贫了,我又不懂音律,你送我笛子做什么?我不用,你还我鞭子。” 姬衡白扇掩面,惋惜摇摇头,“既如此那就算了,我还舍不得送呢。”说着,他倒是手疾眼快就要收走笛子,桑无时瞬间抢先一步抱住,整个人都直接挂在上方,“算了算了,不要白不要,送人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才对嘛,要收好哦。”他轻笑着又用扇尖儿戳了戳她的头。 桑无时:……“这笛子比我还要大几圈!我怎么收!你倒是把我变回来啊!”她真的要疯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小平平这个时候最可爱呢。”又戳了戳。 ……“姬衡!你再戳我小爷跟你不共戴天!!”就像震天咆哮的雄狮。 “怕是上次的苦头没吃够?” 桑无时:……好吧,雄狮焉了。 第五十六章 如此闹腾又是一日,桑无时既没有变回来,姬衡也没有带她离开这里。而是在隔日夜晚,托着她的柚子窝来到了院外的一池粉荷前。 凉凉的月光洒在满池娇粉,如铺上一层淡淡金华,夜风摇曳,灵动一池月色生香,沁人心脾,醉人梦华,河中那一枝独秀的睡莲,更显典雅。 那曾经入住之人,一定是位美人吧。桑无时想。 回头看着将自己连窝带人都托在手里的姬衡,想了想还是道:“我说你要……”但话没说完,他突然俯身,载着她的柚子皮就这么飘在了水面,晃晃悠悠。 “听我吟诗一首。”放完桑无时后,他似乎颇有兴致,摇着扇子乐悠悠道:“湖水啊,你那么美,月亮啊,你那么圆,柚子啊,啊,有个柚美人。”说完,还一脸陶醉。 …… “柚美人个头!你还挺会自娱自乐啊!”桑无时钻出脑袋,不知第几次咬牙切齿冲他喊道。待她恢复之日,她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杀千刀的!!!桑无时抓着柚子皮边缘的手许是过于生气竟让她的窝晃动了两下,吓得她赶紧安分扶住。幸好幸好,今日风不大,不然她就有苦头吃了。 姬衡看着她一团小小的身影无奈翻腾挣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问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否则我唤来一阵风,你可真的要乘风破浪了。” 桑无时柳眉一竖,“你这人不地道,哪有这么问事的?”但瞧着姬衡抬起的手,瞬间乖巧道:“好好好,您问您问!!” 姬衡挑眉,“你若是说谎最好聪明点,被我发现可就惨了哦。”他顿了顿,接着道:“第一,浮屠宫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魔尊?” 桑无时瞅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也不是,只有迟夙见过,我们都不知。” 他闻言,似是奖励她的回答般,扇子尖儿又戳了戳她的头,“第二,清风死时说了些什么?” 她皱了皱眉,“当时情况危急,只有迟夙听到他说了什么。” “第三……” 桑无时等了良久,这家伙却突然不说了,抬眸望向他时,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唇角仍是微微扬起,只是那双眸中的情绪却有些晦暗复杂。他看着桑无时,忽而又轻轻笑了,“第三,清风手中的……拂尘呢?”说完,眼神似缥缈,似无意,但总让桑无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微微垂眸,似是陷入了回忆,姬衡的想法与她当初一致。那老头的拂尘不知为何总让她有些在意,但自他进入迟夙的结界后,就不曾再见到了。事后她也去寻过,但一无所获。她抬眸,蹙眉道:“没有见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带进了结界内。” 前方的姬衡闻言,面色一暗,“果然是这样,老奸巨猾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轻微,桑无时听得不是很清楚,正要开口问他在说什么时,却见他忽而转过眸子看着她,眉间带笑,“小平平应该没有说谎吧?”语气却有着隐隐的威慑与压迫。 桑无时瞬间又炸毛了,“你这人!爱信不信!别问了,问了就是不知道!”说完,正打算缩回柚子皮中,却瞥见…… 她身后的水中有条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游得风生水起的黑色水蛇! 桑无时瞬间呆滞,后背汗毛直立,随即一声咆哮:“你没看到我身后有条蛇吗!!”许是她的声音太大,那条蛇竟像是发现了宝物一样,“滋溜”一声就划过水面,吐着信子就向她游了过来。“啊啊啊!姬衡你给老子记住了!!”她死命弯着腰,探出半个身体在外,拼命地划着水,小柚子皮也飞快地在水中跑了起来。 而姬衡,在池边笑弯了腰,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倒是看得颇有趣般,扇子摇啊摇,“小平平说说,这么久以来,可曾心里有半分我?”说完,又遮着扇子笑得双肩直抖动。 “我心里全是你!!!做梦都恨不得掐死你!”咬牙切齿的声音伴随着哗哗的划水声。 “那你说说,是何时开始心里都是我的?”姬衡很是悠哉,一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再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直接跳河?!” “哦?这是威胁?那你跳一个我看看。”挑眉似有不信。 士可杀不可辱,桑无时一咬牙抬脚就从柚子皮上跳了下去。结果听得岸边一人悠哉道:“还真是听话啊,我喜欢。” 桑无时:…….心肝儿有点疼。 就在她在水中不断扑腾时,远远瞧着一把扇子就这么轻轻飘至她面前,轻巧就将她捞了起来,然后带回岸上,然后,她,被人拎起来了…… 姬衡拎着她一小身子湿漉漉的模样,似乎有些嫌弃,“弄得湿乎乎的。” 桑无时连白眼都不想给了,越闹腾他越开心,她偏不! “还不是托你的福。”冷漠的语气。 然,就在下一刻,四周景物倒转,天昏地暗。 他竟然拎着她在半空甩了甩,企图将她甩干! “姬衡!!!放手啊!我要晕了!”无数次劝说自己冷静的桑无时再次破功,这个死冤家!!! “不行啊,湿乎乎的会生病的,我可是会心疼的呢。”似是很认真的语气,说着又甩了甩。 桑无时感到眼冒金星,周围山河摇曳,“你那叫心疼?!唬谁呢!你这么甩我才会生病的好吗!” “才不会,我那么温柔。” “放我下来……晕了晕了……”逐渐虚弱的语气。 “乖哦,再忍一会儿就干了。” 没有回应了。 “小平平?” 还是没有回应。 桑无时感觉,世界都在为她转动,她是谁?这是哪?天啊她怎么在转?还有那人,在笑什么?她越看越生气,趁其不备用尽全力抓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她知道很大可能是咬不到的,但是这是她滔天怒火的宣泄! 但意外的,他竟没有躲,也没有把手收回去。桑无时这一口咬得很重,他的指尖渐渐渗出血。 “我竟然被魔物咬了一口。”他竟有些哭笑不得。 第五十七章 桑无时撇过头去,不再想理会他。话说她桑无时也是几千年的魔,手下亡魂无数,听名也是令人闻风丧胆,怎么如今倒还成了别人的宠物了?且姬衡这种实力,游荡在尘世,如此张扬跋扈,为何竟没人注意?因他其貌不扬?这么想着,她再次回头看他,呃……或许是吧。此时他指尖处夹着一朵睡莲,再看那水中央时,那睡莲不见了。 “只有那么一朵,在水中多好看,你干嘛折了?”她不解。 姬衡斜了她一眼,笑道:“这院子就你我二人,再美也是给我们看。若我们离去,它就算化为荷仙又有什么意义。” ……好吧,桑无时承认,这家伙好像无论做什么事,好的坏的,总有话能堵住别人的嘴。她正心里小声嘟囔着,突然感觉身体一轻。 刹那间,漫天粉红夹着星光映入她的全世界,醉人的芳香,瞬间萦绕她,池水倒映着漫天星河,如同在美梦中遨游般。很美。 这次,姬衡将她放入了池中一朵绽放夺目的荷花里,放的很小心。 “及时享乐,美景配美人,而非等它凋零残败给风看。”姬衡的声音很缥缈随意,似是透着淡淡感伤。桑无时微微一怔,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 他大手一扬,扇子一挥,呼啦一阵狂风就吹了过去。 桑无时霎时吓得下意识抱紧粉嫩花瓣,身下翻滚的水珠,似狂风暴雨般袭来,吹得她风雨飘摇,飘飘欲仙! “姬衡你这个杀千刀的!!!给我住手!” “快去打蛇妖!”他在岸边挥着扇子,居然笑得很是开心,说完,扇子又是一扬,又一阵大风吹去! “哪有蛇妖啊!你有病啊!!放我下来!!”桑无时吼得撕心裂肺。 “咦,那条蛇呢?……你等等……” 大风终于停了,岸边的他忽而没影了,但不过片刻又出现了,手里还握着两条蛇…… 桑无时见他还兴致勃勃把蛇放入水中,瞬间如遭雷劈,浑身僵硬。 “看,我给你找了好朋友呢。”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气傻了。但下一秒,那蛇滋遛滋遛就从水中向她游了过去,桑无数赶紧抱紧荷花。“它们过来了!!!”最后的竭力撕喊。 “去战斗吧,荷美人,我相信你哦。” “姬衡!!!你有毛病吧!你快把我弄上去!这东西好恶心!”她一遍一遍嘶喊着,连头发丝儿都快气得竖起来,而那个始作俑者,竟然在她的咆哮声中睡着了!!睡!着!了! “姬衡!!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丑男人!!!”冷不防的,这一嗓子过去就惊醒了他,恍惚中他头部前倾,一下子就碰到树干上。 桑无时一时没忍住,指着他就笑出了声,而后者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忽而…… 呼啦一扇子!! 然后,桑无时度过了千年来最无法言喻的一个夜晚。 …… 翌日,桑无时醒来时,姬衡就消失了。 而他走时竟也没将她恢复原样。 那日桑无时躺在她的柚子窝里发了好久的呆,他怎么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不会说吗?莫不是怕她变回来后报复他?怎么就有些生气呢。 她爬出小窝,跳在桌上,赫然发现那根玉笛子也在,更奇妙的是,它也幻化得小小的,她收着很是合适。桑无时走上前,放在唇边吹了吹,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传来。她认命的放下了。将其收好,抬头又发现茶杯下似乎压着一张纸。 桑无时扯出,白色宣纸上是闪着点点金光的几个大字:“两日后可复原,不要乱跑哦。——你的救命恩人。” 待她看完,那些字瞬间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桑无时愣了愣,他与她度过的不过是两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像一场梦一般,若不是院外池中央那朵睡莲不见了,桑无时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象了。 果然,情绪太多,会影响到自己的。以后还是不要见了吧。 桑无时转身,踏入月色中。 …… 但桑无时发现事情似乎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她是跟着姬衡来到这个不知名的院落,虽没看清他来这里的方向路线,但是却记得,他们走了似乎很久,很久。但此刻,她前脚刚跨出院落,四周景象霎时千变万化,再回首时,那处如仙阁般的院子,全然消失不见,就像不曾出现过一般,没有一丝存在的痕迹。而她此刻所在地,竟是祁山。 桑无时眸中闪过一丝暗色,这两天的事一切都透着诡异,而姬衡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就只是无缘无故变相囚禁她两天?还有他问那拂尘…… 她抬起步子,开始在这鬼气森森的偌大山林中乱转,因她现在实在太小了,甚至辨不清方向。她没有在原处傻傻再等两日后复原,她需要尽快与无欲无笙他们会合,且她相信,无笙一定会有办法的。 又是一个荆棘丛生的岔道口,桑无时叹气,走还是右来着?左吧,她抬起步子,缓缓向黑漆漆的前方走去。正走着,前方却忽而似有声响,似乎是人的说话声。 桑无时赶紧躲在一棵树后,屏息凝神听着前方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本来族长是打算接公主回千山养伤的,但是谁想到…..公主怎么可能自焚,她不是这么想不开的啊……另有隐情……或许…..”这声音从前方传来,有些熟悉,她微微探头,那竟是千烨身边那个仙家侍卫,似是叫墨云的男子。 “那你又为何在此处?”低沉暗哑的男音,听在桑无时耳里却如晴天霹雳,双手下意识的攥紧。翊泽!他竟隐了气息出现在祁山,他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的事我也不好过问。”这是个女声,清冷干脆,不卑不亢。 “那无妄海的人是你们引过去的?”这次是个清脆明亮的声音,似乎是个男童。 桑无时心下一惊,无妄海?引过去?谁引过去?她听得越来越心惊,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她要冷静,不能被对方发现自己就在此处,她现在的样子,绝不是硬碰硬的时机。 他们就在她不远处,几十步外。但是离翊泽近在咫尺却不能动手的这种弱势感,烧得她心头一阵灼痛,她的拳头一紧再紧,却忽而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声…… 第五十八章 “什么声音?!” 丛林霎时安静下来,四周顿时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桑无时紧紧贴着树干,将自己隐藏在缥缈的雾色中,她的手心突然微微有些湿润,能感觉得到那几人正在逼近。对面就光翊泽一个,即使不管他是否还是那么虚弱,也足够让现在的她死好几次了,何况还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以及墨云,这些人,她今晚碰不得。 慢慢地,她似乎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那几个身影都逐渐倒映在她眼前。她双拳一握,慢慢凝聚灵力,怎么办,虽然上次翊泽没有杀她,难不保现在会后悔。她身上魔气这么重,再近些一定会被发现的! 眼看那几个黑影越走越近,可怜的她现如今还没想到脱身的办法。跑?会打草惊蛇,且就她现如今的状态是跑不过他们的。或者要不再死一次?反正阎王会送她回来。 挣扎间,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桑无时把眼一闭,手中灵力正准备攻击时,“铃”的一声,她身上的玉笛忽而飞起,光芒万丈,刺得她忍不住闭眼,但更为大惊失色,如此岂不是将人故意引来这里?! 桑无时睁眼,只见那笛子忽而消散在半空,随后一阵淡绿的结界迎面而来,将她困在其中。她一愣,然后使劲拍着那结界,却无动于衷。而那几人就在她几步之外,想必定是看见了这里的变化。她无法挣脱,短短时间内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果然,姬衡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她低声咒骂,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这样折磨人很有趣? 桑无时吸了口气,索性坐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墨云几人从林中走出,就停在她面前。 墨云身旁的女子,白衣翩翩,墨发及腰,静雅出尘。还有一个果真是个男童,墨发红眸,桀骜飞扬。 而还有一人,翊泽。没用法术遮掩面容的他,桑无时终于看清了。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眸如辰星,容貌如画。他的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桑无时看着他,眼中闪过无尽嘲讽,呵,还真是谪仙一般的人儿呐。确实是她见过最优雅入画的男子呢,所以这样的人,这样的神脉之子,若有谁怀疑是他偷取拂尘珠,怕是都会觉得自己的想法侮辱了这位——仙君呢。 桑无时冷然一笑,眼中尽是轻蔑。她再死一次又怎样,那也得风风光光的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随即靠近的墨云就站在她眼前,但是他的眼神却定格在老远处。 “这山中有邪气,许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妖怪,并无威胁,莫要杀生了。”红眸男童淡淡道。 桑无时心下一惊,他们看不见她??她连遗言都准备好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愣住了。 “罢了,先回去吧。”翊泽低沉的声音传来。 随即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消散在此,良久,丛林静谧。 玉笛瞬间又恢复原状,掉落在地上,桑无时赶紧宝贝似的捡起,“这东西居然不是摆设?”刚才的几人中除了墨云其他人的修为都不低,可是居然无一人发现她。这当真是个好东西。她低头,看着在自己手中幻化得小小的笛子,却又微微蹙眉,可这东西怎么用?她完全不会啊。姬衡若是怕她有危险才留的东西,为何不直接将她变回来?法器都认主,他为何又要拿走她的鞭子而送来这么个玩意儿? 思量了好一会儿,桑无时还是小心将笛子随身收好,这可是保命的东西。缓缓起身,她望着翊泽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脸上再次晦暗一片,他们说的无妄海是怎么回事?还有千山族,接公主?自焚?千息?她一个神识都没有的人,怎么还会自焚?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隐隐脱控之势,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迷雾包裹住整件事的启程由来,可是却又看不透摸不清…… 桑无时嘴角缓缓勾起,“走着瞧。” …… 翌日一早,桑无时终于绕离了昨晚的是非之地,可是却又进入了另一个鬼地方,四周全是浓密的树林,密不见天,连丝日光都难以透进,整个林中湿气弥漫,冷雾缭绕。往前走了又一段路,有一条潺潺的碧绿小溪,这里,是桑无时没来过的地方。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咦?她正自言自语中,却发现对面有一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容清秀,坐在这小溪边,望着流动的溪水正发着呆。 桑无时赶紧清清嗓子,“对面的?!”果然,下一秒男子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但是迅速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后,皱了皱眉,又继续发呆。 她有点欲哭无泪,努力挥着小手,“这里这里!!”那人又四处望了望,良久才发现小小的她,满脸震惊地跨过小溪就走了过来,“这……公子这是…怎么了?” 桑无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愤愤不平,“我本是山中修仙之人,奈何遭到小人设计陷害,才变成了这般模样。” 书生恍然大悟,随即一脸同情,“原来如此。” “想问下此处是什么山?还是祁山吗?但为何我在山中转了良久仍不见出口?” “这里是云落山一角,世人都唤为祁山,据说此处妖物甚多,我也是路过此地,不敢多走动。”他很老实的回答。 原来还是祁山,想必是她变小了法术有限,才会被困在这里。想了想,桑无时看了那男子一眼,缓缓道:“小兄弟,可否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定报答你。” 第五十九章 “公子请说,是什么事?” “因一些琐事和几位友人走散了,我如今的状态不太适宜走远路,你可否将这朵血百合悬挂在五十里外的高处?”说着,桑无时将手中幻化出的血百合递给他。 但那人却未立刻接过,而是盯着它看了良久,“这东西……怎么有些熟悉……” 这是七刹扳指内幻化出来的,用于追踪和寻求救助,当然,只限于方圆百里,看着他只盯着这百合发呆,桑无时轻轻开口:“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血百合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若喜欢我歇过了带你去瞧瞧,北面全是呢。” 书生闻言,有些惊讶,“北面居然有这东西?许是我一路匆匆,未曾发现吧。” 还好,他没看出来,若是稍微见过点世面的都知道这是浮屠宫的信号,恐怕就难办了。“咦?你怎么还不去啊?”桑无时见他还未有动作,不禁疑惑。 书生小心翼翼接过血百合,“这林中有怪物,我……” “你害怕?”她有些好笑道。 那人低下头,似乎有些犹豫,“我……倒是不怕,可是万一……” “不过五十里外,你将其挂在树上就好,若是有同类,它自然会飞走,你若办成,我答应你一件事。” “可你如今都这个模样……能帮我做什么呀?”略有怀疑的语气。 “你别有眼不识泰山,只要你说到的,人能办到的,我定会帮你。” 书生闻言,顿时神经兮兮靠过来,将脑袋轻轻趴在地上,盯着小小的红衣说道:“这林子里有一只妖兽,你能除妖吗?” 桑无时爽朗一笑,“除妖不过是小事,待我恢复过来,这林子里你想要什么妖,我给你抓什么妖,如何?” 许是见她口气太大,他半信半疑,良久后点了点头,小心拿着血百合穿梭于丛林中。桑无时看着他略微小心翼翼的背影,不禁好笑道:“几千年的兔子精,竟还是这么低的修为,有意思。” 约莫半个时辰后,雾气弥漫的丛林中那人身影出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桑无时赶紧从地上爬起,盯着他道:“怎么样?血百合飞走没?” 他点点头,“我刚松手,它就飞了出去。” 她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老天也助她,无欲他们真的在这附近,眼下只要乖乖的等他们就好。想着,桑无时又缓缓躺在一片宽大的树叶上,看了眼疲惫的书生,好笑问道:“你今天在这儿做什么?” 书生原本散漫的神色忽而认真起来,“这林子里有一只妖兽。” 桑无时挑眉,“所以呢?” “所以……”但却没了下文,想必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当然是想办法除妖!”这话一出,桑无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好笑道:“就凭你?” “你刚刚说会帮我的……” 她勾勾唇,“你叫什么?” “.…..熙和。” …… 片刻后,桑无时跟着熙和来到祁山一个入口处。这里,她当初寻找迟夙的时候曾经路过,而且,位置不变,风景不变,而孤零零坐在一处石壁上,双手抱膝的小姑娘也没变。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空洞,似是看得很远很远,又似什么都没看。她娇小脏乱的小小身影,在这偌大无人的山林中,显得无比孤独寂寥。她与上次桑无时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神情动作都没变过。她,到底在这儿呆了多久? 桑无时跳上一块大石,与熙和并肩而站,她也看向那姑娘,“你认识她?” 熙和点点头,轻轻说道:“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她或许不记得我了。” 她摸摸下颌,在熙和与那姑娘身上来回看了好几眼,试探道:“莫不是有什么过节?若是老友怎么会偷偷摸摸地蹲在这里?”许是被她说中了,熙和的脑袋缓缓低了下来,一副懦弱相。桑无时无奈摇摇头,哎,好无力的男人呐。她放眼望去,看着那坐在石壁上的小小身影,不禁皱了皱眉,这姑娘一直呆在这里到底多久了?而且为何竟连她都看不出她的本体?一般灵力修为不如对方的,都会被对方一眼看出本体,但是这姑娘灵力和修为并不强,为何竟也看不出? 良久,熙和低低的声音传来,“她在等一个人,她以为是那个人救了她,所以……”说着,他突然转头看着桑无时,一脸认真道:“其实不是的,自我遇见她开始,每日给她送果子的人是我,而那人只是恰巧路过这里,还是个妖兽…..”他在一旁碎碎念着,桑无时蹙眉理了理思绪。 想当初迟夙让她到祁山寻苍羽焚,那是只凶兽,且是远古梵天效忠魔族的凶兽,若是归顺浮屠宫则就是一大助力,所以熙和所说的妖兽莫不是……苍羽焚?想到此,桑无时即刻抬眼看着他,“那你知道那妖兽是什么东西,又唤做什么吗?” 熙和神色有丝丝恍惚,然后认真道:“他叫长留。” 桑无时心里咯噔一下,哎?不是应该叫苍羽焚吗?是她想多了?想着,再次瞥了眼一旁精神恍惚的熙和,她淡淡笑了,“这姑娘似乎在这里很久了吧?你就在这一直守着她?”熙和却低头不言,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 夜半,熙和说看天色似乎有雨,便去了南山摘果子。而桑无时抬眼看着那石壁,以及上面的女子,却陷入了深深沉思。 血百合寻人的速度非常快,无欲等人怎么会耽搁至今呢?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放心,便跳下身下躺着的大石,只身走向那姑娘。越靠近,桑无时却越感觉这周围十分静谧,甚至不闻鸣叫声,但却没有祁山其他地方阴寒诡异。她缓缓走至那姑娘脚下,抬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清秀的面容下几乎是一片惨白,桑无时蹙眉还是问道:“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生的很清秀俊雅,身边还有个小姑娘,长得很可爱?” 那姑娘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一刹那的惊讶,但眼神仍是空洞无神的看着远处,良久,她干哑的声音才响起“你来啦……但是他没有在等你了……” 第六十章 桑无时闻言眉头皱的更紧,这姑娘脑子不好使?“姑娘,你说什么?” 但是又过了良久,她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静默无言。而就在桑无时准备再次开口时,小姑娘却说话了,“你帮我去找一个人,我就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我再帮你找如何?” “他叫长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说……” “你就说姝儿在等他。”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也没有任何动作或者表情。 桑无时嘴角抽了抽,这姑娘怕不是魔怔了,有没有在听她说话?三言两语想来也是和她说不清,索性转身走了。 但随后,桑无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与无欲等人见面是三个时辰后,无笙似乎还带着一丝倦意。 见到坐在树叶上晃悠着双腿的小小桑无时,无笙大大的眼睛都看直了,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的小辫子跟着甩啊甩。无欲一向温润清冷的脸上也是一片遮不住的笑意,那肩似乎因忍笑而微微在抖动。 桑无时冷冷瞥了他二人一眼,“笑够了没?笑够了快帮我想个办法。” 无笙直接蹲在了地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动着无限的好奇与憋笑,“无欲你看,她怎么这么小,就像一只蚂蚁。” 桑无时白了她一眼,用树叶盖住自己,露出个小脑袋,不屑道:“你见过我这么玉树临风的蚂蚁?” 无欲摇摇头,淡笑道:“这个比喻不好,该像是螳螂,蚂蚁没有这么大。” 桑无时听得一咬牙,冲着无欲龇牙咧嘴,“我这只螳螂长大了会吃了你的!”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爆笑声。 …… 那二人似乎终于笑过了,无欲淡笑看了一眼无笙,道:“无笙,快想想办法。”但那双清润娴雅的眸子中仍是笑意点点,时不时就瞥一眼躺在地上树叶里几乎不可见的桑无时,嘴角就忍不住扬起。 无笙却忍不住好奇,伸出手指戳了戳桑无时,坏笑道:“呃……这个嘛…..” 桑无时眼疾手快拍开她的爪子,一脸不爽:“你做什么?” “奇怪,这是什么法术?从来没有见到过呀。”收起笑意,无笙那张可爱的小脸上是难得的正经,“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若是法术相克很容易出现反效果。” …..“怎么样的反效果?”桑无时突然一怔。 “可能就永远都这么大了,我从未见过这种令人变小的法术,也不知该用什么复原,只能一一尝试。” 桑无时却垂眸陷入思考,姬衡离开时留下纸书说两日后会复原,这才刚一日,如此还不如耐心再多等一天。她正想着时,无笙淡淡不满的声音传来,“话说你这两日怎么突然消失了?我和无欲找了你很久呢,真是让人不省心。” 于是桑无时就把一路的所见所闻,包括那夜丛林中黑衣人刺杀她的事一一说出,但隐藏了遇见翊泽一行人的事。 言罢后,无欲和无笙相互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桑无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开口问道:“怎么了?” 无笙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都有些沉重:“前几日两大仙族以及千山狐族的人都集中在无妄海,据说是察觉到了拂尘珠的踪迹,很是兴师动众。” “他们几乎翻遍了无妄海,我与无笙隐匿了行踪后退了百里才躲过这些人。”无欲的语气也很沉重。 桑无时闻言却是紧紧蹙眉,在无妄海发现拂尘珠的踪迹?而且有仙界扶风的人在,说明这线索不会错……只是为何会在无妄海?蓦地,她突然想起遇上翊泽那天晚上听到的谈话,那些人去往无妄海,是被人刻意引过去的,而且还是…….用拂尘珠的出现引出的……所以引人进入无妄海之人,必然是拥有拂尘珠或者其线索的。只是,拂尘珠不是在翊泽身上吗?且听那晚的谈话,貌似引人聚集无妄海的又不是翊泽……越想着,桑无时眉头皱的越紧,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忽而,无欲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所以无时,这两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说完,无笙也接着道:“怎么会那么巧,你刚失踪拂尘珠就出现了?你是不是把东西藏起来了?” 桑无时坐在树叶上,抬头望着无欲看了好一会儿,直至他将目光转向别处,忽而笑了,“最后说一遍,我遇到一个人,他要杀我,我速度不及他险些丧命。恰在这时姬衡出现救了我,并把我变成现在的模样。” 无笙低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姬衡是谁?他为什么把你变小?你们很熟识吗?”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莫不是他要做什么我要比他先清楚吗?”桑无时不禁好笑。 无笙闻言却皱起眉,瞥了一眼看向远处的无欲,缓缓道:“无欲你倒是说话啊。” 而无欲静默了片刻,才转回目光,淡淡道:“站累了,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 圆月高挂,淡淡光影照在洞内。 无欲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逐渐响起,最后停在离她不远处,却未立即开口说话,只闻一声轻轻的叹息。良久,他清和好听的声音才传来,“我不是故意怀疑你。”带着淡淡的无奈。 彼时桑无时正躺在洞口的一块小石子上,背对着他,轻飘飘传来一个“哦”字。 “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恶意。”他还是在努力解释中。 但她只看着前方无尽的暗夜,没有开口。 渐渐良久后,他也止了口,寂静无言,连周遭的虫鸣声都安静下去,天边已显出鱼肚白。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低低说道:“我们攻取灵霄殿时,只有你进去了里面,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你说,你没有拿到拂尘珠,被一个男人拿走了,还受了伤,当日我见你在大殿内将无灭等人说的哑口无言。但后来,长生门数百位仙人都有目共睹,清风确是在长生门,而那把剑是清风的,不可能是你说的那个男子。再后来就是今日,你莫名消失了两日,就在这时拂尘珠却突然出现了踪迹,你无法解释那个所谓的姬衡是谁,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你口中的姬衡,也没有听到或见到那你所描述的炸开一座山的场面,而就算他真的做到了,这样强大的人,怎么会一点传闻都没有?”说完,他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桑无时,琉璃般璀璨的眸中是一片寂然,又似带着点点期许,似乎在等她解释。 第六十一章 桑无时却径自笑了,看着眼前依旧温润和煦,如孤瘦雪霜般的男子,笑道:“姬衡,你见过的,那个人界手持白扇的男人。”她说完,见无欲的唇角似乎动了动,又笑着打断“那就是我在说谎咯?何必再说那么多?” 他眸色一暗,声音低沉,“无时,你将所有人都说的哑口无言,能支配他们的真实想法吗?” “那你就错了,我从未想过向任何人解释,是你们一直在问,而回答,是我的礼貌。”她的语气很淡漠。 ……二人间又陷入一阵沉默,良久,无欲抬眸,盯着她一双淡然无波的金眸,低声道:“可是无时,我想信你,你总要拿个理由出来说服我,而不是说‘我没错’。” 桑无时微微一怔,继而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相信我?” “因为我想这么做。” ……桑无时没有再回答了,只是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无欲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迟大人想必也知道了无妄海的事,如今人多眼杂所以不便救出无怨,我们先回报这些事吧。可是你无故消失了两日,怎么与他解释呢?” 桑无时摸摸红色衣袖,缓缓道:“我说谎迟夙看得出来,说实话他也不会相信。” 无欲垂眸,声音有些缥缈,“不要再提起姬衡这个人了,除非我们能抓到他证明确有其人。之所以在无妄海耽误了,因为你路过祁山,发现了苍羽焚的踪迹,想留下来调查,就这样。” 桑无时一手托腮,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带着点不明神色。 而后者被她这么看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知道我是女的了?”她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为什么这么问?” “一点都不惊讶,看来早就知道了。”桑无时笑了。 无欲似乎有些尴尬,长睫微垂,竟然脸红了。 一时间,桑无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连忙转移了话题,“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无笙怎么办?她会替我隐瞒?” 无欲脸上红晕渐渐退去,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会去说服无笙,何必这样问?”随即转身,似乎有些仓促,逃一般的离了这里。 而桑无时注视着他飞快离开的身影,眸中却晦暗一片。无欲这个人心思很深,可有时却又很好猜,他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想好一切说辞,是个历经世故的人。又想到他的传闻,那些死在他手中被他谱成曲的亡魂,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舒服。 …… 隔日一早。 在祁山的一条红枫小道上,桑无时几人正在打算去往扶风派打探无怨消息,走了许久,便在此处略作歇息。 无笙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脚,瞥了一眼一直坐在她肩上的桑无时,顿时有些不爽。“你倒是会享受!别人都要累死了!”说着,作势就要将桑无时一巴掌拍下去。 桑无时眼疾手快,在她有动作前迅速扯了一条无笙的小辫子,然后荡秋千似的优美飘落在地。 “你这人!你!”无笙被她扯得虽不疼,可就是看着她很不爽。 桑无时懒懒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至一颗小石头前坐下,慢慢道:“还不是你没办法将我变回来,说来你那医术很让人怀疑啊。” 无笙听闻这句话,顿时又像被触犯了逆鳞一样,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大声喊道:“你要不要这么不讲理!你……”说到一半,她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双手环胸,很是得意洋洋道:“昨晚无欲跟我说了,不过这事……我得考虑考虑。”然后,小眼神斜了桑无时一眼,摆明了就在说“快求我快求我,我才答应。” 桑无时抬头看了趾高气扬的无笙一眼,心里倒是并不担心她会不答应,毕竟无欲的劝人本事,桑无时还是相信的。只不过这丫头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连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平日小小的无笙,如今在她眼里也是个庞然大物,怎么看怎么怪异。 桑无时翻了个白眼,仰头对她说道:“你站那么高我跟你说话很累啊。”意思是你给老子坐下。 “哟哟哟,你也知道啊,想当初你不也趾高气扬的,我跟你仰脖子就不累?”一边说着,甚至还跑到一处的石头上仰着脖子站着。 桑无时嘴角抽了抽,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说的好有道理哦。 但片刻,她似乎仰头累了,还是干脆坐在石头上,双手撑颌,叹了口气道:“你的事太奇怪了,所有的巧合都能凑到一起。” 桑无时听后无奈地掏掏耳朵,“能换句话吗?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无笙咬咬唇,灵动水雾大眼睛中有着些许迷离,“其实……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说完,和安静坐在一旁的无欲对视一眼,双方皆是一脸凝重。 桑无时淡淡道:“自从拂尘珠失踪开始,我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无笙蹙眉:“我们出来本就没人知道,我还特意说了自己是闭关,不让人来打扰,一路上也是隐匿踪迹,你怎么可能还会被杀呢?” 桑无时挑眉,看向她,“所以你的意思是?” 但良久,无笙却是一脸沉默,似是不太想说出心中所想,但最后还是低声说道:“我们浮屠宫……有内奸。”陈述的语气。 桑无时“哦”了一声,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我这么郑重其事,你哦什么!”看着桑无时这一脸淡定的样子,无笙忍不住骂道。 无欲淡淡扫过她二人一眼,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只是一双秀眉也是微微皱起。 桑无时轻轻笑了,看了无笙一眼,眼里似有微微嘲讽,“我说,你真以为迟夙是让我们来救无怨?” “不然呢?他还能让我们出来看星星啊?”她话一说完,似乎想到什么,霎时脸色有些许怪异。 桑无时没在意她的神色,淡淡道:“对啊,看星星。” “你……” 呵,迟夙怎么可能真的在意无怨的死活,他只是想知道无灭有没有说谎,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何苦再去营救,但是活着的人有问题,那就有趣了。 第六十二章 一日后,他们还是停留在原地,在等桑无时的恢复,而无欲先去前方探探路。但是,已经过去两日了,她没有变回来。 这让她很心烦意乱。 无笙拿着在路边摘得一些果子正啃着,看了桑无时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你的元气一直在亏损,受的伤也多,晚一些也是正常的,你生气就生气,抢我果子干嘛?” 桑无时咬了一口,淡淡道:“有个友人,也很爱吃果子。” 无笙把剩下的果子兜在自己怀里,白了她一眼,“我们都在浮屠宫,你哪来那么多友人?” “怪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不过那人还真是蛮奇特的,只可惜不出现了。”又咬了口果子,很是漫不经心。 无笙小脸一凑,有丝好奇道:“什么人啊?” “都已经走了,说了也无妨,他叫子陌……” 霎时,一道白光闪现,原本五彩的世界刹那间是一片虚无的白。片刻后,山河丛林渐渐浮现,但却万物静止,连风似乎都停止了,徒留残卷于半空的枫叶,纹丝不动。但也就是眨眼间,叶继续缓缓落下。 桑无时咬了一口,淡淡道:“有个友人,也很爱吃果子。” 无笙把剩下的果子兜在自己怀里,白了她一眼,“我们都在浮屠宫,你哪来那么多友人?” “怪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不过那人还真是蛮奇特的,只可惜不出现了。”又咬了口果子,很是漫不经心。 无笙小脸一凑,有丝好奇道:“什么人啊?” “都已经走了,说了也无妨,他叫子陌……” 刹那间,又是一道白光闪现,同样是万物静止,那片残叶,仍是静静躺于半空。但又是转瞬,红叶飘落。 桑无时咬了一口,淡淡道:“有个友人,也很爱吃果子。” 无笙把剩下的果子兜在自己怀里,白了她一眼,“我们都在浮屠宫,你哪来那么多友人?” “怪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不过那人还真是蛮奇特的,只可惜不出现了。”又咬了口果子,很是漫不经心。 无笙突然皱眉,“.…..奇怪,怎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桑无时也缓缓起身,眸中闪过一丝怪异,难得无笙的想法与她一致,怎么觉得这是她们似在梦中经历过的场景一样。正想着,突然前方匆匆跑来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二位,这是你们要的果子……”熙和将衣衫抖开,里面各式果子顿时散落在地,还沾着露水,新鲜得很。桑无时和无笙赶紧去挑,奈何她现在小小的,竟抢不过她。 “看什么看,你小怪我咯?”无笙挑眉,斜了一脸不爽的桑无时一眼。 桑无时白了她一眼,抱着一颗桃子就坐到了旁边。 无笙拿起新鲜果子咬了一口,看了看送果子的熙和,转头对她说:“哎?话说这人好听话,又是你的友人?” “我偶然遇到的。”桑无时淡淡回答。 “可不,某人可是答应了人家要斩妖除魔的。”这时,不知何时探路回来的无欲从林中缓缓走出,半开玩笑道,接着,又笑道:“料想无笙定然不喜这种事,你如今又没恢复,这斩妖除魔的人莫不是我?” 桑无时看着从林雾中走出的无欲,靛蓝色衣袍与微微白雾相互萦绕,温润清和,淡雅孤霜。哎,这哪里像个魔头呢,说是出尘脱俗的仙人都不为过。她听了无欲的话,看了看自己面前巨大的桃子,想了想,咬了一口后,对无欲露出一丝明媚的笑意,“你吃吗?桃。” 无欲:“……不吃。” 而一旁送果子的熙和,此时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了他们几眼,却未发一言。 无欲也缓缓走至一旁石头上坐下,“不过我去探了祁山入口的丛林,确实有些怪异,那片林子太过安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莫不是…我们歪打正着了?” 桑无时摸了摸下巴,眼神示意熙和,“那姑娘在等人,你可知她等的是什么人?” 熙和赶紧道:“他叫长留,什么来历我不知道,是个很恐怖的怪物,生的巨大,好像……是个狼妖。” “我们要找的也是只狼妖,不过是叫苍羽焚,但你说的又叫长留,倒是奇怪。”桑无时与无欲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有丝丝迷惑。 “不不不,长留那个名字是那个姑娘起的,她的眼睛看不见,又不知来者何人,就这么叫了。”熙和赶紧补充道。 桑无时一愣,“你说她眼睛看不见?” 熙和点点头。 …… 桑无时沉默了,不禁想起那天与那姑娘的对话, “你来啦……但是他没有在等你了……” 她那时以为,她是见到了自己曾经在寻找迟夙,才会说这样的话。但结果是,那姑娘竟是瞎的?那她怎么知道是她呢?桑无时明明记得,自己寻找迟夙的那天,只是远远望过一眼坐在石壁上的她,没有上前与她交谈,那她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思忖间,桑无时还是接着道:“所以她也没有见过那个什么长留的长什么模样?” 熙和再次点点头。 “那不就好办了?”她勾唇笑了笑。 “此是何意?”熙和不解,无欲和无笙也是低头看着她。 桑无时笑,“你去冒充长留就好了啊,反正她也看不见,不知道你是谁,一个名字而已,然后你们远走高飞。还斩什么妖除什么魔,那些是你做的事儿吗?” 熙和……嘴角一抽,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桑无时,却默默无言。 无笙也摸摸下巴,“我也觉得这样正好,反正她也不知道那个长留到底是谁,你直接说自己是不就好了?”稍微顿了下,她接着道:“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治好她的眼睛,你是她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人且又是那个长留的话,她肯定会跟你走的。” “可是…..可是我并不是他啊……”唯唯诺诺的声音。 无欲蹙眉思量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长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苍羽焚,我们找到他也算大功一件,他能来助我们自然是最好了。” ….. 祁山脚下的一处丛林内,桑无时几人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决定一探究竟,看能不能找到苍羽焚或者所谓的长留的踪迹。 桑无时立于一处高石上,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无笙不知哪里去了,明明刚刚还在的。“无笙呢?”她皱眉道。 无欲闻言也往身后看了一眼,也是有丝愣神,“奇怪,刚刚还在这儿呢。”却在说话时,见无笙从远处跑来,夜色中她的小脸被映的刷白。“你去哪儿了?”无欲微微蹙眉。 跑回的无笙稍微一怔,赶紧道:“...啊,没什么…..看到一朵特别好看的花,就瞧了瞧。” 第六十三章 无欲清峻的眉头却没有散开,而是皱的更紧了,他扫了扫四周,缓缓道:“这么大个丛林,没有一丝鸟语。” 无笙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有丝迟疑道:“该不会……真是那只上古妖兽吧……这若是打起来,怕是只有无欲你能了……” 桑无时再次打量了这山口一眼,怪石嶙峋,清冷阴寒,丛丛高树浓密地生长在山口两旁,妖雾弥漫,鬼气森森,安静至极。 无欲迈开步子,蓝色身影朝着那个孤零零坐在石壁上的姑娘走去,似乎交谈了几句。但桑无时的思绪如今还沉浸在为何不能变回来的烦恼中,自是不愿意理会这些琐事。可又一想,本是打算去救无怨,这二人皆是因她才耽误下来,如今还要为她善后编圆满些,这让她心中总有些不舒服,这么想着,她再次抬头认真看了看这怪异的四周。 片刻,不远处的无欲走了回来,声音有些沉重,“她对那个长留一无所知,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过。” “那不更好?让那个书生去冒充长留,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谁,我们自二人身上取些信物,就说因为此事才耽搁了。”无笙脆生生道。 无欲本想问桑无时的意见,却见她只一直盯着那个姑娘,“无时?”他唤了下她,却仍是没有反应,她还是在看那女子,神色复杂。 忽而,桑无时金眸一眯,沉声道:“无欲,你去杀了她。” “什么?”他很是错愕的看着她。 “听我的没错,快去。” 无欲没再说话,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转身,甚至没有幻化他的琴,只见他指尖泛出点点光芒。 “为什么啊?那姑娘做了什么?”无笙也很是不解,但却没有出手阻拦。 而在前方未曾听到他们对话的熙和却是一脸茫然,似是不解无欲的意图,“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没有理会,杀一个没有什么修为的小妖,只是弹指间。眼下,无欲手中幻化的刀影越来越明显,正准备扬手时,在这四周静谧无声的山林,却忽然响起一阵滔天的咆哮,随即是兽类的一声巨大怒吼,而无欲的手也即刻停下。 只见一只硕大的……堪比整座山的巨型怪物逐渐在丛林中显形,碧眼金毛,独角狼兽,它周身的气息狂暴无比。眼睛通红全身皮毛如雪般光滑,头上的角散发淡淡金光。两侧有着一对遮天盖地的翅膀,携带着一股摄人的煞气,瞧那修为不高的熙和此时已经忍不住口吐鲜血,显然是被那股煞气所侵蚀。 而无欲也被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流瞬间拍飞,撞在了远处的石壁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怪物脚下的小姑娘似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抱住双膝的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嘴里却只喃喃念着“长留长留……”。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无笙惊得说不出话来,而这时,桑无时清冷严肃的声音传来:“无笙,你快去把那个姑娘带走!!”回眸见无笙迟钝了一瞬,但还是听了她的话僵硬点头,就飞身而去。 而熙和则吓得面色发白,但还是企图慢慢向怪物脚下的女子挪去。 桑无时看了一眼遥远的无欲,对方将琴立于地上,冲着她点点头,而她看着手中的笛子,却不知如何用。再抬头,发现那怪物的目光竟定格在她身上,吓得桑无时瞬间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敢乱动了,然它也没有再动。 然后刹那间,清风拂过,一把断魂琴跨过那个怪物,瞬间就将她带了出去。 似奔走了很远,前方的无笙喘着粗气,“没跟上来?”说着,就扶着虚弱踉跄的无欲,“别动,我看看你的伤。”随即她就将那吓得不轻的姑娘随便往树旁一丢,而被无欲也顺带救出的熙和此时跌跌撞撞向她爬去。无笙看了看他的伤,微微蹙眉,“真是毫无准备的挨了这么一下,伤的真不轻。”说毕,责怪地看了一脸平静的桑无时一眼。“我说你有那能耐去坑别人,怎么跟着你就只剩下倒霉了?” 桑无时淡笑一声,没有理会她,虽说她说的确实没错。 “你别乱动,我去找些干净的叶子来。”无笙皱眉,缓缓松开把脉的手,起身就消失在原地。 “你耍我?”待无笙走后,无欲的目光直视而来,似乎有些恼怒。他的声音有丝微弱,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苍白,嘴角处还有一丝血迹,“你说杀了她,我相信你发现了什么,结果我差点命丧于此你可知?” 桑无时看了两眼他现在虚弱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淡淡道:“那林子安静得诡异,小丫头虽是几千年的小妖却没什么修为,何德何能占了一整片林子那么久?想必附近定然有什么东西在守着她。” “那你直说就好了,何必让我去杀她?”无欲说完,似是被桑无时气到了,竟止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桑无时微微皱眉移开了眼,“不过是想证实一下,何必如此恼怒?此行有无笙在,若不是我不会犯险的。” 她的话音落下,却是久久一片静默。无欲没有回答她,而是就这么看着她,神色复杂。良久,他忽而淡淡笑了,“你明知道附近有凶兽在守着那丫头,还让我去杀她,后你大声命令无笙将其带走……你保护了它守护的人,而我们成了敌人,不是吗?”唇角微扬间,似是带着点点苦涩。 ……桑无时轻轻垂眸,好烦,她最不喜欢聪明人了。 无欲唇角的笑意渐渐褪去,眸中是积涌翻滚的晦暗,“所以,拿我的命换你的功劳?”,语气比平日更为平静清冷。 “我说过有无笙在,你自己的修为也摆在那里,岂能一下子被打死?”桑无时垂下脑袋,不想再抬头看着他,她有些生气,有被看穿的心虚,也有被揭穿的恼羞成怒。 “如若我真的反应不过来丧命了呢?”他低沉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淡淡嘲讽。 “我算的东西从来没有意外和如果。”她着急生硬地打断,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无笙抱着一堆新鲜奇怪的树叶小跑过来。二人都瞬间闭了嘴。 第六十四章 一时奇妙诡异的气氛围绕他们周围,无笙看了看他二人,小脸上有丝疑惑,“怎么了这是?” 但却无人回答她,桑无时与无欲二人皆是面无表情,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无笙皱眉,看了一眼一脸淡漠的桑无时,又看了看满身清冷的无欲,正打算开口时,无欲却冷冷道:“无笙,我们耽搁得的确很久了,且这凶兽不是我们能收的,交给无时回浮屠宫请人,你与我去扶风打探消息吧。” 无笙闻言小脑袋点点头,“这样也好,多一日无怨就多受一日罪,趁早去把人找到最好。” 桑无时看了一眼在他们面前小小的自己,忍不住道:“喂,我这个样子你们放心我自己回浮屠宫?而且要跨过无妄海,那里妖物很多的。” “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可以,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你那么聪明。”微弱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漠然和疏离。 无笙突然沉默了,小心翼翼扫视了一眼他俩,没再吭声。隔了好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道:“呃……其实,无妄海的妖物确实挺多的,无时被封住法力不是一点半点,留他一个人,万一出了事……以后迟大人是不是得拿我们出气呀?”语气虽看似打圆场,实则已然坚定地表明了态度。 桑无时听闻看了她一眼,眸内闪过一丝复杂,她为什么会帮她说话?无笙竟然反驳无欲帮她? …… 夜半,当他们在原来的山洞内歇息了一阵后,却发现那个姑娘又消失了。那可是唯一一个可以束缚住那个怪物的人,不能有丝毫马虎。 然后,还是在原处,桑无时找到了那位姑娘……以及,躲在角落里的熙和。她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慢慢走向他,好笑道:“我说,你就这么看着,能把人家姑娘看走?” 闻言,熙和清俊斯文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暗淡,低下头对着桑无时轻声说道:“公子多想了,我……我并非对她有别的想法,只是曾经亏欠于她,如今只想她平平安安。” “什么都不图,就为了看着人家好?”她的语气有着些许嘲弄。 但熙和闻言仍是一脸暗淡地点点头,并且努力往面前的石壁后面缩了缩,似是害怕打扰到那丫头。 桑无时不禁再次摇了摇头,飞身一跃跳上那块大石壁,与熙和脑袋平行,“那如果她跟自己的心上人走了呢?”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失望地移开眼。 熙和笑笑,眸中是真诚的闪着幸福的光,“那样最好了,她也不会在这里孤苦伶仃的,我也放心。” 桑无时挑眉,不置可否,看了一眼远处孤单寂寥蜷缩在一块石壁上的女子,又看了一眼满满书生呆气的熙和,金眸内闪过一丝好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爱无私?你喜欢你的,我看着就行?不知道,总之她是不理解这种行为的。她觉得这都不是爱。在她看来,但凡爱一个人,是绝对不会看着心上人和别人远走高飞的,这种苦情戏听着就矫情。随即,她淡淡开口,“可即便是你在这里一直看着,她也不会走的,她可是在等自己的心上人,而只有你知道她心上人是个妖兽…你想让她好,承认自己是长留如何?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熙和闻言看了桑无时一眼,看到她脸上的云淡风轻,他自己却苦笑摇摇头,“那样……是在骗人。” “你又不是坏人,有的时候说点可以被原谅的谎话也无伤大雅,莫不是你要她永远这么等下去?”桑无时垂头摸摸自己的红袖,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个木头。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要等那只妖兽什么时候饿了把她吃了才后悔?”她打断熙和的欲言又止,心中却盘算着那丫头离开时苍羽焚出现的可能性。 熙和沉默了,低着头若有所思,半晌后缓缓离去。 桑无时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勾。待转身时却发现了藏于树影的无笙,挑了挑眉没打算理会她就准备提步离开,身后无笙的声音却带着些许微怒,“我说你这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你明知道那妖兽就是姑娘要找的人,还让别人去冒充他,用意何在?” 桑无时脚步不停,轻轻一跃便飞身下了石壁,唇角带着丝丝嘲弄,“我听说某个善良的毒医曾经有一规矩,若救人先杀人,一命抵一命,你说这人是不是也坏到家了?再说,某人之前可是赞同过我的想法的,现在这般前后不一,又是何意?” “你……我又没有逼着别人去做,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与我何干?”无笙有些恼怒,却又无法反驳桑无时说的事实。 “那我也没逼着别人这么做呀。”好笑的语气。 无笙微微蹙眉,看着桑无时离去的小小一点红,冷笑道:“你莫当我傻,你让那书生去冒充长留,岂不是在刻意激怒那凶兽,引它出来?而它出来了,那书生就倒霉了,你是不是又要当个老好人去接近那凶兽?人家在你危难时刻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最后几个字,她咬得紧紧的。 桑无时原本向前的步子突然顿住,却没有回头,淡淡的声音穿过冷冽的风散在空中,“我记得当年你进入浮屠宫的时候因生得似孩童模样,没少被人欺负,那时候是无灭一直照顾你吧?而如今你又旁敲侧击地告诉我浮屠宫有内奸,你且不信无灭的话,甘愿相信我们,是不是也是……恩将仇报呢?”说完,也不理会身后无笙的反应,径自离开…… …… 最终的结果是,熙和还是听取了桑无时的意见,去冒充那个唤做长留的人,且无笙也不情不愿地履行了她之前的诺言,替那个不知瞎了几千年的丫头治好了眼睛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人的意料,那凶兽却一整日都未曾出现。更让桑无时烦躁的是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小小的,无笙说她的元气亏损了很多,恢复的话许是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她决不能就这样回到浮屠宫,所发生的一切都太难解释了。 第六十五章 还是在之前的山洞中,桑无时仰躺在一颗小石头上闭目不言,眉心紧缩。无欲看了一眼她颇为烦躁的样子,又看了看一旁被她啃了一半的桃子,清冷的眸中涌现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微微挪步坐到了桑无时身边,却并未先开口打破沉默。 桑无时看到他似是示好的行为,心中颇为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道:“那凶兽一直不出现许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怕以兽型现身吓到了那丫头。” 无欲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听你说她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又何必惧怕自己的心上人是何模样呢?那凶兽怕是多想了。”他的声音有丝低沉。 ……桑无时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勾唇一笑,“以后这种话少说。” 无欲:…… “因为很幼稚。”她好笑道。 无欲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抿唇不言。良久,似是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他还是岔开话题道:“怎么感觉很热?” 原本仰躺的桑无时忽的一下坐起,长吸了一口气,双眉紧蹙,“奇怪,为什么这么热?”祁山怎么可能有这么热的时候? 然下一刻,无笙慌张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山洞,“无欲!祁山上方的谷顶来了好多好多人!” 无欲神色一凝,“什么人?” “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好像就是为了抓那只凶兽的!” 他紧紧蹙眉,“怎么会?那只凶兽的行踪没有暴露啊……” 桑无时神色一冷,“大意了,那日我们将那凶兽引出来,它的妖气太重,想必被察觉了。” “山顶上乌压压的看不清,似乎都知道那凶兽受了伤,想擒住扬名呢。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桑无时轻轻合眸,救,拿什么救?“你们去无妄海等我。”扔下这一句,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喂!桑无时……” “无时!” 无笙又惊又惧,看了一眼无欲,“怎么办?” 无欲垂首,下一刻便拉起无笙,身影也消失在原处。 …… 整个黑压无垠的祁山,浓雾弥漫的丛林中全是蔓延大火,浓厚的热感令人喘不过气。桑无时来到初见那姑娘的入山口,恰似听到一声痛苦惊慌的声音,“救命啊!山下还有人!” “姝儿!我在这儿!抓住我的手!”是熙和焦躁无比的声音。 桑无时赶紧跳上一块大火未蔓延的大石上,眼看漫山遍野,尽是一片火光缭绕,窜燃而起的诡异大火闪着幽幽绿光,冒着灼烧般致命的热感,山林中的草木皆毫发无损,但存于这林中的小妖小怪却是惨叫连连,哀声震天。而那个叫姝儿的小姑娘与熙和此时正被困于那处入口前,熊熊烈火硬是隔绝了二人的逃生出口。 “可恶…….竟然放了火……”,桑无时面上阴冷一片,但也只有在心中祈祷那凶兽别出现,她还要将它劝回浮屠宫将功补过呢。“你们两个跟我走!”她跳至入口前幽幽绿火还未烧及的青葱古树上,忍住那撕裂般的灼痛大声冲着熙和二人喊道。 “不行,我快要坚持不住了……走不动了……”姝儿蜷缩的身子缓缓倒下,面色惨白,身体虚弱得如一片落叶,左手臂已经被烈火侵蚀。 耳边无数声音在嘶吼,抬头谷顶上全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对于苍羽焚这块肥肉,谁先得到谁就是功臣,扬名只在这一时。 桑无时面色一凝,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不要出来!我会帮你救他们的!我是魔界之人,迟大人想邀您走一遭!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会救他们的!”说着,青葱古树上红光万丈,她飞快催动体内仅剩的灵力,试图为他二人隔开外界入侵的大火。 “不行……我快要……”姝儿整个人已然虚弱的倒地,为数不高的修为也正随着侵蚀她的大火逐渐散去。 “姝儿!坚持住!你看有人来救我们了!”熙和整个人已顾不上什么,只身用自己身子环抱住她,替她隔绝些许不断入侵的大火,并努力试图带她出去。 “不行…..我…..” 桑无时红光护体,费力穿过火海,不远处的二人还被困在原地。 “可恶……”她再度催动灵力,试图驱散包围住他们的幽火,但也不过就十几步的距离,那二人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姝儿……姝儿你听我说…..你踩着我过去…..”熙和咽下口中溢出的鲜血,喘着粗气说道。 “不行!那你不是……”她整个身体抖动得如筛糠般,似是想艰难站起,却终究是徒劳。 熙和弓着身子缓缓站起,仍是用力将她护在怀内,他颤抖的手紧紧扶起她,虚弱笑道:“认识你我已经很开心知足了……没关系的……快走!再晚我们都走不了了……” “可是……”她的话未说完,熙和身影已全然不见,转瞬化为一抹光,冲破了这层火海。“不要!!你还在吗!”姝儿颤抖地扶住石壁,清丽双眸似是被大火熏得通红。 “快点过来!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桑无时双眉紧蹙,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连她都快坚持不住了,何况熙和。 听到她的话,姝儿神情定格了一瞬,随即咬牙颤抖地走向前。那烈火焚烧的是熙和的修为,区区小妖,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桑无时看着那颤巍走出的娇小身影,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催动灵力,再坚持一下就好。 但也就那一刻,姝儿即将临近她身边时,忽而身子一栽。回眸见熙和瞬间恢复了人形,一口鲜血喷出,似乎耗尽了修为。桑无时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灵力也刹那间微弱下来,这火,她不能冲过去,若是被人察觉到浮屠宫的人在这里……怕是无欲他们都要遭殃,且无欲的伤还没好……烈火霎时死死包围住他二人,汹涌至极。 “别犹豫!快过来!”桑无时企图挽救离出口最后一步的姝儿,然,为时已晚,熊熊烈火瞬间侵蚀他二人的身体。 “长留!!”那是一声绝望撕心的大喊。 果然,下一秒,一声震天动地的野兽怒吼,让整个祁山都为之一震,霎时,丛林不闻一丝活物的声响,万物屏息骇然。 完了。它还是现了形。 第六十六章 桑无时听到下一刻山顶一片沸腾,嘈杂,吵闹,震耳欲聋。 而凶兽的身影逐渐显形,碧眼金毛,独角狼兽,庞大如山,它双目通红,煽动着参天双翅,一步一步穿梭于山林的火海中,无数法术攻击迎面而来,但它都没有躲。 是啊,不能躲,若是躲了,那个姑娘就死定了。 然而,瘫痪于地的姝儿,在看到那浑身煞气漫天的独角狼妖一步步走向她时,却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颤抖着嘴角,满脸的惊恐,“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求求你别伤害我……”颤巍的声音不住的恳求着。而那凶兽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似乎想张嘴将她叼起来送出去,可那姑娘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一片,不住地往后缩,它又上前一点…… “噗……”,那是利刃穿破肉体的声音。 “不要过来!!你这个丑陋的怪物!滚开滚开!!” 那凶兽赫然停住了。它的一只红目中是一把灵力幻化的匕首,刀光闪现,腥红的血液霎时源源不断……在它身后是万人的攻击与结界,是飞驰而来的刀光剑影,可它也不躲,不还手,就那么直直地站着…… 似乎过了很久,它的身体已被灼烧得皮开肉绽,却仍旧一动不动。 “苍羽焚!我知道是你!以你的能力现在可以走出去的对吗!你只要跟着我回魔界,还会拥有当年的风光!”桑无时的大喊像被风吹散一般,很快消逝在这偌大山谷中,连一丝回音也无。 它没有理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所有人粉碎它的修为。桑无时气急,“姑娘!你不知道它是谁吗!它就是你要找的……”然,话未说完,一阵嘶声厉吼,将她剩余的话堵在了口中。它完好的一只眼缓缓看向她,却没有伤她,幽红目光中,她竟感受到一种祈求的悲凉。 “这样下去都会死的!熙和,你倒是说啊。”桑无时移开注视着苍羽焚的目光,看向倒在姝儿面前的书生,循循善诱着。 ……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随地都会闭上眼,“告诉她你不是长留!快让他们走出来!”她的声音已是怒不可竭,再晚点一切都来不及了!可垂死的熙和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的目光划过他面前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眼中似乎有痴缠的眷恋,而后他的视线慢慢定格在那凶兽身上,却已然没了当初那副懦弱的模样,微微张口,“姝儿……你别怕,你想的不错…..我…..就是长留。” 桑无时双眸一合。 “我就是长留!!!”那是竭尽全力的嘶吼,带着一阵疯狂凄然的延绵笑声,久久回荡在这偌大沸腾的山间…… 桑无时金眸缓缓睁开,眸中清冷一片,她该说他痴情一片,还是私心作祟?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倒下的瞬间,他还是固执地想当她的她以为。宁可死去,也不愿他人知道真相…… 女子的叫喊声,苍羽焚的轰然倒塌。 然直至最后那一刹那,它还是将面前的女子丢至她的身前。缓缓倒下的身体,那只完好的眼,却就这么看着桑无时身前的女子,一瞬不瞬,含带无限的悲伤和凄然…… 山上涌出数不清的人,桑无时在被发现之前带着那姑娘离开了那是非之地,隔绝身后她等待了千年的那个幻影,最终破灭的结局 …… 红芒转瞬,森白阴寒的无妄海上霎时出现一双身影。大身形的姑娘虚弱地瘫软在雪地,蓬头垢面下的清秀小脸惨白一片,她的唇色很淡,淡的几乎成透明之状,破烂凌乱的衣衫下是不住颤抖的身体,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眼似魔怔般死死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方向。 一根手指大小的桑无时红衣散地,她的脸上亦是毫无血色,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金眸中满是寒意森然,她稳住略微虚弱的身体,缓缓站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可知,你刚刚做了什么?” 但姝儿并未回答她,只是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双眸,空洞麻木地看着她。但桑无时知道,她现在可绝对没有瞎。 “呵,不说这个也罢,告诉我你之前可曾见过我或者认识我,是于哪里或者何时?”桑无时冷声道,她现在对这个女子虽说不上厌恶,但却绝对没有多大耐心,“你不说也行,这无妄海谅你也熬不过今日了。”但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微微一晃,喉中瞬间涌上一股腥甜,而在这时,穿越层层阴冷白雾的无欲和无笙也赶到了。 “怎么了这是?”无欲清冷的声音中透露丝丝焦急,随即施法将虚弱的桑无时轻轻放置在一起赶到的无笙手中。而一向聒噪火爆的无笙此刻也是紧紧蹙眉,一言不发,难得安静得诡异,只是催动手中灵力替桑无时疗伤。 桑无时咽下喉中腥甜,待身体不适有所缓和后,她的目光就这么定格在那个一直不发一言神情空洞的女子身上,眸内复杂一片。她没见过原始魔族之人,更不提今日的苍羽焚,但她,喜欢原始魔那般的强大潇洒,向往他们的肆意张扬无拘无束,更崇敬他们是让所有人畏惧臣服的存在。然他们最后的结局却都是惨败离场,远古魔族如此,凶兽苍羽焚依然如此。这真的就是所谓的邪不胜正?黑暗的,血腥的,肮脏的,最终无论是何原由,无论曾经多么强大,多么的恣意桀骜,都将是一败涂地收场?不,她,不信。 “谢谢你……救了我。”一直未曾开口的姝儿,忽而轻轻说道,那声音,带着点点空灵与虚幻,似像风一般飘忽不定,然那双眸子,仍旧如失了灵魂般,空洞无神。 桑无时面容一片漠然,“救你的人不是我。正是那只妖兽,你要找的人也是它,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是假的,是我让他去骗你的,为了把真正的它引出来。”她很少这样去解释什么,总觉得都太浪费口舌,可是,这次,她却有点难过,甚至气愤,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不该是那般强者的生死劫,它们原本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第六十七章 而姝儿听闻她的话,却是轻轻合上双眸,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它不是。长留很温柔,他不是那样骇人的凶兽。” “为什么觉得它不是?” …… “他不是那么丑陋凶恶的怪物。”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似乎没有因为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有微微的波动。然,她合上的双眸再度轻轻睁开,两行血泪潸然滑落,那眸色,连同她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淡。 桑无时看着她,没有再开口。 姝儿忽而笑了,含带血泪的面容,是淡淡的释然与满目苍凉。“你也…..不必等了,不会有人再如我这般……傻傻等待万年,他早已离去……..千万次……” 一阵寒风吹起,她透明的身体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远去,与之消散的,还有她那最后的只言片语。 桑无时缓缓垂眸,脸上并无见到人魂飞魄散的一丝触动。无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虚无缥缈,“这仅是一缕神识,或许在数万年前本体死去时她就化为一股执念苦苦等待万年,如今,虽不知结局是否如她所愿,但终究凡尘了,执念散,尽归苍茫。”话及此,他却抬眸,看着桑无时,目色泛起一丝涟漪,“可无时,你,又在等谁呢?” ……. 无欲在无妄海的突然晕厥,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无笙道苍羽焚的那一击使他灵力受损得厉害,必须回浮屠宫取丹药医治,顺便调理桑无时的伤。虽不甘心,他们还是折了回去。并且回宫后才得知,原来就在仙界各处人马汇集祁山捉捕苍羽焚之时,无灭与无劣已然浑水摸鱼趁乱救出了重伤的无怨。 而回到浮屠宫后,桑无时照例在夜堂内被众人取笑了一番。 “哟,这是哪门子法术。刚刚若不是走路小心些怕是一脚踩过去了。”无灭毫不留情的奚落伴随阵阵嘲笑声传入桑无时耳朵,她瞬间烦躁地闭了闭眼,不想说话。 “桑无时,你这又是……什么把戏?”无劣忽而低头,巨大暗红斗帽下那双阴恻恻的双眼看了看她良久,最终双肩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兽族受伤时会回退,正常都会显出原形,莫非……你这是人族之躯的原形?”无灭话音一落,大堂内又是一阵窃笑,连同棋爷苍老严肃的面容都有丝丝抽动。 桑无时咬牙,啊,好烦。 然,就在堂内一片窃窃私语中,一阵风拂过,四周瞬间又安静了下去。迟夙迈着慵懒的步子缓缓出现在前方,摇动的黑袍,挺俊的身姿。但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蓦地回头,看向堂中央那个几乎离他微不可见的一点红。 那一点红勉强扯出一抹笑,“迟大人好啊。” 迟夙:…… ……. “喵呜——喵呜!!!”咪咕似是见到新大陆一般,一双小眼神瞬间冒着金光,盯着桑无时,似在嘲笑,又似激动万分。 而迟夙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良久桑无时见他肩膀微颤,似乎在笑。啊,好烦。 他突然向她走了过来,在那双精致黑靴抵达她面前时,停下……而后,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她拎了起来,而后,将她,放在了肩处咪咕的身上!! 顿时,堂内炸开了锅。 无灭捂住肚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 “滑稽可笑哈哈!”无劣连斗帽都在抖动,而刚赶到的无怨看到此景也是一愣,随即捂住唇笑得都咳了几声。 ……桑无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戏谑感。 “居然很配。”迟夙似乎是憋笑的声音。 桑无时唇角抽了抽,配个头啊,谁稀罕这只臭猫! “喵呜——喵呜!”被她骑在身下的咪咕突然不安分地抖动了两下,似也是很不满桑无时竟然骑在它身上,而后,!竟然剧烈地晃动起了小小身子。瞬间,桑无时重心不稳,一下就要跌落,她立刻手忙脚乱抓住咪咕身上的黑毛,死死不松手,也不敢对迟夙的爱宠有什么动作,于是一人一猫就这么以怪异的姿势僵持着……. 迟夙:……妖媚勾人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她,忽而,“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肆意大笑声回荡在整个夜堂。 ……有那么好笑吗?桑无时小脸一黑,手上微微用力,拔下了咪咕一撮毛,再拔一撮!“喵呜——!”它死命晃动身子,似是要将桑无时甩下去。 ………“哈哈哈哈哈,这太有趣了…” “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顿时在夜堂内响起,桑无时要被这笑声吵得烦死了。 “你们好吵啊。”迟夙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霎时,殿内再次安静一片,“比乌鸦还聒噪。”他冷冷丢下这句,几步走到前方落座。 无灭、无怨、无劣:…… 迟夙指尖光芒一闪,手中多了一块小苹果,递到了桑无时面前。她心里瞬间翻了个大白眼,“迟大人,我不吃。” 迟夙递过的手,有一瞬的僵硬,随即红樱薄唇微微勾起,“让你喂咪咕,谁说给你了?” ……桑无时面色一黑,咬咬牙,还是接过了那块小苹果,这该死的臭猫!她缓缓抬头,眼前近距离的是迟夙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侧脸,挺俊鼻梁下的红唇似笑非笑,长如睫扇的眼睫微微垂落,让人看不清其眸内神色。 无劣藏于斗帽下的绿眸缓缓扫视了下四周,最后看了看上方座椅上懒洋洋的迟夙,突然正色开口道:“迟大人,外来消息称两大仙族在无妄海找到了拂尘珠的踪迹,为此兴师动众,不过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什么人可以探查到拂尘珠的踪迹呢?”无怨许是尚未恢复,声音还是略显虚弱。 无劣暗红的身影缓缓转过,唯一露出的下颌微微动了动,“这或许与拂尘珠是否被人刻意隐藏足迹有关。” “可……” 无灭的话刚出口,迟夙忽而一扬手,殿内温度骤降,他深邃漆黑的眼缓缓扫视了他们一圈,缓缓开口道:“你们在无妄海给我玩了那么久,这些事还要别人说?”声音阴寒冷冽。 桑无时垂眸,她能瞬间感觉到迟夙周身魔气的乱窜与那股摄人的危险气息。他说的‘你们’,无笙不在,无欲在疗伤,这就是拿她开刀了。她轻轻抬眸,语气冷静,“我们也在无妄海,情况确实如无劣说的一样。” “我们?”迟夙转过头,狭长妖媚的眸子就这么锁定她。 “我和无欲还有无笙,留在无妄海是因为那里离祁山很近,想顺便找找苍羽焚的下落。”她的语气很平静,注视着迟夙的金眸没有一丝慌乱。 第六十八章 而时间,似乎也在这诡异的沉默对视中微微凝固。他的眸色深邃暗涌,扬起的唇角忽而没了笑意,就这么测头,看着桑无时。 她也平静注视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呢。”无灭突然插入的话,打断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重气氛。 桑无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们想接近苍羽焚之时被击中了,无欲受了内伤,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损了几成功力,所以变得这么小好恢复。”她觉得迟夙是相信的,他甚至知道她不会变童身,所以人变小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无笙在哪儿?”迟夙单手撑额,语气似乎很是漫不经心。 “无欲受了重伤,无笙在为其医治。”无灭正色道。 “我去寻她。”无劣暗红色衣袍动了动,身影转身就消失在原地。 桑无时抓住咪咕毛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利落翻身轻轻站于迟夙肩上,手心已然微微有些湿润,她突然有点不安。迟夙这次似乎有些不对劲,很少见他对一件事这么上心,他的反应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半晌过后,无笙与无劣一同进入夜堂。 当无笙五彩小巧的身影缓缓映入众人眼帘,连迟夙都未发话时,无灭清冷的声音就响起,“无笙,拂尘珠有踪迹在无妄海时,你们在哪?”她的神色认真严肃,看得桑无时都忍不住佩服。 “啊?”无笙错愕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内快速闪过一丝什么,眼神飞快扫了一眼桑无时,随即轻声说道:“我们…也在无妄海……” “我们指的是?”无灭再次开口,眼神幽黑暗沉,带着几分莫名神色。 桑无时不担心无笙会说出实话,因为她相信无欲,相信他劝说一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但,她脸色忽而有些发白,因为,她看见无笙的目色飘忽了一下,她犹豫了。 “我和无欲。”果然,她坚定的声音在这沉默肃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所有人面色都瞬间变得非常怪异,气氛一时诡异阴冷到了极点。 “只有你们两个人?”无怨皱眉,虚弱的脸上带着凝重。 “嗯。” “那无时去哪儿了?”无灭缓缓看了一眼桑无时,话中别有深意。 “我不知道,他前一日就消失了。”无笙看着上方的迟夙和桑无时,似是深深吸了口气,但语气仍是坚定平静。 ……“所以桑无时变小不是因为被苍羽焚所伤而导致修为回退?”无劣暗风吹动的衣袍微微扬起,若隐若现的脸上似乎尽是看戏的意味。 “我们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小了,不是被苍羽焚所伤。” …… 桑无时看着殿内所有人的你问我答,看着立于幽红烛火下那几个或暗或明的身影,手中秀拳不知何时已然紧紧攥紧,她的心脏,此刻正“砰砰”越跳越快,她不能慌,一定要镇定,无笙说的都是实话,她与她硬碰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而眼下,自己决不能露出一丝马脚来,迟夙的疑心病向来很重的。 她看向无笙,眼神平静一片,但语气也是坚定有力,“无笙说的的确不是真话,那日我们三人一同出去,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听无欲一言……无欲总不会说谎的,对吗?”话音刚落,桑无时心里正微微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瞬,她似乎凌空而起,然后重重落地。身边的人一阵唏嘘,殿内气氛诡异得可怕。这一下她疼得说不出话来,鲜血由嘴角渗出,加上之前未来得及调理的伤,桑无时脸上此刻已是惨青一片。她低垂着眸子,单手捂住泛疼的胸口,另一只垂地的手,却是紧紧攥紧,连骨节都微微泛白。 她被迟夙从高处远远地丢了下来,就像抛一块石子一样。 俯趴在地的那抹小小红衣,面前忽而慢慢出现一袭散地的黑袍衣摆,宽大暗黑,带着森森冷意,如深渊暗夜般出现在桑无时眼前,“够了,这一点都不好玩。我对你不好吗?嗯?”衣摆忽而下垂,他缓缓蹲身,簪下垂落的黑发轻轻贴于那妖异的面容,幽暗瞳孔中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是渴望我撕碎你,想体验下那种快感?”他就这么半蹲身子,冷冷注视着脚下渺小的她,亦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冷然,“你嫌无欲的命长了是吗?还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你,有没有骗我?”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缓地落于她的后背,却如一座凛然大山,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鲜血再次顺着之前的痕迹缓缓流下。 桑无时金色双眸似乎在慢慢变淡,她紧紧咬住下唇,却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真的好痛,这种在无意识当中被突然甩出去狠狠砸在地上的感觉,这种别人一根手指就可以让自己痛不欲生的感觉,真的很屈辱呐。传遍四肢百骸的痛,让她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了。微微挪动,想在迟夙手下站起,却发现真的是白费力气,索性就这么俯趴在地,甚至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她深深吸了口气,只是缓缓道:“我说的话……迟大人,你,信吗?” 手指微微抬起,那股如山的压迫感略微减轻,桑无时紧绷的身子却更加瘫软,“那要看你说的东西,我喜不喜欢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劫后重生的庆幸,还好,还有余地,她相信他只是烦躁,生气,而非真的不相信她,不然就不是摔一下这么简单了。可他到底在气什么呢?她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他到底想要看到什么样的她?“无笙,在说谎。”坚定不移的字眼,缓缓从她嘴里吐出。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将实情说出,因为从她嘴里说出的实情,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只愿现在无欲能站在她这一边,就万事大吉。 第六十九章 “我没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无笙原本已被眼前的情况吓得略微呆愣,却在听到桑无时的话后,即刻不安暴躁起来。 “你没听到吗?”桑无时缓缓抬头,犀利暗涌的眸子看着大殿上那一抹鲜艳,语气冷然嘲弄。对,此刻她要愤怒,因为她是一个被冤枉的人。“我说你在说谎,你为何单单只伤害我!”这次她是用尽全力地撕喊出声,眸中怒火滔天。许是她的底气很足,这里的气氛一下子又陷入僵局。 …… “废物。”修长的手指移开,那抹暗黑衣摆也慢慢移开,迟夙不知为何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这偌大阴冷的夜堂。 后来,那里就留下她一人。最后,连她的呼吸似乎都带着回音,而后,她终于能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向自己的院内。 …… 小院子还是照旧,桌前的那盆桔子沾着露水,小蛮趴在桌上,双目朦胧。见到那抹微小得几不可见的红影,她急忙站起,匆忙蹲在一身狼狈的桑无时面前,一双玉手伸出又停留在半空,似是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无时,你回来了,我……你没事吧?”她停于半空的手似微微有些颤抖,连眼圈都忽而红了。 桑无时看着她一脸悲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长舒一口气,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想害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可你这般……”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哽咽,但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又调整好情绪,“对了,有人在等你。”手缓缓指了指屋内。桑无时眸内暗了暗,而后慢慢走进去。 花藤木椅前的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彩色身影,她微微垂着脑袋,高高束起的精致小辫滑落,却依旧挡不住她见到桑无时的一脸复杂神色。 桑无时一点都不意外见到无笙,她怕无欲帮她圆谎。 她没有力气爬上床,索性就坐在门前的木栏上,看着她。 ……“迟大人怎么没把你摔死,也就省心了。”无笙的微微叹息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我这人向来命长,一般想我死的人都会死在我前面。”她答,很是云淡风轻。 无笙眸色复杂看了她一眼,忽而语气低沉了下来,“你还记得那日在祁山林中我很久才追上你们,是因为我……”停了停,她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最后,却还是接着道:“因为我发现了无灭。”声音小得微不可查。 “谁?”桑无时眸中冷意划过。 “我曾经为她治过伤,那时她伤得很重,迫不得已我便给她输送了灵力,所以她出现我是能察觉到的。” “你怎么不早说?”她双眉一皱,无灭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祁山? “我说了你们哪还有心思帮我去救无怨?而且,我猜的没错的话,无灭已经把我和无欲在无妄海的事告诉了迟大人,迟大人也知道你不在的。我若是这个时候撒谎,怕是真的活不长了,你别怨我,要不你去找无灭。”无笙蹙眉丢下这句话后,随即就消失在原地。 木栏上的桑无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好像她曾经做过的坏事都得到了恶报一样,怎么就诸事不顺呢? 身后脚步声响起又停住,小蛮关切的声音传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桑无时没回头,看着屋内桌上的一盆桔子,微微有些出神,“桌上的桔子刚放的吗?” “嗯,每次都是最新鲜的,一日一换。” 她微微垂眸,“明日起不用放了。” “...怎么了?” 桑无时没有说话,他该是不会回来了吧,也罢。想着,她迈着略微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向无灭所居地走去。 花溪阁,那是一方充满小桥流水田园意味的阁楼,孤烟落霞,流水潺潺,摇曳的红枫似火夺目,微风拂过,扬起青石地面的一片金黄枯叶。而那颗伟岸红枫树下,一袭枯藤秋千上,一身着暗色襦裙的美艳女子,悠闲惬意地轻轻荡着秋千。风刮起她飞扬的发,鲜红樱唇勾起,“你这伤好的真是快啊,也不怕哪个不长眼的一脚上去了?” 桑无时踩着满地落叶,走至无灭不远处盘腿坐在地上,淡淡道:“来和你商量事。” 秋千随风上摇,她的衣摆不住翻飞,静美如画,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充满戏谑,“我就不给你茶了,你都不够那茶碗大。” 桑无时听闻却并未生气,反而淡淡一笑,“我知道是你。” “什么?”妖艳的脸上尽是好笑。 “那日林中要杀我的人。”桑无时一字一顿缓缓道,她抬眸,唇角微微勾起,清绝的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平静。 摇荡的秋千似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摆动,无灭也淡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别装了,小内奸。”轻蔑的语气。 “你说谁呢!”秋千霍然挺住,无灭随即站起,一双美目似有怨怒,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桑无时。 “都是浮屠宫的老人了,几斤几两大家都清楚得很,虽然你那夜极力模仿无劣的作风,但你终究不是他啊。”她的指尖轻轻叩地,唇角扬起的弧度似都在嘲讽对方。而无灭听闻,却只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晦暗复杂,良久,她又缓缓坐回秋千上,道:“你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抓到我的把柄了,对吗?” 桑无时粲然一笑,眸内是点点醉人的星光,却带着无尽冷意,“没有,我瞎猜的,吓吓你而已,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她怀疑那日林中的人是无灭,且听闻刚刚无笙的一番说辞后,这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你!”她似乎很恼怒。 “你的修为不低,俗世难有对手,且速度一流,但那日你与无怨护守无妄海与魔界交界,竟然都没动手直接跑了?说明两点,第一,你与仙界之人串通好了故意去害无怨,第二……”桑无时忽然顿住,金眸扫了一眼脸色似乎有些微微发白的无灭,轻声道:“第二,你有不能见的人,所以迅速逃走了。” “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害他!”无灭迅速站起身,脸上是一片愤然,她的双拳紧紧握住,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那就是后者,你有不能见的人,怕暴露自己。” “口说无凭。” 桑无时轻轻一笑,满头如墨黑发被微风轻吹于她的脸颊,遮住了她些许神色,“我可以编。我不仅可以自己编,还可以拉着好几人陪着我编,你瞧呀,迟夙都把我们派出去打探无怨的消息了,你那日在无妄海可是没有救他哦,他现在出来会不会恨你呢?”见无灭并未反驳,她缓缓勾唇,“我猜测的结果果然是对的,你管我有没有证据,编着编着就成真了,你总会露出马脚的。” …… 第七十章 “桑无时你耍赖是吧!”无灭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眸中的怒火似是随时都可以喷涌而出。 桑无时一脸无辜点点头,“我就耍无赖,你也可以,要不咱两看看谁玩得过谁?” 即刻,她就微微冷静下来,“……你想怎样?” “咱两虽然互相看不上,可也还没到杀人灭口的程度吧,你杀我干嘛?” ……无灭突然沉默不语,静立的身形似有些许晃动,良久,她垂眸沉声说道:“因为拂尘珠一事牵扯出来太多东西,我不想杀你的,我曾劝你离开。”她上前几步,神色有变,“无怨因为之前在夜堂说了那些话觉得对不住你,所以一直在查扶风一事,而这其中查到了一些我的过往。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内奸,就算我是,那也是很久之前了,如今好不容易我找到了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哦。”桑无时直直看着她微红的双眼,神色不变,但心里却已有思量。 “那日在林中最后一击我本是想杀了你的,你心里应该也非常清楚,早知道当初就该下狠手。”她的语气突然又变得冷漠狠厉,看向桑无时的眼神充满愤然。 桑无时不说话,静静等着她下一句。 “我知道你想让我帮你作证,那日在林中确实遇到了一个男人,对吧?” “你终于聪明了。”桑无时勾勾唇,不置可否。 “那我岂不是就要承认自己杀你的事实?......”她开口,却忽而又顿住,美眸微微眯起,语气漠然,“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条件。既然迟夙已经怀疑了,这个‘内奸’的头衔总要有人顶替,你觉得……无怨怎么样?虽然你们有过节,但他最相信你了。” 桑无时笑而不语。缓缓起身,她略有深意的地看了一眼直到现在都在和她讨价还价的无灭,转身离开。 …… 浮屠宫外,云影湖畔前,杨柳绿仍是那一抹绿,碧湖蓝也是那处蓝,只是相约的人却不是原来的人。 桑无时立于一株垂丝杨柳细枝高处,嫩芽的翠绿与她一抹小小的鲜红对比鲜明夺目。她静静地看向远处蓝天碧水下的莺莺草长,盎然春意,听着背后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最终停于她的后方。 “小蛮说你寻我,竟是在宫外。”无怨虚弱的声音带着点点难以掩饰的愉悦,他看着眼前这个微小背影,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却忽而眼神一暗,还是未再发一言。 “你在查拂尘珠一事?”桑无时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 无怨深黑眸中带着的点点期翼忽而暗淡下去,他低声道:“我确实在长生门亲眼见到了清风,他的剑不会出现在扶风灵霄殿,但我相信无时你没有说谎,此事有蹊跷,我便暗中查了……怎么了?” 桑无时转身,淡然清冷的金眸瞥了他一眼,带着点点凉意与嘲讽,“你是为什么查这件事,我不是猜不到,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我不知,你竟还是颗痴情种。”言罢,未等他开口,她接着道:“你是不是查到了无灭的一些事?” 无怨清秀的脸上满是黯然,他垂眸不语,并未反驳桑无时的话。良久,才犹豫道:“是,你既然问了便也是知道了,我不必多说。” “不要查了。” 他疑惑抬眼,“为什么?” 桑无时也回视他,淡定道:“因为我说了谎,我的确没有和无笙他们一直在一起。且迟夙已经知道我在说谎,他只是给我留了面子而已。那些人寻到了拂尘珠的踪迹,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当初我说的那个偷取珠子的男人也在祁山,很巧是吧,真的很巧。” 无怨微微蹙眉,虚弱苍白的面容有些许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我会去向迟夙坦白,可能有点后果,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这么做。” “可这与无灭有什么关系?” 桑无时轻轻一笑,眸内却晦暗一片,“如果我告诉你,有人要杀我,有人救了我,救我的人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恰好被救的时候拂尘珠出现了,你信吗?” …… 无怨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未曾言语。 桑无时勾唇,眼中浮现一丝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连我自己都不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但是无灭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我没有说谎的人。” 他静默了些许,才轻声道:“我懂了,所以你是希望我不要再去查无灭,让这些事不了了之,对吗?” “不,我是让你…….”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清绝容颜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红唇轻启,“让你……把你所查的东西都告诉迟夙。” …… 天黑路长,能否重见天明日光,都是未知呢。 她这人向来喜看事,但不喜多事。既是有人要害她,自然得付出点代价才行。反正她都要下地狱了,拉上一个陪着也不错。 三日后。 桑无时在小蛮的照料下,身体稍微恢复了些许。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无欲。 此刻,痴音阁,一间精致典雅的房间内,一大一小坐着两人。 桑无时瘫坐在无欲白玉雕花的案台上,看这屋内茶烟袅袅,卷帘轻动,静坐于檀木古琴旁的温润纯净的娴雅男子,不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靛蓝色真的很适合他,更衬肤白如玉,眉眼淡雅。 微微移开眼,她叹气道:“没事吧?” 无欲轻拭琴弦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温和一笑,“大殿的事我醒来听说了些,原以为你会慌乱不堪,没想到竟比我还镇定。” 桑无时撇撇嘴,一双灵动的眼眸却到处瞟啊瞟,“出事就解决啊,我再镇定有什么用?” “我想了下这件事,既然无笙没有如我们当初说的那样做,直接改口说出实情,那我们……”他缓缓开口,却看到桑无时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如此目不转睛,看得他忽而有些微微慌乱,“我可以帮你圆谎,我觉得比起无笙来,迟大人会更相信我一些。” 桑无时眨眨眼,一手托腮,戏谑道:“哟,你愿意为了我去欺骗迟夙?” “既是答应你了,怎能临阵脱逃?”他垂眸,继续擦拭琴弦,似是漫不经心。 “不必了,我会去坦白的。”她轻轻一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既然都已经被识破了是说谎,我何必再拉着你下水,迟夙反而会反感的。”她道。 第七十一章 无欲忽然不说话了,擦拭的动作再次停下,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桑无时一眼,眸内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无灭被关起来了,你知道吗?” 桑无时长睫微微一颤,继而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你竟不知道吗,无怨查出了点东西,直接交给了迟大人,随后无灭就被关起来了,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他淡淡开口,清润的双眸却一直注视着她。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桑无时挑眉,“还有这回事呢。” “无怨这个人向来不喜多说话,但是做事非常细致入微。” 她缓缓站起,拍了拍小手,瞥了一眼面色古怪的无欲,笑道:“无欲美人现在知道关心我了,不过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 冥界十八炼狱,魔界万骨魔窟。 这里是狱魔窟的第十层,是对人本体灵元伤害最小的一层,却有着让人最不堪忍受的噬骨之痛,皮肉之苦。同样是无尽飘散于阴暗空中的浓稠血雾,半隐半透间,可见一条条似藤蔓的黑影迅速飘过,转瞬即逝,惊起一阵怪诞诡异的讥笑声。 而血雾稀薄处,只见那是一团由无数幽暗诡异的藤蔓围缩而成的黑影。森森藤蔓上,闪着漆黑通透的幽光,但若定眼一看,才知那发出幽光的不是藤蔓,而是附在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只只森冷幽绿的眼睛,一睁一闭间,便有一抹血色闪现。那是它们在啃食被困于内的女子的皮肉。 桑无时结界护体,站在被困于内的无灭面前,看着昔日总是高高在上的她,此刻衣衫尽碎,被密集凶残的食眼兽覆盖的身躯下,尽是一片血肉模糊。她往日高傲粗大蛇尾幻化的玉足,已无一处完好,暗血累累,血肉翻飞,绽开的皮肉鲜血横流,隐隐可见森森白骨。但许是因为其本身实力的原因,这层的食眼兽还不曾敢啃食她脖颈以上的地方。她的面容已是惨白一片,被汗湿的发紧贴于妖艳的面容,双眸紧闭,眉心也因受到这巨大的痛苦而紧紧皱起。桑无时看着她,金眸中浮现一抹嘲弄,狱魔窟的客人,怎么也不该就只有自己呢。 “这里似乎不太好受吧。”桑无时清冷的声音传至无灭耳内,她惨白的面容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眸内却通红一片。她嘲笑道:“你若是这么好奇,何不再进来看看?” 桑无时冷冷看着她,似乎没打算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当初进入灵霄殿抢夺拂尘珠是我在拼命,是为了浮屠宫,出了意外不是我的错,只怪我技不如人。而你是内奸,与我性质不同。” 无灭听闻后并未像之前那般勃然大怒,她只是轻轻闭上眼,惨然一笑,“我早就与他们一刀两断了,什么大义,什么忍辱负重,通通都是鬼话!只要进了浮屠宫,你就不再被任何人接纳了。”倏而,她忽的睁开眼,满目通红中,带着隐隐的恨意,“前几日你寻我时我就该杀了你的!我该杀了你的!我杀了那么多人了,岂能放走你一个!”她撕裂般的声音回荡在这幽暗可怖的魔窟内,连回音都似带着巨大的颤抖。 桑无时冷眼看着她绝望之下的气急败坏,唇角微勾,冷然道:“你没动我是因为你动过一次,我必有防范,你怕得不偿失,且你已经被我揭穿了。前几日我去寻你,你放走了我,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祁山看到了姬衡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被带走的人,你以为我会求着你帮我自证清白?” ……无灭疯狂的面色微微冷静了下来,她听着桑无时的话,却只是紧紧咬住下唇,不发一言。 桑无时摇摇头,轻笑道:“不,我喜欢,玉石俱焚。”看着无灭瞬间难看到极点的神色,她又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待我如何,我便待你如何。那么,现在,你应该也知,我到底是不是有仇必报的人吧?” “这么久了,我为魔界做过多少事,你们只会嘴皮子打架,哪次动刀子不是我先上?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她语气愤然,通红的双目中是满满的不甘。 “我知道。”桑无时平静地点点头。下一刻,无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可是你在这里,我在外面,是不是很生气?”她轻轻勾唇笑了,成功看到那抹希望破灭的颓败。 “我这么多功劳,居然比不上一个靠嘴皮子逞能的小人!凭什么!这不公平!凭什么我做了这么多被关在这里!凭什么你失误弄丢了拂尘珠还敢那么趾高气扬跟我说话!凭什么!”无灭的剧烈挣扎中,身上数不尽的幽绿小眼,闪着更胜的幽光,纷纷撕裂啃食她的皮肉,不过刹那,原本浑身是血的人,身上的腥红更为暗沉深黑。她紧紧咬牙,脸上痛苦的汗珠不住滑落,眼中的不甘与怨恨似是把窜燃而起的大火,烧得她整个人都不能再冷静。 …… 桑无时冷眼看着她疯狂的挣扎,清艳绝世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你真的这么觉得?” “哈哈……难道我说的不对?”她疯狂的笑意中尽是对桑无时的轻蔑。但随即她话音一落,浓密厚重的血雾中忽然闪现一阵金光,不过刹那间,桑无时与无灭二人尽数被包裹在一圈偌大的金色结界内,隔绝了外界的魔气森然,血光累累。 “我虽是七刹中最弱之人,不才,结界也不如你们强,尚可为一般。”桑无时的声音带着些许空灵,淡色金光中她的人身隐隐浮现,却是似光般透明。而她对面,是完好无伤的无灭,她正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别担心,你的肉身还留在外,进来的只是你的一魂一魄,我也如此。你我势均力敌,你这么瞧不起我,不如打一场?”桑无时说话时,面上很是漫不经心。 而原本满身戒备的无灭,听她此言,却忽而勾唇笑了,轻蔑的唇角扬起,嘲笑道:“既然你自取其辱,那我就成全了你。” 第七十二章 无灭的话一落,原本半透明的身影瞬间化为一股黑烟,消失在原处,速度快得让人无法辨别她此刻隐匿的方向。 桑无时红唇微抿,但也不见丝毫紧张,无灭的幻影术她见识过,确实很强,不容置疑。但……霎时,她的身影也即刻隐于金雾中,整个偌大结界内,空无一物,静寂无声。 但不过一瞬,一方一处“砰”的一声巨响,淡淡金雾中黑烟浮现,无灭半透明的身形微微踉跄,四肢竟像似被打散一般,更显透明,甚至如粉状般在缓缓消散。那是神魂受损的状态。 桑无时的身形也缓缓浮现,她眸内清冷一片,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无灭,内心一片漠然。她太着急想赢了,以至于刚寻到她的位置就直接出了手。“所以说速度太快也不好哦。收不回去了吧,嗯?”桑无时一开口,只见一抹黑影迅不可及地向她冲去,带着骇然杀意。但也就是那一瞬,她随意出手便将其拽出了结界。 “噗”的一声,狱魔窟中被捆束的无灭喷出一口鲜血,她瞳孔怒张,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能追得上我?!” “你以为自己就无人能敌了吗?”桑无时冷冷道,但平静幽冷的眸内却暗含汹涌,她赢了无灭,她身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竟然真的让她赢了无灭……她暗自紧紧攥紧拳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因为她不知这股力量的深浅,也不知其由来……这一切的未知,是很可怕的存在。 “你赢了。”她虽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许是在我的结界内的优势吧。”桑无时淡淡道,在未真正掌握这股神秘力量之前,她不希望有任何节外生枝。“想出去吗?”她的声音平和冷静。 ……“要我怎么做?”无灭含血的嘴角微微抿紧,惨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她虽不大聪明,却也不是愚笨之人。 “和迟夙说实话。” “你想让我死?”她冷笑。 “你现在算是活着吗?” ……桑无时低头抚了抚红色衣角,淡淡道:“你就说你是个内奸,不过如今已经归属浮屠宫,愿意以血盟明誓。因为我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就派无怨暗中调查,所以你借仙界攻打浮屠宫时想借机除掉无怨。甚至你有了杀我的动机,可你刺杀失败,我被一个人救了,你们还交过手。”抬头,看着浑身狼狈的无灭,她接着道:“不出我所料,你身上该是有伤。”怎么会无伤呢,姬衡那般出手,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想让我证明那日无妄海你不在场?” “我会给你机会,你若说出我就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还是七刹最强的无灭,除了我与无怨,这件事不会有别人再知晓。” 无灭浑身是血的身躯猛然一震,瞳孔微微缩紧,她咬牙道:“你想抓我把柄一辈子?” 桑无时听言金眸微垂,她甩甩衣袖,道:“对啊,所以做不做看你。” “呵……”无灭忽而突兀的笑了,额头因痛苦滴落的汗珠滑至她眼前,让她微眯起双眼,“桑无时,我真的很讨厌你如今跟我说话的语气。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都在自欺欺人罢了,你只是一个卑微的由人族堕化成的魔。” 忽而,空气似乎有些许凝结,原本阴寒湿冷的四周霎时更加冷冽,连那血雾中肆意叫嚣的魔物也忽然禁了声,气氛,沉默得可怕。 桑无时抬眸,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觉得我侮辱了你?你以为别人很在乎你?哈哈哈!可笑!你可知,在你被长生门捉走之后魔界就放弃了你!”无灭突然疯狂大笑,满是血汗的脸上尽是一片嘲弄和淡淡悲哀,她一双通红的眼,带着无限讥笑和怜悯,直勾勾地看着桑无时。 桑无时回望着她,金眸内暗层涌荡,脸色平静得可怕,红唇轻启,却带着无尽森冷凉意,“你说什么?” 无灭眼中怜悯神色更甚,“听不懂么?我说,你被放弃了。你能回来,只能说明你运气好。你真的以为那日我们出去是为了救你?”她嘴角勾起,笑得好不粲然,“不!我们是去冥海观潮赏浪。是不是很讽刺?哈哈,你以为迟夙真的很喜欢你?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之人!” ……“不会的。至少那天无欲会来寻我,无怨也在眼巴巴等着我的原谅。而你,除了我,现在还有别人来看过你吗?”桑无时言语淡淡,似是一点都不在意无灭的话,但她的双手却微不可查颤了颤。 “呵……你还真是傻,你忘了无怨曾经是怎么背叛你?你忘了无欲……”身后无灭肆意嘲弄的声音如魔音般刺耳地传来,桑无时绝然转身,苍然离去的背影似有微微不稳,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 桑无时一路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开了狱魔窟,她变小的身子不易辨路,兜兜转转,竟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无灭的话怎么可以信?她就是要她不好过而已,不能信不能信…… “无时,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和淡雅的声音随着夜风轻轻传入她的耳。桑无时木然抬眸,看了看四周,绿草红花,暗木腐林,幽碧夜湖,孤寂夜亭。这里,是曾经无欲为她弹奏琴音驱赶心魔的地方,是他揭穿她隐埋深处的心事之处,是她对他似有隔阂实却更加信任的地方。她忽而轻轻闭眼,任由脑海中过去的一幕幕画面闪过,清绝的面容在冰凉的月色下,却似更加惨白,“屋子冷,出来暖一暖。” 无欲微微一愣,纯净出尘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你在说笑吗?这里不是更冷?”说着,他靛蓝色衣袖轻轻一挥,地上小小的桑无时便被缓缓带至凉亭下他身前的石桌上。忽而,他看向桑无时的目光变了变,直直盯着她手中拿着的笛子,神色微微一凝,“无时,这东西哪儿来的?” 桑无时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幻化出来的玉笛,眸内涌起丝丝复杂之色,但面上漫不经心,“啊这个,一个丑男人送的,算是个友人吧。” “友人?”他双眉皱得更紧。 她握了握手中冰凉的质感,睫毛微颤,有些有气无力,“不知道算不算……暂时没有害过我......说是友人,也算凑合……” 第七十三章 无欲坐在桌前的修长身形微微动了动,他伸出白皙好看的手,放至桑无时眼前,声音带着些许凝重,“这个可否借我瞧瞧?” 桑无时头也没抬,再次看了两眼这通身碧绿泛光的玉笛,淡淡道:“我不懂音律,那日拿到这笛子时便想若是无欲的话定是很喜欢,给我反而暴殄天物了。”说着,就毫不犹豫地将其递至那只似乎微微一顿的手中。 然,下一刻,只听“嘣”的一声,是琴弦断裂的声音。 无欲身形微微一震,桑无时也惊讶抬眸,藏于他结界内的断魂琴,竟然断了…… 她刚想开口,却见无欲忽然面色一白,唇边一抹鲜红瞬间流出,而与此同时,失去控制的古琴霎时浮现于半空,幽黑通透的檀木骤然散发阵阵冷意,琴身剧烈抖动不止,里面汹涌不断地串出一个个诡异扭动的曾经葬身琴曲的生魂,伴随着万千阴寒刺骨的厉声尖叫,犹如奔脱修罗地狱的恶鬼哭嚎,厉声震天,哀怨渗人。 “你……”桑无时刚开口想询问他要不要紧,眼角却忽而瞥见一抹从琴内窜涌而出的粉色魂灵,但也就是刹那间,消失云散。她轻轻垂眸,掩盖了眸内翻涌的情绪,并未再度开口。 而受到如此一击的无欲并未注意到桑无时的神色,他捂着胸口,一手微微一张,断魂琴再度被收归结界内。他看着桑无时递过的浮在半空的小小玉笛,眯了眯眼,“果然。无时,这笛子有问题。它在吸食你的修为和元气,你之所以变不回来很有可能就是带着它所致。” 凉夜的风刮起她的墨发,微微吹乱了她的小小红衣,她只淡淡一笑,面上竟没太大波澜。 “你方才也见到了,这笛子接近我,琴弦立马就断了,是因为我的琴中蕴有怨气,笛子与之相克,断魂琴竟不足以抗衡……”他还是那般凝重的语气,竟都未先管自己的伤,只是这样一昧向她说着提醒的话语。 桑无时盯着那小小的笛子看了好一会儿,又抬眸看了一脸认真的无欲良久,看得对方都微微愣神,她才淡淡笑道:“哦,那丢掉吧。” ……无欲似是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俊眉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安静?” “没什么。”她轻轻一跃,便跳下了那对她而言如悬崖般的石桌,抬步缓缓走出亭子。然,忽然间,她于暗夜中几乎不可见的红影,却停了下来。 “我能相信你吗?”她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静。 ……“当然。” “那就好。”她没有再犹豫,提步离开。 这老天总是很应景的,许是知晓她心中烦躁,就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月夜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桑无时一步一步回到自己院落,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她的全身。她没有用结界护体,许是忘了,许是不想。原本细小微弱的雨滴落在如今小小的她身上,犹如一盆盆寒凉大水尽数倒在她身,冲刷得她几乎无法睁眼。她突然感觉很冷,小小的身影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湿透的发紧贴于她苍白的面颊,清绝娴雅的面容似是失了神采般,恹恹黯然,往日清凉醉人的金色眼眸,此时连眸色都似被雨水冲淡般,浅得不能再浅。 她用力睁开被水淋湿的双眼,看向这空荡荡的院子,桌上也是空空如也。小蛮果然没有再放桔子了。那自己该做什么呢?啊,罢了,自己去取吧。 然,她就这么站在雨中,却怎么都走不动了。 那好像是一朵粉霞荷花绽放的动人,那里面不住闹腾的是小小的她,月色荷前,笑得肆意开怀的男子,似乎连眸光都笑意醉人。 “无时,这笛子有问题。它在吸食你的修为和元气,你之所以变不回来很有可能就是带着它所致。” “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之人!”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死了,到时我帮你报仇,岂不是更好?弱就是弱,别找借口。” “我能相信你吗?” “他们几乎翻遍了无妄海,我与无笙隐匿了行踪后退了百里才躲过这些人。”血百合是七刹扳指内幻化出来的,用于追踪和寻求救助,只限于方圆百里……但放飞血百合时,却瞬间消失…… “细细想来,我确实在当晚长生门见到了清风,只是那时没太在意。” “呵……你还真是傻,你忘了无怨曾经是怎么背叛你?” “事情结束之前,我会承担所有罪过。” ……啊,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不美妙的事呢?这股该死的莫名悲哀感呐…… 雨声渐渐小了,桑无时垂头看着湿淋淋的自己,想着自己如今还没有院中一株小草高,忽而想笑。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被淋湿的狼狈,越抹越用力,却怎么也抹不干…… 凉夜细雨,清风寒霜,残月昏淡月光照出空寂院落的清冷,树影摇曳,相间洒落的月色下,湿冷青石地面上,忽而显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桑无时看着那抹影子愣了很久很久,溢到唇边的名字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抬头时,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身子似风一般浮在空中,还是那抹银白衣袂,如淡淡月华,衬得他精致如玉的脸庞绝美如画,澄澈无暇。 周遭的雨还在下,他一手微微抬起,动作优雅地遮在她头上方,手中灵力幻做一片光,将她头上的雨隔开。 少年眉眼清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就那样仰着头,淡如茶色的眸中倒映他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莫名的,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了,心间一涩。 小鬼神色淡漠,一如初见。许是见她如今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微微叹了口气,黛眉轻蹙,“以后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桑无时缓缓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金眸中月华晕开,唇角不自觉勾起。 “下次,请不要那样了。”他的神色很是认真,她知道他指的是上次结界一事。 她笑意嫣然,“你终于…回来了。”声音却微微哽咽。 第七十四章 小鬼也未再开口,面色严肃地看了桑无时好一会儿,湛蓝的双眸似乎能将人吸进去般,而后,他轻轻别开脸,“才不是因为被你的桔子收买了。” 桑无时但笑不语,这是第一次,她觉得雨天如此美妙。 …… 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桑无时看着自己身处的一个巨大木桶,嘴角微微抽搐。刚刚她还感动得掏心掏肺,刚想说点什么矫情的话,那小鬼就轻飘飘浮了过来,幻化出一阵灵气,再然后,她就到了这里…… 这个桶……好大,她站在木桶的底部,如井底之蛙般抬头看着桶上方。而子陌就端坐在桶前,一手托腮,湛蓝大眼扫了过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亦是一脸茫然,也盯着他。就这般,他们大眼瞪小眼良久后,少年忽而凑下脑袋,挡在整个木桶上方,来来回回看了她一圈,然后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桑无时面色一僵,“怎么了?……是觉得我情况有些惨?是不是变不回来了?”然下一刻,子陌忽然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头,力道不轻不重,“唔……把你变成这样的人,眼光不错嘛。真小,小鬼。”他竟是带着一脸欣赏。 她摇摇晃晃后退了一步,正要发怒时,他忽而笑了,小小红唇带着点点意味深长的笑意,眸内亦是笑意然然,却看得桑无时莫名心虚起来。 “我说……你有和别人提起过我吗?”子陌收敛了笑意,似在问她,又似在调侃。 桑无时一愣,“好像是……提过?”可是是和谁提过来着?奇怪,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哦……”这个字,被他拉得很长,皆是明知故问的语气。“两次,你很厉害嘛……”少年挑眉看着她。 “什么两次?”她做过这事?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子陌摸摸下巴,“不守承诺的人呢,要受到惩罚才长记性。”他闭眼正色道。而后,在桑无时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忽见那桶变得更大,霎时,她在底部小得如同蚂蚁搬,然后…… 整个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并且伴随着一颗颗巨大桔子从她头顶飞过,她急忙跳起来踩了上去。却瞬间头顶上方的桔子成倍增加,一片遮天盖地的金黄在她眼前窜来窜去……桑无时咬牙,为了防止被砸到,她只好慌忙跳着躲开,然,桔子越来越多,她在剧烈抖动的桶里蹦来蹦去,金黄和鲜红迅速相接闪动……渐渐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桑无时踩着桶底的桔子,摸着晕乎乎的脑袋,喘着粗气,“停停停!先停下来!!” 而子陌双手抱在胸前,澄澈蓝眸中笑意吟吟,眉目一弯,月牙般好看的眉眼尽是愉悦,“停下来做什么呢,你不是喜欢飞吗,你看,变小后更容易飞了。”说着,那双曾经桑无时眼中的小手忽的扶在木桶边缘,更加用力地摇了摇。 桑无时一时不防,踩滑了光鲜的金桔,一屁股就跌坐下去,狠狠地摔了个结实,她忍无可忍,“你大爷的快停下!我不飞了!” “好的,我明白了。”他扬眉。然下一刻,木桶晃动得更厉害了! 她眼冒金星,身下的桔子随之滚动,一个不稳,就直接跌入硕大圆滚的桔子中,被压得严严实实。“臭小鬼!!……你明白…个头!你要……谋杀啊!我都说了不飞了!”她咬牙切齿。 “女孩子说不,就是要的意思。”他单手摇了摇手指。 桑无时:……!!! “哟,你还能起来不?”小鬼淡淡的声音传来,莫名带着一股憋笑。 “你给我等着!!” “真是奇怪呢,上次还说很喜欢的,女人还真是复杂。”他忍俊不禁。 桶接着晃荡着,一下一下,硕大的金桔压在那小小红影上,不断来回滚动…… “停下…我…不玩了......”渐渐的,桑无时都感到麻木了。 “那,下次还告诉别人吗?”子陌露出一个非常礼貌的微笑。 “不说了不说了!!”桑无时嘴上无力地哀嚎着,心里却十分郁闷,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过啊…… ……摇晃终于停止了,她费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金桔,露出脑袋重重吐出一口气,满眼金星中,却是瞥见头顶上方子陌的神色此时一脸正经凝重,“记住,我不喜欢不守规则的人。”清澈的声音中也带着无比的认真。 桑无时眯了眯双眸,回应他淡淡一笑。然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样,总之她没有任何力气讲话了,心里却偷偷把这小鬼骂了个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是睡着了,但很是迷迷糊糊的。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好多桔子精在追她,而子陌变成一个巨大的金桔,飘在天上…… …… 桑无时再度醒来时,入耳是静悄悄的一片,眼前是幽蓝静美的空幽山谷,还有许多她之前见过的翩翩起舞的半透灵蝶以及幽幽萤火,点点花色。她眨眨眼,摸了摸手边的青青幽草,那是稚嫩鲜活的触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子陌结界内一切事物都似真的一样,这里的花草树木,清风流水,都是如此真实。 桑无时微微动了动,却意识到身下软软的。目光垂落,她此时才发现…… 她竟然……在……小鬼的怀里……什么情况? 而自己身上盖的“被子”正是小鬼的袖袍一角,他居然真的把她当小宠物养了?还有,他身侧这个用树叶制成的小草屋是什么鬼? 桑无时眨巴眨巴眼睛,小脸一黑,粗鲁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角,就要准备质问他,却被抬头间入眼的一抹莹白微微晃了眼。 那是如玉般精致雪白的下颌,有着完美无缺的轮廓,于梦蓝般的光晕中,竟让人莫名移不开眼。桑无时瞧着似是熟睡的子陌,又瞅了瞅他光洁无暇的下颌,突然脸上浮现一抹坏笑,机会难得啊,难得这小鬼此刻应该是允许自己触碰他了,那么…… 第七十五章 她眸中笑意吟吟,轻轻在子陌怀里站起,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朝着他脸上靠近。终于,在离近小鬼细嫩的脖颈处时,桑无时环住自己红衣曳落的衣摆,小心翼翼走到他衣襟处,轻飘飘顺着他垂落的一缕墨发,蹑手蹑脚走至小鬼脸上。 然后,她原本泛着戏谑的目光就定住了。熟睡的他,湛蓝的双眸轻轻闭合,浓密长睫弯起,在白如凝脂般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似乎睡得很香甜,如画的脸上尽是安然。而后是小巧高挺的鼻,最后是润泽诱人的殷红,透着粉嫩,带着温软。桑无时再次眨巴眨巴眼,虽然她知道小鬼长得不赖,却没想到如此近距离之下看他,倒是更加精致如画。她收起一脸惊艳,轻轻举起小鬼鬓前垂落的小辫发尾,正要挠他痒痒时,忽而他一个侧身,桑无时瞬间滑落的同时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紧紧抓住他的小辫子,整个人刚好就如八爪鱼般,紧紧挂于小鬼脸庞,脑袋下方的,正是他殷红诱人的唇瓣。 桑无时愣了愣,被眼前的温软唇红微微晃了眼,她刚刚要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捉弄下他......而现在,貌似也是个......不错的时机…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张嘴,对着那片柔软,狠狠一口咬下去…… 本该是不痛不痒间,她身下的小小少年却忽然周身散发出淡淡光晕,而她,也就在这一愣神时,直直落入了那双湛蓝无波的眸中。容颜似画,眉眼依旧,却又……不那么依旧…… 同的是那如雾淡雅,出尘皙白,青眉远黛,不同的是这惊为天人的容姿,不再是个少年模样……而是一个俊雅绝伦的男子。 他湛蓝的眼眸看向桑无时,眸内浮现一抹迷朦。而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是……谁…… “你……”然,她只一字开口,却见万物千象霎时一片虚白,万籁俱静,连风,似都静止了。 世界最后定格的,是男子深邃暗然的眼...... 虚白散去,流水潺潺,清风依旧。 桑无时鬼使神差的,正准备一口向子陌的唇瓣咬下去时,却忽而感觉自己腾空了……她竟被……两根手指轻飘飘提了起来。 桑无时落目,小鬼眉眼淡淡,双目迷朦地扫了她一眼,带着点点被吵醒的不悦。而后就把她提至他身侧的小草屋上。她咬咬牙,看在他貌似没睡醒的份儿上,不跟他计较。然后目光一转,她金眸一亮,咦……这个用绿叶堆制的小草屋…还挺可爱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啊! “小鬼……哦不,小子陌......”她委屈巴拉看着他。 但他似乎还没醒,只是迷迷糊糊看着她。莫非他也梦到了桔子精?桑无时嘴角一抽,这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子陌,你……”她才刚开口,子陌淡淡的声音就传来,仍旧似是带着点点朦胧,“你之前的鞭子呢?怎么不用了?” ......“嗯?”桑无时挑眉,这小鬼怎么知道她鞭子不见了?他不是经常不出结界吗,怎么会知道她是否还用过噬灵鞭?正想着,却见子陌小巧白皙的手微微一扬,一条闪着紫光的鞭子霎时出现在他手中,那……正是她的噬灵鞭! “它既是属于你,无论如何也得全力护住不是吗?”他语气严肃认真,也就在说话间鞭子自动回归桑无时结界内。 而此时还被提起悬浮半空的后者,眼睛睁得老大,“天……我的乖乖小子陌,你是在哪里抢回来的?”桑无时赶紧感受了下结界内存在的噬灵鞭,着实激动万分。鞭子不是被姬衡拿走了吗?子陌难道是去抢回来的?他竟打得过姬衡那个变态?不对不对,姬衡说鞭子被弄丢了,所以竟还是真的丢了?然后被子陌顺路捡了回来?这么顺路? “子陌,你到底哪里找到它的?有没有和一个丑男人大战一场?”她晃动着半空的四肢,示意他放她下来,但小鬼似是完全没有这个觉悟,直接无视,甚至还提着她轻轻晃荡,小小红影就这样轻轻左右飘啊飘…… “偶然捡到的,但这般运气不是时时都有。”子陌忽而顿住,迷朦大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阿桑,是你的,你就势必要守护住,不是你的,也莫要强求。”他嘴里喃喃着,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小巧的手轻轻将桑无时放在他身侧,自己却闭了闭眼,神色带着点点困倦。 刚落地的桑无时原本还欲发火的话一时之间卡在喉中,她忽而捏紧了手下衣摆,看着眼前如烟似雾的小小少年,眸中渐渐凝聚出一抹幽深,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她不是没有想过子陌的来历,可她想透了梵天五界内各个种族,也没能想到有任何一个族类,能在魔界,在迟夙眼皮子底下安然自由出入自己结界还不被发现的人,甚至,他能在长生门锁魂殿烈焚灼心的三昧真火中来如自如整整数月而安然无恙。不是没有想过子陌接近自己的目的,但事到如今,他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一件对她不利的事,似乎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他一直扮演的,都是一个漠然的旁观者。但此刻……桑无时缓缓松开捏紧衣摆的手,抬眸,看着双眸轻合的子陌,眼神平静,“子陌,琴乐所杀之人的魂灵会被困于琴内多久?”他有他的原则,那她不触犯就是,但若是能有丝毫物为己用的作用,她不会放过。 果然如她所想,躺在草坪上的子陌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红唇微微抿了抿,却也是不想多言。 桑无时笑道:“不过是问你一些小事,又不让你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至于么?” 他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蓝色眸子中有着淡淡无奈,“那要看是什么琴。” 她收敛了笑意,“无欲的…断魂琴。” “永世。”…… 第七十六章 桑无时笑了笑,掩去眸中涌起的复杂情绪,突然笑嘻嘻道:“小子陌,你一定有办法将我变回来的对不对?”大眼睛眨啊眨,充满无限期待。 子陌似乎对她这般迅速的情绪转变有些许缓不过神,微微愣了愣,随即又恢复一脸懒懒的神色,蓝眸水光灵动带着丝丝朦胧,“可我觉得你这样更好。” “哪里好了!”她叉腰,柳眉倒竖,但不过霎时又突然垮下脸笑嘻嘻,“哦不不不……虽然我这样很好……可是啊……可是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会被人看不起的,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把我赶出去的……你想想啊,我好歹也修行了五千多年……”于是,桑无时开始了苦口婆心添油加醋地诉说着她这一路的修行艰难以及此事的祸福利害,但说着说着,就看那小鬼打了个哈欠,似乎她再说下去,他就要睡着了。 “喂喂喂!!!” “嗯?”又是一个优雅的哈欠。 “你把我变回来吧,我一定给你好多桔子,最新鲜的!”桑无时面上满是诚挚的祈求,清凉金眸中甚至闪着楚楚泪光,好不可怜兮兮。但实则心里牙根儿咬得可紧了,狠狠记了小鬼这一笔,以后桔子减半! 子陌闻言,一手托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小眼神忽而又瞥了瞥桑无时,后又陷入沉默了。良久后,他红唇轻启,在她满是期待请求的目光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拒绝。”他一脸很是满意她如今模样的神色,似乎这个决定还很是认真思考过的。 “这不是有不有趣的问题!我如果变不回来后果会越来越糟的!”桑无时很是憋屈,气了半天。然后又想到自己为何和他生气,又不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但又委实气了好久,怄气了很久,谁都没再说话。 …… “喂小鬼,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你就把我变回来?”桑无时一脸欲哭无泪。而子陌似乎没什么兴致,一双大眼要闭不闭,但也没有反驳。 “从前有个姑娘,这个姑娘呢生的貌美如花,很漂亮的……可惜啊,她生在一个花瓶里,只露出一个头……” 小鬼唇角一勾,露出了温柔的笑。 “很有趣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只能露出一个头吗”她眸内晶光点点。 “我不想知道。”子陌笑意仍旧,却回答得果断。 “你为啥不想知道!这么有趣的故事好吗!” “我若是说我想知道后,你就会说欲知答案如何,先把你变回来,对吗?”懒懒地瞥了她一眼。 ……“小孩子要笨一点才可爱呢!你这样我以后就不喜欢你了。”桑无时嘴角抽搐。 没有反应。 “哎呀,小鬼……你就大发慈悲帮我变回来嘛……” 没有反应…… “举手之劳对不对?” “帮帮忙嘛,你看我这么可怜……”小鬼一直毫无反应,于是乎桑无时开始了软磨硬泡,而眼下,他的银白绿纹衣袖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就要伸手抹眼泪擦鼻涕,然后,“唰”的一声,小鬼一呼啦瞬间飞到天上去,离她远远的。 她就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一脸你再不理我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浮在半空的子陌长长叹了口气,犹如看着一个孩童般无奈的眼神。 “哎呀,你就帮我变回……哎呀!”桑无时的轻轻一闹腾,立于她身旁的小房子居然被她闹塌了……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几片小树叶飘落至她的头顶,再缓缓落地。 桑无时未见到的是,上方的子陌看到这一幕,空灵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异样。 她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小脸上也有着淡淡可惜,刚刚那用树叶堆砌起来的小房子是真的不错,边边角角都很细致,塌落的外表零落,里面竟还有小床,真的委实怪可惜的。这么想着,她抬手捡起两片树叶,却忽然瞥见小鬼一脸不愉快地看着她,“你赔。”他一字一句道。 ……桑无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微怔。 但是小鬼的神情竟不像在开玩笑,她汗颜,现在这祖宗开罪不起,“不……不是,这东西不就是送给我的吗?再说了,不就是一个小草房子吗,你没有那么小气吧?” 他干脆闭眼,“可我还没送你呢,就被你弄坏了。”忽而,小鬼扬了扬下巴,“你赔我桌子!因为时间久了,眷恋了。”俨然重现她当日说过的话…… “那小房子也是我做的,我对它也眷恋了。”他又睁开眼看着她。 ……“赔就赔,不就是一个树叶编成的房子嘛,我立刻就能弄完。”桑无时说着,小跑至一颗幽蓝大树下取了些落叶,三三两两抱在怀里,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她都在为这个小房子拼死拼活,房子本就难以固定,何况如今这么小小的她,连抱起一片树叶都委实有点费劲。但最终在三个时辰后,新编的草房子终于被勉强成形了,虽有些歪歪扭扭,树叶与树叶间漏洞百出,参差不齐,但起码还是能瞧出原型。 “快看快看!弄好了!”满身虚汗的桑无时开怀大笑,语气好不得意。 而漂浮至树上的小鬼被她一惊一乍的声音惊醒,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他慢悠悠的浮了过来。但谁料他飞过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轻微的小风,把她的树叶!给!吹跑了!! …… “你赔!!我好不容易弄好的!!”一阵怒吼。 小鬼再次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洒落一地的树叶和在下方鬼哭狼嚎的桑无时,似是被吵的精神了,略微不满道:“多大点事。” “这次不干我的事,是你!” “哦?”子陌看着那被弄得面目全非的小房子,脸色竟有些嫌弃,但片刻,他却瞬间从树上落地,手中还顺势取了几片树叶,直接无视一旁活蹦乱跳的她,走到倒塌的小房子前,认认真真又将取来的树叶一片一片小心翼翼放了上去。他的手很小,但很灵巧,轻盈银白的灵蝶夹着树叶从远处飞来,安静地落在他的手心。 桑无时也停止了吵闹,蹲在一旁,很奇怪的静谧了下来。她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小鬼,他的睫毛很长,肌肤吹弹可破,如雕工精致的瓷娃娃般。随后她也老老实实地为他小跑取树叶,跟着那群灵蝶一起。 “好神奇……”她看着在子陌手下缓缓成形的绿房子,不由发出一声感慨。 小鬼取过她手中的树叶,神色认真,目光炯炯。 就这样约莫半个时辰,小房子又恢复了原样,然后他轻轻捧起,递到她面前,浅浅一笑,“好了,奖励你的。” ……桑无时嘴角微抽,“用树叶做成的房子,乍一瞧像个鸟窝,这能有什么用?” “鸟窝。”他看着小小的她,忽而一手托腮,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双目一弯。 第七十七章 桑无时:……等,等下……他在想什么?不行!为什么感觉他的想法很危险…… 果然,下一秒,子陌含笑的声音响起,“快进去。” …… “不!我拒绝!太丢人了!” “我不会笑的哦,快进去。”他眉目含笑,灵动大眼弯成月牙,眉间尽是愉悦。 桑无时咬牙,他分明是在笑吧!明明就是在笑吧!许是见她半天没动作,子陌微微附身,把她“抓”了起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不要冲动啊!”她开始剧烈在空中扭动挣扎。 “不要乱动,一会儿放歪了……门在哪儿来着?” “这么小的房子完全不可以住的好吗!我看你还是先把我变回来后……”小鬼直接无视她的话,只是一手拖着她似是在很认真的比划着什么,“好像大小也差不多嘛。” “你这小鬼!你到底有没有……”然,话没说完,子陌就已经将她放在了建好的“鸟窝”中,而后,他清然的小脸浮现一抹满意的笑意,“完美。” …… 而约莫半个时辰后,桑无时终于凭借她的嗓门让子陌将她捞了出来,而后他恋恋不舍地犹豫了很久,才不情愿地将她变了回来。 红衣舞动,流光浮绕,三千青丝顺滑垂落,草地上双掌般大小的绿房子刹那间似迅疾缩小,桑无时伸了个懒腰,真是久违的感觉啊。小心地捧起那小小房子,她盯着子陌坏笑道:“我说小鬼,今儿个是谁把我丢进桶里……” “我觉得你还是变回去更好……”他的小手刚抬起,桑无时立马接话:“你误会了!我是说你的那个举动太明智了!你把我晃清醒了!你怎么会是那么明智的人呢……”她牙根儿都咬的咯咯作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子陌轻轻瞟了她一眼,勾唇,“你既然这么喜欢……” “不要再体会第二次了!!……我是说美好的东西留一次就可以了!”她突然表情僵硬。 “哎呀,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呢。”小小肩膀一耸。 “不!我现在和你解释下‘要’和‘不要’的关系……” 哎……捡了个祖宗。 …… 夜色浓重,如腐尸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这片暗林上空,光线暗淡,黑风残影。雨,在这黑夜中淅淅沥沥下着。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诡异的味道。倏而,雷鸣电闪,让整个夜晚迅速土崩瓦解。景物在一瞬间苍白,树木如爪似的黑影张扬挥动着,又迅即漆黑,模糊的闪电光点,重叠森林的黑影,突然在一阵厉声兽类咆哮中,伴着“嚓”的一声雷鸣,绝望地撕破浓密夜色。 那是盘旋在暗夜上空的一条巨大黑影,似是承受了巨大痛楚般,剧烈地夜空原地摆动挣扎着,忽而,又是它发出的一声痛竭的嚎叫,霎时惊了一道响雷。巨大黑影急速坠落,于瞬间的亮如白昼中,映出它的身形——一条赤身通白的巨龙,但不过轰然落地的刹那间,白龙化成的白衫女子,似终于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雨越下越大,暗林中血腥混杂糜烂泥土的气息似笼罩整个夜空,女子势单力薄,拖着瘦弱的身子不住往身后退缩,她的脸惨青一片,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不止,“不要…不要杀我......”阴风吹过,于惊亮的闪电间,只见整片浓密黑暗的暗林,棵棵狂风巨作的树木,霎时干枯殆尽,鬼木张扬。女子欲尖叫出声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静止在她绝望与不可置信的惊恐眼眸中…… “咔嚓”一声雷鸣电响,瞬间划破暗沉的夜空,桑无时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在这静谧的夜间,沉重又压抑。她的手缓缓放置胸前,感受到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跳,眼中,清冷一片。她刚刚,做了个梦,但是她自己知道,那又不是梦。双手忽而紧紧攥紧,她眸眼一闭,梦中的情景慢慢浮现出来...... 那里,是她的院子,她的房间,她的卧床,而于这暗黑中静躺于床上的她,忽然双目一睁,眸内闪着警戒森然的冷意。她的表情微微痛苦狰狞,额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想起身,想说话,但却,就像被人死死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房内木栏窗大敞开着,冰凉的雨水顺着狂风呼呼地飘进,打湿了那枯藤花椅。风声雨声淅沥簌响中,屋内却是浓暗静寂得可怕。桑无时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内心警铃大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梦境?可周身冷然摄人的气场又是如此真实。她用尽浑身解数想挣脱身上的莫名束缚,却急得满头大汗也仍旧纹丝不动。她轻眯起双眼,余光却见一抹织锦白靴,靴上是月白衣摆,这是……姬衡。 但桑无时却丝毫没有放松一丝戒备,相反,她眸中冷意凛然,冷冷开口,“你这次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来人闻言,却轻轻一笑,清润嗓音在沉静的此时格外清晰,“小平平何出此言,我只不过是想念你得紧,特来此看看你,但你又在浮屠宫这个破地方,我恶心得紧,只好有缘梦中来相会了。”说话间,他一步一步向着床上动弹不得的桑无时靠近,脚步轻盈,却似带着雨夜的凉,令人不寒而栗。 她心下一紧,“那你现在这般困住我又是做什么!”她的声音颇大,尽力装出只是一副因被困所以发怒的样子,姬衡此人本就是个迷,来无缘由,去无因果,他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却于梵天五界中悄然隐匿。他每次出现,或多或少,总是能将自己牵扯其中,而这次,却是令桑无时感到最心慌不定的一次,她原以为,姬衡和她,一直看似吵闹不和却并未真正敌对,似乎是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维持着这一抹平衡,但此刻,这股平衡,似是已被莫名打破…… 他的手,亦是如夜雨般冰凉,带着凉意,轻落至她的眉间,桑无时顿时浑身一僵,他却又笑道:“瞧你紧张的,我当然看你是主要,只是……顺便取回我的东西罢了。”冰凉的手指,忽而轻轻滑至她柔白的脸颊,桑无时后背一凉,已是一身鸡皮疙瘩。 第七十八章 她眉目微翘,含着丝丝嘲讽,“你的什么东西?” “哎呀,其实是我此前给你的玉笛,之前本是真心赠与你,后来不在身边后我反而是茶不思饭不想,觉得自己应该是送错了东西,这不,想请求用其他东西换换可好?”姬衡说得真诚,辰星大眼内,泛着点点灵光。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那玉笛,我送人了。”她不疾不徐开口,却忽然感觉脸上冰凉的手指微微一顿,“送人了?” “对。”桑无时道。 指尖停顿,良久,他低低的笑声又传来,“小平平还真是不可爱呐,快说吧,交出玉笛,我便还你鞭子,如何?” 若说原本桑无时还对他的出现抱有一丝侥幸,那么现在就全是心生灰冷的漠然,归还鞭子给她?呵…… 微凉的风夹着夜雨吹进,夜空诡异圆月散发的淡淡冷光在这浓黑的屋内显得微薄,一道道刺眼的闪电于天边闪动,忽明忽暗中,床榻上二人皆是沉默不言。 她微微闭眼,又缓缓睁开看了一眼轻坐于床侧的姬衡,勾唇道:“听起来似是不错,但是鞭子你不是说弄丢了吗?拿什么还我?“ “那只是玩笑话,怎么还当得真?”手指缓缓移至她轻巧的小巴,微微抬起,桑无时漠然无波的金眸就这么看着他,却让人无法看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她尽力忽视脸上冰凉的触感,淡淡道:“玉笛真的送人了,再说……那东西可是会替主人吸食他人元气,倒时你若是再寻到,可不是更好?”呵,果然,一开始那笛子就有问题。 捏住她下巴的手微微一紧,姬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什么?吸食……人的元气?它会吸食你的元气?” 桑无时没有开口,一双眼眸中是漠然讽刺,似是在嘲弄他的装腔作势。而他,在她这样的眼神中,表情却越来越晦暗不清,盯着她的双目满是幽深,他不可能相信桑无时的话,但刚刚的灵力试探中,他发现,她亏损的灵力竟真的与玉笛有关……他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眼神微眯,手中力道不自觉的加重,桑无时瞬间吃痛地皱眉,但却也未再发一言,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她竟不知何时,不能再开口,连说话的权利也被剥夺。 她的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有着愤恨暴怒,但却没有丝毫胆怯。她不畏惧死亡,但是厌恶无缘无故地死去,更厌恶这眼睁睁看着别人宰割自己的过程。她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眸内情绪千变万化,满是疑惑幽暗中,一抹挣扎与不忍迅速划过,但最后,仍是伸出了一只手,泛着灵光,却冷得骇然,缓缓落至她心脏处…… 桑无时看着那只越来越近手,骨节分明,她忽而莫名地平静下来,甚至在想,若是片刻后又见到了阎君,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被随意打发还魂了,非得翻翻他的生死簿再走,她一定要看看,姬衡这个杀千刀的,究竟生死论何。 手已落至她斑驳红衣的胸前,泛着森冷骇然的光,五指微微一握,桑无时骤然瞳孔一缩,那是心脏被撕扯般的疼痛,霎时间,她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慢慢浮现一片死色,呼吸至重之后便是逐渐虚弱无力,那只手却再不迟疑,修长的五指继续收紧,她眸内的光渐渐暗淡。但忽然间,似是从遥远他方传来的一声振聋轰雷,带着划破浑然天地的巨响,霎时惊住了那只不过须臾就将了结桑无时小命的手。 她呼吸陡然一窒,在电光火石间瞥见姬衡脸色蓦地暗沉,周身杀气顿时一散,他刹那间便消失于原处,连丝烟雾都不曾有。桑无时猛然坐起…… 她捂着胸口的手缓缓垂下,胸腔内似乎仍残留刚才被撕裂的痛感,那一刻,姬衡是真的想要杀她,那抹杀意来得莫名,却真实残忍不似作假,而那玉笛……她的手蓦地一紧,但忽而,方才梦中惊走姬衡的那摄耳雷声,再次凌空响起,轰隆似天边有神灵在敲起大锣。窗外狂风乍起,吹撞得木窗乒乓作响,冰凉雨水飘进,带着一股浓烈的腥甜血腥味。桑无时迅速翻身下床,红袖一扬间曳曳烛光微闪,却被涌进的狂风吹得恹恹欲灭,忽明忽暗间,一滴冰凉吹至她温热的脸颊,她停住迈向窗口的脚步,手轻抚上那滴凉意,粘稠似的触感,寒冷得彻骨,夹杂淡淡的血腥味。 桑无时伸出手,幽明烛火中指尖上沾染的,赫然是一抹醒目的殷红。这是,血。 她心下蓦地一沉,三两步移影至窗前,一阵急似一阵的雷鸣还在继续,似要将这暗夜捅破,暴雨狂风肆意,强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嚓”的一声轰鸣,伴着惊闪的一道闪电光昼,却让桑无时清晰无比地看见,这清清冷冷的瓢泼大雨,竟是染便万野的暗红……红色的雨? 桑无时顿觉骇然,眉目一凝,突然大声喊道:“子陌!你在吗!”而这次,竟不消多时,子陌的身影便浮现她身侧,他淡淡的眉眼扫过她,也转头看向窗外的诡暗血雨,却一声也不吭。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她眉心微蹙,却是陈述的语气。 “嗯。”淡淡的一声回应,却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桑无时转头看着他,精致的面上是一片淡然,似是眼前的一切他早已预料到一般。“又是说了会违背原则的话?”她忽然语气冷静,看向子陌的目光带着莫名。 他扭头看她,眸内闪过一丝无奈,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是一条龙脉的陨灭。”窗外依旧狂风呼啸,烛火照映间可见无边暗夜与腥红,带着席卷天地间的森然腥气。桑无时挑眉,表示不懂。 第七十九章 而后,在子陌沉沉的讲述中,桑无时知道了这血雨的由来。妖界冥海龙族,是自远古焚天就存世的一个种族,曾也呵斥天地,掌风舵雨,司职世间全尽自然风云诡变。若真要说起它们的族类,即便是妖,也诚不相让会令五界都忌惮三分。而其实,最令五界忌惮敬然龙族的原因是,龙族一脉,虽死犹存。相闻冥海龙族延绵万代,已逝仙祖无数,但无一不是身灭形散,魂却不过奈何桥,不走往生路,而是尽数沉归冥藏海域,终享永世安。子陌的讲述颇为婉转晦涩,桑无时听得艰难,就自动诠释为,所以在某个意义上说,龙族之人虽身形俱灭,但只要尚存一丝魂灵安享冥海深域,其实也就不算真正消亡。而若是好奇这龙族之人真正消失殆尽的那番变化,除了追溯远古焚天大战之中妖界龙族的伤亡引发的数月红雨外,就仅限于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诡暗血雨,这是代表,有一位不幸龙脉,于这雨夜,消亡得连丝魂渣都不剩。 那夜,桑无时知晓这其中由来后,沉默了一整晚,而一向不喜出自己结界的子陌,竟也无言陪着她,直至天光微泛,浓云尽散,而后又是一场淋漓大雨,迅速冲刷覆盖蔓延整片天地间的腥甜殷红。连绵的雨似是谁的哭泣般,一连下了数月,终将那夜天降血稠,无声浸入大千尘泥,恍若一场梦一般。 那夜血雨之后的翌日,浮屠宫暗沉的天空始终飘着清冷小雨,桑无时在去见迟夙的路上便听闻小蛮说起这两日梵天发生的大事。五界各族,近日来已有数族惨遭绝杀,小至走兽妖族,广至仙界二派,均有族中品阶不低的人离奇消亡,而且手段惨绝人寰,无一不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梵天再次动荡不安,各界哗然。说此事惨绝,只因若只是单纯的痛下杀手也就作罢,而这杀得人魂灵消散的恶行,让人再无往生,从此消亡尘世,实在有违天理伦德,这已是扰乱了天地间运转的正常轨迹。而就在昨夜,冥海龙族四公主,卒。 前因拂尘珠一事已是闹得五界不宁,现又因此灭魂惨案更是让人惶惶不安,最让各界胆寒的是,那轻而易举绝杀各族身居高位者的凶手,竟无一丝线索。还听闻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却是冥界,无数魂灵魄散,不入轮回,生死簿霎时被搅得杂乱无章,生死浮沉之序然,已悄然被打破。桑无时别的倒不甚在意,单对这冥界之事上了点心,笑话,那个什么生死簿子,可千万得给她好好还原,在所有事情未结束之前,可不要莫名其妙多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更加不要无端端的,丢失了关于姬衡那个混蛋生死的记载,他们之间的账,得慢慢算。 正想着,她已经跨入架在腥红夜河上的黑青石桥,雨仍淅淅沥沥飘着,桑无时迎着冷雨,视线落在前方的夜阁门前,有些晦暗。 “嘎吱”一声,是夜阁雕花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一个背影佝偻的老者慢慢踱步而出。桑无时冲他点点头,“棋爷,迟夙可在?”老者点点头,严峻脸上似乎对桑无时的突然变回有丝惊讶,但还是微微颔首道:“在的,瞧着心情似是不错。”她点点头,示意他离去。 然桑无时只向前几步,却忽而停住了。她知道这一日早晚都会来临,也想象不到迟夙会如何待她,毕竟这次他好像真的很生气,也失去了往日对她的耐心。她就这么站在桥上犹豫着,丝丝雨雾已然飘落至她身上,泛着点点晶莹朦胧,她在想一会儿进去该如何开口。脚步微动间,周遭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鸟,纷纷然落入下方的夜河,圈圈血红涟漪泛起,瞬间化为灰烬。 桑无时猛然怔住,“迟大人。”她甚至连头都未抬,便知他在她身后了。 身后传来轻缓步履声,迟夙从她身边走过,坐在门前的高处石台上,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小串葡萄。 “迟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那些鸟都是从哪来的?”桑无时望向他,脸上有着浅浅笑意。 迟夙摘着手中的葡萄送至咪咕面前,没有回她。她神色不变,自圆其说,“许是知道大人喜欢鸟类,自告奋勇前去讨喜吧。” ……仍是安静至极的沉默后,桑无时原本浅笑神色渐渐消失,“迟大人,我骗了您。”而他还是没理她,似乎对她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那日我与无欲无笙等人一同到达祁山,轮到我守夜时擅自离开,被人伏击,险些丧命,而后便出现了一个叫姬衡的男人救了我,还将我变成了那个样子,至于拂尘珠出现在无妄海一事,我完全不知。”她隐瞒了遇到翊泽一事,太巧了,还是别说了。顿了顿,她接着道:“……当初劫杀我的人正是无灭,因为我之前就因拂尘珠一事怀疑浮屠宫出了奸细,所以私下派无怨去查过她。”这里她又说谎了,无怨不是她派的,查的人也不是无灭,而是……自己。 迟夙黑色衣袖动了动,单手倚在石台上,狭长风眼淡淡扫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放了你吗?” 桑无时默然,既然迟夙在那日大殿内就知道了自己在说谎,又是为何放过她呢?微微勾唇,她道:“是想看一场好戏。毕竟在魔界的日子太安静了,大人也不是那么喜静之人,对吗?” 他喂咪咕的手轻微一顿,“所以你现在是演戏给我看?” “那得看大人喜欢什么了,总之我说的是真话,您若是喜欢当戏看,我又能说什么呢?”她眨了眨眼,抖去长长睫毛上沾着的雨雾。 迟夙一扬手,那串小葡萄从空中刨了个弧线,掉落到河中,瞬间就消散了。桑无时安静地看着,却并未再发一言。 “若是曾经,见了这副场景你都会说上几句废话的。”他忽而一站起,宽大黑袍垂地,身形硕长,却无端带着点清冷。 桑无时垂下眼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迟夙踩着轻稳步子,走至她身侧,绕了一圈,似乎在观察她什么,“你是谁啊?”他问。 桑无时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桑无时。” 他停下步子,懒懒道:“桑无时又是谁啊?” “浮屠宫的七刹。” 话毕,迟夙猝不及防的扬手间她就受了一击,一阵剧痛翻涌而来。她扶着石块蹲在地上,又迅速站了起来。在魔界里,被重伤等都不可以倒下,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第八十章 “我魔界里没有你这么废物的人。”他轻启的红唇间,尽是不屑。 “我知道自己的确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可这并非是我想……”她着急解释,但迟夙摇了摇手指打断她:“我不嫌麻烦,只是你为什么连解决麻烦的能力都没有?”他忽而神色一暗,幽黑的眸内情绪翻涌,一手粗暴地直接拎起她的衣领,“是谁把你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你欲言又止的模样真的让我倒进胃口啊!” 桑无时仍旧默然,一双金眸却定定看着他。 “知道我为什么在大殿中留了你?因为你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当初,你又不是个好人,何故向旁人解释那些没用的东西!信你的人不必多言,不信你的人你又何苦自甘下贱!”森然冷冽的语气,带着一股强劲的掌风击向她。但这次桑无时没有逆来顺受,而是迎下了这一击,“反正我没拿,你爱信不信!”她蓦地挣脱迟夙的手,语气傲然坚定。 他却摇了摇手。 …… “反正我没做!那些质疑我的人都去死吧!!都去死!”声嘶力竭间,她发泄出这些日子累积的所有不满与怨愤。 “哈哈哈哈哈!”他笑声张扬,神采盎然,妖异的面容尽显花色。 桑无时也笑,笑得恣意随性,这一刹那,她心情好多了,是啊,她到底怎么了,从第一次灵霄殿回来时,就开始六神无主,乱了分寸,甚至拼命解释,让旁人信任她。 她微微收敛笑意,眸光却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迟夙,“可您真的相信我吗?” 他勾唇,夹带雨露的发丝飞扬,白皙的指尖却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带着丝丝如这冷雨的凉意,“本性这个东西,最初的你是什么样的,最后就是什么样的。变了,就不是你了。但我想听的不是这句。你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你连见阎王的机会都没有。”她蓦地僵在原地,金色眼眸神思复杂,安静了良久。 最后,她笑了。 “拂尘珠就是我拿的。” …… 他肩上的咪咕摇了摇尾巴,他的指尖没有动。 “就是我拿的!杀了我就没人知道拂尘珠的下落了!”桀骜张扬的语气,带着她清绝醉人的粲然一笑。落在额心的指尖忽而动了动,给了她一脑门,有些疼,随后便是绵长的笑声。迟夙微微弓着身子,他肩上的咪咕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杀了你也能拿到拂尘珠,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弱者没有放狠话的权力。” “我哪有那么弱?”她不服。 迟夙笑着站直了身体,“蠢东西。” 桑无时翻了个白眼,但却忽然神情微变,等等……他说弱者没有放狠话的权力,言外之意她很弱,又让她承认拂尘珠是自己所拿?没有放狠话的权力,却又要承认?难道……她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深沉,因为她拿去给迟夙了! 这样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桑无时唇角微动,迟夙却扬了扬手,没有停留,缓缓踱步走至夜阁内。 …… 石桥上的她没有离开,而是在那无丝细雨中静默了很久,任由一袭红衣黑发尽数沾染凉雨的晶莹。她看着迟夙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她其实懂他的意思,无论拂尘珠是不是她拿的,只要她不交出那个东西,就要永远被质疑,既是这样,何不直接承认了,何须解释给旁人听。是啊,信你的人自然不会问,问过的人岂非三言两语就能信?反正,也没人敢拿迟夙怎么样,他也愿意陪她承受这个罪过。想想,似乎底气又足了呢。如果所谓的感情是如无欲所说的要经历如此多的痛苦才能变得有人情味儿,同时又会变得犹豫不决,伤怀不断。 那她甘愿,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 细雨未曾停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桑无时不知自己在桥上站了多久,直至身体感受到丝丝凉意,她才抬起步子缓缓离开。而一如既往的,夜阁境外的一方道路上,一抹蓝色身影静默原地,看到她,立刻小跑过来,脸上尽是担忧,“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桑无时眨眨眼,“小美人莫不是一直在这里等我?” 难得的,小蛮竟不像往日般羞红面颊,反而神情沮丧,“你看你近来一直祸事缠身,今日要见迟大人,我这心里呀一直慌得很,生怕你……” 桑无时勾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就往自己院子走,一路上小蛮略微气急的声音起起落落,“你这手是怎么了?又受伤了?大人又生气了?” “哎呀……被伤了一下下。” “被伤了还这么开心,你脑子没坏掉吧?” “我这不是想起了只有受伤了小美人才会乖乖顺我的意嘛……” “你这人……对了,棋爷那边说无灭几次想冲破狱魔窟但都于事无补,自己倒弄得伤痕累累。” “先让她绝望一阵子,然后我再雪中送炭吧。” “她可是害过你,你还救她?万一她出来再记恨你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呢,我答应过她,自然会办到,这是我的原则。哎呀,你就好好走路,怎么这么多话呢……” “你……” 一红一蓝身影渐行渐远,于凉凉夜色,丝丝细雨冷月中,一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 回至院落内,桑无时在院中桌前坐着,百无聊赖地等着去屋内拿冰魄替她止痛的小蛮。片刻后,蓝色身影缓缓走出,将一盆闪着寒气的冰棱放在桌上,她却微微一愣,“咦……我前不久才放的那盆桔子怎么不见了?” 桑无时笑道:“啊……可能是被谁恰巧路过拿走了吧。话说最近不用放了。”小鬼要是拿多了,她可就逗不动他了。 等会儿……她微垂了眼眸,子陌这个人似乎在浮屠宫里没有任何人见过,而她居然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他?怎么就觉得非常怪异?桑无时甩甩衣摆,露出受伤的手给小蛮,另一只手托着腮,像是在沉思什么。而小蛮也识趣地上完药后就离开了这里。 第八十一章 约莫半个时辰后,桑无时想着的小鬼慢慢浮现在桌前的大树上,手中还拿着个金黄的桔子。子陌手中微动,桔子皮随即消失,他掰了一小瓣放入口中,许是见她良久不说话,便从树上飞下,飘落至她的前方,银白衣摆轻微晃花了她的眼。 桑无时忽而抬眸认真看着他,“小鬼,你是真实存在的吧?” 他再次吃下一瓣桔子,淡淡道:“你以为呢?” “应该是吧,能触碰到你,可为什么别人都不曾注意到呢?” 子陌神色淡淡,蓝眸中平静无波,“总之,你就按你以为的以为吧。” 桑无时轻轻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他,但突然想起之前那股莫名的疼痛,手又放下了。“可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你的存在,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的神情没多大变化,倒是对她这么突然的疑惑有些摸不透,“哪里奇怪?” “因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真的不是我出现了幻觉?”她眸中闪过淡淡疑惑。 子陌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桑无时突然敲敲脑袋,再猛地一睁眼时!院内却是空无一人,那个净如神邸的少年,恍若未逢…… 没有?桑无时猛地站起,仓惶之下膝盖结实地撞向石桌的疼痛让她紧蹙起眉,她真的出现了幻觉?“小鬼,你在吗!小鬼?” ……院中却静谧至极,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桑无时忽而敛了呼吸,慢慢闭上眼。 而那一夜,她整晚都没睡好。 清晨时,小蛮来传话,称无笙在浮屠宫谷口等她。桑无时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一遭。 浮屠宫的谷口是条很美的林荫道,漫山林野,红枫似火。她踩着铺满林路的红枫,红衣曳地,只手撑着把红骨纸伞,看向谷道口一方石壁下的小巧身影。她未执伞,而是静静立于凉风细雨中。无笙看到她,秀美微挑,“你可真是厉害,明明自己说谎,最后却把无灭给坑了。”她向来直言直语,桑无时倒也见怪不怪,不急不恼。 她继续开口,“我上次告诉你无灭在祁山出现一事也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不想与任何人结仇,但你把她弄进狱魔窟就不好了吧?” 桑无时走至一块大石前,也不顾石上被细雨润湿,径自坐下,看着满地落红,打了个哈欠,“哦。” “哦什么啊!无灭绝对不是奸细!她从来没有做过对魔界不好的事!”无笙脸上似因气急而微微泛红。 “以前也没有?”她抬头看她,有些好笑。 她愣了片刻,嘴唇嗫嚅,“……以前我不知道。” “那你瞎说什么?”桑无时翻了个白眼,而无笙却下一刻走到她眼前认真地看着她,“你还记得上次你在祁山被擒,那时正巧两大仙族攻取浮屠宫,而无灭退至谷口外守了很久!她真的是拼了命在守宫,直至拖到最后迟大人回来,幸好我医术高明,不然神仙都拉不回来她,如今你告诉我她是奸细?” 桑无时勾唇轻笑,“是吗,那我怎么记得那时在灵霄殿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若是当初她进去,那受罪的可不是我了。” 她脸色涨红,“总之打死我都不相信她是奸细!” “那我就让迟夙打死你好咯。” 无笙略微后退一步,抬眉怒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桑无时站起,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淡淡道:“小姑娘,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你这么趾高气昂的是给谁看呢。”无笙被她弹了一个踉跄,双手叉腰气呼呼的,“不许弹我!我不是小孩子!” 桑无时轻笑出声,“是是是。” 凉风拂过,夹带细雨微凉拂面,卷起地上残落的红枫,微旋了个弧形,又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无笙突然神色一敛,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是在很认真的跟你说,无灭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她是个性子直爽的人,不会有那么多歪心思。当初两大仙族攻打魔界,你与迟夙都在祁山,无灭后来被接回来时遍体鳞伤,险些救不回来了。但是你们后来谁问过她一句?” 桑无时也收了笑意,看着她,“说得那么好听,你不也是怀疑过她?” “我没……”她又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你就说救不救人吧。” 桑无时看着前方一片如火的红,不紧不慢,“你这又是救无怨又是救无灭的,都快成了救世主了,要不我明日告诉迟夙送你去扶风派修行?” “你!”她似乎着实气坏了,想骂她,竟也没骂出什么来,脸上神情冰冷,转身就准备离开,身后桑无时淡淡的嗓音却轻声响起,“等等。”她转头看她,她却微垂着眸子,唇角微抿。 良久,桑无时抬头看着无笙,清绝面上神色淡淡,他人受一点苦头便有人去求情,不知她那日在锁魂殿时是否也如今日般有人替她操着心。她所见到的,只有子陌。微微收敛眸中情绪,她问:“如你们在祁山所说,那日你们真的在无妄海被逼的退守百里?” 无笙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表情微微一怔,却带着点点恍惚,但还是点了点头,“貌似是的。” 桑无时抓住重点,“貌似?”无笙也是微微皱眉,“记忆中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之所以那天很晚寻到我,是因为没有收到我放飞的血百合吧?”她问,金眸泛着灵光,定定看着她。 无笙脸上涌现丝丝疑惑,“你用了血百合?” 桑无时浓如蝶翼的睫毛微颤,忽而转身离开了,也未再管身后的无笙。烟霞晨光里,红林深处被抹上淡淡金华,却又带着飘雨的朦胧,恍若云梦,而她似火鲜红的身影融入浓浓绯红,显出丝丝寂寥,渐行渐远。 这一路走得很是恍惚,而不知不觉中,她竟来到了无欲的院落外,在门口静默了良久,心里却一直甩不掉刚才之事,其实她是有些动容的,若真如无笙所说的,其实无灭倒是真的没有做过不利浮屠宫的事,她当初也是先给了自己机会让她逃走,而后才一时鲁莽下了手。但自己,确实没有给过她任何机会。 一边想着,她的一只脚微微抬起,正准备跨进院中时,却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无怨。他因着是只灵的缘故,受伤后恢复得很慢,如玉的脸上仍有丝丝苍白。他手里抱着一盒散棋,撑着一把纸伞,缓缓向这里走近。看到了门口的桑无时,眼神有些恍惚,唇角微张,却还是未开口。她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不在意笑了笑,“你什么时候会下棋了?” 无怨见她主动同他讲话,愣了愣,即刻执着黑木伞柄的手微紧,嘴唇嗫嚅,“我的棋艺不好,至今为止没有下赢过无欲一次,这不,连等了三日,他硬是不和我对弈了。” 桑无时挑眉,“曾听说无欲平日鲜少结交于人,你倒是比他更显八面玲珑。”无怨听出她话中的挖苦,微微垂了眸,似叹息的声音,“他不喜结交也不是错,许是经历太多所致,毕竟于狐煞来说,走到如今已经非常不错了。” 第八十二章 桑无时眉目瞬间一凝,“狐煞?” 无怨抬起眼,有些惊讶,“怎么你竟不知么?” “无欲是狐煞?”她声音中隐含冷意。 “这不是秘密啊,浮屠宫的人大半都知道。” 桑无时目光忽然变得幽远暗沉,被风吹偏的雨丝拂至面颊,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琴乐所杀之人的魂灵会被困于琴内多久?” “那要看是什么琴。” “无欲的…断魂琴。” “永世。” …… 无笙神情恍惚,“记忆中是这样的。”…… “说得那么好听,你不也是怀疑过她?” “我没……” 她收回目光,微动的红裙摆下,一只脚率先迈进一步院口,脸上却无一表情。 梵天之人众所周知,连她这么孤陋寡闻的人也知,妖界千山族,狐煞,是与千山雪狐族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族,一至尊,一至卑。若说雪狐是尊贵如天神般,那么在千山的狐煞那就是低如尘埃般的存在。狐煞一族,灵年浅短,修为至多不过数千年,物极反而必反。他们代相生,卑躬万世,连妖化成人的权利都尽数掌握在雪狐族手中。若形人者,为奴为婢,如兽形者,甚至免不了遭受猎杀玩弄之痛,甚至是不幸充当上位者增添修为的盘中餐。弱肉强食的本则,在妖界千山族,体现的鲜血淋漓。 而狐煞地位如此之低,又怎会拥有可拘魂灵永世的妖琴?她曾知道无欲是狐族,却并未特意了解过是哪个狐族,因他那般纯净淡雅的人,她从未想过他会与狐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无笙对她说浮屠宫有内奸,她心中认定是无灭,便忽视而过,但如今想想,无笙那时与她和无欲在一起,对她来说无欲难道不比她更值得信任?方才她又为何要对她说出那一番话呢?除非……她怀疑无欲是那个奸细。 桑无时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晚从断魂琴内窜涌而出的粉色魂灵,轻轻闭上眼。那是……千息。 “本来族长是打算接公主回千山养伤的,但是谁想到…...公主怎么可能自焚,她不是这么想不开的啊……另有隐情……或许…” 原来那日祁山林中翊泽一行人所说的千息自焚,竟真的另有隐情。而她也没有忽视,从始至终,无欲似乎都对千息有着强烈的排斥,但这,真的是他杀害她的理由吗?桑无时其实并非没有察觉,无欲对她有些过度的在意,完全是在拂尘珠一事后……而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当面去问问。于他,她真的懒得勾心斗角。 不再犹豫,桑无时提起脚步大步走进痴音阁。房间内,白玉雕花的案台旁,茶烟袅袅,卷帘轻动,无欲正在斟倒香茶,修长手指执起龙泉青瓷杯的动作,雅致如一篇辞赋华美的诗文。见到她进门的身影,他冲着她温温一笑,“何故来的如此匆忙,坐。” 桑无时未踏进屋子半步,手中红骨伞轻垂,隔着轻拂的白纱卷帘,无欲的脸似真非真,“你是狐煞?”她直接问道。 他原本斟茶的手微微一抖,有些微怔,“无时莫不是也看不起我?” 她笑,“我不比你高贵到哪里去,为何看不起你?可你……”无欲放下茶壶,轻声打断她:“不进来吗?” 桑无时一顿,心中却忽然有点害怕自己追要的那个结果。她放下手中红伞,一袭红衣带着风尘微凉的雨气慢慢走至他对面坐下,茶烟袅袅中,竟还是觉得看不真切他俊逸的面容。白帘轻动,暗纱卷帘,相对而坐的一双身影显出如梦似幻的迷朦。 “你身为狐煞,为何会拥有……断魂琴?”她看着他的指尖,似有些轻微出神。 无欲的声音淡定,却隐含着莫名的低沉,“机缘巧合罢了,我相信无时你该会理解得到自己原本不配拥有的东西,是会付出何等代价吧?” 桑无时默然,看着他没说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为她折了杯茶,茶香四溢,溢满她的鼻尖,让人微微醉了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私密,无时,有些事,我不说,只是这些许年从未有人问起。如今,你若是问,我自会答。” 她案桌下的手指轻微一颤,唇角微勾,“那你为何杀了千息?仅是因为厌恶?” 无欲执起茶杯的手再次一顿,他垂眸,良久,才淡淡道:“不全是。我与雪狐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声音忽而低沉,带着强烈的隐忍。 窗外冷风飘进,吹散了杯中袅袅升起的烟雾。桑无时看着他,却没了下文,她神色不变,于祁山和无妄海血百合一事,她突然不想问了。可能心底里,她真的不相信眼前翩翩淡雅的男子是口腹蜜剑之人,若他真的是内奸,又怎会告诉她玉笛之事,甚至和她们一起去救无怨呢? 她端起面前的茶水微抿了一口,突然笑道:“如果无灭不是内奸的话,你猜会是谁呢?” 无欲也轻轻笑了,“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隐忍千年做奸细呢,有大义之心,有足强的忍耐力,如果非要说,那就要看谁手中的杀孽最少了。” 桑无时蓦地起身,拍拍被雨微微浸湿的红衣,笑道:“我要去见迟夙,先走一步。” “把茶喝了吧,外面凉,你元气一直没有恢复。”他温声提醒。 她微怔,但还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先行一步。” …… 她并非真的想去见迟夙,只是觉得自己不该质疑无欲,那样,会让她感觉,自己活得很是凄凉。 可那日在回去的路上,周围景物却瞬间转换,雨中执伞的桑无时赫然出现在迟夙的耳室后院。枯草淡黄,冷月蒙尘,朦胧月色下迟夙暗黑修长的身影静立于一棵绿盈大树旁,树上飘满红绳铃铛,随风发出轻灵声响。 树旁放着一个大水桶,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样子。侧目看到她,冲她摆摆手,“过来。” 桑无时提步走向他,“迟大人在照顾它?” “万物向来贪婪,尤其是有些意识的东西。”边说话时,手中浇水的动作未停。 第八十三章 她看着迟夙轻挽起暗黑锦衣袖摆,露出白皙好看的手腕,似很是认真的做一件重要的事。他找她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这些?眸光微转,看向那棵在短短数月竟长得飞速的树,她道:“可这还不是您所说的有意识的东西,这仅是当初我的灵力所化。” “我送了它生命。” 她一怔,“该不是快化作人形了?” 迟夙淡淡一笑,“早着呢。”顿了顿,他指尖忽而轻动,一根系着红绳的紫晶小铃铛已落入他手,他上下摩挲了下,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些生灵体内到底装了些什么,树干?木头?所以为了以后能撕裂好好看看,就自己养着瞧了。” 桑无时抬头看着满树轻动的铃铛,绿莹幽光下,美如虚幻。“这东西要是变了个大美人,迟大人还忍心撕吗?” “喵呜——喵呜——”蹲在迟夙脚下的咪咕闻言圆溜溜的眸内竟闪着丝丝亮光,她嘴角一抽,很是鄙视地看了它一眼。 淡淡的嗓音响起,有些漫不经心,“你我都忍心撕,何苦是她。” 桑无时笑笑,不做言语。迟夙忽而摆了摆手,她识趣退下。临走前将手中红伞轻放至他的脚旁。 却只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迟大人,有人说我被关在长生门时,您没有救我,对吗?”她脸上神色淡淡,似是不经意问出口。其实是不该问的,可为何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风吹声响,细雨凉夜,迟夙微微弯腰执起纸伞的动作戛然而止,“谁说的?” “我说的。”她看着他。而他重新直起腰,泠然夜色间,他所在的天地似蓦然被一分为二,身后灵光浮动,缭然月色已成陪衬。暗衣飘动间,惊人容颜隐于红骨伞檐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救我的人是您吗?”她再次问出口。 迟夙衣摆微动,已撑着伞缓缓走至她眼前,伞柄一倾,伞下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垂着浓黑的眼眸,看着她,半晌勾唇道:“是。” 桑无时微抬起头,鼻息间迟夙身上淡淡的沉香若有似无,“我对大人所言从不质疑,只要您说我就相信。可,为何要那么久才来?” 他淡然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因为你不听话,该吃些苦头。就像咪咕一样,在我的肩膀上,它什么都敢说,但若是丢在了外,恐怕死得很惨。” 她唇角溢出笑意,微凉的手却忽然抬起握住迟夙执伞的手,“我想知道迟大人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他看着二人相覆盖的手,勾唇,“不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吗?” “好吧,我刚刚说了谎。”她直接承认,“但现在,我绝不会再对您说任何假话,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您对我的宽容我都记在心里。只求让我看看您的血。” “你若是再说谎呢?” “您说。” 迟夙魅人的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发誓吧,我要毒誓。” 她微怔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居然相信这些誓言?” 他语气又是漫不经心,微微俯首间,二人的距离更近了些,“说吧,万一老天不瞎呢。” 桑无时轻笑,红唇轻启,“我发誓,从现在起不会对迟大人说谎……”未说完的话却被迟夙一挑眉间打断,“停。” 她不解,迟夙又道:“十句之内吧,既是留你,就给你一条生路。”他低沉嗓音有着点点漠然。 桑无时神色不变,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深眸,道,“我发誓,从现在起对迟大人所说的话,一句之内没有任何谎言,如有违背……我将不得好死,天地不容,连大人也会离我而去。” 迟夙暗黑的眼眸似有波动,却转瞬即逝,“这算毒誓?” “身边之人寥寥无几,也知大人庇护着我,您走了我自然如被抛弃在外的咪咕一般任人宰杀,下场自然会很惨,对我来说这算是毒誓了。”她轻声道,握住迟夙的指节轻微一动。 他蓦地笑了,“说到我感动了,就给你看了。” 被风吹起的凉雨轻飘至相握的双手,带着冷雨的清冷,她垂眸,良久缓缓道:“那日救我之人受了伤,我记得他带着我穿梭于云山间,可就是看不清面容,但是他的血低落下来,我看的很清楚……”于关键处,桑无时却止住了。 迟夙只手微抬起她清艳的脸,唇边似笑非笑,“说啊。” “他的血不是红色的。” 似静止的时光中,彼此沉默无声。 桑无时金色瞳仁倒映出迟夙面无表情的脸,默了良久,开口,“是紫色的。” 他华目幽然,勾了勾唇,“哦……所以你那日拿着刀,说与我做个游戏……” 她点点头。 他忽而又没了声响,就保持着轻捏她下巴的动作,神色晦涩难懂。桑无时轻轻一扭头,移开迟夙的手,握住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光轻滑过二人静然的面容,带着丝丝冷意。她将锋利的刀刃放置他皙白的手腕上时,他都没有动静。 桑无时慢慢蹲下,小心抚过他的手腕,匕首轻轻一划…… 紫色的血。 顺着刀尖微微溢出的一条痕迹,是,紫色的。 红骨伞笼罩的阴影下,她蹲在那里,平静闭目。 “你以为迟夙真的很喜欢你?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之人!” …… 她不过随口一说,他还真的变成了紫色的。呵,怕她若说是七彩色,面前出现的是不是得是一道彩虹? 她竟有点想笑。 先不说这样元气对他有没有损伤,单说他执意这样满她,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 桑无时紧紧捏住迟夙的手,紫色的血还在不断流淌,顺着他修长的手掌,悄然无息滴落至她垂地的红裙上,凝成一片暗色。她久久不想放开,好吧,既然他这么坚持要演下去,那她也乐意奉陪到底。 “看够了?”迟夙淡淡的嗓音响在她头顶,言语戏谑,音色拉得很长很长。 她缓缓抬头,眸中似隐含无尽愧疚和感怀,“很痛吧?大人。” 被她捏着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似乎能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而后,他突然甩开她的手,纸伞猛然落地,眨眼之间已退至她几步之外,逆光而立,长袍映在树间幽绿的灵光下,周身暗涌的气息都似不稳,“看够了就滚吧。” 桑无时站起,手中匕首消失,“我不该不相信您的,大人。” “我让你滚!” 她转身,一步也不曾停过。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或许无灭说的是对的。迟夙这人本就无心,他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听话且会说话的她。 …… 第八十四章 桑无时回到院落,独自在房内呆了很久。直至小蛮敲响她房门,她只交给她一封信,送去给无笙。她愿意救无灭,但前提是无笙需要陪她出宫去打探苍羽焚如今的下落。很快,毫无悬念的,小蛮告诉她,无笙答应了她的条件。 …… 翌日,一觉醒来的桑无时似是与平日没什么两样,至少面色是如常。 她嫌弃这绵绵细雨没完没了,便在院中设了个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丝雨潮湿。 桑无时伸着懒腰,手中提着一大筐新鲜的桔子,来到院中东张西望,“子陌?你在吗?我拿了桔子哦。”话说自从前几日他在她眼前消失后,就未曾再出现过了,这更加加深了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的想法。毕竟从拂尘珠开始后,怪事频发。 “无时,你在瞎晃什么?”门口传来小蛮疑惑的声音,她手中提着一篓食盒,款步走进院中,将食盒轻轻放至在石桌上。 “啊……没事。”她道,转而又看向一脸莫名的小蛮,想了想道:“小蛮啊,你在浮屠宫就从来没见过小孩子?” 她更加疑惑了,“小孩子?有啊。巫婆婆那里不是有个熬药的小古丁吗?哦还有…….”桑无时手中抛起一个橙溜溜的桔子,打断她,“哎呀,我换个说法,你们就没察觉魔界有点不对劲吗?比如说,有奇怪的结界?” 小蛮动作未停,轻轻打开食盒,顿时里面色泽诱人的精致糕点吸引了桑无时的视线,“无时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奇奇怪怪的,有结界我们能不知?迟大人对这些察觉得很敏感的,你忘了当年……” 桑无时拿起一块桂花糕的动作微微一顿,眸中神思微动,对啊,浮屠宫内懂结界的人不在少数,无欲和迟夙都是紧厉害的,可他们也没察觉到小鬼? 小蛮的指尖儿在她停住的眼前晃了晃,“喂?” “啊,我没事,你不是说给我酿了桂花酒么,快去拿来吧。”她挥手示意小蛮离去,“嗯嗯,我去看看好了没,算着日子差不多了,等我哦……” 小蛮一走,这院内又安静起来。桑无时趴在桌上,用指尖按着脑子,脸上表情有些微沉重,捋着从最初发生到如今的所有事,除了院中几盆消失的桔子,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小鬼的存在,就像真的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一般。而就这样想着,脑海中想着的小鬼身影却赫然显形,惊起一抹光亮,飘在空中。 许是见她良久没动,也安静的很,子陌缓缓浮过来,停在桌前,目光好奇地扫了过来。桑无时头也没抬,淡淡道:“别看我,我知道你不存在。”他微楞,继而唇角一勾,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而后,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桔子,轻抬手臂间,“咚”的一声,桔子就砸在了她的头上。力道很轻柔,却足以让人醒神,那桔子在地上滚了几下就停了。 桑无时轻蹙眉头,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小鬼,是不是想死?” 子陌双手环胸,挑眉,“有感觉不就好了?不存在会让你痛吗?” “那你砸我干嘛啊,你怎么不过来让我掐一下?”她咬牙,伸手狠狠拂下忽然间飘落至她头间的落叶,仍旧一瞬不瞬瞪着他。 “拒绝,会很痛。”小鬼神色淡淡。 “光我知道你存在有什么用,万一哪日你遇到危险,等着谁去救你?” 子陌澄蓝眸子扫了她一眼,眼神有点漫不经心,“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又怎会有危险?” 而话毕,院门口小蛮激动的声音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风风火火小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小坛酒罐子,“无时,我回来了!”说着将酒递给她。 桑无时眼神莫名,伸出手接过,下意识地看向没消散的子陌,又转而看向小脸红扑扑的小蛮。“快打开闻闻,这次用的桂花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芙蓉桂呢,刚打开的时候,我都快陶醉了……”她说的激动,而后在盛满糕点的食盒下层取出一盏琉璃杯,眼神疯狂示意。 而浮在她二人中间的子陌忽而咻的一声,轻浮至小蛮的头顶,扫了眼暗棕色装酒的土罐子,而后原本淡然的目光一转,就牢牢定在了那一盒精致诱人的点心上。 桑无时手心微微捏了一把汗,试探问小蛮:“小蛮,你就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啊?什么啊?”她疑惑。 桑无时手指指了指上方,思考了片刻道:“你头上。”小蛮顺着她的手指抬头,随后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似乎思忖了良久,正经道:“今儿个天气看起来不太好。” 这话说得桑无时一愣神,大眼睛眨呀眨,小蛮看不见他?怎么可能呢?她顿时心生郁闷,先吃糕饮酒的心情都没了。而就在她叹息的功夫间,只见子陌手中已经多了块糕点,举在月色下仔细瞧着,小嘴唇微微抿紧。 “咦?我怎么少了块糕点?”小蛮轻灵声音中有着淡淡疑惑,随即又突然瞪眼道:“眨眼的功夫你就偷走一个!” 桑无时:…….“不是我啊,你看我动了吗?” “胡说,这院子就我们两个人,你没动谁动?”她斜眼,似乎有些鄙视桑无时不成说服力的狡辩。而小鬼此时正小口小口咬着糕点,一脸事不关心的的模样。 桑无时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小蛮和她头顶的小鬼身上打转。 虽说刚刚桔子砸头的痛感是真的,不过这也太诡异了吧?也没见小鬼使用什么隐身术法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不在自己结界内别人却看不见的说法。而且她看不见就算了,连无欲和迟夙都没有察觉……退一步来说,就算子陌的本事高于迟夙,那他在锁魂殿为什么不救她?而如果他真的是她幻想出来的,那么不救她的理由就有了,因为一切都是假的……. 第八十五章 又是“啪”的一声,一块糕点落至她头上,“无时,不要这么浪费!”小蛮微瞪着大眼,呵斥她。 桑无时嘴角一抽,“我没动,你看见我动了吗?”她眼看着小鬼悠闲地躺在空中,优哉游哉地咬着糕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一下子将她敲醒了。 这都是什么事? …… 鲜红流动的夜河旁一行人缓缓离去,倒是热闹。桑无时在小蛮和子陌离开后的那个下午,再次撑着伞行至夜阁,看到似是错过了什么,她问门前也准备离去的棋爷,“魅族又送美人了?” 见到她,老者弯着佝偻的身影冲她点点头,“是来人了,但却并非魅族。是千山狐煞族。” 听到狐煞二字,她的脸色轻微一凝,似是漫不经心道:“狐煞怎么来讨好魔界?” 棋爷摇摇头,桑无时抬眸看了一眼夜阁紧闭的大门,面无表情转身离开。迟夙对女人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之前魅族三三两两送过几个,不过春风一度后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上次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算是个意外,还没等到春宵一刻,就没好下场了。所以她想,迟夙这会儿该是没空搭理她了。也罢,隔日再来。 桑无时回到自己院落时,却在门口看到了无笙,她似乎有些踌躇,在院门间迈着小碎步要进不进的样子。待她看到缓缓而行的红影,三步并两步走来,皱着眉道:“你打探苍羽焚的下落做什么?它现在怎么说也不是你我之力可以搭救出来的。” 桑无时脚步未停,向院中走去,轻飘飘的声音随风传来,“毕竟这是当初迟夙交给我的事。而你,既是已经答应,何故再多跑一趟?找气受?”无笙咬咬牙,小跑跟上她,“我确实是怕你不理智最后搭上我,但还有一点,你不能言而无信,无灭……一定要救。” 她停下脚步,风吹拂过如雪般面颊,表情似笑非笑,“你倒是还真在意她。”随即,未等无笙回答,她已收了笑意,淡淡道:“这做不做,其实只是看你。我好,她才好。你该懂得的。”语毕,桑无时红袖一扬,眨眼间便将还欲开口的无笙送出了自己院子。她清冷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眸内却闪过一丝讥讽,既然这世上并无无缘无故的好,所以若是有人突然享有了这一份美好时,这该是多么有失公平啊。而无笙为无灭作出的有失公允的选择,倒是突然让她有了些感想……. 隔日清晨,在浮屠宫仍是冷月蒙尘的昏暗时刻,桑无时冒着绵绵细雨,在夜阁外等了很久,但迟夙的屋门都未曾开。眼瞧着快到了晌午,再下去就要耽搁时候了,她就自作主张推门走了进去。穿过层层浮动黑纱,屋内一片狼藉映入她的眼眸。摔碎的茶碗,歪歪倒倒的桌椅,甚至青瓷板地上,还干涸了些许暗黑的斑斑血迹。而那床榻后卷帘一角处,正蜷缩着一个绯衣美人,衣衫不整,双眸水润,浓丽眉眼间,带着胆怯的惶恐。她见到有人进来,匆匆就将自己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桑无时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垂了视线。但是现下,还真着实有些尴尬。她即刻转了身,刚抬起步子,身后一阵低沉又慵懒的声音传来,“去哪啊?” 她未转过身,只是淡淡道:“我以为大人已经起了,如今在屋内倒显尴尬,不妨在外面候着。” 迟夙从床榻上坐起来,靠在一角,将脱落的外衫随意带上,指尖微扬,声音透过纱帘传来,“腰带拿过来。” 桑无时和那个姑娘都愣了一下,这该是让那个姑娘去拿吧,让她拿算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原地没动。 榻上角落绯红身影一动,“我这就去!”那姑娘赶紧从床角爬到边缘,芊芊玉腿踩在冰凉地面上。然她的脚步刚迈出,迟夙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冷冽响起,“我让你去拿!” 气氛诡异了一瞬。 “啊?”桑无时着实一愣,神色古怪地转过身,看着慵懒靠在床上的他,默了一瞬,还是开口,“哦……”红群曳地,她轻巧扯过挂在一旁的深色腰带,掀开眼前的帘子就走了进去。那姑娘尴尬站在那里,刚刚隔着帘子看得不真切,如今才发现她两条若隐若现的大腿以及双臂间,都是布满了深深伤痕。 ……桑无时垂眸,却没有了其他动作。 迟夙隔空拿来桌台上的小酒壶,深黑眸子看了她一眼,“等着我过去接?”而她站在离床榻边,却有点不知所措。这床榻很大,且迟夙坐在最里面靠在墙壁的那一面,莫不是她要上了这床榻爬过去再将腰带递过去?她有些为难,迟夙向来不喜旁人在他眼前卖弄法术,为此除了之前化出的几把匕首外,她还真没在他面前使用过什么伎俩。 桑无时忽而金色瞳仁一转,小声道:“咪咕,快去把你主人的腰带叼过去。” …….. “咪咕,快过来。”她继续锲而不舍的引诱着。迟夙将手中精致琉璃小酒壶扬起,一口烈酒洒入喉中,而似乎即刻见底的小酒壶瞬间在下一刹那就冲着她的头飞了过来!她轻巧闪过间,啪啦一声的碎响传于地面。“我让你过来!”语气已是透漏着不耐。 那床前的姑娘立刻缩着身子蹲下,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桑无时神色紧了紧,正色道:“大人的床榻岂能随便爬?”过分逾越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迟夙这个人有时候是很贪得无厌的。 她就这么不尴不尬站在床边和他僵持了好一会儿。然后不过片刻,只见他的手微微抬起,修长的指尖蕴出一抹黑雾。 “我这就过去!”桑无时霎时眉目一弯,他大爷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强你有理!她忍!什么原则,活着最重要! 她果真弯着身子慢慢向他挪过去,毕恭毕敬地将腰带递了过去,到了眼前举了半天时迟夙忽而笑了起来。她一脸冷漠,面无表情,隐约还带着点嫌弃。 “给我换上。”他勾了勾唇角,魅人的眼角微微上翘带着隐含的笑意。 桑无时脸色一黑,正想开口拒绝时,迟夙的手又微抬起,她即刻展颜一笑,换换换。 第八十六章 她再次上前些,将腰带举起,想举过他头顶再绕过去,但想想似乎又有点不太妥。然后又将腰带放了下来,一手伸着腰带从一面递了过去,另一只手在他腰间另一侧接着,但还是没够到……应该再靠近一点。等下,还是够不着…… 就这样,她在颇感无力的情况下瞎忙活了好一阵,她的头都险些靠在迟夙的胸口,然后头顶上方忽而响起他低低的笑声。 光顾着忙腰带,抬头才发觉二人之间相距如此之近。近到似乎她的所有神情都被他尽收眼底。桑无时抬头的瞬间,他的笑容却转瞬即逝,取代的是无尽的沉默。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手中的腰带也瞬间脱落。 “你很怕我?”他勾唇,似嘲讽。 “不。”她面无表情,答得果断。 然,迟夙的手却突然撑在她的身后,身子猝不及防间前倾,似下一刻就要向她扑过去。就在那一刹那,桑无时灵敏地往后缩了一下。他身上有着浓厚的酒香,呼吸都漫着醉人的气息,尴尬又静止的局面,只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呼在她面颊,温热醉人。 仍是那般宛若天人的容颜,一眉一眼间,尽是风情。容色却比平日更加苍白三分,那往日暗然深邃的眸中,此时带着点星迷朦,丝丝恍惚,俊颜上是让人难辨的神色。他就这么看着她,看得仔细。 桑无时猛地垂眸,不想抬眼看到如今的他。 他被她的举动惹笑了,“你可真是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送到面前都失了兴致,可惜了这样一副好容貌……”接后便是绵延的笑声。 “以色侍人的姑娘您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嗓音淡淡,侧头从床上退了下去,站到了边上,看了一眼仍旧缩在地上的女子,笑道:“还未见过有活过三日的呢。”女子霎时浑身一震,抬眸小心迅速地瞄了她一眼,轻咬着唇。 “我喜欢…….”迟夙将面前的腰带丢到一旁,侧躺在床上,指尖触着鼻尖儿。静默良久,却没了下文。 桑无时看着他忽而沉默的神色,迅速敛去脸上的那抹不自然,道:“迟大人,我的伤好了些许,想去探一探苍羽焚的下落。” 迟夙勾了勾手指,小团黑影跳上床榻至他身旁,乖顺地任由他轻缓的抚摸。“你以后这种事少跟我说,想滚就滚。”说话间,连眼都没抬。 她笑道:“那我先走了。”随即转身,正欲离开。 身后迟夙清淡的声音却响起,“桑无时。” 她一愣,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目光有些许疑惑。 他的脸忽隐在灯火照映下投在床头的阴影中,不辨神情。好看的下颌在微光中泛着莹光,微微轻动间,他说:“你可知道无妄海的尽头?”忽而抬眸,他深沉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神竟有些迷茫,有些飘忽,似在看她,又似透过她看向远方。 桑无时微微抿唇,无妄海有尽头?那样的一片妖海,似是从存在之时起就是漫无天际的森白,从未听说还有尽头。她摇摇头,认真道:“不知。” ……迟夙浓黑的睫毛轻颤,静默了良久才道:“那你此次出去顺便就打探打探吧。”说完,便摆了摆手,闭目平躺于床上。桑无时和那女子都退了出去。 ...... “姐姐!留步!”女子急促的声音响在她身后。而冷不防的被人叫做姐姐,桑无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身看了那女子一眼,淡淡道:“以后叫公子,别口误了。” 女子惨白着小脸点点头,歉意道:“对不起,刚刚随口了……我唤七雅,公子以后就这么叫我吧。” 桑无时眯了眯眼,勾唇笑道:“小美人可是有什么事?” 女子垂眸,片刻抬眸间眼圈有些微红,“公子可否答应小女子一事……你若以后能有机会去千山,若能遇上一个叫七辰的女子,就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必担心。”她声音有些哽咽,说着便低头从袖口拿出一只很漂亮的镯子递了过来,“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唯一的,如果您遇上了,还请麻烦转告一二就可。” 桑无时接过那镯子,剔透的晶莹介质,泛着点点白光。细细看了看,打趣道:“还蛮好看的。” 唤做七雅的女子愁容面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希望她不要再为我担心,若是做了傻事就不好了。” 桑无时收回看着镯子的目光,看着她,“如此境地还能担心旁人,这人是谁呢?” “她是我妹妹,本来这次进魔界是由她来,她很聪明,前程大好,我不忍心让她来……”说着,她的眼圈更红了,眸中泛起丝丝水雾。却只轻咬着下唇,未再言语。 桑无时淡淡一笑:“他肯让你进房间想必是对你有些欣赏的,你嘴巴甜一点,话少一点,不要惹咪咕,就能活得长久。” 但七雅听闻她的话,惨白脸上顿时浮现淡淡的惊恐,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她叹了口气,似嘲讽道:“他根本没拿我当人看。”说着背过身,微微掀开衣衫一角,浓密黑发覆下的细嫩白皙的脖颈间,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甚至还有似被动物撕咬的可怖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她放下黑发,转过身,惨然道:“我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死了也好。但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妹妹,她看似温柔实则性子刚烈。您就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帮我劝慰她几句,大恩大德一定铭记在心!” 桑无时收回目光,不去看她身上的伤痕累累,淡淡道:“若有机会,我会的。”说着,将她手中白灵镯子收了起来,“拿人手短,若我路过千山,一定将此话传至。” 七雅终于如释重负地一笑,狠命点点头,感激道:“公子能帮忙真是太好了!” 她笑笑,“不过几句劝慰而已,没什么大事,回去吧。”然后就抬步离开了夜阁。 …… 这姑娘与她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 晌午回来简单收拾了行囊后,小蛮告诉她,半个时辰前那个姑娘被丢进夜河了,瞬间化为飞灰。 桑无时甚至都没来得及记住她的名字。 小蛮说起这事的时候,神色有点淡淡的失落和惋惜,“好像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怒了迟大人。” 第八十七章 桑无时神色淡淡,不在意点点头。躺在屋内枯藤花木椅上的她,如同一只绚烂的红蝴蝶,显出惊人的美感。她眉间似有若无的微凝起,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却见小蛮正静静蹲在她面前,眼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欲止的模样,然后,迎着桑无时看过来的目光,她咬咬红唇,似下定决心道:“无时,这次你能让我出扳指陪着你吗?我都千百年不曾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有些想念……” 小蛮不能随意在魔界外的其他地方出扳指,她的灵元很脆弱,没了扳指内她魔气的滋养,很快便会极度虚弱。 小蛮看着桑无时突然沉默的脸,一脸坚定道:“我保证不会惹事的!我会及时回扳指补充元气,我只是想去外面瞧一瞧……” 桑无时一手托腮,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她再次让小蛮送一封信给无笙,她回来时,带回了几颗通体乌黑的药丸。从无笙那里讨要的药丸,可以延缓小蛮虚弱的时间,而如果无笙还想救无灭的话,一定会给,这也在情理之中。 …… 浮屠宫下面有座山,山景很美,俗称夜之都。夜之都漫山红枫,妖异似火。 桑无时每次都会安安静静地从这里走下山,而后才会施展法术赶路。这次要无笙相随,只是因自己体内那股莫名力量的忽隐忽现,担忧会不会万一哪天灵力相冲间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带着无笙,虽有些累赘,但身边有个医者,也安心。 她们一行人此时周身闪着结界正行于枫火林中,外界毛毛细雨被隔绝在结界外。这次她不想带着子陌,毕竟不是去玩耍,也无心照顾他,虽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照顾。可在今日下山之时,桑无时喊了他良久,他都未曾出现,索性就罢了。 倒是小蛮,开心得像个孩子,也正因为她,自己和无笙都放慢了脚步。 “原本这林中除了红艳的枫叶,还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草木,刚刚还看到了泛黑的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小蛮蓝色身影轻盈走至她二人前方,蹦蹦跳跳,很是愉悦。 无笙轻轻皱眉,正经开口,“但凡你看到什么奇怪的草木都要远离,浮屠宫附近这些魔物,都是剧毒之物,尤其是这林中的灵,可不是以吸纳天地自然灵气为生的,而是靠吸取万物的魂魄为食,属恶灵。” 小蛮停下正欲弯腰触碰小花藤的动作,收回手讪讪一笑,“所以无笙是怎么识别哪些是恶灵哪些是善灵呢?” 无笙轻咳一声,“这东西很难分辨的,因为但凡有意识的恶灵都不会让你瞧出来,但是呢……”顿了顿,她继续道:“曾经妖界出过一个女子,她研制出了一种特殊的蛊,这种蛊被世代养于一片云泽梦湖间,凡是世上善灵,都带着那股清泉的清透之意,所以…….” 小蛮眨巴眨巴大眼,三两步踩着落红跑回她们身旁,一脸好奇,“所以什么?然后呢?” “然后……” 桑无时叹了口气,直接打断她二人的谈话,无奈道:“然后自然是好分辨了。你们说的真好,但是即使这里风景再美,我可不想在这树林中过夜,我们能快点走吗” 无笙斜眼瞥了她一眼,不爽道:“你看这人多烦,不过走了一会儿就催催催,一点情趣都没有。” 小蛮抿嘴一笑,“他都这样,我都习惯了。” 桑无时:…… …… 夜之都很大,平时桑无时若是步行都会走至个把时辰,而这次因小蛮放慢了脚步后,硬是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外界一抹光亮穿透云层浓叶时,她们终于走出了夜之都。 “不行,不行……累死我了。”小蛮无力地瘫软在一棵大树旁,微微喘着粗气,眼睛扫了一眼这四周景象后,带着点点疑惑,看向桑无时,“这是哪里呀?” 桑无时也在树旁缓缓坐下,又淡定看了她俩一眼,“这里俗称小西天,出了林中阳光第一个照到的地方。” 只见四周绿草映红花,微风醉树影。如被清洗过的世界般,崭亮清新。空中飘浮着的朦胧细雨,给这层沁人天地添上一丝如烟似雾的淡雅。而隔着重重山雾之上,天边却有着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是一尊神像,似用精致玉石雕刻般,远远看去,就似坐落在半山腰上。 而再往后,就是无妄海了。 无笙也坐在她俩旁边,小手揉着小腿,抬头间瞥见远处的神像,有丝疑惑:“这尊神像屹立在此数千年,或许更久远。竟没有被这林中魔物所侵蚀掉……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来历……” 桑无时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言语,但其实,她知道,神像为何会在此处……. 说话间,小蛮已将随身带的包袱打开,里面大大小小装了好多吃食。 无笙眼睛顿时一亮,有些激动,“小蛮你真的想的太周到了!还居然带了这些!” 她浅浅一笑,有些腼腆,“许久不曾这么出现在外界,我也不知该带些什么,想着你们或许会饿,就带了这些。我有些口渴,去取些水来。”说着正打算站起。 桑无时拉住她的手,轻笑道:“这里虽魔物不及夜之都多,但正派人士还是不在少数,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取水。” 小蛮识趣点点头,“你小心点!” …… 绕过林荫山道,桑无时走至一方山野灵泉瀑布下。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以及高处缓缓落下的清泉,如条条透明丝带,闪着灵动的微光。 而不知是不是桑无时眼神不好,在那透明清泉垂落下,似乎出现一个白影缓缓浮动,不是透明,而是一抹真真切切的银白。 桑无时嘴角一抽,看着从天而降的小鬼慢悠悠朝她飘过来,又飘走,最后飘到山顶上,眉眼淡淡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她有些惊讶。 子陌坐在山尖儿上摆着双腿,时不时看一眼飞速而下的瀑布,淡淡道:“你没留下桔子就跑了。” 说起这个桑无时就很气急,“我可是在院中大声喊了你很多次的好不?” 小少年抬起银白双袖,捂住耳朵,湛蓝眼眸中有些无奈,“大多时候你都很吵,结界会自动和谐不太好听的声音。” 第八十八章 桑无时眼角一抽,怎么听起来还是她的错了?她当初到底是哪根筋坏了才把他给捡回来的,竟然还敢嫌弃她!深吸了一口气,她道:“我还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你居然在这里。” 小鬼再次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让她微微汗颜,“到底是不是幻觉啊?”说话时山间一群飞鸟飞过,留下一阵轻响,将她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桑无时有些头疼,咬牙道:“你倒是答呀,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好吗?”子陌不解地望着她,而后沉思了一下,勾唇,“真的要这么做?” “对,我喊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回答我。” 他从山间浮了下来,来到她身边,顺手拿了一块小石子,“嗖”的一声,小石子在空中飘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落到桑无时的脑门上。这一下很快,她都未来得及躲闪。 桑无时:……冷漠脸。 子陌扔完后,看着没什么反应的她,小手摸着下巴又陷入沉思:莫不是力道太重打傻了?山鸟再次飞过,这次的轻响声却没盖住桑无时咆哮如雷的叫喊:“我是让你回答我!不是让你又打我啊!”声音之大,惊起了静默林中的山鸟。她眉目含火,本少文雅这么多年,这时候只想泼一把! 他无奈摊手,“你嗓门太大,喊出来的话语根本就不标准,听错也是正常。” 桑无时:…… …… 她将取回来的水递给小蛮,瞧着她头顶上的子陌,又是一阵无语。桑无时侧头,问无笙:“无笙,你有没有看到点别的东西?” 谁料原本一身疲软瘫在树前的无笙闻言,整个人迅速警戒地站起,凌厉的眼神扫着四周,厉声道“什么东西?!” ……桑无时一扶额,微微叹了口气。而子陌,又偷了一块糕点细细嚼着,神色悠然。 “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看错了。”冷漠脸。 “那你一惊一乍干什么!你…….”无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忽而凝重起来,“近来仙界正派为了捕捉那个食人魂魄的怪物,怕是会在各地布满子弟,我们这般冒然上去也不是办法。” 桑无时想了想,认真道:“我倒是可以上去,但你们两个不能动,在山下等我,可问题是即便我能去仙界,怎么才能潜入不被发现呢?”听她这话,小蛮却急忙打断,“不可!无时的杀戮很多,魔气太重,短暂可不被察觉,但若是久了……” 桑无时也叹了口气,一手托腮,思忖良久,“怎么样才能悄然无息地潜入呢……”想着,她的目光忽而移至上方,子陌悄悄然浮在沉思的小蛮面前,偷走一块糕点…….桑无时勾唇一笑,“我有办法了。” 而小鬼察觉到她的目光,不避不移,继续吃糕点。 ……. 场景变换,又是方才取水的灵泉瀑布。桑无时站在清澈流动的泉眼旁,盯着浮在她头顶的小鬼,脸上惨兮兮一片。“哎呀你就帮帮我嘛。” 小鬼义正言辞,“拒绝。” “我们是去救人!你知不知道若是晚一些它就会受很多苦,就像当初我在锁魂殿一样!” “不可以。” 桑无时摸了摸仰酸的脖子,黑着脸道:“喂!我白给你那么多桔子吃了!” 子陌小小身影微动,鬓前发丝微扬间,半遮住他澄澈的眉眼,“那我还你就是了。”说着扬起手,桑无时赶紧打住:“停停停!说笑的!”乖乖,这要是在这里大肆使用移幻之术,想不被仙界发现都难。 桑无时头疼地揉了揉额心,道:“小鬼!我跟你讲道理哦!你若是不去就没办法救他!他会很痛苦的你知道吗!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只见小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那他是因为什么被关起来呢?” “他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做就会被抓起来?” 桑无时赶紧点头,“对!所以他们是坏人!我们在做好事,理解了吧?” 优哉游哉翻了个身,“不理解。” ……她蹙眉,眸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索性不再说话,坐到一块大石上,静默了良久。 山谷空灵,群鸟悠扬飞过,清泉瀑布飞驰下,在澄澈灵泉间激起圈圈涟漪。和风细雨,树影飘摇。半晌,她清淡的嗓音响起:“我其实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而且说实话,我真的一点都不愿意救,闯仙界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那些仙人们都不是摆设,但……”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还是想他无事。我不愿昔日我所信仰,都于这万丈红尘中随时光湮灭,不想看到这样的抹杀…….”这一刻,她说的话发自肺腑。从她之于这世间起,就从不知自己是谁,为何存在,她飘零堕落千年,最终回归浮屠时,仿佛忽然看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这世间所有人口中万恶不赦的魔族,于她,意义非凡。 ……她抬头间,只见子陌浮在空中,眉眼处盖了一片绿叶,遮住微刺眼的日光,似乎昏昏欲睡。风袭来,将那片树叶吹落在地,上方的少年翻了个身,动作优雅,“你怕是要扰我睡不好,真是麻烦。”语气是淡淡无奈。 桑无时眉目一弯,“这么说你同意帮我了?” “不过是去转转而已,等着吧。” “一定要记住……哎哎……”桑无时话未说完,子陌的身影已经霎时消失在原处,她笑笑,走的还真快。 …… 然,当她回去的时候,宽敞静谧的林间绿地处,已经空无一人,一切如旧,也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 桑无时来回巡视了几遍,都未发现无笙她们的踪迹,眉目一凛,正欲离开此处时,眼前忽而一阵光芒闪现,无笙彩色身形顿时出现,她神色匆匆,一脸焦急,“桑无时!!” 看到她一人,桑无时眸光一寒,“小蛮呢?” 她小跑至她跟前,急急道:“就在你走的时候,山上来了一群人,今日刚好是仙界二派在这附近搜寻那怪物的时候,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气息……小蛮一直让我先走,她跑不了了……所以我才……” 第八十九章 桑无时一把扯住她,掐在双臂的力道之大让无笙瞬间痛苦地皱起眉,“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咬牙开口,“我倒是想救啊!但我!是个医!最多就是放个结界,那结界没有丝毫攻击力,我放它岂不是告诉人家这里还有人?” 桑无时一双眼紧紧盯着无笙不似说谎的面孔,默了一会儿,放开她,“小蛮还说了什么?” “她说让你不要救她,让我们赶紧走!”无笙焦急地跺了跺脚,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而桑无时却是缓缓垂眸,双唇抿得紧紧,“你去山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血百合挂出去吧。” 无笙皱眉,“那你呢?” “他们应该走不远,我上山,你随后跟过来,若是冒然乱跑可别怪我不管你。”说完无笙立刻点点头,“我这就去!” 桑无时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捏住衣角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小蛮…… 她成为魔界之人的第一日起,便与小蛮福祸相依,她虽是仅存于扳指内的一个魔奴,但这个与阴冷浮屠宫全然不符却又真实存在的姑娘,一直待她,很好。 …….. 山顶云雾缭绕,烟雨迷朦。似乎世间美景尽收眼底。 一阵光闪现,无笙激动的声音传来,“无时!无欲回应我了!你……”她看着桑无时静静地看着山间虚白远处,顿了顿,“你看什么呢……” 桑无时收回目光,淡笑一声,“我们对面的就是仙界之人所在吧,如果我去很有可能回不来了,可我不去小蛮就回不来了。” 无笙忽而轻咬住下唇,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道:“无时,我知道这些话不该现在说,眼下我们不应该……”但桑无时却冷声打断她:“你知道不该说就别说!” 无笙被她吓得一愣,随即识趣地闭了闭嘴,隔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皱眉抬眸,“可你真的觉得浮屠宫会有人来救小蛮?当初连无怨都几乎被放弃了,何况是她!她的位置,随随便便就可以由他人代替!” “代替不了!你要么留在这里,要么跟我去救人!”说完,桑无时便拂袖离开。无笙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 但她和无笙在山中绕了两个山头,却似乎还未走到目的地。 “无时!你先停下!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子!”身旁无笙紧蹙眉头,出声道。 桑无时也停住脚步,敛神望了望幽绿静然的四周,参天古木也是一片静然,连丝叶片都不曾动一下,万籁俱静,连一丝虫鸣也没有。她忽而脸色一紧,刚刚急于小蛮之事,竟连这林中的不对劲都未察觉。 她盯着眼前纹丝不动的草木,凝重道:“我们被察觉了,这山被环绕住了。”无笙脸色发白,“这么说,是不是就算无欲他们来了,也找不到我们的位置。” “难。除非迟夙来。” 她摇着头猛地后退一两步,“不!我不要被关进锁魂殿!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出口……对,我们要找到出口…….” 桑无时赶紧一把拉住她,冷声道:“别乱动,他们只是察觉到了有人,但不知是几人,你如果施法会被立刻察觉的。” “那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等死?”无笙脸色慌乱,但话音刚落,二人浓密的树林上方霎时亮出一道白光,“原来在这里!”那青衫女道士出现得突然,桑无时经历了多次战役瞬间就避开了,奈何无笙一慌神,冒然就开了结界!而趁着那女道士防备之时,她眼疾手快地拉着无笙就逃离了原处。 周围树影飞速闪动间,是两条快如急飞的身影,穿过层层山雾,桑无时拉着无笙一路狂奔。 “我……对不起!我本能反应!她出现得太突然了……”无笙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惶恐,神色惨白间,喘着气道。 而桑无时已经没有多余精力骂她了,刚刚那个女道士一瞬而过间,八卦阵用得炉火纯青,且能不被察觉,绝不是普通仙家子弟。 “怎么办?” “跟着我,你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当诱饵!”她冷冷道,身影凌然似影,急速穿梭在林间。 无笙蓦地闭嘴,咬牙跟紧,却于下一刻间,前方倏而显现一个结界,凌厉的光硬生生挡在她二人面前。 刚才出现的青衣女子,缓缓从天而降,神情悠哉,“原以为是多少人敢来找我长生门麻烦,不料竟是区区二人。”她悠然落地的瞬间,一个同是青衫的男子随后出现,眼神清冷扫过她们一眼,却是对着那女子道:“师姐,师父在山尖等着我们呢,今日有来客不便多耽搁。” 趁他们说话间,桑无时给一脸慌张的无笙使了个眼色,悄然站到她前方,低声道:“无笙,去后面开结界。”她闻言,立刻退至她身后,只手一开,一方泛着灵绿的结界将二人笼罩在内,瞬间桑无时感觉到自己体内传来了来自四周生灵纯正的自然灵力。 青衣女子看着一身红衣鬼魅的桑无时,眯了眯眼,“这人是谁?”那男子低声回答她,“浮屠宫的桑无时,她的鞭法很厉害,尽量不要触碰,上面有剧毒。” 女子不屑一笑,“师弟去后面捉那个小个子,这人交给我。”说着,她就上前两步,手中蓦地出现一条白纱,无风滚动,蕴着无尽势气。看起来似是个人物。而那男子倒是没动。 桑无时眸中寒意一闪,她知道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抓无笙,目前情况来看,倘若无笙被擒,她的战斗力至少丢了一半。 “开!!”身后一声呵然,无笙的结界瞬间以无人可阻的速度顿时覆盖整片山间,幽幽绿芒大盛,划亮天际。桑无时站在内,感觉周身灵力被源源不断送至体内,红袖微扬间,一条泛着紫光的鞭子赫然出现在她手中,鞭子也是光芒万丈,似是为即将而来的激战而振奋不已。 那二人眼中俱是震惊,但立刻反应过来,并不打算给她们留太多时间。那青衣女子将手中白绫蓦地抛至空中,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 第九十一章 她腥红的双眸盯着虚空中不断飞转的点点碎片光景,忽而惨然大笑,声声怆然中,周身魔力暴涨,疯狂甩鞭中,眼前的画面碎了又合,合了又碎。她却不知疲倦般,每次都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扑去。 无边暗色正悄然侵蚀她残弱的身躯,渐渐地,她再挥不动鞭子,眸中的腥红几欲滴血,熊熊的疯狂似是要将自己都毁灭。魅影红衣于黑空中缓缓降落,天地静然,笛声仍旧。无数汩汩黑气肆意涌进她体内,惨如白纸的脸上一条条黑色条脉慢慢出现,那是魔气攻心的征兆,再不醒转,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似丝毫不知,眼底疯狂依旧,竟猛地紧张十指,奋力一握,陡涨的红光中,这片黑色天地都似乎不稳的晃动,空中画面瞬间化为灰烬,尽数消散,笛声,有一瞬间的停顿。 随即又是更加凶猛地响起,不再悠扬,而是带着催人绝地的杀意。 桑无时不再挣扎了,就静静仰躺于半空,垂落的红衣黑发,尽数飘扬,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片幽黑覆盖侵蚀…….她的指尖微颤,通红的眼角处,轻滑下一滴泪,跌入黑空,转瞬即逝,她缓缓闭上眼…… 然,突然一片金光闪动,带着烫人的灼热,自她的结界内穿出,而后稳稳浮于她的身旁。 那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石头,浑身散发着点点金光。 桑无时眉心一动,却因魔气的侵蚀唇角再次溢出一口鲜血,她的脸忽而透明了些许...... 却下一刻,额前一片冰凉,那是额心相贴的凉意。她似被人轻轻抱在怀中,正缓缓下落。蓦地,唇间被覆上一片微凉,唇齿入侵间,满是血的腥甜,这是一个缠绵霸道的吻,却带着怜惜。 桑无时眉心微皱,却动弹不得。 这是谁…… 四周黑色天地骤然凝固,片刻间,悉数破灭,无休止的笛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戛然而止。吻,渐渐停息,身子忽而一空,那人已然离开。 猛地一睁眼,四周亮眼的白光微刺得她眯起金眸,却见一个踉跄的黑影在天边迅速闪退,那是……一只黑色狐狸。 桑无时捂着胸口微微靠在镜湖前的大石上,发现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竟没什么其他异样之感。她闭了闭眼睛,掩去眸中深不见底的暗涌,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注意到了前方跌倒至湖边的无笙。 她此刻也是满脸骇然,双眸紧闭,脸色惨白间有着巨大痛苦,嘴里喃喃自言自语着什么,小小身影俯在地上一动不动。 桑无时见此,赶紧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的模样,她眸中透着森森寒意。看来无笙和她一样,都是因为那扰乱心神的笛声迷了心智,差点堕入心魔。而幸好,此刻笛声消散,叫醒她应该不是难事。 她扬手间,汩汩灵力笼罩在无笙身上,不过片刻,她便缓缓睁开眼。眼中似还有淡淡惊恐与迷茫,透着湿漉漉的眼,看着眼前的桑无时。想来她也是知道了方才发生了什么,有些余魂未定。 桑无时双手捂住她的肩,认真道:“无笙,镇定下来听我说。” 她赶紧点点头,眸中有些许感激。 “乐声是从北面传来的,你一会儿一直向南跑。”她神色是难得的严肃,眉间是丝丝凝重。 无笙急声问道:“那你呢?” 桑无时淡淡一笑,“我出去,如了他们的愿。” “不行啊,外面一定有很多人,你会被抓起来的!”她挣脱桑无时的双手,有些着急。 “所以我让你听我说。我出去送命的前提是换小蛮回来,如果是我浮屠宫七刹去换的话,对他们来说更有价值。相信我,他们不会蠢到拖到迟夙他们来,所以他们会换的。”波光湖水间,倒映出她认真的神色。 无笙有些犹豫,“可是……如果迟大人不救你怎么办?” “他会的。”笃定的语气。 无笙着急脱口而出,“不!你不知道上次……”桑无时笑着打断她,“我知道。”许是此刻的她过分平静,让无笙也慢慢镇定下来了。“所以这次他一定会救。”她长叹了口气,“我们这样下去只会等死,且小蛮也不会回来。听懂我说的话了吗?那就一直向南,下山之后再次放出血百合。” 无笙咬着唇瓣,良久后重重点了下头,“你……小心。” ……. 山间云雾缭绕,层林尽收眼底。桑无时一袭魅影红衣出现在这里时,对面山顶处的结界似有些许波动。他们,自是发现了她。 清淡的嗓音,穿透云层,回响在静然山空,“对面的人听着,我是浮屠宫的桑无时,我愿意用自己去交换你们手中的那位姑娘,你们应该也知,那姑娘身上罪孽不多,我比她更有价值。这么耗下去,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要不要换,你们自行斟酌,我的耐心不多。” 而山的那头安静了良久,却忽而里面传出一道不屑的男声,“你这妖魔已是无处可逃,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桑无时嗓音淡淡,却是带着无尽桀骜,“错!我现在就可以逃,不信你们试试。”只要他们敢过来,她就即刻自刎,下了阎王殿避避风头再说。 对山再次沉默良久,就在桑无时真心不耐烦的时刻,一个温柔清冷的女声却响起:“你若是愿意走过来,仙首愿意放了那位女子,我们扶风自是说到做到。” 桑无时听到这个声音,有些微怔,随即勾了勾唇。扶风派的仙首么,自然不会是清风了。而扶风向来讲究诚信道然,对他们来说名誉大于一切,所以她倒不担心他们会骗自己。她抬眼,看着对面山间结界外的一张巨大符咒,凝了凝神,慢慢走了过去。却走至那处时,仍不见一人。 桑无时下意识双拳一握,一道怒不可竭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你这妖魔!!”她转身,看着那声音的主人,是方才林间的青衫男子。而他正欲扬起的手,却被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打断:“退下!!” 第九十二章 “仙首!此人杀了我长生门师姐!”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老者,眼中满是愤然,手却还是放下了。 桑无时也看着如今面前的扶风仙首,仍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却较比清风,慈眉善目得多,也……逊色得多。而她眸光微动,只见他侧头问身后紧跟而来的一位烟霞色裙袍的女子,“那姑娘在何处?” 那女子微微颔首,如梨花般净然的面容温和中透着点点清冷,“回师父,在对面山崖中。” 桑无时抬眸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而那女子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她身上,眼神莫名。 “仙界如今本可生擒于你,但有条件在先,即便如此也不会失信,那女子即刻就会被放出来。”老者淡淡道。 桑无时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随即视线就锁在对面的山崖上,目不转睛。 然,良久的沉默后,桑无时的眸中尽是翻滚的神色,她深吸了口气,手中噬灵鞭眼见就要幻化出来时,一声女子的惊叫穿破云山,“无时!” 桑无时的手蓦地一松,眸中光彩亮人,是小蛮的声音!没错!她迅速抬起步子奔向那声音的来源处,大声道:“小蛮,你先走!” 蓝色身影逐渐穿过雾白云层,丝丝凉雨,她的声音急不可耐,“无时!拂尘珠就在……” 蓦地,那抹蓝影静止,胸前大片大片的殷红染尽她的蓝衣,她惊急的声音似乎还响在云间,身影却如破败的蓝蝶,缓缓跌落…… 桑无时奔走的脚步猛地停下,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着小蛮拼命地跑向她,也看到她应声倒下,似乎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那一刻,她几乎停止了呼吸,似乎还能想起不久前,抱着食盒冲着自己傻笑的姑娘。 “怎么回事?那女子是谁在看管?”扶风仙首严肃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那女子清冷的回答:“此人是交由长生门直系弟子雲童看管……” 周遭声音此起彼伏,瞬间四周的结界就多了起来,桑无时却恍若未闻,只是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然后她抬起眼,透过倒在地上的小蛮,看向了山的一边,那个白衣男子。 他隔雾眺望而来的眼,看着小蛮的尸体,沉默不语。而后,他似乎看到了静立此处的她,眸光相对中,二人对视了良久良久。 一阵血气上涌,桑无时轻轻闭上眼。 体内有毁天灭地的气息在不断涌动,似要爆发而出,却又即刻被另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压制下去,她整个人处于自己的水深火热中,外界的一切,她似都再也不见。 她不知道。她突然很迷茫,这里是哪里……耳边的声音,他们好吵…… “师父!她冲破结界了!!”女子失声尖叫。 “快去追!!” “派人保护来客!!” …… 无妄海深处,妖雾弥漫,通天森白。 “翊泽,我知道你在。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总是敢做不敢当?”桑无时含笑的声音回荡在这森然冰海上,却带着无尽冷意,“你跑什么啊,你看,我就没打算跑,我多看重你啊,都放弃逃走直接来送命了。怎么?因为小蛮不小心看穿了你,你就杀人灭口?”她的话笑意嫣然,不见丝毫畏惧。 顷刻间,话音一落时,一把利刃由她面部穿过,速度极快。桑无时站在原地,看着一旁尽数碎裂的冰海,目光沉沉。 “这并非我意。”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似从天边传来,带着些许淡漠空灵。“我不想杀你的,且你的修为不及我,你没有胜算。带你来这里,是让你走。我知道你恨我,事成之后,我会承担一切罪过。” 桑无时闻言清绝脸上浮现一抹讥笑,却带着点点怆然,“哈哈哈……又是这句话…….那你能把小蛮复活吗?是,你比我强,但这并不是你搬弄是非的理由!”她扬起脸,笑得凄然:“能杀不杀,你是在蔑视我吗?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耻辱!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同情吗?!这就是你所信仰的正义?是吗!” 弥漫的天地间,却是一片良久的静默。半晌,翊泽清淡的声音才响起,“那何为正义呢?是我在灵霄殿不出现?还是如你一样把灵魂卖给恶魔?” 她唇角动了动,“我跟你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好人,在他们看来,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但你不同。你……”顿了顿,她笑,“你可是个好人呐。你看着人族如今的乱世,就不会内疚吗?你究竟是有多无耻还能大摇大摆走进仙界接受他们的尊奉?!” 冷风吹过,带来他凉凉的声音,“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省点力气,站在这里等我。”而后,四周忽而就没了声响。任凭她再怎么激怒,也未再有一丝声音。 直到她喊累了,骂累了,缓缓蹲在阴寒的冰面上时,却听见后方一阵细微的声响,她猛地转头,看见了小蛮倒落在地的身影。 桑无时赶紧飞奔过去,颤抖着双手扶起她,耳边又再次想起了翊泽清淡的嗓音,“这笔罪孽,我会还,但不是现在。”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怒吼,“你还不起!总有一天会为你的软弱而后悔的!”而后阴风吹过,带起绵绵凉雨,却再无声响。似一场梦消散。 怀中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小蛮微弱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无时……对不起……我知道你想救我……”桑无时猛地低头,看着怀中面色惨白的女子,她的眸中,即便到了此刻,仍是那般温柔温暖,“我听到了…拂尘珠……在他们手中……我想,如果我对着那么多人喊出来……他们就能揭露他的恶行,就不会再有人……质疑你了……” 桑无时忽然眼圈有些微红,眸中暗淡无光,她咬着唇,却缓缓一直摇头。小蛮抓着她衣袖的手突然有些紧,“可是……我好笨啊…我还是没能说出…….” 心中似蓦地被刺痛,桑无时抬头,掩去似要滚落的泪,再低头间,唇角扯出一抹笑,“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小蛮……”她忽而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擦去她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谢谢你。” 第九十三章 怀中的女子,胸前大片殷红,似染了血的蓝蝶,她努力睁开的双眼,泛着水光,被血染红的唇轻轻微动间,她说:“无时……酒窖里有我给你酿的桂花酒……都在最里面那一层……那层是最好的……回去之后……你记得拿走……别让旁人拿了……” “你喜欢的桔子…..不要去小厨房拿……那里的不好……去巫婆婆那里……我都打点好了……每次都是最新鲜的……”她张口间,又是一口上涌的鲜血,染红了桑无时白皙的手,但她还是接着费力道:“呃……还有你的屋内…..还有好多好多……说不完怎么办……”她的声音陡然带着哭腔,“我说不完……” 桑无时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声音也有点哽咽,“没关系,我都知道。” 小蛮握住她的手忽而一紧,胸腔开始剧烈起伏,“无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嗯。你说。”她点头。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呀…..”她的手,似想用力抬起,抚上她的脸颊,却怎么也抬不起。 桑无时语气有些哽咽,“其实,小蛮,我……我是……” 小蛮眸中神采渐渐黯然,“一点点…都没有吗?”那只手垂到了半空,似要陡然无力的滑落。 桑无时却一把握住,将她的手放置自己脸庞,忽而笑道:“喜欢,我最喜欢小蛮了。”看着她眼中忽然升起的点点笑意,她接着笑道:“小蛮,没关系的,其实我不会死的,我能下阎王殿,很神奇对不对?我还会去看着你,来世也会找到你的。” 她唇边扬一抹浅笑,“好…约好了…” 桑无时猛地点头,“约好!” 她的手颤抖着抚摸过她的面颊,如星的眸内浅笑嫣然,“约好……”忽而,那只手陡然垂落,桑无时瞬间抓住,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紧闭的双眼…… “桑无时?你这个姓氏倒和名字蛮配……” “你说说你,每次不是伤就是病的,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 “我给你做了上好的糕点……” “无笙又弄疼你了吧?你就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何苦还和她们犟?” “无时,这次你能让我出扳指陪着你吗?我都千百年不曾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有些想念……” …… 回想起来,小蛮留给她的东西看似少之又少,却又细数不过来……她总是安安静静站在她身边,把她一切都打理好。 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有说出真相,是因为她很享受这样的被照顾……. 她不是个好人。 而之后,除了子陌,谁都没有来。 …… 红枫漫天,层林尽红,这是浮屠宫外夜之都的必经之路。把小蛮葬在这里,这样以后她每次离开魔界,都能看到她。七日之后小蛮回魂时,她会走一遭阎王殿,送她离开。 残风卷着细雨,她的红衣浮纱,映衬着漫天无尽的红,背影有些寂然,却又似一直都那么寂然。雨,轻飘至她如雪的面颊,她却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前方执着油纸伞,静默于地的男子。 他一袭靛蓝,银冠余下的乌发垂落,和微垂的伞,遮盖了些许他淡雅如霜的面容。但仍修长玉立,如漫天琉璃,身后陌上繁花都成陪衬。 无欲缓缓走向她,迈着稳重的步子,最后停至她眼前,将伞撑在她的头顶。 “无时……” 她没有躲,只是就那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忽而笑了,“在我的印象之中,你该是出现在小蛮危难时刻的云山间。”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似欲言又止,“你……不知道吗?无笙……才是真正的内奸…” 她的神色陡然一冷,嘲讽道:“到底是无笙是内奸,还是你看到了血百合没有救人!” “我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然我岂会不救你?”他道,语气带着隐含的焦急。 “凭什么相信你?”她冷笑。 “我一定会救你的原因,你不知道吗?”他有些恼怒,如星眸中更暗淡了些许。 桑无时抬起脸,更加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看了良久,“你不要骗我,不然……我真的会亲手了结你的。” 他抬起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眉目间有丝无奈,“我知道你一直处在逆境,很想帮你,却又束手无策。你怀疑我,也是正常的。” 她看着他握住她的那只手,勾了勾唇,却轻轻抽回,淡淡道:“无笙呢?” 他有一瞬的微怔,随即低声道:“她没有回来过,该是跑了。” “嗯。”她抬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眸,“曾经我也是那么相信无怨,直到他开始质疑我……你会因为什么怀疑一个人?” 他还在原地,微垂的伞遮住了他的神色,“心口不一吧。” 她转身,不曾再回头,只淡淡留下一句话,“因为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你是可以察觉到的,所以当他有变化的时候,你会第一个感受到。但是,你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从一而终呢?” 她把灵魂卖给了恶魔吗? 现在起,是了。 …… 七日了,她的院子再也没有人踏足。桑无时趴在院中石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的大门,依旧希望那个蓝衣少女会突兀的出现,一边嫌弃一边碎碎念。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小鬼每次的出现都猝不及防,然,如今她已经不再意外。许是见她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好几日有些怪异,他唇角动了动,倒也还是没说什么。 对他来说,有桔子就够了吧。反正他什么也不懂。 她轻叹了口气,侧头问子陌,“你懂什么叫难过吗?” 他蓝色眸子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一种很直白的情绪反应,会让人错乱,难受,麻木。” 似乎习惯了他的言辞,桑无时道:“你没有体会过悲伤的感觉吗?” 闻言,他拿桌上桔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不过片刻就恢复正常,“我不想体会。” “那你多可悲啊。”她叹气。 子陌却斜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会难过,所以更不会可悲。” 桑无时歪着头继续看着他,“那是你涉世少,所以没有体会。反过来说,就是没有人爱过你。” 他放了一瓣桔子在嘴里,缓缓勾唇,“那有人爱过你吗?” 她一怔,随即苦笑,“有啊,你看那个姑娘都为我付出生命了。” 他继续吃桔子,不再言语。 她再次叹了口气,无语道:“难过的意思就是,那姑娘走了,你以后再也吃不到新鲜的桔子了。”顿了顿,“所以这次有没有感同身受?” 第九十四章 桑无时说完,只见子陌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她,良久默然,半晌才道:“理解了。” …… 回到房中,桑无时仰躺在床上,干睁着一双金色眸子,却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小蛮离去的第七日,她的魂魄会在今日于地府间游走,渡过忘川河,踏过黄泉路,饮下孟婆汤,然后转世投胎。 桑无时将准备好的毒药放在桌上,今日约好送她最后一程。如果她能知道她投胎何方,那是最好的。 罢了,时辰还早,先睡一会儿。她躺在床上,轻轻闭上了眼。 梦中浮现好多人,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记得有人在对她笑。而当她回首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深夜醒来,算着时辰快到,桑无时从床榻上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妥当。小蛮是个小女人的性子,见她最后一面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妥妥当当。免得她在地府再数落她一顿,这么想着,她忽而笑了。 然,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轻轻闭了眼,再度睁眼时,桑无时眉目清醒,缓缓走至桌前,将那瓶毒药放在鼻尖儿闻了闻,竟是淡淡的香味。 她剥开盖子,盯着瓶子中微微晃荡的透明液体,却忽然出了神。 等下……她进地府也有不少次,但从未亲手了结过自己。记得阎君说过,万物生于世间都是恩赐,亲手了结就是罪孽。 所以万一这次她回不来了怎么办? 桑无时眼眸微垂,指尖微微颤了颤,又将瓶盖盖上。 …… 或许,你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你的命还重要,直至有一日自己面临死亡。 …… 近来的魔界。 无笙无影无踪,无灭被关在狱魔窟,七刹目前已经折了两个。 但是没关系,只要迟夙和魔尊说一声,很快就会有新人替上来,本领不一定比她们小。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 浮屠宫的奴隶牢,上方覆盖着一张泛着血色红光的粗大织网,织线红液流动,诡异森森。下方仍旧一片不见尽头的黑矿之地,里面无数苟延残喘的奴隶辛苦劳作着。 似乎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一切又回到了当初。 而很久之后桑无时还是坐回了这里,接过迟夙递过来的小石子。 眉眼淡淡,用力一丢,便是一人的头破血流。而她受到反噬后遭受的同样痛感,只是让她额前不住渗出细密汗珠,除此之外,她无一点异样。 那些奴隶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迟夙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深谙眸中不知在想什么。默然,他转头指着下方一个跪地的老人,“你看到了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桑无时捏起一块石子,猛地朝那老人扔了过去,瞬间鲜血直流,匐匍在地瑟瑟发抖。她笑道:“一个弱到连逃跑都忘记了的人。” 迟夙忽而也笑了,随性向后一躺,双手就枕在头后,戏谑道:“都是你闹的。” 桑无时眼眸四转,继续寻找新的目标,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迟大人有怕的人吗?” “有。”他回答得很快。 她微微一愣,转眸看向他,“嗯?” 他指尖放在唇间儿上,“嘘。” 她笑笑,“那还真是令人惊讶。” 迟夙看着她,倒是低声笑了出来,“好歹你也装点惊讶的样子出来啊。” 她又转过头,努力搜索下方目标,淡淡道:“现在装还来得及吗?”话音刚落,谁料迟夙却迅速起身,将她的脑袋掰了过去,正对着他的脸,冰冷的呼吸洒在她的面容上。 他媚若花色的眼角微挑,唇角一抹似笑非笑,“当我看不透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把他的心挖出来。常人总说人心善变,可是当我挖了万人的心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肮脏的血。但,即便我知道了挖出来没有什么不同,依旧照做,为什么?” 桑无时努努嘴,挑眉道:“万一有的人是不一样的呢?”顿了顿,在看到迟夙嘲讽的目光下,她接着道:“比如说……有人长了一颗奇形怪状的心,再比如说……” 话未说完,迟夙就缓缓放开了她,“啊……突然不喜欢你了。” 她面无表情,“哦。” “你这副表情像是要死了一样。”他有些嫌弃。 桑无时神色淡淡,抬手间就丢下一颗石子,“因为在迟大人面前,我才会彻底放松啊。”蓦地,她勾了勾唇,“放松的别意就是“像是要死了一样。” 而迟夙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黑袍却动了动,接着就抬起皙白修长的手,“那我就让你紧张点吧。 “嗯?”她不解。 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就是一阵腾空,转眼间,自己已被迟夙扔到了奴隶牢下方!她微微稳住下落的身形,惊出一身冷汗,瞬间精神起来了。而脚下踩着的黑矿焰石,冒着灼烧的火热,烧得她浑身难受。但迟夙这个人不喜欢他人在他面前卖弄法术。 桑无时咬咬牙,难不成自己要在这待着?然,接下来更恐怖的是,迟夙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站在上方,手中抓着一把小石子。 抬眸,一脸不爽,她开口:“迟夙……!” 但,一句未了,一个小石子就飞快落至她身旁,待着凌厉的摄人气势,而后,旁边轰的一声炸开了一个大坑。若不是她反应及时,现在怕是又去见阎王了。 而遥见迟夙却在上方笑弯了腰,似乎得了极大乐趣般。由她这个方向仰视,还真是个不可不扣的恶魔。他笑过后猛然又丢来一块石子,桑无时赶紧跳着避开。第三块,她抓起身旁惊恐不已的奴隶就挡住了,而后那人被砸得粉碎。 桑无时咬牙,脸色一黑,她生气了。 抓起地面一块滚烫的焰石,她猛地对准他就往上抛!而上方一袭黑袍的迟夙似有些微怔,他暗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你、想、死?” “我可不是那些连跑都不会跑的奴隶,我不仅能跑!还能还手呢!” 她说话间,迟夙又断断续续丢了许多石子下来,“你这辈子都别想上来!” 桑无时也不甘示弱,继续往上丢焰石,一脸不爽“你说不上就不上啊!我就不!” 迟夙绵延的笑声响彻整个奴隶牢,语气虽阴冷,却也不见真的生气,“我说话不管用?!” “我不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蠢东西!!” “不许笑!烫死了!!” “精神了?” “对啊!能跑能跳还能杀人呢!” …… 她跟了迟夙上千年,从来没有人敢质问他为什么以杀人为乐,他也从来不解释自己没有兴趣的东西。 强者,真好呢。 她也想变成这样的强者。 …… 第九十五章 狱魔窟第十层。 四周无尽飘散于阴暗空中的浓稠血雾中,一只只森冷幽绿的眼睛围成的诡异藤蔓里,是浑身狼狈的无灭。相对之前,她此时全身上下,除了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竟无一处完好之处,俱是一片血肉模糊。 桑无时踩着轻稳的步子,慢慢走至她不远处,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心中却也无一丝胜利的痛快。 她淡然开口,“无笙不见了。” 无灭抬起虚弱的脸,平日妖媚动人的眼眸中此刻如一潭死水般,静默至极,她只是轻咬住惨白的唇瓣,未发一言。 桑无时看着她,金眸中忽而笑意点点,“给你当替罪羊的人已经找到了,你知道我多辛苦吗?” 无灭方才还平静的眸子,此刻浑然一震,“无笙?你居然打无笙的主意?” 桑无时眨眨眼,一脸无辜,“哇哦,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忽而又不说话了,紧闭双眸,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却微微颤抖。 桑无时不甚在意地笑笑,“我们的游戏结束了,你该出来了。” “为什么是无笙?”无灭漠然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桑无时拍拍手,好笑道:“之前说你蠢,你还非得给自己贴上直率的标签。要论心思深沉,你连无笙都不如。她之前可是早就怀疑过你哦,哦,还是从一开始灵霄殿的事发生后就怀疑呢。你莫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吧?还是装作不知?”顿了顿,看到无灭缓缓睁开的眼眸内闪过的一丝黯然,她勾唇道:“好啦,现在呢,是谁都没有关系,最主要是内奸找到了啊,你安全了。” 无灭:……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这样。” 无灭睁着一双眼看了她很久,良久忽而笑了:“你这个人……真的很阴险。” “嗯,我知道你想夸我聪明。” …… 桑无时转身,鬼魅红衣融于这无尽血雾中,一步一寸间,鲜红衣袂翻飞,宛若血色。浓密若泼墨般的发尽散于身后,露出的那张清艳绝伦的倾世容颜,于浓稠的血雾中,看得不似真切,只是隐约可见那抹惊人的白皙中,白的竟透着丝丝冷意。金眸微亮,是她眸中闪过的无限寒意。她嘴角擒着的那抹冷然笑意,宛如绽放在修罗地狱的罂粟花,迷人,却暗藏危险。 无灭说的不错,她是个阴险的人。 是她杀死了无笙。 “那你为何杀了千息?仅是因为厌恶?” “不全是。我与雪狐族,有不共戴天之仇。” 无欲可以有杀千息的无数个理由,可以把话说得很圆满。 “如你们在祁山所说,那日你们真的在无妄海被逼的退守百里?” “记忆中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之所以那天很晚寻到我,是因为没有收到我放飞的血百合吧?” “你用了血百合?” 他的谎话说的可以圆满,但是若他真的在百里之外,是不可能感知到血百合的气息的。而那日,她让熙和刚挂出的血百合却即刻飞走,说明百里内,必有同类。 而无笙在清醒时却又不知她用了血百合,只是和无欲“恰好”找到她……没错,无笙清醒时。 “貌似是的。” “貌似?” “记忆中是这样。” 世人都道七刹无欲一把断魂琴谈笑风生间便夺人性命,杀人无形。只是竟连她也不知,原来他的奏魂术也是炉火纯青呢。 无笙的记忆被篡改过。 所以,那个为无欲做了不在祁山多日的证明之人,必须要拥有如他所说的记忆啊。 所以,原来在她被姬衡劫走的那两天里,无欲定然不在祁山,而或许就是早就不省人事的无笙被留在原处,才得以使血百合感知到同类飞走…… 但他却可以在很多时候,蓦地出现在她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你有看到一个银白色衣服的少年吗?很漂亮。” “不曾。” 她在无妄海初遇子陌时,在冰海不知处迷了路,那时没有人知道她会在无妄海一角,他却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她。 那么也就是说,他早就对她动了手脚,不知用什么办法来掌控了她的行踪。 可是…… “无时,这笛子有问题。它在吸食你的修为和元气,你之所以变不回来很有可能就是带着它所致。” 可他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抛弃了小蛮。 或许他也不会想到她用自己换了小蛮。 该怪他么? 自然该怪他啊。 他得到了无笙求救的消息,却没有作为,是不是也是放弃了自己?可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为她卖命呢…… 自己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而已。 “我们这样下去只会等死,且小蛮也不会回来。听懂我说的话了吗?那就一直向南。” “你……小心。” 南面不是出口,而是长生门的大门。 而刚刚杀了他们一个直系弟子,无笙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去换小蛮的人不是她自己,是无笙呢。 “我不知道,他前一日就消失了。” “所以桑无时变小不是因为被苍羽焚所伤而导致修为回退?” “我们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小了,不是被苍羽焚所伤。” ……既然当初她那么想救无怨,那不如也去长生门体会体会吧。 明明说好的事,怎么能突然变卦呢。 她这个人,可是很记仇的。 而她死了,百利无一害啊。 “你……不知道吗?无笙……才是真正的内奸……”和她想的一样,无欲终于找到了替罪羊。但既然他早先救过她,她就还他一恩。 在无笙和无欲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无欲。 只因无笙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要其无用,但无欲不同。 他呢,会因为小蛮的事对她愧疚无灭也会因为她帮她找到了替罪羊不得不站在她这边。 谁是真正的内奸与她何干? 往往心机最深的那个人,我们总会认为他是运气好。 只是很可惜呐,那个教她学会用心感受的人。 竟是个骗子。 但也无妨,这种事见怪不怪,世间冷暖大致如此,她早该习惯。只是很可悲的是,这世间她最不需要防备的, 却是迟夙。 第九十六章 后来,在桑无时从狱魔窟回到自己住所时,却看到了在门口撑着伞,似在等她的无怨。 他眉目紧蹙,清秀的脸上第一次对着她浮现了恼怒的神色。 桑无时越过他时,终于扫了他几眼,“哟,怎么怨气冲冲的。” 他站起原地没有动,只是转身仍旧紧紧盯着她,“无笙去哪了?” 桑无时回到院子中央,缓缓伸手拂去花椅上飘落的几片落叶,淡淡道:“我大难不死刚回来,小蛮刚刚离世,你怒气冲冲来质问我无笙去哪儿了?” 他仍站在门口,似不肯踏足一步。桑无时见此,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该问的别人都问了,但是无笙只有我一人去寻吧。” 她轻轻坐下,双手枕在头后,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无欲说她是内奸,想必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消息,你知道的啊,无欲这个人很稳重……”话未了,无怨却低声打断她:“所以无笙去哪了?” 桑无时不说话了,侧着头,金眸忽闪,看着他,不辨情绪。 “我拒绝让无笙做任何人的替罪羊,也相信你不会骗我,所以直接来问你。”他的眉眼仍旧如昔,清秀淡然,只是看向她的眸内却没有了以往的, 忠诚。 “你什么意思?”她眯起眼,语气平静。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一直很相信你,尽管我们曾经有过不愉快的事。但如今大家都告诉我无笙是内奸,我怎么可能相信?” 桑无时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凭什么不信?你能证明什么?” 他默然,良久才低低道:“我的确不能证明什么,但是……” “不能还有什么但是?” 无怨微垂了眸子,再次抬眸间,脸上是深深的无奈,他好言说道:“无时,你我都知道无灭的嫌疑最大,如今无笙莫名失踪,还背上了内奸的名号。你……” 桑无时看着院外结界外的他,冒着风雨也要来这么质问她一遭,她突然觉得很想笑,这么想着,竟也真的笑出了声,“我知道什么?”摊了摊手,语气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无时!”他怔然,脸上有些不可思议。 院内和风暖阳,繁花芬芳,桑无时翘起二郎腿,不疾不徐道:“说无灭是内奸的人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双眉紧蹙,“那是你让我……” “我让你告诉迟夙你就去了?这么听话?那当初我可没让你私自调查我,你怎么就听了无笙的话呢?”她唇角勾起,眼中却是无尽的讽刺。 无怨听闻她此言,原本晦暗的神色蓦地一白,他神色震惊,看着浅笑嫣然的桑无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神色桑无时看在眼里,好笑地摇摇头。真当她什么都没有察觉?无笙若是一开始就想查她和无灭的话,浮屠宫内最得力最应手的人,非属无怨不可了。 因为,这傻小子,钟情她啊。 倒是个痴情种呢,为了无笙,不怕与自己生出嫌隙。 桑无时看着他似被揭穿的难以启齿,不在意地笑了笑,忽而又作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哦~你是怕无灭出来报仇是吧,没关系啊,你我有过交情,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无怨闭了闭眼,手中纸伞微垂,掩住了他的神色。他嗓音淡淡:“因为无灭的实力比无笙强,且如今又被迫受限于你,所以你就把一个无辜的人拉下水为其承受罪过?……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院中气氛忽而沉默了下来。 桑无时面无表情,“你少跟我来这套,你不就是喜欢无笙吗?当初她针对我时怎么没见你站出来说话呢?无怨啊无怨,吃水不忘挖井人,谁救了你,谁让你走到今天的位置,你要记清楚。” 无怨就这么望着她,沉思良久,“好,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出真相,决意牺牲无笙了。那么我想,我也要与你好好谈一谈了。”说着,他似想抬步跨进她的院落,但只脚抬起后,却似受到阻隔般,怎么也进不了。他抬眸看着她,眉眼渐渐暗了下去。 而桑无时只是眨眨眼,一脸无辜。 既然一开始就不想踏足,那就永远没有再进的资格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神色有点漫不经心。无怨是个很聪明的人,往往很多人都察觉不到的细节都能被他一一记在心里。但他做事很小心,且没什么主见。 “在此之前,我想问一句,无时你真的有拿我当过挚友吗?”他问。 “我不会害你。” 他微微苦笑着点头,“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千山。”她言辞简短,不想与他过多废话。 “去做什么呢?” 她看着他这一脸严肃,有些好笑,但还是道:“妖界千山族一直在梵天中处于中立,但却有只黑狐当日在小西天以乐声截杀我,你觉得我不该走一走吗?” 他突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道:“我一直都相信无时你没有拿拂尘珠,那日是被一个神秘男人抢了先机,尽管之后种种巧合,我还是相信着你。可有一点我不明白,无时你是个有仇必报从不拖延之人,可为什么对抓这样一个害你背负罪名的男人,却丝毫不上心。” 她忽而摸了摸下巴,一手指尖有一下无一下敲在椅边,“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抿唇,认真道:“我是说,其实你从来没去真正找过那个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千山的人截杀你,你即刻就要前去抓人,但对于那人之事,你很少提。总是喊着要去抓人,但实际你什么都没做。”看着桑无时微动的唇角,他快速接着说道:“尽管你之后种种意外和理由,但那都不是你桑无时实力不够所造成的。” “我说……” 而无怨再次拦住她的话,“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知我的底细一般。无笙当初没有站在你这边,如今她下落不明,无灭半路截杀你,如今在狱魔窟生不如死,现在你连我都算计。所有对你有争议之人如今悄然不见,要么沉沦要么低头,你能算到每个人的行为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是你告诉我,你,抓不到那人,甚至不知是谁,又在哪儿,且这个人在你面前拿走拂尘珠,让你背负着偌大的罪名。无时,你的行为很古怪。”他一口气说完后,晦暗神色中,有着浓浓墨色。 桑无时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忽而笑了,“终于说完了?所以呢?你怀疑我是内奸?” 第九十七章 他却缓缓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如果真的把无笙拉下水,我或许会把这些事告诉迟大人。” “为了一个无笙,你让大家再度怀疑我?”她不动神色间,微微讽刺。 “你知我内心不坚定,所以来时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听你的任何话……” 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桑无时忽而又笑了,“我只是觉得那人着实有趣,若哪天你知道了,也会如我这般想。所以呐,看着他玩火自焚多好啊。”拍拍手,继续道:“无怨啊,你要知道这世间最恐怖的事不是死亡,死是最轻松的,难的是活着。还有,我告诉你哦,其实拂尘珠就是我拿的,我给了迟夙,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放任我的原因。不信的话,你就去问他咯,看他怎么回答你。” 无怨的身形猛地一震,沉声道:“果然是你拿的……”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你就去问迟夙啊。”她缓缓站起身,走向屋内,眉眼淡然:“一次不忠终生不用,我防着你是对的。正如今日你也同样来威胁我,为了一个无笙。” 身后,无怨伞下的脸色蓦地黯然无光,“你不了解别人就不要妄下定论……无时,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焐热你的心……” 她背对着他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却在下一刻关上的门间,隔绝了所有。 ……今日他的作为……啊,跟预想的毫无差别。 …… 无灭出了狱魔窟,无欲指正了无笙作为内奸的种种原因,桑无时适时添了几句,迟夙最后没说什么,也猜不出来他信了没有。她有些担心无怨,但又不想做什么。 这日,接连下了一月之余的绵绵细雨,竟意外的停了。连魔界这样昏暗的地界,此时也透着雨过天晴后的清新感觉。 也就在今日,在桑无时去夜阁的路上,无欲在曾经暗冷凉亭处拦着了她。 “无时,你好些了吗?”有几日不见,桑无时这般仔细地看着他,竟觉得他神色有些憔悴。 她摊了摊手,“我没事啊,不过我听说你找出了很多无笙的怪异之处,还挺惊讶的。” 他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早先就怀疑她了,就多关注了下……我听说上次无怨去寻你了,与你说了些什么?” 桑无时笑眼弯弯,“他说无笙不是内奸,有人在害她,他一定要找出罪魁祸首。” 无欲突然默了一会儿,才道:“无怨对无笙有些别样感情,有此想法不奇怪。” 她笑笑,提步慢慢向前走,踩过脚下黑石地面,看着这周身碧湖绿影,垂了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对啊,无灭也不是无笙也不是,难不成是你无欲?” 他紧跟她的身形忽的一顿,神情微怔,有些严肃道:“无时,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桑无时笑着转身拍拍他的肩,脸上尽是无奈,“我也觉得不可能,你知道我最相信你了。” 而他又是一默,清润的眸中倒映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无欲是小蛮走后第一个到浮屠宫门口迎我的人,那样的情况下你对我说的保证是实话,我自然信你。” 无欲眸光微动,嗓音有着些许低沉,“……万一我说的是假的呢?” “哦?那我可要很伤心了,因为浮屠宫里除了迟大人,似乎只有无怨与我说上几句话。”她故作一脸难受,清淡眉眼间却冷清得不像话。 无欲忽而笑着点点头,“嗯。” “我要去一趟妖界,在此之前走一趟迟大人那里。你伤未好就回去歇着吧。”她说完,即刻转身,未带犹豫地离开。 而下一刻,她的手忽的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紧紧的。 桑无时扬眉,疑惑看着无欲,只见他净然好看的脸上神情复杂,紧紧凝视她的目光,有些晦暗难懂,“无时……” “嗯?” “谢谢你。” 她一怔,好笑道:“谢我什么?” 他却垂了眸,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没什么,若我能早些遇到你,该多好。”他嗓音低沉,抬眸间,清雅一笑,眸中却蕴含着深深无奈。 桑无时看着他,未挣开他仍旧拉着她的手,只是金眸眨了眨,看着他不发一言。 这少年生的真好看,眉眼清澈,温文尔雅,浅色蓝衣不染尘埃,立在此处恰似一道醉人的风景。终于,她开口道:“现在也不迟嘛。” 只是在她心中,他的地位和无怨一样了。 …… 夜阁内。 缭动黑纱,暗香袅袅,微黄灯火照映着空无一人的卧房。 迟夙不在房内。 桑无时绕过雕花木廊,耳室后,院阁内,飘灵绿树前,迟夙沉黑的身影立于树下,一动不动。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微有察觉。 桑无时眉眼带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儿,“虽然迟大人说过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您,但让您知道我的去处是本分。” 他的身形未动,古朴木簪下倾泻的墨发微微飘动着,声音低沉,“你看这棵树。” 她看着他,眨眨眼,“什么?” 然而,迟夙却没了下文。 风拂过,一声猫叫突兀地响起,“喵呜——!” 桑无时一看,果不其然,在迟夙肩上的臭猫又是一脸鄙视。她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我不妨这次回来给您带一只漂亮点的猫吧。” 迟夙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啊。” “喵呜——喵呜!”绿油油小眼睛内骤然是极度愤然。 桑无时唇角勾起,看着迟夙道:“那我先走了?” 然,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是静默原地,眼神依旧落在前方的灵树上。 “你看这棵树。”他嗓音淡淡,带着一丝莫名。 桑无时回头,看那绿莹点星,光晕温软,红绳紫铃,听那轻灵声动,暗响怡人。 ……她垂眸,轻笑道:“嗯,几日不见,这树……好看了。” 他默了一会儿,“你瞎吗?” 桑无时盯着那树,没动静。 树上漫枝的细小红绳紫晶铃铛中,树条的最前方,挂着一枚竹签,下方悬着一方玉石。还是普通石头的模样,只是却是周身通透,蓝色光晕于透明介质内缓缓流动。 桑无时笑:“这棵树确实挺漂亮的啊。” 她不为所动,也不想要。 第九十八章 迟夙忽而拍拍手,妖异的脸转而看向她,勾唇道:“我知道了,你可能是瞎了。我给你换双眼睛吧,想要谁的?” 桑无时缓缓走至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清清淡淡的话语,响于这暗然夜色,“天物配美景方能显出其美来,人乃俗物,天花乱坠的倒是丑了,不过迟大人如此说,想来是送我的咯?” 她不想要。 迟夙看着她,眸内暗沉,幽亮眼眸中倒映出她淡漠的眉眼,手,忽而抬起,轻落于她的唇边,带着夜风的凉。 “你想得美。”修长手指轻抚过她微红的唇瓣,他挑眉淡淡道。 桑无时一怔,却刹那间身形微微后退了些许,她轻笑道:“我可不就是想想,迟大人才不是那种会做小男孩的事的人呢。” 迟夙放下手,蓦地笑了,“怎么办呢,突然好生气啊。” “我房内也有一块小玉石,可漂亮呢,晚些时候我也挂上去如何?”她道。 “挂的离我远些。” “我偏不,迟大人挂的那个地方风景好。” 他忽的转身,不再看她。微风吹动间,铃铛相触的轻灵声响,带着点点回音,在这静谧的院中空灵般回响。 迟夙极淡的嗓音响起:“我聋了吧,居然完全听不出你的情绪哈哈哈哈哈……” 桑无时笑意嫣然,金色双眸中一片静然,“哪有,我这不高兴着吗,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迟大人?” 他好看的下颌微微扬起,抬起的指尖停在唇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指尖纤长,比起善琴的无欲还要美上几分。 “从来没有骗过我?”他看着那棵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当然。”她答得肯定。 “那就好。”迟夙转过身来,语气玩味,似乎听到一件很可笑的事。继而,他黑袍微动间,手指按在桑无时的脑门上,轻点了两下,勾唇道:“你用谎言得来的东西……一定也是谎言。” 她醉眼星眸间,浅笑嫣然,“所以我从不对迟大人说谎。” 忽的,他不耐烦挥挥手,声音陡然冷冽暗沉:“快走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令人讨厌极了。”但下一刻,却又不耐说道:“算了你别走了,我还是杀了你吧。” 她快速转身,不带一丝犹豫,“迟大人安。”然后飞一般的离开了那里。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这种被人当成宠物还要拼命摇尾乞怜的感觉。 并不好。 …… 翌日,桑无时院中,原本冷清的院落内突然传来一声“啪”的一声拍桌声,接着就是桑无时略微气急的声音:“你这小鬼……!这次我就破例带你出门,但是有一点,你不许飞!不许飞!” 简陋卧房内,桑无时坐在桌前,一脸头疼看着端坐在桌子对面的子陌,难得他终于肯屈尊不继续飘在空中。只是,小鬼神色淡淡,银色发带随着顺滑黑发垂胸前,额前小辫轻晃,他睁着迷朦大眼,看着桌上没有桔子的盆陷入了沉思。 桑无时叹气,“你要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行走,也不可以用法术。” 他如星海般的蓝眸内毫无波动,“为什么?” “因为这样别人才看得到你啊,你说你生的这么好看,万一有小姐姐一开心,送你一筐桔子。”她盯着小鬼一脸正经地说道。 子陌斜了她一眼,“长得好看就能送桔子?假的吧。” 她再次一拍桌,果然小鬼又皱了皱眉,只是良好的修养没让他的嫌弃之情表现得那么明显。“真的!小姐姐们都可喜欢小朋友了,你随便可爱下,她们绝对招架不住!到时候想要什么有什么!跟你说哦,千山不仅有桔子,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说……” 小鬼忽而抬起小手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打断了她一脸滔滔不绝,“所以我们是去找桔子吗?” “呃……”桑无时有些语塞,有些汗颜。其实是小蛮走后,她没找到拿桔子的地方。 “你若是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去了。”她挑眉作似威胁。 小鬼神色恹恹,“这好像不是你能决定的哦。” 桑无时:……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欠收拾? 她咬咬牙,指着桌上空无一物的盆,威胁道:“好啊,你可以跟着我,在天上飘啊飘,但是我不会给你吃的了,然后你就又像上次一样偷偷去拿?告诉你,这是小偷的行为!是很可耻的!懂不懂?” 子陌小脸忽而沉默,摸着下巴思忖良久,道:“没人见到就是偷吗?” “对的。” 他却似想通了般,轻轻点点头,“哦,那我下次在你眼前拿。” 桑无时:……她真的有些头疼,这个油盐不进的小鬼! “反正……反正如果你再像以前那样在天上飘来飘去,那我就……我就……”她狠话说到一半,却实在想不出一时半会儿能对他做什么。 端坐着的子陌又打了个哈欠,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要不你先想想?” 她双眉一竖,咬牙道:“我就不跟你说话了!你想啊本来就只有我能看到你,这一路都没人理你……多无趣啊……” “哦。”淡然脸。 “你哦什么啊!我是说真的!” ……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骗你的哦!”桑无时绕过桌子,紧紧坐在白衣少年旁边,明显感觉小鬼皱皱眉不自然后退了些许,她直接无视,索性将脑袋枕在桌上的双臂上,嘴里絮絮叨叨:“小姐姐都很心软的,我教你怎么讨小姐姐欢心哦,你看着我……这样…这样……”她突然微蹙起眉,金色瞳仁中泪光闪闪,委屈巴巴,小嘴微抿,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虽然本意是卖萌撒娇的可怜样,但…… 子陌看了她一眼,再看了她一眼,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默默移开了视线…… …… 离开魔界的时候,无欲出来送她,称迟夙已于她出发前一日闭关了。 她心中隐隐有丝不安,她不是傻子,不是没有察觉到迟夙近来的虚弱,只是没原由的,她也没胆子多问。 所以这次虽是明面称闭关,但迟夙……怕是情况不太好。 第九十九章 …… 妖界千山狐族,位于冥海之外的千层雪峰之上。所以前往千山,冥海海域是必经之路。 彩渔镇,冥海的入界之处,有着众多龙族本族之人世代镇守在此,镇内同时混杂着异界异族之人,熙熙攘攘,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夜晚的彩渔镇颇为热闹,华光笼罩,暖亮如白昼,那竟是靠十里一楼阁的众多熠熠发光的夜明珠照亮整个彩渔镇的暗夜。街镇上人来人往,盈声沸天。冥海海域的夜风呼啸,吹得各楼阁上赤金旗帜肆肆飘舞,伴随着买卖小妖的声声招呼吆喝,拥挤如潮的街市上,有鼠兔小妖的杂耍卖艺,有步履匆匆的魔物,有风情万种的狐妖勾笑,亦还有冥界鬼族画皮公子倚楼而作,以血入画,勾勒新鲜皮貌。 在这片喧嚣繁华之外的静谧海域一角,明珠光华微淡,迷朦的昏暗之间,一艘小船静浮于微微翻滚的海面,轻轻摆动。 海风滚滚,甚至吹乱桑无时向来柔顺的青丝,听着这浪声滔滔,她靠在船头风中凌乱,盯着一脸神色悠然仰躺船面的子陌,良久良久,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子陌最终还是被她说服,变成了普通小孩子随她而来。他们于今日午时本就该从这彩渔镇出发前往千山,但却听此地人言,三日后便是百年一遇的寻易节,龙宫结界大开,龙族众多奇珍异宝稀奇古玩都会在此镇上与各界各族有心之人进行自愿交换。冥海海域,若是没有龙族之人的避尘珠,外人均不能入得冥海稍久,所以这龙族之宝,一向只有他们自愿带出来的份。因此这百年一遇的寻易节,委实算是各界一番热闹大事了。 而桑无时想着,此次自己私去千山也不差这一两天,索性就也留下凑个热闹,说不准还真能换得啥有趣的宝贝呢。 但可恨的是,小鬼一直神色恹恹,对此丝毫不感兴趣,要不是桑无时死拉硬劝,他没准儿早就跑进自己结界睡大觉去了。 桑无时就着夜风,重重叹了口气,“子陌啊,你说你这整天昏昏欲睡的,这么美的海景都唤不醒你?”说着,边转过头,挪得离小鬼更近些,接着道:“何况你眼前还有这么个美人哥哥,嗯?”眨眨眼,努力刷存在感。 子陌小小的身体静躺于船面,海风刮起他翻飞的银白衣摆,朦胧夜色下,他双眸微闭,神情淡然,宛如一只恣意的白蝴蝶,“见多了自然就免疫了。” “……”桑无时嘴角一抽,“你这小鬼,现在给你两天时间放松你还不爽,等到了千山有什么危险还说不定呢,真是不识抬举的臭小鬼。” 他突然斜了她一眼,双手仍旧枕着小脑袋,幽幽道:“难道我们不是去找桔子吗?” 桑无时一噎,呃…..好吧,说漏嘴了,她赶紧轻松一笑,目光落到一望无际的深海面上,却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坐靠在船头问:“子陌,你可知无妄海有尽头吗?”如果迟夙那厮真的没发神经的话,小鬼应该会知道的吧。微微侧头,她问的漫不经心。却还是没有错过子陌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她微皱起眉,看着他没说话。 子陌枕着头的手放下一只,蓝眸微闭,小嘴抿起,良久才道:“或许吧。” 桑无时心中一跳,小鬼并未像往常一般给她个鄙视的白眼或者损她两句,而是三个字“或许吧”,这就已经可以说明,迟夙所说的无妄海的尽头,竟真的存在。她笑笑,再次打破僵局,“马上这里就有热闹看了,还能寻到很多龙宫之物,没准还能看到龙的真身呢,怎么样,突然有没有很期待?” 子陌不为所动,淡淡道:“修行五千年没见过龙宫之物。” 她盯着躺在不过一臂之隔的船面的小鬼,极力忍住揪住他小辫子的冲动,咬牙,“你欠揍是不是?我这不是来见了吗?” 他很淡定,“修行五千年也没见过龙。” ……. 桑无时突然一个翻身,也直接躺在他身旁,学着他双手枕头,却是看着辰星漫天的夜空,不说话了。 呼呼海风吹乱一池夜水,小船也微微摇晃,她鲜红衣裙翻涌,与他银白衣摆交相缠绕,旖旎夜色,却空带一丝莫名沉寂。看着头顶上空的万千繁星,她轻声开口:“子陌,你修行了多少年呢?” 他微闭的眼睫似轻微一颤,却未回答。 桑无时眨眨眼,盯着那星光点点接着道:“有一人也曾说过我的修为与阅历不成正比……” “你见过多少人?品过多少喜怒哀乐?看过多少世间愁苦?有被人背叛过吗?有伤心流泪过吗?你的心,恐怕从没有为别人而跳动过,对吗?” …… 其实,无欲那日的话,莫名让她记忆深刻。 “那人说,我不曾懂得世间冷暖,苦痛悲伤。其实他却错了,冷暖也好,苦乐也罢,从来都是我自己的,又何谈懂不懂?我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在未遇到迟夙之前,也曾行至五界,踏遍四方,之后随他千年,也是恣意畅然,纵笑梵天。这世间万般,我该是都见过的。只是……”她却停住,不再说下去。只是都似云梦烟雨,纵使使她哭过笑过也痛过,却仍旧恍然若梦,虚幻得在她心中不留一丝痕迹。 她转头,看着情绪似有微变的少年,淡淡道:“所以子陌,或许阅历与修为并不对等,或许,眼见也未必实,所求也未必真。”所以,她从不强求追问他的来历,也没有特意质问他为何总是对她冷眼旁观,就像,锁魂殿那般,就像,被笛声困住心魔之时。他不说,她就没有再主动问起,为什么他不救她。 子陌缓缓睁开的蓝色双眸中,雾气淡淡,却清亮如昔,他眉眼清淡,声音平静,“所以即便知道这般,还是会一如既往追求你的追求?” 她却忽而又沉默,看着他没有开口。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银白衣袖的小手,指着繁闹的星空,又指着船下海水波光潋滟中倒映着的夜空幻景,略微沉声道:“就如这般,明知所求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虚幻一场梦,还是会坚持吗?”说着,手中灵光一闪,一声“咚”的石子落水的声音,激起海面万千涟漪,却硬生生打破那水中的醉人繁星。 第一百章 桑无时看着那海面圈圈涟漪散尽后,重归于好的镜面上,微微波光中又重新浮现出的夜色星辰,蓦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看,就像此刻,明知也还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沉醉其中,只是因为得不到那远在天边的真实而已。”她说着,缓缓抬起手,想触碰那看似触手可摸的繁星,轻轻一握间,也只抓住了片夜风的凉。 他也侧头,四目相对间,一刹的寂静却似延长了千年。她看不懂他眸内的深意沉沉,只听得他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夹杂莫名:“阿桑,那你觉得,此刻真实吗?若是可以选择,你可愿一直活在这样的悠然下?”他的脸上满是认真。 桑无时却果断摇摇头,垂落的眼眸掩去深深暗色。 这就好比一场人生赛道的奔跑,你不停的奔在前方,跨过荆棘,走过泥泞,终于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却被告知这是条永无尽头的路。回首时,身后血迹斑斑,脚步蹒跚,自己伤痕累累,负重不堪,但,于这条路上,退之可惜,留之颓然,所以只能不停向前冲,即使暗无终点。 而她,没有退路,也不愿走退路。 子陌神色已经如常,好看的眉眼里是她静然如斯的美好,他淡淡看着她,避重就轻道:“所以你此刻感觉不真实吗?”和我在一起。 “嗯?”她抬眸,有丝不解。 然,下一刻,一只微凉的小手落至她的面颊上,轻轻一捏,力道不重,却还是有点疼。“这样呢?还不真实?”子陌说着,手下欲再度用力,桑无时黑着脸一把拍下他的不安分的爪子,方才深沉严肃的神色被满脸怒意取代,“小鬼!谁教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我是你主人你忘了吗?!” “哦。”小鬼又恢复了恹恹表情,微闭着眼眸,似是又要陷入沉睡。 “你又哦!我觉得现在应该教教你,什么是尊老爱幼……” 他双手捂住耳朵,脸上又漏出嫌弃的神色来。 桑无时:…… 其实,她虽然不想走退路,但是,如若这条路上,有着小鬼可以时时逗弄,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喂喂喂,小鬼,你会一直陪着小爷我浪迹天涯么?”试探的语气,混着呼呼海风,有点不似真切。 子陌继续闭目,没有回答。 “小鬼!你就说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嘛?” 夜凉如水,静谧得只剩风声。 “小鬼!!!”巨大的咆哮瞬间惊起停歇在海边的几只海鸟,桑无时恼怒地一伸手中,子陌咻的一声飞至半空,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闭眼。 …… 就在桑无时和子陌大眼瞪闭眼良久后,她还是瞪累了,妥协了,打道回客栈。本来她彼时心情委实不好,但看着小鬼停在海滩上,迈着摇摇晃晃的小步子跟在她身后时,她总是忍不住想笑。 回头,一脸愉悦,“小鬼,要不要我牵你啊,你好像还是学不会走路哦。” “拒绝。”义正言辞间,又是两个不稳的小脚丫踩着金黄沙滩,留下浅浅脚印。 “……快跟上。”故意快步走两步,桑无时还是又转过头,看着他走得艰难,有些无奈,有些想笑,手轻轻一动,为他清理掉海滩上尖锐的乱石,好笑道:“快点,回客栈就有桔子了。”她伸了个懒腰,继续向前走。 然,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没了声响,再回头时他已经距她有一段距离,如他这个速度,明日都到不了。“看了这么久再美的景也该看够了!快点!”她催促道。 “哦。”子陌神色有点冷淡,虽这么答着,可晃荡的脚步一点都没有加快。 桑无时等了好一会儿,金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的无奈,就又走了回去,手中幻化出一根小树枝,“我说你啊,还真是小孩脾气。”说话时她把手中树枝上扎手的枝丫掰了下去。“巧了,我此刻内心也很不爽。”她的话半真半假,笑容却很真实。 而意料之外的,他竟没有反驳什么。 桑无时将手中树枝递过去,好笑道:“你牵着另一头。” 子陌看着那树枝,沉默思考了一会儿,眼神恹恹的,“不要。” “让你牵着你就牵着,不然这个速度明日都到不了客栈。”她表情有丝恼怒。 但小鬼依旧冷淡脸,“不要,看起来很奇怪。” 桑无时唇角溢出的一抹笑硬生生憋住,“哪里奇怪了,人家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顿了顿,看着小鬼突然古怪的神色,她继续一本正经地唬他:“花枝在有些种族代表着幸运,传说牵着两头的人会永远惺惺相惜,永世安稳。” 他终于抬眸瞥了一眼她手中枝条,有些嫌弃,“你这个是柳枝。” 桑无时:……“你就不能把它当做花枝吗!快!牵着。” “拒绝。” 这小鬼真难伺候。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早点到就有桔子吃了,你不是不能饿肚子吗?” 小鬼闻言,微微垂下眼眸,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慢慢伸出一只小手拽住枝条的另一边儿。 桑无时满意点点头,笑道:“跟着我走就好了。”她优哉游哉走了几步,小鬼在后面慢悠悠地跟,不时回头,看到他那可爱的小模样,每次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蓦地,笑声大了些,力道便没控制住,枝条被她扯断了,落在海滩上。而小鬼本就走路就不太稳,这么一下险些后退跌坐在地上。 桑无时微楞神间,顺手就丢掉了断了一半的树枝,手中重新化出一根漂亮的花枝。她莞尔,却于抬眸间见子陌蹲在地上,将刚刚断了的枝条捡了起来,放在了唇边儿吹了吹。 小鬼一向有些怪癖,他曾经很怕脏,坐到哪里都要干干净净的,结界内也是一尘不染,恍若仙境。所以对他这个行为,桑无时有些不解。“别捡了,多脏啊,这还有新的。”他没有理会她,将擦的干干净净的枝条收好放到自己怀里收了起来。 桑无时不禁再度莞尔,“那东西出了冥海到处都有,你喜欢可以折一堆嘛。”说着将手中花枝递了过去。 子陌湛蓝双眸中,平淡如水,柔柔月色下小小玉立的身姿,竟是显得格外出尘绝世。他抬起手,轻轻牵住另一头,银白衣袖轻动,淡淡月华下,似流光浮动。 她眉目一弯,金眸笑意点点,唇角扬起,就这么一手拉着身后小小的他,一步一个脚印。华光繁星,朦胧微光,一红一白,一大一小,双双身影,渐渐隐没在无边夜色中…… 第一百零一章 但,这样的温馨祥和只持续到他们回到镇上的客栈内。 桑无时看着桌子上空空如也的果盆,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年头,除了子陌这个小鬼,竟还有人会偷桔子?她的脸色很不好,因为这盆桔子,可是她用了结界内好多珍贵之物才在这彩渔镇上换来的! 这该死的偷儿! 原本走在她身后的子陌,缓缓踱步到桌前,一双大眼睛看着盆里空无一物,似乎也有些怔住了。眨巴眨巴眼,他转过头,不很友好地看了桑无时一眼,眼神抗议。 桑无时眼角一抽,这一天之内怎么在这小鬼面前窘了这么多次。她提起桌上空篮,上下不住摇晃两下,蓦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有些古怪,“子陌……你莫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兄弟姐妹……” 小鬼闻言,很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是在为你的失职找借口吗?当初说好的,不让我饿肚子。” “……那谁知道这彩渔镇竟还会有人惦记你的破桔子!我觉得……”桑无时挺直腰板大声道,但话说到一半,却只见一抹白影瞬间闪没在屋内昏黄的床角。 她的眉目忽的一冷,手中紫光涌现,噬灵鞭紧握在手。 这熟悉的气息,千山狐族。 莫不是走漏了消息,千山知道她的来意不善,便是要来个半路意外身死的下场?呵,倒真是好算盘呐。 她不动声色将小鬼挡在身后,鞭身黑紫的光幽幽浮动,带着她一步步向那空无一人的床榻走去。 静夜如斯,默得可怕。脚步落在青板地面,一声一声,更似敲在人的心头。桑无时眼一凛,紫鞭蓄势待发之时,原本漆黑空洞的床榻下忽而窜出方才那抹白影,一只通身雪白的灵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冲来! 鞭声霎起,却于下一刻硬生生收住在半空。因为,刚刚前一刻还满带凌厉的狐狸,却于这一刻瞬间跪抱住她的大腿,同时伴随着女子杀猪般的惨叫:“救命啊,不要杀我!!!我只不过拿了你们几个桔子而已……不要杀我啊!” 桑无时试图用力挣脱被抱住的双腿,却发现硬是不动半分,她看着子陌,后者一脸无辜耸耸肩,似也是没想到会有这般场景。 她眉目垂落,看着紧紧抱住自己大腿的女子,眸中,目光复杂。 这是一个身着浅蓝纱衣的女子,简约流云簪的青丝下,是一张仿若透明般洁净的明媚容颜,肤若赛雪,唇似点绛,扑簌的灵动大眼中,此刻硬生生被她挤出两滴泪来,嘴里不住哀嚎:“小女子我只是太久没见过桔子了,而且还是如此新鲜的,一时鬼迷心窍,请您不要杀人灭口哇,呜呜——”说着,竟还如八爪鱼一般,更加用力缠住桑无时的双腿。 她嘴角一抽,这是什么跟什么?深深吸了口气,桑无时脸色不是太好,“我说……这位姑娘,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再哭叫?” 女子抬头,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得有些过头,“那你能不能别再动手?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似乎定神看了桑无时一眼,“你看着貌似是个君子,所以不会动手了吧?” 桑无时眉毛忍不住跳了跳,冷声道:“那你快松开。” 瞬间,身下束缚消失,女子笑意盈盈拍拍手站起身,开心道:“你可真是个好……”但话未说完,她目光一转,就牢牢落到了桑无时身后的子陌身上,再也移不开眼。 “哇……好漂亮……你生得比我的族弟还好看……”怔怔然间,女子看着子陌,由衷发出一声惊叹。 小鬼仰起头,大眼睛眨巴两下,然后就只见那姑娘三两步走至他面前蹲下,满脸言笑激动,“姐姐叫阿繁,你叫什么呀?” 子陌再次眨巴双眼,突然变得很是人畜无害,乖乖道:“子陌。” 桑无时脑门滑下一滴冷汗,心里嘀咕:“教他的这么快就用上了?” “你真的好漂亮呀,好想把你带回去给母……大家瞧瞧,她们一定会很喜欢你!”叫阿繁的女子说得眉飞色舞,一瞬不瞬盯着小鬼,眼睛里放出的光都快闪瞎桑无时的眼了,她略微有丝被无视的不爽,“喂……” “有吃的吗?”子陌问道。 阿繁激动一拍手,兴奋极了,“当然有啊,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家什么都有的!” “好。”乖巧可爱脸。 “你答应啦?!好好好,我们走!”说风就是雨的,阿繁迅速起身,竟也像没看到桑无时一般,直接拉起子陌衣袖,二人转身朝门口走去。 …… “喂喂喂!你们给我站住!”眼瞧着俩人就要走了,被忽视的桑无时赶紧叫住他们,这情况转变的太快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神色乖巧的子陌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次转过身,“小鬼!你给我过来!” 阿繁也似现在才想起她,停住脚步,好奇的目光在子陌和桑无时身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嘀咕两句:“你这人怎么这么凶啊,怎么能对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瞪眼睛呢。” 桑无时上前一把拉过小鬼,跟母鸡护崽儿似是护在身后,“这是我的!” 阿繁看着她,有些不满地皱眉,“咦……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啊,也不怕弄疼人家小孩子。” 桑无时:……她抚了抚额,无奈道:“狐妹妹,这个小孩可不是你看着这么简单的,他是不会……”说着说着,桑无时的脸色越来越黑,这该死的小鬼,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是怎么回事? 只见被她护在身后的子陌不知何时默默挪了出来,那双湛蓝的双眸内此时泛了水雾,唇角微微下垂,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 果然,阿繁看不下去又将他轻轻拉了过去,“你看他跟着你都没吃的,你还欺负人家。” “不是……先等会……哎,也不对,就算他跟着我怎么样,你也不能抢人啊!”她无语。 “谁抢人了,他自己愿意跟我走的,话说你是他什么人啊?”阿繁一脸戒备看着脸色黑得不能再黑的桑无时,这个大姐是不是管的有点多?那一脸把她当成人贩子的表情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他哥哥啊。” 第一百零二章 “哪有你这么不疼人的哥哥,看看人家都快哭了。”阿繁垂头看着子陌友好笑笑,“要不跟姐姐走吧,想吃什么有什么。” “有桔子吗?”委屈巴巴。 呃……她也明显一怔,随后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有些焉焉的,“桔子哦……这个东西好像一直蛮低等的,所以我们家好像一直没有呢……” 桑无时翻了个白眼,有的话还会去偷他们的桔子?小鬼这脑子真不好使!“看吧看吧,她没有,你快回来。”赶紧冲着子陌招招手。 阿繁迅速挡在他面前,但气势却有些不足了,“谁……谁说没有了?我们可以去找嘛,不就是桔子而已,远处的那整座山都是我们家的,要什么有什么!” 桑无时撇撇嘴,真是说谎都不脸红呢,还都是你家的,难不成还是开矿的?这么想着,她的唇角突然忍不住一抽,有点莫名想笑。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一脸委屈的子陌,竟缓缓点了头,然后这俩人,居然走了!走了!走……了!!! 她一人站在门前风中凌乱。 发生了什么?一个桔子就能把他带走?这小鬼何时对她这么和颜悦色过! 要是去硬抢回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也太丢人了!传出去让人知道她魔界七刹桑无时的人居然被一个桔子拐跑了,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这么轻松就能跑,要他何用! 桑无时牙根儿都咬的咯咯作响,正准备关门,前方楼梯拐角昏暗处忽的又刮起一阵风,再一瞧,一蓝一白的两人又回来了。 “我……我…我忘了此次是离家出走了,若是这么冒冒然回去,下场一定会很惨的。”蓝衣女子面容愧疚,梨花小脸上颇是难为情。 桑无时双手环胸看着子陌,幸灾乐祸道:“桔子没了吧?”但再一看,小鬼手中拿着两个圆溜溜的金黄小桔子,这姑娘是偷拿她的花献给他这尊小佛爷?脸色再次黑了黑。 阿繁咬唇低声道:“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要等母亲消消气再说。” 趁此时机,桑无时赶紧又把子陌拉了过来,一脸不爽,“哦,再见。出门右拐,不送。”说着,手下毫不犹豫就要将门关上,阿繁却突然急了,猛地一把抓住她欲要关门的手,握得紧紧,“不要这么无情嘛,这大晚上的,多不好。” 她挑眉,看着握住自己手的芊芊玉手,突然勾唇坏笑:“狐妹妹今晚可是要跟着我?” 谁料话音刚落,那姑娘脑袋点的如小鸡啄米,“好啊。” 桑无时:……这姑娘脑回路怎么跟常人不同?“你跟着我干嘛?” “不是你让我跟着你吗?!”阿繁死命推着掩上一半的门,桑无时毫不退让,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这么凶,一定不会好好善待他的,我要守着他!” 桑无时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已经有些不耐,“我说,这好像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啊,他现在是我弟弟!” ……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眉色冷意渐起,且不说这女子千山狐族的身份,就单是这么三更半夜出现在她这个即将去千山找茬的人面前,行为如此扯淡,她就本该不留祸患。但考虑不日就是龙宫寻易节,届时闹出什么事来怕是有些麻烦,索性留她一命。 许是她身上散发的冷意有点摄住了她,女子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但下一刻,在她还未及有其他反应之时,桑无时猛地便合上门,并用结界封锁得紧紧的。 …… 半江瑟瑟半江红,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霞光万道,满海金波。冥海独特的日出秀景伴随着初晨的微光穿透云层,飘过海面,洒向祥和寂静的彩渔镇,又唤醒了沉睡梦中的众人。 明日便是寻易节,桑无时想着反正也是无聊,还不如带着小鬼出去转转,最好是能让他见识见识外界的冷暖是非,这样才能明白她是个多么好的主人! 微光初泻,透过半掩的窗在屋内投出一地光影,而就在桑无时打开门撤去结界时,那斑驳的碎光中,却能清晰地看到有一人正背着光蜷缩在她门角处,脑袋埋膝,颇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可怜之感。 那是昨日的阿繁。 而她听到开门动静,猛地便抬起放在膝上的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就这么直接撞进桑无时眸中,接着便迅速地站起,“你终于起来了!”许是蹲了一晚上,冷不防地一下站起,她的身形有些踉跄,同时含雾双眸不住地往桑无时身后扫去,待看到银白衣色的子陌缓缓走出时,她眼中似有若无的委屈瞬间被满眼的喜悦占据。 桑无时神色淡淡,并未因为她或许就在结界外苦守了一夜而有丝毫动容,但还是隐隐感觉两边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样啊,反正你能在这里等寻易节开放,说明你很闲的,你们就带我一个呗。”她白净的脸上此刻竟也露出丝丝委屈巴巴,而后一双灵动大眼死命冲着眉目淡然的子陌使眼色。 子陌却忽而面露胆怯,怯生生看了桑无时一眼,咬着唇似是不敢开口。 桑无时:……她带着装模作样的小鬼一路前行,丝毫未管身后的蓝衣女子,谁知她就像块牛皮糖一样,硬是他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一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冥海晨光笼罩下的彩渔镇,此刻晨雾未散,清风徐徐,袅袅烟雾中,这样的清晨便已被唤醒得热闹非凡。 在众多人聚集的一处,桑无时带着小鬼举步穿梭进去,原来是一只看起来道行还不错的魔物此时正在展览他的战利品。只见那人爽朗大笑间,手中妖锁便捆着几只妖兽悬于半空,他大声道:“此乃在下在祁山侥幸所得的极好的乘骑之物,众友若有不想耗费自身灵力腾云时,这些骑兽就大有所用!而且诸位放心,经在下之手,此等早已被驯服,兽性可控,放心入手!” 周围聚众窃窃私语,有踌躇犹豫的,有上前讨价还价的,一片哗然。桑无时看着那几头被困住的妖兽,有蛊雕族的鸾鸟,有看起来凶残的灵虎,还有苍鹰鸣蛇之类。她瞅了眼兴致恹恹的小鬼,突然摸摸自己下巴,似是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零三章 小鬼也瞥了一眼她,直接看穿她的想法,不客气道:“你虽不会飞,但我觉得这些东西或许跑路的本事还不及你。” “嘿,你这小鬼,怎么说话的!我就是觉得要不咱买一头回去,跑起来多费劲,有人带你飞还不好?”她摸着下巴坏笑道,似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当下就拍拍手,谁知那个甩不掉的牛皮糖又挤进厚厚的人群,一下朝他们扑来,嘴里不住嚷嚷:“哎呀,别呀,这些玩意儿我们家多的是,倒时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她这一不大不小的惊呼,瞬间惹了不少人的目光。那姑奶奶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小脸红扑红扑,满脸笑意站在他们眼前。 桑无时脸一黑,拉起小鬼直接转身走人。 身后的叫喊声却从未停过,“哎,你们等等我!” “不要这么绝情嘛!” 街上盈声沸天,各界人士络绎不绝。 伸手从一条鲤鱼精手中拿下一串火红诱人的糖葫芦,递给一脸好奇的子陌,桑无时勾唇道:“小鬼,要不要尝尝,这可比桔子好吃多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正待伸手接过,一串微带喘气的惊呼又响起:“停停停!这水族的糖葫芦怎么吃得!我们家……” 桑无时脸色一沉,又带着一脸疑惑的子陌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鲤鱼精神色晦气地与那蓝衣女子如何争辩。 越走越快,桑无时疾步的身形带着子陌穿梭在镇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这一红一白外加身后紧紧跟随的那抹蓝,形成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她步履未停,神色淡漠,但微微侧头间,却发现小鬼并未跟上,而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立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 桑无时怔了怔,正欲开口时,子陌又忽然慢慢跟了上来,他神情依旧淡漠如初,气质清冷。而也就在这片刻时间,阿繁火急火燎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双手叉腰,微微喘着粗气,面容上有丝小委屈,“你们太绝情了,就不能等等我嘛。” 桑无时转眼看着她,眸内冷意渐渐凝聚,薄薄的唇角扬起一抹讥笑的弧度,“你可知道我是谁就这么冒然死缠烂打?”说着,就举起自己的右手,拇指上黑色镂金的扳指在微阳下泛着丝丝冷光。 阿繁瞅了两眼,随即努努嘴,语气有些小惆怅:“我也不是……死缠烂打……你要是喜欢这种配饰,我若是回家后真的可以送你一堆的,你们就让我同行吧。” 桑无时真心有些无语,这年头不认识七刹扳指的人可不多了,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天真还是心机颇深另有目的。她沉默了一会,看着阿繁没说话,似是思考了良久,忽而慢慢走近她,唇角勾起,“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现在身无分文啊,明显是个累赘,我们不需要。” 许是她的话说的过于直白,阿繁如雪般透明的小脸委屈更甚,但不过一秒就喜笑颜颜,“我可以赚钱的啊,绝对不会是累赘的!” 桑无时笑笑,不置可否,却缓缓转过了脑袋,视线落在此时街道上一座古竹楼前方,那里此刻是冥界画皮鬼族正在以血研磨,做着替人描皮画骨的买卖。她手一抬,指了过去,嘴里淡淡道:“现在那里就有一个赚钱机会,只是不知你舍得不舍得了。左边的队伍,用你的容貌换得金银如何?” 阿繁浑身一震,似是有点不可置信般,桑无时看着她一脸被惊吓的表情,勾唇笑道:“不是要撕你的脸皮,只是照着你的模样画一层皮罢了,如何?” 她的手依旧指着竹楼前左边的队伍,那里只有一暗衣公子静坐摆好的桌案前,除此之外却空无一人,那是出卖皮貌的生意,而右边,人群涌动,从红衣鬼公子桌前排起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他们都在等待以金钱换得称心如意的脸貌。 若说这容貌换得最勤的,无非就是鬼族画皮了,他们画骨成颜,一笔一划间勾勒令自己满意的面容,朱颜浓丽,却难免僵硬,只因不是照着真人真实自然的描摹。但这世间,肯主动出卖自己容颜的又有多少呢? 阿繁突然不说话了,咬着唇看着一脸漠然的桑无时,又看看一脸淡然的子陌,面上几多踌躇几多忧。桑无时只是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淡淡笑了,准备转身离开,但下一刻,那个义无反顾转身朝着桑无时手指方向走去的背影,不得不说,让她怔在了原地。 蓝衣少女忽而顿住,转身问道:“那我证明自己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告诉我你的名字?” 桑无时收回怔然的神色,唇角微扬,“无时,单姓一个桑。” “桑无时?”少女眉目轻笑,缓缓点了下头,粲意的笑容间有丝称赞,“这个姓配这个名字蛮好听的。” “桑无时?你这个姓氏倒和名字蛮配……”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说过这话。 她扬起的唇角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仍在下一秒的恢复如常中,看着那抹蓝色身影渐行渐远,神色淡漠。 阿繁在画皮公子一行人处出现并直接坐到那空无一人的台案前时,周遭的人瞬间向她投去讶异的目光,而同时盯着她的那些女画皮们,眸内闪着炽热的幽光,这让本就忐忑不安的她俏丽的小脸变得煞白煞白。 那桌前的公子也是一愣,仔细看了她两眼后,轻轻笑道:“姑娘莫不是走错了?我这是……” 但阿繁却突然一闭眼,急忙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所以还请你快些,我等着拿报酬!”急促语气间,是遮掩不住的些许胆怯。 男子突然一默,清秀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眼神却带着莫名,他道:“如此还请姑娘睁开眼。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话虽不假,但在下却得两者兼顾,不得已先替姑娘描摹皮骨,如有冒犯,还请海涵。”话虽说的委婉,手却是毫不迟疑就向阿繁纯净灵澈的小脸上摸去。但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男子的手却忽的被人轻轻一挡。他微微恼怒间回头,赫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只纤长分明的手的主人。红衣胜血,肤白雪莹,淡漠面容上,那双醉人金眸却亮得惊人。她红唇轻启,在阿繁惊喜的眸光中淡然道:“我家小妹不懂事,也请海涵。”那男子本不欲作罢,但目光一转看到抓住自己那只手上的扳指时,忽的收敛恼怒的情绪,不在意施施然地拱手退下了。 第一百零四章 桑无时看着她,似乎有些微微头疼,“你能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吗?” 立马对方拼命点头,一双大眼亮晶晶看着她。 桑无时无奈点点头,突然间一扬手,眼前的阿繁却忽的变换了容貌,清秀佳人,小家碧玉。“如此的话,带上你也无妨了。”说着,她自顾自的随着子陌离开。 身后女子激动的声音紧跟而来:“喂喂,你这易容术靠谱不?会不会一下子被人拆穿啊?” “你再啰嗦就别跟着了。” “哎!好了好了,姑且相信你。” …… 她绝不是心软才选择带着她,或许是有因为一刹那她像极了小蛮时的触动,但或许是她觉得她千山狐族的身份,也许并非毫无用处。 她从来不是心软之人。 …… 就这样,她带着百无聊赖的子陌和兴致盎然的阿繁,足足逛了一天的彩渔镇,用她结界内许多珍贵之物淘回了众多小鬼和阿繁都不太看得起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譬如一把木梳,换得阿繁一脸怔怔,桑无时不多言,只道是此梳名叫发越浓。 譬如一双精致小银鞋,在子陌一脸古怪的神色中,桑无时不客气地揭穿他,别以为自己光着脚没人发现,后者被迫一脸痛苦地穿上那并不合脚的鞋子。 …… 星夜寂寥,晨光初歇,第三日本是该彩渔镇万人期待举目的寻易节,桑无时却没等到。 彩渔镇外浓云密布,黑云压顶,狂风呼啸夹杂腥浓海风,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着这方小镇压来。镇内各方举步大乱,人影四散,不安,惶恐在这突发事变下不住蔓延滋长。 桑无时推开被狂风吹得鼓鼓作响的窗,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浓云覆盖间隐约可见一层若有似无的水光流动,那是专设在彩渔镇上的结界。狂风肆意,她看着入目街道的一片混乱窜涌,眸内暗沉,这明显是龙族设的结界,为了困住这镇上的人,原因呢? “走!”事不迟疑,她对神情漠然的子陌以及有些忐忑不安的阿繁说着,红影已经率先一步越窗而下,他们也毫不迟疑一并跟上。 街道上一片混乱,妖气弥散,狂风漫天,卷起的浓雾让这整片天地骤然变得昏暗,根本难以视物。一团团冒着黑气的妖物慌忙四窜,惊得杂乱的人群各种叫喊声吵嚷声此起彼伏,慌乱得犹如被沸腾的油锅浇下。 风太大了,街上众多陈设被刮得四处飘散,强劲的妖风让人几乎无法睁眼。桑无时一袭红衣飘飞,蓦地停住脚步,抬起红袖掩目间,极力睁眼望向前方黑压压的一抹天地,墨烟滚滚,却于那刹那间忽的一阵电闪雷鸣,霎时笼罩在镇上浓云结界外,数条身形巨大的徘徊上空,骤的协来一股强势的摄人压迫。 桑无时扭头,看着同样被狂风吹得衣摆凌乱的子陌,认真道:“快回你的结界去!”而后又看着一旁有些惶恐的阿繁,“你跟紧我。” 但子陌精致小脸上除去被风刮起的不适,并无别的神色,他仰起脸半眯着眼眸,冲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自又浮在了半空。桑无时会意,也不再纠结,既然小鬼敢留下,那自然有绝对把握自保,她也就不必多操心。 脑中飞快思索着,脚步不再停歇,继续朝着彩渔镇出口方向奔去,桑无时化出一抹结界,迎面逃窜的妖物都被隔绝在外,但也就是一个闪神间,一抹快如鬼魅的白影猛地迎面向他们撞来,准确的说是不偏不倚刚好撞向灵力微弱的阿繁。她大惊失色,恐是躲闪不及,桑无时眼神一冷,迅速猛地伸手一把揽过她,同时掌中蓄力,噬灵鞭紫电暗闪间牢牢束缚住那抹白影,忽的一声闷哼,阿繁惊恐看着那团被束缚的骷髅骨架霎时变为一个暗色衣袍的男人。原来是昨日的那个画皮鬼。而他也是一脸惶恐急切,整个身子不住地想要挣脱开捆住自己的鞭子,却事与愿违,越来越紧。 桑无时眼神一冷,松开阿繁,那男子急不可耐开口道:“我只是想逃命!不得已才冲撞了各位!彩渔镇出口处布满了龙族之人,我才慌不得已原路返回!” 桑无时没有收回噬灵鞭,看着眼前颇有些狼狈的男子,双眉微蹙,龙族这个仗势,到底是要做什么?而也就是在这时,男子继续急切道:“这似是与先前龙族四公主的死有关,而龙族就是在捉拿此人!”边说着他不住的挣扎,脸上的表情愈来愈着急。 桑无时一脸漠然地收回了束缚他的噬灵鞭,男子得到解脱,踉跄的身形一闪,一溜烟就消失在原地。 阿繁看着混乱如潮的前方不断涌回的人群,非常紧张道:“这可怎么办?从入口返回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还要过去吗?” 桑无时只有一两秒的停顿,随后一把扯住忐忑的阿繁,快如鬼魅地继续冲向结界入口,半空的子陌浮在身边紧紧跟随。她为何要逃?这只是龙族抓捕嫌疑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妖魔两界一向相好无事,她料想龙族知晓她身份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然,虽是这样想着,桑无时心里却隐隐有丝莫名的不安。 乱影窜动,她的结界与迎面逃窜的众多妖物相撞,厉声哀嚎间,天上的黑云越发浓稠,飞势游动的蛟龙周身势气突然暴涨,迫人的气息陡然直压得整个彩渔镇更加狂乱森然。 她冷眼直视前方,身形未止,心里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蓦地,她身旁除了一袭蓝影的阿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抹紧跟他们的身影。桑无时的步履极快,那人却跟得丝毫不落下风。她转头间,因着狂风涌动,浓雾四散的关系,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却可清晰见到男子的一袭暗涌灰袍之上,那一头抢眼的白发,随风炫动,好不张扬。 她收回目光,不做反应,想兴许是与她同样想法的人,此刻是顺路与她同道。但下一刻,桑无时就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了自己心中那股不安来自为何了。 第一百零五章 蓦地一声平空惊雷响在头顶,紧接着一道快如疾风的雷电猛地朝桑无时所在位置劈了下来,声势滔天,带着一股绝杀的凌厉气势,似劈开了彩渔镇这一方天地的层层浓云。阿繁大惊失色,桑无时反应极快用鞭身一带,扯着她立刻闪了老远。而那满头青丝染雪的白发男子,也是轻巧一避,就躲闪开那道闪电。 桑无时收回望向浓云上空似又要发起另一番攻击的凶恶蛟龙,脸色凝重间,忽的又是几道响彻云霄的雷电不顾一切朝他们劈来。她脸色一黑,飞速带着阿繁躲闪间,也终于看清原来这杀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是,那个白发男人!该死,如今为了不伤及自身,还是离这个男子越远越好。 脑中飞快思索着,她却于这电光火石间向子陌飞快使了个眼色,眼神示意他带着阿繁这个小麻烦进入他结界,她可不想身边一直带着个累赘。子陌会意,眸光暗了暗,却没说什么,点点脑袋就带着有些余魂未定的阿繁消失在桑无时身旁。 唯一的顾及没了,桑无时凌空翻飞轻易避开一直从天而下的几个闷雷,在四下一片混乱,矛戈如雨中,飞身离那个男人远远的,并继续纵驰向入口结界而去。但谁知那人堪堪躲过攻击后,身子穿透厚沉迷雾与电光杀意,闪电似的急追而来,速度丝毫不落下乘。 桑无时不知道这人为何缠着她,但是无端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意外,宁可错杀也不可留一个。她猛地回首一扬鞭,皓腕挥舞,素手招展间噬灵鞭紫光大盛,长袖旋转,流光凌然,犹如花开。 身后不远处的男子不慌不忙轻易避开她的一鞭,暗袍白发随风扬动,浮云踏浪间更向她逼近。 桑无时心中一惊,在这刹那交手间,她竟完全看不出此人的道行,但是对方,似乎又并无恶意。“你是谁,为何对我紧追不舍?”虽知这人对她并无恶意,但她眼中的戒备仍在,长鞭轻动,做好随时防守的准备。 紧逼而来的男子清隽的面容一顿,刚想开口,从天而降的惊雷闪电携着雄浑烈焰一阵铺天盖地的袭来,紧接着竟又是一阵如漫天冰雨的无数冰刀赫然倾涌而下。二人俱是一惊,啪嗒一声轻微响声,桑无时的红光结界隐约出现了一丝小裂痕,她抿紧嘴唇不住闪退,心里却委实恼火,要不干脆绑了这男人,不然这无妄之灾不知还得多久才停。思及此,准备再度扬鞭时,眼前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火光四溅,冰棱翻涌,巨大的灵光刺得人不敢直视。 桑无时猛地后退,双手用力重新稳固结界,一脸冷然看着硬生生接下蛟龙攻击的男人,眉心却蹙得紧紧的,这人的灵气,好强。 光波散去,微微驱散周遭的浓雾。桑无时刚想做点什么,眼神却忽的被迅疾穿过镇上高阁的两道身影吸住。她心头一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是被姬衡带走失踪两日后,她在祁山夜晚偶然撞见翊泽时他身边的那个白衣清冷的女子,以及那个墨发红瞳的男童。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思索间,桑无时的行动迅速,凌空扬尘间就悄然尾追那二人离去的身影,而她身后,白发男子仍旧紧追不舍。 那二人飘然落至一处低矮的普通凹地,空旷的海沙半埋着乱石一览无余,这里的雾气似乎比较稀薄,顶头压制的黑云相对其他地方也是较少,而那层结界的水光流动,也似淡了些许。 男童双眉紧皱,血一般的瞳仁死死盯着这方空旷,沉声开口:“是这里吗?” 白衣女子面容清冷,点点头,忽的只手抬手间,一阵月白光波猛地冲破旷地上空那略微薄弱的结界接着二人的身形快如闪电般破界而出。 桑无时未曾有一丝懈怠,趁着那处破损的结界修复之前,红衣鬼魅般紧追了出去。 …… 冲破结界,落地之处仍是一片无望深海边缘。星空明朗,晨光和煦,女子和孩童的身影静默于深浪翻滚的礁石上。 孩童似乎心有余悸,抚着胸口低沉着嗓音道:“不曾想竟还遇上这变故,幸好有你在,否则怕不是要耽误进程了。” 女子只是淡淡一笑,镇定淡然,缓缓道:“雲童,你先去接应她,我担心那边出现披露,我需在此等候主子的下一步吩咐。” 叫雲童的男孩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了什么,隐在一块巨大礁石后的桑无时却没听清,她的脑中只有两个字:雲童。 “怎么回事?那女子是谁在看管?” “此人是交由长生门直系弟子雲童看管……” …… 桑无时的身形忽的有丝颤抖,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潮热,似是那个颓然倒在血珀中破败蓝影的那抹大片的血红,正烧灼她的心。她暗涌的眸中是如寒潭般的冷冽,微微闭眼,周身不住窜涌杀意的魔气已经若隐若现,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阴冷,而前方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是何等的警惕,她猛地扭头,厉声道:“谁!” 红影似乎都露出半抹,却于下一刻倏而被一股强劲圈住,桑无时震惊抬眸,只见自己周身环绕了一层透明流动的灵光,身子被一双有力的灰色袍袖稳稳圈住,落于她身前的,是一缕白如沉雪的发。 “别动,你不是那女子的对手。”温润的嗓音轻轻响在耳畔,带着一股莫名安稳人心的力量。 而也似是应正他的话,一抹快得不可思议的白影刹那间就寻到她此处的礁石旁,一双眼警戒地扫视四周,雲童也即刻飞至,皱眉道:“那刚刚一闪而过的那丝魔气莫不是我们感应错了?” 女子脸上表情也是有丝晦涩,她双眸凌厉地再次看着四周,秀眉也是微蹙,“希望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先撤为妙。” 其实桑无时和身后的男子就在她的对面,不足两步之距,但对方却跟之前在祁山玉笛一事一样,他们都丝毫感受不到分毫她的气息。但上次是因为那只邪气古怪的笛子,这次却是因为身后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 第一百零六章 她没有动作了,双目平静地看着那二人的离去,眸中情绪逐渐被隐藏,唇角竟缓缓勾出一抹笑意,时间嘛,她最不缺了,他们该付出的代价,一丝也不会少的。眼眸下垂,看着仍旧环住自己的那双手臂,语气有丝捉摸不透,“人都走了,还不放开?” 身后男子闻言,果真轻轻松开圈住她的双臂,同时周身灵光散去。 桑无时回头,看向面前这个男子。神清骨秀,身如玉树,恣颜俊容后是他那抹出尘的白发,犹如月华般柔和。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如山顶微风般温和自然,丝毫看不出有丝毫男女接触的窘况。她的目光扫过他,最后定格在那满头耀眼的白发上,眼神微有闪烁。 梵天五界,至今还未曾听闻哪个种族是少年白头的,这人,什么来头? 许是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男子温温一笑,轻声道:“姑娘何故这么一直看着我,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说。” 桑无时眼皮跳了跳,这人眼力不错啊,一眼看出她的性别,收回目光,她冷淡道:“方才在彩渔镇内为何一直跟着我?”顿了下,眼再度盯着他,冷冷说道:“你可是龙族捉捕的凶手,我可不是你的同伙。” 男子闻言好看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微叹了口气,“我不是。”看着桑无时带着审视的目光,他继续道:“方才跟着你,只是因为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息,我是不由自主,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本能。”他的眉眼和煦自然,模样诚恳。桑无时却听得眼角一抽,慢慢抬步转向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却像这不住扑腾的浪花一般翻滚,这人莫不是有病?这些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或者这难道是狗血剧本中她失忆丢下的眷侣还是灵宠?飞快斜了他一眼,她试探着问,“所以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但出乎意料的,男子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虽有茫然但还是很坚定,“不。我知道我要找的人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要找谁,只是你身上有那抹气息吸引着我。” 桑无时:……好吧,是她想多了。 她挑眉问道:“那你怎么会被龙族追杀?” 他似又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慢慢拿起自己胸前的一缕白发,无奈道:“只是因这一头银发着实诡异。” “嗯?怎么说?”她有些不解,只因这个就断定他是那个食人魂魄,断人永路的人?龙族会这样草率? 男子却并未立即回答她,只是突然轻扯下他自己的一根白发,递给她,桑无时不解,下一刻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眸,因为那根白发竟蓦地化为一股青烟消散在她手边,瞬间她的身体内一股充沛的灵力传遍四身百骸,竟是百年纯净灵力。 桑无时睁大了眼,跟看怪物一般盯着眼前之人。 男子也看着她,轻声道:“就是这样,我的每根头发都可化为世间人人争夺的修为灵力,他们许是撞见了,觉得我这修为来得颇为诡异,所以才有你看到的那一幕。”他突然垂眸,情绪似有瞬间的低落。 桑无时收回眸中诧异,脚步却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坐在海浪翻滚的海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很平静,“那你从何而来?唤做什么?” 男子也在她身旁石上坐下,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我从何处来,也没有名字。只是从见到尘世的第一眼起,我身处一片寂寥的云山间。”他停顿下来,看了一眼桑无时,似是略微思考一会儿接着道:“你若是唤我,就唤寂云吧。” 桑无时眨眨眼,金亮眸中却没什么情绪,勾唇笑道:“这么随意的吗?” 寂云淡淡一笑,清远的目光落至远方大海不知处,有丝寂寥空然。海风徐徐,夹带微凉的海雾轻抚上人的面颊,通透清凉。桑无时看了他好一会儿,睫毛微颤,仍是轻笑道:“原谅我修为不如你,竟是看不出寂云你是什么种族?” 他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我没有种族,我甚至不知我是谁,为何存在。”转头看着她,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但是我知道,跟着你,或许我会找到答案。” “因为我身上那股让你熟悉的气息?”她问。 寂云点点头。 桑无时突然也沉默了,和她多么像啊,生于世间,却也迷茫尘世,不知所来,不知所往,宛如失去灵魂般,飘零无依。 “你这样有记忆的时间有多久了?” 他抿了抿唇无奈道:“不多时。也就数月而已。” 她突然笑了,明媚金眸笑意点点,“那就跟着我吧,我叫桑无时。” …… 就这样,她的千山狐族之行,由原来的她与子陌二人,现在加上了莫名出现的阿繁与寂云。她不怕寂云行踪暴露又被龙族追杀,这样一个修为强大的怪人,他若是想隐匿,自然可以藏得悄然无息。但桑无时还是让他将他那一头惹眼的白发幻化成黑发遮掩下。倒是阿繁,知道她的目的是千山后,整日担忧挣扎,一边念叨着害怕被族人发现她自己,一边又不住问桑无时,她的遮容术是否可靠,就怕被人查出什么,但她最终还是打定主意跟着他们一起去千山。 过了彩云镇,到达冥海境地。入目是通天般无垠的深蓝,幽旷的海面平静暗沉,静然如一片光滑的蓝色水晶。只是海上淡淡冷雾升起,渐渐的,海面低沉的天空中萦绕着漫天的瘴气,根本无法视物,这是在阻止外界人的闯入。 桑无时站在一块巨大尖石上,看着眼前之景,颇有些头疼,转眼看着轻浮在身旁的子陌,“这瘴气太重,好像过不去,子陌,你带着我们飞过去吧。” “拒绝。”小鬼神色淡漠,似是知道她还要说什么,又道:“你太沉,而且还吵。” 桑无时刚要问出口的为什么噎在喉中,干瞪着他一时竟无言。阿繁捂住唇飞快扫视了他二人一眼,却有丝疑惑,问桑无时,“我们不可以自己飞过去吗?只要过了这片海域,就是千山的境界了。” 寂云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不会。”子陌瞥了一眼桑无时,眉眼淡淡。 桑无时:…… 第一百零七章 果然,下一秒阿繁的表情着实有些微妙,但看着桑无时黑如锅底的表情,硬生生将心中疑问压住,呵呵干笑了两声,打破沉闷道:“哎呀,没事没事,我可以带你们的。我的小红喜很厉害的。”说着她捏起脖间挂着的一只通红蛊雕链子,好不得意地扬了扬,然后放入唇边用力一吹,一声划破天际的嘹亮之声响起,而后霎时白瘴之中便猛地出现一抹火红的影子,越过深海,终于看清那是一只通身火红的巨大蛊雕,那体型,足有一间豪华楼阁之大,载上她们几个,简直绰绰有余。它见到阿繁,似是亲昵的长鸣一声,而后扇着庞大的双翼,静静垂立于他们眼前。 桑无时眼睛一亮,心里委实赞叹一番,这坐骑看着很是威风霸气啊,刚才被小鬼气怔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她冲着阿繁竖起大拇指,笑道:“走吧走吧,还是多亏了小美人了。” 阿繁不在意大气地摆摆手,眉目灵动。寂云还是一脸温和,看着这火红蛊雕,也是第一次见,他的表情闲淡之余还多了一份好奇和探究,嘴里也是透着一丝期待:“我觉得这样貌似也甚好,还可以不用浪费灵力。” 桑无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倒是子陌,突然摸着小下巴淡淡道:“我觉着这东西不太靠谱。”谁知那垂头的蛊雕似是能听懂他的话,竟忽的扇动两下双翼,仰头长鸣了一声,却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丝丝委屈。 阿繁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转头看着小子陌道:“它说它很靠谱的,叫你别冤枉它……” 桑无时嘴角一抽,冲着小鬼招招手,“哎呀,走啦走啦,别磨蹭了。”说着,就率先一个利落翻身,稳稳落坐在蛊雕的红背上。 子陌无奈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三人还是陆续上了鸟背,然后一路向千山出发。 红鸾嘶鸣,垂翼震天,划破云海,本该是恣意飞扬的态势,却不料是另一种场景——红影摇摆,上下腾飞,疾风腾云般,却传来桑无时的惊声尖叫:“啊啊啊!太高了!别晃啊!” “停下停下!!” “死鸟你别晃啊!!” 啾的一声冲天长鸣,穿过碧空云霄,盖住桑无时的惊心大喊。 …… 千山境内。 入眼的首先是一片银白覆盖的大地,天地相接一线,银装素裹,白雪茫茫,无边无际。远方是若有似无的一片暗绿森林,也是罩上一层厚雪,冰冷如霜。森林之上是几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看起来神秘而缥缈。而近处竟是一片漫天缤纷花海,奇花在皑皑雪地间竞相绽放,绚丽夺目,暗香扑鼻,却是更加寒冷无比,沁人心骨。遍地花海中,偶有一两只颜色各异的灵狐悄然经过。 这般神秘幽寂,空灵如梦的雪中梦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干呕声不和谐地打破,惊得路过的灵狐频频回头,面带诧异。 “呕…….!!”桑无时面色惨白趴在一块冰石上不住干呕,头晕目眩,五脏翻腾。看着她的模样,阿繁一双小手纠结了半天,轻轻拍着她的背,担忧道:“哎哎……你没事吧?” 无力回答她,又是一阵干呕,看得阿繁眉头皱的更紧,小脸上有丝内疚。而子陌却慢悠悠地飞下来,瞥了她们一眼,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表情。寂云也是被她这反应吓得一怔,微微一犹豫间,就直接扯下一根头发,轻附在桑无时后背,顿时她感觉一股暖流传至全身,才稍微舒缓了些。 子陌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者温温一笑。 “哎呀,他怎么会吐了……是小红喜飞得太快了吗……”阿繁一脸莫名,但看着安好的子陌和寂云,表情更是疑惑。 桑无时终于缓过来,深深吸了口气,表情臭的吓人,快她个头啊,那是什么破玩意儿!还威风凛凛呢,她以后再也不要什么坐骑了!突然间,表情又是一变,再度趴下…… 小鬼眉目一挑,淡定道:“原来你怕高啊。” 桑无时身体无力,手反抓住子陌的衣袖,扶着他艰难站起,小鬼眉心微皱,却没有闪开,她口齿不清费力道:“我……谁能想到……高处那么吓人啊!呕……!!” ……然后,她在子陌惊异的眼光中吐了他一身……小鬼唰的一下从她怀里闪得老远,撩起被她弄脏的衣服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桑无时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幸得一旁的阿繁和寂云手疾眼快抓住她,“小鬼……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患难见……呕!!” 阿繁只手拍着她的后背,眨着无辜大眼,“小红喜和我一样修为不是很高,它能飞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用力拍开她的爪子,桑无时扶住寂云,有些咬牙切齿,“你少提那只臭鸟!” 阿繁委屈巴巴站到子陌身旁,撇嘴,“你好凶哦。” 全身靠在寂云身上,瘫软一片,桑无时感觉此刻比从锁魂殿出来还难受。寂云无奈一笑,扶着她轻轻坐在这片冷冽的花海中,默默又用自己头发为她传输灵力。 却就在这时,一阵美妙空灵的歌声似是从皑皑雪山传来。 “……入碧宵,看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紫禁颠,我命由我不由天……”明是大气强势的歌词,却被那清婉歌声唱出一份恬淡,歌声悠扬婉转,澄澈飘灵,霎时雪白的天地都静止,连风都开始温柔起来。 他们几人也都沉醉在这美如天籁的声音中,立于原地,隔着漫天花海,望向远处。 阿繁秀美的小脸突然涌上一层复杂,声音也变得低低的,“怎么每次听到都有不同的感觉…….” 这种淡淡的腔调似乎能唱到人的心里去,带着些许感伤。此处是千山边缘,不知哪位姑娘有如此好的嗓音。而也就在这思量间,歌声戛然而止。子陌和寂云有些遗憾,相互对望了一眼。 桑无时也遗憾地收回目光,回眸间却见小鬼直勾勾看着她,撑起身子,经寂云的灵力修复,现在她感觉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小鬼的目光炯炯,让她想忽视都难,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看着我干嘛?我可不会唱。” 阿繁轻咬下唇,垂下小脸,“我也不会……”说着突然又抬起脸眉开眼笑,“要不……你就唱两句嘛……” “喂喂,别人会的我不一定会啊。”她学着小鬼冷淡拒绝,扶着寂云的手站起,只听阿繁又委屈地撇撇嘴,“你这人不仅凶,还一点情趣都没有。” 而子陌还是一双秋水蓝眸紧紧盯着她,盯得桑无时心里一麻,“干嘛?”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而后双眉微蹙,一双大眼睛顿时弥满雾气,小嘴要抿不抿,一脸委屈巴巴看着她。 第一百零八章 桑无时额头一滴冷汗低落,还是果断拒绝,“你……你少来这套!我不会!” 寂云似想帮她说话,但却被阿繁狠狠一眼神给瞪了回去,她不住嘟囔着:“你看你,又把人家欺负成这样!” 桑无时:……她做了什么?这两人怎么回事?转头看着子陌,她道:“我……”却没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仿佛她不张口,子陌就能这么看着她一辈子。 心头一麻,她颇为无奈地摆摆手,迎着花海深吸了口气,“不许笑哦。”随即一脸好笑地看了他们几眼,刻意清清嗓子,抬起步子边走进一片花海嘴里一边唱着:“一只狐狸摇啊摇——一个美人红衣裳——一个小孩光脚丫——”颇为古怪的歌词被唱成颇为古怪的调子。 子陌:…… 阿繁:…… 寂云好不无奈看了他们几眼,合着就自己没被唱进去,他出声提醒:“那我呢?” 桑无时回头,恍然大悟,“哦,那改一下。” “一只狐狸摇啊摇——一个美人红衣裳,还有一个白发郎——一个小孩光脚丫光脚丫——” 寂云:……. 他们几人跟上,阿繁实在没忍住抽搐的嘴角一下笑了出来,桑无时瞪了她一眼转头接着向前走,“我说了不许笑的!” 阿繁忍笑解释,“我没笑呀,我就是……嘿嘿……” 子陌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光脚丫然后呢?” “就…….跑啊跑跑啊跑……呃…一只狐狸……”唱到一半,小鬼突然停下脚步,蹙眉看着她,“算了我后悔了,简直难听到一定境界了。” 桑无时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让我唱我就唱,你让我停我就停下啊?不行!我要唱完!” “一只狐狸……哎哎……你们慢点……别跑啊……” “喂喂!不许跑!不许飞!” …… 终于甩开桑无时的魔音贯耳,子陌他们率先来到耸然雪峰之下,紧接着就是一脸怒气的红影追了过来。她看着这三人一脸的悠哉,刚想发言极力争回面子,却听到寂云有丝惊喜的声音:“咦?这雪峰下的湖水竟是热的。” 阿繁扬起秀眉,笑得一脸得意,“那是,这千层主峰下的泉水可是疗养强身的好地方呢。” 桑无时闻言分外嫌弃地看了下自己,好似这温水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样。不管了,她要去下水洗洗。 而后突然嗖的一声,桑无时疑惑抬起脸,“哎?子陌呢?”说这话时回头,那小鬼已经泡在水中了! 阿繁噗嗤一笑,摆摆手道:“母亲说过不能随便在男人面前脱衣服,我去另一边。”说着就开心地跑开。 “哎?!你别走啊!其实我不是……你回来!”桑无时有些惋惜,“什么嘛……一饱眼福都不行。” 寂云温然一笑,有些无奈,“那我去湖背面。”修长身影转身消失。 桑无时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湖中悠然泡在水中的小小身形,子陌有些过于爱干净,她印象中他沾水是最多的,边想着边抬步走至温热的湖水前,正准备解开外赏时小鬼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先来的。” 她不理他,灵巧地解着衣裳。 水雾朦胧中,子陌缓缓睁开被暖雾熏得迷朦的双眸,淡淡道:“我是不会让的,绝不。” “哗啦”的下水声响起,桑无时穿着红色单衣轻而易举踏进水中,靠在子陌一旁的雪石上。温热的泉水能令人瞬间心情愉悦,她惬意地闭起双眼。耳边又响起小鬼懒懒的嗓音:“你非要洗也是我六你四。” 她侧头看着他,小鬼神色慵懒,轻轻合着眸子,白皙的脸颊被雾气染得些许微红,鬓前小辫沾染水珠,格外的让人惊艳,本就精致如画的容颜此刻到真是淡雅如雾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也懒懒道:“成交。” 湖中温热暖人,暖雾弥漫,刚刚初入千山雪境的冰寒渐渐被驱走,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蔓延全身的一股温热暖意,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四周寂然无声,偶有流水潺潺,静谧之中似有一阵低低的嗓音响起,桑无时凝神一听,才发现原来是小鬼哼着曲子“……一个美人红衣裳……狐狸晃啊晃……” “错了,是摇啊摇。”她出声提醒。 小鬼眼都没睁,面容困倦,“摇啊摇……” 桑无时闭目间清丽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意,“……还有一个白发郎…” 他接着后面哼着:“一个小孩光脚丫……” 忽而桑无时猛地睁眼,金眸笑意醉人,“就是你光脚丫!” 子陌缓缓睁开朦胧蓝眸,隔雾看着她,“我觉得你还是变小一点为好。”说着,水下的手轻轻扬起,桑无时赶紧收回笑意,撇嘴道:“哎好了好了……说话就说话,不可以动手的哦。” 小鬼不置可否,放下小手。 他俩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不着调地哼着,这一刻的身心放松,让他们都快陷入沉睡。 突然又是一阵“哗啦”的下水声,桑无时抬眼只见阿繁也脱了外裳进了水池,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那面好阴森哦,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桑无时勾唇笑笑,抬起双眸似不经意扫过她,心里啧啧称奇,这身段,将来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 “小子陌,快来姐姐怀里我给你按摩按摩。”阿繁笑意盈盈。 小鬼仍旧未睁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拒绝。” 她还是锲而不舍,“来嘛来嘛,不要害羞哦。” 子陌闭着眼,轻缓的小调还在哼着,只是没有回阿繁的话。她有些无奈,只好转头看着水雾中惊艳得有些过分的桑无时,脸上有丝怔然,“话说,你好些了吗?” “你看我这样像好了吗?”眨眨眼,她回的慵懒。 “不要这么小气嘛,小红喜还小,它以后会更厉害的呢。” “哦。” 这小姑奶奶倒是精神十足,她和子陌一个瘫软一个困倦。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阿繁突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只是隔着雾气桑无时倒也没看出来。 “你说呢?小美人,我可是男的哦。”她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半泡在水中的身子微微动了下,激起一阵水声,作势就要向阿繁所在位置挪去,吓得她立刻起身拿起衣服就走,“我……突然想起小红喜,我去找它玩!” 看着好容易打发走的阿繁,桑无时靠在大石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忽然察觉到子陌的目光,她好笑道:“又干嘛?” 他勾唇道:“我知道你在郁闷什么?” “嗯?什么?” 小鬼一手托腮,似是认真思考了下,粉嫩红唇轻启:“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差别那么大,真是奇怪。”说完还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桑无时:…… “泡够了就走了!”她举起一块小石子气急败坏地朝他扔去。后者利索躲开,幽幽道:“不知道是谁害的,下次再让你抱算我输。” …… 第一百零九章 半个时辰后。 他们各人都神清气爽地站在千层主峰下。桑无时摸摸下巴,抬起头看着这高不见顶的雪峰,“刚刚歌声好像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想必就是千山族主峰了,只是要怎么上去呢?”小鬼和阿繁刚刚在水中被她这么一通乱闹,估计现在死活都不肯带她上去了。莫非真要自己耗费众多修为传送过去?她的殷切目光接着就毫无疑问直勾勾落在寂云身上,收到她的眼神,寂云清隽面容上闪过一丝苦笑,“我没有修炼过,带着一人怕出状况……” 桑无时失望地垂下眼眸,但下一刻那姑奶奶兴奋的声音又响起:“让小红喜带你上去啊。” 她猛地跳开,“打住!” “哎呀,红喜刚刚是太开心了所以才有这样的失误,你就再给它一次机会嘛。” 桑无时皮笑肉不笑,“算了,我宁可自己爬上去。” “我是说真的!小红喜特别喜欢交朋友,它往日都只和我待在一起,所以遇见你们后就比较激动……你就给它一次机会嘛,我不想看它难过啦……”阿繁双手扯着她的红袖,水眸不住哀求着。 桑无时不为所动,斜了她一眼,“所以你就让我难过?” “你难道不想上去啦?” “……” 最终她还是屈服了,再次踏上那只蛊雕宽大的后背,幸好它乖巧了许多,终于没有像之前那般激动得摇摇晃晃。于是红鸾轻鸣,鼓翼遮天,不到片刻他们就安然降落雪山巅峰。 妖界千山族,一向以雪狐为尊,他们在千山一族,享有至高的尊崇,而有另一个极端,便是卑贱如泥的狐煞族,至于低贱到什么地步,外界传言说是就连除去妖身幻化成人的权利都不得有。但尽管如此,凡是千山狐族之人,都擅声乐。一筝一琴,一笛一笙,都是她们立于梵天的利器。这个种族屹立于梵天数万年,一直被称为最神秘的存在,只因雪狐是这五界灵力增长最快的种族,速度几乎是常人的三四倍,让人望尘莫及。且千山族人为五界种族内人数最少,她们也甚少出入外界。而且千山边境的结界堪比仙界,常人很难进入,尤为男子,更是颇遭芥蒂。所以这次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千山,桑无时想,或许一开始嫌弃是累赘的阿繁,她还是带对了。 雪狐族信奉奈幽,一种远古兽族。对祖先的信仰大于一切,所以种族阶级歧视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这也就造成狐煞一族永世遭受打压奴役的命格。 这雪山巅峰与山下悠然宁静不同,遥远处入眼便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冰雪世界,辉宏盛大的一座冰室宫殿静默于一方雪崖高地,通透莹白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大殿门口延伸出来的,是晶莹冰道两旁无数装饰着的花朵,花萼洁白如雪,白色花瓣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白云光洁的威严大殿倒映着灵花相间般的花色,整座宫室犹如呈放在幽蓝空中的漫天巨大澄澈水晶,空灵虚幻,如花色浸染云端。 而大殿周围,除了不计其数的晶莹小宫殿,是万花萦绕,圣洁如雪,还有云端远方忽隐忽现的冰棱小山丘此起彼伏,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闪着幽光。 桑无时已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果然世界这么大,她该到处走走的。寂云也是有丝讶异,只是一向温然的他没像桑无时表现得那么直接罢了。 小鬼一脸嫌弃,幽幽开口:“修行五千年不仅没见过龙,还没见过千山。” 阿繁噗嗤一笑,叉着腰得意道:“都说了我家很美的啦,你们之前还不信。” 桑无时瞥了她一眼,切,说的像是整个千山狐族都是她家一样,有些无语开口:“好吧,我收回惊艳的目光,只是咱们能不能找个避风的地方,这里真的好冷啊,寂云你说是不是?”他微愣,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轻轻点点头。 她一点都没说假话,千山冰雪天地的冷,与无妄海不同,前者真的是像寒冬末日般的冷冽,冻得人直发寒;后者的冷,是那种阴寒怨念极重的阴冷,但桑无时才不怕那些阴气森冷,反倒是这种最简单粗暴的寒冷天气她才受不了。 听到她这么说,阿繁悠哉笑了笑,随后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进入最近的一座通透冰室的茶殿内,阿繁说这里是一处迎客的交易口,俗称大口。因着外界甚少有人来,所以这里平日也是颇为冷清,只偶尔有狐族女子差遣小妖为她们换得外界一些乐器古玩。 走进室内,确实没有外面那般冷风呼嚎,但只身在一个全是冰雕做的房间,又能暖和到哪里去。这里也果然很冷清,除去几张通透玉雕砌的桌椅旁坐满几人,其余桌椅全都空空荡荡,只剩一个有些暗淡的大柜台和失去光泽的玉阶楼道直通二楼。 幸好这桌椅不是冰做的,桑无时这么想着,就坐到一处空桌上,店员女狐妖神色古怪走过来为他们斟了几碗茶水,就速速退了下去。 阿繁坐下后,有丝不解,埋头凑近桑无时低声问道:“奇怪,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还热热闹闹的,你一来她们全都安静了。”她再次抬眸偷偷看了下四周,一手放在唇边悄悄道:“还有很多人在偷偷看你。” 桑无时不置可否,优哉游哉拿起桌上的一碗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一口,淡淡道:“安静点不好吗?” 阿繁不解,“可是刚刚她们还很开心,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静好奇怪,她们不会是怕你吧?” 桑无时放下茶碗,唇角微勾,眸内不知是什么情绪,“是啊,她们怕我。所以你也要乖乖听话哦,否则我就让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怕我。” 谁知那丫头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从结界内拿出之前偷拿桑无时准备的桔子,细心剥开一个递给子陌,又拿了一个递给寂云,后者笑着摇头婉拒。她收回手,才笑嘻嘻道:“我才不怕你咧。” 桑无时挑眉玩笑道:“莫不是我这七刹扳指还比不上小爷我生的面善?” 阿繁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黑色扳指,表情无甚波动,偷笑开口:“因为你看我一个人在外面,怕我受到伤害才带我走,所以你是个好人。” 她一怔,“我是个什么?” “好人啊。”她回答的理所当然。 第一百一十章 桑无时乐了,“你是不是从小都没有出过千山?” 她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年岁不够,修为也不是很高,且族内也不能随意外出,母亲……更是对我管教甚严。”语气有丝淡淡落寞。 桑无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倒是看着一脸有些局促的寂云,莫名有丝好笑,果然这周围女人奇异的目光倒还是让他有些坐不住。 寂云也轻端起面前的茶水,以喝水掩饰脸上的不自然,看着桑无时面带笑意看着他,他就将心中疑惑顺势问出了口,“为什么这里的人好似看不惯男子?” 桑无时无言,因为她也不知道。转头看向阿繁,却捕捉到她脸上转瞬即逝的难堪与惨白,她突然声音有丝低落,“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这是狐帝几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 寂云默然,与桑无时对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子陌突然抬头打断他们的话:“为什么这里没有桔子?” “急什么,进去会有的。”桑无时回答他。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堂内突然响起一阵唏嘘,人未到语先闻,是一个清凉低婉的女声传来:“浮屠宫来客倒是随性,我族狐帝还未来得及准备接待宴,真是冒犯了。” 门口款步而来的姑娘一袭绿衣,亭亭玉立,腰间挂着一把不大不小的玄色琵琶,眉眼清秀动人,唇边挂着温和友善的笑。她的到来瞬间引起堂内人的窃窃私语:“哎哎,这不是雪狐族的乔幽姑娘嘛……” “这怎么突然出王室了……” “哎,你看……那人手上戴着的是不是浮屠宫的……” 桑无时缓缓站起,扫了一眼紧张得不行的阿繁,有些无奈,这家伙还是不相信她的遮容术。她冲着来人略微点头,摆摆手道“无事。” 女子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桑无时一行人就在她的带领下慢慢向雪狐王室而去。 一路是冗长圣洁的冰雪之道,这时走近才知,原来不止冰宫两侧是洁白花朵,这冰面上大大小小竟全都是闪着冰光的透明灵花,就像洒满遍地的水晶,晶莹得不似人间之景。 身旁的阿繁突然凑近桑无时,胳膊肘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低声问:“你原来不识路啊,怎么不早说?” 她转头怪异看了一眼神秘兮兮的阿繁,“这怎么说?” “不然你为什么让人跑这么远来给你带路?” 桑无时闻言好笑地看了她好几眼,“你真的是千山族的人?你不知道这冰面上无数冰花不似寻常之物?这要是走错一丁点,还能有命出得去?” 阿繁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揉揉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你说得对,这个你们可要小心哦,雪灵花很毒的,要是被划破皮肤,非雪狐族不能解。” 前方款步行走的乔幽听闻她俩的窃窃私语,转过身耐心笑道:“很快就到了,几位客请不要着急。” 身旁的子陌忽而抬头盯着女子腰间挂着的小版琵琶,一瞬不瞬。阿繁对他解释道:“乔幽姑娘的琵琶用处可大了,除了作为利器,还能召唤很多东西呢。” 前方的乔幽有丝诧异,看了一眼阿繁笑道:“这位姑娘似是对我颇为了解。” 原本笑意盈盈的阿繁却瞬间僵下脸,暗骂自己又说漏嘴了。 而子陌听到后直接小跑几步走到乔幽面前,仰头看着她。女子有一瞬的微怔,轻笑问道:“这位小公子怎么啦?” 他指了指她腰间的琵琶,礼貌问道:“这个可以借我看看吗?” 乔幽似有犹豫,“这个……” 狐族的随身乐器对她们而言非常重要,失去了乐器几乎等同于削弱了她们一半的法力。 但子陌仍旧看着她,澄澈蓝眸中突然涌上丝丝雾气,泛着水光可怜兮兮看着乔幽,她一急,“哎……你别哭……我给你看看就是了……但是不能随意弹拨哦……给…” 桑无时一脸无奈和寂云对视一眼,无语地耸耸肩,啧啧啧,她教他的都用上了,学得真快,甚至比她还厉害,至少还能见到两点小泪光。 子陌接过琵琶认真翻看了看,桑无时好笑问道:“瞧出什么来了?” “原来不能召唤桔树。” 她嘴角抽了抽,“这不是废话嘛!这东西是法器,又不是种树的!话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她都快被小鬼气笑了。 乔幽轻笑一声,接过子陌还回去的琵琶,重新挂回腰间,“小孩子而已,我倒是觉着有趣,公子不必动气。” “就是嘛,他好凶的,就会欺负小子陌。”阿繁立刻附和。 子陌可怜兮兮点了下头。 桑无时无语默默靠近唯一不会嘲讽她的寂云,寻求安慰,她不该教他的,不该不该。 …… 沿着冰雪宫路走了有些时辰,从外界看来似乎抵达了雪峰之上就离雪狐王宫近在咫尺,其实不然,看似短短无几的路,其实内部别有洞天,七拐八弯穿过众多结界的他们,现在才终于抵达那座巍峨庄严的冰宫之下。那位于冰崖之上的幽洁古殿,闪烁着逼人的流光,立于崖下的他们,看着这屹立高处的雄壮,无端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之感。 乔幽带着他们踏上通往正殿的宽敞圣洁的冰阶梯道,已经走至高处的一半时,桑无时他们突然注意到宫殿侧角的冰阶之下,哆哆嗦嗦地跪了三四个服装各异的女子。她们神色惶恐,带着不安和绝望。为首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子正不住地朝着大殿磕着头,重重的磕在身下坚实的冰面,似是不知疼痛一般,嘴里哑声哀求着:“求狐帝开恩,让七辰姑娘随我们去看看家中姐妹吧。” 她身边的女子们也苦苦哭泣哀求着,反复重复那一句话,单薄无助的身影看得桑无时这一些外来人都有丝不忍,只是她们口中的狐帝却充耳不闻,丝毫未将这里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身旁的阿繁脸色突然紧了紧,脚步一顿,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桑无时看了她一眼,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阿繁不言,艰难移开注视那边的目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寂云当然也看到了那场景,收回目光看着有些尴尬的乔幽问道:“这是怎么了?” 乔幽神色有些微变,但还是礼数周到地答:“这几人家中姐妹生了重病,特来此求狐帝开恩派遣七辰去医治,来了三次,但……恰好此时七辰自身身体微恙,也就不便动身了。” 桑无时笑笑,制止了寂云接下来的话,对千山来说,这些都是她们的家事,旁人的事他们还是少管为好。而至于七辰这个名字,桑无时今日是第一次听,此时也并未放在心上。 几人说话间,突然阶道的正上方匆匆走来一个娇俏可人的身影,她言笑盈盈,“乔幽姐姐,哎……累死了,好容易才保住那几人的……”她急忙走向乔幽的身影停住,看到桑无时他们时怔住了,随即笑道:“这就是狐帝说的来客吧?” 乔幽敛了笑意,严肃开口:“这是浮屠宫的客人,莫要冒失。” 女子闻言温顺退至一边,点头笑着道:“嗯嗯,是我鲁莽了,接待宴已经备好了,几位请……” 殿内云顶冰玄天灯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晶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开阔晶亮白玉堂内,数位身着花色的魅人狐女罗袖香动,舞姿轻盈,身轻如燕,软如云絮,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般妩媚动人。 六尺宽的通透白玉高座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座上半倚着一位身着暗红锦袍的女子,头戴玄朱冕旒,串串珠帘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妩媚雍容,风神韵骨。简单的装束不显得单调孤薄,反而清贵大气,雍容华贵。她便是桑无时进入千山后从别人口中听闻多次却素未谋面的狐帝。 上方的她只手撑额,慵懒半倚在华容高座上,深幽的眼轻扫过下方众宾欢客,只是目光落至桑无时身旁低头沉默的阿繁时,眸内幽深动了动,她唇角微扬,声音有礼却不失压迫,“如今的妖魔二界虽说是一向平交,往来有礼,但这二界相互走动之事却多年不曾有了,所以想来无时大人此次必定有事对吗?” 桑无时也慵懒靠在首座下方的精致玉座上,灵巧地把玩手中紫砂琉璃杯,闻言清丽逼人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意,清淡开口:“狐帝这话不对,前些日子不才送了一狐族女子入魔界吗?” 狐帝笑而不语,也并未反驳她的话。 桑无时勾唇笑了笑,她怎会听不出这女人的意思,妖魔二界早无什么瓜葛,她这个闲人跑来找什么闲事?而且在早些时候千山雪狐与冥海龙族争夺妖界尊族之位时,曾派人寻求过魔界的帮助,结果没等到支援,再加上近来魔界身上还背负了一条命,人族王室狐仙王后的女儿——千息的一条命。如今嘛,狐煞一族都敢私自送人到浮屠宫示好了,她这个千山族首领的位置可见也不是那么太平。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千山族或许早就存了和魔界撕破脸的心思,只是实力不够罢了。 狐帝宽大暗袍下曼妙的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她开口笑道:“总之各位远道而来,我千山自应一尽地主之谊,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她说话间,深幽的眸子再度轻轻扫视桑无时众人,隐约带着莫名的探究。 桑无时微扬酒杯,轻笑道:“承蒙款待。”放下杯子,她看着下方的子陌端端正正坐在玉椅上,神色恹恹盯着案桌上一盘盘精致诱人的水果,许是在烦恼为何没有桔子。她好笑摇摇头。寂云一脸安静坐在下方,最开始地扫视了殿内情景后,此刻的他显得百无聊赖。倒是平日总爱叽叽喳喳的阿繁,此刻紧挨她的下方,埋头吃着东西一言不发。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从进入大殿内之时,这丫头似乎就格外沉默。 桑无时双眉一挑,放在桌上的手指对着她似是不经意弹出杯中一滴酒水,清凉落面,阿繁赶紧抬起小脸,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桑无时没说话,眼神示意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就又低下了脑袋。 就在这一思量间,立于狐帝身旁的乔幽突然轻轻一挥手,陆陆续续又有众多狐族侍女手捧美味酒菜鱼贯而入。菜香如仙,酒声似泉,满座的热闹奢华微微掩盖整室人的心思各异。倒酒的侍女刚直起腰,下方的阿繁突然扬起小脸似在小声说着什么,桑无时没听清,但也知道这丫头喊她准没好事,但还是转过头看着她。 阿繁张了张嘴,但桑无时还是没听清,表情已有些许不耐。她甚至比划了一会儿,索性直接端起酒杯走了过来,蹲在她旁边,手扯着她的衣袖,小脸有些微红,声若蚊蚁:“无时,我头晕。” 桑无时金眸微闪,却是笑道:“我又不会医,要不让狐帝给你请个医者?” 她却似乎有些气急,双眉紧皱,嘟囔道:“不是……我喝了些酒……所以有些头晕……你让我靠着你休息会儿……”说着也不等桑无时反映,直接扯着她的衣袖就轻趴在面前的案桌上,身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挡住了方才侍女端上的酒水。 桑无时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任由阿繁趴在她旁边。乔幽神色如常,只是看向阿繁的目光有些探究,她可不曾听说魔界桑无时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而且这女子……倒是上方的狐帝看着桑无时和阿繁的亲密交耳,脸上的神色不知不觉有些微变,带着丝丝阴沉,但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她红唇轻动,道:“听说拂尘珠一事闹得五界纷扰不断,前段日子扶风长生还带人公然挑衅浮屠宫,可有此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桑无时勾唇,也看着她,幽幽道:“我可不信当时千山竟不知此事。” 浅绿身形的乔幽缓缓一笑开口:“无时大人莫恼,当初我族确存了帮助魔界之心,只是那时狐帝正在闭关,我们也无法做主。待我们赶到时,两大仙族的人已经离去了。” 狐帝也清淡一笑,放下撑额的玉手,“我知这事不过也是小打小闹,浮屠宫实力如此,自然不会有任何事的。所以这五界的平衡,我自然也不担心会因此打破。”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这中立的立场阐明得明明白白。 桑无时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我来这里就只有一件事要查明。当初我在小西天山间被围堵,扶风长生在外虎视眈眈,我隐于林中,本是可相安无事的,但最后竟被千山一只黑狐以笛声蛊惑心智,惨烈厮杀后,我失去了一位友人,同时浮屠宫折了一名七刹,这笔账,该找谁讨呢?” 狐帝缓缓起身,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于脸上,清泠的音色却带着无声的压迫,“我族黑狐?怎会有此事?乔幽,我们千山那时可有人出去过?” 乔幽脸色一凛,神情严肃,低声赶紧道:“回狐帝,不曾有人出去过,霜生华也未有异样,许是无时大人看错了也未可知。” 桑无时闻言冷笑一声,“你在说我瞎?”乔幽赶紧低头连说不敢,她笑笑,白皙玉手轻托着腮帮,“你们不必惊慌,我此次来不是代表魔界,只因这位折损的友人与我而言很重要,我来只是讨个人情债而已。” 乔幽脸上有丝暗暗着急,解释道:“大人,这事真的很蹊跷,我们千山的人数量都是有限的,少一个都会感知到,怎么可能出现您说的这种事呢?” “莫不是我要抓几个仙界之人来对峙,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桑无时幽冷的金眸直勾勾看着微有慌乱的乔幽,声音中的清冷大殿之中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趴在桌上的阿繁似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没有反应。寂云微皱起双眉,也是意识到气氛的不妙。唯有小鬼神色淡淡,只专注他眼前的水果。 狐帝淡淡瞥了一眼乔幽,后者立刻谨言闭嘴,她转眸看着脸色阴沉的桑无时,清清淡淡说道:“乔幽,这话也不是绝对的,若真有人偷跑出去也说不定。既然大人要查此事,那随意即可。” 乔幽也温声回道:“大人莫急,这事我们一定协助您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真有人那么做,我族定不会轻饶!” 桑无时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没说话。但原本好好的气氛被她闹僵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重新抬起眼,她微微一笑:“来千山时听闻一阵歌声,很是美妙,不知是千山哪位姑娘拥有如此好的嗓音?”都说千山狐族善声乐,可如此擅长歌乐的倒还真是罕见。 狐帝微微扬脸,头上玄朱冕旒轻轻晃动,华美面容让人看得不似真切,但不难听出语气间的略微得意自豪之色,“七辰是我族中得意高徒,资质颇好,为人和善聪慧,歌喉更是堪称一绝了。”说着,她摆摆手,对乔幽道:“乔幽,去传七辰来。”乔幽应声而去。 歌舞散去,等待的时间不过片刻,从外而来的宛如天籁清晰传至殿内众人耳内,却更似柔至心间,“七辰拜见师父。”音色柔美,遥遥望去,只见一身形娇小的女子身着橘红妆花缎笼烟曳地长裙立于殿中,娇媚飘逸的面容,恰到好处的笑意,一点嫣红落眉心,眉眼温柔,楚楚动人。 桑无时见过太多美人,殿中浅笑嫣然的女子不算上等,但此人立于人群中,一眼便能瞧出她的不同。这么想着,名唤七辰的女子在她面前盈盈一礼,眉眼含笑,极为讨喜。若是个男人,此刻怕是恨不得将这小鸟依人般的女子狠狠搂在怀中呵护至极。桑无时无甚表情,微勾唇看着她道:“我来时听到你的歌声,很是好听。”指了指安静的小鬼,“这个小不点也很喜欢,可惜没听够就没了。” 被点名的子陌手拿着一颗紫晶葡萄,抬头看着七辰,蓝眸如雾,却看得很是认真。 那女子一手抚在胸前,微微弯腰致歉,再抬身时眼眸如水,声色温柔:“公子能喜欢七辰的歌声我自是开心的,只是……”眼帘微合,“只是……我近些日子身子不好,已修养多日,今日得幸唱上一曲……没想到回去后嗓子又……”她说完还轻咳了两声,用一种极为抱歉委屈的目光看着桑无时,似乎在请求她的谅解。这架势似乎她要是继续要求下去就跟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桑无时神色淡淡:“那倒是扫兴了。” 七辰走至她跟前柔柔一笑:“等我嗓子好了,第一个就唱给公子听,好不好?”那副柔弱温婉的小模样,此刻若是个男人怕早就沦陷了。 但桑无时还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就不接话了。七辰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开心,柔美的脸上有丝焦急,“公子别不开心……我为公子斟酒一杯吧。” 阿繁突的微动,可七辰的手更快,少女橙红的衣衫划过桌前,细嫩纤长的指尖轻触酒壶,抬手一杯,恭恭敬敬递到她面前。那温柔又可人的笑意如春风般袭来,微微咬起的下唇,如水般期待的目光,娇小玲珑的身子,可谓是将女人的妩媚展现到了极致。那么的一种错觉便是,她如果不喝了这杯酒,就是做了天大的坏事,辜负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可惜,她是个女的。 “放下吧,酒喝太多了。”她在阿繁微微摇晃的身子前淡淡道,而后明显感觉那丫头似乎明显一松。且她不喜这种过于柔弱的姑娘,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七辰轻轻将酒杯放下,双眸水润,声音低落:“公子当真是不开心了,连敬的酒都拒绝了,若是您真的想听,七辰也是能唱的……” 桑无时赶紧摆摆手,出声打断:“好了好了好了,我只是有些累了,没有怪你的意思。” 席间女子们的目光都落至此处,颇为不满,如今在她们看来,她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好似什么都是她的错一般。 七辰秋水般的双眸微垂,咬着下唇也不再言语。 这接待宴就在这满怀各异心思中度过。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入夜,桑无时站在狐帝为她周到安排的冰宫寝殿门前,身上还裹了件雪白绒毛滚边的红缎披风,如墨的黑发融于夜,倾世容颜,红影静立,清艳魅人。 她在等人。 不过片刻,前方夜色中果然款步走入一个身影,借着朦胧月光,看清那人姣眉秋月,杏眼樱唇,双眸灵动,一袭蓝衣于月色下轻灵飘逸。桑无时就这么看着那抹身影缓缓向她走来,就像曾经无数个黑暗的时刻,小蛮走向她时,一模一样。 她看得有些微怔,一时竟似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走至眼前的阿繁突然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疑惑道:“喂喂,回神啦。”桑无时收回怔然的目光,只是一双眼仍旧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手不由自主地想要轻抚她的面颊,当初,为什么会让阿繁化成这个模样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么想,就那么做了。 手轻轻落下,抚上那张略带诧异的脸,带着被冷风吹过的凉,可之前还很害羞的阿繁此刻竟也没有躲闪,只是睁着一双圆目惊讶地看着她。桑无时回神,却忽的轻笑道:“你何时知晓我是女子的?”说着,就放下手,轻抚了下衣摆,直接坐在殿沿上。 阿繁眨眨眼,下一刻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笑着挨着她坐下,“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啊,再说,你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桑无时不解:“我隐瞒过啊,我说过我是男的。” 她不在意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一张娇俏小脸都皱起来,“你们这种忽真忽假的欲盖弥彰,其实往往是最真实的,相处久了自然看得出来。” 桑无时本来摆弄脚边裙摆的手忽的一顿,眼睛看着脚上那抹鲜红衣裙,睫毛微微动了动,欲盖弥彰下的真实?这倒是个新鲜听法,但许是她自己虚情假意的时候太多了吧,多到有时连她都无法辨清这个模棱两可的自己,又何苦要求他人真诚待她呢?抬头,她笑道:“你才和我相处多久,就好意思说这些话。”她以为阿繁会像以前那般嬉皮笑脸的跟她理论,但出乎意料的,她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看着桑无时,声音沉沉,“可即使才几天,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知道,你或许存了利用我之心,但却没有真正伤害我,甚至你还在彩渔镇多次救过我,我不是恩怨不分的人,所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与我都无关,因为这几日我都拿你当朋友。”说着,她抿了抿唇,对上桑无时深邃的眼眸,如若释然,“所以那杯酒我不能让你喝。我不知道她们为何单单针对你,但在那种情况下,我既知道了,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桑无时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平静如常,金眸笑意仍在,唇角扬起的绝美弧度也还未散,她问:“那酒有毒?” 阿繁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引子,然后配上……乐曲可以让你忘记一些奏曲者想让你忘记的事。” “刚才为何停顿,你犹豫了什么?”桑无时看着她,语气温和地问。 她却突然闭唇不言,眼眸似有挣扎地看着她。 桑无时淡淡一笑:“刚刚还说拿我当朋友?” 阿繁轻垂双眸,半咬着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那乐曲只有七辰作得。但她是个好人!”她的手突然轻轻扯住桑无时的衣袖,眉眼间有丝苦涩,“七辰她也不容易,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桑无时没说话,却半晌开口道:“所以你是说狐帝是坏人?” 握住她衣袖的手一松,阿繁脸上突然浮现一抹浓浓的悲伤,眉间竟是溢满了痛苦之色,她双手环住自己,脑袋埋进双膝间,良久她低低的声音才传来:“我不知道。” ……一只手搁在半空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搭在她微微耸动的肩头,轻轻拍着。 …… 一方寒冰暗室内,四个婉丽身影在巨大的夜明水晶灵光照耀下,身形被拉得长长的。突的,一声暗含焦急的女声响在暗室内,“师父,没想到浮屠宫的人居然来千山招人了,这事儿可怎么办,若是被查出我们的确派人去助仙界,那可就……”绿衣袅袅,说话之人正是乔幽。 而接着,便是下午在宫殿门口那个灵动少女轻轻开口:“乔幽姐姐,我们千山所行之事早就与魔界划分界限了,如今是各不相干。且扶风新任掌门都说过,我们若有心向善,他定会助我们的。” 一只暗红宽袍的手轻扬起,打断二人的话,狐帝玄朱冕旒下的面容被投上淡淡阴影,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略微沉重,“话不能绝对,魔界的实力摆在那里,且迟夙这个人生性残暴,桑无时又是个锱铢必较之人,我们如今可不能被抓住一丝把柄,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扶风掌门身上了。”说着,她侧头着看水晶灯下静默不言的橙红衣裙的女子,道:“七辰,上次是你代千山出面的,可有什么发现?” 七辰眼波流转,额心一点殷红灼灼醒目,她轻声道:“这事我已经很小心了,万事都听从师父的安排,只是当时没想到她能突然转醒过来,我也实在不敌她……”说着,轻轻捂唇轻咳了两声,如月的小脸透着丝丝苍白。 乔幽看着这一幕,目光微垂,幽幽道:“师父,我听说浮屠宫如今也很弱势,刚刚经历两大仙族的一通战役,如今无笙又下落不明,内乱很多。” 狐帝忽的叹了口气,“就算再弱势,他们依旧抗住了仙界,清风老掌门也死于迟夙之手,我们如今,还不足以与之抗衡。” 七辰缓住不稳的气息,轻轻道:“在小西天死去的女子叫小蛮,只是桑无时的魔奴,但她们关系非常要好,而且……”她顿了顿,眼眸微动,眸中尽是疑惑,继续道:“而且,那个小蛮,的确已经死了,但是今日在殿内陪着桑无时的那个女子,却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狐帝闻言,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晦暗,幽深眸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深深叹了口气才道:“那是阿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言一出,在场的女子皆是满目惊讶,乔幽恍然开口:“怪不得她对我是那么熟悉。”只是忽的又皱起眉,“可是帝姬为何会与桑无时那魔头在一起?” 殿内寂静,无人回应她,因为她们也不知道原因。静默良久,七辰抬眸看了看狐帝似乎冷静些许的神色,才继续道:“所以也难怪今日会替桑无时挡酒……只是这也突然让我们明白,桑无时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若是他为帝姬下的遮容术,而我们中竟只有师父一人看出,这……且在小蛮死时,扶风掌门所设结界居然被他蛮力冲破了,致使大乱,外界说浮屠宫的桑无时是七刹实力最弱的一个……”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了,但室内又再度陷入寂静,众人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乔幽神色严肃,嘴唇抿得紧紧的,“最弱的一个……都能靠法力直接冲破掌门的结界?” 灵动女子也是脸色凝重,“......不会那么玄吧?” 七辰轻轻点头,“确实如此。” 一声幽幽叹息从狐帝唇角溢出,“当年远古魔存在之时,我族便被压迫得毫无立足之地,如今魔族虽灭,但又出了个浮屠宫,注定我族归善前路漫漫啊。” 乔幽突然抬眸,清丽眸中冷光一闪,“师父,既然桑无时已经来了千山,对我们来说就是送上门的,不如我们……”她目色一寒,一手在脖前比划了下。 狐帝摇摇头,冷声道:“不可。她进千山迟夙必然是知道的,若是最终人没出去,怕是又会有祸事。但如今因着拂尘珠一事,浮屠宫早就是众矢之的,大战是避无可避,我们现万不可再与魔界有任何纠缠。” “那……放她出去,然后再……”乔幽还未说完的话即刻又被狐帝否定:“你这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放她出去怎么杀她,还能易如反掌杀她?” 乔幽蓦地低头,沉声低低说了句弟子愚钝。 狐帝轻轻叹息,转头又看向七辰,唇角忽而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再过半月,就是霜罚法会了吧。” 其余三人闻言身形皆是一震,七辰美眸轻扬,温软浅笑,“是。” …… 次日清晨,空气甚好,很少早起的桑无时难得破例忍不住出来走走。迎着冰凉的风,徒步走在宫殿后方精心雕琢琳琅满目的冰雪亭阁内,难得的不是简单清一色的白,通透雪色中,华清池池水白雾环绕,池旁的两棵灵树上挂满了白绒绒的雪球,风拂过,吹落一地飞雪。古玉巧桥,紫晶雕栏,梦幻空灵。 桑无时一身魅红静静停在亭阁中,带着份难得的悠闲雅致。千山的人待客也算是周到,得知子陌喜欢桔子,即便在这不出果树的地方也是派人去寻,所以早早的,那小鬼就不见了踪影。 倒是一大早跑来的阿繁和寂云,二人此刻正四目相对很是无聊地坐在亭中桌前,你看我我看你,却愣是没发一言。 蓦地,还是阿繁率先沉不住气,闷闷道:“我说你这人看着温文有礼的,怎么实则这么闷啊?半天不说一句话,闷死我了。” 寂云闻言,好看的面容微愣,随即无奈开口:“阿繁姑娘想与我说什么?” 阿繁:……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静默的红影,突然低低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和以前对我的好又不一样……”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低,她对面的寂云听的不太真切,但还是问道:“感觉很压抑?” 阿繁迅速点点头,这样的刻意让她想不感到压抑都难,她们的刻意讨好和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冷淡让她有丝迷茫,明明印象中大家都是和善纯良的人,除了……她眼神暗了暗,“她们好像都不喜欢你们,提起你们,她们都不说话,就像在大口时一样,一下子就沉默了。” 寂云温温一笑,“毕竟来者是客,而且这客……”抬颌示意了桑无时所在位置,继续说道:“而且这客可是千里迢迢来找茬的,若是你你会喜欢吗?” 阿繁双手托腮轻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看着桌面不再开口。那边的桑无时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谈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里的人对外很是警惕,就单不提昨晚酒水之事,她要是一说及查小西天一事,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头绪,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但凭她一人,又不能在这动粗,事情一下子就难办起来了。她向二人走去,在他们身旁坐了下来,低头却见阿繁此时正专注拿着手中茶杯,认真仔细地一点点挑着杯中茶叶,她有些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阿繁动作未停,嘴里轻声回答:“她们对你一点都不尽心,这茶叶有很多都是不好的,被我挑出来了,看我速度是不是很快?”说着,果真将杯中纯净无一丝杂叶的茶水递给她看看,语气有些得意:“以前我无聊的时候也经常这么挑茶叶玩儿……” 桑无时无语,寂云也沉默,这是该有多无聊啊。 阿繁长舒了口气,“以后你们要是走了,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桑无时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以后少说这种话,走就走了,矫情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永久,人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面临不同的离别。 就在他们三人陷入沉默之时,一声音恍若天籁响起,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不曾想公子竟起得如此之早,倒是七辰的早点送的晚了。” 回头一看,只见古玉桥梁上款款踱步而来一位曼妙女子,是七辰。今日的她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清雅华贵,双瞳剪水迎人滟,浅笑嫣然眉眼间。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食篮,言笑间,将其放在桌上。 少女素白衣袖轻动,打开食篮呈现的精致早点散发阵阵诱人香气,她柔声说道:“恰好公子的友人也在此处,不妨一起用吧。”说着就要细心替众人摆好碟筷。阿繁却忽然站起,飞快扫了一眼桌上糕点,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低低说道:“我就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找子陌有事呢,就先行一步了。”说着,就匆匆离开。 寂云站起离开时,脸上依旧温和施然,只是走时看向七辰别有深意的眼神被桑无时尽收眼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桑无时没有开口叫住他们,也没有立刻动桌上的早点,只是双眸饶有趣味地看着七辰,看着她柔柔的视线紧跟着离去的阿繁,蓦地笑道:“难道我不比那丫头好看?你这只看她做什么?” 七辰闻言收回视线,看着桑无时莞尔一笑,柔声道:“公子说笑了,七辰只是觉得公子的那位友人瞧着背影倒是与我们千山狐族帝姬有几分相似。” “哦?”桑无时伸手示意她坐下,七辰轻轻摇了摇头,仍旧站在身侧为她轻轻置着糕点,倒着茶水,她看了眼眉眼淡淡的桑无时,薄唇轻启,“也就是我们狐帝的亲生女儿。” 桑无时挑眉,“你们千山不是没有男子吗?这女儿又是怎么来的?” 七辰清雅温润的脸庞携揉缕浅笑靥,清音素言,“千山一族生子都是用蛊,一女子一生只得一次,风险也是颇大,若是失败了,便再无机会了。” 用蛊生子?蛊虫?桑无时这下心中委实有些惊异,怎么想想就那么毛骨悚然呢。许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七辰低声一笑,“并非公子所想那般,这蛊术其实也相当于医术,使人怀有身孕也并非难事。” “哦~所以那日我初来时殿门口见到的那几位向狐帝求情的女子,可是遇上了生产之难?”桑无时淡淡说着,想来答案也是了,若是这用蛊生子风险如此之大,也就不奇怪那些人那么歇斯底里地寻求救助了。只是,抬眸看了眼千娇百媚的女子,她继续说道:“可我只闻千山狐族善声乐,却不曾听说竟还善用蛊。” 七辰素手为她斟了盏茶,轻轻移到她眼前,温声道:“这蛊术习得秘方是狐帝寻得的,我门只是依言照做便好。只是那一本古老的万叶枯,容是我算是医术精湛,也是难以参透,所以至今七辰也很是内疚不能解救众多族人难产之痛。”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陡然低落,带着无限自责悲伤。 桑无时没有立刻回答,轻而易举抓住她话中的重点,万叶枯?那本蛊术古籍?手指若有似无敲击桌面,她抬头,看着情绪似有低落的七辰,突然勾唇笑道:“可否请七辰姑娘带我去看看这用蛊产子的过程?” 她有些微怔,脸上柔和的笑意凝固了三分,声音有丝不解:“公子可是想看万叶枯蛊术?” “不不不。”桑无时摇摇头,起身笑道:“我说的是你们狐族女子如何用蛊生子而已。” 七辰突然沉默了片刻,下唇咬的红红的,眼波流转,很是纠结,良久才低低道:“既公子想看,那便跟七辰走一遭吧。” …… 有七辰的带领,她们轻而易举穿过众多隐藏的结界,来到了位于前殿后方的另一片天地。那又是另一个世界了,万地的冰棱山丘,宽广犹如漫天大漠一望无际,一间间低矮但胜在小巧精致的冰洞,那是千山狐族中层百姓的居所。空旷雪地里的众多女子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双璧人,都无一不停下手中动作,怔怔看着她们。桑无时随着七辰来到一处挂满五色花朵的冰洞前,才刚走至门口,便听闻里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伴随着几人呜呜低咽的抽泣声。她刚要上前的脚步被七辰伸出的素白锦袖拦住,她轻声提醒:“里面现在的场景过于血腥,公子进去可能会污了您的眼。还是先让七辰去处理一二再领公子去看看可好?”美人温言细语说完,弯着美眸浅笑,便率先提步进入冰洞。 桑无时脸上上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过于血腥?对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兀自好笑摇摇头,她没有听从七辰的话,径自随后直接踏进洞内。 刚一入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尖,熏得人几欲作呕,桑无时只是微皱眉心,漠然看着前方冰床上那确实有些血腥的一幕。床上女子一身素衣裹身,却衣衫凌乱,满头大汗,脸上惨白呈满痛苦之色。她的十指紧抓着床边女子的双手,手心相触间满是用力过度抓出的鲜血,床前站着一位妙龄少女正浑身虚脱但仍咬牙坚持地双手正对着那女子的肚子施着灵力。而那女人的肚子,此时竟像是直接用刀硬生生割裂般,开了一条足足约莫一尺的血淋淋伤口,虽已经极力用法力压制,却还是不住往外流着鲜血。最诡异的是那女子腥红伤口处,竟有一团如普通包裹大小的冒着黑气的不知物,上面还紧紧附着一条周身通红的可怖长虫,足足有巴掌大小,紧紧吸附在那团黑色物体上,尽管床前女子用尽全力想要将其吸走,却还是枉然。那东西就像是被胶水紧紧粘在上面一样,不动分毫。 桑无时见到七辰似是习惯了这般场景,款步走至床前灵力不竭的女子身旁,柔柔一笑后,在那些人如见救世主般的目光中,素手微扬,一只洁白通透的玉萧显于手中,轻触红唇,霎时一阵难以言喻的美妙乐声响起,一抹白色灵力轻然传入床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乐声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松,浑身舒畅。但是这声音对于那只蛊虫而言,却似乎是地狱魔音,只见那虫子此时竟全身怪异地扭动起来,细如密爪的丝足终于滑落那团黑色物体,而后竟像是受到蛊惑般,顺着那抹白色灵气缓缓滑向床边手持玉萧的素衣女子,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蛊虫竟直接附在了那双纤纤玉手上,最后诡异消失在七辰的手中。 随后便是那团黑色物体光芒大盛,直接飘落至染血的冰床上,黑气慢慢散去,赫然是一只刚出生的雪白幼狐。床前几位呜呜哭泣的女子更加喜极而泣,而刚收了玉箫的七辰却是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幸好桑无时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朝她感激地一笑,又轻轻弯腰扶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谢恩的女子,温声说着无碍无事。 桑无时站在原处,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内心不是不震动的。这梵天五界她所见所闻也不在少数,却单单对千山狐族所知甚少。所以这邪门诡异的万叶枯记载的这般用蛊生子的方法,竟是移蛊保胎?可是谁又愿意一辈子做别人的换蛊之人而把一堆恶心至极的虫子往身上移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或者真有人愿意,但其中绝对不包括眼前之人。 走出那间冰洞的路上,七辰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千山呼呼寒风吹来,她纤弱的身子显得格外孱弱。桑无时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想要解下自己身上的白领红缎披风给她,她却抬手制止,脸上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笑着摇摇头。 桑无时也不再勉强,淡然说道:“这千山不会所有生子的人都会将那只虫转接到你身上去吧?”如若是这样,她就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人了,全身都养满虫子,还能这般谈笑风生笑语嫣然,这种韧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七辰闻言捂嘴轻笑,将鬓前垂落的一缕青丝别于而后,“公子哪里话,我也没有分身术,只有这情况危急之时我才相助一二罢了,其余时候大家还是自己能解决。” 话虽如此说,但是桑无时知道,按照她现在的地位来看,能走到狐帝最为得意弟子的高位,以前积累的人脉或者所经历的也绝非只是相助一二而已。她也没点破,突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你的修为应也是蛮高的吧,看你对付这些事倒是得心应手的。” 谁知七辰听她如此说,却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眸,“七辰……也不过区区五百年修为,灵力也算不得高强,只是刚好精通一些蛊术罢了。” 这下桑无时是真有些好奇了,不由问道:“五百年?那看来你们雪狐族是真的灵力增速很快啊。” 她不知道她这话哪里说错了,总之原本脸色苍白的七辰听后,神情有一瞬的僵硬,而后轻咬住红唇,神色笼上一层淡淡的悲伤,浅眸带雾,好似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连声音都有些呜咽,“七辰……并非雪狐一族……而是狐煞…” 桑无时:……好吧,她是真不知道,敢情却是她说错话了,但是她这个表情着实让她头疼,摆摆手有些无奈,“好了好了,我又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哭什么。”揉揉太阳穴,她径直向前走去,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七辰没有跟上。桑无时转身,看着她仍旧立于冰道上的瘦弱身体,问:“走啊,你身体不是还没好?想继续吹风我可不陪你。” 双眸水润的女子收起悲伤的情绪,对着她柔柔一笑,便跟了上来。 …… 后来回去的路上,桑无时问起为何这一路走来,所见的狐族女子都甚少,甚至感觉整个千山族都冷冷清清,但是遍地的灵狐倒是数不胜数,甚至她遇见好几个起码有千年修为的。只是对于这问,七辰却总躲躲闪闪没有回答,桑无时也没有勉强,害怕这姑奶奶等下又要哭了,这般柔弱之人,她不喜。 这日,快到傍晚时阿繁和子陌都没有回来,桑无时出去寻人,却发现阿繁独自一人蹲在一座玉桥一角,正抬头望天。她不解,走过去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子陌呢?” 阿繁抬起委屈巴巴的小脸,“他生气了,不理我了。” “怎么了?” 她嘟囔着小嘴,低低说:“我骗他说,只要他肯陪我,我就带他去千山外面玩……但是你知道,这里只要进来了就不能随便出去了,他知道我唬他,就……” 桑无时拉她起来,有些无语:“这可是个难事,想当初他生我气时可是一走就几个月呢。” “可是这里是千山,他一个小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啊,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又不敢跟你说,怕你骂我……可现在怎么办……人不见了,我还没跟他道歉呢……”泪眸微垂,眼眶红红的。 桑无时真是有些无语,这些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总是哭哭啼啼做什么,“喂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说着将阿繁拉回了房间内,从桌前拿起一个桔子递给她,“拿着桔子去门外站着。” 谁知那丫头抽着嘴角很是不相信地看着她,“你不去找人吗?” 桑无时推着她出去,边走边说道:“他不想让你找到,你就永远找不到,去站着吧。” “哦……”阿繁应声而出。 月落西窗,折身便瞧见那个单薄的身影立于月色下。躺在床上的桑无时翻了个身,幽幽道:“我说,小鬼啊。人家什么地位你不会看不出吧?身份尊贵着呢,要是冷坏了,我怕是要被她那个狐帝母亲千刀万剐了。”眯了眯眼,继续道:“你自己有能力出去,干嘛还要别人带你玩?” 话音刚落,房内忽的闪过一丝灵光,小鬼白色身子悠然坐在桌子上,双腿一前一后晃着,澄澈蓝眸看着桑无时却没说话。 桑无时翻个身趴在床榻上,任由红衣垂落,好笑道:“你也知道一个人无趣啦?” 子陌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不守承诺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其实她是想遵守承诺的,不过不是现在咯。”扬眉示意窗外,“你看你看,千山本就寒冷,何况晚上,她穿那么少,啧啧啧……” 他却不为所动,“错的人要受到惩罚。” 她点点头,“你说的有理。”顿了顿,勾唇继续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千山这个地方很少桔子的,阿繁手里的是近期最后一个了。”她的话刚说完,小鬼便唰的一溜烟飞了出去,半晌后听到室外阿繁惊喜又嬉笑的声音。 哎…… 次日清晨,阿繁早早就从自己房间兴高采烈地跑来,嘟嘟囔囔说着她的喜悦,“哎哎,你知道吗?虽然昨晚子陌只是拿走了我手上的桔子,没和我说话,但是我还是好开心哦。” 桑无时睡意朦胧,不理她。 “所以我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出去玩!不能让他失望了!”她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桑无时,后者黑着脸一股脑坐起,很是头疼地将她赶了出去,真不该把她们分在一个宫殿里。 被赶出的阿繁一脸不爽,有些恹恹地走在宫外路上,无视众多灵狐的奇怪注视,脚有一下没一下跳着触碰冰道上的各色小冰花,一点也没有担心会被伤到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撅起小嘴,神情闷闷的,这个讨厌的桑无时,把她赶出来,她很无聊的好嘛,子陌又在生自己的气,要不去找寂云那闷葫芦说说话?这么想着,脚步忽的轻快了许多,就准备大步向寂云所在殿内赶去之时,抬头间忽的愣在了原地。 前方路口上,一座那绛红色的轿子正稳稳停在她的前方,紫色珠帘从矫顶一泻流下,雍容华贵的流苏之后,是一张绝美庄严的脸,面色微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阿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甚至连身子都有些轻微颤抖,她的身子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似乎想拔腿就跑,狐帝低沉又隐含怒意的声音却响起:“阿离,你竟还是没想通吗?” 阿繁的眼圈瞬间一红,脸上呈满痛苦之色,一双泪眸中渐渐浮现一丝恐惧,她不住地后退,一直呜咽地摇着头。 四周静谧得诡异,抬轿之人全都默默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良久,才闻得狐帝一声深深叹息,话间尽是无奈但同样带着不可忽视的强势,“罢了,我再给你些时间,霜罚法会结束后,你必须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鸾轿离去,阿繁却像突然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一下跌坐在地。周围灵狐早就识趣退下,连那些遍地熠熠发光的冰花都似默默收笼自己的花瓣。冷风吹拂,偌大的冰道间,只剩她蜷缩孤寂的小小身影。 …… 接下来的几日,桑无时去多次找过狐帝询问小西天一事,但都被乔幽以狐帝正在筹办即将到来的霜罚之事给婉拒在外。她才不管什么霜罚,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千山对此事的敷衍态度。而多次接触的乔幽也是左言而右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 倒是这几日阿繁那丫头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连子陌也不怎么缠了,整日就呆在她身边不住缠着她。桑无时不理她,倒是和狐帝的得意高徒七辰走得很近,因为人家经常给子陌带来不知哪里寻的新鲜桔子,也经常变着法儿给自己做各种各样的点心糕点。 比如这日清晨,桑无时睡意朦胧间,隐约见房门开启,一抹橙红衣裙身影缓缓走进,赫然又是七辰。她面带笑意,语声柔柔,“公子,我昨日才知你对千山的饭菜不满,特地去大口换了些家常菜,你瞧瞧可还满意?” 听到这声音,桑无时慢慢坐起身,有些微愣,似乎还没醒,只是淡淡道:“七辰姑娘好似清闲,怎么又来了?” 她说的这么直白的赶人话,谁知七辰听闻不过浅浅一笑,丝毫不觉尴尬,轻轻将食盒放在桌上,梨涡轻陷,温声道:“想着前几日公子因我嗓子不好而扫兴,心中总有不安,如今我的嗓子也恢复了,便来瞧瞧公子,看是否还需要七辰再为您歌一曲呢?” 桑无时眼角抽了抽,摆了摆手:“歌舞之类风月,本就随心而赏,场合不对就不伦不类了,还是作罢吧。” 七辰微垂了眼眸,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今日我又带来了小公子喜欢的桔子。”说着将食盒中一盘新鲜的橙黄桔子拿出,一道光闪过,子陌已经神色悠悠地从她手中接过。 七辰看着拿着桔子的小子陌,好奇地眨眨美眸,“咦……?从哪里出来的?” 桑无时好笑地瞥了一眼神色悠然的小鬼,俯身穿鞋,淡淡道:“谢啦。” 七辰衣衫微动,径直走至她面前蹲下,作势就要拿起她的鞋,“千山湿气重,公子的鞋应该多保暖,不小心染上湿气就不好了。” 桑无时眼角再次一抽,急忙止住她,“哎……不用。”谁知说话间七辰就已经将鞋子拿了过去,从袖中将带来的带绒鞋垫小心放置鞋中。她见她极其小心,动作慢吞吞地,桌上的饭菜又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而且小鬼竟已经动筷开始吃了起来,这更加勾起她的食欲,弯腰伸手就要夺过七辰手中的鞋,“算了算了,你怎么慢吞吞的,还是拿来我自己弄吧。” 七辰闻言,抬头看着她。少女本就生的楚楚动人,此刻经她这么一凶更是双目水润,鼻尖微红,轻咬着唇,似下一瞬间就要哭了出来。这般眼神,看得桑无时心底一麻,摆摆手道:“哎……哎哎哎……你别哭啊!你继续就是了,我一点都不急!” 七辰低下头,声音有丝委屈,“我……我动作快一点……公子不要急……万一得了千山的湿气,怕是很麻烦的……” 桑无时:……她看着七辰小心翼翼将放好鞋垫的鞋子放置她脚下,又体贴地服侍她穿下,这架势,堪比千山狐帝了吧。 桑无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快步走到布满诱人饭菜的桌前,深深吸了口气,夸赞道:“好香啊,果然与昨日不同。” 少女轻柔一笑,“公子若是喜欢,我日日做给你好不好?” 桑无时咬着筷子,金色大眼扫了她一眼,突然好奇道:“这也是你做的?” 七辰乖巧地点点头。 “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做?” 她微微一笑,衣摆轻动,在他们面前乖巧坐下,“只是大家都喜欢的话,我就会去做呀。如果公子有很喜欢的菜肴,我会记住的,下次就按照这个口味做。” 拿着筷子的手停住,桑无时挑眉看着她问:“你该不会是……有求于我吧?”不然她可受不了这种好。少女闻言,微微皱眉,双眸很快就泛起了一丝水雾,“我只是……我只是想对公子好一点而已……并无恶意的…公子若是不喜欢……” “哎哎哎,别哭别哭,我就随口问问,随口问问。”她还真招架不住这样的姑娘。 …… 晚间,阿繁再次缠她无果,竟气呼呼说要去向七辰学厨艺,以后让她离不开她的手艺。桑无时闻言只是无语的笑笑。 随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她本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阿繁,谁知翻身一看,是多日不见的寂云。他似乎在外间待了许久,一进门便瞬间带来了外面冷风的凉意,室内温度都降了几分。桑无时看着他清隽的脸上,似乎有着淡淡的凝重与不解,不由问道:“你这是去做了什么?怎么这个表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走至静默窗阁的桑无时身旁,与她一起看着窗外澄澈冰雪天地,突然低声说道:“今日千山地牢里关押了一男子。” 桑无时扭头看他,好笑地蹙起眉,“所以呢?你也无聊到连这些事都打听到了?” 他却摇摇头,“不是打听,是我亲眼所见。因为吸引我过去的……”顿了顿,他转头看着桑无时,“我从那个男子身上也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是不如你那般强烈,这才引我前去。”他说完,看着她笑意渐渐消退的脸,忽而迷茫地叹了口气。 桑无时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开口:“带我去看看。” …… 轻稳的脚步声响在那个阴冷得酷似无妄海的地牢,一步一步,信步而来,带着些许沉重,缓缓走向其间一个用透明冰晶隔绝外界的冰室。 幽幽冷白灯光下,室内懒懒靠在冰墙之上的那个修长身影,似在沉睡,身上笼着一丝过于安静的淡淡寂寥。 冰晶结界前的桑无时停住脚步,一抹红衣傲然,魅艳孤绝,神色淡淡地看着里头的男子。算起来,好像也是很久不见了呢,只是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般场景。 身影绰然,即使知道有人来访,男子身形也未动,只是那只骨节分明手中的白骨折扇却若有似无地轻点着衣摆。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很久,那双微合的双眸才缓缓睁开,辰星似月,耀眼夺目,如穿过万千璀璨星河,看向了桑无时。姬衡笑了笑,扬起的唇角似乎显示他此刻的心情愉悦。“小平平,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他如是说着,似乎全然忘记那夜对她萌生的杀意。 桑无时也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或许吧。”她说。 靠坐在墙上的姬衡微弯起一条腿,幽幽叹了口气,“哎,只是如今被困于此,无法和小平平来个见面热拥呢。所以小平平要不还是替我开了这锁界吧。”扇子,在他手中轻轻展开。 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掩去眸中的冷意和嘲讽,呵,既然这么爱演,那就陪他吧。她桑无时的演技,从来不输任何人。 再次抬眸间,清绝的脸上已是笑颜如花,只是却带着丝丝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落我手里你害不害怕?嗯?”伸出素手,扬了扬,灵光闪现间一条鞭子稳稳落在手中。 姬衡原本淡然的神色见到桑无时手中的噬灵鞭时微微一动,扇子摇了摇,问:“这你又哪里拿回来的?” “你丢掉的地方捡回来的咯。”她耸耸肩。 姬衡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勾唇戏谑道:“小平平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害怕呢,要不你进来陪陪我,在外面动手动静怕是会很大哦。” 桑无时扬了扬手中紫色鞭子,挑眉道:“我这人天生娇贵,可受不了这个……地方。”说着,突然左手微扬,“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一落,幻化出晚间七辰给她做好的美味佳肴,打开食盒,瞬间整个幽冷冰室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增加了浓浓的烟火味,熏的里间的姬衡目光都微微一动。 桑无时得意一笑,“是不是很难得哦,香喷喷的饭菜。”说着右手中的鞭子消失,忽的重新出现一个食盒,打开盖子递给他看看,后者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笑嘻嘻道:“活生生的千山孕蛊哦,据说被咬一口瞬间就能怀孕呢。”当然,这自然是糊弄他的,她倒是想要真的,也没处寻。 姬衡眉眼淡淡,轻飘飘扫了她一眼,勾起的唇角充满玩味,“你这是在威胁老子?” 她摇摇脑袋,“哪能啊,我们这么有缘,我怎么舍得对不对?”说着放下双手盒子,手中再度幻化出鞭子,对着姬衡蠢蠢欲动,眯起眼,桑无时笑得不怀好意,“小爷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哦…你若是不乖……我就虫子伺候了。” 他不在意笑笑,“你以为这玩意儿能吓到我?” 桑无时摆摆手,“不不不,您可是唤雷劈山的主儿,我哪能指望这些虫子伤害您呐,顶多就是恶心恶心你罢了。一只一只的放,总有你受不了的时候……” 姬衡闻言好看的双眸一弯,嬉皮笑脸站起身朝她走来,“小平平啊…” 她也笑眼弯弯,咬牙道:“你再叫这个名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走至一半的他突然停下,沉默着用扇子遮了遮唇角,眉眼带笑道:“除非你能证明自己不平。” “平不平那是你能看的?做你的春秋白日梦!”金眸转动,桑无时突然好笑地看着他,“不过你这么厉害,怎么被关进这里这么可怜?” 姬衡一脸郁闷,摇着扇子叹息了一声,“可不是嘛,我只不过听说这里有本蛊术秘籍,好奇就来看看,谁知道……” 桑无时突然沉默了下,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情绪,继而无语看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惯偷吧。” “停停停,我只是顺手借用一下,可不是偷,你可别冤枉好人。” 她嗤之以鼻,“我问你,之前那个笛子怎么回事?”说着扬了扬手中鞭子,笑意点点。 他的扇子再次捂唇轻笑,“呀,被你发现了。怎么说我也救过你一次吧,可真是元气大伤,要你点元气回来补补,不过分吧?” 她笑笑,没说话,信他都有鬼了,不过还是装作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之前还想杀我来着?” 姬衡急忙摆摆扇子,“小平平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那时听你说把笛子弄丢了,一时气急,只是想看看被你藏在哪里了……” 她看着姬衡兀自演得开心的样子,心中冷笑。看看被她藏在哪里?是看出被她藏在心里所以要挖出她的心脏吗?桑无时一时不言,轻弯下腰拿起装满饭菜的食盒,用灵力轻轻送至里间,她的声音突然间平静下来,“虽然你处处接近我试探我算计我,但其实我并不讨厌你。不过天道好轮回,姬衡,假若真有一日你落到我手中,我自然要你吃些苦头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的话让牢内的气氛凝固了一瞬,姬衡看着送至的食盒没动,眸光幽幽,然下一刻就恢复正常,“你是要我以身相许?不行……你太平……” 啪的一声,紫鞭声势浩大重重打上隔绝他二人的透明结界,隐约可见结界处有一丝细微裂痕。桑无时咬牙道:“你想死啊?”继而白了他一眼,淡然道:“放你出去也行,把你的扇子给我。” 她的话还回响在室内,只是姬衡用扇轻遮面容的脸上笑意渐失,“为什么?” “你拿过我的噬灵鞭,又用笛子害过我,我拿你一把扇子而已,不过分吧。”桑无时眨眨金眸大眼,姬衡那把扇子从来不离手,如果只是单纯喜爱,以他的性格这么久了肯定会换新的,但他没有。这扇子,或许对他而言,也像噬灵鞭对她的意义一样。桑无时心里猜想着。 蓦地,他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玩味道:“我若是得了你的人,别说一把扇子,世间万物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要不要考虑下?” 冷冷看了他一眼,桑无时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姬衡,咱们,来日方长。 …… 其实,这一次她也做回了真正的自己,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谎,她不讨厌姬衡。 无论是他处心积虑接近她也好,费尽心思算计她试探她也罢,甚至最后动了杀念,她还是讨厌不起他。许是他那虚伪调笑的面具,恰到好处的挑逗,让她觉着有趣,觉得或许尘世三千,在她这不死不灭永无尽头的一生中,有这样一个演技精湛的人,曾逗得她开心,热闹了她的点滴时光,又何尝不是一件趣事?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与姬衡像是惺惺相惜的对手,又像是欢喜冤家般的朋友,可也只是瞬间。事实上,她现在是弱者,他,是站在高处俯视她的强者。 她,从来不讨厌强者。 她只是,渴望变强。 曾经千万次在死亡中醒来,她也哭喊怒骂苍天,为何不让她干脆死去。 如今她知道答案了:老天不让你死,只因还未达到你该有的高度。 …… 有着寂云的帮助,那晚她夜访千山地牢并未被任何人发觉,一切又似恢复了原样。只是一开始到千山要追查的事,一直无果,尽管乔幽耐心配合桑无时调查了多日。为此,她颇为烦恼。阿繁见她心情不佳,便去找了七辰说说情,带他们出千山散散心。七辰犹豫一番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千山云峰之下,空中飘着柔和清新的空气,似是刚下过雨,眼前的青山格外浓绿,苍翠欲滴,没来得及散去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缠在山腰,朦胧美好。遥望天边,旭日东升,晨光初泻,和风暖阳。 一身素白衣裙的七辰带着她们缓缓走在前方,言语间尽是笑意无奈,“千山界内不好吗?为何非要出来走走呢?” 阿繁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道:“小子陌不太喜欢冰雪般冷冰冰的世界哦。” 桑无时取下了厚重披风,轻巧走在山间路上,眺望远方,子陌在很远之处立于晨光中,彼时暖阳微升,不再有千山那般无尽的寒冷,尽显温柔醉意来。微微勾唇,她看着小鬼的背影道:“他很喜欢这些景啊什么的,每次总是突然出现又消失,像风一样。”边说着,边走至子陌身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歪头看了她一眼,清透澄蓝的眸子带着些许晨光的迷朦,精致如画的小脸也沐浴着日光,眉眼清淡,银色发带随着墨发轻轻舞动,小辫垂落,整个人如飞雾流烟般,神秘朦胧。他淡淡的嗓音响起,“想把这里的美景都记住。”语气有些轻描淡写。 桑无时微怔,好笑摇摇头,“千山就在这里,它也不能跑掉,以后想来就来咯。”说着这话时,少年身子一轻,飘至远方。 桑无时有些无语,转头一看时,却见到七辰正蹲下身子和一只……狐狸在说着什么。狐狸?她有些疑惑,走过去问阿繁,“不是说千山族不能出来吗?这里怎么还有狐狸?”指了指七辰身旁的动物。 阿繁自然也看到了,她略微沉吟下,才道:“有明显族规要求留在千山主峰的都是雪狐一族,而至于……狐煞一脉,只要不出千山境内就可以了。” 桑无时扬扬眉,狐煞?是了,七辰也是狐煞。只是,这倒是有意思,“这倒是奇怪,怎么反而对高贵的雪狐一族要求甚严?”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阿繁却突然轻咬住唇瓣,良久才低低道:“......从前是为了雪狐一族的纯净血脉着想,后来千山没有男子了,这个事也没有被人提起而有所改动……” 桑无时默然,转头看着蹲下的七辰,她的身边不多时又多出了几只狐狸,分外柔和地靠着她,柔美的晨光铺在她身上,岁月静好,她嘴里柔柔地唤着那些狐狸……姐姐? 目光又转向那只白色灵狐,她一时心里的疑惑又上来了,那只狐狸明显修为高于七辰,既是被唤做姐姐,为何不能修为人形?若说这狐煞不能随意化作人形她可以理解,但是千山主峰上的那些雪狐呢?那些也不行?桑无时想着上次询问七辰时她怎么都不肯说,这次也就不再开口。 之后要回去时,桑无时没有寻到子陌,干脆也就作罢,反正也习惯了小鬼的神出鬼没,但是回去之后她才发现,不仅是子陌不见了,寂云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哎,这些个不省心的。 …… 是夜,那是一处宽敞明亮的华美冰宫内,素白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冰墙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房间内的冰晶雪镜前,安静地坐着一位少女。 第一百二十章 女子一袭橘衫,漫头青丝轻挽柔簪,飘逸垂落身后,眉眼婉柔,雅致玉颜,额心一点朱红在明亮灯光下,更衬容姿楚楚动人。七辰看着镜中的自己,仍是那般浅笑温婉的模样,纤弱白皙的手微微抬起,她看着洁白如玉的手上,那些在皮肤下隐隐窜动不止的红色蛊虫,那诡异的红,却也没让她神色有丁点改变。 她只是浅浅笑着,放下手,算着时间,应该快来了。 蓦地,亮敞的华美宫室内,突然悄然无息的出现一抹月牙色身影。七辰看着镜中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子,抿嘴微微一笑,柔声说了一句:“七辰先恭喜姬衡公子拿到万叶枯了。” 来人正是姬衡,他听得她这么说,眉眼带笑,轻缓徒步走至她身后的华椅上落座,手中的白骨折扇轻动,吹起他额前散落的细发,他道:“我也相信原姑娘此次定会不负众望,百年潜伏,只待今朝。”顿了顿,他耀眼星眸笑似烟波雾霭,笑道:“也相信你不会让他久等的,毕竟……时间不多了。” 原七辰原本浅笑的娇颜此时有一瞬的僵硬,清幽的眼眸暗了暗,连声音都突然有丝低哑,但却透着十足的坚定,“我知道的……已经在进行了。”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抬眸似是看着姬衡,又像是没有看,轻声问道:“他还好吗……”简单四个字,却像是在心头徘徊了数万次般,出口的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姬衡轻轻一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笑道:“目前当然还好,毕竟有未晞的照顾。”最后一句话不知他是不是刻意强调,咬字有些用力。 七辰放在镜前的手忽的一颤,但还是扯出一抹笑,坚定道:“我一定会拿到的。” “如此甚好。”他起身,却在准备离去时又扔下一句话,“一切有所阻拦者,宁杀不误。” …… 来到千山快半个月了,桑无时虽着急查人之事,但近来却也感受到这千山莫名压抑沉重的气氛,她知道这貌似与她们口中所说的霜罚法会有关,本不在意这些与她无关的事,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 那日,七辰又送来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与她百无聊赖地闲聊了一下午。雪风微凉,从她的口中,桑无时却得知了一件千山王室数千年前的一桩秘闻,所谓秘闻,其实倒也不怎么秘,因为此事随便一个修为久远的狐妖或许都有所耳闻,只是各人所知不甚相同罢了。 这桩秘闻还得追溯到现任狐帝不是狐帝以前,那时的千山族,还不似如今外界传言这般神秘。因为那时坐镇千山的,乃前一任狐君邢逸,哦,是位男狐狸。还是一位颇有雷霆手腕,处事雷厉风行的铁血美男子,在他的带领下,曾经的千山更是前程似锦,名声实力曾一度有超越龙族之势。这样的一族之王,惊艳绝世,自然引得各界怀春少女蠢蠢欲动。而许是年轻气盛,那位狐君的心思并不在这些风月之事上,最终听取族中长辈之见迎娶了雪狐族一位名当户对的女子,也就是如今的狐帝。听到这里时,桑无时还在想,不知若是那位狐君知晓自己当年带回家的美娇娘有朝一日竟夺了他的江山,会是作何感想。后来,这神仙眷侣般登对的二人,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看似又是王室一段风流佳话。可惜好景不长,不过数百年时间,谁也没想到一向专注族事的年轻狐君,竟像是迎来了晚到的少年热恋期,掏心掏肺地将高如一世的自己放到卑微如泥的地步,只为讨另一个平凡女子的欢心。说是平凡,实则已是好言,桑无时以为或许那只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得了专宠招人妒很罢了。实则不然,七辰说,那女子是狐煞,虽身份卑微低贱,却生得千秋无绝色,悦目惊天人。而邢逸,则一头栽在了这千古难过的美人关上,且这美人来到王室时,身边已有一个幼儿男童,无人知晓那位女子是从何处来,不知晓其姓甚名谁,更不知晓那孩子究竟是否为狐君的血脉。那样万人说闲的母子,却终年被邢逸藏于深宫不知处,在外人眼里是享尽了他的万千宠爱。 次年,狐后诞下一女,名曰邢慕离。狐后给予她万千宠爱,却也没换回邢逸的一次留目。 众人言,狐君冷血薄情,却又情痴一生,最后也是可怜。这般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之说,只因他虽极度宠爱那那位狐煞女子,举星邀月之事,怕若那女子开口,他也在所不辞。但也换不回佳人的一眼一笑。据看守那位女子的人言,自踏进千山王族,那女子从未开口对百般讨好的邢逸说过一句话。一句都不曾。年过境迁,岁月染染,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头,所有人都以为最坏的三角恋不过如此之时,一切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那场突变,发生在狐君邢逸一双儿女巧合的生日宴上,暂且将那位女子带来的孩子看成他的儿子。那是邢慕离一生最为隆重盛大的及笄礼。只是那一夜,她失去了虽看似不在意实则也是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失去了她心仪的哥哥,记忆中一向温柔善良的母亲一夜翻云覆雨,搅乱千山万年的平静,千拥万戴,成为那冷冰冰王座之上阴狠无情的上位者。 千山历史的改变,也就是从那一夜起。无人敢提及狐君邢逸与其最爱女子的死,只得听人隐约透露,那场死亡,死得入目不堪,竟是死于污秽灼眼的风月之事。人心惶惶,所有知情人怀揣着这惊天秘闻,于后世烟云平淡中,一个个也似风般消失匿迹。从此,千山一族再无男子,狐煞一族更加跌入深渊,不复出头之日。 这般令人唏嘘的故事,若是稍微有点血肉之人听了,怕也会感叹一番,但可惜,桑无时是个出卖了灵魂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只是勾唇淡淡点了下头,问了一个这桩秘闻中不曾被人过多注意的问题,“那个狐煞夫人带来的孩子,后来可还活着?” 七辰摇摇头,似有叹息,“这个无人知晓,只是他的霜生华在他了无音讯时起,也随之消失了。” 桑无时不解,“霜生华?” 七辰却垂了眼眸,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挑眉,随即换了个问题,“那个孩子呢,叫什么?” “......邢姓,唤慕繁。” …… 桑无时不知道为何七辰会同她说起这件久远的事,但可能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怕都要失望了。因为从始至终,桑无时表现的都非常冷淡,似乎就真的只是在听一个与她毫无相关的故事,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她表现的过于平静,倒显得凉情了。最后,七辰似乎格外观察了下她的反应,才神色如常浅笑离开了。 …… 接下来的三日,桑无时难得的清闲,因为一向缠着她的阿繁整日念叨着要向七辰学习厨艺,硬是好几日不曾来扰她。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丫头非得缠着自己,硬要跟着她,但也懒得去想,她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这种被依靠,带着一丝怀念的,被依靠。 倒是七辰,还是一如既然给她送吃的。看着那娇柔的姑娘明眸皓齿,柔和动人,还有这段日子以来无微不至的照料,桑无时也渐渐觉得,似乎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就如同此时,一袭素衣的她站在桌前为她和子陌布置菜肴,浅眸微笑道:“这位小公子生的真好看。”她看着子陌,笑意盈盈。 桌前优雅坐姿的小鬼抬起眸子,淡淡回了句,“谢谢。”子陌似乎一直对七辰的戒备就不高,不像旁人那般躲得远远的,甚至连她做的饭菜也会出来吃几口。 这倒是让桑无时有些不开心了,瞪了一眼小鬼,“我说……曾经在浮屠宫我也给你弄了一大桌子的菜,怎么不见你动啊?” 子陌还未答,突然哗啦一阵珠帘掀动的声音响起,接着阿繁灵动的声音传来,“那是因为人家七辰的厨艺太棒了,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嬉笑着坐下,看着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她的小脸突然又垮了下去,叹气道:“哎,到底我什么时候才会学会这些啊……” 七辰莞尔一笑,为她摆上一副精致碗筷,柔声安慰道:“阿繁姑娘别急,这些不难的,晚些时候你多到我房里寻我,七辰定会继续讲解给姑娘听。” 阿繁闻言立刻开心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就动手吃了起来,边吃边激动得伸手冲着七辰竖起大拇指。 七辰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后温柔目光又落至淡然安静的子陌身上,微抿了红唇,轻声道:“也不知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就像是…冥冥之中……” 子陌抬起小脸,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怎…怎么了……”她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桑无时也侧头看向小鬼,他的蓝眸似深海般深邃,长睫附于眼睑,薄唇轻抿,却什么也没说。挑挑眉,桑无时离开视线看着七辰,“对了,之前听乔幽说过几天就是你们千山的霜罚法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蓦地,她低下头,声音有些怯怯的,“我……我也不知道。”说着就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歉意对他们一笑,“我先走了,晚些还有一位生产的女子要医治呢。”桑无时还想说的话卡在喉间,那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屋内。而小鬼,也在尝了几口菜后,又悄然消失在房内。 然下一刻珠帘轻动,那抹素衣去而复返,立于晶莹帘下,日光倾斜而来,照亮她水润双眸,唇角微动,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双目忽的微合,红唇轻启:“你……快走吧。”就这么留下一句突兀的话,转眼间人已消失。 阿繁皱起眉,小心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桑无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就连阿繁都感觉到情况似乎不太妙,她的心中隐隐不安。但还是面不改色。与阿繁大眼瞪小眼好久,兀自笑了,道:“……快说你呢,你也不知道这霜罚?” 阿繁嘟嘟嘴,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还是说道:“你现在才知道问我……那是一场惩罚……很残忍的……” 桑无时伸手抚了抚手上的扳指,秀美微挑,“怎么说?” “那是每隔百年就会开一次的祭坛法会,说是为了祭奠信奉之神奈幽,其实只是……一场适者生存的残酷争夺而已。”阿繁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低的,隔了一会儿,见桑无时还看着自己,才继续道:“就是狐帝会把这百年内犯了错的人扔进开启的霜罚中,七日后,活着出来的……才有资格继续保持人身……” 桑无时垂眸似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们千山人这么少,是不是和这个霜罚有关?” 阿繁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低声道:“是,也不是。千山雪狐一族虽身份尊贵,其实能化为人形者也不多,所以更别提狐煞一族了。因为……”她说到这儿,咬唇想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桑无时的眼定定道:“世人都道千山一族神秘,雪狐修炼速度极快,其实这只是一种原因,而究其根本,主要还是因为千山的霜生华。千霜生灵,拔速化修,赋予风华。千山狐族每人出生时都自带一条尾魂,而这尾魂只有挂在霜生华上,才可化成人形,修得常人几倍灵力。但,霜生华只有三千位置,化成人身的机会,从不给无用之人。” 桑无时听完,也沉默了一会儿,在阿繁看不见的地方,手指微颤了下。红袖轻动,拿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唇边却没喝,而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的这个霜生华在哪里?” 她摇摇头,情绪瞬间有些低落,声音如蚊虫般细小,“我不知道……这些事七辰可能比我清楚……” “七辰?”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你是说她知道霜生华的位置?” 第一百二十二章 虽是难受,但阿繁还是艰难点点头,眼睛不再看她,而是埋头摆弄着桌上的碗筷,良久才继续说道:“她虽是狐煞,灵力修为也很低,但却资质颇好,狐族擅长的曲器,她无不精通,还修得一手好蛊术,自然……得狐帝青睐有加。”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轻,很淡,带着别样情绪。 “碰上这霜罚,那看来,我这友人的死,查起来便还要些时候了。”桑无时垂下眼眸,幽幽道。 阿繁抬起头,轻问道:“那个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桑无时一时间没回话,绝世倾颜上,神色淡然,只是那双醉人金眸闪着的目光,定定落在阿繁的脸上,有些恍惚。良久,才笑着说:“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能说给我听听吗?我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你这么……重视。”她脸上低落神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得的认真。桑无时长睫微颤,但还是将小蛮平日的为人以及当日在小西天发生的一切都再回忆了一遍,缓缓告诉了阿繁。 雪风微拂,晶帘轻动,带起簌簌响声。她们彼此沉默了很久。 …… 桑无时后来又听阿繁补充道,所谓霜罚,每百年开启一次,进入的有三百人,最终能活着走出的,却只能是三十人。霜罚幻境内有七个空间,分别是风、云、雷、冰、火、水、草之空。 每个空间都有供应点提供少量的水和食物,但供应点往往最为危险,是灾难多发地。在霜罚幻境内,任何人不得施展法术,否则会被结界吞噬而亡。这个所谓罚字,最能体现之处是,七日内每个空间每日都有一个会自动缩小,直至消失。而当法会祭钟敲响时,存于此空间未逃出者,自动消亡。那里充满算计与残杀,本都是同族之人,为了生存,为了抢夺稀少的食物与水源,会不惜一切代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谓霜罚,人性的丑陋将一览无遗。 桑无时知道后心中更加不安,随即就赶往千山入口,谁知那里与她来时完全不同,强势的结界一层又一层,她完全没有冲破的可能。心中一急,她又赶去找到了多日未见的狐帝。 “结界口为何封锁了?”她的声音带着冷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正宫大殿内的狐帝一袭暗色纹袍,慵懒躺于榻卧,任由跪在冰面上的女子轻轻揉着双腿,朱红冕旒遮住了她的神色,只是嗓音带笑,“封结界口是小事,过几日就是霜罚,封了是防止出现事端。大人这是怎么了?” 桑无时静坐珠椅的身形微动,紧抿的唇角忽的松开,勾唇轻笑道:“无事,小子陌出去玩偶然发现的,我好奇便问问。” 狐帝朱唇微翘,“霜罚法会可是很有趣的,大人没见过,我们已经为你奉好上位,当日尽情观看即可。” “好。”她笑答。 说话间,只见一位少女端着一碗药绕过长长的宫道,就走了过来,恭敬弯腰举起那碗黑乎乎的药道:“狐帝,这是新做出的蛊,还没有试过。” 桑无时心里有些惊讶,还做蛊?姬衡的万叶枯没得手?不太可能啊…… 上方的狐帝懒懒抬手,漫不经心道:“乔幽呢,让她来试。”殿内人来去良久,乔幽和七辰都款步而来。见她在此,七辰的目色动了动。 “乔幽,这是新做出的蛊,过来试一下。”狐帝语气冷淡。 一袭绿衣的乔幽缓缓上前,腰间琵琶微动,轻手接过那碗药,定了定神,“师父,我前些日子刚试过一次,身子还没好……不妨这次让七辰来吧。” 狐帝头上的冕旒晃了晃,幽幽拒绝:“七辰修为不高,但资质颇佳,若试药不适会与体内孕蛊产生排斥,会折损元气,还是你来吧。” 七辰微微上前一步,娇弱的脸上有丝担忧,柔声道:“师父,我没关系的……乔幽姐姐身子不好……还是让我来吧。”她的话音刚落,乔幽拾起药碗便仰头一饮而尽,“咳咳……!!咳!”却立刻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倒地,七辰赶紧走过去打算扶她起来,却被她猛地一推,“走开!不要你管!”而七辰被她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推,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上方的狐帝见此眉间闪过一丝阴郁,“几千年的道行心性还不如一个孩子,如此下去可还得了?带下去歇息。”说着摆手示意人带走跌倒在地的乔幽,又继续道:“水一,这个药拿下去再斟酌。”女子应声而去。 …… 桑无时辞了狐帝,走至正殿时,却见七辰立于前方的亭阁玉桥上,黄昏的橘色温暖柔和,照在那个素衣少女身上,尽数将她环绕,格外温婉,虽不是绝色,但让人一眼便心生喜欢。 桑无时缓缓走向她,一袭飘然红衣与她并立,开口道:“你今日……” 她柔笑道:“我什么都没说。” 桑无时转头看了她好几眼,忽而也转移话题,“怎么这千山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乔幽?” 她有些晃然,轻声道:“也不是……大家曾经都还是对她很好的……只是我出现后,师父对我格外偏袒些,导致乔幽姐姐做过一些不好的事,被查出后…就……师父念其久伴多年,也原谅了她,只是这些事最后人人皆知,大家都认为她是个蛇蝎女子,便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接近她了。” “一些不好的事……是对你吗?”她问。 七辰微微点头。 桑无时挑眉问:“比如说?” 她美目流转,“……都过去了,其实我不怨她的。” …… 辞别了七辰,桑无时自己孤身一人偷偷去了地牢,但是出乎意料的,姬衡竟然还在那里。她站在冰晶结界外,冷眼看着里面悠闲自在闭目似沉睡的男子,声音冷淡:“把你拿到的万叶枯给我。” 里间的人闻言缓缓睁开眼,一双眸子清淡扫过她后,低低笑了起来,“你这几日怎么没之前有精神了?” 她没有说话,眼中闪着莫名情绪,手一扬,一抹紫鞭显于手中,接着便是劲风一闪,啪的一声空响,声音不大,却只见那抹如水雾般的结界霎时支离破碎。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桑无时收起鞭子,缓缓走了进去,走至姬衡面前,俯视着席地而坐的他,淡淡道:“把东西给我。” 他微怔,慢慢站起,瞬间修长的身形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向桑无时袭来,她皱眉,听见姬衡好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这个?” 微微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桑无时眉目清冷,“我可能会在千山出事,有这个东西在手,怎么说都有一份保障。而且,若是什么都没做成,这么狼狈回到魔界,迟夙不会放过我的。” 姬衡摇着扇子啧啧了两声,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哟哟哟,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 她今日心情委实不好,紧握的拳头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张欠扁的笑脸挥了过去。 “哎哎…!别动手!……君子动…哎呀!” “你别欺负我现在法力弱!你等我……姑奶奶!!我错了错了!” 乱挥了一通,看着某人眼角一处的淤青,桑无时的心里才略微舒坦些,打也打累了,她有些气喘吁吁,“你就说你给不给!” 姬衡捂住眼角,龇牙咧嘴地瘫坐在墙角,“不就是迟夙吗,至于吓成这样。”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总之我们之间的梁子可不小呢!现在你要是不给,我们的私仇更大了!以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都要缠死你!” 谁知姬衡听言,却忽的扬起那把白扇,轻遮红唇,眉眼带笑道:“好啊,永生永世缠着我,不兑现是小狗。” 桑无时立在原地,男子眉眼弯弯,语气玩味,黑色的眼眸似深不见底的枯井,让人难以辨别情绪。 永生永世吗…… 不自觉的她上前了几步。 飞起来就是一脚!! 冷冷吐出一句话:“永生永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小爷我耍帅,拿你这套去唬那些小姑娘去!”她是真的很生气,却知道这么闹下去不是办法。 红影微动,桑无时转身离开,却在踏出门口时,姬衡戏谑的声音再度响起:“呀?真生气啦?” 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回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外面的美人固然多,但都没有小平平有趣呀。” 还是没回头,她抬起脚步,姬衡又幽幽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连迟夙这种人也能被放到台面上去。” 脚步骤停,桑无时的身形顿住,她转身看着地上的他,神色慵懒,低头摆弄着扇子,迎上她冷冽的目光,却回视得坦然。她唇角微抿,娥眉皱起,眉梢处蕴了丝丝寒意,语气却很平静,“你在蔑视他?” 他却笑嘻嘻摆摆手,“不敢不敢,我是小人物。”说着他已经从地上站起,与她擦肩而过,三两步就走出了牢门,走了几步又回眸,有些无奈,“算啦,当我欠你的,帮你开了这千山结界吧。” 桑无时无语,他能开?能开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 那晚的风很大,狂风呼号,桑无时与姬衡废了不少灵力才穿过境内层层结界,避开夜巡的人,逐渐远离那一座座冰室王宫,悄然来到主峰出口结界边缘,成功躲开来回严查游走在结界口的人。 他们躲在一根巨大的冰柱后,姬衡扬起脑袋,似是认真看了看夜空中加强的一层层泛着幽光的结界,突然摇摇头说:“这上面竟全是蛊毒啊,这千山是要丢弃乐器,换修行之术了吗?” 桑无时用肩胄碰碰他,没好气道:“你少废话,小心点,很容易惊扰别人的。” 他侧过那张平凡的脸,眨眨眼:“小心什么?” “破阵啊,不是你说的?” 还是眨眨眼,“哦,我不会啊。” 桑无时:……就这么盯着他,眼里泛出的火苗都快把眼前这人给烧个精光。 他忍笑轻咳了两声,“你怎么还是这么有趣呀。”真的不是在说她还是这么傻吗? 唰的一下,鞭子直接缠上他的脖子,桑无时用力一勒,姬衡赶紧按住她双肩含糊地安抚道:“哎哎!你别急嘛!” 加大力道,“哈哈……我不想跟你动手!” 再次用力,“快停下!等下惊扰了别人!……” 良久后,终于桑无时手都举累了,才缓缓放开他。姬衡则是一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蹲在他们所在的冰柱下看了又看,然后不知道哪里化出了一把小刀,认真地挖着什么。 桑无时也蹲下去,才看清他手中拿出的是一本书,微微泛着黄,有些破旧。她皱眉道:“这是……那个什么万叶枯?” 姬衡随意坐下,靠在冰柱上,轻拍掉书上的冰渣,漫不经心开口:“一个故人写的东西而已,说不定可以破了这个结界。” 桑无时脑袋凑过去,“上面写了什么?” 他斜眼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玩味,“你靠那么远能看得清吗?试试来我怀里?”双眸弯弯,眼里的调笑却半分没有让桑无时感到真实,她咬牙冷笑,“别得意,今儿你要是破不了这结界,小爷我带你去见阎君。”话放得狠,突然间猛地加大的寒风呼啸而来,吹乱她的墨发,些许都遮住了眼,她眯着眼抚开,双肩下意识的一缩,她真的很讨厌寒冷的天气和湿哒哒的自己。 姬衡迎着风,墨发飞扬,挑眉笑道:“冷吗?” 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桑无时说着,就见姬衡将自己的外衫摘下,在空中抖了抖。见他这架势,她唇角微勾,小声道:“还算你有点良心。”下一刻,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姬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边将衣衫盖在自己腿上,“是啊,怎么这么冷呢?” 桑无时:…… 而他看了一脸石化的她,再次不确定问道:“你真的不来我怀里?”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今日心情很好所以想挑战一下底线?”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好好好……惹不起惹不起……”说着就将桑无时拉了过去,两人大眼瞪小眼很久,姬衡轻笑了声,才将她恨恨咬牙的脑袋掰过去,两人开始认真翻开起那本枯黄色的万叶枯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姬衡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第一页,然而,徒有一片空白。 第二页,还是一片空白。 他们都微微皱眉,接着是第三页,赫然是一行行红色的字映入眼帘…… “我恨这个世界。” “光鲜亮丽的女子啊……” “快看她们娇嫩的手,明亮的眼……” “羞颜暴露于日下,上天怜悯,都不会破坏她们的娇容。” “只有我。” “丑陋的我。” “上天给予我权势和力量,却唯独……” “我恨她们的脸。” “......” “我知道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那都是别人不知道的蛊啊……” “可它们只存在这本书中……” “哈哈哈……她们不知道……” “有一个女子死去了……” “闭上双目时我冷眼看着她。” “她躺在地上,目睹我的容颜。” “那是一双多么惊恐绝望又美丽的眼睛啊……” “……偷偷地,偷偷地啊……” “我把它挖了下来……” “如果那是我的该多好啊。” “我把它贴在我的脸上。” “我开始带着它跳舞……” “阴冷的雾气啊……圣洁的湖水……” “看啊,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双美丽的眼中……” “枯竭。” “就像容颜会老去一样,那双眼也枯竭了。” “我好难过……多么美丽的眼睛啊……” “为什么我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多么期盼拥有那张美丽的容颜啊。” …… “她们用着我的蛊。” “她们站在最光鲜亮丽的地方。” “我却出不去……”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女孩子真美啊。” “她的笑就像冬日暖阳……” “就像上一次一样,偷偷带走她的脸。” “割下来……” “贴在我的脸上。” “我也拥有了那样的笑容。” “不!它不能消失……” “那是我的脸!” “谁也抢不走它!” “我用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 “但它!还是要腐烂了!!不!不!!” “远处的雪狐女带着一瓶圣水……” “那是救我的圣水啊。” “偷偷的……” “偷偷滴在腐烂的面容上……” “它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重生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可以拥有美丽的脸了!” “我需要圣水……什么都可以……” “美丽善良的雪狐女啊,快…带着你的圣水来……” “还有你的脸……” “已经死了几百个了!为什么她们还不来!” “我要亲自去了……” “那张贴在我面上的脸已经快腐烂了……” “给我一张新的脸…..” “啊……那个姑娘,那个姑娘……” “我要冲过去抱她……” “因为那即将是我的脸!美丽的脸!” “她太美好了,对着那么丑陋的我笑……” “所以我没有杀她。” “但那张脸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她对我笑……” “报答她……” “不要死啊……我只是想要你的脸而已……” “不许死…没有我不能救的人……没有……” “她活了……只是在沉睡中……” “几千年后你将醒来……” “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啊……你肯定还是那般喜欢笑……” “我要走了……这里太冷了……” “我在消失了。” “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我的姑娘……” ……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疯狂如火的丑陋女子,她在世人的万般嘲笑中不甘,她挣扎着,绝望着,扭曲着,疯狂着,残忍着,最后遇上那个唯一对她笑得温暖的女子,却又感伤着,不舍着…… 最后的最后,是记载了一堆的上古蛊术,他们随意翻开了几页,却都没有第三页看到的那段内心独白来得震撼。 气氛一时沉默得可怕,桑无时没有说话,姬衡眸色深沉,嘴里不住重复着枯竭,圣水二字,手不住地往后翻找着……神色越来越暗。 夜风很冷,看完这本书后就更冷了。她眉梢微动,看着肩头不知何时披上的他的外衫,平静的眼突然落在微垂着头的姬衡平凡的脸上,目色深幽,他的脸…… 他忽然将书合上,抬起眸子时看到桑无时探究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就恢复平常玩味的语气,勾唇道:“怎么了,被吓到了?” 她也笑笑,收回目光,拉了拉肩头的白色外衫,好奇问:“这本书的主人好像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这是你的什么故人,怎么没听说过?” 姬衡将万叶枯拿起,手上灵光一闪,书便被他收起,轻描淡写道:“很久的一个故人,死了。” “五界内怎么从没听说过她?”她挑眉问,仔细凝视着姬衡的每一丝微妙的表情,然,对方现在没什么表情。 他换个姿势慵懒靠在冰柱上,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她一生被困无妄海,自然很少人知晓。”风吹起他的衣摆,月白的里衫柔和飘逸,月色下的他,那双眼深沉似海,明眸如星,脸很平凡。 她转过头,扯开话题,“想好怎么出去了?” 谁知姬衡听言,又好不欠打地笑笑,“哎呀,这上面没写怎么破阵啊。” 桑无时无语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以为我真指望你破阵?我就是想看看你卖什么关子而已!” “小平平当真一点都不恨我?” 她也靠在柱子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讨厌你,但是打人费力气,出去之后我会和迟夙好好聊聊你。” 他双手撑在脑后,戏谑道:“你就不能换个人来吓我?” 她再度白了他一眼,突然间觉得没有那么冷了,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层透明小结界将二人包裹在内,将寒冷隔绝在外。挑了挑眉,看着双眸微合的姬衡,神色有些复杂,这个男人,好像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坏…… 他闭着眼,幽幽开口:“我们现在也算是同床共枕之人了,难为你追着我跑了那么久。” 她不屑冷笑,“你以为我当真每次都相信你?我只是觉得你行事怪异,想看你卖什么关子罢了。” 姬衡唇角微动,却没再开口,似乎是有些累了。 桑无时却双眸眺望远方,平静说道:“你记住,我什么都不怕,别真的惹恼了我,玩玩见好就收。” 姬衡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定然听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夜,桑无时没有回与阿繁同住的宫殿,所以也不知那晚她经历了什么。 世事有时真的难料,世间你所能看见的,亦或看不见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都像是一张巨大的尘网,不知不觉中,便会被拉扯入内。 就像此刻,桑无时绝对不会知道,理应在浮屠宫的无欲,此时就在那间殿内,阿繁的对面,一米之隔。 那个男子,清如月华,娴静淡雅,姿容俊逸,他只是那么抬眸,这世间所有的流水桃花,都美不过他隔空望向她的眼,似一梦千年。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哥哥,也是,她的心上人。 阿繁突然哭了,哭的像个孩子。 然而哭着哭着,又笑了,他不喜欢她哭的。双眼通红,眸中带泪,极力涌出的泪模糊了那千年光景不曾相见的容颜,她笑着用力抹去雾气迷朦,却越抹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急得哭出声来,而他只是站着,静静看着她的一切狼狈。 阿繁身子不断颤抖,她强笑呜咽着想走近他,颤抖的身子迈出又停下,她想唤他,阿繁哥哥,这个在心中千回百转的称呼,却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夜风吹过,吹乱室内那绚烂的流苏卷帘,吹起他飘然欲飞的衣袂,“阿离,替我做一件事可好?”她听得他如是说。 其实都不用点头,他知道她必然无法拒绝的。悲凉的笑意中,她听得他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霜罚境,替我护她,桑无时。”声音有些飘远虚幻,如她无数个沉夜暗梦中幻听的一般,思之如狂,念之如瘾。而这数千年的第一次相见,他说的二十个字,竟只有‘阿离’为之熟悉。 她缓缓蹲下身子,半晌,颤抖着肩畴,像一头孤寂的小兽,痛苦地哭出声来。 …… 第二日天明桑无时醒来时,姬衡早已不知去向。她回到宫殿,还是决定带着子陌迅速离开千山。不惜一切代价。 然,她在殿内喊了半晌,小鬼都没有出现,着急出去找人,也是花了半日还是没找到。她暗暗着急想着要不干脆自己溜了算了,却在回殿的路上遇上匆匆跑来的阿繁,她神色慌张,脸色非常难看,看见她立刻急声道:“无时!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半天!”说着急急忙忙抓着她的袖子,“我……我可能找到那个千山的叛徒了……” 桑无时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看向阿繁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她似是沉思了良久,在阿繁焦急的目光中缓缓勾唇道:“不带我去瞧瞧?” 阿繁目光微微一动,脸色很是不好看,面上也是布满纠结之色,桑无时注意到就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咬着牙沉声道:“我还不敢确定,这毕竟是大事……不过……”她捏了捏桑无时的手,突然坚定地开口:“你等我!今夜我就给你答复!把证物给你看看!记得,一定要等我!”说着,也不管桑无时的反应,提起裙摆就急忙忙消失在原处。 桑无时看着阿繁离开的背影,金眸内闪过一丝沉思,而后返回殿内。 却出乎意料的,撩起帘子进入室内,桌前静静坐着一个少女。七辰看到她进来,娇小的身影缓缓站起,衣袖拂过桌面,为她斟了一盏茶,抬起柔婉小脸轻声问道:“公子怎么从外面回来?” 桑无时接过那杯茶,却是拿在手间轻微摩挲着,似乎并没有喝的意思,淡淡道:“我去找子陌了,你见到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看到她这模样,桑无时好笑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七辰微垂着双眸,一双小手攥得紧紧的,声音里暗含焦急,“我……我不是告诉你……让你走吗?”她又抬起充满水雾般的眼眸看着她,脸上的隐隐担忧不似作假。 桑无时绕过她,整个人直接恹恹地躺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话说我也要走得了才行啊,你不知道外面的结界都快上千层了吗?” 七辰一怔,急得在原地走来走去,“竟然是这样……”她低着头,双手捏着指尖儿,一副很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的模样。半晌突然抬起小脸,“要不……”话一出口,她自己又摇着脑袋没有说下去。 桑无时见她这着急模样,莫名觉得有趣,从床上侧着脸看着她道:“你既然已经开口了,就说说怎么回事好吧。” 她却咬唇说道:“我不能说太多……总之你们有危险……” 正午的日头很足,明亮的阳光穿过透明的冰纱,光晕温和,华彩醉人,尽数投在殿内亭亭玉立的橘衣女子身上,她浅眸似烟波雾霭,隐忧之色明显。桑无时平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问:“你为什么会帮一个外人呢?”还是她这种十恶不赦的魔头。 她似乎更加着急,“因为……公子……你若是不信我,那便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若是信我……先跟我来一个地方。” 桑无时没有犹豫地摆摆手,勾唇道:“罢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事我会自己处理的。”说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灿然一笑,“对了,谢谢你的菜,小鬼很喜欢。” 七辰似颇为无奈看了她一眼,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慢慢抬步离开了。 …… 是夜,又是一番歌舞升平,觥筹丝竹交错。 这个宴会桑无时本不在应邀范围内,但据说是关于霜罚之事,于是她不请自来。傍晚晃荡回来被她臭骂一顿的子陌静静坐在她身侧,低头嗅着酒香。而午时见到的阿繁此刻在下桌悄悄朝她挥了挥手,桑无时不解,挑眉看着她。 她似乎有些着急,刚想站起,却听得座上雍容大气的狐帝平淡的声音响起,她就止住了动作。 “洛芙,医蛊十三次失败,致使乔幽元气大伤,霜罚。”隐隐的压迫感传向殿内每一个角落。 突的前殿歌舞散去的堂上,一粉衣女子惶恐跪地,不住磕头求饶:“师父!师父!我只是一时不专心!请饶了洛芙这一次吧!” 狐帝面色无常,“拖下去。” 乔幽挥手示意,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让她在这里吵吵闹闹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桑无时漠然看着这一切,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不出在想什么。 而大殿外立着望不到边的姑娘,她们屏声敛气,及其安静,生怕下一刻就听到自己的名字。那日直到很晚,狐帝点完三百人时她都险些睡了过去。却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回响在安静至极的殿内,“尊贵的狐帝,我知您今日已是极其地疲惫,可有一事我却不得不说,事关我千山族的声誉,我也不忍看我族蒙冤,因此斗胆请狐帝给我一个机会指出一个更应该接受霜罚之人!” 殿中跪地请命之人正是一袭蓝衣的阿繁,桑无时平日印象中的她,都是活泼灵动唠唠叨叨的,可如今跪在众多眼皮子底下的少女,却是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尽是坚定,灵动双眸含着倔强,一瞬不瞬抬头看着上方高高在上的狐帝。 阿繁看不清狐帝的表情,可却知道,她定会让自己有开口的机会,因为她的母亲,最重所谓的声誉和面子,她很了解这一点。 果然,狐帝闻见她的行为,除了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外,随后就轻声道:“无碍,你有话直说即可。” 桑无时也来了兴致,看着她。 而后她看到阿繁缓缓抬起的手,在有过那么一瞬的停顿后,猛地指向了七辰所在的位置。“就是她!” 而那个立刻成为全场众矢之的的女子,闻言浑身僵硬,脸色白了白,惊异问道:“阿繁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各人神色不一。半晌狐帝冷冷的声音才响起:“你可知七辰这些年为族内做了多少事!你若是不喜她,何必在这种时候搬弄是非!” 桑无时默默饮了杯茶,又伸手给小鬼拿了几块果仁,悠哉地看热闹。 阿繁的身形猛地一震,声音中的倔强和认真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我没有搬弄是非!原七辰在几月前曾经偷跑出千山,与仙界私交!而且还助仙界杀害无时的友人!” 七辰纤弱的身子也蓦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师父!我没有!” 狐帝直接坐起身子,挥手大声道:“将她带下去醒醒酒!”她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阿繁。 即刻殿口便快步走入两位女子,朝着跪在大殿中间的阿繁走去,伸手就想拉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我有证据!” “阿离!”一声阴沉的呵斥,让殿内除了桑无时和子陌以外的所有人瞬间埋下了脑袋,她们怀着各异心思,沉默地看这一场母女之间的对台戏。 “你不能再这样……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我从不阻止你冷眼旁观每一个无辜之人的消失,但我绝不会允许你放任任何一个心怀叵测心思歹毒之人!”最后的十个字,她是怒吼着出来的,眼里簇燃起的丛丛火苗,烧得她红了眼眶,也刺得原本阴沉如冰的狐帝蓦地脸上闪过一阵哀痛,却是没有再开口。 阿繁缓缓站起身,她扫过殿内众人各色不一的神色,目光落至同样跪在地上的七辰时,眉间闪过一丝悲伤,但还是垂手,从怀中拿出了她说的证据——一根通红玉笛。 桑无时的眸色陡然一冷,拿着酒杯的手蓦地一紧,骨节用力,都微微泛白。 那通体的红,还汩汩流动着,灵气逼人,在冰晶明珠荀白的灯光下,显得丝丝诡异。 “这就是证据。这是我从七辰房内找到的,虽说我们千山族以声乐为刀,但我们族内女子使用的乐器,无一不是经过严格审录过,但这根却绝不是千山的!相反,这上面残留的气息,是仙界之人的!”她有力地说着,举起手中笛子示意众人。 七辰抬起头,双眸带雾,委屈道:“或者……有人故意陷害呢……” 阿繁听闻却很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手中幻化出一个锦盒,“这个盒子是装笛子的,相信大家都对这个不陌生吧,众所众知,这是当年母上送你的盒子!不信大家来看看,这盒子上残留的气息,是否和笛子一致!” 阿繁说着,抬起幽幽目光与沉默的狐帝对视了良久,她现在突然不确定她会不会站在她这边帮忙处置七辰,但……忽的,她一手高扬,郑重严肃地道:“我以奈幽祖先的名义起誓!我邢慕离绝对没有陷害原七辰半分!祖先在上!我若有半句谎言必遭天谴!霜生华灭!” 在场的人神色大变,狐帝更是脸色深沉如海,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内让人猜不出情绪,只是周围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你呢?你敢起誓吗?!”阿繁步步紧逼。 七辰僵硬在原地,两只手紧紧攥着,仰头望向狐帝。 一时间这里炸开锅了,流言纷纷,看向还跪在地上那个楚楚可怜女子的目光瞬间改变。 “真的假的?” “那个盒子我记得……当初乔幽好像也很喜欢……” “帝姬都发了那样的毒誓……你看她就不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母上,我们千山虽一向与魔界只是点头之交,但从未有主动勾起祸事挑破皮面关系之事,而且,七辰这般做法,已是背叛了千山,背叛了……奈幽!”她不能心软,不能。该受到惩罚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狐帝突然转头看向静默一旁的乔幽,声音不辨喜怒,“乔幽,你怎么看?” 被突然点名的乔幽有一瞬的微怔,下一刻只见她缓缓低头,嗓音有丝低沉:“帝姬是您的女儿,自然是我们千山的希望……其本性如何,您自是知晓……我觉得,她说的应该是真的……”顿了顿,飞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七辰,继续道:“只是……或许是哪里有了误会……以我对七辰的了解,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狐帝似是无奈叹了口气,看着地上那个匍匐的人影幽幽道:“七辰,你到底有没有私自出千山,你且说实话,师父会为你做主,我既为千山狐帝,即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容情。你只需说,有没有做。” “师父……我……”七辰眼圈通红,似想说什么,但触及到狐帝幽幽目光后,又忽然抿嘴不言了,只是紧握在袖中手,忽而微微一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狐帝从七辰身上离开目光,晦暗如深的眼神落在了坐席上一直沉默不言的桑无时身上,低沉嗓音带着丝丝莫名,“这虽是我们千山的家事,可也似乎牵扯一些浮屠宫的外事,无时大人怎么看?” 那抹红衣鬼魅的清绝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方才阿繁拿出那一根通红玉笛之后就似乎格外沉默,她的身子隐于较暗的一处灯光下,微垂的脸让人看不出神色,只是周身散发的阴寒也让殿中人微微谨慎起来。而听到狐帝的突然问话,她没有立刻回答,白皙的手放下手中把玩已久的杯子,忽而云淡风轻的笑了,那抹笑很美,就像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绚丽烟火般的华彩醉人,她何尝不知狐帝在演戏。魔界与千山的冷淡不是一两日了,挑破脸皮是迟早的事,只是她来是代表个人,不代表浮屠宫,她只是来寻找当日小西天那个围堵暗杀她的人,不想牵扯两界之事。 她有想过那人或许就是她在千山遇上的某一个,但是,她从没想过那竟会是七辰。而一思量这半月她的种种作为,如今想起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只觉得分外恶心。 她走到跪在地上沉默不言的女子身旁,微微弯腰,一手轻抬起她的下颚,那张小巧娇柔的面容就露了出来,“是你吗?”桑无时轻声问。 “不……不是我……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蹙紧眉,双眸通红,下唇被咬出一抹鲜红,映衬那额心的朱红,都显得那么无辜可怜。 “那就是阿繁诬赖,按照千山的规矩,无端污蔑他人应该要受罚吧?是什么来着?会不会也受到霜罚呢?嗯?”桑无时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明显感受到来自狐帝阴冷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但却忽而勾唇笑了,又看着七辰继续道:“所以你那时是做贼心虚了,才会让我离开千山?” 她的话一落,明显感觉七辰的身子一颤,她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却不是害怕,只是那双一向柔弱剪瞳的眸子此刻却忽的静静看着桑无时,平静至极。 狐帝似乎也看了七辰良久,半晌忽然开口道:“七辰,你可是真说过让无时大人离开千山?” 而那少女只是轻咬着唇瓣,看着一脸漠然的桑无时,没有开口。 乔幽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突然轻声道:“好好的七辰为何要向无时大人说这话呢?” 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桑无时站起身子,清冷的眉目间闪过一丝玩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是她眼里这千山有人要害我,她心地善良,所以就说咯,你们谁要害我呢?嗯?”金色双眸含着一丝戏谑,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人,明明是那般散懒的神色,却无端让人觉得喉咙发紧,脊背冒汗。 乔幽站出来急忙道:“怎么可能呢!大人多心了!”而后又转头看着周身阴沉的狐帝,犹豫开口:“师父……这……” 狐帝忽的撇开头,厉声道:“七辰私出千山,私交仙界,如今证物确在,先压入地牢,霜罚记上一笔。” 跪在地上的身影似乎即刻间颓然倒地,在所有人都高高在上站立的对比下,她显得那么无助又弱小,却愣是没再开口说一句求饶的话。 走向七辰的两位女子步履有些迟缓,她们似乎有些犹豫,狐帝冷冽的声音突然又响起:“千年修为如此散漫!是不是不想要了!”那二人张皇低头,迅速加快脚步上前带走地上的七辰。 风吹帘动,茶香冷凝,一室的诡异。狐帝在七辰和她的女儿以及千山的声誉面前,赫然选择了后者,而桑无时,同样给足了她面子,不过于追究此事。 对她来说,找到那奏笛之人,就够了。 …… 一间昏暗的洞室内,阴气本就逼人,加上一身阴沉的狐帝,乔幽的神色都忽然有几分忐忑,她垂了眸子,静默一边没有说话。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败在了自己女儿手里!可阿离一向倔强执拗,不懂的东西又太多……” 另一个女子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乔幽,忽然猛地跪在狐帝身前,急切说道:“师父,您可一定要救救七辰啊!”她张着嘴,本还想说什么,狐帝却挥着手打断,“莫急,桑无时此刻已是退了一步,我们不好做的太绝……下一步再说。罢了,你先去给我倒杯茶来。” 女子激动站起身,就应声离去。 狐帝冲着乔幽招招手,她走过来,恭敬弯腰听候指示。 “阿离毕竟是千山的帝姬,若是七辰日后出来了,她的名誉会坏,且桑无时那边暂且要给一个交代……我传你密道,你去把七辰的霜生华摘了吧。”她的声音平静得过分,轻而易举间,原七辰就沦为一个被抛弃的棋子,不带任何怜惜地,跌入尘埃。 弯着腰的乔幽声音很郑重,“我知道的师父,这件事我会小心的。” “此件事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勾唇冷笑间,是女子寒光凛凛的眼。 …… 桑无时终于光明正大来到地牢时,牢内素衣姑娘正缩在一角,紧紧环抱着双膝,面色惨白,那双水色烟眸在看到来人后只是轻颤了下,又垂了下去。她的脸上柔婉仍在,娇弱依旧,只是却不再委屈祈怜,也没有一丝惧意,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桑无时拍拍红色裙摆,径直坐到透明结界处,隔着一层淡淡流动的水雾,金眸平静看向她,“你能告诉我小蛮走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吗?” 七辰抬起水润大眼,羽睫微润,声音低低的,“公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一定要……” 桑无时摆摆手,平静道:“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是浮屠宫内唯一一个没有做过恶事的人。你为什么帮着仙界诛杀我这种事,我不想多问。但是小蛮那样的姑娘,是交给了长生门的雲童看管对吗?你别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不好好照看她呢?”转过脸,她突然笑了,“我那时看到翊泽了,你逃离的方向不正是与他一处吗?”她虽是在笑,眸内却无半点笑意,而是深沉似海,平然无波的幽黑中,倒映出少女猛地震动的身躯,她眸内一闪而过的震撼桑无时不是没看到,却没有反应,倒是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漠然,她沉默,不点破不揭穿,静静看着所有人在各自世界内扮演着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虚假也好,真情也罢,阴谋算计,风谲云诡。她就那般沉默地清醒地看着,在冥海叫雲童的少年,神秘女子口中的主子,千山莫名出现的姬衡,还有,翊泽。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千丝串起了一张黑暗的网,或更加错综复杂,但大致关系,桑无时都看得清醒。 七辰在那一刹那的惊诧之后,面色突然变得痛苦又无奈,她看着桑无时,却不住地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公子,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的……我还让你走的……因为是真的有人要害你……可你,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温热涌上她的双眸,泪光涟涟,如同无助的孩童呜咽着。 桑无时漠然看着她,忽然笑道:“我故意的。要不是那么说,你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呢对不对?”一手托着腮,轻笑道:“在狐帝眼里,你就是背叛了她们,所以你永远都别想翻身。”说这话的时候,桑无时定定盯着七辰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公子若是难过,怎么处置我都好……” “处置你?能换回小蛮吗?”收回目光,桑无时敛了笑意,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人生在世,死不一定是最恐怖的。但是我现在在想,一个既不怕死又不在意从天堂跌入地狱的人,到底会怕什么呢?……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什么都好,你总有不舍的东西。你好像,还有一个妹妹……是吗?” 七辰猛地抬起脸,脸上斑斑泪痕早已凝固,眼里突然有着别样的渴求,她颤声轻启红唇,“公子……所有的罪过我一人承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你不要牵连他人……” 桑无时似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又勾唇道:“……曾经我受一人之托向你传话……你可还有个姐姐?” 七辰猛地站起,有些踉跄的身子快步朝水雾结界处扑来,隔着结界,四目相对之时,她还是那般悲伤,下唇已是咬出的一片殷红,声音都忽而有些颤抖:“你……见过我姐姐?” 桑无时金眸微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刚好她就是见过,刚好还收了人家的镯子呢。手中一动,霎时一只剔透晶莹镯子,泛着点点白光出现在她的手中。桑无时在七辰一眨不眨地眼眸中,玩味道:“可是这个?” 她似乎想伸出手触碰桑无时手中的镯子,却只是徒劳地只摸到一层淡雾般的结界。“她……可有留什么话给我?”淡如尘烟的声音,有丝缥缈。 桑无时冷笑一声,眯起眼看她,眼里是不断涌现的晦暗。留话吗?当然有。 “……你若以后能有机会去千山,若能遇上一个叫七辰的女子,就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必担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希望她不要再为我担心,若是做了傻事就不好了。” “她是我妹妹,本来这次进魔界是由她来,她很聪明,前程大好,我不忍心让她来……” “我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死了也好。但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妹妹,她看似温柔实则性子刚烈……帮我劝慰她几句……” 那个被送进浮屠宫不过隔夜就被迟夙扔进夜河灰飞烟灭的,名唤七雅的女子,到死可都还惦记着她的妹妹呢。 话当然留了,只不过,她并不想告诉她。 她的表情,许是太过冷情,让七辰都微微发起颤来,“公子……我还为你做过很多饭……你还记得吗?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都记得很清楚的……你看在我这段时间真的没有害过你的份上…就告诉我…姐姐她,可有话……留给我?”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桑无时周身刹那间冷意翻飞,“你住嘴!我现在只觉得分外恶心,一想到小蛮倒在血泊中,我却对伤害她的人和颜悦色,谈笑风生,就忍不住泛呕。”突然,她又轻轻的笑了,声音平静至极,“不急呢,处理完你,我会找到翊泽的,还有你身边所有人,让他们的尸体铺成血路,指引小蛮回家。” 红衣曳地,如一室的红色罂粟盛放铺陈开来,在手中白镯刹那化为飞灰时那抹冷光中,照清她清绝的容颜,却照不进她晦色眼眸中的浓雾。转身离去时,身后蓦地幽幽响起一道冷清女声:“你就是迟夙的一条狗。”那声音很冷,不似平时的柔柔弱弱,透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牢内沉默至极的诡异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只听得赫然一阵强劲的鞭声,在水雾结界瞬间破灭中,桑无时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五指深入,蓦地鲜红的血染上她的手,伴随着少女的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面色被涨得通红,冷汗如雨,但那双眼,却是褪尽了柔弱水雾,倔强地死死盯着她,嘴里吐字艰难,却还是一字一句咬牙说出:“所有人都知道你桑无时……就是迟夙的一条走狗,你有什么…可..嚣张的…..” 手中力道不减,甚至更入一寸,七辰连呼吸都有不顺,桑无时沉默了很久,低低笑出声来,“给你做走狗的机会,你都做不了。”蓦地松开手,笑看瘫软在地女子,眉梢蕴了丝丝莫名情绪,她挑眉啧啧了两声,“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啧啧,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亲切些呢。”抬步离去时,桑无时又忽的转头,“你姐姐说……” ……“为什么当初进魔界送死的不是你……” …… 桑无时不知道那夜七辰怎么样了,只知道,自己确实不想要她继续活着,但她不屑动手,她还想当一个热闹的看众,冷眼看着她跌入深渊,粉身碎骨,最后一蹶不振地死去呢。所以她找到了乔幽,整个千山最想要她死的人,她说,她不想在霜罚结束后的三十人里面,看到她原七辰的影子。 她知道,乔幽不会让她失望。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也就是在那日后,千山雪峰,狂风暴雪,整整三日。山间冰棱之地上出现一条赤金雪狐,奔走的速度极快,它用绳索托着七辰,从雪峰的尽头到另一头,不停歇地盘旋。 乔幽告诉她,这是千山最残酷的刑罚之一,无数冰渣冰棱之上,是细不可见的毒花碎片,她会痛,但不会死。桑无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总之,三日后见到的七辰,那已经是一个血人了,完全辨别不出是初遇时那个娇柔温婉的女子。但桑无时记得那日,她从冰面上爬起,夕阳照在她身上,那眼中充斥的绝望她深有体会,如她之前在锁魂殿深知没有人会来救她一样。 可她没有哭,没有流泪,也没有惧怕。任由金狐拖走,踉跄栽倒,再爬起来,一次一次…… 她的身边充斥着各种讥笑,她们指着雪地上的女子,双目弯弯。 然而桑无时却没有笑,甚至有些难过,虽然她知道七辰遭受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后来,她还是走了过去,身旁的笑声消散了。 金狐停住,少女血迹斑驳的身子俯在地上,她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桑无时索性俯下身,她说:“看,那些人都在笑你,笑你的人都是你的族人。” 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那又如何。人心本就诡异……我根本不知道…那些真正丑恶之人,到底……藏在怎样的皮囊下……” 她轻手陇了陇少女凌乱的发,道:“你骂我是走狗,可你这一生都活的不如我。” 七辰突然趴在地上笑了,尽管如今狼狈不堪,却依旧楚楚动人,她抬眸,轻蔑笑出了声,“你是想告诉我……你比我强……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话,你都不会来看我一眼……只是人心叵测,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哪一幕又在别人的意料之中呢……” 桑无时也笑了,慢慢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身姿中,淡淡阴影笼罩着地上的七辰,“呵……是,我介意你的话。我也很欣赏你,你骨子里的刚烈像极了我,只可惜……”只可惜到底还是不同。 七辰惨笑摇了摇头,“我们在不同的世界……你站的高远…看到过大千美景,梵天五界……虚情也好,假意也罢……他们都对你和颜悦色,你拥有处置他们的权利,你笑他们的懦弱虚伪……渺小不堪,而我......只生于雪山,生于狐煞,眼前…只有漫无天际的白雪……目光短浅……饥食生存…大风呼啸…一年一年…我小心翼翼地活着…活着…终于我走进雪狐族,跪拜奈幽,交付灵魂……风雪变换了模样,我活在随时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可有一日,你至高无上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笑得凄凉,眼角滑落的泪染过脸颊殷红的血污,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你还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去照看好别人……” 桑无时看着她,又忽的移开了视线,“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总有人要为一个错误承受后果。”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我遍体鳞伤!你们却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她一番歇斯底里后,又是颓然瘫软在地。 桑无时勾唇笑了,红衣扫过脚下的冰面,划过被七辰鲜血染红的冰棱,转身离去时轻飘飘传来一句话:“别恨,老天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 曾经迟夙告诉她,总有人要去承担罪过,那时她对此言讶异,甚至在心底笑出声来。 可现在她懂了。 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错误,去平息所有的愤怒,哪怕,她是被冤枉的。 …… 隔日,千山族霜罚法会如期召开。 是日漫天飞雪如舞,却骄阳烈烈,狂风簌簌。宽敞旷地高处之中架起的巨型祭台,通透白身上雕刻着无数原始古老的文字以及符咒图案,旌旗鼓动,帘幔飘飞,旷地之下黑压压站满了人,皆是肃穆以待,敛声闭气。这是千山百年一次的隆重法会,凡是族中位高权重的长者都会被邀请至此,此刻全都静站于祭台两旁双手合十,闭目沉肃。 “我主奈幽……”祭台上一身通黑庄重的狐帝站在高处,不知在念着什么,总之坐在下方雅座上的桑无时是一句没听懂。乔幽告诉她这是狐帝要将自己的族人当作礼物送给祖先奈幽。 当然,这只是她们的说辞。谁知道最后随着霜罚幻境空间一起消失的两百七十人会去了何处。 思索间,狐帝已经双手拿起了祭台中央一根通身幽蓝发亮的巨大法杖,隆重一挥,法杖中尽显的蓝色光芒,猛地一下冲天延伸,光芒大盛,蓦地化为一个硕大的蓝色法阵笼罩在巨大的祭台上空。抬头一看,可以隐约看清法阵中的另一个世界,似乎是七个漂浮在云海中的墨色方块虚空,遥远而神秘。同时可以看到那群被列入霜罚名单之内的众人已经身处里面幻境。但却听不见她们的声音,只能见到所有人都面色惶恐,焦躁又不安。 桑无时觉得甚是有趣,配上千山的烈酒看这原始厮杀的生存之战,光是想想都使她心情尚好。当然,如果不是她下一刻一抬眸,看到阵法中一闪而过的那抹银白色的小小身影的话,她眼前的这壶酒早就喝光了。 这个臭小鬼!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敢一个人乱跑进去!猛地放下手中酒杯,桑无时面色阴寒,抿紧了红唇,眼睛紧紧盯着头顶上方的蓝色阵法,突然感觉太阳穴有些涨疼,一阵扶额,这真是……可偏偏阿繁说过这霜罚一旦开启就没有中途关闭的道理,因为这是由千山数千人的法力编织的一个幻境,一旦中途停止,对那千人的损伤不可想象。 但只是片刻,场上静默的众人只见一抹迅疾的红影闪过,猛地向祭台上空蓝色幽光冲去。巨大的旋转空间看得桑无时头疼欲裂,刚触到那阵蓝光,一股强劲就死死吸住了她,无数幽光乍现,狂风漫雪中,她的身子已经进入一半,却猛地感觉脚边衣摆被人用力一扯,艰难回头,那是浮在半空中,于幽蓝光芒几乎融为一体的阿繁。 第一百三十章 却不及反应,只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一阵铺天盖地的蓝光霎时将二人卷入幻境中,徒留下满场数千人神色震惊地看着这片刻之间发生的一幕,无人敢说一句话,更无人敢去看此刻祭台上方狐帝的神色。 …… 全身的坠落感瞬间消失,桑无时再次睁眼时,便是只身处于一片漂浮的巨大山石上,抬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浓雾虚空,空中也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嶙峋乱石,而她脚下的平面大石下,却是蔓延出七道蓝色灵力幻化成的幽幽小道,分别延伸至缥缈白雾中七个不可见的未知方向。 桑无时知道这就是霜罚幻境之内的七个虚幻空间,风、云、雷、冰、火、水、草之空。从外界角度眺望过去,可以看见每个空间表面浮现的暗示假象,如同水之空,幻境中显示的就基本上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云之空就是层层浓云滚动不止。在这里她不能使用任何法术,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必须要先找到阿繁和子陌。 抬起的脚犹豫了下,金眸中闪过一丝沉思,应该先去哪个空间呢……这个必须得谨慎,因为一旦选到了那个率先消亡的空间,再逃跑不及的话,就再也出不去了。而自己是千山族的外人,对于这里现在进行的霜罚除了听阿繁口述之外,完全没有经历过,若是盲目硬闯,怕不是那么容易能活着出去。 若没找到阿繁,她还必须要有个能利用合作的千山族人。 桑无时只犹豫了片刻,就抬起步子走向了幽蓝灵光化出的小道——水之空。既然这霜罚之中仅有的食物和水源很稀缺,那么所有人第一天去的毋庸置疑肯定是水之空,她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若是子陌和阿繁也是这么想的话,会不会出现在那里? 踏入虚空,入眼的是一处破败荒凉的村庄,荒无人烟,杂草丛生,屋舍建筑陈旧破烂,腐朽不堪,整个天地中都隐隐透着一股霉味。为了不过多招人注意,桑无时悄然绕过众多倒塌的房屋,仔细搜索着,却没有在这里发现一个人。就在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空间的时候,前方一条破烂的屋子后山前,有一条即将断流的小溪,枯石裸露,只有少数洼地才有些许积水。而就在这些小水坑周围,却是吵吵闹闹围挤了许多女子,她们无一例外都在争夺着用自己的贴身水壶去装水。而且,让桑无时有丝不解的是,为何她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根法杖,模样有些眼熟,再一看可不就是狐度开启霜罚时挥舞的那根蓝色手杖的缩小版嘛……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人,没有子陌和阿繁,正有些失望之余,眸光一瞥,见到在那堆甚至开始大打出手的女子不远处,蹲着一个粉衣少女,丝毫没有要去参与那场争水之战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埋头蹲着,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桑无时走了过去,俯下身看着她,“姑娘?” 少女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冷静深黑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神色未变,又继续低下头看着地面,嘴里絮絮叨叨念着:“霜罚只能活下三十人,水之空是唯一一个供水的地方,不出今夜就会消沉,一半的人都会来此取水。这里现在约莫进了一百人,水色泛绿,应是有毒。”她说着说着,猛地站起,闭目沉声道:“无形中削弱人数的办法就是从大家的水入手……且还找不到凶手……”她一直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要理会桑无时的意思,这让她很是不爽,站起身,皱着眉说:“喂……” 那姑娘却又忽的睁眼打断她:“不……不对,如果凶手下毒,她一定会停留在这里,看到所有人都死去才放心……”她说着突然移开身子,四处张望着,表情凝重,“既然下了毒,她的水壶中一定提前装满了水,明知水之空要消亡了却还留在这里……”话音刚落,桑无时就见她立刻利索地卸下身后法杖,抬手一扬,原本本就不多的小水坑的水流忽而飞起,溅落到抢水的每个人身上,接着远处一片恶毒的目光瞬间刺来,那姑娘却恍若未见,反而满意一笑,“会躲开的人,就是她!这就是下毒之人!” 桑无时有些震惊地眨眨眼,然后就见她竟无视自己转身离去,与此同时周围瞬间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多数女子面色发黑,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一声声惊呼如厉鬼恶号,“水里有毒!!!” “竟是如此恶毒之人!!!” 一时这里大乱了起来!整个破败荒凉的村落霎时间充满声嘶力竭的惊叫哭喊,腐败的朽木与荒凉的枯草上尽数染上大片大片的红,嘈杂,愤怒,厮杀,充斥整个水之空。 桑无时看着不过眨眼之间发生的一切,金眸暗了暗,那姑娘很厉害啊,短短时间内竟然想到了这么多东西。而后看着徒步离去的粉衣少女,她快步走至她面前,伸出手拦住她:“你站住!” 对方身形停顿了下,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言语毫不客气:“我需要一个聪明人和我结伴,你不行。” 桑无时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你没有法杖,不是千山族人,定然解不了这个幻境结界,怕是要旁人照顾你,你神色仓促,心思浮躁,该是与旁人走散。且你来到这里的第一想法不是取水,说明你求生欲望不强或者有自己可以活下来的办法。你刚刚在我身旁,听闻我说水中有毒,扬起法杖水花四溅时没有躲开,反应能力太差。”无视桑无时冷下来的面容,她接着冷冷道:“你衣着干净整洁,不是邋遢之人,脚上却有很多泥沙,说明你一路都在躲着旁人,没有时间去清理衣物,这就证明你在霜罚中能力并不强,才会要一直躲避旁人,慌乱不堪,而你来到这里除了想找到失散之人,更多的是想找一个人为你铺路。” 第一百三十一章 桑无时眸中深谙涌动,唇角却微微扬起,看来这人,目前可以成为她要找的人。 女子见她还是站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挑眉冷笑:“你还不走?” 桑无时弯下腰,在女子诧异的目光中借助路边的枯草清理了自己鞋边上的尘土,幽幽开口:“你既觉着我不行,何必再浪时间来问我?” “我没有问你,只是你挡了我的路。” 清理完衣物,桑无时拍拍手站起身,看着她轻轻一笑:“你知道水之空要消亡了却不愿意离去,说明你知道这里是个多灾之地,在这样的混乱中最适合找自己的同伴了。空间里看不到时辰,时间宝贵,只能凭自身去猜测,而你却为了这个我挡你路的借口和我浪费时间,说明你对我有兴趣。你的目光先后两次停顿在我身上,是想确认我到底有没有法杖,因为大家都知道最后只能剩下三十人。”围着那姑娘转了两圈,桑无时摸着下巴继续道:“但是霜罚既然是你们千山的刑罚,我没有法杖代表我不是千山族人,所以最后该是不在那三十人之内,你知道我不会因为最后存活的人数而起了杀心。所以你已经把我当成你的同伴了。” 女子终于抬眸正眼看了她好一会儿,唇边渐渐溢出浅淡的一丝笑意,良久收回目光正经道:“走吧,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有水了。” …… 桑无时内心呼出一口气,暂时寻到一个同伴了,只是找子陌和阿繁的事却不能再拖了,这里没有时间概念,或许刹那烟云中,一天消逝,倒是死都不知道死哪儿了! 和那姑娘交谈中,桑无时得知她叫古韵,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一觉醒来就被送入了霜罚幻境。而桑无时之前所见的人人身上背着的法杖,是祖先奈幽给予她们在这残忍的霜罚之中的唯一武器,只能使用极少的灵力,除此之外,所有人不能幻化任何乐器,而进入这霜罚中时,任何法器也是带不进来的。这就意味着,这个法杖,就是她们如今生存的唯一倚仗。 古韵带着桑无时穿过一片白色虚空,赫然映入眼帘的又是方才的那一番景象,七条蓝色小道漂浮之处是七个幻境空间。古韵毫不迟疑地带着她踏进冰之空。 她们踏入之后身处之地是一个被层层冰山包围着的小小崖边,眼前的冰山之下围坐着几个女子。几米之外的悬崖之下,是深不见底冷雾漂浮是阴寒深渊。 古韵望了几眼眼前高不可攀的陡立冰山,突然沉声道:“我们来晚了。”说着她们二人走至冰山下,见低处能取走的冰块已经全部被拿空了,高处还有很多,但是没人敢上去,大致是怕下方的人使坏而被推下悬崖。 桑无时皱眉,轻轻扫过坐在崖边的几人,她们也正神色戒备地看着她二人,“你的法杖不能取东西吗?” 古韵冷冷道:“浪费珍贵的体力和稀少的灵力,用来取这个过于鲁莽。”说话时,她已经蹲在地面,看着冰川一角,“这块被掰下来的冰下方光滑,上部坚硬,圆滑的地方是被人触碰从而融化被磨平,从光滑程度来说,此人掰掉这块冰用了很久。”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桑无时。 桑无时眨眨眼看着她,“所以呢?” “但是从这块冰融合速度来看,此人取冰离去不会太久,人在经历了大幅度的体力动作后,不会立刻有精神离去。” 桑无时又看了看她背上的法杖,道:“万一她是用法杖敲下来的呢?” 古韵摇摇头,“用法杖敲下来一定会有裂痕,权杖聚光会呈现凹凸状,但都没有,只是很圆滑,一定是用双手焐热掰下来的。” 眨眨眼,“所以你看这个有什么用吗?”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没用,我随便看看。” 桑无时:……有毛病吧?什么用都没有还说了半天?! 古韵看到她质疑自己的神色,抿了抿唇,淡淡道:“不过如此来说,这些取过冰的人极有可能在一旁休息,等待下一次用同样的方法取水,因为旁边几个冰柱都是圆滑的,所以……”说着,她忽然走到前方一个坐在崖边的女子身前,冷冷道:“把水交出来。” 女子瞬间睁大双眸,愤怒惊呼,“凭什么?!我没有水!” 古韵忽的转身,看着桑无时,双眸一眯,冷声道:“你去杀了她。” 桑无时嘴角一抽,“大姐,你拿我当什么?嗯?” 古韵冷冷笑了,“我不缺智慧,但是你如果不能给我提供武力,那我还是另寻他人吧。” 好好好,桑无时摆摆手,比起现在盲目乱窜寻找阿繁和子陌,有这女人在,目前也能有个倚仗。古韵说完走回她身边,“我问她要水,她的第一句是‘凭什么’而不是不明所以的状态,说明她手中有足够的水,而后又重复了句‘我没有水’,这是弱者在为自己增强气势。如果你不是太弱,应该可以杀了她。” 不等她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伴随一声惨厉的尖叫,原来是桑无时手中的紫色鞭子已经乘其不备猛地带着骇人的杀意一下就朝崖边女子挥了过去,那人或许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竟可以带着除了法杖之外的武器进入霜罚,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时,头已经飞出去了老远。 冰之空的其余女子见到这一幕,纷纷惨白着脸逃出这里,古韵慢慢闭上双目,嘴里吐出两个字:“暴力。” 收好鞭子的桑无时一阵无语,“不是你让我打的吗!” 古韵眉心微皱,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恶由心生,你挥动鞭子时毫不留情,动作干脆利索,说明你这半生残害无数……” 挥手打断这人,桑无时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行了!我最坏我最坏!”然后快步走至那具无头女尸旁,蹲在在她怀中果真找到了一壶小冰块。 结果古韵的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从你刚刚拿到水的时候侧眸看了我一眼,说明你想独吞那壶水……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 桑无时面无表情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突然觉得,貌似有这么个太容易看穿自己一切想法的人在身边,感觉也不是那么妙呢。红袖下的右手微微一动,然,在她还没有任何动作之前,突然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刀刃刺穿肉体的声音,随之就是她眼前不远处的古韵睁着不可思议的大眼,缓缓倒地的场面。 桑无时也睁大了双眸,这怎么突然间就有人帮她做了她想做的事……而且还是在她们二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那这来人……心中的警戒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警铃大作。 古韵身体完全倒地的同时,忽的,她的身后轻巧地跳出了一位身着花色小襦裙的女童,粉雕玉琢,娇憨可爱,如果忽略掉她手中那根沾着鲜血的尖锐冰锥的话。她就站在死不瞑目的古韵尸体旁,抬起一张明媚小脸笑意盈盈地看着桑无时,一下抛开手中冰锥,双手捂脸地娇笑起来,“小哥哥~” 桑无时眉心微蹙,看着这凭空出现的女童,怎么看都怎么诡异。“你是谁?” 女童越过古韵尸体,直接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扬起一张粉嫩小脸,笑嘻嘻道:“我叫凡锦哦。” 这丫头修为看起来不怎么高,但是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邪气,暂时先观察一番再说。这么想着,桑无时忽的松开紧握的右手,两三步越过叫凡锦的女童,径自走到倒地的古韵身边,定神一看,果然…… “小哥哥你在看什么呀?”那丫头又提着小裙子蹦跳了过来,挨着她笑盈盈地问。 “哦……我本来还想找找她身上的法杖的呢,谁知竟不见了。”桑无时漫不经心地开口。 凡锦捂嘴轻笑,“哎呀,这个法杖是固定的哦,身死则亡,主人都死了,法杖就也消失啦。” 桑无时装作恍然大悟般的神色,其实从她刚刚一鞭子打死的那个女子身上,她在找水时就发现了对方的法杖凭空消失了,再一看古韵也是如此。原来竟是这样,她本来还想捡几根用用呢。转头看向身高只到她腰腹的可爱女童,桑无时挑眉道:“我认识你吗?” 她又用双手捂着脸娇笑,似乎很是激动,“我在千山看到你了哦。我好喜欢你呀~” 桑无时眼角一跳,表情有些许僵硬,然下一刻凡锦突然笑嘻嘻扯住她的衣袖,眉目弯弯,语气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狠厉,“因为你解决了原七辰!”下一秒,突然表情又变得有些悲伤,“因为她挤掉了我最好朋友的霜生华,你帮我解决了她,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哦……” 不动声色抽离她的手,“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小女童将双手放在唇边儿,美目流转,悄声道:“杀人哦~” 桑无时了解地点点头,若不是方才亲眼所见这丫头悄然无息就干掉了古韵,她现在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她是来杀人的,看了一眼古韵的尸体,她道:“所以你就来杀了她?” 凡锦点点头,突然大眼睛眨呀眨,娇声说道:“杀了她只是其一,我看见小哥哥也想杀她,你的临阵倒戈狠辣无常我好喜欢哦……”小小脸上全然是认真。 桑无时嘴角抽了抽,敢情遇上个小变态了,“杀人总要有理由吧,为什么杀她?” 她忽然收敛了笑意,“为了让姐姐们变成大人陪我玩儿呀。” “变成大人?”桑无时突然想起进入千山后所见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满雪地的灵狐,还有七辰曾经对着一只灵狐叫姐姐,以及阿繁同她提起过的关于霜生华的事。 “千霜生灵,拔速化修,赋予风华。千山狐族每人出生时都自带一条尾魂,而这尾魂只有挂在霜生华上,才可化成人形,修得常人几倍灵力。但,霜生华只有三千位置,化成人身的机会,从不给无用之人。” 女孩认真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清甜的笑,只是怎么看,这笑都透露着诡异邪气,“是哦……只有别人死了,才可以腾出位置,姐姐们才可以变成人。” “那这人要是一直不死,那不是一直占着一个位置?”她轻声问道。 凡锦摇摇小脑袋,“不是的哦,霜生华和本体是一体的,人死了,霜生华就自动消失啦,但是霜生华要是先消失了,那本体不会死哦,只是会变为原身而已啦……” 桑无时哦了一声,“那也就是说……这霜罚……” 她笑呵呵道:“是为了清理掉那些没用的废物,给更强的人留位置哦。所以我要争取!为了姐姐们!”凡锦说着在地上转了个圈,小裙子飞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桑无时蓦地轻笑出声,是为了清理掉那些化为人形且无用之人吗……这般被扭曲的适者生存,还真是有点意思呢。笑看笑得欢畅的女童一眼,她道:“我觉得你来浮屠宫更好,我这边有个祖宗一定很喜欢你。” 凡锦似是害羞地掩唇笑道:“人人都喜欢凡锦哦,只是凡锦喜欢的人却很少呢。” 突然,凡锦话音落之时,整个硕大的虚空上方隆隆传来一阵幽远的钟声,悠长缥缈,却无端让人心生压抑,因为,这意味着即将有一个幻境空间要灭亡了。 一天已经过去了。 桑无时和凡锦匆匆跑出冰之空,抬头见整片偌大乱石漂浮的虚空中,果然七个空间少了一个,水之空,消亡了。 桑无时心里有些沉重,抬头看了看上空巨大的蓝色结界,脸色更加凝重,这样的日子,根本看不出来时辰,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是一天的尽头,而且,第一个消失的就是唯一有水源的地方,她现在除了身上抢来的一壶冰水,也再无一点水源。 这里,比她想象中危险。 倒是凡锦此刻竟不住地转着圈圈,嘴里开心念道:“死人咯,死人咯。” 没有理会她,桑无时直接踏上通往草之空的蓝色幽道。子陌最喜欢水,既然水之空消亡了,最近之处就是草之空了。 “哎哎……小哥哥,你去哪呀!等等我!” 一踏进,入眼的就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大草地,满地枯黄,乱石嶙峋,地形空旷,同时阴风阵阵。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凡锦的声音紧跟而来:“你等等我呀……等等我……” 想起曾经小蛮的死,桑无时的心里莫名开始忐忑起来,即使她知道小鬼很厉害,可是万一呢?要是万一呢……而且阿繁也不知所踪……她绝不容许这种事第二次发生。 “子陌!!” “子陌你在吗!!阿繁!!”她急促的声音回旋在空荡的草原上,阴风凛冽,一下就似吹散了般,消失在风里。 凡锦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子陌哦!阿繁!你们在吗!” 蓦地,前方一处嶙峋大石后猛地窜出一抹蓝影,飞速地奔向她们,同时阿繁激动的声音响起:“啊啊啊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她离她们老远,蓝色身影迅疾冲来的时候,桑无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紧紧搀扶着一个有些狼狈的姑娘,二人身影即刻到了眼前,她才发现,原来那姑娘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嘴角的鲜血都还未凝固,看来是刚被救起。 桑无时移开目光,看着阿繁,语气有些怒意,“你好端端的……”但她的话下一刻被另一处怪石后方突然跑出的一个身影尖叫着打断:“别跑!!给我吃!!!”那是一个看起来神志不太清醒的女人,竟双手抓着数十只乌黑透亮的毒蝎,双眸通红,似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那女人硬生生直接就奔向阿繁身旁的受伤女子冲了过去,阿繁面色发白,冲着桑无时大喊:“救命啊!这个女人疯了!要杀我们!” 说那时那时快,桑无时隔空踩着一块尖石就奔了过去,红影飞扬,鞭声响起,在那女子的手即将触碰到阿繁时用力一挥,直击要害。难闻的血气夹杂着干冷的风,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女子直接倒地,手中毒蝎霎时四散。 阿繁与那女子吓得瘫软在地,她捂着胸口花容失色,“吓死我了……这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凡锦笑嘻嘻跳过来,小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女子,道:“这人可能急于练蛊,反而被蛊虫控制了哦。” 阿繁看着突然出现的女童,抬起惊异的目光看向桑无时,“这位是……” “我在路上遇到的,叫凡锦,你身旁这位姑娘?”桑无时幽幽目光落到那位受伤的女子身上。闻言那人轻咳了一声,虚弱撑起身子,断断续续道:“我…..我叫拉左……刚才那人是我姐姐……”她脸色惨白,有些惊魂未定,“都是我让她去练一种高级蛊……她没承受住……方才多谢这位小姑娘救了我……” 阿繁为她拍拍背,笑道:“不是我救了你,是她!”眼神示意了下桑无时。 桑无时摆摆手,“顺手而……” 刹那间,风静止,万籁无声,摇动的草垂默,红衣女子微抬起的手,女童扬起的眉,蓝衣少女微张的唇,一切都停滞在漫天席卷而来的白色虚无中。 天地,一片白。 只是隐约可见是一抹清峻修长的身影静默于那片白空之中。一袭银白色长袍简约素雅,衣摆上隐含的暗绿流纹熠熠生华,淡淡光晕流动,黑如瀑的发,随意披散,垂如缎,顺如水。那双蓝眸,澄澈清透得如天山水晶,青眉远黛,淡雅如雾,容颜似画。他的风姿远在九天之上绝不是简单的一个美字可以概括和形容,那种傲然蔑视天地的淡然,那圣洁清冷尘埃不染的风华,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混沌虚空中,男子轻合的眼,薄唇未启,却听得一声低沉淡然的嗓音似穿透万古山河,千云万海,如雾般缥缈地回旋在整片天地。 “以己之力转其轨运,必不允。” …… 霎时间,白色虚空散去。天地四转,万物扭曲,眼前场景赫然转变。 一个看起来神志不太清醒的女人,双手抓着数十只乌黑透亮的毒蝎,双眸通红,似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那女人硬生生直接就奔向阿繁身旁的受伤女子冲了过去,阿繁面色发白,冲着桑无时大喊:“救命啊!这个女人疯了!要杀我们!” 说那时那时快,桑无时隔空踩着一块尖石就奔了过去,红影飞扬,鞭声响起,在那女子的手即将触碰到阿繁时用力一挥…… 然为时已晚,那发疯的女子直接奔向阿繁身旁的女子,毒蝎尽数爬上她的身体,法杖也猛地刺入她的胸膛。满是惊恐绝望的表情停滞在那女子面容上,她张着口吐鲜血的嘴,微弱挣扎着:“......救……我…” 眼疾手快的,桑无时一把拉过早就吓呆了的阿繁,将那个疯女人一鞭子抽倒在地,又补了一鞭,女子闭目而亡。 阿繁这时才反应过来,迅速收起张皇的神色,连忙跑到那个口吐鲜血的女子身旁扶起她,对方却似乎已经无力挣扎,眼里死色慢慢涌现,“无时!她要死了!” 那女子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僵硬苍白的手却死死抓住阿繁的袖子,“救我……我不想…死……” 桑无时默然看着,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怎么办?她要死了……能救她吗?”阿繁问的有些急切。 桑无时耸耸肩,“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救人啊,你能救吗?” 凡锦笑嘻嘻跑过去看了那女子一眼,有些嫌弃地说道:“哎?为什么要在霜罚里救人呢……我才不咧。”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那女子再次口吐鲜血,人已离去。 阿繁有些微怔,似乎没有料到不过须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亡殆尽。桑无时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神色有些疑惑,是这个空间会限制她的速度吗?她明明感觉自己速度已经很快了,只是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唇角微动,她似乎想说什么…… 却天地之间似乎霎时静止了一瞬,一片漫天的白一闪而过,桑无时猛地抬头东张西望,却并未发现任何人。仍旧枯草萋萋,阴风阵阵。她眉目微蹙,停滞了一会儿,看向空旷凄凉的四空,张嘴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总觉得刚才那股气息莫名熟悉,很像子陌,又不太像。思索间,她转头问阿繁,“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子陌?” 阿繁站起身收了略微惆怅的神色,摇摇头,“霜罚前一夜就没见到过他了,我来到这里后,睁眼时就在这草之空了。” 桑无时点点头,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凡锦和闷闷的阿繁,有些无奈,“无事,小鬼应该能保护好自己,倒是我们……刚刚嘈杂声太大,恐怕已经被盯上了,赶紧离开这里。” …… 出了草之地,离她们最近的就是云之地,因着已经连续长时间没有合眼,加上高度紧张的情绪,几人都有些疲惫,也就干脆赌一把直接去了云之地。 那里的景象有些奇特,一踏便是身处白云浓雾之上,周身都是大片大片的云,宛如走在云端,若是忽略掉此刻是在霜罚境内,倒不失为一种美景。 而云雾缥缈的远处,隐约可见其他穿梭的人影,都是面露绝望,神色慌张,步履匆匆。她们索性直接坐在一处较为隐蔽的云端处休息片刻,阿繁重重呼出一口气,脸上表情有些余魂未定的紧张,“无时,你怎么才来啊,我都险些被那疯女人杀了……” 桑无时摆摆手示意歇会儿,没有回答她,只是靠在云层上,任由淡淡白雾围绕着她,面容看不真切,她现在只想歇会儿。 倒是那个小祖宗,精气神儿不是一般的好,还在原地提着小裙摆蹦蹦跳跳,嘴里开心哼着小曲。 桑无时皱眉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啊…你好吵。” 阿繁瞪了她一眼,“人家只是个小孩子,她刚刚还救了我,你怎么那么凶啊。” 好吧,桑无时闭上嘴,不想跟她说七说八,浪费精力。眼下她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且因为阿繁是意料之外跟进来的,不说武器,现在连根法杖都没有,无奈叹了口气,下一刻阿繁却凑过来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桑无时睁眼看她,却见她忽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长剑,雪亮雪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她瞥了瞥四周,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小声说道:“这是我在草之空一堆打架的女人中意外捡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这东西出现得诡异,我不敢用……” 桑无时眉间闪过一丝诧异,不是说霜罚境内带不进任何武器吗?那这剑……不过,想到自己的噬灵鞭也能幻化出来,她也就释然了。接过那把剑,桑无时随意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剑光闪现忽的惊动了眼前的凡锦,结果她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桑无时与阿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怪异。这女童从一开始就很邪门,行为言语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眼下,凡锦似乎有些小生气,叉着腰鼓着腮帮道:“不可以用剑对着人家的哦……人家会怕的……” 隐藏眸中情绪,桑无时收好剑递给阿繁,挑眉笑道:“你连这个都怕,那之前说来这里是为了杀人?” 凡锦有些不服气皱皱眉,从鼻尖里小声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娇嗔,“凡锦很厉害的哦,但是不可以用剑指着别人,会被划伤,很痛的……” 什么鬼?什么利器不会伤人……然而,就在这一思量间,蓦地,幽远沉重的钟声咚咚的响起,霎时四下静谧,所有云之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沉寂得可怕。 然,钟声消失后,她们所在的云之空,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重重呼出一口气,隐约听见众多庆幸的声音说着方才雷之空的消亡以及又有一大部分女子的陨灭。 桑无时在这一阵高度紧张之后,安静睡去。 醒来后,她们三人一同出发去云之空漫天云层后寻找物资,因为凡锦说众多在残杀中死去的人,或许身上能有点或多或少的资源能供她们目前之需。可是穿过了众多厚厚的云层,别说物资了,连具尸体都没看到。 但是,桑无时却在一片浓厚大雾中,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她循着足迹追过去,蓦地看清那是一个类似人族四五岁模样的女童,此刻正怔怔地看着她。 桑无时的脸色有些微变,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倒不是因为这个小女孩,而是因为她的身边,此刻正坐着,原七辰。 她仍是一袭素衣染血,狼狈不堪的模样。见到了桑无时一行人,立刻警惕地将那小丫头抱在怀里,一双水眸冷冷扫了过来,薄唇轻咬,脑袋微垂。 她们二人相视良久,谁都没有先说话。 阿繁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好还是没开口。倒是身旁蹦蹦跳跳的凡锦睁着大眼,惊讶道:“呀……她怎么在这儿呀。”她以为她只是受到炮冰之刑呢,竟也来了霜罚吗? 这时,凡锦身边一个高挑少女说话了,“听说是做了错事,背叛了狐帝,想想她曾经高高在上的样子,未曾想也有今日。”说话的这人叫米娅,是凡锦的好友,在桑无时睡醒后寻找物质时,凡锦和她碰巧相遇,对方也给了她们一些水源,暂且认为是可信之人。 只见凡锦提着小裙子,三两步跳到七辰和那怔怔的女童面前,眉眼弯弯,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语气有些开心:“呀……这个尾魂…” 她这话吸引了桑无时她们的目光,看向那被七辰紧紧抱在怀中的小姑娘,果然见她的怀里此刻正抱着一条黑色的狐尾,只有有些呈透明之色。那竟就是千山狐族挂在霜生华上的尾魂? 凡锦的话似乎终于让那个女孩紧张了起来,瞬间死死抱住那条尾巴,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来。 米娅瞥了那孩子一眼,语气带着冷淡,“说来也神奇,这丫头竟然知道霜生华在哪里,还去将原七辰的尾魂偷了出来,现在竟然还跟着她一起进了霜罚,我想啊……她能进来一定有出去的办法,只是这丫头什么都不说,暂且先留着,对我们有用。” 凡锦惊讶地眨眨眼,乐呵呵笑道:“哎呀……你好勇敢哦…”她说着,转头却见到桑无时有些沉重的神色,收了笑意有些关切道:“你怎么啦?怎么不开心啦?” 桑无时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讨厌这张脸罢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凡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而后捂脸笑个不停,“你早说嘛……原来是这样……我去替你教训她。”说着还没等桑无时开口,她飞身上去就对着七辰如花的脸蛋儿来了一脚,别看她人不大点,这一脚力道却不轻,霎时七辰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来。 阿繁瞬间大惊,似是没想到情况突然转变,她的脸色很难看,眼见就要上前,桑无时赶紧抓住她的手,阿繁转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着仍旧笑得开心的凡锦皱眉道:“她又没惹你,你怎么无故伤人?” 凡锦只是摇摇裙摆,笑道:“她让我喜欢的人不开心啦,所以我打她有什么不对吗?” “不高兴也不能随意伤人啊!”阿繁似乎还想上前,桑无时还是紧紧拉住她,抬眸瞪了一眼这姑奶奶,她眼神示意别去惹那小屁孩儿。阿繁紧咬着下唇,被桑无时握住的手攥得紧紧,脸色非常难看,却还是没有再冲动。 凡锦闻言有些委屈巴巴看着高挑女子米娅,“米娅姐姐她凶我……” 米娅只是淡淡一笑,“无需在意。这原七辰有今日也是自找,这里的人都快被逼至疯癫,怨天怨地,更怨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狐帝。她既曾经是狐帝身边的大红人,看不惯她的人多着呢,没必要脏了自己的脚。” 狼狈坐在云端之中的七辰二人,紧紧相拥,孤苦无依的样子,没有惹得在场人的一丝同情,而是一阵奚落与冷漠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只是无人看见,原七辰水雾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那抹幽深,以及染血唇角勾起的微不可查的一丝浅笑。 桑无时最后直接将脸色难看的阿繁拉了开,坐到远处歇息。她的脸色很臭,看着桑无时一脸平静的脸,她清秀双眸内浮现出满满复杂之色,但她却没有对桑无时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也没有资格说,因为原七辰会进入这里,都是她的功劳。她没有立场再去怪别人。只是,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让桑无时莫名一笑:“想说什么就说,这么憋着都不像你了。” 阿繁垂下眼眸,睫毛微颤,盯着飘动云端下自己的双手,低低的声音响起:“我知她做错了事,背叛了千山,还杀了你的友人。既然上天不罚她,母上偏袒她,那这揭露她罪行的事,就由我来。我想要她悔过,想看她回头,知道送她进入霜罚会承受什么样的苦痛,但想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是另一回事……”她低落说着这些话,脸上愤懑的表情已经散去,只剩满目的低沉悲伤,还带着无措的迷茫。 桑无时平静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繁突然抓着她的手,眼里有着浓浓的无助和茫然,声音竟有一丝颤抖,“无时,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母上曾经告诉我,世间善恶,都有因果轮回,被上苍遗忘掉的恶人,被世人忽视掉的恶果,总会有人拿起手中利刃制裁他们,可是……可是…”可是你又怎会知道,自己冥冥中打着昭昭天理旗号扬言制裁诛杀他人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又不是一种恶果呢?亦如,她的母亲,亦如,她对七辰做的事。 阿繁突然害怕起来,她怕,一直以来那么久的坚持都是错的,她怕母上冷心无常癫狂如梦的状态才是适合这个世界的本态,她怕无常的命运,扭曲的人性给她当头一棒,然后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对的,而她,一开始就与错误为伍。 伸手反握住那只紧紧住着自己的手,桑无时突然垂下眼,轻轻说道:“阿繁,皮相天赐,恶果自报,没有谁能真正看透一个人……”蓦地又抬眸轻笑,“此事既因我而起,那就所有的罪过让我一人承担啊,你只是好心帮我,上天不会报应你恶果的。” 阿繁闭上双眸,只是一直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桑无时笑着看着她,看着看着,渐渐却笑不出来了…… 后来听米娅说,这进入霜罚的人,凡是遇见了七辰的,每日都会做三件事,找食物找水欺负原七辰。而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名为七容,是她最小的妹妹。当初狐帝偏爱七辰,就破例将同为狐煞的七容的尾魂也挂在了霜生华上,给了她成人的机会。只是七容无论是修为还是资质都颇为平庸,且还占用了一个霜生华的位置,所有人都不甘和愤懑着。所以如今的七辰落魄,她们的所有怨恨自然全都发泄在了那二人身上。 而桑无时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毫无作为。阿繁似是不忍见到这场景,独自一人坐的远远的,不再掺和。对她这反应,桑无时只是笑笑,躺在云端不知所云着什么,听闻半个时辰后那个暗示命运之轨的钟声会再次敲响。想了想,她还是起身,穿过层层云雾,欲去寻凡锦,却偶然间听闻她与米娅的对话,不由停住脚步。 “米娅姐姐……你怎么啦?”这是凡锦稚嫩中带着不解的声音。 “这霜罚中只有三十人可以出去,除了我们云之空的几人,其他空间还有几个厉害的角色……只是我不知道,你带来的那两人算不算在霜罚中,因为听说但凡最后超过了这个人数,所有人都会消亡。”米娅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这么严重的吗?” “所以凡锦啊,如果最后一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几个姐妹想的是先除掉那两人,总之人越少越好。” “啊……这……” 桑无时收回停住的脚步,兀自笑了笑,反而直接朝着七辰所在的方向走去,人心本就如此,她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半躺在云端一动不动的狼狈身影,见到她来了,连忙护住身旁的七容,柔弱可怜的小脸上全是戒备。 桑无时不禁好笑出声,“我还没有卑劣到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七辰却只是微微低着头,掩住了脸上神情,没有说话。她的身上有许多伤,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沾满血污,衣摆袖口处本是好看的精致花纹被踩上了好几个脚印,本来白皙娇嫩的脖颈和脸蛋此时青一块紫一块,就连她这个罪魁祸首看了,都有些心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不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桑无时问。 女子却只是紧紧抱着怀着怔怔然的小女孩,微垂的脸看不出神色,良久,就在桑无时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柔柔的嗓音突然传来:“我知道怎么出去。” 桑无时挑眉,看着她,没有开口。对方这才缓缓抬起脸,面容平静至极,“霜罚我准备了一百年,我当然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这里我封的结界,我一清二楚……” “那你自己怎么不出去?”桑无时勾唇冷笑道。 七辰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兀自笑了起来,却带着凄凉,“出去?我出去做什么?对我来说哪里都是地狱,至少在这里所有人的喜怒言于表,厌恶就是厌恶,不必伪装……” 桑无时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任由淡淡的云烟在静默的二人之间流过,那双金眸中闪着笑意,“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七辰忽然抿紧了苍白的唇瓣,轻轻放开怀中的女孩,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低低的嗓音带着一丝祈求,“你可以不相信我……无妨,反正我现在这样子,对你也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只是对我曾经做过的事感到愧疚而已……羞愧我因一己之私白白断送一人性命…你恨我也无妨,只是你能不能……”她轻轻将那个有些呆愣的小女孩推到桑无时面前,“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如你所说,你不屑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如今我已经落魄,狐帝也不会容她,所有人都视我为眼中钉……你让她带着自己的霜生华永远离开千山,好吗……” 那个女孩没有什么反应,看着七辰的眸光,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她的话说的很快,似乎不想暴露出那种祈求人的卑微,但在桑无时听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低声下气。只不过,她真的不是普度众生总是受人之托的人。七辰的话或许固然可信,但是她与她毕竟有过,换位思之,如果当初她承受了这些折磨,一定也不会轻易原谅那个罪魁祸首。 所以桑无时不相信原七辰能原谅她。 反而是凡锦此人,她的心中没有明确的善恶之分,她如同迟夙一样。所以对于她的脾性,桑无时还是能摸个七八分。这么想着,她漠然的眼神已经充分表明她的态度。 她还未来得及看七辰的反应,忽而身后传来凡锦笑嘻嘻的声音,“小哥哥~我们要去找水啦,你要不要一起呀?”然后阿繁急急的声音也传来,“我也去,带上我。” 凡锦乐呵呵笑得很开心,却突然看向桑无时身后时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咦?原七辰呢?” 桑无时闻言才转头一看,眉间闪过一丝阴郁,“刚刚还在的……” 凡锦的声音突然有些着急,“不能让她跑了,米娅姐姐说她的妹妹知道怎么走出霜罚。我这就去告诉米娅姐姐!我们一起去找她们!” 看着凡锦匆匆离去的小身影,桑无时和阿繁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远离云端袅袅,刚一脚踏进那整片天地都是烈焰池的火之空,眼见满地被烤干只剩骨头的尸体时,那阵钟声再次响起,伴随数声惨厉的尖叫,惊得她们迅速踩到空间结界处远望一看,那消亡之地赫然是她们前一刻还呆在里面的云之空。 凡锦一张小脸吓得扭曲起来,“还好我们出来的快!没想到消亡的竟然是云之空……” 米娅也是一脸愤懑,阴狠道:“只有我们几人出来了……云之空的其他姐妹都……” 桑无时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若是方才随着那幻境空间消失了,她怕是直接就化为尘土了,这云之空消亡得太突然,让她心里突然有了危机感。 凡锦的声音突然有些悲怆,“姐姐们都……”米娅摸摸她的头,沉声安慰,“没事,我们活下来是上天眷顾,一定可以走到最后的。” 阿繁紧紧靠着桑无时,小脸上也满是惊惧,整个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桑无时只当她是被吓倒了,轻轻拍了下她的肩,低声说着,“没事,我们会出去的。” 凡锦也看着脸色苍白的阿繁,突然凑过来,那张娇俏可爱的脸又浮现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小姐姐别怕哦,凡锦会保护你,我可是很厉害的呢…..给你这个。”她说着,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块肉饼递给阿繁。 阿繁呆愣地看了她几秒,有些不知所措,“谢谢你……但是食物这么紧缺……我吃了那你呢?” 凡锦摇摇头,咧开嘴笑了,“没事哦,凡锦来的时候吃过啦,你快收着吧。” 阿繁看着她一脸期翼的神色,不好再拒绝,只得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在怀里,却没有吃。这时,米娅突然说道:“等下……我想到一件事。凡锦说,我们离开云之空的时候原七辰已经不见了,是吗?” 凡锦赶紧点点头,“我去找小哥哥的时候就不见了。” 米娅摸着下巴,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她从第一日就在云之空,为什么会突然走了,而且她前脚刚走,云之空就消亡了,也就是说……” “她能预测到下一个消亡的空间是哪里。”桑无时接过米娅的话。下一瞬,凡锦突然暴躁起来,“也就是说……她知道云之空即将灭亡……但是不说,就是想害死我们!” 桑无时不知可否的笑笑,果然,幸好她方才没有轻信那女人的话,否则此刻或许早就陪同云之空一起消亡了。扭头看向阿繁时,却见她的面容有些惨白,甚至冒着冷汗,眼里也是突然闪过众多情绪,悲伤,不可置信,嘲弄。桑无时垂了眼角,没有说话。 “这个恶毒的女人,枉我们还给她吃的!”米娅的话刚响起时,她们突然感觉周遭传来一阵冷意,在这烈火滔天的烈焰上空,这股莫名的寒意来的莫名其妙又诡异至极。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隐隐的,只感觉有众多人阴狠毒辣的目光汇聚到她们身上。桑无时眉目一凝,阿繁也谨慎拿起长剑。米娅拦住她们,冷声道:“现在体力是最重要的,不要随意动手了,我们先走,她们不敢出来的。” 凡锦皱眉,“我们还能去哪里?” 米娅道:“我们现在是流亡的少数人,没有与大家结成帮派,所以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早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众矢之的。哪里人少我们就去哪里!” 凡锦开心得跳起来,“冰之空!那里最冷!很少有人愿意留下!”米娅赞同地点点头,阿繁却是有些担忧地看了桑无时一眼,她知道,她怕冷。 但是别无他法,桑无时对她笑笑,还是选择与她们一起回到冰之空。 那里还是一如之前的令人无措的寒冷,但是当她们踏进那冰山环绕的悬崖峭壁之时,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躲在冰川一角的原七辰! 米娅的神色很是阴寒,还隐隐透着恐慌,“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总之看起来还有很多……”话音一落,她就猛地窜到冰角处的七辰面前,双手按在她身后的冰墙上,阴狠说着:“你会算对不对!!你知道哪里会消亡对不对!下一个是哪里!下一个!” 七辰抱着小小的七容有些惊恐地往后缩着,眼里闪着水光,“我……我不知道。”七容在她怀里突然也有些害怕地缩缩脑袋。 米娅似乎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她直接暴力地揪起七辰的衣领,眼中爆出的寒意吓得七容直接闭上双眼,“下一个是哪里!我不能死在这里!” 七辰皱起双眉,脸上表情突然有些晦暗,却还是咬着牙摇头,“我……真的不知道!”突然,她的小脸上又是被猛地踹了一脚,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凡锦急躁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都是你!都是你!你知道还不说!我的姐姐们都死了!都怪你!” 阿繁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但是看着七辰伤痕累累,却没敢上去扶。桑无时扯扯她,自己走上前去拉了拉凡锦,淡淡说道:“好了好了,别打了!她人在这儿,就不怕不知道哪里会消亡!她不说也没关系!看好她的妹妹!”说着,将七辰怀里的小孩拉出,推到凡锦面前,“你看好她,至于原七辰嘛,绑起来就好了。” 这话一落,几人也是利索,三两下就从冰之空死人身上扯下一些结实布料将她绑了个严实。 “我们先休息,明日我和米娅出去找吃的,记住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保持足够的体力。”桑无时的话说完,却见阿繁突然凑过来,看着她坚定说道:“明日你也带我一起,要是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我也能知道怎么处理。”桑无时不置可否笑笑,没有拒绝。 而后几人就在这浑浑噩噩的逃亡中度过了这进入霜罚后的第四日,所有人除了自己的武器,其余空空如也。米娅和凡锦放了几只小蛊虫去探知现在的冰之空所剩的人数。 第四日的尽头,钟声如期敲响,火之空消亡了。霜罚幻境七个空间,如今只剩她们目前所在的冰之空,还有之前碰上阿繁的草之空,以及桑无时从未踏足过的风之空。 死亡似乎离她们越来越近,饥寒交迫,这里的呼吸都慢慢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第五日,桑无时带着阿繁以及米娅出去寻找食物和水,她本想去风之空,但是阿繁却以种种理由阻拦住她,只说那里太危险,肯定很少人,所以厮杀留下的资源肯定不多。所以最后她们还是去了之前枯草丛生,万般荒凉的草之空。 那里本就安静至极,现在再度踏进,却分明感到一丝沉寂的诡异。阴风卷着残草,风中是浓重的血腥味,遍地枯黄中零零散散倒着数不尽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枯黄,甚至有些尸体都开始泛着阵阵恶臭。 桑无时面无表情,拉着一脸苍白的阿繁抬步走进,却于迈出步子的瞬间,一个女人从天而降般猛地在岩石后窜出,一把拽住了她的脚。 “啪”的一鞭下去,毫不犹豫,那女人的血霎时飞溅至荒草中,很快融于地面。待桑无时低下头查看时,才发现那是个没有双腿的女人,断肢残骸,鲜血淋漓,明显是被人砍了下来。暂且无视阿繁惨白的面色,她走至那女子窜出的那块岩石后,竟发现石缝中藏着一个包裹,将其打开,里面竟然藏了几个果子!勾唇一笑,桑无时在原地喊了几声米娅,然后大家集合后才带着阿繁迅速返回了冰之空。 “吃的来了!”已进入冰之空,桑无时巡视了下四周,小声唤道。不一会儿,就见凡锦匆匆从冰川一角跑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着眉小声道:“原七辰她……”阿繁见她表情不太妙,立刻着急向那个方向跑去,桑无时和米娅敛了神色,紧跟过去。 阿繁的声音也有些焦急地传来,“无时!她好像要死了……她被挂在这里……冻得已经……”桑无时寻声看去,只见小小花衣神色焦急的七容身旁,被捆绑在冰川一角的七辰脸色早已一片惨青,奄奄一息。 桑无时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管她。” 阿繁有些急切,从她手里拿过一个果子,掰成两半,给七辰和七容递了过去。米娅的声音有些惊喜,“你竟真的找到了吃的!我刚刚进去怎么没看到……” “现在已经是第五日了,外面还有多少人?”凡锦也有丝着急。 桑无时摇摇头,清秀的眉间闪过一丝阴郁,“不知道。”突然,又像是叹了口气,这是真不知道,外面现在能见到的最多的就是满地的尸体,活人都在暗处藏了起来,只为诛杀更多多余之人。 “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桑无时说着,将包裹里所剩不多的几个果子递给她们。而不远处,七容似乎有些担忧七辰,抬着小手将果子送到七辰唇边,她虚弱地张嘴,轻咬了一口。 然下一刻便口吐鲜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气氛陡然凝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米娅猛地扔掉手中的果子,一脸后怕。凡锦脸色也有些微微扭曲,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这果子……有毒?” 桑无时缓缓捏紧手中果子,面上一片晦暗,一步一步走至口吐鲜血已经半死不活的七辰面前,慢慢蹲下身,“你给我醒醒……” ……无人回应她,周围忽而安静得有些可怕。察觉到气氛的怪异,桑无时默了一会儿,才坦然站起身,平静的目光扫过凡锦和米娅,淡淡道:“我从草之空捡来的,谁知道会有毒呢?” 她的话很平静,除了阿繁怯生生看了她一眼,另外两人都没说话。 就这样尴尬诡异地站了良久后,米娅突然神情古怪地开口了,“无时公子……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说霜罚只能留三十人,你……是不是也算在内?” 淡淡瞥了她一眼,桑无时勾唇轻笑道:“你想多了,我不在你们霜罚名单内。” “可是这结界里据说最后要是多了一人,所有人都会死。”米娅仍旧不放过这个问题。 凡锦也突然眨眼笑出声来,“这是个杀人游戏哦……” 桑无时还是没什么反应,接着又听得米娅有些惊疑的声音响起:“方才……你为什么没有将果子给阿繁姑娘呢?” 阿繁这才扬起小脸,似乎有些害怕,说话都有些怯生生,“她给我了……我给七辰了……”说着,扭头看着一脸沉默的桑无时。 桑无时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突然垂了眼眸,不对……有哪里不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怪异,可又说不上来。 不排除一个可能,原七辰是装的。因为她吃了果子后口吐鲜血,别人一定不会再去碰这个东西。而且这个女人心思一向缜密,怎么会冒然吃别人的东西呢?而如果原七辰真的有问题,那么她非常成功的,离间了她们的关系,还能得到剩下的果子。 可她……要怎么验证这个猜想? “罢了,大家先去休息一会儿。”米娅突然收了情绪说道,桑无时却出声打断她,“不。我在想一种可能,会不会…..她是装的。如今她已经是穷途末路,任何能够生存的机会都不会放过……为了离间我们,这是个很好的方法。所以这果子有没有毒,需要试一试。” 米娅眯起眼,看不清她的神色,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试?怎么试?” 桑无时淡淡笑了,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一个果子,那是米娅刚刚扔掉了那个。“当然是要吃了。”她不怕死,但是她怕出意外,如果此刻不打消这个米娅的顾虑,若是她趁机对自己的身体做些什么,恐怕……思索间,桑无时已经拿起那个果子毅然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时间过去了良久…… 桑无时安然无恙!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目光猛地看向冰川角落似乎昏迷不醒的女人,桑无时突然勾起一抹阴沉的笑意,这个女人当真是猴急了,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不多想,红影一闪,她上去就给了原七辰一脚,本就半死不活的她此时更是岌岌可危,而后捂着腹部痛苦地蜷缩在地。只是侧过分柔美脸蛋上,竟浮现了过分妖异的笑意。 “这果子没有毒,这女人在骗我们。”桑无时冷冷说着,米娅目色一凝,凡锦也是面色难看至极。 但是,那果子,还是没人敢再碰了。 信任这种东西,很容易建立,也非常容易瓦解。 只有阿繁蹲在她身旁,将滚落在地的果子捡起,放置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目光含着微光,淡笑道:“我信你。” 桑无时眼睫微颤,扯动的唇角似乎想说什么,又忽然听得一阵遥远沉重的钟声,如闷天大雷般响在众人头顶上空,锤得所有人心头一紧,桑无时握着果子的手微微用力,众人面色发白。 片刻后,冰之空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然后匆匆外出查看的米娅说,方才消亡的是草之空。现在整个霜罚幻境,只剩下她们所在的冰之空和那个被阿繁说得及其危险的风之空。 现在,已经是第六日。 且不说这里这般的寒冷,就单是没有食物和水源,她们几人此刻都快虚脱了,大家都懒懒地靠在冰川上,彼此之间连话都懒得说。 似乎又过了半日,如今唯一的食物就是那日凡锦给阿繁的肉饼以及昨日桑无时捡回来的果子。肉饼呢,她看阿繁似乎撑不住,就在那两人不注意之时威逼着她吃了。 后来米娅似是饿得撑不住,便走过来问桑无时要果子,她直接摆摆手,称果子被偷走了。后来米娅离开了。 之后就在桑无时昏昏欲睡之时,隐约听到一旁有什么动静,但却不想睁眼,而后当她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而她身旁的东西果然全部被偷了。这倒也罢了,只是松懈了一日,后果很是惨重。 她,阿繁,还有凡锦都被捆了起来。且身上的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米娅精心培育的下了蛊毒的蚕丝,稍微动一下就是惊心动魄的疼。 恍然间,只听得她嘶哑着喉咙大喊,“已经第六日了,我是活下来的人,但是你们知道的!这里如今剩下的人绝对不止三十人!与其等着被杀,我还不如先杀了别人!”米娅拿着自己的法杖有些歇斯底里地说着,她的一双狰狞的脸突然转而看向桑无时,语气尽是阴寒冷漠,“我问过你要果子的!你私藏了起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还有你!”她的手指猛地指向小小的凡锦,声音里尽是气急败坏,“凡锦,我不想动你的!但是你不跟着我的计划走……”米娅似乎有些疯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桑无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时候一定要保持镇定。 “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在想着怎么谋害我!”她似是害怕极了所有人的沉默,越发开始暴躁不安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桑无时淡漠看了她一眼,在敌人面前,你越是冷静,她越是慌乱。这话不假。而阿繁和凡锦之所以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她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米娅越发绝望暴躁,她哆哆嗦嗦转身不知找着什么东西时,原本靠在一旁有气无力的凡锦突然艰难地凑过脑袋,有些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小哥哥,你一会儿不要害怕……一会儿我先让她砍我……你听我说,凡锦不会死的……凡锦的尾魂从生下来就有一种特殊能力…她能使我在利刃切割下分裂成两个人……虽然我以前从未用过,因为好怕痛哦……”有些虚弱地摇摇头,她在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一会儿,一定要让她先砍我……等我的分身出来了,她会救我们的……” 桑无时侧过脸,看着凡锦稚嫩可爱的面容上满满的认真,轻轻点点头。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们别得意!别得意!”果然,已经有些癫狂的米娅不知从哪儿找到了阿繁的那把长剑,正颤颤巍巍向她们走来。 桑无时深吸了口气,金眸中涌现一片幽光,要想要她砍向凡锦,必须在短时间内将其激怒不可,想了想,桑无时的面色突然平静下来,嘴角扬起的一抹嘲笑深深刺痛米娅的眼,“我说,你活的可真失败。” 米娅握着的剑猛地对准她,脸上是深谙的疯狂,“你说什么?!” “连你身边的人都背叛你了,你说你活的还不够失败吗?”桑无时的声音很是平静,即使那把剑就即将到了她的眼前,也不带任何惧意。“我和凡锦认识不过六日,你们呢?” “不!那不是我的错!那是她的错!!”她的声音已经走向奔溃。 桑无时定定盯着她疯狂的眼,声音冷冽,“那个果子确实是有毒的,你之后向我要我没有给你正是因为我赌你今夜会不会来杀我!你没有那么做,所以我相信你了。” 米娅拼命摇头,“可你明明吃了……” “我根本没有咽下去!否则我现在早就半死不活了,不信你看原七辰,你看她那个样子!我像是在骗你吗?!”一字一句,她的话半真半假间,蓦地就让心神大乱的米娅乱了方寸。 “你为什么不想想凡锦为什么不帮你?!因为你笨!你蠢!你急于挑破果子有毒之事搞起内讧来!如今这是什么关头你不会不知道吧?!在她眼里你就是不如我这个认识不到七日之人!你看她宁死都不愿意认同你!”桑无时冷言喊出的话,成功看到米娅痛苦扭曲的面容,她的眼里燃烧着丛丛疯狂的烈火,剑锋猛地一转,她的嘴里不住咆哮着:“对!就是你!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却背叛我!你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话音未落,她就像疯了一般用剑直接砍向了被困住动弹不得的凡锦,阿繁面色大变,想挣扎,却疼的脸色发白,大汗淋漓。 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那明明在桑无时面前被一剑砍成两半的凡锦,却在下一秒,被切割的一半身体瞬间复原,然后赫然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凡锦! 米娅举着剑神色震惊,惶恐地不住后退,“这是……这是什么……”她明显被吓到了,乱挥着剑不断狂刺了几下,那分出来的凡锦立刻跟她缠斗在一起! 桑无时摸索着打斗中掉落的剑,将其用脚勾过来,迅速将身上的蚕丝割开。救了阿繁和凡锦后,她几人迅速将米娅按到在地,分身凡锦拿着剑毫不犹豫狠厉地刺下去,命中命脉解决了她! 短暂的斗争中,她们都没了力气,就连往日柔弱寡断的阿繁此刻都变得坚毅起来,她也明白了在这个地方,人心的诡异莫测。不狠厉先下手为强,自己就是被宰割的一个。 风平浪静后,她们几人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凡锦,桑无时失声一笑,觉得分外有趣,“这个分身还挺有意思,可以用她去做很多事情呢。” “可是我以前从来没用过。”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整齐响起,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凡锦在说话,话音一落,她们神情诧异,互相看着对方,神色突然之间变得晦暗幽深起来。 “我才是本体!”再度异口同声。 桑无时与阿繁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分身可以…有意识? “我才是真的!你是分身!”完全整齐划一的声音,连带着尾句的颤音都是一模一样,她们双眼怒睁,仇视地看着对方。 “天啊……这……”阿繁看着桑无时,似乎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桑无时也很震惊,想了想,摸着下巴低声问道:“我问你们……凡锦最开始与我相遇时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喜欢小哥哥你啊!”两个身影猛地转过脸看着她,一模一样!无法分辨!甚至连眼神,动作幅度都是一样的! 桑无时气急,这看着太渗人了,“你还在想什么!快点召回去啊!” 凡锦惊恐地摇着脑袋,“我不知道!我…..我以为她会自己回去的!!”那二人相互再次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掐住对方扭打起来! 瞧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她与阿繁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这……哪个是啊,我们该去拉谁!!”阿繁的话响起时,突然听得一阵“噗”的声音,那是一个凡锦拿起了地上长剑,猛地刺向另一个自己,却没有刺中要害,而是砍下了对方的手臂!可诡异的是,拿剑的凡锦那只手也在下一刻猛地掉落,就像是被自己活生生砍下来一样。而霎时间,掉落在地的那两只手臂也瞬间成型!又分裂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凡锦! 顿时,场面有些失控,四人惊恐咆哮着大喊出声,“我才是真的!” 桑无时和阿繁依旧目瞪口呆中,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分裂……分裂的人都有自己的意识?且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分身? 第一百四十章 下一刻,四个一模一样的凡锦已经猛地转看向坐在地上的桑无时,脸色焦躁不安,“小哥哥!救救我!!我才是真的!!”几乎不带任何回音,整齐的可怖。她们的力道等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这些人在打斗中谁也伤不到谁。桑无时看着面前满满一排凡锦,心中一阵不舒服。 “别打了!越打越多!住手!!”她快要被气死了,因为在那几人的撕扯扭打下,刚刚的四个已经赫然变成八个了!她一阵头疼,赶紧大声喊道:“你们……快躲在冰川后面去,让人看到就完了!让我想想……”只有一个真身,那杀掉假的就可以了,只是该如何分辨呢? ……半个时辰后,似乎身旁的噪音都没了。 八个凡锦都似乎打累了,全都瘫坐在地上,姿态各异。其中一个哭丧着一张小脸,耸拉着脑袋,一脸有气无力向桑无时走来,嘴里弱弱说着:“小哥哥……我渴了……” 桑无时抬头看她,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但经过刚才的一幕基本可以确定,凡锦的意识和本体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她们应该不会害她,她们只是在害怕自己的本体而已。桑无时这么想着,就从身后的冰柱下抠出一块冰棱给她,凡锦接过走了两步又迅速跑了回来,扬起的冰棱就对着她的喉咙扎了过去! 这一意外使得桑无时措手不及! 喉咙被刺穿的剧痛,飞溅而出的鲜血让她的意识瞬间迷糊。 “不救我!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耳边那个满脸凶狠的女孩疯狂的叫喊也瞬间模糊 莫名的桑无时就下了阎王殿。 但是很庆幸,那个凡锦只是刺中她的喉咙确定她断气了后就慌忙跑开,她的身体并没有过多损坏。 刹那间睁眼,眼前是阿繁哭得泪眼婆娑的模样,“无时??!!你你你你!!你活了?!!!”她的哭呆滞在脸上,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桑无时摸了摸伤口,满手的鲜血,这个窟窿可扎的真不小呐。这里不能使用灵力恢复,看来必须出去之后再处理了。 前提是,必须得出去! 她没有理会阿繁满脸的震惊,缓缓站起身来,金眸中的幽黑似乎足以将这片茫茫雪山染成墨色,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不管为什么凡锦会杀她?也不知道若是一个人杀她那应该是一群人都会这么做才对!为何就单独出来一个!但她一定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无时……你不是已经……”阿繁也急忙站起,惶恐不安地看着眼前深幽鬼魅的桑无时。 “嘘……”双手放在唇边,桑无时微扬的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那个人是本体?本体要杀她?目的呢?杀完就跑?不……不太可能…… 那么就只有一个真相……凡锦的分身,都是有意识的,而且是个人意识。有的人暂且还没有缓过来,有的人就瞬间有了自己的独立思想……这么想来的话,这就恐怖了…… 而且就在她短暂的身死之时,赫然那堆凡锦再次厮打起来,现在已经分身出十几个了。她们的力气什么的都是一样的,还有个体思维,如果她想做什么的话,怕是难上加难……而且还不保证她们会不会再次有人跑过来杀她…… “我告诉你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女声,清澈如天籁般动听。桑无时和阿繁回头,只见似乎晕倒了很久的七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懒懒靠在身后巨大冰川上,仍旧是一身狼狈,但却眉眼浅笑地看着她们。她沾满血迹的红唇微动,温软道:“这结界内只能留下三十人,不管你在不在这名单内。超过三十人,第七日的午夜结界会自动爆破。而这三十人,自然也包括,她。”纤小好看的下巴微扬,示意前方崖边正打得火热的一堆凡锦。 桑无时眯起眼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沉思,到底要不要相信她呢?转头,她看向紧紧靠着自己的阿繁,后者却歉意地摇摇头,她虽是千山帝姬,但母上一向不让她过多接触这些事,关于霜罚内具体是怎么运转,她,真的不如七辰这个着手布置操控过者幻境的人清楚。 桑无时收回视线,下一瞬突然猛地一甩鞭就将七辰身边小小的七容卷了过来,微微用力,是那个小女孩张皇苍白的小脸。侧头看着七辰陡然变色的脸,她蓦地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呢……” 原七辰紧握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水润双眸间闪过一丝晦暗,却下一刻又清淡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东西……” “比如今夜哪里会消失?”桑无时挑眉问,鞭子再次加大力道,被勒住的七容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惊恐。 原七辰看着桑无时温温一笑,“你不准备杀了凡锦吗?” 桑无时金眸微垂,原七辰如今已经奄奄一息的状态,她倒是怕她突然之间死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凡锦的每个分身都算一个个体被列入最后存活的三十人内,那…… “无时!不行……凡锦是为了救我们才这样的!我们得救她!”阿繁见她不说话,顿时有些急了,连忙开口。 救?拿什么救?桑无时突然觉得脑子有些乱。 “我知道,哪个是本体。”见她沉思不说话,原七辰突然柔柔一笑,眼里倒是没了先前那般柔弱可怜,更多的是坦然与无所谓,以及某种桑无时看不太懂的情绪。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有必要骗你吗?”她突然轻咳了两声,微微喘息间又是一抹腥红从她嘴里溢出,缓了缓神,她继续道:“你若不信就罢了……反正你从没信过我一次……我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才告诉你的……你把她们叫过来……我告诉你……” 阿繁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脸上有不忍也有挣扎,但也没再开口阻拦……若是杀对了也就罢了,毕竟不能让无时死在霜罚内……但若是七辰说了谎,那…… 没有办法,实则桑无时并不想伤害凡锦,但必须要解决掉多余的人。她扬起红袖冲着那边的凡锦招手,霎时眼前就一拥而来一堆一模一样的小人,神态表情,动作幅度一模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得令人心慌,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而这其中,还有那个要杀她的人。 试想一下,这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人,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本体意识,该是多么惊悚的事。 桑无时看着原七辰。而她,只是慢悠悠抬起脏乱的一只袖摆,纤细的手指蓦地指向其中一个凡锦,“她是本体,其余都是假的。” 桑无时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随着原七辰轻柔的话音一落,这里霎时间就乱了套,那群人瞬间又开始激烈扭打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跑到她的身边去打她。 桑无时紧紧握住手中鞭子,周身气息蓦地阴沉下来,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场景,完全不同于方才,现在这些人的做法已经不尽相同,她的猜测是对的,每个分身都有自己的意识。生怕她们再有人受伤分裂出更多的凡锦,桑无时猛地一扬鞭就朝着本体之外的随意一人挥去,力道很大,正中要害,那个凡锦瞬间口吐鲜血,即刻就倒地不起。 霎时四周都安静了下去。 原本还在相互撕扯打杀的所有凡锦顷刻间也瞬间倒地。场上只有那抹清傲决绝的身影,墨发飞扬,红衣飘飞,那只紧握紫光鞭子的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后,红影一动,慢慢蹲下身子逐个检查倒在地上的十几个凡锦…… 全都死了。 耳边一阵温软的轻笑声,桑无时蓦地闭上了眼眸。 那抹美如天籁般的嗓音再度响起:“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什么感觉?”她问的轻柔,问的好奇,问的,张扬而无惧。 桑无时慢慢站起身,平静的目光越过那横倒在地的具具尸体,轻轻落在了那个浅笑嫣然的女子身上。她还是如初见般那么温婉柔弱,媚意天成,一颦一笑都带着惹人怜爱的风情,那双烟雾般的水眸,含着浅笑,却带着骇人的决绝。 桑无时看着她的眉眼,看得极为认真。 好像,所有人都在疯狂,甚至于自己。 “两条命,你和原七容都不能抵。”平静至极的语调,桑无时提着鞭子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这次,阿繁没有再阻拦。她只是就那么看着,看看看着,脸上忽然涌起浓浓的悲伤。 停至那瘫软在冰川一角的女子身前,桑无时突然俯下身子,极近的距离中,她从她眼里看到的,是不甘,嘲弄,疯狂,绝然,仇恨,以及蔑视。桑无时突然笑了,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这竟是一匹潜伏在暗处的恶狼啊。 虚弱的女子懒懒靠在冰川上,轻轻歪着脑袋,轻笑出声:“杀我啊……你猜哪个空间会消亡呢?” 桑无时蓦地勾起她的下巴,手中即刻便是咔擦一声,可即使是这断骨之痛,她还是扬起一张冷汗连连的脸,对着她笑得柔婉。 “呵,别把自己放得太高,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敌人或者对手,因为,你不配。”桑无时松开她,低沉的嗓音中满是不屑,“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对用自己一身伤痛换得一个机会的人心生敬佩,但此刻看到你,我不这么想了。会委曲求全的,永远都是弱者,弱者,连同情都不值得。”她的金眸中充满不屑与嘲讽,透亮的眸光倒映出原七辰霎时惨白如纸不可置信的脸。 若抛去一切私仇不说,桑无时不得不承认,原七辰是她这五千年以来,遇上的最为聪明的女子,最会掌握人心之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实则不同于初见时的柔弱娇媚呢,是接待宴的那杯酒开始吗?不,不是。那杯酒的授意,那一开始就暗含的杀机与算计,可以是来自千山至高无上地位的狐帝,但日日的接近与恰到好处的循循善诱,却绝不是狐帝所站立场会做的事。雲童,姬衡,翊泽,原七辰,千山,仙界,这些一开始散乱无序的蛛丝马迹,曾时时像一条断线的风筝,真相仿佛即在眼前,转眼却又是一场飞烟,猝不及防地让人难以抓住。而将这一切都好似串联起来,是在霜罚境内发现原七辰之后。她不是个怕死之人,却也不是随意轻贱自己性命的人。当初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姐姐七雅的在乎,那么同样也不难看出她在乎妹妹七容,再加上,那个小女娃可是也进了这霜罚,还帮她偷来了她的霜生华。曾经阿繁说过,或许原七辰知道霜生华在哪里,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不是或许,是必然知道。 七容怎么进入霜罚与偷取七辰的霜生华这两件事孰先孰后,桑无时不知道,但可以明确的是,在狐帝与乔幽的眼里,擅自跑进霜罚的原七容必是在劫难逃,所以原七辰丢掉霜生华的事才并没有被声张。只是她们忘记了,一个等待了百年之久,只待一时的人,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何况还有她最在乎的妹妹在这里。 而且啊,这还是她亲口说过的呢,为了霜罚,准备了百年,又怎么会没有退路?只是,准备这样一个扭曲变异的刑法,为了什么呢?为了有朝一日犯了错能在这里侥幸逃脱?或许别人会,但原七辰不会。无论是从进入霜罚后她看似侥幸实则胜券在握躲过一次次幻境空间的消亡,还是从进入霜罚前看似平常无异实则步步为营苦心孤诣的攻心算计,其实都可以从中抽丝剥茧,拨开层层精心设计的欲盖弥彰,她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进霜罚。 而且还要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进。 桑无时不明白阿繁与狐帝的诛心之结,但是在狐帝身边待了百年之久或许更甚的原七辰会知道,因为她一向通透聪慧,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桑无时也不明白为何有一段时间阿繁几乎偏于执拗地想留在自己身边。然后,或许是她对原七辰那几日恰到好处的讨好的默许,或许是阿繁曾经对原七辰心生的信赖与认同,一场听起来荒诞可笑的学厨之事,便是为了让阿繁顺理成章发现那个所谓私出千山私交仙界的证物。而后,以阿繁与狐帝化不开的心结为引,以阿繁那天真倔强嫉恶如仇到过于偏执的性格为桥,她布下一个又一个巧局,然后将唯一的选择权交至对方手中,顺理成章地送自己进入霜罚。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桑无时不知道是该感叹时机的巧妙还是该赞叹她布局的精巧,时间多一分则过,少一秒则虚。时间,人心,被她肆意玩弄鼓掌之中。只是那金狐拖着她划过万千丘陵冰锥之痛,许是她算漏之处,因为暗处有个随时伺机撕碎她的乔幽,明处有个,有仇必报的,自己。 她进入霜罚的目的,桑无时不能确定,但可以毋庸置疑的是,必定与所谓的霜生华脱不了干系。若这就是她最终的目标,那么之前她看似不经意对自己引出的万叶枯蛊术之事,也就释然了。桑无时同样一直不知姬衡的来历身份,但却笃定以他那样的能力怎可能是因一本古老秘术而被关在千山牢里。他和原七辰,需要一个幌子,一个可以掩盖他们惦记着千山秘宝——霜生华的幌子,而万叶枯的丢失,正是如此。姬衡此人,行事乖张,心思缜密诡异,他的最终目的永远藏在层层表面之下。亦如一开始人界相遇,以扳指为虚,夺她噬灵鞭为实;亦如独处的两日,以赔偿玉笛为假,吸她元气为真。 这般算计,这般试探。 但是即使想透这些,桑无时心里其实也没有太大波动。亦如她自己所知的,亦如原七辰曾言的,人心本就诡异,你永远不知万千各异的皮囊下,藏着的到底是怎么的心…… 而对于原七辰数次看似好心的提醒,桑无时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对于眼前这个外表柔弱的不堪一击的女人,桑无时不恨她,但却不会放过她。 啧啧啧,这双瞳剪水的眸子啊,还是这般带着惊恐与震惊来的顺眼。黑若泼墨的发随着桑无时的轻微弯腰而丝丝垂落,滑于前胸,衬得她晶亮莹白的脸更加熠熠生光,却无端让人觉得寒冷。 “你这般折磨自己委曲求全留在霜罚,理由呢?”缓缓站直的身影,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就像之前在千山丘陵下那般,桑无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女子却收了眸中震惊与不安,低低笑出声来:“这是多好的地方啊…..每个人的喜怒都言语表。对于我来说,外面和这里都一样丑陋。”她还是那般的笑,不带一丝惧意,“我的命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但是你不一样……你一定很想出去吧…一定……” 桑无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勾起了唇角却没再扬起一丝笑意,“我从不在意与我无关的事,你们的最终目的我也不在乎,但你这条命,可千万给我留着。” 转身,桑无时看着神色复杂的阿繁,突然笑了:“阿繁,我们走吧。风之空。”身后的七辰闻言,看向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阿繁认真地看了看她,忽而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好。” 桑无时带着阿繁走了几步,血红裙摆扫出一阵力道,摇动不止,忽而,淡漠的嗓音响起,轻轻回荡在这寒冷天地间,“我们赌一局吧……你一个我一个,看看谁赢。” 迈出的脚步不再停歇,衣摆却于下一刻被人紧紧拉住。桑无时和阿繁回头,却见那是原七容不知何时小跑了过来,此刻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衫,那双杏眼中终于不再呆愣无神,小小红唇轻动,吐出了桑无时听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哥哥……你带我走吧…七容不想吃苦了……那个女人好没用。” 这个女孩的身上聚集了她们几人的目光,那双乌黑清凉的杏眼睁得那么无辜,粉雕玉琢的小脸是那么可爱,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惊悚。 桑无时的目光不禁瞥向远处的原七辰,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有些空洞,整个人如静立的雕像般,一动不动。 桑无时见过太多人的眼泪,却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泪是这般麻木无神地滑落…… 身下这个小小孩童却恍然未知,而是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根半透明的黑色狐尾,举的高高地递到她们面前,“这个霜生华也是她的哦……” 突然“啪”的一声,一向柔弱善良的阿繁忽而抬手,朝着那小女孩就是一巴掌,“那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与气愤。 那个被扇在地上的女孩娇憨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她有些懵,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挨打,只是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们:“可是我好饿……好渴…好累……她本就不是我亲姐姐,她的命是我们救的……就像现在,她的霜生华没有我早就被烧了……可是进来后为什么这么可怕……她说过我们能出去的…说过的,可是还要多久呢……她骗我…” 桑无时缓缓蹲下,一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声音有些淡凉,“我希望你是因为恐惧和害怕,而不是因为虚荣和厌弃。这世上的好人和坏人都有明确的区分,但其实不然,好的人不一定好,但一定对自己重视的人是真的好。而坏的人,一定就是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桑无时的语气忽而有些认真,“但是通常来说坏人都会喜欢好人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童不解地看着她,摇摇头。 “因为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丑恶与黑暗中。”就连迟夙都喜欢浮屠宫里那棵闪着光亮的树。 …… 后来,桑无时毅然带着阿繁离开了冰之空,走向了七空幻境中最为危险恐怖的空间。 原七辰会待着的地方,必然是不会消亡的那个。 但是,桑无时没有回头。 她想赌一把,哪怕知道自己错了,哪怕知道自己是输的那个人。 她仍旧,不服。 …… 只是还好,现在她的身边,还有阿繁,始终还在。 桑无时之前一直没有进入过霜罚中的风之空,都只是恰好为之,或是距离原因,或是目的所在。但在这霜罚中的七日,她也不是没发现,其余六处空间都或多或少隐匿着许多人,就连冰之空那般阴寒的地方也有人愿意停留,但唯有风之空,似乎没有人提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六日接连消亡的空间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剩下的,必然不会是让人安然无恙的地方。阿繁说,风之空很危险,那是一片吃人的大漠,里面连风沙都可以是杀人的利器,更别提流沙隐藏下的各种毒物。而且,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可靠近流沙中心,那里据说是距离千山祖先奈幽最近的地方。 无人知道那里曾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 因为体会过的人,无一生还。 那些凡是进入风之空又误入奈幽之地的人,无需等待空间消亡之时,她们同样也无法走出风之幻境。 入眼的是漫天黄沙,浩浩渺渺,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这里没有日光,如同浮屠宫暗夜,只有暗沉幽深的夜空和一轮惨淡圆月,雄浑、静穆,死气,荒凉,天地只有一个颜色:阴沉的黄、暗涌的黄。仿佛自然在这里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狂风袭来,沙粒飞扬,天昏地暗,整片大漠,如同一个暗夜的旋涡,诡异森森危险至极。 肆意的狂风夹着飞扬的风沙,铺天盖地的袭来。一缕红衣一抹蓝裙于广袤暗漠中,衣袂翻飞,裙舞飞扬,金黄的沙面上落足留下的脚印于抬步间便被翻滚飞涌的尘沙重新覆盖掩埋。那双人影移动得很慢,一步一步带着举步维艰。 “无时,我们得赶紧找个藏身之处……离下一次钟声敲响不过半日,我们熬过去就好了。”风太大了,阿繁说话时都必须侧过头以袖掩面,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 强劲的风沙肆意而来,根本无法睁眼正常视物,桑无时握紧手中的鞭子,努力睁着双眼极力快速扫视这寥寥大漠,却是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哪里有什么可以暂且藏身之处?“前方的凹地可不可行?”她避着入眼的风沙,艰难说道。 阿繁用力拉着她的袖子,两人默契地迈着艰缓的步子朝着前方赫然耸立陡峭的高坡爬去,高处之后,必有低地,能暂且闭过一时是一时。 这样流动的沙坡本就不好越上,何况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在霜罚境内的原因,这风之空大漠的流沙流动速动极快,如同滑油一般,踩在上面稍有一时不挪动,便会即刻被新的沉沙覆盖。 终于费力地走上那坡顶,两人的衣服上已满是漫天飞扬而来的风沙,整个人如同被裹上一层黄纱般,险些成了泥人。 但幸好,下方果然是一处略微背风的低地。桑无时努力站稳脚,突然反手拉住阿繁的手,“抓紧我,我们可能要体验一次滑沙了。” 阿繁不知道桑无时怎么在这种关头还能用这般调笑的语气说话,她努力睁眼瞥了瞥下方的低地,乖乖,这也太高了。只见尘土飞扬昏暗一片的下方,是一眼不见尽头的斜坡,斜坡之下才是她们要去的一片旷地。咬咬牙,阿繁也紧紧拉住桑无时,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无限坚定:“你可要抓好我!” 她的话刚落,便感觉身体瞬间失重,一阵天旋地转,霎时间一红一蓝的身影双双从高处顺着流沙滑下,但因坡度过高,斜面陡长,滑至一半时二人纷纷都变成了直接滚落。 身子滚落流沙时,桑无时突然听到阿繁的一声痛呼,来不及多想,抓着她的手瞬间就将她带向自己身旁,二人紧紧相拥一路滚落下去。 低地的风小了很多,起码能勉强睁眼视物了。桑无时松开怀里的阿繁,扶着她两人到了一处最为背风的角落坐下,这才重重呼了一口气。 桑无时看看自己一身红衣沾满泥沙,满头青丝也是青黄一片,有些无奈,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很冷很潮湿的环境,自己还是能受得了。抹了抹脸上的污渍,也顾不上什么,就看向阿繁,“受伤了?” 身旁的阿繁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蓝色衣衫也是狼狈不堪,发间脸上全是泥沙,此刻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双眉紧蹙,似乎在忍痛,但却冲着桑无时摇摇头,“没事,只是被碎石割了一下。” 桑无时眼睛扫了一下她左臂,果真衣衫被刮破渗出了些微血迹,多看了两眼,确定无毒后才作罢。倒是她自己,之前被凡锦分身一冰锥刺下的喉咙,此刻鲜血模糊,沾了沙尘,这么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让她痛的都有点微微眩晕。 “你的伤……怎么办?”许是见她脸色不好,阿繁双眉皱得更紧了,眼里是浓浓的担忧,挪过来就要查看她的脖子。 桑无时伸手制止了她,冷静道:“如果在这里能待到钟声敲响的话,也算运气。只是…”说着她转头看着阿繁,清淡的眸内忽而浮现一抹幽深,“只是阿繁……如果下一个消亡的空间是这里呢?你后不后悔与我一起进来?” 眼前所见的黄沙还在漫天飞扬着,耳边也尽是呼呼的风声,夜晚昏暗的光不足以照亮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漠黄土,却还是让阿繁脸复杂表情清晰可见,她坚定地摇摇头,“我不后悔……只是无时……如果我们赌赢了,活着出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的表情有些犹豫,眼睛却充满期翼地看着她。 桑无时轻笑一声,“你说啊,没准小爷我心情好就答应你了呢。” “能不能不杀原七辰?”她说。 桑无时的笑渐渐凝固在脸上,轻轻抬眸看着神色复杂的阿繁,看了半晌才道:“觉得她可怜?” 她咬唇沉默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眼里满是挣扎和无奈,“她对你犯的错,对千山的背叛,霜罚已经是对她的惩罚了……”她突然抓住桑无时的手,“人命自有天理收,无时……我希望你手中杀孽可以少一点,不想你日后真的回不了头。” 桑无时感受到了来自阿繁那只紧握自己的手传来的暖意,狭长扑朔的眸子静然一片,倒映出蓝衣少女满脸的认真。她看着她,看了良久,最后移开了金眸,这张脸,小蛮的脸,她多像啊,却终究不是。她不懂她,不懂她早就无路可退,无头可回。可是小蛮懂。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不需要那些总在隔岸想拉自己上岸的善意。 她需要的是,能够奋不顾身下岸陪她的人。 “但是通常来说坏人都会喜欢好人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丑恶与黑暗中。” 她不是那个通常,但她不畏惧一直生活在丑恶与黑暗。 她不曾跌入深渊,她就是,深渊本身。 没有立刻拨开她的手,桑无时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与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吧?” 阿繁突然微愣,而后脸上闪过一丝沉痛,正还想说什么时,突然被桑无时眼神一冷用力推开,“小心!” “唰”的一阵莫名声响,硬生生扑滚险些躲开原地的二人,抬眸一看,只见她们方才所在的沙漠一角处,此刻是一滩黑血残骸,股股浓烟中有一个手臂粗长的怪蛇在不住怪异地扭动,说是怪蛇,只因那竟是一个蛇身人脑的怪物,而且那人头,还是一个足月大小的婴儿。却是满脸乌黑,白瞳血唇,在那一顿污血中合着蛇尾不断龇牙扭曲着。 桑无时脸色一沉,阿繁却是猛地站起,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恐慌,“无时!这东西很危险!” 两人均神色凝重不住往后退着,桑无时谨慎环视浓沙滚滚中阴恻恻的四周,冷声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应付?” 阿繁声音紧张,“这叫怨童蛇,若是被咬上一口,立刻就会化为一滩死血,尸骨无存!只是……我不知…具体怎么对付……” 桑无时闻言顿时暗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直接毁灭肉身啊,这玩意儿看来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比蛇蝎猛兽还可怕。然就在二人说话间,突然空中又是一阵“刷”的劲声,瞬间四方黄沙暗夜中又窜出几条黑色蛇影,快如鬼魅冲着她们飞来。“啪”的一声鞭响,噬灵鞭紫光大盛间灵巧如蛇,霎时拍碎几个阴森可怖的怨婴,四周大漠瞬间响起一阵寒如厉鬼的狰狞惨叫,尖锐刺耳。 桑无时手握鞭子,极力忽略肆肆狂沙涌面,神色冷冽扫视四周,那东西倒是不难对付,但麻烦,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刻它就从哪儿窜出,也不知这东西在这大漠里究竟有多少。 阿繁突然脸色一变,急忙取下身后法杖,猛地将其抛至半空,在那杖身蓝光乍现时嘴里不住念着什么,也就不过须臾,法杖回落至手,蓝光消失,她的手里赫然催唤出遗落在冰之空的长剑。 曾经古韵告诉桑无时,法杖仅剩无几的灵力是这里的人存活下去的唯一武力保障,所有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催动法杖,而阿繁这一用,已是用尽里面的微薄灵力。但也幸亏她拿的及时,因为刚幻出剑,空中四面八方再次涌出一堆怨童蛇,龇牙咧嘴,诡异哂笑着迅猛冲来。剑起鞭落,杀意席卷,被毁杀的人头蛇身于空中破碎爆裂,惨叫中化为一滩滩冒着浓烟的黑血喷涌在满地黄沙中。 “阿繁,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走!”桑无时声音冷冽,开玩笑,她宁愿被风沙淹没,也不要被这东西咬成污血。 二人迎着狂风,正欲迅速撤身离去时,却蓦地感觉脚下流沙大动,如奔腾的激流般,迅速流动,桑无时暗道一声不好,在自己和阿繁猝不及防即将跌倒在地之时,猛地一扬手中紫鞭,长影如魅,那噬灵鞭也如有灵性般,瞬间圈住二人身子,飞身一带,飘旋招落间,踉跄立于另一处空地。而方才二人所在之地,此刻黄沙滚动,竟蓦地于流沙间窜直而上数十条怨童蛇,张着血腥红齿,一股脑破土而出。 她们心中骇然,这要是再晚一步,硬是会被撕碎不可。扬起的鞭准备再次挥过去时,阿繁惊恐的声音响起:“无时!你看那些!”她颤巍着伸出手指向她们前方不远处,桑无时循声看去,脸上凝重之色更甚。前方黑压压飞速爬来的一地密密麻麻的怨童蛇,白瞳森然,红唇厉鬼,黑色蛇身,卷起暗漠夜色浓重的黑雾,袭带黄沙幽冷,煞气逼人。且与之前空中袭来的不同,这一地怪蛇升腾的浓雾中,竟是浮压着一个个童婴厉魂,阴气怨念极重,整片天地的温度骤降,阴寒至极。桑无时转眸一看,竟不止前方,而是以她们为中心,流沙飞扬的四面八方都是密密慢慢的怨童蛇。 这不愧是个鬼地方,连冥界这些鬼东西都能现世。桑无时脸色阴沉的可怕,正准备直接破罐子破摔催动灵力先离开,却发现明明害怕得打颤的阿繁突然走到她前方,她以为她拿起剑是要挥向那堆怪物,却没想到她竟直接挥剑毫不犹豫割向自己手腕。力道之大,鲜血直接飞溅四方。 桑无时大惊,“你在干什么!” “无时!我的血!雪狐王室的血可以抵制它们!”阿繁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坚定,然后又举着剑割了数刀,将喷涌而出的血液洒在二人四周。鲜血铸成腥红圆弧,凝于黄沙中,却在四周天地间骤然怪蛇厉声涌来的瞬间升起一道红光,将桑无时二人包裹在小小沙地之间。薄雾红光之外,是一条条窜涌而上的婴童蛇身的怪物相互层叠而上,密密麻麻爬上这笼罩她们的小小结界,阴魂压制,厉声冲天,万千无尽涌动的黑色蛇身摆动,骤时暗月无光,森黑一片,举目间,便是近在咫尺的鬼脸嘶嚎哂笑着,一层一层,越来越多的怪蛇涌来。 阿繁已经顾不得害怕,一条左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不忍直视,但忍死咬着牙用力挤着滴血的手臂。桑无时猛地拉住她,发现她此刻已经疼得直冒冷汗。 “你的血能撑多久?”桑无时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赶紧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阿繁,她的脸色已经很苍白,嘴唇也是干裂得毫无血色,看向如今伸手可触的恐怖怪蛇,眼里的惊恐更甚,“不会太久……这东西…太多了…”她咬着牙说完,却没有退缩,又站直身子,用鲜血淋漓的左臂颤抖着拿剑,欲想再度砍向自己的右臂,左手却僵硬颤抖地根本拿不稳剑。 第一百四十五章 而眼见圈住她们的鲜血结界红光已经逐渐暗淡,怨童诡异至极的脸也更加清晰渗人,阿繁急得快哭出声:“无时!帮我!”话才一落,她整个人就不稳地倒向桑无时。 桑无时赶紧扶住她,圈住她的手臂不断收紧,深谙的眼中不知在想什么,她扶起阿繁,二人相碰间脖间血淋淋的伤口不住生疼,鲜血染红整个脖间,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快啊!它们……要进来了!”阿繁带着哭腔的声音急促响起,颤巍的手将那把血光累累的剑递给她,抬起自己的右臂,不住催促。 啪啦的一声轻微细响,竟是一个诡异森森的童脸直接咬破结界钻进脑袋,而后是更加繁密的怨童蛇也想挤破而进。 “哗”的一声,桑无时的第一剑毫不留情,阿繁的血喷涌而出洒向结界,然后是怨童凄厉的惨叫声,硬生生挤进的那颗婴脑,瞬间爆裂,乌黑液体溅上她们的脸,鬼魅森然。 一剑的效果抵御不了多久,结界不多时又会削弱。 第二剑,红袖翻动,手起剑落,阿繁的血顺着剑柄流得桑无时满手都是。 第三剑,力道仍旧狠辣,剑身都没偏一寸。 第四剑,力道不减,遍地的红,满手的血,腥红粘稠间,那只握剑的手,终于有了一丝不稳。 阿繁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瘫软在桑无时怀中。她扶着蓝衣染尽鲜血的她缓缓坐下,眉目清冷,眸色暗然,目光落在自己满是殷红的那只手上,眼神有些空洞。 “无时……继续……我不怕疼……”耳边是阿繁虚弱的声音,她血红双臂下,原本白皙纤纤的玉手,此刻一片暗红,血珠还在不断滑落。但她看向桑无时的眸子,带着一份倔强,一份坚定,还有被她藏起的恐惧和痛楚。 怎么可能不疼呢,这种刀剑磨人的痛楚,桑无时最清楚不过了。 她轻轻的抱住阿繁颤抖的身躯,平静的眸子缓缓合上…… 剑光闪动间,第五剑……对,她是桑无时,她就该这么做的。 第六剑……她是为了活着……她没错。 第七剑…..是太累了吗,为什么手会抖成这样呢。 第八剑……对,颤抖着也不能放下…… …… 茫茫大漠中,幽幽暗夜里,森森怪蛇下,满地血色间,桑无时刺了阿繁八剑,刀刀狠厉见血却不致命。 而第九剑,她是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告诉过她在自己性命和他人生死面前,孰轻孰重,也没有谁以实际行动真正教会她何为感情。而她在五千年的生死存亡摸爬滚打中,孤身一人走到现在,身边温暖她的人事,或如昙花一现,或如别有心机。渐渐的,她明白,感情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一切都有因有果,想要真正留住一个人,就是真心以待,可这些放低姿态去捂暖人心的艰辛,有时换回的却不是同等的回报。 这样的事,桑无时看过太多,也经历过太多。 赌上一切因素去对一个人好,太麻烦了。 所以,她宁可一直孤独,这样就不会有软肋,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活下去,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捍卫自己的坚守。就可以…… 永远做真正的桑无时。 可此刻,看着这满地染血的蓝衣,看着那双不断渗血的手,以及那张脏乱惨白虚弱至极的脸,那是小蛮的脸。脑海中的记忆突然间翻江倒海般涌来,当心头那抹陌生的疼痛感再次传来时,桑无时除去了怀中女子的遮容术,露出了她本来的模样。肤若赛雪,容颜洁净,这是个比小蛮要漂亮许多的姑娘。 她叫阿离,邢莫离。 桑无时有点害怕,有点愧疚。 她不知这种情感为何而来,只觉来的莫名其妙,却又让她难受。 闭上眼,她想极力忽视心底的不适,却渐渐心头那抹丝丝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疼得她几乎无力抱住阿离。 桑无时很难受,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这痛之因,源于阿离,又不仅仅因为她。 她突然难受的是, 她永远都是孤独一人。 自以为孤意洒脱,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没有人来救她。 她永远都在自己身死和他人牺牲中不断徘徊,这种残忍的事如魔咒般重复上演。亦如小蛮的死,亦如锁魂殿她的伤,亦如,阿离的牺牲。 而这一切让她伤痛的根源,都是因为, 她太弱。 心里有什么在破灭,又有什么在沸腾喧嚣,心头莫名的那股灼热,燃得桑无时原本无力的身躯突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的手陷入身下粘稠的血沙,湿粘红袖滑下的血滴,没入沙海。耳边是狂风肆意的呼声,是无数哂笑诡诞的厉叫,是阿离以血作界的轰然破裂之声。 被人遗忘又如何?无人救赎又如何? 那就让她来救赎她自己! 蓦地睁眼,金眸内灼亮逼人,腾焰飞芒,一抹冲天破空直摄九霄的万丈金华腾飞而出,登时金色的光芒遮天蔽日,一股宛若黄金浇铸的摄人气势浩浩荡荡,不过须臾万千阴寒可怖的暗腥怪物霎时在漫天的焚烧中嘶嚎殆尽。 黑暗大漠的夜,在这摧枯拉朽的万丈金芒中,被照亮了良久,良久...... 但,仍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身下流沙飞速窜涌,急速流动宛如一条激流,不过片刻就将那堆触目惊心的暗红腥血掩埋覆盖。 天地间似乎忽的变换了色彩,桑无时极力想睁开眼,入目的却都是一片模糊的红,她死命擦擦眼,再睁开仍旧是那般如血的殷红。手抚上眼帘,那是一片粘稠的血。 桑无时慌乱站起,又突然被身下急速流动的黄沙绊倒,双手哆嗦寻找着什么,一声微弱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无时……你的眼睛……”阿离费力想从掩埋了一半的流沙中爬出,她的手颤巍着想要紧紧抓住桑无时的手,然却在不过咫尺之间,忽的天地风云大变,一阵铺天盖地的深黑旋涡自桑无时身后迅猛袭来,电光火石间她的红色身影已然被卷入其中。 “不!!”阿离绝望惊悚地尖叫出声,那里面是, 奈幽之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阿离绝望的喊叫犹在耳畔,桑无时却根本不及反应,身子急速后退,而后是暗夜淹没的窒息感瞬间袭来,猛然一瞬的剧烈下坠感之后,她重重的落入一片坚硬的沙海。 身下刺骨的疼痛桑无时已经顾不上,她想睁开眼看看目前自己所处的环境,入目却仍旧是一片模糊的腥红。 她的眼睛…… 迎面而来一阵风沙,不及之前那般强烈,却带着阴冷至极的刺骨诡异,在拂面的刹那眼睛是被针扎一般的疼。桑无时猛地抬袖遮挡迎面而来的风沙,平日清凉醉人的金眸此刻血雾尽染,眸内似有液体流动,潸然而下,却是一道道殷红的血泪。 她艰难摸索着从沙地上站起,入手的触感却是一根根坚硬冰凉的物什,再定神一摸,桑无时感觉到那竟是一具白骨残骸。她刚刚摸到的应是手部五指的骨骸,而这副骨架小的可怜,该是属婴儿才有。但再往上摸时,桑无时心里却咯噔了下,竟是无头尸骨?在大漠之中的发现尸骨残缺本不是稀奇之事,但桑无时却蓦地想到方才出现的怨童蛇以及上面的怨灵阴魂,心里突然很不舒服,也就更想看清自己现在是在一个什么鬼地方。 其实桑无时想的没错,若是她能看得清的话,就会赫然发现她的猜想是对的。她所在的地方仍旧是一片漫无天际的黄沙大漠,也仍旧是黯淡无光的暗夜,这里能看出与初进风之空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刻她脚下广袤无垠的流沙中,赫然全是白骨残骸。密密麻麻,布满整片黄沙大地,有新的,有旧的,却无一例外全是婴儿的尸骨,且全是无头尸。白骨森森,无尽幽怨至阴的邪气漂浮在暗夜上空,阴寒无比。 桑无时只在此处待了一小会儿就觉着非常冷,这里的怨阴之气绝对不亚于无妄海,甚至比之更甚。 但是四周很静,眼睛无法视物的她,听力就变得格外敏感。这里,除了风声,安静得诡异。 桑无时站在原地,用袖子极力保护好自己眼睛,心里却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目前看来,这个未知的地方危机四伏,处处透着诡异,而她一个千山的外族人,本就对着霜罚法会一无所知,如今撑到进入风之空,她现在就渴求那个钟声立刻敲响,也省的这般折磨人。 忽的又是一阵风沙,劲道不大,但那无尽的阴寒危险却让桑无时瞬间踩着骨骸向前迈出几步,而后她未看见那抹阴寒冷风吹拂之地,霎时燃气幽冷绿火,那一列的白骨尸身须臾化为飞灰,消失沙海。 但她也没及庆幸,身体突然一沉,似坠入无尽深空,耳边霎时响起一阵毁天灭地的厉声惨叫,万鬼哭嚎中一个缥缈幽怨的声音回荡:汝今之镜,虚生化一,若磨朽木,菩提道开。 也就是一瞬之间,下一刻,桑无时的身子微微踉跄,天地之间骤然安静下来。刚才一切都似幻境一般,消失的无声无息。 握紧手中的鞭子,掌心间冰冷粘稠的血液已然凝固,她的手骨都紧得泛白,太安静了,连风都消失了。这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让桑无时心神有些不宁,眼睛似乎更痛了,那种强烈到不可忽视的灼痛感,甚至能感受到脸颊处缓缓流下的温热。她张皇四望,不对,不对!暗处绝对有一双眼睛在阴寒地盯着她,无时无刻,让她的脊背都有些发凉绷直。 忽而,身后似乎猛然飘过一阵阴风,桑无时霎时回头一鞭就将落下,却听得一声尖叫惊呼:“无时!是我!” 噬灵鞭骤然停在半空,阿离?她竟然找来了?桑无时死命眨着腥红双眼,竭力想看清眼前之人,所见天地却还是那一抹红,连丝光亮都不曾有。 “阿离?”她的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和不确定,但扬在空中的鞭子却还是慢慢放下。然后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搀扶住,“无时……你的眼睛……快我们赶紧离开这里!”阿离的手紧紧扶住她,声音中都带着哭腔,扶住身形有些微颤的桑无时,一步步踩着流沙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桑无时突然重重咳嗽了起来,甚至咳弯了腰,整个人都似无力一般缓缓蹲下,阿离紧紧拥着她,手不断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却越来越焦急,“无时!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是奈幽之地!不走会死的!” 桑无时也想极力站起,但是喉中的腥甜和眼睛的剧痛让她浑身都微微颤抖,一手紧紧抓住阿离,一手颤巍着抚上自己的眼睛,却于下一刻后背蓦地一凉! 阿离的手……没有血污! 周身的气息似乎骤然下降,漫天阴恻的寒意涌面而来,下一瞬耳边忽的响起一声阴笑,接着就是一股如同地狱般的煞气猛地涌来,电光火石间,紫鞭大动,霎时桑无时已远离原地。但仍旧慢了一秒,手臂传来一股剜肉的剧痛,阴笑声起,灵鞭飞势,猛地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寒气顿时波及四周,震得桑无时猛然向后退去。天地间弥散出一阵浓稠的恶臭,夹着强劲的阴风,直接飘入她血淋淋的双眼。 一声闷哼自喉间溢出,眼睛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不断后退的身躯也是痛得战栗。狂风再起,带来无尽凉意,却于下一刻,身后触上一阵温热,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环抱住了她,风起云变,一抹舒适柔软的丝巾轻柔圈住了她血泪不止的双眼。耳畔响起的嗓音,温润和煦,清朗好听,又似乎带着无限愧意,“对不起,我来迟了。” 这般熟悉的声音,是无欲。 桑无时眼睛裹着的白色丝带处,忽而渗出一抹嫣红,竟是他么,他果真能准确无误找到她。是该难受还是庆幸呢…… 那双手臂轻轻拥着她,一只温热的手从身后轻握住她拿鞭的手,温暖至极,轻柔至极,“无时,这里是奈幽之境的幻层,越往前走的奈幽中心,万千幻境更是波诡云谲,一切都是假象。你我不可施法本就受限,此刻,就暂且让我当你的眼睛,成为你手中利器,好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的话音很柔,握住她的那只手很有力。桑无时却轻轻笑了,“那你呢?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的呢?” 无欲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苦涩,“那便用心感受我,如何?” 未及回应,四周天地骤然狂风凛冽,风沙漫天,无尽阴寒的气氛再度覆盖,他们身后却传来一声娇脆呐喊,“无时!我是阿离!你……” 厉声骤起,握鞭的手猛然被人握紧,转身奋力一扬间,“啪”的一声巨响,紫光大盛时便是一声冲天怨嚎,渗人刺骨。 “无碍,这是假的。”无欲的声音淡定镇定响在耳畔。 桑无时后背已经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握住鞭子的手方才要是没有他的及时反应,怕此刻又是一场殊死搏斗。努力站稳身躯,她突然轻声开口:“无欲,这次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没有犹豫的声音仍旧轻柔响起,透着淡淡的无奈。 反握住他的手,桑无时忽而又笑了,“那你可要好好做我的眼睛了,手也不能放哦。”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猜想他或许又是不自在地笑笑吧。 她不知无欲为何好像对这里这般熟悉,但幻境重围,诡异风云,他带着她,成为着她的眼睛,共舞一根鞭子,走的每一步都那么坚定无畏。一鞭鞭麻木的巨响,一层层更加汹涌诡动的阴怨气息,一声声无尽围绕窜涌的厉声怪笑,天地都似变得更为沉重。脚下是柔然的黄沙,散落的阴气降于沙面,留下一片乌黑的暗血,又迅速被流动的细沙替换覆盖。 他们挪动的步伐已然迟缓,挥动的手臂逐渐无力,桑无时不知道甩动了多少次手臂,但却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是越来越沉重骇然,压抑的让人心生恐惧。 “无欲,我们现在在哪里了?”她轻声问。 拥着她的人声音中也满是凝重,却还是安慰道:“马上就要出奈幽了,再坚持一会儿。”说音一落,又是杀意骤现,无欲抬起她握鞭的手朝后方一个方向用力挥去,“啪”的鞭响惊起一阵嘶嚎。 桑无时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手心微微出汗,“还是阿离?” “嗯,毕竟只有她一人陪你进来了风之空。”无欲轻怕她的后背,轻带著她,步伐坚定,“无时,凝神聚气,抛却杂念,否则我们走不出这里。”他紧握她的那只手温热有力,掌心传来的丝丝暖意让桑无时的心微微安定了些许,然而,就在那时,破空的暗夜中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叫喊:“无时!!快回来!阿繁哥……” 但霎时间那阵惊恐绝望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在整片天地气劲四溢,沙尘冲天,剧声鞭响中骤然消失。 血腥如潮,浓烈血腥味顿时随着强劲的风迎面而来,如斑驳铁锈衍生的繁花,带着醉人凉意。 “无时,那是假的。”拥着她的男子道。 肃然冷空中的紫鞭缓缓收起,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稳稳落下,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嗯,走吧。”桑无时平静转身。 漫天黄沙席卷暗夜大漠,沙雾飘扬,冷月无光,遍地流沙飞尘中,那是一抹颓然倒地的蓝色身影,胸膛处浸出触目的鲜血,如同盛开在鬼魅浓夜中的地狱之花,腥红肆意,灼眼其华。那双墨如星海的眸中,惊恐和担忧还未散尽,却又慢慢浮现出无尽的悲凉。前方相拥远去的那双背影已然模糊,待全然闭上双眸时,她嘴里喃喃而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繁哥哥……那是……奈幽中心……快…回来……” 残破的红衣飘扬如血,与那抹靛蓝色衣衫在风中交缠不休。狂风吹起她的三千墨发尽散脑后,吹得脖间暗红再染新色。桑无时的脚步很坚定,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走向无欲即将带她去的,安全之地。 但无人可见,她那浸血的眸间丝带,却渐渐染上一层新的殷红。 …… 一步,一步,天地间的空气都渐渐沉重,抬起的步伐也渐渐迟缓,似有千斤重,难以移动。 “无时,你还好吗?我们马上就能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无欲沉重的声音中,带着柔声的安慰,只是拥着她的双手却在无意识的收紧。 桑无时握住鞭子的手突然轻微一动,然,却瞬时间一阵古远悠长的钟声蓦地响起,庄重绵长,空灵遥远,却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沉重肃穆,压抑恐怖。 这是霜罚的第七日,最后一日,在冰风两个时空幻境的选择中,上天没有眷顾她。整个天地在轰然崩塌,但她从未回头,从未后悔。 即使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路是错的。 为何不回头? 许是恶本人人可为之,善者后路太漫长。 …… 意识似乎飘远了很久,很久,待逐渐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璀璨繁星,金华暖晕,星海如尘,很美。 还活着吗?竟……还活着吗? “无时……醒醒…”温润熟悉的声音模糊地响在耳畔,谁在唤她? 轻轻眨眼,先前的漫天血雾已然消失,如今看见的是男子清隽好看的脸,以及那满头轻扬的白发。 寂云? 桑无时挣扎着坐起,却发现身上除了虚弱至极外,竟一丝不适的疼痛感都无,惊讶的摸摸脖间,触到的是一片光洁嫩滑。而眼睛……再次定神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寂云,他的脸上写满紧张担忧,却又是那么的真实。环顾四周,桑无时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千山一望无际的冰海结界处。通天雪晶中,前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银白灵动衣衫飘逸,乌黑墨发垂星闪熠,精致面容仍旧淡漠如初,却双手环胸有些严肃地看着她。 “子陌……”桑无时从没觉得见到他是这么幸福的事,明明这小鬼还是臭屁得快上天的样子,可是一开口,她的声音却莫名有些哽咽,“你怎么才来啊……” 小鬼神情漠然,语气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你总是给我惹麻烦……下次,请不要再让自己那样狼狈了。” 桑无时的眼圈有些红,她知道小鬼说的是自己遍体鳞伤的样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寂云,她突然打趣道:“怎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寂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随即在她身旁坐下,温温一笑,“之前是有些琐事要去处理,未能向你告别是我的不对,如今,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他的话音很轻缓,见她终于醒转过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桑无时打量的目光在他和子陌身上转了转,也不再多问,突然哭丧着脸大声道:“快给我水喝,渴死了!” 寂云有些无奈去给她找来了水,桑无时拿过后一饮而尽。却转头间见到子陌似乎有些不开心,坐得老远不愿搭理她。顿时有些气急,“喂小鬼,你还不开心,不开心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嘛。” 子陌望着繁星如洗的夜空懒懒道:“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什么事都不会有。” “喂喂喂,当初要不是看到你进去了,我会跟着跑进去吗……” “好了,总之没事就好。”寂云无奈劝和。 桑无时再次瞥了眼懒洋洋的小鬼,径自双手枕头仰躺在身下坚硬的冰面上,也不计较那阵阵寒意,眼睛扑朔地看着头顶繁星夜海,轻声问:“我们出来了吗?” 寂云也仰躺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枕着头看向夜空,“出来了,只是霜罚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日。” 天上的星星明亮闪现,晶莹好看,映在桑无时澄澈金眸内,泛起点点涟漪。最后一日……她知道,那是原七辰仅剩的冰之空的最后一日。 如今她渐渐有了一个好习惯,就是从不问为什么。就像她没问过阿离为何会跟着自己毅然进入霜罚,没有问无欲为何那般对她,也没有问子陌和寂云,自己又是怎么出来的。 夜风微凉,吹起她额前的发,轻落脸颊,平静淡然的脸轻轻一转,幽幽目色落到前方悠然浮在半空的子陌身上,风卷起他的衣角,那双她送的精致小鞋洁白无瑕,腰间铃铛静然无恙,小小的他,周身晕了淡淡月华,眉眼如水,清淡醉人。 她的唇角不自觉的轻轻勾起,眉间染了笑意,转后脑袋,看着无垠的夜色,有些感叹,“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寂云的声音也响起,桑无时却无端听出一丝寂寥。风仍旧在吹拂,星光仍旧在闪耀,她金眸清透,静静看着头顶那轮光华明月,眉间的笑意却逐渐消失。 她还活着,真好。 但阿离却永远葬于那漫天黄沙大漠中,消亡殆尽。 在她的手下,死去。 那般屈辱委屈地,死去。 “无时,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寂云突然轻声问。 “恐惧人人都有。” “或许……但是无时,我觉得你这样不好……”他的言语真诚,忽而扭头静静看着她,耀黑的眸子倒映的是桑无时清淡如水的侧脸,如雪的发垂落臂间,他就这么定定看着她,“说实话,你杀人的时候……竟让我都震住了……” 风很安静,桑无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白皙的手忽然抬起,指尖似乎触碰到了那轮明月,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懂我……这世间最懂我的人已经走了……”最为相似的那个姑娘也走了。 寂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既然被你视为最懂你的人,当初,为何没有不顾一切留下她?” 桑无时笑了笑,不顾一切吗?“她走的时候我曾答应她,一定要找到她,送她最后一程,但我最后却食言了……” “为什么?” “答案是我不想说,你也不爱听的。”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桑无时突然猛地坐起,满脸笑意地爬起来,眉目弯弯,蹑手蹑脚走到小子陌身旁,“小鬼,过来过来,主人有吩咐哦。”说着双手一扑,然他却瞬间飞到天上去,有些鄙夷地看着她。 桑无时双手叉腰,仰头对着他叽叽喳喳,“臭小鬼!咱们也这么多天没见,你要不要这么无情?快下来?” 小鬼懒洋洋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继续悠闲浮在空中。 “你以为小爷我就一直抓不到你?你给我等着!”桑无时柳眉倒竖,她就不信这个邪了,这小鬼总以为飞得高她就拿他没办法了是吧。迅速蹬腿飞身冲去,这一下蹦得老高,却在就差一点儿就碰到小鬼的衣角时,他又“唰”的一下飞走了,还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双眸有丝朦胧。 她气急,再次追赶,却还是没有碰到小鬼一片衣角。 而后,他二人在这宽敞冰道上追逐了好一会儿,寂云躺在远处的冰面上无奈浅笑看着他们,眸中却涌上一抹幽深。 桑无时本就体力不支,这一下更疲惫了,干脆坐在地上不愿再动了。子陌见状也飞身而下,坐到她不远处,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桑无时却赶紧蹭啊蹭,蹭到他身边,笑眸弯弯,笑意点点。 小鬼懒懒瞥了她一眼,小巧红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下一刻一件精致红缎披风却轻轻披在他肩上,带着柔柔的暖意。长睫微动,他如雾蓝眸带着丝丝迷朦有些微怔地看向她。 黑发红衣,清丽绝世的脸上浮现明媚笑意,眸中温然,金华醉人。如同阳春白雪般美好,她说:“千山的风是湿冷的,会着凉,不许脱。”说着,她竟用力扯扯了披风,确定将小鬼裹得严实后,又蹭过去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任由他的小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脖间。 子陌眨了眨朦胧大眼,眉间突然闪过一丝惆怅的愉悦,而后轻轻闭上眼,懒懒地靠在了她的怀里,但又突然抬眸斜了她一眼。 桑无时轻轻搂住怀里的小鬼,似是感觉这软绵绵的一团很是舒服,又抱得紧了些,垂眸看见小鬼的眼神,不禁好笑道:“干嘛!看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乐意?” 子陌精致如画的小脸上忽而浮现一抹友善的笑意,摆了个舒适的姿态就主动往她的怀里蹭了蹭。 “哎,脚给我拿下来!睡觉也不好好睡!”桑无时气急。 小鬼蹙眉斜她,身体不舒服的拱了拱,“抱小孩睡觉是你这样抱的吗?” “你管!我又没有哄过小孩!赶紧睡赶紧睡!”然后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她刚在心里感叹这真是个乖宝宝,却见子陌忽而抬起头看着她,“唱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桑无时微怔,眸间闪过一丝好笑,却还是一手轻拍着他的背,闭眼轻声哼了起来:“一只狐狸……摇啊摇——一个美人红衣裳,还有一个白发郎——一个小孩光脚丫光脚丫——””轻缓的歌声有些断断续续,有些不成调,有些微不可查的莫名情绪。 但桑无时再度垂眸,却见子陌半眯着眼,睡意朦胧,轻轻安然靠在她的肩头,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她的唇角不自觉勾起,看着他的眸子却渐渐有些缥缈。月色照亮他的双眸,如天空般广阔,那双美目里似乎蕴含了太多东西,难以揣测其心境。 桑无时想起了很多事。 遇到子陌时的那抹惊艳,在他梦幻安然的结界内的打趣,以及雨夜空中突然而至的他。那些他不经意的笑,他的严肃,他的慵懒和嫌弃,他一切鲜活的样子。 于她这般早已无药可救的魔来说,何其珍贵。 她时常在想,老天为何要将这样美好的少年送至身边。 她几多欢喜,却又伤感离别。 她这人生来洒脱,从不会为一件事太过上心,大约是见过太多伤痛离别,所以厌倦这样的情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忍打破现在的美好。但不知是不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轻轻靠在她肩头的子陌却率先一步开了口,“阿桑,命运自有其轨迹,你改变不了。与你无关的事,不知为好。人终有一别,谁都没有办法陪你走到最后。” 莫名之间心头堵得慌,桑无时黑着脸掐了他一把,瞪着他,“什么吗,小孩子一副大人的腔调,意思就是说连你也不能陪我到最后咯?” 子陌抬眸,重新审视般看了看她,那眼神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桑无时渐渐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等着他接下来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毕竟这次也可算是生离死别,然而。 在如此“深情”的对视下,他,睡着,了。 桑无时:…… 而他似乎还嫌弃姿势不够舒服,睡梦中突然在怀里翻了个身抱住了她…… 后来桑无时也闭目睡着了,这是七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日。 那日她太累了,心中千言万语却道不尽一字一言。 …… 晨光初歇,暖阳微照。当千山冰层下缓缓升起了初日时,整片澄澈透明的冰雪世界在光亮的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剔透和灵光,格外的好看。 这千山仍旧是桑无时记忆中的模样,可是如今待她重新踏进那片圣洁主峰大地时,无关这些庄严宏伟的精雕刻画,无关这些梦幻如镜的美好清透,反而只觉格外苍凉。 千山族人说这雪山上每一颗雪花凝结的晶冰,都是千山的珍宝,那时她笑而不语。 沉重钟声响起,霜罚法阵关闭。 在千山宏伟精美的主殿门口,静静站立了三十人。那些“幸存者”脸上没有笑容,她们的眼眸如同经历万年沧桑的老者。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抹冰雪,祭奠那些死去之人,或者死于自己手中之人。听说她们将来都会变成千山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整个大殿高台,只有一袭绿衣的乔幽在高声念着她们的名字。狐帝没有出现在这重大法会的最后一幕,据说是霜罚开启后的第六日,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那位上位者,毫无预兆地突然跌落高台,直接昏死了过去,至今日还未曾转醒。 她提出要回千山时,子陌与寂云并未拒绝,尽管或许他们不明白为何她还不走。因为如今的她,在千山那些位高权重能感受到霜罚境内大概发生什么的人,都会认为阿离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尽管她真的是,杀人凶手。 其实她就是想看看,她与原七辰的赌局,到底那个留在冰之空的女人,有没有赢。 子陌这次破天荒的带她浮在了空中一处云端上,三人静静看着千山此刻发生的一切。 接受新生洗礼的三十人肃穆沉默地庆祝着,悠悠钟鼓,虔心祭拜,似乎一切都平静得很正常。 然,不知是不是桑无时的错觉,她总觉得下方的整个千山雪域好像微微晃动了一下,再次定睛一看,可不是在晃动嘛,且这震动还不小。百峰千层霎时间摇摇欲坠,整片冰海无数冰宫剧烈摇摆不止,冰涛绝绝,如同云海翻滚。而不过须臾,震动加剧,竟像是被人直接从地底连根拔起一般,地动山摇,整个冰雪空间都似被撕裂般,惊起一片白雾滚滚,就连桑无时他们所在的千山云端都忍不住晃了下。底下是无数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厉声嘈杂以及众多妖身灵狐的慌乱逃窜。整个千山族陷入一片混乱中。 桑无时为了稳住身形,往寂云身旁稍微靠近一点,结果收到子陌又一记嫌弃的眼神。但她此刻没有功夫理会,因为她看见下方乔幽一抹绿色身影迅速飞过时,竟然是搀扶着看似刚转醒的狐帝,身后跟着一堆千山族权贵长老,而她们皆是脸色剧变神情惶恐地飞速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桑无时转眸看向子陌,示意他赶紧带自己过去,然而却发现小鬼似乎神色有些沉闷,清淡眉间蕴着丝丝凝重,但没等她开口催促,就浮动云端朝着那众人所往之地赶去。 袅袅白雾升腾间,隐约入眼的是一片刺目的红光,带着分热浪迎面的灼热。下方的足足千人声势浩大凝聚之处,竟赫然是七日前举行霜罚法会的高崖祭台,而本该消失的盘旋上空的巨大幽蓝法阵,此刻真真切切浮于祭台上空。 那片耀眼的红光,就是从蓝色法阵中传出的。因为那里面,窜流涌动的,是熊熊焚天烈火。从那火光弥漫的境内,映入众人眼帘的却是一株参天灵树,闪着幽光,上方轻动摇曳的是一条条半透明的狐尾,颜色各异,以白色为多。而灵树生长在一片暗黑色池水中,黑液似活物一般汩汩流动,上方似乎上下翻滚漂浮着什么物体。定神一看,赫然是一颗颗阴森渗人的婴儿头,全都脸色发青,七窍流血。 第一百五十章 但这都不是让祭台下数千人嘶声呐喊的主要原因,让她们恐惧绝望的源头是,那棵诡异灵树前站着的女子,原七辰,她放出的烈火已经燃至黑池边缘,股股黑烟,画面惨烈。 所有的人在底下高声呼喊,她们的声音被淹没在阵法的通天大火中。 “七辰啊……你冷静些!!”族人不断呼叫着。 “你忘了吗?!我们曾向祖先奈幽发过誓的!霜生华可是我们的生命啊!!”这时连一向痛恨原七辰的乔幽都狠狠放下了姿态,不住祈求着。 桑无时看见从人群中蹒跚走出的狐帝,隔得太又因为视角问题,她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得那声极力颤抖又强行镇定的声音用法力响彻整个冰海,“七辰!我是师父……你看到我了吗?!不是我抛弃了你啊……我从未这么想过……你可别烧了!那都是比族人性命还重要的啊……你这样祖先不会原谅你的!”她似乎过于悲痛,身子猛然跌倒,众人赶紧惶恐将其扶起,“七辰你快看!七容还在这呢!这是你的妹妹啊……” 原七辰隔着那层法阵,立在高处,传说中神圣秘宝——霜生华下。她一袭素衣早已脏乱得不见本样,身上遍体鳞伤,瘦弱的身子却站得笔直,狼狈柔美的脸上尽是一片疯狂,她的身后是一片熊熊烈火。所有人不敢上前,生怕她直接烧了霜生华。 “七辰……师父对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啊…你是我千山的骄傲…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七辰啊,有人想见你……七辰……” 下方的人几乎声嘶力竭,可她却不为所闻。 森森黑气,灼灼火光中,她的神色是一片极致的疯狂和残忍。 蓦地,她突然勾唇笑了,笑得如原来一般柔和无害,声音却阴冷至极,“呵……你们知道害怕了?威胁到你们的生命了吗?体会到这种无力感了吗……看看你们的嘴脸啊……你们是我的族人,可你们厌恶我……”她抬起手指向下方围挤的千人,“你是我的妹妹……你嫌弃背叛我……”手移至人群前方一个吓得早已呆愣的小女孩,声音中却带着无限凄凉与嘲讽。蓦地,她的手突然一抬,猛地指向桑无时所在的位置,眼里焚烧一切的恨意,“而你们!杀了我的姐姐……我只能无力站在这里,看着你嘲笑我弱……我的族人在我哭的时候笑,我尊敬的师父在我失去价值的时候不惜毁了我,我仰慕的人与他人琴瑟和鸣,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原七辰最后的一指瞬间让底下所有人的目光移至云端处桑无时身上,有带着无尽恨意的,有带着错愕的,有惊恐的,但桑无时却也不在乎了,反而大大方方抬起清冷漠然的脸,将旁观者的冷漠冷清表现了十足。而听了原七辰的一番话,她却勾唇笑道:“来浮屠宫,我看人不会错,你会……” “我才不要!!!”她突然咆哮着打断她,眼里全是不屑与蔑视,“我才不要变为和你一样连心都没有了的人!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堕落成魔!” 桑无时的表情彻底地冷了下来,周身冷冽的气息让寂云都微微蹙眉,那一瞬间,她真的动了杀念的。 “我只想活着!卑微地活着!可如果你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她脸上滔天的恨意骤然浮现,眼里尽是嗜血的冷光,“那就谁都别想活!!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都去死!!”她疯癫痴狂的笑声响起的那一刹那,素手挥动的漫天焰火如凶残的饿兽般顿时席卷整个暗黑池水,里面无数漂浮的怨婴脑袋瞬间便被那烈火吞噬。不过须臾,火已燃至那棵诡异摇动的霜生华。顿时祭台下无数人惨厉尖叫声此起彼伏,而嘶声痛喊后,是一个个千山族人的骤然消失,一只只嘶声长鸣灵狐的绝望哀鸣。 那一日千山的冲天哭喊使整个妖界都为之渗然,震耳欲聋的嘶喊声直冲九霄。雪雾翻腾,冰山崩倒,神殿陨落,万冰塌然,无数汪洋狂海肆意而上,凶恶淹没吞噬那屹立五界数万之年的妖界千山族。众生啼哀,原狐嘶鸣。 那场大火,烧得很漫长,烧出了同归于尽的惨烈悲壮。但那天,桑无时看着在烈火中逐渐消失的原七辰,脸上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呵,世人都相信她是与千山狐族同归于尽吗?是啊,这般决绝极端的做法,若不是恨极了,谁会愿意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可是桑无时不信。她以身会过这女人的满腹心计,也明白看清她的熊熊野心,那般搬弄城府只为进入霜罚,可绝不会是为了这同归于尽,血本无归的结果。 那天,她亲眼看着原七辰在滔天烈火中放肆大笑,笑得疯狂,笑得凄凉。桑无时也亲眼看见,一直静默的子陌突然浮至那万千火光中,递给了她一个桔子。 她记得,原七辰当时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间泪流满面。 桑无时默然,人心向来如此。 那么坚强,又是何其脆弱。 会在四面楚歌的时候咬紧牙关,却会因一点点的温暖而溃不成军。 而最后,桑无时也亲眼看到,随着原七辰一起消失的,是那棵被焚烧殆尽的霜生华凝聚成的一颗灵珠,那般渺小,却抹灭了一个种族。 …… 时间倒回一日前,那是桑无时初陷风之空黄沙大漠一日。 那日的缥缈云端,灵然浮动的白雾间,赫然站着一人,半躺着一人。 “哈哈,那个小东西,倒真的什么都不怕。”嗓音慵懒惑人,带着莫名的笑意。说话之人一袭雅致黑袍,随意散乱在袅袅白雾云间,丝丝薄雾轻笼,氤氲光气中若隐若现的是一张妖艳绝美的惊世容颜,狭长媚眼,勾魂夺魄,让人一眼望去,就只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面容胜雪,妖异张扬,那般桀骜不羁的人,是迟夙。 而站在他不远处那抹孑然而立的修长身姿,一袭简素月牙长袍清淡至极。相比起迟夙那种倾世容颜,这张脸显得黯淡至极,平凡至极,但那双眸若星辰般幽黑的眼,又是那么璀亮,那么耀眼。一手白骨扇笑看万世,姬衡清淡一笑:“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明知是错,却还是倔强不回头地踏入风之空,自寻死路而已。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你不懂。”迟夙抬手指着下方白袅袅的不知处,突然认真道:“只有我知道,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怕。啊……总是对我大呼小叫虚情假意的小东西,真是想想就想捏碎她呢。” 姬衡摇起扇子,深幽目光也往下看去,勾了勾唇,“怎么?很在意?” “哈哈哈哈哈……”云端深处间,都是迟夙飞扬的大笑,他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得肩上咪咕不稳,笑得鬓前青丝垂落,“你可收起你可笑的好奇心吧,这么有空何不多担心担心你这小棋子能不能如愿以偿取得霜生华灵呢。” 姬衡挑挑眉,收好扇子却是笑而不语。 这般的对话并未持续多久,二人消失殆尽之时,许是冥冥注定,都错过了霜罚境内突然凌空而上的那抹万势金华。 …… 千山卷(完) 海风徐徐,浪花滚滚,激起千层微波。天空是灰雾雾的,几多阴霾几多朦胧,。但不多时,一望无际的冥海天际显出一抹微光,继而是晨光温馨,霞光尽染,初阳金色的海面是无限的缠绵缱绻。 那一袭红衣如火般的鲜艳,随着海风而轻轻飘扬,卷带一身难得的柔情温然,她静静走在漫天空旷的沉寂沙滩上,身旁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修长玉立,一小巧雅然,暖阳的余光打在他们身上,连倒影都显得那么温柔。 桑无时低头看着身下沙滩上自己一步步轻踩的脚印,清丽脸上一片恬淡,轻声开口:“寂云,我可是要回浮屠宫哦,你确定要跟去吗?那里我猜你定不会喜欢。” 寂云仍用遮容术掩盖住那一头惹眼的白发,青黑发丝飞舞,他清俊好看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现在反悔不让我跟着你是不是有些晚了?” 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桑无时轻笑的语气中却有一丝认真,“虽然我很喜欢那里,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或许你去了一次,终生都不想再踏入。” 浮屠宫那样永远处于暗夜的地方,不见光明,只闻阴暗,确实不是一般人愿意存活在那里的。没有人会喜欢一直活在黑暗和血腥中,而寂云这般缥缈随性的人,更不应被任何东西所束缚,所约束。他该是自由自在的。桑无时不知道他是否能像子陌一样强大到可以轻易隐藏好自己身上的气息而不被发现,但是如若这般带进魔界,要是被迟夙那祖宗发现了他的特殊之处,怕惹出什么乱子也不一定。 而看着寂云欲言又止的模样,桑无时眉目一弯,唇角扬起正要开口时,身后响起的声音却让她身子有瞬间的僵硬。 “无时?” 那是一个清润如水的嗓音,伴随清风盈然,如和煦暖阳般,却让她唇角扬起的那抹笑渐渐消失。慢慢转身,澄蓝碧空下,那个孤霜孑然的男子,仍是那般熟悉的面容,仍是那般纯净美好似不掺一丝尘世的杂质,雪傲清然,清雅遗世。 这样熟悉的面孔,这样熟悉的嗓音,桑无时却看了无欲很久很久。澄风暖雾,四目相对中,他是一如既然的清润恬淡,眸中清亮如水,带着些许诧异与惊喜的目光看着她。 “无时,你怎么在这儿?”靛蓝色衣袍微动,他浅然一笑缓缓向桑无时走来。 她看着面前这般好看的人,看着那双温润浅笑的双眸,没有一丝此刻不合时宜的情绪。僵硬的身子已然恢复,但她却突然觉得有点冷,良久,良久,桑无时蓦地笑了,声音带着疑惑打趣道:“你来接我的?” 眼前男子白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眼神有些躲闪,“不……不是,我随便走走,路过。” 挑挑眉,桑无时突然将脸凑过去,笑得贼兮兮的,“你去哪儿能路过这儿?”眨眨眼,笑意盈盈的眸间似乎对这个问题极其感兴趣,眼中那抹光华耀眼逼人。 无欲却不自在撇过头,脸颊上渐渐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你知道的,海域太宽……可能迷路了吧。” “哦~堂堂浮屠宫的无欲大人竟然会在冥海迷路……你……”她一脸打趣地笑道。 他连忙看向沉默的子陌和寂云,扯开话题问道:“这两位是……?” “我的好朋友。这个是子陌,这个是寂云。”桑无时将那二人一一介绍给无欲,转眸却发现无欲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拉过她,小声问:“这二人什么来历,为何感受不出他们的修为?” 桑无时笑笑,不置可否,“哎……这个说来话长,路上讲吧。”她摆摆手,抬眸笑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无欲的脸上神色有几分严肃,“古神大擂要开了。” 桑无时心里一震,有些感叹,“这么快就过去八百年了……” 五界之中的古神大擂每八百年举行一次,届时五界沸腾,四海欢涌,因为那是一个强者辈出的擂台,那里不计生死,不论身份,只论实力和输赢,是一个不甘为弱极力证明自己的舞台。万年来的古神大擂,都向来如此。 “是啊,我知你入了千山,可不知道为何怎样都无法探知你的消息,除了下落不明的无笙,还有此刻的你我,现如今宫内其他人已经赶去了。”无欲道。 桑无时默了一会儿才道:“浮屠宫有谁去?” 无欲看了一眼她不辨神色的表情,唇角动了动,“无灭,无劣,还有……”后面的一个名字他没说,但是她却知道,直接笑着打断,似不在意说道:“罢了,终究轮不到我桑无时。” 寂云在一旁许是听得来了兴趣,不经问道:“古神大擂是什么?” 桑无时瞅了他几眼,眨眼道:“一个常人只能在下面看不敢上去的地方……你嘛,或许可以哦…” 寂云不理会她的打趣,温温一笑,倒也不再多问。 伸了个懒腰,桑无时懒懒道:“魔界黑市该开了呢。” 无欲点点头,“反正我们已经晚了,迟大人现已经出关,需要我们的时候自然会有消息的,我们可以先走一趟黑市,寻一些有用的东西,届时大擂在这冥海举行之时我们再赶来也不迟。” 第一百五十二章 桑无时不置可否,然后与寂云约好让他干脆就在这冥海隐匿等候她,反正左不过一月多的时间。交代好后,她便启程带着子陌与无欲一同赶回魔界。 她如今这个不究根本的习惯是真的很好,可以让自己不过多限于纠结谁是谁非,因果缘由,也可以让自己和他人都维持着双方都乐于维持的表面。 曾经很多人都说,她这叫虚伪。 可是若不是别人率先虚伪待她,她又怎会还之以礼呢? 所以她不曾质问浅笑温然的无欲霜罚内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想再去想奈幽之地那个说做她眼睛为她武器的男子又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都不过是给愿意信你之人所看。其余,也便作罢。 …… 回到浮屠宫内,又是那般熟悉的暗夜笼罩,只余一轮冷月散发的幽冷月光。只是此时的浮屠宫很冷清,那些人该是去魔界极乐城的黑市凑热闹或者砸场子去了。 浮屠宫是魔界的主城,供魔尊以及七刹等重要之人居住或者处理正事的地方,而魔尊不知所踪,现浮屠宫内一切大小事宜都全权为迟夙掌管。但魔界不单只有浮屠宫这一个城,就像一个国家不单只有统治者的存在而已。魔界的极乐城就是属于被统治阶级,那里云集各界甘愿堕魔的魔界之人,算起来也就是魔界的子民,所有浮屠宫内一切生活起居大小事宜都会经极乐城之手,所以对于魔界来说,那是个看似无关痛痒实则极为重要的存在。 而极乐城的黑市所卖东西,皆是古怪珍奇却又价值斐然。黑市名副其实,只要有足够的资本,不怕换不回所想之物。所以每八百年一次的古神大擂即将举行之前,极乐城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喧哗,各界人马纷纷马不停蹄,只为在黑市寻得称心如意之物。 而桑无时和无欲之所以先回到浮屠宫而不是去极乐城,是因为无欲言他落下了一些东西要回来取,她只好作罢。 而桑无时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带着子陌走在这暗无天日的浮屠宫,行路匆匆的魔奴一个个弓身离开时,眼神都忍不住瞥向一脸淡漠平静无波的小鬼,似乎对于这个特别的来客有些好奇。而无欲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在子陌突然间有些好奇地打量这浮屠宫时,走至她身边轻声道:“怎么去一趟千山还带了个小孩子回来?” 桑无时无奈摊手,突然金眸一转,嘿嘿笑道:“你怎么不怀疑这是我儿子?” 无欲:……神色很是古怪看着她,有些气急:“这些混话你还是打住,赶快让他走吧,你忘了宫内还有一个人……” 桑无时收了笑意,微微蹙眉,是啊,这浮屠宫内还有一个闭关了百年的主儿,能力不小,且每次古神大擂前后她都会出关,“你一直没见过无恨?” 他摇头,神色有些许无奈。 思想向后,桑无时还是让子陌回自己结界去了。无恨此人,心思极重,但平日经常闭关,一般来说,几百年都不一定能见几次。但无恨和无劣一向交好,而且与自己一向互相看不顺眼,若是让无恨那个变态女人知道子陌这般精雕玉琢的少年存在,那可有点麻烦了。 痴音阁内。 桑无时百无聊赖趴在无欲的茶案上,一手托腮,睡眼朦胧看着那个在房内桌台上认真翻找东西的无欲,有些无语,“你到底在找什么?” 手中的动作不停,昏黄灯光下他的侧脸温润如玉,淡雅至极,清润嗓音响起,却带着点点尴尬,“琴弦……之前断掉的那根琴弦前些日子刚修复好,可是忘记放在哪里了。” 闻言,桑无时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但片刻就恢复如常,似漫不经心道:“你这把琴貌似真的很厉害呢……”说着,她忽而抬头眉眼弯弯,有些好奇道:“可否借我瞧瞧?” 她这么一说无欲倒是赶紧默不作声地将放在桌台的断魂琴收回了结界,声音突然之间有些低低的,“......一把琴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看琴难不成一直看着你?那你也不识趣地过来让我瞧瞧。”她好笑道。 无欲抿抿薄唇,却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一小会儿,隔着洁白灵动的纱帘瞧着里面的男子,桑无时看得目不转睛,看得他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无语。 “噗”的一声,她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琴,你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她的语气充满玩味,原以为无欲最后会一脸不自在地拒绝,但他的脸色忽而暗了暗,隔着袅袅白纱,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莫名,却带着几分认真和黯然,“这琴不好……怨气太重,很多懂琴之人都会因它来评判一个人,所以我不太想让你见。” 轻轻放下茶盏,桑无时清凉醉人的眸子似乎被茶烟袅袅熏得有些暖意,浮现淡淡的氤氲之色,唇角不自觉勾起,看向他的眼带着莫名的意味,“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何必用大善的眼光来看你呢。不过你以前说很喜欢这把琴,如今又说不好,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在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坐下,轻声道:“琴虽不好,却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呢?” 细长手指轻叩茶案,桑无时一手托腮,忽而笑道:“即便是用你最厌恶的千山雪狐之人做成的琴弦,你也喜欢吗?”她说的很是随意,似乎也就是不经意一问,却清楚看到那个清淡如水的男子霎时白了脸庞,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时刻提醒着我,我也是一个有曾经的人,不至于是如今这般麻木无心的状态。” 对他的回答,桑无时没有过多探究,只轻轻一笑,她以前不知道那把琴竟是用雪狐族之人的灵元做的,许是去了趟千山,接触了那个种族之人,如今才会感到那琴上的气息是那么的相似吧,桑无时想。“那你有没有更喜欢的琴呢?”她问。 靛蓝色身影移动,轻轻走至她身旁斟了一杯茶给她,“有。但那把琴很是寻常普通,不过只能供人奏乐玩耍……但我却很喜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桑无时直接趴在茶案上,睁着清透大眼静静看着他,“那你抛弃它了?” 无欲却轻笑摇了摇头,白皙修长的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饮一口,却没有回答她。 而后,桑无时似乎困得不行,迷朦中睁眼,见无欲还在屋内找琴弦,他脸色已经有些焦躁,“到底是怎么了……最近脑子总是浑浑噩噩的,许多事都记得不甚清楚……” 桑无时打了个哈欠,好心提议道:“要不去黑市买一根?” 他却摇摇头,“这每一根琴弦都是特殊的,无可替代。” 桑无时:……就这样,她又坐在原处看着他忙了好一会儿,无欲才转过有些惋惜的脸,似轻叹了口气,“罢了,找不到就算了,倒是让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不然这个时候早就到了极乐城了。” “黑市这个时候闹得很,去了也是挤挤攘攘的,晚些也无妨。”桑无时笑道,脸上倒是真的没有一丝久等的不耐。 无欲又回至她身旁坐下,脸上表情仍旧有些恹恹,“那我们现在走?” “这个时候就免了,夜间妖物繁多懒得动手,明早再走吧。”她道。 无欲点点头,“也好,歇着吧。” …… 然,过了好一会儿后,这屋内却传来无欲古怪无语的声音,“你……不是要歇在这儿吧?”只见他目光紧紧盯着毫无形象呈大字形占据他床的女人,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感受着身下柔软的桑无时一脸放松,惬意然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我在千山经历了什么,小爷我如今都快散架了,一步都不想再走。再说,我们又不是没在一个屋内睡过,你怕什么?” 无欲:……脸色再次黑了黑,只是站在床前干瞪着她不说话。 良久良久,脸皮再厚的某人也终于有些受不了,睁着朦胧大眼懒懒开口,“要不你抱我回去?” 无欲咬咬牙,“粗鲁点把你丢出去可以吗?” 摇了摇手指,她笑着打趣:“你不舍得。” 他透着昏暗灯火,看着床上呈现在自己阴影下那个无耻的女人,很是无语,“你真是……你这人怎么……” 桑无时撇撇嘴,干脆一个翻身不再看他,嘟囔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态度,孤男寡女该怕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你怂什么,是不是男人?”说着就将脑袋趴在床榻上,不再说话。可是过了良久,身后却安静地有些诡异,桑无时不禁再次抬头,这才看见床前的无欲神色有些晦暗,长睫微垂,掩住了他眼眸中的情绪,只是开口的语气有些冷冽,“莫不是真要我对你做什么,才算个男人?” 见他竟然认真了,桑无时赶紧收了笑意,有些无奈摆摆手坐起身,“你这说什么都当真的脾气可不好。”穿好鞋正准备起身时,无欲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我觉得出口的话都是给人听的,自然想在意每一句。” 抬头,桑无时静静看了他一瞬,又埋下头,无趣,无趣,简直太无趣了。这个时候他不是该红着脸一副受了欺负的小模样么,这么阴森是什么意思。穿好鞋,她站起身,抬眸直视无欲认真的双眼,兀自轻笑起来,“我发现了……你这人开不起玩笑。” 他的神色有些淡然,“生而在世便是苦难,时刻要为活下去而紧张,笑且难,何谈心思玩笑。”他的眸光突然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有些无奈,“你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不会懂的。” 桑无时闻言却是冷漠一笑,“为何你们总说与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好似你们都是大苦大难过来的,我就是苍天眷顾的宠儿一样。”看着无欲突然沉默的脸,她再次冷然道:“不要总拿你的痛苦来麻木我,就像你说的,人活着本就艰难,自然不喜成为被人倾诉苦难的垃圾桶。” 她的话说的很难听,若是稍有脾性的人定然不会再与她交谈下去,但无欲的表情倒更多的是愧疚和充满歉意,“抱歉,我不是有心的,我……”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桑无时也不是很感兴趣,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走到了茶案上懒洋洋趴着,不再说话。 许是见她这般可怜兮兮,无欲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要睡这里就睡吧,也无事,我倒是不困。” 桑无时脑袋枕在手臂上,墨发如绸,轻轻滑落,轻覆盖她如雪般晶莹的面容,灯光暖晕,一室静然。 那夜她不知怎么也不困了,与无欲一直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桌上的茶换了两次,却是让人越喝越清醒。她还打趣他真的很无趣,为何不饮酒来得醉人,无欲却言醉着并非好事,喝醉的时候,因着不像平日的自己,只会无端让人觉得恐惧罢了。 桑无时笑而不语。 后来无欲邀请她进入他的结界看看,她却以困乏为理由推了。 他们之间,许是真心有之,陪伴有之,算计有之,利用有之,但,信任,却再难建立。 …… 隔日,桑无时与无欲便动身前往极乐城。在这浮屠宫一晚,他们并未见到无恨,知晓那位主儿平日行踪本就飘忽不定,也就作罢。而小鬼没有出来跟着她,这个桑无时也不担心,因为尽管如此,每次他都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 魔界极乐城,那是一片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半空浮悬血色灵珠红晕下的城池,阴冷却华丽异常的建筑密集排布,举目皆是红灯暗夜,街道上来来往往各界之人高谈阔论声色嘈杂。 那是一座暗色庄严的建筑,崇阁巍峨,层楼高起,暗黑的色调在这喧嚣诡异的魔界之都,显得格外幽静神秘。而那高楼一层庄严的朱门大道两旁,此刻恭恭敬敬站着数十个身着暗色衣袍的魔族之人,他们俯首静立,站在前方一袭灰袍佝偻老者面容严肃,恭敬向着迎步而来二人沉肃说道:“无时大人,无欲大人。” 桑无时一袭魅人红衣,姿态淡然扫过眼前高楼,淡淡问道:“怎么这么冷清?” 棋爷微微沉吟,道:“只要几位大人不要出现在这里,就不会冷清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桑无时挑眉,有些无语。无欲温润眉眼微动,嗓音带笑拉了拉她:“看着架势,是迟大人在这里了,我们本就耽搁,该去复命了。” 抬步往内走去,桑无时清淡声音传来,“无事,先缓缓。”先容她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说,毕竟这次去千山耽搁了些时日不说,之前跟迟夙请命打探苍羽焚之事在小蛮死后早已被她抛之脑后,且迟夙说的什么无妄海尽头,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么想着,她蓦地转身,对着身后沉肃老者说:“棋爷,我们回来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老者应声点头,“无人问,便无人知。” “多谢棋爷。” 静谧的高阁雕窗前,桑无时静静看着魔界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淡然脸上面无表情,也没有理会在她身后坐了良久的无欲,倒是他却突然开了口,“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去见迟大人?” 没有回答他的话,窗前的桑无时反而转过头淡淡道:“我们回到浮屠宫时也没见着无恨,我只怕她出来了。” 无欲宽大的靛蓝衣袖微微一动,拿起桌上一杯紫玉茶盏,温润眼眸轻轻瞥向她,有丝好奇,“你也有怕的人?” 桑无时金眸流转,红唇勾起一抹淡笑,“我永远不怕比我更坏的人,但我得防着真小人。” 他拿着杯盏的手有些微一顿,抬起的眸子看向她,目色有些复杂,“你这样不累吗?” 她忽而笑了,红唇轻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都不累我累什么?” “什么?”他微怔。 桑无时伸手关上窗,微凉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累,哪有资格抱怨什么?” 无欲静默了一会儿,缓缓起身离开,却在走至门口时又回头道:“是不是你每次见到迟夙,都要提前想好说什么?” 他这话问的突然,桑无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又听得他道:“你想过离开浮屠宫吗?” ……她看着他,屋内暖晕的光似乎被他蕴在了深眸眉梢,平添一分缱绻柔情,清雅绝伦的面容泛着柔光,又带着些许无端的沉重和认真。桑无时看着看着,突然笑着走至他前方,“哎呀,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祖宗要发火了,走吧。” 难得的,她的背影竟有丝落荒而逃的窘况,无欲好,也不好。和他说话不能出一点纰漏,太累了。 …… 这座楼阁的顶楼可谓是雅致堂皇,光就金银玉器紫晶冰石就摆了一堆,整个房间内是光亮照人,流光溢彩,连脚下的毯子都是五界极为难寻珍贵之物。想必是这极乐城的人都知道迟夙的性子,分毫不敢怠慢。可是…桑无时印象中的迟夙似乎不太喜欢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浮屠宫内他的房间都是简单大气的,最多就是阴森了点。 绫罗锦缎的华丽大床上,咪咕在床沿上吃着面前的食物,迟夙双腿挂在床尾,一手敷在头上,遮住整个面容,只余乌亮飞扬的发轻散肩头,丝毫没有动静,也丝毫没有理会早已进来多时的他们。 房内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三人的呼吸声,良久,终是无欲迈开步子,走至迟夙前方,轻声开口:“迟大人,我和无时因为一些事耽搁所以来迟了,特来复命。” 桑无时料想那祖宗怕是也不会轻易开口,索性也微微上前与无欲并肩,抿抿唇道:“迟大人,我去千山时正巧赶上了他们在执行族规,不小心误入了霜罚受了些伤,就回去多歇了几日。” 床上的人动了动,放在脸上的手落下,露出那张妖艳众生的脸,只是却面无表情,他甚至都没看他二人一眼,却突然开口:“好玩吗?” “雪山很美女人很美,但是霜罚我不好妄加评断。”说完偷偷瞥了一眼那祖宗,还好,没有发飙的迹象。 迟夙黑色衣袖一扬,床沿的咪咕乖巧地跳下去,静默床尾。他换了个姿势,半靠在床头,华彩灯光下他俊美异常的侧脸显得微微冷冽,樱如血的薄唇微扬,说出的话却有些阴冷,“你潇洒够了,老子在这躺了五六日。” 桑无时赶紧越过神色复杂的无欲,一脸笑意走上前,“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千山的风大得紧,吹得人生冷,还是我们浮屠宫好,没什么可挑的。”她以为迟夙既然肯开口与她扯这些,应该是不会怎么为难她。可谁知他直接单手扬起,指着她,狭长幽黑的眸内毫无情绪,“你先滚出去。” 她一怔,眨眨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再看看无欲,努努嘴,“哦……” 轻关上门,桑无时眼里却不禁浮现一丝疑惑,迟夙单独要和无欲谈什么,竟把她都支走了,慢慢走下楼梯,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上方,眸内一片深幽。 …… “迟大人。”无欲看着床头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 “她去千山寻仇,你去做什么?”迟夙问的随意,暗黑的眸子轻扫过他平静的面容,唇角逐渐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无欲微微蹙眉,声音有些低低的,“无时走时并未说去妖界有何事,良久未归我怕有什么意外。如今浮屠宫折损了无笙,再折一个无时……怕是不太好。” 迟夙闻言却突然勾唇一笑,狭长勾人的眉梢显出一丝冷意,“哈……有什么不好,她难道比无笙还有用?” 无欲的面色有一瞬的难看,但随即恢复正常,微微垂首道:“我只是不想让魔界有什么损失,若我擅自主张做错了什么,大人惩罚我便是。” 但床上的人却忽而沉默了,修长的腿轻轻弯起,很是慵懒地闭上了眼睛,唇角的笑容却却逐渐扩大,“你都不给扶风送信了,我罚你做什么?” 无欲的身形猛地一震,一瞬间清雅纯净的脸上闪过万千思绪,立刻单腿跪地,“迟大人!!……我……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效忠魔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是浮屠宫给了我一条生路,是迟大人的抬举。”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色身形缓缓从床上站起,暗黑长袍轻曳于地,迟夙墨黑的眼眸中是无限冷意,“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觉得我聋我瞎?”走至跪着的无欲面前,他桀骜妖异的面上嘲讽的笑意愈发明显,“哈哈哈哈……那个什么血百合都在天上快飞出一片花了,你以为我看不见是吗哈哈哈哈……” 地上的无欲深深吸了一口气,双唇紧抿,白皙的脸上有沉重,有挣扎,但却没有丝丝被揭穿的畏惧。 “不解释?”迟夙冷冽的声音响在他头顶。 无欲叹了口气,合上双目,“既然迟大人都知道,那我解释也没有用,只是……您明知道这些,为何当初没有去追问无笙的下落?” “她回不来就给我去死!”迟夙的声音陡然间变得阴沉森冷,妖异脸上也尽是一片阴霾,“一群废物,整天等着我去救?活不下来都给我滚!” 无欲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双眸沉静坚定,“迟大人不是一个会犹豫之人,您当时能容我,现在也不会杀我。” 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就这么静然地看着迟夙,脸上却是笃定的神色。 迟夙一手轻扬,黑袖微微摇动,他看着无欲微不可查颤抖了一瞬的身体,眼里的不屑桀骜更为浓烈,手抬起,却是咪咕轻巧跳落至他的臂上,“哈哈哈哈哈……你都知道我不杀你,怕什么?” 无欲垂了眼,抿着唇不说话。 迟夙突然围着他转了几圈,一手抚着怀中咪咕,一边感叹出声,“无欲啊无欲,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有几千年了吧,无论是为扶风还是魔界,做出了什么大事吗?”他话里的嘲弄是那么明显,地上之人脸色只是更加沉重,“只要您吩咐……我都会去做。”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给了你千年,你也没弄死我啊,还以为多好玩呢,还不如咪咕有趣。那我留你做什么呢,堵心吗?” 无欲沉重有力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他朝迟夙躬了躬身,眸中情绪万千,“迟大人,我有我的私仇,只是这仇当初非我能及,虽然这么多年我都在为扶风做内应,但我从来没有威胁到大人您,你要杀我我没意见,只是我死的不甘心。”无欲放至腿间的手缓缓捏紧,平日清朗好看的眉目间满是挣扎,此刻竟有些许扭曲,“夺母之仇,杀父之恨,雪狐王族何其丑陋卑劣!贪念生,邪愿起,肮脏污浊的血光夺权中,我母亲被人那般侮辱致死!而我明是正统血脉,却被折磨看尽一切光鲜亮丽背后的残忍血腥,永生背上来历不明野种杂碎的狐煞之名,我又怎能不恨?!很小的时候我就无比渴望着能报仇,可那个男人死了!而那个主导一切的女人却站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何谈报仇,连接近都做不到!我知扶风可以裁决五界,我也同样知道魔界不怕千山,可若是魔界剿灭了千山,又会引起五界非议,他们只会觉得是卑劣残忍的魔头又到处滥杀无辜,他们的罪行和丑恶嘴脸将不能昭告天下!他们注重名誉和颜面,那我就要亲手揭开他们的皮,最后,颠覆那肮脏的王权!而现在,千山亡了,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罪行就此揭过了!”越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加颤栗凶狠,眼里燃起的熊熊烈火烧得他整个人情绪都有点失控。 夜色微凉,晶灯明亮,将迟夙高大修长的身影投在明晃华丽的地毯上,阴影微微一动,迟夙清冷声音响起,很是漫不经心,“我不喜欢苦情戏,也很讨厌这些种族王权之间的争斗啊名誉啊以及人命的东西,但是,并不代表我不懂。”身形缓缓向他压近,他笑得张狂肆意,“你以为仙界会帮你裁决?你在做梦吧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笑死我了......知不知道你有多卑贱,看没看清你的身份,你怎么这么天真啊……竟然比咪咕还好玩哈哈哈哈哈……” “喵呜!喵呜——”咪咕也似在嘲笑他,绿色眸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他的笑肆意乖张,句句嘲讽诛心,地上的人跪立的身姿却是挺得笔直,晦暗如深的眸间一片幽冷,握紧的手却在不断攥紧。 看着他这般模样,迟夙倒是好笑的扬眉,“啧啧,这么认真啊。好好好,我就当仙族给你报仇了,揭穿了千山王室的丑恶,然后呢?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母亲被侮辱了?” 霎时,无欲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着迟夙那不可一世的脸,幽暗的眸中闪过一丝极重的杀意。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如果你想活。”一手逗弄着咪咕,迟夙轻轻扫了他一眼,却让那个孤霜般的男子再次隐忍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迟夙指尖轻触黑猫额心,笑了笑,“世人皆有奴性,畏于强者,草有强根,除必连根拔起,否则卷土重来荒野遍生。”手指放下,眼里是浓浓的嘲讽,“快去,七日内灭了所有千山原狐,我等着你。” “迟大人……”猛然抬起的脸,无欲有些心惊。 “怎么?这都不能?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妖艳至极的眉眼间,竟是不屑与蔑视。 但其实委实不怪无欲的震惊,就算如今千山一族因霜生华灭,所以族人人身尽失,但实则像狐帝乔幽以及族内重要掌权者,多则有万年修为,少则也有几千,若是单凭他无欲一人,怕也是险中求胜。且在千山雪域颠倒崩塌的那日,灵狐四散,若是要在这整个偌大的梵天五界内短时间抓出这些所有雪狐,无疑是比登天还难。 无欲再次深吸了口气,沉声一字一句道:“请……迟大人…帮我。” 迟夙黑色短靴轻至他的面前,此刻是如王者般的居高临下,他勾唇,薄唇微动,轻轻吐出几个字:“求人的时候啊……给老子卑微一点!”猛然一阵劲道袭向无欲的胸口,他没有躲闪,也不及躲闪,孤直的身形微微一晃,唇角霎时溢出一股鲜血,但他却紧咬着唇,眼睛仍旧看着迟夙,语气不卑不亢,“迟大人,你明知我已经足够卑微,何必再表现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迟夙哈哈大笑,“我要你永远都记得,你今天的样子。这是你拿我当傻子戏弄的后果,杀你?便宜你了。你既然想活,好,我让你活,你想要尊严,门都没有。” 无欲死命咽下喉中不断上涌的鲜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扶风已经足够信任我,迟大人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在所不辞。但我希望,我的仇,大人可以帮我。” 迟夙缓缓转身,孤傲的背影留下一片清冷,“你暗自追查了那么久拂尘珠的下落,应该有线索了吧?” 无欲的神色猛然一僵,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什么,但背对他的迟夙并未看见,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线索是有,但还不确定……请迟大人给我时间,我会尽力去打探的。” 迟夙摆摆手,“啊,滚吧。” 屋内静默了许久,但却没有起身离去的声音,迟夙不耐转身,却刚好听得无欲沉重却坚定的声音响起:“迟大人,如果我真的帮您拿到了拂尘珠,可否再允我一个条件……” 迟夙面无表情回到床上,懒懒半躺在床头。 “事成之后,我了无心愿,愿离开浮屠宫,闲散一生,我想……”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口中所说似在心中千回百转许久,“我想……带一人走。” 浓夜寂静,沉默至极。床帏素色绸面猛然轻晃些许,随即是倒映出的慵懒身影蓦地静止。良久,满堂沉寂的屋内,轻轻传来一个字:“滚。” 无欲眉心紧皱,眼里涌现的晦暗复杂情绪无人能懂,“我会尽力打听到神器拂尘珠的下落,也会尽力为大人取得,这并非易事……但我愿尽全力一搏,只有一个条件……”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滚。”清冷得不辨情绪的语气。 “迟……” “要我说第三遍吗?!” …… 掩上门的那一瞬间,无欲清雅温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闭眼,掩去眸内所有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步履有些不稳,缓缓抬步走下转角的楼梯,却见那楼道最下方,坐着一个人,红衣如血,却又夺目逼人,那张好看绝俗的小脸,睁着好奇疑惑的金眸,似乎带着隐约担忧,“挨骂了?”她笑着问。 他却轻轻移开眼,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慢慢从她身边走过,“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就算真相大白了又怎样,仇人不在,最后反而使我母亲再遭受一次众人非议,他们或许还会将一切过错归结到曾经卑微不堪的狐煞身上,好一个种族高低贵贱,好一个世人皆有奴性,畏于强者。”无欲自言自语着,已经走出了离桑无时老远,而她站在原地,有些懵,看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身影,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无奈摇摇头,“又疯了一个。” 然刚待她起身,却见到前方缓缓走来的一个人影。来人一身白色的拖地长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容颜绝世,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说出去也没人信,她竟是浮屠宫七刹之一,无恨。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巧,许久未见了。”女子轻笑开口,声音婉转动听。 桑无时随意拍拍裙摆,瞥了来人一眼淡淡道:“不巧,就这一条路。” 无恨优雅退至一边,礼貌笑道:“那你过吗?请。” 桑无时斜了她一眼,径直下了楼梯。身后的无恨却又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轻笑:“没想到无时这么清闲呢。”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那仙子美人一眼,挑眉道:小美人,要不来我房里给你脱衣服瞧瞧我有多少伤? “浮屠宫之人谁没有小伤大伤,你修养的倒是久啊,这伤多了,也没见你灵力大退呀。”无恨一双出尘柳叶眼中满含浅笑。 桑无时勾唇冷笑,“没办法,天生矫情。” 她忽而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你倒是清闲了,我和无劣被指使得像两个傻子一样给你到处找拂尘珠,帮你忙呢。” 桑无时金眸含笑,唇角勾起,“不是给我找,是给浮屠宫找。” 无恨轻轻点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嗯,好好养伤。”翩翩白影缓缓离去。 桑无时:……然而,看着那抹背影,她的眸内却涌起一阵疑惑,迟夙怎么突然之间不与自己提拂尘珠的事,反而想起让无恨和无劣去找了呢。他明知她和无恨是死对头,这不是给她挖坑呢嘛。莫不是他还在怀疑自己? …… 一间简素整洁的女子房间内,没有灯光,窗户紧闭,连极乐城的天空的红光都隔绝在外,显得格外暗沉漆黑。忽而,一阵微风飘动,霎时带亮屋内盈盈烛火,而一脸诧异的无灭此刻站在门口,皱眉不满道:“你吓死我了,怎么一声不吭呆在我房内?” 那宽大的华椅上此刻正懒洋洋躺着一人,红衣黑发,脸上还带着丝丝被人扰梦的不悦,声音幽幽响起:“是你自己房内不点灯,怪我没有提前打好招呼?” 无灭皱眉,挂进屋子反手关上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无时幽幽打了个哈欠,“刚落脚就来见你了,有没有很感动?” 无灭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片刻后桑无时懒懒的声音再度响起,“迟夙……让无恨与无劣去追查拂尘珠一事,你可知道?” “知道。”这次她倒是回的果断。 “那你呢?你做什么?” 隔着昏暗的灯火,无灭的神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借着光线的昏暗,她隐藏得很好,“我和无怨受迟大人命令在安排一些古神大擂的事……我从狱魔窟出来只给我了这么一件事,如若都做不好,恐怕……” 站起身,桑无时没有犹豫地淡淡开口:“我走了。” …… 回到自己的房内,桑无时仰面躺在床上,清透金眸静静望着头顶上的帷幔,有些出神。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当初拂尘珠消失到如今已经快要过去大半年了,她却始终没能带来一点关于拂尘珠的消息,而倘若无恨和无劣能在短期内找到拂尘珠的线索或者察觉到翊泽的痕迹,那她的能力终将被质疑,再加上自己实力确实不如他们,恐怕……而而今浮屠宫内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一些事情,却唯独自己,迟夙没有发话,如果她猜的不错,迟夙是想让自己陪同无恨无劣二人一起去找拂尘珠。试想一番,如果他们三人同行,那两个死对头怕是要弄死她,而迟夙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恶趣味,就是想教训她一下。 所以,不行,不能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才能光明正大的推脱呢? 桑无时在幽幽灯光中,轻轻举起自己白皙细长的手,晶莹的五指在晶莹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泽,衬着仰面头顶的血色纱帘帷幔,格外妖异诱人。然,下一刻,“呲”的一声,那洁白如玉的手腕赫然出现一处血淋淋的伤口,汩汩鲜血流出,伴随着无数点点光泽的灵力在消失殆尽。 怎样才能不去呢……唯有她受伤,伤得还不轻。 桑无时轻轻闭眼,双眉紧蹙,唇瓣咬的紧紧的。可恶,算她狠,她总会报回来的。 …… 这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宽敞卧房,屋内简朴至极,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处床榻,其余空无一物,反而在这房内众多空旷处摆放着众多同普通人身形差不多的物体,全部被一层偌大的白布掩盖着,看不出隐藏了什么东西。房内清冷寂静,却隐隐传来一女子轻快惬意的哼歌声,那是一喜白衣长裙的无恨此刻正面带微笑不住地在桌上摆弄着什么,嘴里轻声唱叨“甜糕……甘露水......” 下一刻却一阵“嘎吱”的推门声响起,一个暗色衣袍的男子径直走了进来,巨大斗帽隐藏了大半面容,只是微微露出的下巴微动,声音有些气急,有些无奈:“这都何时了你还在这里吃,你不知道桑无时回来了?” 美如仙尘的女子抬眼看他,秀眉微蹙,“他回来与我吃东西有何干系?你这进门带了风尘,离我的桌子远一点,快走啦……我的甘露水……”无恨急急推开站在桌前的无劣,心疼去瞅瞅自己准备良久的美食。 无劣斗篷下那双幽绿的眼睛似乎有些冒火,声音中骤然夹杂了些许阴森,“你信不信我砸了这些破玩意儿。” 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她轻轻拿起桌上澄净透明的小瓶露水,眼里泛着喜悦,声音却有些漫不经心,“他又没招你惹你,你急什么?” 她这话一出,无劣伟岸的身躯忽然一颤,接着就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没惹我?先说当年,若不是他,我和未晞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何苦沦落到今日。而现在,拂尘珠一事……” 无恨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啊是是是……你小点声,吵着我了。” 绕过她,无劣走到桌前凳子上坐下,惹得无恨一脸嫌弃,他语气不善,露出的乌黑薄唇紧紧抿起,继而气愤道:“当初原以为弄丢了拂尘珠他必然死定了,谁知如今他倒是过的潇潇洒洒,我们累得像狗一样帮他找。我现在巴不得他给我立马滚过来,与我们一同去,离了迟夙的眼皮子,我看他怎么猖狂。” 无恨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糕点,红唇轻抿,“是啊,当初你们辛辛苦苦打进仙界,结果他没成事,反而最后还要帮他收拾烂摊子。不过啊,明知这人不是善茬,何苦让他跟着我们来添堵呢,给点教训就好啦。” 无劣声音有些提高,“你不打算让他跟着我们?” 再次无语看了他一眼,无恨坐下,轻轻拿起一块点心放至口中,嫣然一笑,“迟大人没发话,你凭什么打主意?依照他的性情会想与我们一同去?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无劣似乎很是气急,手猛地揭下罩住自己的斗帽,终于完整露出他一直隐藏的脸。面容俊朗,充满阳刚之美,但是整张脸违和之处就在于那双幽绿森然的眼眸以及乌黑的薄唇,徒徒增添一分诡异森然之感,倒是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曾经桑无时偶然窥见过他的真容时,还不要命地打趣了一句:“你倒是浮屠宫内最像魔头的魔头了。”因此这件事,也是被他记恨了好久。 他为人较为冲动直率,也没懂无恨此刻话中之意,有些不耐皱眉问:“你这话到底怎么说?” 轻轻叹了口气,无恨有些无奈他这沉不住气的性子,“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可出了口恶气?” 闻言,无劣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冷笑,“说说?” 无恨殷红的唇角轻轻勾起,灵动的柳叶眼中泛着一丝诡异的冷然。 “你倒是清闲了,我和无劣被指使得像两个傻子一样给你到处找拂尘珠,帮你忙呢。” “不是给我找,是给浮屠宫找。” 她笑笑,轻抚自己绝美的小脸,微微扬唇,“我故意透露我和你找拂尘珠的消息,引发他的顾虑,桑无时这个人很多疑,尤其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会更加谨慎,过于谨慎就会容易用力过猛,猜疑过度。” “浮屠宫之人谁没有小伤大伤,你修养的倒是久啊,这伤多了,也没见你灵力大退呀。” “没办法,天生矫情。” 伸手给无劣倒了一杯清甜的甘露,她继续缓缓说道:“我故意说起他的伤,加了一句灵力没有大退,定会引发他的担忧,为了让我们相信他受了伤,也要做出点样子来。” 无劣幽绿眼眸闪过一丝冷光,勾唇笑道,但语气内还是有丝不确定,“他那么惜命的人,会伤害自己?” “哎呀,你好烦呀,扰了我品美味,出去出去。”无恨秀眉皱起,小脸上有丝不悦,尽是些呆瓜,站起身就伸手推着凳子上的无劣。 “走就走,你这屋内每次搞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我还嫌瘆得慌。”凉凉丢下这句后,无劣便重新戴上斗帽,离了这房间。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翌日傍晚,桑无时收拾“妥当”了后就朝着迟夙所在的房间走去,她这灵力折损的不多也不少,足以让她一月修养才得以恢复。手腕此刻包裹着的白色纱布还不断往外渗着鲜血,乍一看起来还是有些严重。而倒是这一整天,都未曾见到无欲,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总之连房内也没见人。 推开迟夙的房门,霎时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桑无时蹙眉,面无表情看着地上名贵地毯上无数鲜血淋漓的死鸟,以及还在和数十只鸟不住扑腾的黑色小猫。看来又是迟夙觉得无趣,又让咪咕和群鸟比武了。有些无语绕开那一地的血腥,桑无时慢慢走至大厅的另一侧站定,这浓重的血腥味却没来得让她心头一阵烦躁,尤其看到害她自损修为的那二人也在这屋内时。同一侧白衣飘飘的无恨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很明显的,她也不喜欢现在这场景。瞥了一眼鬼气森森的无劣,桑无时故作欢喜地笑道:“哟,无劣小弟弟?最近可是辛苦你了。”她说的是找拂尘珠一事,本来嘛,无劣这厮平日倒是不怎么与自己有冲突,就算有不爽,他也得憋着,因为此人虽能力很强,生性残暴又锱铢必较,但性情鲁莽冲动,委实一根筋,明里暗里没少吃桑无时的亏。现在无恨一出来,二人狼狈为奸,指不定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给她下绊子呢。 斗帽下似乎那双绿眼冷幽幽瞥了她一眼,接着就是他阴冷嘲讽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谁呢,说起来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倒还是那么讨厌。” “人生来的体面都是要自己给的,有人清高自持有人生来贱骨头,明知道讨厌还要往上凑哦。”轻轻一笑,桑无时看了他一眼,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无劣暗色衣袍动了动,斗帽轻遮下露出的银灰色头发忽的垂落一丝,但他竟笑了,“贱骨头?这话说得好,似乎不是我先凑上去的。” “我凑上去是因为不讨厌无劣你啊,但是你讨厌我却还是回应了我,岂不是自打脸?”桑无时还是笑得一脸纯善,她可没有忘记昨夜受的伤都是拜他们二人所赐,既然打不得,气死他们还是可以的。 终于,他的声音有了些许恼怒,“我即使自打脸面也比某些人只会嘴皮子耍强势。”身形一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无恨微笑着拉住他,轻声劝道:“再吵迟大人生气了。” 桑无时收回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说起无劣这人还是非常有意思的,瞧不起她是一个人族堕化成的魔头,可是他又是一只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的人人不耻的恶狼。只因他虽修为甚高,却是由于撕咬吞噬同族而得,此举在五界内是最为不齿的作为,连魔人都要小瞧了去。但也就是这么不齿的事,偏生让她撞见了,还偏生被她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再加上当初那个未晞之事,于是这货的目标就变成了想方设法弄死她。想当年浮屠宫多么无趣啊,索性就让他闹,也好给自己找点乐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毫发无损,他倒是怨念越来越大。 在这微微沉吟间,屋外门口缓缓走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棋爷面容严肃恭敬,沉声道:“迟大人,前些日子有一批人千里迢迢从妖界赶来,如今倒是有位姑娘想见见您,不知您允了可否?”老者的声音苍老严肃,在这一时寂静的房内轻轻回响。 床上那抹一直未曾动过分毫的黑影此时才略微移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臂抬起,似乎心情还不错地招手示意,慵懒的声音响起:“给你一点面子。” “是。”棋爷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从门外款步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身着干劲紧身黑袍,腰间挂着一柄短刀,面色冷硬,眉中含傲。她步带劲风走至迟夙不远处,见到床上那个日月难掩、颠倒众生之态的男子,面上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后立刻恭敬弯腰沉声道:“迟大人。” 迟夙似乎动了动,但只手撑额的动作不变,任由木簪下万千青丝滑落白皙的脖间,妖异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眼都未曾睁开,似乎对眼前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 站着的黑衣女子面容倒是平静,但紧抿的唇显示出此刻她内心的不安。桑无时看着她,也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这是一只修为一般的百灵鸟,这么一眼瞧着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也难怪她身旁无恨无劣二人都坐在一旁兴致恹恹地喝着茶水,眼都没抬一下。 女子似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压抑,沉吟一会儿,就再度开口:“迟大人,我叫花鼓,我对浮屠宫仰望已久,心心念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魔界之人,这次也是私逃出来一路赶来。” 桑无时再度打了个哈欠,无恨似乎没睡好,也是撑在桌上困意卷卷,无劣喝着茶,只是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绿眼不时幽冷地瞥向她。晃神间只听得女子清亮却微微得意的声音响起:“大人,我天生有一种能力,就是可以吸食别人的灵力,我知道浮屠宫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做,这不算稀奇的事,但是我从很小没有化为人形的时候,修为就停止了,也就是说,无论我再修行多少年,灵力都是不会再增长的,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杀人,吸食他们的灵力。所以我觉得我天生就是魔界的人。” 终于床上那个祖宗微动了下,那双妖媚至极魅若花色的眼缓缓睁开,平静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困倦看向花鼓,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哦……杀人…” 看到迟夙轻悠悠一瞥而过的眼,女子却是更加激动般,继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最初我是很害怕的,可后来就不怕了,因为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都该死,他们有些人甚至连反抗都不会。有一次我抓到一个人,可是那时我已经吸食了灵力,懒得再杀,但也不想放过,又是我就用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划伤她,那人居然不会反抗,只会痛苦地求饶和逃避,于是她居然被我活生生用刀玩死了。我还记得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桑无时迷朦的金眸中浮现一丝嘲弄,心里好笑地摇摇头,无聊地看着这个女子一直在滔滔不绝激动的讲述她以前的光辉历史,大多都是些残忍暴力的作为。她心中憧憬的魔界与大多数人都相同,甚至桑无时曾经也觉得魔界之人应该都是像这个女人一样,但实际上不是。浮屠宫里,除了迟夙和无劣能称得上残忍,其他人虽然手染鲜血,但是也很少折磨人,动手也必然有理由,无端泄愤只会招惹仇很。还有不同的是,浮屠宫里除了无笙是个医不会动手屠人,真真实实真小人的无恨更是从未亲手杀过人,所以她的灵力很纯净。 此时昏昏欲睡的无恨轻轻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轻飘飘开口道:“迟大人,这女人也是千里迢迢地赶来,看起来也是真的喜欢浮屠宫,且她的“能力”也还不错,管奴隶牢正好。”实际上是她有些累了,在这撑着头睡又不舒服,这女人话太多,所以无恨这话几乎是带着一脸嫌弃地说出的。这魔界虽然收了很多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收,能力不强,实力没有,留她做摆设? 迟夙似乎也没听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只是垂眸逗着身旁的咪咕。桑无时看着情景,轻轻笑了下,也明白迟夙根本对着女人不感兴趣,挑眉淡淡道:“戾气是有,但是……这种人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她这话说的哪里不对,屋内的气息瞬间骤降,上方的迟夙逗弄咪咕的手忽的一顿,指尖微扬间,床下一只刚刚落下的鸟儿刹那间被他捏死了。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无恨与无劣顿时驱赶了疲惫,精神起来。 迟夙缓缓起身,宽大黑袍随意散落在床边,双手交叉至一起,妖异的面容上一片阴沉晦暗,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散落的华光将光晕落在他面上,狭长眸子如墨黑的深潭,暗不见底,似乎在看着桑无时。迟夙喜欢笑,荒唐的,浮夸的,嘲讽的,他喜欢看世人的丑态,旁观旁人的反应与心思,那些他的所有情绪都隐没在他意味深长的笑声中,可此刻他没笑。良久,薄唇微动,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留下。” 桑无时眼眸微垂,也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若是往日她会觉得,迟夙绝对不会留下此人的,如今却……因为她说错了话?罢了罢了,留下就留下吧,总之对她没什么威胁。至于迟夙,他既然没说他自己是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她也不便多问,总之还是与她没关系。 走出楼梯转角,却见到一袭暗色襦裙的无灭和白衣出尘的无恨,二人正在交谈什么,桑无时淡淡一瞥,就要离开,无灭却叫住了她,“听说迟大人留下了个什么姑娘?” 桑无时回头,一脸无辜摆摆手,示意不知道。无恨微笑道:“记得不太真切,好似是只鸟妖。” 无灭妖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真是……现在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魔界了。”无恨闻言只是客气一笑,便离了这里,而后昏暗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们回头,却见是一脸沉默的花鼓,她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走下来看着无灭轻声开口:“这位是无灭大人吧,我早就听闻过您,听说您的实力是最不可估量的,如果有机会还希望您教教我。” 无灭神色古怪打量了她许久,挑着眉没说话,那女子脸上神色更是难看,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棋爷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微微向桑无时和无灭躬身,对着花鼓道:“姑娘,跟我来。” 桑无时和无灭回去的路上,无灭一路都在皱眉抱怨,“这都什么东西,弄得浮屠宫不伦不类的,迟大人怎么会让这样的人留在宫内,有什么来头吗?” 桑无时走得缓慢,慢到带着点闲庭阔步的味道,勾勾唇,有些不在意地笑道:“许是开心吧。” “这极乐城近些日子求见迟大人的人不在少数,这还是第一个留下了的,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脸也长得一般般。”无灭恨恨道。 桑无时扭头好笑看了她一眼,“不满你去和迟夙说啊,和我抱怨什么,我可没心情听你说这些。”说着就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没有理会身后面色难看的无灭。桑无时知道她之所以不满,是因为她觉得浮屠宫是个很苛刻的地方,所有在这里生存的人都要有强大的本事,而花鼓此人平平无奇,唯独那么几分疯劲有点类似迟夙,对于无灭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无疑这是个打击。 …… 极乐城在浮屠宫七刹来之前还是热热闹闹的,来了之后,城主为了不让各界嘈杂人等扰了他们的休息,直接将整个黑市的位置搬到了十里外,所以在这楼阁内的两日倒也算是安逸平静。而对于他们几人来说,虽然往日里都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出门在外,且迟夙还在时他们都会消停一阵子,装也要装出“其乐融融”的样子。 一间明亮大堂内,桑无时百无聊赖地泛着瞌睡听着无灭和无怨细细讲着目前冥海古神大擂的一些事宜。无怨的声音低低沉沉,她越听越困,反正那擂台自己也没资格上,到底是为什么要所有人在这里听这些?再次困倦打了个哈欠,却突然听得对面桌前的无恨一声轻笑:“你还别说,这极乐城每次准备的糕点都还挺好吃的。”她在对身边一声不吭的无劣说话,说着纤纤十指轻轻推了面前的糕点至他的面前。 无劣没有拿起,反而伸手指了指坐在最外面的黑衣束装女子,语气满满地不开心:“这谁啊?” 腰间别着短刀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再次好脾气地强调了一遍:“我叫花鼓。” 无劣身形动了动,“就是之前迟大人留下的那个?” 花鼓沉默着点点头。她应是在这两日内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索性话也就少了很多。 呵的一声冷笑,无劣伸手拿了一块无恨推过来的糕点举到唇边,薄唇动了下,“她有什么特别吗?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大家都看不到他斗帽下的脸,但是那嫌弃的语气人人都听的出来。而无灭闻言,早就停下口中之事,直接笑出声来。倒是上座的无怨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声音有些沉:“既是一个姑娘,你又何必这么凶,大人留下了自然有大人的理由。” 第一百六十章 大厅里的所有人许是都没有想到平日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流的无怨此时会替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桑无时半睁着朦胧的双眼,轻轻扫了无怨一眼,唇角不由浮现一抹冷笑,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话,但她知道。那个自己曾经就是这么在众人欺压无视中成长到如今七刹位置的人,许是深有感触地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处境吧,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多说一句。只是让桑无时觉得好笑的是,自己曾经在这种时候替无怨出头时,是不是也像他此刻为花鼓说话这般的,可笑呢? “我有真凭实力的。”再次打破沉默的竟是花鼓,听了众人是调侃,她脸上满是被轻视的难堪,眼里冒着的傲气显出那股不服输的强劲。 无恨抚了抚自己胸前长长的黑发,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而就在她话音一落之时,说那时那时快,无劣原本静坐在桌前的身躯猛然一窜,一个回手瞬间移至花鼓面前,一手直接抓住她的头发,也只是须臾之间,按着她的头就往身后的柱子上撞去! “无劣!” 若不是无恨那一声惊呼喊得快,恐怕那花鼓的脑子早就开花了。 嫌弃地丢开她,无劣发出的嘲讽之声更加明显,“真凭实力的废物?” 无灭掩唇妖媚一笑,“无劣你可别吓坏了人家,或许她的认知里自己已经就很厉害了。”桑无时轻笑了两声,看了一眼那被随意扔到地上的女人,头发早已散开,狼狈地跌到一角,双目惶恐,看来刚刚被无劣吓得不轻。倒是一直默默无言的无欲似乎有点不厌烦这种场景,二话没说蹙眉就先离开了。桑无时眨眨眼,好像她印象中无欲似乎一直寡淡如水,最不喜这种热闹了呢。深感无趣,桑无时也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离去。 无恨无语地看了一眼阴沉沉是无劣,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将花鼓扶起来,脸上是一片温柔的笑意,“你莫要放在心上,毕竟这里是魔界,无劣向来是这般脾气。我是无恨,不介意的话,以后叫我姐姐吧。” 花鼓抬起苍白的脸,咬着唇良久未发言,最后低低说了一句“谢谢”后轻轻推开了无恨的手,而后者似乎有些诧异,但随即笑笑也就作罢。 “被无劣吓成这样的人我都好久没看到了,只是无恨你这脑子也不灵光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去扶人呐。”说话的是经过门口的桑无时,她红衣衬着的脸上,莹莹雪色的脸上是淡淡的讽刺。 无恨也不恼,翩翩白影也走向门口,“她刚进魔界,有些东西要先适应,也并非所有人都和无时你一样什么都能应对自如啊。” 桑无时眸光微动,无恨这人是个笑面虎,从她进入浮屠宫至今,与她明里暗里交手数回,从未见过有她生气或者失态的时候。且这人还很会说话,好的坏的都能说得让人无法挑剔。看向花鼓,她淡淡开口:“当年我进浮屠宫的时候,从来不接受别人突然的示好,如无恨所说,这里是魔界啊,坏人怎么会对你好呢?” 花鼓咬着唇低下头没再开口,无恨经过她旁边时,优雅一笑,“你先养好自己的伤吧。” …… 从议事大厅出来,桑无时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无欲,这小子似乎那天从迟夙房里出来后就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 轻轻推开无欲的房门,入眼的是一间极其雅致的房间,白玉墨台,木制屏风雕栏,棋案书桌,文雅精巧不乏舒适。果然,这家伙倒是一直很会享受。 红衣轻动,她缓缓抬步走向棋盘边上那个秀雅绝伦,清淡雅致的美公子对面坐下,言语带笑:“刚刚下面吵起来的时候,我见你先走了,怎么又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无欲看了她一眼,执棋的手未停,好看的指尖轻轻拿起一颗白子,白玉晶透,竟也不如他指尖那般温润灵秀。“又不是来浮屠宫第一日了,早已习以为常了。” 桑无时眨眨眼,一瞬不瞬看着他清淡的面容,“你气色不好?” 轻轻落下一子,无欲微叹了口气,抬眸认真的看着她,“无时,你不要去招惹无恨。” “我怕她?”轻蔑的笑浮现在她脸上。 “但你让自己受伤了。”他的目光落至桑无时右手手腕的绷带处,眼神有些复杂。 桑无时也看向自己手腕,不在意笑笑,“如果这都叫受伤的话,我现在早就千疮百孔了。” “你和无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这般针对呢?” 一手托着腮,桑无时似乎很是认真的看着他案上的棋盘,淡淡道:“因为区区一个人族堕化的魔抢走了高贵且一直在努力认真的龙的东西,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无欲垂了眸子,再次执起一子,“如果你不出现,无恨的地位一定是最高的,她很出色,什么都能做到最好,曾经迟大人也一向看好她。” 抬起眼,她故作气愤道:“你当着我的面夸我的死对头,是下了逐客令?” 无欲:……“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无恨有什么冲突。”那双温润清淡的眸子静静看向她眉眼带笑的模样,眉间蕴着一丝挣扎,“无时,论起出身地位以及很多东西,你都很吃亏,如果你们真的针尖对麦芒,最后留下的不一定是你。” 桑无时挑眉,“何出此言?” 落下白子的手有一瞬的停顿,继而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因为有人告诉我,卑微的人就要跪着,直至你能杀了他的那日才有资格站起。” 她突然没有说话,金眸光晕动人,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人的眼睛长在最上面,而不是长在脚底下吗?” 无欲:…… “因为老天要告诉你,要俯视别人,不要仰望别人。”她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意,听得无欲一愣,随后无语看向她,“你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她却没有笑,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比我高贵,比我具有先天优势,却又喜欢仰视别人,那种姿态想想都很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欲的眸内快速闪过一丝什么,语气有些复杂:“比你高?” 桑无时霎时嬉皮笑脸抬起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两下,示意自己说的是身高,无欲淡淡一笑,就扯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这么突然来找我,没去见见无怨他们?” “因为我想你了呀。”理所当然的语气。 屋内静然美好,窗外微风轻轻吹起面如冠玉男子额前的碎发,晨华暖晕都似被他蕴于眸间,温然却又带有丝丝黯淡,那双眼,似隔着万语千言,望向她。 桑无时趴着棋盘上侧着脑袋看他,“想着我的小美人好像受了委屈哦,从迟夙那里出来就可怜兮兮的,啧啧啧……” “无时……”无欲突然出声打断她,“如若无心,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你也说过我开不起玩笑。”他,会当真的。 好笑地瞥他一眼,她抬起脑袋,“这都不能说了?那好吧,那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那算了,我走了。”说着就站起。 “哎......” 侧过脸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看的脸上似乎又有些不自在,桑无时挑眉,“嗯哼?” “你都来了......就坐下说会儿话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他道。 “我可忙着呢,大事小事,还有几个人虎视眈眈要弄死我,怎么会没事呢,你也不要这么牵强嘛……”脚步不停,红衣已经离开内室,无欲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叫住她:“无时……好好好,我希望你留下了陪我说说话。” “唰”的一下,她就灵巧地坐了回去,眉眼弯弯,“不胜荣幸。” 无欲好笑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桑无时如小猫一样趴在桌子上,眨着灵动大眼,“迟夙欺负你了?” “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他无奈。 “骂你了?还是怎样了?”依旧紧追不舍地问。 他突然笑了起来,纯净好看的脸忽的凑近她,玩笑道:“怎么?你要替我报仇?” 桑无时微愣,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挑眉笑道:“他怎么欺负你的,以后你有能力就欺负回来,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缓缓移开脸,无欲垂下眼眸问:“那个新来的花鼓是怎么回事?” “管他呢,反正不关我的事,许是迟夙兴致大发。” 他微微蹙眉,“可我听无恨说,迟大人好像有些微妙情绪,似乎不太开心。” 桑无时认真看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笑问:“你和无恨单独见过面?” 看着她一脸探究的神色,无欲无奈叹了口气,“我们是朋友,很久以前刚进浮屠宫时就相识了,她帮过我很多,之所以说起无恨的事,是因为……其实我比较了解她,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怕你吃亏。”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有些担忧,桑无时却听得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聪明咯?”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都这么奇怪!”他很是无语。 “是啊……我这么笨那哪里斗得过你的无恨姐姐呢。”仍旧笑嘻嘻。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因这话的真假而思索很久,现在这般无心,倒也省了这些麻烦了。 …… 后来棋爷送了明确他们各自任务的锦囊,无欲是协助无恨无劣在古神大擂召开前后时间内寻找拂尘珠,因为那是个鱼龙混杂的五界大盛会,兴许拂尘珠现世的可能性很大。而桑无时对于自己仍旧没有被安排这件事如今倒也不怎么上心,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关于拂尘珠的事,尽管迟夙曾经扬言愿意替她背下偷取珠子的黑锅,但实际一直都没有放下。其实如果愿意,迟夙要是亲自出马寻找拂尘珠,或者是……寻找早已消失众人视线已有万年之久的扶风仙君翊泽,怕也是轻而易举。但他却从未如此做过,是不是没有想到拂尘珠仍旧在仙界呢?桑无时想。后来无欲针对她这一疑惑又言,迟夙曾在她去往千山时就早早出关,具体去向无人知,但似乎又去了扶风一趟,还带回了些伤。 而对于迟夙会受伤,桑无时却是很震惊,因为除去那次在人界他与清风的对仗中,结界被毁的他受了些伤,这么多年她看到的迟夙都是那般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样子,又怎会受伤?而区区仙界扶风,就连曾经的清风仙首都不是他的对手,又怎么会有人能伤到他呢?而迟夙如今又在这个关头让无恨和无劣去寻找拂尘珠,他一月后也会亲自前去冥海古神大擂,为何不亲自出马呢? ……其实桑无时在意的不是他受伤,而是“他因为受伤才不亲自出马”和“他平安无事却派遣无恨与无劣”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如今想来,竟是其一吗? 曾经她有想过迟夙是否有弱点,这个想法却于千百年的见证下消失殆尽,而现在,她又不安了,若这次不是因为他大意了,还是说……他真的有弱点?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扶风派的人找到了迟夙的弱点? 总之,当桑无时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开始坐不住了,她必须要弄清楚迟夙的想法。他是故意在耍她,试探她,还是真的受伤了。于是在她还未提前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迟夙的屋内,甚至忘了敲门。 然后她看到的就是迟夙双腿勾在床沿上,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横躺在床上,那简直就是一副无聊至极在床上胡乱翻滚的模样,还好她见怪不怪,要是让浮屠宫外其他人瞧了去,怕是要惊掉下巴。而看到突然进来的她,迟夙似乎有些惊讶,幽黑的眼眸淡淡扫过她。 桑无时站在屋内中央,却一时间有些沉默,本来她在踏进门槛之时,想了很多即将开口试探的话,但思考了一会儿,她还是直接开口问道:“迟大人,您受伤了吧?”没错,她的确是很认真想了很多说辞,但迟夙这个人很擅长找别人的漏洞,无论怎样的谎言都怕是会留下后患,所以直接问是最干脆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床上的他微仰着头,双眉狭长,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诱人的薄唇有些上扬,那双深邃暗然的眼看向她,却带着点复杂的探究,“谁告诉你的?”他问,也没有否认。 微微沉吟,桑无时道:“无恨说您最近气色不好,好像是受了些伤,虽然我是无意听到的,您知道的嘛,无恨和我不好,她可不会和我说话。” “嗯?”尾音带着丝丝懒意。 她继续解释道:“我去看了下无欲,正巧无恨也在,便没有进去,听了几句闲言碎语。” 迟夙微微一挑眉,眼眸眯了眯,“所以是无恨说的?” 桑无时乖巧笑道:“我自己听到的。”面上虽是一片镇定,实则她隐在红袖下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紧,这祖宗可别再问了,再问她就编不下去了。 幸好,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而后那双幽黑的眸子又扫了过来,“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您呀。”桑无时勾唇笑道。 而他却忽的双眼一眯,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危险,“看够了没?滚!” “喵呜——喵呜!”床沿上的咪咕也冲着她叫唤了两声。 她的身形微微一僵,面色沉了沉,不再言语就转身离开,但走了两步还是回头,“迟大人,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动静,迟夙闭着眼,不理她。 “您怎么这么冷漠啊?”她声音有些不满和小小的委屈。 床上的人睁开眼,眼底却是透着不耐烦,“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哦,我走了。”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腿却没有移动半分,不行,她要知道他伤口在哪儿,或许那就是他的弱点呢?以后要是自己不小心被他玩死了,还能有个出路不是?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反而向前走了两步,但一声低沉的声音却从迟夙嘴里吐出:“滚!” 脚步停下,桑无时编好的话又生生收住,“哦。” 红影移动,快到门口时,迟夙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回来。” 狠狠一转身,桑无时有些气恼,“我到底是要怎样啊!”迟夙却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扬起红唇,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浮现一丝隐隐的愉悦,“说吧,干什么来了?” “我就是从来没见过迟大人受伤,太惊讶了,就过来看看,很好奇是何人能够伤到您?”她这话一落,迟夙声音蓦地一冷:“失误而已。” 桑无时嘿嘿咧嘴一笑,三两步走到迟夙床下,撑着脑袋看着他道:“我就知道,肯定是迟大人失误了,不过小伤也是伤,如今无笙下落不明,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上手的。”听到她这话,迟夙却懒懒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就没动静了。 又是习以为常的沉默,每次他不说话的时候她都会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小声骂咪咕,观察一旁的东西,或者透过窗户去看看天空,想些有趣的事。就比如此刻,她的眼就不断扫视这房间各物,倒是不多会儿,迟夙又翻了回来,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离她不过一掌之隔,很近很近。 他幽暗的眼眸中倒映出桑无时金眸点点,清艳绝俗的小脸,她似乎有些无聊,脸上有着淡淡的呆愣,竟显出有些娇憨。迟夙微微勾唇,“你看什么呢?” 桑无时回神,笑着指了指床尾一个花瓶,道:“啊……那个瓶子还可以,这极乐城的人眼光不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迟夙的眼角好像抽了抽,床沿上小小的黑团子眸光幽幽,喵呜了一声,竟是带着些许嘲笑。她咬牙瞪了一眼那只臭猫,却听得迟夙淡淡的嗓音响在耳畔,“滚过来上药。” 桑无时无语,“大人,我已经很过来了……”嘴里这么说着,但实则心里一喜,这可是个好机会。 “你会么?” “我会。” “出差错我弄死你。”虽是阴狠的话语,却没什么威慑性,反而带着丝丝漫不经心。 桑无时无奈摊摊手,“那我不会。” 满屋子里咪咕不屑的喵呜声再起,迟夙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撑额,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也不说话,幽幽看了她一眼,就轻轻合上眼眸。 好吧,她拿起一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仔细瞧了瞧,才看向迟夙伸向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撩开他的袖子,却突然一怔。原本应是白皙好看的手腕,此刻手腕深处直至半个手臂都已经发紫了,更甚的有些都开始溃烂。桑无时深深吸了口凉气,这好像是毒,但她又不能确定。只能小心拿着手里小瓶的东西,轻轻倒出一些粉末,涂在他的伤口上……好像是这么做的。飞速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掩下了眸中各种思量。兽族是不会有这样的伤的,兽族一旦有伤,可以用内力强行压制,亦或者用法术抵制,总之不会在外表表现出来。但是迟夙的手臂现在已经变成这般严重的模样,很明显不是他不想压制,而是他不能。只有人族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法力。或者是……迟夙的法力不是他自己的,所以他不敢强行压制,再或者……迟夙的身体,或者他的手臂就是人族的体制。总之,在低头的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东西,大致都在徘徊着……迟夙到底是个什么。 这么思索着,手中的力道却没控制好,微微用了些力,下一秒他阴冷不满的声音就冷冷响起:“你弄疼我了。” 被他这么开口一吓,却又不小心再按了一下,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噼里啪啦声,是迟夙一下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药瓶,以及殃及了屋内众多精致华丽的陈设物件。桑无时被他吓得早已站起连连后退了几步,皱眉道:“我都说了我不会,你非要我做!” 放下手,他却直接闭上眼不再看她,只是双眉微微皱起,语气有些冷冽:“废物。说出去一个字,你知道后果吧。” “哦。”桑无时乖乖应了一声,走上前将掉落在地上的小药瓶捡了起来,好像很珍贵,他要是不要她就拿走了,站直身子的时候,又瞥了瞥床上双眉紧蹙的男人,努努嘴道:“我本来就是来给迟大人找乐子的,您不喜欢就算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但她的话音一落,迟夙却忽的睁眼,静静看着她,招了招手。 哎,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桑无时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又再次坐到了他旁边,看了看迟夙平静慵懒的面容,她抿抿唇,金眸中涌现一抹挣扎,但最后还是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终于问出口:“迟大人,您知道……翊泽吗?”她问的有些小心,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迟夙脸上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表情,但看了很久很久,她很失望,因为迟夙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平日幽暗深邃的眸子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似乎她提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却让桑无时心里有些寒,他果真知道或许拂尘珠的丢失与翊泽有关系吧,所以才在自己突然提出这么个消失了万年的人时,一丝惊讶的情绪也无。那当初她那些因为寻找拂尘珠无果而受的惩罚到底又算什么呢? 微微垂下眼眸,想要掩饰眸内那些复杂的心绪,但突然,脸颊传来一阵微凉,蓦地抬眸,只见是迟夙抬手将她垂于耳畔的发轻轻别于耳后,修长白润的指尖却还停在她的面颊上,被他轻轻抚摸过的肌肤,带着丝丝酥麻,点点微凉。他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白皙的肌肤上似乎流动着淡淡光华,如同漫天琉璃散落的光,美得让人惊叹,却又朦胧得让人惋惜,他深邃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似蕴含了万般缱绻,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那般缥缈。他的手缓缓上移,突然轻轻抚上她的眼角,却未开口。 桑无时看着他,忽的毫不客气拍掉迟夙的手,咧嘴笑道:“看迟大人这样应该是知道的。我怀疑是他拿了拂尘珠。” 被拍掉手的迟夙仍是面无表情,眸色暗了暗,却还是回答了她,只不过声音懒懒的,“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我那不是怕没人相信我嘛,毕竟人家什么身份。”她勾唇笑了笑,唇角却含了一丝嘲讽。迟夙闻言眼神也莫名冷了一瞬,下巴微扬,示意桑无时接着说。 她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我那日仔细想了一番,翊泽这个人,我们所知的太少。但他拿了拂尘珠反而让我受了那么多罪过,最主要的是他欺骗了五界所有人。”看了看迟夙表情没什么不对的,就接着道:“您看啊,他骗了扶风,也骗了长生门,但是仙界还是对他称赞有加,为的什么?因为他资质高啊,生来带有神脉,那可是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迟夙冷冽的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红唇轻启,“继续。” “先不说仙界之人是否知晓翊泽偷取拂尘珠一事,我觉得,他想拿拂尘珠是早有计划的,甚至于他万年前的消失也是如此,为的是不连累扶风派。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很在意自己的种族的,这种仙界之人嘛,最在意什么名誉啊,善恶之论了。您说,他如今把矛头引向浮屠宫,对我们来说是……” “欺骗,栽赃。”迟夙平静接着她的话。 “对!就是欺骗栽赃!还有就是他愚弄了我们,您说这种人,我们要怎么处理他呢?”她说的义愤填膺,金色的眼眸中似乎真的有簇熊熊小火苗在燃烧。 迟夙面色一凝,修长的指尖忽然放在唇边,双眉微蹙,似乎也在思考,“嗯…..啧啧啧……”说着,还一脸纠结,似乎真的在想怎么处理翊泽。 桑无时眨眨眼,“这种人杀了都不解恨,而且每天打打杀杀的,都腻了。”说着直接趴在床边,清丽的小脸直接凑到迟夙眼前,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迟大人,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把他交给我吧。我们来做个游戏,我会让他自己承认拿了拂尘珠,只要您给我时间。我会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伪善的面具,让那些仙人们呀,那些相信他的人呀都知道这个事,您能想象到那些人的表情吧?”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唇角扬起的笑越来越大,薄唇轻动,“震惊?惶恐?呵……” 桑无时也笑了,“对于翊泽那种人来说,他既然敢这么做,那就不是个怕死的人,死是解脱。”听到她这句话,迟夙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路是他自己走的,我们只不过小小的帮助了他一下,最后拂尘珠还是我们的,他也会身败名裂,以最痛苦屈辱的方式死去。所以迟大人,把他交给我,好不好?” “不好。”出乎意料的,迟夙竟然一口回绝了她,眼里突然浮现浓浓的玩味。 “为什么!”桑无时直接站起,声音有些拔高。 迟夙缓缓坐起,咪咕乖巧地跳到他腿上,黑色袖袍动了动,他一手抚着咪咕的脑袋,很是漫不经心地抬起脸看着她:“你知道我要杀他了?为什么?” 她顿了顿,手轻轻捏了捏手中红衣,眼神却晶亮:“把您伤成这样的,是他吧。”陈述的语气,“他知道您的弱点,对吗?我知现在的翊泽似乎有些脆弱,所以你让无恨是去杀他,而不是去找他。” “呵……”他眼角尽是阴冷的嘲讽,却也没有否认。 “您不能这么做!我有自己处理他的办法……他死了我怎么办,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一个偷取拂尘珠的帽子?而且他杀了小蛮,虽然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但她却是我唯一的朋友!想起她的死我很痛苦!”桑无时情绪有些失控,红袖下的双拳紧紧攥起。 “所以你当初不是找不到,而是故意的,是吗?”迟夙问。 “当别人对你有恶意的时候,就要先一步宰了他,这是您告诉我的。”她的金眸闪着逼人的光亮,紧紧盯着迟夙面若冰霜的脸,而听闻这句话,他忽而勾唇笑了笑,故作一脸茫然之色,“啊……有吗……让我想想……” 第一百六十四章 桑无时忽而深深吸了口气,盯着迟夙深谙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迟大人,你难道不想要拂尘珠吗?” 谁知话音一落,迟夙突然站起身来,笑得肆意张扬,“哈哈哈哈那是一些愚蠢的弱者拼命争取的东西,似乎有了它自己就会变强,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不需要它,我已经很强了。” 面前的桑无时仰起头,直勾勾看着迟夙眼底那抹真切的不屑与傲然,眸内情绪万千,“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那么在意?”为此她真的连着倒霉至今。 迟夙轻轻挪动脚步,修长挺立的身姿很是好看,暗黑长袍在华美的地毯上托曳出简朴大气的颜色,静垂的万千青丝下是他美得让人心惊又桀骜张扬的脸,“因为我听说它很漂亮,我听说他可以让仙界数万年基奠毁于一切,毁掉就好,那地方让人恶心。” 桑无时突然默然,看了迟夙良久才问:“您就不怕五界再一次讨伐浮屠宫吗?” “哈哈哈哈我好怕啊……想起来我就瑟瑟发抖,怎么办呢哈哈哈……你说怎么办呢?” 她蓦地笑了,“您既然连五界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翊泽呢?” 周身气氛骤然凝固,迟夙身上一瞬间散发出的冷意瞬间让桑无时身体一僵,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清冷无比:“你说我怕谁?” 镇了镇心神,桑无时还是笑道:“我说的东西您明明很感兴趣的,但是您没有同意,那是因为翊泽既然如今伤到了您,所以您怕留有后患,才会让无恨去杀了他,不是吗?” 迟夙忽的抬起脚步缓缓走向她,唇角微勾,那双幽冷如寒潭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你是越来越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桑无时也看着他的眼,不曾躲闪分毫,“因为愤怒,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他死,但是这不公平,他不该受着所有人的尊敬而死去,他应该最屈辱地死去!” 停在她眼前的迟夙,垂着眸子看她,看着她金眸中的万千华彩,唇角微扬,突然轻轻笑道:“你刚刚说你干什么来了?” “我来看望您。”瞬间收好情绪,她弯眸笑意吟吟。 “嗯?”他挑眉。 “我就是来看看望您的,我发誓!”她对着他眨眨眼,抬起红袖间细长好看的手。 迟夙却啪的一下打掉她的爪子,幽幽瞥了她一眼,又回到床头懒懒靠着,“别发誓了,没有一个魔是遵守承诺的,听得刺耳。” 桑无时抿唇,突然又不说话了。然下一刻,他幽幽的声音又响起,无悲无喜,“我好疼啊。”她看过去,迟夙的眉心微蹙,似乎说的不似作假。 唇角动了动,桑无时有些无奈,“那怎么办?” “疼得我想杀人。”还是那般不带悲喜的嗓音。 她愣了愣,“这里……好像也没多少人,您要是把这楼阁里的人杀了,可就没人伺候我们了。” “啊啊啊!!烦死了!这群蠢货!”他猛地倒在床上,黑色袖子一扬,一道劲风所过之处所有屋内陈设全部碎个稀巴烂。桑无时眼角抽了抽,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他在床上不住的扑腾,咪咕黑色的身影到处乱窜,闹腾中迟夙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桑无时从未听过的阴寒冷冽,“老子一定要宰了翊泽,一刀一刀!将我承受的痛苦悉数奉还!” 桑无时默了默,还是走到了床边,看着快要缩成一团的他,眸中涌现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好像很怕疼,就连她都不会想到那个浮夸傲慢到不可一世的迟夙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同一个害怕吃药的孩童般,仅仅是因为……他手疼。她抬起手想安慰安慰他,可是举了半天,没有落下,还是收了回去。而后又沉默看了他良久,最后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迟大人。你只要不想着疼,就没有那么痛了,想点别的开心的事。”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些废话,他要是能想到就不会这样了。 迟夙没有理她,侧在床榻内侧的面容她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样了。抿了抿唇,她的眼里突然有丝不知所措,右手再次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迟夙突然微微一动,似乎在抬眸间看到了她手腕的伤,也不知道那时他在想什么,忽然抬手冲着她的伤口就是啪的一下! “嘶!疼疼疼!”桑无时猛地抽手跳了起来,一双金眸死死盯着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 嘴角抽搐,桑无时猛地弯腰,“你!我也打你一下!”说着手中丝毫不留情地朝着他受伤的手臂一下就拍了过去。 房内立刻传来迟夙凉凉的抽气声,“你想死?!”然后又是反手报复。 “啊……我…我掐!” ……就这样,他们俩像两个神经病一样在床上闹腾了许久,彼此都由最开始的疼痛转为麻木,最后都安静了下去。 良久良久,偌大杂乱的屋内,只剩彼此轻轻的喘息声。 “喂。”是毫无形象仰躺在床上的迟夙开口了。 同一侧躺着的桑无时双目无神望着头顶明黄帷幔,“我在。” “对你来说……上不得台面是什么样的人?”他问。 她轻轻侧头,玩闹散落的黑发凌乱铺散在白如玉瓷的脖颈以及鲜红如血的红衣上,白净绝尘的脸上晕着淡淡微红,清凉醉人的金色眸子静静凝视着他片刻。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微微勾起的唇,那张完美无缺的侧脸上映着屋内明亮灯光的华晕,带了些许魅气。 桑无时唇角动了动,她觉得他既然这么问了,那定然是有想要的回答,可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答才最完美,犹豫时,身侧的迟夙却忽而笑出声来,似乎问出就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 她叹了口气,也没言语。就这么躺了一会儿,迟夙似乎有些困倦,然下一刻却突然蹭了蹭,几乎是毫无形象连蹭带爬来到她身旁,整个人直接歪过来,如一个小孩般,将她的身子当成枕头直接靠在了她的手臂上。 桑无时愣了半晌没动作。此刻她该是会惊讶?亦或者会震惊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她完全没有那个心情!因为他压在了她的伤口上! 脑子只有一个字!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一脚踹下床! “疼吗?”罪魁祸首似乎极其困倦,嗓音连尾音都是懒懒的,而且, 还在笑! 轻轻呼了一口气,桑无时突然笑出了声,“迟大人……我要你陪我一起疼。” “别说了,我要睡了。”慵懒的声音中带着点点愉悦。 桑无时:……谁来救救她…… …… 那日晚间,经过迟夙那么一闹,桑无时本来没有多严重的伤口一下子就恶化了,那时她突然发现无笙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她走在楼阁一层安静悠然的林园小道时,突然发现前方草丛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身形干练,面容清冷,却又好像有着淡淡的憔悴。桑无时瞥了一眼她,就继续上前走,花鼓见到她垂眸就往一旁蹭了蹭,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走了几步,桑无时又回头看她,“你在这儿干嘛呢?” “嗯?”她有些茫然抬头,似乎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几日没人理我,我出来看看。” 桑无时挑眉,看着坐在地上面色有些颓败的女人,微微沉吟。其实这个女人也没有那么差劲,众人看不起她原因是她太浮夸,且不知进退,也不会讨好人,没有新人该有的样子。“你想见谁?”桑无时问。 “迟夙。”花鼓毫不迟疑答道。 桑无时淡淡道:“那你最好不要去了,容易死人的。”抬腿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你怎么还不走?” 女子似乎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闷闷道:“我想见他,我想要证明自己。” 她来了兴致,“为什么?” “我憧憬他,他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一直这么坚信着。” 桑无时嘴角猛地一抽,金眸内闪过一丝惊悚,“你……憧憬…谁?”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怪异,花鼓抬头看她,有些不解,“怎么?” 摆摆手,桑无时收好情绪,淡淡道:“无事。” 看到她手上缠着的一圈圈绷带,地上女子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桑无时无语瞥了她一眼,“这还用问吗?” “我给你看看?”她站着身,身形比一向高挑的桑无时还要略微高出半个头,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微微仰头,桑无时心里暗自感叹了下这身高,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会吗?” 花鼓却点点头,脸上认真的神色不似作假。 ……桑无时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开始被她否定了的女人,最后竟然被她认可了。原因很简单,她帮她止住了疼痛。 桑无时房内,一袭劲黑衣衫的花鼓正坐在桌前埋着头细致地为桑无时处理伤口,嘴里同时还絮絮叨叨,“这明显就是自己动的手,还好不深,若是别人一定会穿透整个手腕,想要命的话还会转一转……” 桑无时捂着额,有些头疼地打断她的话,“话说,无恨上次不是和你挺好的嘛,怎么你如今不跟着她?”这女人医术还行,就是有点话痨。 手中利落给她包扎了下,花鼓淡淡开口,声音有些随意,“我们说不来。我不喜欢她那种性子,绕来绕去听得头疼,我喜欢直爽的人。” 桑无时听到这话笑了,“哟,你还挺有脾气啊,对你好就不错了,还敢挑?” 花鼓抬了眼眸,“挑怎么了,不喜欢为什么要硬凑上去,反正终归不是一路人,早早做决定总比晚一些强。” 桑无时弯着眼眸看她,这女人说话倒也是不卑不亢的,即使面对的是身为七刹的自己,竟也没有刻意的巴结和讨好。有那么几分的,她像她。“你来浮屠宫就是为了迟夙?”桑无时问。 花鼓放下手,突然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渐渐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天生就是坏人,我的能力也是这样预示的,我可以杀掉别人之后吞噬他人的灵力。而如果我不杀人,我的灵力就会渐渐消散,你说这样的我会是个好人吗?难道我不该属于这里吗?” 桑无时默了一瞬,唇角动了动,“其实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浮屠宫的七刹都是很少杀人的,除了,我。”看着花鼓疑惑的眼神,她笑道:“因为一旦做了特别多的坏事,指不定哪日就被仇杀了,尽管有厌倦杀人的缘故,但却毫无例外的,时间越长,他们做的恶事也就越少。大致是想活着吧。一般来说,那种肮脏的活儿,浮屠宫内会有人替他们做的。” 花鼓不解,“坏人不杀人,那怎么能叫坏人?” 桑无时闻言冷笑出声,“那个无恨,她从未杀过人,你看她像好人吗?” 花鼓:……沉默了片刻,她继续道:“我相信只要我杀了足够多的人,我就可以变得很强,只要我不听吸取他们的灵力,我就可以……” 蓦地一声轻笑,桑无时打断她:“你也算幸运,幸运我受伤了你能接近,算了,至少在这里我能保你平安,只要你老实听话,一步登天嘛,其实也不难。” 她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眉间有淡淡疑惑:“什么意思?” 无语地斜了她一眼,桑无时道:“我说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你的路一定很远。”花鼓的能力她有所看重,这个人想要变强其实也很容易,浮屠宫的奴隶那么多,且她会医,性子还可以。而且既然是迟夙留下的人,多半是有些前景的,低谷时拉一把,日后能为自己所用最好。而且,这女人有一点她非常欣赏。 笨,也是件好事。 …… 夜间,桑无时躺在床上,听着廊外传来的絮絮闲言碎语,有些烦躁。 “哎,困都困死了,我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他们每次都是这么晚回来……” “哎,谁不是呢…浮屠宫的这几位大人据说脾性都不太好,白日里少见也能保条命不是……” “可真是命苦啊……” 蹙眉闭上双眼,心里愈加烦躁。她的伤口恢复的很慢,想必是与她灵力受损有关。想着花鼓虽是医,但是与无笙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大,指望她能把自己医好,还是歇歇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倒是无欲这两日来看过她几次,见她的伤虽好了七七八八,但损掉了灵力暂时却不好恢复,提议让她干脆回浮屠宫无笙的故居看看,兴许还有些珍贵的药材。桑无时觉得也可行,如今浮屠宫内大多人都在这极乐城,回宫倒也方便,顺手拿拿无笙的药材也方便。 而如今她现在不适宜耗用过多灵力,所以这回浮屠宫的路程紧抓紧赶来回也要一日,也需速去速回为好。 天上太阳毒辣辣的,即使是在两岸青山垂挂的古道上,仍旧不见得一丝阴凉。而那幽绿道上此刻有一抹耀眼的红影在缓缓移动。她微喘着粗气,伸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心道这不用灵力赶路还真是有点累。而自己眼前蓦地出现的几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岔道小路又是怎么回事?咦?是哪条路来着?看了看右边的幽绿道路,这边吧? 桑无时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明明不远的路如今走起来却格外费力,她停脚时偶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石子声,回头,却没有人。她心生警惕,多坐了一会儿,那些微的石子声还没有停。隔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石道口转角处缓缓走出一人。 那个美丽的似梦幻般的少年出现时,就如同昙花般点亮了这偌大虚无的山谷,也驱散了桑无时心头的烦闷。他走得很慢很慢,悠悠哉哉的,步履不太稳,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见小鬼那模样,桑无时有些想笑,“你怎么是走过来的?” 子陌澄澈蓝眸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当初是谁说不许飞的。” 她笑了,眸内流转的华彩暗示此刻心情的愉悦,“可你当初都没这么听话过。” 说话间,小鬼已经走至她面前,突然向她伸手过来,弄得桑无时一愣,好笑道:“干什么?没有桔子的,你看我如今什么模样,怎么会带着那个?” 子陌神色淡淡收回手,“下次我希望你带。” “为什么?” 他微微抬起淡雅出尘的小脸,眉头突然微微蹙起,语气带了一丝认真,“签订契约的时候说过,你不能让我饿着。” 好笑地伸手扯扯小鬼鬓前晃动的小辫,他竟没有躲,这让桑无时一时开心起来,又扯了扯,直到他小脸表情微变时才放开笑嘻嘻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嘛。”对于子陌每次突兀的出现,她竟然适应了。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石头上,小鬼却瞅了一眼后,没有动作。桑无时无奈,俯身为他擦拭鞋边儿的泥土,头也不抬问:“你何时开始跟着我的?” “出城之后。”子陌轻声道,双眸看了看俯身为他整理衣物的人,小脸上突然涌现更多复杂的情绪。 桑无时站起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合着就跟了自己一路?“那你怎么不喊我?” 小鬼淡定摊手,“你这不是发现了嘛。” ……好吧,桑无时拍拍自己衣衫,挑眉道:“回浮屠宫就有桔子了。”伸了个懒腰就继续往前走。关于小鬼,她有太多疑惑,但是大多都没问出个结果来。渐渐得,也就不再主动问起了。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子陌却是距离她有一段路程,有些无奈,冲着他喊道:“快点!这个地方有什么景可赏!” “嗯。”他似乎轻轻点头应了,但步履却一点都没有加快,桑无时蓦地想起之前在彩渔镇小鬼也是这般,不禁好笑摇摇头。但是再定神一看,却发现与彩渔镇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步履不稳,却不像是还不习惯走路的原因,竟是有些虚弱的样子。 桑无时皱眉,这是怎么了?干脆又折了回去,随手又幻化出一根柳枝,走至小鬼面前递给他,无奈道:“我说你啊,是受伤了吗?” 子陌没有回她,只是双眼静静看着她伸过来的树枝,竟有些微微出神,而后没有如上次那般拒绝,反而乖巧地将手放了上去,轻轻抓住柳枝一头,抬眸轻声道:“走吧。”语气竟有些淡淡的愉悦。 桑无时挑眉看着他,兀自笑出了声,但还是像以前一样,牵着另一头缓缓步入这无端墨色林道中。许是心情大好,这次桑无时也不等他开口要求,就径自欢快哼起歌来。 “一只狐狸摇啊摇——一个美人红衣裳,还有一个白发郎——一个小孩光脚丫光脚丫——” “一只狐狸摇啊摇——一个美人红衣裳……一个小子陌光脚丫……” …… 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就像醉进一场梦,梦里有她所有向往的东西。 她从来不会问那么多为什么。 大约是知道问了,梦就会醒了。 …… 回宫的途中,有了小鬼,自然有了很多乐趣,但委实因着二人的速度磨磨蹭蹭,直至月上中梢,他们还没到浮屠宫,反而是进了一处不知名的树林。而后在桑无时的七拐八弯带路下,成功迷了路。 好吧,现在可以大方承认,她确实有些弱项的……那就是不太记路。尤其是浮屠宫通往外界的路,大约有那么三十几个口,不可能会有人一一记住那么多东西。 而他们所在的林子,说古怪也有点怪,但还真是蛮特别的。不是普通树林的漫林碧透,而是无数颜色各异的参天古树形成的偌大林子。漫天流萤,美不胜收,林海茫茫,树木高大繁盛,就连长在丛中色彩鲜艳的各色植物也是高大粗壮。林中静谧,却没有一丝骇人的妖魔气息,夜空淡淡月华洒下遍林,映得整个树林犹如仙境般熠熠生光,只是却很静,静得连一丝虫鸣声都无,安静的有些诡异。 走在林中一条灌木稀少的小道上,桑无时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是惊讶道:“哇哦……这里的树木真的好大。” 身旁小小的子陌毫不客气揭穿她,“你迷路了。” 无视小鬼的嘲讽,她却似乎真的有些开心,“你不觉得这里很有趣吗,我从未来过这里。” 子陌缓缓勾唇,“修行五千年的魔没有来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桑无时扯扯手中的树枝,瞪了他一眼,“喂喂喂,这尘世这么大,我怎么可能哪里都去过,我曾经修行的都是小地方,修行后就直接去了浮屠宫。而在魔界,主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叫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实际上自己的空闲时间不多的。” 而小鬼似乎没兴趣听她讲这些,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后,没再说话,二人迈着悠闲的步子继续往前走着。 许是一路过于沉闷,桑无时突然开口,“我说啊……” 然,就在她开口的刹那间,眼前所有世外桃源般的景象骤然全都改变了模样,如天旋地转般扭曲起来,霎时一阵巨大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桑无时承受不住这莫名灵力的冲击,猛地拉着子陌连连后退。 而后眼前的景象竟逐渐缩小,最后须臾就变成了一团彩色的虚无。她的眼前如被蒙住了般,看不见前方。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她拉起小鬼就冲着反方向跑开! …… 魔界极乐城。 那是一个精致华丽的房间,屋内各色奇珍异宝,梁玉陈设应有尽有,宛如贝阙珠宫。而那张宽敞舒适的大床上,一袭雅黑宽袍的迟夙正弓着身子坐在床沿,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轻轻合十,微垂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而他的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玄衣男子,那是无怨。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言的迟夙,声音有些担忧,“迟大人,吃些东西也好。” 迟夙闻言摆了摆手,脸都没抬直接冷冷拒绝,“闻着就恶心。” 无怨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仍旧劝道:“您的身子还是人族的体制,需要这些去支撑。” 不理会他的话,迟夙直接仰面就躺在了床上,平日妖媚至极的容颜此刻有些许苍白,隐隐透出几分虚弱的病态,双眸轻合,面色平静。 无怨似乎轻叹了口气,沉沉的嗓音响起:“曾经无笙说过,这世间之大,会医者也是四海皆有,如若有那聚魂灯,换魂之术也不是不能实现。” 他的话一落,原本沉寂空幽的屋内却忽的响起一阵低低的轻笑,低沉沙哑中带着丝丝嘲讽,良久后是迟夙轻叹声音传来:“换了就不是我迟夙了。”而后又是一声冷笑:“我就是有弱点,怎么了?让他们来杀我啊。你看那群仙啊兽啊,那群人的嘴脸和德行,他们不敢。” 无怨双眉皱的紧紧的,语气突然很沉重,“可是您不能总这样,以人族之躯受了这法力的伤,很痛苦不是吗?如果可以做到,您就是最强的那一个,没有人可以伤到您。” 黑色衣摆轻轻动了下,迟夙直接又躺回床上去,懒洋洋闭着眼,任由满头青丝散乱,精致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弱点,不会痛的人,还算是活着吗?”勾了勾唇,继续懒懒道:“我享受这种痛苦,它会无时无刻提醒着我,让我更加强大,更像……活着的人。” 轻轻叹了口气,无怨站起身,“也好,当我此行什么都没说过。”他说这话时,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迟夙,眼眸中忽而涌现一股复杂,而后猛地单腿跪地,沉声道:“我愿意化为迟大人的武器,为您粉身碎骨,只盼望您能替无笙报仇!” 迟夙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你一个灵,亿年才修作人形,千年才得法力,就这样送上你的命?” 地上的无怨温温一笑,“我还附在一棵小树的时候,就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修得人形,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我经历风吹雨打,满身伤痕。修行的路是孤独的,孤独得令人绝望,我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生命,那是我经历无数痛苦才换来的。”说着说着,他忽而垂了眼眸,嗓音逐渐有些低沉,“可我活得太久了,久到令人窒息,时常会想为什么我要活在这世上,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于是我开始寻找,这一路我遇上过无数的主人,有强者,也有弱者,尽管我与无时有诸多不快,但我从未后悔遇到他……” 迟夙并未发言,似乎在静静听着他的述说,又似已经睡着了一般。 “可无笙不同,她是第一个在乎我感受的人,而不关心我是否强大……这也是我留在浮屠宫的原因……”无怨抬起头,目光炯炯看着迟夙,坚定道:“所以我愿意倾尽我毕生修为,为她报仇!请迟大人助我!” 上方的人慵懒的嗓音脱口而出:“你就是个废物。” 无怨不气也不恼,苦涩一笑,“对,您说得对。再强大的灵,也只是一把武器,永远只能依附别人而活,当我这把武器不再锋利时,您可以随时将我抛弃。”叩了个头,他的声音带着无限恳求和沉痛:“只求您助我一臂之力。” …… 月上中梢,繁星清冷,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微凉稀薄的淡淡月华只透出些许的光,洒在一处幽暗沉寂的青葱寂寥山谷古道上,层层树影轻曳,座座山石屹立,而此刻古道上空的气氛却很是诡异沉肃。 “敢问何人拦路?”那是一个身披素服的仙家子弟,浓浓夜色中他的脸色带着警惕和防备。而他的身旁同样还有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清润如风,但周身隐隐流动的强大内敛气息显示此人也不是寻常之辈,他轻微蹙眉,也看着前方浓稠墨色温声道:“我乃伏以,我们是仙界长生门之人,此地不宜久留,前方是何人,可否报上姓名?”男子的话回荡在悠荡的山谷中,留下阵阵余音。 而他们的前方,微弱暗色中立着一个男子,衣袂飘飘,长发飞舞,气度若仙,背对着二人却丝毫没有减了气势。 “这……”伏以皱眉,而他身旁的云九则微微眯起眼,一脸不善的看着那挡路的男子。暗色天地间沉默了好一会儿,云九沉声开口:“师兄,我们耽误不得了。” 话毕,前方的男子缓缓回身。那是一个生的非常普通的男人,甚至在尘世中匆匆一瞥都不会惹人注意。于刚刚背对而言,此人确实十足气场,如今面貌虽减了几分,但在双方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但那二人便知此人不是善茬。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男子唇角微扬,轻轻展开了手中闭合的白扇,似乎没将二人放在眼里,轻微的动作竟带了些许魅气。 “公子何故拦路?”云九冷声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依旧立在前方,虽只有他一人,但周身气场却不可让人轻易靠近。 伏以也沉声道:“公子,此处有妖魔出没,还请速速离去。”几番言语下来,男子却依旧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微垂,仿佛眼前二人还不如他手中扇子有趣,那一举一动都是一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态,微弯的唇角是掩不住的轻蔑。而就在那空气似乎都凝固的一瞬,云九踩风而行,手中的书卷也赫然展开,灵力聚成的笔在空中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可惜,他的笔还未来得及挥,前方的男子手中折扇微微一扬,一阵强风袭去,云九下意识护住书卷,整个人却连连后退数十步,而他凝聚起来的灵力也在刹那消散。他,只慢了一点点。 伏以掩住眸中的惊讶,沉声道:“云九,不知来意莫要伤人。” “他就是来伤我们的。”云九心高气傲,很少受挫,眼下倒是被激起了斗志,手中灵力大盛就要再次出手,伏以迅速拦住他,“云九!”后者不甘狠狠看了一眼前方的男子,只好作罢。 “这位公子,我们只是感受到一只妖魔的气息,不想起冲突,还请你让一让。”伏以的脸色也是差的不能再差。 那男子也不知是何意,似一种挑衅,不让也不说话,沉重的寂静中,云九突然皱眉说道:“你很像一个人。” 风吹夜色,微凉袭人。男子月白衣袍飘飘欲飞,亮如星辰的深邃眼眸静然无波,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 一棵参天彩色大树后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泼墨青丝摇动,清丽绝俗的小脸上有着些许探究和好奇,“好像没动静了。”桑无时说着,就干脆轻手轻脚走出树后。现在这林子,除了鸟叫虫鸣,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而在她身后小小的银白身影,也是凑着脑袋好奇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跟着她缓缓走出。 拍了拍自己弄脏的红衣,桑无时有些疑惑开口,“刚刚那时候,我明显停顿了下,如今却又安然无恙,看起来那奇怪的东西好像没有让伤人的意思。”她刚刚都以为又是像之前在霜罚幻境般又要不知不觉迎来一场恶战,但没想到此刻身处的这个地方倒还是那片林子,只是又很像是林子的深处,树木植被更加高大伟岸,缤纷颜色也更加鲜艳,五光十色,丛林遍生,甚至各种植藤上还在闪闪发着灵光。抬头见天色,却发现这天空的暗夜却像是被静止了一般,如同一幅浓重的水墨暗夜画似的,丝毫未动。正思量间,桑无时转眼就瞧见子陌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了,“喂!你别乱跑!”气急败坏地赶紧追了上去,走至半路,又突然停下脚步,眉心微蹙,抬起手看了看,怎么突然好像是噬灵鞭的气息涌动了下。摇摇头,不管了,追小鬼要紧。 终于,他们穿过那条华异的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隐藏在浓密幽绿古树中间的清澈见底的小溪,奇异的是,那河水上方似乎冒着汩汩热气,还不断漂浮着众多彩色气泡,缓缓升上半空。小溪岸上的树木密密麻麻排满,能踏过的路很窄,而这里也非常寂静,周围的树木都似在休眠般。 子陌径直走到小溪旁,挽起袖子将手上的泥垢清洗干净。而桑无时则小心地四处探望,尤其看着那彩色大气泡,金眸亮了亮,轻轻抬手一戳就没了,不多时在水中又会出现一个新的,如此来回,倒是有趣。早些年听闻一些闲言碎语,道五界中有一片灵生聚集之地,那是万灵生长修炼之处,是五界中天地灵气最为浓厚之地。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误打误撞,这里的场景与那些描述像极了。 正想弯腰拍拍小子陌,却忽然从那小溪的拐角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是一男一女,却听得不似真切。 “据说是来了外人……已经被吓跑了…” “这里本就隐秘,怎么会……进来外人?” “谁知呢,只望那人莫要多嘴,扰了这里的清静。” 桑无时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就一把拉住子陌躲在了前方的一颗树后。而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拐角处的溪水中似乎格外清亮,也不知哪儿来的淡淡月光,轻轻洒在那水中一男一女身上,森森暗林中,姣姣月光下,这幅月下沐水的场景竟出奇的静美安然。水中的男子席地而坐,女子缓缓褪下身上的衣衫露出光洁的后背,静静坐在溪水中。桑无时眨眨眼,而后瞬间转身捂住小鬼的眼睛,感到他的挣扎,她干脆直接拍了下他的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就在这时,那水中女子的头顶上方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水泡,将她围住在内。男子坐在流水中,二人各伸出一只手,指尖相交,似有灵力在传运,包裹着女子的泡泡转眼间变了颜色,里面忽然被荧色的水积满,而她的灵力似乎被抽走了,有些痛苦地闷哼出声。水中男子起身,踏着河水走入气泡中,而后气泡中的颜色变得非常美丽,非常朦胧,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扰。 桑无时挑眉,看得出神,而就在低头时,却发现小鬼不知何时早就挣脱开她的手,一双如雾湛蓝眼眸轻飘飘瞥了那场景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突然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子陌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抿着小嘴,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而就在她话音一落时,那气泡突兀的就破掉了!从泡泡内飞出来的露水散的整个林间都是,也因为刚刚那一冲击,浮在天上的气泡也被戳破了很多个。朦胧散去,那溪水上方浮悬这两个淡绿色的内丹,男子起身收起内丹,温柔地将水中女子扶起,将她的内丹轻柔送了回去,而后二人的身形慢慢消散在那溪水中。 而那飞溅出来的一滴水露落在桑无时眼前的一方厚大的树叶上,在幽幽绿叶上泛着晶莹的荧光,瞧着很是好看,她正准备抬手接下来尝一口,一只小手忽而拉住了她,转头却见小鬼一脸嫌弃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桑无时挑眉,压低声音不爽道:“干嘛?这是我的!” 拉住她的那只小手没有松开,子陌好看的眉心微皱,有些无语,“你知道这是什么就敢喝?” 金眸转了转,桑无时低下脑袋小声说:“我知道啊,灵生都有一种什么什么露,很厉害的,吃下去可以法力大增,这是无怨以前告诉我的。” 子陌:…… 而就趁着他不注意,桑无时抬手就要把这片叶子拽过来,谁知小鬼倒是灵巧,一下就抢先一步扯到一边去。 哟呵,跟她抢?桑无时一把半抱住身旁的子陌,另一只手迅速扑过去!小鬼在她怀中一扭,双眸斜了她一眼,伸手拽着她的衣服,一手冲着她低下去尝那滴露水的头就推了回去!她气急,也毫不示弱的一手捏着他的鼻子向后推! 就这样,他推着她的脸,她捏着他的鼻子,他抓着她的耳朵,她就按住他的脖子,二人龇牙咧嘴地在树后折腾了好一阵子!最后的最后,还是桑无时胜利了,一把将小鬼推到一边儿去。他如今身体虚弱,力气没她大,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桑无时视而不见,小心将叶子上的露水拿出来舔了舔,得意冲着小鬼扬眉笑道:“甜甜的哦。你要吗?勉强给你一点。” 子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脚后退了一步,摇摇头,“你赢了,都是你的。” 桑无时大气一笑,将树叶包裹着的露水递过去,“我赏你的。” “不需要。” 她翻了个白眼,不要算了,都是她的。 子陌神情很是古怪,突然幽幽道:“你回去问问你朋友,那个露是什么颜色的。” 桑无时开心地靠在树下坐着,深吸了一口气,似在调理气息,“我管他什么颜色呢,赶紧趁热吸收下,没准就法力大增了。” 谁知小鬼倒是一脸同情,宛如看着一个傻子的神情。桑无时不理会,全当小鬼就是争不过她,所以嫉妒,嗯。 突然间,忽的雷声大噪,似猛地敲响在头顶的钟鼓,吓了桑无时一跳。霎时间瓢泼大雨倾盆而出,她和子陌瞬间就被淋了个湿透。 桑无时急忙从地上跳起,不住往身后大树靠拢,双手举在头顶,一脸不爽,“这雨怎么下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她平生最讨厌这种湿哒哒的模样,一阵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往大树浓密树叶中躲着,正焦头烂额烦躁不堪之际,忽然见小子陌不知何时跑开出去,此刻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片非常大的芭蕉叶,双手举在头顶,迈着晃悠的步子小跑过来。 静谧绿林下,那迷朦雨雾中缓缓向她奔来的银白身影,手举芭叶,墨发微扬,如同静夜暗空下盛开的空谷幽兰般,瞬间点亮了这林中雨夜。那可爱认真的模样,也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烦忧,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今怎么不飞了?曾经可是在天上喊都喊不下来。”桑无时笑着接过小鬼递过来的芭蕉叶,即刻罩在二人头顶,不由得打趣道。 小鬼乌黑柔滑的黑发此刻被雨雾淋上点点水珠,白皙出尘的小脸上也沾上了低低晶莹的雨水,瞧着竟是出奇的好看。他鼓鼓腮帮,立刻学着桑无时曾经的样子一板一眼道:“不可以飞哦,小孩子都是在地上走的。” 瞧着他这般讨喜的模样,她实在忍不住掐了掐子陌的脸蛋儿,惹得他一脸嫌弃。桑无时勾唇笑道:“小孩子也要学会吃亏,你倒好,句句都能迎上。”说着又瞧了瞧手中的芭蕉叶,好奇问道:“你这是哪里摘下?” 小鬼淡淡道:“地上捡的。” 桑无时却明显不信,仰着脑袋向一片阴绿的四周望了望。终于,她果然瞧见头顶上方有一处巨大的芭蕉树,好笑冲着小鬼喊道:“你这小鬼怎么还不说实话,你这块不够大,看我的!”说着就一个跃上,准备摘一片更大的。 “我真的是捡起!你……”小鬼的话还未说完,桑无时就唰的一下硬生生扯下一片最大的芭蕉叶罩在二人头顶,还不住往子陌那边倾泻,“反正我现在都湿透了,给你吧,别淋着了。” 子陌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语气却很平静,“你总是不知道听我把话说完。” 桑无时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眼神一瞥,忽然发现脚下的溪水中一抹红晕慢慢散开,那是低落下去的血? 她一愣,顺着那滴血的来源看去,赫然发现是她举在手中的那片芭蕉叶的根部,此刻正不断往外汩汩渗着鲜血。这诡异的场景吓得她赶紧扔掉它,乖乖,这是什么东西? 而子陌没说话,静静地拿起他自己先前那块叶子重新放在头顶,桑无时努努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伴着水滴落下的声音,二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前方溪水处那双男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而那雨滴溅起圈圈涟漪的水面上,此刻似乎有一根娇嫩的枝芽。 桑无时三步两步走过去,用灵力轻轻将它勾到面前岸边,“哇,这什么,好漂亮啊。” 子陌也举着芭蕉叶蹲在一旁细细瞧着,蓝色大眼睛眨呀眨,似乎也有点好奇。 这是一株普通树枝大小的枝条,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绿光,枝头上方长着几片嫩芽,瞧着好不可爱。 “你看中间好像是一根嫩芽,这是一棵小树吧?”桑无时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语气有些新奇,“这是灵生?” 子陌也伸出小手轻轻触了触,道:“小灵生是生命力很强的东西。” “这东西在浮屠宫能生存下去吗?你瞧这里也没有日光啊,它也活得很好。”桑无时说话时再次用手指碰了碰它枝头的小叶子,那东西竟也像有灵性一般,瞬间枝条都化为柔软的一条缠在她的手中,简直越看越喜爱。“我要把它带回浮屠宫去。”这么说着,她凝聚一股灵力作弧形状,取了些水,从底部将那小东西拿了下来。而后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原本一整根长长的枝条一下子变为一颗绿色的小珠子,还发着灵光,想必这就是小灵生的内丹了。桑无时赶紧将它放在灵力凝聚的水中,落入水后它似瞬间又活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章 “你……”子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平静着小脸看着她将珠子放入结界,好像有话要说,但终是犹豫了下就作罢。 桑无时咧嘴笑笑,“放心,我会好好待它的。”她很希望自己的院内能有一棵参天大树,是真的树,不是虚幻的。曾几何时,她早就有过这种念头,但都以失败告终。 “阿桑。”子陌突然很正经地看着她,头顶上的芭蕉叶被他放了下来,隔着雨雾,他的声音很稳,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如深海般湛蓝透彻的眸子似乎蕴含太多太多她不懂的情绪,虽是个少年,却如历经沧桑的老者般。 桑无时一愣,下意识捧起手罩在他的头顶,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子陌静静凝视她,“你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吗?” “当然……”她笑了。 他神情微动,她继续说道:“当然不会啦!尘世多匆忙,想做什么就去做,总好过有些人年迈老去,再也使唤不动灵力,只能唉唉叹息,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且就算我再伤感,那也没什么用,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还是平静的看着她,淡雅如雾的脸上一如初见的淡漠,“你是这么以为的。”他的声音不夹带任何情感。 “当然。”笑着将地上芭蕉叶捡起,罩在二人头顶,桑无时想揉揉他的脑袋,却被小鬼不着痕迹地躲开,她愣了愣,但还是继续道:“如果我能重活一次,那么我可能……会比现在更好。”她的嗓音中隐约的认真似乎没有打动子陌,他没有开口,看着她的目光几多复杂,甚至带着几多傲气与轻蔑。 子陌转身,小小的身影朝着前方走去,雨雾夜林中他的声音有些缥缈,有些虚幻,却很清晰地传至她的耳朵,“重来一次,你还是你。多少次都一样。每个人都说,如果我能重来一次,就会变得不一样,殊不知自己已经重来了很多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桑无时手中的叶子缓缓放下,神情有些微怔,看着飘远离去的小鬼,忽的咬咬牙,“你等等我!” 红色的身影紧跟那抹银白离去。殊不知在他们离去的身后,整片偌大的溪林中,瞬间河水四溅,两岸的幽绿古树霎时簌簌作响,树叶上隐隐泛着丝丝诡气红光。 …… “这棵树怎么有点眼熟?”桑无时无语的声音。跟着小鬼绕了一圈,她本以为他是知道了出去的路,谁知走了许久,似乎又进入了刚刚出现在这林子时的地方。她望了望四周,浓密花树,各色藤蔓冲天直立,简直就是一个花色世界。桑无时蹙眉道:“我们刚刚明明就是冲着反方向走的呀!” 她转过脸,才发现小子陌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挑挑眉,桑无时没好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莫不是你找到出口了?” “饿。”红唇微张,他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蓝色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桑无时被他看得心里一麻,无奈叹了口气,“我也饿,可这个破地方全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树,一棵果树都没有,罢了,我们再向前看看吧。” 就这样,他们又在这诡异的林中绕了好几圈,直至体力有点不支,都没有走出去,甚至回到了之前那条小溪古林处。现在这时刻,动动脑子都知道是这林子有问题,索性桑无时直接在林中喊了几声,但林中静谧,无人回应,甚至连鸟虫都失去了声响。 整片五光十色光怪奇异的林子,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桑无时蹙眉,金眸快速扫视了周围的景象,清澈小溪两道的青葱古树长着粗壮冗长的枝干,树上枝叶宽大暗绿,阵阵夜风吹过,绿影摇摇,在夜空微弱的光影下,投下片片暗影倒映在静谧的溪水中,倒显得有些阴冷森然。水声汩汩流淌,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她的眉皱的更紧了,突然间,似有一道亮光闪过,桑无时猛地追去,发在溪水旁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个晶莹好看的白色灯盏。 桑无时眼神一凝,鬼灯?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鬼灯?莫不是曾经的来人留下的?”她有些疑惑,鬼灯是由亡人的怨气凝聚而成,无意识,但阴寒无比,点燃鬼灯会对一些修为尚浅的东西造成伤害,但这个东西却可以驱散开一些阴冷之物,就比如如今他们走不出这林子,若是有这东西在手,或许就好办多了。 但是,点燃这东西的办法有些棘手,因为它只吃活物才有亮起,且亮起来时,旁人不能用手去触碰。而且现在眼前的这个鬼灯似乎是坏的。 不管了,先把这个灯修好再说。这么想着,桑无时手中蓦地幻化出一把匕首,飞身至上方,轻而易举看下几根树枝。一阵阴风袭来,那树枝被她丢入水中,溢出的鲜血很快就融成了一团殷红。 “喂。”子陌突然在她身后开口,语气不悲不喜,“用你的灵力去修复它。”他指着那白色的灯,一副命令的语气和口吻。 桑无时挑了挑眉,好笑道:“我的灵力何其珍贵,岂能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 “你感受不到吗?”他垂眸问道。 她一怔,“感受什么?” “......他们在痛。” 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她摆摆手无奈道:“你想怜悯这些无意识的东西还是等你能站稳恢复好自己再说吧,毕竟你如今,也是打不过我不是?” 子陌没有回话,坐到角落的石头上,没有看她。 桑无时没在意那么多,又是一个飞身,再次砍了几根树枝,在小溪里将它们流出的血液洗干净,然后在那个鬼灯上一阵摆弄,将几根树枝编到一起,做了个小把手。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修复好了的灯。 “看我给你做个好看的灯。”耗了些许灵力将它点燃,桑无时笑着将手中发着阴冷白光的精致白灯在小鬼身前晃了晃。这种东西在浮屠宫其实是很普遍的,把那些没用的人喂给鬼灯,它们就会散发出奇异的光芒。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突然间,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冷风,桑无时下意识缩缩脖子,声音有些清冷:“果然是有些妖物在挡路,不知好歹。”转头看着安静的子陌,说道:“快走吧,这灯燃不了多久的。” 有了鬼灯的驱路,他们在这寂静暗淡月色诡林中兜兜转转,但在半路鬼灯突然熄灭,桑无时和子陌便在那林子中迷失了方向,莫说吃的,连水都没有。他们停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各色荆棘丛生,鲜艳刺目的高大藤蔓缠绕着一颗颗零碎凄异的怪石,偌大空旷的乱石地上长着众多颜色各异的小植物。而且此处似乎是一处很隐蔽的地方,周围竟没有一个出口,她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丝丝难以言喻的香气,夹着腥甜,桑无时知道这里的植物怕不是之前所见到的那般普通,这里的东西说不好每样都有毒。 她筋疲力尽,歇在一处安全的大石上,手中鬼灯早就被她半路丢了,谁知道那个破东西竟然那么脆弱。 “子陌?”她轻声唤道,这林子光线太暗,隔得远了她都快看不清小鬼在哪儿了。 轻微脚步声响起,小小身影缓缓走到她面前,抬起蓝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们好像真的迷路了,怎么办?”她的语气有些苦恼,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对了!你把结界开一下,我们进去然后再传到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这小鬼都已经陪着自己在这鬼地方走了这么久了,看样子应该也是很想出去的。 但没想到她的话刚落,子陌就淡漠摇着头,“不行。”语气竟是莫名的坚定。 “为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们会死的!”桑无时睁大双眼,怒视着一脸淡然的他。 “你不会死,有何可惧。”他说。小小身影立于她对面,遮住后方仅有的一丝冷光,他的面容隐隐不真切,但桑无时就是能很清晰感受到他淡漠至极的目光。 脸上的怒意消散,桑无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凝重,看着子陌的目光深谙难辨。唇角动了动,她沉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可不是小事。 “别问。”他的声音透着冷意,似乎真的不想跟她过多说话。 桑无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是啊,无论她问再多,他也是不会告诉她的。曾经她觉得子陌好像很厉害,留在身边一定有大用。但后来她发现,他竟然真的一点都不会助她。 就这样,彼此沉默良久,久到桑无时都有点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惊醒,抬头望去,赫然发现站在诡异藤蔓处的竟是无劣!她有些呆愣地看了他看一会儿,忽的站起,脸上一片阴沉,“好啊,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是吧?” 无劣一袭暗色长袍都几乎快与这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斗帽下似乎有双泛着幽光的眼神在不善地盯着她,“谁稀罕理你,我不过是感受到了浮屠宫人的气息所以进来瞧瞧。” 抬步走向他,桑无时狐疑地扫视了他几眼,“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却直接双手环胸,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跟踪你啊。” “你这跟踪……是不是有点……”嘴角抽了抽,似乎不知怎么形容。 无劣身形动了动,看了看四周,薄黑唇角若有似无勾起,“这不是暴露了吗,不过你一人到底进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你是瞎......”桑无时忽的住口,回头看了看子陌,而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哦,对,无劣应该看不见这小鬼。 “急匆匆从极乐城溜出来,一想就知道没干什么好事,说,你做什么来了?”无劣的声音冷冷的,那双幽绿的眼似乎盯得她更紧。 而桑无时拍拍身子,转头向周围望了望,答非所问,“你认识路吗?” 空气静谧了一会儿,忽而,无劣嘲笑的声音传来:“哦,原来你迷路了啊。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我在这里宰了你,也没有人知道,对不对?”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极其慢,莫名带着股阴狠的意味。 桑无时金眸微动,看着无劣抬步走向她,身子没有动弹,但红袖下的双手不由地紧了紧,无劣这个人,想宰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吞噬过不少同族,并以此为乐,他的能力早就不可估量,速度虽然没有无灭快,但是想抓她还是很容易的。且作为一只凶狠残暴的恶狼,他不会什么高级的法术,一般都是最直接的暴力血腥,行事毒辣决绝。此刻自己身体有些虚,要是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能胜他。不,她可不想被他撕裂。眯了眯眼,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然还没等她开口,那货竟直接冲了过来! 迅猛一闪身,桑无时大声道:“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老动手,多粗鲁啊!” 劲风一转,无劣的身形暴转如旋风猛地再次袭来,一个飘然下腰,桑无时堪堪躲过他快如利爪的手,只听得他的声音冷冽又嚣张:“我本就是个粗鲁的人,谁跟你说,给老子死!” 反脚一提,桑无时没用法术直接狠狠踹了这急躁的死男人一脚,“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的!” “那就试试看吧!”他的动作丝毫未停,倒是被她刚刚那一脚踢出了血性来,暗色衣袍迅速翻飞间,快不见影的招式招招狠厉实打实的暴力。 这小子脑子真是一根筋,说也说不通。虽然此刻自己真的不想和他这般耗下去,但目前看来不甩他两鞭子他是不会消停的。 “好啊,你想打是吧?小爷我今天不抽得你后悔入魔道就不叫桑无时!”她大喝一声,手中红光乍现。 然下一刻,天地之间蓦地化为虚白一片,白色世界中,未见一物。虚空散去,红衣女子扬起的手似乎还在泛着耀眼红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发如墨,肤色若雪,唇似樱,她微怒的表情显出与平日不同的鲜活亮丽,金眸内那醉人的光点似乎都已静止,清亮动人中倒映出那个银白光晕绕身的男子,他澄澈蓝眸好似静然无波,又好似含蕴世间所有惆怅复杂,所有的所有,都被装点进她金色眼眸中。红衣飘扬,衣袂如飞。万物静止中,就好似一幅世间至美的彩画,凝聚了时光,也凝聚了他的,竭力挽回。 刹那间,天地万象宛若被吸入一场异空,景物四转,画面旋转,层层光晕散去,一切如常。 反脚一提,桑无时没用法术直接狠狠踹了这急躁的死男人一脚,“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的!” “那就试试看吧!”他的动作丝毫未停,倒是被她刚刚那一脚踢出了血性来,暗色衣袍迅速翻飞间,快不见影的招式招招狠厉实打实的暴力。 桑无时一个凌空反旋,却硬生生被他逼退到一块怪异的黑石上,胸腔内一阵血气翻涌,她眼里都要喷火了,正要起身,谁料身后怪石忽而像是长了四肢般,衍生出数条色彩斑斓且粗壮渗人的花色藤蔓,直接将她缠在大石上,后背蓦地一阵被撕扯强入的痛楚。而前方无劣凶狠致命的一击直逼面门。不行,她不能死在这里!桑无时死咬住唇,手中赫然红光乍现…… 然,似要爆发的红光霎时被一片白色虚无掩盖,白雾散去,画面飞转,一切好似如常。 反脚一提,桑无时没用法术直接狠狠踹了这急躁的死男人一脚,“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的!” “那就试试看吧!”他的动作丝毫未停,倒是被她刚刚那一脚踢出了血性来,暗色衣袍迅速翻飞间,快不见影的招式招招狠厉实打实的暴力。 靠,这个只会用蛮力的家伙!桑无时被他猛地逼退数十步,连忙转身间见他再次恶狼般扑上来,她连忙大喊:“你就不想知道未晞离开时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扫至面容的劲风戛然止住,带起一阵后怕的凉意,无劣的拳头紧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放下了,“说!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桑无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能想象得到他此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定是满脸凶神恶煞,轻轻挥开他的拳头,她放松地深呼出一口气,而后笑意盈盈道:“你过来点,这个比较私密……” 无劣没有动,似乎在嘲笑她的无聊把戏。桑无时一脸无奈摆摆手,突然清丽笑颜一下子凑到他那张隐藏在斗帽下的脸边,笑着道:“她说……”说那时那时快,在无劣警惕犹豫的那一瞬间,桑无时手中红光乍现,即刻紫光大盛,一条瞬间膨胀宛若游龙的利鞭凌空而起,霎时引得天地变色,浓如墨色是暗夜似被凿出一道碎裂的紫电。而光芒照射处燃起了紫色烈火,熊熊而烧,四周瞬间响起万般众生灵物撕裂的惨叫。那铺天盖地的强大气息极具侵略性,让人无法睁目。也就不过须臾,万林俱静,紫火焚烧之处似瞬间被夺了生存的权利,赫然变成一片死灰干枯的荒林丛生。 桑无时与无劣两两相望,各自惊呆。 无劣惊住了可能是被吓的,但是桑无时惊呆了是因为她自己根本没想到噬灵鞭会是这个样子!这么的……凶恶无穷。 在他们目瞪口呆中,那条凌空闪动如龙的紫鞭瞬间又缩回平日普通大小,安安静静,回到桑无时手中。她眨眨眼,握了握手中那熟悉的手感,还没能反应过来。 “好啊,桑无时,你居然一直保存着实力。”无劣瞬间离她十步之远,充满戒备的模样让桑无时嘴角抽了抽。虽然她一直在浮屠宫是有保存些实力,但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啊!她的噬灵鞭是什么稀世奇宝?乖乖!她刚刚真的就是那么随手一丢!而看无劣此刻全然戒备的样子,看来都认为这是她的实力了。 桑无时突然在心里小小的窃喜了下,还好今日跟来的是无劣,他脑子不怎么灵光,这要是无恨定能一眼瞧出不对来。收好鞭子,桑无时脸色正了正,“咳,这下你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告诉你别惹我啊,否则我就……”得意地扬起右手,她挑眉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无劣周身气息有些冷,但是还没有冲过来的意思,格外老实下来。他突然身形动了动,环顾了下四周,阴沉的声音中却也有着丝丝好奇,“居然能将这里伤的空无一物,你到底还有怎样的能力?” 桑无时眉目一弯,笑嘻嘻凑过去,“是不是突然对我刮目相看?” 他冷笑,“那又怎么样?不过是焚烧些花草而已,雕虫小技不和你一般见识。” 她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你既然能进来,一定记得出去的路吧?”说着,她就突然再次朝着四周环视起来,果然瞧见远处靠在石头上的小鬼,刚刚似乎从和无劣闹起来就没看到他,但是怎么此刻看过去,子陌似乎更加虚弱了,他的身体竟隐隐呈现透明之状,正有气无力地靠在石上。而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桑无时想过去问问他怎么了,但是碍于无劣这小子在这里,想想还是作罢,那小鬼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呢? “你以为我像你啊……”无劣不屑的声音响起,他转身走至四周看了看,突然道:“哪条路来着……” 桑无时:……突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把这些东西都烧了,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他似乎也有些气急,整个人转过神朝她吼道,然或许是这家伙一时没注意,来了一阵风,呼啦一声就吹掉了他头上的斗帽……那张俊朗但是格外怪异的脸瞬间暴露在空中。 阴如鬼魅的绿眸此时带着怒意死死看着桑无时,那双格外深邃的眼阴邪地眯起,薄黑唇边也抿得紧紧的。桑无时愣了一下,以为他会立刻重新戴上斗帽,但不曾想他竟没有,反而只是死死瞪着她。 好吧,她很荣幸再次目睹他的容颜。但这次她学乖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忤逆人家的逆鳞。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似若无其事的移开眼,桑无时有些心虚,“那怎么办?你还有其他办法出去吗?” 无劣抬起右手,“只能用血百合了。”她赶紧一把拉住他,也不管他死死瞪着突然靠近的自己,笑得有些勉强,“别!自己想办法吧!大家都很忙呢不是吗!”笑话,浮屠宫两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在森林里迷了路,还等着别人来救。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若是被那几个人知道,岂不是要被笑死? 无劣一把甩开她抓着他的手,如受惊的动物般跳的远远的,脸上有丝被羞辱的怪异,语气非常不好道:“你都这样了,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你靠记忆啊,仔细想想,哪个方向?”她道。 “不知道。” “你要不要回答得这么坦然啊!” 无劣绿眸瞥了她一眼,语气幽幽,“你都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桑无时嘴角一抽,这理直气壮的蠢是怎么回事?无奈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远处的子陌,问道:“你记得路吗?” 小鬼似乎有点困了,没有理她。倒是无劣突然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和谁说话呢?” 没有理无劣,桑无时无奈冲着小鬼摆摆手,“饿了就先睡会儿吧,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绿眸好奇地扫过来,成功遭到她的一记白眼。 …… 半个时辰后,她和无劣又围绕这该死的林子转了好几圈,硬是没找到出口,只好回到原地。而小鬼似乎刚刚就一直困倦的很,这会儿也坐下树下半眯着眼。桑无时蹭到他身旁,给了他倚靠的地方,他很自然地将脑袋靠了过来。 桑无时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前方石头上一脸郁闷的无劣,无奈道:“从这里一直走,会回到一片绿色的夹着小溪的林子中,我之前是用鬼灯走出来的。如今鬼灯已经熄灭,进去恐怕又要迷路,该是有妖物作怪。” 无劣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黑暗中只剩那双绿眸闪闪发光,看得桑无时有些无奈地转了个眼。“那就回去把那妖物砍了呗。”他无所谓道。 额……好像有点道理,“可是那里全是树,根本就不知道妖物在哪里,且那些树还会流血呢,很是诡异。”桑无时道。 无劣的身形已经先行一步朝着她说的方向走去,只传来一句冷冷的话:“那就把树都砍了,我饿死了。” …… 桑无时前脚刚跨进那方溪边古林时,无劣正一脚踹歪了周边一棵树,哗啦一阵声响就倒下,幸好她闪的及时。此外,他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有没有人啊!哪里来的妖物!给老子滚出来!有种出来啊!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说着又是一脚,硬生生踹断一颗足足比桑无时还壮的大树,古树应声而倒,断裂之处果然鲜血直流。 桑无时站在溪边有些无语,无恨到底是怎么忍受这个笨蛋的? 他收回脚,还一脸嫌弃道:“这树怎么这么多血,粘了我一脚。”说着走至溪边清洗着。子陌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桑无时直接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你还洗什么,快点起来找出口啊!” 无劣猛地回身,脸上表情有些阴冷,咬牙切齿道:“你敢踹我?” 装作若无其事后退一步,桑无时无辜摆摆手,“没啊,不是我,我可没动。” “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不是你还有谁,桑无时你活腻了吧,别以为你有个破鞭子烧了两根草我就怕你,你再踹我一下试试?!” “我真没有,我发誓不是我干的,可能是你刚刚太张扬了,这地方的妖物在害你。”她的语气可真诚了,听得无劣突然凝重了神色,绿眸闪着幽光,看了看四周密不见光的古林,有些半信半疑,“真的不是你?” 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桑无时没好气道:“我都说了不是我你还不信!快点起来!如果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那恐怕要出事了!” 闻言无劣果然起身,神色也有点严肃,“这什么破地儿啊。你也是脑子抽了,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走什么小路?”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 “还不是因为我跟踪你!” “你跟踪我要不要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大声啊!” “反正就是你的错,果然碰着你准没什么好事!”无劣恼怒地喊着,突然又是一阵力道,把一旁的小树打得七扭八歪。 有些无奈地扶额,桑无时干脆在溪边坐下,“我说你就不能温柔点,优雅点?去哪儿都是天崩地裂的。” 他倒是突然有空回过头嘲笑地看了她一眼,“这里就你我两个人,对你温柔?算了吧,我没那个癖好。” 挑了挑眉,桑无时有些好笑道:“哟,原来我们无劣也有温情的一面?” “关你什么事,话多。” 就这样,桑无时看着他把这里的树踹地七倒八歪,整个林子如同经过一场屠杀般,血渍满地,原本清澈的溪水全部染上腥红,活脱脱一浮屠宫的夜河。这等场面尤为恐怖。 “累死我了,这都这么久了,有什么妖也该出来了吧?”他周身的暴躁气息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整个人如同被惹怒的雄狮,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我告诉你!我可是很饿了,要是没办法出去,我可是会吃人的。”说着,他幽幽目光狠狠地看了一眼桑无时。 坐在石头上,桑无时抿抿唇,哎,这是造了什么孽。总之得先把他平复下来再说,毕竟也是一个战斗力。金色眼眸垂了垂,她忽然道:“哎,我始终没想通,未晞到底有什么好的,能把你迷成这样,想当年你都差点因为她离开浮屠宫一心向善了。” 对面的无劣许是累了,也在一棵古树下坐着,闻言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你管她有什么好,跟你没关系。” 她笑笑,挑眉道:“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也都是那群仙人吹出来的。” 他的眸色突然一动,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可以称得上哀伤的情绪。而在这林中莫名昏暗月色的笼罩下,似乎那张邪气怪异的脸都突然柔和了些许,“美人再多,也都不是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她还是笑,“那是你眼界低,没见过美人。”说着,桑无时突然拿起身边一个小石子向他扔了过去,扑通一声石子落入溪水中溅起的水花洒在他的衣摆上,对方有些不爽看着她,她却弯眸笑道:“你看我,假设我是个女的,是不是比她漂亮点?” 无劣闻言微愣了下,而后睁着绿色的眸子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彼时她正坐在大石上,翘着二郎腿。靠着大树,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所预想的赞美和惊叹没有出现,反而是他一阵“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 桑无时有些不爽,眯了眯金眸,“你笑什么?” 他的嘴角似乎还在抽搐,“你?如果你是女的?” 桑无时:…… “如果你是女的……谁敢要你哈哈哈哈哈……瞧瞧你这坐姿,瞧瞧你这言谈举止,看看你以往做的事,哪一点像个女的?你再反观……哦算了,不比未晞,单说无恨和无灭,哪个不比你好?” 她也没有恼怒,反而优哉游哉看着这诡异的夜空,淡淡道:“世上女人多得是,但我桑无时只有一个,独一无二,倘若你无法驾驭,那说明你弱,我太好了,你配不上。”说着,突然转头对着他妩媚一笑,“当然,如果我是女人的话,很可惜啊,我不是。”说着也不再看他的表情,反观子陌,依旧坐在稍远的地方,眨眼之间他已经将地上七零八落的树枝捡了起来,摆在溪岸的一边。这一路他们的话都很少,大致是因为她有些不开心。 明明知道他有能力可以帮助她脱离困境,但他却无动于衷。当初锁魂殿是,如今也是。既不帮她,也不害她,那他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混几个桔子吃?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许是太疲倦,她竟睡了过去。但休息得并不好,大致是做了很多噩梦,而醒来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幕场景,很多很多鲜血。 待她拖着疲惫的身子醒来时,这林子中好像多了几个人,她的耳边都在嗡嗡作响。 迷糊眨了眨眼,映入眼帘的是天微微亮的昏暗溪林,破晓的晨光穿透这暗林,除了带来一丝光亮,却感受不到丝丝暖意。黎明时分,最是雾气浓重的时刻,灰色浓雾弥漫了整个血淋淋的林子,显得鬼魅阴森,寒气逼人。而那前方的小溪拐角处却站着一男一女,皆是一袭绿衣。桑无时定神一看,那可不是昨夜在这里遇上的那对男女嘛。 那个男子手中持剑,看着这满池的血污以及惨不忍睹的溪边古树,脸上是压制不住的沉痛和震怒,“这片灵生林都是历经几万年才有如今这样的修为,未曾想一朝就被毁成这等模样,你二人罪孽深重,如此……” 女子也是满脸悲痛,“相公……我们的孩子……” 男子手中长剑已然举起,对着一脸不耐从地上站起的无劣以及还懒懒躺在树上的她,语气冷冽:“把我们的孩子还给我!” 无劣掏掏耳朵,有些懵,转过头来看着她,“他在说什么?” 桑无时拍拍衣衫,站起身,眼神冷冷扫过对面二人,勾唇一笑:“他说我们带走了他们的孩子。” 无劣向四周看了看,皱眉沉声道:“什么孩子?哪有孩子?” 桑无时也忍不住向四周瞧了瞧,坐在她身旁的子陌忍不住开口:“你看我做什么?”她微微蹙眉,孩子确实有一个,但是完全不是一回事啊!转头看向那二人,桑无时淡淡道:“二位许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孩子。”能解则解,这二人既然说了此处是灵生林,那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足奇怪,虽然不知缘由,但他们应该知道出口。 “胡说!这林中闯入的只有你们二人!我们的孩子突然消失了,不是你们做的还能是谁?!”那女子看样子没什么战斗力,有些虚弱,但是言语有力。 “你俩有病吧,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被你们冤枉的!”无劣的脾气已经上来了。 男子沉痛摇摇头,“伤害我族之人,偷取我们的孩子,你二人居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此等大恶,不可留之!”他的手已经开始聚集剑中灵力,却被女子一把拦住,“相公不可!我们的孩子如今还下落不明,若是伤了他们去哪儿找呢?”说着,她独自走上前,几乎因为极力压制内心悲痛,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灵生林众多眼睛都看到了你们带走了我的孩子,林中的草木虽然修为不高,但依旧对你们多加阻拦。灵生本善,不会无故留人,便是希望你们能物归原主,没想到你们居然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生灵。” 桑无时蹙眉,又环顾了下四周,忽而就笑出声来。无劣疑惑看着她,“怎么了?” 金眸抬起,她眸内是幽黑嘲讽的笑意,“若是沦落到连一草一木都不可碰,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无劣也再次看了看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的血腥之地,皱眉道:“他们的意思是……我弄死了几棵树,就是杀了很多生灵?” “对!这里是灵生聚集地,所有的生物都是历经几万年甚至更久才能修行至今日,如今却被你们毁于一旦。到底是何等原由,才会令你们牵扯这么多无辜生灵。你们如此狂妄,会遭报应的!”女子凄厉质问声不断回响在这静谧灰雾弥漫的林中。 全程无劣都是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那二人倒是来势汹汹。桑无时手捂着下巴,微微思量,哪有什么孩子,她从进来……等下……莫不会是之前水中那个闪光的小树苗吧?抿了抿唇,她倒是想起了,灵生就是依附自然林物而活,那他们生下来的也定是植物了,怎么自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呢? 突然桑无时用手碰了碰无劣,“喂。” 他转头看她,只听得她冷笑道:“这二人明显就是刻意刁难,你看我们行了一路,哪有什么孩子,想必是我们坏了他们的林子,他们找了个茬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所以呢?”他幽绿眸子紧紧盯着她。 “坏林子的人可是你,我是被你牵连的,这二人一定用什么妖术控制着林子,致使我们无法出去。”她静静说道,突然间唇角扬起一丝残冷的冷笑,“所以你去杀了他们。”就算她交出了那小树苗,面对伤痕累累的树林,他们又岂能真的善罢甘休,天真。 无劣周身气息沉了沉,眯了眯眼,显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索性听了她的差遣。说那时那时快,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眼前,一眨眼就已经到了那男子身边!桑无时心中叹服,无劣的这缺失的脑子许是都弥补在了他的武力上。他这人很是有趣,浮屠宫每个人都有一些独特的技能,如迟夙就是虚无缥缈,令人无法近身,无灭就是速度极快,刺杀很难。而无劣什么都没有,许是当年他们的种族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都是最原始的撕咬打杀。如若搏近战,但凡被他抓到,绝对没有逃生的机会。她叹了口气,知道那男子命不久矣。 然而,下一刻,谁知那小子竟然没有再动,而是立在小溪边,大手一挥,水声乍起,被染红的溪水扬的漫天都是,甚为壮观。当然,她身子自然也是湿乎乎的。 桑无时面无表情抹去脸上的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干嘛呢!捞鱼呢!让你打人!” 被吼的某人倒是很不耐烦吼回来:“喊什么,气势懂不懂?无恨他们说我动起手来太过惊悚,所以就先优雅一点。” “先机懂不懂!先机!这是人家的地盘!”她都快气笑了。 “你行你上啊!不能打就给我闭嘴!” 然,就在他二人隔空喊着时,眨眼间对面的男女已然后退数十步,女子灵巧一动,霎时整个人化成了一把长剑,泛着寒冷的光。男子手持长剑,闭目,再睁眼时双瞳已是妖艳的绿色。而那把寒光剑瞬间飘至空中不断飞舞,有灵性地环绕在男子的身旁。 桑无时眼里闪过一丝冷冽,该死!要是刚才无劣听了她的话,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出招的。而她之所以让无劣出其不备杀了他们,是因为她对灵生有些了解,当然这些了解都建立在无怨身上。多数人都低估了灵生,认为其不过是化为一把锋利的武器而已,但是若使用之人和灵生心有灵犀,那么威力就是极为恐怖的。 这时的无劣也终于瞧出了些苗头,阴沉的脸上少了玩味,认真起来。可为时已晚,他几次迅猛冲过去都被那剑气弹开,而男子身形灵动,反而伤了他。他气急败坏转头冲着在一处静默不动的桑无时大喊道:“你看什么呢!帮忙啊!” 桑无时眸中微动,不行,她身上有伤,若是此时动用灵力定会亏损很多,这种送死的事还是让无劣去最好。但她突然张嘴,沉声道:“别说话!我帮你找破绽!”她装模作样地答了一句,眼睛飞速扫向四周,极力寻找可以逃走的地方。 而几番回合下来,无劣没有占上风,他很是焦躁。而后霎时,那男子突然沉声喊了一句“剑雨”,这里整片天地霎时变了颜色。无数闪着冷冷白光的利剑化为漫天剑雨,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地时尘土飞扬,血水四溅,力道颇重! 桑无时脸色凝重,一边极力回避着从天而来的剑雨,一边寻找子陌的身影。 “子陌!过来!!”背靠大树的小家伙看样子还没有恢复,听闻她这么一喊,微微一怔抬头看她。那时她也没想那么多,踩着河水就飞过去想要拉他。然在子陌一脸复杂看着她的眸色中,一根长剑从身后直直地刺入,伴随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她的眼前突然忽明忽暗,抬手抹在唇角,是刺眼的鲜红。而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再看子陌居然没有动,而是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看着她。这时她才发现,这些剑根本伤不到他。就这么互相尴尬地看了好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样看热闹不太好,终于动了动。那张俯下看过来的脸,绝美淡雅,满是复杂,“下次不要再有这种幼稚的行为了。” 她咽了咽喉中涌上的鲜血,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反应。说实话,她被他的声音冷到了,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如果她死了,他都会这样冷漠地看着。可他知道,她并不会死去,所以当她跪倒在地时,他没有动。 但是,她会疼的。 微微垂眸间,突然头上似乎被一只小手覆上,很轻柔。她抬起有些涣散的眼,静静看向沉默淡然的他,此时两只透明的小蝴蝶从他指尖飞出,轻轻飞落至她的伤口,痛感瞬间不见的同时,伤口也随之消失。那时她突然笑了,“我一时着急忘了,而且我也死不了嘛,好歹我也是过来救你,你装模作样地感动一下也好啊。” 她的打趣让子陌微微出神,而后红唇轻启,只说了个哦字,但似乎又察觉到这样不太好,又开口补充道:“哦,好感动啊,请安静一点。” 桑无时笑着起身,和子陌站在一起,周身的剑雨都伤不到她,但是无劣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她冲过去的时候刚好又看到他被划伤了一剑,鲜血顺着手臂滑了下来,见她赶来,神情一松,但语气仍旧阴沉吓人:“你再看热闹我就弄死你!”而那男子抓着这个空隙,踩着剑雨以极快的速度就冲了过来!带着强势不可挡的杀气!这一剑下去要死人的! 没有犹豫,桑无时猛地甩出鞭子,瞬间打飞了前方迎面扑来的漫天飞剑,也来不及思考为何噬灵鞭此刻又是恢复成以前那般普通模样,就快如鬼魅般冲着那个男子身后冲了过去!然,还未等她到那地方,那漫天飞舞的剑突然之间全部消散了。许是刚才她那一鞭子下去伤到了剑身本体,女子瞬间由剑恢复人身,倒在地上吐了几口鲜血。男子见状,立即蹲下身去照拂她。而那女子,似乎从一开始就很虚弱,此刻更是奄奄一息。 桑无时没有犹豫,踩过小溪,飞身朝着那女子冲了过去!紫鞭扬起,杀意乍现!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心!!”那是男子一声惨烈的惊呼,他反应太快,在鞭子落下的瞬间就将女子推走,迎上了桑无时的鞭子。她的力道她自己知道,若非这男子有些修行,此刻早已魂飞魄散。倒地的男人吐了口血,命不久矣。 她来不及细看他,转身就想继续上前去追那女子,脚下一重,低头却见他双手死死抓紧她的脚腕。没有犹豫,一脚下去,力道极狠,他没松手,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她。再次一脚下去,她的声音冷冽得可怕,“放开!”这一脚直接踢到了男子的头上,他终于手松了松,但满脸垂死的倔强,很快又再度爬起来死命拽住她的脚。 桑无时扬起鞭,金眸中涌现出浓重的晦暗,却于抬眸间,看到了子陌。他只是站在前面不远处静静观望一切,脸上神情无悲无喜,无怒无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是看一场热闹般的属于旁观者的冷漠。他的灵力强大是她亲眼所见,可从头到尾,她始终没有见他帮助过任何人。可是她相信,如果他想,那只是抬手间。 由始至终,他似乎都是一个旁观者,只是平静观望这一切,甚至都没有流露过一分怜悯或者多余的情绪。在林中,他曾说那些东西会痛,却没有阻止她再次伤害,而那时的她愚钝,没有意识到那是灵生,可他一定知道,那是生命。就连眼下,她脚下的男子奄奄一息,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去,面露困倦。 可他只是个孩子,却如此冷漠。 这让她总有一种错觉,似乎戏谑苍生就是他的乐趣般。 她就这么看着他,在那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想了很多很多。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鞭子早已放下,而地上的男人,已然闭眼。微愣一瞬,她立刻抬头冲着对面的无劣喊道:“无劣,那个女人跑了!你快去追啊!” 他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幽幽道:“我不杀女人的。而且那女人看起来也没有多厉害,坏不了大事。” 桑无时凝重皱眉,不行,留必有后患,杀夫夺子,如此大仇不报是不可能的。猛地甩开直到死都抓着她不放的男人,她飞速跑去查看,却发现除了古木还是古木,漫天的浓雾,压抑的气息,阴冷的古林,消失的女人,这一切都让她心生烦躁。一鞭甩在一棵树上,溅起一片血花,“可恶!”这下愣是跑了一个,闭了闭眼,掩饰眸中复杂心绪。再抬眼时,已是转头对着无劣得意地笑道:“刚刚我不是不帮你,而是这两人不适合蛮上,想找出破绽,瞧我最后一鞭子立了功吧?” 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很是嘲讽道:“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怂得要死。” 勾唇,桑无时挑眉道:“我怂?我怂就不会去抢拂尘珠了。” “谁不了解谁,懒得跟你废话。”他说着就转身找出口,不再理会她。 …… 那之后,他们在林子里转了几圈,莫名的竟然走出来了。但是成为桑无时心事的是,那个逃走的女人也一直没找到。而且,她很清楚的记得,在他们走出那片灵生林再回头时,那片丛林已然消失不见,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她最初走入的那条幽绿古道,都一并不见。她重新在周围看了好久,都没有再找到进入的路口。 而对于子陌,他既然一直都可以出去,却还是一直沉默跟着她,即使看她一步步走入那个地方,一步步将那林中二人逼至绝境,他都未开口提醒或者阻止。 桑无时相信子陌的出现一定是有目的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浪费精力在另一个人身上。尽管如今她不懂,他也懒得说。但很安慰的是,她知道,他不会坏她的事,也不会干扰她做事。 …… 回到久违的浮屠宫,竟有些安心的感觉。而子陌似乎比她还要熟络,一踏进宫内地带,他就没影儿了。桑无时想着反正别人也瞧不见他,倒也不会惹什么麻烦,索性就作罢。然而在她一路回来去往无笙的院落寻找灵药时,竟然遇上了本该在极乐城的无欲。然而这不是最尴尬的,尴尬的是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平日里和她水火不容的无劣。他也看到了无欲,果然开口就没有好话,“哟,怎么着,这都回老巢来过日子了?” 无劣和无欲的关系并不好,追究到底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只是无劣单纯看不上无欲这种比较腼腆温柔的性子,而桑无时更觉得他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他顺眼许多。 无欲看到他们,清隽脸上有过一丝诧异,“你们两个怎么会……?” 桑无时摆摆手,“他死皮赖脸跟着我,我甩都甩不掉。” “喂,你会不会说话,谁死皮赖脸跟着你,我那是跟踪!!”不理会无劣那傻子的话,她抬步走进无笙的院落,这才发现原来这院子里的结界竟像是早被人破了,有些狐疑地瞥了无欲一眼,后者没看她,倒是看着无劣的眼神极其古怪复杂。穿过奇花异草围栏石桌,桑无时率先进了无笙的房内。 嗯,粉帐雕栏,青帘细苏,温软旖旎,细腻美好,是个女儿家该有的屋室。打量间,一袭靛蓝色衣袍的无欲跟了进来,没瞥见跟进的无劣,桑无时笑道:“你竟把他甩掉了。” “我只说我们二人有些私事,不便与他多说。”无欲说着,掀开流苏青帘,带着桑无时进入里屋种着众多草药的地方。一进来桑无时就见那桌子上工工整整摆了很多的小药瓶。她有些惊讶地走过去仔细查看,无欲温润嗓音响在身侧,“我想到你对这些一窍不通,若是吃坏了就糟了,巧在我也闲着,你刚走我就回来了。没想到你倒是比我晚到,而且,见者不是惊喜,惊吓更多。”他说着,就挑了几个小药瓶推了过来。 桑无时长叹一声,瘫软地坐在凳子上,无奈说道:“别说你惊吓,我也是一路惊吓过来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怎么?”无欲坐在对面有些不解看着她。 将脑袋趴在桌子上微微蹭了蹭,她语气有些闷闷的,“我好像闯祸了。” 无欲淡定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你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眯了眯眼,桑无时语气不善道。 他无奈摇头,一边仔细替她挑选着桌上的各种药物,一边淡定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一直在闯祸。” 桑无时一愣,闷闷趴着脑袋,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见她这样,他才看出她似乎情绪不对,终于正经问道:“怎么了?” 于是桑无时就将灵生林内发生的一切一并说出,当然,拿了小树苗一事被省略了。无欲听后也微蹙起眉,声音有些低,“那个女人跑掉了吗?再没有找到?” 桑无时叹了口气,“没有,我也不敢多做停留,生怕再也走不出去,都是无劣不紧不慢,还说什么不杀女人之类的,这下闹大了可怎么办?” “会流血的树,该是修行了几万年甚至更多,他们虽然能力不强,但你们这般做法太过了,妖魔二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棘手。”他道。 桑无时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深想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况且那些都是无劣做的,我可没动手,顶多就是折了两根小树枝而已。” 无欲眉头紧皱,但还是轻声安慰她,“灵生这个种族还是比较弱的,而且此事牵连了浮屠宫两个重要人物,相信他们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他们眼里我们可是杀夫夺子之人,且残害了他们那么多族人,此等深仇你觉得那女子会善罢甘休吗?” 无欲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答案显而易见。如果那女子在族中地位稍微低微点也罢,反之的话,可能确实会给魔界惹上不小的麻烦。桑无时心里也是叹息一声,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昨夜那些事,甚至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误打误撞进入基本隔绝于世的灵生林。不过,想到那林子突然诡异的消失以及自己进去的那条路的隐匿不见,她的心里闪过一抹沉思,真的是误打误撞吗?还是……有人刻意引她进去呢?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莫名压抑。 无笙的房间布置的很精巧,很秀美,就单是这室内圈养的小花圃,都是那么精致可爱,甚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沁入鼻息,很是好闻,令人陶醉得似乎有些丝丝困意。而就在这时,无欲清淡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有些低沉,又有些犹豫,“无时,其实……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 桑无时半睁着眼,迷糊看着他,好笑道:“有什么就说呗。” 他看了她半晌,漆黑温润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深邃,充满华彩,却又有着丝丝愧疚和犹豫,唇角轻微动了动,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和你说,是关于小蛮的事,我……” “关于小蛮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看我很久了才走出来,如今又要惹我烦躁吗?”桑无时直接出声打断他,原本上扬唇角的笑意早已消失,看着他的金眸早不见了那份迷糊缱绻,而是清冷一片。她当然不会给他机会坦白,一旦他说出口,那么她必然要原谅他。而如果她原谅了他,他便会以为他们之间敞开了心扉,心中便不会如此愧疚,那定然也不会为她所用了。无视他微微惨白的脸,她直接站起想要离去,却忽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身体瞬间不稳一个晃荡,倒是无欲手疾眼快赶紧扶住了她坐下,声音有些无奈有些懊恼,“我怎么忘了提醒你,无笙如此小心谨慎也是有理由的。那个花草的香气闻不得的。”说着,就拿起桌上一个蓝色小瓶子打开放在她鼻息下,果然一阵清凉的气息传来后,那阵迷糊的眩晕感逐渐消失。 桑无时晃晃脑袋,对着他感激一笑,打趣道:“你怎么好似对她很是了解?” 确定她坐好了,无欲才收回手坐到自己位置上,清隽容颜上有些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掩住了方才的失落和尴尬,“我曾听说,她没有来到浮屠宫之前,只是一只茶花小妖,也是个善良的姑娘,用自己的医术救了很多人。她从来没有要过什么回报,只要有人求助,就会立刻相帮。久而久之名气大了,来的人也多了,但她的身子却吃不消了。为了自己能修复,她拒绝了很多求医的人,却未曾想祸事因此而起。病入膏肓的人只有求生的欲望,哪里会管你状态如何,一番死缠烂打的闹剧后,她逃离了种族,但最后还是被捉了回去,那些疯魔的人逼着她救人。”无欲的声音清清淡淡,低沉舒缓之中还带点空灵悠远的感觉,很是好听,“他们抓走了无笙身边唯一的朋友,以她为威胁,要求她救治好所有求医的人。没有办法,她答应了。可谁曾想后来族内来了一个远行的女子,那女子带来了一场巨大的瘟疫。她无能为力,祈求族长的帮忙,可那些曾经被她救治过的人却全都改变了口风,说无笙是天煞妖女,做了很多毒物,使村里人患上瘟疫。结果可想而知,无笙只有一个人,对面是整个村庄。族长不知该相信谁,但那场瘟疫真真实实存在,那些小孩子也纷纷指正。最后,族长退让,要无笙留下来治好那群人,但她那般有血性的女子,又怎会答应。于是她逃了,也就在她走的当晚,她唯一的朋友惨死在那些人手中。”他突然叹了口气,目色幽幽,“我和无笙曾经还是朋友的时候,她曾说过‘我以为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善良的存在,直到他们指着我说我是天煞妖女时。’听起来如此荒唐不可思议的事,如若亲身经历,那该是怎样的心如死灰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他的眉眼微微凝起,眸中有着丝丝怅然。桑无时撑额看着他,静静听他说了良久,却忽而笑了,“尽管如此,我依旧不喜欢她,可怜的身世并不是能打动人的理由,谁的过去不是带点伤痕累累。她既然进了浮屠宫,那就要做好一切该有的觉悟,可她一边嫌弃着旁人手段龌龊心思深沉,一边自觉清高。”垂眸把玩手上的小瓶子,嗓音很淡:“既然她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怀疑,一开始就在私自查拂尘珠的下落,说明她也心生杂念,倒不适合这浮屠宫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无欲声音有些微沉,“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抬眸看着他,她晶亮的眼眸中倒映他净雅白皙的脸,桑无时勾了勾唇,语气清淡:“你能如此问,而不是惊讶,说明你也清楚,但却不告诉我。”是啊,或许他也一直都知道从最开始丢失了拂尘珠后无笙对她的怀疑,但却一直静默旁观。 闻言无欲皱起了眉,“你好不容易才从拂尘珠的阴影里走出,这些事不太合适再去想。” 桑无时笑而不语。 “无时……”他突然又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你和我都会不经意地去说些谎言,无论是何等因由,我都非恶意。” 桑无时没有看他温雅纯和的眼,只是随意移开视线漫不经心点点头,“我懂。”不知是不是在无笙的屋子里呆的久了睹物思人,她竟然有点想念和她怼来怼去的日子,因为,和无欲说话。太累脑子。 他们都不曾对彼此真诚,但又单纯的为彼此所担心。 …… 用了无笙的药,桑无时的伤终于止住疼了。回到自己院里,她没能喊出子陌,没有人回应她。那晚的浮屠宫,格外清冷,格外安静,但她睡得却很不安稳。似乎做了很多很多梦,又不像是梦,因为那些场景是那么的熟悉,可却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梦中场景转瞬,她的头一阵眩晕,于迷迷糊糊中醒来,又全然忘记梦中的所有。 黑暗笼罩了一切房屋,浮屠宫暗夜空中的那轮冷月,还在一如既往的位置,夜色朦胧,院外虚幻的大树树影婆娑。这本是该熟睡的深夜时刻,桑无时却醒来了。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金色眸中映着暗夜的幽黑,深不见底。神情平静地,她猛地坐起身,霎时这暗黑的房中亮起一抹红光,接着就是瞬间的紫芒万丈,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片深幽的紫光中。而那散发光芒的物源,是静静躺在桑无时手中一根普通大小的鞭子。 紫光下白皙的手透着微微的蓝,手心中那条安静的噬灵鞭周身散发着诡异流动的紫气,以及莫名的寒意。桑无时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般,面色冷静,目光深沉地打量了手中鞭子良久,那张在紫色幽光中清丽脱俗的容颜,此刻显得丝丝阴魅。忽而,她的唇角略微扬起,“你有灵识吧,不然也不会大半夜从梦中唤醒我了。”漫不经心的声音中却带着莫名的笃定。这间屋内空无一人,她的声音回荡了片刻又消失。本该是持续的寂静,但她话音一落,这屋内却陡然响起另一个声音,“我的主人,你终于醒了。”这声音悠远飘渺,似穿透另一个时空般响起的突然,无悲无喜,不带一丝情绪,甚至不辨男女。而与此同时,桑无时手中的紫鞭已然缓缓浮现至半空,如同一条灵蛇般盘旋。 桑无时勾唇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或许当她昨日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时确实有被震惊,但方才她在梦中那般神志不清神识模糊时,却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噬灵鞭涌动的气息,它在唤她。 “你沉睡多久了?”桑无时问。对,是沉睡,她很确定不是被掉包。即使中间噬灵鞭离过她身边几次,但是毕竟是陪了自己几千年的东西,它的气息,她不会认错。 紫鞭微动,屋内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桑无时却能清晰地听到那个缥缈空洞的声音说:“我已沉睡万年之久。” “万年?那你为何出现在我身边?又因何故苏醒?” “冥海古神大擂,有你要找的人,也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 “你唤什么?” “主人还是唤我噬灵吧……” …… 那是一处被浮屠宫冷月覆盖下的黑色空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窟洞,窟洞下的世界宛如一条山谷石道那般遥远绵延,延伸至尽头的不知处,都是一片黑如矿石的暗色,又隐隐透着丝丝暗红。那是由焰池中打炼出的无数块炽热的焰石铺堆而成,还带着烈火般的焰红,与窟洞上方罩着的那张巨大血红织网流动的森冷相互映衬。那是浮屠宫的奴隶牢。 而于这片沉寂压抑的黑色石道里,在无数战战兢兢努力缩至隐蔽角落之处的各色奴隶眼中,那一抹在阴冷暗月下缓缓行走的红影,却更甚暗狱修罗走出的恶鬼恐怖。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她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就如凭空出现一般。那一双双隐在黑暗角落里的眼,充满恐惧,惊慌,战栗,绝望,夜,静的诡异。 “桑无时。”突如其来的一个响亮高亢的声音响在这奴隶牢的上空,瞬间打破这里的寂静。 奴隶牢下方的桑无时闻声望去,只见那腥红织网洞口边上站着的男人,可不就是无劣。她夜色下的手微微一动,眼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片刻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咬牙喊道:“你在那干嘛?” 上方无劣的身形有些模糊,桑无时甩出鞭子纵身一跃,轻巧地直接穿过织网落在无劣的面前。他斗帽下的幽幽绿眼似乎在紧紧盯着她,语气毫不客气,“我无聊瞎逛时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这里面晃悠,没想到是你。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他一眼,桑无时转身向前走,红色衣袖摆了摆,“我要说我是来找迟夙送我的石头,你肯定不会相信。”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劣紧紧跟着她,果然是一副怀疑的语气,“什么石头?你大半夜起来找石头?你当我是傻子?” 无语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了你又不信那你问什么!你是不知道迟夙那祖宗的脾气?我要是弄丢了能有好果子吃?!”不想与他再废话,桑无时转身大步离去。 无劣:…… …… 隔日,桑无时直接不告而别只身前往妖界冥海,即使离古神大擂还有些日子,但她,突然很迫切,想快点抵达。她不知道血液中那隐隐沸腾的感觉为何而起,就像是冥冥之中,她注定会去到那里,也注定,会寻到她要的答案。 妖界冥海。桑无时再次来到这里已经是一日后了。 古神大擂是五界八百年一次的隆重擂台赛,可以称得上是梵天的强者巅峰对决。这场大擂尤被各界重视,而为了保持这份台赛的中立公平性,五界每八百年会轮流承办一次,今年的古神大擂便是轮到妖界承办。这本应是由妖界尊族千山和冥海共同举行,但前日因着千山族的惨烈陨灭,这事便全权交由冥海龙族做主,但同时有仙界在一旁辅助,负责一些保护和维持看守的事宜。古神大擂举办期间可以算得上是五界最为热闹的时期,于擂台赛界内,拼的是胆识和能力,不论出身,不论种族,那只是一个证明强者的舞台。 冥海边境入口的彩渔镇,仍恢复了昔时模样,甚至比之前来得更为热闹。高空古楼旌旗凌空腾飞,鱼形古道熙熙攘攘,各界人马声势浩大络绎不绝,连带着守于镇上的龙族兵将也在无形中不断增加。 轻而易举穿过水光凝聚的流动透明的冥海结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片深蓝无垠的广袤大海,海风清凉,海水静影成壁。许是这离古神大擂还有二十余天,此时进入冥海的各界之人倒并不繁挤,起码桑无时这轻轻抬眼一扫,走向沙岸通向深海的那座水色灵桥上的人,屈指可数。 安耐住内心莫名的沸腾,桑无时抬起脚步正准备也踏上那座桥时,却发现了在一处高大海石旁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桑无时眨眨眼,定神一看,那好像是,寂云?是了,她走出千山时和寂云约好在冥海见面的,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明目张胆,敢直接张狂站在曾经追捕他的冥海前。但这下倒是巧了,找人的功夫都省了。 稍微走近点,才发觉巨大的海石后还坐着一个小姑娘,再走近些,才听闻二人的对话。 “不论我用了多少精力,始终和别人差了好大一截,资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如我这种的……” 而墨发飞扬,灰衣飘然的寂云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听着,待那个女子讲完后,就将垂落胸前的黑发取下几根递给她,他嗓音淡淡:“一根是一百年的修为,你拿去好好利用吧,修行不宜急躁,但可弥补先天的不足。” 那女子茫然地接过,谢了几句就离开了。 “你倒是不仅大胆,还很大方嘛。”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微微愣神的寂云一顿,他转头,才看清那是一袭耀眼红衣的桑无时,她正面带笑意看着他。 “你来了。”他的唇角微扬,冲着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桑无时笑着走近他,戏谑道:“那东西那么宝贵,不要就给我啊,就这么随便送给别人?” 寂云温温一笑,“凡事过满则溢,你体内已经有我很多灵力了,再多反而适得其反。而送给那些有需要的人,这也算是一件善事。” “你送出多少了?” “也就七八根吧,这也就是根据遇到的人的修为来说的。” 她一愣,有些肉疼地叹了口气,继而拍拍他的肩,道:“我要进冥海内了,你若是有其他打算就先去吧,也不用等我了。”说着便转身向着那水色架空灵桥而去。但忽的侧身,却发现寂云这小子竟然跟了过来。桑无时看着他,有些无奈道:“大哥,我是要进那海里。”指了指前方的深色大海,生怕他似乎不明白似的,她又赶紧补充,“就是你之前还被人家缉拿的那个种族。” 她的话一落,不知为何,竟感觉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低落,连声音都带着丝丝沉重,“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进去……如果我想隐藏,没有人可以揭穿我的。” 桑无时看了他几眼,最后不置可否。确实,寂云的实力实在轮不上她操心。 彼此无言,走向那水色灵桥。 因着是古神大擂的原因,这冥海的结界一层叠一层的都在不断加强,甚至于踏上这通往深海中心的水桥时,一股强大的气息顿时围绕在他们周围。桑无时知道这是仙界之人奉命看守的结果,让一般闹事小妖都不敢轻易作乱。 玄衣红服,身姿如玉,脚踏通天水色桥,桑无时走得格外恣意飘扬,最后是实在受不了寂云的郁郁沉默,她好笑摇摇头,“你就不能说说话,怎么我才走几天,你这性子更闷了?” 寂云微抿双唇,嘴角扯出一抹笑,但怎么看都有点勉强,他正要说什么时,转眼二人已经到了那灵桥尽头,白色浪花的巨大旋涡处,忽的凭空窜出两个身穿黑色锦衣的龙族之人。二人出现的突然,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只各自微微弯腰伸手举起一颗半透明小珠子递至他二人眼前。桑无时嘴角一抽,面无表情拿起那颗据说是可以避水的珠子放入口中。真是的,这二人出现的突然,又这么一张面瘫脸,吓得她方才瞬间以为是不是寂云行踪又暴露了。 转头看他,却见他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桑无时叹了口气,拉着他就进入了那幽深神秘的蔚蓝冥海。 …… 深海碧色,玄天高门,辉宏气势的一根根巨大圆形红色内柱直延殿门深处,柱上精雕细刻众多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使人油生庄重肃穆之感。 第一百八十章 错落有致的殿群中央坐落着一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其上的金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深海绿墨。悬空暗华,飞旗鼓动,旌旗照耀,戈戟摇光。距离大殿之外,有一带有气势宏伟令人震撼的满金场台,其上并无珠光玉华,檐角蜿蜒而无棱,似一怪蛇昂头舞动,却无不散发神秘肃穆之色。那是古神大擂对战的擂台,只待时机,凌空而翔。 桑无时与寂云随着引路龙兵至安排的宫殿内,一路上各界所到之人神色各异,似是没想到魔界之人竟会来的如此之早,其中,不乏对魔界七刹桑无时的种种诋毁非议,猜测议论。但即她所到之处,又会皆是鸦雀无声,安静至极。 桑无时早就对这种各界议论眼光习以为常,倒是寂云似乎很不习惯,一路眉头深锁。但好歹一路也没出什么岔子,他们成功提前入住为魔界之人置办的宫殿,也很闲静的待了两日。而这期间桑无时发现,找寂云取头发增修为的人不断增加,她劝了他两句无效,很是懊恼。他似乎很喜欢做这些事,也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就恰如今日,她和寂云正在殿在深水处说话时,前方直接走来一个女子,是那天在冥海边上拿走寂云三根头发的小妖。她手提金樽酒壶,面带喜悦款步而来,“这位高人,您真是厉害,送我的几根发丝居然真的可以助长自己修为,我此次来是为了感谢您的!您看,我亲手给您做了酒,虽不金贵,但也是难得一见,我特意去摘的最新鲜的桃花呢!”说着将手中酒壶递给温然浅笑的寂云。 桑无时侧过头嗅了嗅,轻笑道:“还挺香。” 寂云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却又听得那女子道:“那个……高人,能不能再给我几根……我的修为虽然涨了……但是如果再……” 他皱了皱眉,“修行若是过于急躁,恐会迷失自我,以你的条件,三根已是很多了。” 女子似乎有些不甘,急忙道:“可是……可是三根才三百年的修为啊,如果能再多几百年的话……反正你也不耽误什么,为什么不多给几根呢,所谓帮人帮到底嘛……” 桑无时默然看着这一切,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但扫过寂云的面色,却已是有点不佳,他声音有些低沉无奈:“我已经说过了,姑娘的修为多增加三百年已经是极限了,再加反而会对你的修为有损害。” 女子垂下脸,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罢了。” 然也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声,“喂!那边那个!我听说只要有人给你讲个故事,你就会送人家修为,可是真的?” 转头看去,那也是个修为不高的女妖。 寂云抿唇点点头,“修为都是珍贵的,我不会送给那些不懂珍惜之人,但愿你的故事能打动我。” 桑无时有些无语,直接转身离去。片刻后寂云在殿中中庭看到她正躺在一棵水色珊瑚上,红衣袅袅,好不悠闲。见到他来了,桑无时垂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也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吗?难道不是应该有另一层意思?” 他抬头看着她,有些微怔,“什么?”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一个真正想要变强的人不会在这里和你抱怨,而在这里和你抱怨的人,一定会膨胀她的欲望。”她仰着头,没有再看他,话虽清淡,但里面的劝告之意还是显而易见。 寂云眸色有些暗淡,轻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某些先天原因而使很多人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我很开心我异于常人的白发竟可以帮助到如此之多需要帮助的人。” 她闭了眼,没再开口。 后来桑无时又亲眼目睹了他继续送人青丝赠人修为的场景,同时也果然看到了那些人不可压抑的膨胀欲望。 “喂!我说,你之前听了我的故事,也送了我头发,助长了我两百年的功力,但是,你明明知道我的仇人是谁,为什么也送了他?” “我并不在意来者是谁,只看需不需要帮助。” “呸!你只送了我两根,却给了他三根!你明知道我是为了打败他而来,如今你却没有帮到我!还助长了我的敌人!除非你再给我三根!否则我就认定你是故意的!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的修为只能暂时提升到这里,不能强行,我不能害了你。” “哼!你就是故意的!好啊!既然你这么固执,那就别怪我了!” …… “寂云公子,您不要给一个叫月落的女子青丝好吗?我暂时还不想她超过我…….”女子温柔的祈求声。 “寂云公子,我在小阁中听闻您送修为的事......” 就像是验证了她的话一样,这种事如今上演的愈演愈烈,而她就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些人暴露的膨胀野心,看着寂云的不知所措和迷茫,却也未再出声劝告。而这种事也终于惊动了龙族,只是他们派来的人在几番询问后也是无果,并未能看出他就是曾经的白发男子,此事也就作罢,只劝告他此等行为怕是会惹赛场的不公就此打住为好,也就离去。 也就是在当日,不知是不是被赠予修为的人不小心泄露,扶风派的人查知寂云所赠的灵力竟与他们师出一派,此番发现,倒是在冥海深处引发了不小的震动。随后扶风便来了一个大人物,说是要来查清此事。 华精紫殿,冰晶中庭后方,一株巨大挺秀的月色珊瑚上,一抹红衣轻浮缭绕,泼墨青丝微垂下扬,那仰面斜躺在上方的人,容颜清丽,清绝傲然。忽然,她轻合的双眸缓缓睁开,一双清透沉静的金眸转动,看向前殿门口声势浩大的来人。眸中神色未变,唇角却不屑地勾起一抹笑。 只见群人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着一袭烟霞色衣袍的女子,柳眉如烟,冰清玉润,如梨花般净然的面容温和中透着点点清冷。那是扶风现任仙首座下一阶大弟子,未晞,也是在小蛮死时陪同扶风仙首出现的那个女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桑无时移开眼,她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也不是说有什么大恨,只是还是有些小仇。未晞与她的仇,倒不如直接说是那女人与无劣的恩怨纠葛种的果。她是无劣在妖界救回的女子,二人许是情恩深重,竟让一向残暴粗鲁的无劣动了那丝真心,将她带回了浮屠宫。又因她资质颇好,悟性极高,久而久之,宫内也会渐渐重用起她。可谁曾想,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干练魔女竟是扶风卧底。而一番折磨拷打后,竟还是让她逃了,顺便带走了浮屠宫内所有出入口通道位置信息,这让那年的魔界在又一次的仙魔对战中损失惨重。而那负责保管通道信息的人,恰好是她桑无时。所以那年,她第一次走了趟狱魔窟,尝尽了那里的世间凶残。 现在这些时隔久远的恩怨桑无时也记不太清,但心里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弄死,真是失算了。 “你就是寂云?”前殿响起女子平静清冷的声音,越过波澜海水传至桑无时耳边。 精致白玉案桌旁的寂云站起身,冲着未晞温和颔首,“正是,今日便听说扶风有高人来此,没想到……”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眼前女子开口打断,“清晨时我听我派弟子说起此事,觉得有些蹊跷,就来了这里,可否给我看看你的头发?” 寂云清隽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姑娘,我这灵力自降世便是属于自身,何谈与扶风师出一派呢?但你要看,也是无妨的。”他说着,就侧头轻轻在发间取下几根递给她。 未晞看得很仔细,拿着几根细微的发丝在手中不住摩挲,只见白皙五指微闪光芒间,她手中的发丝赫然转变成白色。寂云眼里还未来得及浮现惊讶,就听得她震惊的声音陡然响起:“这是我派前任仙首清风的灵力!”话一出,她身后的数人子弟皆是全场惊异。 “什么?”寂云显然有些懵,不知怎么回事。 未晞原本淡然的眸色忽的一暗,抬眸直直看着他,“没错,这就是清风仙首的灵力。他的师承弟子皆在我派,不曾有过你这号人物。而且他老人家的实力与魔头迟夙大战时本不该直接是那般惨败的下场,我派万人本就心中骇然。如此看来……此事必有蹊跷……或许…你夺了他的修为……” “并没有!我从未见过你说的清风,我从记事起便拥有了这身修为,千真万确!”寂云震惊的脸上充满极欲解释的慌乱。 “虽说如今并未有确切证据,但你这灵力来源委实说不清,可能还得麻烦你要与我走一遭扶风了。”未晞声音严肃,扬起霞色烟袖,朝身后子弟挥了挥手。 寂云皱眉后退一步,脸上表情有些晦暗,“……我真的没有害你师父……” 然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抹速度极快的红影猛然窜出,一把扯住他:“想什么呢!跑啊!”她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愚钝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声并且猛地拉起他狂奔向冥海龙宫出口。身后传来未晞震惊的呼叫:“桑无时!你个魔女给我站住!” 那日龙宫晌午真是热闹的紧,整个深海被他们闹得虾飞蟹跳,然后好不容易一路冲出冥海,抵达彩渔镇外的一座大山内。 “我真是闲得慌,何必管你呢,如今这下怕是误会大了。”靠在一棵大树上的桑无时气喘吁吁,言语恨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哎,怕是除了妖界灵生,自己又要得罪仙界扶风了,虽然已经得罪很多次。 寂云也靠在她旁边,不住喘气道:“可是……无时我觉得我们不用跑啊,那姑娘的意思只是让我过去调查一番。” 缓缓顺着树干滑下,桑无时直接坐在地上休息,闻言古怪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没有见识过千山发生的那些事的丑陋面目,天真。“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去找你谈谈?你怕是前脚刚踏进扶风后脚就被关起来了。” 寂云皱了皱眉,抿着唇没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也坐下,却是埋着头一言不发。 桑无时无奈叹了口气,“放心,这件事既然他们一开始就没声张,现在也定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来抓你。” 他却还是没说话,只是双眸看向远方那片无垠大海,眼里有着浓浓沉思,良久,桑无时都要发飙了才听得他低低的声音响起:“可我不想这么逃了……当初冥海也是,现在仙界也是……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很低落,俊朗的侧脸都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桑无时看着看着他,突然笑道:“世人才不管真相如何,不管你有没有错,只不过都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再说,你又何必要那些人的认可呢?” 寂云轻叹了口气,“可是逃不能解决一切事。” 她笑,“可是可以让你获得短暂的安稳啊。”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她也伴随着略微的疲惫小憩了一会儿。然再醒来时,他却已经不见。 桑无时忽的精神起来,正要站起身,却突然听得脑海中传来一阵平静缥缈的声音:“他出去摘果子去了哦。” 桑无时一愣,噬灵?“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那个声音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道:“我知道那个人哦。” 微微蹙眉,她有些疑惑,“什么?” “那个白发少年。” “果然是个大人物吗?” 许是她的话逗笑了噬灵,它平静无波的声音中竟带了丝丝笑意,“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准确来说的话,他不是任何种族,而是,一把拂尘。” 这下桑无时表情更加怪异,摸了摸光洁下巴,似乎在沉思什么。 噬灵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直接继续道:“他就是一把拂尘,不过是继承了原主人心底的一抹善念,继续完成原主人的愿望而已。” 桑无时一惊,声音微微提高,“你是说他是清风的拂尘?!” “是的,拂尘本就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并不是武器,而是由灵力修炼成的灵丝。这些灵力都是原主人的灵力,有些高人因为意志很强,心底未完的心愿意念强大,会感染到自己的拂尘,在自己命运终结之余,会变成另一个自己。而你认识的这个人就是如此,所以他和武器不同,他的认知和记忆都是残缺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噬灵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桑无时耳中,她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垂眸沉思中,噬灵继续道:“而他存在的意义便是执着于内心的那抹善念,心愿已了,他自会消失。” 桑无时沉默了半晌,唇角微动,“本不该存在的吗……那清风心中的那抹善念是什么?” 噬灵却也静默了片刻,语气竟有丝丝叹息的意味:“迟夙。” “什么?!”这下桑无时倒真的是被吓到了,清风心中倔强留存的那抹不肯离世的善念是迟夙?那么也就是说……寂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迟夙?那当初他说自己身上有熟悉的吸引他的气息,竟是因为与迟夙那么魔头待久了所以臭气相投?……呃……也不是没可能。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还想问什么时,突然前方林道上传来寂云的声音:“无时,我给你带了一些果子来。” 桑无时抬头看他,幽幽青山,绿影浮动,微凉山风中,他的一头白发不知何时显露出来,洁白如雪,风姿绰约。这般的五官清秀,眉目清雅,竟会是一个不存在于梵天的人吗?她的眸中突然涌上一些莫名的晦暗,接过他递来的果子,她轻声开口:“寂云,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嗯?怎么了?”他在她身旁坐下,脸上又露出了初见时那般的温润笑意。 桑无时抿了抿唇,“假如你不是任何种族,你只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寂云雅然一笑,“本来就是这样啊。” “不是,我是说,你不被世人认可,没有人能证明你的存在。”她看着他,不知为何极力想看清他此刻的每一寸表情。他真的像极了她……会失望吗?会难过吗?还是如她一样的迷茫呢? 寂云却微微蹙眉,神色有一瞬的暗淡,但即刻就恢复如常,“你是说现在吗?现在确实有点……” 桑无时无奈打断他,“不是……”看着他看过来的清澈双眸,她突然笑了笑,道:“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是一把拂尘。” 寂云睁大了眸子,一脸诧异的听着桑无时继续道:“你是一把拂尘,清风的拂尘,你的存在是为了……”微微停顿,桑无时突然说不出口迟夙两个字,如他这般的人,会能忍受自己的存在竟是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吗?她不知道。张了张嘴,桑无时直接跳过那个名字,继续道:“你的灵力之所以是清风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他的灵力化成的拂尘。” 她的话说完,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垂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他下一刻却突然笑着抬眸道:“这不是更好吗……这就证明我与清风的死没有关系,也可以证明龙族四公主不是我所杀。” 桑无时摇了摇头,目光触及到他的白发,突然叹息道:“不,事情更糟了。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人们也不会接受超过自己预知之外的东西。” 寂云一默,眉目微垂,然突然又看着她温声道:“可是无时,你不是可以证明吗?” 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双眼,闪着星光般的华彩,桑无时却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是不是傻,怎么会有人相信我?” “怎么会?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人相信你?”他皱眉。 瞥了他一眼,桑无时移开了目光看向远处幽远青山,碧蓝深海,声音很平静:“我试过很多遍了,然后发现这种事太没有意义了。总之,你如今就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人,不被认可的人,还莫名其妙陷入了两场杀人纠纷中。”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他的声音中有着淡淡无奈的嘲讽。桑无时却转头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可以跟着我啊,世人不容你,你也可以不容世人,来我们浮屠宫多好,潇洒自由。”反正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迟夙不是吗?她心里对自己说她这么劝他是为了助他早日心愿得了,实则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深处就是想看看那高高在上的清风仙首灵力坠入地狱的那一瞬间,一定会“嘭”的一声,溅起无数美妙灿烂的的火花,那一定极美。 但寂云直接拒绝了她,他只是摇摇头,无奈道:“我不想做个懦夫。” “懦夫?”桑无时挑眉好笑地看着他。 “逃避就是懦夫,纵容自己欲望和不懂克制的人就是懦夫。或许之前我在不明就里中也逃避过,但现在,我真的不想逃了。我本就问心无愧,本就没有错。”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冷笑出声:“是世人抛弃了你,不是你抛弃了世人,既然他们都已经抛弃你,你又何必再贴上去?”愚昧迂腐。 寂云却不赞同地坚定摇头,看着她的眼睛有着格外认真的光,“世人没有抛弃我,而那大多数人不代表所有,总有人会理解你会相信你的。就比如你,无时你就相信我没有做过那些事对吗?” “可我不是那少数或者多数人,我是个坏人,我的言语在他们眼里都是没有用的。” “你相信就好,会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的。之所以你如此认为,是因为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何不尝试一次呢?”寂云的话带着微风的幽凉,却又有点沉重,桑无时沉默了,看着远处没有说话。肩上忽而多了只手,轻轻拍了怕她,侧过头看他,桑无时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他开口了,“我想好了,天黑之前我就离开这里,随他们去扶风解释这一切。”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很轻柔,声音中的坚决却也是那么不可置疑。 桑无时看着他,狭长醉人的金眸微眯起来,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有点讽刺,“你以为你会被相信?你不会的。” “无时,他们相不相信是他们的事,我只是不想逃下去了。如果我能回来,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他已经站起身,温暖的日光照在他身后,如同一层金色的轻纱铺在他身上,映得那头漫天白发更胜雪,面容却微微模糊。 他笑着转身离去,踏着这斑驳日影,没有回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还在原地的桑无时没有再叫住他,他离开时日头被挡住的暖晕重新得到释放,晕成圈圈光华缀入她的眼眸,荡起一片醉人涟漪,却又即刻沉静如霜。 她也不知道有些人到底要经过多少次鞭打才会屈服。而她发现有些人即便怎么都不会低头,她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在执着什么。 寂云走的那一日正是暖阳初斜的黄昏,桑无时就这么坐在那棵树下,看着那头也不回的少年身影消失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她有瞬间的呆滞,在之后思虑万千,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可她就好像想要知道结果一样,在那里等了一日,他没回来。 或许她早就知道结果一样,甚至带着一丝痛快的幸灾乐祸。 第二日,她真的觉得自己又对了一次,他没再回来,但那份幸灾乐祸却不再那么强烈。 终于第三日的清晨,晨晖破晓的曦光中,他回来了,带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倒在了她的面前,他却还笑着说,他还是赢了。 他赢了吗?用这样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换世人一个相信,去赌一个没有意义的真相。所以他赢了吗?她不知道。只是她却看着他,心中再无那丝幸灾乐祸,也没能说出一句嘲讽的话。 后来,他终于能光明正大与她回到冥海,她看着他那般明媚如初阳的笑,再不见一丝阴霾,心中却迷茫万千。她至今想不通为何他就这般相信了自己的话,且为她的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切都发生的仓促且荒唐。 但是被人相信的感觉很奇怪。 她并不认可那些人心中的善,但她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在某一瞬间温暖了她。 但如她这般的人,大抵只想做那个被温暖的人,而非温暖他人的人。 或许她这个人就是天生的逆骨,越是听多了见多了善意,就越发想念浮屠宫,也突然觉得迟夙能站在那个位置并非是无道理的。 当所有人都为了世道而活甚至牺牲自己而让那些陌生人点头认可时,她依然想选择自己。但世人将这种行为称为“自私”。 自私吗?或许吧。 她只相信,公正是弱者所渴求的东西,当你变强自然不需要了。 …… 桑无时在冥海总共待了五日,离古神大擂举行的日期也渐渐逼近,各界来深海龙宫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这期间,她替寂云多次拒绝了未晞的歉意造访,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她这般的作态究竟有何意义。 第六日的清晨,桑无时路过龙宫一处充满欢声笑语的亭台花谢时,走至一半,忽的大腿被晃晃悠悠一个双眼蒙着布巾的小女孩抱住,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她,扬起小脸开心说道:“哥哥!这下你跑不了了吧,看我……”女孩的话随着布巾扯下的瞬间便卡在喉咙里,她圆脸上好看刘海儿下一双不断眨动的黑宝石一样眼睛里突然涌现出一阵阵的惊恐,但整个人却呆呆的杵在原地。似是被吓坏了。 而桑无时在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双腿的女孩的那一刹那,金眸内也有过一丝惊诧,随后就是了然。原七容?在千山狐族所有人的霜生华都被焚烧殆尽之后,她竟然还留有人身。不,也不是所有人……起码原七辰的肯定还在,而现在她的妹妹既然出现在这冥海龙宫,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原七辰也在这里……答案毋庸置疑。 无视女孩的满脸惊恐,桑无时缓缓蹲下看着她,正想说什么时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男声:“七容,你快过来,怎么逮着人就抱。” 伸向原七容小脸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僵硬了一瞬,桑无时抬头看向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子,长睫微动。 那是一个眉目清扬,眸若星辰的公子,一身惨绿罗衣,乌发用一根银丝随意绑着,翩翩公子,神采飞扬。那是,恍若隔世的,千烨。 桑无时向来是个不喜风月之人,但不知为何,此刻她的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曾经人界时他为她绽放的漫天华灯,琉璃焰火。她甚至还能记起他说: “无时,我看你刚刚放花灯时不是很如意,我送你个礼物吧……” “这有何难?我去敲了这附近最大灯坊的门,买下了他们库里所有天灯,让他们给我放个三天三夜!” ……收回视线,桑无时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然下一刻却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记忆中温暖过她的男子直接看了她一眼后,俯身就抱起她面前的原七容,他嘴里还在絮叨着怀中女孩,“你这么笨的丫头,我想还是丢回你姐姐那儿去算了。”他的话语带着玩笑意味,却让女孩瞬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嘴里惊呼:“哥哥不要赶我走!我不要回去!”她的小手勒的他脖间衣领紧紧的,一双惊恐的眼睛却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桑无时。 而千烨也仿佛才注意到她,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向她看过来,许是见她面无表情神情冷淡,他也只是微微点头,就带着女孩转身离去。那一眼,没有任何熟识之色,更没有任何一丝故人再见的情绪波动,就恍若初遇的陌生人。 但是桑无时也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从她望向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如今竟是魂魄不全,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两魄,虽不知少了的魂魄对他有何影响,但在看到他陌生的眼神以及最后他身边侍卫墨云投向她目光中的复杂晦暗后,她便清楚了。 灵识不全,竟是忘了她吗?也好,忘了也好。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本就不渴望那些温暖。 ……. 而那天,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千烨的面面相见。尽管后来她也不知为何偷偷去他殿内远远看过他几次,但却越看越心惊,因为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恣意张扬清贵雍容的高贵王爷会突然如得了魔怔的孩童般,肆意哭闹不止,最后反而在那样一个小女孩的安慰下才能逐渐安静,但嘴里一直只会重复念着:“出人界,我要出去!去高塔找锁桥……我要出去……” 她没见过那样的千烨,但莫名其妙地为他这种奇妙的感情而震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后来,她也亲眼见到他在极度不安神色呆滞下由七容带至龙宫一座高山森林前,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但又有些无畏。他焦躁不安的情绪最后是在七容柔声安慰中逐渐冷静。桑无时听到那个女孩说:“哥哥就在这里等七容,墨云哥哥说你不能去太高的地方,那七容帮你去看看这里是不是锁桥好不好?” 她看着那个女孩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偌大阴冷的高山间,看着山脚那个呆滞无助的男子,心头突然一阵恍惚。心里似刹那间浮现出很多很多,又似空无一物。 之后,她离开了那里。却在离去时碰上了从山头飞身而下的未晞,她衣沾血迹,面色苍白,眼中似乎还有未褪去的愤怒。四目相对中,桑无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最后即刻就挥袖离去。 再之后,冥海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众人非议。在龙宫深处的一座山上,发生了一件惨案,血淋淋的现场只有一具无头男尸和一个早已吓得呆傻的女童。女童似乎忘记了那时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紧紧守在据说大病的人族王爷千烨床前,寸步不离。 当桑无时听说了此事后,却是既开心又懊恼。开心的是她终于抓住了未晞的把柄,仙族动用私刑是很重的罪过,尤其像未晞这样地位的人。而懊恼的是自己可能又遇上了一场大麻烦。 …… 龙宫一座水晶宫殿内,一方静雅的水帘宫室里,此刻坐着三个碧裙蓝衣的男女,以及一脸静然的未晞。 “师姐,我就不明白,我们那时明明感知到了那魔头的气息为何不强追,反而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害生灵?!”开口的是未晞身旁一个面带怒色的女子,她看着未晞,希望她能说点什么,然而室内却是良久的沉默。 另一个女子也忍不住道:“师姐,桑无时既然那日出现在那林中,那就定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我们既是负责保护这古神大擂期间的安全,便容不得那魔头在此兴风作乱……” 她的话一落,还有一个青衣男子似乎也想开口,一直静坐不言的未晞却忽然站起身,她仍是没有说一句话,脸色有些难看,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身后的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跟上去。 她烟霞色的身影逐渐消失,穿越龙宫深海众地后,出现在一方偏远静谧的精美宫殿内,长裙曳地,她清丽的身影绕过众多深海水帘,来到一个幽静的房间内。 紫晶白玉,剔透海珠,亮敞的晶莹光泽下,有一个倩影背对着她静坐在一处桌上,窈窕身姿,绰约婉和。她的侧脸柔静美好,姣好的容颜在绚丽华美的光泽下,更显晶莹剔透,肤白如雪。额心的那抹朱红,仍是红似血,媚眼夺目。她在翻看一本泛黄的书,只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恍惚地看向不知处。察觉到来人是未晞,她终于转过脸看她,柔婉娇美,惹人怜意,那是原七辰。她只是看着未晞,眼中有众多复杂的情绪,却并没有开口。 倒是未晞原本清冷的面容突然浮现一抹笑意,她道:“你是打算一直都躲在他身后吗?” 七辰垂了眼眸,神色未变,也没说话。 “直到所有事情都结束,所有人都老去,大家都忽略你存在的时候,你还陷在过去不肯出来吗?”未晞的声音清亮又平静,但那个垂头的女子仍是没有反应。她突然叹了口气,也不顾忌什么,直接在她身旁的地上坐下,“七辰,我知道你为了阿泽承受了太多,我们都在尽全力弥补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经历了伤痛就关闭自己,那会把你变成一个废物。” 七辰抬眸看了她一眼,水雾眸中有些许晶莹涌现,却还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未晞看着她微有动容的神色,突然笑了,红唇轻启,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我不想听这种话。”轻柔的声音响起,七辰直接打断她。 她却还是笑笑接着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她突然握住她的手,眉心紧蹙,“……你怎么了?”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阿泽,他一路走得太辛苦了。我最后留给你一句话,你要始终记得……” …… 冥海龙宫偏殿一间庄严肃穆的洞室内,陈设精良,高暗的洞墙上满是书籍文案,众多龙族子弟正埋头整理着各自桌案的书案文卷,细无巨细地安排此次古神大擂的各项事宜。 突然从外走进一个黑袍老者,躬身向殿内上座一个垂目认真批阅文案的年轻男子道:“君大人,就在片刻前突然有人来到这里,说自己杀了比擂中一人,要求我们将其关起来。” 闻言,案上男子抬起头,放下手中书卷,眉目轩昂,气质冷冽,他平声问:“还有呢?” “还有……此人似乎是魔族之人,我问他他却不言,这事我们龙族要给一个交代啊……” …… 君昔随着黑袍老者来到龙宫一间暗室内时,瞧见的就是一个身着耀眼红衣的女子,说是女子,也是他多看了好几眼才识出的。墨黑色长发尽披身后,些许垂至前胸,容颜清丽绝然,金眸透亮淡然却似隔着一层远雾,让人看不真切她的情绪,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正对着他微微点头见礼。 “你可是龙族管事的?”她问。 君昔摆手示意其他人等出去,看着她平静道:“你一个魔族,且是七刹之一,为何来我龙族投狱?” 桑无时一笑,语气悠然,“因为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这些光明正大的人以最光明的手段去解决。” 君昔忍不住再看了她一眼,“比如说?” “仙族杀人,栽赃嫁祸。” 暗室内有一瞬的安静,片刻后才停得君昔淡淡道:“如此仇恨你们该自己解决,何苦这般,你以为冥海龙族能多大本事可以管到仙魔二界之事。” 桑无时清然一笑,“但是这里如今汇集五界众人,人是最多的。我要伸冤。” 君昔直接摆手道:“现本就在由仙界追查那日案件,我们帮不了你,龙君也不会愿意掺和进这些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何不信我一次?此事若成,惊天动地。”还是那般轻笑的语气,似乎不曾被拒绝而失望半分。 君昔的神色已经有些鄙夷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如此荒唐的做法?” 桑无时直接坐到地上,眨了眨眼,“听闻早些时候,龙族与千山狐族并在时,虽一直是龙族尊位略胜一筹,但好像因着族内傲慢盛世之人居多,委实不得各界人心,甚至传言说你们可是除了刮风下雨就没什么其他本事了呢。就连这如今由冥海主办的八百年一次的古神大擂,仙界都要来插一脚,是似乎怕你们搞不定吗?” 面前的君昔突然眯着冷冽的双目,深沉的目光紧紧看着桑无时没有说话。 她又笑道:“而且,我还可以提供杀害你们四公主凶手的线索呢?……我有能力扭转乾坤,你愿意赌一把吗?” …… 桑无时知道他会答应的。本身妖界龙族便是处于五界的中立地位,与各界都井水不犯河水,但因着众多年的隔绝于世,倒是被传言说是清傲傲慢。再加上之前千山族存世之时,声望委实高过龙族,而如今千山陨灭,冥海要坐稳这一界之主的地位,人心乃最为不可缺之物,而此次她提出的事,虽会让冥海于情面上与仙界有不和,但于理仙界也不能说什么。所以这次即使失仙心,却能得众人意,让各界看到冥海甚至愿意不昔开罪扶风也要力求公正,龙族的地位自然能上升。 她太了解仙界那些人在乎什么了,他们甚至绝对不会声张她一个魔头有胆量去告仙界,毕竟扶风竟然栽赃嫁祸魔头这事一旦传出,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也会引得各界猜疑是否曾经仙界也做过更多嫁祸人的事,而倘若这时候魔界再一闹,瞬间就会大乱,甚至可能还会让人联想至当初魔界人马偷取拂尘珠一事…….她不想去和仙界拼个你死我活,而是选择以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处置最光明正大的那群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最喜欢了。 最后果然如桑无时所料,龙族答应授权审查此事。而隔日,她所在的暗室外就增加了许多兵将,许是为了仙界那边以防万一对她做些什么,许是怕她中途退缩逃走,皆有可能。但桑无时不在乎这些,倒是在屋内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吃得正香。 在她将事情经过讲与君昔听后,他深眉微皱,“你与未晞有过仇恨或者过节?” 夹起一块肉,桑无时笑了笑道:“大约是因为她能坐在宽敞干净的屋子里喝酒吃茶,我却只能在这狭小无光的暗室躲人?” “......你亲眼看到了未晞杀人?” 桑无时吃着肉又喝了口酒,有些悠然道:“我并未亲眼看到,只不过那里就那么几个人,我见她时她衣沾血迹,独自一人,神色慌张。” “那个无头男尸的尸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君昔瞥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惊异一个女子竟是这般吃相。 桑无时闻言却挑眉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啊,这男人竟然连她这几天的行踪都摸清了吗?她确实在听说此事后去瞧过那尸体,不过也并未大张旗鼓。想了想,她还是如实道:“脖子被咬断了,看起来像是突然受了一击,没有任何防备。” 君昔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语气沉沉:“仅凭这些,你就断定她杀人?” “林中只有我和她,还有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族王爷,后来的仙人在八百米开外,莫不是那男人活腻了把头拿下来自己玩儿?”桑无时好笑道。 “你并没有看到未晞亲手杀人。”君昔道。 “没有。”桑无时回答得很干脆。 君昔定眼对看了一会儿对面清艳绝世的女子,她的神情坦然,“其实你完全可以说有。” 闻言桑无时却坚定摇头,“不,我没有。我没有看到。” ……后来桑无时告诉他,魔界之人是没有召唤野兽的能力的,若是想查验,去瞧瞧尸体就好了。但之后却迎来了神色凝重的君昔,一进门,他就道:“我们没有发现那男子的尸体。” “什么?”她站起身,有些微怔。 “之前的地方我记得并未有人清理,但方才去看时那里却没有了任何血迹,干干净净。如今仙界已经将这事封锁,现刚来古神大擂的许多人都不知这事。” 桑无时垂了眼眸,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那就说明那具尸体很有价值呗,竟然值得被人藏起。” 君昔皱了皱眉,对她说:“龙君已经写信送往扶风,明日便会有人来到此处,你届时可前去大殿内侧听得他们言语,切记万不可出声。” 唇角扬起的弧度愈来愈大,桑无时眨眨眼打趣道:“那可以打人吗?我会很轻的。” …… 隔日。 当桑无时在偏殿内侧看到仙界所来之人时,委实有点惊讶。 那殿中上座的雍容华贵面容沉肃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冥海龙君了,一袭素色衣袍的君昔站在他身旁,面容清冷,严肃沉默。而在两方的上座上各有一人。其中一个桑无时见过,在小蛮去世时的小西天云山上,那个清风道袍的老者,扶风新任仙首。但是另一个容颜姿丽,端庄大气的雪衣女子的出现,委实让桑无时暗暗吃惊。早先年未晞在魔界卧底一事曝光时,就曾听闻她与长生门掌门素玄乃同胞姐妹,但至于为何她竟会师承扶风,这就不得而知。如今照这个情况看来,传言倒是真的了。毕竟若不是有那么点关系,这素玄掌门怎么也不会跑来凑这个不怎么热闹的热闹。 素玄并未说话,只是静坐一旁。倒是扶风仙首率先开口:“我自龙君信中听闻此事,很是震惊,又因关系到我派弟子之事,不得亲自走一趟。” 座上的龙君嘴角含笑,挥手命人斟茶,点头平静道:“我知仙首繁忙,但因着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我龙族单方做不得主,方才请仙首前来议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龙君,未晞乃扶风仙首座下一阶大弟子,不仅灵力高超,人也心善,善举不计其数,定是有哪里出了什么误会吧?”素玄微抬宽大白袖,掩面优雅抿了一口茶,声音干练清冷,听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刻意点明未晞身份,并且说明她的善得人心,且此话又由她长生掌门嘴里说出,实际便是无形间抬高了未晞的地位,在暗自为龙族施压。 龙君声音微沉,但面色未变,沉肃道:“如若是误会这自然是最好的,也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自然相信扶风派弟子的作风,但……” 然,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扶风仙首倒是突然笑呵呵打断他,“龙君既说那告状之人言此事乃我弟子未晞所为,那么敢问如今这尸首在何处呢?” “这……”龙君突然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君昔,君昔即刻沉声道:“现如今尸首不见了。”他的话一出,扶风仙首身旁的一个仙衣男子便忍不住皱眉道:“君昔大人,此事疑点众多,既是说人已被杀害,为何如今连个尸首都没有,仅凭一人之言就可断定是我扶风之人所为?” 扶风仙首抚着下巴冗长的白须,也突然笑道:“如今此事既是牵连到我派之人,不如将那位伸冤者交于扶风,由我派查清这事的来龙去脉如何?” “我长生门也定会协助。”素玄也清冷开口。 座上龙君此时脸色有些不好,这现如今整个仙界都在给他施压,且这扶风仙首和长生掌门一唱一和将他龙族的言堵的死死的,他突然意识到此事牵扯之大,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骑虎难下。也只好按照先前计划进行。 而就在他思索间,君昔已然开口:“仙首掌门,此事不可行。” 扶风仙首身旁男子再次皱眉道:“为何不可行?这本就关系到扶风之人,难不成你怀疑我们会包庇本族之人?”他的言语已经隐隐有不客气之态。 但君昔也不是没有处理过此类事情的人物,他只向着扶风仙首微微拱手,沉声道:“仙首,此人告到了冥海而非扶风,正是因为牵扯了扶风之人,如果我们将此人交出,恐怕会大失人心。我自是认为扶风一定不会从私,但各界其他之人并不都这么认为,且未晞姑娘是何人,是仙首的首席大弟子,如此做法,岂不是让人落下口舌吗?” “君昔大人此言奇怪,明明是密信送往扶风,如今又说落人口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素玄清冷的双眉蹙起,神色忽而有些暗沉。 君昔朝她也微微拱手,继续道:“掌门,这事发生之时虽我龙族与仙界已然极力防止此事扩散,但还是走漏了一些风声,所以……” “所以此事已经泄露?莫不是众人都会认为仙族动私刑是真的?”那个仙衣男子声音也沉了下来。 君昔微微颔首,“如若这时候我们将人交出去,那岂不是……”他说着看了一眼神色莫辨的龙君一眼,垂手也不再言语,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交人出去,不免会失了龙族的人心,就连仙界也会遭人议论,落人口舌。 殿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但恰在这时,扶风仙首笑呵呵的声音又响起:“龙君也真是的,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冥海,竟然没有饭菜,如此真让客人寒心呐。” …… 暗室内,君昔面容很是严肃,看了一眼在桌案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桑无时,沉声道:“扶风此行果然是来要人,只不过此事还未有确凿的证据,就莫名放出仙界动用私刑的消息,恐事情会闹大。” 桑无时揉了揉撑得有些酸痛的下巴,金眸流转,看着他严肃的脸,勾唇淡淡道:“这未晞的地位本就不低,且又和素玄沾亲带故,所以此行来的是仙界两大仙族之首。” 君昔脸色微沉,声音中也带着丝压抑,“你是说仙界会因为未晞做些违心之事?” 摊了摊手,桑无时勾唇笑了笑,“难道事情还不明显?” …… 当日宴席结束后,一方宽宏大殿内,素玄与扶风仙首却是两两相坐,各自静默无言。他们都意识到此事的不简单,也明白若是真想洗脱未晞的嫌疑,怕这证据也难找。且今日这龙族口风咬的如此之紧,看样子竟是铁了心要掺和这事,而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什么过分之举,过失之言。 他二人皆是沉默,但先前殿中那个男子却有些不解问道:“仙首为何不继续要人,反而让龙君摆起宴席了?” 晶光幽闪,却照不散素玄冷清面容上淡淡的阴郁,她声音有些沉,“我们中计了。” “此话何意?难不成这龙族还会设计陷害我们?” “哎。”扶风仙首苍老面容上也是闪过一丝无奈,深邃幽远的眸中也有些晦暗,“这信中交代的略显急躁,很多地方都没有写清楚,例如此事已经被人知晓落了口舌等都未说清。只写了未晞如何,这令我不免急躁,想到此事牵连至深便亲自前来。但是若我来了,那岂不是坐实了此事重大,并非道听途说?”说着叹了口气。 素玄也是一声叹息,“这种事龙族保密工作竟未处理得当,人言可畏,需要尽快解决才是。”说着她忽然抬头看着殿下那个男子,沉声道:“未晞的性子你们应该是最清楚,怎么会动用私刑呢,你们派去的人可寻到她了?” 男子点点头,但面色有些犹豫晦暗,“师姐寻是寻到了,但她于几日前就闭关了,最快也要半月才出来。” …… 隔日,同是昨日的大殿内,也同是昨日的几人,但不同的是大殿中央还多了数位扶风长生的仙界子弟。这时,一个青衫女子缓缓上前一步,微微拜身恭敬道:“扶风一阶弟子若欣拜见师父,拜见掌门。不知师父和掌门召见我等是有何事?” 扶风仙首道袍一扬,免了她的礼,面容不如昨日的温和,有点沉郁,他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我当初命你们来到龙族古神大擂保其安全,这其中可有出过什么意外?”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叫若欣的女子蹙眉想了想,还是道:“回师父,并未出过任何意外,为何这么问?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有人来到龙族伸冤,称未晞动用私刑杀人一事,你们可知?”素玄清冷问道。 “师姐动刑杀人?不可能啊?她从来到冥海后便一直与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若欣声音很是惊讶,她身后的弟子也是一片点头称是。 扶风仙首的面色微沉,“若欣,你是说未晞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对吗?” “那是自然,师姐的行踪都是可见的,相信除了我们扶风之人,这龙族之人也是见过,是谁这么大胆,敢污蔑我们扶风之人?”若欣明显气不过,言语稍微锋利了些。素玄这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龙君,他显然也有些尴尬,继而转头看向君昔。 桑无时坐下偏殿屏风后,眯了眯眼。 君昔冷冽的面容并未有何波动,只是平静说道:“若欣姑娘,并非我有意质疑你的话,你们难道不知前几日在龙宫后山上发现一擂台男子暴毙荒野吗?” 若欣垂眸似是想了一番,皱了皱眉,“我们确实知晓此事,也亲眼见此人,是在野外被杀......” “啪”的一声拍桌,素玄倒是比扶风仙首更为恼怒,“如此大的事!为何长生与扶风都未曾收到任何消息?!” 若欣一惊,连忙垂首道:“掌门,死者不过是区区一只蛇妖,许是与人有怨,才死在林中,我等猜测此等小事不必大作周张。” 扶风仙首身旁的男子却是蹙眉道:“若欣,不管他身份如何,终究是古神大擂的擂者,你们奉命去保护他们的安危,是死是活总要说一句,岂能白白枉死?” 若欣身后一个白袍少年忍不住上前拱手道:“师父,掌门,这比擂台赛者如此之多,我们岂能面面俱到,且因为擂台之前准备赛就已经有很多纷争,也有死去之人,难道这些……” “起冲突二人互战是一回事,但是如今有人告到龙族,称是我们扶风之人动了私刑,害了此人。”扶风仙首也是扫过殿中弟子,脸色更加不佳。 “绝不可能!那日人死时我也在林中,那时我们几人开了天罗盘,林中还有魔人作祟!”若欣急忙道,扶风仙首看了她一眼,挥袖示意继续说下去。 那个站出的白袍少年却急声道:“师哥,天罗盘是我拿出来的,仅是因为想入林中采些果子顺便探查有没有妖物作祟,谁知一开启就开始转,我预感此事不妙,急忙下山寻找几位师哥师姐,最后若欣师姐带着我们上山追寻那魔人踪迹。那时正巧未晞师姐也在,就随我们一起前去,上山之后良久却并未发现踪迹,未晞师姐就先走一步,我们尾随其后。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魔人行踪,于是我们下山时发现了一条很偏僻的小路,路上就有那人暴毙的一幕。” 少年的话一落,若欣急忙接着道:“我们担心未晞师姐会遭受魔人攻击,毕竟天罗盘转的很快,那是有妖魔在作祟的征兆。” 素玄清冷的眸子扫向大殿内众人的神情,似是不经意瞥了一眼上方的龙君和君昔,淡淡道:“那也就是说,在当时还有一个魔人在山上?” “千真万确,定是那魔人伤人,后嫁祸于师姐!”若欣言之凿凿。 扶风仙首扶着长长的胡须,侧目看了一眼龙君,“龙君,这怎么看?” 龙君扫了一眼殿中数位仙阶子弟,沉声道:“那敢问几位仙人可是亲眼看到了魔头杀人?” 那几人却面色微沉,不再说话,却还是摇了摇头。 君昔道:“若欣姑娘如此确定就是魔头杀人,但却并未亲眼瞧见,只是靠推测是吗?” 若欣似乎还想开口说什么,君昔却没给她机会,直接抢先道:“但方才姑娘说,未晞姑娘从未离开过你们,可却是有一时刻,你们的确与她分散了不是吗?” 扶风仙首身旁的弟子蓦地一笑,声音中却透漏出一丝压迫,“君昔大人此话好笑,如此事情为何不先去审问那个魔头,反而来说是我们扶风伤人,难道我仙界看起来是十恶不赦见人就伤?” “如此污蔑我们未晞师姐,简直大不敬!而你们区区妖族,如今竟要插手管起仙界之事!难不成我们还要你们去裁决?”那个白袍少年看样子是个沉不住气的,听了众多推理之词,早已气不过,直接大声喊了出来。 “住口!古神大擂此次由冥海所办,这比擂者本就受龙族保护,如今莫名死了人,他们怎么就没资格查?!”扶风仙首面色一冷,沉声呵斥道。 少年连忙低头,退至殿后,不发一言。 君昔看了看龙君向他使的眼色,犹豫了一会儿,便走至大殿中央沉声道:“仙首,掌门,那个魔人就是来龙族告发之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偏殿内的桑无时清冷的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到底还是供出了她。 偏偏扶风仙首和素玄皆是明白其中利害,面色骤然阴沉如水。 “魔来告扶风动用私刑?”素玄的声音不辨情绪,却听得君昔连忙低头:“此事真相大白后,我们龙族必将此人送至扶风,也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扶风仙首微微沉吟,道:“这魔界有七刹之说,不知这妄想搅动风云之人是谁?” “浮屠宫的桑无时。”君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出。 大殿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素玄的脸色更加难看,桑无时她自然是知道的,想当初还在她长生门锁魂殿待过几个月呢,那是个锱铢必较,心性狠辣之人,未晞怎么与她扯上干系? 扶风仙首清瘦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沉思,良久才开口道:“来人,去往扶风,立即关押未晞,此事必纠其真相,若是我派中人犯错,也绝不袒护丝毫。” 满堂弟子界惊呼不已,“师父!” “仙首!”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君昔亲手倒了杯茶推至桑无时眼前,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想到扶风仙首居然这么果断就将未晞关押起来。” 桑无时拿起茶杯在昏暗的光下晃了晃,却没喝,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做个样子而已,你以为他真会关?” 君昔敛了笑意,却垂眸看向她问:“人真的不是你杀的?” 无奈摊摊手,桑无时懒懒靠在木椅上,“我自然不会动他,都不曾见过,何来值得我动手一说?但我不知那扶风老头是真的固执还是过于聪明,此刻关押未晞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明知你们不会放人,而这在古神大擂死去的人又不能无辜枉死,为了给你们一个交代,所以关押她。至于之后,就别指望有什么后续了,这已经是仙界给你们龙族最大的体面了。” “此事如今闹得外面人心惶惶,如今都在议论此事,而你如今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桑无时点点头,神色却仍是平静至极,似乎这般结果早在意料之中。是的,这件事如果没有转机了,只会不了了之,最后未晞依然会被放出来。而在外人看来,龙族敢于求得公正,为了一个不知名小妖竟敢得罪仙界,从而获得更高的生望。而扶风也会因为铁面无私关押仙首首席大弟子而获得美誉。此事,到此为止似乎都很完美。除了那个死去的人以及为此付出轻微代价的未晞,双方都不受损。 “那你呢?如若你真的是无辜的,就没有报一丝希望?”君昔突然看向她,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桑无时笑笑,斜了他一眼,“就凭你?一个最开始就已经决定放弃我的人?”看着他瞬间有些吃瘪的表情,她又笑了笑,抬手直接之间手中幻化出一个香囊,“这是未晞的东西,仙界的东西都是极好辨认的,因为里面有她的灵力。” 君昔有些惊讶,“你是在林中捡到的?” 桑无时笑而不语。这是她让寂云去浮屠宫无劣住所偷来的,那小子那么迷恋未晞,这东西不会错的。 “所以你让我……污蔑她?”君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桑无时摇摇手指,冷淡道:“这不是污蔑,我敢肯定那人是未晞动的手,只是世人都需要一个证据而已。”君昔没说话,只是皱眉看着她,眸中似乎在沉思什么。她继续循循善诱:“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又如何呢?这东西足以让她百口莫辩。我从不渴望用几句言语去改变一件事,众人只相信他们的眼睛,即使是不存在的,只要你无中生有的绝,他们就会相信这是真的。” “她完全可以说出这香囊的出处。” 她笑了,“你错了,她一句都不会说。” 君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又问道:“可我如今还是不明白,你是想要一个公正让大家觉得看错了你还是?” “我只是很不喜欢她而已。”桑无时说。 那时,君昔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她猜他大约觉得她是个恶魔。 …… 隔日,桑无时仍在那间偏殿内,她轻轻推开眼前的屏风,一眼就看见了从殿外被压进来的未晞。柳眉如烟,面容净然白皙,剔透耀眼。许是因为赶路之急,她的烟色衣衫有些凌乱,但丝毫不影响她身上清霜素然的气质。她就那么静静立于气氛压抑古怪的大殿内,没有看任何人的神色,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晞,有人在龙族告你动用私刑,杀人灭口,扰乱古神大擂,你可有什么辩解的?”座上的扶风仙首率先开口,语气沉稳,目光炯炯直视殿中独立默然的女子。 所有人的神色都紧张起来,君昔暗袍下的手下意识握紧袖中香囊,仙族子弟个个面露紧张,素玄白色宽袍内的手也微微捏起,所有人都以为她起码会为自己辩解一番,哪怕一句,所以当殿内突然响起她清冷的嗓音说“是真的”三个字时,大殿才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良久,却是素玄沉声开口道:“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和解释,自可大声说出,我们都会为你做主。”她的眼眸清寒,似是漫不经心看着她,但内心的紧张实则都被她藏于袖内捏紧的手中。 未晞抬眼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变,“没有。” “这……”君昔看了看众人,才道:“未晞姑娘可否说明这杀人原由?且尸首如今又在哪儿呢?” “我路过山林,瞧见一妖上前调戏于我,失手就将他打死了。尸首被我毁了。”她还是那般平静的语气,似乎所言之事与自己毫无瓜葛。 “那……那也是有人调戏未晞师姐在先。所以师姐才……为了保护自己出手的!” “许是那人修为不高,所以才没能承受那一击。” 殿中数位仙阶子弟意图为她说话,她却突然双膝跪地,直直朝着扶风仙首磕了个头,眉眼平静,面如沉玉,轻声开口道:“师父,我犯了错,认就是,您尽可以用扶风的天规来罚我。” 众人的视线或担忧或着急或复杂,都尽数移至座上始终不发一言的扶风仙首身上,因为即使这次是龙族负责审查此事,但毕竟未晞是他座下首席弟子,要怎么处置,于情于理都要看他。 老者微微闭眼,苍老的声音中隐含一丝让人微不可查的薄怒和失望,“仙族动用私刑,按照扶风规定可是八十天棍,你!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吗?!” “师姐,我们都知你性子温柔,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害一个人,您是最知分寸的!”若欣在一旁极力劝解,脸上都急出丝丝细汗。 “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事实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复杂,而我做错了事,也该受罚,请不要为难师父,下令就是了。”未晞垂头,面色被掩,但声音中的坚决却也是在场所有人都听的出来的。 “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扶风仙首苍老的面容瞬间有些颓败,他直接闭上了眼,但声音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扶风未晞,身为仙首首席弟子,滥用私刑,伤人致死,毁尸灭迹……按照门规,扶风八十天棍,生死由命。”他的话就像圣旨般,一朝之间就将这场魔人告仙的闹剧惨烈收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尤其仙界扶风的仙阶子弟,皆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全都扑通一下跪倒在殿上,不住开口求情。扶风天棍下不知道多少仙人魂飞魄散,从未有人能撑过八十天棍。如今竟是要一向最为得宠的未晞全部承受了吗? 扶风仙首锁眉闭目不言,对周遭弟子的求情声充耳不闻。长生素玄也是猛地闭上眼,极力忍住自己颤栗的身躯,极力保持不能失态,脸上一片阴郁,但也一句话都不再多说。她本就不是扶风之人,此次前来已是越举了,如今未晞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又还能说什么? “谢师父。”未晞一字一句平静道。 龙君看着眼前场景,倒也没想到此事进展得如此顺利,因为谁都没想到未晞会直接认罪,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他深邃幽黑的眸子扫过众人,突然手捂唇角微咳了一声,开口道:“我有一请,虽自知此时有些……” “龙君请说便是。”扶风仙首神色很是难看,但也是极力扯出一抹笑。 “这个…八十天棍……可否在我龙宫大擂中执行呢?” 扶风仙首蓦地没有声响,素玄紧握在袖中的手已是微微颤抖。 龙君似是没看到他们极度难看的表情,继续道:“仙首也知道,这死去的人是我龙族擂台之人,所以呢……这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也是证明了仙族的无私嘛……” 这下连若欣都忍不住直接大声说道:“顺便也证明了龙族多厉害,可以惩戒我扶风弟子?!” 扶风仙首也没再呵斥她,声音已是沉了下来,“龙君,我恳请为未晞留最后一丝体面。” 龙君神色闪过一丝犹豫,但看了一眼面容冷峻的君昔后,还是道:“此事在龙族影响重大,如今人言可畏,如若带回扶风,无论生死都会留下口舌,不如在众人面前……” “不如在众人面前被打死,才是你们认为的公正?!”若欣已是怒不可竭。 扶风仙首突然猛地一摆袖,沉声道:“龙君说的不错,人错在此处,不得带回扶风,否则会落下口舌,众心不服。”沉重闭目,他苍老坚定的声音威严响起:“留在龙宫,明日行刑。” …… “哈哈哈哈哈哈……” 君昔看着暗室昏暗光线中那个笑得面容如花的红衣女子,看着她清绝醉人的金眸弯弯笑意,神色有些复杂,他问:“为什么?” “从我进入这里她就是一局死棋了。” 君昔将袖中香囊拿出,蹙眉问:“这个还有用吗?” 桑无时笑着摇摇头,“没用,丢掉就行。”说着她托了托腮,轻笑着道:“让我见见她……” …… 那是深海龙宫的一座暗无天日的阴森洞穴,层层碧水,阴冷至极,那里连一处植物都未曾有,而座座阴寒巨石之后,是一根莹白通透镂空中却隐含乌黑血渍的柱体,那柱体上方,此刻便浮空悬挂着一个烟霞色衣裙的绝美女子,即使双手被束缚,她的面容也是沉静如玉,净美无双,烟眉下的双眸轻轻闭合,似乎并没有因为前方隐隐传来的脚步声而有所反应。 红裙曳地,静止在那根白柱下方,桑无时忽的轻轻一跃,踏上柱对面的一块巨石上悠然坐下,眉眼含笑,红唇微勾,“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未晞吗?” 未晞轻合的眸子缓缓睁开,却很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就转移了视线,声音淡淡:“我知道是你。” 桑无时有些无奈摊开手,惋惜地摇摇头:“你挣扎一下嘛,你垂死挣扎一下也好啊,你这样让我很无趣啊。” 她却忽的勾唇笑了,绚丽水眸荡漾浅浅笑意,“也是,我该让你急躁一下的。” 桑无时突然缓缓抬起后袖,一手直直指着她,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别恨我。” “我不恨你。” “骗子啊,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呢,你快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吧。”她的金眸中是满满的讥讽。 未晞却忽而敛了笑意,声音清淡:“你只是单纯的恶而已,我可怜你。” “哈哈哈哈…”桑无时突然放声笑了起来,清亮眸中是浓浓的讽刺,“我常听到人说,可怜我呀,可悲又可恨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在矫情什么,你瞧我可怜吗?” “我为什么要去揣测一个恶魔在想什么,就好像你做的事必须要有道理一样。你就是太可怜了,可悲到我恨不起你。”她轻缓开口,无视桑无时阴沉的面容,又突然轻笑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吗?”她充满悲悯的眼神直直落在不远处那个红衣女子身上,连嘴角的那丝笑,都带着无尽的怜悯之色。 碧海深水,幽静森然,桑无时没有说话,唇角扬起的笑意逐渐消失,那双亮如星海美胜华彩的金色眼眸,幽暗一片,却又激起点点涟漪,那晕开的圈纹微波中,浮现的是那日她在那片林中观望千烨的最后时刻,那时,她原本准备离去的脚步微顿,回首看向那座幽谷大山,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红影在到达那条山道时,她却隐匿在暗处,眸色漠然地看着那偏僻道路上那个蛇妖对女孩做的一切龌龊事。 七容在挣扎,她黑亮的眼眸中是满满的惊恐和不断滑落的泪珠。 “别动哦,让哥哥抱抱……不要怕…” “嘘,不要叫……哥哥亲一下……” 她太小了,逃脱不开,被死死捂住的唇只能绝望痛苦地发生声声呜咽。 桑无时也只是看着,没有上前。然后出现的,便是未晞。她不顾地上鲜血淋漓的场景,只是摸着女孩的头轻声说道:“不哭哦,坏人死了,不哭了。姐姐摸摸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快看,闪光……” …… 金眸中涟漪散去,桑无时面无表情,“我只是想要你死而已。” 未晞轻笑,“你心底怯弱,受不得旁人的好,又因为曾经的事,不敢面对我,所以才想杀我。曾经那些如此维护你甚至为你失去生命的人,却不知你本性如此之恶,如果见面,我会告诉他们的。” 第一百九十章 桑无时纵身轻巧一跃,忽而笑出声:“我才不会让你得逞,我们地狱见。”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下地狱吗?我们不会相见的。” 红衣孤瘦身影逐渐消失在原处,未晞言语带笑的声音也渐渐飘远,缭动的黑发轻贴于她清冷的面容,唇角那抹讽刺的笑意却逐渐加深。 她很讨厌这些人莫名其妙的感情,更讨厌的是他们也带给了她。 那日林中,她已经察觉到未晞也在,她知道她一定会来,她也知道她一定会愤怒地杀了那个人。小女孩的安危和未晞的把柄,她仅在权衡片刻后就选择了后者。她从未感到有任何后悔与难过。反而是窃喜,你看,仙族动用私刑,你迟早有陨落的一日。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未晞最恨什么。 很久之前,她在浮屠宫的冰窖之下看到了灵力被锁的未晞,那时的她雪色肌肤,无一瑕疵,长发散乱,美得不可方物。而一旁匆忙整理衣襟半跪下身的无劣,在不住祈求她的原谅。 这是未晞的秘密,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为了七容的声誉,她也不会说出这一切。即便是说出口,她依旧可以凭着从无劣那里偷来的香囊去污蔑她,而她却无法解释这香囊的由来。 因为她说不出口。 所以她放弃了,连挣扎都不曾有。 她并不恨未晞,也和她没有到深仇大恨的地步,当年的恩怨她记性不好,也都记不清了。 但,想杀死一个人,必须要有理由吗? 她就是讨厌她,不想让她活。 在浮屠宫呆久了,就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淡漠,她从来不会为了别人的遭遇伤心或者郁闷,而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当她淡漠走出林子,在看到神志不清的千烨痛苦按住女孩的肩,哑声问她找到锁桥没有之时。 莫名其妙的,她就开始愧疚起来。 这世上有那种很奇怪的人,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温暖你一下,然后又转瞬即逝,留给你一大堆的惭愧与懊恼。 所以比如说,她一看到未晞,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千烨。但, “总有人要倒霉的。”这是迟夙告诉她的话,他说,当你对一件事无能为力的时候,如果你不想杀了自己,那就去…… 毁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吧。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未晞死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她不想看到她,就想起这件事。 总有人要去承受这一切恶意。 善良的人,最好欺负了。 未晞最后没有抗住那八十天棍,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结束了匆忙的一生。 那日的冥海上空,下了很大的雨,不知为何,她没有了从前那种算计成功的喜悦感。她很想知道未晞被高高挂起看着四周嬉笑的人时,她在想什么。 她想对未晞说,看,这就是你们这群仙人所保护的用生命换来的五界之人,此刻他们正在为你的死而欢呼鼓掌。他们懂什么,他们才不在乎真相呢。 她才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那日在雨中,她看着这场由她导演的闹剧,以她意料之中的方式圆满结束。她感受到一抹很凉很凉的视线,似穿透那至寒的雪山之巅,落在她身上。她抬眸望去,那是一双多么令人惊叹的眼,但却如漆黑的枯井,望不见那尽头是深渊还是夜色。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月色,不然怎会一点光亮都没有呢。他们目光注视了对方良久良久,就如小蛮死时,他们也曾隔着万千喧闹的人群相望这般的久。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她赢了。 而翊泽,只能无力地看着。 因为他是那般懦弱的人啊。 …… 当晚,桑无时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水洞中珠帘微响,下一刹那她惊觉自己竟动弹不得。而后,她听到缓慢的脚步声,抬眸看着眼前之人,她咬牙想挣开束缚自己的灵力,却始终不行。 良久之后,手臂突然感到一阵冷意。 无劣的剑很光亮,甚至可以趁着室内晶亮的珠光倒映出她的金眸。 他很轻很轻的,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剑刺入她的手臂中。 那是鲜血四溅的红,蔓延至满室的珠光璀璨,都似披上了一层诡异的红纱。 桑无时想叫却叫不出口,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拿起剑,一点一点刺入她的手臂,她的胸口,和小腹。似乎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流淌,那一瞬间她开始恐惧。她的肉体一旦被彻底破坏,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你也知道痛啊。”那是无劣宛如地狱恶鬼般阴冷沉重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恨意。 他刺了她八十下,在她身上捅了八十个窟窿。然后他缓缓地坐下来,在漫天的腥红中盯着她,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因为她不知道一个可以把同族吃掉的恶狼还会有什么疯狂的事做不出来。 他说:“虽然这个女人如今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我也会痛呢。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份痛苦的,对吧?” 她似乎可以说话也可以动了,事实上却无力再做什么。但她突然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啊……我记住了。” “希望你能活着找我报仇。” 她笑,他也笑。 他们都深知杀不死对方,只能在无尽的报复中比谁更痛苦。 黑暗袭来,她猜她一定是死了,也罢。 但是,她没有死。 她这样的祸害真的是遗千年呢。 寂云救了她,也不知道那小子要拔多少头发才能救回血人一样的她。她看着他慌乱紧张担忧害怕的模样,看着他那般颤抖的手足无措,她想笑。可是看着半空那抹很透明很透明的银白身影,看着他清冷至极的眼,一如最初的那般淡漠,她又突然笑不出来了。 大抵人心都是这样复杂又矛盾,总是时刻劝慰自己一个人很好,可是真的当身边之人没有向你伸出援手时,又总会难免矫情地伤心一场。对于子陌,她大抵就是这样。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总之醒来时得知各界来参与古神大擂的人基本都来齐了,连一直最喜姗姗来迟的魔界之人也到了。今年的古神大擂,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仙界扶风未晞动用私刑残害生灵,最终于冥海受扶风天规八十天棍香消玉损,而扶风一派于当日,尽数撤离冥海,似无意再参与古神大擂。二是消失于梵天五界万年之久的扶风前任仙首,清风的弟子,那个据说拥有神脉受尽万人景仰的天之骄子,翊泽仙君重出于世。而且,就在这冥海深宫,独居一殿。众生震惊,无数想去瞻睹仙君风采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冥海,但无一不被那片无形的结界阻隔在外,只闻有言称古神擂台自会相见。 此言一出,更是五界哗然,翊泽仙君要参加古神大擂?梵天万年来还有比这更劲爆的消息吗?那可是最接近神迹的人,现问这擂台上若是被签抽中成为他对手的人,还有出场的必要吗?答案毋庸置疑。 当桑无时醒来听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笑而不语。无劣给她的八十剑,丢了她不知多少年的灵力,但都被寂云补回来了。可留下的那身伤痛,却深入骨髓。 她不会放过无劣,但不是因为她恨他,而是她觉得人若犯我我必百倍还之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想想那八十剑,她甚至还想笑,是否苍天真的有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当初,她为了活下来,刺了阿离八剑,而今却是十倍受之。 但在她醒来最为惊讶的是,她的身边除了寂云,还有那个在为她治伤的,原七辰。 少女一如初见的出尘动人,橘色襦裙,衬得她精如白瓷的肌肤如皓雪般光洁,同的是那份容颜娇美,柔婉可人,不同的是她身上没有了当初那份若有似无的卑微讨好的刻意,那抹不纠世事的丝丝淡然冲淡了原本容颜恣丽的娇媚,但却更加让人不由自主为她吸引。 她正在帮她手臂上的伤口换药,涂抹着一些桑无时看不懂的东西,微垂的侧脸在光晕华彩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婉暖人。似是察觉到她打量她的目光,原七辰缓缓抬起头来,如雾烟眸静静看着她,竟带了些许的悲悯之意。 桑无时想移开被她握住的手腕,一动却是浑身被撕裂的痛,出了一身冷汗,她干脆放弃了。只是抬眸看着那个静静注视自己的女子,忽而笑了,“未晞是我害死的。”她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带着漠然,唯独没有一丝的愧意。 原七辰没有说话,只是垂了眼眸,不再看她。 桑无时却继续笑着道:“我用最卑劣的手段害死了她,她死的分外耻辱,一生的善事都毁于我一个小人的谗言。我知道很多人因此恨我,但是我觉得,最有权力恨我的人不是你吗?因她保护了你的妹妹,所以被我抓住了把柄,你不是该因此愧疚得想杀了我吗?应该恨得咬牙切齿才对。” 室内只有她和原七辰两人,她停了话没有再开口,原七辰也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抬起脸一瞬不瞬盯着她:“是,我恨死你了。但未晞提前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她来看过我,给我留下最后一句话,她说,不要恨。”蓦地,她忽而红了眼眶,脸上有着丝丝苦涩的笑意,“我只想把这三个字带给你,我想告诉你,这就是未晞,这就是你从来看不起的善良。” 她突然站起身,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桑无时,却笑着道:“但我不是她,我还是恨你。所以我更要救你,你这种人怎么能杀了人之后悄无声息死去呢?你死的不够耻辱,不够让人痛快万分。总有一日,那些你曾经看不起的痴善之人,会一一送你入地狱。你这种人,自有你的去处。” 她有她的去处吗?桑无时没有回应她,也不知原七辰何时离去的,反而垂眸思考了良久良久,然后忽的笑了,是呢,曾经也有人告诉过她,魔自有魔的去处。 …… 也就在当晚,她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得寂云说无欲来看过她几次,见她都未醒也就先行离去了。她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趁着身子能动了就有些跌跌撞撞出了殿门。 深海碧石,珊瑚灵树,她是那晚三更半夜在冥海给魔界安排的殿后山石附近找到的迟夙。要说那场景确实有些怪异,他坐在后山的大石上,黑衣黑发,如墨色般深沉,托着腮,明明那般惊为天人的桀骜之人,目光却炯炯落在山石下玩耍的两个小男孩身上。 桑无时走到他坐着的山石下,目光随着他看着那两个追逐跑闹的小孩身上,捂了捂发疼的胸口道:“迟大人喜欢小孩子吗?” 似是才注意到身边的她,迟夙缓缓低头看了她一眼,狭长清幽的眸中却迅速闪过一丝什么,他有些嘲笑地开口:“我竟不知道无妄海的尽头是冥海,你到是很称职啊……不过你怎么看着像要死了一样?” 桑无时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敢情这在说她没有去找无妄海尽头,不过她的面色有那么差?她还没回答迟夙就移开了目光,微凉的声音响起,只说了一个“嗯”字。而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喜欢。” 桑无时挑眉,对他这个答案倒是有些意外,“大人是觉得小孩子是这个世上最单纯的?” 但迟夙似乎没有听进去,有些答非所问:“嗯,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她愣了愣,抬起头再次看了看他,此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魔鬼似乎有一点还可以拯救的地方。估计此刻若是扶风之人听到他这种言论一定会激动的泪流满面,称万物皆可度化吧。 “那不妨把那两个孩子叫过来讨迟大人开心如何?”然她的话一落,没想到迟夙竟直接从高处跳下,墨色衣摆在深海众荡起一层翻飞似画,他的唇角扬起,似乎心情不错,“走,我们去找他们玩儿!” 桑无时立在原地,然后才慢慢迈开步子,嘴角抽了抽,想她浮屠宫七刹之一的桑无时,如今竟然沦落到和两个不及她腰高的小孩儿在一起玩耍。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迟夙的身影很快移到那两个妖界小孩面前,而他身前站着的那个稍微矮小的小男孩,衣着普通,但圆圆的脸蛋儿很是可爱,他扬起小脸,眨着水润清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问:“你就是大魔头迟夙吗?” 迟夙那修长高挑的身形站在那只到他大腿的小孩面前,宽大暗袍映衬下,显得那小孩格外的娇小。桑无时看着看着,迟夙身边站个孩子,怎么就觉得这画面格外诡异。 但下一刻让桑无时更觉得诡异的是,迟夙竟然抬手摸了摸那小孩的头,力道虽不温柔,但比起从前他出手就是撕碎人的脑袋,这温情吓人太多了。他只简单“嗯”了一声,表示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大人说是很厉害的样子,你会杀我们吗?”小孩眨眨眼天真问道。 迟夙手突然摸着下巴,似乎有些认真的想了想,才道:“不会,我是个好人。” 桑无时:…… 小孩身后咕噜噜跑来一个稍高一点的男孩,他有些警惕地看着迟夙和她,小脸皱起,“大人们说魔界没有好人的。” 迟夙直接伸手用手指给了他一脑门,看到那孩子龇牙吃疼的模样,他倒是勾唇道:“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 “那你能给我们点吃的吗?”矮个子小孩问道。 桑无时有些无语,这是迟夙生的太好看了,所以让人觉得面善?她正想着,突然迟夙凉凉的目光瞥了过来,“看什么看,去拿。” “哦……”她屁颠屁颠忍着疼痛跑了两趟,给那两个小崽子拿了一些糕点,他们吃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和迟夙打成一片,脸上阴冷之色也仿佛淡了许多,他白皙修长的手忽而伸向那个盘子,捏起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送,桑无时一愣,连忙阻止道:“迟大人,您的身份不适合和他们公用一个盘子吧。”她并非瞧不起妖族,因为她自身起点也很低。可是迟夙和他们不一样,他是浮屠宫的领头人物,但为所欲为的性格可没少让他们魔界之人受多了风凉话。桑无时觉得,最起码,他该有那么一点样子,哪怕是装出来的。 但她的话完全没起作用,迟夙仰过身将头靠在石壁上,优哉游哉咬着糕点,声音淡淡:“无论是仙还是魔,站在我们面前都是一样的,你见过哪个蝼蚁还分高低贵贱的?”说着,他眸中带着讥讽的笑意看了她一眼。 桑无时扯扯嘴角,轻声道:“我这只蝼蚁说错了话,迟大人不要见怪。”垂下的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真想一脚踹过去。 吃饱了正玩得欢腾的小孩突然过跑来说:“我可以摸摸你肩上的猫吗?” 另一个孩子赶紧拉住他,“弟弟,不要过分。” 迟夙却直接撑起身,勾唇道:“好啊。” 桑无时再次愣了一下,没有说话。那两个小孩也是有些欣喜若狂,随即开开心心走到迟夙面前。在咪咕无尽不愿憋屈的眼神中,这山石后院里都是迟夙的笑声,咪咕的叫唤声以及两个孩子的嬉笑声,真是听得靠在一旁的桑无时头昏脑涨。干脆直接坐下,也拿起一角盘子中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而后迟夙充满玩味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饿了就不觉得脏了?” 抬眸瞥了他一眼,她继续吃着糕点,淡淡道:“迟大人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可以吃,但您的身份不合适这么做。” 迟夙没理她,继续和那两个孩子玩去了。吵吵闹闹的半个时辰后,迟夙突然拍了拍手,瞬间吓醒了在石壁上昏昏欲睡的桑无时,只听得他道:“来,都站好。” 两个孩子乖巧的站在一起,他的脸却忽而侧过来,冲着她挑了挑眉,勾唇道:“你也去。” “什么?”揉了揉迷糊的眼,桑无时有些懵,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快去。” ……不情不愿走过去,桑无时眼角不住抽搐,她为什么要和那两个孩子站到一起啊! 深蓝海水中,一袭黑袍的迟夙摸着下巴来回走着,任由木簪下泼墨青丝微微垂落耳畔,狭长凤眸之中水光潋滟,流转惊人的妖异魅惑,唇角微微上扬,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突然道:“听着,我们来玩个游戏。” “喵呜——喵呜!”咪咕不知为何,撇开了被小孩玩弄的气愤后,此时倒是显得十分激动。 可那个弟弟模样的男孩却一下垂了小脸,有些为难地看着迟夙,怯怯道:“大人,我们出来好久了,该回去了,不然娘会担心的。” 桑无时打了个哈欠,一点没听进去迟夙的话,但下一刻,他那只好看白皙的手就抬起直直指了过来,“你们吃了我的东西,就要乖乖听我的话。”他唇角弧度未变,连语气都未变,但却让桑无时分瞌睡瞬间跑了,人立马精神了。果然下一秒,迟夙的身影几乎是一路带风走到她面前,勾唇道:“这个游戏非常简单,一个时辰为限,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抓到了咪咕,那就算我输,我会答应你们一个条件。当然,你们如果没有抓到咪咕,可是会有小惩罚在等着你们哦。” 桑无时无语擦擦汗,这个游戏其实挺简单的,虽然那两个孩子是不可能抓到咪咕的,但是自己还是能追到的,尽管如今身体伤口还在不住发疼。然,哪知这时,迟夙忽而抬手一扬,一只硕大的白虎就出现在这狭小的山石洞内,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庞然大物。那白虎目光闪烁,似乎在为眼前的美食而兴奋。 桑无时一咬牙,眼里闪过一丝暗色,果然,她就知道!这也就是说她要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屁孩,还要去追咪咕。 迟夙却慵懒地摆摆手道:“不用怕不用怕,加点料而已,它可是很乖的。” 桑无时眯了眯眼,看向迟夙幽深带笑的双眸,“迟大人,我可以先把这只老虎打死吗?” 毫不意外的,他语气一冷,“你敢。” “那它如果中途意外死亡呢?” “它死了你就给我陪葬。”他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但语气中的认真听得桑无时一阵脑门疼。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而也就是那刹那,说那时那时快,迟夙肩上的咪咕突然猛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那只老虎也迅猛冲了过来!“喵呜——!喵呜!”那小小窜动的黑色身影,竟还扭头用那双幽幽的小眼睛瞥了她好几眼,满满的鄙夷。 桑无时瞬间柳眉倒竖,今天就是她报深仇大恨的时候,小爷她一定要把这只不知死活的臭黑猫给撕碎了! 然,她红色身影急速飞出去的霎时,还在原地的小男孩却被吓的直接瘫软在地,小脸惨白,大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他害怕地不住往身后退,“哥哥!救我救我……” “弟弟快跑!”男孩赶紧拉起摊在地上的小孩,两人跌跌撞撞似乎想朝前殿跑去,但是那老虎很快就寻找到了最弱的猎物,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奔着那个最小的孩子去了! 但桑无时没管那么多,飞身直直冲着跳窜的咪咕而去。迟夙就是要用老虎牵制住她,桑无时猜他为了不破坏游戏兴致也不会让那个孩子这么快就死的。果然,见她没有回头,那老虎稍微停留了一下,似乎得到什么指令,转身去追另一个孩子了。 迟夙肆意飞扬的笑声响在这暗夜中,似乎真的很是愉快,“哈哈哈哈……好玩好玩。” 桑无时脚步不停,极力忍着身上千疮百孔的痛,紧紧跟着那只狡猾如飞的猫。咪咕虽然没有化作人形,跟她比起来确实非常吃力,但奈何这是迟夙的命令,所以它倒是跑得非常卖力。就在这时,咪咕小小的身影猛地钻入两座假山的石壁中,桑无时正要伸手一逮,它却突然转了方向,直接奔着俩孩子去了! 就说那两个孩子被老虎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逃窜后迎面朝着她就冲了过来!恰在这时咪咕猛地一窜就从老虎身下溜了过去,因它体型小,一路非常顺利,但桑无时就不同,她的速度本就很快,一时很难停住。前面便是两个孩子,若她不停这二人必然会被她的力道给伤的不轻,那时就变为了老虎的口中餐了。最后她迅速偏了身子,一脚踏在一块巨大山石上,那石头应声碎裂倒下,桑无时也停了下来,但是咪咕还是跑远了。 恨恨咬牙,桑无时直接将那两个孩子抓起来扔在一块高石上,“老老实实在上面待着!” 他们惊魂未定点着头。 哪知桑无时刚一转身,哗啦一声,那块石头随即倒下,两个孩子也从高空中被甩了出去!她赶紧回身将孩子拽住丢到远处,回头见迟夙一脸挑衅地笑着。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一直在被两个孩子牵制着,那讨厌的老虎还在满地跑,转眼间咪咕竟也落到一块大石上。桑无时赶紧踩着倒地的碎石飞奔到那个年长一点的孩子面前,提手就将他拎了起来! “放开我!我弟弟!”他却不住惊呼,一直在扭动。 “喊什么!想不想赢?一会儿我会把你丢过去,然后我会从另一个方向过去,那时候这只臭猫一急就不知道该往哪儿飞了!”桑无时暴躁吼了他一句。 “可是我弟弟……” “放心!准备好!”说着她就将那小子冲着咪咕的位置丢了过去!自己则迅速转了方向去另一边截住它! 果然,那只臭猫一时没反应过来,情急之下竟然在空中被她下了一跳,然后瞬间掉落在地上! “快捡!!”桑无时冲着似乎早已吓傻的小孩喊道,虽然他有些懵,但还是利索的从地上爬起奔着咪咕咪咕掉落的方向跑了过去!趁着那个空档,她将那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接住,然下一刻,只闻一阵刺耳的巨响,抬眼间地上就多了一个硕大的黑洞。而那个奔着咪咕而去的孩子的尖叫声瞬间淹没在了黑洞中,咪咕小小的黑色身躯摇晃了几下,眨眼间飞回了迟夙的肩上。 “弟弟!弟弟!!”她身边的孩子猛然挣脱开她的手,哭喊着跑向那个巨大的黑洞。 桑无时稳住微微晃动的身形,有些错愕地抬头,金眸带着点点讶然看向迟夙。 前方的他黑衣黑发,与深海浓重的暗几乎融为一色,周身气息阴沉无比,他那妖异惊人的脸上,一片晦色,他的嗓音极低极低,却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间格外令人不寒而栗,“你们居然……想赢?”忽而,他深谙的眸子涌现出翻滚的疯狂怒意,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赢我!!有这个想法的人都该给我下地狱!不管是谁!” 桑无时垂下眼眸,站在远处轻声道:“是,我就是陪迟大人玩玩而已。” 他还是在笑,唇角勾起的笑意愈来愈大,却是满含嘲讽,“你还是以往的嘴脸……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哈!我这个游戏好玩吗?你可真是认真呢!” “只要您开心就好。”她还是轻声说道。 “弟弟……弟弟你出来啊……呜呜……”黑洞前的那个孩子还在不住哭喊着,那双小手死命在里面挖着什么。 迟夙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弟弟已经死了。” “不!我弟弟还活着……我弟弟呜呜…你这个坏人……你杀了我弟弟……” 没有人能看清此刻他深黑眸中涌动的情绪,薄唇勾起的淡笑,带着无尽暗夜的凉,他缓缓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缓缓蹲下身,他妖孽俊美的脸上突然静然无波,“你弟弟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但那是我身为一个好人,错杀了你弟弟,我很惭愧啊,很内疚,所以我决定好好对你。我可以让你离开现在卑劣的种族,想吃什么都有,还可以修行,甚至可以长大后找我报仇。”他修好好看的手轻轻落至男孩头上,“仔细想想身为一只黄鼠狼的日子,多么痛苦啊,饥寒交迫,但我这里什么都有,这就是你弟弟送给你的礼物。” 桑无时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那孩子犹豫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未拭去的泪痕。 第一百九十四章 “要不要跟我走呢?还是在这里继续哭着,然后回去过苦日子,让你弟弟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迟夙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 那男孩抓紧停止了哭泣,小脸上惨白一片,大大的眸中还有未散尽的恐惧和伤痛,他在挣扎,但最后还是艰难站起,颤巍说道:“好……我跟你走。” 迟夙也随之起身,又摸了摸他的头,樱红的唇瓣魅惑如血,缓缓勾起,“好,这就是聪明的,就是乖的。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男孩扬起湿漉漉的脸,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他却于下一刻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骗你的!是不是傻子!我怎么会留你这样一个废物呢!你弟弟死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嘭”的一声,那是脑袋开花的场景,漫天殷红,溅落一地,衬得暗夜阴凉。 桑无时缓缓闭目,身躯却有些许颤抖。 “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孩子了,你看他们多单纯啊,比你好玩多了!”他抬起脚步,大笑着一步步走近她,身上甚至没沾染一丝那孩子的鲜血。 “你曾经留下过一个活口,在人界,所以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孩子。”她缓缓睁眼,眼中却没有焦距,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她以为他至少还有一点人性。 “哦,那个啊。”迟夙似乎才想起有这回事,深邃眸中暗涌微动,“他敢动手打我,而不像这个废物只会哭,所以留着更有趣啊,我很期待。” “那是我错了。”深深呼了一口气,那飘散而来的浓稠血腥味刺得她心里突然极度躁郁,“我以为你最起码还能有一点感情,但不对,你就是个变态!恶魔!一个只会杀人并以此为乐的尸体!”又是一时没忍住,恐怕等待她的会是皮肉之苦。 果然,他黑色衣袖一扬,随意挥手的一击就将她弹飞至远处的山石上,四肢百骸的痛,胸口被震得发麻,已经快痛到麻木了。 他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走至她眼前,永远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张着双臂,笑得夸张,“哈哈哈哈哈……我的确不懂。”肆意张扬的笑声后是他极度沉郁的神色,那双暗若深渊的漆黑眸子中,有着疯狂,有着憎恨,还有漫天嘲讽的笑意,他的手臂张得很开,语气又是那么无奈,“没有人爱过我啊,怎么办呢?”他唇角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意,“要不你爱我一下,让我体会下那是什么感觉?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 …… 桑无时想,她如今的冷漠多数都与迟夙有关。刚进浮屠宫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除了话有些少,还不至于冷面,至少,除了命令,她不会主动去杀弱者。后来慢慢的,她就麻木了。 而这功劳,全是迟夙的。 虽然,不感情用事的确给她带来了太多便捷。 但其实,她还是不想变成和迟夙一样的怪物。 …… 冷月悬空,深幽暗夜,是亘古不变的阴沉和森冷。那轮寂静圆月散发的微薄冷光,尽数洒向这方天地的暗沉无声。静院沉声,红河九曲,幽绿古道,这方阴气沉沉散发着晦暗煞气的浮屠宫,却在某一刻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声怒号。沉黑的宫内大地,猛然塌陷了一处。霎时无数惊叫惨叫似要划破那深沉的暗夜,直逼九重云霄…… 冥海龙宫。 隔日,桑无时在床上醒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无欲。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醒转,只是微垂着头,平日温和静雅的面容此刻有些许淡淡的阴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吃力撑起身子缓缓靠坐在床头。无欲看到她的动静,忙拂袖在桌上为她斟了一杯茶,走至床边坐下递给她。他的眉头皱的很紧,“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剩下的话他没说,却又似乎很是恼怒着,脸色微沉地盯着她。 桑无时接过他递来的茶杯,端至唇边微微抿了一口,直至胸腔内那抹血腥味散去后,才抬眸,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仇人数不胜数,随时都有人出来砍我一刀我都不惊讶。” “你……”无欲似乎被她憋住了,一句话没说出来,只是盯着她的神色更加复杂。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桑无时,他看惯了她红衣似血,可当她真的静静睡着犹如一个血人,犹如一个破碎的精瓷时,他竟觉得她那般的陌生。那脆弱至极的脸,惨白无血,她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没有了他嫌弃的聒噪,没有了那些让他又喜又恨的一颦一笑。 “如今冥海我们的人有哪些?”桑无时轻声问。 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道:“除了你我,还有无灭,无怨,无恨。” 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无劣呢?” 无欲摇了摇头,“按理说他既然提前来到冥海,此刻早该到了才是,我还以为你已经提前见过他了。” 桑无时笑了笑,没说话,是啊,他们何止见过呢。微微移动身子想再坐直点,无欲突然过来轻轻扶住她,轻柔扶她坐好。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他也没有放开她,反而那双清润淡凉的眸子直直看着她眼睛,“无时,我觉得迟夙一直没给你分配任务一定是另有打算,因为我最近发现无怨似乎奉命一直在查你的事,前些日子还派了一些人去搜查无笙的院落,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我上一次回去拿药之时,却也并未发现屋内药材有少。你近日最好还是小心些。” 桑无时挑了挑眉,淡淡道:“天人书的事吗?还没放下啊。” 他的手突然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那张俊雅静然的脸是满满的认真和沉重,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动了唇角,却又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沉声道:“无笙怀疑你,后来她下落不明,无灭怀疑你,她进了狱魔窟,无怨中意无笙,与你不和,他曾遇难扶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她也看着他,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无怨那个不是我做的,是个意外。至于是谁通风报信让他遭受这样的事情,那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他复杂眸色微动,看了她半晌,也没再开口。那双放在她肩上的手也轻轻落下。 彼此无言,桑无时垂眸,看着茶杯中袅袅烟雾下微动的水波,倒映出她清透耀眼的金眸,眸中似有万千光晕华彩,却又深邃幽深。 她和无欲之间出了些问题,只是他们都没有明说。他似乎是知道了一些事,同样也没有和她说明白,所以她只能靠猜测,猜他到底知道了她多少事情,有没有她的把柄。 当年她的确想铲除无笙那个祸患,因为她一直怀疑着自己拿了拂尘珠。也正因为她坚信她拿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怂恿对她痴情的无怨掺和此事,甚至去调查她的事,给她惹了诸多百口莫辩的麻烦。而无笙与无灭关系一向很好,所以无灭也在一直栽赃嫁祸她。 所以当年在小西天,千钧一发的时候,她骗了无笙,让她走了相反的道路,这才出了事。而无欲在当时截住了无笙的求救信号,为了隐瞒他自己内奸的身份,也为了让无笙成为他的替罪羊。他其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不然无笙的消失她有口难辩,因为她们一直在一起,但无笙却消失了。 只是,也正因为他截住了消息,导致浮屠宫无人来救,所以小蛮最后死了。 在拂尘珠一事发生时,她根本就没想过怎么去找拂尘珠。因为她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漫长的路,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想拿走,那一定不是她挥挥鞭子就能抢来的。 那些所遇到的奇怪事情以及她说出口的话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离奇,自己都很难相信,何况他人了。 她知道事情会越耽搁越大,想要把拂尘珠这件事压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那些怀疑她的人, 都给她闭嘴。 所以她把无灭曾经是内奸的事给挖了出来,这是她在很久之前就清楚的东西,只是在等待着时机利用。当然她也知道,无灭绝对不会是想害无怨的人,真正给仙界通风报信引来无灭不能见之人从而让无怨深陷困境的人,是无欲。而无怨早在怀疑她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就没了任何利用价值,所以她一直没有主张去救他,最后说去扶风救他也只是做个样子,顺便,除掉无笙。 而小蛮,她在浮屠宫最亲近的人,也会亲眼见证无笙的死亡,也是她信得过的证人。 可是,悲剧就是那么发生了。 威胁她的人一个一个因为“意外”而离开了浮屠宫。她也同样知道,迟夙不会有泛滥的同情心,他不会去救那些废物,如果他们在一定期限内没有下落,浮屠宫就会进新人。那时候,她就是那里的前辈,没有人再敢谈论拂尘珠一事,也再也不会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地位。 什么五界兴亡,人族陨灭,管她屁事。 但是无欲,他是整件事情的见证者,如果她是主谋,他就是帮凶。 他们是多么配合啊,在事情发生时总能找到最完美的方式扭转乾坤,然后各自获取利益。 可是小蛮成了这件事的牺牲者。也正因为她的死,浮屠宫里没有人怀疑她害了无笙,他们都知道出了事,知道无笙下落不明,而他们同样也知道,她不会拿小蛮去赌。 所以其实小蛮的死,为她洗脱了嫌疑。 可也正因如此,她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无欲截走了消息,导致小蛮死亡。 桑无时收回看着手中杯子的视线,眼神有些缥缈,淡淡道:“棋爷说之前黑市来了一批这冥海龙族的人,冲着一把绝世宝剑,看样子是不拿到东西不罢休呢。” 无欲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才道:“外面都称这龙族君姓要翻天了,走在外面哪里都是架势,倒是真把极乐城黑市当成自己的家了。只是,架子再大,辈分再高,在主人眼里仍旧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桑无时垂眸勾唇轻轻一笑,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开始打迟夙的主意了。他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她即使将身边之人铲除得再干净,无非也是迟夙做主子,而她永远是那条狗。她从前小瞧了无欲,以为能掌控,所以她一直用小蛮的事让他愧疚,但久而久之,这些招数也不管用了。 轻轻弯起双腿,桑无时将脑袋趴在双膝上,弯眸轻笑道:“那还不是好事?总比那些怕我们所以不敢去黑市的人要好得多吧,小心迟夙到时候一抽风,嫌弃我们影响他赚钱,把我们都赶走,到时候就只能住山洞了。” 无欲微怔看了她一眼,眉梢也蕴出一抹笑意,“无时……好像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嗯?”她看着他。 “若我从前跟你说起这些话,你一定会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然后话题就终止了,而如今也会开玩笑了。”他温然地看了她一眼。 桑无时斜了他一眼,红唇扬起,“你一直温着,我若是冷着倒显得不太好。” “哦?这么说无时也并非是个冷心肠,也会被人温暖回来?”他连话语都带着笑意。 “曾经很多人都这么想,后来他们的坟头草都很高了。”抬手比划了下,轻轻看了他一眼。 无欲替她将冷却的茶杯放在桌上,温润的声音传来,“我知你只是不喜欢去思考与自己无关的事,并非是真的冷漠。” 她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那你想多了,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那边的他身形微微一顿,转过身来的清润脸上似有叹息,“这君姓之人听说古神大擂后就会迎娶龙君唯一的七公主,人尽皆知,想想这世上着实有太多不公,如有些人只因生的好,一切都措手可得,哪像我们这些,整日拿着自己的命去赌前程,或许有一日死了都不会有人惦记一下吧。” 抬眸瞥了他一眼,桑无时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想再聊下去了,直接躺下淡淡道:“放心,你死了我会给你烧香的。” 迟夙这个威胁,她迟早会想办法的。但是无欲……想法太多了。 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了。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欲走后,君昔竟然来看她。他还是那一脸的冰冷,只是在看到她后双眉却皱了起来,“你这伤倒还真是吓人。” 哎,桑无时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怎么就不让人好好休息养病呢。重新撑起身子,她突然挑眉打趣道:“你们竟然没将我交给扶风?” 君昔倒也不客气,直接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淡淡道:“许是未晞这件事对他们打击太大了,直接就走了,他们没提,我们自然也就不说。” 她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又听得他道:“那你这身子两日后还能参加大擂?” 桑无时好笑摇摇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微嘲,“这次本就也没我的名额,再说我还想要……”说到一半,她突然脸色发白,紧蹙的双眉间似有痛苦之色,手紧紧捂住胸口。君昔皱眉看着她,“你怎么了?” 桑无时困难摇摇头,待那一阵疼缓过去后,才有些虚弱道:“只是突然间胸口有些疼。” 君昔正想说什么,珠帘轻动声响起,一个素色衣裙的袅袅少女款步走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个莹白澄澈的小碗,柔媚娇嫩的脸上表情却是淡淡的。原七辰自然也看到桑无时吃痛的样子,她端着药走至床边,君昔见此也未说什么只言了句不打扰就先行离开了。 原七辰站在床边,将玉碗递给她,声音平静,“每三天要喝一次药,不然你虽然灵力恢复了,但是皮肉之苦还是有得受的。” 桑无时缓缓松开捂住胸口的手,黑发滑落轻贴的脸上,神色寡淡,虽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轻飘飘瞥了一眼她后,直接无视那碗药,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麻痛感侧身躺下,没再看她。她现在还真不能很相信这个女人只是为了所谓不想让她死的太不痛快才救她。 原七辰也不恼,烟雾剪瞳微微闪动,收回手将药放在桌上,自己则静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桌前的素衣柔美女子神色淡然,轻轻撑着脑袋,但一双柔润眼眸清凉明丽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黑糊糊的药,一言不发。忽的,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声,霎时只见一抹红影眨眼飘至桌前女子身旁,手中散发的红色魔气猛地将原七辰掐着脖子缓缓提起。 桑无时清丽的脸上是雪一样的惨白,甚至隐隐可见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的面容似乎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眸中却有着比身体更冷的冰寒之色,“说!你在这药里放了什么!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被魔气缚住的原七辰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她的手死命捂住脖子挣扎着,但是闻言她脸上却露出一丝轻柔的笑,“咳咳……你的身体里……有一只蛊虫……我身上可是很多呢,分你…一只也无妨……咳咳…”她的脸色已经由红到紫。 桑无时已经疼得浑身都在战栗,手中力道猛然加大,声音沉的听不出情绪,“怎么解?你的条件。” “一年后……它会消失…你放心……但是,只要药断了,那虫子可是会慢慢啃食你的身体……你只要乖乖喝药……咳咳…..”她艰难的话被桑无时猛地甩在地上而打断,落地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有呢?”桑无时极力抑制住自己寒冷得颤抖的四肢,眸子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原七辰抬起脸,水雾眸光潋滟,笑颜如花,她轻咳着,柔嫩的手中突然轻轻幻化出一块白色带着红点的玉牌,笑着道:“药三天我会送一次,但你需要……上擂台。” …… 原七辰没有骗她,果然当她喝下那碗药时,全身不住的寒冷之痛瞬间消散,心头的那阵麻痛也随之不见。 桑无时懒懒仰躺在床上,轻轻闭合着眼,面色一片沉静。 她就知道的,她和翊泽之间总会有一战,不管是她恨他还是他留不得她。 但她不是傻子,就她如今这样,对上翊泽,是毫无胜算的。 可她心里竟然不害怕,甚至有点期待,期待原七辰这般算计地将她拉上擂台,让她对上这个世间最伪善之人,翊泽。 可她又觉得有点悲凉,她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子陌自从那晚冷漠目睹她在无劣剑下鲜血淋漓时起,就接连失踪至今。她找不到他,放在桌上的桔子也从来没有人动过。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最初。 最初那般,只有她一个人。 …… 古神大擂的比赛一共有三场,规则是抽取成对牌子选择对手,擂台上的厮杀和吞噬,若一方未认输,则比赛未结束,生死不计。 这是多么残忍的擂台啊,可却还是有无数蜂拥者前仆后继,甘愿用生死换取一战成名,甘愿血染黄金擂,死战身后名。 所以,当那座气势宏伟的满金场台,携带蜿蜒无棱檐角,似一怪蛇昂头舞动,神秘肃穆缓缓从龙宫深海升入碧海阔空的云端之时,九霄云端内是无数人的欢呼与呐喊。当云间染血,深海变色,无数胜者为王败者陨灭的场景出现时,梵天古神擂台之战,终于染上了它该有的血腥与沸腾。 一步一步,当桑无时踩着浸染血色的云端坚定走向那充满血腥沸腾的黄金台时,她的那抹红衣却好比绽放在彼岸路的罂粟魔花,耀眼妖异,更胜这台上流入深海中的汩汩鲜血。当她对面的白衣男子也缓缓现身时,她看到了所有人的震惊。他们在激动万分,在沸腾不止,是对翊泽;他们在肆意嘲笑,不屑诋毁,是对她。 她却笑了,看着对面也在看她的男子,那是怎么的风华绝代呢,袍服雪白,一尘不染。飞扬墨发,飘飘逸逸。眸如辰星,容貌如画,就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光风霁月,尊贵雅致。那双直视而来的眼,却如世间最寒冷的深渊,冰寒刺骨,晦暗无光。 他是翊泽,消失于梵天万年之久的仙君翊泽,而当他重新踏上这片天地时的第一步,就是要铲除眼前的她不是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桑无时笑了,就如同见到熟识好友一般,她笑:“巧啊。” “不巧,我是特意等你的。”闲淡的嗓音,一如初遇时那般熟悉好听。 桑无时看着他,醉人金眸缓缓浮现点点讥笑,看啊,这样谪仙一般的人,即使站在着变异的屠杀场仍是那般清贵雅致,不染尘世呢。她撑着下巴,很是惊讶道:“呀,那你是为谁而来呢?” 他没有笑,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看她的眼神充满怜悯,深沉暗涌,极度复杂,“我就不能在那些弱者中挑你一个作为挑战吗?” “哈哈哈…”桑无时笑了,又是这般令人厌恶至极的眼神啊,她都快从这些人眼里看吐了,“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没有能力活在世上的人而报复我。”她双手环胸,任由漫天的凉风夹杂翻腾的海雾以及浓稠的血腥味直逼而来,“你不怪他们懦弱无能毫无反抗之力,反而想以一个正义者的角色来惩治我哈哈哈哈……”桑无时笑得清颜如画,满满都是对他的讽刺。 她知道她的能力不及他,不能强打,那么首先就要激怒他,人在失去理智的同时会暴露出很多弱点。然而,直到此刻,对面的人仍旧面无表情,那双漆黑深幽的眸中光泽都不曾涌动一分,他只是那般静静得站着,清冷如霜,傲然如雪。 “想当初,我捏死未晞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但也许是我想复杂了,因为蚂蚁都会挣扎挣扎一下,可她却不。她如此果断就决定了自己的去路,你说我不成全她,倒显得我这个人不通情达理了。”她还是笑。 “是你逼死了她。” “哈哈哈,难道她杀人不是事实吗?你若不认同,不妨来我们魔界,我们可以随便杀人的呢,不会有人制裁你。” 翊泽只是那般定定看着她,并没有如她所料的恼怒。只是终于轻轻闭上双眸,冷冷吐出一句话,“够了,你话太多了。”他的声音还在唇瓣,并未散去,目光甚至还停留在她身上,人就开始动了。而这一动,就像冬日里的一道寒风夹杂着光透的琉璃,霎时将漫天卷梳的云端隔绝在外,琉璃暗淡,他们二人所在的一片天地瞬间被黑云笼罩,缭绕黑雾中诡异摇动的是漫天的妖异白竹,堪比地狱之路。 桑无时瞬间警铃大作,刹那才知原来自己才是中记的那人,在她挑衅他的同时他就已经将结界备好,准备迎接她的到来。而在她最松懈的时候,他成功将自己牵引来了他的结界。而也就是在这瞬间,她的身影突然变得很小很小。 桑无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碍事。 “哗”的一阵冰凉的声音伴随一道刺眼的寒光,桑无时猛地闭眼闪过,翊泽抽剑了。 蓦地眼前白影一闪,暗劲涌动激起一阵阴沉的气流伴着翊泽平静的声音:“我看见你了。” 桑无时仍旧立于原地,不敢轻易妄动,“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那是一阵阵沉稳的脚步声,在这浓密黑雾白竹中听着无端渗人,而他说:“等待死亡的感觉如何?” “那你要杀了我,之后我才能告诉你。”她的话一落,仍是那般轻轻的脚步声,响在她的周围,却也不进攻,也不退让。 桑无时眉头深锁,金眸警惕扫向四周,脸色有些阴沉,“为什么不直接冲过来?”她厌恶极了这种被操控的感觉。 “我在给你思考的时间,至少,你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去。”他的话音沉沉,然刚飘落的瞬间,一根紫色鞭子便猛然朝着声源处甩了过去,“啪”的一声激起一针翻飞的黑雾白竹叶。 “错了。”他清冷嗓音响起的那一刹那便是猝不及防的一剑向桑无时刺去,她连忙后退数步。低头看时,手臂上已经被划来的一个口子,露出原本触目惊心旧的血窟窿。而她面前的竹林也开始变成诡异的绿色,那是一种很刺眼让人极其不舒服的颜色。 脚步声蓦地响在她身后,桑无时猛然一鞭挥过去,又落了空。 “又错了。”他还是那般极淡的声音。 肩头猝不及防的一剑带着迅猛的杀意,桑无时骤然再次后退数步,冷笑着抹去唇角鲜血,她道:“我还以为你有很多话跟我讲呢。” “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又是一鞭,却又再次落空。 可恶!!桑无时冷然看着四周,竹林蓦地又变成一片蓝色,却莫名让人有种窒息的难受感。“装神弄鬼,你玩够了吗?!” “还没想好吗?” “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希望你死去?”翊泽说。 静默原地的桑无时微顿住,脸色突然平静下来,金眸眸中却渐渐浮现一抹讥笑。“这种事情……”脑中忽而浮现出很多很多过去,有惊慌逃窜的,有肆意大笑的,有吵闹的,有算计的,也有欢乐的。 为什么有人希望她死去?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从来没有人真正希望她活着。 所以他们希望她死也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啊。 因为她杀了他们认识的人,他们想杀她。慢慢地,仇人越来越多,甚至很多人,她都不记得也不认识。走在路上突然冲出一人要杀她,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唇角缓缓勾起,她平静道:“我不知道。” 随着竹林那头的突然沉默,桑无时轻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我会长篇大论?”她没有很仇恨的人,那些死在她手上或者因她而死的人,实际上都与她没有很大的仇恨纠葛和仇怨,包括未晞。只是未晞活着她会很不开心,既然她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容忍让自己不开心的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有一刹那想过要回头吗?”翊泽的声音突然很沉。 “回头……哈哈哈哈哈哈你别逗我笑了!!除非你把我所有仇人都杀光,这世上再无威胁我之人。”桑无时金眸笑得嫣然,却也很冷很冷。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临死之前,你就留下这么几句吗?” “死就死了,你以为浮屠宫的人会怕死吗?就像你说过的啊,我的灵魂早已卖给恶魔,从此再无所惧怕。” “你没能感动我。你只想世人臣服你,却未曾想过接纳任何人。你死了。”一瞬间,幽蓝的竹林忽而化作灵力延伸为漫天血红荆棘扑面而来,那一刻,她弱小得犹如一只蝼蚁,不知出口,无法逃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灵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缠住她的脚腕,限制住她的手臂。它们将她慢慢拉起,最后悬空。 这个结果她一开始就知道,实力差距并非是她的勇气就可以战胜的。 被高高吊起时,她终于看到了下面黑雾渐散的翊泽。他,就在她刚才位置的面前。 那时或许她只要一鞭子朝着面前挥过去,他或许就下地狱了。 可她没有。因为她想象不到你的敌人会站在距你最近的地方,把所有弱点都暴露出来。 所以她一直没找到他的位置。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翊泽很恐怖。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能看清他手中那把剑,泛着寒光,霎时就刺到了她的面前,剑的冷寒让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在迎接死亡的路上,眼前的剑突然停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翊泽啊翊泽,你有勇气杀人吗?” 刹那间这片天地里是死一般的沉默寂静。 剑肩直指处,寒光凛冽下,那是一张清颜绝世的脸,眸中含笑,红唇勾起,被束缚的魅人红衣,浮于雾色上空,她笑得妖异,“你有勇气像我一样,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个人吗?你敢吗?再强的本事,给了懦弱的人,也一样平庸。也许就在你犹豫的那一瞬间,你就完了。翊泽,我这次……抓到你了吧?” “破!!”霎时紫鞭飞扬,势如破竹,漫天白光瞬间穿透支离破碎的黑雾结界,激起滚滚黑烟白雾,天地间豁然开朗。这个破结界再待下去她不是被捅死,而是先瞎了。 由于她抓到了他的本体,为了自保他只能后退,灵力疏散之时正是她攻破结界的最好时机。 九霄云端间黑压压的一片人霎时沸腾起来,云雾缭绕间是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伴随呼呼海风,喧闹了整个擂台。 “竟然冲破了......翊泽的结界?!” “……这?!” “这人是谁啊魔界之人?” “翊泽仙君竟会输给这样一个小人物?” “那是魔界七刹桑无时!” 一处云端上原七辰的脸色蓦地惨白,满脸焦急:“快认输啊!快啊!!”她身旁的月色衣袍男子轻摇着扇子缓缓转身,紧跟他的女子疑惑道:“主子不看了吗?” “胜负已定。” 女子不解,“可这要有人认输才会定胜负啊,而且若是输给了桑无时……” 姬衡摇着扇子远去,眉目清冷,“他该输,最好是输的头破血流。” 手握噬灵鞭,桑无时站在黄金擂台中央,凛冽的风刺得她生疼,却笑得格外妖异,她敢说这场内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她能活着出来,故而才会如此沸腾。 她突然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输了。”她笑着看着擂台边缘处那个唇角溢血,面色苍白的男子。金眸中一片幽暗。呵,她不知翊泽到底在隐藏什么,他许是受了伤不能尽全力,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明明体内有很强大的力量,却似乎被死死压抑住,一丝一毫都没有暴露出来。她不解,但没关系,她不在乎,只要最后输的人是他就好。 翊泽白袍轻动,迎风迈出的步子仍如漫步云彩般淡然,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怒色,风姿绰然,圣洁不染。“那可不一定。”他缓缓道,而后只手一扬,瞬间云顶天空都似被吸入他手中一般,“承影。”蓦地,一把幽蓝宝剑凭空出现,落地三尺,竟直接将擂台轻易分割碎裂。 桑无时猛地眯了眯眼,这把剑如今的气息……很像当初灵霄殿时他伤她的那把,但剑是,气息却不是。他竟还没有真正唤醒它。 “我一定不会,输给你。”他话一落,桑无时一鞭子就过去了,然那把宝剑散发的幽幽蓝光竟猛地将鞭子弹开,一时令她从喜瞬间到惊。而翊泽白色身影持着另一把随身佩剑,在蓝光宝剑光芒后几番向她攻击后又回到剑的后面,但她根本无法接近那把该死的剑。如此说来,被折磨的人到变成了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烦躁的打法? 而也就是在她束手无策时,翊泽的身影快如鬼魅在所有人都没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动作之时已然手持蓝剑迅猛奔来!鞭子凌空飞起瞬间将她卷离原地,桑无时招招凌厉,在万人惊呼声中紫鞭直飞而下,终于一鞭伤到了他的手臂。在翊泽迅速后退时她又飞速追了过去! 但又是那把蓝剑,硬生生将她弹开!如此周而复始,桑无时脸色越来越沉,可恶!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那一个!可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战斗方式,如此下去怕是她还没赢,就先被气死了。 众场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看着眼前的局面似乎又不是定了输赢的样子。 “好像还没赢…” “翊泽是什么人,即使让了一个结界那自然也不会输……” “刚刚那边人说,这破了结界是侥幸……我看也是。” 桑无时气得牙根都痒痒,厉声道:“翊泽,你敢不敢把这把剑给我撤了!” 对面幽蓝光波内没有任何回应,却是忽的传出另一把剑直接向她冲来,迅猛至极。她甩鞭一破,堪堪躲过。身上却是被新伤旧伤扯得发疼,四肢都有点麻木了。 翊泽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却是带着对她的嘲讽,“你能破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干,总之我不会认输,也不会输。” 墨发红衣的她,站于白雾缥缈的黄金染血擂台上,脸色已经暗得不能再暗,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多讨厌至极的人都会来蔑视你一通,他们抬高自己,刻意贬低你,把你踩落至尘埃,卑贱如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既然如此—— “噬灵。” 她轻声的呼唤中,手中噬灵鞭瞬间窜动发出阵阵翁鸣之声,即刻紫光大盛,霎时膨胀凌空而起,浓云碧空中似被凿出一道碎裂的紫电,通天的强大气势引得天地变色,九霄擂台之外所有人都是被这股气息波及到了,刹那的鸦雀无声后是漫天的沸腾喧嚣。 “听从您的召唤,我的主人。”那仓幽静然的空灵之声响起时,桑无时鬼魅红影已然消失在原地,腾空而起,劲风飞扬的脸上一片森冷的漠然。从一开始到最后,她从未想过去召唤噬灵,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手中有这条上古神器,但,她从来都讨厌那些蔑视她的那些人的嘴脸,尤其这个人,还是翊泽。她不可能忍。 那一瞬间的四海沸腾声险些都把她震聋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擂台战更刺激的吗。神器降世,这一瞬间,她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神器眷顾的主人。如此备受人尊敬的、被人羡慕或者嫉妒的她。 一直害怕麻烦的她居然很享受这种感觉。从前听闻她桑无时他们都会是惊恐的、厌恶的、或者屈服的、软弱的。却从不是羡慕的或者嫉妒的。 原来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 她听着他们的赞美,看着他们惊愕的目光,她甚至都快忘了她面前还有一个敌人。而翊泽,却是站在原处,她看到他脸上的讶然和沉思以及复杂,再无一丝犹豫,蛟若游龙般的噬灵直破他幽蓝剑层,猛力相碰,溅落翻飞的汹涌气流散向四海。 他终于灵力不支,撑着剑猛地倒地,鲜红的血染红他雪白的衣襟。 而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立在他面前,无需任何的讽刺,这就是他最大的耻辱。 “让我教教你,真正想了结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和他有一句废话的。应该是直接用剑捅穿你,看着你灵力消散,最后死亡。而你,从你的第一个举动开始,就已经输了。你太弱了,翊泽。”她说,清淡得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清晰响在擂台云空。 他太弱了,弱到没有勇气使用更大的力量,弱在那份畏手畏脚。过于高瞻远瞩,那就是懦夫了。桑无时想。 他撑着剑缓缓站起,周围的惊呼声震惊声还在持续,云霄里还在沸腾,他却似乎没有被影响一丝一毫,只是看着她那抹眸中的深黑更加暗沉,如暗夜旋涡般。 红衣淌这鲜血,她笑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告诉我……等待死亡是什么感觉?” 翊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桑无时勾唇,“说啊,等待死亡时什么感觉?” “你要杀就杀吧。”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深沉。 她缓缓抬手,看着手中紫气渗人的鞭子,勾唇笑道:“回去吧,噬灵,你的风头出够了。”紫光渐淡,眨眼又是那般普通的鞭子,也就在那一刻,桑无时突然双手抬起,大声道:“我认输!!” …… 翊泽的脸色猛然一寒,眼中似乎有什么一瞬的暗泽闪过。 场外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继而又响起接连不断的交谈声。 “翊泽这次遇上麻烦了。” “他肯定能化险为夷的。” ...... 桑无时淡笑看着翊泽神色莫辨的脸,“你放心,游戏才刚开始。”他逼着她上擂台,让她招出噬灵,成为无数人的焦点,甚至会引起迟夙等人的怀疑,她自然不会让他只输一场而已。 她要让他一直输,一直输。输到惭愧地了结自己。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屈辱。 …… 似乎从擂台下来的时候,桑无时这个名字就已经被所有人知晓。而这仅仅是因为她战胜了一个他们认为很强的人。而翊泽仙君的声望倒是急速下降,尤其妖魔二界之人,更是对此感到欣喜若狂和扬眉吐气。 看吧,这个世界都是肤浅的,都只是一个强者为王的时代。 ……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宫殿房洞时,迎接她的是躺在她床上的迟夙以及满屋子乱跳的咪咕,桑无时承认,那一瞬间她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我倒是不知你的伤竟可以好的这么快,是不是我的力度不够大,来来来,再让我拍一掌。”他姿态慵懒地支起身子,青丝顺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一点点的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狭长双眸勾起一抹花色,魅惑勾人,却又暗含汹涌。 桑无时微屏了呼吸,有些急乱地开口,“迟大人,此事说来话长……” “爽吗?”他突然问。 “什么?”她有些诧异。 那时的迟夙半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托腮,言语有些挑衅和戏谑。 “站在擂台上的感觉,爽吗?”他突然笑了。 桑无时静默了一瞬,在脑子飞速思考着他最想听的答案,“还行。” “想要再一次站上去,还是要离开,让有资格的人上?” 她抿了抿唇,听不出迟夙此刻的情绪,只微垂了眼眸,轻声道:“都听迟大人的。” “少来这套,我问你呢。”他突然有点不耐烦。 “我想打完。”毫不迟疑的声音,桑无时静静看着迟夙,金色眸中带着点点期许。 他的唇角微扬,看向她的眼中充满玩味,“想赢?” 想到前两天他的发狂,桑无时抿唇想了想,才道:“也不是,就是想打完。” 然她的话一落,迟夙却突然在床上笑得只扑腾,“哈哈哈哈……想赢吧,快要笑死我了……打成那个样子那些人还在那里尖叫哈哈哈哈哈……” 桑无时无语扯了扯嘴角,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凉凉道:“有迟大人说的那么弱吗?” “不弱不弱,很强了。”他笑着摆摆手,看了一眼一脸不爽的桑无时,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桑无时:……啊,真想给他一鞭子。 “你说,你为什么想赢?是那个你明明在那时就可以一鞭子抽死的男人?还是擂台边儿上那么吵的噪音?”他斜眼看过来,眼里突然涌现她看不懂的神色。 眼睫微颤,桑无时轻声开口:“只是不想中途离开而已。” 迟夙却摇摇手指,“我猜是其二,你喜欢那些吵得要死的噪音。” 第两百章 “这有什么意义吗?” “有——”他语气绵长,唇角微勾,“你想被那些废物们认可。” 桑无时看着他,没说话。 “别害怕,我曾经也很喜欢。”顿了顿,唇角扬起的弧度加深,“后来我觉得他们太吵了,吵得要死,然后他们就真的死了。” 桑无时:…… 他起身,路过她身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想要被那些废物们认可,才会想赢。”忽而他妖异至极的脸猛地低头凑至她耳边,温热酥麻的气息中是他轻声带笑的嗓音:“可你不能只让他们颤抖,你要他们跪下,这才是赢。而既然你拿着手中那天破鞭子,就更没有输的道理,懂吗?” …… “到也没料到翊泽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就是那把剑厉害……一旦被攻破那自然就是输了……” “我听说啊……” 那抹飘然的红影到来擂台后殿之时,所有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看向她的目光有打量,有好奇,甚至有羡慕。而桑无时没有看向那些注视着自己的人,直接走到一袭黑衣的君昔面前,站在他身前伸手往一个黑色小虚空中一摸,拿出的牌子是写着三十。 君昔冷漠的面容上此刻竟有些敬意,他微微勾唇道:“恭喜你可是一战成名。” 她轻笑道:“只是运气罢了,这擂台抽到的是人是鬼都不知。”说着将手伸进另一个虚空中,摸了摸,拿出一块递给他,道:“若是我能选,那必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这翊泽敢不敢应了。” 君昔接过她递过去的牌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道:“你既然有这个念想,也罢,我帮你留着这牌子就是。” …… 深夜,桑无时让寂云替她设了个结界阻隔外面那些各色探望的人。而想起寂云,桑无时却觉得有丝疑惑,之前噬灵说寂云是清风对迟夙的一抹善念化出的,可是如今为何迟夙人就在冥海,寂云却并未表现出一点异常之举。那当初他遇上她时所说的熟悉气味是什么? 想着这些事,她侧身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玉牌,心头突然一阵烦躁。 “要捏碎了。”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平静淡然的嗓音,带着少年独特的稚嫩,响在这寂静光亮的室内。 桑无时的身影微微一顿后,缓缓转过身坐起,看着站在桌旁的那个小少年。小小银白服袍静雅素华,衬得他面若雪凝,澄澈无双。他的身形不似之前那般透明,但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眉眼依旧,清透蓝眸静静看着她。 她眸中眼波微动,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 怎么感觉很久没见了呢,这些日子他又去哪里了呢…或许一直在她身边,或许不是,但似乎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子陌看着她手中的牌子,目色还是如当初那般无悲无喜。在他的注视下,桑无时缓缓牌子收起,忽而轻轻勾唇,“你觉得我能赢吗?” 如她所料般没有回应,反而听他道:“已经坏掉了。” 他走至桌前,优雅落座,小手抓起桌上一个桔子一眨眼就剥开慢慢地吃了起来,却没有抬头看她,“你们管周而复始的东西叫什么?” “什么?”桑无时疑惑看过去。 “带着厌烦和无趣的事情,却还要去做的心态。管这个叫什么?”子陌清淡说着。 “疲倦吧。” “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微垂的脸上是桑无时看不见的复杂神色。 桑无时一手撑腮坐在床边看他,突然眨眨眼道:“小鬼,你也会疲惫吗?既是疲惫的话为什么不放弃呢?有的时候放弃好多了。” 他白皙可爱的小手拿起一瓣桔子,轻轻放入口中,似乎很是清甜的样子,没有回答立刻回答她。 桑无时不禁好笑,“我其实到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桔子?这玩意儿多酸啊。”她的话说完,却感觉到子陌的拿着桔子的手似乎微微僵了下,但也只是刹那间就恢复如常。就在桑无时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清清凉凉的嗓音又响起:“谁知道呢,曾经有人说桔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桔瓣上的每一根缠绕的茎线就像俗世一张巨大的尘网,它能将所有面面相对却永远不会相交的两瓣桔子紧紧连结在一起,谁又说这不是一份奇妙的缘分。而喜欢,许是眷恋了吧。” ……桑无时盯着他看了良久,却突然埋下头不再言语。 …… 隔日,桑无时一大早就去了迟夙的宫殿,既然他昨晚说了那般似是肯定她的话,那她还想着能不能从他那里讨点灵力或者其他一些能赢翊泽的法门。然,刚踏进那华丽精美的房间,见着了那抹黑如墨色的人影,才刚想开口时,一声苍老严肃的“迟大人。”却打断了她。 她看着门口弓身进入的棋爷,止住了口,棋爷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来此必然有事。 “迟大人,下属报信。冥海两位灵生族一阶之人,停留在极乐城数日之久后随您来了冥海,但黑市百里之外有大约百位灵生族人,停留了多日。老头子我看,他们不是为了武器而来,毕竟灵生天生就有幻化成武器的本领。”棋爷沉重低缓的声音刚落下,似乎还欲开口时,桑无时突然拦住他的话,笑道:“我随你下去看看吧。” 见迟夙默许,她跟着棋爷离开了那里。 果然走至魔界之人暂居的正殿大堂内,一方议事桌案旁坐着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年龄稍长的女子倒是不如那小一些的看起来沉着。 桑无时款步走去,轻笑出声:“初见二位,一壶好茶送上。”说着挥了挥手,一旁的龙宫侍女应声而去。 那位鹅黄衣衫的小个子女孩摆摆手道:“茶倒是不必,我们此行是来找你们迟大人的。”桑无时勾唇一笑,果然一阶弟子说话就是有底气,还未开口,一旁的绿衣女子直接道:“不满这位公子,你浮屠宫有人拿走了我们族内一样重要的东西,并且还残害了我们无数同族,此事你可有听闻?” 第两百零一章 桑无时缓缓走至她们对面坐下,不紧不慢道:“重要的东西……是指什么呢?” 黄衣女子微微蹙眉看了一眼那个年长的女子,似是有丝不满她鲁莽问话,转头看向桑无时,她道:“半个月前有人偷走了灵生之子,也就是我们同族弟妹所产的子嗣。” 轻轻给自己倒了杯茶,桑无时金眸一片静然,抬眸看着那二人轻笑,“这件事情我倒还是头一次听说,还真有些意外。” 棋爷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桑无时忽而睫毛微颤,棋爷是知晓她的行踪的,且时间还对的上。他不忠于她,她也不可能收买他,所以如果迟夙问起来,他一定会如实回答……她的麻烦来了。 “杀我同族,夺人之子,此乃深仇大恨,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我们与魔界向来无仇怨,欺人太甚!”黄衣女子语气骤然凌厉,目光毫不畏惧地看着桑无时。 她笑了笑,语气仍旧清淡,“几位莫要着急,此事株连到灵生一族,才是体面之事,待我查清再给二位一个交代,不过在此之前……”稍作停顿,桑无时语气微沉,“你们能否把魔界极乐城黑市百里之外的人撤去呢?这样让人瞧着似乎不太好,你们也该听说过我们迟大人的脾性,可不是个好说的人。” 绿衣女子冷笑一声,“此事关系到我们灵生一族,多位族长也对此事分外看重,走怕是走不了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不会伤人。” 桑无时却突然猛地拍桌站起,语气也是陡然一冷,“那里不是灵生族,这里也不是你们的底盘!你们莫要在这里耍泼!” 黄衣女子也站起,姣好的面容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有些气急败坏,“我们耍泼?分明是你们偷走了灵生之子!还杀害了我们族人!你们可知道我灵生一族修行为人到底要经历多少痛苦?怎能容你们这般践踏?!此事定要一个说法!” 许是见她们之前暗流涌动的争锋,一旁一直垂头不言的棋爷突然对着那二人微微躬身,沉肃道:“二位稍安勿躁,无时大人,可否随老头子我倒碗茶?” 桑无时红袖下的手蓦地微微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跟着他离开了原位,走至殿外一处空旷地,桑无时率先开口问道:“无劣还没回来?” 棋爷点点头,“是,无劣大人如今还没有消息。” 桑无时突然叹了一口气,看向棋爷的眸光有些无奈,有些挣扎:“不满棋爷,此事的确与我有关,是因我回浮屠宫时发现无劣在跟踪我,并要取我性命。我二人吵闹了一番,却在林中迷了路,无劣性情焦躁,就损了几根树枝,这时出现二人开口指责,那之后的事棋爷应该也能想象得到,无劣这个脾气差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哪里能忍,失手就将二人打死了。”说着,又叹了口气。 老者微垂着苍老的面容,目色幽静严肃,只轻轻点头道:“此事我会如实向迟大人汇报,也会先安抚这灵生族之人,只不过怎么解决还要等到无劣大人回来才是。” 桑无时不置可否笑了下,只是流转的金眸中,却闪着微光。看这次灵生的架势,怕是动了肝火,虽然她不惧怕他们,但祸是她惹出来的,她不敢保证迟夙会不会保她。 所以,为了死无对证,她必须要先一步解决了无劣。 “好,棋爷您……”然她的话刚出口,却被殿外转角处走出的一对男子愤愤的交谈声打断,“君兄,你能确保你大哥这次会保你?毕竟我们做的是不是有点……” “呸!那个晦气的东西!我大哥此次定会保我!是那个傻子硬拉着我们要找什么阿姐找锁桥,若不是看他出手阔绰,谁理他!” “可是若不是我们失手……他也不会直接死了……” 不远处的桑无时红影动了动,眸中突然涌上一层迷朦的暗淡。 ”听说他和翊泽仙君关系貌似非同一般……”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红裙一动,她对面前的棋爷冷冷道:“让下……”然就在她身影猛地窜过去的同时,一抹靛蓝色身影迅速而来,直接按住了她的肩,无欲转头对老者轻轻颔首,“棋爷,我和无时还有点事,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放开,你别拉着我!我刚刚好像听到……”红袖一扬间,是一旁的巨大珊瑚石山轰然倒塌,震吓了这周围一群人。 “放开我!”霎时原处红蓝身影消散,转眼间二人已是出了冥海,竟是到了曾经和寂云逃出的那座山头。 桑无时猛地用力推开他,金眸中深谙涌动,脸上一片森然冷冽。 无欲紧紧蹙眉看着她,“我在宫中听说了这事,生怕你会惹出麻烦,所以就匆忙赶回来。” “哦……呵呵…我谢谢你。”她面色沉郁,直直逼视他的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无欲深深吸了口气,清峻的眉头皱的更紧,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好,我不拦你,你要去做什么?要杀了他们然后等着君昔带着龙族来要人?还是说你要先解决了灵生的事,把那百里外的人先弄走?”他忽而伸手紧紧按住她的肩,低沉的嗓音中甚至带着些许恼怒,“你得罪了两个种族的人你以为迟夙真的会帮你灭族吗?!他只会抛弃你!!你最终下场会很惨!” 肩处传来的力道并未让桑无时有什么反应,她的身子忽而有些微晃,面上闪过一阵恍惚,她要做什么来着,对,她要先杀了无劣,然后她要……把事情嫁祸给…..无劣身上……然后她…… “无时,无时,我看你刚刚放花灯时不是很如意,我送你个礼物吧……” “你不喜欢吗……” “我阿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是千烨的声音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然后……她要……打算怎么处理无欲来着…… “瞧你,又不照顾好自己!” “无时,这次你能让我出扳指陪着你吗?我都千百年不曾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有些想念……”那天小蛮对她说。 “无时!帮我!……继续……我不怕疼……” “无时!我是阿离!你快回来!!那是……” 哈……老天终于长眼了?他终于开始报复她了?为什么啊,为什么那些很好很好的人,都要有这种下场呢? 第两百零二章 肩上的力道猛地加重,撞进她怆然暗涌双眸的是那张温润和煦的脸,他深深的眸光紧紧锁住她,“无时,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知道……” “你走开!少假惺惺的!”情绪的突破口似瞬间找到发泄处,她推开他的力道迅猛有力,“要不是因为你!小蛮怎么可能会死!要不是因为小蛮的缘故,我怎么会对阿离多看一眼!而如今她们都死了!都死了!”桑无时晶亮通透的眸中满是厌恶和痛恨,清绝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失控情绪,忽的,她突然放声冷笑:“哈哈哈,你这个罪过祸首!如今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安慰我?!哈哈哈邢慕繁!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微凉的山风中,那抹靛蓝色身影忽的静止不动,任由风吹乱他的长发,吹拂他如静默的雕塑般黯然无波的脸,只是那双清隽淡然的眉目,突然像失了神采般,看向她的目色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凄凉。他的唇角动了动,轻声道:“你是这么想的吗?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吧,无时。” 她勾着唇角,笑得残忍决绝,“是,我每天忍着痛苦对着你笑,却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丢给小蛮做陪葬!” 无欲轻轻抬起微垂的眸子,沉寂如海,晦暗至深,“真的吗?你再想想,小蛮真的是我杀的吗?” “是你拦住的消息,是你阻止了浮屠宫来援,是你害了她!”桑无时情绪有些失控,吼出这话的刹那,她的身形都似有些不稳。 然,无欲却轻轻笑了,净然如雪的脸上一片平静,他说:“那之前呢?”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怔怔的金眸中似失神般有过瞬间的茫然与空洞,无欲的声音还在响起:“想起来了吗?想起你当初为了除掉无笙,故意把她们单独留在小西天的事吗?” “......我是因为有事……在那时离开了一会儿。”她的声音轻得微不可查,甚至带着点点颤抖。 “不,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小西天的那尊佛像下压了什么,周围一切妖物都不敢靠近,一旦靠近,仙界之人不可能不察觉,更何况是魔呢,是你把无笙和小蛮留在了那里。”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却在此刻的桑无时听来,犹豫魔音般噬心。 她忽而睁大的双眸中浮现一丝极度的怒意,眼里赤金的眸色暗的犹如化不开的墨色,“我怎么知道那群人会蠢到去抓小蛮反而没有抓住无笙!” 他靛蓝的衣摆随风浮动,缓缓迈开步子朝她靠近,言语仍那般直戳人心,“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明知道那里危险,为什么离开的一小会儿没有带上小蛮呢?”他轻轻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是吗无时,你怕计划失败,你为了让无笙安心,所以把她们一起丢下了,那时候你就已经抛弃了她。” 他在步步逼近,她在步步后退,“不……我没有!我回去救她了!是有人杀了她!” “她对你来说算什么?也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为了成功你什么都可以放弃!”无欲的声音骤然加重,看着她的双目忽的竟微微通红,“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也可变成你发泄的人,但我终究不是那个杀了她的人,面对你自己吧无时,恶魔就是恶魔。而我,才是最懂你的人,我才是真正明白你并且能帮助你的人。”他的手再度轻轻圈在她的肩上,带着沁入人心的暖意,他的嗓音低缓沉重中带着丝丝压抑的苦楚。 桑无时金眸深波中,倒映出他静雅至极的容颜,如同初日暖阳般和煦,淡淡的温润,淡淡的清凉,说不出的雅致风华,道不尽的秀逸雍容。那双眼,清波荡漾,带着似乎能穿透人心的幽然,静静看着她。 桑无时听到他说:“你何不信我一次,把一切都告诉我,这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如何?” 她脸上的疯狂暴怒忽而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自嘲,“告诉你什么呢,从来没有人相信过我。”她猛地闭上双眼,声嘶力竭,“你以为我没有呐喊过吗!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吗!还是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尝遍苦痛!你不是也同样踩着我往上爬!这样的你对我说相信?让我继续给你铺路吗!!” “不,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愿意陪你一起疯魔。”他的手忽而抹上她眼角的晶莹,在她突然冷静下来的深眸中,很轻很轻地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世上会有你这么孤独的人,我想帮你的那份心思,很可笑地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心底生根发芽,再无法拔除。我早就想离开这里了,那时迟夙站在我前方,居高临下看着我,嘲讽我,我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可是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无时,你的孤独我感同身受,因为我曾也经历过。” 无欲的手很暖,指尖却带着风吹的冰凉。她平静的神色很暗很暗,看向他的眼敛去光华,静默似海,“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死?”她问。 “我会怕死吗?”他轻轻笑了。 她勾了勾唇角,却笑不出来,“你愿意陪着我痛苦地活着吗?” “愿意。” “你敢去杀了那两条龙吗?”她笑了。 他看着她,轻微的嗓音中有着点点苦涩,“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我愿意为你一搏,但在此之前,我能……抱抱你吗?” 桑无时看着他,眸光恍若暮夜里闪过的星星,光亮却又那么遥远而朦胧,她说:“无欲,我再信你这一次。” 无欲笑了,清清淡淡的眉眼,却是笑得那么温柔,恍若这山间盛开的幽兰,醉人迷眼。 他轻轻抱住她的那一刻,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世间至宝,带着一直有的那份小心翼翼与暗自情殇。 桑无时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柔,长如扇的眼睫在轻微地颤抖。无欲的怀抱很温暖,就好像那流转的余音般令人心安。 第两百零三章 他轻柔的嗓音响在耳畔,他说:“无时。” “嗯。” “别动……” “你的脖子上有一根琴弦,只要你动一下,即刻身首异处。告诉我,拂尘珠在哪里?” 耳边仍是那般轻柔至极的声音,仍如对待至宝般温柔,然下一刻脖子上那抹剧痛却真真实实存在。 桑无时缓缓睁开眼,眸中清寒无一物,身子在他的怀里往后想退离他的怀抱,不顾那愈加深入的琴弦之痛。 “说啊!!”感受到她一直往后慢慢挣扎,他的声音突然暴躁起来,“拂尘珠在哪儿!!你不怕死?” 被琴弦勒住的雪白脖颈下是圈圈滑落的殷红,犹如盛开在圣洁雪山的红色牡丹,妖艳华丽,桑无时仰面看他,突然眉目弯弯,灼亮逼人的金眸闪着点点星光笑意,唇间勾起一抹冷然的笑,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脖间的疼痛,她说:“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你可以试试。”猛然,她再往后一退,脖间飞溅出的鲜血喷涌溅至二人四目相对的脸。 她笑,“我从地狱爬上千百回!还怕你一根琴弦不成!吓傻了?不敢动手了?!我帮你一把!” “噗”的一声,山间草地悠然的碧叶,蓦地染成一片腥红,触目惊心,妖艳至极。 她闭眼倒下得决绝,没有一丝迟疑,男子满目的震惊,漫天的悲痛以及残留至嘴边的话都戛然而止。他的身躯突然剧烈颤抖,哆嗦着弯腰似想抱起地上的一地鲜红,却于刹那间,他的身躯猛然僵直,缓缓低头,胸前是穿透心脏的紫鞭,浸染出的那一片暗红。 颓然倒地之时,他苍凉凄然中缓缓闭上的眼眸内,是那个红衣耀眼的女子踉跄站起的身影,她的声音一如记忆那般凉薄,“你以为我死了?!哈哈哈哈哈!我是地狱来的恶鬼,阎君都不敢收我!” …… 红影远去,他眸中那道不尽的悲凉随着眼中逝去的光华逐渐消散无迹…… 拿着鞭子的手怎么在抖呢?太害怕了吗……是的呢,她很害怕的,为什么都要骗她呢?哈哈哈哈哈,她说过的啊,若有一日,她真的会亲手了结他。看,她是个多么信守承诺的人啊。 扬起有着撕心裂肺痛感的脖颈,微风轻轻起,点点凉意伴随吸入鼻息的是淡淡的血腥味,脸上与脖间的鲜血似乎都还留有温热,有她的,也有他的。她有些迷茫地抬眼,天空还是那么蓝,但是为什么感觉这么混沌呢,连日光都不肯施舍一点啊。这也不怪那么多人冥顽不灵,分明是日光照不进来。 突然一阵眩晕,桑无时摇摇晃晃扶住一旁的树木,唇角忽而费力地扯出一抹弧度,对,还有灵生的事……要先杀了无劣,然后……她会去龙宫,送他们大礼。不能难过,她不难过,都是棋子,都该死,没能活下来的,都是废物,怎么能等着别人去救呢,怎么能…… 她没错……她会变成强者……这感觉真好,周围再也没有嘈杂了。 …… 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碧海青山处,徒留身后寂寥山头那一地的残红孤影。那抹倒地染血的靛蓝色身影旁,却缓缓浮现一片白色裙摆,沾染着流淌一地的鲜红,女子脸上一片默然清冷,眸中是深深的复杂,还真是不听话呢…… …… 桑无时回到冥海时便听说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的两件大事。一件是人界王室小王爷千烨的死,引得各界人马唏嘘。只道那王爷命苦,虽出身在王室,却是在没有任何能力的人族。先没了皇姐,后又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如今倒是连命都丢在了冥海边儿,却因似乎有冥海的照拂,这人族王上闹了许多次也没个结果,最后的结果也不知是否不了了之。 而第二件事却更加令人震惊唏嘘,似乎也就是在众人议论千烨小王爷无故丧命的事情时,五界中几乎隐匿的 冥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冥界黄泉路的彼岸花海,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连枯烬都不曾有,而这据说是丢了彼岸花种。 冥界一般不参与各界纷争,很少入世,外界也很少有去掺和冥界之事的。因无论妖魔界再强大再猖狂,那毕竟是阳间的东西,而冥界,作为控制世间生死轮回的存在,确是实实在在的阴间,没人愿意去找不自在。而冥界维持五界阴阳平衡的法宝,就是徒过奈何桥,往生孟婆汤,忘却一世因果爱怨,重轮一世世道尽安。但彼岸花海的毁灭,却是会让这种平衡被打破。世人皆知,彼岸花种入药,才换一碗往生孟婆汤。要是没了彼岸花,这轮回之事便出了差错。此事一出,原本逗留冥海观赏古神大擂为数不多的冥界之人也迅速撤离。 桑无时听说这些时没有直接就回宫殿,也没有急着去找那两条龙算账,而且绕着整个海域边界跌跌撞撞走了两圈。那日初升的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她走了整整两天一夜,却都没有寻得千烨的一丝一毫魂灵。两日的昼夜不息让她身心疲惫,终于在冥海的一处浪石上瘫软了下来。她那天混沌失控的心态平复了些许。她会报仇,但绝不是现在,她不能冲动,不能鲁莽,还有灵生族的事要解决,还有无劣要除掉,她不能这么鲁莽就先得罪龙族。起码,一切都得等到古神大擂结束后。 夕阳残血,寂寥海风,涌浪腾花,阵阵拍打在宽大古老的海石上,却惊不起石上垂地而坐的那抹红影金眸中的平静漠然。 “输不起的人是爬不高的哦。”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桑无时抬眸一看,夕阳余晖残红下,是一抹好看修长的月白色身影,恣意挺秀,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的姬衡,一把白骨折扇掩面,双眼弯弯,却看到她此刻狼狈的样子有过瞬间的微怔。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幅面孔。 桑无时淡淡勾唇,“我都险些不认识这位公子了呢。” 第两百零四章 姬衡放下折扇,唇角带笑看着她,那双美如星尘的眸中却有一抹意味深长,“想变强?” 她清淡眉眼扫过他,缓缓道:“我如今没什么值得你骗的。” “我可以帮你。” 桑无时勾唇一笑,讽刺道:“公子深谋远虑,各界都要被你搅乱了风云,怎么会有这个闲心来帮我呢?”近日冥界彼岸花一事,让她迅速想起,是啊,人界玄绮卦,妖界霜生华,姬衡都似乎牵扯其中。所以若说仙界拂尘珠和冥界彼岸花一事与他无关,桑无时是无论怎么不信。呵,五界中四界至宝已经不知不觉为他所用,接下来轮到魔界什么呢?他到底要做什么呢?他又想从魔界得到什么呢?所以这就是他一直接近自己的目的?她暗自嘲讽一笑。 但姬衡闻言,非凡面不改色,也不震惊她说的话,更像是直接默认了般,直接继续开口:“想变强吗?瞬间变强。” 桑无时又笑了,“傻子才会信。”然笑过后他竟无声,连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都收起了,只是定定看着她。她不由慢慢眯了眯眼,语气低沉:“真的?” “不信?”他玩味的话音一落,顷刻间月白身影瞬间消散,再眨眼时他已经立在波涛翻滚的海面,身后赫然浮现一个冲天的体型巨大的半人半兽黑色怪物!霎时掀起千层浪,天地风云变换,他却悠然而立,桑无时被吓得猛然站起。 “你以为这是怪物?”他笑问。 桑无时眉头紧蹙,脸上确实很惊讶,“不然呢?” “有野性的怪物是不会这么听话的,我又没有召唤万兽的能力。这是灵力汇聚而成的。” “不可能。” “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你从未见过。”姬衡的声音似乎带着点嘲弄。 桑无时一默,冷笑道:“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用灵力幻化出这么庞大的怪物的。” 姬衡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上笑意却逐渐消失,“其实我没必要和你解释这么多,不管它是怪物还是灵力,都不是你能战胜的,也不是擂台上那群废物能解决的。”话一落,他身后的巨型怪物也在瞬间消散,终归海面风平浪静。 桑无时呼吸微微一窒,看着他的眸子闪着别样的情绪,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倒是直接又摇起扇子,笑意盈盈,“小平平莫不是对我有了兴趣?” “代价呢?”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她冷冷问。 “没有代价,我喜欢你就愿意给你,不行吗?”姬衡眸内星光点点,闪耀夺目,桑无时却仍是面无表情:“我不信。” “我的机会向来只有一次,你不点头就算了。” “那我需要做什么?”平缓的语气,桑无时一直看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张亘古不变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的情绪,然却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眉眼含笑,闻言摆了摆手中折扇,“不,你记着欠我一个人情就好,只望下次小平平见面时不至于忘了。走,带你去赐予你力量的地方。”他收起折扇,率先往冥海出口走去。 桑无时看了他良久,还是跟了上去。也就在出入那通天水雾的结界大门时,他们眨眼间就直接穿过了彩渔镇来到了一处空幽寂寥的巨大山谷。 他与她并肩走着,余晖下月白的衣襟悠闲静雅,整个人犹如闲庭阔步般,但桑无时明显显得沉重许多,走在山谷石道的每一步都落地有声。忽而,她侧头看着他道:“你这么强的人,为什么不站到最高顶点?” 姬衡闻言脚步不停,却是似笑非笑道瞥了她一眼,笑道:“为什么非要站在最顶点?” 她眸光深深,不辨情绪,“因为这样大家才知道你是最强的一个。” “然后呢?”他挑眉。 “然后大家就会像神一样憧憬着你,臣服着你。” 收了扇子,他故作恍然大悟道:“是啊,你说得对。”但桑无时却冷冷一笑,“老天真不公平,总是把一些资质和能力送给完全不配使用它们的人。” 姬衡眯着眼看她,双目弯弯,“你说的这些完全不配使用的人,里面有我?” 没有回她,桑无时径自向前走,冷淡道:“至少我有这么强的力量不会用在坑蒙拐骗上。” 身后是他的一声轻笑,却带着不明意味。然下一刻,他悠然迈出的步子却差点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红影,她忽而转过头看着他道:“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姬衡微怔,“什么?” “我问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桑无时重复了一遍,晶亮的眸中闪着别样的幽光。倒是他似乎被她逗笑了,“我虽没有站在最高顶点,但也不至于去死。” 她扯扯嘴角,“我只是好奇。无论是魔族还是仙族,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努力修炼,就是为了达到一阶,为了变强。然后呢?荣耀,权利?和众人的憧憬,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姬衡手摇折扇,反而挑眉问道:“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桑无时忽而一笑,眸中醉波流转,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世人想要的,我都要。” 姬衡听后一笑,前迈的脚步却停止了。她抬眸,随即一愣。 只见那暗昏山谷的前方,残阳浓云落下处,立着一袭黑衣,黑色衣摆被风吹起,墨发飘扬,咪咕在他肩上老老实实。 “过来。”他的语气冰冷,却又与往日有很大差异,桑无时从没见过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 桑无时脚步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姬衡没有拦她,但她却在侧眸一瞬间瞥见他眼底的一抹失望。明明还是那傍晚寂寥空幽的山谷,却似乎天地间的气息陡然沉重下来。 “啧啧……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一些嘛,瞧瞧人家不情愿的。”姬衡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话中笑意仍在,却能明显听出暗含的阴沉。 迟夙那双幽黑晦暗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语气充满嘲弄轻蔑,“别整的我跟你很熟一样。” “堂堂魔界魔尊大人,不至于这么没雅量,连条路都不让?”姬衡白扇在手,语气带着点冰凉。 第两百零五章 他们说话间,桑无时已经走至迟夙身侧,闻言偷偷瞥了一眼他,迟夙是魔尊派去浮屠宫的使者,这下姬衡这误会怕是大了。 “是有人又来找我的?”迟夙语气还是那般冷冽,瞥向桑无时的一眼中突然带着点晦暗不明的意味。 姬衡却突然摇着扇子眉目弯弯笑了起来,“怎么,堂堂魔尊以一个使者的身份出现,是觉得自己不配么?”他的言语带笑,但桑无时却再次听得一惊,因为迟夙从头到尾都没有否定过他的话。金眸中的震惊已经翻涌不止,她一时哑言。她一直都觉得魔界魔尊是个遥不可及的人,分外神秘。而迟夙,太不像了。甚至可以说他没有一点魔尊该有的样子,就好像是街边的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痞子走错了路来到了浮屠宫,顺势住了下来。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个人和传说中的魔尊联系到一起? “我不是给过你机会了吗?”蓦地,迟夙周身气息骤然下降,他身上瞬间散发的阴冷让桑无时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猛地,他阴寒的声音非常大声地咬牙切齿,“入土的人好好去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挣扎?!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他突然很生气,那种脸色阴沉如水的气愤是桑无时从未见过的,“为什么不珍惜呢?为什么不苟且偷生滚到角落里安静地活?为什么一定要惹怒我!” 而相对他的暴躁愤怒,眉眼弯弯的姬衡确是淡定悠然许多,遮面的扇子轻轻放下,他勾唇笑道:“魔尊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不行的哦,你这么暴怒,吓到身旁美人了。” 被突然点名的桑无时一脸错愕,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是真认识? 迟夙闻言忽而扬起黑色袍袖,一只手直直指着他,扬起的下巴尽是飞扬蔑视,“我就知道你们没有放弃,哈哈哈哈!但是,我告诉你们,是我的,我总有一天会拿回来!偷走的东西不好用,你瞧瞧他那懦弱无能的样子啊!也就你如一条狗守着!” 姬衡手中的扇子蓦地一顿,隔空穿越薄暗夜色眺望迟夙的眼眸一暗,“是吗?”他勾了勾唇,“即使是魔尊,也不该不听人说话啊,藏着掖着很不礼貌啊。”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折扇忽而一摇,顷刻之间云被吹散地动山摇,无数大小石块从崖上滚落,猛烈的强风刺得人睁不开眼,只听见遥远山处野兽怒吼的声音,好强大的灵力。 而似乎是对强者的畏惧,四周的空气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而也就是在那刹那间,桑无时转眼的片刻,却惊呆了。迟夙的一只眼睛,由原本的幽黑魅艳,桀骜逼人竟赫然变成诡异的幽蓝色,瞳仁晶亮,却瞳光涣散,似乎无法聚焦一处。 桑无时愣住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是迟夙? 下一秒迟夙冷冷的眼神斜了她一眼,语气凶狠,“看什么看,是想让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吗?” “我讨厌你这样的眼神!”他突然非常的气急败坏。 桑无时乖乖垂眸,不再说话,果然,他是迟夙。 而姬衡也是欠揍地继续摇着扇子,语气好不玩笑,“这样才对嘛,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我不喜欢没有诚意的人。”忽而,他玩味的目光幽幽看着在迟夙身旁乖乖的桑无时,笑道:“不好意思啊,你身旁这位小美人我可要带走了,是她自愿跟我走的哦,对?” 桑无时轻咬着下唇,垂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暗沉,这让她怎么回答?他们两个有恩怨尽管自己解决,干嘛拉上她?莫非是她衣裳颜色太抢眼? 无视她的沉默,身旁的迟夙却于瞬间扬袖,霎时沉黑天空中浓云飞散,狂风大作,出现在山腰半空的赫然是一圈圈紫蓝色幽光的诡异空间,带着摄人噬魂的通天煞气向对面那个孑然而立的月色男子袭去。 桑无时眼疾手快赶紧飞身至山腰上躲着,开玩笑,迟夙动手,她可不想当炮灰。虽然至今为止,她仍没有搞懂这二人什么情况。 凌风呼啸,黑云压顶的山谷上的桑无时被强风骤然逼至后退之时,姬衡幽幽的嗓音却猝不及防地如响在耳畔般,“你想要迟夙的能力吗?” 然他话音一落,在下一刹那一道尖锐的紫光刺过他的手臂,姬衡一时未能闪躲及时,他的月白色衣袖手臂伴随着桑无时的一声惊呼猛地掉落在地。这也许是他始料未及的。 “啊呀,有点小瞧你了。”姬衡双眉微挑,言语中带着点点讶异点点玩味。桑无时不知他此刻承受着掉臂之痛为何还能如此谈笑风生,但比起这些,更让人在意的是,姬衡竟然没有流血,一滴都没有。他反而从容捡起地上的手臂,一阵灵力过后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迟夙两只颜色各异的眸中闪过一丝深谙,他紧紧盯着姬衡,忽而竟扬起嘴角笑了起来,语气却轻蔑嘲讽至极,“空壳吗?你竟是连区区下等的畜生肉体都保不住呢。” 姬衡却还是并未恼怒,眨眼消失的刹那瞬间躲开迟夙的一掌,淡淡道:“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嘛,咱们聊一聊。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也无法吞噬我的灵力,而且你觉得你能杀了我吗?” “你是在对我能力的蔑视吗?”迟夙冷然吐字间,身后偌大深沉夜空中的蓝紫色灵圈瞬间再度向姬衡攻去。山石翻飞,乱力汹涌,惊起一片墨暗天地分沉肃压抑。他明显不惧怕姬衡,但桑无时却在心里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姬衡的实力她是见过的,那简直是超出五界之外的强。她不确定迟夙能不能赢,虽然他的法术主体为吞噬,可以吞噬所有人的灵力并瞬间化为己用,也可以使用被吞噬之人的法术。也正因为这种邪术,他曾经才会以杀人为乐。但是不能吞噬比自己灵力高很多的人,否则被反噬的后果也是巨大。就像之前他强硬着吞噬清风的结界,自己最后也赢得很难看。 第两百零六章 姬衡勾唇一笑,有了准备的他在这乱石窜涌魔气肆飞的空寂山谷中甚至来去自如,他的声音也是不急不缓,却莫名有着一丝嘲意,“你想瞎另一只眼吗?一定很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恨那时懦弱的自己啊,但是我为什么还是活下来了呢?哈哈哈哈……我活下来了就代表着有人该死了!!!”迟夙肆意张扬的笑声消散的瞬间,他的整个身影也瞬间化为一抹黑烟融入其中一个笼罩在暗夜上空的巨大蓝紫色幽黑诡异的旋涡中。霎时风云变幻,天地似被吸走了所有光,陷入一片混沌黑空中。桑无时也就在那一刹那,纵身一跃,飞速逃离原地,她还是觉得比起看热闹,小命要紧! 然就在这场巨大的灵力冲击中,那个旋涡犹如地狱恶鬼死死吸住她,叫人根本逃离不了。但是若再不出去,按照迟夙那不管不顾的性子,怕是一会儿急了连她也吞了! “迟大人!”桑无时高声呼喊。可他不理她,似乎很是享受如今这种猎杀般的快感。他此时静默站于那上空巨大旋涡之上,犹如蔑视天地的王者一般,妖异至极的脸上忽而在阴沉黑暗中绽放出一抹惊人的笑意,却带着嗜血般的疯狂,“姬——衡——大——人——你鼎鼎有名?快出来快出来,我不杀你哟,快出来啊……你在哪儿啊,左面吗?右面?还是……身后呢?”他与暗夜融为一色的身影桀骜张扬,“姬——衡——大——人,我对你可是无比的尊重啊,怎么说也是我的前辈呢,让我恭恭敬敬送你去见你的主子可好?好吗?” “喵呜——!!喵呜!”霎时随着迟夙诡异阴冷的话音一落,无尽涌动危险气息的暗夜中猛然便响起一阵尖锐的猫叫,也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 “大声点叫,万一他听不到呢?快出来?” “喵呜!!!喵呜!”更加剧烈的阴寒厉声尖叫响在诡异的暗夜,但姬衡那抹月白色身影却似乎消失匿迹般无影无踪。 然霎时,桑无时身后不知何时就传来他的声音,“你们浮屠宫的人都这么吵的吗?我可不喜欢这么吵闹。”她赫然回身,只见姬衡此刻正站在她身后,扬着扇子似乎若有所思。她脸色一暗,恨恨道:“我说,在这个时候,你就不能离我远点?” 他非但没有远离,反而猛地又靠近她一分,笑意盈盈的脸上却是有着难得的正经,“不行,你没看到他要杀我吗?站在你身后比较安全,至少他不会动自己人?” 桑无时急速后退想远离他,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想太多了!”然也就在那一刹那,那紫色的巨大灵力旋涡迅猛扑了过来,她只觉得身体一沉,猛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压抑感传来,之后便是喉中腥甜。 “你喜欢躲在女人背后吗?”迟夙的声音阴冷又嘲讽,而后就于下一刻桑无时便被迟夙的灵力震开,巨大的冲击感是她没有及时站稳脚步,身后一空,便直接坠入山腰下! 空中传来迟夙兴奋又阴沉的声音,“杀了他,无时。”然后桑无时只感觉他忽而手一挥,用灵力拖住了坠落半空还未落地的她,而后竟再度一股猛力传来,直接将她猛地推至山头姬衡处! 就像曾经千百次他们一起用力抛下手中石子杀人一样,然后如今,她就像迟夙手中的小石头。 黑暗中强烈的风呼啸在急速被扔出的她身上,激得她浑身都疼,然她还在几乎睁不开的眼里,看到了姬衡骤然闪离的身影,而他的身后是一座座巨大的乱石。 桑无时猛地闭眼,但意料之中的痛楚却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宽阔坚实的胸膛,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沉香,身后迟夙紧紧拥着她的腰,清冷的嘲讽声响在耳畔,“这么没用?让你杀个人都不会?” 很识趣的,她闭嘴不言,任由迟夙稳住她的身形后将她快速推到一旁。 姬衡懒洋洋带着看戏般的目光扫过他二人,而后清淡的语气中却似带着一丝微沉,“今日我要是不死,你绝不会离开是?” 迟夙勾唇一笑“怎么会呢,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你要是跪下,我就留你一条狗命。” 姬衡清淡一笑,手中白扇不知何时轻扬起,散发着淡淡月华白光,于幽黑虚空中似一抹星光珠华,醉眼迷人。但却让人看着看着,只觉脑袋有点昏沉,恍然若梦,那片神秘的圣白中,似乎有一只少年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衣,披着很大的斗篷,步履坚定地走向那不知名的远方,而那绝然身影走过的身后,是一地的蓝,蓝得美丽,蓝得幽深。 那好像是个梦,但身旁突然传来谁痛苦的声音,瞬间将她思绪拉回了现实。 “啊啊啊!痛!!救我!救救我!!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迟早要杀了你们!!”那是一阵极其压抑痛苦的呐喊,桑无时回神看去,那个猛然跌落山道在地上不住打滚哆嗦的人竟是迟夙,黑空已然散尽,姬衡手中折扇的白光似瞬间照亮黑夜,整个山谷一片幽明。而一袭黑衣的迟夙却躺在地上,极为痛苦的模样,他妖异花色的脸上全是冷汗,那只幽蓝的眼睛已然一片混沌,整个人弓着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而他身后,流逝出的灵力越来越多,都化作漫天蓝色飞花,渐渐消散,似要将他抽干。 “救……我......”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扭动的身子也不在挣扎,只是一直颤抖着。一阵悠缓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那是一抹月牙色衣袍款步走至迟夙身边,他的扇子还浮在空中,忽而化作一把闪着白光的剑,刺破冷空飘至崖上桑无时面前。姬衡看着倒地的迟夙,声音冷静如冰,却是对着她说:“杀了他。” 桑无时看着浮在她面前的剑,幽光凛冽,灵力强盛,她却一时还处在迟夙眼前失常的状态上,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兑现我当初的诺言,帮你杀了迟夙。去,了结他之后你就是魔界新一任魔尊了,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魔界魔尊,多么大的诱惑啊。 第两百零七章 姬衡抬头看着上方的她,那双深似大海的眸中慢慢浮现点点笑意,轻柔的声音中似带着无尽诱惑,“不用怕,他如今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 桑无时也看着他,微微被风吹乱的黑发些许掩去面颊,微微遮住她脸上神色,她沉默了良久,幽暗目光缓缓移至姬衡脚下那个黑色身影,他还是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全身都在颤抖,灵力溃散得漫天都是,那张脸,枕在臂膀上,仿佛是那么脆弱无害,即使是那般极致虚弱,同样美得让人惊心。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却一眼都没有看向她。 是,她该毫不犹豫的,拿起剑,冲过去。然后从今日开始,她就是魔界魔尊。 红袖微扬,那只白皙细长的手缓缓抬起,握住了浮在半空的剑。她飘然飞身而下,一步一步走到迟夙面前。红裙停住,在夜凉微风中与他的黑衣相叠交缠,他一手捂着那只蓝瞳,却突然笑了起来。 “等什么呢?”姬衡侧头看她,眼中笑意消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桑无时没有说话,握着剑的手慢慢举起,地上的人没有看她,就连剑气直逼他前胸之时,他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只是笑得莫名。 她拿着剑的手没有颤抖,但不知为何手心里却全是浸湿的细汗,桑无时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是自己主动进入浮屠宫的,要做七刹之一,要做被很多人惧怕着的人。”那是当年她一勇无畏踏进浮屠宫,在于万千人之中毫不胆怯冲着大殿上那个蔑视众生的人说的话。 但毫无意外,遭到的是传说中七刹的排挤。“哈哈哈!这是哪儿来的杂碎?现在什么人都敢往浮屠宫跑?你一个人族凭什么?” “人家虽弱小,但你看他身上染手的杀孽可不少呢。” 那时的她很不服,“我很强的,很强很强。” “强?你能打得过我?” “哈哈哈哈!他说他很强哈哈哈哈……” “人族能走到这里可不是很强吗哈哈哈哈……” “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都认为自己很强,你还是快走,这里不需要废物。” 她却似乎倔强得可怕,“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才不走呢,我无处可去。你们别不信,我真的很强!” “哈哈哈哈哈他竟然是要赖在这里了?” “哈哈哈哈……” 然,万千轰然嘲笑声中,却有一个声音带着慵懒,带着清冷,蓦地响起,他说:“我信。” …… 桑无时缓缓勾唇一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手,已然抬起,却剑锋一转,直指身旁的姬衡,她笑道:“首先,我不用剑,其次,我在浮屠宫立下血盟之誓,今生不会背叛魔界。如果有一日我杀了迟夙,那一定是因为我比他强,强到可以坐上他的位置,而不是如现在这样。” 姬衡眸光沉沉,深邃眼中浮现一抹深思,嗓音低沉:“你桑无时并不是这样一个不会趁人之危的人。” 她勾唇,清丽眉目间似有光华流转,声音却轻柔冷然,“是,我桑无时恶事居多,其大多不堪难以启齿,违背很多人心中的道义,可对于强者,我不想这么赢。只有我真正强大,可以击败迟夙的那一日,我才配坐上这个位置,否则我杀了他,如今便是你的傀儡了。”手中的剑慢慢移向他,她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变成现在这模样,但我知道他可以与你匹敌,而我不行。” 姬衡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声音隐隐有些怒气,“既然你当初战胜了翊泽,就该知道他为什么而败!” “可我仍然不否认翊泽比我强千倍万倍!他终有战胜自己的那一日,而我不可以瞬间强大!邪门歪道也好,吸干他人灵力也好,终有一日我会强,那时我会杀尽前方挡路之人,坐在最高处!”桑无时的声音同样带着低沉,却更加清冷无比,“但是现在我不行,他还是我们魔界的魔尊,我依旧是七刹之一的桑无时,他若不配这个位置,我更不配!” 地上的人似乎微微一动。 “你渴望强者之路,我给你机会了。”姬衡眯着眼,白袖突然一挥,桑无时手中的剑便恢复成他的白骨折扇悄然回至他手中,语气微带着点失望。 桑无时却不甚在意地笑笑,“你既然找到了我,必定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他没有说话,手中折扇打开,面上却忽而露出一丝笑意,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明,“我突然有点喜欢你了呢。” 她也笑,“如果我动手了,你会怎么做?” “杀了你。”他眉眼淡笑,声音却不带一丝犹豫和情感。“一个被权利迷惑得看不清自己能力的人,妄想走上高位,这种人连利用都不值得。但我依旧能看清你,你一定会来找我。” …… 迟夙后来晕了过去,桑无时把他带到山间一个石洞内,一整夜过去了,天边都泛着晨曦微光,他还没有醒来。下一场擂台赛就在明日了,她却真的一点都没有把握,可她还是想赢。 当日傍晚,桑无时去林中摘果,回来后发觉迟夙已经醒了。那时他正靠在墙壁坐在洞中,和腿上小小的咪咕玩得正开心。 见到她步入洞中的身影,迟夙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直视而来,却于光线昏暗中,辨不清神色。 “迟大人没事?”桑无时怀里抱着些新鲜野果,躬身放到他的身旁就顺势坐下,侧头看着他。 或者因着是受伤的原因,迟夙整个人在彼时显得懒懒的。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浓黑衣袍下是无与伦比的细腻白皙肌肤,魅惑众生的脸上只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掩饰不住他容面的桀骜与慵懒风姿。他直接枕在背后石沿上,语气有些玩味,“啊,还活着真是太惨了。” 桑无时挑眉咬了一口果子,佯装失望道:“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本是等着表扬或者奖赏呢。” 第两百零八章 闻言他却突然笑出声来,黑袖掩面,遮住他那还未恢复的眼,无悲无喜的嗓音却不带一丝情感,“感谢你想杀我却没杀,感谢你的施舍?” 若是往常,桑无时必定打起十分精神,可如今也不知为何,或许是看到了迟夙也有脆弱的一面,竟突然觉得他这个人也没有这么可怕了。弯着眉眼,桑无时笑嘻嘻将手中果子递给迟夙一个,素手白净,笑语温软,她说,“毕竟我是如此爱着我的迟大人嘛对不对。”话只是随意顺口而出,一点也不见扭捏,她似乎只是随性地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般。 但空气似乎静谧了一瞬,下一刻迟夙却移开袖子,幽黑深邃的眼眸带着莫明含着丝丝嘲讽,他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红唇微抿,脸色都有些暗沉,“我讨厌你的眼神,和你的态度。” “喵呜!喵呜——”咪咕适时凑过脑袋,睁着绿油油眼睛瞥了她两眼。 她却舒适地靠在墙上翘起了二郎腿,看都没看那只臭猫,“闭嘴臭猫,想要我捏死你?” “呵,和曾经那些人一样。”他转眼间又将袖子盖在脸上,闷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真恶心,我不想看到你们。” 她好笑看着他这般幼稚的举动,摇摇脑袋有些无奈,“迟大人怎么能对如此关心你的我说出这么冷漠的话呢?” “冷漠?你知道什么叫冷漠?”迟夙笑得低沉,掩面下的嗓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真正的冷漠是那些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就好像你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宠物。他们觉得你需要同情和爱,需要被感化,于是就把那些东西硬塞给你并且义正言辞要求回报,要求你也同样爱着他们,否则就是背叛。你是这么想的吗?”他的话一落,忽而翻身坐了起来,妖孽绝美的脸一下凑至她的眼前,那双颜色各异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那只蓝眸,深邃得犹如夜空暗夜,不见一丝光亮。见着她不经意的后缩,他忽而轻轻勾唇,笑了,“你呢,你也想要回报吗?” 桑无时微垂了眼眸,没有看他,唇角却缓缓扬起,表情冷然平静,毫无波动,“我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迟夙却忽而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斜鬓扬眉,脸上露出那般蛊惑人心的笑,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声音都突然带着愉悦,“所以我才喜欢你啊,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不同,但是那些人不懂,所以我把你留下了。” “所以呢?” 他还是那般笑,近在咫尺的脸上都是孩子般愉悦的笑颜,“所以,乖乖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呆着不好吗?浮屠宫是你家,没有比这更自由的地方了不是吗?为什么要去擂台呢?你不觉得他们很吵吗?” 桑无时目色微沉,重新抬起的眼,有些深幽晦暗,轻声问道:“迟大人之前不是还希望我赢吗?” 他却摇摇头,美如墨画的眉眼突然之间涌上一层淡淡的阴郁,“我有预感,你若是再待下去,你就不是你了。那样我会突然觉得一个人好孤单啊,好像没了这世上唯一和我一样的宠物。那些人都是无趣的一模一样,什么亲情爱情和友情,他们一点都不果断,我腻了,倒尽胃口了。”他说完,只是看着她微垂的面容,竟是难得好脾气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但良久良久,洞内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二人之间淡淡的呼吸声,洞内静的可怕。半晌,那双按着她肩的双手都在不住加重力道,桑无时轻缓清晰的声音才响起,“迟大人,我不想走。” “为什么?!你想被那些人认可?”他的声音陡然暗沉,带着明显的怒意,双手不自觉用力抓的她的肩生疼,桑无时皱起眉,沉沉道:“我觉得曾经的我都不算是活着,昔日杀人算活着吗?欺负那些奴隶算活着吗?还是只要吃饱了喝足了就算活着了?站在擂台上,那些人为我惊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他们提起我的名字会唏嘘,我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我的存在是有其意义的!但是迟大人,这些你都有了。” “哈哈哈哈哈……”他只是笑,笑得蓦地松开手,直接倒在地上,宽大的黑袖遮住眼,直接背对着她转过身,似乎突然泄了气般,笑声也渐渐停止,没有动静。 桑无时缓缓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眸光一沉,见到迟夙背后的灵力仍旧在不断流失,心里却突然不知道涌上了什么感觉。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还是没有察觉呢? ……那只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想被那些人认可,你想变成那些人。你想要那些荣耀和夸奖,就必须要做出那副本就不是你自己的样子。”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微不可闻。但她还是听见了,兀自笑了笑,却发现他看不到,笑意又逐渐消失在唇角,轻声道:“有些世界我从未去过,只是远远地听说,可是我一直站得很远,又怎么会知道那到底是好是坏呢?但不管好坏,我走过,经历过,留下过我的名字。” 迟夙的身子似乎微动了下,声音仍旧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你若是愿意,也能像我一样,桑无时……你想要力量吗?”身后是她的静默一片,他却又低笑道:“姬衡能给你的,我也同样能。我可以让你变得强大……”他说着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坐起来,一双眼牢牢锁定她,恍若花色的脸上慢慢浮现些许激动的神色,“到时我们就可以一起横扫五界,甚至可以毁了这梵天,弹指一挥间,那些人也同样会惧怕你……” 桑无时却淡笑着摇摇头,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晦暗,唇角轻扬起丝丝弧度,“迟大人,那时的话所有人提起我都会说那是浮屠宫的桑无时,而魔界的迟夙是个多么令人战栗的人,这样看来竟不知在说我还是畏惧您。所以唯独这一次,我不想要迟大人帮我。” 第两百零九章 她缓缓站起,墨色长发滑落前胸,精如白瓷的清丽面容上忽而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深眸星光点点,醉人光华中倒映出迟夙精致如画的容颜,她微微俯身,向那个冷然如梦的男子深深躬了躬身,声音低沉,“尽管在迟大人眼里如今的我仍旧弱不堪言,但是,既然您当初选择了我,就请相信我好吗?我该拥有自己的实力和能力,以及让人高看的过去,即使我是迟大人的宠物,也一定是最优秀的那只不是吗?而我渴望着您以一个旁观者见证我的强大,这是您当初的选择和该有的骄傲。” 所以,请等等她,等她带着她的名字风风光光回到浮屠宫。 但她会赢吗,她不知道。某些时刻她总觉得世间不公,或许在那一刻她也想要被世人憧憬着的那种感觉。可偏偏她拼命争取的东西,有时却是别人生而俱有的。 所以,她想打碎他们。把那些东西抢过来,再撕碎。 隔天的古神大擂二战,桑无时没有错过时辰,仍是在万人瞩目议论间,一步一步走至那片云间雾层,踏上那方赤金威严的的云端擂台。她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胆怯,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的对手,那位翊泽仙君再次登台。她也无比期待并肯定着,因为她说过啊,会让他不止输一场,而要一直输一直输。 所以当桑无时站在擂台上良久,在众目凝视下桀骜红影静默了良久后,那抹娇小的月色素衣人影缓缓透过云雾,出现在桑无时对面时,所有人才更加惊讶。 桑无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去面对她。原七辰对她来说,若与翊泽相比,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的确不会轻易放过眼前这个女人,但却也不是现在。那时候,她在空旷的云端擂台上找着翊泽的影子,原七辰却轻缓一笑,“我来打擂台。”她说。 她的声音仍旧轻柔婉转,清淡又坚定,却都淹没在场外万千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桑无时知道大家都在说什么,大约是翊泽怕了,弄了个女人来顶替。而她静默着迟迟不动手,便是希望这嘲笑声更持久些。 “我来打擂台。”她又重复了一遍,柔媚小脸上已经带了一丝清冷和不耐。桑无时看着她那琼然孑立的白色身影,突然失了兴趣和耐心。甚至连噬灵都没有召唤,扬起鞭子就冲了过去,然却被猛然窜起的一团白云遮了视线,而后那层层浓雾竟逐渐变色,渐渐染上一层黑雾。 几番追击,原七辰都是以防守为主,打得桑无时兴趣全无,猛然抓其破绽踩风而上,拦腰一截住就是一鞭! 然那本该直接归天去的一鞭子,未曾想她竟然接住了,漫天白雾中那团凝聚起来的黑影瞬间大涨,直接显出一只纯黑色的孤狸,浮于云间,体型硕大,那尾巴,像浓夜的暗剑一样,凌厉地、凛然地横扫在它身后的偌大云间。而那双眼,泛着倔强与坚定,直直看着她。 场上一时沸腾,惊叫声连绵不绝。 桑无时手中紫鞭轻巧环住她的腰,将自己放在擂台中央。她抬头看着那云层上那抹巨大黑影,原本静然无波的金眸中忽而泛起圈圈涟漪,红唇微勾,眸中隐隐闪过丝丝兴奋。至今为止她还从未见过用原型战斗的种族,众人都是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的本体,本体一旦死亡,则什么都没了。不曾想这千山狐族区区狐煞竟还有这分刚烈,瞬间桑无时的内心就兴奋了起来。 而就是那时,黑狐的身影渐渐隐匿,消失在那片浓稠的白云间。却于瞬间一抹若有似无的黑影穿梭在她头顶的云雾内,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劲道向场上的桑无时袭去!轻巧躲避间,桑无时面色未变,她知道原七辰是想把自己逼到天上,在空中她的战斗力会很弱,速度很难跟上。她拿着鞭子凝神环顾四周浓密到几乎不可视物的缭绕白雾,四海云间的纷扰声也被隔绝在外,她闭眼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却于下一刻一阵黑雾猛地朝她脚下喷涌而出,速度快得没有一丝预兆,桑无时骤然跃起一下跳到半空云端上! 而就在那时,那团黑影再一次袭击赤金擂台地面,开始极力摧毁擂台上的柱子,那些她可以落脚的地方都被它一一毁灭。桑无时无奈,红影在半空中飞速窜动了一阵,一个减速下的失误那团云雾中隐动的黑影霎时冲过来!一口咬住了她手中飞扬的鞭子! 桑无时猛然往回拉扯,却力气不及它。但她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愈加镇定,因为她居然觉得这样的战役很有意思,比打翊泽好玩儿多了,至少原七辰现在可是难住了她。蓦地一笑,桑无时松开噬灵,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红袖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隔绝开黑狐的反扑。噬灵是毁不掉的,旁人对它的认知太浅显。 “噬灵,出来!”随着桑无时清朗话音一落,原本荀白的漫天白地,蓦地笼上一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浓暗紫光,如同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然沉重,整片天地的气息霎时充满着令人窒息般的压抑。桑无时一袭翩飞红衣静默于一片云端之上,眉目清冷,眼神却光亮逼人。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抵抗噬灵的力量,因为它可以吞噬各大种族的灵力。红衣飘扬,她还是静默不动,看着前方浓雾中似有退缩的黑影,她缓缓勾唇,“别跑啊,刚刚玩得不是很好吗?”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空中移动飞速的她很快就可以凭借噬灵强大的灵气将原七辰的原型逼出。但“啪啪”几鞭下去她都没有打中那个黑影,是因为觉得驯服一只原型狐狸要好玩多了。 看啊,弱者就喜欢惊慌逃窜,就只会在力量下臣服。红袖飞扬间,又是一鞭凛然势气朝着一片云彩打去,猛然白云四散,灵光粉碎,一声黑狐的厉声惨叫嘶声响起。桑无时的声音嘲笑又轻蔑,“怎么?那个懦夫也在台上看着你吗?那他应该看得到你被打咯?” 第两百一十章 劲风四起,空中云雾都在飞一般的窜动,桑无时身后蓦地响起原七辰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不是懦夫。” “那是什么?英雄吗?哈哈哈。你要认输吗?我可是在给你机会。”她的话音一落,原七辰隐忍低沉的声音又即刻响在她的身后,“我怎么可以输给你这样的人。” “输给我是件很丢人的事吗?”桑无时嗤笑说着,在空中飞转了个身,却一眼看到了紫云之外的那个人,翊泽。隔得太远,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猜到。蓦地笑颜如花,桑无时的声音很冷,“可你憧憬的心上人,可是输给了我呢。” “所以我是来杀你的,新仇旧恨,一并了断。”然她话还未说完,桑无时莲步生风凌然后退,眸若冷电,静默擂台之地的紫色鞭子灵光大盛,霎时如窜动的闪电般回到她的手中。“这世上好多人都想杀我,夜夜梦中不知要我死几次呢,我觉得你应该从梦中醒过来了!”说着,手中鞭子豁然凌空飞扬,在空中挥舞了十几下,鞭鞭命中,却不打要害。黑色巨狐疼得惨叫不停,却始终不愿意认输。当然,她也没有打算给她认输的机会。 终于,四周恢复了平静。紫色笼罩下的云间蓦地散去,恢复的漫天白雾间,从空中猛然降落的黑影“嘭”的一声砸落赤金擂台,激起千层万人的瞬间惊呼。 “结束了吗?”桑无时红衣黑发于凌然劲风中飘然落地,眼中迸发出冰雪般的冷意。她和原七辰的账,她本来没想过这么早结束的,但人家硬是送上门来,哪还有心软的道理? 地上的黑狐低声呻吟中,黑影灵光散去,一个身着月色素衣的女子,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她却硬撑着摇晃站起,翩薄白袖擦去唇边血迹,如烟双眸却满含讥讽,她勾唇轻笑道:“你很享受这种感觉。” 桑无时也看着她,神色未变,也是浅笑盈然,“没有什么比敌人的惨叫声更好听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意义。”原七辰笑,脸上的讥讽之情更甚,“大家夸你的时候从来不会说你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他们只会说你手中的噬灵是多么强悍的武器!而你!就是个弱者!你就是弱的!” 原七辰的语气猛然加重,嘶声喊出的话,似是耗尽她全身力气,但摇摇晃晃中,她却笑得痴狂,额心一点朱砂也似如烟霞般鲜红耀眼,她的眸中满满都是不服和蔑视,以及深深的怜悯。 又是这个眼神啊,看得她都要吐了。 “如果没有噬灵,你就是一个低贱之人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呢!你以为你又凭什么!” 桑无时注视她的目光没变,只是脸上那抹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她语气冷冽,一字一句道:“我讨厌你们这些人天生引以为傲的嘴脸,而你,却应该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原七辰张开双臂,却肆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对,你说的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哈哈哈哈哈……你刚刚打得很得意是?是在享受那种驯兽的快感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驯兽!” 她的话音一落,白色身形骤然变得半透明,而她身后的整片天空也瞬间变成墨黑色,浓厚的强大灵力压迫间,是原七辰身后蓦然显出的滔天狐尾,而悬浮在那片墨黑云层之上的,是一条形状娇小的半透明的黑色狐尾,那是她的霜生华。 桑无时眯了眯眼,她还真不知道原来那所谓的霜生华竟还有这般强悍的灵力,一丝都不输给她这个有着几千年修行的魔。手中鞭子下意识握紧,周围的景象再次如场景切换般瞬间变换,巨大黑雾笼罩下的是一个吹着漫天暴风雪的冰雪天地,而原七辰半透明身躯后方,却站着一个缓缓由肆意风雪凝聚而成的巨大雪人,体型硕大,坚实健壮,没有五官的脸却像是有意识般,直接牢牢锁定了前方的桑无时。 桑无时抬袖遮住迎面而来的暴风雪,紧紧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雪阵。”手中噬灵突然爆发紫光,清幽苍茫的声音响在这片封闭的空间内。 “怎么破?” “你不行,你的灵力不足以使你破这个阵。”噬灵的声音平静又空灵,带着点点虚幻。却听得桑无时眉目一冷,“可她只有五百年的修为。” “原七辰虽然只有五百年的修为,但这些千山灵力堆积的万年冰雪,可是可以做你的祖师爷了。”说到这,鞭子中噬灵的声音略微一顿,有些莫名,“这是种族优势,若你是仙族之人,配合我可以轻而易举破阵,毕竟仙族的资质确实高于旁人。” 桑无时掩面,急速翻飞的红色身形迅速远离那个已经不断向她涌来的巨大雪人,强大冰寒之力的冲击与压迫下,带起了一阵阵漫天风雪。凛冽寒风吹刺骨,遮迷了眼,但桑无时还是能清晰看到远处半透明的原七辰脸上那不顾一切的冷笑。她蹙眉冷冷打断噬灵的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风凉话!” “也不是没有办法,打本体就好了。但是我提醒你,鞭子是无法打散它们的,你需要用剑,把外层的风雪层给刺碎,然后才能有机会伤到她的本体。” 桑无时咬牙凌空一翻,艰险躲过那庞然大物猛然挥斥的一拳,招招不遗余力,带着绝杀的骇意。她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她的鞭子下去甚至不能撼动那怪物雪人身上的一颗冰雪,无疑挠痒痒般,只能逼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躲避。“你是在讲故事吗!我现在去哪儿弄剑?!”猛然一鞭,她再次被对方击得飞速后退。 “那没办法,等死咯。” 听见它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语气,桑无时一下子心头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然,她还未开口,那头原七辰冷然嘲笑的声音却响在整个空间,“既生而为人就该好好回到你该待的地方,过着那永不见天日的日子,这就是你本来的归宿!你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蔑视那些比你强的人,你对自己都没有认知吗?!” 第两百一十一章 “我说,这个人确实有点讨厌哦。”手中噬灵浓光暗闪中,清冷的声音也带了一丝起伏波澜,桑无时冷笑一声,迅疾后退翻飞的身影微停一下,脸上表情黑得吓人,她直接冷声打断,“所以你快想想办法啊!怎么打!这么大个东西!” “很难。” “打翊泽的时候也未见你这么吃力,难不成她比他还强?”桑无时咬牙,眸中幽深晦暗。 “并不是,而是她克你。”噬灵似乎在犹豫什么,声音微顿些许后,接着道:“我可以化作剑,但你的剑法很差,还不如用鞭子。” 嘭的一声巨响,桑无时被那巨人生生挥来的一阵寒雪风暴击中胸腹,艰难倒退中,体内是一阵阵上涌的翻过腥甜,她蓦地用力握紧手中鞭子,忍痛咬牙道:“所以你说了这么久,就等于什么都没说?” 噬灵一阵沉默,对面风雪天地中的原七辰却张开双臂笑得灿烂,“这种无力反击的感觉怎么样呢?想起你曾经高高在上,肆意践踏别人尊严的模样了吗?你不就是看不起弱者嘛,那此刻的你又是多么可笑啊,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对阿泽加以评判呢,你们什么都不懂!” 桑无时捂住胸口猛然一退,却还是被瞬间从天而降的一阵强劲寒风气流骤然压着半跪在那片虚化的雪地中,寒气入骨,气涌中穴,霎时脑袋中便是一阵嗡嗡的眩晕,狂风肆意吹乱她的黑发红衣,她的金眸沉静冷然得可怕,唇角却不可抑制地弯起,那是一抹疯狂的笑,是全然不服输的张扬。然就在那时,地上紫色鞭子的光却越来越亮,噬灵苍然肃穆的声音此刻带着一丝沉重,“别听她的,她在故意打击你,摧毁你的心智。你是我的选择,她没有资格这么说你。” 桑无时咽下喉间涌上的一口腥甜,冷然笑道:“什么意思?” “我会和你并肩作战。”噬灵道。 桑无时却蓦地笑出声,按地的五指猛然收紧,她弯着膝盖极力抵制强压在她身上的那阵强劲,慢慢颤抖着双膝想要站起,猛力相冲间,是她唇角不断滑落的殷红,滴于身下浑然的雪白中,如同绽放雪山之巅的嫣红牡丹,妖艳而刺目。她的身形有些微颤,声音却坚定如冰,“这次,我不需要你为我认清现实。无论多少次也好,我都还是会说,翊泽就是个懦夫,他只是生在一个金窝而已。这个世道本就是强者为王,而原七辰,你更没有资格来评判我,否定我。就因为你心中的盖世英雄,翊泽输给了我,所以我就是不堪的?丑恶的?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肆意,眸中翻飞的晦暗似一片席卷天地的沉夜暮色,不屑坚定的声音高昂地响在整片静谧天地,“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偏见!你们不允许一个卑微的人站得更高!都是你们天生可笑的优越感!”她说的畅然,笑得不屑肆意,手中的噬灵却忽然急速抖动,光芒大盛,“你不要激怒她啊!!”然,噬灵的声音此刻完全不能入桑无时的耳,她只是笑,笑着艰难躬身站起,“我就是要激怒她,我现在非常生气。” “你已经被她扰乱了心智,要冷静下来!硬拼你不是她的对手!”噬灵的声音瞬间席卷包裹在整个风雪空间,往日的沉稳苍然全然不见,语气尽是无奈和焦急,“快躲!!”它的话一落,原本奋力站在原地已经快要站直身体的桑无时也瞬间如电闪雷鸣般急速闪离原地,而后紧接着下一秒就是一声滔天巨响砸在她原处所在地,而那里赫然是一个偌大般的虚空,尽数散发着骇人的势气。 “我们除了躲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桑无时的声音沉静又冷冽,隐约还带着一丝吃痛的隐忍。 “都说了要打碎她的防御阵,你没有剑是砍不动的!”然噬灵的话一落,桑无时翩飞凌空的红色身影背后却霎时响起一声震天巨响,煞气的通天呼啸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风雪,偌大的天地间瞬间染上一层嗜血的光芒,徒剩噬灵惊呼喊叫在那一瞬定格天地,“无时!!” 那片红光,似染尽整片虚白,缓缓倒下的那抹鲜红中,是桑无时沉静漠然的金眸,深谙如枯井深处,晦涩得不见一丝光亮与波动。 她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已经麻木了,甚至都没有了痛觉。而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远处原七辰震惊万分的目光,她看到了她慌然收手,在终于恢复的云端擂台上,是万千场外看客们的声音。 有人欢呼,有人喜悦,有人震惊,擂台上代表胜利的擂鼓声也开始悠然庄重地响起。 他们都在为她的死亡而欢呼。 感觉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刹那,再睁眼,便是她曾无数次来过的地方了。整片天地都是昏暗的视角,周遭仿佛如夕阳般,天是血红的。眼前便是一座黑色的,简陋的石桥。它被尘世间人称作——奈何桥。奈何桥下流淌的是如同水银般耀眼精光的河水,据说那个鬼魂不慎掉下去,便永世不得超生。而延伸至幽暗前方的无尽黄泉路,在没有了曼珠沙华彼岸花的映衬下,倒显得比以往更加幽然肃清,阴森至极。路上零星飘荡的鬼魂瞥向她的视线带着好奇,带着不解。 再一次经历死亡后,桑无时却突然冷静下来。也就是那一刹那,她突然不想回去了,觉得或许就这样死了也挺好。只是,她的死,会不会有人记得呢。 她一直都不惧怕死亡,因为她没有任何牵挂,也不被任何人牵挂着。这世上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每个人站在擂台上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她见过很多人,为种族而战,为爱人而战,他们一腔热血,他们气势磅礴。而她很麻木,阴差阳错的上了擂台。她没有热血,也没有信念,只是单纯的想赢。 第两百一十二章 她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她只是一个很懂得取舍的人,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执着。正因如此,浮屠宫的人才会好奇,所有人才会好奇她此刻对于这擂台的执着,对于战胜翊泽的那场输赢。后来她想了很久,那大约是, 只有站在那里的时候,才会被人注视着,被人记得,才会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着的。 所有场外人,他们看你的目光没有恶意,他们会为你的行动而欢呼。也不会再有人跑过来质疑你,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想,这就是人存在这世上的意义。 她活着,是正确的,是被人期待着的。 然,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很短暂。 短暂。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她甚至开始惧怕失败。直到她倒下时,众人的欢呼声响起,她才明白,她累了。 就这样,或许留在这里也好。 清明的金眸划过一丝落寞,缓缓闭上双眼的瞬间,却突然“咚”的一声,一个金黄的小桔子砸到她的头上。迷朦抬眼,却什么也没看到。怎么回事,子陌他,也能来这里吗?所以还是有人会记得她吗? “你怕了。”响起的果然是子陌的声音,却依旧那般清凉如水,一如初见那般澄澈空灵,但却似乎又掺杂了别的情绪,显出一丝沉重,远远响在这暗色的血空。 桑无时怔然了片刻,却忽而笑了,仰面看天,似在寻找他的身影,又似没有。她勾唇笑道:“我喜欢你的眼睛,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话毕,她金眸中还是未曾有一丝波澜。算了,太可笑了,从开始到最后。 “你怕输。”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子陌的温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莫名更显出一丝沉重。 桑无时的眼没有再睁开,唇边扬起的自嘲笑意却逐渐扩大,是啊,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一直都是,又怎么会有人期待她活着呢。从来没有。 …… 凄风奈何,三生魂桥,桑无时那抹半透明的殷红身影忽然间沉静如梦,摇动翩飞的衣摆都于霎时静然如斯,蓦然静止。而原本整片昏暗的天地,却慢慢被一片无尽的虚白所代替。而后霎时的虚空散尽,重新浮现于世界之间的场景却又于瞬息万变间,赫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冰海。茫茫寒雾如烟如涛,浩荡似水,浓稠得恍若漫天的云层,寒意湿稠,朦胧得不辨方向——这是无妄海一角。 而就在那层层冷雾之中,一处散发着阴冷之气的寒冰上有着一团白影,那片白都似与冰海上一望无际的通白融为一体。而后,那抹影子微动了下,缓缓起身,是一个清颜绝世的女子,一袭白衣委地,三千青丝尽散间,是那无与伦比的出尘淡雅。女子有着一双世间少有的醉眼金眸,星眸微转,波光潋滟,带着不谙世事的些许稚气与懵懂。她未施粉黛的容颜上,娥眉淡扫,脸上如雪般澄澈白净的肌肤似乎因着受寒的原因,更显得容颜似雪发如墨,倾城一笑惊天人。 她秀美微蹙,双臂捂着发冷的身体在原地四处张望。这是哪儿?为什么会这么冷?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刚刚才和部落的族人厮杀完,正分着肉,开心着呢,难不成是她睡过去了在做梦? “什么啊,这是什么鬼地方,这下要怎么回去?”女子金眸中充满懊恼,环抱住自己又哆哆嗦嗦迈步向着前方朦胧不见光的白雾未知处走去。 “不对。”然就在那时,似乎有人在说话,清淡的声音微微响起,在这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直接吓了女子一跳,她皱着眉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影,最后抬头一望,却发现在半空中浮现着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精致的少年。银白锦衣,风姿绰骨,却是呈半透明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少年那双恍若深海的蓝眸中,充满深邃与复杂。他就那样看着她,那般俯视而来的目光,似乎在他眼里她渺小得如尘埃。 而女子似乎很是惊讶,甚至有点惊喜,“你……你怎么是半透明的啊?你怎么做到的!你会飞吗?那翅膀呢?”她问得惊喜,耀眼金眸中闪着些许兴奋的微光,笑意盈盈看着少年。而他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开口:“不要说话。” 女子皱眉,不知道他这话何解,但还是笑盈盈自动忽略,她迈着步子更靠近他,仰着脑袋笑道:“哎,你这小孩长得真好看,要不你跟我回部落,大家看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说不定不用让你杀人也能给你肉吃哦!” “闭嘴。”少年目色一冷,瞬间她背后也开始发凉,似乎被镇住般,愣了好一会儿,清绝的脸上蓦地浮现一丝恼意,“你这小孩怎么回事!瞧不起人?别看我只是一个人族之躯,我可是修行一千年了!可不是普通的人族,你再凶我就揍你了哦!” 然,对于她的怒骂,少年还是充耳不闻,他身形微动,缓缓从天上落于冰海之上,靠在一处冰石上,闭目养神。 桑无时灵动的金眸微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好奇地伸手去触碰他,但手居然从少年半透明的身体内直接穿透。什么情况?难道他只是个影子吗?她吓坏了,连连后退。 而那双深幽的蓝眸却再次睁开,似隔着千山万海般沉重复杂,连着她的眼,也渐渐凝出一抹沉郁,他说:“什么都不要做。” 桑无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微愣了片刻,后退的脚步却突然间像是绊倒了什么,她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回头一看,竟是个人。 好像也是个少年,倒在了冰冷的海面上,一袭黑衣在漫天的雪白中格外显眼。桑无时眉毛一跳,脸上表情有些迟疑,这好像是个死人? 她拍拍白裙,蹲下身细细地看,这才发现那少年的脸埋在了冰雾之中,而那垂落至腰的墨发青丝下的身后,却赫然闪着些许微弱的蓝光,长长的一条,似乎是从颈部延伸至后腰深处。 第两百一十三章 桑无时有些好奇,而冷不防的,她看到少年黑袖下的一只手突然动了一下。也就是那一瞬间,身后小少年清冷的声音夹杂些许莫名响起,“什么都不要做。”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反正或许就是一个影子而已,能把她怎么着呢。这么想着,她收回视线,伸出手将倒地的黑衣少年轻轻扶起,让他靠在她的手臂间。白雾散去后男子露出的那张脸,竟是惊人的好看,虽是十六七岁那般稚气未脱的容颜,却妖艳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微扬的眼角下,是那长卷如扇的眼睫紧闭,眉飞入鬓,薄唇微抿,极淡的肌肤却似散发着淡淡的光华,配上那魅惑众生的脸,全然夺尽了世间所有春花秋月的风情。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很虚弱,唇色惨白,那好看的眉紧紧皱起挣扎间,睁开的那双眼却似乎直直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一眼如暗夜星辰般的璀璨,一眼却是满瞳的幽蓝,极淡的瞳仁中没有一丝焦距和光亮,如同一潭亘古不变的死水。 他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极弱的声音从他嘴里微不可查地传出,“这是……哪里…”他太虚弱了,连说这句话都似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声音淡得随风而逝,但他却固执地看着她,然下一刻却瞬间闭眼陷入了昏迷。 桑无时一愣,着急道:“喂喂,你可别死了啊,我这才刚救下你……”她说着,抬手轻碰了下他的脸,触感却是刺骨的寒冷。 “什么都不要做。”还是那个小少年的声音,桑无时不解地朝他看去,眉头皱的紧紧的,金眸中却有些深邃不明。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更为透明了些,那般好看的眉眼也是极淡极淡,似隔着幽蓝空谷,却凉得至极。 但最后,桑无时还是无视了他的话,用灵力将那个昏迷的少年带出了无妄海,但却步入了一片更为阴森寒意的森林,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觉通天的昏沉阴冷,妖气弥漫。她耗费了颇多灵力,才将黑衣少年带至一片山石围绕的山谷处。而期间,那个半透明的白衣少年也从未离开过,一直半浮在他们身后,却再也没有开口,也未曾有一丝上前帮忙的意思。桑无时直接选择无视了他,满头大汗将昏迷的少年安置在一处山石口,有些着急地正不知所措时,却转头一瞥,发现远处一块巨大的石壁上似乎有一个人影。她喜出望外地沿着石路小跑过去,仰着头看向那高处石壁上的人。那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双臂抱膝地孤零零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遥遥望着远方不知处。 “姑娘,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桑无时在下方朝着她挥挥手,惊喜喊道。上方的女孩眉眼微动,清秀的小脸微微朝着桑无时所在地低下头,双眼却没有聚焦任何一处,她屏声倾听了良久,似乎在确定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后,才轻声开口:“是有人在说话吗……” 听到她的回答,桑无时展颜一笑,大声道:“对,姑娘,是我在说话,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那姑娘身形微动,平静的情绪在一刹那的波动后又似恢复了原样,她轻咬着下唇将头靠在双膝上,一双无神的大眼仍旧直直看向远方不知处,嘴里只是喃喃低声回答着:“无妄海在哪儿……无妄海……长留当初救我的地方……” 无妄海?这里不是座山吗?桑无时眉心微蹙,但还未来得及再开口询问什么,突然听到一阵低沉虚弱的咳嗽声,她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又掉头跑向黑衣少年所在的地方,果然见他似乎昏迷得极不安稳,一直在不住地咳嗽。她走过去将他扶靠在一块大石上,清丽的脸上却是犯了难,这该怎么是好呢?少年的额心紧蹙,光洁的额头已然布满细密的汗珠,惨白的薄唇微动间,桑无时埋下脑袋才听得他断断续续的话语,“水……水……” 对,水,桑无时赶紧站起身,朝着林中跑去,不多会儿就用幻化出的一个小碗给他装了杯溪水回来,然后给那神志不清的少年灌了下去。 喝了之后,他好了一些,终于双眼能睁开了。入目的那双眸子,却再次看得桑无时心神一震,眸若星辰,深邃似海大概也就是这般好看了。 “你……是……谁…”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睛从未离开过桑无时身上半分。 她有些惊喜他这么快就醒了,托着腮冲他笑道:“我叫桑无时,你叫我无时就好啦!我救的你哦,你要记得报答我啊!呃……不如你跟着我回部落,我们一起打架抢肉吃!” 少年没有因为从这么个仙气出尘的女子口中听到这些话而感到一丝诧异,他额前的些许碎发因着汗湿,轻贴于双鬓,稚嫩妖媚的脸上沉静一片,口中仍旧喃喃艰难地重复:“你……是……谁…” “无时啊!刚刚不是说了吗?” “你……是......谁……” 桑无时顿时感到无语,托着腮的手放在少年的额头,有些试探道:“没发烧呀,我说我叫桑无时桑无时桑无时!记住了啊!” “不要管闲事。”蓦地,半空中早已沉默良久的银白少年忽的发声,声音却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反而充满低沉的叹息。 然他的话在桑无时听来,就像一阵风一样随风而逝。虽然那个小孩着实好看得令人惊艳,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好的样子,她想,而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蛮奇怪的,但是她既然救了他一命,以后他应该会乖乖听她的话的! 放下少年额头上的手,桑无时将面前碗里还剩下的水端至他唇边,他有一瞬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微张着唇喝了下去。她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部落呀,只要杀了人就有肉吃哦,大家都很友好的。”她的墨发滑落肩头,白皙如玉的脸蛋清丽逼人,醉人的金眸星光点点,看着他的眼里充满了友好和期待。 而少年却看着她忽然笑了,他似乎想要抬起的手,指尖在颤抖,很快却将脑袋垂了下去,只听得他微弱的声音响起:“这是……哪里…” 第两百一十四章 桑无时眉目一凝,有些纠结,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啊,刚刚那个姑娘也没说清,只说什么无妄海无妄海,这里也不像是一片海啊。 “这是……哪儿……” 桑无时有些无奈,蹙眉间忽而又是展颜一笑,“这里是无妄海的尽头!对,尽头。”反正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但听说海的尽头就是山,也不会有错。 少年听闻她的话,突然轻微咳嗽了下,原本浑身颤抖的身子似乎霎时平静放松了下来,他似乎轻笑出声,“太…好……了…” 桑无时也笑,抬头看着半空的少年,友好道:“你也要一起来哦,我们那里可没有你这么可爱的小孩。”而小少年却直接闭目,不再看她。 “你到底来不来嘛,不然我可就白救你了。”她说着,伸手碰了碰黑衣少年,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轻轻抬起的脸上却浮现一抹恍若醉人花色的笑,看得桑无时都有一瞬的晃了神,他轻笑道:“好啊。” 桑无时开心地拍手站起,“那你以后就听我的话咯!说好了哦,今儿起咱们就是好朋友了,你听我的就行,还有你!小屁孩儿!”她抬头望着半空的少年,笑得星眸璀璨。 黑衣少年有一瞬的微怔,“什么?” “哎呀,你现在神志不清,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哪里可以出去,这里简直太冷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哦。都不许乱跑啊。”挥着手,那抹白影很快消失在那浓雾弥漫的层林间。 而半空闭目的少年,却于那时缓缓睁眼,他的整个身形已经更加透明,脸色已然白的不能再白,澄澈空灵的脸上全然不再是亦如最初的淡漠,反而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无奈和悲伤,唇边似乎发出一声叹息,“算了,清除。” 随着他话音一落,万物静止,那抹漫天的虚百再次涌现整片天地,渐渐吞噬这方层林中的一切,徒留黑衣少年恍若花色脸上残留着的一抹浅笑,以及远处石壁上那个孤零姑娘脸上的诧异,一切的一切,就好似因果循环般,命运的齿轮与轨迹却再次于无形中被更改。 但待万物虚空散尽,重新浮现与世间的,却赫然又是那片漫无天际的无妄之海,也同样是那一袭白裙委地的桑无时,同样是那倒地的黑衣少年。一切的一切,都似历史重演般,那方才的一幕幕都重新再次浮现。 子陌的身形已然几近透明,但他却像不知疲倦般,“还是不对。” 一次又一次,用毕身之力重塑这片梵天的命运之轨,即使,那重来的一次次,重演的一幕幕,都是一模一样。就像是即使千万次的重新轮回,那个白衣女子依然会义无反顾地救下那个少年,从最初的第一眼起,便像是既定好的生命之轨般,不曾更改分毫。 整个梵天都在重塑,山河失色,万籁无声,时光似乎都已静止了不知多久。隔天而望,历镜重演,山海交替,一切的一切都别无变化,只徒留山石一角的小姑娘满脸诧异与震惊,只徒留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虚空一角的灰衣白发的身影,寂云。他不知何时出现的,也不知在此处看了多久,只是他清隽和煦的脸上却再也不见往日的恬淡风清,而是连眉梢都蕴上一层深思和沉重。他就这么隔空看着那方天地的少年,看着他似乎都已经在一寸一寸消失,看着他清淡至极的眉眼深处那股摄人的倔强和执着,突然间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世道都言人生如棋,恍若在那来回厮杀相互博弈的棋盘中令人随意摆布,纵使厌倦了这勾心斗角的世事,也终究无法逃离。因为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是命运既定的棋子,各自有各自运行的轨迹和该有的位置。任他凡事轻浊,却都无法撼动一分。而他,那么个通透世事的少年,却不可能不明白这些。但他还是一如既往想要为她篡天改命。 若说她偏激执拗,如他这般,竟不知是谁执拗过谁。 …… 染雪山林,琼云虚无,长歌白雾散去后,仍是彼岸黄泉的幽静森然路,冷落昏暗界。一袭红衣的桑无时静默于那座通黑凄凉的奈何桥前,金眸微垂下,入眼的是忘川之水的层层微光涟漪,倒映出她眸中的波光潋滟,思绪万千。 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似乎距离子陌出现已然过了很久很久,而后,莫名的,她原本毫无牵挂的心中,却在某一瞬间忽然涌上无数人熟悉的样子,不管是她曾经憎恶的也好,憧憬的也罢,却都一一在她心头划过。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或许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哪怕是厌恶也好。 蓦地扬起头,她的唇角忽而勾起,眼中泛着些许微光。很抱歉,很多时候会莫名的伤感,但要知道,她一直都不是个爱矫情的人,也一直不是一个会被莫名情绪左右的人。 所以她怎么会就这么地死了呢?这些不必要的多愁善感从来不适合出现在她身上啊。 …… 场景飞转,犹如转瞬的电影泼墨画面,一瞬之间,定格在那漫天云端气势磅礴的黄金擂台之上。殷红染尽的擂台之阶的高处,是那抹白衣素影摇摇晃晃站起的身影,是她满脸震惊接受万人恭贺议论的飞扬姿态。但却没有人注意到那阶梯之下倒地的一片殷红之中,缓缓站起的红影。 直到她倒下,众人的欢呼声响起,桑无时才明白,人们记住的并不是那个叫桑无时的人,也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只有对强者的欢呼与臣服。无论是原七辰还是她自己,她们都是笑话。 众人对强者都是宽容的,哪怕她刚刚杀了她,却依旧能获得掌声和欢呼。这个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去说善恶对错了呢。如果说世人都如他们说的那般正义和善良,那么这古神大擂的意义又何在呢?这个杀戮场又为什么被冠以正义之名。 第两百一十五章 她和他们都不一样。 如果说他们是欢呼者,那么她注定是被欢呼者。 “噬灵!锁!!” 冷然铿锵的声音响起时,是天地骤变的声音,通天紫光爆发天地的那刹那,漫天绝然的暗紫鞭身冲天而起,风云霎变间犹如噬魂之索,翱天之巨龙,眨眼间就窜布成一张幽深巨大的盖天紫网,冷光交错着陨落,飞舞。闪烁的紫光刺目逼人,引得天地都为之变色。 桑无时笑看他们所有人的惊愕与恐惧,睥睨金眸中,是染尽嗜血般的笑。 “炸!” 也于瞬间,轰鸣的雷电带着层层阴火,霎时陨落大地,砸落这冥海上空的杀戮场,天地都似乎被凿出一条碎裂的光芒。 她看到了原七辰惊愕得来不及任何反抗的神情,看到了她在紫电阴火的席卷下瞬间灰飞烟灭的样子,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震惊以及恐惧。乱舞的红衣中,桑无时却笑得嫣然。如果说这是一个杀戮场,那么没有人比她更能适应。 “我见过的尸体或许比你见过的人都要多,这地狱不收我,一定是有我存在的理由和意义。那就是——撕碎你们!” 璀璨如星的笑颜中,是她脸上疯狂的笑意,“是吗?翊泽。我等着你。” …… 原七辰的死同样如桑无时所想,似乎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反而是让她自己从一开始的风口浪尖的人物,更加备受所有人关注,甚至很多人都开始查她的过往。但这场擂台之战让她的灵力大伤,没有和任何人寒暄,就直接回了宫殿睡了个七昏八倒。 醒来时她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盒子和一封信,而寂云却静静坐在桌前,撑着额似乎在沉思什么。见到她醒来,他的神情有丝微动,眸中情绪有些许复杂,但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将目光又再次转移到桌上的盒子和信封上。 桑无时拖着疼痛的身子一步步走至桌前坐下,伸向信封的手却又在半空忽然停住了。她勾出淡笑道:“还是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 寂云点点头,在她面前轻轻拆开那封黄色的信封,里面淡黄的信纸上赫然显出一行行娇小的字体。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已经失败了。盒子里是你身体里蛊虫的解药。我曾想过干脆毒死你算了,我一直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免得费这么大阵势。可阿泽不让,我也不想做让他伤心的事。然而实际上你我都懂,你这样的人,就该以这种方式却处理。阿泽想给予你宽容,只因他哥哥的心结,并不是他的懦弱。” “即使我什么都明白,还是想尊重他的意愿。这在你眼里,大概就是懦弱。你这种人,总是喜欢把别人的善良叫做懦弱。” “我观察过你,某些时刻我觉得你很可怜,某些时刻又觉得你很活该。你总喜欢拒绝别人的善意,比如曾经我对你的善意提醒,比如千烨王爷对你的好。但你又渴望着别人去爱你,真是可笑呢。虽然我死了,但这不妨碍我嘲笑你。” “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我相信那个你一直以为很懦弱的人,会把你送进地狱。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原七辰。” ……一室寂静,彼此无言。但突然蓦地一声轻笑打破沉默,桑无时轻缓勾唇,眸中沉暗无光,“这字真丑。” 寂云沉默良久,正想开口时,却霎时一阵地动山摇,整个龙宫都瞬间翻墙倒海般肆意涌动。凶海翻滚,晶宫顷刻四散崩塌,嘈杂惨叫声不绝于耳,所有冥海之人都霎时闹腾起来。 海浪翻涌,乱石横飞,无数宫殿内的人都早已慌乱不堪。 “君昔大人!外面外面…….!” “天啊,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主子……外面似乎有只……” 寂云和桑无时对视一眼后,一双人影已经瞬间消失在原地。 然而冥海之外,水桥也好,冰雾结界之层也好,早已零星站满了熙熙攘攘的各界之人。而立于云间之上的桑无时却于瞬间看到了从远方天边飞奔而来的那抹暗红色戴着斗帽的身影,那是消失了许久的无劣。好啊,等的就是他呢。 然下一刻,还不待桑无时有其他动作,整个天地霎时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气流冲击般,猛然剧烈一晃,要不是寂云眼疾手快抓住她,桑无时都险些掉落冥海。 冥海之界仍在剧烈摇晃,翻涌的海水翻天覆地般汹涌至极,涛浪冲天。抬头的白云飞涌之外的天边,就在那时轰然响起一声冲天咆哮,那强至天地的兽吼,气势磅礴间,席卷起那漫天遍布的乌云,刹那间,邪影骤现,登时玄黄失色,日月无光。那赫然是一只巨大到无与伦比的赤金三头巨蟒,骨为枢,鳞化金,角发狰狞,眼似巨铃,翱于九天驾凌云,一扫天下势无挡。 天啊,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急速冲来的无劣极为暴躁,见到她开口就着急喊道:“迟大人呢!!” 也就是那一刻,冥海中也猛然飞出浮屠宫其他人,他们见她和无劣都在此处,也全都飞身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劣连话都说不明白了?真是……天啊,这好像是……”无灭原本不屑轻视的口吻却在见到从天边飞逝而来的巨型兽莽而顿时惊住,浓艳的眉目间满满的不可思议和震惊。 而其他人也是一脸惊骇。因为那只凶恶滔天的怪物,赫然是——浮屠宫地下的巨型凶兽,最为原始的没有经过一丝驯化的凶兽,也就是世人称之为大地之母的最强兵器,是自从远古大战后就蓦然消失于梵天的那只远古魔族最引以为傲的最强之母。 “无欲呢?”无怨皱着眉沉声问道,桑无时直接摇摇头,也是满脸惊骇道:“不知道,可能被外面那只怪物杀了!” 无恨一袭白色身影瞬间从汹涌海面窜涌而出,“怎么回事?浮屠宫的凶兽怎么会跑出来?!” 第两百一十六章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一路追着我!若不是我跑得快命都没了!”无劣似乎也有些余魂未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暴躁咆哮。无恨直接皱眉看着他,“它为什么会追着你跑?” “我怎么知道啊!又不会是我将它放出来的!” “你这段时间又刚好不在冥海,这东西跟着你一路过来,若不是你,还能是我们放出来的?”无灭眉头皱的紧紧的,满脸的凝重让大家都为之一默,无劣却似乎有苦难言,猛然伸手直指无灭,低声怒道:“你少血口喷人!我没事放这个玩意干嘛!且这东西平时在魔界除了吃就是睡,我放它做什么!谁能知道它这么恐怖!”说到这里,他似乎猛然间响起了什么,突然转头看着桑无时,一双隐在斗帽下的幽幽绿眸死死盯着她,乌黑薄唇微张厉声道:“对!……桑无时前几天在浮屠宫时,被我撞见半夜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肯定是她放出来的!” “你别信口雌黄!若是我之前放出来的当日出来就该咬死你!怎么会等我回到这里它才现身!”桑无时冷笑,语气冷冽。 无劣气得身形微抖,也就是那一刻,迟夙黑色身形忽而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无劣直接单膝跪地高声道:“真的不是我啊!迟大人!” 然,迟夙却只微微扬手,无尽飞扬的墨发下,他妖异至极的脸上却缓缓浮现一丝勾人摄魂的笑,深潭般的眼眸中暗流涌动,他只是身形微动间,已然立于那巨蟒不远的云端处。 而他周身也赫然涌现出无数紫阴鬼火熊熊燃烧着的地狱鬼手,一只只长牙可怖的白骨手掌上,都全然散发着令生人不敢靠近的噬魂阴邪之气。 “哈……老家伙,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要回过头来咬我?”迟夙恣意的话语一落,桑无时和余下几人瞬间利索地飞至高处,毕竟传说中的炼魂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凡被抓到那么一下,生人瞬间便会魂飞魄散。 而这冥海之上屹立的各界所有人,见到这传说中的炼魂手,也全都面露震惊。一时间,惊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们先不要出手,探探这迟夙的炼魂手究竟有多大本事。”那是之前来找魔界麻烦的灵生一族的女子在冷眼旁观。 而龙族之人却不像其他各界那般可以冷眼旁观,只见突然间一个男子猛然冲到面色冷然严肃的君昔面前,高声惊呼道:“大哥!怎么还没有人去禀告龙君吗?”然君昔还未开口,与那男子同行而来的男子却阴恻恻笑道:“放心,君大人肯定已然打点好,仙界那边和百无世子我也派人去只会了,只是这传说中的最强兵器,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桑无时一行人见众人神色各异,脸上却没有一丝放松的神情,反而尽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和严肃。 炼魂术是禁书,当今五界也只有迟夙能熟悉掌握,这是由数万人的魂魄结成的灵力地狱。而挑选那几万人也绝非易事,每一个步骤都非常残忍和苛刻,所以迟夙这个阵法练成之前,已然死了一个地狱的人了。但也就因为炼魂术的惨绝人寰,迟夙似乎在外界从未动用过,就连他们浮屠宫内部之人,都从未见他使用过。然而今日,在对上这大地之母的怪物面前,竟然要动用炼魂术吗?如此看来,目前情况可能有些糟糕。 然下一刻,就在迟夙周身不断燃烧涌动的白骨魂爪尽数飞向那只怪物之时,却于瞬间……被吃掉了!!! …… 所有人的震惊程度都比不上桑无时几人,因为或许外人不知炼魂术的利害,但他们几人都是深知的。 “怎么可能!!”无恨一向淡定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绝美的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这……好像……一点伤都没……”无灭等人都已惊得话都说不完整,桑无时也是瞪大了眼睛。他们都亲眼看到,炼魂手明明都已经触碰到了那怪物,但却被它三个脑袋给活生生吞掉了。 此时天色已暗,紫色的天空已变作漆黑的墨色。月亮似乎怕被波及一般,躲在了云后海上,整个天地光线颇暗却依旧风浪不减。每个人都心神惶惶,生怕下一刻被这怪物一口吞噬的就是自己。 就连站在云海之外的月色衣袍的男子,他手中的扇子也不在恣意摇动,平日轻佻随性的深眸中此刻也是涌上层层晦暗,大地之母么,竟是在浮屠宫下……而迟夙竟压制了它这么多年,呵,有意思。 眼见这怪物直接吞噬了他的炼魂手,迟夙深谙的眸光微动后,却突然涌起一层阴冷和杀意,“给我死!”当下他便意念凝聚真气运转,手中幻化出的灵力黑洞轻轻一窜,他浮云踏浪转瞬间已出了百招有余,速度之快叫人咋舌。纵是各界强人远远的也只望得见他黑色的身影,他竟是直接带着惊天煞气的灵气直接向那怪物冲了过去! 然还是没有用,那凌空而立的三个巨头就在瞬间的仰声长啸中,便将迟夙的攻击吞噬得一干二净。若非他闪得快,现在已是那怪物的腹中之物了。 桑无时的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一下,迟夙定然不会是它的对手,他身上还有伤。抬眸一瞥,果然见那抹略微摇晃的身形早已落至他们几人前方。 迟夙的右手,受伤了。 而顺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低落至云间的,是蓝色的…… 蓝色的血…… 那只手的主人却迅速将手收起,但桑无时还是看到那滴落在白云上的血瞬间蔓延成花纹状态,蓝得妖异刺目,刺得她眼睛生疼。 迟夙突然双手环胸,妖异非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语气带着狡黠的笑,“啊……打不过。哈哈哈哈哈,这东西…..好厉害!!” “灵力似乎不管用,我来试试!”无恨绝美的脸上却也忽然闪过一丝嗜血的笑,白衣翻飞间,整个人已然飘至那怪物前方的云层上。 桑无时对此自然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只是因她与无恨的交情不好,所以对她的能力也有些好奇。 第两百一十七章 “出来!通灵鬼!”白裙墨发飞舞间,无恨灿若明月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诡异至极的笑。只在瞬间,只见她的模样变了许多,黑色长颜色更深了,几近于暗红色,隐隐反射出诡异暗哑的红色微光。眉间突然涌现出一枚妖冶的殷红花印,此刻爬满了整个额头和半边脸颊直没入脖颈。绯红的双瞳看不见瞳孔,也没有半点亮光,犹如两颗珠血镶嵌在眼眶内。相比方才更甚的美艳光华,却叫人有些怵目惊心。 她宽大白袖霎时高抬的双袖,劲风涌动,却不见双手。顺带一提,无恨是没有双臂的,她的双手都是由她制成的傀儡蛊术造就的通灵鬼童化成,许是经常捣鼓这些东西,利用起那两只面目狰狞的鬼童倒是容易。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那两只凶恶的小东西才刚触及到那怪物的面门,就霎时进了它的肚子。 “我的手!!”无恨的一声气急败坏的惊呼,再次让冥海之上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法力不管用,外力又打不动。 “无时不去试试吗?这可是证明你的好机会,连无恨都没有办法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无灭幽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响起,看向她的美目中带着一丝深谙。 桑无时却淡淡勾唇,很不在意地摇摇头,直接轻笑道:“我不行。”这几日她承受的事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能站在这里已经都是强弩之末,莫说去对付这个连迟夙都无能为力的怪物。 “君兄,既是妖兽形态,我们或许可以一试。”君昔身旁的男子对着之前称君昔大哥的男子说道。而这二人也赫然是之前在龙宫深处谈论千烨之死的男子。 另一个男子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看了一眼君昔阴沉的面色后,还是一咬牙果断点头,“也好,瞧瞧这东西到底有多大本事。”外界都知,龙族是好战的种族,他们的战斗力是非常强悍的。 然就在那二人于整片墨色天地间赫然汹涌变为龙身之时,那屹立半个天地的赤金巨蟒似乎瞬间发了怒,巨大的身形猛然地颤抖着,一个扫尾就将前方浮悬半空的巨型黄金擂台给击了个粉碎,三只凶恶蛇头张着血盆大口,尖牙利刃般就朝着那二人,一直发出阵阵惊天的怒吼!而那两条飞动的龙身甚至都未来得及攻击,就险些被吞了进去,几经撤退,却被那怪物一直紧追不舍!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天崩地裂般,它所过之处,空中,云间,漫天大海上,无一不是死伤无数,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生命瞬间就被那股势不可挡的煞气冲击得化为乌有,无数残肢断骸,尽是血肉横飞,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弥漫着刺鼻浓重的血腥味,墨黑的天地间都被染上一层暗黑的殷红,而这残忍的屠戮,还在继续…… “这样下去这里可都毁了!”无怨皱着眉看着这场血腥至极的肆意追赶,眉心间的沉郁之色明显。无恨却飞身而下,恨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 而迟夙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仍旧双臂环胸,似看热闹般,飞扬的眉目间满是玩味,“没用的,最强兵器果然名不虚传啊,哈哈哈……” 龙族各界之人也早已惊呆,先不说这龙族原型在这怪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就单说它死死追着那二人,相比之前对魔界之人的挑衅,这巨蟒此刻却是真正地发怒了。所以当下,所有在场之人心思各异,却都在不住猜测这东西是魔界之人自己放出来的可能性。 无边无际的呼啸与厉声惨叫化为了阵阵地狱般的魔音,交替回响在整片晦暗血腥的天地之中。而也就是在其中一条龙稍有不慎似乎即刻落入那怪物利齿下的瞬间,无边的暗色下,忽而划破一阵尖锐的咆哮,带着一丝开天辟地的白光,如漫天的星光瀑布,霎时照耀整片血色天地。 而后随之出现的是一龙一人,那是个一袭紫金锦袍的男子,一头墨发高束,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一丝孤傲和冷峻。而在他身侧盘旋飞扬的一方雪剑,正发着凛凛寒光,配着那深邃冷傲的眼,让围绕在他身上的王者之气更为浓烈。 “百无世子!!”见到来人,各处云间的龙族之人全然一片欢呼,恍然见到救星一般的激动万分。太好了!既然冥海大皇子回归,总归局面不会太难控制,他们都如是想着,就连君昔冷然沉峻的面上也似松了口气。 也就是那时,百无的声影顿时消失在空中,连着他原本身下的那条龙身坐骑一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不亚于那怪物体型的巨龙直接勇猛地与赤金巨蟒撕咬在一起。 不……已经不能用龙去形容了……只能说百无驾驭的似乎也是一个……凶兽兵器。 似乎怪物的厮杀足够能吊起所有人的胃口,毕竟这可是从未见过的景象。而几轮下来,这里的一方天地已然不能再看,整个昏暗的墨色间,都只剩两只体型硕大的怪物在九天凌云之间不断死命撕咬,搏杀。那场面就如同地狱恶鬼在啃咬撕碎人一般的惊悚。 但也没过多久,百无所唤出的巨龙兵器显然已经体力不足,由最开始的拼杀到最后的四处逃窜,随意毁物。 浮屠宫下面那只怪物的凶残程度和血腥暴戾桑无时是知道的,整日都是迟夙用生人去喂养它,宫内九曲流淌的血色夜河就是它的杰作。只是百无这个龙……哦不…这绝不是一条龙该有的样子,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咳……”一抹精光乍现,百无召唤的巨龙突然蓦地消失,而随之就是显出人形的他猛然被怪物的煞气波及而身形晃荡地直接吐了一口血。眼下这四方除了不住咆哮嘶吼的赤金巨蟒,竟诡异的静谧下来,再也没有人敢冲上去。而也就是在和百无战斗几回下来,那怪物似乎有些疲惫,在这时突然老实了下来,挥着尾巴晃着巨头只是蓦地静默在一方暗沉的天边,也没有再有别的动作。 第两百一十八章 “迟大人就这么放着这东西在这里?”桑无时抬眸看着面前一脸悠闲的迟夙,出声问道。 他闻言勾唇一笑,“不然呢?” 桑无时默然,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沉思。迟夙对这个怪物似乎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几轮下来他见证了这东西的厉害之处,眼下肯定想着怎么将其收为己用。但是他发疯,他们不能陪着他一起疯,刚刚那怪物追着那两条龙时的速度他们都是亲眼所见。万一这东西突然抽风奔了过来,他们可没有足够的体力和灵力逃跑,不过这么一想,桑无时不禁侧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无劣,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他能跑回来,看来也的确有那份能力。 所以不光是她自己,大家此刻都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但是迟夙不发话,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立在此处。 桑无时正思量着,突然之间身旁劲风一跃,迟夙的身影伴随着身边人的惊呼瞬间就消失在原地朝着那怪物飞了过去! 浮云踏浪,清风血云,迟夙的身影只是刹那间竟已经直接站在巨蟒的一只头上。他的黑衣急速飞扬,浓黑的墨色与暗沉无星的夜空几近融为一色,但他却显得很是娴雅悠然,从容淡定。姿态轻懒间,青丝垂落,半遮住他似笑非笑的邪魅笑意,“小畜生,居然不认得你的主人是谁?”而更让所有人都诧异的是,那怪物对于迟夙竟然像是没有敌意一样,就那么无动于衷地任由他站在头顶。 “难道说……它…认得迟大人?”无劣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无灭却直接果断摇摇头,脸上神情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更加谨慎戒备,“不见得,迟大人刚刚冲过去的那一刻,它是真的准备吃人的。许是…..累了?” 桑无时冷笑地打断他们的对话,“胡说,它是迟夙喂出的,自然认得主人。” “如果这东西真的能为我们浮屠宫所有,那就好了。”对于无灭的话,桑无时有些好笑勾唇,“万物都有天敌,现在猖狂为时过早。”世人总想着驯服弱者,让一切能收归的东西都妄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却没有想过到底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征服。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还算你有点良心,看我肩上这只傻猫,已经吓得不会乱叫了哈哈哈哈……”迟夙飞扬恣意的笑声蓦地响起,却在这寂静诡异的天地中更显沉重,各界之人的心头更加惴惴不安,若是这么恐怖的东西真是大魔头迟夙召唤出来的,那如今这五界怕是要变天了…… “百无世子居然也手握最强兵器,但竟然抵不过浮屠宫那只怪物……” “最强兵器不为任何人所用才会发出最原始的野性和力量,而百无手中的那只很明显已然被驯服了,自然不能和浮屠宫那只相提并论。” 君昔冷眼扫过在场所有混乱场面,脸色已然沉重到接近漠然,“会怕会恐惧甚至会逃窜的兵器,如何能称得上是龙族的大地之母,人们总是想占有那些稀奇之物,结果反而总是大打折扣……仙界之人还没来?” “君大人,应该快了……” 外人的惴惴不安桑无时他们不是不知道,但只有他们心里才知如今事态的严重性,无恨一脸沉郁,“灵宠天生敏锐,迟大人肩上的咪咕更是极品,它都能感受到恐惧,说明这怪物对迟大人其实并不友好,所以还是快点让他回来,这样下去很危险。” “你能想到的东西迟夙必然也能想到,但他敢过去必然是有自保的方法。”桑无时平静道,有危险更好呢,就让她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弱点也好。 迟夙没有发话,他们都不敢离去。于是就这么各揣心思,谁都没有再动。 也就是那时,原本沉郁无光的整片天地,忽而从天而降无数七彩霞光,伴随着各界所有人的唏嘘和各色议论,带着划破沉暗的星际与光明,瞬间从天边黑压压涌出一片彩云凌空的仙界之人,那赫然是素玄掌门带领下飞身而来的几百位长生门之人。 而素玄身旁一位青衣女子待见到这冥海之上的所有混乱场景后,不由也是呼吸一窒,“天呐……这就是守护神兽?” 而素玄清冷的面容上也突然浮现一抹凝重,即刻冷然呵道:“吩咐弟子摆阵,七子和我去拦下迟夙。”随着她的话一落,身旁的青衣女子即刻应是,而后也就是刹那间为首几人的身影便凌云而上,直接迅猛奔着迟夙所在方向去了! 那方巨蟒头上的迟夙却直接换了个悠闲的姿势,慵懒斜坐在怪物头上,斜飞入鬓的魅惑双眸中尽是玩味和不屑,“杂鱼。”说着,他突然轻挥黑袖,先前出现过的炼魂手再次诡异至极地漂浮在他四周,而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层层凛冽云雾散去之时,迟夙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炼魂手中,同时伴随着猛然冲来之人的声声惨叫,上方无数摆阵的长生门子弟瞬间就被抓入了阴紫黑洞中,霎时诡异紫色的无数鬼手瞬间变为了奇异的暗绿色。 “千丝结!!”素玄眉目冷若冰霜,只手一扬,手中白色灵丝飞向空中,灵光乍现间就像是有生命般刹那化为万千凛寒丝线,尽数缠绕在可怖张扬的炼魂手上,也就是下一刻,随着她一声冷呵,“开雾!”霎时间晦暗的天地中弥漫了满天的白色星光,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时的致盲让桑无时几人都辨别不清对方的位置。 “解!!”素玄的双手一挥间,赫然笼罩天地之上的白色星辰犹如一张天罗地网般急速对着迟夙的炼魂手猛然收紧,但也就是那刹那,迟夙飞扬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灵力相撞声轰然响起,“你想得美!” 登时天地一片刺目的白光划破这深沉的暗夜,被打碎的千丝星辰漫天飞舞,所落之处尽是无数人的厉声惨叫。所有人都猛然飞速后退,生怕被这强烈的气势波及到一分。 第两百一十九章 桑无时随着无灭等人飞速后退中,极力在整片白雾中寻找迟夙的身影。虚白散去,黑尘涌上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仍旧站在巨蟒头上的迟夙。他黑衣飞扬,那让世间山河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容颜上,却已然是一阵极度的阴寒,妖媚的唇角擒着的那丝嗜血般的冷笑,无不让在场之人都感到莫名心惊。“没用的,你们杀不死我,没有人能杀死我。吃了那么多次亏,还是不懂吗!你们这群冥顽不灵让人恶心的仙族之人?!”迟夙周身皆被紫阴烈焰环绕,漫天魔气如游龙四处飞腾。 “退!!”但素玄的命令显然迟了一分,下一瞬无数摆阵的长生子弟竟全然消失在迟夙凝结的翻腾魔气中,而他整个人却不依不饶,冷冽的嗤笑下带着无尽的阴暗,“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的宠物。”语毕,他忽而一抬双臂,天地顿时空气中出现无数冰凝的细小水结晶,狂风中犹如水波剧荡,四周景色都像水中倒影摇曳变形。“杀了他们!!”随着他的身子在空中猛然一滞,天地陡然间温度骤降,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 而也就是那时,无恨的身子霎时凌空而起,漫天白衣飞速翻滚中是她瞬间魔化之下妖异的红瞳鬼手,“出来,通灵鬼!”她的声音也带着嗜血般的疯狂,伴随着身后偌大无数的幽灵鬼童尽数朝着仙界之人所在位置袭去! 与此同时,无劣暗袍下的银丝无风自动,他薄黑冷冽的唇角勾起,“同心!!杀了他们!”霎时便是一只滔天恶狼的身形即刻显现在他身后,怒天咆哮中是令人不住胆寒的凌厉。无灭凌空翻腾的人身也在瞬间化为一只体型丝毫不亚于那条巨蟒的通天鸣蛇,吞云吐雾间便是死伤无数。而无怨的身形也早已随着迟夙的一声令下消失不见,尽数化为一片漫天的冰晶结界保护在所有浮屠宫之人的周围,势如破竹,顿时四下一片混乱,剑芒横飞刀光霍闪,矛戈如雨光波四射,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嘶吼四处,爆破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只见周遭各界无辜之人肚膛纷纷裂开,身体瘫软吐血而死者足有上千余人。仙魔混战各个威力之强真气之猛、速度之疾比人界的战争不知激烈了多少倍。这夜的冥海上空,赫然已成了一个只剩原始厮杀的地狱修罗场。 夜色已经浓黑到化不开,怪物的咆哮,空中乱窜的傀儡阵法。 桑无时厌倦了这样。 她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些处于这片混沌之中的仙也好,妖也好,魔也罢,和那些不住咆哮的怪物有何区别呢,呵…… “承影。”蓦地,随着一声如空谷幽兰般响起的空灵之声,一把幽蓝宝剑凭空出现,激起万千飞扬灵光,出现在桑无时面前,翊泽的声音清冷淡漠,“赐化织梦,三弦合一!开!”而后,那把幽蓝承影剑赫然变为一把泛着冷冽寒光的古琴,横架于空。 桑无时的唇角渐渐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手中红袖渐渐扬起,“等的就是你,噬……” “你该回头了。”翊泽说。 什么?桑无时霎时还未反应过来,天怎么突然黑了?而她自己仿佛就被定住在一片无尽黑暗之中,耳边是无尽浪花涌动的潮水声,似乎有不断蔓延而上的海水在淹没她,好冷好冷,可却分毫动弹不得。水声晃荡,似乎已然淹没至她的脖颈处,冷冽的刺骨,带着些许窒息,谁……谁来…拉她一下,救命…… 黑暗中,她的眼中渐渐涌起一丝恐惧和挣扎,金眸死死盯着这无尽未知的暗黑,却于下一刻,幽闭的空间内突然出现一抹光亮,而光源之处,竟赫然站着一个蓝色纱衣轻灵浮动的少女,那是小蛮。 “小蛮?你还在啊,快来拉我一下!”桑无时眼里瞬间迸发出一抹耀眼的光,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然那个小蛮开口,却让她的笑意猛然僵在嘴角,“我已经死了,不能救你了。” “可你……明明站在我面前啊……” “我死了,是你害死了我。你忘了吗?我死时的样子……是这样的。”她的话一落,原本清秀灵动的少女却缓缓变了模样,她的胸前,她的脸上都是大片大片殷红刺目的红,她伸出的那只颤颤巍巍的手,满手血污,她在悲戚地痛哭,“好痛啊无时……我好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你会利用我?……无时,我好痛……” 那只手,那个破碎狰狞的人,在不断悲戚啼哭中慢慢向桑无时靠近,她的呼吸陡然一窒,不是,不是,“你滚开!你不是小蛮!”而她的话一落,周围幽闭的空间内却突然涌出无数的微光,微光中似乎有很多人一步步在朝她走来。她是谁,这到底是哪里?他们又是谁? “是我呀?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桑无时猛然朝着身后看去,却见那抹微弱的光中也缓缓走出一个蓝色的身影,她原本姣好动人的容颜上却全然是无尽的血泪,她胸前的血窟窿还在不断往外汩汩冒着鲜血。桑无时的瞳孔猛然睁大,身体想挣扎,却颤抖着动弹不得。那是……阿离,死在霜罚奈幽之地的阿离。 “不是说好……是朋友的吗?我是为了保护你啊,你为什么走了……为什么和我最爱的哥哥一起杀了我然后绝情地走了呢!……我死得好痛苦啊无时,我好怨啊......”阿离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言说的恨意,她的身形也在渐渐朝桑无时靠近。 “不!不是这样的!我有帮你报仇的!你信我,我不是故意杀你的!阿离你信我!!” 无视她的惊慌咆哮,阿离的声音充满了怨恨,“你这个大骗子!!你是个骗子!” “是的,她就是骗子。为了杀掉我,你废了多大的心思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桑无时猛然转头,那竟是五彩衣裙娇小的无笙满身鲜血朝她走来,她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怨毒和恨意。 第两百二十章 桑无时拼命摇头,她突然想说话,却发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无时。”那是一声温雅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奈带着悲凉响起,而后在桑无时震惊万分的眸光中,那个清润淡雅般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无欲的嘴角还是挂着那抹温和浅笑,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眼中笑意不达眼底,声音悲然苦涩,“我帮了你那么多,最后还是死在你的手里了。我喜欢你啊无时,要不……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我会每日都弹琴给你听的。” 不!不!她惊恐地张大了眼眸,竭力想要后退,然就是分毫动弹不得。而身上无尽冰凉的海水已然慢慢上涨至她的下巴,唇鼻,那是即将窒息般的痛感。而耳畔还不住回响着他们嘶声痛苦的声音,“留下来。” “无时,我好想你……” “无时,我是阿离,你还记得我吗?留下来陪我好吗?” “我是无笙啊,是你杀了我你忘了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无时……你看看我呀……” “是你杀了我!还我命来!!” 不!!!猛然一阵剧烈的水流声,在那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传来的刹那,响在头顶的是迟夙熟悉的阴沉声,“废物!”蓦地,围绕她的无尽黑暗与阴冷瞬间散去,慌忙睁眼间,所见的仍是冥海上空那般惨烈厮杀的景象,而迟夙不知何时早已来到她的前方,看着她的黑眸晦暗阴冷,“再中一次你就给我死在里面!” 桑无时即刻调整好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默地望向四周,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无劣和无恨躺在她身旁,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把他们两个拉出来!”迟夙只留下一言,就飞身而下,再次涌入前方的混战中。 “桑无时!我们快挡不住了,你速度将他们两个拉出来,我送你进去!”在九天半空中的巨蟒无灭的声音带着沉重和无限的焦急,语毕,她的蛇尾猛然一扫,一阵强大的灵光瞬间包围住桑无时,而后她便重新出现在一处森冷无光的暗牢里。 这是哪里?桑无时皱眉急速观察四周。 “来了……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我很厉害的……”突然间,从阴冷暗牢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卑微哭泣的女声,带着无助和委屈,“我什么都能做……我什么都可以是……你看我还能写字…我写得可好了……我还能背族谱……我都看了的…每一行我都能背下来的,你考考我呀……”桑无时蹙眉,三两步朝着缩在角落的白衣女子走去,平时见惯了无恨两面三刀的假笑,猛然见到这样的她,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父王,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什么都可以的……”她哆嗦地吐出一字一句,柔美动人的眼角犹然挂着泪珠,桑无时皱眉冷声道:“是我,你看清楚,我是桑无时!” 但无恨却不管不顾,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反而突然向她扑过来直直跪在她的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红色衣摆,脸上是悲戚地苦求,“父王……让我活着…哪怕只是当百无大哥的陪衬也好……您的女儿也是那么聪明不是吗……”桑无时知道事情紧急,冷然沉脸就是一脚踹开她,“我是桑无时!你给我醒过来!” 无恨却马上又爬了过来,哆嗦着再次抱住她的腿,“您怎么打我都好……只要您认我这个女儿……您打……” ……桑无时清绝容颜上浮现一抹深深的无奈,微沉的金眸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微动,勾唇不屑冷然道:“我不要你了,你滚。” 她颤抖的身子猛然一阵,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与绝望,“怎么会……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用功…我明明……”无恨原本梨花带泪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凶狠与阴霾,语气也骤然冷了下来,“我明明什么都做了!!为什么这么对我!恶毒!你们这群恶心的人!我才不要听你们的摆布!我才不要!该死的人才不是我!”她的身躯猛然站起,“我只是资质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为什么抛弃我!我要杀了你!!”说着竟双手疯狂向桑无时掐来,也就趁着她发疯的刹那,桑无时冲着她的命门就是一掌,没有防备的无恨着实挨了这么一下,若非往日的修为垫底,现在怕早已见阎罗王去了。也就是这疼痛感,却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许是她和无恨耽搁了太多时间,醒来时无劣已经清醒了。 “废物们!还有什么招数统统使出来啊!”迟夙的阴寒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暗流涌动的天边却再度出现一批仙界之人。这次来的是扶风之人,而为首的老者赫然是扶风仙首。 “诸位,我们来迟了。”扶风仙首苍老庄严的声音携带着一丝安慰人心的静然,带着扶风众多仙阶子弟腾云而来,他严肃的面容扫过这偌大世界的惨然景象,脸上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语气阴沉中却是带着浓浓的叹息,“各位,大家冷静下。守护神兽也好,凶兽也罢,都乃是大地之母,苍天允其存在,我们不能无故抹杀,逆了天意,乃破坏五界轮回之举。” 隔空的君昔闻言眉头紧皱,“仙首此话是何意,莫非我们要放着它不管?” 扶风仙首摇摇头,语气沉重,“诸位,拂尘珠的消失导致了五界严重失衡,我仙家已然受到波及,如今大地之母横空出现,那是预示着拂尘珠的现世啊!” “仙首之意,我们是要在这里守着这怪物,然后等到拂尘珠的出现?”飞身至高处的素玄一身雪衣,面容阴沉得可怕,一是因着今日她长生门损失惨大,二是因着未晞的死,所以如今对于扶风界或多或少会有些许隔阂。 迟夙仍旧飞身至赤金巨蟒的一头之上,劲风飞扬间,他的面容满是嘲讽深谙,“小子们,这是老子的地盘,要拿什么破珠子滚一边去。” 第两百二十一章 “你!!”素玄身后的七子面色一怒,却被立刻上前的一个男子拦住,他面容沉肃,对着素玄躬了躬身,皱眉道:“掌门,不知您是否发现了这怪物其实一直都没有移动过这里。” 素玄垂眸,眸中闪过一丝思索,“你的意思是说,这怪物……” 男子直接接话,“可能在等它的主人。” 对面的扶风仙首也突然冷然开口,“你们浮屠宫之人盗取拂尘珠,如今又放出守护凶兽大地之母,更是罪不可赦,我扶风的七十二层锁妖塔也该去走一遭了。”随着他的话一落,他身后紧跟的扶风派自己赫然严阵以待,势气冷冽。 “迟夙你与我们战了几个回合,还有多少能力你心中知晓,守护凶兽如今出现,这里的援救只会越来越多,还请你们交出拂尘珠,将这凶兽送回该有的位置,以免祸害苍生。”素玄的话已然放出,却听得迟夙桀骜一笑,“哈哈哈哈,我若是不呢?” 两界仙族之人猛然间相持气氛骤然紧张,箭弩拔张间是其余各界的心思各异。桑无时几人面色也是极为凝重,虽然人数上他们是弱势,但是迟夙的弱点至今无人可破,他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潜力,所以气势上倒是不输。且如今这个怪物都被众人认为是浮屠宫召唤出来的,也算是给他们一点底气。但是桑无时心中却还是有点紧张,因为只有她知道,迟夙现在是重伤在身,她那日可是亲眼看到在姬衡手下他那不断散失的灵力。 她的金眸微眯,清颜绝世的面上忽而露出一丝深邃的笑,红影微动,迎着凛冽呼啸的寒风间,桑无时的身影一步一步迈向那浓云间的高处。在所有人各色讶异,戒备的神情中,她的声音绝然而清冷,“到底要我们说多少遍,拂尘珠不在我们手上!!而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有一个正人君子!大义为先的人!他出身高贵,能力不俗,到了哪里都是以上宾之礼为待。然而就是这个人,他偷走了拂尘珠!然后把一切都嫁祸在我的头上!”桑无时的声音高昂,气势冷冽,她幽寒的目光扫过暗空下所有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最后冷冷的目光却直直定格在一身雪衣肃冷的素玄身上,“素玄掌门,你可还记得我?我在你们长生门锁魂殿过了怎样的日子你不会不知道!你们用着最灼热的酷刑摧残着我,一遍又一遍问我拂尘珠的去处,而我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们,可却从没有人信我。没错,当初就是我冲进灵霄殿抢夺拂尘珠,可是,我没有成功,它被别人抢走了!就因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所以你们从来都不听我说任何东西,只会一昧地像个蠢货来讨伐我。如今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连大地之母都已经现世,按照你们的话来讲,五界苍生已然大难临头。翊泽,你,还不说出事实吗?!” 此言一出,各界哗然,霎时四方响起的议论惊呼声丝毫不亚于初见所谓翊泽仙君时众人的激动讶异。 “住口!翊泽有什么理由去抢拂尘珠!”扶风仙首的脸色已然沉得如同暗夜,一双睿智清冷的眸子直直看着桑无时,莫名带着股摄人的气势。 但桑无时却冷笑出声,“扶风仙首,你可莫要因为翊泽曾经是扶风之人而有所偏袒。你可能不知道,你们培养出的这位仙君啊,可真是很有出息呢。人界玄绮褂,妖界霜生华,冥界彼岸种,这三界之内的风云搅动,都与他相关呢。如今可就只剩仙界拂尘珠和我们魔界不知什么宝贝才能入了他的眼啊。而且,你们看看他手中的那把琴,那可是清风的承影剑化作的,你们不会连这也看不出!”她的手猛然一指,指向那个静默云间之处一言不发的男子。可翊泽不愧是翊泽,即使在千人怀疑打量的目光中,他的身姿还是那般挺秀如玉,风姿绰然,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即便他身后之人个个面露愤然与极度不甘,他的神情还是那般静默如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那双深入暗夜的眼,隔空扫过冷然嘲讽的桑无时,便牢牢落在一袭卷动黑袍的迟夙身上,未曾移开过一分。 桑无时冷然大笑,红袖抬起的手直直指着他,“翊泽,你可是个正人君子啊,当真不说此事?眼下可是五界受难,我魔界虽不是正道,但也是梵天之内活生生的生命!” 素玄冷哼一声,“你这魔头当真冥顽不灵,看来……”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翊泽低沉平静的声音却打断她,“不用辩了,是我做的。对不起,骗了所有人。” “他……他不是坏人的!他没有恶意,他一直想帮助所有人,他……掌门,求你相信仙君,他真的是有苦衷的!”翊泽身后那个墨色红瞳的男童脸上又急又怒,却似乎有难言之隐般,急得无可奈何。而翊泽白色衣袖微抬,制止了他的后话,神色仍旧淡然平静。 今日各界之人所见识承受的一切没有比这一刻听到翊泽亲口说出真相时更加骇然了,周围的所有人都惊呆住了,整片混沌天地很安静,安静得只有风呜咽的声音。而他却丝毫没有看所有投在他身上那些神色各异的目光,只是镇定地从手中幻化出一封手书,神色清淡,“我这里有一封清风仙首留于我的一封手书,他似乎察觉到拂尘珠在我身上,所以他给我的这封信,一是想给我一次机会,二也是不愿意相信这种事。” “你......枉费我们还这么相信你!”素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看向翊泽的目光复杂又深沉。 “孽啊……当初我见你为人之善,怎料你竟是将我仙界和人界迫于死地之人呐!!”扶风仙首的声音陡然苍老了些许,缓缓闭上的双眼掩去眸中复杂纷乱的情绪。 第两百二十二章 “对不起诸位,我辜负了大家。拂尘珠虽然之前到了我的手中,但我确实打不开它,于是我回到扶风去寻找使用的方法,但在中途,我遇上了清风仙首,他已然发觉此事是我所为,所以一再暗示我,劝我回正途,我那时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就把拂尘珠交给了仙首。”翊泽的声音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绪波澜,他的眼扫向所有人之后,再次落到静默不言的迟夙身上,却恍然间唇角露出一丝苦笑,“但那之后,仙首在人界遇害,拂尘珠也不知所踪。所以自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拂尘珠的下落。而如今,我已有了些线索,不希望自己在这个关头出事,只当我求各位,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把拂尘珠拿回来!” ……在他语毕的良久,四周天地都是一片静然,仙界之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桑无时很清楚地看着,那些一直以来口口声声喊着惩恶扬善的仙人们,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动容和迟疑,他们在犹豫。素玄冷清的眉眼扫过对面的扶风之人,似乎和扶风仙首对视了一眼,再次开口的声音带着些许犹豫,“翊泽幼年时我便与之相识,他本性为善,连一只受伤的小鹿都会冒雪去……” “所以呢?”桑无时冷笑出声打断,眼里是浓浓的讽刺,“所以他本性不坏,我就是该受的?我因为拂尘珠的事被你们关在锁魂殿里多久!我就不会痛吗!我是魔头就该遭受这样的罪过?!哈哈哈哈,所以你们是想原谅他?你们这些蠢货,看不见他将五界搅乱的风云吗?其余各界的至宝被盗取也是活该吗?!而清风,当初既然看透了他,为什么不说?因为他是不想让扶风派的名声败坏!不想让这样一个人成了他一生尊崇仙首的污点!哈哈哈,还有你,素玄。”她的目光陡然一转,直直看向对面皱眉之人,眼神如寒冰般冷冽,“我当初和你说的最多,那时你一直在问我,可你信过我吗?!你就怀疑过一点点吗?可是刚刚翊泽承认的时候我可不见得你有多惊讶呢!” “笑话!翊泽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虽怀疑过,但不至于动用私刑对其言行逼供,而你,本就罪孽无数,收了你更是替天行道!”素玄面上也不见一丝慌乱,反而对其嘲讽的话充耳不闻,语言冷漠至极。 “够了,五界都有规矩在此,不可因情理而退让,此事事关重大,而既然翊泽如今毕竟尚未脱离我扶风一派,那按照族规,还是由我扶风一派进行关押。犯五界规矩者,破坏秩序,扶风族规除去仙籍,剔其仙骨,余生皆在锁妖塔里度过,即便是翊泽,也不例外。而对于各界至宝丢失一事,我仙界也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绝不偏袒存一分私心。关起来!”扶风仙首沉郁的话音一落,顿时又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看谁敢!”雲童蓦地气急百环拦住翊泽前方,“你们听不懂吗?!拂尘珠不在他手上!各界之事也与他无关!你们抓他有什么用!”他急得满头大汗,猛然又转头看着素玄,“掌门!你说句话啊,仙君不能进入锁妖塔!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掌门!” 扶风仙首的面色很难看,也不顾身后众多子弟的阻拦,冷声呵斥道:“这是我扶风之事!仙界有仙界的规矩,岂能说坏就坏!” 素玄猛然一闭眼,深深掩饰眸中的复杂与不忍。 而作为主人公的翊泽,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过,那抹只应存于九天之上的出尘淡雅,清冷卓然的背影,就那么平静至极地跟着扶风之人渐行渐远,周遭的求情声,唏嘘声,感叹声,他都熟视无睹,只是那绝然衣袂中最后的一回眸,却似一眼万年,带着桑无时不懂的深邃暗然,夹着一丝忍辱负重的释然,望向了迟夙,那个从未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的人。 桑无时笑了,终于……结束了……她的腿几近瘫软般有些颤巍,空洞迷茫的眼渐渐望向所有人,但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扩大,翊泽啊翊泽,你还是斗不过我的。 像他这种人最可悲了,曾经再辉煌,做过再多好事又怎样呢,有什么用呢,此刻又有谁能真正替他挽回局面呢。但看看她啊,如今所有人都带着同情的目光呢,仅仅是因为一件事,他们或许还觉得,魔也没有那么坏。世人就是如此庸俗,而他竟还想拯救世人。那就注定会变为被人任意宰割践踏在地上的傀儡,最后只能在世人的悲悯中消亡罢了。 最后的最后,随着翊泽的离去,似乎所有事都没有了继续争执的必要。而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是,在翊泽离开后最先撤离现场的竟是一直沉默不言的迟夙。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为何前一刻他还桀骜不羁的放出狠话,下一刻却默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就连桑无时也猜不到。 她忘了那日她是如何回到冥海深宫内的,总之,那是她自拂尘珠丢失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而接下来的几日,因着那怪物竟真的一直在冥海上空盘旋驻留,很是安静,似乎真像他们所说的,在等候自己的主人一样。但仙界之人竟也真的驻留在冥海境内,唯恐它会突然发狂,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地警惕着那东西。而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外来的高人,特地跑过来,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都要来看一眼传说中的最强兵器。 再也没有人跟她提起过拂尘珠的事。 她似乎终于摆脱了曾经陷入拂尘珠一事的梦魇,可就在第十日,冥海所有人都从扶风那里得来消息,翊泽,破了锁妖塔,跑了。 那个时候,桑无时正在浮屠宫无笙的房内,搜刮着一切有价值的物件。这消息传入她耳中时,手中的小瓶子不自觉掉落在地。 第两百二十三章 逃了?呵,如今看来扶风和长生门之人又怎会善罢甘休呢,就算为了做个样子,也不得不派人缉拿他吧。本来这事对她来说可是好消息,翊泽破了锁妖塔,逃了,这样五界便会人尽皆知,他那不可一世的仙君名声可算是真的毁之一旦了。可桑无时心里却突然有丝不安,他和她不是一种人,为什么会愿意自毁一切想要逃跑呢。如果有更重要的事,那会是什么呢…… 静默的红影呆愣了片刻,她伸出手缓缓捡起地上的小瓶子,但她纤长白皙的手间,却突然出现一抹银白色的衣摆,微动摇曳,轻垂于她的掌间。桑无时抬眸,平静无波的深邃金眸中,倒映出子陌静雅好看的脸,以及那双静静注视着她的湛蓝双眸。桑无时微愣,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小桔子,有些焉了,却被那只小巧可爱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她不禁好笑地摇头站起,语气无奈:“要不我给你换一个新鲜的?看着像是我虐待你一样。”顿了顿,她清丽容颜上的笑意却渐渐隐退,薄唇上扬的弧度也逐渐消失,眸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浓黑的晦暗,“但是,你要等我回来之后了。现在,我不能让他给跑了。”她必须要让他回到他该有的地方去!瞬间,红色身影一闪,眨眼便已经出现在木制雕花门口,但身后却蓦地响起子陌漫不经心的话,“你在怕。” 桑无时猛地转身,清丽秀雅的脸上,神色却冰冷淡漠,她不由冷笑出声,“哈……我为什么会怕?真的可笑,该怕的人该是他翊泽!” 子陌的唇角却忽而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笑,他的双眸微垂,淡然的视线落在手上干瘪的桔子上,语气轻缓,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我一直都知道是你哦。” 院外高悬圆月冷冽的微光洒在桑无时身后,月色背光阴影下她的面色沉静一片,微动的唇角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拿拂尘珠。”蓦地,她却忽而扬起唇角,金眸晶亮深邃,“我捡的。”说那话时,她的眼,即使是背于月色,即使沉于暗色,却明亮的犹如漫天星辰。醉人梦华,微微泛起的涟漪间,赫然是当初人界迟夙与清风大战后的场景。 那是云岭山崖边。 桑无时和无灭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噗”的一声,无灭喷出一口鲜血,刚刚强者对仗,结界内灵力反噬太强,料是她,也不可避免受到波及。而桑无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小脸惨白,嘴角也流出丝丝鲜红,她咽了咽胸口喷涌而上的鲜血,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颤声问:“那老头的拂尘呢?” 无灭此时捂着胸口踉跄走在前方,头也没回,“你说什么?”她加快脚步,只想迅速先离开这里,但走了几步,发现桑无时并未跟上,她回头没好气道:“哎……你找什么呢!快走啊!” 桑无时垂眸,勾唇一笑,“回去了。” ……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她会在一片废墟之中, 捡到拂尘珠。 而为了让这件事瞒下去,为了让她演得更加逼真,她自愿承受了世人所想象不到的痛苦,去了自己的一魄。 这一魄,使她忘记了捡到拂尘珠一事。但半年后,这一魄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从没有哪个时刻,她这么庆幸自己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所有的计划都在一个个地实现,唯一预料不到的,也只有子陌一人。但好在他,什么都不会说。 但还是出了意外,那个手持折扇的男子,却在不知何时开始对她百般试探,他似乎早已察觉她。但好在这个意外,并没有发酵。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目的,但只要不妨碍她,什么都行。 而无怨,他曾在她面前直言,“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知我的底细一般。无笙当初没有站在你这边,如今她下落不明,无灭半路截杀你,如今在狱魔窟生不如死,现在你连我都算计。所有对你有争议之人如今悄然不见,要么沉沦要么低头,你能算到每个人的行为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是你告诉我,你,抓不到那人,甚至不知是谁,又在哪儿,且这个人在你面前拿走拂尘珠,让你背负着偌大的罪名。无时,你的行为很古怪。” 无欲曾经死前也对她说:“而我,才是最懂你的人,我才是真正明白你并且能帮助你的人。你何不信我一次,把一切都告诉我,这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如何?” 迟夙也曾说过:“蠢死了,当你准备巴结一个人的时候,就要把戏做全,让人信以为真,不是吗?……至少,要骗得过我,嗯?你有说戏的本事,却没有以假乱真的勇气。” 呵,太多人都自以为是的觉得,他们似乎很了解她的样子,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很重要,甚至以为她需要他们。 然真正能帮她的,却只有她自己,还有,翊泽。 “翊泽,你可是个正人君子啊,当真不说此事?眼下可是五界受难,我魔界虽不是正道,但也是梵天之内活生生的生命!”哈哈哈,愧疚吗?她知道他是愧疚的。承认吧,她知道他会承认的。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啊,即使是假装的善意,但也怎么都不会忍受自己身边的人受到委屈,怎么都不会让所有相信他的人被永世蒙在鼓里呢。 所以啊,在所有人面前低下你那高傲的头颅吧,在你心软的那一刻,就注定早已一败涂地。 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这场游戏,终究是她赢了。 善良的人,最有趣了。 假装善良的人,最好欺负了。 哦,守护凶兽呢,是她放出来的。只有拂尘珠才可以召唤大地之母啊,而她准确知道它的位置呢,就在小西天那尊佛像下,就在浮屠宫奴隶牢之下。所以它在等的主人,是她呢。它可真是强,超出了她的意料,也真的很听话。她让它去咬迟夙,它竟真的去了。啧啧,一向自傲的无恨都被打得两只手都毁了呢,那些人四处逃窜的模样,当真可笑极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她本来可以全杀了所有人的,没有那么做的原因,是临时起意。 因为在与凶兽打斗过程中,迟夙的右手,受伤了。 而顺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低落至云间的,是蓝色的…… 蓝色的血…… …… 无欲说的没错,当年她默许小蛮出魔界,为的就是让无笙相信她,为了让她安心。但是无笙不会想到小蛮只是个诱饵,而鱼是她。可谁能料到仙界那群蠢货竟然没有抓到无笙,反而抓了小蛮。 当年,她是真的想救她,可她没能做成这件事。所以她把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全都拉下了水,无欲,无笙,原七辰,还有今日的翊泽,他们足够给小蛮陪葬了吧。 而阿离,那个像极了小蛮的女孩,也是她意料之外的出现。或许一开始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但却从未想过要她死。即使无欲借她之手,亲手杀了她,她都是没有想过的。 而无怨,他太聪明了,又似乎真的很了解她,这让她很棘手啊。所以她想过杀了他的,但某日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他的伤时,又没有那么做。她知道那都是她的杰作。她不可以改变他喜欢无笙的事实,但却可以离间他和无灭的关系,无灭是无笙的好朋友啊,他怎么能告发她的朋友呢。所以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去找迟夙了吧,但迟夙又怎么会真的帮他呢,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拂尘珠的事,他只是很无聊。 还有很多人,如无恨啊,无劣啊,她都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的,就连如今的翊泽在她眼里也就只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而已。而现在,他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没有了再为她背锅的需要,所以,他该死了。她绝不会容忍他在这个时候还活着,游戏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现在她的体内,可是拥有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拂尘珠的力量呢,只是…… 只是这股力量总不是那么好控制,这也有点棘手呐…… …… 桑无时是匆匆离开浮屠宫打算去寻找逃脱的翊泽的,但却在无妄海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姬衡。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手中白骨折扇晃动的幅度都未曾改变,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也依旧如初,他的眉眼含笑,语气玩味,“我原本以为你会很需要我的,可你看到我好像并不热情啊。” 桑无时也笑,明眸轻动,“我原本以为你是想我了,但看样子好像是有事找我呢。又来与我说什么能力之事?” 他果断点点头,笑得随性,双眼一眯,如狐狸般打着小算盘。“对。” 无妄海的风还是那般的冷,浓稠白雾缥缈下,桑无时的脸色平静无波,唇角却蓦地勾起一丝冷笑,“你倒是阴魂不散,不过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我的眼光。你的比擂我看了,最后为什么会失控,因为……控制不好你体内的力量吗?你可不像是一个容易偏激的人啊。” ……她没有说话了,神色蓦然一冷,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杀意,却于瞬间消失殆尽掩饰的很好。果然,拂尘珠一事,姬衡真的早已知晓,他甚至知道她控制不好那股力量。 似乎没有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他仍旧笑得灿烂,修长手掌中的扇子轻轻掩面,语气却清晰可闻,一字一句传入桑无时耳内,“我可以,帮你控制住。” …… 最后桑无时还是选择跟着姬衡离开,但她没想到的是他带她走的路,竟一直还是在无妄海。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走了多久,也不知到底走到了哪里,只是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缥缈在无尽冰海之上的阴寒冷雾也越来越浓厚,一米之外根本不能视物。她心中留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了眼走在前方那个与白雾几近融为一体的月色衣袍的男子,蓦地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还要走多久?” 前方姬衡的脚步未停,淡笑的声音却清晰传来,“谁叫你不会飞,如若你会我们说不定早到了。” 她不甚在意笑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你脸皮这么厚的?” 然而,前面的他却没有再回答,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跟着,以至于那一路很长很长的距离,彼此都安静得没有一丝言语。最后,反倒是桑无时没忍住不禁开口道:“我说,你就不问问吗?关于我的事,关于拂尘珠,或者我的想法。” “问什么?”他语气似乎有些清冷。 “你什么都不问,会让我有一种被你看穿了的感觉,这样很不爽。”她也不回避,直言说出。 “那你觉得呢?”姬衡还是有丝淡漠。 桑无时却蓦地轻笑出声,轻缓的脚步间走的沉稳,“世人都以为他们看穿了我,实际他们看错了我。”闻言他突然回身看了她一眼,眉眼有些淡,却笑了笑没说话。 她挑眉,“你笑什么?” 他却突然放缓脚步,与她并行,浮动的妖雾间是他有些不辨神色的脸,“并不是,我没看你,也没思考那么多。你想什么也和我没关系,也不重要。”桑无时眉目微动,静静看了他良久,径自勾唇笑了笑,扯开话题道:“这都快走到了无妄海尽头了吧,怎么还没到?” 她感觉她好像被姬衡骗了,因为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她在无妄海走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她受不了了,借着灵力赶路,才快了些。 而后,就在桑无时已然没有任何耐心之时,却蓦地感觉周身温度骤降,那是浸入骨髓的阴冷,也就是那一刹那,姬衡的扇子在她眼前一挥,她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桑无时骤然警惕的神色间,姬衡带笑的声音却突然响在耳畔,“放心,这里只是不太好走,暗中可能你才不会害怕。”随着他话音刚落,桑无时睁眼时入目的竟然是一个精致如仙界美景般的院落,而且这里,她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赫然是之前姬衡带着她消失匿迹呆了两天的地方。 第两百二十五章 原来……桑无时金眸中闪过一丝冷笑,怪不得曾经她就说为什么这么个旭日高照暖阳出升的地方竟然那么冷,原来这里竟是无妄海一角吗?那这么说,当初在祁山无欲和无笙曾说过,在她消失的两日内,无妄海内却凝聚了众多仙界之人,扬言说在此发现了拂尘珠的踪迹,原来姬衡竟是在那时候就开始用她做诱饵来试探拂尘珠是否在她身上了吗……呵,还真是…… “是否感到亲切呢?”姬衡的声音带笑,修长挺秀的月白身影静立于精雕玉琢的亭台小院的暖阳下,整个人犹如被铺上一层淡淡的金华,连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中都似乎被照进了温暖微光,格外好看。 但桑无时只觉得冷,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无声的冷然,她就那么静默原地,没有开口。 姬衡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直接笑道:“你别想其他的了,这里是无妄海的冰下世界,你找不到出口的。” “呵,是吗?那你引我来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她冷笑,垂于红袖下的手却在悄然收紧。 “你……”然,姬衡的话才刚出口,却突然打住了,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手中扇子轻轻放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桑无时眯了眯眼,呼吸也于那瞬间不由地放轻了些。 “来客人了。”姬衡的话一落,桑无时感觉原本阴寒的院落似乎更冷了一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暖阳下,慵懒靠坐在高阁房檐之上那抹黑色身影,不是消失了半月的迟夙又是谁。他似乎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但就连桑无时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虚弱,而平日从不离身的咪咕此时也不在他的肩上。迟夙的脸色比往日更为白净,雪白中甚至带着点点透明之色,他一向妖艳魅惑的薄唇也失了曾经媚人的樱红,透着点点病态的苍白,但唯独那双眼,还是那般邪魅勾人,深黑似海,带着无尽的幽暗和些许讥笑,直直朝他们望来。 他忽而轻轻抬起手,修长指尖比着自己的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可一直都看着呢。” 姬衡微眯了眼,微微仰头看了上方,语气幽深,“只剩一只眼你能看清楚什么呢?” 迟夙懒懒靠在檐壁上,木簪下顺垂的墨发轻滑至胸前,半遮住了他妖异惊人容颜上的似笑非笑,“我一直都在想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什么拂尘珠,霜生华的,呵,原来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做个好人啊,但曾经有人告诉我,本性这个东西,一开始是什么样的,就注定是什么样的,你不会真蠢到替他换骨改命吧哈哈哈哈哈……”说着,他就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微弯了腰,半弯的眼眸看向姬衡的目色,犹如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换骨改命?”桑无时眉心微蹙,神色复杂扫过面色不变的姬衡和迟夙。 “你以为现在的你还能有命做什么吗,怕是进了这里就连出口都找不到了吧。”姬衡笑,微阳下他平凡无奇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看向迟夙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一般。 迟夙却夸张摆摆手,神色却是慵懒又从容,“是啊,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起码得为自己的死亡找一个理由。” 桑无时突然心中突的跳了一下,看向迟夙的眸中神色微动,“迟夙……”而下一刻,他深幽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你不该来这里,这里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这里一切都是假的,是虚妄的,包括你面前的人。”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股猛烈强大的灵力迅猛朝着姬衡所在位置袭来,桑无时利索飞身闪离,而也就是那灵力相撞的刹那,荷花池旁的姬衡却瞬间,碎了。 立于远处的桑无时秀眉紧锁,清绝的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个人,居然,碎了。而也就是此时,迟夙不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就知道,之前我还在怀疑,你怎么可能出的来呢。” 而更让桑无时眉头紧锁的是,也就是在这片只有她和迟夙两人的院落中,阴冷的风中却传来姬衡的轻笑声,“皮相而你,你喜欢就给你。看你这么关注我,那一定就是我眼光不错,选了一个较为另类的。”但随着姬衡轻飘飘的话音一落,整片天地却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景象猛然间都在剥离,亭台楼阁,水榭花池,九曲游廊,眼前的一幕幕就像是脱落的彩画般瞬间支离破碎,层层剥落,而这幅绝美景象崩塌背后露出的面目,却是一片漫天妖异的红,如血般的刺目,而就在那片浓稠的血雾中,竟凌空飘荡着众多无脸的女尸!她们没有脸皮的脸早已面目全非,却又不住往下低落着殷红的鲜血,这让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桑无时眉心也忍不住猛然一跳,一下子飞身到了远处。 “小平平,过来。”姬衡的声音清淡响起,但却已然失了耐心。桑无时没动,任由那片漫天的红不断蔓延开,以至于她身后都是密密麻麻悬挂凌空的女尸,她也再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脸上一片晦色不明。 但突然间,原本寂静诡异的空间内却猛然响起一声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桑无时抬眼看去,那竟是高处的迟夙跪倒在地的身影。他似乎受到极大的痛苦折磨般,脸上是极度忍痛的神情,脸色早已惨白如雪,而他后背,也如当初那般,强大的灵力和满身的魔气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一股蓝色的飞烟,转瞬就消失殆尽。但他的脸色却渐渐浮现一丝桀骜的笑意,语气很沉很沉,却又充满不屑,“你以为……我会认输吗?哈哈哈哈……” “他已经死了,你跟我来吧。”也就是一瞬,那个月色衣袍的男子再次摇着扇子悠哉出现在她的身旁,映衬着漫天的诡异血腥,他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连看着她的目色都是一如曾经的调笑自然。 第两百二十六章 桑无时没有笑,只是转头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他却渐渐眯了眼,薄薄的唇角轻缓勾起一抹笑,轻轻抬起的扇子下,是他轻笑的嗓音,“我没有名字……你想让我是谁……”猛然间,扇子下的脸却瞬间变成了翊泽的脸,甚至连那抹注视她的目光都是一模一样的冷然。然他的声音似乎还是带着笑意,“我就是谁。”而后又是一阵瞬息万变,他的脸又赫然转化成无劣的,无恨的,甚至迟夙的。 “你喜欢哪个面孔呢?”阴冷的风夹杂着令人欲呕的血腥味阵阵迎面而来,桑无时微微蹙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蓦地笑了,“你是在跟我耍戏法吗?你这样没有诚意,让我如何相信你能帮我?还有,你的条件呢,到了如今,还是不打算说吗?” 他似乎怔了一瞬,恢复下来的面容上却再没有了一丝笑意,那双幽黑的眼却直直看着她,似乎在竭力寻找她面露的情绪,然而良久之后,他却失望了,犹如割了一层雾,他竟怎么都看不穿她此刻的想法。“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但条件是,取下迟夙身上的血盟。” “呵,五界的东西现在已有三界之物到手了,如今竟是开始打魔界的主意了吗?”桑无时笑,但瞥向现在倒在地上却慢慢被一股未知力量凌空抬起的迟夙身上时,她的眸中却微不可查得泛起一丝涟漪,“为什么是我,你怎么就觉得我能知道迟夙的血盟在哪里?” “脖间,但是取下来这种事,我们这种外人可是做不到的,所以还得辛苦小平平你了。” 桑无时嗤笑,但笑着笑着唇角扬起的弧度却渐渐消失,看向已经被凌空抬起的迟夙时,金眸中却似隐了万般情绪。他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不断丧失的蓝色灵力就像是在抽干他的生命,双眸中最后倔强的清醒与痛苦麻木的空洞在不断挣扎,而他的背后,那抹蓝光强烈之处,似乎一直有什么液体在不断滴落,那是他蓝色的血。桑无时想象不到平日不可一世的迟夙会有如今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但在姬衡沉默肃然的眼神注视下,她却没有过多的犹豫,红衣委地,跨过一地的狼藉血污,慢慢走向那抹被禁锢不动的黑色身影。 走向迟夙的那几步,很短,却又似乎很长,而桑无时在那缓慢的几步中,似乎想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想,她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就像是已然预料到后续一样的平静无波,但当她终于看到迟夙脖间姬衡所说的血盟时,原本静然沉默的金眸中却瞬间泛起圈圈涟漪,眸中暗流涌动,情绪万千。那是一根坠着一颗蓝色小石头的寻常挂坠,质地晶莹,光转琉璃,那是曾经他打算送给她的,血盟。但又与最初不同的是,如今这颗蓝色的小石头,晶透的内部却碎了,四分五裂的晶莹中闪着各色的光。 没有一个人会比魔更清楚血盟意味着什么。浮屠宫的人坠魔之前都会签订一个血盟,交换的条件是一魂一魄,而因为血盟,他们会得到更多的便利,比如魔化。所以,这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像桑无时的扳指,她是宁死都不会交于他人。而迟夙之前为什么会将其送到她的面前,答案她不敢想,也不愿知道。 但如今,血盟碎了,却是意味着这个人会在短期内魂飞魄散。 她伸出的手也就在那一刻突然停住了,然而抬眸的瞬间,却蓦地撞进那双世间所有流水桃花都比不上的眼,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眸光深邃似大海,沉静也似大海,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那般凝视着她。 桑无时却对着他轻轻笑了,而后在毫无犹豫地取下他脖间挂坠时,确实,没有一丝灵力的反噬。她没有对迟夙说任何一句话,只留了他一个浅笑的眼神,而在转身的刹那,却面若冰霜。身后是他陡然加重的呼吸与唇边溢出的一句低声轻笑。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当你走向我的那一刻确实很迷人。”姬衡的声音满是愉悦,耀眼的双眸间似充满辰星般星光点点。 她笑了笑,红袖轻扬,迟夙的血盟就这么静静摊在她的手中,那晶莹的蓝光,澄澈幽蓝,极为好看,似乎连姬衡的眼都有一瞬的微怔。而也就是在那瞬间,桑无时的眸中却陡然闪过一丝寒光,另一只扬起的手中不知何时早已蓄满灵力,电光火石间,噬灵宛若游蛇般的紫影瞬间急速飞旋,猛然缠身将她与迟夙眨眼间就带出了百米之外。 耳边的风携着强烈欲呕的血腥味,飞速呼啸闪过,桑无时却面不改色,带着迟夙猛然飞走在未知的前方,红,还是那漫天妖异的红,还是那如尸林般的诡异阴森,鲜血淋漓。但那抹红影携带的黑影,速度却快如鬼魅,从未停歇。 他们的身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姬衡没有追上来,但却清晰可见他们飞速穿过的身后,却有无数状似藤蔓的诡异红绫带着无尽的煞气死命追赶这他们。 噬灵光芒万丈间,是桑无时冷然平静的脸,任由身后万般魔煞,前方血途未卜,她扶着迟夙的手却一丝都没有松开,而也就是刹那,她纤细的腰肢上猛然覆上一只强劲有力的臂膀,紧紧揽住了她的腰,桑无时微愣,迅速抬眸间却撞入迟夙近在咫尺的妖异笑颜,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额上也依旧不断冒着痛苦的汗珠,但飞扬的眉眼间,却尽是快意张扬。桑无时也笑了,“我还以为迟大人真的那么弱呢。” “住嘴,好好跑路。”他笑着低声道,虽已极力掩饰,但桑无时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虚弱。 第两百二十七章 转过头,手中紫鞭再次甩出,赫然惊险地将即将触碰到他们的血红绫缎甩在了身后,桑无时带笑的声音再次响起:“迟大人,曾经在小西天是您救了我吗?差点堕入心魔的那次。”猛然间,搭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有一瞬的放松,而她身上的重量骤然加重,迟夙有些撑着不住了。 “闭嘴。”虚弱的语气却是带着笑,听起来没有一丝威慑力。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那毕竟是我的初吻!”桑无时言语带笑间,眉间却愈来愈沉重,脚下的速度再次竭尽全力加快。她侧脸看着迟夙,却发现他几近惨白的脸上蓦地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即使双眸已经有些涣散,但虚弱低沉的语气却带着戏谑,又似有些认真,“那是不是……要我还你一次…..你才罢休,嗯?” 桑无时笑着转头,飞扬的漫天红影间尽数响起她肆意飞扬的大笑声,“那也要我们别死在这里吧…哈哈哈哈…...”她笑得恣意,容颜似景,然晦暗的金眸却越来越沉,幽深得不见一丝光亮。 就这样,那双飞扬的身影,也不知在尸海暗红天地中奔跑了多久,只是纵使是那般生死一线的时刻,却也一路留下了他们桀骜张扬的肆意大笑,就如同两个疯子,在漫无目的的天地中寻求一丝求生的出口。但渐渐,一个疯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猛然下坠的身影下是桑无时紧紧抱着他坠地的身体相接。而也就瞬间,凌云骤显的紫色光芒下是噬灵鞭飞速窜动织成的一片硕大的灵力之网,牢牢将其包裹在内,隔绝的外界的生死残杀,血腥魔煞。 微微用力,桑无时苦笑着将已然虚弱得不能再动弹的迟夙扶着靠在自己肩上,语气带了丝无奈的苦涩,“迟大人,我真想烧了这片鬼地方。”脖间是他冰凉的面容,甚至连呼吸都是冰凉得微不可闻,但他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惨淡的唇角还是轻轻扬起,“做不到啊……做得到早就去做了…..”他每说一个字,背后的蓝色血液夹杂着漫天的灵力似乎就消逝得更快,桑无时皱眉,刚伸出手想要替他看看背后的伤,在即将触碰到他飞逝的灵力时,耳边却突然响起迟夙低声的惊呼,“别碰!”然而,为时已晚,指尖一抹蓝色的灵气已经悄然触上她的手指。 眼前似乎有过瞬间的电光微闪,然后桑无时看到了一抹回忆,那似乎是属于迟夙的过去。 那是一个美丽得似乎只有仙界才拥有的净然世外桃源,而那方天地中,却囚禁着一个少年。他如人界十五六岁的模样,却生得粲然绝色,妖媚众生。那是曾经的迟夙。 那片绝美的天地中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陪伴他的似乎只有那幽远空寂的碧海蓝天和无尽的孤独。但他很安静,因为他每天都只会坐在凌云山间看着日升日落。可他又好像不是那么安静,因为桑无时看到了那一幕,他独自一人坐在碧海山头,手中却忽然挥出一阵灵力,而后就是对面山头无数飞禽走兽的嘶声惨叫。 迟夙好像疯了,她不知道那是过了多久。他开始在那片广阔的山野草原间疯狂地奔跑,似乎在竭力寻找着什么。他喜欢摧毁那些有生命的东西,但却从不杀死,似乎就是享受它们痛苦的呜咽,以至于让他不那么孤独。 有时候,他会疯狂大笑,或者会大喊大叫,他心中眼中都满满是外界的蓝天。 她知道,迟夙病了,一种叫做孤独的病。 时光飞转,又不知过了多久。那片天地中还是只有他一人,桑无时以为,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他病得,孤独得不可治愈了吧。但事实却是,迟夙死了。 是死了吧,因为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被硬生生剥开脊背挖出脊梁骨还能活着呢。 作为相处了几千年的熟人了,桑无时甚至不敢看那似乎让人连呼吸都带着疼痛的惨烈画面,她甚至不敢看迟夙那时的绝望挣扎与滔天恨意,甚至不敢看那些所有大义凛然的人做着那事的表情。 但最后,他自由了。 桑无时其实很能理解这种的感受,有一种鸟是关不住的。迟夙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是天生的逆骨,纯粹的恶。 迟夙的灵力还在流失,但他似乎放弃了。而如今他双眼迷茫虚弱倒在她肩上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孤独的少年。 桑无时的手搭着他的腰,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一手轻轻环住他,让他靠得更舒服点。她的眼缓缓闭上,掩去了眸中万千复杂思绪。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是最了解迟夙的,他也同样最懂她。他什么都不缺,只缺同类,而她恰好就是那个同类。 而于另一种层面讲,迟夙于她,不单单只是同类,他于她,更像是一种信仰,一个永世不断追逐渴望的信仰,是她进入浮屠宫寻得自己存在意义的引路人。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死呢。 无关爱情,他无数次相救,无关爱情,她此刻只想抱抱他。 噬灵鞭笼罩下的一片紫光世界,寂静又祥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杀戮和可怖,也不知过了多久,枕着她腿的迟夙似乎睡着了,桑无时有些无奈,腿有点麻了,就轻轻将他脑袋挪开,轻躺在一旁,自己正打算慢慢起身活动了下身体后去找出口。然,她刚有动作,歪躺在地上的迟夙却不知何时已然醒了,深如夜潭的眼,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桑无时微微挑眉,却有些无奈地笑了,“我去找找出口,很快就回来。” 然,他还是那般平静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却也没有开口。诡异的紫光,面无表情的迟夙,疲惫不堪的她,他们就这样在四目相对中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桑无时无奈地又坐了回去,语气幽幽,“迟大人还有力气走吗?” 迟夙却突然咧开嘴笑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去,却还是没理她。 第两百二十八章 桑无时移开目光,凉薄的眼神飘向不知处,“迟大人,我想赢,彻底的赢。哪怕只有那么一瞬的光芒是为我,我也想……体会下被所有人憧憬和嫉妒的感觉。” 他有些玩味的眼神看过来,眸中却似蕴了千万层迷朦的雾气,那一瞬的情感桑无时不懂,但她却突然浅笑着摇头,“不,不该这样说……应该是…我是那样憧憬和嫉妒着翊泽,我恨他一挥手什么都有,我恨他天生就被很多人爱着,有人愿意为他而死,有人为他的失败而感伤和惋惜。” 她讨厌这样的人存在。 “我不知这恨意从哪里来。但他却让我更加,更加地……”憎恨这个世界。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她却再也笑不出来,看向迟夙的金色眼眸,犹如蒙上了暗夜苍茫,黑得没有一丝光亮,静然至极的片刻沉默后,是桑无时清冷淡然的嗓音,“所以我不回来了。” 蓦地,迟夙也笑了,妖异醉人的笑晕在那般惊人魅惑的容颜上,他的眼静静看着上空,妖异的紫光扑洒下,是他微扬唇角的轻动,他的声音平静中含着无限的缥缈,“曾经很多人……” 她回眸,他躺在地上,双手忽而举得高高的,好看修长的手中空隙里朦胧紫光倾泻而下,“他们说,等我回来。实则我更希望他们说,我不会回来了。” 桑无时凝神听了,眉间却蕴出一抹狡黠的笑,“但我其实还是想说,如果我能回来的话,就给您找乐子。” 他却翻了个身,不理她,些许缥缈的嗓音很淡很淡,“我的父亲曾经把我关起来的时候,他也说过,等他回来就带我遨游四方。我的母亲在所有人都在喊杀我的时候,她说过,等她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最初。但最后都食言了……这个世界太无趣了,想找个合适的人陪自己玩耍都不行。” 她蓦地笑出了声,眉眼弯弯,伸手轻拍了拍迟夙的肩,“等我回来,就带迟大人找乐子。我们跑遍五界,哪里都行。” “滚吧。”他的声音似乎突然之间沉了下来。 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一瞬的微颤,桑无时却慢慢收敛了笑意站起身来,“这个世上曾经有很多人说过喜欢我或者想和我一起分担痛苦,但却从未有人愿意陪我痛苦地活着,在我危险的时刻也从未有人来救过我。” 话音落下的一刻,是漫天金光刺破暗色森冷世界的瞬间,她用蛮力冲破了体内力量,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他。 …… 仙界的灵霄殿自从拂尘珠丢失后,似乎就成了被人遗忘的存在。外界周围景色很美,还是曾经那般鸾鸟轻鸣,彩云笼罩下的美丽祥和之景。但那座威严高耸的朱红殿塔,却失了往日的辉煌夺目,已然变得犹如被刷上一层晦暗深沉的墨色般黯然无光,肃然冷清。所以此刻也无人看到,那一抹在顶楼梁檐下不知静坐了多久的鲜红身影究竟是何时来的。桑无时慵懒靠着身后的椅木,任由温和的风吹拂过面颊,带起丝丝顺滑的青丝微动,轻遮住她半眯的金眸,祥云和风,她一身红衣轻微飘荡在凌空的高阁,懒懒的神色间晕着浅浅的笑意。 其实,世人都追捧的拂尘珠有什么神奇之处,她也不知道。翊泽曾说,他打不开也不会用拂尘珠。世人都曾言,她桑无时在浮屠宫七刹中是最弱的,但实则不然,若是七刹中,她认真点也能挤进前三,只是后来她封了自己一魄,导致自己的速度变得迟缓。但庆幸的是,因着从前一直没有露强,自然也不会有人突然怀疑她少了些什么。而只有一个人,翊泽,在锁魂殿时发现了她的不完整。 所以她来到了最初与之相见的灵霄殿,这是第二十日,每日夜晚她都会在这殿外顶阁的高处坐很久很久,等那个势必会找到她的人。 而,也就是在那时,原本沉阴寂寥的殿中高阁处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吹响动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沉郁气息。但桑无时却像是已然料到一般,缓缓回头,漫不经心的视线透过窗阁望下殿内的情景。 灵霄殿内,还残留着当初桑无时与翊泽打斗过的残痕乱迹,外间清风朗朗,朝日初上,但偌大的殿内却昏暗无比,仅有外界隐隐透出的一丝微弱的光。而就在那残败的大殿中央,却于一片暗沉中隐隐倒映出一抹修长挺立的身影。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那个身影上,薄薄的唇角慢慢扬起一丝妖异至极的笑。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那是翊泽低沉晦暗的声音。 桑无时只手轻轻抚了抚垂落胸前的黑发,轻然淡笑间轻飘飘飞身落至昏暗大殿内一处阶台上,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她才懒懒道:“人界和仙界的结界越来越弱了,一切都有始有终,我也只是猜测,你若是想要找我,或许就会来这里呢。” “这里有我设下的结界,再不来补就碎了,所以怎么也要来。”沉稳的脚步声忽而响起,翊泽修长的身影渐渐走至一处有着微弱淡光的窗阁下,那张圣洁清冷的绝世容颜若隐若现间,他淡然的嗓音低低再次响起,“而人界和仙界的结界,更不能有任何差池,一旦破了,对于人族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桑无时闻言却蓦地笑出了声,“他人的死活与你何干?” “没有关系,只是就想这么做而已。” “你想为了所谓天下苍生而活?”漫不经心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的嘲讽。 翊泽却忽而沉默了一瞬,良久才如常道:“如果我有那么大本事的话。” 极淡的眉眼轻轻扫过那抹飘然出尘的白色身影,桑无时却托着腮轻声道:“你跑出来是因为知道一些事吧。” “嗯,我知道你才是罪归祸首,拂尘珠就在你手里。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从始至终,翊泽的语气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有一丝的动容,桑无时极度厌烦他这般作态,她非常不喜欢陷入被动的局面,也非常不喜欢那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 第两百二十九章 “呵?你?如今的你有什么资格?会有人相信你的话吗?会有人愿意帮你吗?凭你现在,也想和我打?还是你觉得你现在能抓得住我?”说出这话,她一点都没有心虚,先不论她是否能掌控拂尘珠的力量,就单单她现在的一鞭子过去,翊泽或许都承受不住。因为,不知为何,桑无时也无比震惊的是,从一开始他出现的时刻,她就发现了他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虚弱的就和普通人族没有区别。 “信我的人自然会相信我,经历的东西是真的经历,不是虚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假一辩。既然你这么问我,那我也问问你,如果你今日败了,有人来救你吗?”他道,淡漠清冷的眼直直穿过暗光落在她浅眸轻笑的脸上。 “我是强者,我手拿拂尘珠,我有最强兵器,我……” “那有人来救你吗?”他出声打断她。 桑无时金眸微眯,脸上的浅笑有一瞬的僵硬,但随即转瞬即逝,语气不屑清冷,“现在没人能伤害我。” 翊泽看了她良久,竟慢慢也同她一般掀袍坐在了地上,如画的脸上的神情暗不可见,但嗓音蓦地沉了些许,“曾经我有几恨,在刚拿到拂尘珠的时候,我恨自己没有杀了你,在你一次次伤害我身边之人时,我恨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当我在锁妖塔恍然大悟时,我恨你明明享有自由却如此薄凉。你为了隐瞒自己拿到拂尘珠一事,不惜伤害了那么多人,甚至连你们浮屠宫之人都死于你的阴谋算计。我带着恨意,一步步走到这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杀了你。可如今在我面前的你是如此的冰冷和空洞,我觉得你已经死了。” “你又凭什么以你们的眼光来评判我?可笑至极。” “在我眼里,你和迟夙都死了。我讶异你执着拂尘珠到如此地步,你明知那东西无法打开,召出大地之母和你身体内时而拥有的力量对你来说不过是凑巧,但你冒着对未知的危险却还是想要不择手短得到它。到底是多可怜又可悲的人,才会对一颗毫无用处的东西如此执着,我猜那大概……”他轻缓低沉的嗓音忽而顿住,随即竟带着丝丝怜悯,“你除了拂尘珠一无所有,它成了你活着的意义。” 桑无时的脸隐于暗色中,不辨神色,但黑暗中那双幽深至极的金色眼眸却极其光亮,犹如夜空中灼亮的繁星,却清冷逼人,“我有了拂尘珠就什么都有了,权利,地位,以及让你低下头颅的资本。而你多可怜呀,因着你哥哥的心结,竟活成了这样懦弱的样子。你不是个好人吗?不是个圣人吗?偷取拂尘珠,盗取各界至宝的原因呢!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呢!一开始我因为你而被所有人诬陷的时候,在人界遭受仙魔侵犯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而那些冠冕堂皇的仙人们,即使知道真相后,为什么只是将你罚去锁妖塔呢…哈哈哈哈…..”她突然放声大笑,清丽嘲讽的笑声回荡在空寂幽旷大殿内,“因为他们不敢得罪浮屠宫,所以只能去处置一向善良的你啊。世人就是如此庸俗,他们欺软怕硬满口仁义道德,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私心,你还敢说天下有圣人?可莫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翊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动,眸中瞬间涌起的幽黑深谙也就一瞬便被他隐藏得极好,“世态俗,人心不俗。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即使这样我也不悔,如果我死在你手里,那么……你也不会赢,总有人和我一样,总有人能分辨出真假。” 然他的话一落,桑无时却猛地从地上站起,抬起的红袖指着他笑得双肩都在颤抖,“哈哈哈哈,你好幼稚啊……自古成王败寇,王者所言必是真的,谁又敢去质疑?是你选错了路!看你这一生太可笑,最后还是一个人站在这儿,你以为你这次会赢吗?你错了,你会输得一败涂地。”是啊,她手持拂尘珠,她才是强者,她才是王者,强者为王,强者至尊的法则啊她看过太多太多,所以怎么可能有错呢。 “你现在径直向前有个楼塔,望下去可以看到很多人,他们都选择了相信我,所以这次是你输了。有人因为你杀了他们的族人,有人因为你偷了灵生之子,有人因为你荒唐的游戏,有人因为你的欺骗和背叛。”他的话语淡淡,却又似乎充满着魔力般,让她不自觉后退两步瞄了一眼,下面有很多各界之人,大多她都见过一二。然看着看着,她就又笑了,扬起的唇角满满是嘲讽,“你也太自大了,你以为现在这些人能杀我吗?为什么不想想我敢坐在这里等你。那只凶兽的主人就是我,只要我一声令下,它就会立马冲进来,那些自以为是的仙人啊,很快就会尸骨无存哦,怎么样?要不要见识见识?”她的脸上半是威胁半是笑意,只是透亮的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冷冽如冰。 翊泽的神情未变,但优美的唇角忽而轻轻扬起一丝深谙的笑,“所以我才问你,桑无时,有人救你吗?” 她忽而抿了唇,眸光微微闪动,却没有开口。 他缓缓站起身,挺秀修长的身姿摆着沉缓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那般好看的眼里却也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因为我在进灵霄殿的时候,就已经布了千万个结界,融尽我毕生修为,所以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不堪一击,你可以轻而易举杀了我,但你却走不出这里了。这个结界是我自创的,从里面是绝对破不了的,你也同样传递不了任何信息,在今日初阳升起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所有的结界已经全部闭合,也就是说,我们都出不去。” 桑无时看着他停于自己的几步之外,垂下的手悄然紧握,神色蓦地一寒,“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第两百三十章 “是,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直至死亡或者我愿意放你出去。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结界有双面性,我无法短时间内做到天衣无缝,里面坚不可破,但是外面却不堪一击。”他如雪肌肤太过澄净,太过美好,在这沉暗无光的世界中都泛着淡淡的光华,只是却清冷无比。他看着逐渐默然的她,唇角轻动,“所以我才问你,有人来救你吗?” 桑无时却猛地冷然开口,“你愿意为了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人而白白送死?!他们值得吗!”蓦地一挥手,红袖轻扬间她用灵力照亮了整个偌大的大殿,他深邃幽暗的目光注视下,是桑无时阴晴不定的脸,“翊泽,你是个聪明人对不对,不如我们,我们一起……”但她未说完的话却被翊泽轻缓的声音打断,“我是个俗人。” ……“你真的不怕死?” 他摇摇头,“怕,很怕。但是没办法,这是唯一能困住你的方法。所以有人来救你吗?” ……她不言,落在他脸上的视线陡然暗沉,如同深黑的枯潭。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是觉得,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你真的很聪明,除了迟夙,是第二个将我耍的团团转的人。但你……”他顿住,看着她陡然安静下来的神色,眸中微暗,“也和他一样的自负,以为一个人能完成所有的事。你不会明白,因为你没想过我会这么做,你以为人人都会贪生怕死后退,却不知有人会向前走对吗?” 她坐回台阶上,鲜艳红衣静静散落青白石阶,眸中是已然平复的情绪,格外的安静。翊泽话音一落,她也只是平静开口:“……他们伤害了你啊……他们都对你那样,世人都是庸俗的,怎么会值得拯救呢?” “你不了解仙族,你只会以世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觉得所有人都可以利用,所有人都可为你铺路。” 她摆摆手,“拂尘珠不在我身上,这种东西我怎么会带在身上……” 翊泽却淡笑一声,低垂的眉眼下,是淡淡的嘲讽,“你带着的,你不会把拂尘珠交给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把它藏在其他你看不见的地方……” “好好好……”桑无时蓦地打断他,“我可以把拂尘珠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用结界给我拿个桔子。” “好。” 一阵轻微的灵力轻响,一个橙黄小巧的桔子安静地浮在她眼前,桑无时伸出手,将它放在身旁的青石玉阶上,却静默无言。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而那之后,他们谁都没开口,奇异沉默气息间,是桑无时平静的闭目。 …… 那是一方天水相接的飞泉瀑布下,那宛若自九天之下垂落的灵水,带着轻缓灵动的哗啦声。那是仙界扶风的入口。而此时,那静静悬浮在水色烟雾泉之上的月白色身影,眸中带笑地看着同样凌空的黑衣男子。 “看来我没白等呢,明明出去了,现在怎么来送死呢。”姬衡白扇轻摇,语气戏谑。 而对面的迟夙脸色却静然无波,一双眼直直越过他,投在他身后不知处,“让开。”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不禁心生颤栗,但还是无法忽视他脸上的极度惨白虚弱,但眉眼淡淡,却一丝惶恐的情绪也无。 “英雄救美?”姬衡微微一笑。 却听得迟夙冷淡勾唇的低笑,“我只是不想损失我的玩具而已,那是唯一个能让我开心的宠物。” “呀,这么说的话,原来迟大人什么都知道啊。”姬衡故作惊讶的声音夹着消笑意,只是看着迟夙的眸光却越来越暗沉。 “你以为你真能打得过我?”他的语气陡然冰冷,看向姬衡的目光冷然不屑,峻然双眉间是他一如最初的桀骜飞扬。 “试试嘛,打不过可以逃啊。”话音一落,霎时是一阵毁天灭地的灵力相撞的地动山摇。刹那间风云失色,山河欲裂,万生咆哮。 然,灵霄殿却是隔绝了万物世界的一片惊涛骇浪,明亮杂乱的殿内,安静得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同样沉默良久的翊泽,突然轻声开口:“你在等人来救你吗?” “没有,我只是想安静一会儿。”说着说着,她突然笑叹了一口气,“出来,让我见见你。” 蓦地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灵光,子陌银白色身影静静浮于半空,垂着眸看她,湛蓝色的双眼犹如澄澈空明的大海般透亮一望无际,似乎能将人吸入梦境之中,却犹如隔了千万层朦胧水雾,让人一点也无法看清他眸中情绪。 “这次我不会收你的桔子,因为我不会救你。”脸仍是那张精致淡雅的脸,人仍是那个白皙出尘的少年,声音也仍是一如最初的淡漠无痕。 桑无时看着他,神色有些许变化,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缓缓垂了眼眸,声音平静,“我只是想送你个桔子而已,也算相识一场。” 子陌没有动,淡然沉静的目光却望向了青玉阶上那个静静安放的桔子,是那般小巧,闪着诱人的光泽,却看得他澄澈蓝雾般的眸子也似被染上了点点金黄,似一串小小火苗,烧得他的脸色一白,身形都有些许不稳,心中无法言喻的疼痛和悲哀感渐渐蔓延他的四肢百骸。 桑无时看不懂他此刻的沉默,看着他却轻轻笑了,她轻声说:“你的主人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桑无时了。我有拂尘珠,如此神奇的东西如今就在我的手里。”却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声音却不自觉地沉郁下来,带着浓厚的痴狂蔑笑,“它有着五界所有人都预知不到的能力,可以召唤梵天最厉害的大地之母,最强兵器,所有人都会为着未知的力量而臣服!从此以后我就是王!我就是梵天国度的王!” 第两百三十一章(大结局) 她癫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神殿内,却没有了回应。翊泽看向她的目色宛若沉静的死水般,没有任何的波澜。桑无时笑得嫣然,眸中的光却越来越暗,心底徒生的那股莫名悲哀感油然升起,连同她的身,她的心,都是一片冰凉。 他们都不会懂的,不懂。他们只会以俗世的眼光看待她的所作所为,他们没有人不妄想得到拂尘珠,没有人不想变强,他们徒有昭昭天理的满嘴仁义大道,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勇气,他们甚至连坐拥天下的野心都未敢存,又怎敢窥视强者的皇冠?这样庸俗无用的人,又怎配言语凿凿用世间俗态束缚她,禁锢她?凭什么要用她的退让,来迁就他们的庸俗呢?他们都不配谈,就只会冠冕堂皇说着那些缥缈的伪善虚无话罢了。 她是魔啊,是一个宁叫她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她的魔啊。她从来都活在深渊,存于地狱,所以这五界的存亡,天下人的生死又与她何干呢?那些所有想要她低头臣服的人,那些妄想的,善良的人啊,总是想要用他们的生存法则来约束她,期望她活成他们期望的模样,可若那样,哪里还会有此刻的她站在这里呢?他们可真是有趣。 那时,子陌静静地转了个身,清冷的背影落在她的视线中,却似乎带着化不开的沉重,以及哀痛。他的声音响起,清然如茶,“你知道你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你知道你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吗?” “哈哈哈哈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间所有人都渴望得到的东西我得到了!哈哈哈……你懂吗!!只有我才能得到,才能用!我就是这个世界特别的存在!它就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明,是我生命的意义!你们都不懂!”桑无时慢慢闭上翻涌情绪的眼眸,脸上渐渐平静下来。而那之后,又是一片良久的沉默,他们看着她,却没有再开口。 水天一色的灵泉池水上,跪俯在地的那抹黑色身影已然一动不动,“不是很能打吗?”姬衡静浮灵泉上空的身影衣袂飘飘,嗓音带笑。 迟夙轻轻一翻身,干脆懒散地躺在那混乱不堪的乱石涌泉旁。他似乎想抬手,然那双汩汩流动的蓝色血液下的手掌,却连微动手指都显困难。他的身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淡极淡,但那惊人雪色容颜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甚至唇边还扬起一丝满不在乎的笑,“啊……打不过……你赢了…” “那不是必然的事吗?失了那一半的神骨,魔气反噬是迟早的事,我都还讶异你竟撑到了现在呢。”上方的人收了扇子,凌然的身影渐渐靠近,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暗不可见的冰冷和漠然。 “呵……”迟夙缓缓牵出一抹冷笑,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幽深似海的眼,却静静凝视着天空静默浮沉的白云,又似看向了更远,默然无声。 “你的命我需要借用一下,以报他一恩,抱歉了。”姬衡清冷的话音一落,挥动的白扇霎时凌空而起,霎时漫天散落的星光下,是迟夙黑色身形刹那的烟消云散,微风拂过,连丝淡然云烟也不再有。 …… “翊泽,你想要拂尘珠是吗?”桑无时的声音在静默了良久后,突然响在诡异沉默的神殿内。 “是。”翊泽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犹豫。 桑无时慢慢站起,满室清冷的明亮光华下,那一身妖异的血色红衣,鬼魅得犹如暗狱盛开的罂粟,“是在我这里……你以为你赢了?”她笑,亮如繁星的金眸忽而浮现翻涌妖异的金光,猛然抬起的双袖间骤地带起一片粲然冲天的金色光点,就如星星之火散落尘间,霎时燃起漫天窜涌的妖异火光。 “我才是最后的赢家!”她的红影静立于那熊熊粲然大火中,却笑得妖异,笑得绝然而疯狂,“既然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你们拿到!!你想让我后悔?!你做梦!!我从不后悔!我没错!!哈哈哈......如果说苍天无能导致无数悲剧发生,那我为什么不能拿着拂尘珠去改变世界!我凭本事拿到的东西,我凭能力活着站在这里!凭什么迁就你们的庸俗!!如果说世间真有神明在,那我就是那个神!哈哈哈哈…...”没有去看那个银白色身影的变化,没有去看子陌淡淡光华中渐渐清晰的那个淡雅如画般成年男子的脸,那张脸上是无尽的悲伤……桑无时眸中毁天灭地的疯狂已然烧得她失了理智,残红如血,长恨如歌,“你记住翊泽,毁了拂尘珠的人是你!毁了仙界毁了人界甚至毁了梵天的人也是你!是你们否定了我!你们否定了强者!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不会让你死,你就该善良着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在无尽的悔过中永世不安吧!哈哈哈哈……”桑无时的脸,渐渐隐没于滔天妖异的火光中,那绝然扭曲的倾世容颜,最后滑下的那滴泪,恍若凝结了她所有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一切生死过往,妄念痴嗔。 “怎么会……住手!!”翊泽不可置信的声音破空响起的刹那,是灵霄神殿所有亭台物与蓦然飘散落尽的飞烟轻浮。 而万界虚空,长盛似梦,整片梵天大地内,蓦地弥漫醉人星光,尘世万物,也与那刹那间,渐渐化为点点星粉,消然殆尽。 “我的手呢?…..” “天啊……我的腿在消失……” “救命……” 万生痛苦惊慌中,整个世界在朦胧不堪中却渐渐蒙上一层暗淡无光的灰色沉雾,而那天地间仅有的一抹银白身影渐渐烟云散尽时,恍若见那沉静怆然的湛蓝目色望尽世尘,忽而似有朦胧一声清脆银铃声后,万物沉睡,风烟散尽,尘世浮哀皆寥然归寂…… (正文完) 番外:花落无时(一) “我来到一个特殊的地点,一个特别的场所,不是为了来看你,你,或者是你,而是想点燃属于我自己的火焰,在你们这些过着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无忧无虑生活的人们的共同火焰上,点燃我的火焰。”——伍尔夫 我是桑无时,魔界浮屠宫七刹之一,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我见过无数红尘情爱,人间丑陋善恶,亦踏过万里山河,寻遍万千天下烟火,可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苍天赋予我存在于世的原因,究竟何在。 上苍似乎给这世间上大多数人都指以明路,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拥有尘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就算那些或多或少是他们厌恶的,所不想得到的,所被束缚的东西,可至少也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而我,什么都没被赋予。 我就是个怪物般的存在,拥有不死之身,却不知活着的意义。 但我从未去想过或许我也有所谓的父母,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何必多想。 既然生时未见,往后再见则晚。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沉寂了千年,也孤独了千年。 我经历过数不清的生死,也有过无数次的寂寥黄泉,可我没有一次死成。 是啊,生而痛苦,死而不得,但我除了活着,孤独地活着,又还能怎么样呢? 我的前半生,在无尽的飘零与追杀中度过,我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怪物,我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活着,而已。那个以杀人为乐的部落的出现,好像终于拯救了在无边飘零的我,我以为曾经那些蚀骨流浪的痛都将离我远去,我是个真正有家的人了。 我还记得,那时部落首领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留着她,她会是我们最好的家人。” 没有人知道我那时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震撼。家?我见过太多凡事纷扰,可我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我那时是真的满心欢喜,也全身心投入到那个“家”,竭尽全力做好自己的角色。而他们也像个合格的家人,教会我如何控制如何使用自己的灵力,我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无是处。所以后来即使我成了杀人工具,一个一个,一片一片,我却已然慢慢麻木习惯了。即便我满身伤痛,痛苦不堪,每伤一人的痛尽数反噬到身上的疼,真的让我痛不欲生。可我不能退缩,我似乎没有后路了。 因为,我的家人们,在那漫天血光中笑得多么肆意张扬啊,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开心,我想融入他们,所以我也要开心的笑,放肆的笑,即便早已痛到无声。 可后来,部落没了,我的家也散了,我又恢复了曾经暗无天光的日子,更甚的是,追杀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不想杀他们,可不能不杀。因为他们会让我痛苦,让我痛不欲生。没有人教过我是非善恶,可那时体会过太多人世坎坷,我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我是恶的。 可我也曾一度想弃暗投明,想做个所谓的好人,可那个五界中以善度人间一切罪恶的扶风不允,苍天不允,我成了不被任何人接纳的存在。 那时我便明白,那些说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着希望和爱的话,通通都是谎言。如果你低头,就会有人踩着你向上爬,人要向前走,无论任何手段,只有跑的够快走的更坚定你才是强者。 可有那么一日,我在万人追杀中苟延残喘之时,我见到了他。那是铺满我整个世界的黑。却又像融进了世间所有最缤纷艳丽的色彩。那人单腿勾在树枝上,黑衣泄了一地,身姿轻盈,墨发似烟雨里泼墨写意的瀑布,我看得屏住了呼吸,忘却了疼痛。而遥远之处,那人的一回首,那双魅惑众生的眼,似穿破时空,就那么看向我。那时,他好像笑了,凉薄的唇随性地勾起,清狂的笑意宛若流光,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耀眼夺目,惊艳了我的浮生。 后来,我进了浮屠宫。彼时的我以为,浮屠宫会是我的归宿,但在千百年的血腥杀戮中,我却渐渐明白,我并没有脱离苦海。只是从一个深渊跌入另一个地狱罢了。 可我却不会离开浮屠宫,我确实喜欢那里的潇洒自在,我也深知那里是我最后的归宿。 而我也终于得见,那个让我甘愿出卖灵魂的人,原来他叫迟夙。我不好怎么评判他,因为他是我的主子。可我后来才渐渐明白,他就是个恶魔。 我一度觉得迟夙没有心,他就是个披着人皮无心无肺的行尸走肉罢了。他喜欢笑,荒唐的,肆意的,张扬的,不屑的,总之不会有恬淡温柔的。他喜欢看着我一步步堕入深渊,喜欢看我倔强不服输的痛苦,但他似乎更喜欢那个一昧依附他讨好他的我。 所以我活成了所有人眼中那个贯会奉承的小人,我能摸清迟夙喜怒无常的脾性,我能知晓他时刻的喜怒哀乐,我一昧的做着那个他眼中期望的自己。但其实,我的一切逢迎不过是为了在浮屠宫,在世间求得一个仅能容纳我的地方,站稳脚跟,生存下去。但是别人不理解,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小人。 但或许是吧,我这样的一个人,时时都活在虚伪和假象中,不同的人中我有不同的面貌,似乎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随意取的,我的笑是假的,我说出的那些好听的话也是假的,甚至于连性别我都不敢真正公之于众。渐渐的,我好像遗失了最初的那个自己。后来想真正做回自己的时候,却已然不知道最初的我该是个什么模样了。 记忆中的我,存于梵天五千多年,在浮屠宫所有人眼里,是最低等的人族堕化成的魔,也是我曾经口中那种“上不得台面之人”。但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太多的自卑感,我一直觉得既然老天让我存在,那必然是有我存于五界的意义,而我也一直在追寻,无时无刻。我曾经时常想,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死去,而后在千年的孤身一人中,在无数次从地狱中伤痕累累爬出时,我明白了,“老天不让你死去,是因为你还没有达到你该有的高度。” 我闻到过明亮的寒冷,浮屠宫的天空望不见日光,里面的人自然嗅不到温暖。我与寒冷朝夕相伴,与黑暗融为一体。这样环境下的我,不可否认很多时候,都是孤独的,但也确实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我不必讲那些一言一板的规矩,不必活在世俗的眼光下,有得必有失,我认了。 番外:花落无时(二) 我不惧百世孤独,也不惧高处不胜寒,我只愿一朝登顶云峰俯看人间烟火,我想,这就是王者该有的与生俱来的风范。 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情感的魔。 我还记得曾有人说过:“你缺少感情,这种正常人都会拥有的东西,你反而没有,所以你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奇怪,你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个世界,于是才不顾一切想变强去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吧。”所以我是真的没有感情吗?真的冷血到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步吗?我觉得不是的。 我只是习惯了孤独,看惯了人性善恶,本性轮始。因为自我有记忆起,从没有人为我做过什么,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我所遇到的都是在浮屠宫的尔虞我诈,尘世间的阴谋算计,血腥杀戮。更没有人在生死决策上,对我的存在有任何的考虑,我似乎,一直都是那个被遗弃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停泊多年被渔夫遗忘在外的孤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繁华,感受别人的喜怒哀乐。寂寞无声,踏雪无痕,天地浩大,尘世一切喧嚣烟火,似乎都与我无关。 但这世间真的会有那么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莫名其妙跑来温暖你一下,然后就在你的生命中犹如昙花一现般,不约而同地再与你道别。譬如小蛮,譬如阿离,譬如千烨。 小蛮是存在于我扳指内的魔奴,与我朝夕相伴了上千年。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是浮屠宫内手染杀孽最少的人,而且,她从不会忤逆我的意思,事事顺着我,将我放在第一位。而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以为我是男子,她心悦的人。但我很自私的,从来没有点破。因为小蛮是第一个全身心为我好的人。对于一个一直活在深渊中的人来说,这样的光明和温暖,就如同天堂里的那曙光,可望而不可及。是因为我很享受这种被照顾,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真诚。 我不是个好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小蛮于我,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她的死,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利用和算计,但其实都是无心之举。当年,我是真的想救她,可我没能做成这件事。所以我把与这件事相关联的人都拉下水,让他们的鲜血铺成的路,指引小蛮回家。而我也会为她报仇,因为我本就是你若害我,我必百倍还之的人。 而阿离,是个和小蛮那么像,那么像的人,相像到时常令我见到她时总会心生恍惚。她真的是个很傻的丫头。她傻得天真,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心思,而也就是她的单纯,才正给了我接近她利用她的机会。曾经这种人,一般在我看来,就是蠢。但也就是这种蠢到极点的天真,却不可否认地在我封闭的心上轻轻划过一道伤口,虽不是噬心碎骨的疼痛,却能渐渐渗出血来,恍若溃烂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不会愈合,反而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一道伤。但我也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仅仅因为阿离对我好。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她是直接死在我的手里,死在她和我曾经动容过,信任过的那个如清霜般的男子,邢慕繁手中。 我并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空洞假人,小蛮和阿离,是我深埋心中无法言喻的痛楚,但我说不出口这种痛。我有我的算计和目的,也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和燃烧得如熊熊烈火般的野心。所以纵使我对小蛮多有不舍,纵使阿离死在我手上,我也无法正大光明堂而皇之说一句“我不得已。”因为结果符合了我的利益,哪怕伴随着无人知晓的伤痛。 我看到过迟夙的回忆,那时我觉得他病了,得了一种叫做孤独的病。但其实仔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呢。有时候,我仿佛厌倦了这个尘世,我对这个有我存在的世间甚至无数次感到了失望,和绝望。但我仍旧乐此不疲将那些庸俗世人,万千俗世中的菩提人性玩弄于鼓掌间,天下为棋,一步三算,大抵如此。 我不想成为和迟夙一样全然无心的恶魔,我有时觉得自己也不是彻彻底底的恶,我或许不该只能生活于深渊。有这种感觉,大抵是在千烨赠我了一场繁华盛世,万千灯火的璀璨烟花,而我抬头有所微怔的时刻;大抵是在千山的冰雪天地间子陌躺在我怀里的那瞬静止时光;大抵是在我看到迟夙手臂下蓝色血液滴落的那一刻。 在浮屠宫呆久了,就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淡漠,我从来不会为了别人的遭遇伤心或者郁闷,而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看到神志不清的千烨痛苦按住原七容的肩,哑声问她找到锁桥没有之时。莫名其妙的,我就开始愧疚起来。而也正因为这种莫名的愧疚,我在算计未晞成功后,才没有了从前那般的喜悦感。 曾经人人讽刺我冷血无心,不懂人世间所谓爱恨风月之情,就连无欲曾也问过我,“你见过多少人?品过多少喜怒哀乐?看过多少世间愁苦?有被人背叛过吗?有伤心流泪过吗?你的心,恐怕从没有为别人而跳动过,对吗?” 我其实很想嘲讽他,冷笑着告诉他,不对。我不是不懂感情,我只是对人冷漠无情而已。因为我见过太多,看透了俗世人心的虚伪,所以才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懂。 相反,我活得清醒,看得透彻。我能明白千烨对我初见时的那种朦胧好感,也明白他那淡淡的喜欢,可我却觉得可笑,可笑于他那场无原无由的喜欢,虚与委蛇的谈笑间,我却暗暗嘲讽他的天真与毫无价值的感情。但最初的我却从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个在我生命中有过短短烟云过往的男子,会在我平静似水的心湖内激起圈圈涟漪。 番外:花落无时(三) 我也没有想过,我心底里尘封已久的暗夜星光,会因他而有一瞬间的点亮。明明那是个那样不谙世事的男孩,他有着最飞扬的青春,有着最明媚恣意的未来,有着那般优秀俊俏的容颜和傲娇无邪的姿态。 我曾一度坚信人性本恶,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可千烨却让我这曾经的一度坚信,产生过一瞬的动摇。或许是他脸上的那抹纯良的笑太过善意,或许是他向我伸出的那只手太过温暖,更或许是他明知道我带他走出人界后即将面临着什么,他却仍旧傻傻地相信我。 呵,这样的傻子,我是那么的不屑于顾,却又像在雨夜中受冻的孩子般不住地想要靠近那抹温暖。 世人说我凉薄冷情也好,黑心无肺也罢,因为曾经的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可时隔良久,当我在冥海再次见到曾经许我一片繁华的男子,当我看到他即使疯癫痴傻仍困于我曾经留给他的那抹执念之时,不可否认,我体会到了那种深深的愧疚,这种感觉来的猛烈,来的莫名,来的让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我自以为孤意洒脱,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我曾对原七辰说过“我总要你尝尝失去的滋味,什么都好,这世间总有你不舍的东西。”我一直都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所以最后,我没有食言,我成功让她跌入深渊,成功让她于无能为力中亲眼所见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一个被我踩在脚下。 但是因果轮回,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不舍与难受的复杂心绪。 而这一切,似乎是从遇见那个美好得不该存于人世间的少年出现开始。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无妄海一角的唯美幻境中,如梦似幻的新月与幽谷,那缥缈灵动得仿佛来自远古沉醉的歌声,那宛若谪仙落尘般绝美的少年,他静静浮于半空,睁开了那双空灵澄澈的深海蓝眸,他说“我也在找你。” 少年的笑意如竹叶上一点清露般的晶莹,带着九天玄尘般的绝美灵气。 一眼万年,初见极欢。我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一双蓝眸带着冰雪的清冽梦幻,晶莹皎洁璨如星月。分明是极小的年级,气质却兼有流风回雪的清冽孤寒和林中清泉淡雾的冷淡清幽。虽偶尔会流露出属于孩童般的纯真和呆萌,却难掩风骨中的高贵和清傲。 我为他起名“子陌”,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而他闻言浅浅一笑,似乎也满意这个名字。 而我,桑无时,杀伐果断,狠辣无情,却时常在想,上苍为何要将这般美好的少年送至我身旁。如梦似醒,我却更加患得患失,我怕沉于有他陪伴的美梦,但一醒,却又是一场空,而我,又是一如既往的,孤身一人。 我喜欢子陌的眼睛,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他明眸微弯时不经意的勾唇浅笑,恍若凝聚了漫天醉人的星尘与星月的清辉。 我习惯了浓重的血腥气息,习惯了所谓正派人士的横眉嗤鼻,习惯了背叛和欺骗,习惯了浮屠宫深深冷夜的不安与黑暗。但我也总会有,向往明媚的时候。或许是浮屠宫那颗会发光的树,或许是子陌结界内飞舞的蝶,舞动的叶,灵动绚烂的花木,微凉惬意的风,澄澈幽静的山谷。 我还记得,当我深陷囹圄之时,就恍若被世界抛弃,众叛亲离。而唯有他,会把微酸的桔子和甘甜的泉水送至我唇边。那一瞬间心中涌起的甜,胜过世间所有佳肴珍味。 我曾在锁魂殿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吗?” “因为他们觉得我偷了东西,可是我没有。” “你没偷。”他说。 那一刻,我哭了。 哪怕被世界遗忘,我也还有他陪伴在我身边。 云生若梦,难得欢喜。子陌就像一束光,突然照进我百无聊赖生活中时,那份难得的安然,就如同偷来的静谧时光,珍贵而又美好,美好得让我总是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子陌对我意味着什么,可我却不想放过这份美好。我一直在做一个赌局,我在赌他不会对我永远的旁观。我这人很执着,执着到接近偏执,执着到至死方休。我在赌他曾经对我的不同,我不想自作多情地认为那会去我可笑的错觉,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赌,我想等。可最后,直至我在烈火中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都没有等到。我仍旧输了,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却并不强烈,反而是铺天盖地的怅然若失,心绪莫名。 我曾经想起他,呼吸间都仿佛是冰雪般清冽的气息,却在最后那时只觉得喉间就如哽咽般的难受。 我是一个生于黑暗从来不曾见过日光的人,一个从未被救赎也从不渴望得到救赎的独行者,所以触碰到别人给予我温暖的那一刻,我的人生似乎犹如一张白纸被五彩斑斓的油墨渲染,勾勒出了独一无二的颜色;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透出的一抹光,宛如那数不清的罪恶中垂死挣扎的良善。 但我却感到不安,就好比一个见惯了黑夜的人,猛然睁眼看到光明时会下意识地闪躲,下意识的流泪般,我想逃离这些奇怪的人给我的一切奇怪感受,因为这会让我,也会变得优柔寡断。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很感激迟夙,那个洒脱癫狂的疯子,他一次次用他的绝然冷漠将世间黑暗人性险恶血淋淋撕开呈于我面前,让我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杂乱愁绪繁杂束缚通通抛开。因为有他在,我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最初的自己,甚至更甚麻木。 他有着世间最盛的容颜,却好像也是世间最冷漠无情的人。我曾无数次痛恨他对我的残忍,曾无数次漠然旁观他对无辜之人的残忍暴戾,同时却也庆幸着,这般无心的妖孽,却偏偏,允许我在他的世界肆意撒泼,来去自如。 番外:花落无时(四) 曾经我以为,迟夙对我的偏爱是因为我对他的溜须拍马,婉转奉承,会陪他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做尽坏事,或者是因为我是那个最能懂他的人,也是与我最为相像之人。 追随迟夙的千百年来,其实我与他之间的交心相谈并不多,甚至平时的相处也不多,但我却觉得,每一次的谈话,与其说是谈话,倒不如说是问与答,攻与守。我必须绷紧神经,换上不同的面具才能活得安然,我们每次都会习惯于注视对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来猜测对方的真心实意。 曾经有人问我:“是不是每次见迟夙,我都要提前想好说什么。”这话说的很对呢,一字不差的点出了我的虚伪,和疲惫。但无妨,这样的逢场作戏,我早已习惯。 我曾经一直觉得,迟夙与我一样,似乎一直都在找寻生存的意义。或者说这梵天五界的一切,好像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都不过虚无,无所谓公平,无所谓善恶,一切都好似随心而为,随性而定。而那些粉饰太平,自视清高,在他眼里不过如跳梁小丑,无聊烟云,他早已听腻,看腻。迟夙无疑是孤独的。因为浮屠宫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拥有的也必然不是真的。我想,他也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吧。他会独自一人跑去祁山看那片漆黑真实的夜空,会守在宫内唯一有生命的灵树悉心照料。所以原来那不可一世的迟大人,竟然也会害怕孤独吗。我甚至无数次冷眼看着他,心中竟莫名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真好呢,有人和我一样活在地狱,一样百世孤独。生而不得,行尸走肉,死亦不能。 但这样没有感情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了,变得甚至连我很多时候都猜不透他的想法和情绪。他时而的若即若离,时时的试探与无常,让我突然心慌。 “你凭谎言得来的东西,也一定是谎言。”他说。 我不想去记住这句话,但事与愿违,我越想忘记的东西,却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这一生撒谎无数,谎言无数,真心之语寥寥可数。我知道,迟夙讨厌谎话,但我却能凭借谎言,存活千年。 我害怕这种感觉,也畏惧这种未知的失控。 我不想知道迟夙对我的纵容是因为什么,也不愿知道。或者说,我害怕知道。 尘世这么大,为什么一定要被这些繁琐的感情束缚呢,自己一人也可以活的潇洒自在。我看过太多痴男怨女,总觉得他们活的太累,我害怕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所以我害怕挑破那层若有似无的界限,我不想我和他之间除了主子和下属的关系,还会掺杂更多复杂难懂的纠葛。我们如今这样,就很好。 他会一直是我的迟大人,是我曾经痛恨了千万遍但还是在无妄海血色尸林中救出的迟大人。 我是魔啊,我想要成为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王者,又怎么能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束缚呢?所以在我召唤出大地之母,在它血洗冥海云空之时,我是真的想要毁灭天地,但最后,我没有那么做。 说是临时起意也好,怎样都好,我只是突然不想那么做了……因为那片滴落的蓝色血液,那个飞扬桀骜,最为残忍之人,却在那一刻让我平息了所有暴戾。 想想都多不可思议啊。 我曾经预想的高度是,若是世间唯有天道恒在,那我一定会是那始终立于天道之外的一人。弱者永不抬头,强者高不可攀。我过惯了潇洒不羁无牵无挂独行于尘世之外的日子,所以不想被那些奇怪的感受所束缚。 如果说,若把感情羁绊看做一条锁链,那么红尘之中就有太多的人都背负着这一条条厚重的链子缓慢行走,而我却想漫不经心地游走在梵天国度,不会有任何人会成为我的束缚。我憧憬极了无边的干脆洒脱,那样就仿佛永远不会有值得让我在意的人或者事,仿佛所有事物对我而言皆是虚无缥缈随时可以消散。 可我却似乎还是染上了那尘世的烟火。无论是千烨也好,寂云也罢,我都清楚明白,我与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我却还是选择了两次等待。等一场那清澈少年答应为我绽放的天灯盛景,等一个漫天寂云执着坚定的最后结局。 我是个矛盾体,我蔑视世人情感的庸俗,却又不自觉想要被温暖。就像原七辰曾说:“我观察过你,某些时刻我觉得你很可怜,某些时刻又觉得你很活该。你总喜欢拒绝别人的善意,比如曾经我对你的善意提醒,比如千烨王爷对你的好。但你又渴望着别人去爱你,真是可笑呢。虽然我死了,但这不妨碍我嘲笑你。”所以,她倒是说的没错呢。 “别恨,上天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我也曾对原七辰说过。既然世界予我无情,那我便回世界以凉薄。所以别说爱,我连恨都不想施与,天地又如何呢?千山之行,踏入奈幽之地的那场生死之途,我却也毫无俱意。哪怕偏执也好,扭曲也罢,我桑无时从来不向任何试图打到自己的东西认输,哪怕要为此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我也会坦然接受,甘之如饴。 善与恶相对,一如光与暗。没有彼此映衬那么一切也都不过虚无。魔总有魔的去处。所以即使偏激执着也好,冷血无心也罢,我都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所以庸俗愚昧的他人又凭什么来评判我的世界观? 看倦这人世间生死百态,善恶因果,所以我笑看世人的迂腐,嗤笑他们的愚昧,我觉得自己就是不同的。生于凡尘本就不易,何必执着在自己身上套上那些情情爱爱人情冷暖的沉重枷锁。会累的,会再也走不动的。我想,我一直活在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世界,但有时我也会突然害怕,害怕有那么一日,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才是那个醉的人。所以我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扼杀掉这种可能,我既为王,怎么可以被束缚? 梵天之大,尘世喧扰。弱肉强食,我们都在不停地奔跑。 我从不会回头,停下即是死亡。 或许有人会说,你跑的太快了,会来不及欣赏沿途的风景。但我知道,那些未曾让我停留的,都只是过眼云烟。我幻想着天的尽头会是一片绝世美景,那才是我想要的。 王者之路的前门大开,却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踏上路程。 所以我不会回头,我注定会是踏上归途的那个人。 即便焚身殆尽的那一刻,我输了吗?我输了。我赢了吗?我当然也赢了。 若我能达到高处不胜寒的那一步,我愿意一世孤独。我愿永远孑然一身,孤独地活着,孤独地舞着,孤独地挥着,用一种叫做桑无时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坚守。 (桑无时番外完) 番外:大寂无声 时值初春,天地之间才下过一场大雨。雨露的清晰弥漫整片梵天大地,天地悠悠,恍若新生。 但浮屠宫的世界,却是如定格般的昏暗无光。 嘎吱一声轻响,是两个黑衣女子轻声关上暗花雕门的声音。因为隔夜的一场大雨,浮屠宫内九曲暗石地面湿漉漉的,有着些许积水,在夜空一轮冷月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微光。 两个黑衣女子双手端着一些换洗的衣物,快步走在幽暗小道上,嘴里却不住嘀咕,“你说我们宫主是不是看上这妖女了,不然怎么让她在这里停留这么久?还专门派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凭什么!”说话的是那个稍微高挑的女子,而待她话音一落,身旁的娇小女子便即刻沉声制止住她不满的嘀咕,“你可小声点!这浮屠宫是乱嚼舌根的地方吗!” 高挑女子斜眼看了对方一眼,不满地皱眉,“怕什么,如今宫主性子的变化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才不会是从前那样喜怒无常。” 娇小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无奈正要开口,却于抬眸的一瞬间脸上顿时浮现一丝惶恐,猛地拉住身旁女子跪下。高挑女子自然也看到了前方款步而来的人,霎时也是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一步一步,那响在寂静暗夜中沉稳轻缓的脚步声一步步更加清晰地靠近她们面前时,率先拂过眼前的是那一抹暗灰色衣摆,一闪而过间,是一个温润清然的嗓音淡淡响起:“如何?她还是没有醒?” 两位女子诺诺点头,头却埋得更低了。良久,头顶没有传来声音,那阵沉稳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二人才抬起头,一瞥之间,是那个修长挺秀的身影逐渐远行在微弱月色下的淡淡寂寥,而那头静垂而下的满头白发,清灵飞扬间,妖异又圣洁。 无人愿意相信,这样温雅清润的男子,会是魔界至尊,一宫之主。 轻微一声门响,一抹修长的身影带着夜风的微凉踏进方才两位黑衣女子走出的殿内。来人一袭暗灰色雅袍,他有些清隽俊朗的面容,而最让人惊艳的是他一头如雪白发。他,正是寂云。 他款步踏入内殿,慢慢在一处桌岸前坐下,隔着珠帘望着静卧于榻的女子,清秀的眉间却陷入了深深沉思。 他是寂云,云淡风轻,寂寥无痕的寂云,也是现在浮屠宫的宫主,如此也有几十个年头了吧。 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而自那场毁灭梵天的大火蔓延五界,从他醒来,莫名其妙成为浮屠宫宫主时开始,他就恍若一直活在梦中。 而这个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曾经死去的人虽已不再,但尚存于世的人,却安然自若地活着,没有人记得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没有人记得当初名扬四海的翊泽仙君,所以也没有人记得曾在冥海古神大擂上打败他的那个红衣如魅的女子,桑无时。但更诡异的是,梵天五界内人人胆颤惧怕的浮屠宫使者,迟夙,也没人再记得,反而是将对他的记忆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拼命解释过,可是他们却总是满脸惶恐跪伏在地一言不发,外界人也会用那般奇异的眼神看他。他不信邪,曾一度游荡五界竭力寻找当初那些人存在过的每一丝可能遗留的痕迹。可一次次的满怀希望后徒留的也只会是无限的失望,他不甘心,走遍了曾经与桑无时踏足过的每一个角落,千山,冥海,可最终都是以失望告终。 渐渐的,他感到麻木。而直至游荡多年后,浮屠宫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自称无恨的白衣女子,却笑吟吟找到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诡异和不安,曾经的人和事都仿佛存在于上个世纪或者另一个时空。可时间在证明,似乎记忆错乱的,只有他自己。 他只是清风的一把拂尘的化身,只是一个凭空出现在梵天大地的人,他没有过去,也忘不见未来,如今却无故成为所谓浮屠宫一宫之主,成为迟夙的,替身。 他冷然看着所有人的正轨生活,看着这寂寥时空中恍若隔世的人,曾经急切震惊的心却渐渐沉寂下来,直至淡然无波,静平无痕。 曾经桑无时告诉他,他之所以存在,皆是因为清风临死时存留的一抹善念。他不知道那个善念是什么,桑无时也没有告诉他。但如果说,每个存于世间的人必定会有其存在的理由,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现如今这般荒唐如梦的状态,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呢? 岁年寂寥,他却活得过分清醒。而打破这份诡异的平静的,是如今躺在里榻的女子。 她是满身伤痕,强撑着一口气来到浮屠宫,来到他的面前的,他记得,她昏死过去最后的那句话似乎是求无笙救人,他却没有动,只是让旁人带下去治疗。但也就是在她彻底昏死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被她手中紧紧攥着的一盏白色琉璃灯盏吸引住了视线。而后,在他拿过一看时,却惊讶的发现里面竟汇集了来自五界各界的五个魂灵,而这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他最讶异的是,那盏聚魂灯里,有一个熟悉的人。 他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却在与桑无时同行的冥海之内见过他,那个人族小王爷。他与他并不熟识,也不知晓为何他身死后的魂魄会被囚禁于此,但他知道,桑无时对他有过那么一丝的在意。 缓缓闭上眼,寂云暗灰色衣袖下的手轻轻合上,而那漂浮于他眼前的那盏白色琉璃盏,也渐渐消失。 次日,浮屠宫最偏远的一座院落门前静静浮着一盏琉璃灯盏,微弱的白光清幽冷清,混着冷然月色的森冷,那个偏远院落更是笼上一层寂沉萧索。然寂宫主却将此处通通置于亲手设下的结界内,不允许外人有过多打扰。而据说那是宫主为一位消逝的故人所留的居所,若她哪日突然回来,见到曾经的故人,也不至于是孤寂一身。 番外:情诉无迟(一) 我是一只猫妖,有幸得名咪咕。从迟夙将我于万千灵宠中挑选出那时起,他成了我的主人。那样杀伐果断残忍无常的一界之主,我却见证了他数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诡辩无常,终年孤独。 我在迟夙身边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清具体有多少岁月是立在他肩头,还是缩在他怀中。 我对这个主人是又敬又怕,我感谢他当年从万千血腥争夺的灵宠中选中了我,结束了我前半生的孤苦无依。但我同样又惊又惧,我惧怕他是个没有心的恶魔,惧怕他的狠辣暴戾,喜怒无常。 但我与他待久了,却渐渐不再害怕了。千年岁月的朝夕相伴,我也能逐渐明白,他所有荒唐的,无情的,冷漠的笑,都或许只是他的面具而已。他或许是纯恶的,或许是阴暗地狱般的充满杀戮的,但我其实都能懂他。而抛却这一切黑暗残忍的表面,徒留的也只是那一份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以及那份我永远看不真切的莫名伤感。 曾经我以为,迟夙这样的人,或许就该永世无心无情,那颗万年尘封的心就该永生孤独沉寂,但我错了。事实是,这颗心,也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渐渐跳动,渐渐鲜活。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满嘴谎言,狠辣无情,却偏偏这样的人,却总能在每次出现都能扰乱主人的心绪,外人看不出,可我却能感受到。我曾经一度不喜她,总觉得她过于虚假,多少个岁月年头的相处,可我却觉得她甚至都不曾显露过真实面目,那张脸上总是挂着虚假的,讨好的,冷漠的笑,嘴边也总是说着无边花言巧语,那些自以为主人喜欢的,谎言。所以我看不惯她,一如她看不惯我一般。但时过境迁,我见过她太多孤独苦痛时的自舔伤口,见过她无数次理直气壮的精心谎言,见过她无数次陪伴他一起疯,一起闹,一起随性畅游五界,看他们在彼此试探彼此怀疑却又彼此依偎的相互取暖。那时我似乎又能明白了主人为什么会偏偏对她另眼相看。 这个世界上,甘愿陪你死去的人许而有之,但愿意陪你活在地狱,痛苦挣扎绝望堕落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是我穷尽我这漫长猫生才得以领悟的道理。 所以我以为,或许在主人的心中,桑无时就是个会陪他堕落地狱的人,是个能时时哄他开心的玩具而已。但即便这样,他却还是能对陷入险境的她多次相救。 若说曾经主人对她的感情或许是占有欲,或许是喜爱玩具的心理。但他对桑无时的那份执着却来得迅猛。 她曾对他坚定地保证过,她从未拿那颗珠子。而为了让他相信她,她不惜做出无数能掩饰谎言的措施,玩弄心计,屠杀同门,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向他证明她的无辜。可是她却错了,主人一向不在意拂尘珠去向的真假,他真正在意的是她是否又对他说谎。 主人讨厌谎言,可桑无时却能凭借那满口的违心之言一直在他的羽翼庇护下滋闹撒泼。 他一直允许她的放肆和张扬。 但就连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却似乎很在意她的每句话的真假,每个字的虚实。 桑无时在祁山找到主人的那一天,他们也是那般的相互试探,肆意随性。那天,他笑得很开心,但其实又不那么开心,他甘愿陪着她一起肆意大笑地演着戏,却也执着地想看清她言语的真假,对他的虚实。所以,那天突然来到祁山山顶的那群仙人,是主人故意暴露行踪引来的。或者可以说,桑无时不幸被捕进长生门也是他一贯的试探。 他想从那些仙人的逼问下,间接地知道,她一开始的话,究竟何为真假。但凡是预想,也总有出错的时候。主人没有想到她会死死承受数月的锁魂殿之痛,他原本一直在等,等她受不了疼承认的那一刻,他会救她出去。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痛了。 可那次,他却失算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于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愈加心绪不宁,焦躁不安。他不懂彼时心中的急躁闷疼之感为何而来,却也深刻明白了桑无时对他的影响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不可忽视。 他曾经渴望被爱,我觉得那份想法或许直到他死去时也未曾被完全抹去,只不过他永远都不会相信会有爱他的人。他其实很多地方都和她那么像,很多会和她站在一起的人会是因为牵制和利用,却很少因为爱。同样的,所有愿意臣服于他的人,都是因为惧怕他的能力,无关爱意。到最后,他们都是孤身一人,无时无刻的孤独,才会让他对那个鲜活的玩具投入了过多不该有的复杂心绪。 但一个不相信爱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去爱,或许就连承认心底的那一份心思都不愿。 所以,他在桑无时身受锁魂殿煎熬的数月中,是对她的不管不顾,也是对他的试探折磨,他想看清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究竟有多重。 我身为一只猫妖,其实委实不大能理解这种彼此的相互折磨,因为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主人那段时间的异常情绪,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但直至一个莫名的时刻,他却像是突然想到或者是回忆起了什么,还是选择救她出了锁魂殿。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几个月的坚持,我想或许是那心中的呼声越来越强吧,或者是,那些突然让他改变主意的回忆,一定是与她相关。 可这一切的纠结心事,他从未显露一丝,也就从未有人能感受一寸。甚至于连她,也不敢去过多相信他隐藏内心深处的那丝情愫,所以她才会说:“我想看看迟大人的血是什么颜色的。”她不信他会救她,他也不想相信他竟还是愿意救她。 番外:情诉无迟(二) 譬如他这般狠辣无心的人,却也有了不能说出口,无法言喻的软肋,我很担心他,却又很欣慰。我想看到他不再是从前那般残忍嗜血的恶魔,多了一丝人情冷暖的他,我竟看到了那种可以被拯救的希望。 我不知晓曾经的他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对过去的极力抵触。世人都说,浮屠宫迟夙是个没有心的人,是纯粹的恶,我不可否认。就像当初在人界,针对那些看到他却不以为意的世人,他曾坐在高塔前对她说:“他们只有声张正义的口气,却没有惩恶扬善的勇气。”世人明明可以看到魔界扳指,却因为懦弱无能而不敢相信。而那个被杀双亲的小孩,即便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强大,却仍然用石头向他们发起攻击,即便死到临头,也要用哭声反抗。有着这等勇气的普通人家的小孩,确实难得。所以他放过了他,但也并不是因为欣赏,而是像他无数次知道桑无时在撒谎却没有揭穿她一样,想要看一场好戏吧,所以才会说出“等你长大了再杀你”这种话。 他像是万千众生中位居高台的观戏者,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她而入了戏。他曾对姬衡说过,“这小东西是真的什么都不怕。”我讶异他语气里的宠溺和包容,却又能理解。的确,她虽虚伪,对他却不是一味的顺从。她会对他说谎,甚至会方面表露出对他的逆反,但却能在他真的生气前,适时说出一些哄他开心的话。 他讨厌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讨厌她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而拼命解释。他说过,她又不是好人,何必去解释?他喜欢的是她的强势,喜欢她反抗的模样,而为了让渐渐迷失的她恢复曾经那个样子,他甚至不惜替她承受盗取拂尘珠的罪名。 我其实有点不能理解主人对桑无时的感情。我觉得他是喜欢着的,却又不仅仅是喜欢。他能因为她那句“我当然爱着迟大人”而对她作出暧昧的动作,也能够不顾她的感受将她送进狱魔窟。 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我身为一只尚未进化成人的猫妖而不能理解的地步。这种复杂体现在他明知她一次次对他说谎,好听的,不好听的,谄媚的,恭维的,冷漠的,他都照单全收,也陪着她演着一场又一场的好戏。就像他明知她将他送的石头弄丢了,却在最后仍将自己的那一块放回她看得见的地方,装作她没有撒谎的样子。明知紫色的血是个谎言,却甘愿耗费元气陪她演这一场戏。他真的只是太无聊吗?不,我觉得不是的。他只是想营造出她没有说谎的假象。 我不敢说他有多珍惜她,但我却能十分肯定,她在他心上确实存有一席之地,且无人能取代。 可这份心思,无人能懂。桑无时不懂,也或许是不想懂。所以她才会对他送出的血盟挂坠视而不见。 我知道那东西有多重要,我知道几乎他一半的修为都凝结在那小小的蓝色挂石内,所以当我明白他是真的想将自己半条命送至桑无时手中时,我却突然感到一丝难过,为他不善言辞的在乎,为他说不出口也从未体会的爱;但我也同样感到一丝欣慰,为他心中对她的愧疚。我知道那份愧疚是从她出了锁魂殿之后就开始一直存在他心底,深深拔除不得。 他自负,却也自知。他说过没有人能赢他,却在输给大地之母和姬衡时,没有展现过一丝恼怒。他说过怕死,但也期待解脱,明知自己身体有弱点,却不愿意进行换魂之术。他说过不懂爱,对于她,他却一直在不自觉地想要尝试。 他一直在想弥补,弥补那一丝歉意,也弥补他心中愈来愈大的伤痕。所以他愿意将自己入魔的血盟亲手送至她手里,宛若情窦初开的男孩费尽心思讨好钟情的女子,但他似乎忘了,桑无时一直都是那么冷然无情的人。 我心疼他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我在局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桑无时活得有多么清醒。她陪他做尽了无数疯狂事,甘愿陪他堕入地狱,将自己的后路直接切断在浮屠宫,她愿意永世归宿浮屠,却不愿在情爱之事上陪他一起沉沦。 我知道,她只是不爱。 可他却不知到底在执着什么,执着那一份没有回应的结果。曾经在她亲口说出“爱着迟大人”之时,我知道他阴冷的外表下是那颗微微跳动的心,在她兜兜转转弄丢了他送的石子时,我也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但我却不知道他是在恼怒她再次说谎还是烦躁地看出她没有如口中说出的那般奋不顾身地爱他。 我已然不记得这样的戏码上演了多少次,但我却能一寸寸感受到,他内心的那层厚重的情爱枷锁却在不断加重,爱不能,恨而不得。曾经的一次谎言,她说她在寻找苍羽焚之时一直与无欲以及无笙呆在一处,丝毫不知道无妄海之事。那时她,多么的理直气壮,多么像曾经他喜欢的模样,但我知道,那时的他又有多么难过。 “你到底有没有骗我。”他问,虽明知答案是什么,却仍旧渴望听到那个不一样的回答。他其实早已洞察于心,他送她的那颗石头在告诉他,她在祁山消失的那两日其实就是在无妄海。但他不想相信,她也似乎并不自知。 我不知道一个不懂爱的人和一个不屑爱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我却能清晰地预知到那结果的悲戚。他有着万恶动情却不自知的悲凉,我想过万种他总是瞒着她数次相救的真相的可能,最相信的却还是一种:他是爱着的,不想她离开。 他一生桀骜不羁,丧心病狂,却还是败给了她真真假假的笑。甚至直到最后,她还是在说“等我回来,就带迟大人找乐子。我们跑遍五界,哪里都行。”这是她最后的说谎,也是他这一生最希望不是谎言的一次承诺。 他入了她的戏,她也入了他的局。但茫茫人世,战火四起,最后却徒剩归音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