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道心》 第一章 桃源仙乡 时值社稷初定期间,普天民心归附,歌舞尤酣。 庙堂里,德厚流光之士功成身退,追索古贤遗迹,往投于深山野墺寻仙问道、著书立说。 世间文人墨客、贩夫走卒纷纷效仿,遁世隐居的炼丹修行之风渐趋鼎盛。 数历山巅,日影斜坠。 燕辞破衣烂衫沐浴在残照里,像是位怀揣梦想的小乞丐。 他青涩的脸庞染满了漂泊的风霜,但凝望脚下那座苍莽森林时,黑眸里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燕辞辗转三年,是为了寻人,寻找位不知名姓的人。 他听说那人落足的地方藏迹在某座森林深处,那里是仙人云集之所,叫做同尘苑! 遥远的鹦哥城是燕辞的故乡,那里沿袭着一种预卜前途的风俗,抓周。 燕氏人丁兴旺,在鹦哥城是排得上号的望族,抓周的仪式自然不可从简,案上摆着印章、算盘、宝石、笔墨纸砚和道释儒三教经典等等,燕辞咧小嘴哧溜哧溜往前爬,莫名其妙抓到颗珠子就想往嘴里塞。 珠子宝气堂皇,不知是何人放置的,燕家老祖眯着老眼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丝毫玄机,终归清了清喉咙,摆出副博学的姿态道:“虚有其表,半文不值,权且当做玩物吧。”此后,燕辞颈下便挂上了枚吊坠,时不时拉出来显摆显摆,哄着小女孩一起玩耍。 经历十二载春秋,正逢年初一,燕辞脑海中无缘无故钻出来一段话,说:“此珠易招引灾祸,倘若某日遭逢不测,就去同尘苑投靠识珠者。” 话每天响三遍,听得人焦躁不安,思来想去,燕辞决定带着祸根离家出走。几经辗转,偶然从游方道士口中听说同尘苑隐迹在数历山之西的深林里,以枯雾森林隔断尘烟,并豢养妙音鸟巡视地界,禁止凡人靠近。 燕辞飘零近月,盘缠用尽,沦落成一位瘦骨嶙峋的小叫花,边拎着打狗棒端着破碗乞食,边打听数历山的座落地。 期间遭遇到泼皮恶棍无数,打狗棒已经换成了柄青铜短剑。泼皮害怕不要命的泼皮,恶棍害怕更狠辣的恶棍,这是他长期历练后的领悟。 奔波数载,燕辞登临数历山,蜷缩在草窠里酣睡一宿,耐心等候着信使降临。 天色破晓,晨光迤逦。 一只五彩莺儿独立树冠,阵阵清啼宛如拨开仙音。偏首望见生人,莺儿的吟唱声戛然而止,振翅飞掠,眨眼间消失在远方。燕辞牢记莺儿的落点,穿林而入。 森林中气候变幻迅速,数声雷鸣过后,雨声淅淅沥沥响了起来,雨水从繁密的枝梢叶隙中滚落,冰凉的气息四处回荡。 日升日落,燕辞以山林野果充饥,摸索着奔走十余日,视野豁然开朗,一座清气氤氲的平原跃入眼帘。 云霭袅娜,草木葳蕤,山间灵鹤翩跹,锦鸟翱翔。平原深处峦嶂起伏,群山累累层峰叠叠,五座插天高峰攀云而上,山体龟蛰龙盘,峭壁丹崖、流泉飞瀑随处可见。云端数座殿宇矗立,恍若神迹。 燕辞犹如置身梦中,喜不自胜地踏上这块福地洞天。 芳草滴翠,落英缤纷,行至九曲桥畔,桥下清溪潺潺,数群七彩鳞片、长不盈尺的鱼儿穿梭往来,白绸似的鱼尾拽起点点浪花。 桥那边头生绿角、似鹿似马的异兽埋首汲水。三五幼兽,长约数尺,在溪畔跌跌撞撞戏耍着,察觉生人毫不惧怕,还偏起脑袋用乌黑的大眼打量燕辞。 复前行,遥望秋山带笑,有篁林松柏点缀,瑶花琪草常开,耳边唯闻鸟语啁啾,燕辞彻底陶醉其中,悠然忘机。 “清净圣地,外人止步!” 蓦然,一条轻俏的丽影挡住去路,娇叱道。 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鸣啭般悠扬动听,燕辞聆听此等妙音,登即如中魔法,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抬眼望去,一位少女及笄之年,身着鹅黄轻衫,金冠束发,饱蕴着一种出尘灵动之气。 这等可人儿,扒遍十座鹦哥城都寻不出半个!燕辞顿感恍惚,喃喃道:“乖乖,这趟路走得真值!” 不止燕辞心花怒放,他那身乞丐衣早就乐开了花。 少女看燕辞呆若木鸡,瞪眼问道:“此地人迹罕至,尊驾何故擅闯?” 燕辞初来乍到,竟不敢直视少女桃花般的脸庞,呐呐道:“燕某迷路难返,冒昧踏临贵乡,实属偶然。” 少女微愣,弯指刮刮脸颊羞他道:“法螺吹得呜呜响,同尘苑与世隔绝,遥不可至。尊驾小小年纪净会瞎说八道,也不识羞。” “此地果真是同尘苑?”燕辞顿时喜形于色。 少女假装不想理睬,却忍不住偏首笑道:“阁下这身装束倒是别出心裁,花几两银子买的?” 此女自称晗冰,其言语中不乏打趣的味道,却未露出丝毫嫌弃之意,可见是位心性纯善的女子。 燕辞读过几本圣贤书,可惜久走江湖,除调皮捣蛋还算能拿得出手外,矜持羞臊早已抛诸脑后,当即胡言乱语道:“价值连城,仙子若能指点一条明路,燕某即刻解衣相赠。” 晗冰菀尔一笑,忙摆手拒绝道:“小女子无福消受。” 燕辞刚想说明来意,晗冰道:“此间若有人能指点迷津,阁下可愿短居数日?” 燕辞喜上眉梢,文绉绉道:“前路艰辛,若适逢其会而得一地容身,正是求之不得。” 曦阳轻洒,微风和畅,山间合奏着燕语莺啼之声。 山角处,数座楼阁倚山而建,院内青松几棵,异卉几丛,几珠傲娇的花蕾怡然开放。燕辞在阁楼内暂歇,洗净风尘,换上新衣,跟随晗冰沿着檀木铺砌的回廊登山。 廊下碧池横卧,漫漫云气中数珠青莲盛开,滴滴圆润透亮的晨露尚未干涸,一对绚丽的鸳鸯已相互依偎着栖息在莲下你侬我侬。 约行盏茶时分,一座白玉石铺砌的院场一览无余,院场里屹立着一尊高达数丈、风姿绰约的白玉美人雕像,美人云鬓如雾,手执丈许长剑,容颜极为清冷。 周围数位炫服靓妆的男女弟子盘坐炼气,圆球状的气团在怀里徐徐转动着。 灵气!燕辞讶然。 灵气即纯净清淬的阴阳融冶之气,在天地间亘古长存,是怡情悦性的质场,多发于山水朗秀、尘腐难存的高山大野,世传灵气浓密之地,是修真问道者遁形离俗的好去处。 第二章 投名献宝 遥望晗冰到来,炼气子弟纷纷收势立起,拱手作揖。礼仪素简,曲身成天上半月状。 前方青山浅黛,宝殿雄峙,殿宇雕梁画栋,极尽恢宏,匾额题字“和光同尘”遥遥可见。燕辞内心略安,但见山野空寂,人影寥寥,未见仙人之流,又觉疑惑。 晗冰臻首轻轻一摇,嫣然道:“殿内有人等候,请随我来。”燕辞神思恍惚地答应着,迟迟疑疑跟随晗冰往主殿走去。 殿内气氛肃穆凝重,装潢尽显古意,深处壁上悬挂仙人图,下设紫檀雕花蟠璃案,案上云雾缭绕的古朴方鼎插着三枝细檀香,袅袅轻烟,飘逸在空气中。 一抹身着一袭火红绣凤长裙,纤柔曼妙的身影背对门庭而立。 晗冰执礼道:“师叔,客人已至。” 燕辞迈步拜倒尘埃,道:“燕辞参见仙姑!” 一位乌发盘髻的绝色美妇转过身来,她约莫三十相许年纪,凤眸如水,容颜清艳。宛如秋月生晕,梅树堆雪,自有番清雅高冷的气质,尤其眉间那点红色印记更平添许多魅惑。 “不必拘礼。”美妇淡然道,“妾身有处疑问,希望小友如实作答。”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宛如天籁之音。 燕辞垂首道:“请仙姑问话,晚辈知无不言。” 美妇朱唇轻启,缓缓道:“本苑避世数百年,小友怎会来到此地?” 燕辞答道:“晚辈蒙高人指点,跟随妙音鸟前来贵苑寻找识珠者。”说罢自颈下摘落坠珠。 珠子温润绚丽,仙云缭绕,美妇猛地一望,讶然道:“洛音珠!” 燕辞喜上眉梢,原来眼前美妇就是他苦心寻觅的人,他当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述一遍,道:“此珠品相非凡,晚辈不敢据为己有,愿奉予仙姑。” 美妇似乎未料到竟有这种怪事,凝眸道:“洛音珠的传说由来已久,本苑识得此珠的非止一人。妾身外出归来,适逢其会,接获妙音鸟传讯说小友穿林而至,故在此等候。”言下之意,是说自身并非燕辞所寻之人。 燕辞不知哪来的好感,一门心思忙着送宝,捧珠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晚辈初登宝地就遇见仙姑,可见是沾了洛音珠的仙缘,望前辈笑纳。” 美妇静静看着燕辞,眸中隐隐闪烁的慈光,突然道:“燕氏宗族日渐凋敝,子嗣中唯有你身具修真灵根,此举难道是想换取本苑庇护?” 少有人会身携至宝而一辈子不开窍,燕辞幼时曾察觉到洛音珠的特异处。此珠善于匿迹藏行,或虚化、或飞遁,让外人只能远观,不得触碰。燕辞翻阅典籍,偶尔查询到一段通灵宝物的描述,说“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此语恰恰跟洛音珠的特性如出一辙。 燕辞离家后偶遇游方道士,道士法眼一开,说燕辞身具灵根,欲纳他为徒。燕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愿出家,还说三年穷要饭,皇帝都不换。道士也不强求,挥挥拂尘,飘然而去。 也许燕辞只有那三年要饭的命,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他身后忽然多出些追踪者,一群贼匪喊杀喊剁来抢夺珠子。 燕辞小小年纪就浪迹天涯,虽说混的凄惨些,到底不是任人欺凌的角色。这一路上诡计层出不穷,非但将贼匪耍得昏头昏脑,还接连袭杀数人全身而退,甚至在机缘巧合下获得秘术《迅羽捕风遁法》,略加修习,即奔行神速。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理看似浅显易懂,但燕辞直到历经生死搏杀后,才顿悟舍璧是避祸的根本,故遇见识珠者便想弃珠求生。 此番那点小心机被识破,燕辞讪讪道:“原来仙姑认识家祖,祈请仙姑成全晚辈心愿。” “燕氏宗族里,妾身的确有位故友,却并非令祖。”美妇幽幽叹口气,缓缓道,“估计洛音珠的消息已经泄露,两年前,曾有股悍匪夜袭燕姓族群,沿路焚屋杀人......” 这半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准确无比的劈在燕辞天灵盖上,他呆呆懵懵立着,仿佛三魂七魄已飘然远走。 美妇话未说完就见他这般模样,忙解释道:“令祖防御得法,死伤者不多,无须过于忧虑。如今燕家故地沦为废墟,令祖携族群远走他乡避祸,只能待日后再仔细寻找。” 燕辞满脸凄苦,至亲生死未卜,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揪心的事情了! 晗冰见之芳心黯然,满岁的婴儿无缘无故就抓摸到祸端,试问谁愿意接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美妇眼睛里荡漾着一股怜悯的温柔,温声道:“洛音珠是极其罕见的异宝,且自行妥善保管。时今你孤苦无依,不如留居同尘苑明经修行,总好过再回红尘中备尝艰辛。”燕辞内心略喜,乞丐的要饭口袋,好的赖的都得装,如此结局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燕辞想洒脱,可惜命运在卖苦。 连续数日,燕辞始终延续着同一个噩梦。黑暗里,他犹如受伤的野兽疯狂挣脱着猎人的铁网,躲避着弓箭和陷阱。亲人陪伴的欢悦,骤然变成无尽的废墟和殷红的鲜血。这一切极其真实,犹如地狱中的烈焰,直欲烧得他永不超生。 牵挂和忧虑,让燕辞彻底沉沦在悲痛中,似乎终其一生,共聚天伦的喜悦只能偶尔回望,再难以重拾。 燕辞哀痛日甚一日,晗冰经常赶来看望,说这是执念滋长的心魔,再不控制就离崩溃不远了,可惜百端宽解,却收效甚微。 林间花飞蝶舞,温暖的阳光从枝叶间穿隙而过,将眼前那片芳草地映照的温润明媚。 燕辞情绪低落,心不在焉的随处浪逛,对种种林籁泉韵或水木清华般的美景,几乎已经看得发腻。 突然行至一派清溪旁,溪畔懒洋洋卧着头斑斓猛虎,颇有些神眉鬼道的皱鼻朝一株蔷薇猛嗅。 燕辞心下着慌,正转身欲逃,忽听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燕辞循声望去,却见晗冰换穿一袭翠烟衫,秀眸里清波流盼,笑容比风娇比水媚,她闲坐在不远处的短亭里浣足,莹柔别致的脚丫探进溪中轻轻踢着水花,惊得那群白稠长尾,斑斓可人的鱼儿落荒而逃。 望见此幕,燕辞愁容尽消,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此后燕辞心境平复,便日日缠着晗冰打听修真法门。 晗冰亦不喜枯坐悟道,故带燕辞游山玩水之余,口授心传,将玄道奥秘逐一解说。 第三章 修真者言 何为道?素来是老生常谈,仙门正道旁门左道邪魔外道的典籍里都有描述,俱是一片昏朦里一元精气得一丝灵昧身化三清,通自然、通变化之类的说辞,类似古卷燕辞品读的不算多,最多只有几箩筐。 修真,是炉炼心、意、神和肉体而求真身的清修历程,起源可追溯至遥远的荒古时代,那时乾坤朗透,阴阳融彻,正值神仙满地走的巅峰期。 满天祥瑞,丽象频发,原野里漂浮着纯净无比的元炁,一粒种子一颗顽石都可能是仙胎,随便啃珠药草都有希望白日飞昇,甚至连灵果砸在脑门上都能砸出正果来。 世事变迁,古仙相继擢登仙庭,界面差异日渐显露,人间再不复人人羽化飞昇的盛况。当今的修真体系,大致由人文初祖黄帝的一支后裔构建,其道境可分旋照期、融合期、化婴期、空冥期和寂灭期,神通有强弱之分,寿元有长短之别。 而修真的根基,则是灵根, 阴阳演变,万物可按从革、曲直、润下、炎上、稼穑的特性归属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是修真天赋和五行修炼的相性,分类繁杂。 天灵根:玄之又玄,天然能感应天地灵气,修行犹如呼吸; 地灵根:五行取一,呼吸吐纳灵气快而纯净; 真灵根:五行双属性共存,可正常修炼但进阶多靠时间和机缘。 乱灵根:三种和以上五行属性,能容纳适量灵气入体,但吸纳时不加区分,入体灵气少而混乱; 异灵根:属性彼此结合,会异变或升华,五行相性极高,洗练天地灵气后可激发天赋神通。譬如木水相合的风灵根,金水相合的雷灵根等等。 再则,修真还有体质天赋之说,譬如五行灵体、风灵之体、不灭之体等,灵体觉醒后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据晗冰所述,同尘苑精挑细选门人千余充之。以苑主马首是瞻,下辖掌教、峰主、内院外院长老及诸弟子。同尘弟子俱是天资卓越之辈,或明晰通达、或颖悟绝伦、或千伶百俐、或刻苦耐劳。 当然天之骄子亦分三六九等,弟子间自有外门、内门和亲传之别。 外门弟子拥有旋照前期炼己和旋照后期筑基修为,被分配在除太初峰外的深山中修行。若某日冲破境界迈至融合期,即能晋升内门弟子成为不容小觑的角色,可自行拥有洞府清修。 内门弟子中某些资质逆天的旷世奇才或心性坚定的人中骐骥,若蒙峰主或长老垂青,便能拜入其门下受教。 时今除青冥未曾收录亲传弟子外,其余峰主膝下都簇拥着门徒一人或数人不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同尘苑因材施教,不予余力栽培门人,明面上无人独具特权,然而亲传弟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师长耳提面命并常将丹药法宝私下给之,晋阶之快实力之强绝对要优胜许多。 当然,高徒未必俱出于名师,修者艰苦卓绝,衔胆栖冰体悟道意,倘若机缘不缺,未必不能独树一帜。 这日清晨,一排排鱼鳞状的云朵飘散空中。庭院里清风徐徐,燕辞拉开脚步,演练起一套古怪的步伐来。其转圜间稍显生疏,但脚步变化时不扬微尘,缕缕罡风从脚下荡出,院中碧草微微起伏。 忽地,清亮婉转的鸟鸣声划破长空,一头青光凛凛的神禽拍打着双翅破云而来。犹如沉沉苍穹里溅起的一点翠漪,神禽携满洌洌清辉,载着位衣袂飘飞、清丽绝伦的少女翔舞而下。 此鸟周身翠意盎然,青羽披覆,钩爪异常锋利,无数根长翎拂烟披月,清润柔婉中未见丝毫杂色,头顶那撮羽冠氤氲着纯净清芒,灵隽、高贵,将舞寂风尘之美渲染到了极致。 燕辞惊诧万分,这便是同尘苑青冥仙子轻怜痛惜的坐骑,那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鸟青鸾!在某些典故里,青鸾是天精地灵孕育的灵鸟,常栖息瑶池与仙家为伴,每遇海枯石烂的爱情即释放歌声,唱腔缱绻,声动梁尘,恋人悦目娱心,将拥有至死不渝的恋情,遂传青鸾是为爱情而生。 燕辞心中装载着美好,满脸羡慕地望着鸾鸟。青鸾停落在曲盘古松上敛起双翅,用锋利的长喙梳理着青羽。它高傲地昂起青芒缭绕的头颅,亮若星辰的眸子都不正眼看下燕辞,仿佛志骄意满到了极点。 燕辞咧嘴傻笑,暗道神鸟到底是神鸟,连嚣张的模样都这般俊酷。 晗冰翩然自青鸾背上飘落,明眸中盈满笑意,绛唇轻启,赞叹燕辞一闻千悟,遁术修习之快如青云直上。 燕辞赧然,自嘲说逃遁之术似乎不缺天赋。 晗冰臻首微偏,宛然一笑劝道:“无须自轻自贱,古贤说走为上计,饱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意味,是以退为进,伺机破敌的上乘谋略。遁术源远流长,寻常可见五行遁法、风遁、隐遁、血遁、雾遁等等,是幽隐之道通神明之德,求道者殷勤修习,可使攻防迅疾亦可安身保命。迅羽捕风近乎风遁法,蕴含无双妙谛,是人人渴求的奇术。修者默吸风云,初成时移行换影身法翩若惊鸿,大成后再辅以道术,可来去如电瞬息千里。” 燕辞听罢神思飞驰,幻想着某日一飞冲天,尽情遨游在碧海青天里去看这世界是什麽模样。 晗冰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文绉绉道:“没有峰峦壁崖的羁绊,能穿云游雾像风一样自由漂泊是何等惬意!” 燕辞心里满怀憧憬,孩提时在梦里飞翔的场景似乎已触手可及,他喃喃道:“漫长的过程还需要一点点耐性,到那时,某人再妄想释放火鸟欺负燕某怕是痴人说梦。” 画风转得太急,就像龙卷风。 晗冰眼眸迷离一阵,啼笑皆非道:“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呢!” 燕辞凑过脸颊,苦恹恹道:“自从眉毛被芳驾烧焦后,再难长得齐整,还不容许别人抱怨两句麽?” 晗冰咯咯笑道:“别故作闲愁万种了,欲图大事者莫拘小节,足下虽有几分姿色,但色相绝非修真的资本。” 燕辞忍俊不禁,道:“无愧乎佳人,倒不眼拙,还能看出燕某那分帅气来。” 晗冰被逗得笑弯了腰,道:“快别顾盼自怜了,师叔即将召见哩,前方有大造化等你。”燕辞已耐心等候了数日,待知晓要入门时反倒有些患得患失。 晨光迤逦,晗冰玉指舞动,掐出道古怪法诀。庭院中漫漫云气疾速聚拢,攒拥在足下,托起两人身躯轻轻飘落至青鸾背上。青鸾唳鸣一声,展开祥翼腾空而起。 第四章 同尘神苑 同尘苑坐落在珞珈神山深处,神山高远辽阔,五座奇峰如龟蛰龙盘,雄伟巍峨。主峰太初峰位于中庭,其余四峰九守、坐忘、回燕、栖凤呈四象之势拥立。 苑主洛望舒功参造化,修为早已精进至炼神还虚的空冥期境界,其道术通玄,堪称当世超凡入圣一类人物。洛苑主鸿影飘飘,极少显露于人前,平素若非闭关便是遨游四海去了。 其时,苑中由太初峰峰主原暮云执掌教之职,负责打理门派事务,原暮云数十年前亦进阶至空冥期,在苑内威望极高。九守峰主万里峰、坐忘峰主禹渡水、回燕峰主柳若玺、栖凤峰主青冥分理各峰事宜。 青冥性情高傲,平素不喜俗务缠身,一心只求问道,故而身侧未收弟子。整座栖凤峰巅唯有青鸾鸟日夕陪伴,此外再无他人,山巅以下的内门弟子除日常修炼外,需轮流上山洒扫殿宇庭院。 柳若玺与青冥同门情深,便让亲传弟子晗冰常去探望以供青冥使唤。晗冰乖巧讨喜更兼资质俱佳,常伴二人身侧,道法指点及修炼的丹药、机缘不缺,因此年龄虽小,却已进阶旋照后期境界。在苑内可谓集万千宠爱一身,不知羡煞了多少同门。 燕辞二人骑在青鸾背上,衣衫猎猎,驰骋于蓝天白云之间。 疾风劲吹,四下云气激荡,遥望珞珈仙山诸多流泉飞瀑,汇聚成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奔腾而去,四野苍松如涛,实有说不出的惬意。 冲破云海约莫飞行半个时辰,太初峰山麓尽收眼底。 燕辞讶然道:“不是说去见青冥前辈?” 晗冰道:“青冥师叔在微尘殿等候,今日另有两位资质绝佳的弟子欲入门,拜进哪座峰头还有待商酌。” 话音刚落,青鸾展颈望天啼鸣一声,翻翻滚滚而下,停落在临近山巅的一座别院里。 晗冰解释道:“为避外敌来袭,太初峰巅设有杀阵,诸位师尊持有变阵令牌可随意进出,余人到达灵兽观后便一律只能徒步登山了。”携燕辞飘身落地,晗冰取出颗青蒙蒙的灵丹往青鸾抛去。 青鸾欢声长鸣,张喙凌空叼住灵丹,随即扑棱几下翅膀就远远跑开,那撒欢模样令神性荡然无存。 燕辞不禁笑道:“装腔作势,享用食物还刻意挑选个寂静无人处。” 晗冰亦笑道:“青鸾神鸟之名不虚,你敢出言取笑当心它日后寻机报复。” 晗冰边说边引燕辞沿青石台阶上行,道旁灵气浓密,碧萝森森,不时蹦出几只雪兔灵鹿举目张望,实在呆萌有趣。 攀行良久到得山巅,辽阔的青碧色广场“弄天台”映入眼帘,四野漫漫云气托着此地,苍穹犹如碧玉,仿佛伸手可及。弄天台上各色光华萦绕,尽是青衣弟子盘坐修行或演练道法,景象蔚为壮观。 跨过一座青玉拱桥,再登数百级台阶,一栋栋大殿、楼阁鳞次栉比,一处处庭院错落棋布。最高处主殿矗立,三枚斗金大字“微尘殿”赫然入目, 此殿碧色沉沉,四壁俱以青玉铸造,光晕喷薄,廊檐间饰以宝石,柱上缠绕着金灵耀日赤须龙,梁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殿内霞光漫漫,富丽堂皇。檀椅上端坐的五人温声絮话,俱各气度不凡,卓尔不群。 大殿正中那位白衣宽袍,双眸清澈明亮的中年,无疑正是神苑掌教原暮云。 青冥着火红羽衣坐于左侧首位,她乌发盘髻,肤若凝脂,眉间一点红色花瓣印记更增丽色。 其下首一女体态轻盈,容颜甚是娇艳,秀发飘洒垂肩,肌肤水润如玉,见晗冰到来即微微一笑,估计是回燕峰峰主柳若玺。 右侧亦坐两人,一位中年暗紫华袍,头戴峨冠,眼眸如星似电,威仪十足。 另一位黑衣青年顶着纶巾,腰悬一枚精致的紫青葫芦,其懒洋洋倚在椅上颇自有几分潇洒之意,分别是主掌刑名戒律的九守峰峰主万里峰和坐忘峰峰主禹渡水。 殿内数位白衣女修伺候,另有对金童玉女恭候于殿前,应该是一同入门的资质绝佳弟子。 晗冰不敢擅自开言,轻手轻脚地领燕辞默立等候。 原暮云心无旁骛,徐徐道:“原来那株七霞金莲,最终是落入幻夜宫囊中。” 禹渡水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寒鸦老道再塑形体有望,调养几年修为或可恢复。” 万里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道:“神物出世,难怪大荒墟的魔崽子闻风而动。只是付出如此代价,寒鸦也未曾预料到吧。” 原暮云缓缓道:“寒鸦老道毕竟是幻月宫中流砥柱,代价固然惨痛些,但结果犹可。”沉吟有顷,续道:“万师弟,郁律几时可回转?” 万里峰恭声道:“回禀师兄,郁师侄等人于半月前返程,想必这一两日就能回来复命。” 原暮云微微颔首,继而吩咐道:“派遣弟子去鹦哥城地界巡查,听闻那里不甚太平,发现异常酌情处理。”说完,似有意似无意瞟了眼燕辞。 说到此处,忽有位年约弱冠、英姿勃勃的青年趋步进殿禀道:“弟子童蒙参见掌教,入门一应事物已准备妥善。” 原暮云点点头,环顾座下笑问道:“如何,殿下三位小友何人愿收归门下?” 万里峰遥指那对金童玉女,抢先笑道:“这对兄妹手足情深,为免相互挂念不如都入我离火池内修炼如何?” 此言为人为己都留了些讨价还价的余地,当先抢占两个名额,即使争论起来他也不易吃亏。 柳若玺抿嘴轻笑道:“师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地灵根资质及灵髓凤体,搁哪修炼都无人舍得亏待,何况修行讲究沉心静气,兄妹俩同驻一峰甚是不妥。” 万里峰故作愁眉苦脸状,坦言道:“晗冰丫头淑质英才,师妹早有将衣钵尽传之意,何苦再自寻烦恼?” 柳若玺素知万里峰心性轻财重士,每遇良才绝不轻易拱手相让,遂道:“话虽如此,但授教弟子熬心费力,师兄事务冗繁,小妹岂能不帮忙分忧?” 唇枪舌剑交锋数回,万里峰因其不肯相让正暗中苦恼,抬眼察觉柳若玺面露揶揄之色,心中登即恍然,出言试探道:“若玺急公好义,让人好生感激。听闻师妹眼下欲求一物,愚兄愿赠之为谢。” 柳若玺生怕万里峰反悔,急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提议一拍即合,众人莞尔。 原暮云摇头道:“师弟见璞玉即昏头的性情,不知何时能改!” 万里峰强作欢颜,辩驳道:“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赶巧而已,非以此讨价还价。” 第五章 拜师入道 青冥看似无意收录弟子,只是静坐旁观。 逸群之材易得其一难得其二,禹渡水并不愿为万里峰锦上添花,微笑道:“素闻千金易求,贤良难得。小弟久未收徒,尚望师兄割爱。” 万里峰闻言佯怒道:“万事须有先来后到,名额是若玺出让的,座上数你年幼,何故也来要人?” 禹渡水啼笑皆非,好说歹说,最终还是付出高昂的代价将那位灵髓凤体的少女讨要过去。 万里峰盘算着利弊,喜上眉梢。原暮云眼光微转,目视青冥缓缓道:“那剩下这位小友如何安排?” 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燕辞是真灵根之体,在凡尘俗世间可谓是上苍眷顾,然而在天骄济济的修真世界里却算不得突出。道途上虽不乏他一席之地,但修真伊始便注定将落后于别人。 燕辞忽感气馁,正寻思如何拍拍马屁赚点好感时,一道空灵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道:“燕辞将入我门下,成为亲传弟子。”说话者正是青冥。 此言一处,语惊四座。 万里峰首先坐不住了,讶然道:“师妹修行正置紧要关头,一旦突破,即跟洛苑主、原掌教并驾齐驱。此举关乎神苑兴衰,务需慎重。” 柳若玺亦劝谏道:“或可投拜回燕峰下由我亲自教导,绝不负师妹重望。” 青冥淡淡笑道:“小妹自有道理,诸位无需挂怀,唯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万里峰满脸诧异,青冥入门稍晚,但若论道术精妙处只在苑主洛望舒和掌教原暮云之下,其多年来孑然一身,门墙下亦未收录徒弟。燕辞资质平庸尽可纳入外门修行,他日进益如何全凭自身悟性和机缘,怎能轻易占据亲传弟子的修行资源?此事值得深思。 时听青冥道:“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小徒无须特权,望在座各位暂勿透漏此事。” 青冥心意已决,诸人不好再劝,原暮云颔首平静道:“就依师妹之意。”言罢嘱咐各人谨守秘密,遂示意童蒙筹办入门事宜。 童蒙领命,取白玉禁制令牌、储物戒指和灵兽镯分予三人。 玉牌巴掌大小,白光朦朦,铭刻着青色篆文“同尘苑”,戒指和手镯俱呈天青色,造型古朴。 青年温声吩咐三人往令牌中滴注精血,精血接触玉牌便渗透进去,随即释放出一轮白光笼罩滴血之主,镂印各自影像和姓名。影像栩栩如生,微微转动着。 燕辞偷偷瞄了眼那对兄妹的玉牌,赫然标注着江浸月、江疏月的字样。 挺别致的名字,正当燕辞这般想时,恰逢女孩转首望来,两人目光相接,女孩脸飞红霞,羞涩的低下了头。 领罢一应物件,随师长移步后山祖师祠殿。 大殿依旧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殿内壁上悬挂着巨幅长画,画中某女子唇含淡笑,秀丽绝伦,娇躯裹着洁白羽裳,莲足踏着七彩祥云,一条仙气缭绕的朱红鸾绫缠在其指间,随风拂动之感跃然于纸上,却不知是何人画像。 图画下方摆放着道逐级而下的黑色供桌,十余尊篆刻不同人名的金色牌位排布其间。 供桌底层点两盏琉璃长明灯,中间置一青铜鼎,里面插着数根燃烧殆尽的香烛。 气氛甚显肃穆,燕辞等人三跪九叩拜毕祖师,按指示转身唤过师尊叩过首,仪式极简的过渡为同尘苑正式弟子。 事毕出殿,青冥遂携燕辞与诸位峰主告辞,祭出根青光盈盈的翠竹,带燕辞飘往竹上迳回栖凤峰而去。 那青鸾鸟原是效忠青冥的灵兽,不久后看似闷闷不乐的飞回峰来,不知是不是感觉跟着晗冰更自由散漫一点。 燕辞看在眼里,简直偷偷笑破了肚皮。 栖凤峰。传说曾有凤凰栖息于梧桐之上,使百鸟回避,故得此名。 栖凤峰位于太初峰西侧,山峰秀丽,林麓幽深。山腰间分布庭院、楼阁数处,偶见弟子来往,人气不算旺盛。峰殿屹立殿宇一座,名曰“止水”,人影愈发寥寥。另有别院一处,名曰“初晓”,是青冥打坐休憩之所。 满山云扰扰,一岭风郁郁,栖凤峰巅植翠柏千珠修篁万节,庭院里奇花布锦,瑶草喷香。跟太初峰相比,少了一分恢宏却多了一分灵秀。 燕辞跟随青冥迈步止水殿,只见地铺白玉,篆刻朵朵金莲,莲瓣鲜活玲珑,美轮美奂。殿内置一方紫檀虬龙纹案,供着灵果数盘。 壁上悬挂“心若止水”字画,用笔跌宕遒丽,毫不拘泥。 青冥似乎早就知晓晗冰耳口相传将诸多修真常识告知过燕辞,故而敛裙落坐于紫檀云纹藤心椅上,取出条锦帕和一枚羊脂玉瓶相赐,温声道:“师门所赐储物戒中有炼气打坐的卷轴,为师重新修正使其兼具提纯法力之效,往后可按此法领悟。另外记得每月服食一粒淬灵丹淬洗灵力。” 锦帕上全是蝇头小楷,字体颀长秀丽,字字珠玑,尾书“青”字。 燕辞躬身接过锦帕和玉瓶道:“多谢师尊。” 青冥吩咐道:“气为修真之本,你暂且随同外门弟子在滴翠院修行,先引灵气入体洗炼筋骨,等筑基后再上山来。” 原来这珞珈神山种,五峰均为师门长辈和内门弟子造就洞府修真之处,在太初峰与其余四峰之间,各有座从属于四峰的外门弟子问道之所。 分别为栖凤峰的滴翠院、回燕峰的流丹院、九守峰的川渟院和坐忘峰的波委院。太初峰作为神苑中枢,不收纳外门子弟。 青冥嘱咐其不可懒惰,淳淳教诲如同暖流浇灌着燕辞的心田。 时见一位体魄强健的青年走进殿来,躬身道:“弟子李夜笛拜见师叔祖。” 青冥微微颔首,略加说明后一指燕辞让其参见。 李夜笛慌忙执礼道:“见过师叔。” 燕辞尴尬万分,正不知所措时,青冥解释道:“夜笛是李长老玄孙,因而辈分要小些。” 燕辞只敢受半礼,心中却暗道有趣,恐怕漫山走的遍野跑的都是此人师叔吧。 青冥叮嘱李夜笛暂勿声张燕辞亲传弟子的身份,挥手示意两人自去。李夜笛恭声称是,引燕辞行告退之礼出殿。 第六章 一枝一栖 出得止水殿,李夜笛略慢半步以示尊敬,其毕恭毕敬道:“师叔可想一览栖凤峰景观?” 燕辞本拟与其师兄弟相称,却听说同尘苑礼法严苛,稍有不慎便难免一顿训斥,因此也不便勉强。 李夜笛为人和善谦虚,令人亲近之意倍增,燕辞坦然道:“额,腹中饥饿,恐怕无力观赏美景。” 李夜笛哑然失笑,燕辞俗胎凡人自然得以食物果腹,奈何山中断绝荤腥厚味,人人清肠寡肚,当以何物充饥倒让他甚是为难。 燕辞强忍笑意道:“肉食粗鄙,燕某久不曾食,只需灵果数枚、灵草数株即可。” 李夜笛暗道糊涂,原来俗世中并非人人喜欢食肉。他手忙脚乱地献上七八枚鲜桃,讪讪道:“请师叔见谅,弟子仅有此物。” 燕辞喜道:“足够,足够。”风残云卷地吃光鲜桃,感觉腹中灵气激荡,散于四肢百骸之间极其受用。燕辞意犹未尽,打着饱嗝还不忘道:“果然柔软香甜,令人回味无穷。” 闲聊数语,李夜笛带着燕辞四处游览起来,修行洞府不一而足,却极少遇见修者出入,再观炼丹房、养气殿诸地,规模庞伟,均建造得气势非凡。 在峰间谷里窜绕半天,燕辞问道:“何以不见藏经堂?”李夜笛解说道:“禀师叔,藏经堂是师门重地,仅设立一处且布有禁制,位于太初峰山腰处某座山坳中,和灵兽殿相距不远。而诸如炼丹房、论道场之流,为便于弟子使用,则每峰均有。此外还请师叔牢记,除论道场外,珞珈山内一律严禁私斗,若有违背必受重责。” 燕辞点头道:“明白。” 李夜笛又道:“师叔,藏经堂内藏书浩如烟海。天文地理,道法神通无所不括。地宝天材,传记秘闻无所不囊。为避免门人子弟随意修习术法损坏道基,因此限定这些道法秘籍需要弟子付出星点才能获得。” 燕辞眼睛一亮,随即又道:“星点?” 李夜笛道:“师门琐事繁多,譬如找寻灵草、种植培育灵药、协助炼丹炼器等均缺乏人手,故而效法名门大派,持续发布师门任务号召弟子协助处理,根据任务难度情况按劳分配星点,用星点兑换道书、丹药及法宝以满足日常消耗。” 燕辞笑道:“按劳分配?此法甚妙!” 再逛甚久,夕阳斜坠,李夜笛祭出火红仙剑御剑飞驰,携燕辞直奔滴翠院而来。滴翠院坐落于栖凤峰与太初峰间的滴翠山中,是普通弟子独居修行和游玩之所,山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比比皆是,环境较之栖凤峰要闲适得多。 两人迳直奔去执法殿,殿内数名年龄不等的青衣弟子叽里咕噜的说着话。 望见李夜笛到来,脸色颇显尴尬,最终齐齐称呼一声:“李大哥。” 燕辞差点笑出声来,这称呼却是有些混乱。融合旋照期弟子本应师兄弟相称,但李夜笛身份有些特殊,若称师兄倒把李长老叫大了,若称师侄则自己修为又有不如,最终还是吃点亏叫大哥算了。 李夜笛似乎已习以为常,问道:“谢老可在?” 一位看似极其精明的弟子道:“今日执法殿事情不多,谢老已回洞府清修去了,他嘱咐我等可代其行些小事。” 李夜笛道:“叶前辈和楚前辈呢?” 另一位青衣弟子抢答道:“甚是不巧,两位前辈巡查防务,至今未归。” 李夜笛微一沉吟,向燕辞低声解释道:“滴翠院平日由三位前辈坐镇处理一应事务,楚山孤和叶微霜前辈还是人人羡慕的双修道侣,师叔可他日再行相见。” 燕辞道:“如此甚好。”李夜笛正寻思该如何措辞叙说燕辞之事,那看似精明的弟子竟越发精明,疾步上前道:“师弟看着眼生,莫非是新进弟子?” 燕辞颔首道:“在下来此办理入门事宜,还须劳烦师兄帮忙。” 李夜笛不敢违背青冥谕令,遂借其祖父李罗堂之名,道:“家祖对燕辞师叔青眼有加,让在下传话请诸位师叔多加照拂。” 这话既遵照了青冥之意又向燕辞献了好,免得遭某些不长眼的欺负,让燕辞听得极其顺耳。 在场弟子连忙称是,纷纷朝燕辞投来善意的眼神。 精明弟子近前将燕辞姓名登录在册,主动帮忙挑选了一处风景绝佳的居所,以执法笔往其身份令牌中输送一缕青芒一缕白芒,再双手奉上一瓶辟谷丹,陪笑道:“师门赏赐的一百星点已划进令牌中,师弟可凭此牌到藏经堂兑换一门功法修炼。辟谷丹一瓶近百枚,用完还需到此领取。” 燕辞拱手称谢不已。李夜笛道声有劳,陪燕辞出来欲送其直达居所,燕辞叨扰多时,心中过意不去,遂出言婉拒。 李夜笛也不强求,直言在十三号楼阁修行,燕辞若逢疑问,可随时前往垂询,说完拱手辞去。 燕辞按玉牌上浮现的青色篆文编号寻找居所,沿花木草丛间的一条蜿蜒小径下行。 霭霭霞光里,眼前是一派晶莹透彻的湖水,残阳的余晖铺在湖面上显得分外妖娆。湖畔一角传来欢笑声,两位青衣弟子正修炼踏水飞翔之术,朵朵涟漪惊起一滩水鸟扑棱着翅膀躲避。 湖心里有座小岛,名曰云湄,有人驱赶着驯服不久的奇兽练习骑御之术,嗬嗬唷唷的使唤声此起彼伏。 绕湖再行一程,小路尽头处一座庭院掩映于翠柏青松之间,书“陆拾肆”三字。庭院里屹立着一座极品青楠竹所筑的小楼,楼外清溪迂回流淌。 呼吸着空气中的花木清香,燕辞自语道:“能在此等居所修真问道,倒是件美妙的事情。” 小楼外壁紧贴着一层青盈盈的光罩,燕辞将玉牌轻轻一贴,壁上白光轻轻荡漾,融出一道门户来。 小楼内灵力氤氲,陈设颇为别致,淡黄的方桌、精致的木椅、雕花的窗棂、精心编织的翠绿色蒲团,还有隔间里独具韵味的床铺。 燕辞在桌前独坐,心中波澜起伏。 第七章 道以守静 《远游》曰:“道可受兮不可传,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 至道如云游浮,虚而有物,道意深远精微,蕴藏万物本源。 变化之道,清浊同出,动静相对,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于动中求静得真清静,于浊处求清得真清宁。不惑于外,不困于心,观道体本相之微妙,方窥众妙之门。 依青冥修正之法,旋照期可分为前期呼吸道、心神道、肾部道、肝部道、脾部道,后期中池道、黄庭道、灵台道、玄元道。其旨意在锻砺心、肝、脾、肺、肾五脏,滋养六腑以筑基。 “呼吸元气以求仙,仙公公子已在前,朱鸟吐缩白石源.....三气右回九道明,正一含华乃充盈,遥望一心如罗星......”燕辞顿时傻眼,一应字句似是而非,跟迅羽捕风遁法相比大相径庭,委实难解其中真意。 想用师门所授道法比对参悟,奈何眼下未吸纳灵力,连储物戒都无法打开。燕辞脑海中嘣出个小人指手点脚,说他哪位先人烧了哪柱香,好不容易指望上燕辞被青冥收录门墙,谁知竟是个灵根、资质和悟性奇差的蠢货。 燕辞黔驴技穷,不得已只能奔往李夜笛修行处求教。 李夜笛拥有旋照后期道行,却丝毫不敢对燕辞失敬,反而逐字逐句细心传授,说:“旋照分前期炼己和后期筑基。修道者正身、正念、正术。调息凝神,入静冥想锤炼己身,补足精气神三宝。引天地灵气入体洗练筋骨脉络,灵气蜕变、液化为真元聚于丹田,此谓后其身而身先。” 李夜笛态度毕恭毕敬,言语间多是商量而非教导,让燕辞感觉甚是受用。 待燕辞领悟透彻,李夜笛续道:“师叔,弟子斗胆敬告一言。日常修行,须做到身静、心静、意静。身静即身体不动,身心放松。心静即念头不动,进入虚无,做到以心听气,心气合一。意境,即不知有我的混沌状态。身不动日炼精,心不动日炼气,意不动日炼神,唯有精气神三者修炼圆满,方算具备筑基的条件。” 秋夜已深,透过窗棂遥望,远山霭霭,其间数座楼阁光点如烛,映在湖面上宛如点点星光。 燕辞按照李夜笛所授法门,慢慢抛开诸般杂念,控制肌肤孔窍逐渐微张,引天地五行灵气入体,导津和液调阴阳之气,转运于四关九窍之间,与天地一息感悟造化。 静坐冥想良久,忽觉一缕灵气在体内回荡飘忽,凉飕飕的,又暖洋洋的舒泰之极。燕辞继续祛除杂念,存正守一,方觉灵气漫漫充满六合,如天罗之星相拱抱,持续在身体脉络间运行。 入门的兴奋劲尚未消散,燕辞逐一查看师门所赐物品。 灵兽镯是枚极小的空间之物,其内生机盎然,可容纳数只灵兽简单活动。 稍稍往储物戒中倾注少许灵力,尝试着往外一拂,伴随噗噗乱响声,戒中掉落一本《呼吸吐纳详解》、两枚瓷瓶、两套青衣和一把仙剑。 《详解》内图文并茂,解说详细,所配吐纳时灵力运转的谱图一见了然。然然细细琢磨,锦帕所述之法确实要精妙得多,配合淬灵丹使用可大幅精炼法力。 随手抓起枚瓷瓶,瓶身标注着灵髓丹字样,此丹是旋照前期修士洗练经脉时所用的良药,跟淬灵丹相比,其药效略有不如。 燕辞倾斜瓶身倒出颗小若黄豆的火红灵丹,尚未刻意去嗅,一股腥味已扑鼻而至。另一枚瓷瓶标示为储液瓶,瓶内空空如也。 拾起青衣打量,款式清奇,触感柔软舒适,袖口刺着同尘标识。 各峰各院间常以服饰做区分,然而苑中未强行要求,故而弟子穿戴还是显得有些随意。 转顾仙剑霞光缭绕,绝非凡品。仙剑长约三尺,剑体通直,剑刃清寒如霜,取名素练,紧握在手,森冷的剑气蒸腾如沸。灌注一缕灵劲随手乱舞,即见数道雪亮的剑光交错飞起。 次日醒来洗漱完毕,燕辞穿戴青衣,试走几遍迅羽捕风步法后才沉静思虑,打坐炼气,感觉饥饿时便吞服颗辟谷丹。 收功后极其无聊的在桌前发了会呆,隔窗望见楼外清溪流泻,兴致忽来,李夜笛曾说储液瓶不乏妙处,用以汲水只怕能盛下半条河,这倒要去试试。 燕辞自问只吸风饮露还无此道行,绝食犹可勉强忍受,竹楼内那许久没换的泛着股腥味的怪水才让他忍无可忍。 沿溪而下,溪水潺潺,藤萝密密不胜清幽。燕辞在溪畔偶遇一根葫芦藤,随手采摘到数枚青黄葫芦,玩兴忽起,掏出以往随身携带的短剑便挖取葫芦瓤。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密萝中突然钻出位青衣少女,少女约莫及笄之年,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宛若一株清雅的木莲花正在盛开。 她乍见燕辞手持短剑坐于溪畔,不禁吓了一跳。待她看清眼前是位不起眼的毫毛头小子时,双手掐住细腰,高声质问燕辞是谁,为何大清早躲在角落旮旯里吓人? 燕辞从未见过这般泼辣的女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吱声,真说不清到底是谁吓到了谁。 此女动嘴不动脑,数落一阵方始留意到燕辞身着同门服饰,不由愧色上脸。 常言道: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此女便善于把握时机,神情间讪讪之色未消,话峰陡转道:“听说昨日滴翠院收录一位新进,聪明伶俐。小女子素来好奇尚异,故专程寻来以戏言相试。师弟大智若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燕辞未置可否,淡淡:“若论顺势应变之能,燕某实是愚不可及。” 那女子明了燕辞言下之意却故作不知,还埋怨燕辞谦虚道:“别人视你为珠玉,何须自甘做瓦砾?” 燕辞暗暗叹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真知灼见,此话说得是相当精辟。 此女姓夜双名莺儿,似乎因心怀愧疚,刻意跟燕辞多闲聊了一会。 夜莺儿满山乱窜,是在搜寻一种叫松云貂的小兽,此兽洁白若雪,可爱异常,在枯雾森林中寻觅灵草灵药,极具天赋。 诸多旋照期修士苦心抓捕,以期能挖掘出些许低阶药草来兑换星点。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珞珈山脉灵气过于浓密,松云貂入山即犯糊涂,鼻子反倒会变得不太灵光。 第八章 福祸相依 才说完松云貂的事,夜莺儿突然笑生双靥,以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低声道:“听说师弟是李罗堂老家亲戚,可是当真?” 燕辞顿感无语,暗猜到底是何人在妖言惑众。 夜莺儿继续刨根问底,燕辞泄气道:“万年前天下一家,众生都是亲戚。其孙李夜笛呼燕某为师叔,估计还是近亲。” 夜莺儿瞪眼道:“你这厮忒不省事,愣生生把天聊死了!” 燕辞无奈苦笑道:“燕某也想攀附高枝,可惜跟李长老八竿子打不着。” 夜莺儿古古怪怪地看着燕辞,挑眉道:“鬼才信哩,李夜笛向来假清高,怎会屁颠屁颠的跟你套近乎?” 燕辞暗骂这八卦婆娘真够八卦,搔首道:“既然说是假清高,套近乎又何足为奇?没准燕某真是他叔哩。”说完垂首偷笑不已。 夜莺儿摇头叹道:“真是个不开窍的雏儿!” 燕辞不以为意,起身整整衣衫,将葫芦系在腰间迈开四方步,笑问道:“游仙可是这般模样?” 夜莺儿噗嗤笑道:“倒像是拣破烂的杂毛小道士。”燕辞见她笑得粲然生花,遂趁机请教数处修真疑难。 远方山岭含翠,溪流尽头,一湖秋水宛如明镜,湖岸周围杨柳拢烟,绒绒的水草依偎着湖面酣眠。 早起的弟子络绎不绝,相约聚拢在湖边练习飞遁术,数条身影提气轻身登萍渡水,随之展臂跃空,以晨雾为落点移行换影,迅如飞凫。 有修者刻意卖弄,时而曲膝弹闪,疾若雷电,时而腾高逐低,飘忽若神。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太初峰,微尘殿。 原暮云目中神光湛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一张字迹满满的素笺,殿内另外默坐两女,神情晏然自若,仪态闲雅,赫然是青冥和柳若玺。 殿内针落有声,原暮云三缄其口,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陷入了沉思。 青冥游目望望柳若玺,轻启朱唇道:“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原暮云沉声道:“洛音珠这等重宝,竟然辗转流落至凡尘少年手中,事情尚容推敲。” 青冥沉默片刻,肃容道:“据小徒所言,洛音珠偶得之物,但不知是何人馈赠。观其言行,此话可以采信。” 原暮云似笑非笑道:“燕辞出身来历清白,既经查实便无须再议。然则洛音珠声名极盛,失踪数百年后莫名重现人间必生祸事,需谨慎应对。” 青冥赧然一笑道:“此珠魔力举世皆知,即便赠珠者怀有敌意,也未必肯舍得以珠作饵。” 原暮云叹道:“兹事体大,须防患于未然,倘若另行处理此物,未审钧意若何?” 青冥讶然道:“师兄此言何意?” 原暮云略略沉吟一番,道:“听闻洛音珠含藏秘密,知情者讳莫如深。假如外人知悉仙珠现世,修真界势必再掀风雨,由令徒持有此珠甚是凶险。” 柳若玺忽然摇摇臻首,接口道:“掌教此言差矣,洛音珠来源于仙界,性已通灵。常言道神器待时,选择何时现世、隐世俱含因果,恐怕不论作何弥补,兵戈抢攘都是定势。” 原暮云顿时举棋不定,问道:“依师妹之见,该以何策应对?”柳若玺唇角轻扬道:“掌教容禀,仙珠和其持有者忽然落居本苑,可谓福祸相倚。洛音珠的来历、秘密和神通,知之者甚少,然而但凡仙物,俱非常人所能拥有。燕辞持珠数年有惊无险,不乏过人之处。小妹曾觉得事情蹊跷,以占卜术推演后事走向,可惜洛音珠天机渺渺无法预测,故而更宜顺应天道,不宜贸然逆之。再则,驱驭仙珠或者仙珠认主,非融合期修为难以支撑其中损耗,在燕辞知晓仙珠秘密前,不胡乱招惹事端即可保无忧。依小妹愚见,当以万里传音符将来龙去脉禀达苑主,请苑主回山应变。假如他日夺珠之战爆发,普天道门都难以置身事外。夏衍、千雪伉俪既然主动订立攻守盟约,当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届时本苑未必孤单。 原暮云稍加斟酌,略现喜色,颔首缓缓道:“师妹一语中的,是为兄过于患得患失。保险起见,赠珠者的身份还需深查,若不能了然于胸,终归难以安心。” 青冥毫无异议,笑道:“掌教发令行事即可。” 原暮云叮嘱道:“令徒若能激活洛音珠,估计能明白轻重,还望师妹多加瞩目,免得横生枝节。” 青冥满口应允,柳若玺忽然疑惑道:“师妹收录燕辞为徒,莫非是洛音珠的缘故。” 青冥微微摇首,答道:“不单单是此缘由,鄙徒小小年纪遭逢变故,屡次逆境求生而坚定之志未改,无名侠客舍身相救更让他心存仁慈,让人见之甚感怜惜。再者因其身怀至宝,小妹细心推演,其命格玄妙莫测,绝非凡相,因此想给予些许照拂。” 原暮云闻言慨叹不已,坦言道:“经查证,令徒遭逢此难的确皇甫世家暗中所动的手脚,不还予颜色恐怕祸患匪浅。” 青冥眸中隐现寒芒,声调转冷道:“皇甫世家仅仅是俯身极北幻夜宫脚下的鹰犬,胆敢在同尘苑门口胡作妄为,他日绝不轻饶。” 原暮云道:“此事为兄亦会留意,时今的幻夜宫唯有寒姿独自支撑,其神通平淡无奇,敢纵容皇甫世家冒犯本苑估计另有因由,且容细查。” 闲谈甚久,柳若玺朝青冥丢丢眼色,推说有事,遂携手辞别出来。 殿前台阶下静立着位仪表堂堂、剑眉虎目的白衣青年。 眼看青冥、柳若玺携手同出,神情微肃,忙趋步近前见礼。 柳若玺笑容亲切,温然道:“令师惦念久矣,可速去复命。”其目送郁律的身影隐于微尘殿深处,眼底盈着满意之色,叹道:“果然是块璞玉!” 青冥深以为然,道:“掌教师兄的得意门生,岂是等闲之辈?” 柳若玺笑道:“倘若被万峰主当先遇见,此子恐无今时器量。” 青冥莞尔一笑,转移话题道:“师姐有暇还请嘱咐晗冰,洛音珠一事务必保密。” 柳若玺佯装不满道:“瞎操心,晗冰年幼但素来晓事,岂会胡言乱语?” 青冥失笑道:“师姐有此佳徒,可喜可贺。” 柳若玺叹道:“晗冰近期时时往来栖凤峰,恐怕跟师妹更显亲近吧。” 青冥笑道:“这小妮子的确值得疼爱,若不跟师姐招呼一声,怕乱了规矩。”说笑一阵,各自祭出法宝别去。 第九章 未雨绸缪 孤峰突起,山间千鸟穿林。 九守峰,朝霞如烟,千山万壑如被淡墨泼洒,恍似一幅清奇秀丽的山水画。 道家推崇九守,含守和守信守仁守清等养身要义,在乎专一于志,趋于大同。万里峰坐守此地约六十年,表面看似清静无为,实则杂事缠身。 星河殿色调偏冷,却越显庄严肃穆。 万里峰神态闲适,品罢一口清茶,抬眼道:“屈指一算,禹师弟有数年未曾驾临鄙所了,不知此番到来所为何事?” 禹渡水拨弄腰间的紫青葫芦,略一斟酌道:“太初峰传来消息,说燕辞来历清白,未见异常。” 万里峰眯眼淡淡道:“假如来历真清白,以真灵根资质就能搏取青冥青睐,那简直是怪事一桩。” 禹渡水颔首道:“青冥师姐性情孤傲,且正值进阶空冥的关键时期,行此分心之举确实让人费解。观原掌教昨日言行,应该事先就知晓来龙去脉。” 万里峰苦笑道:“此事恐怕只有咱俩被蒙在鼓里。” 禹渡水深以为然,续道:“郁律已经回苑,估计此刻正跟掌教禀述详情。” 万里峰道:“此事为兄略有耳闻,七霞金莲一役,幻夜宫折损人手甚众,郦尘这般拼命,绝非只为寒鸦再塑肉身吧?” 禹渡水颔首道:“郦尘仗着寒姿撑腰,平日跟寒鸦多有不睦。然而此役中其举动明显是背水行事,估计是藏有深意。” 万里峰放下茶盏,问道:“听说大荒墟已经卷土重来?” 禹渡水颔首道:“杨老魔去得稍晚一步,那时七霞金莲已成郦尘前辈囊中之物。” 万里峰冷笑道:“杨老魔贵为空冥期大修士,以郦尘那三脚猫的修为就想全身而退,无疑是痴人说梦。” 禹渡水微怔,道:“郦尘施展某种血遁大法得以脱身,逃回门中就有数位长老联手助其稳固道基,否则境界有跌落之虞。” 万里峰哑然失笑道:“空冥修者的实力绝非如此不堪,此事肯定别有隐情。” 禹渡水略加思索道:“确实有些怪诞,兼之此前皇甫氏夜袭鹦哥城,两桩事都跟幻夜宫有牵连,难道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不透就干脆不想,万里峰伸个懒腰道:“那颗珠子还没有眉目?” 禹渡水苦笑道:“参与行动的俱是鼠雀之辈,彻底死绝了,幻夜宫若无异动,完全无迹可查。” 万里峰愤愤不平,道:“胆敢在本苑门前胡作非为,难道皇甫流是嫌道统传承太久?须知就算他主子亲至,此地也不容许撒野。” 他沉默有顷,又道:“继续追查,既然皇甫世家闻风而动,恐怕其他势力也已经窥伺在侧了。” 禹渡水并无异议,问道:“是否知会青冥?毕竟此番所调查的是她亲传弟子。” 万里峰道:“暂且不用,我等各司其责,只求真相。倘若察觉有异,再于门中商讨不迟。” 禹渡水点点头,叹道:“世家弟子一向低调,如今触手伸及本苑实属异常。” 万里峰自语道:“风雨欲来前,总有一段时间的平静......” 却说燕辞与夜莺儿相谈作别,眼巴巴望着众同门在湖面尽情飞翔,煞是羡慕。 忽而寻思星点如此重要,万万不可忽视。且先去了解下师门任务详情,琢磨琢磨星点如何赚取,然后再去藏经堂换取一门功法修行起来,若没有几分手段,难免被人颐指气使。 燕辞心计既定,便没回居处,迳直上山奔往滴翠院腹地。 滴翠院临近滴翠山巅,执法殿、万机楼、问道楼俱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万机楼取日理万机之意,大堂内熙熙攘攘,中央屹立着座丈许高的玉碑。碑缘上篆刻两字“滴翠”,毫无疑问,其他三院的刻字分别是流丹、波委和川渟。 四块玉碑采颉整块通灵温玉所铸,灵性相通,但凡此处所录内容,其余均无差别。 玉碑前脑袋挨挨挤挤,诸多青衣弟子翘首以待。 未多时,有位墨云秀发,柳眉弯弯如春山浅黛般的女修飘然而来,众弟子恭声问礼,齐称叶长老。 女修微微一笑,随手取出枚翠莹莹的竹筒照着玉碑猛然一挥。 玉碑霞光荡漾,须臾间碑面上即浮现出整齐分布的任务条目。 条目繁多,发布者多标示为滴翠流丹波委川渟四院,间或也出现某些私人发布的任务,有求药的有求帮忙的甚至还有求跑腿的。 燕辞凑到近前依次浏览, 收购紫琅花种子三枚,星点二十点; 巡视青萝草原,为期一月,星点五十点; 收集罗湮蝶翅羽五对,星点二百点; ...... 燕辞看得暗暗咂舌,罗湮蝶体形稍大,双翅色彩斑斓,却以攻速迅疾见长,足可跟旋照后期修士一争高低,冒然接取堪称找死。 纵观碑面,最凶险的就数罗湮蝶,星点也给得最高。燕辞经过仔细权衡,发现找死的不止罗湮蝶任务,几乎从头点到尾的任务都是找死。唯有豢养灵兽、探寻矿石、种植培育灵草等等杂七杂八的,星点低得令人发指的任务跟他有缘。有些任务狗都会做,没准还做得更好。 燕辞满腹疑云,跟身旁某位少年搭讪道:“叨扰师兄,小弟有事可否请教?” 少年笑容温和,约近弱冠之年,同样是旋照前期修为。 燕辞看其应允,遂问道:“听说在藏经堂中想兑换某些精妙道法,所耗星点动辄上千,师门任务奖励如此寡薄,让人何以适从?” 少年颇为热心,详细解释道:“师门任务分内外榜,目标不尽相同。外榜在外门四院可接,难度低风险小,是耗费时间的廉价活计。内榜则布于五峰,限融合期修士接取,难度亦水涨船高,听说完成某些艰难的任务,可赐予星点逾千点。” 燕辞恍然,拱手称谢。少年自报姓名说叫陈苍耳,刚欲接取某个团队任务,笑邀燕辞同行。 燕辞略显犹豫,婉拒道:“燕某新近之士,本领低微,来此意在略加打探任务情况,不敢白白占据名额给师兄添乱。” 陈苍耳似乎早有预料,也不强求,笑言若有需要,尽可来寻。 第十章 润物无声 万机楼内,有弟子挑选欲接取的任务,取出身份令牌注进灵力,一道濛濛白光直接覆盖在玉碑任务条目上,任务转瞬消失,可见是已经接取成功了。 燕辞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看着挺高明。”任务在持续更新,以燕辞不入门的修为,也就看看热闹过把瘾而已。 他心中另有打算,寻药寻矿此类任务浪费时间不说,完成与否多看运气。至于豢养灵兽任务提都别提,燕辞自己都没养好却去养灵兽,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一旦接取,离结束便遥遥无期,自身修炼注定将成镜花水月。 唯有去枯雾森林捕猎披雾兽,上交灵骨材料的任务星点倒是不低,而且任务持续周期长,可以等修行段时间再看情况。到时凭借迅羽捕风遁法的精进,或可在森林浅处冒险一番。 反观现状,还是乖乖滚回去打坐的好。 燕辞不再细看,别过陈苍耳,迈出万机楼往太初峰而去。 一条羊肠小道,九曲通幽,花木扶疏。一路行去,偶遇青衣弟子数位,经一番问询,行至一处山坳。拾步而入,跨一道青竹小桥,过一方水榭小居,又逢一座绿荫庭院,满园关不住的秋意,一团杏枝伸出墙外,数枚黄杏探头探脑。 庭院被一层薄而透明的青幕笼盖,燕辞微觉诧异,取出身份令牌轻轻一划,唯见庭院中气流一阵激荡,竟然变幻出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来。 匾额上题着龙飞凤舞的金字“藏经堂”,楼阁共分两层,双檐翘角,黄色琉璃瓦覆顶,琉璃走兽精雕细琢,整体别致而庄严,宛如镶嵌在青山中的一颗明珠。这藏经堂的防护,居然是一座幻阵。这等鬼斧神工,令燕辞为之瞠目结舌。 洁白的甬道直通殿堂深处,两侧层层叠叠的精致木架一溜儿摆开。门口置一把翠绿色藤椅,有位留山羊胡须的枯瘦老者躺身其间,闭目养神。 老者看似平和稳重,气息深沉,一呼一吸间隐隐有两条玄气在鼻前游走,俨然是位化婴期修士。 燕辞微显忐忑,趋步近前见礼。 老者听清燕辞姓名,睁眼乱瞟几下,捋捋山羊胡忽然问道:“青冥之徒?” 燕辞顿感意外,情不自禁地搔搔首,讶然道:“师伯何以得知?” 老者笑容满满,嘿嘿笑两声道:“小友倒是福泽深厚,青冥仙子惊才绝艳,受人瞩目,关乎令师的消息俱是热点,老夫偶尔听到些传言何足为奇?” 老者那点平和稳重的味道不翼而飞,让燕辞暗叹真是瞎了眼了,他假装出几分难堪,故作谦虚道:“弟子资质驽钝,是让师尊错爱而已。” 老者翘着胡须不敢苟同,正色道:“青冥师妹淑质英才,这般人物岂会走眼?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专心悟道方可报其知遇之恩。” 燕辞懒得听他瞎扯,借机道明来意。老者似乎还沉浸在遐想中,心不在焉道:“藏经堂收录世间万般道法秘术,珍藏之多,分类之细,简直无以伦比。” 老者略微收收神,尽情吹嘘一阵才说重点道:“苑中弟子一律只允许在一楼阅览,此间含寻常武技、旋照期、融合期等各式道法。” 燕辞边听边拿眼往殿里瞟,感觉处处都新奇。 老者上下瞧瞧燕辞,续道:“看小友这生疏样,恐怕穷得只有师门所赐那一百星点吧。” 燕辞羞赧万端,奉承道:“师伯神目如电,看得极准。” 老者丝毫不喝迷汤,挥手逐之道:“一百星点只够挑基础法术,想选取主修功法是白日做梦,且先看清道法简介再行兑换。” 燕辞就这般被轰进殿内,逡巡一遍,见每道木架上都悬挂着铭牌,刻丹道、炼器道、剑道、五行、传闻、山水、阵法等等篆文。 架上物什琳琅满目,竹筒、帛绢、玉简、书籍、甲片俱有,阅读之法有展简直接目视的,也有倾注灵力使文字浮现才能浏览的。 逐一翻看,其书曰:《龙葵印》以手结印,外形似龙,九九相连,力道浑厚凝聚,攻守兼备,变化神妙无比。 《蝶光影舞》防御型法术,控制法力凝聚出光罩护体,是保命的绝佳手段。 《破浪血潮剑法》施展时剑气纵横,刃光以一化千,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攻击目标。 《落梦咒》祛除敌者念想,忘却世间恩与怨,情与仇,宛如行尸走肉。风刃术、冰箭术、煌日落剑术...... 燕辞边看边叹,功法一律只有简要描述,想读阅详细内容均需付出不菲的星点。 燕辞顺手拿起块洁白无瑕的玉简,月明千里术,单论名字倒有些唬人。 稍微注入灵力,两行字幕悬浮于玉简上方。以气化刃,月牙形气刃锋利无铸,迅快无比,可循迹攻击。 《迅羽捕风遁法》和《月明千里术》均与迅捷见长,两者配合使用可相得益彰,且兑换《月明千里术》只需八十星点,委实让人心动。 燕辞把玩着玉简,在山水篇书架上取下本《山海录》,直接去寻老者办理了兑换事宜。 老者看着燕辞单薄的身影遮于林外,轻轻叹了口气。 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林漠师兄何事扰心?”青冥有些神出鬼没的从殿外花树下现出身姿。 林漠微微笑道:“令徒心思极重。” 青冥吁气道:“久经艰险,理当如此。” 林漠坦言道:“此子除心志坚定外,资质着实普通。” 青冥淡淡一笑道:“他日自知。” 林漠不以为意,笑道:“师妹将其纳入门墙,何不直接授道解惑,却弄这般玄虚?” 青冥叹道:“修真属于逆天行事,稍不留心而陨落他乡者数见不鲜。平素若不加以磨砺心性,纵使造化再深亦是温室娇花。” 林漠感慨道:“这番良苦用心,希望令徒能多体会几分。” 青冥展颜道:“闲暇之余尚望师兄给予调教,小妹铭记在心。” 林漠慎重道:“本苑求贤若渴,故能不遗余力扶植一匹精兵良将。老夫份内事而已,何足言谢?” 青冥粲然一笑,道声告辞芳踪杳然而去。林漠伸伸懒腰,继续闭目养神。 第十一章 偶拾闲趣 月明千里术等寻常道法一般分三阶段为初窥门径、渐入佳境和臻于化境。初学者可凝聚出三道月刃。佳境期可连续释放九道,操纵熟练后月刃成倍增长,犹如漫天花雨困敌杀敌。待臻至化境,月刃挥洒随心所欲,欲快则快欲慢则慢,宛如月光洒落,处处皆是光影。 燕辞的炼气法门有提纯法力的功效,跟同境界修者对阵时可占据优势。可惜此术极其耗费法力,一旦施展唯有速战速决,否则法力枯竭时只能任人鱼肉。 《山海录》由今人所著,描述当今山川地理和门派概况等等。地分九极。有八名山,为紫霞山、璇玑山、青丘山、招摇山、珞珈山、大荒山、诸余山、白首山。有四名水,为赤水、黑水、慧水、弱水。 珞珈山座落于弱水之畔,归属为西南化外之地,鉴于特殊原因极少受世人瞩目。洛望舒隐居此地立派时,甚至没有同道前来祝贺。 谁知同尘苑煞是神秘,韬光养晦不足三百年,一摇身从山野小派越升地极四派之一,跟澈羽岛、大荒墟、幻夜宫鼎足而立,连道、佛巨擘化清门、伽蓝寺都不敢轻而视之。 煎熬近月,燕辞开始唉声叹气,相比自由自在的乞丐生涯,修真实在是乏味,老僧入定似的枯坐一天,入体灵气就一丝半点。这般磨下去别说化婴期,进阶融合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真灵根,鬼知道是不是真有灵根。 这日去李夜笛那里请教道法,李夜笛看出燕辞缺少耐心,劝道:“师叔,修真不可急躁,假如难以心静,或可尝试接取任务。其有两利,一则可赚取星点留待后用,二则有助调节心境。” 燕辞哀叹道:“理是此理,奈何师门任务要麽费时要麽要命,凭燕某那点三脚猫功夫不出三日就圆寂了。” 李夜笛道:“师叔来得巧,晚辈在给家祖打理药田,平日就做些松土除草、驱虫管水的事,活计不多但每月有数十星点。三日后晚辈将轮值巡防任务,一去数月,师叔可否代为照管段时间?” 燕辞喜上眉梢,道:“咦,那可正好,种田的事燕某倒不陌生。” 提议一拍即合,李夜笛亦喜道:“一言为定,晚辈且将细节录下,明日带师叔去看药田。” 燕辞心花怒放,喜滋滋道:“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临近太初峰山脚的某处山坳里,一片一片紧紧相接的尽是药田。不仅仅是李罗堂,其余诸多长老的药田都集中在此。 因灵药过于繁多,这座山坳中的灵气相比其他地方更显浓密。 一路走来,远远可见山坳两侧有不少修士静坐吐纳,李夜笛解释道:“山坳中灵气浓密,原本是修行的最佳场所,但灵气是灵药生长的根本,故诸长老禁制弟子在山坳里修行,看守药田的弟子则不受此限。” 李罗堂的药田足足亩许大小,一畦一畦的分隔开,无数道沟渠纵横交错,从山腰引入清澈的溪水给予灌溉。 药田一角有座精致的茅庐,锄具铲具俱在,桌椅瓢桶皆有,连干净整洁的床榻都不缺。 李夜笛取出张素笺道:“打理药田的一应事宜都已详述在内,师叔请过目。” 燕辞接来仔仔细细看罢一遍,笑道:“这活比种庄稼容易。” 李夜笛亦笑道:“只要灵气充足,灵药即可茁壮成长。况且山坳外有法阵防护,无需担心兽类来糟蹋药草,师叔隔半日或隔一日以灵泉之水浇灌一遍,无须太费心思。”说罢提议带燕辞去认识药草,燕辞自无异议,跟随前往。 药田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那味道和寻常香味自有不同,天香云外,胜在悠久而厚重。 药草摇曳,宛如一匹无双织锦铺砌在野。玉米小麦稻谷韭菜葱姜蒜头芫荽薄荷豆苗南瓜丝瓜茄子花生白菜等等没有燕辞不认识的,但药田中上百种药草竟没一种是曾经见过的。 李夜笛逐一介绍道:“夜灵草,长九叶,三三对生,午夜时分开花、结果,是回春丹的主材,逾期采摘则自动脱落不可入药。醉仙枝,汁液可酿造海棠醉日酒,浅饮一杯即酩酊大醉,不足半月不醒,是精进法力的良药......” 鹤蜕果、碧萝木、紫血绮罗芝、蟠地莲、禅露叶、冰肌玉骨花......非但名字稀奇,功效同样稀奇,俱是炼制灵丹的主材或辅料。 燕辞边听边记,头都点酸了眼也看花了。 这番解说差点从午后持续到黄昏,李夜笛感觉嗓子都冒烟了,匆匆交代几句后忙不迭的告辞离去。 某日,燕辞骚气十足的躺在床上翻看典籍,夜莺儿不期而至,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唤道:“小师侄,快滚出来!” 燕辞吓得目瞪口呆,心虚道:“额、额、你......” 夜莺儿撞见燕辞在床上的雅态,秀靥飞起一抹嫣红,继而作色道:“燕小子!李夜笛呢?” 擅闯私宅犹敢这般大声讲话,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人。 燕辞回回神,拍马屁道:“他因外出任务故委托我照看药田,师姐若有事,小弟亦可效劳。” 夜莺儿偏首问道:“本姑娘想摘两株冰肌玉骨花,莫非你能做主?” 燕辞未曾料到如此盛气凌人的女子居然是来求药,顿时愣在了当场。 夜莺儿笑道:“乱拍马屁,你这厮不老实!” 燕辞沉吟有顷,亦笑道:“冰肌玉骨花液可洗褪法躯杂质,雪润肌肤,药田内在所多有,算不得太珍贵,师姐尽可自行采撷两株。” 夜莺儿讶然道:“当真?” 燕辞颔首道:“在下怎敢欺瞒师姐!倘若李师伯问起,说是夜笛师侄所赠必然无事。” 夜莺儿自语道:“嗯,想必李夜笛还不至于乱嚼舌根子,嘿,借别人的花献自己的佛,你这小鬼机灵!” 说罢便对燕辞不理不睬,径直去田间采颉两株轻盈洁白的花草,离去时回首嫣然一笑,对傻站在田埂上的燕辞道:“燕小子,若是有人欺负你,尽可报本师姐大名。” 说罢翩然而去。燕辞喃喃道:“欺负我的,不就是你这丫头麽!” 从此以后,燕辞舒舒坦坦在药田安下了窝。 夜莺儿今日来讨个这,明日来讨个那,应付得燕辞焦头烂额,不过两人的关系倒也渐渐熟络起来。 燕辞独守药田,隔三岔五的浇浇水、捉捉虫,小日子过的倒是安逸。 闲时按照青冥传授的法门静坐修炼,偶尔也去藏经楼溜上一圈,不过基本都是翻看些天理地象、秘辛奇闻类的卷宗,一本《百草鉴识大观》的古籍让他翻得破破烂烂的,几乎把林漠气出内伤来。 李夜笛的祖父李罗堂来过药田两次,嘴上虽不说但明显是知晓燕辞身份的,不但慷慨的指点燕辞道法,还赠予了不少珍稀灵药,甚至还留下一坛九蒸九酿的灵酒。 即便是听说夜莺儿常来求取灵草亦一笑置之,这让周围看守药田的弟子甚是羡慕,纷纷暗中猜测着燕辞的身份。 三个月后,李夜笛巡防归来,以悟道冲击融合期为由,委托燕辞继续看守药田。 燕辞当然知道这是李夜笛示好之举,但却不舍得推辞而应允下来。从此每月五十星点的酬劳让燕辞成了大户,隔三岔五跑去丹药房兑换灵丹吞服,故而道法精进极快。 每每想及李罗堂祖孙俩的恩义,燕辞内心充满了感激,只苦于没有报答之物,让他甚是惭愧。 第十二章 坐上琴心 时光荏苒,倏忽又过三年。 蒲团上,燕辞双目垂帘,舌抵上腭,意守丹田。灵气运行荣养全身,周流未有穷尽。 心液、肝液、脾液、肺液、肾液、气液、血液七液疏注于中丹田,再上行于两眉间,周而复始滋养五脏。五脏之气通畅,合而为一灌溉灵根。精气神三元受感,得生气,其色青。反观其表,云气蒸腾,光华自现。 冥坐许久,燕辞默默起身。岁月稍稍褪去了一脸稚嫩柔弱的痕迹,他肩不算宽,腰却很细,那双黑亮的眼睛贼溜溜一转,一股子机灵气尽情流淌。 燕辞在药田混迹了两年,最终还是三番四次劝说李夜笛,将打理药田的美差交还回去,自己则无事一身轻,专心修炼道法。 燕辞始终没见过青冥,青冥却嘱咐叶微霜经常来探视,或授业解惑、或嘘寒问暖。 燕辞自从离家后,许久没有身边人对他如此眷顾,是以心底对青冥的戒心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愧疚。此后每每念及青冥,他胸腹间萦绕的尽是亲近之情。 数月前,燕辞进入枯雾森林斩杀披雾兽,凭借迅羽捕风遁法和小有所成的月明千里术,虽增加了几处伤疤但未遇大险。 斩兽所获的星点,除了在藏经堂兑换《火舞红墙术》修习外,还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换了套《花拳绣腿》,施展起来看着果然是花里胡哨的。 剩余星点则悉数在丹药房换成合气丹服用,久而久之,燕辞倒兴起了开炉炼丹的心思。 丹道,外炼为术,内炼成丹。外炼丹术分草木术及兽丹术,旨在以药养身延寿,使内病不生,外疾不入。 草木秉天地灵气而生,灵气久集而不散故为炼丹之首选,兽丹乃异兽凝结精气以神锻烧吐纳之丹,丹质纯正,然重新烧结不易故而次之。 采撷年候足远的通灵草木或妖兽内丹投入炉鼎,视丹方所需合以辅药,以六一泥封之,携炉鼎至名山无人处,斋戒三日,朝八方叩地二十四通,以青木香、熏陆香、燕尾香、棋楠香、碧桃香五香漱口、饮咽、沐浴,洗秽除尘,祝曰:“天朗地净,骨香体清,玄灵神明,赐吾丹成。” 祷毕生炉,以文武火互煎。炼药时忌擅离炉鼎,忌污言秽语,忌失惊打怪,忌遇见生人,否则灵药受惊则难成矣。 成丹亦分丹品,视丹纹多寡分出品类,七至九条丹纹交错成凤凰、成朱雀、成鲲鹏则为天品;四至六纹整齐分布为地品;四纹以下及洁净无纹为凡品。 再以丹中所蕴含的道意分为一转、二转、以此类推至九转灵丹,九转灵丹融合阴、阳、金、木、水、火、土、风、雷九条道意为圣药,其余各有残缺。 炼丹之术,李罗堂长老堪称此道宗师,燕辞登门拜访,诚心请教而讨得二枚杂碎丹方便欲开炉炼丹,可把李罗堂气坏了,随即面授方略,毫不藏私,临走时还赠送其一只小巧精致的药炉。 燕辞闲暇之余,不惜耗尽积材从头试制,或因其懒于叩头祷祝,或因其心怀杂念不消,成丹率竟低得令人发指。积攒数年的灵草挥霍一空,仅炼制出一炉三枚无纹灵髓丹。 燕辞牛脾气一犯收炉走人,还指天誓地永不炼丹,殊不知旋照期弟子炼制出旋照期灵丹,已然是天赋惊人了。 李罗堂知晓情况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扔下帮其认证的“小小炼丹师”令牌便拂袖而去。 燕辞不以为意,小炼丹师已经够打击人的,小小炼丹师这不是成心损人麽! 此后方打听得知,坐忘峰首重炼丹之道,炼丹师的称号便是由峰主禹渡水冠名的,分别为小小炼丹师、小炼丹师、炼丹师、炼丹宗师,称号根据成丹率、成丹品质及适用群体而定。 燕辞后悔不迭,却不敢背毁誓言以免他日滋生心魔,无奈之下只得作罢,收拢气机经过夙兴夜寐的修炼,终于将自身精气神臻至圆满境界准备筑基。 筑基丹是进阶旋照后期的必备良药,可平衡全身阴阳两气,洗练人体筋骨脉络,祛除五行杂气、杂质,固本培元。 炼制筑基丹的原料种类繁杂,除主材外虽非异种奇花,却需年份较高的才可入药。因此,筑基丹价值自然不菲,兑换一颗就需五百星点。燕辞看看令牌,星点只剩一百有余。以他的资质筑基,燕辞自认至少需要准备两颗筑基丹才行。 今日的万机楼内依然熙熙攘攘,门框下懒懒散散竖着数条人影。 看燕辞进来,一人搭讪道:“半年未见,燕师弟修为愈发精进了。” 燕辞抬眼看见陈苍耳,展颜笑道:“师兄进阶后期,同样也相距咫尺。” 陈苍耳苦笑道:“愚兄在此境界足足耗费五年时光,不足与师弟比肩。” 燕辞道:“其实咱俩同病相怜,短短时日有幸筑基的成功者可不少见。” 另有声音叹道:“那些资质逆天之辈,我等是望尘莫及。”说话者叫罗牧,胖墩墩的常带一脸坏笑,是位十足的欢喜人物。 陈苍耳笑道:“罗牧这厮居然会叹气,简直是奇闻。” 罗牧小眼眯成一条线,斜瞅着身旁一人道:“难道像陆楠这样,没事就板个脸装冷酷不成?” 话刚说完,名叫陆楠的俊俏少年已提脚虚踹过来,叱道:“死胖子出言不逊,当心将你扒皮炼油。” 罗牧支吾其词道:“开玩笑而已嘛!”一时余人皆笑。 罗牧忽然凑过脑袋低声道:“燕师弟,听说你跟夜莺儿师姐走得甚近,莫非你俩......嘿嘿......” 燕辞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俩如何?” 罗牧一脸猥琐,突发奇想道:“莫不是夜师姐姿色过人,师弟就像那参禅百十年的老和尚,动了凡心了。” 陈苍耳摇头叹道:“这胖子整天浮现联翩,难怪道法停滞不前。” 燕辞眨眼道:“罗师兄倒是想象丰富,恐怕是自己动了歪心思吧。” 罗牧捂嘴窃笑道:“非也非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莺儿师姐如花似玉,何况已进阶旋照后期,哪个男修遇到不魂牵梦绕的?” 话音未落,小胖子屁股上真正挨了记飞脚。 这一脚踹得甚重,他足足腾出数尺远才气势非凡的砸落在地。 众人惊讶不已,转首将看见位琼鼻樱唇的少女瞪着杏眼站在身前,不禁心如兔跳。 罗牧哼哼唧唧爬起身子,脸上表情精彩万分,嗫嚅道:“夜师姐,这......这......” 燕辞几人神色尴尬,深感做贼心虚。 楼内弟子望见这一幕,哄堂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枯雾森林 围观者笑得打跌,内堂龙骧虎步踏出一人。 那人年近不惑,燕颔虎目,神情间颇具威严,洪声道:“何事如此吵闹?” 众弟子见轮值万机楼的楚山孤发话,立马低头垂手,大气也不敢出。 楚山孤虎目巡视一圈便转身折回内堂,撂下满堂弟子面面相觑。 半晌,夜莺儿叱道:“滚!”几人如蒙大赦,仓皇溜出楼来。 许久,几人鬼鬼祟祟重聚在一棵参天古树脚下。 陆楠偷瞄着万机楼出口道:“还没出来。” 陈苍耳埋怨道:“胖贼信口胡说,这下倒好,连任务都不敢去接。” 小胖子一肚子苦水难以述说,正埋头生着闷气。 燕辞打趣道:“师兄不必懊恼,好歹跟夜师姐有了次亲密接触,以后我等添些柴禾,说不定这把火真能烧起来。” 陆楠一本正经道:“燕师弟之言在理,打是亲骂是爱,卿卿我我拔脚踹。看夜师姐那一脚踹的,简直情深意重。” 三人说得邪恶,罗牧心思单纯,不禁涎着脸皮乐出声来。 再等许久,方见夜莺儿从万机楼前分花拂柳而去。 陈苍耳道:“师弟今日来此,难道还是接取枯雾森林的斩兽任务?” 燕辞道:“不错,不知师兄如何打算?” 陈苍耳道:“师弟本领非凡,往那枯雾森林走了数遭居然无事,为兄只影独身万万不敢深入森林,如今且视任务情况再做计较。 厚着脸皮再次进楼,燕辞接妥任务道:“几位师兄见谅,燕某入山前须做些准备,且先告辞。” 几人笑道:“无妨,师弟请自便。”燕辞拱手作别,迳回居所而去。 次日天明,燕辞检查一遍储物戒指。素练剑一把、青衣一套、辟谷丹半瓶、疗伤药半瓶、清泉若干。 物品一应俱全,遂紧束腰带,出楼直奔枯雾森林。 前山风景依旧,鹤衔红蕊,鹿踏芳草。溪畔玩耍着一群头生绿角,似鹿似马的异兽,此兽名为绿云,拥有翻羽兽的一丝血脉。 翻羽,又名绿耳,是神话中的昆吾八骏之一,乘之可日行万里,有传闻说“周穆王得之,御以西巡游,见西王母,乐而忘归”。 绿云兽体格娇小,形态萌恬,奔行时四蹄生风,同尘苑不少门人就喜欢将其驯化后作骑乘之用。 燕辞施展开迅羽捕风遁法踏叶而行,约莫半个时辰,渐感体力不支。心想等筑基后配合御剑飞行,想必遁速和持久性才会有较大提升。 另外,筑基后有个莫大的好处,就是滋长神识。 神识即神念,人天生有五感,形、身、闻、味、触,可感知和体悟外境。 筑基成功者增加心识、意识、藏识,统称神识,能缘虑内外诸境,强化感应能力。 随着修真境界的提升,释放神念可扩展洞察范围。 若是空冥期修者,估摸在方圆数十里内,事无巨细全都难逃耳目。然而神念感悟灵敏却不乏致命缺陷,非静态下释放神念极其损耗法力,临敌是不宜用之。 何况,修真者无不注重隐私,随意释放神念探查别人的举动颇有挑衅意味,故而神念多用于探查环境及窥敌。 遁行半日踏入枯雾森林,宛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淡云缭乱,日月昏曚,萧萧古木遮天翳日,漫路荒藤寸步难行。斑驳的阳光照进深林,迷雾轻拢慢涌。 落叶飘零的沙沙声和山禽的悲鸣,让森林愈显静谧。 燕辞取出素练剑,谨慎地行走在林中,雷声滚过,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森林地势起伏,翠藓丛生,燕辞穿荆度棘行了两日,偶遇数群同门入山猎捕披雾兽,可惜他人头不熟,随便打个招呼便自行遁去。 穿山渡林,到得一处所在,参天大树虬曲苍劲,林中堆积着数尺厚的枯叶,一股腐败的气味极为刺鼻。 有片落叶还有丝翠绿未曾褪尽,数点泥迹沾染其上,轻淡的脚印隐约可见。燕辞蹲下身子,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忽然轻吸口气,提身宛如轻烟般藏匿在繁枝密叶中。 森林里,拂晓时起雾且越来越浓,披雾兽会十余只一群潜伏在林中吸纳迷雾。等夜晚降临,则雾气不生,视野分外开朗,这时披雾兽会三三两两相约外出捕猎。燕辞敛气屏息,蛰伏在繁叶中苦等落单的妖兽。 将至中夜,一阵嗒嗒声传来,视野里出现头形状如狼,身披青鳞的异兽,此兽双角四爪,身躯如钢似铁,尾长五尺有余,呼吸间雾气蒸腾,正是披雾兽。 幽暗的环境里,披雾兽姿态安逸,视枯雾森林如后院一般,带着种闲庭信步的雅致 披雾兽慢悠悠刚穿过片荆棘,忽然有片树叶荡悠悠飘落在额头上,它不舒服的摇摇头颅,想抖落树叶。 异变突起,密叶间两道青凛凛的月刃迎面奔袭,如浮光掠影,瞬息而至。 披雾兽缩身一躲,有道月刃狠狠斩在其眉骨上,另一道则击中披雾兽脖颈青鳞,“铛”一声弹出数丈外。 披雾兽钢尾倒卷,身形疾纵,忽听顶上声响,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斩落眉心。 血雨飚洒,披雾兽直挺挺的颠坠在枯叶里。 燕辞吹着小口哨蹲伏在地,熟练无比的剥离妖兽材料。 妖兽胸腹间两根白莹莹的灵骨,是久吸迷雾修炼的宝物,还有长角兽爪均可用于炼器。 待清理完毕,燕辞施展土落术将残尸陷进土中,再铺上些树叶,施施然往深林里钻去。 据《山海录》所载,枯雾森林亘古已有,披雾兽是莫名出现的靠吞吸雾气诞生的妖兽。 多年来,此兽为祸一方,数历山以东直到鹦哥城的居民听闻后都惶惶不安。世间很少有人敢到森林里来,即便来了也再没出去过。 同尘苑曾调集门人专门剿杀过披雾兽,但此兽繁殖能力极强,一贯杀不胜杀。 万幸的是,披雾兽唯有依赖迷雾才能生存,少有出林扰攘平民的传闻。 同尘苑虽有救世济民之心,但见披雾兽危害有限,便渐渐置之不理了。 给披雾兽留下这片生存之地,赫然也是同尘苑隐世的屏障。 久而久之,同尘苑默许了披雾兽的存在,将此地当作门人历练之所,稍微控制着披雾兽的数量,还能获得些炼器材料,何乐而不为呢? 第十四章 披雾兽王 燕辞昼伏夜行,一旦觉察到披雾兽的行迹,五感就变得极其敏锐,哪怕身隔数十里都能准确追踪过去,将妖兽灵骨材料收入囊中。 奔忙近月,收获颇丰,储物戒内灵材俨然已堆成座小山,估计再猎捕几只,筑基丹就有着落了。 黑夜是一张网,网住了森林,也网住了苍穹上的点点星光。 燕辞藏身在青石暗影里调息,林中处处险恶,若不保持发力充盈,遇到险情时难免束手束脚。 不远处林木稀疏,借着无名矿石发出的微光,有只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而来,它抱着块植物根茎,边慢慢啮嚼边警惕的盯着周围。 蓦然,一只披雾兽从黑暗中激射而出,阔口一张即衔住白兔,粗略一嚼,连毛带骨吞进腹中。 燕辞趁机发动攻势,腕一挥,青莹的月刃荡开道激流往前袭杀。披雾兽微惊,双爪一探,爪影齐扬。罡风四溢,月刃被抓得粉碎。 燕辞扑身而下,素练剑注进灵力,带着呜呜的鸣响席卷披雾兽。妖兽眼冒凶光,闪转腾挪间极其敏捷,一时人影兽影缭乱看不清晰。 忽尔,披雾兽闪过剑芒,凌空一扑当头咬下,獠牙森寒,那阔口边热气腾腾。 燕辞顿步欲退,蓦觉身后狂风大作,忙回首一瞥,再一只披雾兽腾身杀至。燕辞横空一掠,堪堪避过血口,却被披雾兽一尾巴抽中背脊。 宛如挨了记闷棍,燕辞迷迷糊糊往前乱飘,迎面又是株树影,他抱头缩身..... “砰”,枝摇影动,金星乱舞,燕辞彻底懵圈了! 两兽狠赳赳追杀而至,燕辞绕着巨树躲避,咬牙释放出两道月刃。 刃光盘旋不定,一化二二化四循迹攻击,眨眼间光影重重,犹如漫天花雨乱击而下。点点刃光和兽鳞激撞,珠落玉盘之声响彻疏林。 燕辞边操控刃光边仗剑赴战,剑锋顺逆相推,横纵相挑。苦战许久,终于将两兽逐一斩杀。 此战极为高调,为避免其他妖兽循声赶来,燕辞未敢耽搁,匆匆收取残尸,扬长而去。 阴雨淅淅沥沥,连续下了数日,古树萎靡不振。燕辞一如既往的游走在穷山恶谷间猎兽,可惜连半枚脚印都未曾寻到。他打定注意,倘若今夜再无收获就返回同尘苑去。 远处有座青山,山脊万木峥嵘,莽莽苍苍,林下烟迷雾锁,神神秘秘。 夜幕初垂,燕辞栖身在山腰密林里观望。数丈外有片阔地,两只披雾兽在那里吞云吐雾,雨滴敲打青鳞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一兽身体前倾,伸着懒腰,一兽偏头呆望着幽爪,很是臭美。 燕辞敛藏气息尽量靠近,指尖微微放出光华,月刃即将浮现。 突然,对面林中毫无预兆的蹿出只妖兽,其体长丈许,背生双翼,浑身披挂白鳞,在雨中蒸腾着濛濛白光,竟是只披雾兽王。 兽王是枯雾森林里的巅峰存在,凭借利爪和一身铁骨足可硬撼融合期圆满修士。燕辞浑身凉透,全然不敢泄露出丝毫气息。 “嗷!”兽王昂首狂吼,震天动地。 “嗷......嗷......”四野百兽响应,吼声如原野惊雷,滚滚而至。 随之森林颤抖,青山处处都是兽影,妖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冲闯着巨树密萝纷纷赶来。刹那功夫,草地上就集拢了数十只披雾兽。 兽王抖抖白鳞,宛如帝王般悠闲的踱起脚步。燕辞置身兽窝,忧心如焚,苦思脱身之策。 蓦然,一道剧烈的波动从兽王体内溢出,瞬间笼罩住草地并往林中扩散,一道冰凉的气息临体。 “神念!”燕辞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满一身。随即当机立断,青光一闪,施展迅羽捕风遁法落荒而逃。 “嗷......呜......”兽王察觉异类窥探,陡然发出声怒吼,鼓荡着双翼极速追来。其余披雾兽嘶吼连连,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一时林木断折的噼啪声响彻森林。 披雾兽王双翼展动倏忽十余丈,一猛子扎进密林中狂追,遇树树倒,逢叶叶碎。数息间掩至燕辞背后,如刀獠牙一咬而下。 脚下兽影幢幢,爪芒不断来袭。燕辞左躲右闪,避过数记杀招,只管踩踏着木叶在林间亡命飞驰,丝毫顾不得皮肉之伤。 鲜血汩汩,滴在林中刺激得披雾兽越发狂暴。 越过道山梁,偷眼回看,数只雄壮的披雾兽追风逐影般紧随在后,唯独不见披雾兽王踪迹。燕辞刚想喘口气,颅顶劲风疾吹,一道白影凌空扑落。 原来披雾兽王在林中身形受限,便展翼在森林上方滑翔,仅以神念锁定燕辞,一待契机微露便发起猛击。 燕辞暗中叫苦不迭,披雾兽织就天罗地网,似乎已无从逃脱。 披雾兽王一扑未中,连续喷出数道金弧追袭。伴随着哧哧哧一连串闷响,金弧穿过树干随行,凌厉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 “循迹攻击!”燕辞魄荡魂飞,他狙杀披雾兽的手段,披雾兽王用来狙杀自己,这报应未免来得太快。 燕辞催动仅存的法力,挥出最后一道刃光迎击。 “吼......”脚下传来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恍似含藏雷霆之力,响彻四野。 巨树震摇,青枝绿叶簌簌而落,宛如满山蝶舞。燕辞晕乎乎下坠数丈,顺手抱住株古木不敢动弹。 金弧消弭一空,林中不知何时钻出只狰狞巨猿。此猿身高丈余,一身金毛披覆,两眼通红宛如火球,令人望而生畏。 披雾兽王跟此猿对峙着,燕辞恰巧落在中间,汗如雨下。 喧闹的森林寂静下来,巨猿挺身而立,双臂连连挥舞,还极其娴熟的抠了抠鼻。 披雾兽王偏起头颅朝四周看一看,眼现一阵迷茫,貌似不知何意,燕辞同样看得一头雾水。 巨猿双目突起,捏着拳头往自家胸脯上狠狠捶了几拳,吼声陡发,狂风拂面。 “嗷!”披雾兽王不甘示弱,同样撕心裂肺的猛啸一声。 微风吹过,两边林间都有兽吼相应,随后是枝折树摇的声响,一群青色巨猿手持尖石木棒,翻树穿林而来。 密密麻麻的披雾兽同样依次现身,前爪驻地,微微弓着身子,獠牙毕露。 燕辞惊魂未定,手心全是冷汗,他默默蓄积着法力,只待兽群开战便赶快逃之夭夭。 雨点越大,雨声越响,点点敲响了绿叶,敲入了心扉......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声雷鸣劈开云雾。兽群动如风驰云卷,疯狂厮杀在一起。青鳞激扬,长毛乱飞,在淅淅潇潇的风雨中,杀得旋风滚滚。 第十五章 祥云瑞兽 旭日初升,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燕辞趁隙抽身,浑然不辨方向的狂奔近百里。环顾置身处,阴暗凄迷的景象已了无踪迹,却有座灵气浓郁的青山矗立眼前。 山间寂寂,一路奇花香袭体,两排翠竹碧幽幽。 燕辞抛着枚灵桃缓缓登山,山巅风景宜人,尽头处有道断崖,壁高千仞。崖下河流平滑如镜。弱水!水波不兴,鸿毛不浮,不可渡也。此水发源于珞珈山,流经枯雾森林,至招摇山跟黑水合流,过鹦哥城,余波到达沧海。 断崖一侧灵草摇曳,十余株灵药宛如黄金铸就,高一尺五寸,茎杆光滑有环纹,叶狭长、复生。果实大若孩童拳头,表面纹路交缠成金龙形态,霞光蒸腾里,金龙仿佛在缓缓游动。 燕辞咂舌不已,这等奇药这般孤寂的盛开在群山深处,简直是暴殄天物,应该搬回家里好好保存,他极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抛下灵桃刚欲上前采摘,药丛里突然蹦出只香雾绕体的小兽。 燕辞瞟了一眼,怪叫道:“幼麒麟!” 古籍中常有记载,说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燕辞讶异万端,晦暗的枯雾森林里坐落着无名灵山,灵山深处孕育出瑞兽麒麟,世间事真有这般神奇? 此兽足踏青色祥云,仿佛刚用鲜花灵乳沐浴过,浑身香喷喷的。它体不盈尺,通体淡青色,形态像马鹿合体兽,娇嫩的鳞片配上漆黑澄澈的大眼,简直温顺乖巧到了极点。 乍见燕辞,幼麒麟耸眉瞪眼发出声嘶吼,声音极其稚嫩,甚至连续翻腾出几个凶狠的姿势吓唬人。但见燕辞不为所动,便也懒得理会,纵身咬下枚灵果,喜滋滋的边吃边哼。 阳光渐暖,燕辞席地而坐,张开孔窍饱吸灵气,一股盎然生机缓缓流散在百骸间,舒泰无比...... 昨夜奔逃匆忙,群山间已难辨回程,尽管沿弱水而上有些绕路,但至少能安然返回珞珈山。幼麒麟在草丛里尽情追逐蝴蝶,如此无忧无虑的生活,令人不胜向往,燕辞移目看看药草,悄然打消了掠人之美的念头。 幼麒麟踩着碎步过来,衔一枚龙纹纠缠的果实放在燕辞怀里,眼中交织着期待和不舍的味道,似乎是在邀请燕辞品尝。 燕辞被青鸾鄙视惯了,还以为神兽瑞兽都极其高冷的,眼见幼麒麟如此好客,全然不忍拒绝这份美意,当即毫不设防的将灵果纳入口中。 灵果入口即化,还没等尝出味道,脑海里骤然响起阵清越激昂的怪啸声,一股澎湃的药力猛地爆发,转眼间奇经八脉段段如热浪灼炙、火烧火燎。须臾间药力一变,恍似置身雪窖冰天,凌寒刺骨。 冷热快速交替,燕辞浑身筋骨咔咔爆响,疼得满地打滚,想牵动法力压制,但药性生猛,越压制则越狂暴。股股异力碾压着皮肉,燕辞乱抓乱挠。幼麒麟未料到燕辞燕辞吃个果子会有这种反应,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疼痛持续一炷香光景才慢慢消退,燕辞躺在草皮上打哼哼。细观法躯,肌肤表里隐隐泛起莹润的光辉,丹田中赫然出现枚蚕豆大的液滴,环绕周围的真气呈五色云状徐徐流转。 真元液化! 燕辞如坠梦中,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筑基了! 真元是道术的力量之源,液化后,丹田中真元可储空间剧增,然而依照常情,旋照期筑基后液化真元不足一成,所凝液滴仅有黄豆大小,及至进阶融合时,液滴体积扩增三五倍已堪称极限。 而燕辞刚刚进阶,液化真元即大而纯净,绝对是同阶修者中的异类。 一股淡淡的波动释放出来,蔓延至里许开外。燕辞脑海中充斥着花开花落、草长草枯的声音,多彩的光线、和煦的微风,飘舞的飞尘在在各有姿态, “神念!”燕辞刚刚看着还是个死人,此时却惊喜欲狂。神念感应至静至微,宛如推开扇神奇的门,惊觉大自然的合奏竟是这般妙不可言。 此时,幼麒麟已经将燕辞撇下,兴冲冲跑到别处去寻蜂弄蝶。 燕辞内心充满感激,暗想眼下修为突进,再不必急着回苑兑换筑基丹,尽可留在此地修炼一段时日再说。 从此山巅上多了位不速之客的身影,每日和幼麒麟嘶闹逗趣,燕辞打坐之余,偶尔会带着小兽御剑飞行。 仙剑破空,在蓝天白云间翱翔,在繁枝密叶里穿梭,幼麒麟尽情欢叫,似乎很迷恋这种遨游在天地间的快感。 而黄昏来临,一人一兽便常常相伴坐在崖前,欣赏长河落日的美景。相处数日,人兽熟稔,其乐融融。 这日,幼麒麟一如往常的衔来两枚灵果分食,且吃罢恍如无事,还匍匐着兽躯静静地等着看燕辞受罪。 燕辞暗暗苦笑,那冰火交织的刮骨之痛令他心有余悸,纵使进阶后,法躯勉强能经受住磅礴灵力的冲击,但那种异痛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来而不往非礼也,燕辞吃过灵果也应该要懂得分享。幼麒麟刚想打个哈欠,突见一物坠于眼前,荧光闪闪正是洛音珠。 小兽一呆又一喜,乌黑的眼睛爆出轮精芒,弓身缩背猛扑过去。洛音珠蓦然腾起道青光,倏忽一闪,兽躯即杳如黄鹤。 燕辞悚然,环顾四处俱幼麒麟踪影,而珠子依旧绽放着融熠的光辉。 他苦思无解,虽然猜测是珠子作怪,可惜注进灵力和催动月刃斩击都无济于事。 燕辞坐在崖前呆呆望着洛音珠,珠子质地坚硬,浑体透露着丰融温润的气息,琢磨良久未得其法,终于尝试着释放出一缕神念轻轻缠绕在珠体上。 “洞天之宝?”燕辞愕然道。 继续涌注神念,珠体飘然离地,周围霞光陡盛,燕辞耳畔嗖一声疾响,躯体丝毫不受控制被霞光卷进珠内。 崖前草秀,岭上飘香,霞光飘洒的洛音珠孤单单的掉落在芳草丛中,渐渐虚化直至消失。 珠内果然别有一方天地,白玉铺砌的祭台上设置法阵,符文刻麒麟、苍龙、彩凤、玄龟、白虎图案,姿态栩栩如生。 顶空骄阳高挂,明媚妖娆,足下草色青青,一碧千里。除小兽在祭台不远处嬉戏扑腾外,洞天里别无余物,唯有一棵如盖巨树遥遥在望。 第十六章 别有洞天 巨树高愈千丈,笔直直通往云天。九条盘旋交错的树根牢牢抓着大地,树干坚逾金石,呈浅紫色,树皮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皱褶。 顶上枝叶扶疏,蜿蜒着九道枝桠。树片互生,色泽青翠欲滴,形状如芒。 枝干间疏落有致的盛开着花朵,深紫色的花瓣边缘滚着两圈金线,金黄色的花蕊氤氲着灵气。 天长日久,浓密的灵气在巨树周围汇聚出灵气化丝的奇观! 洞天之宝,燕辞略知一二。但见洛音洞天超乎寻常的简陋,不由微感失望。反观小兽满脸欢欣之色,昂首望着树冠,长尾拂来拂去。燕辞越觉无趣,薅住小兽转回祭台,神念朝虚空中猛然一探,濯濯青辉裹住身躯,再次消失无踪。 微风徐吹,翠竹翻起碧浪,山间流淌着清净闲雅的妙趣。 燕辞始终难以突破月明术化境期瓶颈,故打算携小兽回苑另求机缘,他逐一挖掘此山灵药,移栽到洛音珠洞天的巨树附近,留小兽独自在洞天里游耍。待一切收拾停当,御剑当空,顺着弱水河道往上游遁去。 告别枯雾森林阴暗潮湿的环境,顺水蜿蜒而行,途中偶遇半死不活的披雾兽数批。燕辞一路拣漏,折腾近半个月才携一身疲惫回到滴翠山,他洗净风尘,四肢软瘫瘫的朝榻上一躺,沾枕即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燕辞迷迷糊糊中听到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敲得震山价响,揉揉惺忪的睡眼,凝声细听,赫然是有人急躁躁正拍打着门禁。燕辞一骨碌翻起身子,忙忙穿衣穿鞋,敲门声依旧不停,声音还变得极富节奏感。 燕辞翻起白眼,暗骂来者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门外有位青衣素面,宛如出水清莲的少女,却满脸挂着憋气窝火的模样。 夜莺儿!燕辞没来由的心底发虚。还没来得及问话,夜莺儿蛾眉一蹙,提脚踹了过来。燕辞闪身便躲,内心闷闷不乐,暗想人说怒气伤肝,不知夜莺儿这母老虎道法是怎生修炼的?燕辞苦着脸叹道:“夜师姐,此举何意?”夜莺儿一脚踹空还差点扭到腰,怒火愈盛,柳眉倒竖道:“去问罗牧那死胖子!”燕辞苦笑道:“都接近去年的事您还没消气哪?再说这事赖不到我,是那小胖子信口胡说的。”夜莺儿恨恨道:“谁让你不解释清楚,还在那里煽阴风点鬼火!” 燕辞邀请夜莺儿落座,甚显阔绰的将李罗堂所赠灵酒斟上两半杯,其中半杯双手捧给夜莺儿道:“小弟向来嘴拙,煽不起风更点不着火。”夜莺儿眼露不屑,随手砸过个纸团子来。 纸团皱巴巴的,数行如春蛇秋蚓般丑陋的字迹写着:“深惜庭外日暮短,爱君颖秀思独闲。小窗空掩话缱绻,莺蝶一春花里眠。” 燕辞看得一头雾水,这似乎是某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调子,然而其中意格实在不知所谓。 正待询问,蓦然发觉四句诗首字相连为“深爱小莺”,燕辞一口酒水忍不住喷了出来。 夜莺儿冷眼旁观,寒声道:“猥猥琐琐没个正行,再不坦白立刻废了你。” 燕辞绝不相信这恶客真能废了自己,但绝对相信夜莺儿有在此地动粗的胆色,遂讪讪道:“罗牧师兄目不识丁,却偏偏喜好假冒情种,想必是借别人粗劣之作充充场面,纯属巧合而已。” 夜莺儿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肃然道:“死胖子挨不住拳脚,早已乖乖招供,说鬼画符出自他手,还是师弟撺掇出来的灵感!” 燕辞目瞪口呆,暗骂罗牧这厮不仗义,时今反口无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遂道:“胖子那日在万机楼颜面扫尽,我等好意安慰才随口胡说一通,谁知那厮会错了意。望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条狗命,免得污了这双纤纤玉手。” 夜莺儿轻轻摇动着酒杯,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狠话谁都会说,怕就怕不说话的狠人,燕辞乍见这份笑容,才真正体会到什麽叫做心里咯噔一下。 此事可大可小,互生爱慕和调戏少女有天壤之别,倘若有某些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别说罗牧要被剥皮炼油,自己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夜莺儿吓唬人的本事简直长进得不设上限,她缓缓起身,在室内迈开细碎而优雅的步伐,燕辞心如鹿撞,不知这母老虎要如何发落。 夜莺儿似笑非笑道:“师弟自身难保还为别人求情,真是仗义!” 燕辞啼笑两难,暗想这妞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模样不尽是来找茬的,他哭丧着脸道:“师姐若有差遣,燕某必定竭力相助,这般装神弄鬼,就不怕走火入魔麽?” 夜莺儿终于忍俊不禁,扶着木桌直笑得花枝乱颤,人说女子以笑不露齿为美,但夜莺儿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燕辞如逢大赦,暗道这丫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莺儿性情泼辣,不矫揉造作更不低声下气,即便有求于人也要等别人主动上钩。 譬如燕辞就心甘情愿做这冤大头,倘若夜莺儿对前事既往不咎,他愿意摒弃义气将罗牧揪出来剁手割舌甚至切掉他某个想作乱的东西。 然而夜莺儿的目的比这更简单,她在珞珈山西侧再次发现松云貂出没,此貂滑溜异常,曾两次逃脱。夜莺儿心生不甘,寻思找找援助时恰巧罗牧那货给她制造出个契机,她展颜笑道:“一旦松云貂到手,此事本师姐绝不再追究。” 燕辞一直提心吊胆,还担心夜莺儿有甚险事需要效力,待听说此事后满口允诺,还不忘献媚道:“师姐果然宽宏大量,条件竟这般简单。” 夜莺儿妙目横来一眼,悠然道:“师弟若觉得轻松,倒另有一事......” 燕辞急忙道:“燕某一诺千金,不知何时出发?”夜莺儿樱唇一噘,取笑道:“师弟倒是猴急,三日后启程即可。” 说罢梨涡轻陷,玉指夹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讶然道:“咦,此酒果香浓郁,韵味甘润,微饮一口便觉灵气熏蒸,是何好酒?” 燕辞道:“海棠醉日酒。” 夜莺儿听之惶恐,惊叫道:“要死了呆子,听说此酒一饮即醉,非半月不醒。” 燕辞眯着眼没好气道:“谁跟你传播的谣言?真该吃耳刮子!” 夜莺儿道:“李罗堂长老擅酿此酒,当然是其孙李夜笛说的。” 这妮子老是去要东要西,恐怕李夜笛应付得焦头烂额,这才大胆出言欺哄。燕辞不好说破,信口道:“哦,李长老所酿当然一饮即醉,燕某所酿是一杯方醉。” 燕辞说得煞有介事,夜莺儿信疑掺半,直等燕辞将杯中酒喝得点滴不剩方敢举杯,她挑眉斜睨着燕辞道:“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竟然识得酿酒之道。”燕辞胡诌道:“行走江湖,少不得要一技傍身。”夜莺儿笑生双靥,妩媚道:“师弟能否把这酿酒术传授给小女子?” 燕辞暗道糟糕,这下把牛皮吹破了,他闪烁其辞道:“额,师姐学酿酒术作甚?” 夜莺儿饮尽美酒,曼声解释道:“《壶觞经》载言,此酒灵效显著,入喉即化为精纯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间,坚持饮用益于增进法力,可比冥坐吐纳优胜许多。” 她平素不善饮,脸色微微有些酡红,咬牙恨恨道:“别看李夜笛这厮貌似忠良,实则是欺师灭祖的忤逆子,我登门讨借时他推三阻四,若非为论道大会,才懒得看他那张臭脸!” 燕辞听着奇怪,问道:“什麽论道大会?” 夜莺儿美眸轻扬,咬唇道:“真是孤陋寡闻!”随即借着酒意细加解释。 原来同尘苑为了解各弟子的修炼情况并督促弟子勤修,每隔十年便会在太初峰论道场举行论道会,旋照期和融合期弟子均须参加。论道场上设擂台八座,弟子按境界随机编号并逐对论道,论道方式包括术道、器道、符道等等。 论道角逐出十强,可按名次领取相应奖励,奖励一般包括灵丹、法宝、道法书等等。彼时苑主、五峰峰主、各峰各院长老将莅临参观并解答诸多修行难点。经前辈品评后心有所悟,短期内突破境界者不在少数。 燕辞抚掌赞道:“好事一桩啊,师姐真是百知百晓!” 夜莺儿自鸣得意道:“师门动态须靠打听,两耳不闻窗外事难免会错失机缘。” 再提及酿酒之术,燕辞坦然道:“海棠醉日的确能增进法力,但每隔十日方可饮用半杯。醉仙枝培植不易出酒亦不多,仅能满足口腹之欲。”此话跟李夜笛之言相吻合,夜莺儿听罢甚感失望。 己悦不如众悦,燕辞不算贪饮,遂将剩余的海棠醉日酒两人均分,夜莺儿欢喜不已,提醒燕辞勿忘三日之约后欣然离去。 燕辞随意洗漱一番,出门迳奔执法殿。执法女修看到堆叠成山般的灵材,惊诧得目瞪口呆。随之敷衍的态度抛到九霄云外,水汪汪的媚眼几乎欢喜得快滴出水来。仔细盘点后,灵材足足兑换出五千星点,不单燕辞眉飞色舞,那女修同样欢呼雀跃,绝对是能从其中分一杯羹。 第十七章 凤别悲鸾 栖凤峰,初晓院。 “戾!”一声轻鸣,姿态飘逸的青鸾凌空扑落,眼带无尽傲慢的斜睨着燕辞。它浑身神释放着莹润的光辉,羽翼青如晓天,尾翎妩媚华美,青丝状的羽绒蓬松却不杂乱,随风轻轻翻卷着。 修为低浅,连鸟都不屑一顾,燕辞此时无心计较,作揖道:“弟子特来拜见家师,仙尊可否引路?” 青鸾闻言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长翎一拂,迳自转身跨入院内。 两株形状清奇的绿树缠绕成院门,门楣上嵌着块木牌,上书“初晓”二字。质地细腻的香枝木围栏高约四尺,藤本攀缘,红花紫花绿叶团团簇簇,自有一股清幽雅韵。 庭院内楼阁数间,各抱地势,错落有致地掩映在茂竹松柏之中。缓缓行去,草色葱茏,有灵芝吐瑞,处处蔼光飘渺;有幽兰争妍,在在花香四溢。间或十余珠瑶花奇草,姿态迥异。 诸如七叶青萝,高二尺有余,通体翠绿欲滴,茎粗壮,有节,长七叶,叶如玲珑蒲扇。一枚形似女体的果实羞羞涩涩结在叶中,躯干、四肢、五官清晰可辨,果实青光莹莹,芬芳馥郁; 紫心草姿态优雅,长七寸,茎有绒毛,叶片对生,呈椭圆形,边缘有三角锯齿,顶端一串绛紫色浆果,紫气朦朦极为神秘; 四灵仙兰红如胭脂,高尺许,无茎,叶片肥厚,多刺,如剑戟森森,中间四枚红色灵果朝向四方,灵果红雾缭绕不定,芳香沁人心脾。 遍地灵药俱是世间难寻的珍品,却这般随意培植在庭院里,这份豪气举世罕见。 青鸾鸟拖着长翎闲庭信步,燕辞亦步亦趋跟随其后。行十余丈,路边翘起座精致的青竹小亭,亭内设青石案台,台面上,一盏香茶正袅袅飘着热气。 一位明艳端庄,眉间一点红色花瓣印记的娴静美妇静静立在亭边,唇含一抹浅笑,神闲气静的看着两只蝴蝶在花丛中蹁跹。 暖暖的风儿吹拂,扬起青冥鬓角的发丝,她秀手轻招,燕辞趋前几步拜倒尘埃道:“燕辞参见师尊。” 青冥逸态横生,笑吟吟道:“甚好,三年即筑基,不负为师厚望。” 燕辞自知若非遇小兽献果,筑基未必如此顺遂,故道:“弟子资质愚钝,进阶后期是运气使然。” 青冥豪情湍飞,笑道:“堂堂同尘苑亲传弟子竟是愚钝之辈,恐怕连苑主都觉得荒诞不经吧。” 燕辞略显忐忑,这些年他翻阅典籍,深知真灵根与天地异灵根者有云泥之别,自己绝非修真的大材,真不知青冥怎会对他青睐有加。 燕辞胡思乱想,全然忘了回话。 青冥微笑不语,掌中不知何时多出根数寸长的翠竹,竹体微凉,青翠欲滴,隐隐有莹光流转。 翠竹抚在掌心,她脸色恬静,眼底却带着无尽的温柔。那是怎样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眸,竟恍若黑珍珠般深邃美丽! 燕辞触及青冥的目光,不由神思出窍,也许师尊是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吧,她脑海是否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呢? 燕辞肆意遐想着,恍恍惚惚中,瞥见青冥手一扬,翠竹荡悠悠向他飘来。 青冥思绪纷乱,竟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真情,她默立许久才突然醒悟,敛起清容为燕辞传道授业,徐徐道:“大道至虚,修者以术证道。道为术之灵,术为道之体,道为虚,注重本源和规律,术为实,在于策略和手段。以道驭术则术成,离道用术则术衰,两者相互倚重,本末有序。” “此部法诀是为师挚友所创,所载道术玄妙精奥,既可提升道境,亦不缺出神入化的生杀技巧,可作为主修功法细心揣摩。为师研习三年,删余补缺,逐步将法诀完善,此前授予你的炼气法法门便源出于此,提纯法力的功效甚是独特。修行时倘若发现疏漏及谬误处,可再行修正,你若能参透此诀,道途实是无可限量。” 其言语间洋溢着深深的呵护之情,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教导让燕辞铭感不忘。 这部法诀似乎是青冥极其珍爱的物什,仿佛看见了挚友的身影,神情间浮荡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哀怨。 燕辞有些难为情,一动不动的将翠竹捧在掌心,收起来不像话,不收起来也不像话。“莫非师尊有些舍不得麽?”燕辞忍不住偷偷的想。 望着燕辞清瘦的面容,青冥温声道:“最近枯雾森林里不甚太平,听说你往返猎杀披雾兽,遇事须多加小心。”语气甚是关切,让燕辞听得鼻中微酸。 青冥仅仅是略有耳闻,然而燕辞非但知晓来龙去脉,还是森林里出现异变的那位始作俑者。 听说上月中旬,枯雾森林里蓦然钻出批巨猿,攥石执棒跟披雾兽争抢地盘,大肆斗殴。两边杀得分外眼红,搅得森林乌烟瘴气,披雾兽皇甚至亲自出场督战。同尘苑有两批弟子被动卷入战局,还差点被兽群生吞活剥了。 燕辞在执法殿听说此事暗吃一惊,心想哪里是巨猿来争抢地盘,明明是披雾兽被引入了巨猿地盘。 燕辞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群兽鏖战、如何逃生及适逢灵山之事相告。 青冥仔细听完,道:“那巨猿群是林中的一支异类,传闻首领古猿皇身具荒古巨猿血脉,是仙界之种。古猿皇坐镇于枯雾森林深处的云缈灵山之中,极少外出,性喜搜罗天下异兽奇珍充当玩物。本苑立派后与其互为近邻,彼此相安无事。” 燕辞讶然道:“云渺灵山,莫非正是那座山?” 青冥凝声道:“极有可能。苑主与古猿皇渊源极深,因古猿皇性情怪癖,故约束门人不得随意造访,自然无人知晓灵山详细的坐落位置。” 燕辞沉默有顷,拂动腕间灵兽镯,清光一洒,案上蓦然闪现出那只玲珑小兽。 小兽睡眼惺忪,像喝醉了酒似的身躯突然一歪,自己把自己吓醒了,它瞪着漆黑澄澈的大眼低声嘶吼,显然对打扰酣眠的这个举动极为不悦。 青冥怔怔地看着小兽,喃喃道:“麒麟兽!竟然是真正的幼麒麟!” 青鸾栖止在亭外青石上,气定神闲的梳理着羽毛,然而自打幼麒麟现身即变得局促不安,警惕中隐含着丝丝忌惮。气势此消彼长,幼麒麟感应到青鸾的怯意,愈发呲着小牙虚张声势。 燕辞探手薅住小兽,然而这绣花枕头越难以动弹便越张狂。 燕辞疑惑道:“据传麟傲百兽以掌大地,凤傲百禽以掌天空,神物自有领域,何故如此仇恨?” 青冥叹道:“时过境迁,但流淌在血液中的怨恨难以忘却,麟凤龙间的争斗自诞生之日起便未曾停歇过。” 提及此事,青冥顺便说起一段神话,说仙界天河砂石遗落凡间,在北溟海外千里处形成丹山,丹山长老梧桐,五行元素化育瑞鸟初凤,世间从此造就出源麒麟掌地、初凤制空、祖龙控海的纷争局面。 初凤具备五色为赤、青、黄、紫、白,五色化育五雏为赤凤、青鸾、鵷雏、鸑鷟、鸿鹄。凤族不断繁衍,但赤凤青鸾在世间却仅有一对,两鸟爱意绵绵,五百年涅槃重生,一生不离不弃,照拂相依。 初凤后裔生而大能,俱已随古仙腾飞仙界,而赤凤青鸾则因痴守爱情被凤族所弃,终生滞留人间。 青冥悠悠叹道:“多年前,赤凤青鸾在烈焰里重获新生,却不幸遭遇邪修猎捕,青鸾被俘,赤凤不知所踪。妄杀瑞兽是苍生不幸,为师撞见这等恶举自然不可坐视不理,此后斩尽顽敌携青鸾回归同尘苑。” “青鸾难熬相思苦楚,悲泣啼血,其终日望眼欲穿,亟盼赤凤寻来相会。切切真情令人心生慨叹,为师游遍神洲各地寻找数十年,赤凤依旧杳无音信。故而青鸾暂且留在为师身边以供驱策,耐心等待着跟赤凤久别后的重逢。” 缠缠绵绵一对连理,纷纷沦落成凄凄孤鸟,燕辞听之伤怀。凤凰性情高洁,动则傲视苍穹,静而清健曼妙,却终归还是人道冷漠的受害者。 青鸾终于平息下慌乱,渐渐恢复了几分尊贵潇洒的姿态。 强弱之势已经分明,幼麒麟目光略显呆滞,颅顶轻轻摩挲着燕辞的掌心,仿佛真正找到了靠山。 燕辞注视着幼麒麟,突然惊呼道:“倘若麒麟来自云渺山,那古猿皇岂不要寻上门来?糟糕糟糕!”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引得鸾鸟麒麟齐齐侧目。 青冥臻首微摇,责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麽?”燕辞自知闯了祸,颇有些惴惴不安。 青冥道:“麒麟怀含仁义,有君子之德,引你为友必有缘故。何况同尘苑及为师在此,岂容那古猿蛮不讲理?”燕辞听罢稍稍心安。 青冥沉吟有顷,嘱咐道:“此兽年幼,短期内还难以提供臂助,平日尽量别暴露其身份,免得招惹小人龃龉。” 燕辞深以为然,应道:“弟子谨遵师命。” 青冥再次叮咛道:“切记要戒骄戒躁,遇事要谨言慎行。”说罢香袖一拂,转身往花径深处行去。 燕辞看着青冥飘然出尘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暖意。 第十八章 针锋相对 丹枫岭在滴翠山以西,地处珞珈山脉和枯雾森林的间夹地带。 秋风瑟瑟,衰草拂拂。山岭里尽是红枫,似火红叶倚着晚霞肆意飘零,漫山飞火流丹,鸿雁突举。 沙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燕辞踩着夜莺儿的脚印徒步林中,寻觅两日,依旧未见到松云貂的踪迹。夜莺儿越找越显得烦躁,燕辞却默不吭声,偶尔在后边打量她迷人的身段,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话说那日燕辞别过青冥,想起稀里糊涂的被夜莺儿一通吓唬,难免有些气不平,所以迳直去滴翠山寻找罗牧算账。 倒霉的不只他一人,半路撞见陈苍耳和陆楠,有幸目睹了两张鼻青眼肿的苦瓜脸。一问底细,方知是挨了夜莺儿的拳脚。 三个破落户同病相怜,闯进罗牧居处将其胖揍一顿,扁得那小胖子哭爹喊娘才肯罢手。每当想起几人倒霉催的样子,燕辞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莺儿脚步未停,回首瞟了一眼淡淡道:“有病?” 燕辞敛起笑声,紧走几步道:“好着呢,不过是想起只母老虎的故事。” 夜莺儿闻言蓦然止步转身,燕辞落脚匆忙,一时闪避不及撞了个满怀。 夜莺儿娇哼一声,足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燕辞嗅到阵兰薰桂馥般的销魂气味,神情讪讪不知如何处置。 夜莺儿怒道:“燕小子,你找死!” 话音未落,稍远处传来阵讥笑声道:“嘿,躲在荒郊野地里揩油,这小贼是个下流胚子。” 燕辞抬眼看时,却见那边林下默立五人,靓装异服,男女皆有。 说话者是位着紫色劲装,折扇轻摇的俊朗青年。余人冷眼旁观,神情间饱含鄙夷之色。 燕辞怒道:“糊涂玩意,擦亮狗眼再说话!” 紫衫青年满脸哂笑道:“哟呵,下流小贼还恼羞成怒,真是五行欠扁!” 这家伙左右两句下流,没惹得燕辞即刻发飙,倒把夜莺儿那火爆脾气点着了。 时见她柳眉倒蹙,甚至懒得搭理那边哪怕半句言语,纤手微扬处凝出颗火球便腾身猛砸过去。 那边数人齐齐惊诧不已,原以为门中禁令斗法,彼此只是逞逞口舌之利罢了,谁知此女话不投机竟然立刻翻脸。 突然,一位黑裙少女越众而出,道:“且慢动手,小妹有话说。” 边说边掐诀召唤出一枚白茫茫的光罩往火球兜来,半空嗞啦一声响,火球即消弭一空。 夜莺儿娇叱道:“废话跟你猪朋狗友说去。” 欲再施法却被燕辞拦住,燕辞道:“江师妹,许久未见。” 黑裙少女明眸善睐,肌肤胜雪,模样煞是甜美明丽,赫然是跟燕辞同时入门的江疏月。 江疏月娉婷浅笑,嫣然道:“师兄别来亦无恙,不知青冥峰主是否安好?” 燕辞笑吟吟道:“青冥峰主贤身贵体,岂会有差?” 江疏月登即恍然,笑道:“师兄所言甚是。” 燕辞遍视诸人,朝某位俊彦打量几眼,问道:“请恕小弟眼拙,这位莫非是江师兄?” 那人容颜间依旧保留着不屑之色,似乎极其看不惯夜莺儿嚣张跋扈的态度更看不惯燕辞刻意卖乖的行径,未等江疏月引荐便神情冷漠道:“不才江浸月,待有闲暇,希望领教师弟和令友神通。” 燕辞拱手作揖,先道失礼再连道不敢,可惜这等只知其妹而不知其兄的做派并不高明,差点让夜莺儿看得笑出声来。 两边话都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分明是彼此挑事的节奏。 另有两人分别是坐忘峰的秦天黎和回燕峰的沐瑶。燕辞微一颔首,秦天黎面色苍白,嘴角一牵算是打过招呼。 那叫沐瑶的女修容颜秀丽,星眸迷离,嫣然一笑道:“久仰师弟大名,今日方有幸一睹庐山真面目。” 燕辞微愣,他跟此女初次谋面,但听其言语倒像是自己早已名声在外似的。 刚欲询问,江疏月玉腕虚指紫衫青年道:“九守峰座下弟子吴修师兄,应小妹之邀来此协助捕捉松云貂,适才一句戏言,望师兄师姐多多担待。” 夜莺儿担忧之意毕露,反问道:“捕捉松云貂?” 江疏月道:“松云貂于小妹略有用途,不承想此行的目的竟跟师姐不谋而合。” 夜莺儿词锋犀利,微嗔道:“只怕师妹乘兴而来,要败兴而去。” 江疏月目芒微闪,道:“两位既然信心百倍,不妨分头行动,成败各凭机缘。” 夜莺儿求之不得,目视燕辞快走,免得瞎耽误工夫。 燕辞方始领悟其意,那紫衫青年吴修已颇显不耐,生硬道:“诸位,先办正事如何?” 夜莺儿怒气尚未消,借机发作道:“草包!果然很无修养!” 吴修窝心憋气,怒道:“刁蛮丫头,且让小爷称称你有几斤几两。” 夜莺儿斗意忽盛,掣出仙剑反唇相讥道:“姑奶奶还怕你不成。” 众人劝阻不住,正欲动手时,忽见数十丈外掠出条白影,一只白濛濛的小兽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显得灵性十足。 “松云貂!”江疏月讶然道,随即素手一挥,抖出枚寒气逼人的冰锥朝貂儿扎去。 松云貂细腿一弹,带起一串残影,蹭蹭几下掠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疏月诸人来不及再打招呼,纷纷施展遁术追去。 松云貂从出现到惊走,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 燕辞本欲弹身追击,却见夜莺儿对这番情形置若罔闻,忍不住问道:“不追?” 夜莺儿似笑非笑道:“松云貂极力奔逃起来,想追哪那麽容易?除非人人会迅羽捕风遁法。” 燕辞撇嘴道:“芳驾倒打听得仔细,若再不行动,有迅羽捕风遁法也是白搭。” 夜莺儿大咧咧的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暮霭苍茫,倦鸟回巢。 两人躲在及膝的草丛中,夜莺儿一直偷笑不已,燕辞看着她那得意的样,恨不得能呼她一巴掌。 夜莺儿轻声道:“这叫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松云貂老巢就藏在那无修养的脚下,这睁眼瞎居然没有察觉。” 吴修等人在草丛前后乱找,燕辞轻轻叹气道:“若非你说破,燕某也不知道貂儿的藏身处近在咫尺。” 夜莺儿懒洋洋道:“鬼遮眼看不见。” 燕辞奇道:“既然貂儿的隐匿术能遮掩神念窥探,你是如何发现的?” 夜莺儿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却故意不说话,燕辞暗骂这该死的小妮子,别妄想用大眼睛撩人。 夜莺儿见燕辞半晌不吱声,手中终于扬起一轮小巧玲珑的玉盘,盘面刻有山川河流的脉络,中间一点微弱的荧光时隐时现。 “这是......松云貂的位置?”燕辞不是特别确信。 夜莺儿得意道:“不错。” 燕辞道:“师姐居然藏有这等奇物?” 夜莺儿嗤道:“笨,这是地图。图中炼化了一丝貂儿的精血,只需不离玉盘百丈范围,貂儿绝对无处藏身。” 燕辞道:“之前为何不取出来?害咱俩白白辛苦两天。” 夜莺儿咯咯笑道:“我一直偷偷看哩,只是阁下不知道而已。”说罢臻首一偏,将那股得意劲刻画得淋漓尽致。 燕辞揶揄道:“吹牛!松云貂是自行现身的,这玉盘哪那麽神啊?” 夜莺儿怒道:“我被那无修养的气坏了,哪想到这小畜生来得这般凑巧。若非你撞我一跤何来这麽多事?居然还有脸来质问我,果然是五行欠扁。” 燕辞暗想这强词夺理的本事,夜莺儿要认第二那就没有第一了,但也只能赔笑道:“得,算我错怪了师姐。” 夜莺儿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别以为姑奶奶猜不透你那点小心思,再装无辜,一巴掌呼死你。” 燕辞白眼一翻,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草丛外突然静寂无声,燕辞探出脑袋看看四周,奇道:“咦,人呢?” 夜莺儿双目一阖,释放神念在方圆数十丈内查探。 四野寂寂毫无人影,她睁开双眸道:“估计是走远了,松云貂倒还在原来藏身的地方,只是恰好钻出了洞口,有些难缠。” 燕辞问道:“人家五个人结队才做的事,咱俩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动手?” 夜莺儿摇摇头,往身后指了指,带领燕辞缓缓往后退出近百丈。 随即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枚玉盒,玉盒内有灵草一株,生着肥厚的叶片,其上红霞缭绕、热浪阵阵,带着股浓郁的药香,闻之极其醒神。 夜莺儿解释道:“上百年火候的紫荆草,是松云貂最喜啮食之物。” 她将灵草栽植于松软的泥土中,又取出五支小巧的阵旗,呈五角星型布置在灵草周围。仔细洒上一些枫叶掩盖痕迹,再抛来一个法盘叮嘱道:“这是个小型困灵阵,一旦松云貂钻进阵中你便输送法力来激活。貂儿灵性极高,在进入法阵前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燕辞兴致极高,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绝对不误事。” 月明星稀,两人分别腾身藏匿在枫叶盛处,目光灼灼的盯着法阵周围。 足足等到深夜时分,燕辞只觉一阵倦意袭来,正昏头昏脑的想念着瞌睡,突然耳边传来阵细语道:“小心,貂儿来了。” 燕辞精神一振,原本有些松懈的心思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第十九章 略施惩诫 不远处的一丛枯草,零星挂着几枚枫叶。 松云貂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边滴溜着眼睛打量四周,边扬起粉嫩的鼻头嗅了嗅,下一刻,果然被紫荆草的浓香吸引住,嘴角溢出滴亮晶晶的口水。 林间只有枫叶飘落的声音,并无异常。 浓浓的药香诱惑得貂儿心痒难止,它慢慢露出整个身躯,悄然无声地朝着灵草靠近。 燕辞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貂儿,只待它再走几步便激活法阵。 貂儿东张张西望望,突然停步不前,腾地竖起身子往夜莺儿藏身处瞧去。 燕辞暗暗纳闷,心想难道夜莺儿露了形迹?刚一失神,那松云貂突然动了,后肢一蹬,急如星火般跃入法阵,叼起灵药再一蹬...... 燕辞下意识的往阵盘输送法力,伴随着嗡一声响,眼前浮现出一座白茫茫的光幕,貂儿速度虽快,但还是被牢牢困在了阵内。 夜莺儿抚掌赞道:“燕小子,好手段。”她秋水明眸在笑,青黛蛾眉在笑,就连淡淡的酒窝也在笑。 貂儿被光幕锁定在尺许之地,慌得团团打转。夜莺儿催动灵力让光幕渐渐收缩,松云貂在困灵阵内瞎撞乱闯,宛如醉酒似的身形一个踉跄,四脚朝天的翻躺在地不再动弹,眼神定定的仿佛是死透了。 夜莺儿讶异万端,诀指忽顿掐断灵力,颇有些回不过神来。 正其时,异变突起,有道极不起眼的寒芒借着月光的清辉潜行。 寒芒如锥,临近光幕才陡然响起爆鸣声。阵幕被刺破,化为点点白光消失在星夜里。 跟寒芒相连的是条纤细的绳索,索影悬空急转缠住貂儿脖颈,迅速向朝暗林里卷回。 燕辞窄袖挥展,两道月刃疾如闪电般交错斩出。 细索被割断,松云貂突然活转过来,突突两个闪跃后再次消失无踪。 暗林中人影飘动,赫然是江疏月一行去而复来。 夜莺儿暴跳如雷,翘着玉指破口大骂,恨不得即刻活剐了吴修。 吴修偷袭抢夺的举动令人不耻,燕辞铁了心肠要给这宵小蟊贼点颜色看看,当即浑不多言,周身溢出道罡气护体,随即操纵月刃分离变幻。 一时刃光漫漫,将那座暗林照得雪亮。 林中修士满脸震惊之色,江疏月识得是月明千里术,惊呼道:“两位稍待,此事纯属误会。” 夜莺儿脸色阴沉得仿佛能刮下冰屑来,其掌中仙剑剑芒忽吐,挟一往无前的气势率先朝吴修剁去。 吴修同样怒气冲天,掐指将折扇凌空一抛。 扇面不知何材所铸,坚逾金石,散发着淡淡银光,折扇随法诀幻化出九道扇影,呈九宫之势排列迎战。 刹那间剑气纵横,扇影幢幢。夜莺儿剑芒伸缩不定,长剑破空嗤嗤声不绝于耳,剑光流窜变化迅捷无比。 江浸月洒然笑道:“燕师弟,以寡敌众未必能讨好,何不请令友停手离去,以免受辱。” 燕辞冷冷道:“窃行丑事犹自惺惺作态,以寡敌众燕某又有何惧!且看诸位到底有何倚仗。” 秦天黎捂嘴笑道:“口没遮拦的小子话说得冠冕堂皇,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燕辞没心思跟他瞎扯,法诀引处,密密匝匝的月刃徐徐而动,犹如漫天花雨狂击而下。 江疏月劝拦不住,只得随伙伴祭出法宝厮杀,满场霞光耀目,异芒乱闪。 燕辞初始占得先机故以攻为守,五指屈伸间,锋利的月刃飞舞盘旋,隐约织就成一轮光茧呼啸着向内绞杀。 诸人各施妙招,将漫天腾落的月刃封挡在外,江浸月执赤红仙剑,濛濛红芒晕开片剑光,迅疾无铸地斩落在月刃上,月刃应声折断往外溅射。 江疏月刚欲喝止,忽闻尖锐的鸣响声暴起,两片月刃滴溜溜一转调头奔袭,速度更胜三分。 “循迹攻击!”江浸月怒道,“迅速靠拢,不可斩落刃光。” 余人见状骇然,顶着防御光幕悉数聚拢。然而江浸月那一剑犹如烈火烹油,已促使月刃离离分分,越变越多。 群修的身影渐渐被光茧掩盖,纵有一身神通却难以施展,越打越憋屈。 沐瑶气喘兮兮,她似乎从未经历过这般斗法,感觉甚是郁闷。 江疏月道:“此术阵仗极耗法力,暂以防御为主。”说罢不断往嗡嗡急鸣的玲珑宝塔加持灵力,塔影凝厚绵密,不见丝毫空隙。 月刃飞舞,燕辞没有进逼,仅仅维持着光茧转动困住对手。 转视夜莺儿越战越猛,剑光运转时轻灵迅疾,来无影去无踪。 吴修挥汗如雨,被死死压制在下风,扇影变幻间如负千斤重力,再无得心应手之感。 突闻夜莺儿一声娇叱:“破!”青芒乍现,折扇发出嘶啦一声轻响,扇影顿消。剑芒余势不竭,快如迅雷般划过吴修左臂激起一蓬血雾。 吴修惊叫着纵身急退,夜莺儿冷眼相观,同样并未追击。 光茧内秦天黎骂骂咧咧,数落燕辞不攻不退,故弄玄虚。余人倒知晓其意,猜测两人是想给吴修吃点苦头。 僵持数息,忽闻吴修尖叫声响起,秦天黎急道:“燕辞,故意伤人不怕师门怪罪吗?” 燕辞冷冰冰道:“事到如今,还敢拿师门压人?”法决再变,光茧陡然迷离惝恍,月刃密密麻麻如月光洒落,将暗林映照得如同白昼。 江疏月神摇目眩,疾声道:“月明术化境阶段,快撤。”掌中宝塔倏忽一闪,高达丈余的塔影以迅雷之势卷开光晕,再一闪,卷起吴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辞目瞪口呆,何等法宝竟能如此神妙!夜莺儿缓缓道:“破界玲珑塔,当年坐忘峰禹峰主闯荡时所驭宝物,怎会流落到这妮子手中?” 燕辞轻吁口气道:“江疏月是禹峰主亲传弟子,我没告诉过你麽?” 夜莺儿娇躯一颤道:“你......说过麽?” 燕辞道:“哦,可能一时忘了,你很害怕?” 夜莺儿急道:“禹峰主看似散漫不拘,但谁对亲传弟子不护短?我弱女子一个没依没靠的,能不怕吗?” 燕辞淡淡道:“怕一个是怕怕两个也是怕,再告诉你江浸月是万峰主亲传弟子会怎样?” 夜莺儿脑海一片空白,讷讷道:“是真的,假的。” 燕辞道:“燕某亲眼目睹这对兄妹行过拜师礼,你说是真是假?” 夜莺儿脑袋发懵,一屁股瘫坐在地喃喃道:“所以你是故意放他们走?” 燕辞道:“半对半错,不放也奈何不了人家。不过,燕某并不担心此事。” 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江疏月兄妹羞恼下会泄露他的身份。 几年来,眼看某些亲传弟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燕辞心中甚是厌恶,多少已能体悟到青冥让他隐瞒身份的用意。 燕辞更享受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成天有人跟在身后溜须拍马,难道不嫌累麽? 夜莺儿双目无神,生硬的道:“为何?” 燕辞道:“同阶修为以五对二,最终却逃之夭夭,宣扬出去丢人吗?” 夜莺儿眼珠有点灵活了,答道:“很丢人!” 燕辞静静看着夜莺儿,笑道:“所以,他们更急于掩盖此事,而不是去师长那哭哭啼啼说被咱俩欺负了。” 夜莺儿思索一阵,定定神道:“有道理,反正丢人的是他们。” 燕辞道:“他们还没丢人呢,反倒是你刚刚很丢人。” 夜莺儿腾的站起身子,杏眼圆睁道:“燕小子别以为没事了,祸可是你闯的。” 燕辞苦笑道:“你这翻脸如翻书的神通,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深秋的早晨,天空干净明亮,枫林中点点细碎的露珠映着朝阳强颜欢笑。 江疏月闷闷坐在株光秃秃的枝干上荡着双脚。经过一番深思,她可以确定燕辞并未修炼到月明千里术化境期,仅仅是稍有领悟貌合神离罢了。 尤其是她意识到并非自己冲破困境,而是燕辞故意放任其离开时,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沐瑶立在株红枫下,红叶洒落,羽衫随风飘舞,有股说不尽的清美之意。 她极不耐烦地听着远处那几人争辩,吴修三番四次主张继续寻找松云貂,即使心愿难偿也不容他人得逞。 秦天黎甚感不悦,阴阳怪气的讥笑道:“贸然偷袭同门,换谁谁生气。何况师弟已经挂了彩,偏生还想招惹那俩煞星,是嫌不够难堪麽?” 吴修强辩道:“为帮江师妹抓捕松云貂,在下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浸月道:“俗话说盗亦有道,何等我等素来磊落,不可因偷袭同门而沾染污名。” 吴修还欲辩驳,忽听一记丽音叱道:“住口,别再去丢人现眼!” 江疏月和沐瑶缓缓走近,江疏月听不得争执,看似更不待见吴修,一时厌烦开言便训。吴修如同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不敢多言。 被沐遥问及下一步打算,江疏月苦笑道:“落荒而走,岂能再厚颜相争?”言下之意,是彻底放弃了。 眼看江浸月徘徊未定,江疏月语气委婉,劝道:“松云貂受此惊吓,必回老巢藏匿,短期内不敢露面。再说那人身份你知我知,彼此留些余地才好。” 余人还算知趣,疑窦丛生却未出言询问,唯有吴修张张嘴还想说话,被江疏月一眼瞪了回去。 第二十章 一把清闲 清幽的山谷里溪路蜿蜒,溪水清澈甘冽,淙淙流淌。 夜莺儿神情惬意,将白莹莹的双足泡在水中,微凉舒滑的感觉足可洗尽一身疲劳。 扭首看看上游,燕辞毫无形象地趴在溪边喝水,夜莺儿满脸嫌弃道:“阁下最大的优点就是煞风景。” 燕辞依旧趴着,舒展四肢做出两下蛙泳的动作道:“把臭脚放在水中,师姐以为这样子美得很麽?” 夜莺儿噗嗤笑道:“至少比你那癞蛤蟆的样子美吧。” 燕辞饮饱了水,翻个身躺着打个饱嗝问道:“这下可算顺眼?” 夜莺儿眨眨眼道:“还是不顺眼,除非说清楚如何才能把月明千里术修炼至化境期。” 燕辞道:“在下并未曾修炼到化境期。” 夜莺儿奇道:“咦,为何江疏月说是化境期?难道她有眼无珠?” 燕辞道:“江疏月若说师姐是母老虎,可信不可信?” 夜莺儿心情尚可,张牙舞爪道:“可信,更可信的是如果阁下不说,母老虎会生撕了你。” 燕辞眯了眯眼,叹道:“其实你说的我也相信。”顿了顿,续道:“在下仅仅是将领悟出来的部分做个样子,他等不走谁都无宝可耍。” 夜莺儿问道:“就这般简单?” 燕辞道:“简单?你以为做个样子很容易麽?” 夜莺儿撇了撇嘴道:“好吧,你可以去死了。” 随手掀起块硕大的鹅卵石扔了过来,扑通一声响,水花溅了燕辞一身。 燕辞还是懒懒的躺着,笑道:“真凉快......我估计她现在还后悔呢。” 夜莺儿问道:“她看破了?” 燕辞眨着眼道:“看破也来不及,她们八成在回去的路上嘞。” 夜莺儿嗤道:“亲传弟子会就此示弱?” 燕辞淡然一笑道:“地灵根和灵髓凤体这等天之骄子哪会那麽容易认输,只不过心性高傲而已。梁子已经结下了,江疏月尚不清楚,但我敢保证下次跟江浸月相遇时,他也会给我点颜色看看。” 夜莺儿奇道:“为何江疏月会你就不清楚,虽然她方才跟你眉来眼去过,但你不会以为是看上你了吧?” 燕辞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还别说,江疏月师妹委实算个美人胚子。” 夜莺儿冷哼一声,骂道:“好色之徒!” 两人歇息半晌方才起身,夜莺儿道:“松云貂受此惊吓,昨夜那个山头肯定不会呆了,偌大的地方可上哪找去?” 燕辞道:“那倒未必,松云貂灵性十足,没准会躲到老巢里睡大觉呢,这叫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夜莺儿一想有些道理,道:“行,那咱俩就去看看。” 玉盘光滑如镜,中央一点荧光若隐若现,夜莺儿喜上眉梢,转首威胁道:“机会难得,仔细谨慎些。倘若再出差错,前事可不能就此了结。”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巢穴处,三两下布置好法阵,夜莺儿在不远处堵住后边暗洞,燕辞取出储液瓶就往洞内灌水,足足灌进小半瓶,那貂儿这才抵御不住窜了出来,法阵尚未激活,松云貂就湿漉漉的被燕辞的拎在了手中。 貂儿想要乱抓乱挠,燕辞打出一道光幕,将其牢牢的困住。夜莺儿如在梦中,还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把松云貂抓住了。 两人回到滴翠山已是次日傍晚,夜莺儿称谢一声便忙着回屋去驯化松云貂,燕辞心慵意懒的回到居处歇息。 睡梦里,依稀有位熟悉又陌生的落拓侠客静静看着自己,那迷离的双眸里是对生的眷恋还是对死的痛惜,燕辞分不清楚。 恍惚间,燕辞像是在重历过往。他没有刻意去想也没有刻意不想,仅仅任由思绪飞舞,童年时光、新仇宿怨相继涌上心头,宛如一张破落不堪的蛛网,不知从何处修葺。 盘坐蒲团,掌指间莹光流转的翠竹上泛起一层字幕:碧落青冥决! 法诀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气之至柔,驰骋天下而至坚,精修以得道,可上窥青冥下查黄泉...... 燕辞细细通读了两遍,发现此决共分五层为:碧梵境、碧灵境、碧罗境、碧合境、碧穷境。 逐一对应旋照后期、融合期、化婴期、空冥期、寂灭期。 前四层境界均有详述,修炼有成后各伴生一门术法秘技。然而碧穷境道法却是只字未存。 燕辞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如今修为低浅,别说寂灭期,恐怕化婴、空冥期,他这一生都难以企及,因此倒也颇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深究。 燕辞催动法力,将诀文悉数纳入脑海之中,抛了灵气散尽的翠竹,打足精神精心参悟。 然而这部法诀晦涩难懂,他不得不多次往返于初晓院与滴翠山之间。 青冥有问必答,解说极为尽心,燕辞心怀感激,自然慢慢敞开了心扉。 青冥察觉到他有此变化,怜惜之意更甚,师徒二人常伴,关系就越发和睦了起来。 这一日燕辞从初晓院出来,蓦然想起如今修为渐深,素练剑已不堪大用,便去炼器殿欲换取一柄仙剑。 太初峰北首的山坳绿草茵茵,古杉葱郁,是一处真正的玄阳之地,其下地肺之火精纯稳定,长年喷涌不绝,因此炼器殿便巍然矗立于此。 大殿以九十九根青铜柱为主体浇铸而成,通体金碧辉煌。雕镂细腻的朱栏玉台,严丝合缝的黄柱金梁,已穷尽奢华之能事。 甫一进入大殿,只见座座晶莹剔透的光幕依次排开,其内造型各异的法宝整齐有序的漂浮着,有仙剑、书卷、古镜、幡旗等等。 各式异宝恍若正在呼吸,绚烂缤纷的光芒时隐时现,营造出一种阴阳共济的异象来。 殿内各峰弟子纷至沓来,对照着光幕上浮现的图案信息观摩品鉴。燕辞紧走数步,近前仔细浏览。 留影璧,滑亮如镜有静影沉璧之效,行迹映射至璧上即可以法力封印光影,能捕获物像,甚至截留事件动态片段,十八万星点兑换。 燕辞暗暗摇头,此物颇具创新可是无甚实用性。 紫绶羽衣,重明鸟脱落紫羽编织而成,施展遁术飘忽若神,九万星点兑换。 朱雀星辰扇,采集朱雀炎羽,熔炼九天陨石合铸而成,可释放荧惑芒焰,八十万星点兑换。 燕辞看得心旌摇曳,以他现有的星点,顶多也就饱饱眼福而已。 再逐一往下看:哀星仙剑,采八山之铁精铸造而成,长三尺七寸,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九千星点兑换。 万象幻灭旗,采用三首神蛟筋、天星砂融合锻造而成,变幻无形,杀性无铸,八十万星点兑换...... 燕辞离开炼器殿时,感觉连走路的步伐都不稳了,为兑换一柄不知来历的鸢尾仙剑,辛苦积攒的星点被消耗一空,若非素练剑能折价出五十星点,他依旧是看得起买不起的命。 储物戒中除了数枚灵果,就只剩一堆破烂货,燕辞深深体会到穷得叮当响并不算真穷,叮当都不响那才是真正穷! 回到居处,燕辞咬破指尖在剑刃上滴了数滴精血。 认主! 法宝自有其灵性,认主仪式在于增加法宝的臣服感及归属感,法宝及拥有者血脉相连,对其命令言听计从,对术法威能的提升大有增益。 此外认主法宝排斥异主,即使斗法中被敌擒拿亦难以为其所用。 然若修为悬殊过巨,敌者能轻易抹杀认主痕迹时则另当别论。 地阶、天阶以上诸多异宝经长期磨合,灵性极高,因对主人信任有加,故而抗拒消弭认主气息的能力越强,即便过程中自爆殉主亦不为怪,然而此等法宝一旦被降服,便有概率伴随诞生器灵,对新主极有裨益。 一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并无一人提及丹枫岭的私斗,燕辞也渐渐放下心来。 每日打坐清修,兴致来了逗逗幼麒麟,再去云湄岛上观摩别人调教灵宠,也时常跟陈苍耳等人在一起鬼混,说说夜莺儿或哪位师姐师妹的胡话,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期间还发生了件趣事,某日,罗牧有幸跟夜莺儿套了下近乎,或许是一时兴奋过度,竟感觉周围的事物变得陌生起来,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就只会傻傻的指着半空说看见夜莺儿跳舞。 陆楠记挂着支给罗牧的星点还没还,兜头就是两巴掌,谁知越打越懵。正没奈何时,谢柏安赶来探望病情,神念一扫一搭脉,笑道:“菌子中毒。”说罢直接按住罗牧灌水催吐。 夏秋之交,珞珈山常常生长野生菌,许多弟子都会采摘菌子尝鲜。 罗牧这不走运的误食毒蘑菇,闹了个大笑话,经过此事,这厮在同尘苑算是混出点名堂了。 这段时日,适逢青冥化婴期修为已臻至大圆满境界,四处搜集奇珍异宝准备开炉炼制一种名为九转梵莲丹的奇药。 此药以一株玉魄青莲为主,辅以其他数十余种天材地宝炼制。 搜遍苑中珍宝大殿,药材基本已收聚完成,唯有一味叫龙吟果的辅料一直没有头绪,也找不到替代之物。 青冥不由暗暗着急,就是柳若玺等人也同样愁上眉梢。 第二十一章 苑主归来 太初峰,媚日映岚光锁翠,秋风收秀色流金。 弄天台上,原暮云兴致颇高,携四峰峰主静候在此,怡然道:“青冥且宽心,苑主当年便是依靠九转梵莲丹的沛然药力得以突破至空冥期,想必龙吟果一味药还有剩余。” 青冥道:“多谢掌教师兄关怀。” 原暮云笑意满满道:“纵使寻不着此物,以苑主通天之力何愁没有举措相助?师妹进阶后本苑实力扶摇直上,离一流道门相差不算远了。” 青冥苦笑道:“逆天行事,进阶几率何其渺茫!若能有师兄半数的福缘,便足以令小妹称意了。” 原暮云正待自谦,忽听万里峰叹道:“修真路贵乎顺其自然,多少求道者苦修一生依旧大道无望,我等靠苑主庇荫而争上游,能走到这一步算是福厚了。” 此言说中各人心事,几峰峰主均默然不语。 万里峰脸现一丝尴尬,转移话题道:“掌教师兄,苑主游历许久才归,何不引诸长老前来拜见?” 原暮云道:“我等有要事相商,人多反而不便,改日再行安排。” 万里峰甚感不解,正待追问时忽见原暮云笑容一敛,凝声道:“来了。” 天际白光乍现,一道惊鸿风驰电掣而来。 一位风姿绰约,宛似阆苑仙子的女修足踩白色仙剑,飘飘然若流风回雪般落于众人眼前。 女修身着洁白华裳,澄澈的眼眸流溢着柔情,靥比花娇,风情万种,气质雅媚却隐隐飞扬着傲气。 众峰主趋前行礼道:“恭迎苑主回山。”此女赫然正是那功参造化、大道渊深的同尘神苑苑主洛望舒! 洛望舒皓腕轻扬,娇声道:“不必多礼。”其声如幽林清泉,娓娓动听。一番问候罢,洛望舒莲步轻移,由原暮云引归微尘殿。 进殿后各按次序坐定,侍奉弟子呈上香茗灵果。寒暄有顷,原暮云将近期诸要事逐一相禀。 洛望舒缓缓道:“余事均不足惧,无非是道门间些许利益纠葛,唯独洛音珠一事牵扯甚广,应付起来颇为棘手。” 万里峰了解部分内幕却未识全貌,满脸震惊道:“声名赫赫的洛音珠竟然匿藏在本苑,万某竟然失察至此!” 青冥感觉歉疚,温声道:“洛音珠事关一界局势安稳,不宜妄自宣扬,是小妹刻意隐瞒,望师兄勿怪。” 万里峰惊色未消,心潮起伏不定。 禹渡水一脸莫名之色,呐呐道:“洛音珠是何物?” 万里峰微怔,失笑道:“当年师尊说及此事时,禹师弟还在汤谷搜寻三足乌哩。” 柳若玺接口道:“可惜三足乌没寻到,却伤了元气逃回门中。” 禹渡水赧然,叹道:“谁能预料到汤谷中竟有妖族化形之士出没?” 洛望舒莞尔一笑道:“汤谷中隐藏着座上古传送阵,可跟沧海彼岸相连,妖族化形之士身体强横,穿越蒙昧之地前来不足为奇。” 禹渡水叹道:“待知晓此事时,为时已晚。” 万里峰接口道:“倘若妖修未曾失踪,禹师弟仗着师尊撑腰,恐怕已扒其妖筋拆其妖骨了吧?”余人闻言莞尔。 洛望舒幽幽道:“其实洛音珠之事,你等师尊也不甚明了,仙珠既然重现人世,不妨由本苑来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吧。” 原暮云等兴趣转浓,纷纷凝耳倾听。 洛望舒自述起一段往事:三百年前,本苑是一株灵参,浑浑噩噩生长在弱水河畔,历经许多岁月才有幸开化一丝灵智。 那时的枯雾森林还没有名字,林间万木吐翠,满树异果。琪草瑶花遍地盛开,猴兔鹿獐呀呀对语,时光甚是安闲。” 晨间清逸晚有余暇,我化身成只白兔追逐着它们游走在这峰谷浪涛之间,心若无尘。” 洛望舒唇含淡笑,声音空灵,悠悠追忆着那段自由、温馨的时光,众人听得心旷神怡,心中不胜向往。 洛望舒轻轻叹口气,继续诉说: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日,突闻天空传来声巨响,广袤的森林开始颤抖,走兽嘶吼,飞禽聒噪。 澄碧的苍穹乌云翻涌,须臾间,乌云深处跨出队身披黑袍、魔气冲天的人物来。 来者男的彪悍女的娇媚,均骑着如虎如豹的魔兽。 魔骑兽头上三角巍巍向前,正矫尾厉角,嘶吼不已。 杀戮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四位魔人驱兽横冲直撞,但凡过处寸草不生,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森林里遍地是飞禽走兽残破的尸体。 我身为草木之精,在林中便于掩映形迹,偷偷逃遁后,将本体藏在险恶偏僻处静候着灾难结束,那段日子里风声鹤唳,令人一日数惊。 杀戮整整持续了数日,森林中的走兽飞禽基本已经灭绝,然而魔人并未离开,还分两人一组漫山翻找寻物。 有日清晨,我在藏身处心绪不宁,突然听到阵时断时续“喔喔喔”的叫唤声。 因记挂玩伴们的安危,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溜出来窥探。 寒风呼啸,掠过荒若废墟的森林,逡巡一番后,我发现离弱水河畔不远处有个深深的洞窟,洞口一溜儿碎土松散的覆盖在草皮上,洞内有窝幼小的狼崽瑟缩着头颅挤在一起。 狼崽长一身灰色绒毛和几根狼毫,眼珠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膜,它们睁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兴许是饿得狠了,小狼崽蓦然昂起脑袋再次“喔喔”吵叫起来。 我心中充满同情,正寻思能为它们做点什麽时,突然一道飓风卷过,草皮被撕裂,整座洞窟暴露出来。 两位黑雾绕体的魔修凌空而立,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狞笑。 那位形体彪悍的魔修一扬手,在洞前抛落具大狼的躯体,大狼奄奄一息,悲伤地看了看小狼就一动不动了。 我惊心惶惶,正想施展土遁法潜入地底,身体却被一道细密的红色樊网捆缚住了。 据魔修自道姓名,彪悍者名叫闫晏,另有位容颜俏丽,身材窈窕的魔女名叫韩黛。 韩黛一眼看出我的本体是太妙雪参,欢喜不已。 闫晏虽不知太妙雪参有何用处,但既然是化形之物,也不愿失之交臂,遂提议将我剖断平均分配。 韩黛当然不乐意,解释说此参乃天地灵物,化形元神与本体相融才能发挥神奇药效,不宜暴殄天物。 闫晏初时以为韩黛刻意哄骗,韩黛也懒得解释,说既然闫晏执意如此,她宁愿主动放弃,只需闫晏提供两株亟需使用的蚀心草炼制魔灵丹即可。 闫晏犹豫再三,最终勉强同意下来,肉痛不已的取出两株长不盈尺,灰蒙蒙的草药抛给韩黛,随即转身欲将我收入囊中。 我被捆缚在地动弹不得,而身旁大狼的尸体已逐渐冰冷,小狼崽们毫不知情,固执的伏于大狼身上废力嘬着乳汁。 耳边蓦然传来声惨叫,我忙忙抬眼看时,却见闫晏被一道利爪穿了个透心凉。 爪芒森森,寒气逼人,出手者正是韩黛,那利爪荡起道白光,瞬间将闫晏的尸体化为一蓬血雾飘散在空气中。 韩黛笑吟吟的模样令人战栗不安,她自言自语说既然不知如何分配,不如由她出手解决这个难题,还问闫晏该怎生感谢她才好,并转首问我佩服不佩服。 这魔女轻描淡写间袭杀了同伴,还如此巧笑倩兮,实在让人心寒。 我惧怕之余竭力挣扎,韩黛说别枉费力气,樊网是缚灵丝织就而成,越挣扎捆得越紧。 正没奈何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阵梵音。 祥云开处,一对仙侣仙踪乍现,男仙气宇轩昂、潇洒不凡,女仙秀丽绝伦、观之可亲。 二人脚踏华光,破开层层云雾冉冉而来。 韩黛惊讶的看着来人飘飘而至,及时唤出块霞光霏霏的飞灵宝镜在身侧转动防身,遽尔发出声长啸,如雷般的啸声在森林上空疾速滚过。 仙女面带讥笑叱道:“魔道妖女胆敢在此荼毒生灵,速速束手就擒。” 韩黛双瞳一转,娇笑道:“这就投降。”说罢檀口一张,却吐出道黑腾腾的长索向我卷来。 仙女喝道:“放肆!”玉指弹出缕纤细的电芒从侧方施袭。 电芒后发而先至,轻轻巧巧地击打在长黑索首端,伴着噼啪的轻响声,周围气流急卷,随之劲草四伏,碎叶激荡,黑索登即消逝不见。 突见远方惊起两道黑影,迅入疾电般倏忽而至,赫然是其余两位魔头听到韩黛的啸声赶来查看究竟。 一位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魔修挂一脸怪笑道:“原来是仙界仙草洲座下的柳浪和闻莺伉俪,不知二位到此何为?” 柳浪笑道:“邬以寄道友笑的如此猥琐,莫非是想以众击寡,报当年一剑之仇?” 邬以寄淡淡道:“一招之失,柳兄何必如此猖狂?”其目光往四下一扫,疑惑道:“闫晏道友何在?” 韩黛柳眉微凝,哭诉道:“小妹和闫晏发现太妙雪参,正待捕捉,却被这女子潜伏在此偷袭,闫晏道友不幸身陨道消了。” 闻莺嗤笑道:“无耻魔女,还敢抱赃叫屈!” 韩黛泪眼婆娑,那副悲悲切切的模样看似甚是伤心。 第二十二章 绿野仙踪 面对韩黛的诬陷,柳浪懒得解释,双眉微挑道:“魔道宵小,一死不足惜,还免得在下多费手脚。” 邬以寄闻言瞋目切齿,单手掐诀祭出口血光缭绕的古钟,钟体古朴,看似已多历年所,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清晰可辨。 柳浪微凛,低声呼道:“霸皇钟!” 古钟见风就长,瞬息间幻化出高达百余丈的虚影,呼啸着向柳浪闻莺当头罩来。 柳浪长袖一拂,一柄狭长清奇、蓝光灿灿的仙剑握在掌中,其信手挥洒,几道煌煌剑光磅礴而出,剑气犹如狂涛巨浪,蕴含刚猛无铸的力量。 剑浪斩碎虚空碾压而上,伴随阵阵夺人心魄的轰鸣声,疯狂撞击着小钟虚影。 八方云聚,天象倾覆,一股股乱流激荡四野,光晕席卷处山石草木尽数化为齑粉。 邬以寄冷笑道:“璃水狂涛剑不过如此。” 柳浪并未答言,剑芒忽吞忽吐,细若牛毛般的剑气相继挥洒,恍如绵绵春雨飘摇在天地之间。 在初阳辉映下,景色显得迷离而朦胧,像是在做着一场旖旎的梦,整座森林都不愿苏醒。 剑气生生不息,初如微澜起伏,又闻波涛拍岸,刚欲细听,突见碧海生潮,绵绵剑气渐渐翻腾,凝聚出股股激流、朵朵骇浪汹涌奔来。 那边厢闻莺端详着另一位魔女,此女黑衣袭体,一柄造型怪异的黑色长刀配上莹白的秀手和冰冷的容颜,难以言喻的煞气油然而生。 闻莺秀眉一蹙道:“炼狱魔刃!芳驾莫非是冰壶魔君弟子?” 魔女置若罔闻,冷笑不答。 邬以寄面色冷峻,道:“韩蝉仙子乃冰壶神君后嗣,岂是寻常弟子可比?” 闻莺洒然一笑道:“甚好,妾身今日就看看魔刃有何神通,竟能闯出这偌大名头。”说罢纤手一展,祭出条仙光缭绕的朱红鸾绫。 咒语声声催动,鸾绫霞光盛放,嘹亮的唳鸣声响起,鸾绫化成姿态飘逸,浑身通红的飞鸢狂击而出,其躯体燃烧着熊熊火焰,却感受不到丝毫焰火的温度。 韩蝉错愕不已,赞道:“断天虹绫!芳驾竟然可以将仙力控制由心!不错,不错。” 说罢掌中魔刃随意挥舞,股股魔气蒸腾,同样伴随声震天嘶吼,一尊高达十余丈的魔影显现出来。 魔影眉目姣好,披挂精美的战甲,战甲表面铭刻着玄奥难懂的符文。 此魔物双眸血光闪动,巨臂伸展即在虚空中搅出一串串漩涡,以鹰撮霆击之势徒手往飞鸢抓落。 飞鸢红芒闪耀,双翅挥动下乍见无数朵通红火花溢散开来,骤然间热浪滚滚,炽焰咆哮。 飞鸢发出声清亮长鸣,翕起利喙迳往巨掌啄去。 炽焰裹着飞鸢身躯,直烧得魔影掌心间嗞嗞作响,鸢喙嘟嘟嘟一顿猛啄,竟在坚逾精铁的魔影掌心凿出个豁口。 魔影身形微晃,巨掌陡涨倍许豁然一拢,硬生生将飞鸢捏在其中。 “砰”一声微响,火焰迸射,飞鸢化身成臂膀粗的火链,忽忽几闪,密密匝匝地缠住魔影胸腹四肢。 半空中一声娇叱,闻莺身姿翩若惊鸿,掌影飘飘,快逾闪电般往抓往魔影颅顶。 韩蝉心中微惊,指掌掐诀,魔影体形骤缩,趁火链未及收紧时幻化为一团黑雾遁回炼狱魔刃之中。 继而魔刃一挺,一道泼墨似的刀光挟万钧之势向闻莺斩去。 飞鸢虚影隐而又现,气急败坏地瞪瞪韩蝉,身躯一抖,数根长翎脱体而出,急如星火般朝敌方激射。 正其时,柳浪剑光催动,漫天剑雨萧萧飒飒朝下袭杀,剑气游窜,悉数击打在霸皇钟符文散乱处。 邬以寄和韩黛宛如狂涛中的两叶浮萍,须极力斩破那方碧海,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霸皇钟升腾着刺目红芒,钟体忽大忽小,滴溜溜地旋转不定。 钟鸣声从舒缓渐趋急促,声声响遏行云,充斥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气概。遽尔,声潮凝聚成一缕尖锐轻细的音针直钻柳浪耳廓。 韩黛樱口微张喷出团精血,五指屈伸间,飞灵宝镜暴射出五彩光团,其上神秘符文飘洒,空间漾起股微妙难言的波动。 柳浪在钟声滋扰下骤觉剑气紊乱,操纵难以由心,万千剑芒袭去竟如泥牛入海般,被五彩光团吸纳得无影无踪。 冷风嗖嗖,翻过一林薄雾。 柳浪长剑横空,漫天剑气恍如巨龙吸水般尽数敛聚在秋水般的剑刃上,他意气风发,仿佛许久不曾经历过这等酣战了。 邬以寄和韩黛破袭成功,暗使眼色蹂身而上。 柳浪凌空伫立在弱水河畔,冷风拂过,其衣袂翩翩,乌发飞扬,一副睥睨众生的形像。 璃水狂涛剑斜刺苍天,倏忽迸射蓝光万道,剑身扶摇直上,化为长逾百丈的巨剑横亘森林上空,天地间浓稠无比的水灵气疯狂汇聚。 下一刹那狂风大作,乌云翻涌,遮天翳日。 天际惊雷滚过,恬静温柔的弱水骤然沸腾起来,无数水花浮出水面,淋淋漓漓往上流淌。 闻莺、韩蝉短兵相接斗得难解难分,断天虹绫刺如莺穿细浪,展如璀璨朝霞。 鸾绫纵横交错,红影闪耀,宛如苍穹乍开乍阖,不负断天的美誉! 韩蝉的身形轻盈飘渺,舞动炼狱魔刃封杀格挡,这咫尺之地竟危急四伏。 蓦然,乌云深处隐隐传来阵低沉的吼声,丰沛充盈的杀伐之意倾覆而下,一颗仿佛山丘般的头颅从云中探出,两颗金黄的眼珠漠然盯着众人。 韩蝉打个激灵,惊怒道:“真龙!”其百忙中劈出道黑芒,将断天虹绫震开丈许,疾身而退。 空中龙首蓝光灿灿,口有须髯,喉有逆鳞,那对巨树般的犄角色彩斑斓,夺人心神。龙身若隐若现,体态矫健,龙爪锋利雄劲,正牢牢盘踞在璃水狂涛剑上。 邬以寄喃喃道:“不是真龙,是附体龙魂。想不到多年未见,柳浪竟然能剥离冰龙魂魄灌注仙剑,今日相争我等恐不能讨好。” 正说话时,苍穹上空碧波荡漾,一层如梦似幻的波涛悬浮在空中,水波汩汩流淌笼盖四野。 冰龙跃入其中翻身打滚,蓝汪汪的身躯或升或隐,玩耍的极其欢快。 整座森林压抑的气氛越发浓重,韩黛极不舒服的扭扭头颅,跟韩蝉目光相接,竟不知如何应对。 “嗡”一声锐啸打破了林间的寂静。霸皇鼎红光大盛,极速旋转着扣入地底。 尘埃弥漫,此举惊醒了玩兴正酣的冰龙,它目中凶光闪动,巨尾摆处一道匹练似的水柱带着万均之力倾泻而下。 霸皇鼎越钻越深,遽尔大地狂啸,方圆数十丈内的石块沙土轰然离地,卷做两股螺旋状的沙石流,气势汹汹往水柱迎去。 冰龙狂涛转眼即至,撞击声响彻云霄,一轮绚烂的光晕猛然绽放,周围密树砂石被撕得粉碎,山丘瞬间被夷为平地。 邬以寄等人不惜法力流逝,合力打出道凝厚的光幕防守,狂浪卷过,光幕上裂纹攀爬,三位魔修身形极其狼狈,但看似犹可支撑。 冰龙眼中露出丝不耐,赫然对这群渺小生灵动了真怒。 其阔口大张,竟面朝弱水河道疯狂汲水。 弱水逆流而上,灌进冰龙巨口,河畔气温骤降,连地面都泛起层层霜花。 时见冰龙打个响鼻,嘴角边流霜霏雪喷涌,半空骤然盛开九朵巨大的雪花。雪花晶莹剔透,寒光闪闪,犹如六根鹿角相对排布,边缘锋利异常,浩荡的冰封之力彻底禁锢住森林。 邬以寄等人齐齐变色,继续催动法力强化光幕,红色、黑色、白色的辉芒流转纠结,三道法宝体形狂涨,护持在头顶跟雪花遥遥相望。 冰龙因汲水过快,河床顿时裸露出来。 弱水!水波不兴,鸿毛不浮,看似恬静温柔,直至此时才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河底充塞着枯枝败叶和森森白骨,弱水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但凡经过河道的生灵都被吞噬其中,历百年千年亦无人问津。 一溜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骸骨中央,静静躺着颗拇指大小,流光溢彩的材质不明的圆珠。 珠子仿佛正悠悠从沉睡中苏醒,发出的阵阵霞光极其惹眼。 邬以寄等人惊喜难耐,异口同声道:“洛音珠!” 韩黛不假思索,衫袖略一挥撒,腾腾黑雾中猛然蹿出头相貌狰狞的魔兽,魔兽打个响鼻就朝洛音珠扑去。 此兽身形轻捷,转眼即扑至河道中央,它瞪一眼霞光缭绕的洛音珠,带着得意的哼哼声张口便咬。 魔兽无暇耽搁,取珠速度极快,然而另有条红影更快,河畔异芒突闪,疾如旋踵般朝前飞撞。 魔兽闪避不及,伏地蹲身,闷响声起,红芒黑芒沾之即散,魔兽四脚朝天,被撞飞至数丈远外的淤泥中,哼哼唧唧半晌翻不起身子。 薄雾冥冥,猿啼噭噭。 河道旁立起头体格魁梧,肌肉强健的红焰古猿。古猿眉眼紧凑,眉弓凸起,那锋利的獠牙和利爪均闪着幽光,暴戾气息十足。 其攥紧的猿掌里掩不住华光流动,洛音珠赫然已被古猿从魔兽口边抢夺过来。 邬以寄、韩黛见状勃然变色,奈何冰龙镇杀之势即下,事态紧急,遂驱使其余魔骑兽上前争抢。 数只魔骑兽舞爪张牙围拢巨猿厮杀,霎眼剑树倒林摧,魔兽的惨号声和巨猿的哀啼声此起彼伏。 第二十三章 仙珠起源 仙魔两界修者在人间开战,那种声威令人见之脊背发寒。 仙洛望舒略微停顿数息,继续叙说。 草木化形险阻重重,若非安居神仙洞府修行,便多栖身在深山洪泽之中,或吸纳天地精璞之气以成人,或啖食世间怨灵阴力而成妖。 然而不论选择何种道途,都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阴阳两气蕴育和熏陶,才能开启灵性。 本苑久历岁月而侥幸拥有感思,吞吐日月精华百年方始简单化形,可惜却莫名卷入了这场是非,别人举手投足间便能予生予死,想想心头不甚悲凉。 鏖战在侧,我被困于樊网里不得脱身,但见混战中有道黑色爪芒掠来,顿时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得九霄上传来声龙吟,硕大的雪花盘旋着坠落下来。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天清气爽,森林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柳浪闻莺两位仙尊执手屹立在一道高崖上,全身蒸腾着炽盛的清辉。 璃水狂涛剑在苍穹翱翔,洒落甘霖,荡开层层迷雾。 断天虹绫在深林中穿梭,点燃星火,翻起片片净土。 须臾间乾坤再造,皴裂的地表被掩埋,参天古树被拨乱扶正,碎枝败叶浮上枝头重焕生机,芳草怒发,流水潺潺。 飞禽走兽的残肢焚为灰烬,淋漓的血迹被清洗一空。 森林回复了原来模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掩埋在心中的悲伤又该如何沉淀呢? 那场对战,柳浪、闻莺倾尽全力,最终将魔人邬以寄剿杀,韩黛毁了肉身,韩蝉凭借炼狱魔刃的莫大神通,携韩黛元神撕破虚空落荒而逃。 我得断天虹绫庇佑而侥幸生还,但元神被重创,常常陷入昏迷。 闻莺仙子将我收纳在养魂木中滋养魂魄,闲暇时偶尔讲述些求真问道之事。 两位仙尊在此界滞留了月余,待我伤势渐渐痊愈,便携带洛音珠飘然重回仙界去了。 我原本自诩身为天地灵物,闻莺仙子必将携我同归,然而相别时随意道出的一声珍重,彻底击溃了所有的自以为是而让我重新审视自己。 从此,偌大的森林中只剩我孤身游荡。独居空林的日子极其寂寞,虽然峰谷浪涛依旧,但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 经此一役,我向道之心渐重,夙兴夜寐修真而化形人体,却蓦然发现森林再次变了模样。 林荫里日月昏曚,烟雾凄迷,还有吞霞吐雾的怪兽出没。森林之外,人们谓之枯雾森林及披雾兽。 原暮云等人已然听得惊心动魄,纷纷嘎声道:“原来如此!” 洛望舒续道:“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你们师尊相结识,那时他是个呆懵易冲动的少年,却不自量力的跟随猎户进山猎杀披雾兽。” 洛望舒念及旧人,眼中流露出丝丝暖意,微笑道:“我至今还记得施展大神通将他从披雾兽利爪下救出时那一幕,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了没有两样。” 原暮云鼻中微酸,徐徐道:“每逢苑主不在时师尊都会提及此事,即便在弥留之际,都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惦念的时光。师尊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我等记忆犹新。” 余人听罢百感交集,洛望舒轻轻叹口气,续道:“自那以后,他便铁了心肠跟在我身边,有个人陪伴说话,倒也无比快乐。后来我在太初峰创立同尘苑,过往的经历逐渐淡然。直到有一天再次见到那只红焰古猿。” 原暮云等人骤觉心中一紧,暗想古猿何以未归仙界?其中难道另有缘由! 只听洛望舒娓娓道:“我施展通灵术与其沟通,这才知道我重伤后的记忆已经被闻莺仙子封印,柳浪、闻莺携带洛音珠返回仙界之事不过是闻莺仙子杜撰出来的。”众人闻言心中大奇,却不敢随意发问。 洛望舒拾起皓腕,抿了一口香茗。此番诉说尘封旧事,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尽的沧桑,那诸多岁月中的世事变迁,让她拥有一种洗尽铅华的从容和一分返璞蜕变后的美丽。 洛望舒悠悠道:“远古时,有伏羲之女宓妃,因迷恋洛河美景降临人间,居于洛河之畔,教人织网狩猎养畜放牧。” 宓妃美丽淑慧,有凡尘文人骚客做赋咏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宓妃尤善抚琴,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之令人荡气回肠。其一生功德无量,玉陨香消后蒙天帝封为洛神。 混沌息壤中一缕混沌之气闻其仙音心有所感,久经时光沉淀,孕育出仙珠一颗,神谕赠予其名为洛音珠。 大千世界,有幸能一睹仙珠芳颜之人甚少。此珠几经易手,但能参悟之士却寥寥无几,只是传闻洛音珠可沟通天地人神,因而龃龉之人极多。 洛望舒续道:“五百年前,仙界未央宫少主在危难关头驱使洛音珠御敌,由此引发轩然大波。 两大巨擘清罡门与仙草洲为夺珠爆发战乱,此战引发时空逆流,洛音珠遗失在异界之中。 许多仙门都不予余力找寻洛音珠的下落,然而此珠藏形匿影,杳无踪迹。 又经多年,仙草洲数次精心推演后,着柳浪闻莺前来此界寻找,恰逢魔道之人亦来寻珠,故而爆发了前番一场大战。” 青冥忍不住问道:“那洛音珠最终可是落入仙草洲手中?” 洛望舒摇摇臻首,接道:“柳浪、闻莺的确得到了洛音珠,但因此珠现世常伴随着腥风血雨,闻莺仙子视其为不祥之物。 原本打算将洛音珠交回仙草洲处理,但柳浪对此珠爱不释手,闻莺不忍拂夫君之意勉强允其参悟。 两人在弱水河畔滞留数月,柳浪窥破一丝奥义便想将洛音珠占为己有,他趁闻莺不备时施展戮心剑偷袭。 闻莺万般无奈,最终召唤天罚之链重创柳浪,柳浪挟裹洛音珠仓皇而逃。 闻莺寻找数载未遂,不得不重返仙界复命。她寻思夫君之罪会珠连己身,因此重置了我的记忆舍我而去。 柳浪潜逃至大荒墟,与魔教教首付通玄狼狈为奸,付通玄为帮助柳浪修养伤势,荼尽了一方生灵以收集阴魂。 因此天下诸多道门盛怒,幻夜宫宫主登高一呼,壁联天下修真之士前往讨伐。 此战之惨况堪称令人词穷,无数道门被拔了道统,但战乱也斩杀了付通玄,将大荒墟付之一炬。 多年后,其子付翎重新执掌大荒墟,细数其父罪责通告天下,才与修真界重修旧好。 那一战时不知何故,洛音珠趁势逆袭带伤的柳浪,致其陨落后再次消失无踪。 红焰古猿失却主人,惶惶窜入此地藏匿,数年后自主意识渐趋稳固,旧主约束之力渐渐消亡,古猿无处可去便在林中长居。 当日仙魔大战,那窝小狼崽侥幸留得性命,但因被魔气侵袭才逐渐变异成今日的披雾兽。” 洛望舒一口气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几位峰主面色各异,这跌宕起伏的往事,即使他们心性出众之辈却也一时消化不过来。 三百年前的正邪之战已颇为久远,原暮云等人略有耳闻,待此时方知晓详细,追慕先贤的遗风遗采,不禁感慨万千。 良久良久,青冥叹道:“仙珠并无不祥之理,怪只怪人心过于贪婪!” 洛望舒展颜道:“青冥峰主一闻千悟,难怪道法如此精进。” 青冥恭声回禀道:“若非苑主多番赏赐灵药,妾身岂能拥有今日修为!” 洛望舒道:“药物只是辅助,关键得看资质和机缘,此翻冲击空冥境界有几成把握?” 青冥苦笑道:“至多一成,若能炼制出九转梵莲丹,或可增加一成。” 洛望舒道:“几率不算高,但犹可一试,红焰古猿常以龙吟果为食,想必不会吝惜那一枚两枚。” 青冥感激不尽,道:“多谢苑主。” 洛望舒一笑置之,如水明眸一闪,笑看万里峰等人道:“不必如此艳羡,只须恪守本心,以诸位资质何愁没有突破之期。” 万里峰等闻言暗自苦笑,从化婴进阶空冥的几率何止千里挑一,除非是机缘所至,否则空冥期实在无望。 洛望舒叮嘱道:“洛音珠之事只限我等知晓,不可轻易传于他耳更不可生有异心,若有违背从重处罚!” 群修心中一凛,唯唯称是。 洛望舒转首对原暮云道:“此珠来路极为蹊跷,有劳原掌教派遣精英详查赠珠者,以免中别人祸水东移之计。至于加固山门防御禁制和增调巡山弟子,包括明年的论道会诸事,掌教自行安排即可,不必事事来禀。本苑素喜云游四方,同尘苑虽是家乡但也是偶居之地,望原掌教见谅。” 原暮云边说不敢边颔首听命,他并非好权之人,何况千余人安身立命之所,打理起来哪会容易? 奈何洛望舒心性如此,苑中长年不见其仙踪,若非因洛音珠之事难以决断,只怕她还在外潇洒哩。 洛望舒沉吟有顷,有些意兴阑珊,随意摆摆手道;“掌教留下叙话即可,通知诸长老无须前来拜见,有事择日再说。” 众峰主起身告辞出殿,各自回峰去了。 第二十四章 峰回路转 晨风徐徐,空气无比清新,早间的山林鸟语蜩啾,寒霜也还颇重。 花木苏醒的早,正伸长脖颈倾听着远处传来的曲声。 燕辞晃晃悠悠行走在青石小径上,哼哼着小调露出一副吊二郎当的模样。 他哼唱的是童谣,填词诙谐,音节和谐,可惜歌喉喑哑噪杂,像极了小怪兽在哀嚎。 歌声在林中飞扬,那真是草木一抖悲素面,猿啼三声泪湿裳。 道旁立着两位手提花篮,忙着采摘鲜花的白衣女子,突闻歌声,那名发梢悬挂雨露的圆脸少女蓦然打个冷战,瞪起黑溜溜的双眼嗤道:“兀那小子,唱的着实难听!” 燕辞置若罔闻,声音反而越加高亢。 圆脸少女作色欲怒,身旁一位瓜子脸蛋,仪静体闲的女子却轻轻拉拉她衣袖,拈花微笑道:“无妨,还需谢他哩。” 圆脸少女顿感茫然,燕辞亦觉奇怪,问道:“此话怎讲?” 那女子道:“我俩正嫌鸟声聒噪,阁下仙音一唱吓得千林鸟绝迹,可不是该谢你。” 燕辞神情一窒,顿感无语,圆脸少女见状直笑得打跌。 燕辞赞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少女吐舌道:“不敢当阁下谬赞。”燕辞哑然失笑,继续拾步而行。 初晓院前,一株遒劲挺拔的梧桐树披上了初阳赐予的金装。秋风漫卷,片片落叶宛如金色蝶儿蹁跹。 梧桐树下卧一块质地细密的青石,石上镌刻着“凤栖梧桐”四字,此地想必正是当年百鸟回避,凤凰栖息的所在。 青鸾鸟拂烟披月立于石上,呆呆凝望着眼前那颗青光濛濛的灵丹,它时不时微张利喙将灵丹啄来啄去,似乎是舍不得吞下。 燕辞猫着腰在一丛密萝后偷看,青鸾却恍若未觉。 微风拂面,直到淡青色的麒麟小兽突然出现在眼前,青鸾鸟才凤翎一洒,迅疾将灵丹叼在口中。 麒麟小兽偏着脑袋,愣愣看着青鸾口角中的灵丹,晶莹的口水不争气的滴了下来。“咕嘟”一声响,青鸾昂首将灵丹吞入腹中。 麒麟兽看似颇有不甘,胡乱的蹦跳了几下身躯。眼看青鸾高昂着头颅,一副志骄意满的欠揍模样。 燕辞暗暗好笑,随即手腕一扬,抛出枚同模同样的灵丹,麒麟小兽凌空一扑便将丹药衔入口中。 此刻画风突变,麒麟兽翻滚撒欢,洋洋得意起来,而青鸾鸟却怔住了,目光随着小兽身影游移不定。 蓦然,一记清丽的声音讶然道:“麒麟兽!”其声如幽林清泉,洋洋盈耳。 燕辞回头看时,却见一位宛似阆苑仙女的女子俏生生立在一株花树下,树上粉红色的花朵一丛丛一簇簇正开得热闹,女子的秀靥被涂上了一抹嫣红,人更比花娇。 此女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如渊似岳,压抑得燕辞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此时,青冥飘然而至,盈盈一笑道:“不知苑主驾临,尚祈恕罪。” 洛望舒看似有些闷闷不乐,随口道:“无妨,我刚从猿兄那里过来,正好顺路来看看。” 青冥心道不妙,观洛望舒脸色,最为渴求的龙吟果怕是没指望了。 燕辞迷迷瞪瞪的杵着,想到洛望舒贵为同尘神苑苑主,寻常弟子难慕仙颜,如今这神通滔天的人物就在眼前,不由心潮澎湃。 忽听青冥温声吩咐道:“愣着做什麽,快来拜见苑主。”一语惊醒梦中人,燕辞疾步上前拜倒尘埃道:“弟子燕辞,拜见苑主。” 洛望舒讶然道:“咦,这便是令徒燕辞?” 青冥颔首禀道:“小徒顽劣,不识苑主仙容,望苑主宽谅。” 洛望舒不以为意,打量着燕辞道:“令徒虽是真灵根资质,但眉间疏秀英华,目有秋月之韵,悟性奇佳,诚为可塑之才。其法力相较他人而言精纯且丰沛,想必是你的功劳。” 青冥道:“小徒修习的是碧落青冥诀,确实有提炼法力的奇效。然而近期法力精进极快,令人感到费解,妾身最近忙于他事也未曾细问。” 洛望舒摇头道:“碧落青冥诀固然玄奥,但绝无如此浩然之力。”转首回视燕辞道:“莫非你曾有何奇遇?” 燕辞挠挠头,颇有些稀里糊涂的样子,思索道:“弟子除了按师尊赐予的法门修行外,只吃过数颗无名果子。” 洛望舒奇道:“是何等样的果子?” 燕辞从储物戒中取出枚孩童拳头大小的金色灵果,灵果嵌着龙纹,霞光缭绕中,恍若一条小龙游弋不定。 “龙吟果!” 洛望舒及青冥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半晌,洛望舒咯咯笑道:“枉费了青冥峰主踏破铁鞋处处寻觅的功夫,不料令徒手中就有此物,可当真好笑。” 青冥愣愣怔怔,叹道:“这世间怪事真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燕辞听得仔细,躬身道:“原来师尊需要此果,弟子手中还有数枚,这便全都敬奉师尊。” 说罢手忙脚乱又取出五枚灵果来,灵果被捧在手心,金光灿灿的极其夺目。 果实芬芳馥郁,麒麟兽及青鸾鸟一瞬不瞬的盯着灵果,腹中馋虫闹腾翻天。尤其是麒麟兽见自己品用之物将被别人纳入囊中,不由心急如焚。 但它似乎不敢得罪眼前两人,只能可怜兮兮的呜呜哼了两声。 青冥瞟了眼麒麟兽,仅取一枚灵果在手,浅笑道:“充当引药一枚即可,剩余的还让这麒麟兽享用去吧。” 燕辞尴尬不已,呐呐回道:“师尊明鉴,小兽确实喜欢啖食此物。” 麒麟兽虽然有些不舍,但看损失不大便又有点高兴了起来。 洛望舒剪水双瞳一闪,道:“龙吟果药力霸道之极,能承受其冰火交织之痛者,法力精进极快。但据我所知,方圆数万里之地唯有云缈山出产此果,莫非你曾到过那方灵山?” 燕辞恭声禀道:“回禀苑主,弟子确实无意中到过此山。”随后便将云缈山之事略略相禀。 洛望舒叹息道:“古猿皇所说的大胆狂徒原来是你。这下倒好,你拐来麒麟兽卷走龙吟果,难怪古猿把云缈山翻了个底朝天,本苑此番败兴而回竟是受你所累。” 燕辞忐忑不安,惶恐道:“弟子愚昧,还请师伯祖责罚。” 洛望舒与青冥相视而笑道:“脑子倒挺灵光,叫了声师伯祖反而不好罚你。且乖乖修炼吧,此事本苑日后向它慢慢解释,可笑红焰古猿骄横跋扈,如今莫名栽了个跟斗,让人听来心情颇为愉快......” 洛望舒说完嫣然一笑,秀足踏起一道金莲铺砌的长虹翩然而去。 燕辞一脸仰慕的看着洛望舒仙姿姗姗远行,心中波澜起伏。 青冥将此景看在眼中,哑然失笑道:“洛苑主造化惊人,确实值得钦佩,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宜勉强。” 燕辞颔首称是,青冥续道:“跟随我来,为师闭关在即,有些事要交代你。” 说罢莲步轻移,迳回初晓院去。燕辞提提神,肉痛不已的往两只神兽各扔去一枚龙吟果,暗想龙吟果如此珍稀,以后可不能随意浪费。 两兽欣喜异常,叼着灵果蹦蹦跳跳的跟随燕辞跨入初晓院。 进院门右转,跨过花圃是精巧玲珑的假山群。假山堆叠得千姿百态,匠人胸中的丘壑,让观者泛起身在山间之意。 过几丛依依修竹,到达一处露天小居,盆景点缀,显得极其清幽。 小居中央设短几一方藤椅两把,几上摆放着手绘雪后初晴瓷瓶,疏落的花枝插在瓶中,带着潇洒的韵致。 青冥坐姿优雅,娓娓道:“为师自明日起将闭门谢客冲击空冥期境界,你在修行时如遇疑难,可去向叶微霜请教,为师已跟她知会过了。” 燕辞躬身道:“是,弟子恭祝师尊再次神通大进。” 青冥沉思有顷,正色道:“此番闭关颇费时日,你是为师唯一的传人,缺乏师兄弟照拂,这段时间切记要小心行事。尤其是那颗珠子根底非凡,知晓其来历者不在少数,苑内固然太平,但人心可畏,须谨防居心不良之人。” 燕辞一时心乱如麻,稍微鼓起勇气道:“师尊能否告知此珠来历?” 青冥叹道:“并非为师不愿说,而是时候未至,洛音珠牵涉甚广,苑主再三交代不得妄传他耳,即便你是仙珠持有者也不例外。” 看燕辞有些怏怏不乐,她柔声劝慰道:“无须着急,等进阶融合期后会不言自明,那时若有疑问,为师自然帮你解惑。” 燕辞不敢追问,缄默不语。 青冥略略沉吟,凝视着燕辞沉声道:“在滴翠山学着低调些,莫以为丹枫岭私斗之事无人知晓。” 燕辞咧咧嘴,纳闷道:“咦,难道那无德无修的还乱嚼舌根子?” “闭嘴,怎能无故辱骂同门?”青冥呵斥道。 燕辞呐呐叫屈道:“师尊不知,那位师兄姓名就叫吴修。” 青冥微愣,失笑道:“这倒是出乎预料,姑且饶过你。” 燕辞试着胆子问道:“莫非有人找师尊告状来了?” 青冥没好气道:“是晗冰无意中露的口风,为师若不追问,哪知你在背后闯祸。” 燕辞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身影,茫然失神道:“是晗冰师姐?” 青冥似笑非笑道:“不错,沐瑶和她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刻意隐瞒。晗冰听说你凭一己之力逼退四位同门,佩服之余倒想跟你切磋切磋。” 第二十五章 雪地弃婴 青春年少时,友谊的种子最容易生根发芽,等多年后回首凝望,总有种别样的情怀。 燕辞忘不了那段温柔的时光,和晗冰初见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岁月沧桑它却不曾褪色。 数年来,燕辞局限在自己设定的小圈子里讨生活,关乎晗冰的消息唯有只言片语,既然青冥主动提及,倒可趁机问一问,遂道:“师尊,听说晗冰师姐出身来历有些可怜,真是如此?” 青冥作色道:“不用心修行,却喜欢多管闲事!” 燕辞厚颜央求道:“弟子心中挂不住事,还请师尊明告。” 青冥身躯轻轻往后靠,抬眸扫了眼燕辞,道:“那时是雪后初晴的腊冬清晨,通往皇城的官道上杳无人迹,苑主在云游途中偶然遇见位弃婴。 岁暮天寒,弃婴冻得瑟瑟发抖却未放哭声,还望着苑主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笑。苑主说单单就那一眼,她霍然感觉心情朗朗,这分明是位粉雕玉琢的小仙女啊! 抚掌查看,发现婴儿身具冰灵根天赋,苑主愈发欣喜,遂携归苑中令若玺师姐收录抚养。‘晗’者意为天明,故取名晗冰。” 燕辞闷闷不乐道:“寒冬腊月抛弃亲子,简直是道德沦丧!好在师姐因祸得福,不然非得遭了毒手不可!” 青冥叹道:“生而不养,蔑伦悖理,重男轻女之风始终是难以遏止。” 她款款起身,略带殇然道:“异灵根本是修真奇才,然而晗冰体质却是极为罕见的焱阳之体。灵体尚未彻底苏醒时,冰火两股气息暗相冲撞,已导致其经脉俱损。” “幸亏若玺师姐勤加照顾,时时出手帮其镇压,性命固然能保住,但只需体内容纳异种灵气,便时常要经受冰火两重天的洗礼,反反复复,待灵体觉醒后恐怕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 燕辞急道:“可有化解之法?” 青冥叹道:“冰丫头百炼成钢,一身苦痛未曾让其退却半分,依然活泼开朗。 苑中诸长老怜悯其遭遇,平日对她是诸般疼爱,不论价值连城的灵药亦或无人问津的偏方,均捐献出来以求一用,此举让苑主深受感动,特许晗冰在藏经堂中任意翻看法典,寻求治疗之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块神农时期的甲片中查找到些眉目。文中记载世间有异种灵狸,乃雌雄同体之兽,此兽吞吐精璞瑞气,所炼内丹黑白互纠,阴阳相抱,是调脉理气的圣物,用之非但不伤灵根,且能保留焱阳之体。” “苑主知晓此事后,取蓍草施展占卜术而以微见著,故孤身亲赴遗荒之野寻丹,可惜踏遍万水千山竟未得灵狸蛛丝马迹,正欲败兴而回时,却机缘巧合的在暗域天堑发现株至阴幽荧草。” “冰丫头历经一整年肝肠寸断的痛苦来吸纳草中至阴之力,最终将焱阳之体彻底压制住。” 燕辞缓缓松口气道:“晗冰师姐福大命大,纵使焱阳之体成了摆设,也算是个好结局。” 青冥偏首看看燕辞,解释道:“久阴必衰,倘若长期缺乏阳气灌体,即使焱阳灵体被压制也有难以预测的凶险。晗冰修习阴灵功法,领悟越趋精深,阳系法术同样会触类旁通,因此阳盛阴消属于必然之势,待焱阳之体觉醒后大事不妙。” 燕辞惊惧不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冥续道:“假如能寻找到那颗阴阳共济的灵狸内丹,配合春霖碧藕等灵材炼制出天玑融灵丹洗经伐髓,或有一线生机。” 青冥提及此事颇感痛心,强笑道:“为师同样留意着灵狸的消息,但迄今依旧毫无进展。晗冰常常往返于栖凤峰和回燕峰之间,体质变化虽细微却每况愈下,这妮子常来陪伴为师,甚是招人喜爱,为师自不能坐视不理。好在此事尚有转机,你切记需要保密,不可妄言免增愁绪。” 燕辞心如刀割,默默点了点头。念及晗冰的一颦一笑,燕辞心头萦绕的暖意久久不散,当日一别后虽未相逢,但幼时的那份亲近之意仍在。 晗冰忍受着如此巨大的悲伤,却依然在人前笑语嫣然,每当燕辞想起时都感慨万千。 窗外鸟声唧啾,燕辞赖在床上伴一枕余温,情意缱绻。 直至日上三竿,燕辞才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恋恋不舍的滚下床,草草洗漱一番后溜出门去。 万机楼前门庭若市,院落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丛丛一簇簇聚拢起来兴奋的交谈着。 燕辞极感诧异,平时诸位师兄掩映形迹躲在府中修炼,极少会云聚而来,这番景象倒是怪诞。 楼阁内更是人头攒动,燕辞挠了挠头,暗想这什麽情况? 突听有人哭啼着道:“拜托大侠别挤了,我都被各位英雄挤进来三次了。” 燕辞噗嗤笑出声来,循声望去,却见位胖墩墩的弟子大汗淋漓,梗着脑袋扭着身子往外冲,他腮帮子上那两片肥肉红通通的,瞪大的小眼还是眯成一条线,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悲。 燕辞忍俊不禁道:“罗牧师兄,为何每次见到你都有惊喜?”说着紧走几步,一把拽住罗牧的手往外拉。 奈何罗牧胖乎乎的小手就像刚灌好的香肠,绵软油滑的浑不受力。 旁边有位身形魁梧的弟子看不过眼,随即帮忙推了一把。 罗牧破涕为笑道:“多谢师兄。” 那名弟子却道:“修真之人需清心寡欲,如师弟这般丰腴腻脂者倒是少见。” 看罗牧羞得无地自容,燕辞好心安慰道:“师兄,古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那小子嘴碎而已,不用恼这半天。” 罗牧瞪着小眼道:“真是胸无点墨,重是庄重不是体重!” 燕辞一本正经道:“哦原来如此,小弟还以为君子都是比较胖的。” 罗牧哼道:“不学无术的家伙。” 燕辞忍住笑道:“其实胖有胖的好处,就说师兄那双肉嘟嘟的小手,简直比小姑娘的还滑还软,莺儿师姐肯定喜欢。” 罗牧情不自禁地扬起双手看了看,面带喜色道:“当真?” 燕辞不苟言笑道:“师兄智慧过人,真的假的还能骗得了你?” 小胖子怒色渐消,忽而再看看双手得意道:“嘿,我自我行我素,任他闲言碎语。” 燕辞肚中暗暗好笑,细想每次见到罗牧那副表情,不管是捅了娄子还是刚被别人欺负,只要一提夜莺儿的名字,他准保怡然自得起来,休理他是否体胖心宽,但绝对是个活宝。 燕辞道:“师兄可知为何万机楼如此热闹?” 罗牧心不在焉道:“今日发布了许多巡防任务,奖励的星点极高。譬如巡视青萝草原为期两月,星点从两百足足攀升至四百点。” 燕辞愕然道:“涨幅这麽高!” 罗牧道:“不错,滴翠院十之八九的弟子都在争相挑选,师弟若无其他安排,速去看看为好。” 香风袭来,一人娇声道:“不必看了,任务早被接完了。”夜莺儿聘聘婷婷走到近前,摇头道:“懒虫一只,赶上你烧香,佛爷都掉腚!” 燕辞边往万机楼行去,边懒洋洋道:“春困夏乏秋盹冬眠,这是何其美妙的事情。” 贪图睡懒觉还能说得这般文酸,这般理直气壮,罗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莺儿对罗牧视若无睹,分花拂柳而去,只剩罗牧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洁白的玉碑空空荡荡,不但巡防任务被接取一空,就连平日少有人问津的豢养灵兽任务也没有了。 万机楼内人群逐渐散去,剩下零零星星几位弟子脸露不甘之色还在徘徊等待。 燕辞竖在玉碑前怔怔发呆,暗骂这些家伙连口汤都不留。 恰在此时,一位身如玉树的青年风风火火冲进厅堂,愕然看了看空荡荡的玉碑,皱眉骂道:“这些禽兽,一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自己倒霉时少不得要难受,但若有人陪伴着倒霉,那就是种安慰,心情要轻快许多。 燕辞用眼角的余光略略打量,青年有股打坐收功后的精神气,绝非刚睡醒的样子,他年近弱冠,五官轮廓分明,神情间洋溢着莫名的骄傲劲。 青年冷眼扫视着四周,忽然跟燕辞搭讪道:“师弟也未接到任务?” 燕辞回应道:“在下来的晚了,是未曾接道。” 青年淡淡道了声“哦”随即转身而去,剩下燕辞呆在原地凌乱了。 次日天色初晓,燕辞便匆忙赶往万机楼等候,他紧贴着玉碑自言自语道:“今日注定吃肉,傻瓜才喝汤呢!” 然而左等右等,心急火燎直等至午牌时分,发布任务的叶微霜才迈着碎步施施然而至。 活该燕辞倒霉,叶微霜朱唇轻启道:“今朝并无任务发布,且先散去明日再来。”群修自叹倒霉,垂头丧气而回。 第二日清晨再去,叶微霜像是故意跟弟子作对似的,竟在破晓时分就已录妥任务。 此举将那些懒洋洋踱步而来的修士玩得心惊肉跳,一窝蜂聚拢过去,唯恐下手稍慢任务又被哄抢一空。 点背不怨同门人,命苦不赖叶微霜。燕辞气急败坏地踢踹着林荫道上的碎石,掌中玉牌浮现出一行字迹:巡视沧溟泽,为期三个月,奖励两千星点。 星点数虽是不菲,但极其耗费时间,何况沧溟泽是世人眼中谈之色变的所在,若非福泽深厚的弟子,恐怕是难以享受奖励的。 [本书连载于纵横中文网,请支持正版。] 第二十六章 悲鸾神剑 渺无人烟的沧溟泽,是枯雾森林北方外围地界,有黑水河道贯穿其中。 黑水长年累月奔流不息,方圆近数千里之地受积水浸泡,逐渐形成了林木衰败,杂草丛生的泥泞之地。 沼泽里阴冷潮湿,处处遍布着软泥陷阱,此外,怪花僻草层出不穷,毒蛇猛兽屡见不鲜,入泽者稍有行差踏错就会送了性命。 燕辞从滴翠山出发一路向北,进入枯雾森林后晓住夜行,涉过重重迷雾,跨过漫路荒藤,足足经过半个月,才穿越林区到达沼泽边缘。 正值清晨,沧溟泽秋风瑟瑟,林木焦枯皆萎顿,水草凄凄放哀声,积水浸泡过的腐叶腐尸弥散着刺鼻的恶臭。 这般穷山恶水的所在,看看都让人心惊胆战。 脚下是一沟浑浊的水面,一只水黾凭着凄风苦雨悠闲的滑来滑去,三对细足荡开了丝丝涟漪。燕辞在沼泽边缘处驻足观望良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即使再破败萧条之处,也总有些生命犹能怡然欢笑吧。 一抹窈窕倩影踏空而来,浑身萦绕的轻灵之气宛如和风细雨挟裹娇躯悠然而下,缈若云烟般落于一株花树上。 女子的身形随着枝梢轻舞,她捋了捋鬓角,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秀靥来。 此女仙姿佚貌,皎如秋月,她身着鹅黄羽裳,三千青丝松松束起,透着一种出尘灵动的美丽。 晗冰! 数年未见,晗冰愈发出落得清丽秀雅,但燕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好似寒冬里一束暖阳涌进心底,燕辞呆呆望着那张春花般的笑靥,温馨中又感觉恍如隔世。 一道宛如涓涓细流,不然污尘的声音传入耳中:“哎,有阁下这般看人的吗?” 燕辞脸颊翻起红潮,讪笑道:“偌大的沼泽,美景聚秀全归于师姐一人,难免会多看两眼,请勿怪罪。” 这马屁拍得暧昧,晗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佯怒道:“油嘴滑舌,难怪别人说你是好色之徒。” 燕辞道:“他人中伤之语而已,师姐冰雪聪明,怎会轻信?” 晗冰道:“解释就是掩饰,我倒相信沐瑶师姐多些。” 燕辞眨眨眼晴,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道:“莫非沐瑶师姐今日也来了麽?” 晗冰美目流盼,虽看破燕辞意图却未言明,莞尔道:“那倒没有,此次巡视由融合期的郁律师兄带队,另有两位同门不知是何人,看现在这时辰,他们应该快到了。” 燕辞喜出望外道:“郁律师兄,莫不是原掌教高徒?”郁律是同尘弟子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有其同行足可令人心安。 晗冰飘落在燕辞身前,笑道:“听说你神通非凡,凭一己之力惊退数位同门,怎麽现在未行先自怯了?” 燕辞苦笑道:“师姐真会取笑人,我那点斤两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话音未落,森林边缘衣衫飘动,显出三条身影来。 三人步法轻捷,顷刻间便遁至燕辞两人跟前。 为首者白衣飘飘,是位风神俊朗、气质出尘的青年,赫然正是郁律。 郁律微笑道:“晗冰师妹好快的遁速,我等先行却落在你身后。” 晗冰笑道:“师兄等人一路在前应付披雾兽,小妹尾随而行自然轻松,取巧之处让诸位见笑了。” 郁律不以为意,看着燕辞问道:“不知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燕辞急忙握拳执礼,道:“滴翠院弟子燕辞,参见郁律师兄。” 郁律讶然道:“咦,咱俩见过?” 燕辞作揖道:“师兄英名在下早已仰慕,只恨缘悭一面,适才知晓此次任务唯师兄之命是听,所以才敢冒认,望师兄勿罪。” 郁律闻言暗喜,心想这小子倒是识体,他上前两步扶起燕辞臂膀,洒然笑道:“原来如此,师弟不必多礼。” 郁律身后跟随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弱冠之年,五官轮廓分明,神情间张扬着傲气。女子仪静体闲,双眸清澈,顾盼之际自有股清雅高华的气质。 两人凝望晗冰的眼神中颇有惊艳之色,均想这位蕙质兰心,我见犹怜的女子似乎比传闻中更让人折服! 郁律引荐道:“这两位分别是滴翠院蔺皓师弟和川渟院的夏涟师妹。” 蔺皓扫了燕辞一眼,略微点头打招呼道:“原来是燕师弟。” 夏涟接口笑道:“咦,蔺皓师兄也曾听过燕辞师兄的雅唱?”此女赫然便是当日曾在山间与燕辞相逢的,那位伶牙俐齿的采花女子。 蔺皓微愣,淡淡道:“在下与燕师弟不过一面之缘,尚无如此耳福。” 燕辞笑道:“夏师妹如此念念不忘,看来改日还可切磋一番。” 夏涟秋波一转,见晗冰和郁律颇有兴趣,嫣然笑道:“当日聆听师兄高歌一曲,小妹细思极恐,数个夜晚来噩梦缠身,这会算是甘拜下风了。” 闻听此言,众人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再脑补一下不由捧腹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落,郁律抬眼望望沼泽深处道:“天色尚早,我等不如即刻入泽吧。” 众人心情尚可,齐身道:“但凭师兄做主。”郁律迈步先行,余人纷纷紧随其后。 水草丰茂的沼泽地,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向内延伸。 道旁零星可见兽类的脚印,想必都是来此汲水玩耍的。 沼泽上空淡云缭乱,视野不是特别清晰,瑟瑟秋风拂来,颇有一股凉意。 众人不急不缓行了半日,脚下水洼逐渐多了起来,蚊虫嗡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残破败落的蛛网随处可见。 一只油光水滑的田鼠趴在草窠里专心啃食着水草的根茎,察觉外人到来,它贼溜溜的小眼一顿,一猛子扎进水里消失了踪影。 郁律折下段枯枝扔在泥炭般的苔癣上,枯枝未作停留便沉了下去,一个水泡咕嘟的翻了起来。 郁律道:“此地的植物喜湿耐涝,根系极为发达,别看地表上一丛丛的可以落脚,其实大多是无底泥沼。我等拉开距离御剑飞行吧,切记别相隔太远。” 说罢,祭出一柄白光耀耀的仙剑来,剑身狭长清奇,通体如雪般莹彻,浑然无迹。 蔺皓愕然道:“沧浪仙剑!” 郁律赞道:“师弟好眼力。” 传闻世间有沧浪之水,所在地鲜有人知,童谣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此水波涛浩轩,清浊分明,常人难得一见。 沧浪仙剑便是取沧浪水水魄精英,融合九天玄铁打造而成,威力极其惊人。 忽闻一股清香传来,夏涟祭出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碧森森的花萼二枚,蓝盈盈的花瓣九片,莲花嫩蕊凝珠独具梦幻的韵味。 夏涟道:“此莲名为“寒梦”,是小妹机缘巧合下获得的一件异宝。” 燕辞与蔺皓相视一眼顿起惺惺相惜之情。燕辞持鸢尾仙剑,剑形古意盎然,剑刃抹金曳紫并布有逆鳞。 蔺皓持明亮璀璨的圆铜镜,镜纽刻七星图案,纹饰考究,词铭“星尘”二字。两尊法宝虽也不凡,但与仙气腾腾的沧浪仙剑和寒梦莲相比,实在是望尘莫及。 相互吹捧一阵,几人满怀期待的看着晗冰,暗暗猜想以她的身份,所用法宝的珍稀性即便不如郁律,恐怕也相差不远。 “呛”一声凤鸣,煌煌剑光横锁清秋,剑气直冲斗牛,一股抱持悲悯之意的仁者气息扑面而来。 此剑浑然天成,色青碧而晶莹,典雅的剑柄上盘着凤纹,三根精巧妍丽的鸾翎在剑格处缠绕成唯美的图案,一枚七彩神石嵌在其中散发着濯濯光辉。 剑脊碧意沉沉,自然流畅,一抹嫣红细线在剑身表里蜿蜒,光华流绚,神妙异常。 即便剑鞘亦非凡品,通体由整块美玉雕镂而成,色泽苍翠清灵,造型美艳而不失庄重,剑珌嵌入数匝金线更增雍容之感。 “悲鸾神剑!” 郁律骇然道:“是青冥师叔当日所铸的神剑?” 晗冰一点臻首道:“师兄目光如炬,正是此剑。” 郁律神情激动,道:“传闻此剑出炉时,天际道音浅唱,诸神轻颂,炎炎昊日挥洒漫天仙霖,引发了天地共鸣的异象,莫非都是真的?” 晗冰道:“青冥师叔未曾与小妹细说,不过师尊谈及此剑时犹自感慨不已,恐怕传说并不为过。”几人听得瞠目结舌。 晗冰瞟了眼燕辞,尽述详细道:“昔日青冥师叔虽未救得赤凤,却得到凤翎一枚。青鸾亦感激师叔相救之恩,献上本命鸾翎和精血数滴,青冥师叔融合情海朱贝、祝融仙石等三十六种奇珍,费百日之功铸成此剑。” “苑主观摩时震惊不已,冠名悲鸾,将之列为同尘苑三神宝之一。然而师叔所用法宝乃是传自上古时期的六根清净竹,故而悲鸾剑一直闲置,此后因见小妹和青鸾鸟感情深厚,遂赐予此剑。” 燕辞听完艳羡不已,却并不吱声,只听蔺皓叹道:“青冥师伯真乃神人也!” 余人亦暗暗叹服,神兵利刃,是修真者人人渴求之物,当今名震天下的异宝,多传承于上古时期而非今人所铸,像悲鸾剑这等刚出炉就能占据一席的宝物,实不多见。 [本书连载于纵横中文网,请支持正版。] 第二十七章 沧溟沼泽 乌云低矮,沧溟泽霪雨霏霏,荇藻凌乱。队伍御剑半空呈弧形排开,两两相隔约百丈,拖曳着各色霞光往沼泽深处潜入。 荒凉、湿黏的原野里,不时传来阵水泡咕嘟的声响和某些或凄厉或诡异的啼叫声。水草、苔癣与莲荷纵横交错,却少有兽类活动的痕迹。 草根处飘忽着幽幽绿烟,点点鬼火闪烁。燕辞提着心吊着胆,暗想这鬼地方果然是有些怪诞。 一道霹雳闪过,惊起闷雷数声,顷刻间,滂沱暴雨倾盆而下。 燕辞心随境转,打出记护体光罩将暴雨隔绝在外。转眼一望,余人也纷纷释放护身光幕继续前进。 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戛然一下云收雨霁,一轮橘红色的太阳挂在沼泽上方。 忽听湿漉漉的沼泽里水流咕嘟咕嘟响个不停,燕辞一愣,自语道:“什麽鬼?” 下方响声越密,倏忽眼前两道尺许长的黑影扑了过来,赫然是一种浑身粘滑的、黑漆漆的节肢动物。 这鬼东西体形不大利口却不小,其口中长着数排利齿,甚至还有两颗獠牙,齿间夹杂着草沫、黑泥,还淌着丝丝惨碧色的涎水。 燕辞看得一阵恶心,指尖轻弹两缕罡风破空点去,噗噗两声响,怪虫身躯爆裂被击落在水面上。 黑色的粘液、猩红的血迹、惨碧的涎水和丑陋的身躯混杂在一起,燕辞喉咙一痒差点吐了出来。 沼泽地愈发沸腾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怪虫蜂拥而出,数个呼吸间,黑色虫云遮天蔽日,虫群吱吱尖叫着疯狂向光幕撞来。 离得最近的蔺皓大叫道:“当心,那恶心的口水会腐蚀护体光幕!” 燕辞微一留心,道声“果然”。 淋淋漓漓的涎水滴在光罩上,发出嗞嗞的声响。如此多的怪虫,恐怕不用多久就能将光罩蚀出个大洞来。 燕辞输出法力使光幕更凝厚了些,右手掐诀往地面一划。一个小火星儿荡悠悠的在地面微微跳动了一下,“轰”一座圆形的火墙熊熊燃烧起来。 红艳艳的火舌狂舞乱吐,滚滚火浪一浪更甚一浪。 然而黑色怪虫悍不畏死,同样一波波的扑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彻于耳,怪虫的尸体整片整片往下掉。 烈火越烧越旺,植物瞬间被焚为灰烬,四周热气蒸腾,水面翻泡滚汤。焦糊的气味中还弥漫着阵阵香气,却是一些怪虫被煮的熟了。 蔺皓此时正驱动星尘镜御敌,浩瀚而璀璨的光辉罩住怪虫,怪虫瞬间被定格在半空中,光辉中星河隐隐流转,星云搅动间怪虫悉数化为了齑粉。 燕辞心中一凛,暗暗道:“石化秘术!” 蔺皓面露轻松之色,鼻间突然嗅到一阵浓香,他看了看燕辞这边的情景不由大笑道:“燕师弟熬的一锅好汤!” 两人合在一处各显手段,足足盏茶功夫才将怪虫扫荡一空。 蔺皓任由星尘镜在身侧盘旋,拍着胸口郁闷道:“这鬼东西真够恶心人的,我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师弟可知这是什麽怪虫?” “是娄虫。”郁律携同晗冰二人御剑而来,远远便道。 燕辞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其来处宛若经过一番清洗,连虫尸都消弭一空,云雾被荡开,战场干净而清澈。 郁律道:“此虫喜潮湿环境,是群居而生的杂食性昆虫,夜晚休眠,白昼逢雨而出。若凡人遇上此虫,只怕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尸骨无存了。三年前我曾遇到过数群,但基本只有数百余只,像今天这样的规模,实在是闻所未闻。” 燕辞奇道:“莫非沼泽中起了什麽变故?” “不排除有此可能。”郁律道,他鼻翼微微翕动,又看了看烈火灼烧后的痕迹,笑道:“两位师弟好手段。” 蔺皓笑道:“却是燕辞师弟的杰作,小弟不敢居功。不过此香极为独特,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晗冰夏涟闻言脸色更显苍白,女子天生爱美,这令人作呕的娄虫极为冲击视觉,二女这番表情自在情理之中。 第一日入泽便遇此倒霉事,队伍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好在附近的虫群似乎全都集结在此被灭杀殆尽,随后几天的路途变得顺利了些。 队伍晓行夜宿,处处小心谨慎,如此飞行数日,渐至沼泽深处。几人逐一聚拢,擎起仙剑跟随郁律凌空而行。 沼泽深处物种渐多,择人而食的妖花丛丛,亭亭如盖的蘑菇朵朵,红润诱人的毒果累累。 斑斓的毒蛇吐着黑信扬着尖利的毒牙,狰狞的巨蝎舞着双钳竖起幽碧的尾勾,硕大的蚊虫衔着毒针发出嗡嗡雷鸣。 郁律持沧浪仙剑随意挥洒,白光闪烁处毒虫怪草全都化为了冰晶,扑簌簌的直往下掉。蔺皓心情烦躁不堪,不停的低声咒骂着。 夜幕初垂,恰遇一片疏林。 郁律释放神念在方圆数里内探查了一番,道:“附近一切正常,没有妖兽活动的痕迹。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先入林中歇息一宿,养足了精神以便明日行事。” 蔺皓喜道:“郁师兄言之有理,咱们这就进林寻找落脚之处。”说完看了晗冰一眼,当先向林中走去。 置身处林木稀疏,又逢深秋寒霜凋尽绿叶,山林更为消瘦。 几人巧遇一株犹自郁郁苍苍的大树,便各自潜入繁枝茂叶中休憩。 燕辞躺在宽阔的树杈间辗转难眠,感觉心慌慌的甚是不安,遂悄然溜下树来。 不远处郁律盘坐在一块青石上吸纳灵气,见燕辞到来不由诧异道:“师弟何不好好休息?” 燕辞不好意思道:“小弟有些失眠,故来替换师兄守夜。” 郁律哑然失笑道:“如此也好,等师弟有了睡意再叫我即可。” 他起身拂了拂袖袍,叮嘱道:“此地夜里颇冷,但切记不能生火,师弟可以运功抵御寒气。” 燕辞颔首道:“师兄放心,在下知晓了。” 郁律道了一声“小心”,迳自休息去了。 林中的气候与沼泽大不相同,此时月明星稀,唯闻黄叶飘落的沙沙声响。 斑驳的月光洒落林间,洒在燕辞脸上。他苍白瘦削的脸庞刻着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迥然有神,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无一不张扬着一份特有的成熟。 夜色愈浓,寒气越来越重,燕辞紧了紧衣襟,盘坐于青石上思索着碧落青冥诀。 此法决与青冥传授的炼气之法极为契合,或者说炼气之法多半是依据此决创立的,两者坐姿手诀及行气方法毫无二致。 诀中碧梵境的破甲流光秘技经月余修习已初见成效。 此秘技刚猛无铸,体内法力阳与阴别,热与寒争,阳气透体而出凝集成一缕罡风,专克敌人护身光幕、战甲。 燕辞至少有七成把握,即使如披雾兽王般铜筋铁骨者,在其毫无防备下,也可以捅出它十个八个血窟窿来。 如果此秘技配合月明千里术施展,一个困地一个杀敌,那会有何事发生?燕辞思若泉涌,想到得意处,不由捂住口鼻偷笑不已。 燕辞太过得意忘形了,就连晗冰出现在他身后也没有发现。直到碧泱泱的长剑搭在肩上,他才醒悟过来。 晗冰轻声叹道:“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已经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燕辞面色赧然,道:“师姐你怎不安心睡觉?却来这里吓我。” 晗冰掩唇悄声道:“嘘,你仔细听。” 燕辞一惊支起耳朵倾听,只有一阵微弱的呼噜声隐隐传来,不由愕然道:“呼噜声......” 晗冰秀手加额道:“别说话,且跟我来。” 两人收敛声息,蹑手蹑脚的往林外掩去。 堪堪到得林边,忽闻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传来,晗冰拉住燕辞躲在一蓬枝叶下张望。 百余丈外,一头青鳞巨蟒正在沼泽里翻身打滚。 蟒身粗逾八尺,长达数丈,皎洁的月光辉映下,蟒鳞寒光熠熠。 蟒眼宛如两盏风灯,那闪动的幽幽绿芒透出冰冷的杀意。蟒躯卷动时,掀起阵阵膻腥的旋风。 嗖嗖的冷意袭来,晗冰哑声道:“这鬼东西是何时过来的?” 正自纳闷时,一声锐啸响彻云霄,仿佛极远,又好似极近。 九霄之上狂暴的巨力轰然洒落,沛不可挡的杀意侵袭而至,一股莫名的惊惧笼罩了整个沼泽。 倏忽一道青影挟起一泓匹练似的芒光撕裂长空,风驰电挚般袭来,硬生生将青鳞巨蟒钉在地上。 燕辞二人顿时寒毛卓竖,冷汗涔涔。借着月光的清辉,两人将前方情景看得格外分明。 一头体长数丈,神采飘逸的凶禽耸立在前。 其状如鹤,口衔一团火焰,通体青光闪耀并杂有璀璨的红斑,双翼间缭绕着青丝,青丝游走时噼啪炸响。 那金黄透亮的眼珠炯然有神,脖颈处是斑斓的丝状羽冠,抖动间显得极其华美,洁白无瑕的长喙恍如雪亮的利刃,此时还带着殷红的血迹。 凶禽仅有一足,满布坚厚的黑色肉鳞,肉鳞间遗留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足下夺人心魄的利爪幽幽泛着黑光。 巨蟒七寸遭受重创,无力的扭动几下就毫无声息了。凶禽翕动长喙,撕裂蟒躯将蛇胆衔在口中,青红光芒交织的双翼鼓荡两下,眨眼间便消失在沉沉黑夜里。 [本书连载于纵横中文网,请支持正版。] 第二十八章 敌踪突现 凶禽从闪现到突飞远遁,疾如兔起鹘落。 燕辞被那无边煞气唬得瘫坐在地,拾起酸麻的手掌在衣襟上擦擦冷汗,嘎声道:“这是什麽怪兽?” 声音空洞得出奇,仿佛不是他说出来的。 晗冰花容失色,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燕辞说不出话。 三条身影倏忽即至,郁律愕然道:“师弟,发生了何事?”随手一挥,祭起颗杏黄色的珠子,和煦的光辉将燕辞和晗冰裹在其中,阵阵暖意弥漫开来。 天色破晓,大地从昏蒙中渐渐苏醒。 郁律神色有些慌乱,喃喃道:“是毕方!” 蔺皓身躯一震,悚然道:“上古传说中的绝世凶禽!” 郁律道:“不错,传说毕方是火神的侍宠,见则有火灾之兆。” “火灾?”蔺皓道:“在下携有一尊云水盂,或可一用。” 郁律摇头道:“不仅仅是燧木之火,还有精气神养就的木精离火,此火无物不烧无物不焚,唯有万年玄冰方可浇灭。” 晗冰惊魂甫定,在夏涟的搀扶下走过来道:“我曾听师尊谈过此火,说是重水即可灭之。” 燕辞坐在附近休息,奇道:“重水?” 晗冰解释道:“重水比寻常淡水略重,不可饮用,不可涵养草木,存世极稀,但黑水河便有。” 蔺皓道:“此地离黑水不远,是否先赶过去取重水以备不虞?” 夏涟忍不住打岔道:“诸位别忘了,我等应对毕方的本体攻击,同样九死一生。” 燕辞心有余悸道:“依燕某所见,绝对,绝对是十死无生。” 夏涟微愣,转而看看晗冰,晗冰道:“毕方气势犹胜融合期大成修者,恐怕再进一步即可成为跟长辈比肩的存在,若正面相逢,我等绝对难抵其缨。” 两人连说了数个绝对,夏涟和蔺皓心中大凛,当即默不作声。 郁律见诸人眼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颇为拿不定主意,沉吟许久才道:“听说毕方喜欢栖息在沼泽、浅滩之地,倘若这是毕方老巢,此时入泽已深,极可能难以逃脱。若毕方只是游经此地,再次遭遇的几率是五五之数。不如背水一战,先取重水然后尽快返回门中禀报此事。” 几人商议一阵却别无他法,只得同意下来。燕辞看晗冰忧心忡忡,故自语道:“此地物草丰美,这扁毛畜牲在此生活可真会享受。” 夏涟闻言横了他一眼,叱道:“此时还说风凉话,真是连死字都不知道怎麽写。” 燕辞眨眨眼道:“还请师妹教我。” 夏涟哭笑不得,正待收拾这厮一番,却听郁律道:“黑水位于东北千里之外,不能浪费时间了,赶快收拾下极早动身。”几人不敢耽搁,稍事整顿后匆匆启程。 旭日东升,天高云淡,沧溟泽难得有个晴朗的好天气。 队伍御剑疾驰,嗖嗖的破空声惊起一滩水鹭扑楞的着翅膀跑开了。 途中偶遇妖兽数只,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群修远远甩在身后,只有对身如磨盘,红如胭脂的朱蛾鼓荡着翅羽追击,然而穷追了半晌,距离却越拉越远,妖蛾只能怏怏而回。 队伍紧赶慢赶,至第三日正午突见前方一道黑水滔天,那真正是浩荡黑油泄地,澎湃灰浪惊空,岸上乱石零落,水草青碧,芦苇摇摇,间或还有草间孤鸟传来的声声凄啼。 蔺皓惊叹道:“好一条怪水!不知是哪路神仙泼的墨汁。” 郁律道:“黑水发源于大荒山东南麓,暗流众多,穿越天墀沙漠,经沧溟泽过青丘山注入沧海。此水冰寒刺骨,但凡落水之物,莫不悉数化成黑冰而被吞没。” 夏涟催促道:“蔺师兄不速取重水,却待何时?” 蔺皓脸色有些不悦,不紧不慢取出那盏别致的云水盂,玉盂白光濛濛,约莫巴掌大小,其上镌刻祥云两朵。 郁律五指屈伸,一道晶莹的光幕笼罩住自己和蔺皓的身形飘于黑水上空。 郁律倾注法力,沧浪仙剑激起道磅礴剑气划过河面,河水悄无声息的被斩成两段,入眼处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与寻常水质相若,但流速相对缓慢。 蔺皓见机不可失,玉盂凌空抛起,在半空忽忽盘旋,形体飞涨至数丈方圆才呼啸着朝重水舀去。 法诀引处,此盂兜个圈子即回,托在蔺皓掌中恢复了原来模样,重水微微滑动,稍显凝滞。 见如此顺遂便取到重水,燕辞悬着的心反而更悬,蓦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萦绕心头。 蔺皓面有得色道:“别看只有半盂,但河道底层已被掏得干干净净。” 话音未落,骤觉狂风袭体,郁律剑光急斩并出言提醒道:“当心!” 蔺皓缩身急退,正欲将云水盂纳进怀中,忽见身侧红影闪烁,有只红芒包裹的手掌急如星火般席卷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云水盂攫在手中。 沧浪仙剑的煌煌剑气落入虚空,那红影再一闪,“啵”一声化为烟云消失不见。蔺皓面现难以置信之色,惊怒道:“融合期修士!” 有个陌生的声音奚落道:“嘿嘿,若非小爷对重水更感兴趣,此掌可乘虚取你小命。”河岸边芦苇轻摇,施施然走出位白衣胜雪的男子。 男子玉树临风,俊鼻修挺,朗朗剑眉下长着对桃花眼,目光恍若春水般温柔多情,修长的手指还挟起块罗帕轻轻贴了贴面,一举一动俱张扬着一股阴柔之美。 郁律骤感一阵恶寒,沉声道:“同尘苑弟子郁律,敢问来者何人?” 男子恍若未闻,用多情的眼神打量着晗冰,抚掌道:“世间竟有这般超尘脱俗的女子!” 晗冰俏立在悲鸾剑上,羽裳飘动,鬓影如雾,她秀美微蹙正欲说话,忽听燕辞道:“阁下虽有几分姿色,可惜口气太大了,难道是倚仗鬼鬼祟祟躲在那边的蟊贼?” 说完往不远处的芦苇荡里瞟了一眼。郁律等微微失惊,放开神念探查却未发觉有他人身影,顿时显得有些糊涂。 芦苇荡深处,微不可查的飘浮着一道轻盈的菱纱,藏匿在里面的数人窃窃私语,一人自语道:“咦,莫非看错了?这小子分明只是旋照后期修为,怎能看破匿菱纱的伪装?” 有位獐头鼠目,神情猥琐的男子道:“乔师兄,八成是姬冲师兄将匿菱纱夸大其词了,你看他此时抢尽风头,却留我等窝在这里受人奚落。” 男子闻言返身一巴掌盖去,将那獐头鼠目的男子掴飞至丈外的泥沼中,怒道:“废物宋基伟,修为数你最低还敢挑拨离间,真想早早杀了你免得碍眼。” 说罢一把扯下漂浮在上空的淡蓝色菱纱,带领另外三人大步流星跨了出来。 此人身形魁梧,剑眉浓若墨染,星目顾盼生威,赫然也是位融合期修者。 其余三人均是旋照后期修为,一人黑巾蒙面看不清楚面容,但身材曼妙应该是位女修。 旁边一人风度翩翩,容颜还算英俊。另有位少年脸色苍白,满脸邪气,几人持法宝摆出对战阵势。 乔黎打趣道:“姬兄平日将匿菱纱吹嘘得如何如何神妙,现在却被个雏儿看破了,怎生解释?” 艳美男子姬冲满脸不解道:“莫非是小崽子出言相诈?” 乔黎盛气凌人朝燕辞道:“那活腻味的小子,说说如何发现的?” 燕辞撇嘴大笑道:“草包,你等躲藏处蚊虫不侵,真当老子不知有人龟缩在那里?” 乔黎愕然,顿时说不出话来。那獐头鼠目的男子从一湾泥沼中爬起身,捂着脸一溜小跑过来,脸颊上指痕清晰可见。 郁律乍见此人面容便哂笑道:“原来是大荒墟魔道中人。” 乔黎奇道:“咦,阁下又如何知道?” 郁律瞄了眼宋基伟,笑道:“昔日在诸余山,曾见识过贵友抱头鼠窜的本事。” 乔黎恍然,暗恨宋基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准备再掴过去几巴掌,那宵小宋基伟倒不算笨,施展遁法溜开得远远的,涎着脸皮道:“我和此人素未谋面,师兄不可中他离间之计。” 乔黎极度厌烦此人,骂道:“猪狗不如的杂碎。”其同伴均露出嫌弃的神色,似乎印证了宋基伟这厮做人做事都挺猥琐。 郁律浓眉一轩道:“各位鬼鬼祟祟潜藏在此,不知有何见教?”他暗中却吩咐晗冰等人道:“待会若有相争,我拖住此二人你等速战速决。” 姬冲手掐兰花指道:“听说同尘子弟个个不凡,想趁机领教领教。” 燕辞有样学样,亦掐个兰花指憋着嗓子道:“若是领教娘里娘气的功夫,阁下绝对完胜。” 蔺皓厌恶道:“出门没看黄历,竟遇上这麽个奇葩!” 姬冲毫不生气,笑吟吟道:“牙尖嘴利,呆会拔光你的牙。” 郁律淡淡道:“诸位胆敢到同尘苑门口撒野,不妨都留下吧。” 乔黎咧嘴笑道:“莫非老子还没睡醒?这小子口气比我还大。” 姬冲道:“听闻同尘苑原掌教有一徒,资质甚是出众,一柄沧浪仙剑斩杀过不少人物,莫非就是阁下?” 郁律缓缓道:“正是在下。” 姬冲笑道:“虽则郁兄技艺惊人,但以今日之阵仗,自认能有几分胜算?” 郁律斗志昂扬道:“多言无益,来吧。”挥掌率领同伴蹂身而上,跟大荒墟诸人捉对厮杀起来。 第二十九章 凶禽毕方 来者窥间伺隙夺人法宝,有违道门禁忌,郁律无心跟他瞎扯废话,直接仗剑进袭。 剑气激荡宛如沧浪之水滔滚不绝,融合期修士的本领在此刻展露无疑。 姬冲、乔黎亦呈犄角之势夹攻,姬冲近身作战,只见一团白影风驰云走,操控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往来突袭。 短剑尾端镶嵌着一枚粉红色的袖珍骷髅头,有几分可爱也有几分狰狞,寒光一闪再闪,招招直奔郁律要害。 乔黎持一柄钝而宽厚的墨痕重剑,大开大阖间,森森剑气悉数往前压迫而至。两人似乎多次联合对敌,配合甚是默契,杀得极其酣畅。 转顾燕辞,飘身拦路那位獐头鼠目的猥琐修士,道:“莫名其妙被人甩巴掌,居然还想卖命,真是有出息。” 宋基伟骂道:“你懂个屁,这叫形势比人强!” 燕辞道:“墙头草一根,要当心自己右脸!”言罢提腕运剑,鸢尾剑剑芒暴吐,紫光一闪便席卷宋基伟腰肋处。 剑气澈体,宋基伟为之胆落,足尖点地弹膝急闪,堪堪避过剑光,一记巴掌已掩至脸畔。 “啪!” 掌影扎扎实实甩中面门,他鬼叫着手舞足蹈地再次跌落在泥潭里。 燕辞轻拂着长剑,笑容可掬道:“早说要小心右脸,偏偏不听。” 宋基伟拖着半身泥水翻爬起来,破口骂道:“鳖孙子,你是老寿星上吊,活腻味了!” 他左手捧着脸颊,右手挺起柄乌漆墨黑的仙剑迎战,剑光浮沉不定,凝起数道黑色光圈,连连串串往前套卷而去。 燕辞笑道:“这根墙头草还是半个泼妇,口活不错,可惜话狠人怂。” 鸢尾剑紫金异芒暴闪,庄肃的剑气如惊电破空而出,锐鸣声起,电虹长驱直入。 宋基伟凌空疾退,然而锋利的剑芒如影跗骨,毫无阻碍的碾碎其护体光幕透心而过,宋基伟未及惨叫便如同朽木般翻身坠落泥中。 乔黎边辅攻边饶有兴趣地关注着附近战团,见燕辞数息内斩杀猥琐男子,讶然道:“咦,这小子确实古怪。” 姬冲挥出道白光,淡淡道:“姓宋的白痴修为低浅,有何稀奇?” 乔黎笑道:“我也看那白痴忒不顺眼,死了倒干净。” 姬冲、乔黎合战郁律,重重压力排山倒海般朝中间奔涌,纵使郁律非等闲之辈,也渐渐被压制在下风。 正其时,不远处,悲鸾神剑乍放碧光万道,剑吟声有如云天深处传来的滚滚阴雷,在一望无际的沼泽中显得尤为醒目。 晗冰形迹飘忽若神,乍一出手便荡出数道剑气,与之对战的英俊少年初来时那份翩翩风度已抛至九霄云外,此时正倾尽全力驱动着金光灿灿的古鼎护身,来往纵横的剑气击打在鼎体上发出嗡嗡呜鸣。 忽见晗冰掐动奇怪指印,万千碧光宛如长鲸吸水般收缩在碧沉沉的剑刃上,她俏脸带煞,羽裳无风自舞,挟起悲鸾剑扶摇而上直冲青天。 继而,一声锐啸由远及近,从悄无声息直至震耳欲聋,一道青碧色光柱来如雷霆震怒般疾速劈落。 狂风呼啸,水沫飞扬,草木被连根拔起...... 须臾后声息渐消,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横在黑水河畔,古鼎连同英俊少年硬生生被劈为两半。悲鸾神剑一剑之威竟然如此浩大,绝不负神剑之名! 此战声势惊人,人人为之瞩目。 数息间大荒墟弟子便折损两人,乔黎骇然道:“这是何神兵?竟如此霸道!” 姬冲短剑往右肋一封,荡开沧浪仙剑喝道:“别尽说废话,快拦住那两人。” 乔黎幡然醒悟,脚步疾滑,身化奇光,仙剑卷起罡风迳往晗冰袭去。 郁律顿感轻松,腕一翻,沧浪剑暴吐数朵白莲,每朵白莲均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姬冲同样倾尽全力施为,短剑发出阵怪异的啸吟。 剑气相接,罡气绽放,阵阵尖锐的鸣响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环顾场中,夏涟驱使寒梦莲旋摆不定,梦幻迷离的蓝光忽隐忽现,极有魅惑心神之效,蒙面女修道法不凡,身形迅捷犹如鬼魅,跟夏涟相斗各擅胜场。 蔺皓则颇占上风,其以星尘镜将邪气少年催发的数枚飞刀化成石粉,少年满脸痛惜,那套子母飞刀法宝在子刀损失数把后威力骤减。 乔黎拥有修为上的等阶优势,手段岂是等闲?重剑翻飞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屡次斩落。 晗冰修为不济却可倚仗神兵之威,竭力与其周旋勉有自保之力。 乔黎杀得兴起,招招强攻,忽觉背后锐芒斜吐疾挑后心,那森寒的剑气激得他汗毛顿竖。 乔黎百忙中步履错合,引身走转,剑芒贴身掠过,恰恰将其肋间衣衫撕裂,露出撮黑黝黝的腋毛。 燕辞远远叹道:“魔崽子真是不拘小节,袒身露体的倒不识羞!” 乔黎转身怒道:“无耻贼子,满口胡言乱语!” 说罢将墨痕重剑凌空一抛,展臂做隔空抱剑之势。 黑雾浮蒸中,一道幽黑诡异的剑光蓦然腾起。 乔黎周身灵力达于剑锋,剑光如超尘逐电般迅疾劈下,势道凌厉,看似要将燕辞直斩两半方可解恨。 燕辞不敢硬接,足尖虚点芦苇,如游鱼般退步闪避。剑光落处空无一人,唯有道如钩月刃荡悠悠悬挂芦苇叶上。 月刃幽闪,依次分离,转眼间化为漫天流霜狂击而下。 乔黎哂笑道:“雕虫小计,止于此耳!”言罢重剑横空拦扫。月刃何其相触纷纷流窜,在红日映照下亮起熠熠光辉。 两支队伍杀得难舍难分,忽觉高空狂风吹拂,有道巨大的黑影匆匆掠过。 郁律和姬冲异口同声道:“毕方!”群修下意识的腾身便退,彼此汇聚成防御圈应变。 昂首看时,神采飘逸的凶禽毕方独自在上空翱翔。 毕方状如鹤,有一足,脚留疤痕,通体青光红芒交织,金黄的眼珠俯视着众人,透露出无尽的杀伐之意。 群修面面相觑,斗意顿消。 毕方鸟声声尖鸣响彻云霄,群修听得气血翻涌,强行提振法力抗衡鸣音。 郁律趁着音潮的间隙取出叠精致小巧的白色阵旗,阵旗灵气氤氲,满是密密麻麻的怪异符文。 他口中念念有词,待咒语声歇后合手一搓,阵旗往四方激射,霎时陷入泥中消失无踪。 郁律随之吐声“疾”,嗡鸣声大作,阵旗腾起座绚丽异常,红橙黄绿青蓝紫诸色齐备的光幕笼住穹顶。 光幕凝厚润滑,其上氤氲的盎然灵气让其看似坚不可摧。 姬冲等人则祭出把青翠欲滴的藤盾,盾体周围缠绕着绿叶鲜花,煞是精美。 藤盾见风即涨,顷刻间扩展成方圆数十丈,略显透明的巨盾。 巨盾仿佛龟壳一样罩护着四人,燕辞见状差点笑弯了腰,可惜空中毕方鸟虎视眈眈,哪敢肆意笑出声来? 毕方在半空翱翔,未俯冲攻敌也舍不得离开。 这般对峙良久,姬冲忧心更甚,远远提议道:“郁兄,不如暂时罢战联手应付这畜生。” 听其话中之意,竟完全不在乎两位同门被杀之事。 郁律暗想这魔道崽子果然冷血无情,刚刚还水火不容转眼就想同仇敌忾,未免太过荒唐。 姬冲诱劝道:“诸人同心,其利断金,以毕方的彪悍凶猛,不合群修之力难以力敌,沧溟泽呆不住了,何不在搏斗中寻找生机?” 郁律转首看看同门,沉思一阵道:“姬兄如能先行归还云水盂,此事尚可商量。” 姬冲道:“盂中重水可扑灭木精离火,倘若夜兄不管我等死活那该如何?” 蔺皓插口道:“话可以翻过来说,若要阁下临危出手相助才难令我等信服。” 郁律正色道:“同尘苑素以泽济苍生问道,姬兄想必知晓,郁某身为掌教师尊首徒,亦是言出必践之人。何况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姬兄并无其他选择。” 姬冲和乔黎低语数句,展颜道:“就依郁兄之意。”说罢掐指引诀,迈开步伐带动着藤盾缓缓向郁律等靠来。 藤盾在法阵前数丈开外停下,姬冲扬手抛出那只白濛濛的玉盂,法阵微微启开道豁口,郁律将凌空飘落的云水盂抓在掌中道:“姬兄有何御敌良策?在下洗耳恭听。” 姬冲道:“此禽臻至半步化婴境界,杀招是木精离火和一喙一爪。我等有重水在手,若能相机行事则此火不足为惧。然而其本体攻击甚是可怖,藤木盾及法阵均难抵挡。” 郁律接口道:“除非两者合体。” 姬冲笑道:“不错,但前提是郁兄须保证同门不趁虚朝我等出手。” 郁律道:“彼此彼此,事不宜迟,可速速行动。” 毕方鸟在天空盘旋数遭,眼见下方两股力量即将合拢,猛然昂首发出声长鸣,声音就像是在叫唤“毕方”的名字。 青红光芒闪耀的双翼一拍,庞伟身躯俯冲而下,雪亮锋利的长喙撕裂苍穹,追星逐电般插来。 姬冲吼叫声:“防御!” 大荒墟门人动如脱兔般飘立于藤木盾四方,打出厚重的光幕撑住巨盾四角。 原野里轰然传出声巨响,毕方的长喙稳稳当当啄中巨盾,霎眼间,藤木盾便如同朽木般碎成无数片。 长喙余力不竭,以破竹之势轰然击碎黑岩。 罡气并爆,电光火星飞溅恰似满天盛开的火旗花,盾体碎片和石块发出尖利的锐鸣,令人心胆惧寒。 第三十章 木精离火 狂风撕扯着芦苇,一阵绿烟扰乱了群修的视线。 乔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被吓得舌头打结。诸人虽无大碍,却迷迷瞪瞪的陷坐于泥地里。 七彩法阵风雨飘摇,那凝厚的光幕似乎同样抵挡不住狂风的侵袭。 郁律疾步出援,振袖拂起数道白茫茫的劲气将乔黎等人拽进阵内。 蔺皓喃喃道:“我的妈呀,赶紧逃命去吧。” 毕方攫击过于势沉力猛,倒把自己都震得略显迷糊。 燕辞心跳加速,见此情景恶向胆边生,恨恨道:“扁毛畜生胆敢吓唬人!”边说边两手急弹,十余缕罡风破空疾点,噗噗噗尽数击打在毕方周身要害。 一缕罡风从毕方眼角掠过,带出串血丝,其余指劲则如中败革,非但未造成杀伤还隐隐有反弹力。 其时,天际碧光急闪,悲鸾神剑森冷的剑气自原野狂落,力沉万钧迳斩毕方脖颈。爆响声中,血雾飚洒,猛然撕开条尺许长的创口。 毕方鸟怒火大盛,鸟喙一张喷出团熊熊燃烧的怒焰来。 火焰灵动飘逸,触物即燃,霎眼间河畔赤焰之花绽放,烘烘烈焰飞腾,漫天火光肆虐,黑烟冲天。 艳丽的火舌舒卷着,炽热的火浪翻腾着,烈焰烧空致使温度急剧攀升,草木被焚尽,湿泥被烘干,连坚硬的岩石都被烧得嗞嗞炸响。 法阵内群修犹如置身烘炉里,感觉酷热难当,脚心火烧火燎的极为疼痛。 燎原烈火倒映着群修通红的脸庞,榨取着体内每一滴水分。 郁律极力催动沧浪仙剑在阵前压下数座皑皑冰山。 姬冲、乔黎两人则施展挪移秘术牵引着黑水往烈火倒灌,黑水一遇异物便化为层层黑冰,显得甚是诡异。 其余人等各施法术集聚天地间充沛的水灵气,化为滂沱大雨瓢泼而下。 当最后一缕火焰被扑灭时,毕方再次发出声尖鸣,声动四野,足令天地变色。它斜睨前方渺小的人类,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屑和轻蔑。 一缕火之精炎从其口中喷出,火是纯白色的,没有一丝火焰,白而纯净的火苗通灵似的微微跳动着。 木精离火!纯粹无瑕的五行之火! 刹那间火云狂涨,焚天炽地,坚硬的黑岩遇火崩塌,植被被焚烧一空,因干涸而显得皴裂的地面迅速消熔。 放眼一望,整片天地成了熔岩的海洋。 苍穹哭泣,大地哀嚎,赤红的岩浆宛如怒涛山洪在奔腾咆哮,滔天火浪激涌争先,但凡过处万物俱焚。 荒泽中弥漫着的是绝望的气息,是末日的气息。 一丝炽亮的离火,轻盈盈飘落在七彩祥云笼罩的光幕上。 咔,光幕浑身一颤,应声碎成千千万万片。 群修隔着护体光幕亦觉身受炼狱之苦,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串串潦浆水泡。 忽见云水盂飞举半空一斜身,重水泼洒,如万条银丝汇成的瀑布倾泻而下,然而重水尚未触及岩浆便被蒸腾一空,那腾起的雾气激得人头脑发晕。 郁律坚持着打出座冰塔,将浩浩荡荡的重水裹在塔中疾速往白焰坠落。冰塔瞬间被火力消弭一空,而充盈的重水则趁机铺洒在木精离火上。 空气中气温骤将,足够的重水浇下,离火瞬时荡然无存。奔涌的岩浆尚未停歇,但群修已勉强可以承受住那股炽热。 毕方鸟眼中充满了愕然与不甘,长喙微张再次引颈作势。 群修凌空而立,见状大惊,暗想即便再有些许木精离火,情势都已岌岌可危。诸人互丢眼色,约定看情形不对头时迅速逃之夭夭。 然而毕方一本正经的低首伸颈却只吐出道微弱的普通火苗来。 毕方纳闷不已,再连吐几次,最终一丝火苗俱无。 不知是谁叫声“攻击!”瞬间九道法宝齐下,团团围住毕方鸟竭力轰杀。 毕方手段再高毕竟是只畜生,虽然颇具灵性但依然未能完全开化,此时失了杀手锏木精离火,未占地利更令一喙一爪再无用武之地。 想要鼓翅冲上云天,天上各色霞光便会蜂拥而下,悉数轰击其双翼,令毕方烦躁不堪。 岩浆渐渐冷却,群修依旧攻势不竭。 毕方长时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只会扑棱着双翼,单足不停纵跃,看似慌乱得六神无主,所幸其防御力惊人,除绚丽的羽毛纷纷洒落外,躯体并未遭受重创。 凶禽左冲右突而不得出,涣散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惧之色,连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它蓦然发出阵响彻云霄的凄鸣,那声音如同惊雷滚转,振聋发聩,强悍的音波震得诸多法宝一阵紊乱。 蔺皓一时失察,骤感法力凝滞,继而身躯陡然一沉,忽忽坠落数丈才勉强稳住身形。 毕方鸟趁机双翼狂拍斜飞冲天,再奋力扇了几扇便消失在远方天际。 强敌远遁,群修略觉心安。环顾沧溟泽满目疮痍,处处是岩浆肆虐过的痕迹。 两支队伍心照不宣的拉开段距离,郁律道:“此兽离去,却难说是否回返,我等还宜另作打算。” 姬冲道:“郁兄放心,毕方受此惊吓必然会直接折返遗荒之野。” 郁律奇道:“姬兄知晓此禽来历?” 姬冲道:“数年前在遗荒之野,本门有位俊才曾遭遇过此鸟,虽然激战败北,但同样令毕方伤痕累累,那道疤痕便是其法宝所留。” 群修闻言均吐了口浊气,彻底放下心来。 乔黎看了看飘落在地的毕方翎羽道:“毕方天生精通风、火法则,翎羽用来炼器必有难以预料的妙处,不如共同刮分了。” 郁律道:“言之有理,如何分法?” 乔黎随口道:“参战双方各占一半。” 郁律淡淡道:“大荒墟山遥路远,诸位跨越万里抵近同尘苑腹地窥伺,在下尚未问罪不说,此战若非我等庇护,阁下是有来无回。此番竟出大言欲均分灵材,胃口不小!” 乔黎怒道:“乔某师弟折损在贵苑弟子剑下,郁兄岂能视若无睹?” 郁律道:“他俩咎由自取,一死不足惜,要怪只能怪其学艺不精!” 乔黎欲待反唇相讥,姬冲截口道:“既然身受郁兄相救之恩,我等岂会恩将仇报?郁兄且说如何分法。” 郁律坦然道:“灵羽分三份,贵派占其中一份。” 乔黎闻言就想暴跳,姬冲扬手阻止道:“就依郁兄之意。” 翎羽共一十九根,郁律取出六根往姬冲抛去,姬冲随手将翎羽纳入怀中,微微一笑道:“多谢。”乔黎满脸怒气,但终归未再多言。 郁律沉声道:“沧溟泽虽非本苑辖地,毕竟离在下师门不远。诸位请回吧,记得约束同门切勿随意踏足,免生误会。” 姬冲笑道:“郁兄不必多虑,我等是在天墀沙漠边缘执行任务时察觉凶禽毕方的踪迹,故而跟来一探究竟,并无窥探之意。” 郁律冷眼相望,只看乔黎那鬼头鬼脑的模样便知姬冲这厮在说谎。 忽见夏涟越众而出,朝蒙面女修问道:“道友法术高深,愿请教芳名。” 蒙面女修道:“小女子陈雪侠,岂敢当师姐谬赞?他日有幸再行领教。”其声音软糯极为悦耳,夏涟轻哼一声便缄口不语了。 姬冲笑容微敛,拱手道:“我等就此告辞,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说罢挥手引领队伍,毫不犹豫的御剑北行。 郁律目送姬冲等人远去,缓缓从灵兽镯中唤出只妍丽的妙音鸟。 此鸟有飞行速度快和离地高的特性,极难被外人察觉,因此同尘苑大量豢养用以近距离传讯。 郁律低声跟妙音鸟轻语一阵,鸟儿在啼鸣声中展翅直冲云霄,远远向大荒墟诸人跟去。 郁律扬手晃了晃毕方翎羽,笑道:“尚有翎羽一十三根,每人可占两根,剩余的就上交师门吧。” 翎羽颜色苍翠,夹杂红纹,表面青丝游走不定,诸多形态各异的神秘符文时隐时现,令人爱不释手。 郁律道:“传说毕方是火神的侍宠,其年齿虽幼,但翎羽中灵性极其旺盛,是用来精炼法宝的极品材料。” 蔺皓忧心未去,竟胡言乱语道:“毕方被这般欺负,急着回去找它爹告状哩,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郁律摇头笑道:“毕方鸟鸟性和杜鹃相似,产蛋后不孵化不养育,任由其自生自灭。此禽未必知道它爹是哪只鸟。”蔺皓闻言才真正丢心落肠。 队伍出珞珈山后一路北行,因半道遭逢毕方而转至东北,从此地顺流往东略偏南即至招摇山。 招摇山千峰青黛,地气厚润,境外有黑水弱水输入。 黑水牛马不饮,弱水鸿毛不浮,但在招摇山清浊合流后却是清波碧浪,婉转莹回,饮之如饴,清凉润肺。 河流自招摇山出,河道较平浅,曲曲折折穿行于青萝草原和鹦哥城等地,黎民俱依靠此水生存。 招摇山溯流而上三万里,则是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天墀沙漠! 传说那里茫茫黄沙无边无际,白天因蒸发剧烈而酷热难当,夜晚则疾速降温,寒入骨髓。时有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可瞬间化山丘为平地,时而又寂寂无声,有流沙陷阱择人而噬。 海市蜃楼、鸣沙等等怪异现象不胜枚举,另外还是无数妖兽繁衍生息的温床,若有冒然踏入者终生不得出。 第三十一章 天降鸿运 时下天色近晚,队伍在黑水河畔寻地歇息,连等两个清晨,郁律让整装待行。 妙音鸟归来,叽叽喳喳叫唤一阵便投身到灵兽镯中,郁律道:“大荒墟门人一路未做停留,正穿越北方那座丰茂的木本沼泽,很快就会到沧溟泽边缘。” 蔺皓道:“魔崽子是否会佯装离去,待我等走后杀个回马枪?” 郁律道:“姬冲借口虽牵强,但意在避免冲突,我等姑且不予追究。倘若其重返此地,就会被本苑视为开战的契机。那人看似娘气十足,实则心机极深,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再者枯雾森林遍布妙音鸟,其想要突破监控防线再进一步绝非易事。” 众人细思深觉有理,夏涟道:“下一步如何行事?” 郁律道:“按原计划继续巡查,先向西北去,等三月之期将至就转回苑中。” 群修此时对郁律颇为心折,自然没有异议。 沧溟泽边缘,“哈,哈,哈啾。”姬冲打个喷嚏道,“别妄想靠近枯雾森林,那妙音鸟是同尘苑专门驯化的耳目,挨近森林的外来者极难掩藏形迹,多年来无一例外,不可让洛望舒借机发飙。” 陈雪侠问道:“墟主、副墟主进阶空冥期时日甚久,何以还会对同尘苑忌惮三分?” 姬冲略收娘气,正色道:“师妹有所不知,同尘苑苑主洛望舒本体是株灵参,道法极其精湛,听说还知晓仙界异术,即使在两位普通同阶修士夹攻下亦能来去自如。” “不仅是墟主,就连伽蓝寺方丈、化清门掌教等大能修士都对其礼遇有加,何况洛望舒心狠手辣,余人神通再不凡不敢轻易得罪。再者,同尘苑掌教原暮云亦是神通滔天的人物,甚至连化婴女修青冥,常人都不敢小觑。” 乔黎忧心道:“同尘苑实力超群,可会以我等窥探之事借题发挥?” 姬冲笑道:“师尊虽未明示要寻何物,但极可能是有某件重宝流落在同尘苑,倘若利益足够,冒些风险又有何妨?其实大荒墟并不孤单,幻夜宫亦遣人在鹦哥城附近活动,伽蓝寺那帮秃驴同样心怀不轨。” 乔黎喃喃道:“不知是何等重宝,竟能让这些通玄者惦念。” 姬冲道:“不必妄加揣测,一切按师尊之意行事即可。” 群修心头未凛,忙忙颔首称是。 乔黎恨恨道:“若非那扁毛畜生突然出现,乔某定要好好领教下郁律那厮的本事。”稍微顿了顿,叹道:“此战折损两人,穆师弟在门中没有靠山死了倒无妨,然而宋基伟那厮......张师弟,听说门中那老不修对他极为宠爱,真有此事?” 邪气男修道:“宋基伟是那人族中后裔,平日里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确实极为宠溺。” 姬冲冷冷道:“姓宋的蠢货仗着有靠山尽行挑拨离间之事,死不足惜。姬某不信那老不修胆敢来问罪。” 乔黎道:“师兄是墟主高徒还是姬氏天之娇子,自然不惧。那老不修平素就对我等吆五喝六,这番怕难免抽筋扒皮之苦。” 姬冲道:“放心,姬某处理此事绝不连累诸位。” 几人闻言喜上眉梢,纷纷称谢不已。 姬冲凝眸道:“说来有些古怪,姓宋的废物道行再差,毕竟是应对同阶修士,怎会三两下就被那毛头小贼收拾了?” 乔黎摸着下巴道:“那小贼似乎久经沙场,出手不凡,以乔某的能耐一时半会也拿他不下。” 姬冲有些出神,喃喃道:“原来如此,还有斩杀穆师弟那位女修也令人感兴趣。” 乔黎笑道:“那女子仙姿玉貌,莫非师兄想将其收入囊中?” 姬冲亦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何足为怪?” 乔黎笑道:“师兄且莫犯着相思,待来日乔某将其擒获送予师兄做双修伴侣。” 姬冲微微一笑,当即默不作声了。 沧溟泽越往西越发偏僻,此地妖兽数不胜数,隔三岔五便能与之相遇,因此偌大的区域长年人迹罕至,即使同尘苑门人亦甚少往来。 然而越是险恶处,越有出人意料的风景。 此地空气清新,远山含翠,青碧的草木和澄蓝的湖泊将其装扮得分外妖娆,乍然闯入的陌生客,均被这雅趣盎然的景观惊呆了。 群修心旷神怡,尤其晗冰特别喜欢这里,几番驻足贪慕观赏,让燕辞催促多次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 再行一程遇到片芦苇荡,先闻缕缕幽香,沁人心脾,方见数株通红似火的血莲亭亭玉立。 硕大的莲叶铺在水中,灿若朝霞,娇艳欲滴的莲花在风中摇曳,嫩蕊凝珠,尽显高贵的神韵。 郁律放开神念仔细查看,压低声音道:“此物叫沥血莲,需六十年风吹日晒,经历严寒酷暑才能长成。常态下不宜入药,但若掺入冰凌草浸泡过夜,莲花表面则会渗出鲜血般的液滴,此物是化婴期修士瞬间恢复法力的圣物。” 夏涟清眸微动,问道:“我等是否适用?” 郁律唇含淡笑道:“沥液灵力极其充沛,但凡化婴以下修士服食,即使一丝一毫都有彻底引爆法力奔涌的隐患,极度危险,可以此莲跟师门长辈交换合用之物。” 他谨慎再探查一遍,续道:“水下有头火灵蟾在酣眠,你等且先退于远处等候,待为兄采摘血莲后过去汇合。” 四人闻言悄悄撤出数里外等候,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始见郁律翩翩而来,他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竟然一口气往储物戒中抖出十株霞光弥漫的血莲。 众修士惊喜异常,蔺皓喜滋滋道:“咦,怎会凭空冒出这许多血莲?” 郁律笑道:“郁某取莲时不慎将火灵蟾惊醒,那蟾妖见血莲遗失后舍命狂追,为兄一时难以摆脱,故而带着它四处兜圈子。” “说来真是鸿运当头,恰恰在北边稍远处又遇到数株血莲,同样是火灵蟾守护,两兽好像有旧仇,见面就咕咕叫唤着直接掐架,倒让我顺手摘取了另外四株。” 蔺皓抚掌笑道:“好个渔人得利!” 余人心花怒放,稀里糊涂多出四株血莲,每人即可分得两株,这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 群修似乎一下子撞了大运,接下来的数日间经常能遇到灵药灵草。 虽然多种珍草附近都有妖兽守护,但几人道行、法宝、心智俱佳,遭遇妖兽时或一拥而上或圈住轮攻,耗费数番心力,最终每人积攒下十余株灵草,实在是不虚此行。 这一日,群修竟然寻到片刚刚成熟的紫叶灵兰,蔺皓喜出望外,不管不顾的迳自上前采摘,结果惊动出一只体形如猪,额生独角的异种怪兽。 此兽丑陋不堪,皮糙肉厚,却有振山撼海的神通,尤其那只尖角往前奔撞,那凛冽的气劲连郁律都抵受不住。 异兽东挑西杵,惊得群修仓惶逃窜,若非此兽飞行速度略慢,再为沧溟泽增添五具尸骨简直是轻而易举。 战战兢兢逃出百里开外,群修终于把怪兽甩脱,蔺皓负疚极深,又难堪又懊恼地逐一给其他人道歉。 群修惊魂虽未定,倒也不曾为难于他,郁律只出言叮嘱其下次小心,便未再责备他的冒失。 经过多日的相处,队伍里说笑声不断,彼此的关系也渐渐亲密起来。 群修正置情窦初开的年纪,感觉队伍里飞扬出的丝丝暧昧甚至丝丝尴尬都颇为受用。 燕辞望着晗冰秀发飘飘,笑语嫣然的娇俏模样,心中涌动着融融暖意,只觉得如若晗冰不在,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如想象中那般有趣。 可恨的是蔺皓似乎也对晗冰暗生情愫,常寻机与晗冰说话或者躲在背后鬼头鬼脑的偷望。 晗冰略有察觉,或因其心地善良,不欲让蔺皓难堪,只能不露声色的敷衍应付着。 燕辞看得满肚子闷气,腹诽不已。郁律与夏涟两人将此景看在眼中,暗中笑破了肚皮。 时光匆匆,寒冬悄然而至,沧溟泽上空彤云密布,凛冽的北风嗖嗖呼呼刮了一宿,竟卷起满天鹅毛大雪来。 雪花纷纷扬扬,带着冬日独特的沉闷和莫名的寂寥感。 燕辞喜欢观雪,幼时的雪像白棉被,是温暖是神奇。 少时的雪像小精灵,是风雅是惬意。 此时观之却渐渐遗失了孩提时的美好,雪仅仅是雪,除了说声冷外再没有这种那种无病呻吟的感慨。 整座沼泽银装素裹,草木萎顿无力,妖兽凡兽悉数躲入草窠巢穴中以避严冬。 三月之期将临,队伍往南转踏上归程。 半月后重返门中,更觉寒风侵肌,珞珈山白雪皑皑,松柏翠竹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腰,廊檐下冰锥悬挂,晶莹锋利,如同异兽的獠牙。 苍奇的梅林疏枝横斜,梅花竞相绽放,冷风中浮动着沁人心脾的暗香。 山间空荡荡的少有人影,偶遇雪人数个,胖墩墩的极其可爱。 相聚不觉时光短,离别方知情意深,数月来的生死与共,交情自非泛泛,群修眼中蕴着离愁别绪,气氛甚显沉闷,虽然同在珞珈山修行,但各自深居简出而见面之期犹远。 燕辞逐一道别,闷闷不乐的与蔺皓返回滴翠院来。 第三十二章 山雨欲来 雪花漫天彻地洒落,耳边除沙沙声外再无杂音。 独居孤楼,枕冷衾寒,无尽的寂寥之意悄悄袭来。 燕辞像没骨头似的摊躺在床上,神思出窍。 指缝中夹着那颗流光溢彩的洛音珠,他回想起幼时的点点滴滴,内心饱受着愧疚和悔恨的煎熬。 燕辞何曾想拥有人人渴求的仙物!若非自身之故,此珠之故,家族断不会遭逢灾祸。 他宁愿庸碌一生,宁愿卑微的在田间耕作去山野打柴,用皴裂的布满老茧的双手求取粗劣的早晚两餐,绝不愿以失亲之痛来换取拔山举鼎的力量,换取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虚无缥缈的长生。 然而过往终归是过往,燕辞可以重新开始一个故事,但曾经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那种难以割舍的痛苦时不时啃食着他的心灵,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罪恶与孤单。 自责和仇恨的种子埋藏得太深,不会随着时光而变得风淡云轻,它可以被选择无视,但绝不会被遗忘。 洛音洞天内,悠悠风吹青青草,暖暖丽日映着团团白云,景物依旧。 燕辞在前去沧溟泽前,已到藏经楼查遍了收载空间之物的古籍。 空间之物其内自成空间,具有收缩容纳其他物件的功用,空间各具大小,形状各有千秋。 譬如储物戒,空间数方至数十方不等,收纳一应法器灵材灵草。灵兽镯亦然,只是内部可汲取天地灵气、阴气等用于收纳活物。 两类宝物无昼夜之分无四时之别,俱可称为空间之物。 另有种空间之宝,其内囊括日月星辰、风云雨露及草木山河。不仅可容纳天地万物,且天生具备灵性,部分更拥有专属神通,可储物可御敌,是修真之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洛音珠内日月分明,星辰自列,具有空间之宝的特性。然而其内物种单一,又无法驱使迎敌,实不知其玄机所在。 巨树脚下麒麟幼兽睡兴正浓,它爪下压着最后一枚啃剩一半的灵果,被惊醒后很不高兴,一个劲呲着小牙上蹿下跳。 燕辞微微指了指地上那半枚灵果,小兽一呆忽又一喜,乌黑透亮的眼珠骨碌一转,将灵果按翻在地发疯似的啃咬。 待吃完灵果,幼麒麟绕着树下十余株灵草逡巡起来,宛如不可一世的帝王在巡查地界。 巡完一圈,灵草丛中一枚灵果也无,小兽抬头看了看燕辞,疑惑的又巡一圈,最终低眉顺眼的彻底失望了。 燕辞逗着幼麒麟玩闹一阵,出了洛音洞天,小兽顿时又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住了,它清澈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着雪花飞旋,不知道在想什麽。 群山中大雪纷纷扬扬正下得热闹,微尘殿内的气氛稍显凝重。 万里峰道:“山外多地有江湖修士活动的迹象,连大荒墟和幻夜宫都派遣喽啰贴近查看,难道仙珠行迹已经泄露?” 柳若玺若无其事道:“当年皇甫氏对仙珠持有者穷追不舍,必然是知晓些眉目的。” 万里峰皱眉道:“按理说寒鸦老道修为尚未恢复,该当约束门下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纠纷。此时派人窥探本苑,若非跟大荒墟达成某种协议,便是寒姿从中作梗。” 禹渡水眼露思索之意,缓缓道:“寒姿是出名的苦修士,在寒鸦重伤之际都无心插手幻夜宫事务,眼下未必会冒出来招惹麻烦。” 万里峰默然片刻,道:“寒姿闭关多年,修为却少有精进。倘若洛音珠真具有沟通天地人神的奇效,她兴起龃龉之心也算合情合理。” 禹渡水微愣,潜心细想,感觉此话不乏可能,他和柳若玺目光相接,均颔首表示赞同,遂道:“听说寒姿心性坚韧,未达目的势难罢休,假如此事由她主谋,后期恐不止是窥探这般简单。” 原暮云静静倾听半晌,淡淡道:“青冥闭关正置关键时期,休论何人作祟,此时不宜妄造事端。逐渐将防线收缩至枯雾森林内,暂由他等嚣张一阵。” 众峰主纷纷领命。柳若玺道:“近期本苑弟子聚集外出,相遇时难免会有争斗。” 原暮云凝眉道:“谕令旋照期弟子不得轻离山门,巡视任务再放一批,遣融合期弟子外巡,倘遇别派门人驱散即可。” 万里峰道:“谨遵师兄法谕,伽蓝寺和化清门同样蠢蠢欲动,是否留三分薄面?” 原暮云点头道:“两派传承千年不便轻易得罪,对方若明事理,可先行劝离,若遇到蛮横之徒则无须留情。” 万里峰俯首称是,原暮云沉吟有顷,补充道:“仔细检查各峰禁制,确保防护法阵全天候运行。栖凤峰尤须谨慎,除每日实地检查外,嘱咐闲杂人等不可随意接近。” 柳若玺颔首道:“掌教放心,小妹知道轻重。” 原暮云笑而不语,随即缓缓起身道:“此事须尽快安排,遇事再行商量。” 众峰主亦起身告退,原暮云则迳回后殿而去。 骤雪初霁,冬日的阳光轻轻洒落,积雪逐渐消融,山间更加寒冷。 不日,万机楼贴出告示云:“谨告川渟、波委、滴翠、流丹院诸院弟子:即日起不得外出,限各院于十日内召回巡视弟子,各宜知悉,切勿自误。” 与此同时,内榜发布巡视任务,一律只允许融合期弟子接取。 外门四院得到消息,随即引发轩然大波。众弟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罗牧抱怨道:“刚刚尝到点甜头,哪有这般捉弄人的?” 陈苍耳阻止道:“胖子别信口胡说,师门的决定岂容随意质疑!” 看燕辞心不在焉,陈苍耳忽然道:“燕师弟,巡查沧溟泽时可有异常?” 燕辞不动声色道:“师兄此言何意?” 陈苍耳压低声音道:“听说青萝草原发现江湖修士的行踪,本苑师兄将其驱逐出境了。” 燕辞淡淡道:“哦,不曾听说,修真门第彼此牵制是常态,何足为奇?” 陈苍耳不敢苟同,道:“数百年前修真界达成共识,不论道门中人或者散修,但凡能进阶空冥期即可划疆而治,设立禁地,主人对随意闯入者保留生杀之权。” 燕辞笑道:“沧溟泽、青萝草原可并非本苑禁地。” 陈苍耳亦笑道:“禁地广设耳目,虽说常人难以进入,但同样有人跃跃欲试。惯常的做法是在禁地外设立预警区,免得事发仓促致使禁地被人侵扰。试想沧溟泽或者青萝草原都是人迹罕至,别派弟子争相而来绝非偶然,其意图是昭然若揭。” 罗牧嘀咕道:“意图归意图,倘若外人没有出格的举动,同样拿之无可奈何。” 陈苍耳道:“哼,窥探者多是不入流的货色,但凡有点手段的谁会这等无聊?师门调派融合期修士巡山,恐怕有杀鸡儆猴之意。” 罗牧笑道:“哟,师兄平时隐藏极深,原来还能揣摩到师长的心思?” 燕辞不想再往下讨论,打岔道:“既然师门张榜行令,还是乖乖遵照执行吧。” “言之有理。”陈苍耳突然醒悟道,“兹事体大,不宜妄自揣测。” 边说边看看万机楼内窃窃私语的人群,转首瞟着诸人道:“回吧,别在这碍眼了。” 燕辞笑道:“冷风嗖嗖的,这天气最适合拥被高卧,傻瓜才愿意去巡山哩。” 罗牧翻个白眼道:“有事没事都能睡到晌午,这睡眠真是令人羡慕,关键是道法还精进极快,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灵根。” 燕辞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像师兄天不亮地不白的起床就心猿意马,更有何益?” 罗牧哼哼道:“睡觉还能琢磨出这等道理,佩服佩服。” 其实燕辞也有些糊涂,苑中诸多资质奇佳之辈,修行日久依然停留在旋照期,却让自己后来居上,若非碧落青冥诀的缘故,便是龙吟果的功劳,思来想去,感觉的确是没天理。 陈苍耳突然道:“听说师弟有坛藏酒叫海棠醉日,不知我等可有福气品尝?” 燕辞哑然失笑道:“此酒连燕某都常常会忘记,机会难逢,今日一醉方休。” 说完倒自己急躁起来,拉着陈苍耳、罗牧两人迳回居所品评佳酿。 月余后消息飞传,说同尘苑巡查弟子大肆驱赶滞留在禁区外的江湖修者,期间战斗频发,数位大荒墟和幻夜宫的名门子弟连带遭了殃。 一石激起千层浪,修真界为之哗然。自前任墟主付翎与修真界重修旧约后,大荒墟便匿迹江湖,此番韬光养晦近百年,卷土重来之势已难阻挡。 而同尘苑内仿佛未惊起丝毫波澜,略露锋芒后便将巡查界线收缩至枯雾森林以内,除管制低阶弟子外出并无异状。 大荒墟和幻夜宫视若无睹,未加指责更未兴问罪之师。 而某些小门小派则察觉到异常的苗头,在风雨将袭之际,干干脆脆闭锁山门,约束弟子缩首不出。 恰逢年关来临,部分道门还保留着度岁的礼节,遂召集门人回山守岁,或祈年祭祀,或敬天法祖,或商量些伤天害理之事,待明年付诸实施。 同尘苑对凡尘俗礼不甚看重,也不干涉门人庆岁。诸多弟子在居所贴起春联,燃起爆竹,山中喜气盈盈。 燕辞兴奋之余,效法陈苍耳贴上副拙劣的对联道:“紫燕衔喜信千门祥瑞,金猪拱华门万户升平。” 论道盛会定于翌年正月间举行,眼下仅剩一年时间,众弟子潜心修行以期届时能大放异彩。 燕辞也不例外,他深居简出,专心修习碧落青冥决和月明千里术。 至于沧溟泽所获的毕方灵羽,则依照铸炼之法融入鸢尾仙剑中提升灵性,其余灵材仙草,悉数兑成星点置换丹药作日常消耗。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收求票求惊喜!] 第三十三章 论道·开端 新燕去了又来,转眼间一年时光悄然而过。 燕辞或因悟性极佳,碧落青冥决碧梵境的修炼已渐趋小成,以此速度再费数月时光,便有望臻至圆满境界。 丹田处法力凝聚的液团已大若核桃,待将其压缩并固化为莲子,便可迈入融合期境界,彼时法力和神念可剧增。 当然进阶并非易事,除能善应机缘外,坚强的意志力尤为重要。 只因凝聚莲子时伴随出现诸多幻象,修真者若缺乏足够的定力,极易沉迷其中,轻者心神失守,昏睡不醒,重者就算身陨道消都不为奇。 当然,同尘苑独霸一方,非资质出众者难以被收录门下,此外珞珈山地大物博,仙草奇珍在所多有,更兼师长于修行之术倾囊相授,毫无藏私之嫌,故而进阶融合期的比例极高。 经过多年不遗余力的栽培,其整体实力隐隐迈入一流道门之列。 正月上辛日,太初峰上钟声长鸣,悠悠扬扬连响了九下,论道盛会正式拉开序幕,燕辞提振精神,整顿好行装准时赴会。 碧空朗澈风轻云净,林木苍翠郁郁含烟。 绚丽的霞光在山间飞舞,破空声嗖嗖不绝,五峰四院弟子难掩喜色,驱驭法宝跃空飞翔。 密密匝匝的光影宛如流萤织茧般齐往太初峰云聚而去,景象蔚为壮观。 燕辞御起鸢尾剑,投身于这道色彩冗杂的洪流之中。 太初峰峻岭巍巍,深涧幽幽,古木葱茏劲秀,流泉飞瀑激扬。 漫天霞光呼啸而上,越接近峰岭,飞翔者越显繁密。 诸多修者携宠兽悠哉悠哉而来,或足踏漂亮的异鸟,或骑坐雄骏的瑞马,有人御着神灯,有人踩着宝塔。 而修者的至爱终归还是仙剑,仙剑气度优雅、雍容,御之神采飞扬,利落飒爽。 太初峰笔峰挺立,山腰以上淡云缭乱,烟霞霏霏,御剑攀升冲破云海,时见苍穹澄碧,暖日的光晕在湛蓝天幕上轻轻摇曳,晴空中流泄着舒倘、妩媚的味道。 人流如潮,飞驰间突见两道深崖,崖间蕨壑云深,有座白玉铺砌的道场贯穿于两崖之间。 八根雄伟的青铜巨柱嵌于崖内,稳稳将道场托住,穷尽鬼斧神工之妙。 道场方正,纵横俱达数百丈,地面篆刻鎏金字,题名论道台。 论道台按八卦方位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座庞然擂台。 北首亭台连绵,廊间置极品紫檀雕花座椅若干。 南面是高约丈许的两座长玉碑,碑面浮现着密集的青色篆文。 道场边缘设红木围廊,造型极尽精巧,围廊外缘栽植着龙爪槐,树冠优美,姿态柔和飘洒。 道场之东设圆形祭天圜丘坛,坛分两层,每层高九尺,圜丘上设青玉案亦设鼎炉,摆天地和五帝之位,还摆着鲜花、仙果、灵茶及灵酒若干,坛下陈列编磬、编钟等乐器。 追求长生本是逆天之举,然而祭祀天地的凡尘俗礼却被同尘苑保留着,想来极是荒诞。 道场上俱是靓装丽服的修者,熙熙攘攘不下千余之众,空中还另有御着法宝赶来赴会的修士。 燕辞悠悠哒哒在场上闲逛,忽然察觉股惊天威压从天而降。 抬眼望去,却见那青光凛凛的神禽青鸾正在穹顶盘旋,长翎拂烟披月,一撮羽冠氤氲着七彩神辉,体态飘逸,神情嚣张。 燕辞翻个白眼嘀咕道:“扁毛畜生不留在初晓院看门,整天到处瞎跑。” 青鸾蓦然扇动双翼,凭空掀起股强有力的气流,附近数群弟子被冲得七零八散,转眼腾出片宽阔的空地来。 燕辞首当其冲,硬生生被气流压趴在地。 青鸾鸟轻鸣数声,得意洋洋的俯冲而下,恶作剧似的的伸出利爪推拨下燕辞的身躯。 燕辞肺都快气炸了,腾地跳起身来想骂出群修耳熟能详的三字真言时,却见青鸾背上赫然还载着两人。 一人三十相许年纪,是位体态轻盈,肌肤水润如玉的美妇,另一人仙姿佚貌,秀丽绝伦,透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赫然是柳若玺携着爱徒晗冰驾临。 柳若玺一时未能认出燕辞,忍住笑道:“混小子,没事可别挑衅鸾鸟。” 晗冰咯咯乱笑,笑得像只小鸡崽似的打趣道:“许久未见,足下还是这般调皮!” 燕辞见柳若玺仙驾到来,未敢造次,忙上前执礼道:“弟子燕辞,给师伯请安。” 柳若玺略感愕然,打量燕辞数眼,脸庞浮起柔和的笑意道:“一表非俗,青冥师妹果然慧眼识人。” 正说话时忽听高空有人唤道:“若玺峰主别来无恙?” 柳若玺等人循声望去,有位道骨仙风的白胡子老头跨着匹漂亮的绿云兽翩翩而至。 燕辞见过此人数次,知道是坐镇滴翠院的首席长老谢柏安,人称谢老,此老性格温和,谈吐幽默,在滴翠院颇具声望。 柳若玺已无暇顾及燕辞,只偏首粲然一笑,随即带着晗冰远远迎去。 周围的弟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一位相貌端正的弟子道:“这是回燕峰峰主柳师伯?” 有位高瘦男子叹道:“柳峰主智计过人,久负盛名,连此等智囊都不知晓,真是见识浅陋!” 相貌端正的弟子喜道:“咦,那花容月貌的女修是其徒晗冰!” 高瘦男子道:“小子,不知道师伯只知道师姐,真是有心啊!”说完猥琐一笑。 有人道:“旁边那鬼头鬼脑的小子是谁?柳峰主师徒对他倒看得顺眼。” “莫名其妙被坐骑调戏了,主人家当然要客气些。” 燕辞一肚子闷气撒不出来,恨恨看了眼趾高气扬的青鸾鸟,怒道:“去去去,别来现眼。”说罢转身欲行。 青鸾鸟伸出长喙朝他屁股上狠狠顶了顶,随即扭首迈开腿就跑。 周围弟子不由捧腹大笑,燕辞脸都气绿了。 天空中法宝拖曳的霞光渐渐消散,苑中弟子悉数到场。 因苑主洛望舒未至,掌教原暮云遂引各峰峰主、诸长老趋步圜丘坛下祭天。 一应人等整饬衣冠,静立相候。 午时刚至,钟鸣之声骤急,原暮云身着礼服,神情庄重,一步一顿登上祭坛。 钟鸣声止,奏雅乐,祭天仪典开始。 原暮云跪祝祭文,半晌诵读完毕,鼓声起,上香,引门人行三跪九叩之礼,焚烧祭品,礼成下坛。 礼仪虽简却甚显肃穆,各弟子不苟言笑,态度毕恭毕敬。 祭祀完毕,各峰主长老登临北首亭台间坐定,道场上鸦雀无声,原暮云略微清清喉咙,朗声开场道:“数百年前修真界暴乱,魔道群枭并起,荼毒生灵,生死攸关之际各派壁联求存,无数正道道统不保,却经浴血奋战而斩枭首诛魔徒。” “为避免悲剧永不再临,督促弟子秉持居安思危之意,本苑开创了论道的盛举。诸位持心修道,一则可求长生,二则可惩奸扬善,望谨慎对待。” 随后,禹渡水登台,洪声道:“论道规则有所改动,细节厘定如下: 一、所有弟子均需参与论道,擂台和论道者随机抽取。 二、论道内容含术道、器道、符道、灵兽道等,毒药暗器禁止使用。 三、论道方式可选单对单,或选三对三,决定后到执法处领取号牌。 四、点到为止,以技高者胜,可认输可弃权,若有故意屠戮同门者,杀无赦。 五、论道以一炷香为限,若难决胜负则由擂台长老裁决。 六、论道决出前二十强和前十强,论道团队决出前十强,胜者可在论道榜上留名。 奖励规则厘定如下: 一、旋照期前十强奖励五千星点,前二十强奖励三千星点,前十强团队奖励五千星点,每人另赐冲击融合境界灵药柯罗丹两枚。 二、融合期前十强奖励五万星点,前二十强奖励三万星点。前十强团队奖励五万星点。每人另赐冲击化婴境界灵药仙灵丹一枚。” 言未已,群修蓦然骚动起来,连不明真相的长老都有些目瞪口呆。 柯罗丹、仙灵丹都是冲击瓶颈的奇药,服食后有助于刺激筋脉,进阶成效卓然。 尤其仙灵丹弥足珍贵,寻常修真门派得数枚都不易,此番论道竟直接洒出数十枚,手笔真是骇人听闻! 禹渡水竖指嘘唇示意噤声,气定神闲道:“多言无益,诸位可至执法处报名,明日辰时论道。”说罢迳归座席。 凉亭内群修排座,藏经楼首席长老林漠,即那位身形枯瘦,双眼浑浊的老者奇道:“苑主此时尚未至,难道已经再次出游?” 原暮云粲然笑道:“青冥师妹冲关在即,苑主正不辞辛劳为其护法。” 亭内长老齐齐失惊,骇然道:“青冥峰主这就做足准备,想要冲击瓶颈了?” 原暮云笑道:“青冥惊才绝艳,不能以常理论之,诸位何须如此吃惊?” 众长老微愣,顿时百感交集。 有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长老自嘲道:“若与青冥相比较,齐某这一把年纪算是活在狗身上了。” 林漠老眼猛睁,气道:“相比我等而言,经纬师弟年齿尚幼,此言莫不是故意讥讽?” 旁边数位长老附和道:“不错,后生小子信口开河,此事不能善罢甘休!” 齐经纬满把年岁竟被人称为小子,简直此生头一遭,不由摇头苦笑道:“混账老儿,乱给老夫拉仇恨!” 林漠斜着眼道:“师弟执意不认账?我等未必吃这哑巴亏。” 齐经纬无奈叹道:“老不修,整天惦记那炉渡厄丹,就每人赏一粒又何妨,何必兜圈子?” 一位脚踩木屐,道士装束的长老捋须道:“天罚之劫威力无穷,渡厄丹差些但勉强有点效用,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 诸人亦道:“暂且便宜这厮,稍晚些速速差人送来,哈哈。” 齐经纬头发又被气白了几分,却只能自悔失言。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收求票求惊喜。] 第三十四章 论道·怪才 凉亭下执法修士摆开长几,取出符笔和玉牌将报名情况登记在册。 燕辞暗想独自作战奖励丰厚,其间必多高手,想在虎狼环伺中拨得头筹甚是艰难。 团队作战无疑要显得稳当些,可惜分领奖励后又不太划算。 再者,跟他相熟的修士寥寥无几,晗冰数月前已突破至融合期境界,蔺皓、夏涟道法非俗,夜莺儿性情豪爽、无所畏惧,俱会选择孤身应敌。 陈苍耳交游广阔,有望攀附高枝,诸如罗牧、陆楠等辈,估计是登台露下脸的水平。 燕辞暗暗叹息,朋友玩伴屈指可数,目今自己竟然成了位孤家寡人。转念再一想,求人不如求己,不如单身赴会,纵使落败也无可怨尤。 陈苍耳跟随两位修者有说有笑的走来,见燕辞愣愣站着,遂问道:“师弟还未考虑妥当?” 燕辞颔首道:“燕某欲孤身登台献丑,师兄作何打算?” 陈苍耳略指同伴,面现得意之色道:“为兄道法疏浅,承蒙连宗、游翰采两位师兄不嫌弃,邀我组队论道。” 连宗、游翰采俱是旋照期修士中的佼佼者,离进阶仅仅一步之遥。 燕辞暗暗吸口凉气,拱手道:“高人提携,师兄必能一鸣惊人。” 连宗虽未将修为低浅的燕辞当回事,但因其说话客气,故颔首以示打过招呼。唯有游翰采则颇感不耐,催促道:“走走走,报名后再闲谈不迟!” 陈苍耳顿觉尴尬,燕辞微笑道:“恭祝各位旗开得胜,燕某先行告辞。” 错身刚行几步,忽听游翰采讥笑道:“萤火之光,敢与皓月争辉,也不称称斤两。” 燕辞怒气未表露于色,喃喃道:“白痴,回头看清楚老子本事。”声音不算响,但足以能传进游翰采耳中。 燕辞够赏他脸了,若非顾及陈苍耳颜面,实在还想再回呛几句。 游翰采怒不可遏,若非陈苍耳极力拉住,只怕他还想当着满苑修士的面继续找茬。 各峰修士列队排在报名台前,燕辞尾随群修耐心等候,未时将尽才取到铭牌,其上写着:“单,三百六十九号。”未报名的修士还很多,燕辞悠悠哒哒寻处阴凉地歇息。 罗牧和陆楠凑过来问道:“师弟真是报名独自登台?” 燕辞颔首称是,反问情况,方知罗牧、陆楠是和其队友风釉联手参加团队角逐。 燕辞讶然道:“风釉?曾在论道榜上榜的波委院风釉!” 罗牧得意洋洋,笑道:“能与堂堂论道榜高手携手进退,堪称奇闻!能否让师弟羡慕?” 燕辞失笑道:“不止羡慕,还十分嫉妒!” 陆楠道:“历年在论道榜留名者俱是资质出众之辈,风釉刚筑基便凭借精妙的道术在上届论道榜夺得席位,令同门惊为天人。听说他将在盛会结束后冲击境界,此次论道估计是玩耍来着。” 燕辞听罢赞叹不绝,闲聊中,燕辞发现罗牧废话虽多,倒是位江湖百晓生,消息极其灵通,满门厉害角色竟少有不认识的。 罗牧刻意提了些名字让燕辞留意,燕辞自然感激不尽。 论道榜极长,高约丈许,由通灵砗磲石雕镂而成,丝丝灵气游走于石间,通体白光萦绕,霸气侧漏。 榜上浮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上届论道佼佼者郁律、风釉等赫然在榜。 待报名完毕时天色已晚,某位执法弟子持玉符靠近论道榜猛然一挥,榜间灵光摇曳,榜面上浮现出次日对战的配对名录。 群修纷纷靠前查看,燕辞看得眼花才寻到信息:景位,一零二号顾昔年对阵三六九号燕辞。 诸多弟子嫌往返住所浪费时间,遂在太初峰拣地打坐过夜,调整状态,静候明日的角逐。 翌日天明,论道擂台上纷纷开启防护光幕,以避免对决时力量外泄而毁坏他物。 鼓声三响,禹渡水起身宣布开始论道。 燕辞在正南景位观望,一位五官清秀的紫衣修士缓步登上擂台,台下即有人私下评论说此修士名叫霍宵,战绩是曾经跟赫赫有名的杜若洲对撼,连观战的郁律都对其诸多赞誉。 燕辞忙着听八卦,竟未留意到擂台边角不知何时站起位弟子,此子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穿波委院服饰,黑衣罩体愈加显得像块黑炭似的,连台下的波委院弟子都不屑于为之喝彩。 两人遥遥相望,紫衣修士拱手为礼道:“川渟院霍宵,请师兄指教。” 黑衣弟子脑袋一偏道:“波委院廖一。” 擂台下语笑喧哗,隐隐有人责备廖一态度嚣张。 擂台顶空有位年轻长老凌空而立,手执两人报名牌淡淡道:“开始。” 角落里对决钟声的刚起,廖一浑不多言,挺起把颜色黯淡的短斧,卷起片昏黄的光圈便往对面压去。 霍宵不遑多让,祭出柄白光耀目的仙剑来迎战。 两厢劲气刚欲相接,廖一指尖斜引,短斧骤然一个恍惚,竟连同其身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宵微愣,止住仙剑去势正想看个明白,忽觉眼前光影摇曳,身体四周吸嘬之力顿生,虚空里无数记难以察觉的漩涡将其牢牢困住,周身法力竟再提不起分毫来。 霍宵大惊,欲强行施展遁术闪避,却觉一道森寒的爪芒乍现于颅顶,竟视护体光幕如无物,紧紧覆压于天灵盖上。 一丝血迹从额上滑落,冰凉的气息激得他突起一身鸡皮疙瘩,霍宵心惊肉跳,丝毫不敢动弹了...... 台下鸦雀无声,一应弟子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台上两人都是旋照后期大成境界,然而霍宵是传闻中的天纵之才,一个回合即被制住,不由让众多弟子茫然无措。 此时的霍宵心如槁木,所有的荣光似乎都已被那一爪抓碎。 白森森的利爪罩在头顶,他却感应不到丝毫廖一的气息,这一刻彻底定格。 裁决长老似乎也有些发懵,良久醒过神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黄雾道:“胜者,廖一!下一轮准备。” 廖一乍一接触裁决长老的目光,不由通体彻寒,此时只要自己另有他念,这位年轻长老瞬息间便会让他横尸台上。 廖一轻轻吁口气,黄雾消散,他身影一闪便掠到擂台边缘。 燕辞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此战刚出手就已宣告结束,然而其中凶险思之极恐,廖一此子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平日里屁都不放,乍一登场就是暴击。 台下弟子脸色甚不自然,黑衣少年那匪夷所思的身手,有几人能不为之胆落? 诸擂台上霞光阵阵,唯有景位悄然无声难免有些醒目。 高台上林漠讶然道:“咦,这黑炭头古怪!倒是可惜了霍宵那小子,我老头子本是看好他的。” 那边某位脸有髭须,骨健筋强的汉子扭首笑道:“师兄错爱了,劣徒素日眼高于顶,正该让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林漠满脸痛惜道:“不过是第一轮比试,此时被淘汰连老夫心有不甘。天禄师弟可知那斧头是何法宝?” 汉子摇头道:“沈某亦不知,此子是波委院修士,花溪仙子可知晓?” 一位正托腮凝眸,静静观看着擂台对决的女修偏首道:“惭愧,小妹未曾见过此人,更不识得此仙宝。” 此女弯弯的柳眉,晶润的眸子,不经意间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芬芳,一如秋月里疏云下,繁花飘落在幽谷山溪时的宁静和优雅。 万里峰坐在不远处,闻言接口道:“此宝是烛影斧,外表虽无卖相,但施展起来却让对手有灯烛昏黄,其影难辨之感,是当年枯竹老人的成名法宝。” 林漠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此子莫非是枯竹老人后嗣?” 万里峰道:“不错,正是枯竹唯一的后人。” 林漠一愣,旁边齐经纬讶然道:“枯竹老儿圈起的滁源山,听说族人后裔近百,师弟此言何意?” 万里峰脸色铁青,缓缓道:“半年前,滁源山已被大荒墟拔了道统。” “什麽!......”群修愕然。 万里峰解释道:“是夙沙世家传来的消息,其家主夙沙秋鸿亲自核实过。” 花溪迟疑道:“既然如此,这位弟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万里峰道:“师妹放心,夙沙家主跟枯竹老人有些交情,说当日曾见此子跟随在枯竹身边,其身份来历不会有假。” 花溪轻声笑道:“既然是夙沙秋鸿送过来的,那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师兄何以不将其留在川渟院修炼,却送至波委院来?” 万里峰料不到她有此一问,顿时有些接不上话。 林漠笑道:“可能是万师弟嫌波委院人丁单薄吧。”群修闻言哄笑起来。 见万里峰脸色尴尬,禹渡水笑道:“不然,在下曾与枯竹有数面之缘,因见其遭此不测唯独遗留下这位少年,便厚颜向万师兄将人讨要了过来,想为故友略尽人事。” 万里峰脸色稍显绯红,道:“师弟有缅怀旧人之心,为兄自当成全。” 群修作豁然明白状道:“原来如此。”诸人神情间未予表露,实则窃笑不已。 满场修士都知道万里爱惜人才,廖一资质不甚好当然难入其法眼。然而人不可貌相,这黑炭头看似平平无奇,却在轻描淡写间击败川渟院高才,前途实是无可限量。 万里峰白白送走位宝贝,倒让自家天才弟子在首轮角逐中败下阵来。他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纵横中文网连载,求收求票求惊喜!] 第三十五章 论道·露锋 珠玉在前,让景位擂台附近的气氛有些异样,随后登场的几对弟子都显得极其谨慎,法宝霞光纵横,身影大多飘忽不定,毕竟谁都不想重演此前一幕而沦为笑柄。 论道者换过数波,但凡声名在外的弟子临台,必能掀起阵阵惊呼。 譬如这位欧阳潆嵘乍一登场,台下就飞起一片鬼叫声。 此子容貌俊美,眼射寒星,墨发随风飞扬,身姿皎如玉树,其身着一袭紫色轻袍,是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 跟其对阵的是位旋照后期修士,两人徒手以五行法术论道,人影交错不过数合,欧阳潆嵘便轻轻松松凌空一掌将对手送至擂台外。 围观弟子欢欣鼓舞,甚至有位女修过于激动,呦呦嘤嘤边哭边笑,俨然成了傻妞一枚。 欧阳潆嵘不为所动,翩然远去,那落败的弟子却蓦然成了香饽饽,诸多同门围拢着他攀谈。 那弟子受宠若惊,甚至感觉败在欧阳潆嵘手下是三生有幸,当即一扫愁容,跟众多拥趸者相谈甚欢,这般情景甚是引人侧目。 燕辞全神贯注旁观许久,深感受益匪浅。 观瞻高手对决,揣摩领悟其斗法技巧并应用于自身实战,无疑能增加不少胜算。 紧跟着上台的是滴翠院两位修为不高、胖瘦各一的少年,两人交情匪浅,笑吟吟的先打过招呼,再慢腾腾各自抓出把符箓往外扔。 符箓都是低阶的五行符,激发后幻化为火鸟、冰锥、荆棘、石流等等,景象蔚为壮观。 忽而火鸟吞噬了冰锥,忽而石流困住了火鸟,两人离得远远的,站在两个角落里激斗半晌,彼此连根毛都没伤到。 台下不由咒骂起来:“俩败家小子,这等打法就连夙沙世家都经不住挥霍。” “还别说,这俩蠢货真是夙沙世家的子嗣。瘦的叫夙沙东,胖的叫夙沙西,绰号‘不是东西’。两人平日里懒散成性,从夙沙清影师姐那里学到些炼制符箓的皮毛就得意得不行。” 台下嘘声四起,台上却斗得不亦乐乎,你来我往热闹了半晌,最终夙沙西储物戒内符箓用了个底掉,不得不乖乖讨饶认输。 约莫等候了两个时辰,燕辞逐步登台,面向裁决长老俯身施礼道:“弟子燕辞,前来论道。” 长老略一颔首,游目四处望望,笑道:“顾师侄尚未至,且略为等候。” 片刻,有位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的男子展开步伐匆匆赶来,施礼毕,朝燕辞略微一笑以示歉意道:“在下川渟院顾昔年,有劳师弟久候。” 燕辞道:“无妨,尚望师兄手下留情。” 顾昔年咧嘴一笑,随即擎起柄白光耀眼的仙剑,剑刃出鞘,整座擂台即被一股冰寒之意笼罩。燕辞未予防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顾昔年道:“此剑名为雪庭,取白首山千年雪糁铸炼而成,请赐教。” 燕辞亦祭出鸢尾仙剑,有些尴尬道:“剑名鸢尾,来历不详。” 顾昔年不再多言,剑诀引处,雪庭剑卷起抹白光当胸来袭。 燕辞提腕上撩,一道紫金色的剑芒破空迎击,两道剑气一触即散。 “咦。”顾昔年讶然道。随即目光一冷,迅疾运剑转身,三道煌煌剑光从肋下飞出,畅行无滞的分斩燕辞三丹田。 燕辞身形急闪,然而诡谲而极富灵性的剑光在空中滴溜溜一转,合成道丈许长的白虹狂击而下。 森寒的剑芒转瞬即至,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欲把燕辞斩为两片。顾昔年似乎对连珠三剑颇为自负,猛一出手即立在原地执剑相望。 台下有人道:“顾昔年是波委院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对面那弟子危险了。”有人随声附和,裁决长老甚至做好了临危救场的准备。 群修眼前一花,剑光突然落空,燕辞的身影鬼魅般凭空突突几闪,行迹一时难以锁定。 擂台一角,青光乍现,燕辞似笑非笑看着顾昔年,似乎在说想取胜哪那般容易!那眼神极其可憎,顾昔年看得无名火起。 燕辞身法轻捷,快逾鬼魅。顾昔年到底还是有些忌惮,故随手打出道光幕护体。 倘若对手取巧而贴近攻击,没有防护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燕辞蹂身而上,青影卷着剑光与顾昔年酣战。整座擂台剑气激荡,破空声撕咬着众人的心神。 顾昔年原非易予之辈,雪庭剑伸缩吞吐间,满台雪飘如絮,雪雾舒舒卷卷直扑燕辞,寒气侵袭,连台外修者都能感受到丝丝冷意。 燕辞身若游龙,紫金色的鸢尾剑剑气萧萧,剑芒奔来突往,纵横交错。台下弟子神为之夺,如此激战的场面实在抢眼。 鸢尾剑那庄肃宏丽的剑光铺天盖地,顾昔年修为尽出一轮轮封挡,宛如一颗铁钉,被狂风暴雨般的剑势不断锤击。未过盏茶功夫,劣势尽显。 忽而一道紫电突起,一股令人骨寒毛竖的肃杀之意弥漫在空气中。 此股剑意无比充盈,让顾昔年顿感危险之至,但下一刹那,剑意又渺渺茫茫遍寻不着。 顾昔年如坠幻觉,忽一声爆喝,雪庭剑剑气化为万千剑丝,犹如绵绵春雨将自身守护得严严实实。 紫金色剑芒骤然消失,燕辞在台上游走,试探着攻进两道剑气,均被切割成缕缕光丝溃散在虚空中。 燕辞见状忽然有些后悔,只恨开场伊始对顾昔年有些好感,他本该乘其三剑落空的间隙,施展迅羽捕风遁法给予雷霆一击的。 再抖出数道剑芒均不建功,燕辞索性停手,只不远不近的跟着,耐心观看顾昔年耍剑。 观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人叹道:“这种打法,山人真是生平未见。”台下修士兴趣渐浓,欲待看他俩如何收场。 裁决长老嘴角含笑,暗赞燕辞耍机灵。顾昔年如此不计法力流失的防御姿态,撑不了太久的。 果不其然,一旦顾昔年想罢手,紫金剑芒便重新在他身前流窜。 顾昔年又恍似一个陀螺,鸢尾仙剑赫然是那不停抽打的皮鞭。 法力将枯竭,顾昔年叹道:“我认输!”言语中甚是凄凉。 亭台内,齐经纬骇然道:“那位少年施展的难道是碧落剑意?” 林漠也有些意外,沉声道:“不错,正是碧落青冥决。想不到区区数年,此子已能达到如此境界,连昔年都抵敌不住。” 齐经纬讶然道:“听师兄之意,此子似乎有些来历。” 林漠浑浊的双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此人是青冥师妹的唯一弟子,燕辞。” 旁边数位不知情的长老愕然道:“青冥收录了门徒?什麽时候?” 林漠叹道:“有三五年吧,几个老不修,平日就知道闭关修行不关心实事,现在偏来问东问西的。” 众长老讶然,谢柏安凑脸过来苦笑道:“这位小友安居滴翠院修行数年,此事连我都不知晓,真是该罚。” 齐经纬捋着长须,缓缓道:“青冥多年来从未有收徒授业的心思,我观此子资质平凡无奇,何以能获得青冥青睐?其中莫非另有缘故?” 林漠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轻描淡写道:“以往不收徒不意味着现在不想收徒,就算青冥过个一年半载进阶空冥期,老夫都不觉得意外,区区小事何必大惊小怪?” 谢柏安有些郁闷,长叹道:“青冥居然连碧落青冥诀这门奇术都甘愿相赠,可见她对这少年是极为看重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听得明白,青冥贵为栖凤峰一峰之主,谢柏安虽是外院首席长老,但在门内的地位绝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而青冥唯一的弟子就在其眼皮子底下修行,他却未曾给予分毫照拂,恐怕青冥有些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花溪仙子有些心不在焉,亦叹道:“哎,想当年青冥和林寒城师兄乃是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若非林师兄遭了不测......这麽些年过去,想必她也该放下了吧?” 林漠摇头道:“不然,青冥乃性情中人,如今将林兄的奇术传于弟子,只怕思念之心更甚。” 群修面色各异,情之一字,岂是人人可以堪破的? 齐经纬哂笑道:“各位长老如此多情,可见道心不稳,就不怕妨碍修行?” 群修闻言一惊,各自收束起心神来。 齐经纬凝声道:“平心而论,此子的碧落剑意尚未入门,想要在此次论道会中占据一席之地绝非易事。” 众长老纷纷点头赞同道:“师兄所言甚是。” 万里峰在不远处支着耳朵倾听,川渟院身为九守峰外院,霍宵和顾昔年都是院中有数的高手,然而第一场论道就被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击败,这让他心里颇不舒服。 景位擂台一侧,江浸月兄妹看着燕辞远去的身影,江疏月缓缓道:“以他目前的修为,绝对是我俩此次论道中的大敌。” 江浸月不屑道:“妹妹不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小子只是真灵根资质,就算有青冥师叔悉心教导,其手段也有限。何况为兄早已打听清楚,青冥师叔并未亲自对他言传身教,而是由滴翠院的叶微霜师叔代为指导。再说咱俩现在是旋照圆满境界,燕辞虽不凡,法力毕竟还略差一筹。” 江疏月道:“兄长切莫忘了,当年我等与之对决时,其月明千里术已将突破化境期,经过年余后的修行,断非当日可比。” 江浸月哂笑道:“妹妹放心,若让为兄在擂台上遇见他,必一洗当日耻辱。” 江疏月看着江疏月脸庞上那自负的笑容,暗暗叹了口气,随即闭口不言。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三十六章 论道·青睐 生位擂台坐落于道场东北方,那里,蔺皓跟一位剑眉虎目的男修激战正酣。 男修气急败坏,只因开场时被蔺皓驱使星尘镜罩住仙剑,瞅着他在一愣神的当口,毫不犹疑的将仙剑化为尘埃。 男修脸都气绿了,那可是数千星点啊! 他怒从心头起,拎起铁拳一拳紧接着一拳朝蔺皓猛捣。 看来此子兼修了炼体术,星尘镜散发出的光圈直被他砸的摇摆不定。 蔺皓不善于近战,便在外围施展法术攻击。斗罢数合,最终还是蔺皓祭起云水盂施展剪水裁云术,乘机将其捆缚到盂中泡澡去了。 东南杜位擂台的夏涟更稀奇,飘身上台将寒梦莲朝论道者忽正忽反转动数圈,角逐修士便脑袋昏沉,咕咚一声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夜莺儿同样走运,碰到位旋照前期的弟子,一个照面就轻轻松松胜出。 期间,有不少旋照期弟子一鸣惊人,非但资质俱佳,且道法精妙,难怪同尘苑能在修真界享有偌大名声。燕辞兜转在各擂台下观战,心中大呼过瘾。 夕阳西斜,论道广场上钟声响起,单人第一轮论道渐进尾声,次日进行的是旋照期弟子团队论道。 燕辞用手指拨弄着报名牌,牌内有裁决长老以法力录入的品评语录,燕辞看罢不以为然,暗想这长老固然是好意,但侧重修行遁术至少更利于保命,倒也未必会妨碍到其他术法的修行。 第二日无需登台,但燕辞也早早来到论道场,在论道榜下浏览对战修士阵容和擂台号,有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惊位,八号沐瑶、舒槿、聂小樱对阵六十号王阳泽、楚昊、辛野。 燕辞暗暗窃喜,嘀咕道:“若求赏心悦目,那不妨看看流丹院的殊丽们去。” 惊位擂台下粉黛成群,多的是流丹院女修者,放眼望去个个青春靓丽,貌美如花。 回燕峰及其下辖的流丹院,均以女弟子居多,因而苑中常说回燕峰男修处身在花丛中,看来此言非虚。 晗冰也在等候沐瑶等人登台对决,看到燕辞鬼鬼祟祟的瞄着师姐妹们,凑过来伸手在燕辞眼前晃了晃,盈盈一笑道:“鬼头鬼脑的做什麽呢?” 燕辞忽觉脸红,强笑道:“哪有?我看此处回燕峰修士众多,正想找你来着。” 晗冰娇笑道:“胡说,我看你是心术不正。” “谁心术不正?”沐瑶携着位女子停住脚步笑道:“燕辞师弟,许久不见。” 燕辞正待回话,随行那位神态天真,桃腮带笑的女子咋呼起来道:“咦,你不是昨日被青鸾神鸟戏弄的那位弟子!” 燕辞神情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候战的观者簇拥,闻言均用戏谑的眼神朝燕辞打量。 沐瑶赶忙解围道:“舒小妹,快准备上台吧,别在这啰啰嗦嗦的。”说罢羞涩一笑,生拉硬扯的把那女修牵走。 燕辞尴尬的看看晗冰,晗冰轻笑道:“请吧,燕大侠,小女子陪你四处逛逛。” 燕辞闻言快意顿生,毫不理睬众人惊诧的眼神,顾盼自得地跟随晗冰转身离去。 这边刚走那边就炸了锅,一位男子艳羡道:“那厮是何人?晗冰师妹居然会假以辞色。” 另有人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天理啊!在下绝对比那厮帅气!” “唔,道友确实挺帅,皮肤娇嫩脸蛋红艳,尤其那张樱桃小嘴忒精致!像只小猫般娇萌可爱。” 这人眨着玩偶娃娃般大而圆的眼睛,下巴微收,双手前屈以食指无名指在胸前摆个桃心姿势,得意道:“谢师兄夸奖!” “不必客气,娘气十足的漂亮男人越来越受世人钟爱,甚至有些瞎眼男修在寻觅双修道侣时,最喜欢物色这类物种。” “你......” 擂台上钟声响起,沐瑶和那位舒小妹,还有位肤白胜雪、嘴角有粒浅痣的聂小樱甫一登台,便摆出个瑶花三绝阵势。 此阵呈三角模型,两两相隔三丈三尺三寸,沐瑶擎剑向天,舒槿驻剑问地,聂小樱持剑平举,寓意天地人三才。 对面王阳泽等面面相觑,明显不识得此阵,就连作为裁决者的叶微霜看似都有些意外。 沐瑶三人莲步轻移,同进同退,阵势悄然发动。 忽闻擂台上缕缕清香扑散开来,此香来得突兀,观者如入芝兰之室,顿觉齿颊生香。 群修愕然,忙忙细看,只见沐瑶秋水般的剑刃轻颤,一株桃花怡然绽放,粉如朝霞的花朵在绿叶掩映下羞涩的伸出头来。 须臾间花香更盛,冷艳清逸的梅花嫣然含笑,娇艳奔放的紫薇如蝶翻飞。 雍容端庄的牡丹,妖娆多姿的芍药,清幽淡雅的菊花竞相盛开。 王阳泽等看不出法阵破绽,遂并肩防御,各自加持护体光幕执剑与法阵相向。 台上芳菲烂漫,群修观之心情大悦,浓郁的花香盈怀,沾襟染袖难以拂去。 三道清丽的身影交错向前,法阵骤然一变。清风袭来,众芳摇落,色彩冗杂的花瓣在台上肆意飘零。 落英飞花花入梦,观者恍似置身处玄妙的空间:时见天空澄碧,空气清新,初阳爬上山巅,甘露洒落深林,七色彩虹斜挂,翠竹净湖相依,炫丽飞鸟蹁跹。 缤纷的花瓣星星点点,飘飘洒洒,天地间响彻着优美的旋律。 花语轻吟,直让观者心荡神驰,醉眼朦胧...... 花开自会花谢,不多时花香渐消,擂台上细碎的是一地落红。王阳泽三人流着口水,匍匐于地沉睡不醒。 燕辞在远处咂舌道:“瑶花三绝阵实至名归!败在阵下倒不算难受。” 晗冰淡淡笑道:“目今激发的只是皮毛,倘若修习至小成境界,法阵无须变化便能让寻常人沉睡十天半月。” 燕辞骇然道:“竟如此可怖!何等神人才能创出此等法阵!” 晗冰微微一笑道:“正是家师。” 燕辞道:“咦,竟然是柳师叔?” 两人边走边聊,偶有数位师门长辈和他们相遇,言辞中均透露着对晗冰的溺爱。 晗冰沐仁浴义,久受熏陶,造就出一颗精金良玉般的赤子之心,她平素和婉可亲,善行雪中送炭之事,故而一路上不乏同门执手问候。 晗冰道:“天宫阆苑有百花之神司掌群花,名叫女夷,也称花姑。花姑也是司掌天地温和之气,主宰百草生长的女神,其出生之时异香盈室,味似花香却更胜花香,且香气时刻变化逾百种之多。 女夷及笄后美艳绝伦,温婉娴雅,性喜培育花草。因其精通花木之语,深谙德泽之阳、刑杀之月引起二十四节气迁移时地气变化生养百草的特性,遵循天道规则让瑶花绽放有时,故飞昇后受封为百花之主。 女夷曾在瘟疫横行之际,手提花篮撒下百花花瓣解除人间疾苦,恢复大地生机。并按人间历法精心挑选出十二花神,即兰花、梅花、桃花、牡丹、芍药、石榴、荷花、紫薇、桂花、芙蓉、菊花、水仙,将培植之法悉心教予凡尘俗人,从此人间鲜花四时不谢。家师心有所感,创立出瑶花十二杀阵,这三绝阵便是由此简化而来的。” 燕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苦笑道:“以后谁敢得罪回燕峰,台上那三人就是活生生的样板。” 晗冰失笑道:“青冥师叔超尘脱俗,怎会收录你这阿谀奉承的徒弟?” 燕辞亦笑道:“我这徒弟还没有你这师侄有地位呢,倒也不用吃醋。” 晗冰伸手一指远处趾高气昂,一走一停顿的青鸾鸟,眨眼道:“说的也是,至少青鸾就看你颇不顺眼。” 燕辞恨恨道:“该死的扁毛畜生,迟早拔光它那身鸟毛。” 晗冰道:“别看它整天懒懒散散的,假如撒起野来,青冥师叔都无计可施。” 燕辞有些不信,斜眼看着青鸾道:“不会吧,就它那个鸟样!” 晗冰道:“青鸾在远古时便是极受尊崇的神兽,身负五种圣纹,首纹德、翼纹顺、背纹义、腹纹信、膺纹仁对应五行奥义。此外青鸾天生悟透空间大道,可上天入地,自由穿梭在诸界面之中,若待青鸾长至盛年,跟青冥师叔对决起来怕也不惧,你却唤它扁毛畜生,真是狂妄!” 燕辞讶然道:“不是说笑吧?” “不是诳你,日后自知。”晗冰道,“闲言少叙,听说你昨日施展的剑法中透露着股什麽碧落剑意?” 燕辞道:“是透露了一点。” 晗冰道:“可惜我没亲眼看到,叶微霜长老对你诸多赞誉,我听后真想跟你切磋一番。” 燕辞道:“堂堂融合期修士想跟我切磋,就也不怕有损身份?” 晗冰笑道:“不怕,别说是欺负你就行。” 燕辞为之语塞,满脸苦笑。 晗冰沉吟有顷,道:“碧落青冥诀和青冥师叔有莫大关系。无需数日,同尘上下只怕都会知晓你的身份。” 燕辞坦然道:“正是要让他们知道。” 晗冰奇道:“咦,你师徒俩一直藏着掖着,不就是怕被别人知道麽?” 燕辞道:“此一时彼一时,待我突破融合期后有几件大事要办,仰仗着师尊盛名麻烦会少些。” 晗冰轻轻皱皱鼻翼,忽然问道:“狐假虎威?” 燕辞失笑道:“没错,正是如此。” 晗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想去外面的世界转转?” 燕辞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也。”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三十七章 论道·装佯 午时艳阳高照,晗冰和燕辞躲在东首树荫下乘凉,远远观战。 擂台上热闹非凡,连宗、游翰采及陈苍耳联手,跟川渟院三位修士捉对厮杀。 连宗袍袖一挥,祭出把红光闪闪的尖锥,尖锥表面灵纹闪烁,化成条数尺长的红芒破风刺落。 敌者李文鹤则祭出柄色彩斑斓的古剑相迎,伴随着叮一声响,锥尖剑尖凌空撞击,掀起股白茫茫的气流。 连宗冷笑连连,法诀引时,尖锥虚化为六道赤芒轮番刺下,赤芒动如飞风,凶险异常。 李文鹤腾手洒出袋青砂,青砂漫天,瞬间化为粒粒指节大小的砂幕护住全身。砂粒腾落有序,舒缩有法,叮叮咣咣声不绝于耳,锥芒悉数被抵挡在外。 激斗数合,实力难分伯仲。李文鹤渐显急躁,他是团队中唯一的旋照期大成修者,若再被连宗拖延一阵,一旦其他战团有失,胜利便将毫无指望。 游翰采未曾祭出法宝,仅以指尖平扫灵兽镯唤出头形似狸猫,黑咕隆咚的灵兽,此兽貌不惊人,然而眼中凶光闪闪,看着小而强悍。 对手心中咯噔一下,愕然道:“雷狸兽?” 游翰采不屑道:“算师弟有几分见识。” 对手道:“嘿嘿,区区幼兽能奈我何?”说罢抡起掌中金灿灿的宝刀,刀芒开阖,忽劈忽削,数轮宛如金色月刃往雷狸兽斩去。 雷狸兽眼珠骨碌一转,小口微张喷吐出道白色雷电,电芒噼啪炸响,却瞬间被迎面推来的金刃吞没。小兽不显着急,迅捷的蹦跳着身形,口中持续不断的释放电芒攻击。 游翰采洒然一笑,一团洁白的火焰掐在指尖,火焰原先仅有豆粒大小,却像鬼火般突突跳了几跳,顷刻变为头颅模样的焰团往对面抛去。 对面弟子一波波扫荡着雷狸兽释放出的雷电,猛然瞥见焰团荡荡悠悠飘来,凌空便斩。 此击力沉势猛,劲气直贯刀背。 忽听嗞啦的爆响声,那焰团竟完全沾不得惹不得,轻轻触碰后化为烈焰炸开。伴随着惨号声那人仰身便倒,显得焦黑的躯体抽搐一下便再无声息。 原来焰团中间还藏匿着颗拳头大小的雷球,刃光斩落便猛然爆开,彻底将其电晕过去。 陈苍耳跟某位瘦削弟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游斗着,眼光时不时瞄着旁边战团,彼此心知肚明,擂台上压根就没他俩的事,只等那边决出胜负就没必要再浪费力气了。 游翰采与连宗联合一处,轻轻松松对李文鹤形成压制,李文鹤没接几招即险象环生,勉强坚持数息就彻底落败了。 台上论道者匆匆换过数批,胜败之分为时极短,战斗模式大同小异,或捉对厮杀,或混战一场,论道某方倘若有位旋照大成或接近旋照大成的修士,通常就能克敌制胜。 论道过程中有祭出符箓攻敌的,有召唤灵兽助战的。但普通弟子就算福泽再深,所用符箓能高档到哪去?无非是些许简易的五行符,杀伤力有限。 灵兽就更别说,尽是些只会撒娇卖萌的货色,好好的论道场,俨然变成一方动物陈列台。 台下诸人笑容可掬的观摩品鉴,最终以游翰采的雷狸兽技高一筹,被众人推举为今日兽魁。 燕辞索然无味呆看一整天,扼腕叹息道:“原来不是青鸾太强,而是同类太弱了。” 晗冰明眸微动,失笑道:“不损它一下你心里不痛快吧!” 燕辞笑道:“你俩姐妹青梅竹马,燕某岂敢损它?” 晗冰杏眼一瞪道:“沐瑶说的没错,你果然五行欠扁!” 论道第三日天气依旧晴朗,旋照期弟子首轮角逐宣告完结。 因此比试擂台以景死惊开四位供旋照期弟子论道,休生伤杜四位供融合期弟子论道。 燕辞上场较早,遇逢的对手苏逸跟顾昔年相比颇有不如,但因其跟晗冰一样源出于回燕峰,燕辞爱屋及乌,有意不想让他输得太过难看。 燕辞未祭出鸢尾剑对敌,而施展火舞红墙术,燃起四道熊熊燃烧的火焰,摆出副防御姿态。 谁知苏逸眼拙,竟拿珠玉当瓦砾,他毫不手软的倾力施为,裹着护体灵光在火墙外缘上蹿下跳,手执银罡剑洒下片片剑气向内袭杀。 燕辞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满场躲闪,苏逸得意洋洋,讥笑道:“师弟如果抵挡不住,准你认输。” 燕辞翻着白眼,暗骂这小崽子非但不长眼,还忒不识人敬,他勉强笑道:“无需师兄挂心,在下还能抵挡。” 苏逸冷哼一声,落招更急更狠。 燕辞暗暗憋住口气让脸色显得越发潮红,边笨手笨脚的掐着指诀边施展普通遁法满场奔逃,苏逸追之不及,怒目而视道:“小子,打是不打?” 燕辞气喘吁吁道:“为何不打?”说罢掌心一吐,一记淡青色的掌印缓缓推了过去。 在银罡剑辉煌剑气下,掌印显得黯淡无比,掌力也尤为薄弱。 苏逸哭笑不得,嗤道:“你是滴翠院派来凑数的麽?” 刚挺剑欲斩,忽见掌印爆闪,速度瞬间快了数倍,苏逸感觉一道丰沛的巨力推来,身形全然不受约束的被推送至擂台外。 苏逸愣住了,围观的弟子都愣住了,有人愕然道:“见鬼了,刚刚还被揍得屁滚尿流的小子居然能获胜。” 裁决长老是波委院的花溪仙子,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燕辞,宣布道:“滴翠院燕辞获胜,下一场准备。” 燕辞喜滋滋道:“多谢师叔。”言语中颇有望外之喜。 苏逸看着燕辞扬长而去的身影,犹自醒不过神来。 燕辞边走边捂嘴偷笑,但想起苏逸有些凄凉的情景又深感过意不去,“哼,怪只怪他出手太狠,是自己寻的难堪。”燕辞自言自语道。 同门论道,胜败不足挂齿,此举是提醒苏逸今后招子放亮点,莫把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免得遇见高手稀里糊涂把性命当添头送了,燕辞想罢略微有些得意起来。 经过首轮淘汰赛,剩余修士中出手不凡者在所多有,燕辞一路看下来,有数人颇为令人忌惮。 川渟院的欧阳潆嵘,依旧凭借一双肉掌在举手投足间大败同院高才。 江浸月和江疏月兄妹一身逆天资质亦绝非等闲,两人一使焚情仙剑,一使破界玲珑塔,均在数息内横扫对手。 至于夜莺儿,燕辞则有数月未曾谋面,不知是士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是夜莺儿前期藏锋,如今的她身法诡异,手中流萤仙剑纵横开阖,剑光流动处如飘忽不定的萤火虫儿,直让对手顾此失彼,疲于应付。 而最让人惊艳的莫过于身姿轻灵飘逸的曲羽衣,听说她是晗冰恳求柳若玺所收的记名弟子,此女冷艳圣洁,皎皎如碧水寒潭巅坠落的冰雪精灵,朗朗似北冥极天处傲立的瑶台仙女。 论及姿容风流,香娇玉嫩,与晗冰可谓一时瑜亮,其皆具一身玄妙难测的技艺,衫动时颇有霓裳羽衣的妙意。 兜兜转转再看一阵,忽见黑炭头廖一一斧将对手轰落台下,燕辞轻轻吁口气,暗想这小子绝对是个劲敌! 旁边杜位擂台是融合期弟子的论道场所,台上霞光纵横,修者各式法术信手捏来,激斗的声声巨响响彻于耳,显露的声威直欲将擂台光幕撕得粉碎。 燕辞暗自心惊,台上高矮不一的弟子手段相较郁律之辈虽显不济,但也堪称惊人了,绝非他如今能望其项背者。 此场落幕后便轮到晗冰上场,燕辞寻到处适宜观战的好位置,骤见旁边擂台下观众一哄而散,纷纷向身侧聚拢过来。 燕辞正觉诧异时,台上已分出胜负,高个子技高一筹,直接将仙剑架到矮个子脖颈上逼其弃剑认输。 晗冰轻盈盈飘落台上,整个人素净清雅,皎如初月。 月白色刺芙蓉收腰长裙纬地,外罩淡蓝凤纹蝉翼薄衫,盈盈一握的纤腰上系着攒花丝绦。 金冠灿然,束起三千青丝,飘洒的发梢如柳丝般轻柔,明澈的双眸里秋波婉转流动,宛如谪仙般的傲世风姿让众生倾倒。 楚山孤长老彪形燕颔,脸方口阔,约莫不惑之年,他点漆双睛一闪,唇角含笑道:“师侄真乃人中骐骥,仅数年未见,已然成为融合期修士了。” 晗冰眸光里宛如有微风吹起涟漪,她深深施一礼恭声道:“晚辈当年承蒙诸位师叔伯盛恩,只恨此生难报。” 楚山孤脸上露出少见的慈祥之意,温声道:“只缘你福泽深厚,我等不过举手之劳,切勿挂怀。” 说话间,有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俊彦登上擂台,见楚山孤望了过来,当即呈上报名牌施礼道:“师叔,太初峰弟子童蒙前来论道。”楚山孤微微颔首,继而脚下生云立于擂台光幕侧端示意开始。 童蒙红着脸儿看了看晗冰,拱手道:“请师妹赐教,万望手下留情。” 晗冰连忙回礼,嫣然笑道:“小妹晚学之士,如有冒犯处,尚祈师兄海涵。” 其声宛如琴音雅奏,娓娓动听。 燕辞身旁有人呻吟道:“天籁之音,听得人骨软筋酥。倘若这话是对我说的,就算闭关三年我也认了。” 另有一人嗤笑道:“又做白日梦,那除非是你家祖坟上冒青烟哩。”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三十八章 论道·惊艳 晗冰身影掠空,素手轻摇,掐诀成五品莲花指印。 童蒙知其法宝是苑内大名鼎鼎的悲鸾神剑,今见晗冰未打算使用,不禁稍微放下心来。 他抛开心中杂念,祭出枚朴实无华的方印。此印呈土黄色,仅有半个巴掌大小,印上篆着“方土”二字。 童蒙法力催动,方土印恍若饥渴难耐的猛兽,腾空滴溜溜一转,眨眼间化为丈许见方的巨印,气势磅礴地狠狠拍落。 印玺瞬息即至,劲风扑面,浓浓的土灵气席卷而下。擂台台面灵纹狂闪,即使有光幕相护亦被压迫得吱吱做响。 晗冰心无旁骛,诀指微动,身前一株悠然摇曳的莲花凭空而生,莲分五瓣,其上氤氲着五色云团。晗冰翘立的五指一挺,五色莲荡荡悠悠朝巨印迎去。 下一刹那,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声势浩大的方土印竟硬生生被莲花托举在半空。 童蒙咬牙倾注法力,方土印一闪再闪,数息内狂涨倍许大小,印玺散发出的黄光更加凝厚,一股迫人眉睫的狂暴力量在翻腾,方土印的浩然威力被催动到极致。 一个声音喃喃道:“嘿,童蒙这厮倒未虚度年华,短短月余即能将方土印炼化由心。只可惜首场便遇到晗冰,此次论道算是走到头了。” 燕辞侧首望去,只见一位白衣飘飘,风流倜傥的男子,正轻轻摸着下巴评论道。此人气度不凡,目中莹光流转,想必也是融合期修士中的高手。 擂台上方,随着方土印狠命狂压,五色莲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晗冰秀指轻弹,一道白色霞光卷过五色莲,瞬间莲花光芒更盛。 方土印仅仅坚持了数息,骤然发出声哀鸣便往回遁走。 群修愕然,晗冰进阶融合期为时不久,如今凭借法力虚化的莲花与法宝硬撼犹能一招制敌,此等修为实在惊人。 童蒙爽爽快快将方土印一收,苦笑道:“师妹道法高深,在下甘拜下风。”说罢分别向晗冰及楚山孤长长一揖,迳自下台离去。 楚山孤一愕,失笑道:“这小子倒是磊落。” 燕辞不由心生感慨,当初入门时童蒙已是融合期修士,如今被晗冰后来居上,想必他心里也挺郁闷吧。 连续数日,论道场上人山人海,群英荟萃,十年一届的盛会吸引着同尘苑所有人的目光。 苑主洛望舒在百忙中曾来过片刻,望舒仙子处尊居显,威望素著,更皆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尽风流。入门数年而无缘睹其芳容的弟子极多,因而尽管其芳踪一现即逝,场中气氛也极为火爆,人人以能亲眼见到洛望舒为荣。 角逐至今,燕辞征战数场,仅凭一把鸢尾仙剑尽败数位同门好手,在年轻弟子中竟蓦然声名鹊起,苑中更有传言说其是青冥峰主座下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弟子愕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羡慕与嫉妒。 陆楠扼腕长叹,颇感失落,罗牧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道:“没天理啊,青冥师叔居然挑这愣头青做徒弟!” 陈苍耳倒是波澜不惊,悠悠道:“可别捏酸吃醋,当心惹恼了这座靠山!” 罗牧眼睛一亮,喜道:“言之有理,今后还有事要劳驾燕兄哩。” 燕辞忙笑道:“若是涉及莺儿师姐就免提吧。” 罗牧微窒,抱怨道:“真不够意思,老子还未说呢。” 陈苍耳笑道:“闲人无大事,除此之外胖贼还能有何事?” 论道至此时,犹剩旋照和融合期决胜者各三十人,胜出团队若干。 为避免弟子心生不服私下滋事,论道规则要求不角逐上下名次,因而只需再对决两轮,论道会即可落下帷幕。 孤身论道者将采取抽签模式分为攻守两方,换言之,抽签决定以二十人为守,以十人为攻,攻方任意挑选守方角逐,胜出则可晋升前二十强。 前十强和论道团队亦然。 道场上鸦雀无声,群修呆呆望着台下姿容出众的四位佳人,佳人或温婉端庄、或明媚妖娆、或艳若桃李、或风流蕴籍,赫然是同尘苑享誉已久的“外院四姝”,即波委院花溪、川渟院林添香、滴翠院叶微霜和流丹院梅影。 四姝俱将小巧精致的木牌放进密封箱内晃动,吩咐诸论道者和论道团队代表抽签。 群修依次排成四列摸取号牌。燕辞抽到二十二号为攻方,香风袭来,夜莺儿尾随其后抽到九号为守方。 燕辞可任意挑选守方进行角逐,夜莺儿则有一半几率轮空。 夜莺儿自认为名不见经传,威胁说倘若燕辞挑选她论道,准保要打断燕辞的腿,燕辞似乎被吓得不轻,连忙拍马屁说夜莺儿道法精熟,进入决赛简直是小菜一碟,将夜莺儿奉承得眉开眼笑。 稍稍休整一夜,次日清晨的论道场上热情似火,现今剩余的修者俱是道术精妙的好手,人人想来一饱眼福。 擂台边角处,守方修者像是杂耍处的猴子,谁想来看看就能拉出来看看。他们默然列队,心中惴惴不安,宛如皇宫禁苑里的妃子在等候着帝王翻牌。 欧阳潆嵘首轮挑战,只见他紫衣翩翩,唇含淡笑,瞟来瞟去注意到某位黑衣修士,展颜笑道:“师弟连战皆捷,请恕在下得罪。” 黑衣修士赫然是廖一,他那张黑脸黑了又黑,最终神情淡然道:“足下踌躇满志,坦途就此终结也未可知。” 欧阳潆嵘眼中战意忽盛,洒然道:“来吧,别徒逞口舌之利。” 裁决者叶微霜见状微微颔首,吩咐其余弟子下台等候。欧阳潆嵘轻拂储物戒指,祭出柄古朴庄重的仙剑,剑刃皓洁,如覆冰霜。 欧阳潆嵘怡然自得道:“此剑名为破影,恰是阁下烛影斧的克星。” 廖一依然举起那柄颜色黯淡的烛影斧,嗤笑道:“试过便知。”烛影斧隔空挥动,斧影激荡,令人眼花缭乱,气势雄浑的直直往对面掩去。 破影剑扬起阵低鸣声,白光猛然炽盛无比,斧影袭来竟无所遁形,伴随着嗞嗞的异响,影幕化为缕缕青烟消逝在空气中。 廖一神情微愣继而掌指一紧,腾身抱起斧头轻飘飘地张臂下劈,此招轻描淡写,恍如劈柴般简约而细致。 欧阳潆嵘未料到他如此大胆,近身作战却行此不做防护的简约劈招,他只需乘隙剑芒一吐,有绝对把握可将其击杀在台上。 然而论道规则不容辩驳,他如何敢冒然残杀同门? 良机稍纵即逝,斧刃临体时就算他能击杀对手,自身亦难免被利斧劈为两半,百忙中唯有封剑格挡。 斧影窜动骤急,忽左忽右被舞得虎虎生风,狂暴迅猛的斧刃劈落在剑脊上,破影仙剑哀鸣一声,霞光登即散乱。 烛影斧相貌丑陋但物贱命硬,本体相斩竟然形若无事。 欧阳潆嵘浑身巨震,噔噔噔连退数步。廖一施展遁术如影随行,一斧紧接一斧相续劈落,斧法粗犷但甚是实用。 欧阳潆嵘趋避不急,依旧咬牙驱使仙剑封挡,每接一斧,仙剑霞光便减弱一分,这般硬挡数次,只听咔一声轻响,破影剑霞光彻底溃散,硬生生被劈为两段。 剑尖发出呜呜哀鸣,随即无力的跌落在擂台上。 欧阳潆嵘猛然发出声怒吼,不再顾忌劈至头顶的烛影斧,提腕将掌中半截剑身急如星火般往廖一咽喉间插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吓坏了围观者,有数人已忍不住惊叫出声。叶微霜纤掌中乍然出现两道寒索,欲在杀招一触即发时及时制止决战。 廖一被吓了一跳,他招式虽然凶狠但还未到不惜命的地步,危急时分烛影斧一横,将半截破影剑荡出数分,幽寒的剑刃从颈间掠过划出条道血丝。 廖一暗呼侥幸,惊心未定时忽见欧阳潆嵘杀招齐发,那种雷嗔电怒瞬间转化为浴血之勇,两掌旋舞连续推出数枚风刃破风急斩,廖一引斧逐一封挡,顿时攻守之势逆转。 欧阳潆嵘盛名无虚,抛却法宝不用仅凭一身五行术法趋步酣战。那身风引术堪称惊人,法印操纵间,疾风之力凝聚为两条缠绕交错的风龙,白烟轻薄,但锐利异常的风鳞却恣意舒展,呼呼啸啸刮擦着斧刃爆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廖一将烛影斧挥舞得风雨不透,卷起漩涡牵引吸嘬之力相抗。这般互不相让的倾力施为,满擂台风行电击,杀招纵横。 忽而欧阳潆嵘脚下不扬微尘,身影突闪间趋至廖一跟前,一道白烟缭乱的掌印拍击至廖一胸腹,廖一鲜血喷涌,犹如枯木般摔落至擂台外。 欧阳潆嵘脸色惨白,身躯摇摇欲倒,其腰肋处赫然被烛影斧的刃光撕开条深深的血槽。胜负已分,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从论道伊始尚未出现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叶微霜暗暗叹息,香袖拂动,凌空洒落片霞光卷住两人伤躯,遁至场外疏林中帮助疗伤。 擂台外人声鼎沸,纷纷出言指责廖一的狠辣和数落他不识抬举。欧阳潆嵘风流倜傥,更兼道法精妙,在苑中颇得人望。 反观廖一角逐数场,下手甚是狠毒,言辞谈吐间更显得桀骜不驯,群修以貌取人,自然对其缺乏好感,认为廖一今朝落败是罪有应得,无人拍手称妙那简直是他祖宗庇佑了!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三十九章 论道·取巧 叶微霜未归,故由花溪前来替其裁决。 燕辞脚踩朵灰云踏上擂台,拱手朝着位身体瘦削,长手长脚的波委院黑衫修士道:“燕某向风冕师兄讨教,还望成全。” 风冕眼露思索之意,缓步登台道:“师弟道术神妙,不才本欲甘拜下风。然而风某自诩遁法尚可,观师弟在激战中遁法亦是所长,可愿屈尊切磋一番?” 数日前燕辞察觉风冕论道时手段虽寡,但遁迹飘忽若神,邀他应战原有猎奇之心,万未料到此人会主动提及。 燕辞摸着下巴,举棋不定的看看花溪仙子,花溪懒懒一笑道:“倘若不超时限,且能分胜负,两位可自行商量。” 燕辞颔首称是,转首问道:“师兄打算如何比试?” 风冕笑问道:“师弟可知晓前山绿云兽生活休憩之所?” 绿云兽来历非凡,所在地可谓人人皆知,毫无例外。 风冕续道:“九曲桥下,翠湖里,繁衍着体不盈尺,白绸长尾的七彩鳞片天虹鱼,由此地出发各至湖边取鱼一尾,以先完成者为胜。” 燕辞道:“就这般简单?” 风冕道:“就这般简单。” 燕辞不疑有他,本拟即刻同意,然而不经意瞥见花溪强忍笑意的模样,心头微微有些打鼓。 细细思量并未察觉有任何离奇处,望着风冕期待的眼神,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花溪见其商量妥当,微笑道:“依然以一炷香时间为限,其间纵使有些阻碍,也勉强够用了。” 燕辞讶然,什麽阻碍?正疑神疑鬼时,忽听花溪出言道:“现在计时。” 风冕闻言即身化奇光往外遁走,燕辞振臂而起,施展迅羽捕风遁法,恍若片青烟追云逐电般赶去。 江浸月盘膝坐于擂台光幕外噗嗤笑道:“燕辞这混小子,自以为了得必将自食苦果。” 江疏月疑云满腹道:“风冕师兄遁术精湛,但相比燕辞恐略有不如,以此法进行论道难道另有因由?” 夜莺儿诸人均不明所以,纷纷循声望来。 江浸月悠悠笑道:“天虹鱼不是普通鱼类,而是糅杂五行气生育之物,不能以常见之法捕捉。若以灵兽镯盛装,镯内须吸纳五行混合气包裹其身,否则瞬间即死,鱼身化为五行气消散。” 江疏月道:“五行气混乱不堪,修真者岂会在灵兽镯中储存此物?可否连水取出?” 江浸月道:“湖水是黑水和弱水汇聚后的地下暗流,加之枯雾森林特殊的地气才形成,如果取出便化成寻常水源,不可作为涵养天虹鱼之用。” 夜莺儿暗道糟糕,蹙眉问道:“依你所言,风冕如何才能取到此鱼?” 江浸月瞟眼看了看她,神情松快道:“风冕身具五行灵体,为捕捉天虹鱼服食,曾挑选五行之物铸炼了一钵,此举是正中下怀。” 夜莺儿哑然,恨气顿生道:“该死的风冕,冠冕堂皇给别人使绊子,没事还炼个钵,怕是想学着和尚化缘去。” 江浸月心情颇佳,悠然道:“兵不厌诈,燕辞不安心论道,偏生冒冒失失地想去摸鱼,可谓自作自受。” 夜莺儿杏眼一瞪作色欲怒,江疏月打岔道:“话虽不假,但此事并非君子所为,燕师兄唯有自求多福了。” 夜莺儿无言以对,满腹怨气愣是没有地方发泄。 围观者纷纷猜测孰胜孰负,苦等半晌,忽见远处现出条黑影,御风而来。 夜莺儿揪然不乐,燕辞果然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突见风冕身后迅如凫举般腾起道青烟,两条遁影轻轻几闪,翩若惊鸿般飘落在擂台上。 风冕满面春风,浑不在意比燕辞稍慢半步,他有绝对把握,燕辞连枚鱼鳞都摸不到。 燕辞早到湖边片刻,以灵力织就的丝网上前捕鱼,可惜鱼儿相触即化为青烟,燕辞目瞪口呆,连鱼带水凝聚成冰,以灵兽镯汲取均未能建功,一筹莫展时,眼睁睁看着风冕安闲自得地捕捉到一尾天虹鱼飘然而回。 回想着燕辞捉鱼时的情景,再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风冕到底没忍住而暴笑出声。 燕辞脸色绯红,发梢挂着水珠,半身衣衫湿漉漉的,江浸月谑笑道:“这厮还真是跳进湖里捉鱼去了!” 这毫不加以掩饰的取笑让夜莺儿越听越觉恼火,群修看燕辞缄口不言的沮丧模样,暗觉好笑,然见其莫名其妙就吃了个哑巴亏,心中不由略感同情。 风冕拱手朝花溪禀道:“弟子幸不辱命,捕捉到天虹鱼一尾,烦请师叔裁决。”说罢将掌中钵盂微倾,五色云乍现,云团中包裹着尾体不盈尺的天虹鱼。 花溪看看鱼儿再看看燕辞,朱唇轻启道:“不知燕师侄......” 燕辞面色从容,突然张口吐出团灰雾。 山风拂过,雾气翻滚几下便消弭一空,然而群修看得分明,随雾气消逝的还有尾指节长短,张阖着小嘴的鱼儿,白绸长尾七彩鳞片,赫然也是天虹鱼。 风冕怔住了,围观修士也怔住了。 燕辞顿时开怀大笑,笑得极其嚣张,花溪仙子被笑声感染,同样掩口笑道:“胜者,滴翠院燕辞。” 燕辞眉飞色舞道:“师兄他日再想捕鱼,尽可招呼燕某。” 风冕心悦诚服,苦笑道:“逼出体内五行杂气涵养天虹鱼,师弟真是独树一帜!” 燕辞寻处僻静地运转法力将衣服烘干,便未在论道场停留,明天即是决战之日,不宜在此妄费精神,可打道回府修养备战。 夜莺儿瞅见燕辞扬长而去,斜眼看看江浸月,心情突然变好了。 明天,在想象中总是美好的一天! 燕辞回到居所蒙头即睡,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他睁开眼长叹一声,暗想夜莺儿真是阴魂不散啊,慵懒无力的打开门禁,随口叹道:“莺儿师姐,扰人清梦者其罪当诛啊!” 下一刻,燕辞愣住了,来者竟不是夜莺儿。 一位仙姿佚貌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门外,阳光洒落在她脸庞,带着几分圣洁的味道。 青鸾鸟随来者同至,傲然立在院中,一副昂挺模样。 晗冰脸色略显苍白,看燕辞微微失神,莞尔一笑道:“并非大侠朝思暮想的莺儿师姐,是小女子晗冰登门拜访。” 燕辞顿觉尴尬,忙侧身邀请并呐呐道:“不期有贵客光临,快请进。” 屋中陈设简陋,方桌上瓷瓶中的花枝早已枯萎,晗冰无意中瞟见隔间里凌乱的被窝,窃笑道:“阁下的洞府倒是整洁舒适。” 燕辞红着脸道:“山居野人之所,怎能与师姐香闺相提并论?” 被窝里,娇萌可爱的小兽正蜷着四腿酣眠,晗冰剪水双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小兽,思索道:“模样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何兽?” 燕辞道:“是麒麟兽。” 晗冰讶然道:“咦,果然是幼麒麟!你居然能寻到这等稀世瑞兽。”她边说边欣然上前想摸摸小兽头颅。 幼麒麟刚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见状顿时唬了一跳,后半身猛地缩进被窝里,清澈明亮的大眼警惕的看着晗冰,不知此女欲以何为。 燕辞哀叹道:“这懒兽百无一用,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幼麒麟似乎听懂了,探出身子呲牙咧嘴的低吼一声,声音虽然稚嫩,却颇有不容挑衅的意味。 吼罢咬起被角,一扭头甩落下来,燕辞两手一摊,顿感无语。 幼麒麟轻轻翘了翘鼻子,好奇的看了看晗冰,晗冰也看了看小兽,小兽哼哼着又看了看晗冰。 燕辞忍不住道:“莫非你俩之前认识?” 晗冰噗嗤笑道:“瑞兽还不认识,怪兽倒见过一只,就在我眼前呢。”说罢不再理会燕辞,朝小兽招手道:“来,过来我抱抱。” 幼麒麟偏着脑袋想了想,四肢一纵,竟然真的投到晗冰怀抱里,甚至伸出娇嫩的小舌舔了舔晗冰的手腕。 燕辞一窒,晗冰却银铃般娇笑起来。 晗冰对麒麟兽爱不释手,捧着调笑逗弄了好一阵功夫。 这时青鸾鸟在庭院内久等晗冰不出,便摇头晃脑又嫌弃之极的迈入房中。 麒麟兽骤然再见到青鸾,吓得鬃毛都竖了起来,腾的下再次缩到晗冰怀里。青鸾鸟身躯微沉,双翼微张摆出副攻击姿态。 晗冰奇道:“这是何故?” 燕辞没好气道:“初次见面时,麒麟兽虚张声势吓过青鸾,目今青鸾知道麒麟几斤几两,当然是要报仇的。” 晗冰眨眨眼笑道:“原来如此,不如借我玩几日,好帮你调和下俩兽的关系。” 燕辞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爽爽快快答应下来,随后问起晗冰来意。 晗冰道:“倒没啥正事,就今日施展烈焰凤凰术后感觉不太舒服,寻你聊天哩!” 燕辞微惊,暗想难道师尊忧心之事已隐现苗头,他故作轻松笑道:“好好的冰灵根,怎会想起学火法术?” 晗冰道:“实非所愿,我身具焱阳体质,于低阶火法术是无师自通,一不留心就会顺手施展。” 燕辞安慰道:“一会冰一会火的哪能不相冲呢?不如去请林师伯想想办法,他整天窝在藏经楼那种地方,定然识得些秘术。” 晗冰无心多做解释,推诿道:“师门长辈哪是想见就见的?何况林师伯终日打瞌睡,少有正形。” 燕辞道:“说得有理,要不去问谢老。” 晗冰臻首轻摇道:“休息一夜即可,走啦,改日再还你幼麒麟。”说罢抱起小兽就往外走,燕辞忙出言挽留,晗冰摆摆手,飘落在青鸾背上翩然而去。 燕辞愣愣凝望半晌,颇觉心绪不宁。 第四十章 论道·鹊起 论道会决赛如期举行,经过昨日的角逐,二十强名单已经出炉。 夜莺儿、夏涟、欧阳潆嵘、江浸月、江疏月、曲羽衣、李夜笛、蔺皓等人赫然在榜。 欧阳潆嵘休养一晚,或因叶微霜治疗之法独到,此时又活蹦乱跳起来。 相比而言,融合期修士的决战更博人眼球,毕竟仙灵丹和数万星点的奖励人人惦记。 诸如郁律、夙沙清影、晗冰等均榜上有名,本日收官之战势必会更加火爆。 决斗依旧采取抽签模式以分攻守,胜者即为最终赢家。 燕辞坐在擂台边缘荡着双脚,他抽到二号守方,等候别人挑战即可。 首轮上场的是蔺皓,他选择挑战同在滴翠院清修的夜莺儿让人甚是抱憾,燕辞托着腮帮子嘀咕道:“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厮才是真正的鬼遮眼。” 蔺皓翻转云水盂,胡天胡地朝下乱盖,那情景犹如乱石崩塌,重重光影相继滚落。 夜莺儿战意充盈,执流萤仙剑走如飞风,剑光闪灭不定,跟蔺皓对撼。 云水盂属收服类法宝,锐性不足,喷吐的霞光在空中简直是活靶子,蔺皓见宝盂久不建功故驱使星尘镜惑敌。 夜莺儿每日观战,深知星尘镜石化秘术的厉害,为避免法宝相接,只远远催动剑气和掺杂诸多五行术法应对。 然而一心二用非其所长,数息后便被星尘镜和云水盂逼得险象环生。 夜莺儿收束心神,抽隙急退,她贝齿紧咬,将流萤仙剑凌空抛起,纤指掐出玄奥法诀。 流萤仙剑猛地一声嗡鸣,骤然迸射出千只斑斓蝶儿。 “化蝶神通!这是流萤仙剑的专属神通仙蝶流萤!”蔺皓骇然道。 夜莺儿娇声道:“不错。” 围观弟子亦骇然,仙剑自有灵性,旋照期修士真火不足,难以将仙剑炼化由心,因而仙剑只能随身携带或收置在储物戒中,不能像融合期修士那样吸纳于法躯内。 原本要激发仙剑专属特性的先决条件便是将此仙剑收入体内培育,另外还需寻觅相应的天材地宝反复精炼。 尤为重要的是,仙剑相性必须跟修炼者体质、灵根相契合,同尘苑弟子所用仙剑多为星点兑换而来,想要寻到柄符合自身资质的仙剑极为艰难。 若想重新铸炼,区区旋照弟子何来那许多灵材以供挥霍? 燕辞咋舌不已,夜莺儿平日大大咧咧,谁承想竟隐藏极深,看来以后对这小母老虎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蔺皓唉声叹气,暗暗懊悔找错了对手。 流萤仙剑幻化的眩目彩蝶悄然掩杀过来,满场彩蝶翻飞,景象甚是华美豪迈。 蝶影看似凌乱,实则运转时深谙八门之法。 蔺皓走避不及,顿时陷入阵中,原先所见的美景杳如黄鹤,只觉四处烟锁雾罩,昏暗如晦,身处其中极感压抑。 只只彩蝶演变为暗夜中的流萤横冲直撞,蔺皓催动云水盂施展剪水裁云术。 玉盂中祥云蒸蕴,飞出数道缠绕交接的水瀑,水瀑由粒粒细小的水滴组成,悬而未断。 时见满台水珠倏滚,景象绚丽得无以复加,流萤绵绵不息被扯进云水盂中禁锢起来。 夜莺儿持续催剑而动,蝶舞萤游仿佛竟杀之不绝。 蔺皓再驱使星尘镜释放出璀璨的光辉,芒光过处流萤扑簌簌往下掉。 他见状一喜,遽尔心头一沉,那流萤落地后轻轻打个滚,依旧鼓荡着翅膀飞来,其余流萤见了亮光,更加没头没脑的乱撞。 单体撞击力虽小,但有繁多的萤光狂涌足令蔺皓难以支持。 蔺皓选择暂退以避锋芒,刚抽空喘口气,蓦觉脚下一空,身躯赫然已踏至擂台边沿。 蔺皓愕然,原本身处擂台中央,何以退闪数步便到达此处?这蝶阵果然邪门! 萤光再次涌来,蔺皓实不甘心,一咬牙便欲自爆星尘镜,让其跟那些可恶的萤火虫来个玉石俱焚。 蓦然,异变突起,点点流萤瞬间消逝不见,漫天的阴晦气息荡然无存。 山风依然轻柔,苍穹依旧澄碧,蔺皓骤生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感。 彩蝶翻飞,凝缩成蝶浪奔腾而至,蔺皓急忙将星尘镜往前封档,蝶浪涌过,其身形如丝毫不受控制的被击飞至擂台下。 蔺皓叹口气,心服口服拱手道:“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夜莺儿微笑道:“承让。” 燕辞在擂台边待战,暗想被动挨打的滋味当真难受。 仔细观摩对战细节,其实月明千里术、瑶花三绝阵、仙蝶流萤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月明千里术是瞎打乱打,若能相融于某种独特的法阵,才更显神妙精微。 论道时主攻和主防的范例极多,却多以防守者落败而告终,可见若让强敌先我着鞭,逃之夭夭无疑是最佳选择。 亭廊缦回,清风细细,修剪精美的龙爪槐下,万里峰和禹渡水敞怀对饮。 禹渡水捧着酒杯讶然道:“此女何人?竟在旋照期激发出仙剑专属神通!” 万里峰满饮一杯,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何足为奇?” 禹渡水提壶斟酒,苦笑道:“禹某有眼如盲,竟未识得本苑英杰,可谓糊涂!” 万里峰朗声笑道:“师弟沉迷丹道,难以尽识良才也无可厚非。这妮子名为夜莺儿,是滴翠院楚、叶伉俪之掌珠。” 禹渡水忆起旧事,恍然道:“哦,原来是降生于摘星城,身具地灵根的师侄,难怪方置碧玉年华便如此不凡。” 万里峰淡然一笑,道:“莺儿是本苑有数的逸群之才,其与燕辞师侄携手,连浸月、疏月兄妹都了栽跟斗。” 禹渡水停杯伸伸懒腰,略感无趣道:“小辈间鸡毛蒜皮的纠纷,偏偏弄得满苑皆知,莫非还想请师兄主持公道?” 万里峰失笑道:“若要问罪,鄙徒和令徒须先挨板子。为兄是担心浸月借论道的时机寻燕辞晦气。” 禹渡水笑道:“同门切磋较技,有何不可?论道擂台是林漠和齐经纬师兄行裁决事宜,断断不会让燕师侄受伤损。” 万里峰突然道:“燕师侄的碧落剑意已初窥门径,恐怕在座的旋照期弟子中,能经一战的寥寥无几。” 禹渡水登即愕然,奇道:“师兄如此看好燕辞?” 万里峰默然不语,眼角的余光瞥着远处,忽而道:“谢老拿眼瞟来瞟去,这酒怕喝不下去了。” 禹渡水道:“老酒鬼成天惦记佳酿,再憋他一阵。” 抬眼相望,两位峰主再次露出笑意。 所谓知徒莫若师,江浸月刚一登台果然向燕辞叫阵。 燕辞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喃喃道:“早知你小子就这点出息。” 林漠捋着山羊胡,眯起浑浊的双眼道:“江小子燕小子,务必拿出点真本事来,不然都要被轰下台去。” 江浸月洪声道:“在下必全力以赴。” 燕辞却笑道:“我俩不过是相扑为戏,聊增一笑耳。” 林漠眼蕴慈光,佯怒道:“休得絮烦,速速开始。” 江浸月投以轻蔑的目光道:“燕师弟,之前不慎中你诡计,此番可别抱侥幸心理。” 燕辞瞄了眼林漠,鹦鹉学舌道:“休得絮烦,放马过来。” 江浸月笑之以鼻,焚情仙剑剑走龙蛇,一轮赤焰剑影飞旋着往外猛扑。 燕辞身形掠空还予颜色,两臂舒张猝然一拂,九枚如钩月刃狂击而下。 江浸月冷笑道:“故伎重施!”十指法印急掐,剑影赤芒转盛,浮浮沉沉在半途中幻化成条足以以假乱真的赤焰巨蟒,恶狠狠地攀身而进。 燕辞道:“咦,剑气化形,看来不是纸老虎。” 其意随境转,控制月刃分解剥离,刹那间满台月刃狂闪,星星点点尽是刃光。 赤蟒尖尾摆动,展躯钻入月刃最繁密之处,赤影翻腾时恣意磕磕撞撞,珠落玉盘之声顿起。 月影婆娑,刃光似缓实急循迹围拢,钩尾彼此相扣迅速织就成巨大的囚笼。 赤蟒眼中冷光嗖嗖,信子吞吐不定,疯狂摆荡着头颅往囚笼撞击。 可惜囚笼韧性极佳,在重击下不断变形,但月刃犹自牢牢相扣不断收缩。 红蟒凶性愈甚,以气焰熏天之势在笼中翻身打滚。 膻腥的旋风刮过,蟒躯骤涨,腹部凭空生出四只利爪,平滑的蟒首上肉瘤交错,一枚暗红尖角凛凛生威。 燕辞愕然道:“化蛟!” 此蛟弓身奋力一弹,伴随着裂帛声彻底将囚笼撕为碎片,密密匝匝的月刃瞬间消失无踪。 赤蛟怒吼连连,昂躯朝燕辞当头咬下。燕辞飘身速退,指尖如相继弹动,点出数缕罡风。 刚猛的指劲击打在蛟龙眉眼处,击穿了数枚孔洞,阳光从孔隙间透射出来,看似极其诡异。 赤蛟强忍疼痛,血吻怒张,无畏无惧的猛然咬落至其颅顶,那膻秽的气息熏得人作呕。 一道紫金异芒暴起,凌厉无铸的杀意飚举,鸢尾剑提柄上撩,未早未晚恰巧将蛟首劈分两半,蛟龙未及凄吼便骤然化身一朵红云徐徐消散。 燕辞微愣,顿感不妙,骤觉另一股辉煌迅疾的剑光当胸涌来,那一剑森然肃杀,宛如死神掌中的镰刀,视性命如草芥。 燕辞没有再动他念的瞬间,凑巧在间不容发的刹那稍微偏转剑身。 “叮” 一声轻响,鸢尾仙剑上的逆鳞扣住了袭来的剑尖,燕辞身如惊虹急退。 江浸月一击未中,讥笑道:“好本事!连道化形剑气都几乎收拾不下,真让人失望得很。” 燕辞脊背惊出数身冷汗,回念思之心悸不已。 若非鸢尾剑竖在胸前,那凛冽且蕴含灾厄的一剑,足可绞碎其皮肉,饱饮其鲜血。 围观者同样看得心惊肉跳,就连林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剑若下去,青冥会饶过自己才有鬼嘞! 第四十一章 论道·尾声 林漠惊心未定,不露声色的悄悄拉近些距离,谁知道江浸月还有没有藏而未露的杀招?林漠可不想晚节不保。 忽听燕辞抚掌赞道:“师兄神乎其技,可惜想击败燕某,还差点压箱底的手段。” 江浸月冷笑道:“暖暖场罢了,好戏尚未开始。” 剑芒再吐,摒弃了花里胡哨的变化,剑法形端势整,磅礴雄浑,如瀑如川的气势压得人难以喘息。 燕辞神情从容,掌中鸢尾剑莫名地颤动起来。 一种难言的情绪突然萦绕在江浸月心头,他似乎体会能到天之无穷地之无垠,仿佛嗅到了风的味道云的味道,但收拢心神细查,却渺渺茫茫遍寻不着。 蓦然,有股神秘而霸道的剑意在台上流窜,剑意如潮,却并未看见剑光,江浸月嗅着危险的气息,惊疑不定。 燕辞轻描淡写挺剑一挥,一抹紫金剑芒畅行无滞,缈若云烟般倏然飘来。 刹那间,时空仿佛已静止,江浸月被那神妙莫测的剑意牢牢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紫金剑芒划破虚空奔至眉心,被唬得三魂出窍。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道洁白无瑕的光罩凭空坠落,严密无隙地护住江浸月身躯,紫金剑芒撞出噼啪爆响声,随之灰飞烟灭,那充沛的剑意竟奈何不了光罩分毫。 江浸月如梦初醒,凝视着林漠颤声道:“多谢师伯相救!” 林漠正色道:“据实而论,你若非被剑意侵袭心识未尝没有再战之力,切记临危对敌,心神臆动则殆矣。” 随即又瞟了眼附近惶惶不安的燕辞,笑道:“无须忐忑,碧落剑意你不过初窥门径,一经施展便难受控制,老夫岂会怪罪?” 燕辞鞠礼道:“多谢师伯,祈请师兄见谅。” 林漠笑而不语,江浸月用复杂的眼神看看燕辞,坦然道:“在下技不如人,师弟不必自责。” 林漠接口道:“同门论道,胜败便似过耳清风,别罔顾同门之谊即可。”两人唯唯称是。 经过此战,燕辞轻松进阶十强,兼之他是亲传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听李罗堂言此子还是位小小炼丹师,顿时苑中上下议论纷纷,多是赞誉之词。 论道盛会高手云集,资质道法逆天之辈如春笋怒发。 譬如下一轮论道的流丹院曲羽衣,其一朝成名就炙手可热。 她眉宇间冷若冰霜,雪中傲梅般的风姿须倾尽冰湖之水才能孕育,空谷幽兰似的气质要吸遍高山灵秀方可雕镂,眸勾日月,云鬓染烟,再珍贵的水墨松烟也刻画不出那盛世美颜。 台下掌声雷动,面容清俊的男修红透了脸,下手时颇有怜香惜玉之心,生怕一个不慎伤到对面的美娇娘。 可惜曲羽衣毫不留情,香袖挥动数下,就利利索索将论道者扔出擂台。 再往后的比试则略显胶着,有两场修士势均力敌,让斗法进程陷入迟缓状态。 此时的惊位擂台上声势极响,一位白衣如雪,黛眉弯弯如横远岫,清眸流盼似水盈盈的女修正与晗冰斗法。 此女执柄红光耀眼的仙剑,剑光如烈炎火鸟奔走相撞,声势熏灼。 晗冰周身冰霜缭绕,冰系神通被施展得酣畅淋漓。 其莲步移处,足下冰凌之花盛开,悲鸾剑挟冰封之力飞扬挥攉,乍缓时疾。 剑走轻捷,绽放出玉石相击的铮铮之音,冰片火星交织的气浪恣意席卷,擂台边缘的光幕不堪重负,在清脆的异响声中猝然塌陷,化身点点灵光流散开来。 劲风扑面,围观者骇然失色,防护光幕坚韧无比,寻常融合期修士千磨万击都难以将其摧毁,却被两女的余力击溃作星飞云散状,要何等样的神通才有此等声威? 有人诧异道:“悲鸾剑自不必说,可夙沙清影掌中是何宝?竟不惧神剑之威!” 郁律在说话者身旁观战,低声道:“此乃夙沙世家大名鼎鼎的帝羽剑,上古时期,黄帝重臣夙沙氏煮海为盐,黄帝为昭其功德,取夔牛角,融合三足乌尾羽等诸多仙材铸成并赐予此剑。一经施展,热浪滚滚,焚天炽地,几乎可以跟本苑三神宝比肩。” 那人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看来台上谁胜谁负还属未知。” 郁律摇头道:“清影是夙沙世家的天之娇女,数年前才拜入本苑修行,但那身精妙术法恐怕师弟也难抵其缨。晗冰进阶融合期时日尚浅,有神宝在手也未必能够取胜。” 郁律素来眼光独到,那人听之深信不疑,颔首道:“改日若有机会,杜某倒想领教下帝羽剑的神通。” 郁律笑道:“师弟若有心,总会遇到机会的。” 那人姓杜名若洲,在苑中名头不小,数日前品评童蒙斗法的那位融合期修士正是此子,单看他那份气定神闲的模样,估计不乏手段。 裁决长老刚修复好光幕,两条清丽的身影倏来倏往再次激斗起来。 夙沙清影纤手一吐,帝羽剑乍放数十道零落火羽。 火羽略一恍惚即幻化为一头羽尾华丽,通体流火溢霞的三足乌兽,三足乌怪叫着迳直朝晗冰扑去。 晗冰凌空飘飞,青丝舞动,掌中剑碧光大作,凤鸣声起,一道青光凛凛的青鸾虚影猛然窜出。 三足乌眼露惧意,但禁不住夙沙清影法力催动,微微一呆后仍旧壮胆啄来。 青鸾清鸣阵阵,同样扬起利爪迎面抓落,擂台上顿时火羽青影闪耀,绚丽缤纷的羽毛盈盈飘洒。 三足乌身形灵动,青鸾虚影却多有迟滞。然而青鸾贵为百禽之长的名头到底无虚,其轻捷不足但胜在力量压制。 三足乌啄咬多次,并未给予青鸾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是青鸾偶尔的一啄或一爪,逼得其鼠窜不已。 至此,晗冰修为不足的弊端逐渐显露出来,青鸾虚影天生略胜一筹,然而跟三足乌争斗时却各擅胜场,终归还是法力不济的缘故。 真正的青鸾鸟傲立亭上,目光炯炯的观望着战局,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若非柳若玺极力安抚,只怕已经窜上擂台领教了。 夙沙清影星眸一凝,一声娇叱后法力狂涌,三足乌顿时体形狂涨,变身青鸾大小极力硬撼。 晗冰见状叫苦不迭,敌方精纯霸道的火法术隐隐召唤着她潜藏在体内的火灵气,三足乌与青鸾虚影强烈的碰撞,直激得她心血翻腾。 晗冰紧咬贝齿,秀指急速屈伸,悲鸾神剑凌空嗡嗡响彻。 突闻一声天籁般的清啼,有只浑身浴火的赤凤虚影盘旋而起。 青鸾虚影浑身一颤,继而引颈长鸣,弃下三足乌,翩然迎去。 晴朗的碧空更加明亮了,淡淡的云霓流动,沐雨纷纷洒下,天边不知何处清音浅唱,亦顿亦挫,婉转悠扬。 汩汩韵味,如涓涓细流淌过心田,说不尽的柔美恬淡。 赤凤青鸾缠缠绵绵,华美妍丽的尾羽轻轻笼住,一啄一饮异趣顿生,鸾凤合鸣,情意悠长。 论道场上人人心旷神怡,这和谐且亲昵的一幕令人忘乎所以。 赤凤青鸾影舞悠悠,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朝夙沙清影卷去。 柳若玺行迹乍现,她秀足轻点,倏忽飘进擂台道:“晗冰住手,你已经败了。” 说罢皓腕一扬,投出道蓝光罩住赤凤青鸾,牵引着投进悲鸾剑内。 晗冰脸现一抹异样的嫣红,其不敢违逆师尊之意,轻轻努努嘴,却不敢吭声。 道场上沸天震地,盛赞悲鸾神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晗冰侍立在柳若玺身侧依旧不敢吱声,柳若玺埋怨道:“几次三番,几次三番的交代,绝不能施展火法术,偏偏不听!” 晗冰轻声道:“弟子一时糊涂,望师尊恕罪。” 柳若玺道:“情况不容乐观,若放任焱阳灵体觉醒,连苑主都束手无策。” 提及此事,晗冰心灰意冷,却不敢轻慢师尊而坦然道:“灵体是弟子命中所带,师尊远见卓识,应知不可强求。” 柳若玺一愣,轻轻拉起晗冰的双手,轻轻摩挲着叹道:“为师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言罢不胜唏嘘,晗冰听在耳中,鼻间一酸,泪珠差点滚落下来。 经过一整日的比斗,论道盛会正式落下帷幕。 禹渡水登台洪声道:“此届论道角逐名单已出炉,诸位可在论道榜上查看。此次盛会,不乏麒麟之才涌现,诚乃本苑大喜之事,然胜者不必骄败者不必馁,惟愿各位持心问道,来日再扬同尘威名。” 玉榜上列着论道胜出的弟子名单。 融合期弟子包括郁律、李宿雁、杜若洲、夙沙清影等。 旋照期弟子十强则有夜莺儿、欧阳潆嵘、曲羽衣、江疏月、夏涟、李夜笛、燕辞等,江浸月、蔺皓屈居于二十强。 进阶团队如风釉、沐瑶等赫然在榜,连宗、游翰采团队未争得一席之地倒让燕辞颇为意外,想必是遇见榜上某支队伍而不幸被淘汰了吧。 有位执法弟子近前知照群修,道:“各位请先回,数日内执法殿核对奖励后,会嘱咐各院执法修士前来分发。诸位如无他事,留在洞府等候即可。” 群修听罢或喜不自胜,或垂头丧气,不一而足。 此后也不离开,围拢着论道榜对胜出者继续评头论足。 晗冰整日里静静的陪伴着柳若玺,燕辞挤眉弄眼去附近溜了好几圈,晗冰却丝毫未曾察觉。 燕辞不敢近前打扰,心中怏怏。 眼下柳若玺见论道之事已了,遂携晗冰迳往回燕峰而去。 燕辞见状好生失落,随即不再逗留,御起仙剑回滴翠院。 盛会落幕,伴随着的是难言的寂寥之意,回想着这几日的经历,感触良多。 第四十二章 上古玉符 庭院寂寂,明月在薄云里穿梭。 燕辞双眼迷瞪着坠入梦乡,半梦半醒间,眼前是一道黑魆魆的深崖。 崖下妖风大作,一轮血水淋漓的血月狞笑着挂在崖间。 正觉毛骨悚然时,忽见晗冰在不远处踽踽独行,她樱口血迹斑斑,脸色半青半紫颇为骇人。 燕辞心下着慌,连忙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然而晗冰恍若未觉。 匆忙赶去拉她衣袖,却见晗冰目光呆滞,往着崖下纵身一跃。 燕辞见状大骇,正不知所措时,忽然惊觉脚下一空,赫然是自己正往下掉,晗冰却在崖边嫣然浅笑着。 崖下是腥气逼人的一池血水,正百沸滚汤。 燕辞亡魂丧胆,张手舞脚的想要抓住个什麽,突然屁股一痛突然醒来。 定定神,惊觉方才只是南柯一梦。 燕辞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裳。 心脏犹自扑通扑通乱跳,他摸索着床边爬起身子,回想起梦中所见,不由彻夜难眠。 次日天色方明,燕辞放心不下,草草洗漱一番便奔往回燕峰。 回燕峰山高万仞,每逢寒冷时节,紫燕南归至此飞不得过,集聚此处越冬,故得此名。 清晨,凉凉的山风吹拂,翻新着山间的薄雾,洗涤着昨日遗留的气息。 伶俐的紫燕起得早,正忙着轻语呢喃,乍见生人,便收起剪刀似的尾巴,齐刷刷的列在树梢观看。 燕辞无暇他顾,好不容易找到位打着呵欠走出洞府的师兄,问清晗冰居处便匆匆赶去。 一座幽静的山谷,芳草青青,谷中藏着座梅林。 在这时节梅花正开得烂漫,花蕊红如烈焰、白如堆雪,幽香满谷,久久挥之不去。 一栋别致的碧竹小楼掩映在繁花深处,楼前是两排精心编织的竹篱,竹篱后是个不小的院落。 麒麟兽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块小石子,青鸾则孤傲的站立在细心打磨过的青石台阶上,高贵妍丽的长翎无意中洒落在幼麒麟脸庞。 麒麟兽浑身一颤,正壮起胆子不想理会时,瞟见燕辞行来。 此兽眼珠一定,四仰八叉“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装死,燕辞恰恰望见,简直欲哭无泪。 院落一角栽植着诸多瑶花奇草,一位身披轻纱,宛如谪仙的女子,动作柔缓的正在修剪花枝。 燕辞轻轻松口气,将悬着的心轻轻放下。 青鸾鸟察觉燕辞到来,好不耐烦的长鸣一声。 晗冰抬眼一望,臻首一偏微笑道:“燕大侠屈尊驾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 燕辞仔细打量了晗冰几眼,欣然笑道:“可别再文绉绉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晗冰笑道:“欲投君之所好耳,切勿怪罪。” 燕辞以手加额,无言以对,晗冰却差点笑岔了气。 次日午后,执法殿果然将论道奖励发放下来。 燕辞喜不自胜,闭锁了门禁,钻到洛音洞天内准备尝药。 怪树下,他将掌中玉瓶一抛一抛的玩得不亦乐乎。淡淡的药香味传来,一颗与樱桃相若的丹药滚落手中。 此丹表面粗糙,品相不佳,若非燕辞查阅过《捣药宝典》确认无误,否则真要怀疑这柯罗丹是真是假。 希望此丹效力名副其实才好,燕辞喋喋不休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修炼的近似道家术法,却念叨着佛门真言,青冥仙子若在场,不刷他几个耳刮子实在对不起三清。 燕辞暗想凭自身区区真灵根资质,呼吸吐纳天地灵气进阶,不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 如今还剩两枚龙吟果留备冲击境界,倒不如先拿颗柯罗丹常常鲜。 柯罗丹入口,化为酸不溜秋的汁液,可把燕辞的脸都酸得缩成一团,他连打几个冷战,似乎牙被酸掉了。 静候数息,并无任何异常,刚想莫非真是假药,忽察觉腹中一热,一股药力轰然散发出来,奔走于四肢百骸间,极其受用,身体似乎轻了一半,有股飘飘然的感觉。 燕辞咽了咽口水,赫然发现脉络中法力往丹田涌去,丹田处凝聚的液团一颤,突兀的现出枚指甲盖大小的硬物。 人有三丹田。 上丹田在两眉之间,藏神;中丹田在两乳之间,藏气;下丹田位于脐下一寸三分,藏精。 融合期以丹道论之便是内炼术,以己体为鼎器,以神为火,精、气为药。 以火烹炼、煎熬、调和阴阳,精气神三宝互结融而为一而得真种。 真种生后莲丹成,莲丹有优劣,亦有大小。 燕辞一喜又一惊,喜的是柯罗丹竟蕴藏着如此庞然的灵力,凝聚莲子的功效竟如此显著。 惊的是如今尚未修炼至旋照圆满境界,假如柯罗丹直接将其修为推进至融合期,必然连肠子都悔青了。 毕竟蓄存的法力越多,进阶后的益处越大,若冒然进阶,一身潜力难以完全激发,可谓因小而失大。 燕辞在洛音洞天内一坐就是三天,小心翼翼的将柯罗丹蕴含的灵力吸纳一空。 此时法力凝练出的硬物已形若蚕豆了,神念略微一触,便生浩荡难见底之感。 少时,燕辞孤零零出了洛音洞天,只因最近麒麟兽跟随着晗冰,跟青鸾鸟打得一片火热,对他这主人都极少有正眼。 眼下剩自己孤家寡人虽不太习惯,但晗冰对麒麟兽照顾有佳,对小兽而言,总比跟着自己闷闷不乐的好。 执法殿外松柏森森,有座藤萝密布的亭台位于殿之一侧。 亭外,颜色各异的鲜花竞相盛开。 谢柏安躺在摇椅上睡意朦胧,忽见一人闯入拜道:“弟子燕辞,惊扰谢老清梦,尚祈恕罪。” 谢柏安一愣,暗想这小子到底来了!随即坐起身躯,展颜笑道:“唔,原来是燕师侄,可是见老夫孤单前来相陪的?” 燕辞笑道:“谢老心性淡泊,岂会有孤单之意?”谢柏安一窒,为之语塞。 燕辞续道:“谢老整日忙碌,力困筋乏倒在所难免,晚辈藏有一物最是提神醒脑,谢老可愿一观?” 谢柏安明显来了些兴趣,但却故作平淡道:“哦,既然师侄怀宝而来,老夫权且看看也无妨。” 燕辞取出枚雕工精致的玉匣,乍一打开,一株通红似火的莲花赫然入目。 莲瓣娇艳欲滴,通体霞光缭绕,看着绮丽神奇。 谢柏安目瞪口呆,讶然道:“是沥血莲?” 燕辞翘指赞道:“人人说谢老洽博多闻,果如其言!弟子机缘巧合下偶得灵莲一株,寻思物尽其用方为美事,故愿将此物敬奉谢老,还望笑纳。” 谢柏安纵使明知燕辞在灌迷汤,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化婴修士斗法时,杀之极难逃之则易,灵莲沥液可瞬间恢复法力,堪称救命的圣物。他心中暗暗纠结,直接问道:“师侄不必吊老夫胃口,可否将来意相告?” 燕辞笑道:“弟子确有一事相求,还望谢老首肯。” 谢柏安提醒自己先别昏头,且看这小兔崽子如何耍花枪?所以故意表现得兴致盎然道:“师侄贵为青冥峰主高徒,能有何事要麻烦老夫?不妨说来听听。” 燕辞恭声禀道:“弟子想外出一趟,谢老能否行个方便?” 谢柏安微愣,反问道:“仅此一事?” 燕辞颔首称是道:“弟子有些私事要处理,长则一月短则半月,必归。” 谢柏安沉吟片刻,道:“师侄该知道不久前师门已限制旋照期弟子外出了。” 燕辞咧嘴道:“弟子要办的事在枯雾森林范围内,不知是否还受此限?” 谢柏安捋须道:“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不可。” 燕辞将沥血莲捧至近前,喜道:“这麽说谢老答应了?” 谢柏安无心客气,坦然接过血莲笑道:“师门限制令无非是为安全着想,师侄本领不凡,老夫何必担心?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老夫亦回赠师侄一件物事,保你来去无虞。” 说罢,慢腾腾自怀中取出枚玉牌递来,燕辞连忙称谢,接来一看竟是张灵光黯淡的玉符。 边缘处的符文横竖扭曲,甚是繁杂,符胆竟是图案。图案花样怪异,乃是似人非人之像。 此像躯干四肢俱全,因缺一具头颅,固以双乳为目,肚脐做口,手中操持着利斧巨盾。 燕辞讶然失色道:“上古玉符。” 谢柏安满眼溢笑道:“是上古刑天符,灵力虽多有损耗,但还勉强可用三五次。以灵力注入符内即可激发,即便发挥的威力仅有原符的一两成,却不乏伏虎降龙之力。” 燕辞道:“此符如此贵重,弟子如何敢领受?” 谢柏安道:“刑天符在老夫手中不堪大用,且符箓寿命将尽,师侄无需推辞。另外老夫给你准假一月,事情处理完毕后即刻回山。” 燕辞喜不自胜,心想借着师尊的名头办事果然顺畅。 谢柏安看似是以物易物再做个顺水人情,但燕辞深知玉符能冠名上古二字,本身就是世所罕见的至宝。 修仙者别说有幸使用,纵使看过两眼参悟一番都是莫大的机缘。 谢柏安固然性情和蔼,但普通弟子谁能捞到这等好处?如此对待自己,明显是有意借此机会跟青冥拉拢关系。 燕辞拿人宝物自然手短,他寻思投桃报李,此事日后须禀报师尊知晓,边想着边暗暗点头。 谢柏安看在眼里,暗赞这小子倒是识趣,没白费自己一番苦心。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茬没一茬的再聊几句,燕辞便借故告辞离开。 他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会成,适才出门时早已带齐了一应物件,因而也未回居处,直接往前山遁去。 第四十三章 鸿泥雪爪 丝雨缠绵,飘扬在衰草里倾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数历山山腰处断崖横立,有条狭窄的栈道临崖而建。栈道极其陈旧,许多栈板已经朽落,几段铁链悬垂崖壁。 崖上荒草摇曳,卧着一座孤坟。 燕辞形同根枯木般站在坟前,站立了很久很久,直到细雨初歇。 在他短暂的乞丐生涯里,曾接受过许多善意,见识过许多恶举,但这些事都显得微不足道,唯独栈道边上演的插曲让他毕生难忘。 此地满是往事遗留的痕迹,孤坟和损毁的栈道让燕辞的心回到了从前。 那是抵达同尘苑前昔,曾有股悍匪穷追不舍,燕辞侥幸抢到匹跛马奔逃至此。 前有险路后跟追兵,他怀着一腔孤勇,纵马踏临栈道。 跛马蹄下吱嘎声作响,缓行数步即徘徊不前。 崖后刀光霍霍,数骑白马雪鬃飞舞,悍匪舞刀弄剑而至。 燕辞进退维谷,欲弃马逃窜时,山巅传落一声长啸,一位落拓青年横空而降,怒目横刀替其守在栈道边。 那一战极其艰辛,落拓青年杀尽从匪已然气喘兮兮,而后再迎战匪首,屡次被击飞栈道,始终锲而不舍,拭去血迹不断赴战。 轻如棉絮的刀光和恢宏的剑芒交织飞掠,青年凭借不屈的意志最终诛杀匪首。 恰在那时,栈道轰然塌陷,跛马惊嘶一声从崖壁滚落,载着燕辞直坠崖底。 落拓青年精疲力竭,毅然松开紧攀幽崖的手,宛如烟中飞鹤般纵身扑救,在危急关头一把攥住燕辞的臂膀,义无反顾的奋力将他往崖上抛去...... 每次想起这段经历,凄怆中总流溢着一股温情。燕辞没料到某一天将有命重临此地,故而掩埋下一段象征高洁、不屈的青松寄托哀思。 孤夜寂寂,人亦无声。 逝者已矣,留给他的只剩无尽的缅怀。 东方第一缕曙光洒下,燕辞看了眼孤坟,转身,回首再看一眼,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凝目崖下,云气翻涌,壁间藤萝袅袅,唯有一株枯松倒挂。 御剑下行,崖底绿荫绝迹,猿猴难渡,偶有阵阵阴风刮过,寒意逼人。 深涧里弥漫着刺鼻的恶臭,缕缕黑气漂浮着,一路都是残枝败叶和兽类遗下的枯骨。 燕辞释放神念,摸索着再行几步,扫开枯叶,跛马的白骨半遮半掩陷在泥沼里,一个破烂的碎花包袱孤单单悬挂在鞍辔上。 包袱里腐烂了半截的乌木簪是母亲长年佩戴之物,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是燕辞最熟悉的味道。簪子捧在掌心,睹物思人,其眼中悲痛愈盛。 一具裹着半拉布衫的骷髅挂在崖壁,致命伤不是断裂多处的肋骨和腿骨,而是柄长刀,穿胸而过的长刀。 刀锋雪亮,明如秋水,仅仅是柄凡物,刀刃上篆刻着“云魄”二字,不知是刀名抑或是人名。 刀是落拓侠客的,骷髅亦是落拓侠客。 燕辞哀嚎着取下骸骨,紧紧抱在臂弯里直哭得肝肠寸断。 日落,日出,再日落,泪水几乎已流尽。 燕辞浑浑噩噩地在坚硬冰冷的崖壁上凿出个洞窟,取出衣衫将骸骨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埋葬在洞窟里。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立一方“无名豪侠之墓”的墓碑,念一通往生咒,燕辞泣道:“恩公请安息,在下誓报此血海深仇。” 悬挂骸骨的地方刻着盾形图标和一行暗红色字迹。 “夙沙氏清理门户”! 燕辞乍见刻字时怒火中烧,猜想原来落拓侠客坠崖后并未身死,而是被夙沙氏族人所杀害。 然而昔日青冥曾说过,追杀燕辞的悍匪出身于皇甫世家,此时怎会莫名其妙多出个夙沙世家来? 燕辞暗下决心,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离开数历山,燕辞思乡之情渐浓。算算时日,一月之期勉强可以往返,故决定先回故地看看。 往此朝东穿过青萝草原北角,再行千里可至沧海西岸,岸畔一城即是鹦哥城。那里沃野千里,商贾云集,极其富庶。 纵使家园已沦为废墟,但毕竟是生养之所,由不得人不思之念之。 青萝草原风和日丽,一碧万顷的草色铺开绿毯,千珠笋石拔地而起,万树松萝摇曳生姿,野马奔腾麋鹿呦呦,白鹤振翅金雕嗷嗷,一派怡人风光。 燕辞御剑长空,心情大悦,心想那些巡视青萝草原的弟子当真有福,就算长年累月生活于此怕也不觉得苦闷吧。 草原中也有些低级妖兽,却多潜居在山岭中吞吐日月精华,不屑与寻常兽类为伍。 另有些妖兽修行日浅,虽饿的饥肠辘辘,但似乎嫌弃肉食粗鄙也很少花费时间去捕猎,这青萝草原倒有了少见的和平。 燕辞一时兴起,驯服了匹野马来驱策。 可惜健马野性未泯,奔行时忽而左颠右簸,忽而上窜下跳,燕辞骑了小半天,两边胯骨直咯得生疼,不由跳落地上破口骂道:“该死的野马,再不好好走路我捅你个十刀八刀的。” 野马偏过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步履轻松的继续往前行,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 燕辞摇摆着双腿跟在马后走了一程,见野马性子渐缓,便再次跳上马背奔行起来。 马儿蹄影翻飞,跑得越趋娴熟,马鸣风萧萧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撒过一阵野,马儿奔势放慢,燕辞盘腿坐在马背上,任由野马啃着青草缓行。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再往前有座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包,景色尚可,燕辞打算在那里歇息一宿。 他释放神念往四处探了探,感应到山那边传来阵轻微的声响, 燕辞心中好奇,把马儿撵至一处水泡汲水,自己则收敛声息,蹑手蹑脚的潜到巨石后偷看。 山后有人斗法,四名陌生的白衣修士群殴两位同尘苑青衣弟子。 围攻修士中有位白净少年具有旋照后期修为,只可惜是个愣头青,在荒郊野野斗法就完全不留意四周状况。 被困弟子是夙沙世家擅玩符箓的那对活宝,两人不知又从何处弄到一沓子五行符,偶尔抛出张攻击符箓逼得敌方手忙脚乱。 白净少年骂道:“俩败家仔,等符箓用完后必须剥皮处理。” 夙沙东昂然笑道:“老子储物戒里符箓多的是,怕是再斗个一天也有够的。” 白净少年信疑掺半,恨恨道:“小崽子,就跟你斗一天。”接着吩咐其他白衣修士道:“三位师弟帮我掠阵,今日累死这俩小崽子。” 一位身形矮小的少年道:“不知小崽子所言是真是假,要不直接生擒活捉,凭白得些符箓才好。” 白净少年幡然醒悟,喜道:“此言甚善,各位再接再厉,务必在符箓用光前将其拿下。” 夙沙西心中发慌,怪叫道:“哎哎,骗人的,就剩这沓而已。” 言未已,夙沙东瞪眼骂道:“白痴!” 那边则笑道:“这厮老实。”言罢攻势加猛,“不是东西”顿时险像环生。 夙沙东叫道:“皇甫小贼,再不停手老子要骂人了。”白净少年毫不理睬,挥剑更增凌厉之意。 夙沙东怒道:“厚颜无耻的皇甫外门野狗子,见人就咬。” 夙沙西边应敌边问道:“为啥是外门野狗?” 夙沙东哂笑道:“看到符箓就两眼放光,八成是捡不着皇甫家的肉骨头啃,不是野狗还能是哪路畜生?” 白净少年怒道:“兔崽子嘴上没把门,小爷堂堂皇甫嫡系,强过你这黄口小儿。” 夙沙东两手叉腰,嗤笑道:“我看你是叫花子扭秧歌,穷快活。” 两边越说越气,竟然攻防之势稍缓而直接出言对骂。 夙沙东将皇甫氏十八辈祖宗换着花样整整齐齐骂了一遍,白净少年脸都气绿了。 这番景象简直美到无穷,忽听一人打趣道:“堂堂名门世家子弟,不安心打架却忙着逞口舌之利,真是不务正业!” 众人循声望去,那边石上竟悠闲的坐着位青衫少年,故意半眯的眼睛里流淌着戏谑之色,一副欠揍模样。 见群修望来,少年展臂伸了个懒腰,似乎看戏看得极不过瘾。 燕辞原本不想现身,夙沙子弟和那几人拼得同归于尽,他还拍手称快哩,然而一听那边是皇甫门下,他便开始坐不住了。 夜袭族群的深仇,时时刻刻折磨煎熬着他的内心,不将皇甫氏子弟挫骨扬灰,难消心头之恨。 燕辞心浮气躁,那白净少年比他更沉不住气,此子被奚落后怒火中烧,待看清燕辞所着服饰,破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同尘苑门下都是一路货色。” 燕辞毫不着恼,淡淡道:“阁下远来是客,若真能吐颗象牙出来就任由你等离去吧。” 白净少年气极而笑道:“你我修为相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莫非阁下还指望这两个窝囊废物?” 夙沙东拱手笑道:“燕辞师兄,久违了。” 燕辞笑道:“野狗得打,磨嘴皮是没有用处的。” 白净少年截口道:“阁下姓燕?” 燕辞瞥见其喜眉笑眼,嗤笑道:“尽怀小心思!来吧,别学泼妇骂街了。”鸢尾仙剑一振,杀机毕露。 忽见远方一条白影宛如惊鸿般赶来,人未至,万千火红剑芒已翻翻滚滚朝皇甫门人当头洒下。 可叹那皇甫子弟尚未醒悟过来,便化为数蓬血雨洒落在碧草间。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叱道:“宵小之徒,还滞留此地待死!” 来者秋水明眸,身段窈窕,衣袂飘飘,其姿态娴静优雅,透露着一种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气质,赫然正是名声在外的夙沙清影。 燕辞暗暗叹了口气,良机稍纵即逝,他原本打算收拾完皇甫世家弟子,再向那不是东西的活宝打探点消息,然而此人一来将注定他无功而返。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四十四章 山林名迹 夙沙氏隐迹山林,因和同尘苑地域相近,平素多有往来。世间甚至传言说双方已订立攻守盟约,却一直未得到证实。 数年前,夙沙清影进阶融合期,此后投身同尘苑,暂居九守峰修行,是出类拨萃的内门弟子。 此女心性成熟,在族中威望颇高,那对活宝见之噤若寒蝉。 时听夙沙清影娇叱道:“无师门许可竟想偷溜回家,好大的胆贼!” 夙沙东呐呐道:“家主寿诞在即,我俩只是想回去磕个头,请师姐勿罪。” 夙沙清影余怒未消,冷哼道:“倘若我来得稍晚一步,血溅当场的就是你等。” 燕辞闻言闷气顿生,暗骂好个目中无人的刁蛮女子。 夙沙东失笑道:“师姐不识珠玉,这位师兄可是青冥师叔高徒。” 夙沙清影讶然道:“咦,师弟就是燕辞?” 燕辞颔首道:“燕某见过师姐。” 夙沙清影一怔,忽然展颜笑道:“小女子听闻师弟道法高深,适才言语失当,还望恕罪。” 燕辞连称不敢,暗想:这哪是夸赞老子道法?分明是不敢小觑老子的身份,臭丫头见风使舵的本领真不赖! 彼此客套一阵,夙沙清影方问事情始末。 原来夙沙东和夙沙西是对孪生子,两人难捺山中寂寞,欲偷偷溜回族中消闲几日。 谁知途经青萝草原时,夙沙西看到只跟他一样胖的兔子,一时心血来潮想抓来烤了吃,因意外遭逢皇甫氏子弟而发生争执。 两兄弟不知天高地厚想教训教训别人,若非燕辞出来打岔恐怕就给别人收拾了。 燕辞道:“燕某承蒙谢老应允外出办事,谁知竟有幸偶遇师弟,不过两位居然是孪生子,倒挺出人意料。” 夙沙东讽刺夙沙西道:“他如此贪吃,难免长得要怪异些。” 夙沙西冷笑道:“像你这样跟个竹竿似的,就不怕哪天风大些飘没影了。” 夙沙清影瞪眼叱道:“住口,永远这副德性!”转视燕辞道:“师弟的事情是否已处理完毕?” 燕辞假言道:“差不多了,燕某正准备回山哩。” 夙沙清影道:“月底是夙沙家主百岁寿诞,届时有不少修真门第前来贺寿,师弟若无他事,可愿随我等前去观礼?” 燕辞原有相探之意,此番邀约正中其下怀,他假意推辞道:“令家主德隆望重,晚辈本当前去磕头,可惜谢老限定过时日,回得晚了怕挨训斥。” 夙沙清影笑道:“无妨,没准寿诞之日谢老也会到来,不会责备师弟。” 看燕辞有些踌躇不定,夙沙东道:“不错不错,那日大人物云集,去开开眼界总是没错的。” 夙沙西撇了撇嘴道:“顶多到时候师兄远远看着,不叫你磕头。” 燕辞犹豫再三,终于拿定主意道:“诸位盛情难却,燕某就去叨扰一番。” 皇甫氏弟子的储物戒遗落在碧草间,群修将其中物事分个精光,燕辞挥手别过野马,跟随夙沙清影等改道东北。 夙沙东在途中问道:“那皇甫小贼似乎燕姓者颇感兴趣,师兄未至时还曾刻意询问过,这是何缘故?” 燕辞淡淡道:“不清楚,可能姓燕的刨过他家祖坟吧。” 那对活宝一愣,捂嘴笑道:“有此可能。” 连绵群山清幽旷野,诸人沿途游山玩水,有说有笑的赶路。 数日后高峦横阻,云涛阵阵,林海茫茫,苍松古柏斗碧,桃花绿柳争妍,白鹤缠绵悱恻,锦鸡软语温存。 忽而跨入座春寒料峭的幽谷,地上柳影婆娑。 燕辞紧随夙沙清影在一片柳林里穿梭,叹道:“明明是朗朗晴天,钻进林中便现月挂柳梢头的异像,若非师姐相告,燕某还以为见了鬼呢。” 夙沙清影笑道:“这座逐月飞花幻阵采用一万八千株裳垂柳布置而成,阵中东西南北升起四轮圆月,柳枝袅袅轻拂,柳絮轻盈曼舞,冒然侵入者浑然不辨方向,是本族防护大阵之一。” 燕辞装作无心道:“贵府好大的手笔,不知摧毁柳树本源可否破阵?” 夙沙清影微微一笑,徒手往身旁某株垂柳枝抓去,其入手处空无一物,柳枝如同水月镜像,虚无缥缈。 她解释道:“幻阵者,一切所见均是虚妄。此阵秉黑夜白天之分,有春夏秋冬四时之别,更融合十天干十二地支之数,可衍生的变化之法愈万种。此阵外敌难入族中弟子亦难出,因而我等幼时所学,均是推演变化之道。” 燕辞愕然道:“如此说来,莫非贵府人人均是阵法大家?” 夙沙清影摇头道:“阵法之道玄奥精深,习此道者所需投入的精力非常人能及,非天赋异禀者恐怕穷尽一生也难有所得。我等所学仅是皮毛,欲更进一步可谓举步维艰。” 燕辞奇道:“哦,观两位师弟进退裕如,似乎对阵法之学却颇有独道之处。” 夙沙清影讥笑道:“不懂装懂而已,若非有我带路,他俩同样陷在阵中兜圈子。” 燕辞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 夙沙东夙沙西兄弟脸色讪讪,深感真没面子。 燕辞跟随着夙沙清影的步伐前行,越走越觉钦佩,仅仅走过盏茶功夫,步伐已变化了数次。 看来夙沙清影此言非虚,外人想要侵入此地绝非易事,世家的底蕴如此深厚,难怪能有如此偌大名头。 然而想起落拓侠客跟夙沙世家不乏纠葛,他又忍不住暗暗骂道:“哼,夙沙世家的防御坚如龟壳,十有八九是违心事做得太多的缘故。” 行行复行行,忽然柳林轻摇,天光豁然一亮。 一派清澈见底的湖泊横在眼前,水天一色,目接斜阳,情致甚显空蒙。 晚风吹拂,拂开层层鳞浪,一叶扁舟荡漾湖中,老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吱吱的摇橹声远远飘来。 湖岸上杨柳依依,牧童骑在青牛背上归去,信口吹着短笛。 湖泊周围山峰浪涛起伏,流泉湍急,飞瀑咆哮,晚照里青松不老,修竹婆娑,更有芝兰吐瑞奇兽藏形,处处鸟语花香。 一排排精舍棋布山间,远离着世事的喧嚣与嘈杂。 夙沙清影招招手,唤道:“六伯好雅兴,今日捞了几条鱼?” 扁舟上,老叟远远看了看众人,隐隐笑了一声,道:“运气不好,只捞到四条小鱼。” 船橹轻轻摇荡,船影在湖面倏忽几个闪动后即在众人身前靠岸。 燕辞吓了一跳,抬眸望去,却见老者已逾甲子之年,面容清奇长须飘飘,眼中神光湛湛。 夙沙清影笑道:“哦,六伯打算怎生料理这四条小鱼?一顿若不吃完就不新鲜了。” 老者打量着四人道:“清蒸亦可,油煎亦可,岛上食客众多,怕还不够塞牙缝哩。” 夙沙清影瞟了瞟燕辞,笑道:“可惜了......更可惜的是这里有尾金鳞鱼,六伯是吃不下去的。” 老者有些诧异,看着燕辞道:“不知这位小友是何人?” 燕辞上前拜道:“同尘苑弟子燕辞,拜见前辈。” 老者摆手道:“原来亦是神苑高徒,小友不必多礼。” 适才听闻湖中有岛,却未见其真容。燕辞立在船头,暗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出现的总是会出现。 空气清新,湖面波光潋滟,置身辽阔的湖景里,不由生起沧海一粟之感。 就在燕辞一愣神的功夫,湖中赫然多出座巨大的岛屿来。 岛上祥云弥漫,草木葳蕤,鳞次栉比的大殿楼阁绵绵荡荡,甚是繁华,殿宇楼台间玄鹤飞翔,湖岸浅滩里龟鼋浮沉。 扁舟靠岸,诸人与老者作别登岛,湖面上隐隐传来了嘹亮的歌声。 这是处干净整洁的院落,绿萝繁花、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院子坐东向西,共有五间清新舒雅的居室。 室内案椅、烛台、端砚、笔筒台台件件都是精品,典雅的花瓶里插着鲜花,苍翠的玉盘上摆着灵果,雕花的窗棂、柔软的床榻让人看着很是顺眼。 燕辞啃着灵果,缩在椅上翘起二郎腿,眼睛却偷瞄着窗外的一位韶龄女子。 女子是先住进来的,此时正坐在对面廊沿上赏花,她小脸红扑扑的,月牙儿般的眼睛里流淌着灵韵,秀足一荡一荡的甚是可人。 少女发现有人色咪咪的偷看自己,顿时秀靥绯红,恨恨道:“下流胚子。”转身回房砰的一声就将门砸上。 燕辞碰了个大钉子,却噗嗤笑出声来,随即喃喃道:“那人袖口刺的分明是皇甫世家图案,嘿,这下有热闹看了。” 长夜漫漫,燕辞无心睡眠,便静坐在床榻上呼吸吐纳,至次日天明更显神采奕奕。 夙沙东兄弟俩来的挺早,见燕辞未曾启动门禁,推门而入信口道:“师兄醒否?” 燕辞衣衫整齐坐在桌前,笑道:“两位记性倒好,莫非现在便去观景?” 夙沙东不安道:“寿宴将至,我等琐事不少,只能今日陪伴师兄权且一游,还请恕罪。” 燕辞道:“无妨,是燕某叨扰了。” 院外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夙沙东忧心忡忡的看看燕辞欲言又止。 燕辞道:“有话但说无妨。” 夙沙东压低声音道:“师兄昨晚可曾留意到对面居室所住那位女修?” 燕辞道:“是见过一眼,何故有此一问?” 夙沙东道:“那是皇甫世家子弟,随两位化婴修士来的。” 燕辞道:“令家主名满天下,皇甫氏前来祝寿并不奇怪。” 夙沙东声音更低:“仅仅如此自是好事,彼若皇甫氏知晓族人被我等所杀,岂会干休?” 燕辞淡淡道:“有这回事麽?燕某可不知晓!”转首问夙沙西道:“你知道?” 夙沙西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夙沙东道:“当然没这回事,刚才是玩笑话而已。” 燕辞道:“师弟别调皮,此事玩不得,否则会死人的。” 夙沙东唯唯称是,夙沙西虽有些木讷,到底也明白过来。 那事还算隐秘,自己人若不泄露外人也无从知晓,仔细藏好赃物,估计没有啥无后顾之忧。 燕辞面上波澜不惊,暗想待他日时机成熟,或可借此事怂恿两大世家狗咬狗。 第四十五章 平地青云 岛为啼乌岛,湖是落月湖。 洁净、清幽的林荫道环岛建于湖畔,边缘是精雕细琢的汉白玉围栏。 栏上麟、龙、凤、龟雕工精湛,惟妙惟肖。三足金乌霞蔚云蒸,凌驾于诸多瑞兽之上。 燕辞一路赞不绝口,夙沙东喋喋不休,道:“传说上古时有十日,早晨自东方扶桑神树依次升起,化为三足金乌向西翱翔,栖息于西方若木神树之上。世人只知远祖昔年蒙黄帝赐下帝羽剑,却不知还在机缘巧合获得一盏金乌神灯,此灯蕴含三足金乌大半神魂,诚心供奉可召唤金乌庇佑。故而数千年来,金乌便成为我夙沙世家日夕朝拜的图腾了。” 啼乌岛景色宜人,追日峰千沟万壑气势雄浑,湮月崖高逾百丈望之胆寒,更有金乌圜丘庄严肃穆,听涛别院风光旖旎。 诸如剑胆楼、琴心阁、云香水榭无一不是风景绝佳之地,燕辞流连忘返,几欲归魂绿水青山,不在这红尘里奔波煎熬。 ※ 栖凤峰刚落过一场春雨,松竹枝叶被清洗得青翠如碧玉,淡淡的朝烟袅袅升起,轻轻萦绕在山巅。 止水殿前落红满地,诸多弟子犹拥被高眠,唯有蔺皓满腹憋屈,东一下西一下胡乱洒扫着庭院。 突然,惊闻空中霹雳滚过,一股浩荡威压自天而降。 皑若白雪的烟云骤然从八方云聚而来,层层叠叠往上逐层收拢,堆积成九层荚状祥云扣在珞珈山穹顶。 莫名的惊悚之意覆盖了整座栖凤峰,蔺皓怪叫一声,竟然扛着扫把跌跌撞撞往殿中奔去。 惊雷一声响过一声,整个同尘苑沸腾了,庞大的灵压激得众弟子心血翻涌,诸人心慌意乱的奔走观看。 天穹霞光大放,七彩云朵横无际涯,彼此翻滚着、碰撞着环绕在荚状云周围。 虚空云气游走,宛如层层波澜奋勇争先,天地间了无穷尽的灵气宛如久睡初醒,欢呼一阵便往栖凤峰涌去。 灵气密集成肉眼可见的点点晶芒,晶芒五光十色,宛如天花乱坠,景象无比壮观。 太初峰上有悟道亭,正对着栖凤峰山巅,那里大能之士咸集,有盎然伫立者、有斜倚青松者、亦有静卧青石者。 诸人姿态各异安静等候,乍见此景俱喜道:“青冥果然了得,突破伊始便有此等惊人异象。” 弹指间,亿万晶芒星流影聚收缩于咫尺之地,汇成光彩夺目的晶球。 晶球莹光流转,勾魂摄魄。 祥云尚未消散,高空中却极其突兀的坠落一团乌云,涌动的漩涡中逸散着一股凛然、充沛的神罡之气,蒸蕴着惩罚异端的气息。 一道炽盛的虹光从乌云深处穿云而来,恶狠狠朝着晶球击打,遽尔晶芒逸散,化为无数朵高贵堂皇的金莲,将整座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 初晓院内轰鸣声突起,一道绚丽夺目好似梦幻般的光晕喷薄而出。 顷刻间汇聚成一条人影,人影顶天立地,俏若春桃,素若秋菊,赫然是青冥虚影。 虚影樱口一张,一吸,堆砌在虚空中的金莲犹如长鲸吸水般被悉数纳入腹中,苍穹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乌云里唯闻狂雷炸响,铿铿轰轰宣示着不甘。 云天深处,凭空生出二十四枚紫金色雷球。 九天神雷!杀戮之雷! 不经此雷洗炼凡身、洗劫道心,长生一切皆是虚言。 雷球耸然抖了抖身躯,纷纷滚落。 忽尔,山巅传来声娇叱,声若凤鸣直冲云霄,青冥形迹乍现,一抹火红倩影足踩莲华踏空而上,周身绽放着冷冽的清辉。 神雷咆哮一声,化身雷龙,拖起紫金色的长尾,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之力灌宣而下。 那浩荡庄严的审判气息侵袭至四面八方,众人神为之夺,不知如何自处。 青冥秀指急掐,青翠欲滴的六根清净竹昂然挺立。 遽尔,碧光转盛形体巨涨,仿佛苍穹之脊梁,好比擎天之巨柱矗立于空中,棒体翠意盎然,周围释放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下一刹那,神雷骤至,电弧狂闪着猛然轰向翠竹。 罡气并爆,雷龙来势剧减,璀璨的神雷碎片肆意迸射。 翠竹宛如服食过玉液琼浆般,欢鸣一声,精神越发抖擞。 论道亭内齐经纬大骇,怪叫道:“吞噬!六根清净竹何来吞噬神通?” 柳若玺站在近前,闻言噗嗤笑出声来。 林漠摇头骂道:“老不修整天埋头炼宝,果然见识浅陋,此物已并非单纯的是六根清净竹了。” 齐经纬怪眼一扫,见身旁数人俱用奚落的眼神回望自己,感觉满头雾水。 柳若玺笑道:“六根清净竹原是具有先天灵根的枯竹铸炼而成,可封人眼、耳、鼻、舌、身、意六感。但青冥所用之物已融合了先天道胎的帝青石,增加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帝青石容天纳地,师兄不会不知吧?” 齐经纬脸色潮红,强笑着哼哼道:“真是难以能置信,青冥这贼丫头当真好运,连帝青石这种奇物都能找到。” 众人莞尔一笑,再无心理会他了。 六根清净竹释放的吞噬道意彻底触犯了雷龙的逆鳞,天际惊雷响成一片,雷龙此起彼伏,呼啸着嘶吼着疯狂撞落。 六根清净竹看似甚是惬意,摇头晃脑的顶着雷光一顿一跳往上窜行,直欲把那黑云浩荡不容违逆的苍天再次捅出记窟窿。 不多时,雷声偃旗息鼓,唯剩三枚雷球躲藏在漩涡深处久久不敢露头。 青冥脸色煞白,深深吐出口浊气。 苍穹上依旧乌云罩顶,劫雷不散,她往口中纳入颗灵丹,清眸一瞬不瞬盯紧云天深处,那里依稀还有雷声传来。 众人等候半晌不见动静,均觉迷惑。 突见九霄之巅光芒万丈,一股狂暴霸道的雷霆之力倾泻而下,粗若水缸的金色电芒爆降,其间还掩蔽着一丝蓝汪汪的电弧。 潜藏的三条雷龙矫尾一摆,缠绕着电弧狂击而下。 蓝色电弧哧溜一下钻如竹体之内,六根清净竹坚持不过数息,骤然发出声哀鸣,溃散为青烟窜进青冥体内。 青冥如受重击,樱口里鲜血狂涌。 电弧嗞啦再一闪,迳往青冥头顶劈落! 说时迟那时快,一盏金光濛濛的宝镜突现,护佑在青冥头顶。原暮云双手掐反天指印,满脸晕红。 惊雷、宝镜彼此撞击,强烈的气流激发出阵阵波动。 青冥稍得喘息之机,再次倾尽全力祭起法宝,六根清净竹催发出幽幽绿芒,在原暮云襄助下将蓝色电弧徐徐包裹起来。 狂雷不堪妥协,丰沛的雷力狂注不歇。 青冥战意勃发,裹血迎空而上,六根清净竹疾如青龙出海,在电光中奋勇蹿腾,直往苍穹捣去...... 待漫天雷光消逝,珞珈山中悠悠洒落一阵甘露。 甘露灵力充沛,更兼香醇无比,闻之齿颊生津。 满苑修士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忙忙取出器皿大肆收集。 劫云来得快,去的也快,栖凤峰像被野兽肆虐过,一片狼藉。 四处欢声不断,唯有蔺皓看着满地细碎的枯枝败叶,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 月儿初挂,轻盈皎洁。 微尘殿内亮如白昼,满苑师长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白衣女修殷勤的奉上灵果斟上灵酒,洛望舒神采飞扬,娇笑道:“本苑再添一位空冥期大修士,幸甚!幸甚!” 原暮云长身而起,洪声道:“如此盛事,当浮一大白。”群修开怀畅饮,气氛甚是热闹。 修为精进的青冥仙子,气质更显优雅从容,其气息如渊似岳,深不可测。 她笑意盈盈,因难拂众人美意一气喝光数杯灵酒,微微酡红的脸色在四壁明珠的辉映下越加妩媚。 时逢晗冰在殿内忙碌,青冥打量有顷,赞道:“苑主慧眼识珠,冰丫头不过安心修炼数年,修为竟精进如斯。” 柳若玺叹道:“小冰资质奇佳,且心性坚韧,苑主虽对她委实寄以厚望,可惜......” 青冥道:“她体内六阳之气渐盛,离焱阳体质苏醒已不久,我等还需另寻治疗之法。” 柳若玺凄然道:“寻觅多年,灵狸依旧踪影渺渺,眼下渐近无计可施,每当想起时心中不甚悲痛。” 青冥叹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如果晗冰缘法已断,师姐这般执著能有何用?” 柳若玺道:“师妹之言我自知晓,但又如何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身陨道消呢?” 青冥劝慰别人,其实胸中难掩伤感,缓缓道:“人生在世,有舍有得,诸多红尘羁绊,何来自在逍遥?且让她跟随在我身边十年,倘若依旧寻不到灵狸,还望师姐早早释怀。” 柳若玺深感诧异,吁气道:“焱阳灵体苏醒后即释放至纯至阳之力,师妹进阶空冥阴阳合真,但若长期亏损阴柔法力压制,恐怕修为难有寸进。” 青冥决然道:“十年时光倏忽即至,无须担心。” 柳若玺摇首道:“百年一遇的天劫不容小觑,师妹乃本苑中流砥柱,我决不能因小失大而答应此事......” 青冥打断道:“晗冰于我亦徒亦友,断难袖手旁观。” 她抬腕唤来晗冰吩咐道:“令师琐事缠身,今后你跟随我修行吧。” 晗冰尚不明就里,举眼瞟了瞟柳若玺。 柳若玺百感交集,知道劝说无用,遂微微叹口气埋怨道:“这丫头拿眼看我作甚?快谢过师叔。” 晗冰心思玲珑,勉强猜到因由,她跪拜尘埃,泫然欲滴道:“师叔盛恩,弟子感激不尽。” 青冥将晗冰拉至身旁坐下,看着柳若玺道:“各人的师父终归是各人的,令徒倒跟我见外了。” 柳若玺强颜欢笑道:“得亏我没白疼她。”晗冰闻言赧然。 第四十六章 侠肝义胆 微尘殿外,李夜笛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眼见青冥有了闲暇,连忙进殿禀道:“启禀师叔祖,弟子寻遍外院,未能找见小师叔。” 青冥气道:“这劣徒,漫山遍野乱跑!” 李夜笛续道:“弟子去万机楼查过,没有接取任务的记录,师叔应该不在苑中。” 谢柏安突然凑了过来,捋着白须道:“燕小友有事急需外出,老夫准了假,一个月。” 青冥奇道:“去往何处?” 谢柏安道:“说是数历山方向,离山已经数日了。” 青冥默然不语,柳若玺道:“苑外强敌环伺,谢老怎可罔顾苑中禁令放其外出?” 谢柏安漫不经心道:“师妹少吓唬人,燕小子鬼精鬼精的,山外那些蠢驴不值一提。何况老夫将珍藏多年的刑天符相赠,足可确保无虞。” 柳若玺将信将疑道:“那枚刑天符师兄珍逾性命,莫非从哪弄了枚破烂货给他?” 谢柏安苦笑道:“师妹若能找到枚一样的破烂货,老夫甘愿认你做师父。”继而补充道:“还认晗冰做师姐。” 晗冰掩口偷笑,谢柏安瞪眼吹胡道:“小妮子莫非不信?” 晗冰道:“谢老言出必践,弟子不敢不信。” 青冥问道:“附近地界尚无大险,谢老何至于将刑天符这等凤毛麟角之物相赠?” 谢柏安捧须苦笑道:“事情很简单,令徒用一株沥血莲作饵,老夫哪能不上当?” 青冥和柳若玺转首看着晗冰,齐声问道:“是你所说的沥血莲?” 晗冰答道:“应该是,我等每人都分得两株。” 谢柏安愕然,怒道:“有两株?那小子骗我?” 众人登即恍然,莞尔道:“一株不少了!” ※ 月出中天,殿上杯盘狼藉。 洛望舒道:“夙沙家主寿宴之期在即,前往祝寿之人是否已经定下?” 原暮云道:“万峰主和秋鸿道友颇为熟络,当为最佳人选。” 洛望舒颔首道:“嗯,那此事就劳驾万峰主吧,修真界暗流涌动,万峰主不妨多带几位长老前去,一来突显声势,二来以示敬重。” 万里峰道:“谨遵苑主谕旨!” 洛望舒看了看青冥,笑道:“青冥峰主先行将养着,待身子无碍后去露露面也可。” 青冥苦笑道:“此番亏血较多,时觉头昏眼花的,弟子尚不知那缕蓝色雷电是何物。” 洛望舒道:“雷乃上天造化之神,蕴藏着无穷玄奥道意。有应雷、玄雷、神雷之别。应雷者,阴阳薄动而生,四时天气变化可见。玄雷者,普通修道者应劫之雷,可淬炼肉身,亦可惩罚无道之人。神雷者,天罚之雷,有逆天之举者均被视为异端,必将承受九天神雷轰顶,九成九的修士长生愿望就此止步。 “除此之外,尚有雷之本源,雷道!万物皆朽灭,唯此物亘古长存。本源之力,无形无相无始无终,应劫者参悟了本源之力,劫雷即会幻化形体,那一缕本源神雷,自然不是那麽好接的。”群修静静听完,甚觉受教。 ※ 啼乌岛守卫森严,是夙沙世家重地,进入融合期的修真族人方可长居其内。 如夙沙东兄弟等旋照期诸人,若有幸拜入同尘苑修行,族中也会大发善心的划出一处府院供其居住。 这两日夙沙东、夙沙西两兄弟颇为忙碌,不见身影,夙沙清影自回岛后也未曾前来探望过,丢下燕辞在容许踏足的地方自顾自游荡。 一想起此事燕辞就火大,破口骂道:“娘希匹,这就是夙沙世家的待客之道!” 只可惜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纵然燕辞恨的牙痒痒,也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燕辞以游览胜景为借口,来到落月湖外,故意将“云魄”刀背在身上四处浪逛。 青山脚下,居住着普通弟子和没有修真灵根的平凡族人。 林中屋舍散落,人影稀少,一种名为祝余的奇草怡然生长。 此草盛开着青幽幽的花朵,食用后数日内都不会觉得饥饿。 近期的外来者都是修真之士,村民们不但不敢得罪,言辞间还甚显尊敬。 然而看见燕辞背着“云魄”刀,这些人外表行若无事,眼底却藏着不屑或惋惜之意。 燕辞逢人即言:“此刀是在外捡拾之物,听说其主人是夙沙世家子弟,因而顺道携来归还遗物。” 村民不愿多谈,言语敷衍一阵便自行散去。 燕辞连去两日,还强行挽留住一位旋照前期弟子相询,但那人语焉不详,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落月湖绕了近半,依然没有任何音信,燕辞不禁暗暗着急。 湖边再遇一座村落,十余处精舍掩映在苍松花树间,湖岸上陈列着一排半新不旧的渔舟,渔网渔具都在,却未见半条人影。 燕辞将刀插在岸边显眼处,人却钻到草窠里打盹去了。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岸边传来阵嗒嗒的脚步声。 步履声渐近,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缓缓行来,此人体魄强健,虎目灼灼,肩上傍一头鱼鹰,看似甚是狂野。 湖岸边,“云魄”刀森冷的刀锋映着骄阳,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男子陡然望见此刀,虎躯一振,神色有些欣喜也有些慌乱。 燕辞心中有数,却故作轻松道:“阁下识得此物?” 男子茫然问道:“你是何人?此刀怎会在这?” 燕辞道:“在下是令家主寿诞前来观礼的宾客,此刀与我渊源极深,你知晓此刀?” 男子情绪激动,沉声道:“舍弟的落云刀,施展时刀势绵绵如落云,我自然知晓。” 燕辞腾地站起身子,怒道:“他果然是夙沙世家族人,莫非真是死于你等之手?” 男子如受重击,嘶声道:“他......他已经死了麽?” 燕辞怒道:“还装蒜!夙沙氏就算清理门户,老子也不答应。”说罢凌空将落云刀吸入手中便欲行凶。 男子骇然道:“修仙者,且慢。” 燕辞更怒,叫道:“戕弟之徒,还有何话讲?” 男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小仙师,舍弟早非我夙沙氏族中人,何来清理门户之说?” 燕辞愕然,喝道:“把话说清楚了!” 原来此人叫夙沙云深,落拓侠客是其弟夙沙云魄。 两人幼时命途多舛,双亲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夙沙云深为兄亦为父,对云魄照顾有加。 其时修真之风极盛,可惜两人不具灵根不能修炼,只能练习寻常武技。 夙沙云魄自小过目不忘,天份极高,一应武技一点即通,又兼兄弟俩义薄云天,在夙沙氏民间颇具声望。 夙沙云魄成年后,不甘于只做凡人了此残生,遂不顾家族禁止凡人踏临啼乌岛的禁令,潜入藏书大殿私窥典籍达十日之久。 难说是幸或不幸,他确实寻觅到了修炼灵根的办法。 藏书殿中有一本修炼神魂的法门,修习后神魂不断增长,待至一定阶段,就可以选择适当的修真者进行神魂吞噬,一旦施术成功,便摒弃了自身皮囊,将此修真者肉躯夺舍为己有。 夙沙云魄阅至深处得意忘形,被巡查弟子逮了个正着。 私窥法典可是大忌,所幸典籍并无遗失,夙沙云魄之举亦情有可原,适逢家主夙沙秋鸿心情不差,仅罚云魄受三百下鞭笞之刑,在追日峰巅足足曝晒三日而作罢。 夙沙云魄被打得皮开肉绽,然而他心性不死,昏迷之时犹自喃喃念叨着那本典籍。 又经一年,夙沙云魄偷偷将神魂强化之术修至小成,并瞒着族人外有游历。 他在鹦哥城附近英雄救美,制住了一位色心大起的倒霉小和尚。 无独有偶,这小和尚正是百里挑一的乱灵根拥有者。 夙沙云魄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随便找到处偏僻地方便进行夺舍。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冥冥中自有天意,施术刚成就被小和尚的师父撞见。 那老和尚原本想将夙沙云魄就地正法,但逼问出其来历后又不敢私自下手,只能将夙沙云魄送至啼乌岛想讨回公道。 修真者对夺舍之举鄙夷不屑,夙沙秋鸿知晓此事后无比震怒,直待让他受个千刀万剐之刑,可惜那老和尚忒没眼力,冷言冷语讽刺夙沙世家袒护弟子,罔顾修真界禁忌。 这一来倒激怒了六长老夙沙秋怨,他坦言那是家事,最终如何处理跟老和尚无关,而小和尚之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其余诸长老亦受不得气,违心的将夙沙云魄保住,只施展法术抹净了他夺舍的灵根,将其爆打一顿后逐出氏族了事。 老和尚万般无奈,愤怒离去,谁知路上遇一贵人,还跟伽蓝寺扯上了关系,从此隔三岔五的前来协商赔偿事宜。 氏族无奈,赔了一大堆灵宝灵材方应付过去,夙沙秋鸿盛怒之下颁布谕令,但凡见到云魄此人格杀勿论。 然而夙沙世家多年隐居,不与世争,家主谕令不过是一说罢了。 夙沙云深眼角含泪道:“每每想起舍弟音容笑貌,心头不胜凄凉。今日遇到仙师,方知他已客死异乡,当日手足深情犹在,只恨已天人永隔了。” 燕辞愣怔半晌,道:“恩公身亡之地有夙沙氏标记为证,在下仔细核对过细微处,毫无差别。” 夙沙云深道:“仙师因何受过舍弟恩情,能否说来一听?” 燕辞道:“还不到时候,等我手刃仇人后自会告诉你。恩公在氏族中是否与人有隙?” 夙沙云深摇头道:“云魄好打抱不平,有几个仇家事所难免,但不至于也未必能杀了他。” 燕辞思量半晌,拱手道:“在下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大哥海涵。” 夙沙云深道:“仙师寄居虎穴,尚思替舍弟复仇,在下岂敢怪罪!” 燕辞叹道:“活命之恩,此生难报!” 归还了落云刀,再三叮嘱夙沙云深不可泄露此事后,燕辞惜别而归。 夙沙云深孤独的站在原地,哽咽道:“云魄......” 第四十七章 宾友来贺 燕辞骑在树杈上,将夙沙云深之言仔仔细细回想几遍,发现数处疑点。 其一,修真者不是善男信女,凡人可借夺舍而拥有灵根,为何在修真界很少有人提及? 其二,凡人纵使武技超群,于修真者而言同样形若蝼蚁,何以夙沙秋鸿却对云魄多番宽恕? 其三,云魄之死若跟夙沙世家无关,便是他人嫁祸之计,此计对夙沙世家俨然无用。全天下恐怕只有自己在意恩公生死,那麽嫁祸者就是冲自己来的。 到底是何人从中作梗?燕辞甚觉疑惑。 暗想夙沙云魄应该死于坠崖不久,那时自己尚未拜入同尘苑,倘若未能走出枯雾森林,嫁祸就是多此一举。 除非那人料定自己能拜入同尘苑,如此一来,燕辞才有机会为夙沙云魄复仇,有望对夙沙世家构成威胁。 难道是同尘苑中人?化婴修士精通推演之术,能未卜先知也不奇怪。 燕辞暗自摇摇头,感觉实在过于高估自己了。 思来想去,最终只能确认一件事,家门遭劫之迷、侠客身死之迷,甚至拜师同尘苑,一切一切都跟洛音珠有关。 如今重中之重,必然是要突破至融合期先解开此珠谜团。 起风了,落月湖粼粼波浪,在夕阳的余辉下轻轻跳跃。 燕辞懒洋洋回到居住的小院,发觉有两人正在等候,不是客人,是主人。 摇船的六伯和夙沙清影不苟言笑的站在廊下,见燕辞回来,六伯笑吟吟道:“燕师侄这几日玩的可尽兴?” 燕辞心中嘀咕:“莫非今日之事被他们知晓了?老子来个打死不认帐,只说是送遗物来着。” 他不卑不亢执了一礼,恭声道:“多谢师伯关心,在下玩得开心极了。” 六伯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老夫琐事繁多,有招呼不周之处,师侄担待,担待。” 燕辞受宠若惊,道:“在下叨扰数日已甚不安,师伯此言可折煞小人了。” 六伯辞色温和,笑道:“师侄拘礼了,可否到师侄居处坐坐?” 燕辞尴尬不已,自嘲道:“在下礼数欠周,却让师伯师姐见笑。” 引二人进入房中,依次坐定,燕辞奉上一盏灵茶道:“借花献佛,师伯请用茶。” 夙沙清影叹道:“尽是繁文缛节,两位也不嫌辛苦!” 六伯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问道:“听说师侄乃是青冥仙子高徒,可是当真?” 燕辞回道:“正是忝居师尊门下修行。” 六伯抚掌笑道:“青冥仙子惊才绝艳,老夫闻名已久,只恨缘悭一面。师侄有名师指点,可谓前途无量。” 燕辞道:“师尊不嫌在下资质驽钝,收入门墙清修,弟子每每想起,无不感激涕零。夙沙世家威名远扬,师尊多次提及欲前来拜会哩。” 六伯大喜笑道:“哦,竟有此事,何敢劳青冥仙子屈己相待!” 燕辞神色恭敬,腹中却道:“家师骄傲的很,就你也想要她拜见,做春秋大梦呢?” 两人把夙沙清影撂在一旁促膝长谈,燕辞不时捧上几句,那六伯顿生知音之感。 燕辞寻机问道:“六伯百忙中抽隙驾临此处,但有吩咐,在下唯命是从。” 六伯深深看了燕辞一眼,笑道:“近日事忙,也未安排弟子陪伴师侄,故而前来看看居处可缺物事。” 燕辞感激道:“此间住所相比同尘苑可舒适多了。” 六伯道:“舒适就好,听说师侄在落月湖外交了几位好友,真是可喜可贺。” 燕辞闻言笑道:“六伯果然消息灵通,今日还有位叫夙沙云深的汉子颇有孟尝之风,居然邀在下捕鱼为食。” 六伯笑道:“可笑,这小子不知我等修真之人早已辟谷了吧。不过后日寿宴师侄可得多饮几杯。” 燕辞笑道:“灵酒一物,小侄从不嫌多。” 六伯长身而起,笑道:“老夫亦然。”当下携着夙沙清影告辞离去。 燕辞自语道:“老狐狸,原来他便是夙沙秋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非看在你对云魄大哥曾有顾护之情,我还得多骂你几句。” 暮色四合,燕辞关门关窗准备休息。小院对面,那皇甫氏女子的房中已燃起灯烛,不知如何熬此孤夜。 可惜此地并非解决私人恩怨的所在,否则燕辞倒不介意收拾一下那美貌小妞。 “小狐狸,满肚子的虚情假意。”六伯有些愤怒道:“今后离这小子越远越好。” 夙沙清影叹道:“当日我邀他前来观礼时,他可假装得难以分辨。” 六伯道:“若非青冥刚刚进阶空冥期,老夫早就将他拎过来行刑逼供了。” 夙沙清影吃惊道:“青冥师叔进阶空冥期了?” 六伯郁闷道:“不错,刚刚收到的消息,要不然老夫也不用对那小狐狸这般客气。” 夙沙清影愕然了半晌,道:“既然他已经承认了,是否要把云深大哥唤来问问?” 六伯道:“早问过了,云深也不知底细,只说此人似乎受过云魄那小贼的恩情。” 夙沙清影道:“我对此自同样不知根底,待他日回山后再行打探。只要他不是那群和尚委托来的,应该没有大碍。” 六伯气呼呼道:“那群秃驴得了偌大好处,必不会再生枝节。现在这小子仗着青冥名头又来惦记,想想都感觉憋屈。” 也难怪,夙沙秋怨堂堂化婴期修士,如今却对个毛头小子束手无策,不暴怒都难。 ※ 次日天气晴朗,燕辞不好意思赖床,呵欠连连的爬起身来。 同尘苑的宾客今天即至,数日不见甚是想念,他很期待去看看都有谁来了。 小院中先后住进三位修士,但却各顾各的从未曾闲聊过,几日下来话没说过几句,燕辞感觉快憋坏了。 推门而出,一位容貌清丽,娇小可人的白衣少女在院中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 见燕辞出来,盈盈一笑道:“你信不信,这里的空气是甜的。” 对皇甫世家的人,燕辞自然没有好脸色,他随口道:“不信。” 少女小嘴一翘道:“你闻闻看。” 女子娇媚可爱,清澈透亮的双眸眨啊眨啊的看着燕辞。 燕辞心中一荡,随意吸了口气道:“嘿,臭气熏天!” 少女一愣,咯咯笑道:“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恶客。” 燕辞不愿再理会,正举步欲行,少女又道:“我叫皇甫真儿,你呢,叫什麽名字?” 燕辞略微犹豫道:“燕辞。”说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此女。 皇甫真儿歪着脑袋沉吟一阵,道:“辞云‘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莫非是此意?” 燕辞愕然,此女若说“原来是你”倒算理所当然。哪怕说“幸会”“久仰”也不奇怪,其家族久寻之人便在眼前,此女却视若无睹? 燕辞看其神色不像装佯,撇了撇嘴道:“我老爹给我取名时,怕是没想那麽多。” 正此时,夙沙清影跨入小院道:“燕师弟,万峰主等人转眼即至,家主已携若干长老前往相迎,我俩快去吧。” 皇甫真儿恍然道:“哦,原来你也是同尘苑弟子。” 燕辞暗中咬咬牙骂道:“好个戏精!”皮笑肉不笑的投以一笑便跟随夙沙清影匆匆离开了。 皇甫真儿清眸流盼,不知在想什麽。 湖岸上,有四位化婴修士翘首以待。 一位面容清癯的古稀老者,一位飘逸绝尘的青年儒生和一位风流尔雅的绝色美妇并排在后。 身前立着位中年修士,他着一袭青色皂袍,系墨色龙纹腰带,眼眸深沉睿智,神情甚显从容。 夙沙秋鸿! 燕辞绝对敢肯定,这人就是夙沙世家那位权利通天的大人物。 此人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的气质,是惯于长期发号施令的,一种不容他人违背的,舍我其谁的霸气。 同尘苑到贺的队伍堪称壮大,以万里峰为首,连回燕峰峰主柳若玺也来了,此外化婴期长老谢柏安、花溪均在其侧,融合期弟子郁律、杜若洲随行。 黑炭头廖一曾蒙夙沙秋鸿相救,因此也前来磕头。 一行七人在夙沙秋怨引领下穿过逐月飞花阵飘然而至。 夙沙秋鸿踏前一步,声音温和有力,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万里峰与其相视一眼,笑道:“有劳寿星公亲自出迎,我等罪该万死。” 两人互为莫逆,态度甚显随意,夙沙秋鸿道:“义不容辞。” 看了看同尘院队伍,夙沙秋鸿又喜道:“柳峰主和谢老驾临鄙岛,顿使蓬荜生辉。却不知另外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万里峰道:“此乃本苑花溪长老。” 夙沙秋鸿等人喜道:“原来是人称‘花落溪山渌水香’的花溪仙子,久仰,久仰。” 花溪粲然一笑道:“诸位谬赞了,妾身实不敢当。” 花溪人如其名,道法亦如其名,‘花落溪山渌水香’便是花溪仙子的成名术法。施展时对手可见溪水淙淙繁花摇落,处处杀机四伏,跟柳若玺创立的瑶花十二杀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威力还稍胜一筹。 同尘苑诸人看见燕辞在场,暗暗称奇。 夙沙秋鸿故作不知,逐一引荐身后三位长老,分别是老者夙沙秋蓬,儒生夙沙秋吟,那国色天香,风流尔雅的美妇赫然是家主夫人肖凝露。 众人各言幸会或久仰后,夙沙秋鸿道:“鄙所已备好薄宴,诸位请。” 说罢大袖一拂,湖面上一道青波凭空而起,俨然是神来之笔。 众人踏足其上,凌波渡水登岛,燕辞见状暗暗赞道:“好神奇的道法,不愧是夙沙家主!” 第四十八章 寿诞前夕 满桌珍馐美味,诸如通红似火的赤虾,柔嫩鲜爽的嗔鱼,青翠欲滴的时蔬,非但色香味俱全,还氤氲着诸色灵气,令人垂涎欲滴。 菜好,酒更好!夙沙清影端起酒杯笑道:“长辈设大宴,我等设小宴,各位请。” 灵酒是碧绿色的,香气四溢。 杜若洲连饮数杯,呻吟道:“好酒,好酒。此酒灵力充沛,一杯下肚胜过半月打坐之功。” 说罢朝燕辞道:“师弟乐而忘归,可是留恋此物?” 燕辞啜了口灵酒笑道:“师兄切莫嫉妒,在下也是初尝佳酿。” 杜若洲不信,道:“师弟莫非喝了酒不认账?这可不是夙沙世家的待客之道。” 夙沙清影笑道:“此酒采摘玉梧花酿造而成,每年尚不足数十坛之数,打我记事起也才第二次品尝哩。” 杜若洲道:“哦,若非给令家主贺寿,我等也无缘了。” 他伸臂给燕辞满满斟了一杯,摇摇酒壶笑道:“师弟赶快多喝几杯,我再给师弟留点。” 郁律放下玉箸失笑道:“好个酒鬼,瞧这话说的。修真之人惯于辟谷,于这美食一道还是浅尝辄止的好。” 夙沙清影笑道:“偶尔尝试一番也无妨,家主设宴自然不能只饮些灵酒、吃些灵果了事。” 杜若洲可没空搭理两人,连同廖一起闷声不响的只顾吃菜喝酒,余人相视一眼,暗暗好笑。 郁律突然道:“师弟滞留数日,回苑后一番训斥怕是难免。” 燕辞忙问因由,郁律道:“李夜笛遍寻师弟不着,青冥师叔有些不悦。” 燕辞奇道:“家师出关了?” 郁律道:“正是,青冥师叔已进阶为本苑的第三位空冥期大修士。” 燕辞不胜喜悦,瞟见夙沙清影充耳不闻的样子,不由腹中冷笑,暗想原来这妞已经知晓,难怪那夙沙秋怨会对自己那般客气,八成是想抱大腿,哼,他俩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杜若洲推杯换盏开怀畅饮,郁律皱眉道:“师弟,当心万峰主怪罪。” 杜若洲道:“嘿嘿,清影说化婴期修士都居住在北边高崖之巅,不会来此。” 郁律恍然道:“哦,难怪师弟如此放浪!” 宴饮持续到日昳时分,夙沙清影为其余人等安排了居室才欣然离去。 ※ 装潢精美的居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古色古香的矮桌旁,肖凝露探出纤纤素手挽袖沏茶。 沸水淋过嫩绿的茶芽,瓣瓣如翡翠般轻盈浮游,杯盏中袅袅茶香扑鼻而来,微微啜饮一口,齿颊留香。 万里峰叹道:“执一杯灵隐香在手,名利皆忘。” 花溪道:“此茶入口微苦,仿佛初涉人世时的青涩年华,然而用心品之苦尽甘来,醇和浓香萦系齿间久久不散。几经沉浮后,味淡、香寂,品者心素如简。” 谢柏安咂舌道:“这道理老夫不知,只是其中蕴含的充沛灵力于修真之人颇有助益。” 肖凝露却喜悦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妾身几与仙子错过矣!” 谢柏安不悦道:“我等和夫人相识相知百年,莫非还不如这略懂茶道的小妮子?” 柳若玺笑道:“常言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谢老不必自添烦恼。” 肖凝露亦笑道:“灵隐香乃招摇山稀有之物,谢老喝掉的怕有十之二三了,却连假意的夸赞之言都吝惜,如今倒还敢问罪麽?” 谢柏安一窒,道:“嘿嘿,其实老夫心中也推崇至极,十之二三却有些夸大了。” 肖凝露眨眼道:“那十之一二总是有的吧?” 谢柏安展颜道:“老夫顶个虚名也无妨,寿宴之后夫人可得拿出这数。” 肖凝露摇头道:“昨日才有位狮子大开口的,谢老何以也来打秋风?” 柳若玺思索道:“幻夜宫郦尘道友也好茶道,莫非是此人?” 肖凝露道:“正是。” 万里峰道:“早前听说郦尘跟夫人乃是宗亲,可有此事?” 肖凝露道:“郦尘俗家也姓肖,宗谱上还是妾身族叔。” 谢柏安打趣道:“令叔远道而来,夫人可不能小气。” 肖凝露叹道:“对此不速之客,妾身还真想小气一下。” 万里峰讶然道:“夫人此话怎讲?” 肖凝露正色道:“夙沙家族和幻夜宫素无来往,幻夜宫不在夫君寿诞邀请之列。” 群修愕然,柳若玺道:“夫人百忙中前来作陪,有话不妨直说。” 肖凝露颔首道:“柳峰主神目如炬,除幻夜宫外,澈羽岛亦是不邀而来,此事已困扰我夫妇数日,故而妾身特来求解。” 柳若玺明白其中缘由,凝声道:“近一年来,本门剿杀数位靠近窥探的幻夜宫弟子。虽说朝夕间两大派未必会撕破脸皮,却没想不到郦尘会借贺寿的机会前来试探。” 肖凝露有些诧异道:“个中原因,皇甫庸曾略有提及,说是怀疑有人身怀异宝而拜入同尘苑门下,此宝有导致修真界大乱之嫌,郦尘遣人窥探是不得已而为。” 万里峰嗤笑道:“原以为皇甫庸是位谦谦君子,如今看来,亦不过厚颜无耻之人。” 柳若玺道:“四大世家隐居已久,地位与各门派相若,皇甫氏怎会甘为附庸?” 肖凝露叹道:“世家原本休戚与共,但如今皇甫氏别有用心,姬氏也已死心塌地的为大荒墟效劳了。” 柳若玺道:“风雨欲来,夙沙和慕容中立之势将破,贵府还宜早做打算。” 肖凝露苦笑道:“夫君与慕容厚德虽然态度暧昧,但世家子弟拜入同尘苑及澈羽岛修行者为数不少,恐怕其他势力已将我等站好队了。” 柳若玺道:“即使如此,还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肖凝露心中纠结一阵,苦笑道:“此事请容再议,但不知澈羽岛此来何事?” 万里峰道:“几人来贺?” 肖凝露道:“是邱无浪、秦无涯长老,还有两位随侍弟子。” 万里峰道:“澈羽岛想必没有恶意,明日一见即可知晓,夫人不必担心。” 柳若玺冥想一阵,突然问道:“不知大荒墟和姬氏可有人来?” 肖凝露道:“只有姬盘现身,大荒墟并无来人。” 柳若玺道:“大荒墟自从付流云执掌教务后,罔顾付翎协定的和平教义,欲公然与修真界为敌,此次寿宴正是其展示实力的良机,我等还需做好周全准备。” 肖凝露道:“柳峰主认为大荒墟会侵犯此地。” 柳若玺道:“有此可能,付、杨两位魔头目空一切,我等不得不防。” 肖凝露道:“寿宴时阵门虽开启,但有众多大能之士在此,大荒墟岂会没有顾虑?” 柳若玺道:“大荒墟及幻夜宫连续不断遣人窥探禁地,我猜测其私底下有暗通之嫌,若大荒墟真在此有内贼接应,我等如何应对?” 语惊四座,谢柏安眼皮跳了几下道:“幻夜宫毕竟是正道,怎敢与修真公敌大荒墟狼狈为奸?” 柳若玺道:“事无绝对,只希望猜测是错的。” 万里峰道:“不管如何,我等做好相应准备总是没错。” 肖凝露道:“兹事体大,妾身这就去跟夫君商议,诸位今晚且安心休息,明日若真有事,还望诸位臂助。” 万里峰道:“本苑与贵府一舟同渡,有事自当效劳。” 肖凝露道个万福匆匆离去,谢柏安道:“师妹之言是否有夸大之词?” 柳若玺道:“只是最坏的打算,小妹来到此地后心绪不宁,诸事只怕不会顺遂。” 万里峰道:“为兄这便给苑主传讯汇报此事。” 花溪插口道:“明日即是秋鸿道友寿诞,纵使苑主前来也赶不及了,师姐乃苑中智囊,可有良策以对?” 柳若玺摇头道:“此情此景已出我所料,只能明日相机行事。” 看众人忧心忡忡,柳若玺笑道:“诸位,夙沙世家的底蕴可不止表面所见,如果这里可任人来去,恐怕夙沙氏已不复存在了。” 众人面色稍霁,见深夜已临,故各自回房安歇去。 ※ 北方高崖谓之啼乌内岛,长年光幕笼罩,唯有一架精铁铸就的铁索桥进入,美其名曰“翻云梯”。 络绎不绝的宾客穿过密林,就见一道巍巍铁索桥平地而起,直插云霄。 近百根铁索从地底深处通往崖巅,铁索尺许间即有铜环相箍,桥梁上嵌入坚韧的黄花梨木,两侧花枝藤萝缠绕。 翻云梯安如磐石,踏足其上如履平地。 云梯尽头是铁树林,百余株铁树姿态各异,充当铆钉将铁索牢牢禁锢在崖边。 穿过铁树林,一派翠湖清波柔滑,鱼群争食翻起碧浪,与蜿蜒回廊相映成趣。 雕镂“紫气东来”的牌坊后是宽阔的庭院,院中殿阁林立,草木葳蕤。 一柱一槛雍容奢华,一枝一叶清心逸尘。 小桥流水陶情适性,幽径奇石灵秀暇远。 庭院深处,织乌殿巍然矗立,绣闼雕甍,穷尽荧煌,殿宇四角翘立,仿佛展翅欲飞,其侧琼楼环绕,飞阁流丹。 吉时方至,钟磬声便响起,礼官邀请宾客入殿。 织乌殿内装饰奢华,且极为宽敞,百余宾客置身其中犹显得空荡荡的。 一溜长桌盖着红布,盘中摆放的灵果只有一种:灵桃。 灵桃是翠绿色的,绿烟弥漫,不是凡俗之物。 殿两侧刚坐下数十位锦衣玉服的男女,气息深沉锋芒毕露,俱是化婴期修士。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高声喧哗。 夙沙秋鸿目光温润,穿着精美华袍独坐大殿深处,其身后画屏上镶嵌着的“寿”字,赫然是用龙眼大小的明珠辍出来的。 第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 既然是祝寿,寿礼自然是不能少的。 礼官在大殿左边收礼造册,贺礼均由各门派的化婴修者呈递。包装讲究,虽不知收纳了何物,然而单论礼盒已极其罕见。 来贺的多是地位高名头响的道门,至于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则不在邀请之列,散修亦有,俱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修真界价值连城之物极多,不容丝毫错漏。礼官小心谨慎,逐一打开霞光阵阵的礼盒,验看再三才敢登记在册。 夙沙秋鸿站起身子一鞠,笑道:“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本家感激不尽。修真界群英荟萃,后起之秀亦多有之,能与诸公齐聚一堂实乃三生有幸。” 宾客中不少人是随师长前来磕头的弟子,当然不敢领受,纷纷跪拜回礼。 燕辞道:“师兄可知本门所送何物?” 郁律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听说是造化灵王芝一株、九妙清心丹一瓶、真龙骨一段、万里飘雪画轴一部共四色礼物。” 燕辞骇然道:“是真的真龙骨?” 郁律道:“不错,是真的真龙骨,说是苑主游历时所获。” 燕辞犹不敢信,怪声怪气道:“如此珍稀的礼物都舍得送?” 郁律道:“本苑和夙沙氏关系非比泛泛,下礼自然要重些。” 燕辞不胜羡慕,呻吟道:“师门真是大方!” 郁律到底是苑中深得重用的人物,献礼的化婴修士他大多都认识。 譬如澈羽岛英姿焕发的邱无浪和须眉男子秦无涯,幻夜宫郦尘道人和美貌少妇郦妹。 皇甫、姬氏、慕容世家入世虽深,但皇甫庸、姬盘等等,郁律同样能将人物的名称对上号。 殿内诸人争相献礼,忽听迎宾弟子呼道:“有客到!” 宾客回首看去,只见气场十足的两僧两道带领若干门人依次而入。 为首四人形态各异,道者一位身姿清瘦,神采奕奕,另一位脸色苦厌,老眼浑浊。僧者一位肥头大耳,慈眉善目,一位膀粗腰圆,笑容可掬。 郁律压低声音道:“化清门的何足望、杨柳风,还有伽蓝寺的苦寂、苦悲和尚,明明来的极早,却此时方至,好大的架子!” 燕辞暗暗笑得肠子打结,杨柳风,风拂杨柳,这是何等的诗情画意,而观杨柳风那形体却是好大一段杨柳根。 苦寂与苦悲更是名不副实,名字苦巴得像是有人欠着一千贯钱没还,但那丰腴的身姿和嘻皮的笑容实在让人难寂更难悲。 同样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为何和尚丰硕而道人清瘦?燕辞是捶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夙沙秋鸿未露丝毫不悦,匆匆起身相迎,好一阵寒暄后邀请入座,献礼仪式方才得继续。 刚上山的宾客静静等候,待献礼结束后,贺寿弟子纷纷上前磕头吟道:“恭祝前辈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燕辞虽然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还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后面的事情稍显简单,祝寿者依次上前取二枚灵桃后就可随意活动。 殿内诸多化婴修者在场,没人愿意多逗留,众宾客呼啦一下散去大半。 燕辞出殿时望见一大帮夙沙弟子在拜寿,夙沙东、夙沙西那俩磕头虫也在,还磕头磕得砰砰响呢。 殿外鸟语花香,让人赏心悦目,众宾客三五成群的闲聊着。 燕辞蹲在块青石上吭哧吭哧的啃着灵桃,灵桃汁多肉嫩,芳香诱人。 只是燕辞的吃相太过凶残,引得周围弟子人人侧目。 郁律和杜若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乘凉,见状很是不好意思。 郁律远远唤道:“师弟......师弟......” 燕辞蓦然醒悟,察觉到别人嫌弃的眼神,脸红了起来,尴尬一笑,拔腿就溜。 杜若洲笑道:“师弟胃口不错!可要再吃两枚?” 燕辞讪笑道:“小弟曾经饿过数日,幸得一些秋桃充饥,因而对桃子是情有独钟。” 杜若洲道:“碧莹桃三年一摘,不是普通秋桃可比,师弟再尝尝。” 说罢扬手扔过来两枚灵桃,燕辞喜道:“那多不好意思。” 杜若洲和郁律相视一笑,郁律道:“无妨,想要还有。” 说笑一阵,瞥见廖一迈步出殿,脑门上磕头的印记甚是清晰,杜若洲奇道:“这是磕了多少响头?” 廖一生硬道:“夙沙家主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多少都不为过。” 郁律安慰道:“昨日之事不可留,师弟不必过于执念。” 杜若洲提议道:“此地风景宜人,不如逛逛。” 诸人一拍即合,相约着往四处遛哒开了。 ※ 未多时,织乌殿内安静下来,唯有一干化婴修士旁若无人的坐着,各自哧溜哧溜的喝茶,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忽有位头戴逍遥巾,鹤发童颜的修士问道:“听说同尘苑青冥仙子已进阶至空冥期,可是当真?” 此话明显在问同尘苑诸人,但那修士的眼光却看着夙沙秋鸿。 夙沙秋鸿暗暗叹了口气,笑道:“有劳郦尘道友动问,老夫日前也有耳闻,正欲向万峰主求解。” 万里峰欲待不理,却又说不过去,只得淡淡道:“不错。” 言罢往椅上一靠便再无下文,夙沙秋鸿苦笑不已。眼看又要冷场,忙解围道:“青冥仙子天资骄纵,我等是自愧不如。” 郦尘充耳不闻,冷笑道:“嘿,难怪......” 万里峰顿时来气,压着声音道:“难怪什麽?” 郦尘声音更冷,嗤鼻道:“难怪同尘苑大肆杀戮江湖修士,岂非是倚仗着有第三位空冥期修士。” 万里峰将茶盏往桌上砰然一顿,沉声道:“鬼话连篇,那些宵小弟子为何擅入禁地?” 郦尘道:“贵苑禁地只在枯雾森林以内,万峰主大笔一划,居然将青萝草原也圈走了!” 万里峰道:“幻夜宫在连天雪原设下陷阱杀阵,又做何解释?” 郦尘道:“只作为本宫预警之用,与贵苑有天渊之别。” 儒生皇甫庸适时道:“皇甫世家前来贺寿的四位弟子在青萝草原走失,平白丢了性命,此事莫非也是贵苑所为?在下虽不才,但势必要追究到底。” 万里峰道:“万某不与你等逞口舌之利,本苑斩杀之人一律在枯雾森林之内,此事不容辩驳。至于你皇甫家走失弟子与本苑何干?乱走乱窜的无能之辈何必留下丢脸?” 郦尘脸色铁青,道:“万峰主推脱的到干净,即便如此,同尘苑收容身怀邪宝之人又如何交代?” 皇甫庸原欲发作,闻言登时缄口不言。 万里峰嗤笑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同尘苑吸收门人还需道士来指手画脚不成?” 郦尘看看殿上诸人,道:“收录门人是同尘苑的自由,但那人却携带着天下闻名的邪恶之物,一旦出世便伴随血雨腥风。本宫一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因而不遗余力追查此事,诸位不会反对吧?” 一位身躯颀长,仪表堂堂的男子接口道:“事实若真如此,姬某自然不会反对,但同尘苑素来行事公正,中间可别产生误会。” 郦尘道:“姬盘道友此言甚是,为避免跟同尘苑生出罅隙,本宫曾派遣弟子仔细打探,万幸确认了洛音珠就藏在同尘苑中。” “洛音珠!竟然是洛音珠!”众修士哗然。 此珠名声赫赫,普天修士闻其名均觉如雷贯耳。 同尘苑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在郦尘等人言语煽动下,殿中群情激动,吵得不可开交,话里话外均透露着股浓浓的火药味。 化清门、伽蓝寺诸人做作壁上观状,却忘了喝茶而各自支起耳朵倾听。 万里峰正欲拍案而起,忽见夙沙清影奔进殿中,声音颤抖着禀道:“大荒墟杨擎苍杨副教主求见。”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夙沙秋鸿腾地站起身子,讶然道:“杨擎苍!” 门口人影微晃,一位身着黑衣,胸阔腰挺的男子龙骧虎步而入,身形直抵夙沙秋鸿座下道:“正是。” 此人满腮虬髯,面若银盘,黑眸顾盼之际,凌然生威。 群修目光与之相接,心中不禁突的一跳。 夙沙秋鸿略一定神,强笑道:“贵客光临未及远迎,尚祈恕罪。” 杨擎苍傲慢道:“尽是繁文缛节!本座长你数百岁都未做过大寿,你毛孩子一个倒拿起架子来了。” 群修不敢吱声,以杨擎苍的身份确实有资格说此话。 肖凝露看夫君吃瘪,不满道:“喧宾夺主之举非长辈所为,阁下不怕被人笑话?” 杨擎苍神情不怒自威,不屑道:“无知小辈,谁敢笑话本座!”言下甚是蛮横,群修大凛,纵使满心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 正此时,一串笑声若银铃响起,悦耳而有穿透力,仿佛阳光破开云雾,将场内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 柳若玺恍似见到了极为滑稽之事,直笑得花枝乱颤。 杨擎苍瞪眼道:“自命不凡的同尘苑后生,因何发笑?” 柳若玺道:“传闻大荒墟的杨老魔狂妄自大,如今一见果然是小人得志。” 杨擎苍盛怒无比,道:“不知死活的小辈,交出洛音珠或可饶你一命。” 柳若玺道:“本峰主从未见过此物,阁下大可去找个知晓的人去问问。” 郦尘淡淡道:“柳峰主不必故意挑唆,洛音珠的事情必须给个说法。” 柳若玺森然道:“郦尘,你跟杨老魔一唱一和我不管,你今日若胆敢出手,本峰主就此了结了你。”此言杀机毕露,听得群修眼皮乱跳。 第五十章 小试锋芒 满场鸦雀无声,数位跑来招摇山献殷勤的散修几乎吓得离席逃遁。 杨擎苍甚是不耐,骤然踏前一步,浑身散发的威压激得织乌殿内灵气紊乱,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扬,欲将柳若玺镇杀当场。 夙沙秋鸿暗道不妙,依此声势,恐怕旦夕间这织乌殿就会被掀个底朝天。 殿内群修神情各异,坐立难安者有之、神情自若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不乏其人。 空冥期大修士的名头不容小觑,同尘苑四人倏然起身,蓄势迎战。 万里峰毫无惧色,喝道:“杨老魔,今日若胆敢伤本苑一人,大荒墟就得十个魔崽子填命。” 杨擎苍怒极而笑道:“区区几个末学,纵然洛望舒在此本座也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一记清丽的声音远远传来道:“若论吹牛皮的本事,付流云的教主之位该当让给阁下才是。” 杨擎苍豁然转身,喝道:“何人在外?” 眼一霎,一女不期而至。 此女白衣飘飘,雪肤花貌,莲步移处飘逸轻灵,宛如朦胧烟雨中踏出的姑射仙子,有股温婉神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群修噤声,纷纷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其人。 杨擎苍瞳孔一缩,低呼道:“洛望舒!” 万里峰等人颇感意外,上前行礼道:“见过苑主。” 洛望舒粲然一笑道:“刀锋之上,犹能翩然起舞,不愧是我同尘苑的将才。” 万里峰深觉惭愧,道:“我等本领所限,苑主勿罪。” 洛望舒道:“对付这等泼皮,群而攻之当为首选。” 她扫了眼杨擎苍,淡淡道:“阁下真是好事多为,平日里嚣张惯了,莫非已忘记现在身处何地?” 杨擎苍昂首笑道:“纵使刀山火海,杨某同样视若无人之境。” 洛望舒道:“撒野撒错了地方,请阁下移驾本苑做客。” 杨擎苍沉声道:“妄图留下本座,仙子恐怕还难以遂愿。” 洛望舒淡淡道:“一试便知,阁下若能安然无恙接本苑主三招,别说是此地,即使同尘苑中也任你来去自如。” 杨擎苍冷笑道:“不是虚言?” 洛望舒娇笑道:“本苑主不吹牛皮,来吧。”言罢迳自出门等候。 ※ 啼乌内依旧光幕笼罩,岛上一应人等静静观望着。 洛望舒踏足光幕上空道:“尊驾若冒然往下出手,就别怪本苑主不守誓约杀上大荒墟。” 杨擎苍眼珠一转,道:“化婴修士而已,本座杀之何益?” 洛望舒淡淡一笑,浑身上下蓦然涌起一股滔天战意。 澄澈苍穹里,一记洁白无瑕的掌印凭空生起,骤然一长后遮天蔽日。 掌印凝重如山,掌指纹路恍似深沟巨壑,清晰可见。 洛望舒毫不拖泥带水,合掌一推,巍巍掌印凶悍霸道的朝对面轰去。 掌影过处,虚空震颤,一枚枚月牙般的空间裂缝接连出现,随即消失。 观者骇然,洛望舒不愧是空冥大修士中的佼佼者,举手投足间便能发出如此可怖的一击。 杨擎苍脸上泛起掩饰不住的震惊,掌印挟带的灵压磅礴浩然,蕴藏着灭世的恐怖气息,他已经尽量高估了洛望舒的实力,但此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掌印转瞬即至,澎湃的杀意浓烈的让人窒息。 杨擎苍一声爆喝,周身黑芒狂放,腾腾黑雾陡然幻化成一条狰狞的巨龙。 黑龙以虚化实,咆哮着嘶吼着,带着扫荡八荒、无坚不摧的气势猛然迎来。 轰隆炸响声响彻云霄,狂暴的黑色飓风轰然散开,遮蔽了观者的目光。 下一刻,猛烈的山风卷过,烟雾随之消散,一道触目惊心的空间裂缝横在长空。 高空中,掌印虚影攥着寂然不动的黑龙,杨擎苍,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逃了! 杨擎苍居然逃了! 一道惊鸿拖着奇光极力逃遁。 杨擎苍的声音远远笑道:“仙子不妨多留几日,本座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前方虚空波动,一根青光缭绕的竹棒悄然点往眉心。 杨擎苍亡魂大冒,百忙中缩首祭出面甲防护。 竹棒一点落空,却顺势敲在其肩胛处。 杨擎苍口中鲜血狂喷,骤然身躯一晃,化为十余道血影鼠窜而去。 洛望舒喃喃道:“跟付流云相比,此人神通不止差了一点半点。” 截杀者赫然是青冥,进阶后的她,流露一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和从容。 洛望舒和青冥携手来至殿前,群修张口结舌,连大气都不敢出。 郦尘如坐针毡,连手都不知道该怎麽放了。洛望舒静静看了他半晌,缓缓道:“回去告诉寒姿,跟大荒墟同流合污是条不归路,让她好自为之。” 郦尘唯唯诺诺道:“是。” 洛望舒转首看看那位与郦尘随行的美貌女修,问道:“观你眉目依稀相熟,芳驾是何人?” 美貌女修顿首拜道:“晚辈郦妹,一直对苑主在遗荒之野的援手之恩感激涕零,今有幸再睹苑主仙颜,只恨无以为报。” 洛望舒恍然,微笑道:“原来是你,那尾灵狸可有音信?” 郦妹摇头道:“晚辈寻觅数月,曾在一线天幽谷发现兽踪,待辗转追上时,恰逢有两批修士为捕捉灵狸而动起了干戈。” 眼看洛望舒仔细聆听,郦妹续道:“灵狸不但不逃,还顽性忽起,挂在树梢上观望修士斗法。晚辈想偷偷捕捉,谁知空中却蓦然飞出只赤凤来。” “赤凤!”青冥失声惊呼。 郦妹茫然不解的看看青冥,微微颔首。 青冥和洛望舒目光相接,神色稍缓,洛望舒问道:“后来如何?” 郦妹答道:“赤凤和灵狸像是宿敌,甫一见面就张牙舞爪的相互攻击。两批修士贪心作祟,故而暂时结盟欲将一起两兽降服。三方混战夷平了一座大山,殊不料山中竟隐藏着一座古传送阵。而且不知何故,那传送阵还是激发状态,只是灵光极其黯淡,赤凤和灵狸先后投身其中不知被传往了何地。群修收手不及倒将传送阵砸了个稀烂,懊恼之余混战一场,纷纷散去。” 青冥闻言暗暗叹息,刚有赤凤和灵狸的消息,转眼间就又音信渺茫,真是一波三折! 赤凤尚且不急,灵狸却尤为重要,毕竟晗冰焱阳之体一旦觉醒,就是命悬一线,不容轻易放弃。 晗冰是随青冥同来的,她仿佛早已习惯了失望,在旁听罢这番叙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燕辞看在眼中愈觉忧心如焚。 青冥默默不言,洛望舒叹道:“世事竟如此周折,可叹我等与之无缘,多谢道友相告。” 郦妹恭声道:“苑主于晚辈有救命之恩,只望能聊报一二。” 洛望舒笑道:“应付那花妖虽显麻烦,但道友未必不能求生。本苑姑且不作留难,请诸位速速离去,他日也好相见。” 郦妹俯首听命,洛望舒看看皇甫庸极其族人,不耐道:“皇甫世家闯下这名头不易,可别莫名其妙葬送了。” 皇甫庸唯唯称是,诚惶诚恐的行过一礼,跟随幻夜宫修士匆匆离去。 姬盘看情形不对,慢慢后退欲待开溜,却听洛望舒冷笑道:“姬道友一副畏缩模样,莫非是做贼心虚?” 姬盘笑得极为难看,拱手道:“此间事情已了,姬某正待告辞。” 洛望舒并不愿开恩饶恕,嗤笑道:“杨擎苍脚底抹油,但阁下与其一丘之貉,务须留点东西来赎身。” 姬盘硬着头皮道:“苑主想要何物?” 洛望舒道:“留下一臂,任你自去。” 姬盘脸色阴晴不定,低声道:“遵命。” 骈指为刀,迅疾斩下一臂,鲜血喷涌不止,他忍痛强笑道:“姬某告辞,后会有期。”言下隐含不胜怨恨之意。 洛望舒不以为然,游目四顾,却见其余宾客人人自危,遂展颜笑道:“本苑惩罚奸佞,诸位无须惊惧。” 群修闻言心安意落,夙沙秋鸿近前道:“苑主神通广大,拯救夙沙氏于危难之间,老朽感激不尽。” 洛望舒逊谢道:“大荒墟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苑行正道该行之事,家主无须多礼。” 夙沙秋鸿慎重道:“话虽如此,但老朽岂可知恩不报?此后同尘苑若有差遣,夙沙世家愿供驱策。” 群修闻言一愣,夙沙世家素来淡泊名利,少与人争,此番说辞是决定全心全意为同尘苑效命了。 洛望舒未料到夙沙秋鸿会于此时表明心迹,讶然道:“此话当真?” 夙沙秋鸿决然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洛望舒喜道:“夙沙氏底蕴深厚,同尘苑岂敢等闲视之。若得贵府相助,诸事无忧矣。” 夙沙秋鸿自谦一番,再邀众宾客进殿入座。 殿外静悄悄的,一应修士心旌摇动,空冥期修士的大神通足可移山填海,今日一见可谓半点不假。 杜若洲赞道:“厉害厉害,苑主绝对是天下第一人也!” 郁律道:“不错,一合之下便能将同境界修士惊走,堪称举世无双。” 杜若洲道:“姓杨的老小子真是怂包,连刚进阶的青冥师叔也抵挡不住,简直不堪一击。” 晗冰臻首轻摇,道:“师叔截杀胜在出其不意,杨擎苍瞬息之间能施展血遁大法逃之夭夭,也算不负盛名了。” 郁律笑道:“不错,我等在其眼中不过蝼蚁三两只,杨老魔绝对不是怂包。” 燕辞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长空中最后一道渐渐消散的空间裂缝,问道:“你们说那道裂缝后面会有什麽?” 郁律诸人相视一眼,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五十一章 古传送阵 织乌殿内的气氛再次活络了一阵,宾客看出同尘苑和夙沙世家有事想商,遂相续借故辞去。 苦寂和尚跟何足望彼此丢丢眼色,上前打个问讯,道:“老衲有一事相询,还请苑主赐教。” 洛望舒道:“和尚但说无妨。” 苦寂道:“郦尘和杨老魔言之凿凿,莫非洛音珠真藏于贵苑之中?” 洛望舒不动声色道:“和尚何不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苦寂合什道:“贫僧僭越了,洛音珠是天下闻名的罪愆之物,曾屡次出世,灾不断。苑主博施济众,想必不愿见到生灵为之涂炭?” 洛望舒淡淡道:“倘若真有此物,和尚打算如何处理?” 苦寂道:“这等邪物,自然是早早毁灭,免得遗祸人间。” 洛望舒看看那边神情古怪的何足望,道:“化清门也是此意?” 何足望道:“正是,此物留之无益。” 洛望舒道:“灾劫之说素来是人祸而非天灾,传闻洛音珠可沟通人神鬼三界,此等至宝两位却以邪物相称,可谓一叶障目。” 苦寂脸色古井不波,宣一声佛号道:“虽则人心不古,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珠一旦毁灭,人祸亦可消弭于无形。” 这和尚说话不急不缓,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几分高僧的模样。 洛望舒目露冷笑之意,淡然道:“很好,本苑已经知晓,两位可以请了。” 苦寂愣住了,何足望疑惑道:“洛音珠真不在贵苑?” 洛望舒森然道:“你在逼问本苑主?” 何足望大惊失色,急忙道:“不敢,晚辈胡言乱语,还请苑主恕罪。” 洛望舒不再多言,瑶鼻中极其不屑的冷哼数声。 苦寂、何足望不敢再说,恭恭敬敬施罢一礼,忙带着同门辞别而去。 ※ 宾客渐渐散尽,唯有澈羽岛来贺修者滞留未走。 洛望舒展颜道:“夏衍、千雪两位岛主可安好?” 邱无浪道:“回禀苑主,两位师尊近期在闭关修习合击术,预计再过数月时间即可出关。” 洛望舒讶然称奇,道:“空冥期百年一遇的天劫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合击术有望在天劫下增加几分胜算,两位岛主莫非是在为此事做准备?” 邱无浪踌躇不定,游目看看在座者,欲言又止。 洛望舒心中已有数,坦然道:“澈羽岛和本苑关系亲近,和夙沙世家却无交际,两位不去同尘苑做客却冒然来此,不知何故?在场者俱非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邱无浪和秦无涯互视一眼,恭声道:“事关重大,不容晚辈不据实相禀。只因千雪师尊曾占卜一卦,告知晚辈来此相候即能拜见苑主。” 洛望舒顿感钦佩,赞道:“两位离岛时,本苑并无来招摇山赴宴的打算。素闻千雪岛主占卜术冠绝天下,果然名副其实。” 邱无浪代其师谦逊一番,拱手朝夙沙秋鸿赔罪道:“我等不邀而来,请道友勿罪。” 夙沙秋鸿道:“鄙府能迎此佳客,何敢怪罪?老夫对两位来此的原因,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邱无浪吁了口气,道:“鄙师弟曾亲身参与此事,且由他来细说。” 群修看这两人谨言慎行,不禁微微提起心来。 秦无涯沉心静气,开口道:“澈羽岛东南千里处的情愫岛,再次发现一座古传送阵。” 语惊四座,洛望舒略显错愕,问道:“何时发现的?有何异常?” 秦无涯道:“慕容怀师弟率领数位弟子前往验看,传书禀明最近十年来已激发过三次。晚辈匆匆赶去时,师弟诸人已经陨落了。” 洛望舒道:“既然慕容阵法师亲自确认,此事应该没错,现场可有留下蛛丝马迹?” 秦无涯道:“血迹斑斑,可惜尸体已被焚毁。经搜索后拾捡到一物,请苑主过目。”说罢呈上枚指盖大小,洁白晶莹的鳞片。 洛望舒凝眸略略一望,惊怒异常道:“妖族!” 秦无涯印证了猜想,释然道:“正是。” 夙沙秋鸿疑惑道:“苑主何以能如此肯定?” 洛望舒惊色未消,说起一段鲜有人知的故事。 原来在上古传说中,与炎、黄并存的还有第三神系帝俊。 帝俊曾奉鸿钧道人法旨,统一洪荒众多族群而创立一方霸业,其娶妻羲和、常羲,生十日及十二月,因通晓舟、车、歌舞、琴瑟、百巧、种植之事,被誉为昊天上帝。 在其末期,黄帝横空出世。 黄帝独败青帝,与炎帝会盟于晋,杀蚩尤于解,功勋彪炳,一统诸夏。 而后借九黎乱德之名,驱逐帝俊部族于四方。强制废除尊奉帝俊之举,将其生平事迹改头换面,斥帝俊为妖皇,从而确立了绝地通天的地位。 帝俊神名旁落,但后人不断繁衍,立国有中容、黑齿、儋耳、牛黎、少昊等。经多年动荡消磨,其后嗣中唯余一支声名在外。 《山海经》言‘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 羲和生十日,是光明的缔造者,她每日驾御龙车,驱赶十日由扶桑至若木,后人谓之“御日之神”,尊称御皇。妖族一脉世辈在化外之地繁衍,但恰恰是这支支系的后裔。 妖族崇拜太阳,形貌大多和人族相若,但是躯体更加强横。某些妖族体表生长细鳞,刀枪不入,或有角、翼、尾、爪等不一而足。 洛望舒自称昔日游历时,偶遇青龙、玄武戏耍斗法,被两神兽激战引起的空间风暴波及而坠入沧海彼岸,故与当今妖皇羲爻曾有一面之缘。 羲爻野心勃勃,道术通玄,见洛望舒身具灵参之体而未加难,不但殷勤款待,还指点了她道术修行中遇到的诸多疑难。 然而,羲爻言语间曾三番四次打探洛望舒的来源地,洛望舒察觉羲爻对其始祖帝俊受辱迁徙一事念念不忘,均用虚言以对。 此后,羲爻特许洛望舒使用其下辖的古传送阵传往故地,而洛望舒传送至汤谷后,因担忧其紧随而来,不得已将阵法损毁。 这番不一样的经历,让洛望舒顺利进阶空冥期,如今掐指算算,约莫接近百年了。 洛望舒掂着那枚妖鳞,凝眉道:“鳞片模样和妾身所见完全相同,其上更有妖纹为佐证,因而可确定是妖族所有,且拥有者道行不低,实力堪比化婴期修士。” 群修沉默了很久,夙沙秋鸿缓缓道:“依苑主所言,这妖族倒与我夙沙氏颇有相似之处。” 洛望舒道:“人言三足金乌是太阳的化身,实则只是驾驭日车的神鸟,两者想去甚远。” 夙沙秋鸿释然,而后转移话题,问及澈羽岛应对之策。 秦无涯道:“家师闻报后震怒无比,当即封印法阵举全岛之力彻查,半年来已斩杀六位异族,其形貌特征跟苑主所述毫无二致。” 邱无浪神情郑重,补充道:“妖族突兀而来,必有目的,师尊担心如果其大举来犯,澈羽岛实力尚不足于应对,故派遣我等两人前来求援。” 夙沙秋鸿略一思索,不解道:“依目前所知,古传送阵只有三座,汤谷、郦妹提及的遗荒之野和情愫岛,但不是损毁便是已被封印,妖族真能跨洋而来?” 秦无涯道:“在下对古传送阵知之甚少,师尊因在闭关也语焉未详,譬如如何传送,每次传送人员多少均不得而知,还望苑主指教。” 洛望舒淡抿唇瓣,美眸轻轻一抬,见群修都不知详细,免不了要解释一番。 古传送阵是古修士跨越空间的媒介,特性是传送距离远,且能极大程度的削弱空间压迫之力,然而布阵之法已在长久的动荡中失落了。 自汤谷中偶现古传送阵以来,当今修士不甘心让此术断了传承,曾不遗余力的研究过。 传送阵布置精巧,阵中灵纹玄奥繁杂,不容有丝毫错乱。 诸道门阵法师穷十年之功才修复汤古法阵,但在激活阵法时却遇到了难题,阵内填入诸多灵料,却始终无法驱动。 阵法师查阅古典,方知驱动法阵之物乃是极其少见的极品清灵玉。 此物须在灵气浓密之地,经千百载灵气蕴育而生,极品清灵玉约莫三寸方圆,其内蕴藏着充沛无比的纯净灵力。 清灵玉的长成条件极为苛刻,首先要保证其产地内的灵气浓密而且少有消耗,此外还需另一媒介:清灵虫。 此虫甚是罕见,通体晶莹剔透,生性喜欢僵伏于极深的地底吸食灵气。 其寿命极短,大概年余左右即会死去,化为一小块肉眼难查的方晶。 灵气浓密无从宣泄时,最喜欢依附在方晶上,久而久之,便可形成极品清灵玉。 一座古法阵单次传送的消耗,以十人为限约需要三块以上灵玉。 可惜灵玉过于珍贵,其蕴藏的充沛灵力最适合突破修为,谁能舍得作为传送之用? 再说清灵虫不能人工培育,普天之下,又哪来那许多灵玉供传送使用呢?这样的局限让诸门派只能望洋兴叹。 洛望舒说完,又感慨道:“古传送阵各有坐标对应,在建造时就是可分可合的整体。其神奇处在于四通八达,此处设置传送坐标,他处传送阵未损毁便可激发。” “可是单一通道累计传送容易导致空间崩塌,传送时,要麽另寻其他通道辅助,要麽就静待空间稳固后再行使用。 “夏衍、千雪岛主的担心不无道理,其一,妖族蓄谋已久,多年来必定大量积攒极品清灵玉备用。其二,十年内传送三次,侵入的妖修当按三十人计算,来意或许是充当入侵的探路者,并寻找其他可用的传送阵。” 第五十二章 不测之忧 妖族露形,其意图不言自明,不可草率行事。 夙沙秋鸿略显轻松,笑道:“三座传送阵或已损毁,或已封印,妖修此来怕是要败兴而归。” 洛望舒轻轻叹口气,道:“实不相瞒,珞珈山以南的云缈灵山中同样有座古传送阵,只是废弃已久了。” 在场修者讶异万端,连青冥都不知晓此事,她愣怔有顷,突然道:“地极四派附近都有古传送阵,恐怕摘星原更不会少。” 洛望舒道:“不错,此事太过巧合,化清门、伽蓝寺镇守摘星日久,传承更甚地极四派,尘埃之下必有隐秘。” 青冥顿感忧心,道:“大荒墟包藏祸心,再有妖族虎视眈眈,应付起来实属不易。” 洛望舒叹道:“今日未留下杨老魔,是本苑失策了。” 澈羽岛地处沧海,镇守东南门户,妖修入侵只怕正是其眼中钉。想及此事,秦无涯坐立不安,道:“妖族拥有躯体强横的先天优势,倘若举军来犯,祸事不小。” 洛望舒示意稍安勿躁,道:“内忧外患之际,切勿自乱阵脚。空冥期妖修同样是具有绝对压制优势的战力,不会轻出。他日妖族若大举袭来,同尘苑必将全力相助。” 邱无浪喜道:“多谢苑主。” “两位再辛苦一趟,前去伽蓝寺和化清门陈述此事利害关系,务必将这批探路者悉数歼灭。”洛望舒取出块玉符道:“这枚万里传音符且仔细收好,但凡有变,及时传讯。” 邱无浪行事干脆,当即起身接过玉符道:“是,晚辈这就动身前往摘星原。”随即同秦无涯一起跟群修辞别。 织乌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诸人心事重重,洛望舒缓缓道:“杨老魔被青冥峰主重创,数年内掀不起风浪来,付流云暂时失却臂助,未必敢有非分之想,我会传书伽蓝寺玄镜方丈让他谨慎防范。若能说服各派抽调修士追杀妖修,或可拖延些时日,各位无须过于忧虑。” 夙沙秋鸿苦笑道:“老夫寿诞之日,却凭空生出这许多事,令人感慨良多啊。” 洛望舒笑道:“诸事积压日久,直至今日才借机表露出来,寿星公乃修真界之柱石,自然难以置身事外。” “得蒙苑主赞誉,实是老夫之幸。”夙沙秋鸿亦笑道,“不知苑主和青冥峰主何以突然驾临鄙府?” 青冥嫣然一笑,接口道:“妾身原本在贺寿宾客之列,只因有些小事耽误了行程,正拟缺席时却收到小徒传讯,说皇甫世家有数人到此。另兼启程时忽感心绪不宁,为防万一,遂邀苑主同行。” 夙沙秋鸿赞道:“令徒查辨局势,小小年纪不乏先见之明,倒让老夫汗颜无地。” 青冥道:“小徒误打误撞,不敢当道友谬赞。” 夙沙秋鸿道:“峰主谦虚了。” 洛望舒秀眉轻锁,起身道:“既已喝过寿酒吃过寿桃,我等便告辞吧。” 夙沙秋鸿愕然道:“苑主刚到不久,何不小留几日?” 洛望舒莞尔一笑,推辞道:“家主无须客套,他日有事再行细商。” 说罢引领众人辞别,夙沙秋鸿、肖凝露与诸长老备好礼物送出门外。 见郁律、夙沙清影等人均在殿外相候,洛望舒吩咐道:“清影等不必同行,伺候几日再回山也无妨。” 随即祭出座精巧玲珑的楼阁类法器,两层楼阁飞檐翘角,可骤变忽起,大小如意,古色古香的门楣上篆刻“绣尘”二字。 洛望舒微笑作别,携同尘苑修士入阁,卷起神虹飘然而去。 ※ 楼阁内色调典雅,翡翠雕屏后铺着猩红的地毡。 厅上疏朗空余,中堂挂着‘静’字字画,玉座明润优雅,座前玉案上码着一堆精巧别致的玉猴,还有白莹莹的玉简、翠生生的竹筒若干。 其下平行铺展,玉质的八仙桌、交椅、贡案、花几排布各按章法,花囊中插着时鲜花卉,缕缕幽香不时传来。 厅堂两侧设博古架,霞光弥漫的法宝、包罗万象的道书、琳琅满目的丹药比比皆是。 燕辞瞠目结舌,怪叫道:“这莫非就是芥子空间?” 青冥看他如此失态,斥道:“目无尊长的小子,苑主跟前谨慎说话!” 洛望舒眸盈笑意道:“不错,正是芥子空间。” 燕辞看出她另有深意,蓦然想起洛音珠来,遂尴尬一笑,不敢搭腔。 晗冰却不识趣,问道:“什麽叫芥子空间?” 洛望舒邀众人落座,解释道:“佛家有须弥芥子之语,即须弥神山可藏纳于芥子之中,喻万象未必真实,大小彼此相容。芥子空间是指外形虽小,内在却可藏天纳地的物什。现在的绣尘阁只激发出楼阁本相,其实此物广袤无垠,楼阁外另有天地,若非你等看见法宝本体,恐怕在内生存一辈子都未必能察觉。” 这时,案上的玉猴活了过来,化为巴掌大小吱吱叫唤着,上窜下跳的忙着斟茶沏水。 玉猴活泼机灵,桃儿般的面容上,亮晶晶的眼珠骨碌骨碌乱滚。 众弟子甚是好奇,燕辞等了半晌不见有人相问,便偷偷摸摸看了青冥一眼。 青冥看他鬼头鬼脑的样子,失笑道:“只要不一惊一乍的,为师自然告诉你。” 燕辞一本正经道:“是,师尊。” 青冥道:“这是傀儡兽,多用于料理杂事,听说妖族有改良后的品种,可驱使迎敌。” 众弟子惊叹不已,燕辞没话找话道:“嘿,倒是挺乖巧可爱的。” 谢柏安眨眼道:“燕小子,老夫有一事不解,还需师侄解惑。” 燕辞起身肃立,恭声道:“师伯请说。” 谢柏安问道:“你如何察觉寿宴时会有异变?” 燕辞回禀道:“皇甫氏族人到达招摇山的日子略早,弟子居住的院落里有位女修叫皇甫真儿,行事极其神秘,数日来足不出户,不受邀游也不去拜见尊长,师长同样未曾前来看望,此事有违常理。再者她某日深夜外出,密会皇甫庸,甚至还敢对皇甫庸指手画脚,弟子怀疑其中有鬼,遂遣妙音鸟传讯。” 万里峰颔首笑道:“我等和夙沙世家逃过一劫,师侄当居首功。” 燕辞忙说不敢,洛望舒笑道:“燕辞前期有奉龙吟果之劳,如今有传讯示警之功。本苑赏罚分明,等你进阶融合期后,可去炼器殿任选一套法宝使用。” 燕辞喜不自胜,躬身道:“多谢苑主。” 洛望舒笑声双靥道:“是你该得之物,无须言谢。” 几上小猴颇具灵性,歪着脑袋与燕辞对望,燕辞刚饮下口香茗,那小猴腾地一下竖在桌上,立了个青天。 “噗!”燕辞忍俊不禁,一嘴茶水喷了廖一一脸。 小猴却捂着肚皮笑得满桌打滚。 燕辞哭笑不得,止不住连声道歉,廖一的黑脸倒似乎白了几分。 洛望舒道:“小丁不得无礼。” 那小猴闻言,闷闷不乐的跳回玉案上,摆出个怪异的姿势便寂然不动了。 ※ 待回到同尘苑已是数日后的午间,洛望舒召聚诸长老商议要事,让各弟子自行归去。 晗冰拜别师尊,跟燕辞一道投栖凤峰来。 她十年内将跟随青冥修行,燕辞刚刚得到消息,故叹息道:“不在那座暗香疏影的梅林中修行,甚是可惜。” 晗冰板着脸道:“更可惜的是耳边多了个啰哩啰嗦的家伙,我却无可奈何。” 燕辞怡然道:“我啰哩啰嗦的,你也变得啰哩啰嗦的,我若不啰哩啰嗦的,你反而要啰哩啰嗦的了。” 晗冰被逗笑了,以手加额道:“人嘴两张皮,说话两边移,真是好大一条贼船!” 燕辞捧腹道:“上了贼船,就跟贼走,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明白?” 晗冰睫毛颤动,几乎笑岔了气,她眼眸微眯道:“是要去叨扰一下,小女子有事要跟贼说哩。” 小楼外苔痕上阶,草色入帘,显得静谧幽雅。居舍内纤尘不染,物什摆放也很整齐。 晗冰诧异道:“莫非走错了地方?” “在下也有些怀疑。”燕辞故意探头往外张望数眼,继而捧腹道:“燕某虽不拘小节,却并非怠惰之人,此前就被师姐嘲笑过,今朝岂能重蹈覆辙?” 晗冰赞道:“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罢轻拂灵兽镯,唤出青鸾鸟和幼麒麟。 青鸾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对晗冰将其关在灵兽镯中甚是不满,幼麒麟倒无所谓,懒洋洋靠在青鸾脚上打着呵欠擦着痒。 燕辞咂舌不已,喃喃道:“月余未见,它俩就如此熟络了?” 晗冰叹道:“熟络归熟络,我辛苦积攒的灵髓丹都快被它俩吃光了,幼麒麟就还给你吧。” 燕辞无奈道:“那......好吧。” 晗冰再聊一阵便欲告辞,幼麒麟可不干了,死死咬住晗冰裙角不肯撒口,引的燕辞好一阵侧目。 燕辞连哄带吓,劝说得口干舌燥,幼麒麟依旧赖着晗冰,都不正眼看下燕辞。 晗冰唇畔染起清浅的笑意,舒眉道:“算了,让它跟着来吧,反正我住在初晓院,你若想念它就来峰上看看。”说罢卷起麒麟兽扬长而去。 燕辞摸着下巴嘀咕道:“这没良心的家伙看它有啥用,倒是想来看看你。” 遥望晗冰远去的背景,他心里甜丝丝的,脸上不期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第五十三章 仙相露形 暮来朝去,弹指间春风吹化积雪,又一年光阴匆匆流逝。 修真界在这一年里大事连番,先是青冥顺利进阶空冥期,让同尘苑一跃成为地极四派中至高无上的存在,隐隐可跟伽蓝寺、化清门并驾齐驱。 其次,大荒墟魔头杨擎苍搅闹夙沙秋鸿寿宴,遇洛望舒而遁,中途再遭青冥截杀,侥幸逃窜后潜缩于门中养伤。 再往后,摘星原隐秘之地发现古传送阵,有妖族修士大肆出入。 化清门、伽蓝寺聚众围歼了大批妖修,另有漏网之鱼做鸟兽而散,两派昭告天下,号令修真者可有偿围捕妖修。 同样经过这一年的枯坐悟道,同尘苑弟子迎来了进阶融合的爆发期,仅仅论道会前二十强就超过半数修士位列其中。 燕辞前番跟谢柏安攀上了交情,便常常厚着脸皮去求谢老可怜,连同青冥那边双管齐下,靠着拍马屁捞到不少好处。 从此隔三岔五的服食丹药,但不知何故,吸纳的灵气却很难积攒起来,始终离进阶有一线之隔。 今朝潜心修习,明日则重回原点,燕辞查找不到因由,变得焦躁不堪。 穷极无聊的他在某日晌午骂骂咧咧钻进洛音洞天,突然惊觉远方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座小湖泊。 燕辞百思不得其解,他绝对敢保证,前几次出入的时候绝对没有此湖。 湖水澄澈冷冽,宛如无瑕的翡翠,翠绿透亮,却没有任何生灵存活其中。 这现象实在怪诞,燕辞左思右想,完全猜不到根由,随性脱光衣服,试探着先下水泡个澡再说。 水温适宜,滑溜的水波轻轻抚摸着肌肤,极其销魂。燕辞水性不佳,定定的呆在水里不敢动弹,那颗露在水面上的脑袋看似甚是滑稽。 许久后上岸穿衣,蓦然惊觉湖泊又大了几分,燕辞骂道:“爷爷的,真是见鬼了。” 次日再入,湖泊已然长了一倍,再过一日再长一倍。往复数日,燕辞到底发现了玄机,洛音珠! 此珠贴身收藏,每日悄竟无声息的吸纳法力,珠内湖泊赫然是法力转化之物。 燕辞想通此点,干脆攥着洛音珠主动输送法力。此珠犹如饥渴难耐的恶兽,将燕辞浑身法力吸收殆尽才慢慢停歇下来。 湖泊骤然变了模样,满眼是浩浩荡荡,波涛汹涌的异景,小小湖泊竟然扩张成了汪洋大海。 原本流光溢彩的珠子敛起杂色,变得黄光弥漫,珠内看着狂澜翻涌,隐隐有金戈交鸣之音,却更加显得仙意盎然。 燕辞感应着体内空荡荡的法力,差点哭出声来。 又是日复一日的打坐、吐纳、修炼,好在洛音珠自那日饱吸灵力后再无异常。 小心翼翼的熬过月许时光,燕辞终于在最后一枚龙吟果的帮助下,一举将修为推进至旋照期圆满境界,此后沉淀杂念,调节心境,为冲击融合蓄养精神。 ※ 燕辞独坐静室,阳呼阴吸,心存虚空。 聚灵气运行,意与身心不动,精与气神交融,其神盖、目精之气下沉灌溉灵苗,紫气、黄气、白气应上中下三位。 未几,脏腑间五色云云霞蒸腾,筋骨脉络里真元如沸。 此时已算精备神充,燕辞纳柯罗丹入腹,一股酸涩之味滚过,感觉四关九窍处通流朗彻,遍体清凉。 通体灵气受感,则欢欣而鸣,汹汹然奔流不息,俱汇于三丹田中。 真元沸腾,时而狂聚时而遁散,腹中刀绞之痛大起,冷汗涔涔滚落。 燕辞脑中略一恍惚,幻象即生,所历之事、惧怕之事、臆想之事纷至沓来。 晨光熹微的村落里,瓜果肥硕,稻田闪金。喜鹊在枝头啼啭,公鸡在舍外打鸣,黄狗撒欢肥猪拱泥。亲友同堂而聚,少女对镜梳妆,每一根眉毛都洋溢着喜悦,孩童活蹦乱跳,处处陋室却处处祥和。 下一刹那景随意迁,废砖烂瓦地遇熟识之人,或珠泪涟涟、或哀号悲泣,荒山里坟茔孤寂,僻路间白骨露野。诸多痛心伤臆的身影逝去,言语切切犹在心间。 幻像逐一登场,你来我往,阵阵彻骨之痛揉碎了肝肠。 融合期主锻心力,燕辞坚忍苦痛,始终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许久许久,哀痛渐去,愉悦渐消,幻像荡然无存,但此番情景却历历在目,不断锤炼着他的心境。 柯罗丹果然不凡,充沛的药力荡涤杂质,将灵气凝聚成一颗莲子。 莲子洁白光滑,一下一下散发着霞光,神念稍微一触,只觉法力磅礴浩荡。 燕辞内视己身,骨骼粗壮晶莹了,皮肤白皙密致了,肌肉发达有力了,他有种身为孔武大汉的错觉,仿佛举手投足间,还能将青天捣出个窟窿来。 欣喜之余正欲收功,洛音珠却猝不及防的再次吸纳灵力,而且势头相比之前更为猛烈。 燕辞破口大骂却丝毫止不住洛音珠的饥渴意,眨眼功夫,体内法力即宣告一空。丹田里的莲子顿时黯淡无光,皱巴巴的甚是难看。 然而洛音洞天内却春和景明,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骄阳高挂,辽阔的大地咆哮起来,草木嗖嗖破地疯长。 顷刻间,山脉穹岭有了,峭壁奇峰有了,丹崖怪石、流瀑飞泉、参差古树、奇花异草都有了。 一座高逾万丈的巍峨大山拔地而起,形状下狭上阔,恍若一个悬垂的漏斗,山间光彩夺目的仙宫宝阙若隐若现,通天巨树则置身山巅之上,直插云霄。 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同样惊涛翻滚,一处处岛屿深海扬尘,礁岩傲立。燕辞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清风徐徐,涛声阵阵,除此外整座空间静悄悄的,竟没有任何飞禽走兽的痕迹。 燕辞稳定下心神,在祭坛上兜几个圈子,喃喃道:“如此神奇的地方,连根鸟毛都没有,真是怪哉!” 溜哒一阵,蓦然想起大神盘古的传说:传闻盘古沉睡于混沌之中,一觉醒来后眼见尘埃弥漫,处处黑不隆冬的,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咔嚓一板斧下去,阳清升为天,阴浊沉为地,盘古顶天塌地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左目化日,右目化月,骨节为山林,血液化江海,毛发变草木,汗滴成雨露。 有些事情,从表面看像是纯粹的天方夜谭,却未必不能存在。 燕辞有样学样,尖起嘴巴“呼呼”连吹两口灵气,摇头晃脑叫一声:“变!” 果然没动静。 他跳落祭坛,就地挖些泥土捏成小鸟模样,指头一戳,照样叫一声:“变!”依旧没动静。 “只能以后抓些小动物扔进来凑合着热闹热闹了。”燕辞自言自语道。 打算去岛上和山巅看看,可惜海岸和山脚下都有御空禁制,双足沾地力沉千钧,飞不起来,爬不上去,折腾半日后只能作罢。 细观仙珠诸多奇妙处,果然是人人欲求的空间之宝,其独立于界面之外,不受人界空间和时间所限,是货真价实的福地洞天。 燕辞虽不能尽览仙珠之神奇,却知晓此珠很可能就是追求长生最重要的途径,其内蕴藏着宇宙万物的奥秘。 ※ 初晓院内甬道相衔,两旁花团锦簇,佳木葱茏。 钻进院落深处,古井寂寂,旁有顽石点缀。潺潺清溪逶迤曲折,幽草仙藤苍翠冷艳,三五精舍,皆隐于翠竹花树间。 燕辞悠悠然穿过垂花门楼,一座高楼巍然矗立,此楼雕甍绣槛,金瓦盖顶,青柏拂檐,气势极度恢宏。 楼阁里洁净雅致,温暖宜人。踏足处方砖铺砌,纹理细腻。墙壁洁白如新,各式织锦悬挂,山水花鸟跃然其上。 厅内摆设井然却不失典雅,左侧玲珑雕屏分出隔间,案上摆古琴一张,炉鼎一座。 其余诸如桌椅几案柜窗,竟系檀木雕镂,散发着淡淡清香。 青冥款语温言,正和晗冰说话,望见燕辞进来,抬眼问道:“这几日还有何事需要处理?” 燕辞抓抓后脑勺道:“别无他事,只需到炼器殿挑选法宝。” 青冥吩咐道:“可速去,明天你俩跟随为师下山。” 燕辞微愣,奇道:“去何地?” 青冥道:“你最近冲击境界,难怪不知。” 原来是因摘星原古传送阵现世,附近发现妖修活动的痕迹。化清门、伽蓝寺多次联合围剿,尚有数十余孽潜逃在外,两派昭告天下,但凡狙杀妖修者,可凭首级或妖丹领取化婴期精进修为的虚灵丹一瓶。 摘星原大小门派,甚至散修无不精诚团结,奉化清门掌教为盟主,由伽蓝寺方丈襄理,创立诛妖盟诛杀妖修。 青冥略略解释数语,道:“诛妖盟多次传书请求援助,奈何原掌教执理教务,诸事缠身,是以苑主派遣林漠师兄带队支援。此番为师主动请缨要求前往,一来是想全援手之请,二来也可乘机四处调查一番,希望能寻觅到灵狸的蛛丝马迹。此去时日不短,务必把该办的事情先行处理妥当。” 燕辞听说去寻灵狸,顿时摩拳擦掌,喜滋滋道:“弟子立刻去炼器殿,绝不误事。”说罢慌手慌脚的就想往外走。 幼麒麟与青鸾鸟朝夕相伴,想必是玩得有些腻了,或是偶尔想起了燕辞的好,竟然主动跃入燕辞怀中要跟随离开。 燕辞看着幼麒麟不断撒娇卖萌,只恨得牙痒痒。 第五十四章 袖藏遗珍 炼器殿由齐经纬坐镇,千百样漂浮虚空的异宝前,似乎永远闲逛着一堆看得起买不起的穷鬼。 齐经纬嘟嘟囔囔支开数群碍眼的家伙,回首一瞄燕辞递来的身份令牌,展颜道:“此事老夫已经知晓,燕小友年纪轻轻便荣立两次大功,可谓前途无量。” 燕辞颇觉难为情,躬身道:“是误打正着,晚辈不敢居功。” 齐经纬道:“居功不傲,甚是难得,不知小友想要何等样的宝物?” 燕辞央求道:“晚辈经常拉着毛驴当马骑,完全不识货。还需劳烦师伯指点,免得晚辈又做些买椟还珠的蠢事,惹人笑话。” 齐经纬心情渐好,笑道:“好办,小友且随老夫一观。” 座座光幕内,各式宝物彩霞环绕,件件都是精品。 燕辞屁颠屁颠的跟在齐经纬身后,几乎将殿内法宝看了个遍,左挑右选之后,倾心之物只剩三样。 封神钟,万年通灵老龟壳打造的防御至宝,罩护全身可风雨不透,即使化婴期修士一时半刻的也奈何不得。 隐甲盾,九天陨铁融合银精锻造而成,通体晶莹剔透,有隐匿和防御的神通。可幻化战甲使用,凡盾影遮盖之物,肉眼难查,唯有神念可辨。 太虚融灵剑,剑刃如霜,灌注飞廉、螣蛇之精英魂魄,施展时威力无穷。 燕辞眼都被亮瞎了,左看右看始终纠结不定。 普天之下,修真法宝可分天、地、玄、黄四阶,法宝自有灵性,非修为相济者难以驱使。 黄阶法宝灵性较差,但若论削金断石之能,凡铁俗物还望尘莫及。 玄阶法宝灵性稍佳,斩妖除魔不是难事。 地阶法宝威力无铸,有摇山振岳之能,此物虽稀少,但齐经纬侵淫炼器道百年,非地阶以上法宝不炼,因而在这炼器殿中藏品不算少。 齐经纬捋须侃侃而谈,道:“至于天阶法宝,那就是凤毛麟角了。本苑立派三百年,收集之数绝不超过二十。此外,世间还有圣宝,分别是鸿蒙圣宝、混沌圣宝和开天神宝。洛苑主的踏月剑,原掌教的八荒镜,青冥的悲鸾剑号称本苑三神宝,再则令师所用的六根清净竹原为天阶法宝,后经帝青石洗练融合,神通不在三神宝之下,都可纳入鸿蒙圣宝之列。” 老者谈及炼器之道,顿时神采飞扬,且兴致一被勾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拿眼望望鸢尾仙剑,品评道:“此剑来历莫名,是以昆仑紫玉毛料所铸。昆仑山乃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仙帝和群神,早已失落在上古时期的诸界面之中。昆仑紫玉则是昆仑山特有的宝物,很少听说有仙玉遗落凡间。” 赞叹中还另有些惋惜,齐经纬摇头道:“可惜铸剑者未识铸炼之道,往炼炉内胡乱掺杂些炼器灵材,尤其是锐金之宝被过早加入,使仙剑锋利有余而灵性不足,导致其从地阶法宝跌落至玄阶。小友受修为所限,驱使地阶攻击类法宝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鸢尾仙剑自掺入毕方灵羽后,锐金之力稍减,灵性略增,短期内还堪一用。由此观之,还是选择地阶防御类法宝为妙,试问若连命都保不住,要那攻击法宝更有何用?” 燕辞听罢惭愧异常,唯唯诺诺道:“师伯真知灼见,晚辈自当遵循。” 然而封神钟和隐甲盾到底选谁,燕辞再次观望不前,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请问师伯,是否有逃跑类的法宝?” 齐经纬一愣,失笑道:“遇强敌,走为上,小友果然悟性惊人。加成遁术的多是地阶法宝,虽然极耗法力,但小友可留待日后使用。” 燕辞随口道:“能看看玄阶的就好。” 齐经纬闭目沉思有顷,蓦然睁眼道:“唔,倒有一物无人兑换,闲置日久,等老夫找找。” 一老一少转了半晌,终于在大殿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物。 那是对奇薄无比的翅翼,整体洁白无暇,翼角熏染了一抹黛蓝,美轮美奂。 齐经纬取在手中细看几眼,道:“雉皇翼,玉雉皇的翅翼融合松灵精铸炼,可惜只是玄阶法宝。” 翅翼精巧玲珑,虽则灵光黯淡,但燕辞照样爱不释手。 眼下迅羽捕风遁法修行渐趋圆满,遁速未能尽如人意,正可用雉皇翼相辅助。 齐经纬微微一笑,解释道:“此翼收在法躯内炼化培育,假以时日或可一用。” 燕辞道:“师伯,晚辈就选此物吧。” 齐经纬极感诧异,疑惑道:“随意挑选法宝的诰赏是不常有的机缘,地阶宝物人人渴求,小友不再考虑考虑?” 燕辞不好意思道:“地阶法宝过于醒目,在晚辈手中无疑于三岁孩童抱着块狗头金逛市,平白树敌。” 齐经纬错愕半晌,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友倒看得透彻。就凭此语,雉皇翼算老夫赠送给你的,他日你若想要地阶法宝,尽可前来挑取。” 燕辞喜不自胜,躬身道:“多谢师伯。” 齐经纬笑道:“不必多礼,老夫常年守护在此都快老朽了,小友聪明伶俐,日后倒可多来此地陪老夫聊聊天。” 燕辞道:“恭敬不如从命,师伯以后别嫌晚辈聒噪。” 齐经纬老怀舒畅,开怀大笑道:“很好,很好。”他沉迷于炼器道,素来少言寡语,这般肆无忌惮的大笑都不知该追溯到何年何月了。 燕辞刚刚迈出炼器殿,竟迎面撞见了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陈苍耳三人。 陈苍耳和陆楠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正在打趣罗牧。 燕辞谑笑道:“三位师兄还是这般喜欢打情骂俏?” 罗牧白眼一翻,气呼呼道:“打情骂俏绝无此事,罗某倒怀疑他俩有奸情。” 陈苍耳、陆楠异口同声道:“师弟比较有肉感,还是喜欢师弟。” 罗牧气得暴跳如雷,破口骂道:“俩下贱胚子!”转身怒气冲冲往炼器殿而去。 燕辞疑窦丛生,问道:“罗师兄何事如此生气?” 陆楠道:“他时时惦记的莺儿师姐不在苑中,这混账东西正犯相思病哩。” 燕辞奇道:“不在苑中还能去哪?” 陆楠瞪眼反问道:“阁下竟然不知道?” 燕辞双手一摊,气道:“老子该知道麽?不好好说话老子跟你没完。” 陆楠腾地往后一跳,苦着脸道:“反脸无情,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陈苍耳道:“早就说融合期修士不可随意招惹,区区小破船哪里载得住?” 燕辞身影微晃,如鬼魅般飘立在陆楠背后,扳着他肩膀道:“哈哈,耍耍师兄而已,老子哪敢以下犯上?” 修真界的称呼略显混乱,旋照、融合期修士以平辈论交,按入门年限排序,待进阶化婴期后则提升辈分,以往的师兄弟都须改口尊称其为师叔,此事多年来被墨守成规,从来无人质疑。 然而修真者又以道行论尊卑,即便辈分小若李夜笛,旋照期弟子也丝毫不敢轻慢。 相形之下,燕辞诸人就成了奇葩,他唤陆楠为师兄,自称却一口一个老子,真是岂有此理! 陈苍耳同样是踢天弄井的顽皮蛋,张口骂道:“俩土鳖毫无正形!” 彼此取笑一阵,燕辞再问夜莺儿行踪,陈苍耳道:“最近妖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夜莺儿等跟随林漠前辈下山历练去了。” 燕辞问还有谁同往,陈苍耳拨着指头数道:“夜莺儿、曲羽衣、欧阳潆嵘、蔺皓、看师弟贼不顺眼的江浸月兄妹、郁律、杜若洲、夙沙清影、李宿雁,总计十人,俱有融合期修为。” 陆楠抢着补充道:“林漠长老为首,引领滴翠院楚山孤、流丹院梅影、川渟院沈天禄、波委院花溪五位长老驰援诛妖盟。” 燕辞皱眉道:“五位化婴修士齐出,妖修汹汹来势是显而易见了。” 陆楠道:“听说化清门、伽蓝寺联手清剿,同样伤亡了数位高阶修者。” 陈苍耳不以为怪,淡淡道:“妖修垂死之际,肯定要拉几个垫背的。” 燕辞苦着脸道:“燕某明日将随师尊下山,若不小心碰见妖修,岂不要遭殃?” 陆楠信口开河道:“那可糟糕了,师弟这点修为只够在我等面前耍威风,此去估计凶多吉少,为兄明日去学学超生咒怎生念的,好给师弟超度。” 燕辞张牙舞爪道:“乌鸦嘴,信不信老子现在先把你给超度了?” 陈苍耳叹道:“庸人自扰,青冥峰主道术通天,怎会让师弟涉险?” 燕辞闻言一喜,笑道:“有道理,那燕某等回来再超度他。” 三位狐朋狗友胡吹神侃半天,燕辞道:“两位师兄来此可是有事?” 陆楠笑道:“罗牧那厮没出息,来兑换个法宝都要邀约我俩,生怕别人嫌弃他没伴。” 陈苍耳道:“没女伴倒无伤大雅,若连男伴都没有,可不是该嫌弃。不过你别说,罗牧这厮若受点刺激那胆子就肥起来了。” 陆楠点头道:“没错,以后用激将法对付他。” 说着说着,罗牧已走出殿来,狠狠冷哼数声,竟毫不理会三人。 陆楠怪叫道:“这厮的胆子不止是肥起来,简直跟他一样肥了!” 陈苍耳、燕辞笑得打滚,罗牧回首扫了数眼,啐道:“呸!”随即悠哉悠哉而去。燕辞等人大眼瞪小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伴美远行 摘星原原本不叫此名,而叫诸夏神洲。 神洲疆域辽阔,生灵繁多,分为东昧、西夷、南朔、北狄四部。 化清门坐镇东昧,伽蓝寺盘踞西夷,两派雄视此界数千年,是绝对的修真正宗。 传承儒家浩然功法的大乘府为避免沦为鱼肉,连横南朔、北狄的玉鼎剑宗、飘雪坞、翠羽观、神阙门等联合组建成蟠渊盟,勉强跟化清、伽蓝两派分庭抗礼。 诸势力在辖地交界处大兴土木,建造一城,城中设高楼一幢。置身其上手可摘星,故而楼名摘星,城亦名摘星。 久而久之,诸夏神洲一说逐渐被世人淡忘,反而以摘星原相称。 ※ 南朔地大物博,仙材奇宝不知凡几,人烟稠密,修真门第百花齐放。 往北斜穿招摇山,行千里,有一山名为殇山。 山势连绵起伏,叠嶂深处,蟠渊盟的附庸门派归一宗在此安身。 方圆是归一宗宗主方日升的曾孙,人如其名,平日里能言善道,外圆内方。 其人道法精妙,在宗内颇有美名,但当他面对眼前这三位不速之客时,满腹连珠妙语竟蹦不出半个字来。 对面着一袭红衣,一貌倾城的美妇脚踩祥云翩然而立。 美妇气息深沉,方圆仅仅看了一眼便心中突突乱跳,他上前鞠礼道:“贵客驾临,不知有何指教?” 美妇置若罔闻,绝无正眼相看之意。 其身后立两人,仙姿佚貌的羽衫少女同样是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唯有那位青衣少年微微投以一笑。 少年勉强算得眉清目秀,他像是怕把方圆看坏了,目光在其眼、唇间稍稍停留后即轻轻滑开。 方圆一直没弄懂轻轻看上一眼是何意,直至此时才体会到那种异样感。 方圆略觉不安,此地来往修士不少,但绝无一人能像美妇那般令人心慌的。 眼下宗内两位化婴期长老俱为妖修之事在外奔波,唯剩祖父一人镇守山门,倘若来者不怀好意,归一宗确实麻烦不小。 方圆越想越不安,硬着头皮道:“前辈若有指示,但请吩咐,归一宗虽小,倒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美妇依然充耳不闻,方圆顿感语塞。 正没奈何时,深山中一道黑影匆匆而来,来者是位道骨仙风的老者,看似不慌不忙道:“青冥仙子相召,老朽方日升前来问安。” 美妇淡淡道:“无须客套,妾身有事相问,还望方宗主指点。” 方日升悄悄吐出口浊气,道:“不敢,请仙子移步厅中,老朽再行详禀。” 青冥略一犹豫,道:“此事紧急,不便耽误,待来日再登仙山造访。” 方日升不敢勉强,问道:“仙子有何事垂询?” 青冥道:“妖修一事闹得满城风雨,道友可知今时详细?” 方日升似乎已有所料,黯然道:“清林山一战,伽蓝寺、化清门布阵清剿妖修,有遁逃在外者十三人,其余势力加入逐杀再斩十人。目今唯有三位化婴圆满境妖修不断流窜,且数月来神出鬼没,大肆捕杀落单修士,甚至在月余前偷袭乐天门,导致其门主等尽数陨落。” 青冥皱皱眉,自语道:“假如妖修目的在于搜索古传送阵,便不该如此张扬,此举到底是何意?” 方日升神情茫然,怔怔不言。 长者说话,晚辈本不宜插嘴,但燕辞见师尊满腹疑云,不由猜想道:“如果不是困兽犹斗,便是故意转移视线,另有同伙在寻找古传送阵。” 其言下之意,是说还有妖修未曾暴露踪迹。 方日升一愣,道:“清林山所现的传送阵已经封印,普天下已知的法阵尽数毁坏。再者传送条件极为苛刻,数年来传送数十人已达极限,小友此言可有把握?” 燕辞尚未回答,青冥莞尔一笑道:“虽是推测之言,却也不得不防。” 方日升不敢细究,道:“漏网妖修牵制了太多战力,诛妖盟已出现捉襟见肘的窘态,恐怕没有余力再分派修士寻找。” “摘星原广袤无边,盲目找寻只是疲于奔命罢了。”青冥问道,“妖修最近的踏足处是何地?” 方日升禀道:“妖修各自流窜,目前落足何处还不得而知......” 话音未落,其腰间传来阵低鸣声,方日升取出块温润的玉牌看了看,呈上玉牌诧异道:“盟中刚传来消息,青丘山再次发现座传送阵,月华夫人号召阵法师前往进行封印。” 青冥讶然道:“竟有如此巧合?”说着接过来细看,玉牌上云:“青丘法阵再现,速着阵法师联合封印,望勿轻泄。” 牌下署着枚复杂花印,方日升禀道:“没有错,确实是本盟押印。” 青冥道:“既然道友能确定,我等跑上一趟也无妨。” 方日升恭声道:“有劳仙子,老夫即刻安排阵法师跟来。” 青冥也不多言,当即拱手道别,引着那对少年男女踏云而去。 方圆无比艳羡的看着诸人远去,信口道:“同尘苑大名鼎鼎的青冥峰主,果然是位美艳绝伦的女子。” 方日升瞪眼斥道:“不得妄言,此女道行极深,进阶前已然傲视群雄,如今神通强大到何种地步简直无法想象,当心闲言碎语传入其耳中,自招杀身之祸。” 方圆心中大凛,唯唯称是。 方日升心绪阑珊,若非能力所限,谁愿意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在人世中遍尝饥渴冷暖,品味酸甜苦辣,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生存而已。 方圆呼唤数声才将其祖父惊醒,方日升神情沮丧道:“走吧,事情紧急,须尽快安排阵法师启程。” 两条人影一闪又闪,须臾间消逝不见,山门外再次恢复了沉寂。 ※ 青丘山,山阳产玉,山阴多出青雘。 有兽曰灵狐,长尾九条,其声似婴儿啼哭。 有禽曰灌灌,形似斑鸠,鸣叫时怪声怪气。 前有千年狐妖遁入凡尘,蛊惑君王纵情女色,荒淫误国,被修真者引为笑料。 然则空穴必然来风,诸事自有根据,灵狐精修数百年可幻化人体,通晓世事,极善于蛊惑人心,待满千岁即与天通,称为天狐。 天狐有九尾,寓意九条灵魂,可召唤水火风雷,有沟通幽冥之力。 青丘山连绵数百里,处处奇峰罗列,荆棘密布。 青丘峰,则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林,一树树桃花粉蕾灼灼、玉蕊娇娇,你拥我挤地竞相盛开。 漫步桃林里,观着楚楚娇花,嗅着缕缕清香,不胜惬意。 桃林深处藏着座清澈见底的莲花池,池旁的露天小院里,服饰各异的修者二十余人正饮酒谈笑。 草坪上散落着数十把精心编织的藤椅,树荫下,方桌上搁置灵果、灵酒若干。 十位千娇百媚的狐女在旁侍候,隆胸纤腰,花容修腿,洁白蓬松的狐尾轻轻摇动,眼中情火绵绵,俱是祸国殃民的尤物,颇引得几位修士色心大起。 林漠暗暗摇头,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青丘狐一脉跟修真界素无交往,万一到时反戈一击,诛妖盟此举无疑是作茧自缚。 毕竟在世人眼中,青丘狐跟妖修比较并无区别! 花溪莲步移近,柳眉微蹙道:“万万没料想到化婴圆满境的妖修不止三人,乐天门若能察纳雅言,何至于被妖人拔了道统?” 林漠嗤之以鼻道:“诛妖盟许多道门勾心斗角,彼此难以信任,乐天门主狂妄自大,屡次拒纳谏言而甘做马前卒,此乃自揽其祸。” 花溪垂眸不语,忽尔,黑瞳中透出丝丝不满道:“师兄,我等到此将近半日,青丘狐王依然未曾现身,只怕是有些蹊跷。” 林漠道:“先行观望,日落时分若再无说辞,我等即刻走人。” 花溪犹豫不决,凝眉道:“小妹担心化清门面子上不太好看,毕竟我等是受其邀约而来。” 林漠淡淡道:“本苑既来助拳,此事纵使不问,何足望也该详细说明。如今既然察觉事情有异,便无必要留下冒险。” 花溪点头道:“林师兄既然有此打算,小妹自当遵从,是否需要通知其他三位师兄师姐?” 林漠沉吟有顷,缓缓道:“暂时不用,青冥师妹路上若不耽误,想必今日就能赶到。” 花溪忽然道:“以青冥峰主的性情,被晾在这半天只怕早就转身走人了。” “想必如此。”林漠笑道,“青冥素来是眼睛里不揉沙子,那性情中的直爽气多年来从未改变。” 花溪道:“或许正因为性情真挚,才能做到专注,才能厚积薄发。” 林漠闻言微微失神,心中略有所悟。 楚山孤缓缓踱步过来,心不在焉道:“此间主人故弄玄虚,满场道友都快没耐性了。” 林漠道:“群修远道而来,却被晾在此处无人搭理,谁心中没有股怨气?” 楚山孤往藤椅上一靠,喃喃道:“楚某敢打赌,一炷香时间内若几位主事人再不现身,就要等着自娱自乐。” 花溪笑道:“小妹同样敢打赌,赌师兄必胜。” 林漠呵呵笑道:“不用赌,因为赌局已经揭晓了。”说罢往前努努嘴,那里已有身影出现。 [纵横中文网仙侠类签约新书推荐,求点击求收藏。] 第五十六章 青丘设局 桃林外人影幢幢,依次走出五位气度非凡的人物来。 当先那人雪衣白发,风流潇洒,其面如冠玉,鼻若悬胆,一双紫眸幻艳流光,极其惑人心神。 青丘山山主胡不夷,地地道道的九尾天狐! 他身后尾随一僧、一道、一儒生和一美妇,不苟言笑,分别是伽蓝寺苦寂和尚、化清门何足望及蟠渊盟的两位主事人。 在场修者神情肃穆,明显都憋着一肚子闷气。 有位皮肤白皙,着黑色劲装的男子阴着脸,极不协调的带上几分笑容道:“几位道友姗姗来迟,莫非是嫌我等来得太早?” 说话者叫伊轻尘,道术不凡,是位名声在外的散修。 胡不夷微微一笑,抱拳道:“有劳各位久候,胡某有愧。伊兄请稍安,并非在下故意轻慢,而是事出有因。” 何足望踏前一步,解释道:“敌情未明,局势复杂,商议间竟不觉延误了许久,还望诸位海涵。” 群修相继聚拢,却都默不作声,伊轻尘铁了心要做出头鸟,率先开言道:“何不先领我等去看看那座古传送阵?” 群修在气头上,胡不夷不想触霉头,竟然假装没听见。 何足望尴尬一笑,硬着头皮道:“不瞒诸位,其实青丘山并无古传送阵。” 群修一惊,伊轻尘冷言道:“青丘山古传送阵现世的消息人人皆知,何道友却说没有此阵,几位打着算盘来诳骗我等不成?” 另有几人作色欲怒,何足望看了更觉尴尬。 抓出个道士帮顶着雷,胡不夷才微微一笑道:“请问诸位,来此何为?” 一位虬髯满脸的汉子不满道:“岂不是废话!自然是诛妖护阵。” 胡不夷望望此人,昂首笑道:“素闻凌霄斋黄粱道友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不过此地既然无阵,就只剩诛妖了。” 黄粱听得一头雾水,问道:“此话怎讲?还请阁下明言。” 胡不夷坦然道:“鄙人久居青丘山,多年来跟人族不曾伤过和气。时今妖修不宣而战,胡某深知覆巢下无完卵的道理,故邀约诸位到此,假传消息引诱妖修夺阵,来个瓮中捉鳖即可。” 苦寂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胡道友宅心仁厚,可谓天下之福。” 胡不夷逊谢道:“大师谬赞了,妖修狡黠诡诈,若有风吹草动便龟缩不出,胡某不得已而施此计,还望诸位勿疑。” 群修彼此交换眼神,都不忙于表态。 同尘苑修者一动未动,因洛音珠和青冥进阶一事,免不得要遭受些白眼红眼。在群修四处抛媚眼拉帮结派的时候,林漠等人就显得有些孤单了。 胡不夷察觉有异,搭讪道:“同尘神苑出动五位长老相助,胡某感激不尽,不知林兄意下如何?” 林漠淡淡道:“是非黑白,老夫心中有数,不知山主计从何出?” 胡不夷郑重其事道:“山北百里之外,胡某已布下都天离火大阵,妖修若来,可引诱至阵中尽歼之。” 林漠道:“依照目前情形,妖修数目不详,何况还有数位神通惊人的化婴圆满境修士,仅凭我等能力,未必能将其一网打尽。” 伊轻尘坚决要跟胡不夷唱对台戏,附和道:“不错,在下曾见识过那位红发妖修的神通,比之胡兄不缺一拼之力,即使有都天离火阵相助也未必能够建功。诸位家大业大冒点险无妨,在下可还有一帮亲眷需要照照顾哩。” 随胡不夷出来的那位美妇杏眼一瞪,道:“伊兄此话诚为无稽之谈,试问在场道友谁不是历经一路艰辛走来的?人人都可冒险何以唯独少了伊兄?此番若不能阻挡妖修肆虐,他日妖族大举攻来恐怕不容伊兄投诚吧。” 伊轻尘冷笑道:“月华夫人果然能言善辩,在下若遭遇不测,一帮亲眷还指望蟠渊盟保护不成?乐天门前车之鉴,可未曾见夫人有丝毫内疚。” 月华夫人怒道:“乐天门主咎由自取,如何怨怪本夫人?” 伊轻尘道:“听闻夫人和乐天门主早有罅隙,没准正是芳驾煽的风点的火。” 月华身旁那位儒生看不过眼,帮腔道:“乐天门主恃才放旷,欲以自身为饵却误中妖修诡计。当日夫人极力劝阻,我等亲眼所见,阁下无须搬弄是非。” 伊轻尘冷然道:“各位关起门来商议大事,外人可不知晓。” 月华闻言更怒,就连胡不夷、何足望的脸上都挂不住了。 林漠长叹一声,打岔道:“老夫一席肺腑之言,不期竟引得各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胡不夷颜色稍霁,道:“林兄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届时参战的不只在场之人,另有同道正在来此的途中,最迟明日或可增加一倍人手。” 林漠淡淡道:“既然胡兄如此自信,老夫就不再唠叨了。” 说罢往椅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不说战也不说不战。 花溪、楚山孤等人环坐林漠身侧,显然只听林漠一人所命。 胡不夷暗暗叹了口气,听说同尘苑是铁板一块,果然不是容易糊弄的。 群修的疑虑所在,胡不夷心知肚明,他俊靥红白交错一阵,终于述说实情道:“胡某有掌珠胡一讴,乃天灵根之体,月余前在青丘山外,不幸被妖人掳走,这是胡某欲诛杀妖修的原因。” 群修得知根由,稍稍心安。 在林漠示意下,花溪忽然道:“天灵根之才,妖修未必会执意加害。” 胡不夷道:“不错,小女元魂灯未熄灭,却甚是黯淡,极可能是中了禁制。” 花溪道:“令嫒天赋异禀,若悉心培养,必定前途无量。” 群修不知花溪言下之意,纷纷凝耳倾听。 胡不夷无心自谦,道:“理当如此。” 花溪道:“令嫒生息尚存,或是妖修有惜才之心,或是妖修想以其性命胁迫山主弃明投暗,届时道友如何应对?” 群修心头一颤,深觉有理。 倘若妖修中计而出言要挟,胡不夷爱女心切,在那种境地下没准真会倒戈相向。青丘山狐妖甚众,一旦蜂拥而来谁都无法抵挡。 胡不夷沉思有顷,徐徐道:“诸位理当有此顾虑,然而妖修此来的目的无非是搜寻古传送阵。” 花溪道:“据如今获悉的情报而言,不错。” 胡不夷道:“妖修想夺阵,唯一的劲敌必是人族修者。” 花溪道:“不错。” 胡不夷道:“青丘狐潜居之所,不容外人来去自由。何况小女被掳,胡某的满腔怒火,妖修是可以想象到的。” 花溪道:“不错。” 胡不夷道:“他们纵有胁迫胡某襄助之意,却绝计不会完全依赖于胡某。” 花溪始终就俩字,继续道:“不错。” 胡不夷道:“因而胡某可以肯定,小女不会被携带同行,而是被秘密关押。” 花溪道:“有道理。” 胡不夷道:“九尾灵狐天生异香,胡某已派遣门下护法追踪搜寻,一旦妖修倾巢而出,便是施救的良机。” 花溪沉吟未语,伊轻尘心思细腻,出言嗤笑道:“好个一石二鸟之计,令嫒身带异香便于追踪,妖修岂能没有提防?如果施救未遂,我等岂不是要陷进妖修和山主合围的险境之中。” 胡不夷不悦道:“胡某坚信门下会不辱使命,伊兄言语间何不留些口德?” 伊轻尘长叹道:“并非故意泼凉水,胡兄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然而诸事都有万一,假如妖修真以令嫒性命相胁,胡兄盛怒下,我等有几人能够挡之?在座的修行不易,真愿为令嫒冒此奇险的能有几人?” 一席话问得群修哑口无言,就连苦寂、何足望等人也露出沉思之色。 良久,胡不夷喟叹道:“看来就算胡某立下心魔誓言,道友也不肯相信了。此计固然冒险,但诛杀妖修的良机就摆在眼前,奉劝各位,别等到被逐个击破的时候,才知道后悔莫及。”说完拂袖便欲离去。 林漠蓦然睁开浑浊的双眼,缓缓道:“同尘苑愿助道友一臂之力,胡兄可别让老夫失望了。”说罢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胡不夷喜上眉梢,躬身道:“多谢林兄。” 林漠的决定完全难以捉摸,群修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胡不夷无意多说,出言挽留道:“天色渐晚,万望诸位在此宿下,让胡某略进地主之谊。待至明日,有不愿留者可自由离去,胡某绝不为难。” 群修听罢神情讪讪,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胡不夷说得诚心实意,不宜驳其颜面,只得勉强同意安歇一宿。 ※ 地表冷冷清清,地下却繁荣昌盛,谁都料想不到青丘狐竟在莲花池下开凿了这样一座宏伟的府邸。 府邸内亮如白昼,屋顶是晶莹通透的水晶壁。 莲花池中疏落有致的葕草、色彩绚丽的游鱼、青翠欲滴的莲叶赫然入目,让观者有身入水晶宫的错觉。 城中建筑呈“回”字型布局,外表坚逾金石,俨然是施展了点石成金术。 墙壁上镶嵌着龙眼大的夜明珠,愈使得整座地下城富丽堂皇。 香阁朱楼上和甬道边小院里,都有青丘狐居住。 此狐类与普通狐狸相若,只是体态轻盈,能口吐人言,洁白胜雪的长尾堆在身后平添了几分神秘华贵的味道。 跨入融合期的青丘狐即具备幻化人形的本领,他们穿戴着裁剪精致的服饰,举止优雅,倾吐着无尽的风流。 形如男子者英俊绝伦,体魄强健,硬实的肌肉充满了阳刚之气,紫眸朦胧,恍如瑰丽的梦境,吸引着邻女窥墙。 如女子者妩媚妖娆,姿容绝丽,火辣勾魂的香躯体释放出惊心动魄的魅惑气息,招着蜂引着蝶。 众修士完全看直了眼,脑海中浮现着唯一的念头:狐狸精!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第五十七章 都天神火 一应宾客都落宿在内城里,这里幽静雅致,耳边还有娇莺清啼。 杜若洲目眩魂摇,他眼前立着位迷死人的小狐狸精,体态曼妙,芳香袭人。两段象牙般的腿紧紧并拢着,杨柳般的细腰盈盈一握,红嘟嘟的嘴唇微微翕动,如轻吟,似呢喃。 尤其那黑溜溜的双眸媚意横生,撩人心,挠人肺。 杜若洲喉咙里冷不丁呻吟一声,女子顿时羞红了脸。 那猥琐的笑容令人恨得牙痒痒,女子假装镇静,敛衽一礼道:“敝上邀请贵客到大厅用膳,请公子移步。” 杜若洲似乎没有听见,迷离的双眼眯了眯,柔声道:“你叫什麽名字?”女子的脸蛋更红了。 正此时,屋外有人噗嗤笑出声来,两人循声望去,却是位月眉星目的男子倚着门框捂嘴偷笑。 男子二十四五岁模样,长相稍显普通,但那双灵动明亮的眼睛却陡增了不少魅力。 杜若洲瞪眼道:“李宿雁,你鬼头鬼脑在这搞什麽鬼?” 李宿雁笑道:“小弟实在不想煞风景,只可惜妖修已来夺阵,林师伯吩咐我等前往听候调派。” 杜若洲翻着白眼道:“死小子,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胡言乱语的摆明欠收拾。” 李宿雁眨眨眼道:“爱信不信,呆会别说小弟没通知你。” 话音刚落,城中嘈杂之声大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入口处涌去。 杜若洲一愣,喃喃道:“挨千刀的妖修,来的真他娘不是时候!” 大敌来袭,一干化婴期修士神色尚显镇定。胡不夷眼帘低垂,牢牢盯着掌中那轮温润小巧的都天离火阵阵盘。 阵盘边缘,竟有十八枚光点快速朝前飘近。胡不夷微微吁口气,抬眼凝视群修道:“妖人转瞬即至,还望各位鼎力相助。” 群修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漠暗暗一笑,欣然道:“愿听胡兄调遣。” 胡不夷略一颔首,道:“其余道友如有顾虑,不妨暂时留在城中,待战后若我等幸存,胡某承诺之事决不食言。” 说罢引领狐族修士迳直出城,同尘苑、化清门、伽蓝寺和蟠渊盟援助之士尾随而去。 剩余六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黄粱道:“伊兄,我等该当如何?” 伊轻尘用指节轻轻敲着椅背,缓缓道:“嘿,迎战者仅仅二十余人,如果都天离火阵守护不周,青丘城必将沦为妖修囊中之物。” 黄粱一惊,询问道:“是否离去为妙?” 伊轻尘叹道:“临敌而遁,他日必难容于修真界,几大势力若秋后算账,我等绝对比面对妖修要难受得多。” 几人点头称是,伊轻尘愤愤道:“哼,胡不夷料定我等不敢阵前退缩,否则哪里敢将化婴修士悉数带走截杀来敌,却只留些融合期弟子守城。” 群修茅塞顿开,糊里糊涂的被那妖狐算计了,难免不乐意。 一位珠围翠绕的贵妇抱怨道:“千刀杀的妖修,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 伊轻尘道:“此时抱怨已无用,不如相互协助,极力一博。” 贵妇道:“伊兄可有良谋,我等愿听指示。” 伊轻尘眼见诸人沉默不言,唯自己马首是瞻,便道:“离火阵未破,此城应该无夷,黄粱和柳雪浦道友留在此地领众弟子守城,以免误中妖修调虎离山之计,我等迅速赶往支援。” 群修略加思索,并无异议,纷纷颔首道:“此计可行。” 伊轻尘道:“青丘城不容有失,若遇敌来犯,需及时示警,我等也好回援。” 柳雪浦喜道:“自当如此。”商议妥当,诸人也不再废话,各奔岗位而去。 ※ 青丘峰外近百里,十八位身披细鳞甲的强横妖修突兀而至。 领头者红发覆面,背生四翼,眼神极其冷漠。左首一人身姿魁梧,肤色黢黑犹如铁塔,长着四只虬筋突起的巨臂。右首一人形体矮胖,头发蓬松,青面獠牙的看似甚是骇人。俱有化婴圆满境修为 前方尖峰突起,松柏苍翠,红发妖修突然驻足,神念一收冷笑道:“区区幻阵,也想阻拦本座?” 当即祭出只黑雾缭绕的棋盘,棋盘蓦然几涨,化为力沉千钧、庞大无比的盘体急匆匆凭空压落。 尖峰尘土飞扬,眨眼间被夷为平地,苍松翠柏一阵摇曳,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竟露出座绿草茵茵的山谷来。 一座雪白的光幕孤单单端坐谷中,光幕表面灵气氤氲,其内看不分明,却能感应到空间波动之力。 矮胖妖修疑惑道:“九尾狐孤傲不群,素来不听王令,古修怎会来此建造一座传送阵?” 红发妖修道:“据古籍记载,摘星原确实有另一座待激发的超级传送阵,是否隐藏于此还需一探究竟。” 矮胖妖修犹豫道:“鸣王兄,人族修士诡计多端,当心中其诱敌之计。” 鸣王洪声道:“御皇谋划半生,诸事具备,只需有传送阵连通沧海彼岸,圣族即可蜂拥而至,一洗当年耻辱,我等势必要建立此功报效御皇。” 魁梧妖修听罢摩拳擦掌,瓮声瓮气道:“不错,老子先去把那鸟阵给拆了。” 鸣王制止道:“且慢,那防护法阵像是佛家须弥阵法,具有不生不灭的特性,须合众人之力一鼓而下。”继而回首吩咐道:“安排两人警戒,余人随我破阵。” 四野无人,阵内寂然无声,众妖修小心翼翼的遁入谷中近观。 矮胖妖修深感不安,劝道:“鸣王兄,古传送阵所在应该有人守护。此地恐怕是陷阱,不如从长计议。” 魁梧妖修怒道:“聒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鸣王略显犹豫道:“情形是有些蹊跷,但不可轻易放弃,诸位请全力一击,有异常再撤退不迟。” 刚欲出动,忽听耳边传来嗡嗡的鸣音,那座破碎的幻阵竟再次被激发起来,四面晶莹剔透的光幕突然升起,将整座山谷罩在其中。 胡不夷藏身须弥阵内,执阵旗和符箓徐徐飘立半空,森然道:“妖孽好事多为!此地并无传送阵,却是尔等埋骨之所!” 鸣王四处望望,不屑道:“都天神火阵,想凭借此阵留客,未免太过儿戏。”话音刚落,忽见二十余位化婴修士踏云而来,分散在神火阵外,协助困敌。 乍见诸多大能云聚而来,妖修不禁捏了把汗。 鸣王神情变幻不定,问道:“阁下莫非就是青丘山主?” 胡不夷恨声道:“不错,胡某已等候多时了。” 鸣王道:“数日前,本座曾修书一封呈于山主阅览,想必山主已经看过。” 胡不夷怒气更盛,道:“厚颜无耻之徒犹敢提及此事,胡某今夜要让尔等为小女填命。” 鸣王道:“令嫒无恙,此时正安居某处隐秘之地。” 胡不夷充耳不闻,道:“小女时运不济,只恨胡某不能以身相代,此事绝不能甘休!” 鸣王道:“不然,令嫒生死只在山主一念之间,山主出身本与人族格格不入,若能弃暗投明入我圣族麾下,别说令嫒性命,即使仙材至宝也任由阁下挑选。” 胡不夷拳头紧握,冷笑道:“此话当真?” 鸣王道:“绝无虚言。” 胡不夷怒气填胸道:“很好,胡某就要尔等这一十八颗头颅。”手中火红阵旗一挥,都天神火阵猛然发动。 ※ 一道红艳艳的霞光从阵旗内席卷而下,光幕微微荡漾,顷刻间汇聚出九朵通红的火云。 火云游走,即刻熊熊燃烧起来。 月色清凉如水,神火阵内却是火轮高吐,一片片火云喷涌出炽热的火球狠狠击落。 磨盘大的球体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下,众妖修动如脱兔,纷纷释放护身光幕将火球抵挡在外。 鸣王火神通修炼得极其精熟,他召唤一记红灿灿的光幕护体,周围还有三团火焰旋转不定。 神火蜂拥而来,非但不能奈何其分毫,火力还被吸走大半,护体光幕反而愈发凝厚。鸣王笑道:“嘿嘿,这种打法倒正合我意。” 胡不夷冷冷道:“阁下迟早会无福消受!”诀指掐动,法力狂涌,阵旗红光更盛,火云翻滚更急。绵绵密密的火球恍若暴风骤雨,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 鸣王冷哼数声,吩咐道:“防护光幕联合一处,九人防守九人破阵。”众妖修应诺连声,遂加持护罩成弧形排开,法宝齐出往神火阵反攻突围。 砰砰声响络绎不绝,法阵光幕被撞得颤抖不止。 胡不夷见状,呼唤道:“有劳诸位道友出手阻拦。” 人族修者闻言,纷纷祭出法宝往阵内狂攻,各色豪光并起,将山谷映得雪亮。 鸣王暗暗叫苦不迭,人族修者有法阵光幕为壁障,可一味狂攻而无须防守,妖修不但要攻打法阵,还须硬接人族修士的攻击,战局甚是凶险。 抗了盏茶时分,强弱之势渐渐分明。胡不夷看时机成熟,从容不迫的取出枚珠子,珠子通红似火,上覆玄奥灵纹。 鸣王骇然道:“神火珠!”胡不夷道:“神火精焰之下,阁下能有几分胜算?” 鸣王吼道:“当真不管那小狐狸性命?别以为本座不知道阁下的营救之策?” 胡不夷脸色铁青,其掌中传讯符箓上分明写着:“营救未遂,愧愿领死。”他长叹一声,将掐在指尖的神火珠往法阵上空弹去。 第五十八章 瓮中捉鳖 法阵岿然不动,神火珠漂浮其上,乍隐乍现。 数息间,胜似朝霞的火云滚荡,迅速聚拢起来明亮起来。 妖修骇然,听闻神火珠可召唤神火精焰,精焰乃天外火种,可焚尽万物,比之木精离火更胜一筹。 强敌环伺,更兼胡不夷持有这等至宝,应战时绝对要更加艰难,鸣王急吼道:“不计生死,速速破阵!” 十余位妖修战意陡盛,毫不顾及人族修士掩杀过来的法宝,蓄力发出了雷霆万钧的一击。 光影骤然一阵紊乱,阵幕上无数道细微的裂缝爬得密密麻麻。 数声惨嚎连续传出,其内两位妖修挂彩,一人护罩破碎,头颅被斩落于地,颈腔中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楚山孤凌空抓回仙剑,脸上波澜不惊,首杀妖修赫然正是他的手笔。 地上另外遗落着条断臂,指头依旧微微弯动,时听林漠道:“阁下道法惊人,身体亦强横无匹,老夫剑下不斩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其瞩目处,魁梧妖修脸色苍白,怔怔的看着断臂,满脸不能置信的表情。 妖修尚未回答,忽见法阵上空火云翻滚,一道道纯白的火焰喷吐,织成张天罗地网陡然覆落,焰网虽细,却挟带着灭杀一切的气息。 再有三人趋避不急被神火精焰裹进网中,此网视护体光幕如无物,悄无声息的朝里切割。 没有惨叫也没有血迹,神火精焰网就这般轻飘飘的一落,即将三位妖修切割成万万片,血肉尚未为落地便被焚尽,化为一缕尘烟弥散在空气中。 不说妖修魂不附体,就连人族修士都瞠目结舌,神火精焰如斯威力,堪称逆天。 战场数里外,伊轻尘等施展隐匿术作壁上观,见状怪叫道:“胡不夷哪里得来这等奇宝?” 余人亦觉骇然,喃喃道:“老狐狸果然不同凡响!” 伊轻尘感觉百爪挠心,好不容易按捺住贪意道:“决胜之机怎能缺了我等?走吧,该出手了。” 几人会心一笑,施展遁术狂奔而来。 ※ 鏖战渐趋白热化,神火精焰网旋转、翻卷、浮沉,肆无忌惮的往来冲突,顷刻间再诛数妖。 鸣王祭出的棋盘可封挡和吸纳精焰,但身侧各式杀招层出不穷,让他难以全身心投入到跟胡不夷的对抗中。 法阵被护佑得风雨不透,妖修急红了眼却无可奈何,矮胖妖修骂道:“娘希匹,老子早说有问题偏偏没人听。” 鸣王怒道:“妖言惑众,当心本座剁了你!” 恰在此时,青丘峰上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胡不夷讥笑道:“无耻妖孽,竟敢乘虚偷袭胡某灵山!” 鸣王长笑道:“嘿嘿,困敌重要还是老巢重要,这笔买卖山主可算得清楚?” 胡不夷道:“哼,山中另有数位同道守候,阁下的如意算盘怕要落空了......” 话音未落,忽见伊轻尘等人行迹乍现,翻山越岭而来,胡不夷的表情精彩极了,急呼道:“诸位怎会来此?” 伊轻尘远远道:“我等前来支援,胡兄放心,城中有黄粱和雪浦守株待兔,绝对不会有失。” 胡不夷恼羞成怒,暗骂这龟孙贪生怕死,不由吼道:“速战速决!”浑身真元鼓荡,精焰网威力更盛几分。 魁梧妖修突然停步,竟然巨口一张朝地上的断臂啖去,狂风卷过,臂上的血肉瞬间被吸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截森森白骨横在那里。 群修均觉匪夷所思,暗叹这妖修果然凶残!连断臂都不舍得留下。 反观魁梧妖修,宛如刚刚吃下补药,周身气息一涨再涨,修为暴竟增至距离空冥期仅仅一线之隔。 胡不夷见状叫道:“快,快拦住他......”言未已,那魁梧妖修竟抛弃法宝不用,拎起三记铁锤般的拳头往光幕捣出。 好家伙!他竟想凭借蛮力硬生生砸出一线生机来。 魁梧妖修身形诡变,人族修士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状若癫狂的聚集全身劲力撞击光幕,“咔”光幕蓦然发出声脆响,瞬间支离破碎。 鸣王心花怒放,狂笑道:“分头突围,老地方相聚。”众妖修丝毫不敢耽误,纷纷作鸟兽而散。 伊轻尘匹马当先,奋不顾身的两个闪落阻断鸣王退路,喝道:“妖人勿走!” 胡不夷更不容他走脱,神火精焰网凌空急收,荡悠悠朝鸣王当头罩落。 鸣王嗤道:“雕虫小技。”棋盘霞光暴吐,卷住精焰网便狠命往盘中拉扯。 胡不夷怛然失色,忙收束心神召回精焰。 鸣王道:“阁下胆敢踏前半步,本座即刻下令取那小狐狸的性命。” 胡不夷如遭雷击,他怒不可遏却丝毫不敢冒进。 鸣王环顾四周,喟叹道:“事情发展至如此境地,山主百死难恕!假如能约束人修不再留难,本座可以不予追究。若拖延至天明时分,山主就准备给那小狐狸收尸吧。” 胡不夷紫眸中荧光流转不定,时而清明时而朦胧,时而晶光眩目时而迷离徜恍,看似进退两难。 鸣王静候数息,凝视着胡不夷不悦道:“山主宜早做决断,否则......”话才说了一半,忽觉脑中昏昏昭昭,眼前景物骤然一变,他竟置身于一座桃花林中。 桃花婉约,夭夭灼灼正开得热闹,花瓣悠悠飘落,轻轻洒满绿茵,一群风情冶艳的狐妖搔首弄姿,薄如蝉翼的纱衣半遮半掩,令人见之面红耳赤。 ※ 斗场上,人族修士三两联合,分别笼住一位妖修厮杀。 战局过于凶险,此刻唯有同门才算得可靠,花溪、梅影和沈天禄呈犄角之势合攻矮胖妖修一人。 矮胖妖修貌不惊人,却胜在法力高深,其进退行招时,锋不可当。 酣战有顷,矮胖妖修渐感寡不敌众,在持续不断的轮番轰击下渐渐被压制住。 花溪的成名绝技“花落溪山渌水香”开始展露神威。剑芒流窜,犹如画师手中的画笔,或深或浅,仔细勾勒。 不是幻境却胜似幻境,敌者眼中所见的景象渐趋杂乱,耳中充斥渺渺哀音,音律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矮胖妖修蓦然沉浸在一片田园风光里,青山隐隐,渌水淙淙,遍野繁花绚丽多姿,天地间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妙趣。 但在一念之间,瑟瑟冷风催促群花摇落,浪蕊浮花,肆意飘零,洒落在山涧上水波里,落红逐水,斑驳的花影不染尘埃。 道不尽的凄美之意来袭,一种恒远的惆怅悄然而至。仿佛前世今生的喜怒哀乐,终在这一刻化为洪流冲击着他的心神,迫使他放弃繁华放弃执念,甘于淡泊甘于寂寞。 梅影、沈天禄远攻扰敌,心中亦隐含一丝悸动。 “花落溪山渌水香”的确不是幻术,而是将对手心境中的破绽无限放大的强横手段,只要修为相去不远,此术都有迹可循。 矮胖妖修的攻势渐渐停歇了下来,左手左脚极不和谐的挥舞着做最后的挣扎。当他脑海中失却最后一丝清明,两道辉煌的剑光破空来袭,如神龙交剪般划过脖颈。 魁梧妖修猛然望见这一幕,脸上顿时了充满愤懑和绝望之色。此妖道术精深,更兼皮糙肉厚,穿梭在林漠和楚山孤忽分忽合的剑芒中,依旧显得游刃有余。 林漠驱使天阶弦煌仙剑,剑身宽大,钝而无锋,剑芒纵横捭阖,端凝沉稳。 楚山孤催动紫气濛濛的燋雷剑,剑走时紫芒喷吐,挟风雷之势,有轰雷掣电之能。两人合战魁梧妖修,各式法术信手捏来,对战的轰隆声此起彼伏。 魁梧妖修眼看同伴即将被屠戮殆尽,骤然发出声咆哮。身躯一抖,变化为一头黑雾蒸腾的大黑熊,观其气息赫然已突破那一线之隔,跨入了空冥期境界。 黑熊暴怒如雷,双眼通红,肩背隆起,一身毛发带着钢钉刮擦般的声响。此熊人立而起,厚重的熊掌逐一按落,浓稠滞重的巨力直欲将整片虚空压碎。 林漠和楚山孤仙剑同时一抖,六道亮煌煌的剑光迎势而上。 熊掌坚逾精铁,硬生生将锋利无比的剑芒对接下来。其目中寒芒刺骨,蓦然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天价响的吼叫。 狂暴的气浪席卷四野,林漠两人不及防备,顿时被冲得狼狈不堪,刚刚立稳身形,熊爪卷出的利芒已劈头盖脸抓下。 两人倾尽生平所学,凶险至极的避过杀招后,再不敢与之硬撼转而游斗起来。 ※ 转视极远处,鸣王怒气填膺,在空中数里方圆内跟胡不夷斗得难解难分。 此妖从未经历过这般憋屈的大战,只因胡不夷那一身幻术神通堪称登峰造极,先前桃花林中有狐狸精艳舞妖歌极力引诱,再有山精妖魅杀不胜杀。 好不容易摆脱禁锢,又到达处白茫茫的雪原,一群一群毛茸茸的雪猴叽叽喳喳吵得头都昏了,偏生这猴子俱是幻化之物,抓之不着杀也无用。 这番遭遇直让鸣王恨得咬牙切齿,继而顾头不顾腚的跟胡不夷切磋起神通来。 胡不夷暗思爱女已失,一腔凛然杀气沛莫能御,他生死皆忘的驱使神火珠跟鸣王激战,举手投足间尽是毁天灭地的杀戮之道,也不知夷平了多少山头,填满了几条沟壑。 鸣王酣战半晌才逐渐清醒过来,其神念感应下,蓦然惊觉斗场中胜负之数已经了然,人族修士人多势众,杀敌、困敌分工甚是明确。 苦寂和尚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下手却绝不留情,霞光万道的八尺禅杖推压有序,直将两名妖修碾压成难以分辨的一滩肉泥。 何所望和其余众修士亦不遑多让,各式精妙法术此起彼伏,逐一将那些妖修肢解成无数碎片。 料理完妖兵,群修呼哨一声,纷纷展开遁术朝鸣王和魁梧妖修涌去。 第五十九章 尘埃落定 远处山腰,魁梧妖修幻化的黑熊斗志高涨,阔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中却杀气腾腾,赫然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同尘所有修者遐迩一体,彼此心有灵犀,围着道行臻至空冥期境界的黑熊搏杀,丝毫不落下风。 赶来的助战者齐齐失色,黑熊临危之际强行提升修为,坚持至今仍有余力,恐怕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的妖躯,寻常空冥期修士绝对难以跟其抗衡。 何所望昂首叹道:“洛苑主果然深具领袖之才。” 群修讶然,仔细观望,只见林漠五人守望相助,攻防井然有序。 攻者动如雷霆,迅疾如风,守者不动如山,难测如阴。生死攸关之际,进退有法,毫不设防的将性命交予同伴之手。 信任,这弥足珍贵的情怀,足以让在场诸人动容。 伊轻尘故意长长叹口气道:“洛望舒若是有心,恐怕百年内统驭天下都不是难事!” 苦寂等人闻听此言,嘴上不说,心中却甚感不快。 蟠渊盟一人道:“伊道友言重了,化清、伽蓝传承久远,底蕴深厚,岂是那同尘苑可比?” 苦寂和尚合什道:“不敢当沙鸥道友谬赞,出家人绝诸纷乱,利禄功名都是浮云,同尘苑能引领一代风骚倒是好事。” 何足望笑道:“大师此言,深得我心。” 群修闻言表情各异,沙鸥腹中冷笑,违心赞道:“是在下愚昧了,大师不愧是智者。” 忽听一声长啸滚滚入耳,鸣王怒道:“真想全军覆没不成?撤!”说罢借对手所发的沛然掌力抽身急退。 胡不夷惊怒交加,方欲追击时,忽见青丘峰方向一道红影飞云掣电般卷来,粲然笑道:“妖孽老巢已被本峰主端了,还能逃到哪去?” 鸣王回首一望,差点魂飞魄散,尖叫道:“空冥期修士!”边叫边将背上四翼猛扇几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冥臻首一摇,好不耐烦的叹口气,驭起遁光缓缓追去。 群修见青冥到来,心中一松,当即对鸣王置之不理,悉数往魁梧妖修拢来。 黑熊眼珠一滞,人族助战修者蜂拥而至,让它即刻陷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处境里。 瞅着黑熊一愣神的当口,林漠倏地祭出根色彩斑斓的缚灵索,将那黑熊五花大绑起来。 群修喜上眉梢,未待吩咐,直接催动法宝劈头盖脸的往下猛砸。 黑熊俨然成了个活靶子,十几位化婴修者合击的声势惊天动地,黑熊左冲右突不得出,一身铜皮铁骨倒被捶打得破烂不堪。 萦绕妖躯的灵光急转黯淡,黑熊撑持不住,腿脚一软,被缚灵索牢牢捆缚在地。许是内伤极重,抑或强行激发潜力而受到反噬,黑熊数息间即告气息萎顿了。 此妖生机将断,林漠刚欲召回缚灵索,却骤然察觉此妖嘴角一牵,竟浮现出一抹饱含深意的冷笑。 林漠顿觉毛骨悚然,随手抓住靠过来的楚山孤惊呼道:“快撤!”众修士下意识的凌空急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猛烈的气浪席卷四方,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在山坳间形成道诡异的蘑菇云。 整座山峰摇摇欲坠,群修被冲得七荤八素,良久醒不过神来。 尘埃落尽,山间满目疮痍。群修灰头土脸的站在土坑前,颇有些哭笑不得。 大战告捷,妖修被一网打尽,然而能搜集到的战利品却不多,除部分妖修遗留的法宝外,仅仅只剩下些疗伤之物。 群修失望透顶,俱猜测若不是妖人实在太穷,便是知晓此行凶险,将宝贝都藏起来了。诸人抱怨不已,略微收拾一番,迳回青丘峰去。 ※ 将近天明,青冥归来,自灵兽镯中扔出具奄奄一息的妖躯。 此妖形体如蟒,黄鳞盖体,背上四翼发出磐磐之音,额上长肉角。 最滑稽的是,其头顶还竖着一撮鲜红的硬毛。 “鸣蛇!”胡不夷恍然道,“难怪这妖修叫鸣王,却不知那矮胖妖修是何物?” 林漠道:“传闻帝俊后裔善使四鸟,为虎豹熊罴,依老夫猜测应该是青鳞豹。” 胡不夷颔首道:“细细一想确实有几分相像,万幸诸位道法高深,乘其未变身前将之斩杀,否则胜负之数倒是未知。” 何足望道:“不错,那妖修相比黑熊强横略显不足,但论攻击之迅捷诡变,贫道生平仅见。” 胡不夷再次点点头,转身朝青冥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道:“青丘峰得脱此难,全仗仙子相助,胡某感激不尽。” 青冥微笑道:“妖修胡作非为,人人得而诛之,只怨妾身来得稍晚,让峰上颇有损毁。” 胡不夷道:“不敢,适才听仙子言道已捣毁妖修老巢,不知是在何地?” 青冥道:“乐天门。” 胡不夷长吁道:“常言道灯下黑,果是此理。乐天门道统断绝之地竟成了妖修的落足处。” 青冥解释道:“妾身曾到归一宗打探消息,恰逢月华夫人传讯欲封印法阵,是以兼程赶来。然而半道上发觉青丘山现阵的消息不胫而走,妾身猜想兹事体大,诸位断不会如此张扬,故料定必是诱敌之计,才兴起一探乐天门的心思。” “乐天门经此前一战,处处残垣断壁,门中长老清修的密室被妖修占为己用。妾身登山后发现妖修倾巢而出,仅留一位修者守候,搜魂方知妖修已举兵来袭,鸣王引人夺阵,另遣两妖攻打青丘峰形成牵制。” 胡不夷神情复杂,颤声道:“妖修落脚处,仙子可有其他发现?” 群修知晓前因后果,纷纷沉默不语,青冥误解其意,淡淡道:“妖修搜刮的灵材宝贝均交予那黑熊保管,适才此妖自爆而亡,想必尽数被毁灭了。” 群修微感失望,却丝毫不敢怀疑有假,毕竟以青冥的身份绝无说谎的必要,黑熊是鸣王的得力副手,宝物交由此人保管也说得过去。 胡不夷黯然道:“除此之外是否另有他物?” 青冥见胡不夷极度紧张,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道友想问的难道是那尾小狐狸?” 胡不夷瞳孔扩张,嘎声道:“小女莫非,莫非已......”他心慌意乱,竟已连话都说不利索。 青冥豁然醒悟,忙道:“山主且宽心,令千金已在城中。” 胡不夷闻言惊喜若狂,恨不得能即刻去见其爱女,可惜宾客在坐,实在不便走开。 群修看在眼中,暗暗好笑,均想这老狐狸倒也是情重之人。 恰在这时,有位狐族青年步履匆匆的踏进殿堂,禀道:“四位护法即刻便归。” 胡不夷春风满面,佯怒道:“无能之辈,还有脸回来?” 青年再禀道:“另有多位前辈和阵法师同来。” 群修闻言哭笑不得,何足望道:“嘿,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胡不夷亦笑道:“速速有请。” 殿外人语声响,嘈嘈杂杂踏入一大群修士。 ※ 群英荟萃,厅上座无虚席。 化清门何足望、杨柳风、李伯庸、百衲衣等,伽蓝寺苦寂、苦悲、苦别、苦慧等,俱是修真界遐迩知名的人物。 蟠渊盟投入战力最多,不但派遣月华、墨月池、舒云袖、戴斜阳、沙鸥等八名化婴修士参战,前后还有数位阵法师到步。 其余道门如黄粱、柳雪浦、袁长缨、及散修伊轻尘等前来助阵者亦在座。 胡不夷将妖修夺阵之事细述一遍,感慨道:“此番诱敌之计虽将妖修一网打尽,但胡某隐瞒在先,实是心中有愧。” 群修纷纷道:“山主有安天下之心,勿怪我等此前多疑。” 胡不夷谦逊一番,凝望青冥道:“此妖如何处理,还请仙子示下。” 青冥香袖倏扬,拂出道青冉冉的灵气卷过地上妖躯。鸣王呻吟着悠悠醒来,眼中凶光闪动,缓缓环视大厅。 青冥淡淡道:“别罔费心机,天牢之力禁锢下别说自爆,连神魂都休想移动半分。” 鸣王面色狰狞,嘶声道:“圣族必将卷土重来。” 胡不夷皱眉道:“尊驾若将来意和盘托出,或可争取一分转世的机会。” 鸣王闭口不言,青冥道:“鸣蛇生性诡诈,被捕前已自行毁尽半数神魂,留之无用。” 胡不夷凌空出掌将鸣王拍为尘烟,道:“仙子可知此妖言下之意?” 青冥臻首微摇道:“经搜魂可解两点疑惑,其一,摘星原还另存一座未知的超级古传送阵。其二,来犯妖修在此战中已全军覆没。” 群修闻言喜忧掺半,何足望思索有顷道:“摘星原暂时可得清净,只是超级传送阵藏匿极深,并无古籍可考。” 苦寂接口道:“纵使难如登天,也须极力寻觅,诛妖盟不可解散,待仔细寻访后再行考量。” 胡不夷举止自若,起身道:“胡某此番虽然微有功劳,却是为小女生死而定计,况且九尾狐一脉身份尴尬,请恕胡某不便再行参与此事。” 说罢朝青冥再施一礼道:“仙子若有闲暇,可否随胡某一同前往探视小女?” 青冥嫣然笑道:“山主所命,自当效劳。” 林漠跟同门使个眼色,亦道:“我等有事相禀,先行告退。” 青丘峰和同尘苑诸人告罪一声,相偕离去,场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柳雪浦浅饮数口灵酒,喃喃道:“此酒爽口,但后劲颇足,妾身都有些发昏了。” 伊轻尘笑道:“适度的休息或许能够缓解。” 黄粱道:“伊兄一语中的,在下硬接妖修数掌,颇觉不适,暂时不能奉陪了,还请恕罪。” 群修一哄而散,只剩化清、伽蓝和蟠渊修士僵在椅上,不知该说什麽。 第六十章 九尾灵狐 一座幽院高墙环户,壁角紫薇正茂,一带水池,红樱绿柳周垂,假山几方,百竿秀竹掩映。 十余雅室依次排开,小窗洁净,屏帐清新,纸笔宝砚、琴棋挂画皆系精品。 燕辞斜倚椅背,攥一撮青草,乐此不彼的逗弄着一尾灵狐。 灵狐雪白娇俏,乌黑幽亮的眼珠极其传神,挺竖的耳和玲珑的鼻都溢满了机警,那翘翘的胡须和柔软蓬松的尾巴,尽显柔媚可人。 晗冰在旁饶有兴趣的观赏一阵,耐人寻味道:“小狐狸藏着心事。” 燕辞闻言噗嗤一笑,晗冰星眸微嗔道:“不信?” 燕辞顺势揉一把小狐狸的屁股,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模样,还能有心事?” 晗冰没好气道:“没眼色的家伙,把狐狸当兔子养,当心它咬你。” 燕辞戳戳小狐狸鼻子道:“就这点点灵性,恐怕还没断奶哩。” 言未已,小狐狸猛然张嘴,咬中鼻前不安分手指。燕辞缩手怪叫,指上已隐现血迹。 晗冰咯咯笑道:“这就是胡言乱语的代价。” 灵狐阖嘴一咬即松口,随之将小脑袋搭上前爪,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燕辞和晗冰相视讶然,齐声道:“果然有心事。” 门外蔺皓、郁律等踏进房中,蔺皓笑道:“奇怪也哉!青冥峰主的高徒竟被尾小狐狸欺负,简直不堪为伍啊。”众人皆笑。 杜若洲打趣道:“师弟暂且别脸红,若想要我等不在外宣扬,且拿出点封口的物什来。”众人暴笑。 夜莺儿等人听到动静,悉数涌来打听何事。 郁律叹道:“各位若知晓灵狐的来历,恐怕要懊悔笑错了对象。” 杜若洲道:“师兄此话怎讲?” 郁律道:“昨夜楚师叔提及青丘山幼主遭劫持,恰恰青冥师叔清洗妖修老巢而寻到此狐,何况胡山主此刻还有心情宴劳宾客,灵狐的身份岂不呼之欲出了?” 杜若洲呆若木鸡,支吾道:“难道此狐就是青丘山幼主?” 话音一落,就有人应声道:“不错,正是胡某掌珠。”群修循声望去,只见苑中尊长俱随胡不夷跨进房来。 厅堂里略嫌拥挤了,郁律引后辈齐齐施罢一礼,退在门外等候,只剩燕辞手足无措的立在堂上,将掌中青草左遮右藏。 青冥强忍笑意道:“令嫒体内被鸣王种下锁灵劲,周身清灵之气悉数被禁锢在丹田之中。” 小狐泫然欲滴,用可怜的眼神看向胡不夷。 胡不夷蓦觉心痛,三步并两步跨到床前,掌心贴在小狐额上探视。许久才略松口气道:“锁灵劲在急剧消减,另有股仙力流窜,难道是仙子的空冥气?” “明日此时,锁灵术可解。”青冥颔首笑道,“有道是祸福相依,鸣王灌顶一缕妖气欲改造令嫒心魂,正可助其突破修为。” 胡不夷探视毕,知晓无须多时,其女即可突进至融合期,感激道:“仙子屡次施予援手,胡某实不知何以为报。” 青冥道:“山主适才替本苑解过一围,算两不相欠如何?” 胡不夷苦笑道:“化清、伽蓝自诩修真界领袖,遇事指手画脚却很少出全力,胡某是看不顺眼罢了。” 青冥淡淡道:“久居高位者,难免体谅不周。” 胡不夷正色道:“九尾狐族自由散漫,却深明知恩图报的道理,往后仙子若有差遣,胡某愿效犬马之劳。” 青丘山四位护法亦趋步入拜,感激青冥救护幼主,减轻他等营救失利之罪,青冥未能勉强,坦然受了一礼。 待胡不夷引属下归去,青冥终于轻笑出声,翘指指着燕辞道:“劣徒胡作妄为,九尾狐若计较,为师绝不愿保你。” 燕辞神情讪讪,林漠解围道:“九尾狐精通掩藏变幻之术,别说师侄,连老夫都没看出其中蹊跷。” 青冥道:“小妹再三提醒此狐来历不凡,他偏偏水泼不进。” 晗冰道:“喂九尾灵狐吃草还可谅解,要命的是他上下其手,将那小狐狸揉弄了数番。” 沈天禄正色道:“不妙,调戏九尾灵狐的罪名小不了。”众人闻言笑不可遏。 梅影是位风流蕴藉的女子,凤眸里清波流盼,一袭嫣红羽裳将身躯勾勒得凹凸起伏。柔嫩红艳的唇,微微绽放的梨涡,还有衣襟下那一抹雪白滑腻的肌肤,撩拨得人人心神摇曳。 此时的她唇含淡笑,静静看着群修胡闹,突然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道:“燕师侄若有意,师叔愿成人之美,去恳求胡山主将那小狐狸许做双修道侣?” 楚山孤喝了口灵茶,故作思索之意道:“嗯,胡道友正愁无法报恩。这绝对是好主意!两相兼顾。” 花溪亦忍不住笑道:“同尘苑名声日盛,不算辱没天狐的美誉,况且能拉拢一位强援,何乐而不为呢?” 燕辞欲哭无泪,忽听青冥道:“九尾狐姿容俏丽,确实是段良缘,晚间姑且提上一提。” 话越说越真,燕辞被恐吓得心惊胆战。 林漠一本正经道:“听说那灵狐是天灵根之才,胡兄未必会同意。” 沈天禄双手一摊道:“都被调戏过数番了,还不手到擒来?” 众弟子暴笑如雷,姜到底是老的辣,若论吓唬人的本事,小辈简直望尘莫及,燕辞神情沮丧,那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聊聊叙叙,待笑声渐消,沈天禄郑重其辞道:“此行甚是顺遂,不知明日是否重返山门?” 原来沈天禄此前在围捕妖修的过程中,有幸掳夺到数株歧黄草,此草可用于炼制皇极丹,化婴修士服食后对凝练法力颇有成效,沈天禄劳碌数载,好不容易凑齐这最后一味辅药,心里浮浮躁躁像个猫抓似的,恨不能即刻回山开炉炼丹。 林漠问清缘由,哑然失笑道:“师弟心里那猫估计还得再抓一阵。” 沈天禄忙问何故,林漠道:“此番下山诛妖尚属其次,目今洛音珠闹得满城风雨,苑主有意略加展露本苑实力。” 沈天禄有些懵圈,问道:“难道传言属实?洛音珠果真藏匿在本苑?在下可真想开开眼界。” 林漠淡淡道:“苑主未曾细说,但不论真假都由不得外人随意惦记。” 座下沉默无言,沈天禄道:“余者尚不足惧,然而化清门跟伽蓝寺......” 林漠截口道:“两派修士私心泛滥,乌合之众而已。” 楚山孤道:“此话虽在理,但化清、伽蓝勾肩搭背,联手之下还是颇难抵挡。” 花溪附和道:“局势如此不容乐观,大荒墟、幻夜宫虎视眈眈,若再和化清、伽蓝撕破脸皮,即使有夙沙世家援助,胜算未必就高。” 梅影亦颔首道:“不错,除非能再拉拢一股势力制衡,否则危矣。” 青冥静静听着没有搭腔,闻听此言即顺口道:“眼下正有个机会。” 林漠道:“什麽机会?” 青冥道:“月华夫人和小妹是旧识,晨间曾盛情邀请我等前往大乘府一叙。” 林漠皱眉道:“此时相邀必有深意,师妹如何打算?” 青冥不假思索道:“去也无妨。” 林漠问道:“蟠渊盟同样对仙珠怀有异心,何故冒然深入险地?” 青冥分析道:“化清门与伽蓝寺关系暧昧,蟠渊盟人心不齐,自然担心被逐一吞并。据小妹推测,月华有扩大连横之意,自然能掂量出仙珠和道门传承孰重孰轻。” 林漠思索有顷,眼看楚山孤、花溪、沈天禄和梅影都无异议,遂颔首道:“相互拉拢不失为妙计,此计可行。” 青冥决然道:“那就明日启程,先带众弟子去摘星城见识见识,然后直奔北狄大乘府。” 种种算计令人吃惊,燕辞等人在旁听得心旌摇曳,同尘苑以泽济苍生立派,原来依然摆不脱世间的尔虞我诈。 ※ 阳光明媚,桃花芬芳,有修者外出踏春,也有人闭门枯坐。 城中一隅,何足望在居室里,正跟人窃窃私语。 何足望冷哼道:“同尘苑眼高于顶,若非澈羽岛与其互搞暧昧,你我师门早已将之拿下了。” 苦寂合什道:“阿弥陀佛,以和为贵,檀越不得妄语。” 何足望怫然不悦道:“明人不说暗话,大师若对洛音珠没有觊觎之心,何必偷偷摸摸来跟本道商议。” 苦寂沉声道:“须防天下悠悠之口,化清、伽蓝两派素来休戚与共,但在此时难免有些扎眼。” 何足望鼻中冷哼两声,逐客道:“大师慢走,恕不远送。” 苦寂万般无奈道:“假道士,倒跟老衲甩脸子。” 何足望冷笑道:“秃驴满口仁义道德,鬼知道你笑得人畜无害的时候是否会捅老道一刀。” 苦寂缓缓道:“老衲和道友是过命的交情,两位师尊时常叮嘱须祸福与共,无缘无故说出此话岂不令人心寒?” 和尚言不由衷,嘴上说心寒其实神情间毫不为意,其驴唇略歇片刻,道:“此事牵连甚广,只宜徐徐图之。” 何足望叹息道:“并非老道心浮气躁,而是东探西寻却连仙珠被谁藏之都不知晓,师尊那里没法交代。” 苦寂道:“根据准确消息,数年前有位姓燕名辞的少年身携洛音珠投靠同尘苑,成为青冥之徒。” 何足望精神一振,问道:“洛音珠还被此人持有?” 苦寂摇头道:“不清楚,那人以真灵根资质被青冥收录门下,可能是以仙珠当作拜师礼吧。” 何足望道:“青冥对同尘苑忠贞不二,定然不会将仙珠据为己有。” “言之有理。”苦寂道,“那时洛望舒不在苑中,难说原暮云也会对此珠心存念想。” 何足望否定道:“据招摇山上洛望舒所说那席话,可推断此珠下落她亦知晓。再者青冥性情孤傲,若非心甘情愿相让,外人绝难得手,原暮云亦然。” 第六十一章 荒山来客 苦寂和何足望像是嗅到腥味的野猫,再没有半点出家人的形象。 苦寂对洛音珠的兴趣丝毫不亚于何足望,猜测道:“细究仙珠下落,若非收藏在同尘苑某处隐秘之地,便是被洛望舒或者青冥随身携带。” 何足望摇头道:“和尚别贱视仙珠的诱惑力,任何隐秘的地方都存在隐患,同尘苑再干净都难以杜绝觊觎者,俗话说灯下黑......” 何足望自己提醒到自己,霍然起身道:“仙珠可能还在那小贼手里!” 苦寂一愣,随即失笑:“荒谬,那小子三天两头出来遛哒,青冥岂能容许仙珠由他保管?” 何足望顿感没趣,落座道:“有道理。” 苦寂摸着油光锃亮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嘿,若想问洛望舒或者青冥索要仙珠,那简直是活腻味了。” 有顷,和尚眉头忽展,眉飞色舞道:“糊涂假道士,那小子将仙珠给了谁,难道自己不清楚麽?” 何足望眼睛一亮道:“和尚的意思是抓人逼问?” 苦寂眼溢凶光道:“搜魂!” 何足望愕然道:“秃驴真够心狠手辣的!” 苦寂道:“削株务必要掘根,不可留有后患,此事须仔细筹谋。” 何足望念头一转,踌躇满志道:“贫道自有合适人选,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苦寂补充道:“搜魂时贫僧要在场,不可独独让道友领了功劳。” 何足望像尝到了腥味的猫,喜而骂道:“嘿,贼和尚!” ※ 天至傍晚,九尾狐又是一番盛情款待,城中觥筹交错,喜气盈盈。 何足望和苦寂心怀鬼胎,对群修善加拉拢,除向每位参战者奉上一瓶虚灵丹外,还另行赠予许多珍稀灵材,纵使来迟一步未曾立功的修士都有见面礼。 胡不夷更显阔气,接连送出数十株价值连城的千年冰心草。 此草一接触空气便冰雾蒸腾,显然蕴含着充沛无比的冰灵气,不论炼丹抑或咀嚼吞服都有非同一般的好处。 众化婴修士各自攫取一株在手,喜不自胜。 好事并未尽兴,胡不夷接连取出数十枚玉匣分发弟子。匣内空间不大,满满当当放置着五十枚寸许方圆、青翠欲滴的灵玉。 燕辞不解道:“什麽东西?” 郁律喜道:“是清灵玉,修真界特有的流通货币。” 燕辞道:“咦,莫非就是驱使古传送阵的清灵玉?” 郁律道:“那是极品清灵玉,由清灵虫的尸体吸纳灵气而成。普通清灵玉却是由清灵虫卵转化来的,此物堪比生长百年的灵药,深受修真者喜爱,因此可充当货币换购灵物。为兄奔波多年,仅仅积攒了十余枚,今日可谓是吉星高照。” 胡不夷对青冥尊崇有加,却一时思量不出该赠送何物,故而一腔感激之情全放在晗冰和燕辞身上。 晗冰获赠一部《狐冰诀》秘籍,对燕辞却愣是要馈送一位千娇百媚的狐美人作为炉鼎。 燕辞红着脸,万辞不敢领受,最终选了套天狐魔音甲防身,引得众弟子艳羡不已。 次日天明,众人惜别,胡不夷百般挽留不得,遂携诸护法远远相送至青丘山外。 月华夫人暗中朝青冥使个眼色,跟随群修纷纷离去,一时场中只剩同尘苑和青丘峰修士。 胡不夷拱手道:“前路尘埃漫漫,运数迷离未知,诸位须防备有心之人。” 青冥道:“人生犹如朝露,宿命自难逃脱,倘若此行不遂人愿,还望山主襄助本苑挑起拯救苍生的重担来。” 胡不夷正色道:“仙子雅命,胡某谨记在心。” 青冥拂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山主善自珍重。”说罢引领众人洒然而去。 胡不夷静静遥望,直至群修的背影消逝在远山之间,喟叹道:“青丘狐毕竟生存在滚滚红尘之中,如何跳得出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局势?”余人亦感慨一番,不胜唏嘘。 ※ 青丘山和摘星城相隔数万里,须穿越南朔之地方可到达,莽莽群山里掩藏着许多山精花魅,路途中甚显艰辛。 春季过半,烈日炎炎,层层热浪熏蒸,同尘苑诸人乘坐一艘方首平艉的缥缈仙舟。 此舟原本不过是巴掌大小、剔透玲珑的玩物,祭出后却骤然长成长六十丈,宽二十丈的庞然飞舟。 舟分三层,客舱逾百数,挂帆九张,龙骨、甲板、侧板、底板及船柱等等篆刻着玄奥复杂的灵纹。 缥缈仙舟是林漠所有,听说是取碧幽桃树树芯打造而成,神鬼难近。 舟行速度极快,乃是逾山越海的宝物,在修真界极其稀有,可惜驱驰时极为耗费清灵玉,因而非必要状况时林漠也舍不得使用。 顶着骄阳行经两日,只见前方重峦叠嶂又遇一山。 林木颓废,弥散着枯焦气息,杂草丛生,透露着衰败之意。 忽听山间有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响,远处林中深涧悬流,云雾飞溅,喷珠吐玉。 青鸾鸟在船舷上欢鸣一声,蓦然向下落去。 林漠驾舟紧随而行,落足处,一泓山泉奔涌不息,蜿蜒潆洄的缠绕在群山之间,泉边芳草良莠不齐,林木长势极其随意。 泉水倒颇冷冽,饮之有股甘甜之味经久不散。 众人倚在石上歇息,杜若洲叹道:“珞珈山脉四季如春,可比这里舒服得多。” 蔺皓毫不谦虚,道:“名山处处美景,自不是此地可比。” 燕辞摇头晃脑道:“美景因人而异,不说那山明水秀,抑或霁月清风,即便是人迹罕至的荒原,还是凄风苦雨的沼泽,都有意想不到的风景。” 众人听得仔细,微微一愣,都颇感好奇的转首看着燕辞。 晗冰噗嗤笑道:“把你扔到穷山恶水的地方生活数十年,看你还美不美?” 燕辞亦笑道:“三年五载足够,不可再多了。纵使满园春色,也会有看得厌倦的一天。” 晗冰眨眨眼道:“那你说说看,此处美在哪里?” 燕辞胡诌道:“大而观之混乱颓废,唯独胜在清幽,林中花香弥漫,鸟鸣四野,最适宜满怀心事的人索居。” 夜莺儿站在附近蹙着眉头,正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闻言叱道:“满嘴胡说八道!” 楚山孤笑意盎然,制止道:“莺儿不得无礼。”其言辞温和异常,眼中溺爱之色让燕辞看罢心中一动。 青冥笑着接口道:“莺儿所言没错,我也看他是信口胡诌的。” 楚山孤道:“燕师侄说得有道理,言下颇有禅意......” 晗冰接口道:“不去当和尚可惜了。” 燕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正经道:“那不行,我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料。” 蔺皓捧腹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尼姑岂不更好?” 众人啼笑皆非,杜若洲失笑道:“撞上你这样不守清规的尼姑也太过无趣了。” 燕辞隔空作势抚摸着蔺皓脑袋,自语道:“狐美人不要却要这贼尼姑,在下怕是中了邪了。” 一干弟子忍俊不禁,直笑得满地打滚,随即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一通调侃。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师长们任由他等胡闹,吩咐道:“那边有处空旷之地,晚间就在此处休息。”说完迳自去了。 众弟子齐齐答应一声,兴致更高,遂跳入溪中彼此泼水调笑起来。 ※ 西南百里之外,黄粱引着两位少年正埋头赶路。 其中一人面相敦厚,另一人身形瘦削,额上有道寸许长的疤痕。 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森林变得阴暗朦胧起来。 瘦削少年抱怨道:“青丘山这破烂地方,方圆千里内人迹罕至,尽是莽莽林海。” 敦厚少年也附和道:“就是,没精没神走了两日,可闷死个人。” 黄粱佯怒道:“就你俩事多!”两少年不敢吱声,闷闷不乐的继续飞驰一阵。 天边一团猩红的云朵飘来,看似甚是诡异,瘦削少年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怪叫道:“那是什麽鬼东西?” 这云来的突兀,血红血红的甚是渗人,黄粱仔细看了两眼道:“是厄云,莫非石烟城有灾厄之兆?”两位少年对视一眼,心中突突乱跳起来。 石烟城地界虽小,但名气颇大,群芳观于此开山立派,倾心培养出一群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这些女子修为不高但姿色一流,媚术也是不凡,平日极力勾搭行旅修士和凡俗客商换取心仪之物,不知是多少贪欲者的安乐窝。 黄粱原本打算今晚赶到石烟城,找位女修肆意采补一番,然而看到这朵厄云却让他心中微微打鼓。 思索良久,他还是决定不再冒险,带着两位弟子龟缩在林中,目标显然要小得多。 黄粱释放出神念往四下探了探,喜道:“东边数里外有座神庙,且去那里歇息一夜,待明日再做计较。” 两位弟子颠头拨脑表示赞同,三人也不絮叨,迳直转往东边来。 ※ 几株苍劲古老的银杏树将神庙遮得严严实实,银杏树枝叶丰茂,树腰上像被吹了气似的长起两个环状突起,树根下有焚香祭拜过的痕迹。 神庙荒废已久,野草及膝处,是残垣断壁、破砖烂瓦的一副萧条景象。 暮霭渐浓,一阵莫名的阴风刮过,满地碎叶纷纷扬扬,两名弟子心头一紧,不约而同的再朝黄粱靠近几步。 黄粱喃喃道:“这是什麽鬼地方?” 步履轻扬,踏过满阶青苔,缓缓推开那道残破得只剩半拉的庙门。 一股浓重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破烂的蛛网随处可见,地上灰尘几许,数不尽的枯叶充斥其中。 庙宇两侧,四尊泥塑金刚突眉瞪眼、狰狞可怖。 案椅摆放虽整齐,却已腐朽不堪,正吱吱的发出声响。 最为奇怪的是神庙内壁竟然是黑色的,黄粱执剑刮下一层捻了捻,讶然道:“是炭粉,奇怪。” 夜色浓稠如墨,仙剑霞气蒸腾,黄粱举剑往庙宇深处照了照,黑色的贡桌上几道爪痕触目惊心,黄色的神幔破烂而陈旧。 黄粱神色一动,紧走几步,一把掀开幔帘,一口饱经沧桑的古井赫然入目。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六十二章 神庙古井 古井上扣着厚重的铁盖,再以环形铜箍将其锁得严严实实。 铁盖上落满积尘,一枚久经岁月侵蚀的玉符静静躺在尘埃里,幽幽散发着光辉。 符面依稀刻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其一手执鼎,一手挟株草药。 黄粱失声叫道:“神农符!”他贪欲作祟,不由自主的迈步上前便欲摘取。 耳边骤然传来阵“吱吱吱”的怪叫声,一条黑影冒着两点绿光迎面窜来。 黄粱略退半步,剑花一引,直接将黑影凌空劈成两半。 污血飞溅,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弥漫开来。借着仙剑的霞光,能够看清楚黑影竟是不知从哪条阴沟里爬出来的大老鼠。 它毛发凌乱,一副瘦不拉几的模样,但其眼中绿芒幽闪,煞是凶狠。 老鼠细长的尾巴抖了抖,再不能动弹了,瘦削少年感觉肉酥酥的,自嘲道:“老鼠养得比猫还大,老子差点吓得尿裤子。” 黄粱出言提醒道:“此地甚是诡异,要多加留心。”说罢又欲上前摘符。 瘦削弟子心怀忐忑,问道:“师父,此地令人毛骨悚然的,这古井下不会有什麽怪物吧?” 黄粱斥道:“混账东西,为师在此,有何可惧?”当下不再犹豫,探手即往玉符抓落。玉符霞光乍起,竟将其手掌震出尺许开外。 黄粱越感讶然,法力猛催,凝厚雪亮的爪印倏然而生,一探一抓攫住玉符便往上提。 玉符骤然发出声爆鸣,符面人影凝聚成一道白光朝黄粱卷去,黄粱冷笑道:“垂死挣扎而已!”仙剑一挺,无数剑花颤动,朵朵往白光斩落。 玉符或因灵气散失较多的缘故,如今更不堪重负,白光仅仅坚持了数息,即连同玉符一起化为数缕尘烟消散一空。 黄粱捶胸顿足,满脸肉痛之色,哼哼道:“我的神农符啊!” “叭嗒”一声响,井上铜环脱落下来,只剩黑漆漆的铁罩还罩在井口。 山林寂寂无声,神庙里安静得仿佛落针之音可闻。 黄粱神念全开,又偏着脑袋听了半晌,终于道:“井下黑雾缭绕,能阻隔神念窥探,也听不到水声......” 话音未落,只听古井深处轰隆隆一声巨响如雷霆奔来,一道黑糊糊的煞气冲天而起,沉重的铁盖被撕碎半边,庙顶瞬间被掀得七零八落。 两名弟子吓得魂不附体,就连黄粱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的。 三人极不淡定的退在墙角观望,然而大半晌后并无其他异常。 黄粱心安意落,笑道:“想是封闭已久而导致煞气宣泄,不必担心。”说完迳直到古井旁探视,只见井内黑漆麻乌的,完全不知深浅。 掀开铁盖看了看,黄粱吩咐道:“有根铁链垂落在井中,你俩拿起来看看,说不定真有什麽宝贝。” 瘦削弟子嗫嚅道:“师父,这神农符怕是镇压邪物的,没准下面真有鬼怪......” 黄粱怒道:“修真者哪有怕鬼怪的?即便如此,神农符几近灵气散尽还能镇压,真有邪物也是废物,别啰哩啰嗦的,赶快拉。” 两少年拗不过师父,只能上前将铁链拉扯起来。 铁链极细但极为坚韧,黄粱啧啧道:“是首阳山铁精铸炼之物,嘿嘿这也算得上个是宝贝了。快拉!” 其弟子架不住催促,扯住铁链哗啦哗啦往上提。转眼提了数丈,一切如旧,再提数丈,也无异常。 铁链就堆在庙里,地面被堆得满满当当却依旧没有尽头,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说不出话来。 黄粱有些着急了,正想说话时,却听古井深处传来了一声怪响,黄粱喜道:“快到了,再拉!” 忽忽又拉数十丈,仔细一听,井中却是水流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突然,水声越来越响,仿佛万马奔腾,好似岳震山崩,满井黄汤呼呼上涌,腥臭的气息令人闻之欲呕。 黄粱大惊失色,怪叫道:“是凶水!快跑。” 手忙脚乱的正欲踏上仙剑奔逃,又一声震天价响般的怒吼响彻耳际,井中腾地纵出一头怪物来。 这怪物似蛇似蛟却长有九头,黑鳞倒挂,利齿森寒,一条钢尾浑然有力,身上淋淋漓漓的滴着黄汤。 黄粱百忙中扭头一瞥,骇得魂飞魄散,失声道:“九婴!”随即抛弃两弟子不管,脚下法力狂涌,亡命般往庙外极速遁去。 九婴兽眼中蕴含着不屑之色,九张血盆大口吵吵嚷嚷,叫嚣起来,有悲悲切切的哭声、有欢天喜地的笑声,甚至有婴儿嗷嗷待哺声、儿童咿呀学语声、男子作色斥骂声、女子软语呢喃声、老者唉声叹气声不一而足,各种声音争相嘶吼,交织成一种难言的节奏。 凶兽九记头颅扭摆屈伸,纷纷喷吐出火箭、土矛、水箭、冰锥等等法力幻化之物朝三人盖去。 可怜那弟子两人毫无还手之力,火球一撞即被焚为青烟。 黄粱回首望见,逃的愈发快了。 九婴兽眼中不屑之意更甚,钢尾摆处,追云逐电般向黄粱撵去。 ※ 野草拂拂,月挂中天,月光透过枝叶洒落深林,斑驳的月影下有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唤。 林中点起座篝火,同尘苑弟子围火而坐,喁喁细语声时断时歇。 燕辞看着火舌喷吐,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杜若洲坐在旁边有所察觉,奇道:“尿裤子了?” 燕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莫名的有些心悸,不知是何缘故。” 郁律坐在篝火对面,吩咐道:“深夜气温较低,各位尽早歇息吧,明日也好赶路。”众弟子齐声称是,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晨光熹微,凉风习习,千山万壑薄烟笼罩,凄美而又神秘。 同尘苑弟子在溪边汲水洗漱,林漠活动了下筋骨道:“路途还远,早早启程吧。”众人闻言胡乱抹了几把脸,三两下即收拾停当待行。 林漠在桅杆上分别换入数枚清灵玉,喝道:“起!” 缥缈仙舟发出一阵嗡鸣,船帆扯满风力扶摇而上,追风蹑影般往北方驰去。 石烟城藏迹在莽莽群山之中,这里三千余户人家钟鸣鼎食,颇为富庶,故而此城成了方圆数千里内有数的重镇。 究其因由,乃是群芳观名副其实,有大批风流绝色的美女吸引着诸多行旅者慕名而来。 林漠缓缓停下缥缈仙舟,石烟城巍峨矗立的古城墙已然在望,城墙由青色的长石垒筑而成,接驳处严丝合缝,让整座城池固若金汤。 放出神念往城中悄然一探,林漠讶然道:“咦,怎会是座空城?” 余人均感诧异,各自探视一番,青冥道:“城中一切井井有条,但颇有几处隐秘之地能阻隔神念探查,不如进去看个究竟再说。” 林漠点头称是,再次驱动缥缈仙舟越过城墙往城中落去。 石烟城跟传闻中相比已然变了模样,这充斥着纸醉金迷、荒淫奢华的城池一片死寂,修葺未久的城墙茕茕孑立,青石铺砌的长街空寂无人。 楼阁亭台鳞次栉比,尽显繁华,但街道上一溜溜店铺锁门闭户甚是诡异。 燕辞随意推开一家精致的食店,店家擦拭得勤快,店内一尘不染。 所用器具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厨房中碳炉里还有零星的火苗,其上一锅银耳莲子粥尚温。 店后三五居室也无异样,被褥凌乱,俨然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燕辞百思不得其解,一切好生生的,这些人却像凭空蒸发了似的。 其余前去查看的弟子都回来了,禀报的情况也基本相同。 石烟城依旧静悄悄的,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林漠沉吟一阵,吩咐道:“此事过于蹊跷,恐怕有未知的祸端存在。各位师弟妹自带两名弟子分头打探,倘若发现异常便长啸示警。”说完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青冥。 青冥神色有些不安道:“虹薇夫人久历红尘,实力非凡,何况群芳观常留宿来往修士,如果真有她等无法应对的危险,咱们过于分散实力不太可取。” 林漠一愣道:“依师妹之意该当如何?” 青冥道:“查探稍慢点不碍事,六组合为三组,梅影师妹进阶不久就跟在我身边,天禄师弟跟林师兄一起可保无虞,楚师兄和花师妹道法刚柔相济,即使遇到大的危险也足以应付了。” 林漠点头道:“师妹所言有理,事不宜迟,咱们就按此计行动。” 青冥叮嘱道:“遇事不可躁动,保命为上。”众弟子见师长们正色直言,心中亦莫名的忐忑起来。 群芳观位于石烟城北首,是一处群芳荟萃的脂粉之地。燕辞、晗冰、杜若洲、曲羽衣随同青冥和梅影展开遁术瞬息即至。 眼前好大一片庄园,水木清华,有荷池琼宫,更有假山峥嵘。 曲径萦行处,座座秀丽小楼洋洋自得,细细清风拂过雕花窗棂,室内轻纱曼舞,浓郁的脂粉香味飘来。 莺巢燕垒里杯盏狼藉,锦衾暖被凌乱不堪,蜂狂蝶乱之意呼之欲出。 燕辞和杜若洲看得心浮气躁,脑海里情意翩翩,充满了遐想。 梅影适时叱道:“持心守正,这脂粉气中掺杂了云雨香,可别丑态毕露了。” 燕辞两人心中一凛,不由面红耳赤起来,晗冰及曲羽衣挽臂同行,看似亲密无间,听闻此话彼此对视一眼,偷笑不已。 青冥道:“此处景象一目了然,并无不妥,唯独后院神念无法查探,咱们直接去那里看看。” 第六十三章 奇门遁甲 牵藤引蔓的甬道越行越窄,周围柏木森森,光线逐渐阴暗下来。 约莫行走盏茶时分,眼前景物依旧,青冥蓦然止步,回首望了望。 梅影同样满腹狐疑,道:“师姐,此地有些古怪。” 青冥深深吁口气,秀眉微蹙道:“你们且转头看看。” 几人依言望去,不由讶然失色,许久前踏过的甬道口,赫然只在身后数丈开外。 青冥环视四周,缓缓道:“是奇门遁甲中的缩地术,看似仅仅是咫尺之地,却永远没有尽头。” 梅影恨恨道:“不知是何人作祟,让我等竟莫名其妙便坠入了圈套之中。” 青冥细心留意着周围一草一木,轻叹道:“施术者深谙空间禁锢之法,此处环境融洽无间,我也未曾看出丝毫破绽来。” 梅影问道:“莫非此地竟是座独立的空间?师姐可有破解之法?” 青冥双手掐降鬼扇印,凌空一拍,巍巍掌印喷薄而出,迳往甬道一侧按落。飘行数尺,掌印竟忽东忽西闪了几闪,彻底消逝不见。 青冥道:“奇门遁甲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缩地术是其精髓所在,非研习大成者不能排布,以蛮劲破之如中棉絮,无从着力。” 有空冥修者在场,纵使惹上天大的麻烦都无须太过慌乱,梅影猜想青冥既然识得此阵,想必不缺破解的法门。 青冥掐指思索良久,到底理清了脉络,道:“奇门遁甲传为九天玄女所创,号称帝王之学,是奇门、六壬、太乙中的第一秘术。此术融合九宫八卦与和阴阳五行,包含三奇、六甲、八门、九星、九神。 三奇为乙丙丁,代表日月星。 六甲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仪为戊、己、庚、辛、任、癸。六甲隐于六仪之下,六仪代之行事,有神明之德,隐显之机。 除此之外还有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开、休、生三门为吉,杜、景为平,伤、死、惊为凶。 九宫分九星,即天蓬、天芮、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 奇门遁甲以九宫为主,书洛书天地之数,纵横斜数字之和均为一十五,排宫法按之顺行,飞宫法按之逆布。 一年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变化之数按每个时辰为一局,共四千三百二十局。 古贤风后专司天文,取精巧之数一千零八十局,以夏至阴生及冬至阳生开局,分为阴阳遁法各五百四十局。 阳遁顺仪奇逆布,此为第一局,阴遁逆仪奇顺行,此为第二局。 阴阳遁交替变化,八门必然会有连通,需按落宫之旺与衰,生与克,合三奇之灵寻找生机。 奇门之术推衍起来玄奥繁杂,并非一时半刻可以破解,师妹可依我所言相助。” 四名弟子听得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幸亏梅影已然心中有数,凝神思量一番,便配合青冥仔细推算起来。 ※ 骄阳当空照,石烟城东却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这里是一处偏僻荒凉的低洼之地,比人高的杂草在风中悉悉索索颤抖个不停,草窠还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黑色。 一个破烂流丢的村庄孤立在杨柳巨槐之间,没有炊烟升起,也没有人语喧哗,甚至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 拂开小径旁边那丛杂草,倾颓的白石上写着鬼舞寨三字。 蔺皓紧张兮兮道:“取如此古怪的名字,莫非是寨子里闹鬼?” 夜莺儿杏眼一瞪,没好气道:“朗朗白日就鬼话连篇。” 蔺皓嘿嘿笑道:“此地阴气极重且久无人居,再兼鬼舞寨的名字,说不闹鬼也难。” 花溪道:“但凡讲究的村落无不要求依山面水。望山、靠山、左右护山谓之四象,山势合围利于藏风聚气,中间平地称‘明堂’可做村基。观这鬼舞寨布局,犯了风水大忌,前无秀水后无靠山,望山过于逼仄气流不通。唯一一条可踏足的小路迳直延伸至村落深处,犯穿心煞之忌。再则村庄周围密布柳冢巨槐,一应身死之人,阴魂被钉魂柳束缚此地不能超生。蔺皓所言不假,鬼舞寨的确可能鬼影重重。” 看夜莺儿神色淡然,全然不信有鬼魂一说,花溪又道:“佛门坚信往生之说,认为人死后一缕魂魄不灭,可以对肉身舍此取彼,进入轮回生死相续。贪嗔痴之三毒是人之种种苦难及恶行的根源,诸多灵魂眷恋前世,抛不开贪欲、憎恨和痴愚,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游荡在凡间不进轮回,成为鬼魂,亦称阴灵。” 蔺皓听完有些得意,故意朝夜莺儿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这下师妹信了吧?” 夜莺儿蓦地转过头,恨恨道:“獐头鼠目!” 步履声响,楚山孤带领郁律和夙沙清影查看归来,满腹疑云道:“处处是人工雕琢的痕迹,可见是有人打破此地风水,故意所为。” 花溪面有愠色道:“听说虹薇夫人一身阴灵鬼道的功夫登峰造极,鬼舞寨必然是其做下的手笔,这该死的妖妇也不怕遭到报应。” 楚山孤叹道:“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此番遇到绝不能轻饶过她。” 寨中阴风阵阵,缭绕的黑气张牙舞爪的变幻着身姿,在阳光映照下格外刺眼,楚山孤整整行装,毫无惧色道:“走吧,咱们进入寨中一探究竟。”花溪颔首应允,当先循路而行。 ※ 石烟城处处大异往常,西城墙外,突兀的出现了一团迷雾,灰蒙蒙的雾气轻拢慢涌,神秘怪诞。 沈天禄绕着雾云巡视数圈,沉声道:“方圆百丈内的雾团都看不清晰,神念也不能离体,不知其内是否有未知之物。” 林漠浑浊的老眼中精芒闪动,他背起双手踱了几步,下定决心道:“老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等还是不要在此过多逗留,等跟青冥师妹汇合后再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地底下蓦然传来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地龙翻身,大地剧烈的颤抖起来。随之城墙坍塌,条条巨石疯狂滚落。 尘埃遮眼,众人猝不及防,身形踉踉跄跄的咳嗽不止。然而不一时,脚下再次变得静悄悄的,仿佛什麽都未曾发生过。 江浸月失声道:“这这这......这是怎麽一回事?” 沈天禄制止道:“回头再说,速速离开这里。” 嗞啦一声,迷雾中蓦然传来阵轻微的异响,雾团边缘处,隐隐可见一道黑光在飘荡浮游,雾气蠢蠢欲动。 欧阳潆嵘被腾起的尘埃弄得灰头土脸,这身形象实在有失雅态,他顾视己身不由闷气暗生,正欲寻隙发作,而此时乍见黑光便毫不犹疑的挥剑斩去。 “住手。”林漠惊叫道,他终归未能及时阻止,那剑光倏忽一下便钻进迷雾中去了。 林漠骂道:“混账小子!快走!” 众人匆忙御剑而行,但雾气里仿佛有什麽东西瞬间被惊醒了,迷雾骤然一涨,将林漠等人团团包裹在内。 只听乒乒乓乓的摔打声,骂骂咧咧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仅仅数息后声音渐逝,迷雾忽然消散。 四野空无一物,再次沉寂下来,只有坍塌的城墙还记录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 花溪突然顿住脚步,凝神听了听后问道:“师兄是否听到有什麽声响?” 楚山孤一愣道:“未曾,师妹察觉到什麽?” 花溪似乎不太能确定,疑惑道:“好像是从西城传过来的声音,可惜没听仔细。” 楚山孤安慰道:“林漠师兄等人正在西城探视,若非长啸示警师妹自不必担心。” 花溪颔首失笑道:“也是,此地想必没有林师兄应付不了的危险吧。” 众弟子微微一笑,跨上一道颤巍巍的青石桥,桥下是窄窄的一沟死水,水是黑色的,黑得透亮。 楚山孤掬水试了试,道:“此水冰寒彻骨,似乎是长期阴气浸泡的缘故。花溪师妹和清影殿后,莺儿和蔺皓走在中间,务必仔细留意着。”说罢带领郁律率先进入寨中。 金乌西沉,夜色蓦然降临。 鬼舞寨内六十余幢房屋高墙小院,再加壁上悬挂的茂密爬藤,使得甬道阴暗逼仄。 间或推开数道破烂的木门,久经岁月洗礼的房屋内蛛网密布,满是积尘。 房间内装饰俨然一致,以灰暗为色调,格局毫无差异,甚至连各类物什的款式都相同,摆放全都整齐划一。 家家户户的供桌上都点燃着一盏油灯,惨碧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厅堂里跳跃。 每座小院里均置黑色铁桶一只,有燃烧过冥纸的痕迹。 铁桶旁放着一男一女两个白纸糊裱的纸人,甚至还沾上了头发,眉、鼻和眼睛都栩栩如生,嘴唇用浓重的红彩勾勒过,看似颇有几分阴诡的笑意。 甬道里寂然无声,小院中却偶有怪风撕咬着黑色的窗棂,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花溪在周围仔细看了看,恍然道:“村寨布局似乎是聚阴阵,此地墙院排布奇诡,使阴怨之气悉数往中心归拢,估计村落中有聚集阴气的法器在驱动。” 楚山孤道:“击毁法器或许可以逆改此寨风水。” 花溪颔首道:“想必如此,然而虹薇夫人费这偌大心力布置此地,那里必然极为凶险。” 沉思有顷,花溪吩咐郁律等人道:“且在此守候,若碰到异常之事切勿轻动,我等过去看看,稍后便归。” 楚山孤有意无意看了眼夜莺儿,叮嘱道:“务必小心在意。”说罢和花溪仙子迳赴寨中。 第六十四章 山寨诡事 村寨里静悄悄的,仿佛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蔺皓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襟,夜莺儿抬眼看看黑沉沉的天幕,建议道:“不如退入屋中等候吧。” 蔺皓摇头哆嗦道:“那盏油灯实在太过渗人,还是在院里要安心些。” 郁律略一思索道:“院内视野较为开阔,若需彼此接应也更方便些,暂时就在屋外呆着吧。”众人一想也是,均闭口不再多言。 “叩、叩!”一阵冰冷的敲门声倏然响起,众弟子猝不及防,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蔺皓失声道:“有鬼!” 郁律喝道:“无知小子,满脑子胡思乱想。” 蔺皓往郁律靠近几步,故作镇静道:“师兄,听说冤死的鬼魂怨念太重无法感召,而且愤世嫉俗,巴不得把所有人的魂魄都拘为玩物,你说咱们会不会真遇到这脏东西?” 郁律不置可否,笑道:“师弟,晚上可莫说鬼故事,因为人爱听鬼也爱听......” 话音未落,东墙角蓦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墙壁上浮现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朝众人微微咧嘴一笑后便即隐去。 众人顿觉毛骨悚然,那声冷不丁的叹息,简直就像是能刺穿心腑的利剑,蔺皓头皮发麻,简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夜莺儿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她已然忘却了身旁的师友,压抑的气氛让她只想放声尖叫。 夙沙清影跨前一步,纤纤玉掌托在夜莺儿腋窝处,无声的安抚让夜莺儿稍稍稳下心神,只是紧咬的牙关却忍不住“得得”碰撞。 夙沙清影脸色发青,正试图说几句带着安慰的话,也顺便给自己壮胆时,西墙角毫无预兆的又传来一阵“桀桀桀”的冷笑声。 众人杯弓蛇影,很想聚拢一处,可惜双脚却像灌铅似的迈不开步伐。 寒入骨髓的冷笑声像是扣响了死亡之音,一只瘦如鸡爪,苍白而泛青的手掌从墙外探进来,修长尖利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油膏。 紧跟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幽幽冒起,仿佛是用鲜血浸洗过,血糊糊又湿漉漉的,上半身罩着袭通红长袍,再往下,竟然空无一物! 蔺皓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脑海中却不期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感觉以往听到的鬼故事实在太幼稚了。 郁律犹自镇定,厉声喝道:“哪来的孤魂野鬼?” 半身鬼物就像牵线的木偶,在空中忽左忽右的飘来荡去,那瘦骨伶仃的手指用力曲张成诡异的姿态,慢慢悠悠将滴血的长发拨开。 众人胃部紧缩,那是何其恐怖的一张鬼脸! 青黑色的血管宛如墙上的爬藤攀在脖颈及脸颊上,没有下巴,鼻子只是个深邃的空洞,眼睛没有瞳孔,尽是布满血丝的眼白,鲜艳臃肿的上唇微微翘着,带着怪异的令人心悸的微笑。 流动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夜莺儿的肺腑几乎被冻住了,众人战战兢兢,身躯筛糠似的哆嗦起来。 郁律周身蓦然蹿腾出一股亮丽堂皇的霞光,猛地跺跺脚强笑道:“好个丑陋东西!” 声音极响,带着股催人镇定的神力,传进耳中有如梦初醒之感,让人惊心稍安。 那鬼物嘴角一扬,蓦然一低头,那颗孤零零的脑袋迳直掉落下来。 夜莺儿掌心全是冷汗,却忽然咬咬牙,一脚往鬼头踢去。 鬼头口中犹自发出刺耳的冷笑,凌空忽闪,急往夜莺儿面门奔来,萦绕着鬼头的那股腐烂恶臭远远可闻。 夜莺儿感觉一阵恶心,忽见身旁扬起一道白茫茫的利爪,抢先一步稳稳当当将鬼头抓在爪中。 鬼头呲牙咧嘴,伸出一条猩红狭长的舌头作势舔来舔去。 夙沙清影冷哼一声,爪上白光转盛,瞬间将鬼头压成了飞灰。 “桀桀桀”的怪笑声依旧不止,半空中的鬼物笑不可遏,脖颈上凭空又生出一颗头颅来。 这刺耳的尖笑声回荡在鬼舞寨上空,更增添了些许恐惧之意。 郁律吩咐众人呈扇形排布防御,忽见屋里供桌上的那盏油灯突兀的跳了几跳,光芒渐转炽盛,整个院子都被映照得碧森森的。 鬼舞寨中一朵朵碧幽幽的火花依次盛开,不一刻,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彻底喧闹起来,院内院外鬼影幢幢,不知有多少凶灵厉鬼在此地幽游。 蔺皓谨慎的盯着前方,忽然像看到了什麽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骇然失声道:“快看!”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铁桶旁那两个纸人眼珠蓦然转了转,抖手抖脚,颤巍巍的站起身子,竹片撑起的躯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红彩涂画的嘴唇微微张翕着,呼吸声渐转急促,宛如死神的催命曲撕扯着众人的心理防线。 夜莺儿冷汗涔涔,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如寒风中的秋叶瑟瑟发抖,正惊惧得不能自制时,郁律喉间骤然发出一声爆喝,沧浪仙剑运转一片剑光往纸人斩去。 “砰砰”两身闷响过后,纸人只退了数步,那纸糊的人偶竟如精钢铁铸般坚硬,见郁律倒吸一口冷气,纸人似乎还咧嘴笑了一笑。 院外愈发热闹起来,破烂的院门乒乒乓乓几下即被捶成碎片,一大堆纸扎的人偶蜂拥而至。 郁律道:“只是阴灵附体,除身体强横外没有别的本领,莺儿师妹与蔺皓防守地面,待我等先打发这些阴灵。” 院墙上鬼影重重,一个个黑魆魆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扑来,夙沙清影催动帝羽剑,召唤出三足金乌奔突御敌,金焰过处只把鬼影烧得嗞嗞作响。 郁律抛了沧浪仙剑不用,使出一手克制鬼魅的雷击术法,一枚枚雷球在院落上方滚动,将那一道道鬼影肆意狂虐。 夜莺儿和蔺皓终于定下心神,其实他们心中最害怕的是那触摸不到的、思之不透的诡异之事,面对实实在在的物体绝不至于当场崩溃。 两人暗中咬咬牙,怒气冲天的扑身向前,揪着纸人就是顿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 林漠带领的那支队伍遇到了大麻烦,那片迷雾中有御空禁制,当众人被迷雾包裹时,仙剑法器就像条死蛇一样再也无法催动,就连体内法力的运转都凝重迟滞起来。 迷雾里有个奇大无比的阴阳窟,黑白两色的雾气呈太极图案旋转不定,眼前忽而白茫茫的,忽而黑漆漆的,窟中强大的吸嘬之力牵引着群修身形忽忽往下坠。 初始时林漠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直至下坠十余丈后发现身体并无不适这才略略安心,他出言吩咐道:“聚集一处,切记不要分散。” 然而下一刻林漠愣住了,他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狠狠挥了挥袍袖,眼前依旧模模糊糊什麽都看不见,刚刚还能感应到身旁江疏月的气息,如今却渺渺茫茫再也寻觅不着。 林漠有些慌了神,伸手胡乱连抓两把,却未触摸到任何东西,而身形依旧不受控制的在往下坠。 再过片刻,林漠渐渐已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就要在浑浑噩噩中陨落麽?他脑海中念头突然浮起个念头,此生是否已经活够本了? ※ 天空灰蒙黯淡,江浸月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片泥窝里,脑袋是晕乎乎的,四肢也酸软乏力,极感困倦。 耳边传来潮汐漫卷的声音,抬眼遥望,一道红褐色的滔天狂澜在不远处兴风作浪。 队伍里的修士都落身在附近,林漠与沈天禄身上泥泞不堪,正专心打坐以恢复元气。 见众人悠悠醒转,林漠低声吩咐道:“不必心急,先运转法力护体。” 众弟子疲惫的眨着眼皮,闻言纷纷自行打坐休养。 未多时收功起身,却见穹顶高悬,这赫然是处从未听闻过的未知之地。 高空虽然昏曚,但半空中云烟不生,视野倒是分外清晰。河水之畔有高岭,稀稀疏疏长着些平日极少见的植被。 林漠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那道狂澜,眼中露出疑惑之意。 沈天禄嘎声道:“传闻北狄有凶水,后羿杀九婴于其中,莫非就是此水?” 林漠忧心忡忡,甚是费解道:“水质呈红褐色,惊涛骇浪时时刻刻奔涌不绝,的确跟凶水模样的描述相吻合。可是传言中后羿射杀九婴后,凶水即告干涸,石烟城距离北狄万里之遥,怎会莫名和其扯上了关系呢?” 沈天禄同样没有头绪,又问道:“那阴阳窟断人八识,不知我等是否还在石烟城附近。” 林漠摇头道:“此地土质和石烟城迥然有异,若非是座独立的空间,便是已经远离石烟城地界了。” 沈天禄懊恼不已,叹道:“莫名其妙便来到此地!请问师兄下一步如何行事?” 林漠亦叹道:“这跟斗栽得大,先吩咐各弟子寻找下出路再说。” 两侧都是悬崖,顶上阴阳窟也未见踪迹。林漠掐指推算了盏茶时分,沉声道:“顺流而下太过凶险,循水往上生死掺半,师弟可有良谋?” 沈天禄道:“不如往上一搏!” 林漠略一思索,见众弟子面色惶惶,反倒兴起股不服输的狠劲来,怒气填膺道:“甚好,老夫就不信邪,势必要找出那始作俑者来出口恶气。”说罢挥手带领众人迳奔上游。 河道中水流澎湃,群修不敢大声喧哗,闷头踏上仙剑,挨着地皮疾行。 第六十五章 鬼话连篇 青冥携手梅影经过一番精细推算后找到了眉目,说道:“左一退三右二进四,依此步伐前进,或有望寻到出路。” 几次三番确认后终于不再犹豫,带领众人沿地砖一步一顿行进。 圈子兜了一炷香功夫,忽见一道林影从眼前划过,青冥掌影飘洒,斜击林影。 忽喇喇的响声大作,甬道空间顿现迷离,阴翳的深林被掀开偌大一角,继而扑簌簌地塌陷下来。 杜若洲喜道:“成了!” 青冥摇头道:“没那麽简单。”言未已,眼前景色骤然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凄荒草地。 环顾置身处,这是一座黑漆麻乌的庭院,东南西北四向各有一道院门,碎石铺砌的小径交错复杂,弯弯曲曲通往另一座庭院。 此地俨然是座更大的迷宫,每座庭院的风景都无二致,甚至连一株衰草一片尘埃一颗顽石都无区别。 诸人连跨过三座庭院即浑然不辨方向,燕辞呆头呆脑,喃喃道:“鬼打墙!” 晗冰疑惑道:“什麽是鬼打墙?” 燕辞缩缩身子,道:“就是走夜路遇到小鬼作祟,让人只在原地打转永远走不出去。” 晗冰明眸微嗔,埋怨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你是样样知道。” 燕辞见她不信,开始兴致盎然地讲起故事来,道:“鹦哥城外的老阴山是处野草疯长的乱葬岗,从来都是荒无人烟,少有人敢去的地方。家叔喜欢打猎,有一次追踪一只麋鹿跑出几十里,结果麋鹿没追着,却稀里糊涂的钻到了山上去。” “那时天寒地冻,乱葬岗上挂着个毛月亮,到处冷飕飕的。岗上有棵大槐树,树根下密密麻麻全都是坟头,另有一丘新坟,挂着惨白惨白的招魂幡。坟场里冷不丁会跳出几点碧幽幽的鬼火,更兼树上怪鸟的枭啼声,家叔说若非喝过几口扶头酒,他差点吓得尿裤子。”燕辞说到此处,自顾自乐出了声。 杜若洲兴趣转浓,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燕辞道:“家叔察觉情况不对劲,调头撒腿就跑,却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听说人体双肩和脑袋上总共有三把火,走夜路时若冒然回望,火就会熄灭,容易招惹邪祟,故而家叔一直强忍着不敢回头去看。还没跑出几步,突然觉得有人在脖颈里哈气,暖烘烘,又冷飕飕的,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从脊背直痒到了尾巴骨,家叔被唬得慌了神,下意识的扭首就往身后瞟去一眼。” 晗冰、曲羽衣挽着的手指一紧,紧张兮兮道:“身后有何物?” 燕辞像被吓到似的拍拍胸口,正正经经道:“什麽都没有,一根鸟毛都没有。” 晗冰和曲羽衣杏眼圆睁,几乎气得银牙咬碎。 杜若洲瞪眼道:“这厮欠揍!” 燕辞悠然道:“身后是没什麽,身前倒是多出许多东西来。” 杜若洲随口问道:“什麽东西?” 燕辞道:“不止身前,是周围都极其突兀的出现了棵大槐树,坟头招魂幡鬼火怪鸟样样俱全。” 杜若洲失声道:“鬼打墙?” 燕辞道:“不错,家叔脑袋发懵,吓出了一身冷汗,翻爬翻滚狂奔一程,却始终跑不出那槐树围成的怪圈,偏偏就在越发慌乱的时候,旁边槐树根下进砰砰砰响起了几下砍伐的声音。月冷星寒,半夜三更的居然有人在乱葬岗砍树,说出去鬼都不信。” “家叔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那株大槐树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掉着树叶。家叔惊惧之下,说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似乎灵魂在拽着他往天上飞。他嘴里颠三倒四念着几句驱鬼的咒文,缩在草窠里胆战心惊的等候一阵,砍伐声骤然停歇。更阑夜静,家叔壮着胆轻声问道:‘谁在砍树?’‘砰砰’,砍树声突然又响两下,‘别砍!’‘砰砰砰’‘龟孙子还砍!’‘砰砰砰砰砰......’家叔头皮发麻,奈何走不出那鬼阵,他狠狠咬咬牙,拎着猎刀哆哆嗦嗦往槐树后摸去。” 燕辞说得自己都有点哆嗦,却忍不住续道:“两个长着细白毛的影子蹲在树后窃窃私语,一个手持厉斧,捂嘴偷笑,一个两腮通红,撅着嘴巴,赫然是冒失鬼和小气鬼。见家叔晃晃悠悠摸了过来,两鬼影同样吓了一大跳,嗖地一声投入到槐树中去。灰褐色的树皮密密匝匝都是裂纹,数十道砍痕汩汩淌着鲜血,家叔双股一松,一泡尿再也夹不住,尿在了裤裆里。而那两条鬼影则在高处树杈间探头探脑的张望,小气鬼瞪着小眼,慢悠悠放下圈白麻绳子往家叔脖颈上套来......” 曲羽衣蓦地缩缩身子,这冰山美人素来寡言少语,此时颤声道:“后来呢?”其声如莺啼般悦耳却带着丝丝惧意,让人甚是难忘。 燕辞咧嘴道:“有位道士偶经坟场救下家叔,完了,这麽喜欢听鬼故事?现在是说鬼打墙哎。” 晗冰感觉周身寒飕飕的,强笑道:“荒诞不经,两位师叔在此,那些小鬼避之还恐不及,岂敢作祟?” 燕辞道:“不信就别害怕,没准此地有的是恶鬼。”话音未落,一堵院墙轰隆一声倒塌下来,燕辞打个激灵,腾地一下纵到晗冰身后躲避。 青冥信步走来,道:“庭院布置依然遵从奇门遁甲术,可按相似方法破阵。”她奇怪的瞟瞟燕辞,问道:“刚刚只是推倒座院墙而已,你怎会被吓成这样?” 晗冰笑道:“他讲鬼故事哩,自己吓自己。” 杜若洲闻言亦捧腹大笑,曲羽衣嫣然道:“燕师兄真应了那句话‘黄口孺子,怎闻霹雳之声;病体樵夫,难听虎豹之吼’”语声清脆甜美,听得杜若洲骨软筋酥,暗叹此女真是个尤物! 燕辞解嘲道:“嘿,此地处处诡异,谁得意呆会谁撞鬼。” 杜若洲道:“撞鬼总好过看别人故意弄鬼。” 梅影立在近处,蹙眉道:“墙角隐秘处布有灵纹,跟云虞纹相仿却更加玄奥,师姐可知晓其来历。” 青冥近前仔细辨识,疑惑道:“有些模糊,但似乎是螭龙纹,轩辕时期曾流行此类纹饰,其法象用于镇压邪物。当今能识得者屈指可数,我也是数年前才听苑主提过。” 梅影暗呼奇怪,凝眉道:“虹薇夫人仅仅是一介散修,若说她能识得并应用此纹,鬼都不信。” 青冥道:“其擅长的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伎俩,之所以有这偌大名声,是因为修真界能克制阴灵鬼道的功法极少,且此女诡计多端,睚眦必报,少有人愿意得罪。” 她抓起把泥土捻了捻,嗅了嗅,秀眸轻扬道:“石烟城建城不过百年,而这座庭院里则充斥着洪荒之气,依我推测,此院该是上古时期就建造的地底之物。” 梅影轻轻颔首道:“如此说来,虹薇夫人未必知道石烟城有此处地界?” 青冥道:“尚属未知,暂时不必做过多猜测,石烟城如此剧变必有因由。我担心林、楚两位师兄都会遇到麻烦,还是早早出去为妙。” 梅影点了点头,再次配合青冥掐指推算起来。 ※ 鬼舞寨中,郁律、夜莺儿等竭尽全力,到底将满院牛鬼蛇神驱散一空。 鬼影纷纷化成黑烟飘散半空,使得寨院中光线愈加阴暗。 火星尚未熄灭的纸人乱七八糟被扔满一地,蔺皓轻轻掐灭指尖的火苗,自鸣得意道:“早知木精离火能够克制鬼物,又何必如此劳神?幸亏师兄有先见之明,曾封存一缕灵火在云水盂中。” 郁律目蕴笑意道:“木精离火是至阳之火,岂可随意错过?可惜火种太少而鬼物太多,急切中烧不尽绝。” 夜莺儿一抬脚,把身旁烧得破破烂烂的纸人架子踢出老远,咬牙切齿道:“虹薇这丧尽天良的老妖婆,竟然禁锢住这麽多阴灵!真是作孽!” 夙沙清影叹道:“妖妇手段阴毒,以阴灵附体的纸人对付闯入者,世间可少有这等诡异离奇的事情。”她心有余悸,随即坦言若非有郁律作主心骨,今日之事极难善了。 郁律回避着众人钦佩的眼神,暗想只有鬼才知道他究竟捏出过多少把冷汗。 小院中激斗的声势颇响,然而楚山孤和花溪至今未归,郁律心生担忧,遂提议前去看看。 诸人均无异议,略微收拾下即往村寨中掩去,跨过七八处屋脊,一座古里古怪的殿宇映入眼帘,殿内黑灯瞎火的并无半丝人影。 正百思不解时,殿脊角落突然冒起两条身影,身影的出现极其突兀,再把诸人吓得一哆嗦。 楚山孤见郁律等立在屋脊上指指点点,远远问道:“何以不在那边等候?” 郁律微微松口气,故作轻描淡写道:“此地闹鬼闹的厉害,晚辈前来听候使唤。” “闹鬼?”楚山孤略感意外道,“无梁殿内有些异常,却未见鬼影。” 群修飘身进殿,郁律吁气道:“难怪晚辈感觉别扭,原来是无梁殿的缘故。” 夜莺儿张望着建筑格局,问道:“此殿名副其实,有何奇特处?” 花溪道:“阳宅养人,阴宅出人,阳宅若无梁作龙骨则成至阴之地,故鬼舞寨以无梁殿为聚阴阵阵眼,寨中闹鬼,此殿必将是重灾区。” 夜莺儿闻言芳心再次揪了起来,然而环顾殿内却空荡荡的,唯有一处打开的密室,密室久经岁月侵蚀,墙壁上青苔点点。 花溪在墙沿上拍了几掌,再次推开一道暗门,却见有条狭窄的青石甬道迳直通往地底。 花溪道:“甬道利于聚集阴气,看痕迹俨然破禁不久,地下有条隐秘的暗河,是否前去一探究竟?” 甬道里黑洞洞又凉飕飕的,浮荡着一股子腥味,群修心中微微打鼓,一时难以决断。 第六十六章 方壶仙山 溯水往上约行半日光景,狂澜已不复现,凶水淙淙流淌,显得极其平静。 拐个弯,一座巍巍高山挡住去路,山间蟠青丛翠,气象庄严。 清风如潮,吹来了久远古荒的气息。 草木葳蕤,林峦幽深处寒云涓涓,其间有万壑争流有千崖竞秀,清馨的山野气沁人肺腑,浪潮般的松涛声时断时歇,满山充斥着说不尽的锦绣和神秘。 群修啧啧称奇,纷纷停下遁法观望,此山之钟灵毓秀,令人流连忘返。 林漠心旌摇曳,惊叹道:“观此山,雄伟磅礴和清雅秀丽兼具,漫山仙霞霏霏,冷翠横流,景致变炫无穷,珞珈山若有灵,恐将自叹弗如。” 沈天禄赞叹道:“山间灵韵吞吐,若论崔巍神峻处,普天名山俱无法比拟,沈某此生是闻所未闻。” 林漠推演占卜,知晓此行变数就着落在此地,遂指令群修登山。 甫一迈步涌进山中,唯闻馨香阵阵,林内翠藓铺锦,眼前芝兰吐瑞,耳边鸟雀幽鸣。 群修笑意盎然,脚踏芳草怡然前行,俱沉醉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胜景里。 越过山腰后灵气骤变浓密,鼻中隐隐能嗅到药草飘香,四处搜寻,在杂草间挖掘出数株棉精芝和冰凌草。 翠篁林下冒出尺许小竹,通体苍翠欲滴,翠色中有金芒缓缓流淌,赫然是株翠虹浪奇竹,群修欢呼雀跃,纷纷散开寻宝。 前方密林后忽见人影闪动,闲悠悠走出位蓬头垢面,眼睛贼亮贼亮的少年郎。 少年单手捧怀,抱着堆霞气弥漫的树果和草药,其右手攥着枚青果,正吭哧吭哧啃得不亦乐乎,偏偏这人丢三落四,怀中果子骨碌碌滚落一地都未曾发现。 林漠眼睛直瞪瞪的怪叫道:“燕小子,你怎会在此?” 燕辞吃得太过投入,竟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林漠一声怪叫把他手里那枚青果都吓飞了。 群修见状哭笑不得,燕辞拿眼望来,眼睛同样瞪得溜圆,愕然道:“林师伯,你们怎会在此?” 林漠叱道:“混小子,我问你,你问我!” 燕辞咧咧嘴,哑然失笑道:“我等被困于群芳观,破阵后稀里糊涂就到达了此地。” 林漠道:“令师和梅影呢?” 燕辞笑容可掬道:“在这方壶仙山采挖药草哩!” 传闻海上有三仙山,蓬莱、瀛洲和方壶,仙山上住仙人,长不死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慕名者为之倾倒,为之乐此不彼的寻觅。 林漠当然听闻这传说,再次怪叫道:“此地是方壶仙山?” 密林后接连转出数条人影,青冥怡然道:“倘若小妹两眼未曾昏花,此地正是那方宝山。” 林漠欣喜过后,悠悠叹道:“传说三仙山失落于大千世界之中,谁承想竟掩埋在尘埃之下。” 两拨修士汇合后相互寒暄,林漠诉说完遭遇,青冥担忧道:“不知楚师兄那边将遭逢何种异事。” 林漠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现在担心也无用。”青冥颔首不语。 林漠诸人稍作商议后决定先行登山,边寻找出口边沿途采摘灵药,群修纷纷称是,各自起行。 山巅是处神霞的世界,浓郁的灵气宣泄不开,汇聚成一颗颗龙眼似的光团飞舞流窜,群修贪婪的吸纳着这些绚丽缤纷的灵晶,宛如服食过琼浆玉液一般,通体舒泰无比。 杜若洲先前吞食过数颗莲芯果,此时再哧溜溜吸入数串灵晶,不由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戏语道:“不能再吃了,灵气都快将肚皮撑爆了。” 李宿雁眨眨眼,谑笑道:“明明就是水桶腰,还非要找借口。” 杜若洲不以为意,打着饱嗝道:“若能将方壶仙山移到珞珈山脉去,那该多好!” 梅影回首道:“可惜青冥峰主还没有近似绣尘阁之类的芥子之物,否则倒能如你所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燕辞蓦然想起洛音珠来,此珠自吸纳自身法力后已然多出一山、一海和一岛,绝对是真正的芥子空间。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仙珠未再表现出其他的神通,不像其他灵物可以炼化,可以驱动。 否则的话,将方壶仙山纳于珠内带回珞珈山脉,凭借仙山上不可计数的灵药,数十年后令同尘苑实力翻番并不算难事。 方壶山顶峰有块精心打理过的平地,长宽各九丈,设四门,其内置五色土,青石铺砌的双轴线对应东南西北四方。 平地中央建造着高约三丈的石台,周边砌白玉围栏,石面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和螭吻、蒲牢、囚牛、貔貅等等瑞兽图案。 拾级而上,入眼处是座呈八卦造型的祭坛,八方各置一口丈许高的铜鼎。 祭坛正中摆三尺高石桌,桌面放置着寥寥数物,除古镜、墨斗、宝剑、矩尺外,还极其随意的摆着一道符箓,符面纹路曲折,有位道骨仙风的老者一手执鼎一手挟株草药。 林漠讶然道:“神农符!祭坛的用途是镇压邪祟之物!” 青冥神情复杂,肃容道:“不止祭坛,方壶仙山亦然。” 林漠奇道:“此话怎讲?” 青冥道:“方壶山和凶水,一在天南一在地北,将两者聚集于此必是古修士的手笔。” 林漠略微思索后道:“迁山移水今人犹可为之,何以能够断定?” 青冥抬腕一指祭坛边缘,道:“此前推测群芳观内奇门遁甲局为上古遗留之物,神农符上和祭坛边缘的螭龙纹就是佐证。” 仔细端详,神符边缘灵纹清晰,不知何材所制,但确是螭龙纹无疑。 林漠如坐云雾,苦笑道:“请师妹明示。” 青冥道:“螭龙纹曾盛极一时,灵纹庄肃、凝涩,多用于镇魔除邪,因其玄奥难懂,制符材料难觅和流程繁琐,传承至今已极少有人熟识。” 青冥环顾四周,续道:“再者,古籍记载凶水中九婴出世,被后羿斩之,然而据隐秘典籍所述,九婴曾被帝俊降服驱驭,帝俊被逐后九婴下落不明,并未言及后羿斩妖之事。月落于西,这座祭坛往西祭月,恰恰跟妖族拜日背道而驰,故而小妹猜想方壶山、祭坛和奇门遁甲阵俱是古修士为镇压九婴而采取的手段。” 沈天禄突然道:“不错,凶水自方壶山山阴而入,滔滔狂浪骤变平静,出山后则再次掀起狂澜,宛如被斩成两段,此乃镇压之势。” 青冥道:“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诸位所经的阴阳窟是按六壬术数所布。群芳观内有奇门陷阱,楚师兄等极可能会遇到太乙机关,若能推演始终而进,同样将将到达此地。” 群修面面相觑,依此言观之,当前处境堪虞。 梅影问道:“古修士费尽心机镇压九婴,何以毫不避人耳目,而将诸多陷阱暴露于外?” 青冥凝神思索,叹道:“仔细推敲石烟城的山势格局,深山墺野中定然掩藏着主阵眼,主阵眼损毁,奇门、六壬、太乙三处独立陷阱即依次显现。奇门和六壬阵眼在巧合下被我等打破,若楚师兄等不知内情而继续摧毁太乙之阵,恐怕九婴将不再受仙山压制。我等无心而招惹此祸,古修士喜而乐见的,恐怕就是希望破阵者者首先满足九婴兽的口腹之欲吧。” 林漠愣住了,喃喃道:“凶兽九婴天下闻名,其性喜涂害生灵,神通之可怖能跟空冥期修士比肩,倘若就此脱身闯到凡间去,我等是百死难赎了。” “唯今的补救之法是尽快寻找出口,阻止楚师兄破阵。”青冥吩咐道,“寻觅祭坛空间内任何异常的地方,纵使一片尘埃都不可错过。” 说罢掌心摊开,亮出颗金光灿灿的鹅卵石,林漠讶然道:“破界石,构建空间通道的奇石!” 青冥道:“师兄果然独具慧眼,待找到空间壁障薄弱之处,以此石破障或可另求生机。” 地下空间异常稳固,山风狂吹,空间内未见丝毫涟漪。 “此地不可能不跟外界相通,难道猜错了?”青冥自语道,看似焦急万分。 忽然,坎位上那只大铜鼎咣铛铛砸落下来。 鼎肚下方石砖被推开,楚山孤探出脑袋喜呼道:“你们怎会在此?” 花溪、夙沙清影等依次走出,郁律迈步最后,手中拖着具被啃食得糟乎乎的尸体。 群修眼望着铜鼎方向,像见着鬼似的骇得说不出话来。 郁律开玩笑道:“不用害怕,黄粱前辈不知是遇到什麽怪物才落得这般田地,绝对不是在下啃的。” 话音未落,忽听夜莺儿惊叫一声,指着铜鼎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郁律抬眼一望,顿时骇然失色。 铜鼎中原本蒙着层灰蒙蒙的雾气,在神念感应下空无一物,如今铜鼎被推倒,横七竖八一大堆尸骸滚落出来。尸身血迹斑斑,脸上惊恐之色未平。 八只鼎中都堆着尸体,男女均有,啃食、撕扯的痕迹极其明显。 梅影再次嗅到云雨香的味道,肯定道:“没有错,是石烟城中人。” 林漠眼中忧虑愈盛,转首问楚山孤如何到此。 楚山孤感觉颇不对劲,道:“石烟城东有鬼舞寨,其下有条甬道直通此地。” 林漠道:“中间不曾遇到阻碍?” 楚山孤道:“除鬼舞寨闹鬼外,并无余事发生。” 林漠叹了口气,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沈天禄上前将事由简要相告,花溪凝眉道:“鬼舞寨布局正是太乙秘术中的聚阴阵,阵眼早已被人所破,或可利用这甬道逃生。” 林漠扼腕长叹道:“看黄粱身死之状,元婴未保,绝对是被九婴兽所害,我等不可行若无事般离去。” 忽见凶水上狂澜翻涌,一阵凄厉的鸣啸滚滚而至,远方一团黑影追风逐电般奔来,赫然正是九婴! 林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九婴兽居然隐藏着途经的凶水之中,倘若适才与之相遇,则休矣。 第六十七章 九婴出世 青冥当机立断,挥袖抛出十八枚阵旗。 阵旗斜飞出祭坛,急飕飕飘钻进五色土里,伴随着嗡嗡的轻鸣声,一座青光凛凛的精巧法阵将祭坛罩护得铁桶也似。 青冥在举手投足间布出一座灵隐青焰阵,随即转首吩咐道:“速速从甬道逃生,一路不必耽误,迳去最近的盘蒲城等候。” 在场弟子惊惶不安,却作歧路徘徊之状,临敌而遁,同尘修士并不精于此道。 林漠叱道:“磨磨蹭蹭,不走还待何时?” 郁律斩钉截铁道:“诸位师叔,我等道法低微,但还是想留此略尽绵薄之力。” 林漠闻言顿感老怀畅慰,却佯怒道:“速去速去,别留下做累赘!” 青冥道:“想诛杀此獠谈何容易?此时并非临锋决敌,仅仅是稍微拖延,为你等争取时间,任何人都不可随意牺牲。” 随之唤出青鸾鸟,叮嘱晗冰道:“带青鸾同行,择期通禀飘雪坞的戴斜阳长老以备万全,九婴出世,盘蒲城必定首当其冲。” 此时,九婴凶兽已掩至灵隐青焰阵外,其铁躯上披覆黑鳞,坚厚而质密的鳞片闪着幽幽黑光,看似坚逾金石。 九颗头颅尽显凶恶狰狞,通红而饱含邪恶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青冥催促弟子逃命。 郁律百般无奈下,只得乖乖带领师弟妹进入甬道逃生。 燕辞走在末尾,走时还不忘戟指朝九婴兽骂道:“老天瞎了眼,竟造出这丑得人神公愤的畜生来。”说完依依难舍的望望青冥,一顿足,转身钻进甬道。 九婴兽九颗头颅或伸或缩,或收或扬,彼此莫名其妙的张来望去,突然有颗头颅发出娇滴滴的女声道:“那人骂你丑。” 一颗头颅以男声答道:“本尊玉树临风,骂的是尔等。” 其余头颅面面相觑,纷纷垂首顾视己身,女声怒道:“老娘可不丑!” 有记苍老的声音道:“那小子甚是无礼!” 有孩童声奶声奶气道:“老儿所言有理,不如抓来出口鸟气。” 男声劝道:“稳着点,融合修为而已,哪有眼前几人的元婴滋补?” 苍老的声音桀桀笑道:“有道理,甬道中还有人等他上钩哩。” 九颗头颅聒聒噪噪,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吵嚷不休。 青冥冷声断喝道:“住口!” 九婴兽一愣,女声道:“那丑陋不堪的女子让尔等住口。” 孩童声咂舌道:“八婆见识浅陋,那女子就算不比你美一千倍,八百倍总是有的。” 女声怒道:“没断奶的黄口小儿,看她腰那麽细,胸那麽肿,哪里比老娘好看?” 孩童声咯咯笑道:“胸肿点没关系,本座给她揉揉就好了。” 青冥峨眉倒蹙,素手轻翻,掌影凭空而生,蓦然穿过光幕往孩童脸上“啪啪”盖了两记耳光。 孩童声呜呜咽咽哭泣道:“呜呜,小娘子打人,呜呜呜。” “噼噼啪啪”,其余数颗头颅昂首将其一顿猛砸,纷纷骂道:“没出息的玩意,这都躲不开!” 九婴兽抖抖索索的扭转着身躯,在黑雾弥漫中化身成一位身着黑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 林漠瞠目结舌道:“燕小子的确没说错,这怪兽果然是丑得人神共愤。” 九婴声音沙哑,傲然道:“撤走此阵,献上元婴,本座可发慈悲留下尔等皮囊。” 林漠心中藏着诸多疑惑,不问不快,遂道:“击破阵眼者是谁?望阁下相告。” 九婴桀桀一笑道:“将死之人总是喜欢问东问西,说给你听无妨,就是那蠢货黄粱,破太乙、六壬阵是本座的杰作。” 青冥突然道:“方壶山和神农符联合镇压下,阁下堪比困兽,能留多少余力破阵?” 九婴眨眨眼道:“芳驾若不信,本座也不勉强。” 青冥渐渐理清了思绪,缓缓道:“不论黄粱是有意还是无意击破主阵眼,奇门、六壬和太乙禁断法阵才会相继出现,法阵未破,阁下难以轻离凶水。本苑修士入城时,太乙聚阴阵和六壬阴阳窟均已告破,唯有奇门阵安然无恙。无巧不成书,我等在群芳观受困破阵,竟反助阁下完全摆脱了方壶仙山的禁锢。” 青冥明眸中冷意翩飞,续道:“阁下性喜啖食生人,因久被镇压而急于捕食修士肉身和元婴恢复元气,黄粱首先成为受害者。阁下宁愿舍弃其肉身这等甘美之物,目的是引诱所有修士齐聚于此,以供你大快朵颐。阁下脑袋极多,但毕竟只是畜生,决计无此筹谋,故而可以确定是另外有人助纣为虐。” 九婴眨眼道:“芳驾能猜到是谁?” 青冥道:“鬼舞寨是石烟城辖地,虹薇夫人研习鬼道经年,看破太乙秘阵不足为奇。虽不知阁下如何说服这妖妇相助,但逆改鬼舞寨风水破阵正是虹薇夫人的拿手好戏。阴阳窟亦然,那道黑光估计是阁下的身影,只因阵破故而引起城墙塌陷。何况祭坛铜鼎中俱是新死者,能将满城百姓一网打尽,除非是城主相帮,否则绝无可能。” 九婴反驳道:“本座被压制多年,为何不早不晚偏偏于此时出现?是不是也太凑巧了?” 青冥冷冷道:“听闻阁下昔年是妖皇座下宠物,其族群被逐后而沦为丧家之犬,此后才遭镇压。近期妖修在摘星原现身,阁下自然是想重归旧主怀抱,摇尾乞怜。” 九婴对讽刺之言置若罔闻,抚掌道:“了不得,倒像是亲眼看到似的。不错,那妇人确实有心协助本座,可惜天资极差,且神农符对鬼道术不乏克制,若非找到黄粱作替死鬼,否则本座不知还要白等多少年呢。” 林漠疑惑道:“黄粱毕竟是化婴修士,岂能不知晓主阵眼的重要性?” 九婴咧嘴笑道:“黄粱是群芳观常客,平时就跟杜虹薇勾三搭四,偏偏此人贪生怕死,若不欺哄他阵眼下有异宝,他哪舍得将爱徒的性命献祭?” 群修看着九婴满口尖利细碎的牙齿暗暗心惊,九婴来时九颗头颅叽叽嘎嘎,蠢笨异常,待合体后脑子倒颇为灵光。 反观坛上黄粱残破不堪的躯壳,群修甚是鄙弃,此人贪心作祟反而自食其果,真是死不足惜。 青冥淡淡道:“不必虚张声势,阁下强提法力支撑,但依旧有数颗头颅气息萎靡。在方壶仙山上,一身神通能施展几分!” 此言似乎戳中了九婴痛处,他恨气充盈道:“本座进不去,你等也别想逃!” 青冥闻言嗤笑道:“我等还正欲为民除害哩。” 九婴桀桀笑道:“诸位不怕那些弟子被人剥皮拆骨麽?” 林漠等人暗道不妙,依照眼下情景,恐怕那虹薇夫人真在甬道中守株待兔呢。 青冥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挂念他人!看招!” 其莲步飘移,倏忽横跨数丈,六根清净竹迎风挥洒,杖影幢幢,铺天盖地的往九婴点去。 九婴神情淡然,阔口一张,喷出数枚黑漆漆的冰锥迎敌。 叮叮当当一串急响,冰锥往四方溅射,杖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奋然朝九婴眉心点落。 九婴眼中浮起不屑之意,枯瘦的双爪凌空几探,黑乎乎的爪芒一卷六根清净竹,一卷青冥胸腹。 六根清净竹青霞狂放,瞬时将黑爪刺出百十个透明窟窿,然而爪劲不散,来势竟越加迅疾的往青冥抓落。 青冥凌空滑翔,翻腕疾吐,同样飞起两记掌影往对面拍去。 轰轰两声闷响,掌爪相接之际,黑白两道光芒缠绕、扭曲,继而狂暴的一推后消逝无踪,一轮猛烈的气浪席卷开来,山巅灵气似乎被推散得一干二净。 此番交手兔起鹘落,变化极快,让林漠等人目不暇接。 九婴啧啧赞道:“好神通,本座此次东山再起,身侧还缺位侍寝伴侣,仙子倒是个好人选。” 青冥愠色更甚,却听花溪接口道:“阁下年岁再长神通再高,终究不过是帝俊座下一头跟宠,难道是从妖族那里学来的厚颜无耻?” 九婴初闻帝俊之名,神色间溢满了尊崇,他眼角微微抖动道:“若论卑鄙伎俩,人族绝对首屈一指,本座就先杀你这丫头祭旗。” 说罢拎起铁锤也似的拳头遥遥往光幕捣来,拳劲喷涌而出,蓦然转化为头黑纹白章的猛虎,张口狰狞血口咬下。 林漠引人护持法阵,阵盘驱动时,光幕骤然消失继而骤然生起,恰巧将半个虎身卡在阵内,仅留其尻尾在阵外摇曳。 九婴还未明所以,就见法阵内青火流窜,噼噼啪啪的尽往虎首劈落。 那猛虎顿时被烧得鬼叫连连,数息后即耷拉着脑袋,焦黑的躯体袅袅冒着青烟。 法阵居然能如此应用,九婴感觉真是大开眼界,他十指急速屈伸,加大法力输出,猛虎身躯微微一颤便收缩成碗口大的黑球,趁机在光幕中央蓦地起爆。 阵内黑雾青火交织的霞光光怪陆离,爆炸霎眼间将光幕撕成碎片,就连祭坛都被掀得七零八落。 林漠诸人躲避得早,并未受爆炸波及,然而合群修之力却非九婴一招之敌,谁都感觉脸上无光。五人如履薄冰,身影接连滑动,据住方位将九婴包围其中。 九婴行若无事,自顾自的只管跟青冥斗法,青冥攻势迅猛,却招招敲不动九婴那身铜皮铁骨。 第六十八章 雷道降魔 林漠等人进退有据,所施展术法相邻而生,相隔而克,一人动则五人动,宛如一体。五柄仙剑贪婪的吸纳着仙山灵气,化为漫天剑芒纵横来往,直指九婴诸处要害。 金铁交击声不绝如缕,九婴闪转腾挪,进锐退速,在群修围攻下余力充足,且激战多时并未祭起任何法宝相迎! 其沐浴在黑雾里,以金刚不坏之躯承受万千剑芒绞斩,姿态犹显潇洒,竟仿佛不受方壶仙山压制。 群修越战越觉心惊,却愈发激起诛杀此獠的念头,若放任九婴蹿入尘世,不知有多少苍黎要遭殃。 诸人默契在心,剑意灵动者掠空羁绊,静凝者从旁防守,凌厉者奋进猛攻。群殴之势机巧诡谲,百变无双,一时倒未露败象。 青冥踏足长空,指印一掐,纤掌陡划,方壶山巅瞬间被撼动。 漫天灵气应仙术感召,轻快利落的迳直往战圈里涌来,点点灵晶附着在青幽幽的六根清净竹上。 晶影流驰,穹顶被异气牵引,阴暗的天幕露出些许湛蓝,煌煌天光依稀可见。 九婴极不耐烦,自语道:“无知人族,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方壶山岂能真正压制本座?”随即合掌抱团,周身黑气一凝一放,缠裹着一段细而坚韧的铁链蓦然挥出。 铁链破空,犹如飞龙遨游,在战圈里翻滚飞舞。链影忽横忽竖,忽卷忽缠,杀招层出不穷,袭杀而来的剑芒竟完全难以近身。 忽见链影猛张,九婴作势进扑,林漠诸人相顾骇然,身影电退。 花溪动如穿花之蝶,莲足点落松针,随即弹身跃起,欲待复攻。而抬眼处,却见铁链破空追击而至,没有任何机巧变幻,如同凶水狂澜,一泻千里,笔直直刺往其中丹田。 花溪没有任何喘息之机,那股令人惊悚的杀意刹那间侵袭至其体内,她心神失守的呆愣在原地,再没有丝毫余力闪躲。 正其时,青冥身掠长空,骤然发出声铮然清啸。 啸声如凤鸣,天地为之低昂,六根清净竹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严,拖着青芒朝九婴当头打落。 狂风呼啸,森寒杀戮的气息压迫而下,整座虚空骤然一紧,斗者顿感身形迟滞。 九婴似乎未预料到青冥此击威势如此惊人,当即不敢执意镇杀花溪。链端忽摆,横扫花溪腰肋处,继而仗链急缠六根清净竹。 花溪垂剑稍稍格挡,爆鸣声乍起,仙剑应声折断。黑雾临体,一条倩影带着串鲜血被击飞至密林内,就此生死不知了。 六根清净竹气势极其霸道,九婴立足之地,草木竹石均被压成碎屑。九婴极力支撑,黑蒙蒙的雾气撑住铁链笔直刺天,链端则牢牢缠住竹杖。 湛蓝的天幕下沉,混黑的雾气上涌,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天空。 青冥轻启贝齿,咒语声如切切细语,萦绕六根清净竹的灵气顿时沸腾起来,竹体上一枚枚斗大的符文喷薄而下。 九婴暗暗叫苦,他并非不屑于催使法宝,而是法宝尚为祭炼完成,不堪大用。当初从古井中截取这段铁精铸炼的索链有聊胜于无的心思,眼下跟鸿蒙圣宝之流的六根清净竹对撼,弊端即刻突显。 青冥仗神兵以硬碰硬,六根清净竹的压迫力越来越盛。“咔咔咔!”一连串爆响,铁链再也坚持不住,宣告寸寸断碎。 九婴依旧狞笑着,双爪齐挥,黑雾翻涌,竟欲以法力重铸细索继续争斗。 六根清净竹悠悠一颤,猛地喷吐出一颗金黄色的雷球。 雷球翻身下压,急飕飕地滚进黑雾里,九婴顿时如受重击,气息萎顿不堪,惊怒道:“九天神雷!” 群修见状痛打落水狗,仙剑齐举,疯狂斩杀。六根清净竹亦随之打落,将九婴压成一摊肉泥。 金黄色的电弧在九婴尸骸间噼啪炸响,浓稠的黑雾飘溢在山野间。 ※ 花溪虽无性命之虞,但伤势颇重,林漠将其收入须弥环中疗伤。 此环是半个芥子之物,可分割成多个空间收纳灵气,兼具储物戒、储液瓶和灵兽镯等多种功能,稍加布置后,也可携带不便赶路之人。 九婴兽的尸骸摊在地上毫无声息,唯有一缕黑气萦绕其间,经久不散。 林漠咬咬牙,擎起仙剑准备再补上几剑时,方壶仙山却出现了异变。 仙山微微震动着,缕缕地气在山巅弥漫开来,九婴兽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不错不错,诸位实力超群,倒让本座始料未及。” 那摊黑泥陡然起身,依旧蒸腾着黑气,像块烂布一样在半空翻转飘荡。 青冥冷眼旁观,环视群修道:“传言不假,九婴兽虽无不灭之体,但九颗头颅却有九条性命。” 九婴笑道:“嘿嘿,自命不凡者虽多,真正能杀本座的却还没出生哩。仙子若识时务,何不允诺适才所请?” 青冥淡淡道:“大言不惭,当初镇压阁下那人又如何?” 九婴愣怔有顷,自我解嘲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而已,那人若能斩杀了本座,现今又怎会有缘遇见仙子?”说罢得意洋洋的一笑。 青冥讥讽道:“阁下自我安慰的本领倒堪称一绝。” 九婴不以为然道:“弱肉强食,自有古训,一时胜负不足以论成败。” 青冥凝眉冷笑道:“闲言少絮,本峰主不缺九天神雷,尊驾尽可再尝尝个中滋味。” 九婴沉默一阵,直言道:“还有几颗?” 青冥闻言茫然失神,这怪物俨然不能以常理来推断,问题竟这般奇葩!当即没好气道:“百儿八十颗。” 九婴再沉默一阵,忽然道:“正邪之分只在一念之间,邪可化正,正亦可化邪,天下人尊方壶山为仙山,本座今日便让尔等一睹其风采吧。” 黑泥倏忽而散,顷刻间再次聚集为九头模样的怪兽,九个头颅扭摆着,嘈杂刺耳又晦涩难懂的咒语声回荡在山巅。 骤然间彤云密布,狂风呼啸,方壶山赫然换上了另一番景象。 湛蓝的天幕黯淡了,浓郁的灵气枯竭了,草木山石俱蒙上一层诡异的死灰色,凶水狂澜滔天,将山间冲激得满目疮痍。青冥错愕不已,猜不出这怪物预欲何为。 突然,地底最深处传来喧嚣声,声声急促,声声逼近,似乎是有未知之物正响应着九婴的召唤。 九婴狂笑道:“此山跟本座相伴千年,这才是她的真面目!”言毕地动山摇,随之一股惊天灵压从地下宣泄出来。 煞气!狂暴的煞气! 方壶仙山沉积的煞气比之灵气似乎更甚一筹。 九婴扭头摆尾沐浴在煞气之中,修为气息节节攀升,别提有多嚣张了。 诸人齐齐变色,以九婴今时的修为,恐怕青冥已难于撼动。 青冥指节发白,牢牢将六根清净竹攥在手中,体内浩浩荡荡的法力迳往竹内狂涌,翠绿欲滴的光辉再次变得璀璨起来,无数枚青色符文围绕竹体流转不定。 九婴兽冷哼连连,昂身缩头积蓄力量以便发出全力一击。 林漠等人使个眼色纷纷拢在青冥身后,隔空将法力输送至青冥体内。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即使真的难逃此劫,群修也会孤注一掷。 九婴发出声震天怒吼,九首一伸黑霞滚滚,托着数不尽的冰锥火花、火矛水箭铺天盖地般袭来。 虚空颤抖,刺耳的尖啸声夺人心魄,飓风瞬时席卷整座山巅。 青冥紧咬牙关,将跃跃欲试的六根清净竹倾力一放,青色符文挣脱束缚,挟青竹宛如神龙出水,气吞虹霓般朝前方扑去。 黑亮霞光与盈盈青光再次撕咬一起。 空中犹如锦绣缤纷的御花园,冰凌之花闪烁,火烛之花绽放,漫天神符飘飘洒洒,竹影摇曳,翠色横流,景象绚丽豪迈。 狂乱的气流在山间肆意奔腾,无助的生灵瑟瑟发抖,悲悲切切承受着末日的来临,整片空间堆满了苍凉。 黑霞青芒相斗正酣,忽而金影倏现,六七枚亮煌煌的九天神雷急速滚落。 九婴神色微窒,继而决然道:“本座就看看九天神雷到底有多大神通。” 九记头颅猛然喷出九道黑火,结成得绵密黑网朝神雷罩去,神雷表面金弧银丝跳动,触之嗞啦作响,黑火连绵不绝一层层将雷球裹入其中。 青冥急忙掐动法印召唤神雷,却顿觉失却了感应。 九婴将漫天雷球一收,狞笑道:“还有何等手段可尽管使出来!” 青冥懒得搭腔,竟神神秘秘一笑,这一笑满含深意,不禁让九婴有些疑神疑鬼。 忽而,一枚雷球一激灵,一缕蓝汪汪的、细若发丝的电弧激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九婴某颗头颅。 “雷道!”九婴刚惊呼出声就听嗞啦声响,其身躯瞬间焦黑,丝毫不受控制的被击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有三颗头颅见势较早,奋力一挣脱体而出,汇聚成一股黑烟,急如星火般投入凶水中不见了踪影。 青冥追之不上,暗暗懊恼。 林漠叹道:“凶水狂波巨浪,九婴这一藏恐怕再难寻觅了。” 青冥亦叹道:“不能将九颗头颅一击必杀,九婴始终会卷土重来。” 林漠看着仙山恨恨道:“仙山虽在,可惜已被九婴半炼化成了法宝,真是暴殄天物!” 青冥笑道:“仙山滋生清灵之气本可洗涤罪恶气息,然而此山深处煞气冲天,已经妄有仙山之名,”群修闻言嘘嘘不已。 九婴残骸悉数变成灰烬,随风片片消逝在空气之中。 第六十九章 口吐莲花 却说同尘苑弟子在甬道中御剑狂奔,渐至鬼舞寨下方才惊心稍安。 九婴凶名在外,不知众师叔能否能够应付,诸人谈及此事不禁甚是担忧。 甬道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郁律蓦然止步喝道:“来者何人?”其掌中沧浪仙剑荧光闪烁,凝神戒备。 前方香风飘拂,一位高雅端庄,美若桃李的艳妇娉娉婷婷来迎,媚眼中隐隐残留着一抹疑惑。 艳妇俏脸带煞,斥道:“张狂小辈,擅闯石烟城禁地,还敢质问本城主!” 众人茫然不解,郁律讶然道:“芳驾是虹薇夫人?” 艳妇闻而不答,瞄了眼郁律所着服饰,怒气更甚道:“听闻同尘苑狼子野心,莫非连区区一座石烟城都惦记?我且问你,本观弟子何在?” 郁律甚感憋屈,忍气吞声道:“前辈息怒,满城修士俱被九婴妖兽所害,好像除前辈外无一幸免,我等在此纯属巧合。” 虹薇夫人怒不可遏道:“混账,石烟城素来太平,哪里来的妖兽九婴?” 郁律皱眉道:“我等亲眼所见,绝无虚言。前辈若是怀疑,可自行去甬道尽头查看。” 虹薇夫人冷冷道:“无稽之谈!竟妄想诱骗本城主犯险!恐怕这满城百姓已尽遭同尘苑屠杀了吧。” 郁律忍无可忍,质问道:“前辈无凭无据,怎能随意诬陷本苑?死者尸体俱在,前辈一看便知。” 虹薇夫人言辞更加犀利,道:“倘若如你所言,目今已死无对证,同尘苑更是休想置身事外!” 逢此泼妇,郁律一筹莫展,彻底无言以对了。 夜莺儿见师兄吃憋,越众而出,冷笑道:“这妖妇恶人先告状,无谓浪费口舌!” 虹薇夫人怒极而笑道:“作死的女娃,在本城主面前还敢张牙舞爪,想是在同尘苑作威作福惯了。” 长袖拂动,一点寒星暴射而出,迳往夜莺儿咽喉奔去。 化婴期修士的手段郁律可不敢小觑,连忙祭出沧浪仙剑,在身前降下两座冰山防护,口中满含歉意道:“鄙师妹向来心直口快,还请前辈见谅。” 虹薇夫人充耳不闻,寒星悄无声息的落在冰山上,郁律甚至没有喘息之机,冰山即刻破碎消融。 郁律大惊失色,催动沧浪仙剑卷起一轮光幕,抽身欲退,无奈甬道狭窄逼仄,身后的同门不知底细未及避让,将甬道堵得严严实实。 郁律正没奈何处,寒星化为一条黑龙已紧紧缚在沧浪仙剑上,大力涌来一撞一卷,仙剑就此断了心神联系,郁律骇然道:“缚道术!” 芸芸众生因缘际会,善与不善自有业报,生死之间有六条道趣裁决,天、人、畜生、阿修罗、饿鬼、地狱。 传言阴灵鬼道源出于佛家饿鬼道,寓意为丑恶邪魅之力,此后杂糅阴阳家变幻秘术而推衍出新的道门术法,分为苦道、替道及缚道等,统称鬼道。 苦道者,惑人心神,使其遍尝生之一切苦楚困顿; 替道者,身化万千,真假混淆,使之难以辨识; 缚道者,可禁锢破坏,乘其虚要其命。 此道以阴诡邪恶见长,多被世人所鄙弃,却在沧海深处的古坟群岛被蛮民野修发扬光大。 郁律失却沧浪仙剑,难免惊慌失措,对面黑龙占尽先机,狂啸一声继续奔来。危急时分,夜莺儿和杜若洲抢前数步,流萤剑、暗沙剑剑光煌煌,如神龙交剪般往黑龙颈部绞去。 忽闻背后凤鸣声起,一头青光凛凛,拂烟披月的袖珍神兽振翅而来,利喙张翕间轻轻松松便将黑龙吸入腹中。 虹薇夫人悚然道:“青鸾!” 青鸾鸟并未停歇,羽翼翻卷,一枚鸾翎急如闪电般钉往虹薇夫人咽喉。 甬道中有迷雾升起,虹薇夫人人影一阵恍惚,渐变成一段朽木倚在壁角,鸾翎穿木而过,犹自闪烁着青莹莹的光辉。 杜若洲看了看朽木旁的足迹道:“师兄,看情形妖妇盘桓已久,似乎是刻意在此截杀我等。” 郁律喟叹一声道:“妖妇太会作戏,我几乎以为她是真的挂念石烟城百姓。此番截杀不管成或不成,都足于说明她跟九婴有莫大的关系。” 夜莺儿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妖妇倒怪会选地方。仙剑要紧,快追吧。” 郁律摇头道:“不急,截杀未遂她不会轻易放弃,再往前就是鬼舞寨,各位做好恶战的准备。” 晗冰未将青鸾鸟召回,而是任其在前方飞翔预警。 推开甬道的暗门,密室里静悄悄的,跨出无梁大殿,正是夜幕低垂时分。 燕辞轻轻吐出口浊气,蓦然怔住了,鬼舞寨满墙满院挂着鬼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白衣罩体,或乱发遮脸,或眼溢血泪,或诡异假笑,甚至有下颔不翼而飞的,有拎下脑袋以指梳头的,那扭曲的两腮一层层涂抹着白膏,容颜灰败,形同死鱼般的眼珠呆滞无神。 燕辞见之头皮发麻,倒吸口凉气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阴灵?” 氛围极其压抑,任谁大晚上的遇见群鬼乱舞都兴奋不起来。院内静默无声,唯有鬼影飘飘荡荡,极其渗人。 看着这堆孤魂野鬼,燕辞竟蓦然想起了落拓侠客,他胸中充溢的悲哀和愤怒彻底将恐惧所掩盖,竟自顾自的大发善心道:“死后还要遭人奴役,燕某今夜就将诸位的灵魂超度吧。” 阴灵显然被人为操控,面容呆滞,多无反应。未几,竟然有数条鬼影噼噼啪啪的鼓起掌来,众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夜风拂鬓,虹薇夫人立在殿脊上咯咯咯的娇笑个不停,其香躯上下散发着迷人的熟妇芬芳,婉约中不乏狂浪,在这诡异之地与满院阴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翘指指着燕辞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友真是别具新意。” 随之看看兀自鼓掌的阴灵,掩口笑道:“部分新死阴灵负隅顽抗,然而只需本城门一声令下,个个是你等的催命鬼。” 燕辞胸中无名怒火蹿腾,丝毫不给妖妇好脸色看,呸了一声道:“刚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鬼祖宗,还敢来此卖弄风骚!” 虹薇夫人舒展的眉头渐渐蹙紧,反唇相讥道:“嘴贱是种性格,是天生的。” 燕辞暴跳如雷,斜眼骂道:“对付贱人自有贱招,贱皮贱骨的老鸨在此搔首弄姿,不知是何等丧心病狂的婆娘生养出来的。” 群芳观招揽行旅,形同妓馆,然而虹薇夫人最喜欢掩耳盗铃,生平最恨有人借此事进行嘲讽。 她气得面容扭曲,一把被奚落的怒火闹腾腾按捺不住,咬牙切齿道:“不生啖你的阴魂,老娘对不起城主这称号。”随手抖出枚金铃摇了摇,铺天盖地的阴灵张牙舞爪往众人扑来。 虹薇夫人铁青着脸道:“先喝一壶控鬼术,老娘再给尔等上主菜!” 虹薇夫人瞋目切齿,差点气昏了头,她现在什麽都顾不上,只恨不得立刻将这毒口饶舌的小子抽筋剥皮。 燕辞看她生气顿觉得意,笑道:“这怨妇先前还咯咯直笑,像只刚刚下完蛋的老母鸡,这下就恼羞成怒开始发飙了,快拿蛋扔老子呀!” 虹薇夫人先前已被气得半死,再听闻此话便离死透不远了。其指间金铃急摇,直接调动半院鬼影,气焰熏天的朝燕辞扑来。 燕辞折身就逃,惊呼道:“师姐救命!” 晗冰笑容可掬,嫣然道:“别急,这就来。” 小若蚊蝇的灵虫飘飘悠悠掩至虹薇夫人头顶,忽而灵光大放,化成青鸾疾如旋踵的一啄,喷射出一道青濛濛的霞光钉入虹薇夫人颅顶。 惨叫声、欢鸣声骤起! 青鸾拍着双翅,从虹薇夫人颅中硬生生扯出条独首两身,六足四翼,正嘶嘶而鸣的怪蛇。 怪蛇洁白无瑕,绿豆般的小眼闪着凶光,蛇身交缠扭动着,不断挣扎。 青鸾颇为不耐,衔着蛇颈在屋脊上啪啪啪狠命摔打几下,碎石四溅,怪蛇犹自七荤八素的就被青鸾吞入了腹中。 阴灵怔住了,众弟子也怔住了,这场大战还没开始就已宣告结束。 夙沙清影恍然道:“肥遗兽附体!难怪虹薇夫人与九婴狼狈为奸,原来她也算是半个妖族。” 虹薇夫人的皮囊从屋脊滚落至台阶上,渐变成一位臃肿黝黑,灰容土貌的小妇人。 杜若洲呕道:“你爷爷的,枉她装得端雅脱俗,骨子里却是这麽个模样。”说罢提起一脚,将虹薇夫人肤皮潦草的头颅骨碌碌踢往一边,一柄狭长清奇的古剑掉落出来,色泽虽有些黯淡,却正是沧浪仙剑。 燕辞吧啦吧啦念了一通往生咒,吩咐阴灵道:“各位已是自由之身,尽可往投轮回。” 众阴灵倏然醒悟过来,呼啦一下散得干干净净。 鬼舞寨彻底安逸下来,就连天上的星辰似乎也明亮了几分,青鸾依然在空中翱翔,悠悠清鸣倾吐着无边的喜乐。 晗冰亦喜道:“青鸾鸟是肥遗兽天敌,美食入腹其修为更上层楼,难怪它兴奋如斯。” 燕辞抚掌笑道:“若如此,则这一路的安全更有保障了!”众人闻言深以为然,青鸾一跃成为了众弟子的主心骨。 郁律突然笑道:“说来也是燕师弟好计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妖妇送上了断头台。” 燕辞难为情的搔了搔首,却听甚少说话的曲羽衣评论道:“可惜言语过于粗鄙。” 燕辞双手一摊道:“在下不过逞逞口舌,怎及晗冰师姐手段毒辣?” 晗冰瞪眼道:“再敢巧舌如簧,也让你往投轮回!” “哈哈哈哈......”群修捧腹大笑,爽朗的笑声直冲云霄,回荡在鬼舞寨上空经久不逝。 第七十章 破界神石 方壶山经过这番异变,景象迥异于以往,祭坛被彻底摧毁,铜鼎被掀得七零八落,就连甬道都完全消失不见了。 林漠神情凝重,道:“甬道是连通两座空间的桥梁,那些弟子若能赶到鬼舞寨中或可无事,假如还滞留在甬道里,恐怕凶多吉少。” 楚山孤心中突地一跳,慌神道:“杜虹薇在甬道中设伏,纵使青鸾鸟随行,时间却过于短暂了。” 青冥安慰道:“不必担心,青鸾精通空间大道,即使甬道塌陷也无奇险。”群修闻言略微松了口气。 梅影突然苦笑道:“身在险境的却是我等,此地空间壁障毫无破绽,这可如何出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人面面相觑,继而纷纷苦笑起来。 青冥突然看向楚山孤,问道:“当日在摘星城,玄音大师之言师弟可还记得?” 楚山孤随口道:“关于空间大道的一番理论,在下记忆犹新......”言毕似乎想起了烦心之事,顿时显得无精打采的。 青冥虽知失言,却也不再掩饰道:“莺儿丫头还不肯跟师弟相认?” 楚山孤长叹一声道:“当年之事怨我,莺儿不能释怀也能理解。” 看林漠、梅影摸头不着脑的样子,楚山孤突然打开话匣子,解释道:“愚弟携内子微霜奉命驻点摘星城期间,偶遇杨擎苍。此贼恃强凌弱,门户之见极深,对别派道友素来是毫无预兆地拔刀相向。 愚夫妇与此贼激战,相继负伤,在下深知不敌,只得命微霜分散突围。彼时内子临盆在即,愚弟时时担忧其安危,却不得已暂居深山养伤,长达数日。 此后经过打探,得知内子避敌曾回返过摘星城,却因一路远遁动了胎气,紧急诞下一女,幸蒙数位散修照拂而侥幸逃脱。 杨擎苍气急败坏,迁怒于提供协助的散修,继而大开杀戒,参与者无一幸免。摘星城明令禁止斗法,却苦于无人能阻止他作恶,幸得伽蓝寺玄音大师收到急信,星夜赶至将其惊走。 愚弟不知内子和千金下落,忧心如焚,此后苦苦寻觅却完全不见踪影,只道是已遭了毒手,我万念俱灰,几欲赴死。 玄音大师宅心仁厚,多次以佛法至理相劝说,直至将在下送归同尘苑方作罢。恰在那时,愚弟接到微霜传讯,说是被月华夫人所救,待身子稍稍痊愈后即归,小女莺儿则寄养于摘星城夜氏家族。”说至此处,楚山孤百感交集。 青冥替其续道:“玄音大师和小妹两人陪伴楚师弟再至摘星城时,夜氏一族已绝了音信。原来夜氏家主是位义薄云天,言出必践之人,为护莺儿周全竟已惨遭灭门之祸,好在其预料到杨擎苍心狠手辣的脾性,在生前将莺儿及其曾孙送往伽蓝寺抚养。 此后,夜氏后人夜蝉留在伽蓝寺修行,莺儿则回归同尘苑被谢师兄收录为关门弟子。夜氏家主遭祸前昔,曾将两枚传承玉佩分别打进莺儿和夜蝉体内,并细述此事详情。数年前,莺儿无意中激活了传承器物,想必是因感念夜家恩德,才跟楚师兄夫妇生出嫌隙吧。” 楚山孤叹道:“师姐所说大致如此,对于夜家的恩情,愚夫妇感激涕零,原本有意撮合夜蝉和莺儿成为双修伴侣,可惜......” “对待义士侠客,同尘苑上下无不钦佩,这不仅仅是贤伉俪的事。”青冥打断道,“一切随缘的好,别到时候误人误己。” 楚山孤陷入了沉思,林漠诸人同样沉默不语,均想杨擎苍恶贯满盈,实在是罪不容诛,而这件陈年往事从未宣扬,想必只有栖凤峰的数人知晓。 林漠清了清喉咙道:“为兄有一事不明,杨老魔行事如此顾头不顾腚,岂是枭雄本色?” 楚山孤神情有些沮丧,缘何被无休无止的追杀,他知晓些内情可惜不便详说。 青冥恨恨道:“此事跟当年那位叛徒有关,其假言洛音珠藏在珞珈山,因而给本苑招惹此祸。”事关仙珠和当年旧事,群修不敢细问,纷纷噤声。 良久,梅影岔开话题道:“玄音大师谈及空间大道如何?” 青冥收拢心神,娓娓道:“玄音大师苦心参悟空间大道,曾言‘空间任意质点周围都有一个界面,视界!没有任何空间是完全独立的,破界石的功用在于可抗衡界面之力,重塑空间通道’” 林漠摸着下巴冥思苦想,道:“方壶山剧变,必然导致空间不稳,或可将寻找甬道抛诸脑后,重寻界面薄弱之处。” 青冥颔首道:“不错,但凡稍有异常,破界石就有用武之地。” 对化婴级修士而言,寻找空间破绽不过小试牛刀,然而此地壁障实在太过完美,诸人催动神念尽量透壁而观,耗时甚久辰才猛然察觉到一处异常。 破界石凌空漂浮着,其由天外陨石打造而成,盘面镌刻星辰宇宙。 青冥掐反天印,咒语声急,破界石溃散为点点灵光朝微微波动的壁障涌去。 未几,灵光炽盛,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之响起,壁障骤然发出几声脆响,瞬时塌陷出一圈雪亮的孔道。 五条身影倏忽一闪,消失无踪,孔道亦随之弥合如初,方壶山再次归于沉寂。 许久许久,狂波翻卷的凶水中探出颗似蛇似蛟的头颅,通红的双眼闪烁着仇恨的火焰,它怔怔看了半晌,终于凄鸣一声,缓缓沉下水底。 ※ 同尘苑弟子遵照青冥之意,未敢逗留,出城后即御剑东行。 晌午后横穿岚林平原,再遇一道阔水。微波荡漾,清滑似琉璃闪烁,碧江盈盈,滚滚如缎带横天,满河道的鹅卵石精巧秀气,青山绿树倒映其中增姿添色。 盘蒲城横卧在此水之畔,这里气候宜人,空气清新,其地标建筑是座跨越水流的七孔石拱桥,虹桥卧波,极尽矫健雄伟。桥栏圆润奇幻,桥面匠心独运。 城中路人川流不息,酒肆旺铺、烟雨楼台处处皆是。 阳光明媚,郁律轻车熟路的带领众人踏入一条陌巷,巷子笔直而干净,墙上苔痕斑驳,有不知名的爬藤怡然开着小花。 行数十丈转至一处简陋的别院。院名叫暮归客栈,洁净的场院中央摆着日晷计算时辰,墙沿栽植着数株海棠,满树海棠花灿若云霞。 客栈清净,但装饰极其平庸,因远离繁华之地故而少有客至。 店小二趴在躺椅上烤太阳小憩,掌柜是位干巴巴的老丈,正拘着身子,就着一碟豆干自斟自饮,浑浊的老眼虽然大睁着,筷子愣是不听使唤,始终夹不起食物来。 燕辞轻轻咳嗽一声,老丈这眼神,怕是一头牛过去他都看不清楚。 店小二犹自趴着,微微眯开只眼睛道:“客观是吃饭还是住店?” 郁律抛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吩咐道:“先准备两桌素席,再安排十二间客房。” 店小二一骨碌翻起身子,准确无比的将金锭抓在手中,喜得语无伦次道:“是,是......请,请,客官请。” 那老丈瞥见金光一闪,执箸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连酒壶被撞翻了都未曾发觉。 素席做得不赖,却极少有人动筷子。 店小二近前点头哈腰道:“客官,难道菜品不合口味?” 郁律道:“犹可,只缺一味佐料。” 店小二巴结道:“什麽佐料?” 郁律微笑道:“同尘籽。” 店小二赞道:“名儿虽好,却未曾听过!” 一碗香气浓郁的鲜菇豆腐汤顿在桌上,郁律取出枚瓜子仁大小的草籽往碗中一放,汤碗里骤然灵气氤氲,浮现出形若飞鸢的徽标,似乎是由同尘两字组合而成。 店小二转首看看老丈,一溜小跑去关了院门,挂上“今日打烊,明日再来”的牌子。 那颤颤巍巍的老丈腰直了胸挺了老眼也不浑浊了,起身淡淡道:“里面说话。” 诸多弟子此时方恍然,原来这里是同尘苑的秘密联络点。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潜居这繁华闹市一角,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不失为潜隐的妙计。 老丈名叫谷隐,是太初峰上闻名遐迩的化婴期长老,相传其人是游历四方去了,不料竟是在这盘蒲城中当值。 店小二叫甄小二,是谷隐的亲传弟子。 众人听到其名号时暗暗好笑,这家伙真是天生做店小二的料!足足将一副市侩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谷隐耐着性子听郁律细禀石烟城中事,叹道:“原来九婴未死,而是被封印了,居然还跟妖族扯上了关系。” 郁律道:“兹事体大,青冥师叔让我等通禀飘雪坞的戴斜阳前辈。” 谷隐道:“石烟城至此不过半日路程。青冥既如此吩咐,想必是能尽量拖延一阵。你等先行住下,晚间就去找戴老儿告知此事。”继而笑道:“有几位师侄道术不凡却颇眼生,不知师从何人?” 郁律遂引诸人一一拜见,谷隐亦含笑逐个问候。 别看谷隐先前装得要死不活,对诸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原来性格倒也随和。甄小二俨然不是懒惰之人,独自将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瓶里还插上了时鲜花卉。 燕辞和衣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同尘苑既然在盘蒲城设置联络点,那鹦哥城、摘星城应无例外,天下诸事,事事难逃耳目,可是怎样将消息传回苑中倒让甚是让人费解。 又想,如果连青冥都阻止不了九婴出世,飘雪坞就算早有准备,未必就能避免遭受九婴荼毒,这盘蒲城恐怕已朝不保夕,谷隐将众人留在城中值得思量,莫非还有什麽万全之策? 第七十一章 祸不单行 “哪有什麽万全之策!”谷隐顺着台阶逐级而下道,“飘雪坞激发护城大阵或可阻挡九婴于万一,若此时撤离,对城中百姓而言才是真正的灾厄!” 郁律道:“修真者跟凡人界限分明,飘雪坞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激发护城阵?” 谷隐道:“飘雪坞对外宣称是江湖门派,但其门人多年来高来高去,身为修真门阀的事实早就不是秘辛了,就连化清门都懒得干预。” 郁律奇道:“莫非百姓也不畏惧?” 谷隐道:“神仙打架,固然凡人遭殃,但有修真门派庇护,盘蒲城终归要安全的多。” 台阶直通地底密室,密室空阔疏朗,四壁角落出堆放着些许灵材,另有座符文玄奥的微型法阵立在中央。 谷隐往法阵边缘的凹槽里嵌入枚清灵玉,法阵嗡一声轻鸣被激发起来,他随手取出道纸符,嘀嘀咕咕朝符纸念叨一阵,将其往阵内抛去,符纸闪了一闪,随即消失无踪。 谷隐道:“已往苑中奏报,稍待即有回音。” 约莫一刻钟,法阵果然有了回信,符纸上云:奏报已达,强援数日即至。汝可相机而行,务必要维护弟子周全。” ※ 盘蒲城偏北,一座高楼巍然矗立。 黄昏将临,楼上有两条身披斗篷的人影凝滞不动,俱垂目遥望着暮归客栈。 一位霜眉雪发的老者声音略显沙哑,捋须道:“同尘苑弟子进入客栈便再未出来,此地估计是其秘密联络点。” 另一位双目敏锐的精悍男子轻轻拂着仙剑,淡淡道:“不必再耽误,今夜即可行动。” 霜眉老者皱皱眉,冷然道:“尊驾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难道虹薇夫人如何陨落的还未曾看得仔细?别说青鸾神鸟和作镇此地的长老,单单在那十二位弟子围攻下都未必能讨好。” 精悍男子不屑道:“人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阁下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只需探准那小子住处,在下自可手到擒来。” 霜眉老者冷哼道:“领头者是同尘苑掌教原暮云的高徒,道法虽不放在你我眼中,但一身江湖阅历未必便差,他岂会不事先做好安排?倘若打草惊蛇,你自去向那老道解释。” 精悍男子冷笑道:“金主给了偌大好处,怎能不冒些风险?这群小崽子离开石烟城就舍命狂奔,却于午后滞留此地投宿,虽不知有何变故,但极可能是候着余人前来汇合,莫非阁下还敢等着捋青冥的虎须?” 一席话说得老者哑口无言,他犹豫半晌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只是想另寻适宜的机会。” 精悍男子怡然自得道:“阁下若不敢出手,在下便自行前往,但好处必须独占九成。” “尊驾好大的胃口!”霜眉老者琢磨半晌咬牙道,“好,暂且依你之言,老夫不信凭这件匿隐斗篷还能被人发现。” 两人计定后,将斗篷帽沿一盖,迅速消逝在高楼之内。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暮归客栈的屋脊上现出三条身影,谷隐、郁律和晗冰沿低空飞遁,悄悄出行,飘雪坞重地隐藏在河道上游的群山中,此去估计要花费半夜时光。 其余弟子按照郁律吩咐没有熄灯,十余间客房里灯火通明,杜若洲还邀约数人在房中饮酒作乐。 精悍男子和霜眉老者恰恰跟谷隐错开时间而来,两人身披斗篷,龟缩在海棠树树荫下耐着性子等候,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欢言笑语声,那是恨得个牙痒痒。 巡夜更夫敲了两下梆子,扯着嗓子吼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杜若洲等人酒兴虽酣,却不忘时不时的放出神念游走警戒。 甄小二久居客栈,寂寞难耐,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热闹场面,他悠悠哒哒跑去厨房弄了几味灵肴下酒助兴,众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精悍男子及霜眉老者站得脚都麻了,正寻思是不是该去去哪里快活一番,等稍后再来时,又听更夫破锣般的嗓音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燕辞是出了名的瞌睡虫,隔壁房间里闹哄哄的,他却已做了数场美梦。 盘蒲城的夜晚寒意颇浓,燕辞盖着床厚重的棉被还是被冷醒了,耳听隔壁闹腾不休,他喃喃道:“嘿,这些家伙倒是好雅兴。” 起身喝了杯凉茶,打个哆嗦,再次钻进被窝里,往左往右翻身压住被角,双腿一抬一收,裹成个粽子状均匀呼吸,继续酣眠。 街外更声又起,更夫都有些发困道:“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精悍男子和霜眉老者蓦然觉得有些后悔,一群小辈在房中饮酒取乐,他俩却在寒夜里冻得直哆嗦。 匿隐斗篷虽可隐匿身形,却有个不小的坏处,就是一旦催动法力便会暴露形迹,逃不过肉眼或神念的探视。 两人不敢以法力御寒,只能强行耐着寒冷,轻轻吸着被冻出来的鼻涕不敢吱声。 再等许久酒宴方散,同尘苑弟子摇摇晃晃的各回房中安歇。 燕辞轻轻翻个身,他居然梦到了皇甫真儿,那小妮子眯着月牙儿般的眼睛,唇角浮起一抹春意盎然的浅笑,伸出葱白般的玉指朝燕辞一勾一勾的。 燕辞有些失魂落魄,那小妖精诱人的身段撩拨得他心痒难搔。 正觉销魂时,蓦然一缕霸道的神念往身上撞来,燕辞陡然惊醒,那缕神念已幻化成一记狼首撞进灵台,他只来得及往床屏上一拍,就人事不知了。 ※ 城外隐秘之地,谷隐同样缩身在块巨石后枯等。 许久方见林中人影飘动,一位不惑之年,从容不迫的锦衣中年翩然而至。 谷隐怨气冲天道:“该死的戴老儿,许久不至!” 戴斜阳甚感无辜,笑骂道:“眼下才是约定的时辰,这老头好大的火气!” 他懒得正眼再看谷隐,转首道:“郁律和晗冰小友怎会在此?青冥峰主呢?” 郁律苦笑道:“我等中途遇到了麻烦,正有事向戴前辈禀告。” “麻烦?”戴斜阳斜眼瞟了瞟谷隐道,“谷隐老头才是找我的麻烦。” 郁律闻言尴尬不已,谷隐冷哼道:“闲话休提,石烟城中九婴出世了。” 戴斜阳简直怀疑自已听错了,讶然道:“九婴!凶兽九婴?” “不错。”谷隐随即将郁律等人见闻之事细细相告。 戴斜阳错愕良久,喟叹道:“若连青冥峰主和五位化婴修士都难以阻止,飘雪坞又怎能抵挡?” 谷隐满脸鄙夷道:“指望飘雪坞,你当老夫来开玩笑呢!一群自私自利之徒,若非你戴老儿还算持正不阿,我老头子何须费心巴力的拉拢你。” 戴斜阳忍不住笑道:“这老头一贬一褒,我算是着你的道了,说吧想要戴某如何应对?” 谷隐正色道:“为百姓计,需先说服令门主开启盘蒲城防护大阵,然后戴兄随老夫去一趟石烟城。” 戴斜阳变色道:“你疯了!开启大阵不算是难事,去石烟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谷隐忧心忡忡道:“青冥师妹等人生死未卜,老夫总得亲自去看看。” 戴斜阳苦着脸叹道:“你要去便去,何苦来拉上我?” 谷隐展颜笑道:“别顾着唉声叹气,老夫独力难支,再说就算死也得有个伴吧。” 戴斜阳气苦道:“谷老头成天投机倒把,真不知同尘苑怎会受得了。” 谷隐继续道:“别废话连篇了,明日午时老夫在客栈等候。令门主若知阁下跟同尘苑来往,你想死都难。” 赤裸裸的威胁让戴斜阳极感无奈,却又找不到理由推诿,只能勉强同意下来,他喃喃自语道:“交上一位损友,再难安度一生!” 燕辞失踪了! 房间空荡荡的,衾被已冷,床屏上嵌着枚醒目的掌印,中间三指指印清晰,正是遭遇强敌的信号。 晗冰连气带急,几欲落泪,燕辞身怀洛音珠,其他人无事唯独他消失无踪,下手者极可能是奔着至宝而来。 客栈里一切正常,没有人知道来者是何时下的手,是如何下的手。 当值夜哨的杜若洲和李宿雁苦着脸站在一旁受训,两人因坚信诸多融合期弟子坐镇无人敢来冒犯,故而相约饮酒去了,万料不到却被别人钻了空子。 堂堂同尘苑联络重地,强敌侵入而不知,这脸面丢得够大! 其余弟子都不敢做声,仅仅能奉献出满脸同情之色,眉宇间分明写着:“自求多福吧。” 谷隐怒气极甚,将两人挨个数落几顿,甚至激动得连端在掌中的茶盏都嗒嗒嗒抖个不停。 杜若洲生怕它长翅膀飞了,几乎忍不住想上前接过来,安安稳稳的放在桌上。 夙沙清影道:“酒宴四更方散,此前并无异常,燕师弟极有可能是之后才失踪的。” 江疏月较为冷静,道:“燕师兄本领不低,却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掳走,来者恐怕是化婴或以上修士,不如我等分头去找找。” 郁律叹道:“机会虽然渺茫,但也须一试。咦,晗冰师妹呢?” 晗冰也不见了! 众人呆若木鸡,蔺皓酸溜溜道:“晗冰师姐和燕师弟关系要好,只怕是自行搜索去了!” 杜若洲越发叫苦不迭,谷隐出言喝道:“还愣着做甚?就算找不到燕辞,也得给我把晗冰带回来!” 众弟子如蒙大赦,转身便往门口奔去。 第七十二章 信口开河 冷,寒入骨髓的冷! 燕辞心里仿佛被放进了一坨冰,苏醒的时候不但动弹不得,半个身子还被浸泡在郊外那条寒冷的河流里。 一位霜眉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另有位精悍男子正抄水往他脖颈里泼。 燕辞脖间发凉,心中更凉,他从未见过这等缺德这等无聊的化婴修士,还是两位化婴修士!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燕辞强笑道:“打劫麽?” 精悍男子咧嘴道:“放心,不劫色。” 燕辞眼珠一转,故意失惊打怪道:“哎哟,我怎会动不了,哎哟,哎哟。” 霜眉老者嫌他吵闹,出言哄劝道:“是锁骨术而已,并无后患,我等有事要问,顶多谋财绝不害命。” 精悍男子一把拎起燕辞道:“走绝对走不了,跳一跳犹可。” 跳果然是能跳的,却跟僵尸无异。 燕辞叹道:“前辈有何吩咐在下听命便是,这麽跳实在有伤大雅。” 精悍男子哂笑道:“嘿,这小子此时还顾得上形象,不过话倒说得中听。” 霜眉老者犹犹豫豫的模样,苦笑道:“连问都不太好问,咱俩都不知道金主抓他做甚。” 精悍男子微愣,道:“搜一搜就知道。”说完便对燕辞上下其手。 燕辞鬼叫道:“不是不劫色麽,哎哟哎哟。” 精悍男子讥笑道:“方圆数里内都无人迹,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话听着实在别扭,燕辞差点错以为自己是在荒郊野外遭遇歹人的良家少妇一样。 精悍男子将燕辞储物戒、灵兽镯内物什搜刮得一干二净,还用神念仔仔细细扫了几遍,恐怕连他身上有几根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储物戒中物品不多,有鸢尾仙剑一柄,融合期丹药一瓶,刑天符一枚,天狐魔音甲一套,清灵玉数十枚及些许杂物,一小堆灵果灵药中,倒颇有几株是世上难寻的。 霜眉老者喜道:“不愧是青冥峰主之徒,身家果然不菲!” 精悍男子也颇满意,但看灵兽镯中仅有三五只普通灰兔白兔悉悉索索咀嚼着青草,又感大失所望,破口骂道:“真他娘是个穷小子!” 燕辞暗呼侥幸,他之所以让人惦记,无非是洛音珠的缘故,幸亏洛音珠主动隐化在体内,还有麒麟幼兽恐怕正在洛音洞天内做梦呢。 霜眉老者取过天狐魔音甲看了看,笑道:“那人说的没错,九尾狐果然送了套天狐甲给这小子。” 燕辞听得心中一动,原来主使捉拿自己的竟是昔日在青丘山出现的“故友”。 蟠渊盟正向同尘苑示好的当口,未必会做出此事,若是其他散修,则没必要假手于人,恐怕是化清门或者伽蓝寺动的手脚。 一想起苦寂和何足望,燕辞就觉得两人属于表面上仁义道德佛口慈心,肚子里骨子里却尽是男盗女娼的坏酒药。 精悍男子凝视两眼,不屑道:“此甲以九尾天狐皮毛精血铸炼而成,于化婴期修士不堪大用,阁下若喜欢自可拿去。” 霜眉老者喜道:“愚孙正好适用,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理所当然的将天狐甲收妥,转首竟还挖苦燕辞道:“这小子资质实在普普通通嘛,金主要之何用?” 精悍男子鄙夷道:“唔,区区真灵根,青冥这眼神差的很呐!” 燕辞听罢激忿不平,反讽道:“嘿,区区化婴修为竟敢嘲笑空冥期大修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猜想这两人受雇行事,所知必然有限,在见到金主前估计自身性命无虞,因而出言毫不客气。 精悍男子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道:“兔崽子出言不逊,老子宰了你!” 霜眉老者忙上前拦住道:“这小子嘴欠得很,你没见他三言两语就把虹薇夫人气掉了半条命,咱们正事要紧,不必跟他计较。” 精悍男子气鼓鼓的,正寻思弄点别样的花招惩罚下这小子,霜眉老者又道:“算这小崽子走运,不如直接去与金主汇合,将这瘟神送走算了。” “不急。”精悍男子转首瞟着燕辞,用商量的口吻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友身怀何种至宝让人牵挂,不妨说来听听。” 燕辞心念急转,这两人不似善男信女,自己好歹不能把小命送在这,却苦于没有好的托词,遂瞪眼道:“好奇是种毛病,不该问的别乱问。” 精悍男子眼中凶光一闪,指诀一掐,顿时有股法力在燕辞体内游蹿,燕辞感觉周身痒痛难忍,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腾撕咬,他忍受不住又笑又叫道:“投降,投降,说,说了。” 精悍男子毫无停手之意,冷笑道:“痒来痒去总会习惯的,你倒不必太着急。” 痒起来挠心挠肺,痛起来九回肠断,燕辞被折磨得面容扭曲,精悍男子才停手道:“别想蒙混过关,说罢。” 燕辞汗如雨下,呻吟道:“是关于妖修的一个秘密。” 精悍男子冷笑道:“嘿嘿,妖修早就死光了,小鬼还嘴硬呢?”说罢又欲催动法诀。 燕辞大叫道:“是上古传送阵的事。” 精悍男子一怔,道:“说下去。” 燕辞唉声叹气道:“胡不夷查阅古典,说知道最后一座古传送阵的下落,他跟家师商议时我在旁听到的。” 精悍男子看他说得煞有介事,问道:“在什麽地方?” 燕辞干脆道:“摘星城以北。” 精悍男子眼中凶光闪闪,呲牙道:“还信口雌黄?老子要准确位置。” 燕辞急忙叫道:“胡不夷画了幅草图,我大致看过一眼,具体位置还需按图索骥。” 精悍男子问道:“图在哪里?” 燕辞眨眼道:“自然由家师收着,想必你俩是不敢去抢的。” 精悍男子与霜眉老者对视一眼,表情又羞又恼。 两人嘀咕了几句,精悍男子凝声道:“你既然看过,想必就能找到。若是找不到,嘿嘿。”话中威胁之意毕露。 燕辞伸了伸舌头道:“我若是两位,死也不会去找的。” 霜眉老者奇道:“为何?” 燕辞道:“传言妖修悉数被诛,但鬼知道是不是真的?” 霜眉老者疑惑道:“此话岂非是出自令师之口?” 燕辞冷冷道:“家师只说跟鸣王同来的妖修被诛杀,可没说别的。妖皇正筹划大事,仅仅派遣一队妖修你信麽?” 精悍男子半信半疑道:“推测未必便真。” 燕辞没好气道:“也未必便假,妖修费心劳力寻找古传送阵,万一被我等撞见......乖乖隆地冬,那可倒大霉了。” 精悍男子有些心虚了,而霜眉老者却接口道:“胡不夷既不曾亲眼见过传送阵,妖修未必就能事先知晓。” 燕辞讥笑道:“亏你活这一把年纪,白首苍苍还无防人之心。” 霜眉老者怒道:“小崽子......” 燕辞打断道:“我问你,胡不夷跟妖修有区别麽?”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没什麽区别吧,想及此处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燕辞悠悠道:“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俩还倒贴上了,莫非指望伽蓝寺和化清门给颁发个‘济世救民’的锦旗麽?” 两位化婴期修士被这小辈指手画脚,用言语顶撞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精悍男子道:“如此说来,令师已经去寻找古传送阵了?” 此话问得看似无心,却让燕辞心中打鼓,他寻思这俩煞星既然知晓虹薇夫人之事,对于青冥的行踪恐怕已猜出了个大概,有此一问估计是试探之语,遂慢吞吞道:“当然不是,家师曾说‘古传送阵藏匿极深,妖修业已诛灭,寻觅之事倒无须操之过急’,前辈未见诛妖盟都解散了麽,就连伽蓝化清的人都已打道回府......哎哟,糟糕!” 精悍男子见他一惊一乍的,叱道:“又怎麽了?” 燕辞道:“前辈请细想,眼下对古传送阵感兴趣的是何等人物?” 霜眉老者随口道:“不少,但恐怕妖修更着急些。” 燕辞惊惶道:“没错,雇佣两位的莫非是妖修?” 白发老者失笑道:“怎麽可能,那人德高望重......”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精悍男子见其口无遮拦,直欲发作。 燕辞印证了猜测,自言自语道:“虹薇夫人被妖灵附体堪称奇闻,难道那人一样。” 精悍男子将燕辞之言思来想去未曾发现破绽,心中不由信了大半,又想如此平凡之极的软骨头,青冥怎会收其为弟子?他猛然记起那传闻中的宝物极有可能在这小子身上,遂喝道:“还敢撒谎,速速把洛音珠交出来。” 燕辞见其眼神飘忽,料定这家伙又怀鬼胎,遂装模作样的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精悍男子不知虚实,反倒不知该说什麽好。 燕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谁告诉前辈在下有洛音珠的,那人真该打屁股。” 精悍男子道:“有传言说洛音珠是位弟子带到同尘苑的。” 燕辞打断道:“别鬼扯了,那位弟子就是老子。” 精悍男子喜道:“嘿嘿,算你坦诚,赶快交出来吧。” 燕辞叹气道:“枉你一副精明模样,却原来是个草包。洛音珠若在我手中,我还能四平八稳的漫山遍野跑麽?” 精悍男子别有所图,也就放任燕辞口头上占些便宜,怒道:“你交予了何人?” 燕辞毫不含糊道:“告诉你你也不敢去拿,正在本苑洛苑主手中。” 其实精悍男子早有所料,扼腕长叹道:“蠢物,如此至宝怎能轻易送人?” 燕辞反唇相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交出去同尘苑都难甘休,我若死早些,哪还有福气在这听两位前辈鬼叫连天?” 白发老者开怀笑道:“这小子倒看得透彻。” 第七十三章 自圆其说 仙珠魔力非凡,令人念念不忘,精悍男子犹自不信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子也要搜魂看看。” 燕辞眼露惧色,问道:“听说搜魂之后,被施术者就算不死也会变成白痴?” 精悍男子得意道:“要死哪那麽容易?老子绝对保证让你变成白痴。” 燕辞愣住了,愣了半晌才长叹道:“来吧,那总比死了强。” 精悍男子摩拳擦掌道:“当真?” 燕辞冷哼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认命,反正有人替晚辈报仇。” 精悍男子道:“要让小友失望了,并无人知晓是我俩掳走你。” 燕辞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空冥期修士的弟子让人宰了,不报仇家师脸面还往那搁?更何况你俩那位大金主见我成了废物,怕是要气得吐血。” 精悍男子愣住了,霜眉老者也愣住了。 霜眉老者诉苦道:“这事不好办,若惹得金主不快,没准自食其言将我俩献给青冥邀功去。” 精悍男子也担心此事,继而眉头不展起来。 燕辞等候半晌未见两人动手,催促道:“别磨蹭了,死后能拉两位化婴期修士垫背,还是挺划算的......” 又窃笑道:“不过两位到有些冤枉,若搜魂之后发现在下所言没错,白白知道洛音珠下落却不敢动手,还得冒着被追杀的风险,那就蚀老本了,嘻嘻,嘻嘻嘻。” 精悍男子突然咬牙道:“就算我俩将这小子献给金主,他日东窗事发依旧要被同尘苑追杀,还不如现在就冒点风险。” 霜眉老者犹豫不绝,又听燕辞笑道:“那可不一定,金主说要杀我了麽?” 霜眉老者顺口道:“未曾,你能猜到金主是谁?” 燕辞努努嘴,诡笑道:“名字不便说,那颜色差不多。” 他示意的是一丛碧草,青中带蓝,生机勃勃,化清?伽蓝?两人不得而知,却又不能否认。 精悍男子道:“他为何找你?” 燕辞心中好笑,口中却重重叹口气道:“为古传送阵之事,那人不敢去问胡不夷和家师,只能来请教在下了。” 精悍男子顿感兴趣道:“说下去。” 燕辞道:“两位可知石烟城出了只凶兽?” 精悍男子奇道:“是何凶兽。” 燕辞沉声道:“九婴!” “九婴!”精悍男子愕失色道,“令师等人在石烟城失踪,莫非就是在对付九婴?” 燕辞道:“不错,九婴由奇门、六壬和太乙三大阵所困,虹薇夫人相助九婴挣脱凶水约束到处吃人,凌霄斋黄粱前辈首先遭了殃。” 精悍男子吁气道:“难怪石烟城空无一人,原来已沦为凶兽腹中之物。莫非令师也对付不了?” 燕辞道:“不清楚,我等在家师护佑下逃脱出来,便日夜兼程逃到了盘蒲城。” 精悍男子点头道:“盘蒲城有飘雪坞守护,倒也说的过去。” 燕辞道:“遭此耽搁,想必那人等得更着急。在下虽不知金主跟前辈说过什麽,但他肯定要求要我毫发无伤的去和他相见。” 霜眉老者迟疑道:“唔,金主倒确实是这麽说过。” 精悍男子还在犹豫道:“这......” 燕辞道:“见了正主诸事即明,何必担心?在下适才不知两位是正主所托,言语间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两人仔细推敲并无不妥,而且胡思乱想倒把燕辞话语中的诸多漏洞填补上了。 精悍男子貌似也爽快,掐动法诀从燕辞体内牵出那颗神念幻化的狼首,燕辞已能起身活动。 潜心细查,还有一丝神念萦绕在脏腑间,融合期修士能以灵力在他人体内标注印记,但数日即消。 而化婴修士则以神念凝丝,可封闭他人气机亦可标记他人进行踪迹,纵使一丝一缕,不耗费一番心力极难化解。 燕辞暗骂‘老狐狸’不止,却故作不知道:“多谢前辈。” 精悍男子正乐见于此,道:“适才些许误会,还望小友不必介怀。” 燕辞道:“不敢。” 霜眉老者道:“此间事情已了,小友不妨随同我等一起去见金主如何?” 燕辞假装喜道:“那敢情好。” 眼前这关虽已瞒过,但若真见了金主那还不死翘翘?燕辞心中苦恼极了。 精悍男子只将鸢尾仙剑抛给燕辞,攥着刑天符勉为其难道:“此去路远,恐有意料不到的危险,剩余灵物暂时由我替小友保管着吧。” 燕辞面色诚恳道:“多谢,前辈若有合用之物尽可取去,算在下孝敬如何?”他简直气破了肚皮,真是从来没见过比这人更会立牌坊的。 精悍男子把刑天符攥得更紧几分,假意道:“你小辈之物,我等取了岂不惹人笑话,小友若要尽可张口。” 燕辞做了个难为情的表情,继而规规矩矩的站上了鸢尾剑,反正是跑不了,不如乖巧些免得惹这俩煞星不快。 精悍男子嘴上说的漂亮,心中却不以为然,暗想这小贼嘴欠得很,绝非良善之辈,倘若让他长命百岁,自己怕是有些危险。 又想任这小子识趣,路上收拾一下也无可厚非。 ※ 敌意未明,谷隐担心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遂不敢轻离。 想及九婴出世,同门失踪自己却苦无良策,他恍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不可耐。 戴斜阳来的较早,见谷隐一副苦瓜脸,遂笑道:“佛家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谷兄有陆地神仙之能,也跳不出这圈子麽?” 谷隐冷哼道:“别拿老夫寻开心,防护大阵的事情怎麽样了?” 戴斜阳道:“已安排妥当,午后便可启动,如何不见贵门弟子?” 说话间,郁律等人垂头丧气的陆续归来,依旧不见燕辞和晗冰的踪影。 谷隐面上如罩寒霜,戴斜阳见事情有异再次追问,谷隐长叹一声,遂将实情以告。 “城中数位化婴修士,皆是本门道友。”戴斜阳略微沉吟道,“谷兄可曾听说过太息楼?” 谷隐点头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此语道尽阴阳万物之妙。太息楼以此立派百余年内,成为修真界最为神秘的道门之一。” 戴斜阳道:“可知太息楼楼主柳傲骨来历?” 谷隐道:“传闻是相柳后裔,却不知真假。” 戴斜阳点头道:“相柳、浮游同归共工麾下,昔年曾助水神共工跟火神祝融相争,此后浮游身亡,相柳逃遁不知去向。传言相柳蛇身九头与九婴相若,但凡过处尽成泽国,其被诛后一支后裔颠沛流离,柳傲骨就是后来的佼佼者。此人秉持中庸之道,少与世间来往,数百年来培养拉拢散修,组建成最庞大最隐秘的杀手组织太息楼。” 谷隐叹道:“利益争夺,江湖仇杀皆是人之执念,有此组织也不为奇。却不知戴兄何以提及此事?” 戴斜阳沉声道:“太息楼无孔不入,盘蒲城纵然是飘雪坞重地也不例外。” 谷隐霍然起身道:“此话怎讲?” 戴斜阳道:“此事关乎本门隐秘,恕老夫不便细说,但确有两位化婴修士于昨日午后隐匿修为进入城中。” 谷隐道:“何以得知?” 戴斜阳道:“城守弟子执有测灵盘法器,此物剥取清灵虫活虫魂魄炼化而成,可感应天地灵气之多寡。修真者吸纳并凝聚灵气形成灵压,低阶修士虽不能以神念感应,却可以测灵盘辨识其修为。何况太息楼常用一物叫匿隐斗篷,正是遮掩痕迹的好东西。” 谷隐道:“虽则如此,普天下隐匿形迹的法宝、道术不少,如何确定是太息楼之人?” 戴斜阳道:“家兄得报前往窥探,虽未曾谋面,却于北方高楼处察觉出一位旧识的形迹。这两人未做停留,晨间已然失踪,故而本门只当其为过客,未加细查。” 谷隐道:“客栈一切均可纳入于高楼眼底,这两人想必正是掳人者。” 戴斜阳道:“甚有可能,谷兄欲待如何行事?” 谷隐思索一阵道:“九婴之事不得不管,然而两相兼顾却又甚难。太息楼修者向来受雇行事,燕辞短期内未必有性命之忧,不如请戴兄放出消息,一则传九婴出世,让修真界做足准备,二则传青冥之徒被太息楼修士所掳,生死不知。” 戴斜阳颔首道:“打草惊蛇,不失为此时妙计,戴某这就传书安排。” 谷隐吩咐众弟子道:“冰丫头有青鸾同行,或可自行照顾,苑中助力也不知何时方至。此地不可久留,你等速速前往摘星城,若青冥等人无恙须,须及时回报。” 郁律担忧道:“可是两位师叔......” “不去石烟城看一眼,毕竟难以释怀。”谷隐稍加解释后转首朝戴斜阳道,“还须有劳戴兄跟老夫走上一遭。” 戴斜阳微笑道:“义不容辞。” 谷隐点点头道:“暮归客栈已为人瞩目,今后就交由戴兄照管吧。” 戴斜阳取笑道:“这老头好生小气,戴某冒此大险,用这破破烂烂的客栈就把我打发了。” 谷隐笑道:“密室内老夫备有薄礼,戴兄尽可自取。” 戴斜阳抚掌道:“甚好,甚好。” 出得门来,盘蒲城防护大阵不知何时已然启动,白茫茫的光幕笼盖穹顶,城中百姓大呼惊奇,纷纷奔走相告。 第七十四章 名门化清 东昧之地,化清门一枝独秀。童谣赞曰: 道骨清风,去留无意历尘缘; 踏罡步斗,神真相护堪为仙; 画符念咒,魑魅魍魉多束手; 吞云吐雾,庸碌凡世有余烟。 化清门传承数千年,是名满天下的修真巨擘。 化清弟子仗剑江湖,管人间不平之事,不知解决了多少恶人降服了几多鬼怪。故而方圆万里内的百姓对其顶礼膜拜,倘有恶言相加者,无不被弃如敝屐。 黑苍苍的璇玑山脉绵延起伏,横亘在东昧腹地,重峦叠嶂,群峰并立,拔地而起者巍峨坚毅,逶迤伸展者秀丽温柔。 皑皑白云犹如一条飘逸的裙带常年环绕山腰,让人难睹此山真容。 化清门就座落于此山脉中,论及实力,不愧是修真界之柱石,其功参造化的空冥期大修士足有五人,而化婴、融合期门人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墙上一副“道”字字画笔墨横姿,力透纸背。静室里淡烟缥缈,是香炉中燃烧着檀香。 一只眼珠金黄,霸气侧漏的兀鹰站在窗沿,其足下缚着一枚细巧的铜管,铜管中有一张素笺,洁白的素笺上写着数行蝇头小字。 何足望仔细看完一遍,喜道:“大功告成,那小子果然手到擒来。” 苦寂和尚正尖着嘴啜着灵茶,闻言道:“切记别留下任何马脚。” 何足望道:“太息楼修者办事素来谨慎,大师不必多虑。” 苦寂颔首道:“那人身份特殊,须确保参与此事的两人守口如瓶。” 何足望冷笑道:“要了那许多灵材仙珍,他们岂敢多嘴?” 苦寂面不改色,低声道:“阿弥陀佛,老衲还是相信死人的嘴更牢靠些。” 何足望皱眉道:“大师是想杀人灭口?” 苦寂低垂着双目,喃喃道:“人心难测,万一真有个闪失,我俩一死不足惜,却不忍心牵连道门。” 何足望沉默有顷,下定决心道:“大师言之有理,本道自会安排。” 门外步履声响,有位十余岁的道童推门而入,躬身禀道:“同尘苑青冥峰主拜山,掌教遣人传师父前往相见。” 何足望听闻此语顿时失色,手一哆嗦,连素笺掉落地上都未察觉,他强作镇定道:“如此巧合!莫非是消息已经泄露?” 苦寂摇了摇头,吩咐道童道:“请师侄回禀来人,说令师稍后便至。” 道童答应一声,施礼后迳自去了。 苦寂吸气道:“青冥来的突兀,目的犹未可知,若真问及此事,檀越推说不知即可。” 何足望气道:“依青冥的脾性,只怕不容贫道辩驳就要动手。” 苦寂摇头叹道:“牛鼻子老道贪生怕死,我等刚收到消息不久,青冥怎就能杀上门来?再说了,青冥就算想动手也须说出个是非黑白吧。” 看何足望犹豫不决,苦寂悠悠道:“檀越再不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了!” 掌教真人相召不容不去,何足望亦架不住催促,愁眉苦脸的往迎宾楼而去。 揽秀峰临近化清门重地,山岭含翠,碧岫堆云,因其景色秀丽宜人,故而作为接待外宾之所。 时下风和日丽,春意撩人,群山中琼花玉叶馨香阵阵,春笋怒发,百鸟鸣啭,雪兔灵鹿各式异兽睡意绵绵,四仰八叉的躺在山间晒着暖日。 山腰以上一派旖旎风光,层台累榭,玉宇琼楼散落成趣。 何足望御剑急行,心境颇不安稳,他已无心赏览风景,就连弟子施礼问讯都不理不睬的,甚至感觉连平日空气中的香甜味道似乎都已经变了。 迎宾楼外静悄悄的,并没有以往的热闹景象,何足望支着耳朵倾听一阵,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他整了整衣冠,又清了清喉咙,硬着头皮大步跨进楼中。 楼内坐着数位修士,一位精神矍铄,充满道骨仙风之气的古稀老者坐在正中主位上,正是大名鼎鼎的化清门掌教李笑阳。 西序位次青冥在座,林漠等人亦在座。 而东序坐两人,林道子着青色道袍,头戴亮闪闪莲花冠,身材有些臃肿,眼眸有些惺忪,但唇角总噙着一抹笑意。 明霄英姿勃勃,约莫不惑之年,眼神深邃迷人,态度却显轻世傲物。 化清门五大空冥修士除祁苍黄、苏步摇闭关外,居然来了三位。 何足望上前逐一参见罢,退居林道子身侧以目光相询。 林道子笑道:“青冥仙子声望日隆,为师怎可不忙中偷闲前来相见。” 青冥笑道:“道兄谬赞了,小女子晚学之士特来请益。” 林道子笑道:“仙子无须自谦。” 何足望又清了清喉咙,对青冥等人强笑道:“见过仙子和诸位师兄。” 同尘苑诸人相继回礼,青冥道:“听说何道友回山不久,莫非也是路上有所耽误?” 青冥笑语嫣然,何足望却总感觉此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他不由得背脊发凉,出了一身毛毛细汗。 ※ 却说燕辞自从被人劫持赶路,一路行来乖巧无比,从不问东问西,从不插科打诨,精悍男子寻不到机会发飙,窝着一肚子火气。 而霜眉老者敢情是得了好处的缘故,看燕辞颇为顺眼,竟大发善心的从本属于燕辞的药瓶中挑选出两枚灵丹相赠。 燕辞腰都快气断了,偏偏还要假装是望外之喜,偶尔要套套近乎,动不动恭维几句,关键是那恭维话连自己听着都害羞。 霜眉老者心怀大畅,继续发善心在道法修行上指点了一二,燕辞欢呼雀跃,亲近之意倍增,那谄媚撒娇的模样好像巴不得自己才是霜眉老者的小爱孙。 精悍男子见之可倒足了胃口,暗想小贼如此阿谀奉承,难怪青冥被哄得舒舒服服,竟将这绣花枕头收录为亲传弟子。 也难怪这小贼贪图利益,竟然背叛师门出卖古传送阵的消息。青冥道术通玄,可惜识人未明,真是个草包! 三人餐风露宿连续行了数日,骄阳当空,空气中浮荡着慵懒的气息,燕辞小小声声嘀嘀咕咕,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麽。 霜眉老者眼看燕辞有些困乏,遂好心提议稍做休息后再接着赶路。 其实燕辞憋着嗓子尽骂“老不休”“狗杂碎”一类的脏话,早就觉得口干舌燥了,闻言倒真想歇息会喝口水然后接着骂。 凑巧的是前方官道旁绿荫中,一支酒旗探出头来,浓郁的酒香勾得三人腹中馋虫翻天。 精悍男子吞了吞口水,自语道:“粗鄙烈酒,却也聊胜于无!” 溪水淙淙,几间精致的茅舍座落溪畔。 舍外一圃牡丹开得正艳,舍内三五桌椅干净结实。 眼花耳聋的老丈正在柜台忙碌,或许是因生意惨淡,竟请不起小二来帮忙打理。 酒铺不小,却只有一位客人。 一个天真无邪,梳着冲天小辫的童子趴在桌上,手中晃着酒壶唉声叹气,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 三人忍住笑意依次而入,精悍男子洪声道:“老丈,有好酒尽管筛上几碗来。” 老丈似乎没听太清,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声嘶力竭道:“这便来了,客官稍待。” 童子此时方察觉有人进来,抬头瞄了一眼,待看清燕辞时,童子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疑惑。 酒是好酒,呈琥珀色,饮之六神送爽,只是香味太过浓烈了些。 燕辞咂了咂舌,赞道:“唔,醇馥幽郁,似乎是牡丹花蜜所酿。” 精悍男子装佯道:“苦涩辛辣,怎及灵酒好喝?” 燕辞顿生厌恶,唇角一敛道:“如此佳酿被你说得一文不值,莫非是付不起酒钱麽?” 精悍男子怒道:“小崽子......” 霜眉老者急忙解围道:“酒质好坏在乎于心,不必动怒......” 店中童子听着三人说笑,一摇一摆的蹭了过来,瞟了燕辞两眼便在对面大刀阔斧的一坐,奶声奶气道:“筛一碗来尝尝。” 霜眉老者话没说完就被逗笑了,精悍男子首先发作起来,叫掌柜道:“老头,这谁家黄毛小儿?赶快来拎走。” 童子充耳不闻,瞪着燕辞只等倒酒。 燕辞忍不住兴起逗弄之心,提起酒壶斟满一碗放于童子身前,笑道:“小少爷请!” 童子一饮而尽,舔舔嘴唇眨眨眼道:“没那麽香,也没那麽辣,你俩有病吗?我这有药啊!” 燕辞噗嗤笑道:“没回过味,再尝一杯试试。” 连续斟满,连续喝光三碗,燕辞感觉有些不对劲了,瞪眼道:“酒要小口啜饮,野孩子才一饮而尽呢。” 童子手舞足蹈,兴高采烈道:“再试试。” 微微啜饮一口,燕辞笑着问道:“如何?” 童子“噗”一声将酒水喷了燕辞一脸,抚掌大笑道:“傻瓜蛋,诱骗本座喝酒!” 精悍男子早已看出猫腻,将方桌往童子头上一掀,喝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童子身影一闪,倏忽溜出数丈外,摸着小虎牙笑道:“就你心肠歹毒,居然朝小孩子动手!” 燕辞躲得远远的,用衣袖擦干脸上酒渍,恨恨道:“老不死的九婴!没事来这装嫩!” “他是九婴兽?”精悍男子骇然道。 第七十五章 不期而遇 不容诸人质疑,童子摇身一变,黑雾弥漫中霍然化成一头三首怪物,细而尖利的尾勾闪着寒芒,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神色。 燕辞见九婴这般模样,已经猜到了大概,不由啼笑皆非道:“少了六颗脑袋,不如以前神气了!” 谁知九婴兽中间那颗头颅也咯咯笑道:“同样不如以前拥挤了。”其余两首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它,深以为然。 精悍男子和霜眉老者惊骇过后,察觉九婴如今只是化婴修为,稍稍心安。 忽听九婴道:“傻瓜蛋,那位空冥期仙子呢?” 燕辞奇道:“咦,被家师揍成这鸟样,还不服气麽?” 九婴嘻嘻笑道:“哦,原来是令师,那小仙子千娇百媚,本座数日不见,甚是想念。” 燕辞噗嗤笑道:“奶娃子胡言乱语,家师能斩下你六颗头颅,就能把你给超度了。” 九婴打了个冷战,看看其余两颗头颅道:“别说,那小娘子是挺心狠手辣!” 两首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后怕道:“嗯,还是不挂念为妙。” 精悍男子忽然捧腹大笑起来,指着九婴讥笑道:“传闻九婴极其凶悍,却原来是个怂货!” 九婴明显一愣,两首齐声道:“老大,他说你是怂货!” 童子奇道:“什麽是怂货?” 一首摇头道:“凶悍倒是听懂了,可能是夸赞你嘞。” 童子喜道:“这家伙倒识趣,只是笑的太过猥琐。” 另一首道:“不如吃了他,都好几天没开荤了。” 精悍男子闻言暗中戒备,朝霜眉老者道:“诛杀此獠也算为民除害,请阁下助我一臂之力。” 霜眉老者点头道:“九婴一身皮骨都是宝物,老夫自然不会落后。” 精悍男子笑道:“不错,这身皮子至少能打造两身宝甲。”说罢一缕罡风迳往九婴点落,当先动起手来。 燕辞退得更远些,暗中又把精悍男子祖宗语不带重复的骂了十几遍,若非此人在体内动了手脚,这绝对是逃跑的好时机。 九婴矫首厉尾,身形变幻无方,浑身黑鳞折射着幽暗的光辉。 精悍男子祭出柄古朴金黄的仙剑,力沉千钧的一剑剑相续劈落。 忽听龙吟声大起,竟是霜眉老者手执一把铭刻金龙图案的小盾,喷涌出一条霸气侧漏金龙奔走相撞。 九婴沐浴在剑光龙影里,摇头摆尾的肆意玩耍,只以一身铜皮铁骨相抗。 燕辞看得心神摇曳,九婴去了六首还有如此神通,可想而知,当日在方壶仙山那是该如何了得! 斜眼瞅见酒铺掌柜还在柜台捣鼓着什麽,燕辞轻轻叹了口气。这厢里斗得热火朝天,老丈却毫无察觉,果然是聋的很呐。 燕辞打出一道灵气,卷住老丈迳直送到溪边。那老丈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到酒铺前霞光漫天,顿时唬得面如土色,打个哆嗦昏厥了过去。 九婴兽玩闹一阵,渐感不耐,突然扬起黑乎乎的钢尾往霜眉老者扫去。 老者吃了一惊,法诀急掐,金龙易位,迳直钻进小盾中。盾影凌空几涨,化为黄濛濛的一片光幕在周身旋转。 “咣”,盾面万千金光迸射,老者连人带盾被抽至数丈开外,九婴钢尾被盾体反弹,去势骤歇。 精悍男子见状,奋然祭剑往尾勾狂剁,九婴抽尾不及竟被利剑斩落一块鳞片。 尖啸声起,九婴钢尾一摆,猝然扭首相撞。 精悍男子疾退而霜眉老者又至,“砰”,又是平地风起,金光涣散,老者身影飘飘悠悠往后便飞。 斗场里盾体支离破碎,漫天金芒飞溅,四周响起令人心悸的呜呜声。 以硬碰硬,九婴兽也未曾讨好,他撞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的稳不住身形。 精悍男子狂喜,持剑卷起一轮金光急刺九婴双睛。两人攻守间,进退有法,配合相得益彰,九婴大意下倒吃了个小亏。 这凶兽可不甘心,定定神,三张利口腥味扑面,喷出三道漆黑如墨的黑火来。 若隐若现的符文狂舞凌乱,黑火烧灼之感极甚,如同蛇走龙游,交织成火网朝两人裹去。 精悍男子身形接连几闪,却脱不出火网笼罩,干脆祭出一枚玉符来。 刑天符!燕辞肺都气炸了!这贼子用起别人的东西倒是爽快! 法力涌入,刑天符恍如久睡初醒,一闪一闪的极显神秘。 数息间,玉符化为点点晶芒奔涌,汇聚成一个双乳为目肚脐为口的光影来。 光影十指急扬,将黑火硬生生捏灭在掌指中,继而桀桀暴笑不止,操盾弄斧甚是狂傲。 九婴一首愕然道:“战神刑天!复活了?” 另一首道:“乖乖,这疯汉子斗不得,快跑吧。” 童子的声音道:“并非本尊,只是神魂之力。瞧你俩那贱样!” 刑天天性好斗,见了九婴兽遂舞动干戚奔来。 九婴眼有惧色,喷吐出一道道毒焰一股股浊流相迎。 刑天大大咧咧抡起巨斧凭空一劈,寒光大起,斧影应声而下。 可笑的是毒焰浊流浑不受力,骤然一分两边卷上了光影。 “叽叽......叽叽叽......”九婴三颗头颅顶在一起,呲牙咧嘴的笑得要死不活。 “蠢汉子没有脑子。” “银样蜡枪头......” 刑天白使力气,顿时愣在了当场,其周身悄然结上了一层冰霜。 如此危险的境地,上演如此搞笑的一幕,燕辞亦笑得肠子打结,刑天威猛有余,可惜脑袋却太不灵光。 精悍男子和白发老者看直了眼,同样直呼匪夷所思。 刑天光影嗡嗡而鸣,再次抡起巨斧方盾劈头盖脸的朝着九婴本体猛砸,丝毫不顾及护佑自身。 九婴在地上翻身打滚,边笑边逃,偌大的深林被俩怪物折腾得千疮百孔。 精悍男子暗暗着急,随着刑天身上冰霜愈重,光影灵力消失的愈加迅速,恐怕盏茶之后,刑天就不堪一击了。他暗暗给白发老者使眼色,若是情况有变,须走为上策。 燕辞不动声色,但念头急转,同样寻思着该如何摆脱这群煞星的魔爪? ※ 何足望坐如针毡,主使强掳燕辞的事情若败露,师尊那里还好交代,若是掌教知晓那娄子就捅大了。 惩戒还属小事,想让空冥期修士泄愤,恐怕废其道行逐出道门,李笑阳都不觉过份。 偏偏这几人寒暄半晌,一点正事都未曾提及,这让他情何以堪? 哎,亏心之事,还是少做些的好! 林道子虚心作陪,和同尘苑诸人高谈阔论,聊得甚是投机。听说李笑阳独善一身,门中事务多交由林道子打理,看来传言非虚。 至于明霄则片言未发,他坐着难受,别人看着更难受。 李笑阳摇摇头,这明霄师弟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乘林道子饮茶的时机,李笑阳问道:“诸位不远万里而来,可是有事?” 青冥早有些不耐了,闻言道:“不怕掌教笑话,来到贵门纯属巧合。” 李笑阳奇道:“为何?” 林道子伸长脑袋等着听下文,就连明霄也起了几分兴趣。 青冥道:“石烟城突生异变,昔日闻名天下的凶兽九婴已然出世了。” “传闻中九婴兽已被后羿所杀,莫非传言有讹?”李笑阳关切道,“还请仙子细说。” 青冥道:“此兽昔日似乎受过重伤,经此多年并未恢复至全盛时期。” 当下将石烟城所见所闻捡紧要处述说一番,至于为何辗转来此,却是当日自方壶山破禁后,未曾传送至石烟城附近,而是到了离璇玑山脉不远的地方。 李笑阳听罢暗自钦佩,虽则九婴非全力而战,但依古籍所述此兽凶名极盛,甚至让他都心怀畏惧。 而一位刚进阶的空冥期修士,再加五位化婴同门即能斩落九婴六首,其实力非同一般。 林道子和明霄对九婴知之甚少,听青冥言辞朴实故不甚为意,心想九婴也不过如此。 李笑阳沉默有顷,取出一枚白光耀目,芬芳馥郁的灵丹相赠道:“诸位吉人天相,老夫此枚灵丹欲赠花溪道友服用,无须太久即可痊愈。” 林道子等人骤见此丹,直惊的舌桥不下。 青冥亦万料不到李笑阳会赠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推辞道:“有劳掌教记挂,花师妹已无大碍。” 李笑阳摇头道:“仙子有所不知,九婴滋生婴毒,黑气侵入便潜伏在伤者体内反复发作。” 花溪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俨然正是中毒迹象,青冥见其心诚不便推辞,遂接过灵丹赧然道:“多谢掌教。” 李笑阳莞尔一笑,道:“不论对妖修抑或九婴,仙子可谓居功至伟,老夫还未表示感激,仙子又何以致谢?” 青冥笑道:“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李笑阳畅怀大笑,继而又道:“为防止九婴逞凶,老夫这就传讯各道门戒备,好在此兽已被诸位所伤,短期内掀不起大浪来。仙子与诸位道友务必多留几日,一览这璇玑山风光。” 青冥苦笑道:“能在诸位道兄座下听教,已是望外之喜,无奈石烟城一役,我等与诸弟子失散已久,倘若一切顺遂,他们该在摘星城等候了,只能留待他日小妹再来叨扰。” 李笑阳连道:“可惜,可惜。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强留,等仙子闲暇之日,不妨移步此处小住。” 青冥笑道:“谨遵掌教谕令!”说罢不再多留,携众人告辞离去。 第七十六章 绝处逢生 李笑阳等再次落座饮茶,各自沉默不语。 许久,林道子假装出几分无所谓的模样,问道:“少阳涤尘丹我等都求之不易,掌教怎会舍得将此等神丹赠予外人?” 李笑阳淡淡道:“同尘苑声名日盛,武力打压并不可取,当以怀柔抚化的策略应之。何况同尘苑近期为维护此界稳定颇有功劳,赠送灵丹可聊表抚慰之意,无须失惊打怪。” 林道子颔首道:“原来如此,还望那洛望舒能领受这份人情,他日另有所报。” 李笑阳笑而不语,明霄突然道:“花溪倒是不缺福缘,这下别说解毒了,若他日凭借神丹之力进阶空冥期,希望别忘了本门的赠丹之恩。” 李笑阳摇头道:“进阶岂有胜数,不过聊增一丝希望而已。老夫此举无意收买人心,更何况洛望舒未必会珍而视之。” 明霄突然两眼冒光,艳羡道:“莫非洛望舒还拥有比少阳涤尘丹更珍贵的灵药?” 李笑阳叱道:“财迷!” 明霄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疑惑道:“莫非师兄另有所指?” 李笑阳竟打个机锋,笑道:“日后自知。” 何足望虚惊一场,回想起来正暗自好笑,忽听李笑阳唤道:“何长老心不在焉的,莫非有心事?” 何足望忙躬身禀道:“有劳掌教动问,弟子并无他事。” 李笑阳颔首道:“原不知青冥来此何为,令师曾提及何长老倒跟此人有数面之缘,因此唤来相见,害长老白跑一趟,只怪老夫多虑了。” 何足望恭声道:“弟子不敢。” 林道子笑骂道:“去吧,愁眉不展的,看见你就来气。” 何足望唯唯诺诺,告罪一声退出殿外。 ※ 青冥等人遁出璇玑山脉,取道摘星城便行,沈天禄忽然道:“师姐,李掌教所赠是何灵丹?” 梅影也觉好奇,附和道:“小妹也欲相问,能让林道子动心骇目的所为何物?” 青冥缓下遁速,道:“是少阳涤尘丹!”群修瞠目结舌,沈天禄甚至惊得连仙剑都御不稳了。 林漠惊得舌桥不下,耸然道:“听说此丹能解百毒,起沉珂,有起死回生之效。化婴修士服之,进阶空冥期陡增三成几率,莫非传言是真的?” 青冥臻首轻摇道:“对寻常绝症而言,起死回生确有其效,但若论进阶辅助的效果,恐与九转梵莲丹不相上下。” 林漠道:“唔,老夫还以为真有这等逆天之物,却是传言有夸大之嫌。” 青冥道:“就其余道门而论,少阳涤尘丹委实值得以命相争,但苑主和古猿皇交情匪浅,本门炼制九转梵莲丹不算甚难,这也是李掌教赠丹之时,我推辞不受的缘故。” 梅影神情茫然不解,苦笑道:“李笑阳如此大度,实在让人意外。” 青冥略略沉吟,凝声道:“大道修行至空冥期圆满境界者,堪称不世之材,诸多道门中唯有玄镜方丈可跟李笑阳比肩。纵使不知其意图何在,但示好之意明显,今后遇事或可与化清门互通有无。” 林漠道:“无功而受禄,且是这等珍稀之物!即使菩萨授予都要烧香还愿呢,那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的。” 群修议论数语,继续攒程而行,梅影浮想联翩,忽然道:“何足望有些古怪,各位可曾发现?” 沈天禄微觉意外,略一思索道:“似乎未见有何不妥。” 梅影道:“那道士整天口若悬河的,何故今日在殿上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天禄随口道:“一堆长辈在座,哪里轮到他胡言乱语?” 梅影不以为然,蹙起柳眉道:“别人未至,唯独他来,这是何故?” 青冥猜测道:“我与其有数面之缘,想必是李掌教唤来作陪的。” 梅影越觉奇怪道:“跟空冥期修士攀交情,机缘极其难得,他怎会忧心忡忡呢?” 青冥笑道:“不奇怪,其师林道子百年前已是空冥修士,他何必再跟余人套近乎。” 沈天禄戏谑道:“估计梅影在庸人自扰哩!” 梅影鼓着红唇陷入沉思,霍然道:“不对劲,师姐与之闲聊之际,他神情似有些......” 她不知该如何措辞,总之就是觉得怪怪的。群修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梅影想说什麽。 楚山孤转念回想,蓦然接口道:“害怕。” 梅影秀眉一展,抚掌笑道:“没错,被楚师兄一语道破!” 青冥意兴盎然道:“好端端的他为何要害怕?” 梅影自语道:“何足望是老江湖,没理由在会在师长跟前怯场,除非是做过啥亏心事。” 沈天禄笑道:“何足望所做的亏心事多了去了,豹子胆都吃过一箩筐,哪会这等不济。” 林漠打趣道:“师妹悄麽悄麽的拿眼打量,估计那道士会错了情,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梅影瞪眼道:“糟老头子没正形!”林漠童心未泯,开怀大笑起来。 ※ 燕辞此时可笑不出来,刑天原本跟九婴斗得好好的,招沉力猛砸得九婴兽没个躲藏处。 忽而,九婴“噗”的喷出一团黑雾,刑天没呼吸几下便浑身发黑扑倒在地,灵气尚未散尽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随着刑天身躯寸寸碎裂,刑天符自是荡然无存。 九婴叽里咕噜骂道:“混蛋,浪费本座口水!” 精悍男子看得分明,刑天俨然是中了剧毒的节奏,幻化之躯都抵挡不了的毒物,他哪还有勇气直面九婴? 燕辞作为旁观者,刚察觉情形不对,背上骤然生出对羽翅,辅助着迅羽捕风遁法想溜之大吉。 蓦然,九婴阔口张翕,喷出一座朦胧小山。小山一闪又闪,转眼间化成一座蓊郁苍翠、灵气逼人的山岳气势汹汹的朝下罩来。 此山山形和气息甚是熟悉,似乎正是那座采撷到诸多药草的灵山,燕辞再细辨两眼,惊呼道“方壶仙山!” 时见精悍男子翻身急遁,倏忽一去数十丈。 霜眉老者看到同伴鼠窜,还未醒过神来,就见眼前黑影掩至,一条黑芒闪烁的尾勾急飕飕钉入腹中。 黑亮的尾勾又长,又弯,长满了倒刺,竟从老者中丹田内拖出一个粉嫩温润的婴儿来。 婴儿依稀是老者模样,只是皮肤更为紧致白皙。 元婴!这赫然正是修真者百余年修炼元神显化的本命婴儿! 霜眉老者心如槁木,在临死之际,似乎看到了婴儿浅浅的笑意。 精悍男子遁速极快,但相比山岳落速却不可同日而语。 巍峨大山遮天蔽日,恍如远古天神降临轰然而下。 恐怖的压迫之力笼盖四野,草木山石尽数崩为齑粉,虚空震颤,一枚枚弧形的空间裂缝密密麻麻,谁都料想不到刚刚还被刑天蹂躏的九婴竟能发出如此可怖的一击。 精悍男子不甘赴死,正手忙脚乱的操控所有灵器法宝做困兽之斗。 燕辞几乎已奔至山岳之外,却被这股沛然杀意捆缚在仙山边缘挣脱不得。 大山倾覆,势不可挡。 忽而,狂风呼啸,清亮的凤鸣声悠悠传来,如林籁泉韵般娓娓动听。 一头神辉漫漫,高贵优雅的神禽振翅而至,翠意盎然的钩爪抓起燕辞往背上一抛,继而撕破虚空飘然而去...... ※ 九婴横空出世的消息从飘雪坞飞传开来,区区数日内即告人尽皆知。 修真各道门一日数惊,惶惶不可终日。 幸亏化清门不日即更正云:青冥诸人枭九婴六首,时下其神通仅堪比化婴而已。 修真者惊心稍安,好奇之余,纷纷抽出闲暇打探详细情况。 青冥败杨擎苍、杀妖修、伤九婴的传闻不胫而走,顿时声名大噪,而其弟子被太息楼掳走继而失踪一事,更惹得举界修士热议。 多年来,修真界默许了太息楼的存在,楼主柳傲骨如同一位善钓的渔夫,但如今却钓上条沾不得惹不得的大鱼。 话说洛望舒为九婴之事,早已亲赴石烟城查看。昔日偎红倚翠的场景已不复见,城中寂寂无人,赫然成了座死城。 而谷隐及戴斜阳此前亦联袂同来,搜寻数日后毫无所获。等见苑主洛望舒前来接应自然喜不自胜,仔仔细细将实情以告。 其时,恰逢青冥鸿雁传书,说在摘星城已跟众弟子汇合,嘱托谷隐不必牵挂,三人这才心安意落。 同尘苑众多门人在外,洛望舒不甚放心,遂打发谷隐迳回苑中去,对戴斜阳则是好一番感激。戴斜阳受宠若惊,直欲鞍前马后,为其执鞭随蹬。 月余后,洛望舒奔赴摘星城,由青冥相伴联手挑了太息楼数处秘密窝点。 柳傲骨无奈,不得不现身相约致歉,具体商谈什麽外人无从知晓,但秘会过后,同尘苑便对此事不再追究,而太息楼随后的行事也越发收敛了。 至此,同尘苑名震天下,一时无两。 未久,有有心人散布长篇大论,从燕辞的身世经历和江湖传言寻找蛛丝马迹,一步步推断,证实洛音珠就藏匿在同尘苑中。其所述之语有理有据,言之凿凿,修真界顿时哗然。 天下悠悠之口甚是难防,更皆有人推波助澜,同尘苑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众口铄金,同尘苑似乎在一夜间便成了举界修士的生死大敌。 正当同尘苑焦头烂额之际,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南朔之地九婴行迹乍现,略微转移了修真者的目光。 此兽重伤未愈,化身为梳着冲天小辫的童子,行踪漂浮不定,性情却温和异常。他不屑于屠戮百姓,专挑修真者戏弄残杀,口中还念念叨叨说要寻找青冥,却又躲躲藏藏少露痕迹,真是气煞人也! 第七十七章 遗荒之野 遗荒之野位于地极之北,是一片苍茫广袤的原始森林,其疆域之辽阔堪比数个摘星原。 这里渺无人烟,古迹累累,其物种之繁多,包罗万象。 旷世难寻的山珍和亘古不逢的灵药在所多有,择人而噬的奇花和见血封喉的异草怡然生长。 还有那茹毛饮血的怪人、暴戾恣睢的凶兽物竞天择,甚至听说连优雅敏捷的精灵、芳菲艳丽的妖魅都在此地繁衍生息。 时今天下,修真靡然成风,遗荒之野从成为修真者宝库伊始,便未再孤单过。 人来人往,到处搞得乌烟瘴气,边缘地带的生灵多受惊扰,不得不往古地中心迁徙。 或许,这些生灵被修真者欺负的狠了,终于壁连一起鼎力对抗。 有多少冒失鬼命陨其中,已经没人记得清了,只知从那以后,修真者基本是结伴同行,只在森林边缘采药。多年之后,彼此的关系才稍微和谐了几分。 ※ 燕辞睡得很过瘾。 宽阔绵长、星云流转的通道里,遍地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哇噢!光闪闪的,又亮晶晶的,简直看花了眼。 他亲亲这个,又抱抱那个,喜得满地打滚。那麽多的宝贝,何时才能搬得完呐! 天亮了!偏偏在最幸福的时刻,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心中是满满的失落感。 哎!挠一挠鸡窝似的头发,又习惯性的伸了个懒腰...... 蓦然,身下一空,凌空急坠,慌乱时什麽飞法遁法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叭!”一声响。 燕辞屁股着地,直摔得七荤八素的,让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仔细一望,原来适才酣睡的地方只是根大树杈。 晗冰坐在另一根树杈上,捂着肚子笑得几乎窒息,她费力道:“燕大侠......起床......的姿势,真是奇特!” 她笑的实在夸张极了,而燕辞正一肚子闷气,可陪着笑不出来。 晗冰笑声渐消,轻盈的一个起落飘至燕辞身前,笑吟吟道:“你梦到什麽了?抱着个树干子卿卿我我的。” 燕辞羞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多谢师姐救命之恩!” 晗冰摇头笑道:“别表错了情,都是青鸾的功劳。” 燕辞奇道:“咦,此话怎讲?” 晗冰解释道:“那两人路上仔细遮掩痕迹,我可没有继续追踪的本事。” 她皱皱鼻翼,继续笑道:“该是你身上有幼麒麟的怪味,青鸾与它朝夕相处,早就熟悉了,这才一路寻来。” 燕辞闻言感激涕零,寻思着今后绝不再骂青鸾做扁毛畜生了。 青鸾鸟正栖息在一株古老的梧桐树上,依然趾高气扬的模样,可不知道燕辞那点小心思。 燕辞废半日功夫,终于将精悍男子置入的一丝神念驱出体外,起身四处望了望,疑惑道:“堂堂方壶仙山居然沦为了九婴的法宝,这下把我们打到哪来了?” 晗冰行开几步,随口道:“空间裂缝极不稳定,纵使青鸾也难以控制由心,我俩极可能是穿梭到了遗荒之野。” 燕辞骇然道:“怎麽可能!” 晗冰手扶一株参天古木道:“星木!是遗荒之野的特有植物!” 此木长得怪模怪样的,质地坚硬无比,刀斧难伤,无疑正是《百草鉴识大观》所载之星木。 燕辞愣了一会又眉飞色舞起来,喜道:“乖乖,真是那修真者的宝库!可得好好逛逛。” 他辛苦积攒的灵药被精悍男子搜刮了个精光,如今既入宝山,绝不能空手而归。 清风轻拂,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林荫的折射,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晗冰寻个隐蔽处盘膝而坐,身上缓缓释放出一股轻微的波动,神念轻快而又隐秘的向四野扩散。 约莫盏茶时分,她睁眼摇头道:“林中少有异兽奇花,想必是在边缘地带。然而古地风景大多相若,难以仔细辨别。” 以融合期修士的实力,神念离体千丈已是极限了。 燕辞修为不如晗冰,故而只是神情警惕的守在一旁护法,他闻言道:“一路摸索向南,总会离摘星原更近些。” 晗冰道:“倘若此地在中心以北,岂不更加危险?” 燕辞道:“若是中心以南,便无须太过担心。” 晗冰揶揄道:“采宝的几率可未必大。” 燕辞笑道:“小命更加珍贵,这道理我还是懂的。”说罢举步便走,晗冰抿嘴一笑紧随而行。 遗荒膏腴之地,修真者趋之若鹜,却向来无人胆敢施展遁术在空中堂而皇之的飞行。 只因这里多的是凶禽猛兽,在林中犹可施展隐匿之法躲避,而在高空却成了众矢之的,纵使道法高绝的化婴修士,也不敢做这类自掘坟墓的举动。 燕辞和晗冰为掩盖行迹,尽量不破坏低垂的树枝和凌乱的藤条,只施展小巧的腾挪术在林中穿梭。 忽至一山,奇草盛开,灵光摇曳。 燕辞两眼放光,连跑带爬的山间挖掘那取之不尽的灵药,一颗心仿佛被扔进了糖罐里,简直甜到发腻! 喜滋滋的又行过数里,神念感应下前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打个手势,缩在树窝里观望。 未几,林中声音越密,两列整齐有序的怪物风风火火闯了出来。 怪物头胸腹三段像串起来的西瓜,身披乌黑油亮的盔甲,头上顶着两根毛茸茸的触角,六条修长而健壮的腿落地有声。 蚂蚁!燕辞瞠目结舌。 遗荒之野果然不凡,连蚂蚁都能养得这等肥壮! 两列蚂蚁踏着整齐的步伐齐头并进,所过处,疯长的野草及藤蔓被咀嚼一空。 黑煞蚁!燕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山海录》中看过黑煞蚁的描述,这是一种性情暴戾而又精诚团结的妖兽,十余只黑煞蚁上阵足可让一位旋照后期修士应接不暇。 最头疼的是,黑煞蚁为了制敌甘愿牺牲,群拥而上时最喜欢爆体相攻,其体液中蕴藏剧毒,纵使修真者也不能坦然相受。 燕辞晗冰敛气屏息不敢动弹,蚁群已待走远。 突然,林中安静下来,只有飒飒的风声响个不停,黑煞蚁领队扬起触角探了探...... 燕辞骂道:“该死的风!” 晗冰道:“快走,那边有条河流......” 两人不再犹豫,身形像离弦之箭往远方投去。 黑煞蚁领队察觉有人,勃然大怒,口中吱吱吱连连吩咐叫唤,蚁群得令,即分为左右两队追击。 时见满山黑瓜乱滚,速度竟不比两人遁法稍慢,燕辞扭首一望暗暗叫苦,其心随境转,雉皇翼骤然浮现于身后,猛然扇了几扇逃得更快了。 蚁群大步流星渐渐追近,长腿齐刷刷一弹便在燕辞身后自爆。 “砰砰砰”绿烟弥漫,恶臭刺鼻,体液洒在藤萝绿叶上,有哧哧的腐蚀声响。 前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燕辞、晗冰一提身躯凌空渡水,数只黑煞蚁收势不及便跌落水中浮沉,口中犹自发出不甘心的尖叫。 燕辞见状顿时刚松了口气,却见蚁群大队赶至河岸,腿脚彼此勾连,竟开始搭建起一道凌空的长桥来。 燕辞不耐的长叹一声,挥出数道剑气便是乒乒乓乓一顿乱砍。 长桥塌了又建,建了又塌,这黑煞蚁竟是勇往直前,毫不气馁。 忽见远方一山枝折树摇,隐隐传来了异兽凄厉的嘶鸣声,燕辞两人担心此番折腾会再惊醒其他异兽,遂干脆在河岸边放起一把灵火继续远遁。 遁行甚远,彻底甩开黑煞蚁,落足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包上,稀稀朗朗的数丛草木在烈日下耷拉着头。 鼻间汗珠滚落,燕辞抖着衣襟抱怨道:“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头晕。” 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晗冰的脸上有抹异样的嫣红。 她正站在树荫下纳凉,道:“此地昼长夜短,恐怕还需数个时辰才会天黑,不妨在此歇息一会。” 燕辞舔了舔嘴唇道:“甚好,甚好,再这样下去可热死个人了。”他挪了挪身子,蹲在阴凉处不停的喘着粗气。 晗冰眨眨眼,偏着头道:“虽然忘了问,但看你这模样,似乎洛音珠还在。” 燕辞咧嘴笑道:“放心,安全的很!” 晗冰松了口气,奇道:“莫非仙珠被完全炼化了?” 燕辞苦笑道:“仅炼化过一丝半点,那珠子最欢躲猫猫。”当即将洛音珠吸取法力之事说了一遍。 晗冰更觉奇怪,问道:“洛音珠既然不受控制,纵使吸入腹中也是外物,逃不过化婴修士的神念探识。” 燕辞道:“奇怪处就是这里,贼珠儿会主动隐藏痕迹,不说别人,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好几次都以为弄丢了。” 晗冰愣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道:“仙家之物,果然非同寻常。” 燕辞道:“你想不想看看?” 晗冰道:“你舍得麽?” 燕辞笑道:“看看而已,不会长翅膀飞了。”说着走上两步去抓晗冰的手。 晗冰往其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娇叱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燕辞讪讪道:“洛音珠内自有洞天,这样才能带你进去。” 晗冰闻言一愣,牵起燕辞衣袖,娇笑道:“请吧,燕大侠。” 燕辞苦笑一声,神念内视己体,往洛音珠探去,两人身影略一朦胧,登即消失无踪。 烈日依旧炎炎,草木苟延残喘着,只有那聒噪的蝉鸣声不厌其烦的知知叫唤。 第七十八章 柔情似水 洛音洞天内神霄绛阙,霞光漫漫,一派仙家气象。 晗冰惊奇不已,眸子瞪得溜圆,喃喃道:“论洞天豪美壮阔之景,恐怕苑主的绣尘阁也不外如是吧!” 举目远眺,碧海淼淼,岛礁耸立,更有青山巍巍,古树参天。 晗冰微觉迷茫,讶然道:“昆仑神山!” 昆仑山为万山之祖,周回三千里,有天柱之称。山形下窄上广,有九井,玉石为栏,有九门,开明兽镇之。其上多祥龙瑞凤,是神仙居所。 晗冰声音空灵,自语道:“传闻神山已经失落,何以竟被封印在洛音珠内?难道是在梦中?” 燕辞突然道:“并非做梦,恐怕是真正的昆仑神山!” 晗冰轻声道:“是麽?” 燕辞蓦然召唤出鸢尾仙剑,仙剑霞光炽盛,大异往常,朝着神山嗡嗡而鸣,似朝拜,似欢欣。 晗冰奇道:“这是......” 燕辞道:“齐师伯曾说仙剑为昆仑紫玉毛料所铸,今观此剑模样,像是回到娘家了。” 晗冰叹息道:“昆仑神山既在此,山巅那棵巨树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建木了。” 燕辞摸着下巴道:“我也有此怀疑,此树百仞无枝,顶上九杈脚下九根,正和传闻相若。”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亲眼目睹仙山神树,晗冰的心情颇不平静,许久才道:“传说建木可沟通仙人界,是九天鲲鹏栖息之所,也只有此木才配得上此山!” 燕辞道:“可惜洞天内有御空禁制,想要登山实是寸步难寻。” 晗冰腾身往前飞驰,娇笑道:“能走近看看也好。” 一碧万顷的草原上,隐隐有一股力量牵坠着身子往下沉,两人堪堪行至神山脚下,身形骤然变得迟滞起来。 燕辞讨好不到佳人,气极骂道:“此等至宝不能吃不能用,只能饱饱眼福是何道理?” 晗冰同样有些失望,却软声安慰道:“此山此木之名,如雷贯耳,能看看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 并肩再行一阵,牵拽之力愈盛,两人举步维艰,不得不顿住脚步。神山高远,让人心中升起沧海一粟之感。 前方林海里万木峥嵘,轻纱似的薄雾缭绕山间,有种淡然婉约之美。 一头淡青色的小兽穷极无聊的在树根上擦着痒,燕辞叹道:“毫无形象,我真怀疑它是不是真的麒麟兽。” 晗冰笑道:“麒麟寿长千年,今时年纪如同周岁的婴孩,贪玩也是天性。” 幼麒麟远远望见晗冰,顿时萌态毕露,一蹦一跳的奔了过来。 晗冰问道:“以我俩的修为,行至此处已是强弩之末,为何麒麟兽看似不受制约?” 燕辞也有些意外,提议道:“不如召唤出青鸾看看。” 晗冰指尖往灵兽镯中一拂,遍体青光闪烁的鸾鸟引颈长鸣,盘旋数圈后迳直往昆仑山巅投去,完全不受御空禁制影响。 燕辞、晗冰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麽好。 青鸾振翅几拂,鸟影杳杳。幼麒麟眼巴巴看着青鸾远去,眼中满是羡慕之色。它随意摆了摆尾,有些意兴阑珊的蹲在两人脚下默不吭声了。 晗冰怔怔出神,憧憬道:“不知仙人居处是何景象?” 燕辞苦闷道:“总得破了这禁制才行,否则此生能否登山一望还是未知数。”言下甚是无奈。 晗冰道:“顺其自然即可。” 青鸾一去不归,两人仿佛失却了主心骨,良久寻思无计,只能相伴而退。 白玉铺砌的平台上刻着麟、龙、凤、龟、虎五灵图案,平台中央缺失了指头大小的一块。 晗冰心中一动,道:“造型有些怪异,似乎是要放入什麽驱动之物。”随即取出一块清灵玉填入,却半晌没有动静。她失望道:“算了,以后再说吧,机缘若至,自能参破玄机。” ※ 刚现身出来,眼前竟立着条巨大的黑影,晗冰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 毕方鸟一贯凶名赫赫,此时却好似一只颓废的秃毛鸡,正凄苦的梳理着羽翼。 它身上血迹斑斑,绚丽的羽毛东一撮西一簇的被扯落,飘逸的尾羽也折了半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燕辞恰恰落在毕方鸟眼皮下,彼此吓了一大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燕辞怪叫道:“这鬼鸟怎会在此?”说着便祭剑剁了过去。 趁你病,要你命,此时若不落井下石,便轮到自己遭殃了。 燕辞出手绝不留情,锋利的仙剑绞碎风云,划出一道凌厉的罡风削往毕方脖颈。 毕方疲惫之余不及躲闪,伴随哧一声轻响,被斩下了一块血肉。 燕辞顿时得意得不行,笑道:“铜皮铁骨,也就以前逞逞威风。” 毕方怒极,倾尽妖力喷吐出一道白茫茫的火焰来。 木精离火! 火云狂涨,席卷而至,无边的炽热焚尽草木,山石被烧得通红。燕辞犹如置身火炉里,几乎快被烧焦了。 正欲施展神通反抗,忽然瞥见悲鸾神剑碧光大起,一头高贵华美的鸾鸟激射而出,长翎一洒便将燕辞护在身后。 碧光中有红芒闪动,另一头通红亮丽的赤凤展翅长鸣。 燕辞惊骇莫名,疾呼道:“不要!” 说来也是毕方倒霉,适才在远方山涧中,刚与另一群黑煞蚁狭路相逢,它虽不惧蚁兽毒液,却也架不住蚁群撕咬,一番恶战后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此时两只神禽虚影突如其来,毕方骤见天敌,简直被吓呆了。 而那赤凤也勇猛无比,闪电般鹰扑而下。说时迟那时快,赤凤长喙一探便将毕方扎个透心凉,揪出一颗霞光闪闪的莲丹,如风残云卷般吞进腹中。 毕方的凄啼声戛然而止,歪头便倒。 赤凤犹不解恨,张口一吸,把漫天火云吸得干干净净,又一吐,将毕方鸟的尸骨烧成了飞灰。 晗冰未及制止,懊恼道:“该死的赤凤,就会暴殄天物。” 此时,燕辞完全看直了眼,全然不敢相信毕方就这样陨命了。 鸾凤和鸣,曼舞长空,喜悦之情完全压抑不住。 转首看着晗冰酡红的脸颊,燕辞瞪眼责备道:“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切不可施展火神通,你偏偏不听话。” 晗冰强行压下体内蠢蠢欲动的至阳气,嫣然笑道:“放心吧,我没大碍。” 燕辞更气,道:“等感觉异常时就来不及了,空冥气效用极短,绝不可任性妄为!” 晗冰吐了吐舌头道:“燕大侠言之有理,小女子不敢了。” 燕辞颜色稍霁,信口道:“并非我想埋怨你,只是舍不得看你出事。” 晗冰羞红了脸,佯怒道:“又胡言乱语!” 燕辞痴痴看了晗冰半晌,轻笑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晗冰的脸蛋更红了。 倦鸟归巢,诸多生灵栖息进洞穴中酣眠,遗荒之野黑夜来临。 苍穹黑沉沉的,却有些稀奇古怪的植株刚刚苏醒,一闪一闪散发着冗杂的光辉。 犹如置身星云之中,感觉是那麽深邃及神秘。 美如三叶草的花朵幽幽漂浮着,微一触碰即散发出斑斓的色泽。 一群桃儿模样,毛茸茸的小兽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溜下树来,欢天喜地的哄抢坚果及草籽。 一蓬蓬白濛濛的蒲草花苞绽放,金黄色的花绒随夜风飘飘悠悠飞向远方。 整片森林绚丽而梦幻,眼见如斯美景,晗冰唇角噙起了一抹浅笑,燕辞悄悄望着晗冰,心里甜丝丝的。 后半夜颇有些凉意,晗冰倚在树下睡意正浓,乌润的秀发铺散开,眉间还笼着未散尽的喜悦。 燕辞取出件干净衣衫覆在晗冰身上,思潮起伏,这是怎样一个坚强而美丽的女子!病魔的煎熬未曾在她秀靥上留下丝毫痕迹,经年相伴的痛苦无意中塑造了一个浴火重生的灵魂。 燕辞想象不到那是何等样的苦楚,或许有一天,等他放下了梦魇中的痴迷和执着,将生生死死间的不甘篆刻在灵魂上,或许也能如此洒脱吧。 失眠的夜极其难熬,燕辞催动法力在体内运行,良久方归于平静。 修习碧落青冥决数年,他一身法力道术早非昔日可比,时今破甲流光秘技大成,碧灵境伴生的奇技初阳化千雪也已初窥门径。 可惜辛苦积攒的灵丹灵药被精悍男子席卷一空,困居遗荒之野没有灵丹辅助,只能以蜗牛般的速度汲取天地灵气,让燕辞恨得牙痒痒,这穷困潦倒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次日拂晓登途,燕辞像拉了一天车的老牛又困又累,横竖提不起精神来。 晗冰兴致盎然,打趣道:“燕大侠昨夜莫非劫富济贫去了?” 燕辞翻了个白眼道:“你睡舒坦了,却来说风凉话。” 晗冰皱了皱鼻子,笑道:“莫非是想念你莺儿师姐,夜不能寐?” 燕辞失笑道:“在下可没发那春!” 晗冰窃笑道:“当日你若收留了那狐美人,倒可聊解相思之情,修真者搜罗炉鼎算不得奇闻,倒也不必害羞。” 燕辞气道:“我都没记挂,你倒念念不忘的,八成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 晗冰掩口道:“想那细腰修腿芙蓉面,谁能不动心呢?”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燕辞哭笑不得,气苦道:“等再见到胡山主,必然给你讨一个来。” 晗冰笑道:“狐媚子不合姑奶奶胃口,不用欠这样的人情。” 燕辞谑笑道:“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世间有佳词为证,未曾体验过哪知其中乐趣。” 晗冰责备道:“尽学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当心老天打雷。” 燕辞恭声道:“是,姑奶奶。”说罢自顾自笑得打滚。 第七十九章 丽阳花魅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燕辞、晗冰未遇大险,但每日经历之事也不算太平。 经过此前一战,晗冰的身子似乎渐渐变得虚弱下来。燕辞心急如焚,恨不能即刻踏出这莽莽森林,为她求医保命。 行经处,处处弥漫着古老沧桑之意,盘根错节的琼木和古藤彰显着神秘。琪花蓓蕾初绽,幽草傲然摇曳。霸气的残暴的、和驯的懦弱的,各类异兽层出不穷,以最血腥的方式生活在这片蛮荒之地。 翻几重山涉几道水,行至一座幽静的山谷,谷中奇花烂漫,磨盘似的花朵红艳艳的,热情而奔放。 花蕊明黄色,弯曲成诡异的婴儿熟睡模样。花枝横斜交错,连绵成一片猩红的海洋。 丽阳花!可迅速解化动物躯体为沃土来促进生长,花期较短,极难采摘,大量使用是洗练魔器的绝佳材料,但其药效对修真进阶而言毫无用处,故而花虽少见,却算不上奇物。 燕辞提议道:“此花若落入魔道手中,足可打造出一柄绝世魔器,不如一把火烧它个精光。” “还是留其自生自灭的好,不必旁生枝节。”晗冰摇头劝道,“丽阳花在大荒墟之流眼中弥足珍贵,此地不算偏僻却未被采摘,想必另有缘故。” 燕辞道:“一路行来林木愈密,想是接近古地中心,无人发现此花。” 晗冰嫣然笑道:“没被灵药勾昏了头,真是难得。” 微风拂过,花瓣中的婴儿似乎随风动了动,两人愈感古怪,当即不再耽搁,向西绕出甚远才折而向南。 前方一座松林戴上翠冠,斑驳的阳光下,如茵绿草极其妩媚,东一撮西一簇的野花也正开得迷人。 一位风流蕴籍的美人赤足而立,她身着蓝色并蒂莲荷叶裙,轻拢慢捻的倭堕鬓上,插着朵灿如云霞的丽阳花。 镂花抹胸下饱满异常,几尽呼之欲出,纤腰上系着翡翠色如意腰封,裙裾飘荡处,一双玉足丰约合度,白嫩如霜。 她微微昂起头,脸上展露出明艳而诱惑的笑容,这份成熟的艳冶风情,激起了人心最原始的渴望。 燕辞意乱神迷,几欲自甘堕落在那无尽的情欲之潮中,与美人狂野的拥滚在这缥缈的松波里。 好一个绝世尤物!燕辞正有些想入非非,脑门上已被招呼了一记爆栗,晗冰瞪着美眸,没好气道:“当心,是丽阳花魅!” 美人脸上泛起一抹嫣红,媚笑道:“两位姗姗来迟,可让妾身久等了。”其声好似百灵鸟在婉转啼鸣,听得人心都酥了。 燕辞错愕不已,长叹道:“可惜了一副盖世姿容,却是专门蛊惑人的花妖!” 花魅不以为意,娇笑道:“同是天下生灵,何须区别得如此分明?” 她边说便肆无忌惮的打量晗冰,只见这韶龄女子冰肌玉骨,丽色若春梅堆雪,翩翩入画。 花魅自诩容貌已是国色天香,却也不由诚心赞赏道:“人间竟有如此白壁无暇的可人儿!” 晗冰深潭似的明眸中荡起一缕愠色,质问道:“芳驾在此拦路,预欲何为?”妙语吐珠,如涓涓细流,声声怡人,花魅听罢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羡慕之情。 再观晗冰洁白春衫包裹下的娇躯,正绽放着醉人的青春气息,她秀靥蓦然浮起一丝痴迷之意,突然问道:“妾身与这少女,何人姿容更胜一筹?” 燕辞愣住了,他茫然的看看花魅,又望望晗冰,期期艾艾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晗冰狠狠瞪了燕辞一眼,唇角却不自禁的泛起一抹笑意。 花魅思潮起伏,人类,世间最得天独厚的生灵,仿佛天生就可坦然承受万物的膜拜,纵然像她一样的福缘深厚的化形之物,依然兴不起丝毫优越感来。 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用期许的眼神看着晗冰,温声建议道:“妾身独居寂寥,两位留此小住一段时光如何?” 异物化形便具备化婴神通,花魅语气温和,但谁都不知她葫芦里所卖的是何药,倘若一个应对不善,导致此妖暴施辣手,则休矣! 燕辞心念急转,强笑道:“古地之外软红香土,乃繁华盛世。前辈若觉得寂寞,不如一同移步摘星原居住,当属美事。” 花魅略微不悦道:“山外是道不尽的心计和遮不住的狼烟,怎及得此地潇洒!” 燕辞正待再说,花魅又道:“阁下可自去,这少女须留下。” 燕辞好奇道:“前辈留她作甚?” 花魅微笑道:“此女闭月羞花,可为妾身侍寝。” 晗冰闻言花容骤变,怒道:“好不识羞的妖妇,乱嚼舌根子!” 花魅正色道:“妾身嫌弃男子污浊,偏喜女子婉约,有何羞不羞的?” 燕辞懵住了,这风流尔雅的美人竟喜欢女子,当真是天下奇闻。 他忍不住捧腹大笑,朝晗冰道:“此前你还念念不忘狐美人,如今被一位更加明媚妖娆的丽人惦记,可当真是好福气!” 晗冰红着脸蛋,被奚落得说不出话来,她蓦然擎起悲鸾剑道:“先伸量一下这妖妇有何神通,胆敢乱放厥词。” 这小妮子被捋了虎须,便毛手毛脚的上前挑战,悲鸾剑碧光盛极,迸射出无数道纤细的剑芒往花魅刺落。 燕辞见状从旁策应,双手急打,三道森寒月刃亦急如迅雷般卷去。 雨丝般的剑芒,迷了眼。 花魅淡然笑道:“雕虫小技。”玉足轻轻一顿,周身释放出一轮翠绿色的光晕,仿佛春风化雨,那绵密的剑芒骤然一空,唯有三道月刃忽大忽小,围着花魅盘旋不定。 燕辞、晗冰早已施展一招蹑风回浪翻身而遁,花魅见状愕然道:“放肆!”腾身欲追,忽见月刃略微迷离,刹那间分化成万千道刃光涌来...... 两条迅疾如风的身影划破长空,燕辞火急火燎的扇动着雉皇翼逃命,花魅举手投足间破了剑芒,让两人再也提不起战心。 燕辞此时才明白化婴修士的绝对实力,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与其相比,不知隔了多少座难以逾越的鸿沟。 昔日鬼舞寨中,虹薇夫人毫无还手之力即惨死于青鸾喙下,让燕辞滋生出一种化婴修士不过如此的错觉。相比今日此妖,虹薇夫人俨然是个还未断奶的娃。单论气势,纵使青鸾鸟占得先机,也绝计无法跟此妖抗衡。 忽听背后破风声起,燕辞后领一紧,便被人拎住甩了出去。 忽忽飞出数十丈,往树杈上四平八稳的一坐,再难以动弹分毫了。 花魅祭出一段素锦,轻而易举的捆缚住晗冰手脚,莲步轻移近前,怜惜的在晗冰晶莹红润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嫣然笑道:“小妮子诡计多端,好生无礼。” 晗冰法力无法驱动,脸都气白了,红唇哆嗦着却怎麽也骂不出半句污言秽语。 花魅偏头自语道:“这毛头小子跟你倒是熟络,留他自生自灭可好?” 晗冰泫然欲滴,花魅笑得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悠然道:“你若心甘情愿的留下陪我,我放过他一条小命也无妨。” 晗冰乃同尘苑掌珠,几时受过此种奚落,她眼中闹腾腾的愤懑之火按捺不住,却又无计可施。 又听花魅柔声道:“看来你俩交情匪浅,妾身就护他一时周全吧,也总比让你恨我的好。”说罢香袖一拂,晗冰困意顿生,悠悠沉睡了过去。 ※ 耳畔有丝竹之声,婉转悠扬,缓似迎风沐雨,花开花落,急若狂涛猛浪,起云飞雪。 晗冰猛然睁开双眼,嫣红的帐幔映入眼帘,一袭袭流苏轻轻摇动。 朱红锦衾柔软丝滑,紫檀床榻精致稳当,青镂玉枕、翡翠镶嵌的梳妆台、明亮的穿衣宝镜,一应瓷瓶、宝器、珠玉琳琅满目。 室内贴着暖色的壁纸,嵌上明珠更显富丽堂皇,墙壁上悬挂着绣工精细的织锦,一幅幅女子相拥翻滚缠绵的春宫图案栩栩如生,鎏金门楣挑起红色宫灯,像极了喜房。 镜中的晗冰凤冠霞帔,艳压海棠,丽胜百花,赫然是一副新娘子的装扮。 她气得手脚发凉,直欲将那一身霞衣撕成千千万万片。忽听一个声音道:“可莫气坏了身子。”言下是拳拳的关怀之情。 窗外阳光明媚,花木扶梳,一群粉雕玉琢的丽阳小妖怀抱琴瑟琵琶随性而歌。花魅咬着嘴唇倚窗而望,表情有些羞涩,也有些得意。 晗冰蛾眉倒蹙,怒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妇人!” 花魅穿窗而入,呻吟道:“真是个美人胚子,生气都这般可爱。” 她痴痴瞧着晗冰的玲珑身段,眼中漾起一丝情欲之火,突然道:“冰属性灵根,再加焱阳之体,修真路上前行不易吧?” 晗冰方吃了一惊,花魅又缓缓道:“幽荧草乃至阴之物,妾身身居此地百年未见,你倒福泽深厚,还有幸服食一株。” 晗冰愕然道:“你怎麽知道?” “妾身乃草木之灵,纵然丝毫奇草的气息逃不过我的双眼。”花魅道,“然则独阳难生,孤阴不长,短则月余长则半年,焱阳之体必然觉醒令你性命不保。” 晗冰闻言脸色平淡,对于生死她似乎已然看得透了。 第八十章 忽逢幽人 花魅略感诧异,暗赞晗冰颇不平庸,她挑逗道:“遍尝巫山云雨之事,方可谓此生无虚。” 晗冰顿感一阵恶寒,切齿道:“休想。” 花魅一张秀靥红得像晚春的桃花,瑶鼻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唧着,腻声道:“你还有选择麽?” 晗冰惊骇欲退,却被花魅长袖一卷抛落在绣床上,裙裾下一双莹白纤秀的玉足若隐若现,极尽销魂。 花魅情火如炽,她明眸半闭,鼻息深沉,樱红丰润的唇胡言乱语着。 发已乱,钗已横,柔亮的秀发流瀑般披散在刀削般的香肩上。 罗衣轻解,锁骨精致玲珑,纤美柔软的腰肢在挑衅,白腻紧致的秀腿在邀请,万般旖旎风情,难以言喻。 水蓝色的肚兜褪去,嫣红娇嫩的蓓蕾傲然挺立,纤纤玉手抚上两座银山,狂热的揉弄着,喘息声时断时歇。 晗冰闭紧双眼不敢相看,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 蓦觉香风袭来,一个温软如玉的香躯滚落,滑腻而充满弹性的雪肌在她腿上摩擦着,扭动着,她惊恐万状,起满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魅如痴如醉的表情可爱极了,在情火催动下发出令人血脉贲张的声浪。她紧紧拥着晗冰,恨不得将她彻底揉碎在自己丰满馨香的怀抱里...... 丝竹之声不绝,凌乱的宫商角徵羽五音,交织成一首淫靡放荡的曲声,激得花魅情欲如潮,欲罢不能。 窗户并未关起,一朵轻云刮进房中,化身为一个妖娆性感,犹如成熟蜜桃般的美妇来。 美妇叉腰吃吃笑道:“你这花妖....原来是在偷吃。”她笑得开心极了,轻薄的纱衣完全束缚不住胸前抖动的波涛。 花魅好事被扰,浑身的燥热顿时荡然无存,她心中甚是恼怒,极不情愿的拉过被角遮住娇躯,骂道:“该死的贱妇,来此作死!” 晗冰红霞满面,情不自禁的睁眼观望。 美妇看清晗冰容颜,顿时惊为天人,喃喃道:“好个出尘女子,难怪这花妖青天白日下只思假凤虚凰!” 花魅怒道:“滚!” 美妇充耳不闻,目光沉迷在晗冰襟底那抹乍泄的春光下。有顷,她清艳柔嫩的瓜子脸蛋浮上一缕潮红,窸窸窣窣两把褪下衣物,露出具火辣迷人的玉躯,另一种成熟的风韵在尽情流淌。 花魅怪叫道:“雀灵,你做什麽?” 美妇春心萌动,皓腕探入雪白的双腿间,火急火燎呻吟道:“喜新厌旧的骚蹄子,老娘也要享受这小美人。” 晗冰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下来。 美妇眼角带媚,笔直的玉腿叉开,肆无忌惮的跪坐在花魅腰上,身躯竭尽全力往后仰,胸前白兔跳动,喉间像快断气似的嗬嗬喘息。 花魅的兴致又被逗弄起来,鼓起红艳艳的嘴唇迎去...... 长天之上,一道雄浑的吼声倏然响起,充满雄性气息的嗓音吼道:“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至,老子铲平你俩的安乐窝!” 这声音杀气充盈,唬的花魅、雀灵面如土色,两人不敢瞎闹,胡乱套上罗裙裹上衣裳匆匆远去。 晗冰犹如置身梦中,许久才冷静下来,正寻思如何逃脱这地狱也似的闺房时,一位少女银铃般笑道:“精彩!真是精彩!” 墙角盆景后慢慢浮现出位腰悬宝剑、手提宝弓的少女身影,此人身高二尺相许,穿着用鲜花及绿叶编织的藤衣,她头上带着花环,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种说不出的可爱,而那狭长的尖耳,又平添了几分娇萌。 最醒目的是,她背脊上长有一对蓝汪汪的羽翅,一扇一扇尽显高贵与优雅。 精灵! 世间最梦幻而神秘的生灵,他们崇尚自然,是长寿及智慧的象征! 晗冰感到匪夷所思,这奢华又糜乱的闺房之中,何时潜藏下这样一位自然的圣灵? 小精灵裸露的肌肤释放着柔润的光辉,她靠近床沿,用箭枝挑起幅彩绣芙蓉抹胸,掩鼻笑道:“真香!” 花魅、雀灵离去匆忙,内里的衣物凌乱的抛在锦被上,晗冰鼻中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不禁红霞上脸,恚怒异常。 小精灵浅浅的笑着将那些衣物拨落在地,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转,笑道:“天亮了,该起床啦。” 晗冰不知她有何企图,木然点了点头。 精灵不耐道:“古地最近真热闹,前脚才见个小屁孩领着俩妖人进来,后脚又遇你俩闯入,莫非是一伙的?” 说罢又摇了摇头,自语道:“那三人妖气冲天,可没你俩干净。”她樱口一张,喷来一团青濛濛的灵气。 灵气入体法力已可运转自如,晗冰诧异更甚,这精灵看似只是融合期修为,竟能轻而易举的破了化婴修士所布禁制,简直不可思议! 她腾身而起恭声道:“多谢道友,小女子同伴也被花魅掳获了,还请尊驾一道相救。” 精灵道:“令师弟就困在院中,不如你先换了衣服再说,花里胡哨的真难看。” 晗冰娇靥晕红,顿足激起一层浓厚的冰雾遮蔽,待雾气散尽,已然换上一身轻盈洁白的春衫。 精灵快若鬼魅般的在院里兜了一圈,那群丽阳小妖登即如中魔法,沉睡不醒。 院东角红彤彤的,一片丽阳花开得正盛,燕辞被交缠的花枝团团裹住动弹不得。 小精灵窜入花丛中,随手在花蔓上搔了搔痒。 丽阳花像是忍俊不禁的抖了起来,纷纷撤回花枝将燕辞抛落在地。 精灵如法施为解了燕辞禁制,燕辞愣愣神,诧异道:“咦,小精灵!” 精灵闻言顿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眼道:“不知礼仪的小子,本精灵救了你的小命!” 燕辞见晗冰在精灵背后丢着眼色,已大致猜出了究竟,他大大方方起身一揖,谢道:“在下言语唐突,尚祈勿怪。圣灵救命之恩,在下必当涌泉以报。” 精灵料不到他转变忒快,有些手足无措道:“额......见风使舵的人类......” 丽阳花魅居处,是个群山环抱的幽谷,幽谷上方设有隐匿禁制,等闲之人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破禁。 而精灵的不凡已在此刻展露无疑,她摘下衣襟上的绿叶往两人额上一贴,继而轻轻松松穿过禁制扬长而去。 燕辞看看晗冰酡红的脸颊,温声道:“你没事吧?” 晗冰尚未回答,精灵已笑道:“她被花妖盛情款待,怎会有事?” 晗冰闻言略显尴尬,精灵心直口快道:“花妖但凡遇到美丽女子,必然要掳到居所销魂一番,等玩腻了不但不留难,还有好处相赠,这些年来倒也未妄加杀戮。” 晗冰羞的无地自容,心中甚是恼怒。 “事又没成,何必难受?”精灵吃吃笑道,“我尚未看得尽兴哩!” 燕辞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精灵扇动双翼在前引路,谨慎躲避着四处出没的众多妖兽。 她闲暇时喜欢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你叫什麽名字?” “燕辞。” “她呢?” “晗冰。” “你俩什麽关系?” “姐弟。” “你怎麽有翅膀?” “捡来的。” “她怎麽没翅膀?” “没捡着。” 燕辞应付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安静一阵,精灵又道:“遗荒古地中央是人类禁区,你俩怎会来此?” 燕辞昂首望天叹了口气,心想不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故而反问道:“咱们要去什麽地方?” 精灵兴趣颇浓,喜道:“去精灵村。” “那里有什麽?” “各式各样的精灵。” “除此之外呢?” “还是精灵。” “去哪里作甚?” “看精灵。” 燕辞同样喋喋不休,精灵有问必答,吐露出不少秘闻来。 遗荒之野久居化外,生存着诸多妖兽及族群,而最赫赫有名的,当属陆吾兽无疑。 陆吾本是昆仑神山的守护神,神山失落后便滞留于遗荒之野中,它形态似虎,肩生双翼,性情暴躁如雷,但对麾下的万种生灵却极度包庇纵容。 因而其出世数载便一跃成为古地生灵争相朝拜的至尊,其治下不乏神异妖兽。形如鸳鸯,蜇人必死的钦原鸟;似羊非羊,性喜食人的土缕兽;狐鸣狗盗,招灾引祸的虚耗恶鬼三大将才,辅佐陆吾兽统治了古地中心的大半区域,除了几支来头非凡的势力外,难有敢与其匹敌者。 忽而行至一座繁花开遍的山梁,只见满山姹紫嫣红,恍若天际洒落的锦缎,绚丽缤纷。 山梁尽头,赫然是一道凌驾于空中的冰冷悬崖。崖下云气翻涌,其深难测。 精灵用挑衅的眼神看看两人,收起羽翅凭空一纵便投入崖中。 跳,抑或不跳,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燕辞眼神闪动,心中犹豫不决。 古地中心群妖乱舞,委实寸步难行。然而,倘若冒然去了精灵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全在精灵一念之间。 晗冰心不在焉,连踏几步便欲随行。 燕辞阻止道:“师姐且慢!此去祸福难料,不如......” 晗冰道:“素闻精灵一族信守和平,此去未必有事,倘若是祸非福的话,也是命该如此。” 此言有些消极,但燕辞看她心情不佳,便未再反对,转而附和道:“嗯......那就顺其自然吧。” 凌厉的狂风呼啸着,吹散了燕辞一贯的从容。 抬眼望见晗冰青丝飞扬,裙裾翩翩宛如仙女飘落凡尘,他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些许凄凉的阵痛,交织着深深的爱慕吧! 第八十一章 神兽陆吾 群山腹地,有湖名月牙,湖畔横卧着一座古老森严的堡垒。 堡垒里楼宇林立,主殿深处空旷阴暗,大刀阔斧坐着位着黑亮铠甲的大汉。他脸有短髭,浑身孔武有力,尤其那一双黑眸灿若星辰,常人与之相比,无疑个个如同睁眼瞎子。 堂下排开灵酒鲜果香茗,十余人齐刷刷分座两行。花魅、雀灵噤若寒蝉,被排在末座。 厅堂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黑袍大汉眸光闪动,颇有些期待的看着门口。 未几,步履声传来,门口人影闪动,一位梳着冲天小辫,粉雕玉琢的童子,领着位俏若春桃的女修和一位碧眼环睛,背负翼翅的男子穿堂而入。 三人步伐从容,竟视满堂妖人如无物。尤其算那童子胆大妄为,行走时气焰嚣张,显得极没家教,让厅内诸人看直了眼。 头生四角的土缕兽为三人逐一引见在场群妖,礼毕坐定,黑袍汉子忽然遏制不住,放肆的长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厅中经久不歇,余人受此感染,同样相顾而笑。 童子瞪着黑袍汉子道:“陆吾兄因何发笑?” 汉子赫然是众望攸归的陆吾兽!作为遗荒之野的至尊,其一身修为早已顺应天地,求得长生。 而说及九婴脱困不久,便在修真界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修真道门还在大张旗鼓的搜寻,谁知他却到了此地。 观其修为似乎略有寸进,但若想恢复全盛时期恐怕依旧修行路远。 众妖甚感好奇,九婴昔日名震天下,缘何今日几尽修为尽丧,沦落成一位普普通通的化婴修士? 没有人直接相问,因为陆吾的好奇心不比在座的弱,何况即使同是化婴期,也没人敢随意招惹九婴,更别提跟九婴同来的,还是两位化婴大成修者。 陆吾神情冷淡,摊手笑道:“九婴道友少说也有八千岁了,何必摆出这副模样装嫩!” 九婴冷哼道:“本座刚刚占据主躯,有待时日磨合,自然与昔日不同。” 陆吾道:“以道友之神通竟被枭去六首,所遇之人莫非是空冥大成修士?” 九婴想起了青冥的音容笑貌,酒窝顿时荡漾在脸颊上,道:“非也,是位进阶空冥未久的人族女修。” 陆吾顿感失望,不屑道:“嘿,想必道友是嫌头颅太多了!” 陆吾下首有位鼻塌唇青,形貌丑陋的修者,穿着满是油腻的红袍,腰间别着把铁扇,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此人环顾座中客,察觉丽阳花魅死死盯着入殿那位美貌女子,神情颇不平静,遂插口道:“花魅道友莫非认识此人?” 花魅尚未搭腔,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有劳虚耗道友动问,妾身确与花道友是旧识。” 虚耗顿感好奇,道:“哦,愿闻其详。” 那女子道:“昔日小女子入山采药,曾与花道友有一面之缘。” 花魅秀眉一蹙,叱道:“好个避重就轻的女子,若非你胡搅蛮缠,那造化阴阳狸已是妾身囊中之物!今日须得给个说法!” “天地奇物,惟德者居之。”女子笑道,“再说了,若非灵狸已遁,否则那人辣手之下,芳驾焉能留住性命?” 群修愕然,两人宿怨竟是因一尾造化阴阳狸而起。 虚耗啧啧道:“此狸天下仅存一尾,其体内阴阳丹夺天地造化,有调和阴阳的浩然之力,难怪花道友如此懊恼。”他眨眨眼又道:“郦妹仙子莫不是专程来赔罪补偿的?” 郦妹面不改色,暗骂这虚耗兽果然是个招灾引祸,挑拨离间的奇葩,她淡然一笑道:“花魅道友若如此在意,小女子赔罪亦可。” 花魅下意识的看看陆吾,见其漠不关心的样子,又不知郦妹三人来此何意,故而隐忍道:“此事且不与你计较,只问你那出手的女子是何人?” 郦妹略有些意外,应道:“同尘苑之主,洛望舒。” 花魅闻言报以冷笑,旋即沉默下来,九婴眼中却浮上了一抹异色。 陆吾微眯着双眼,冷冷扫了一眼郦妹及那碧眼环睛的男子,不悦道:“陆某和妖族素无来往,你这鲛人和那没断奶的穷奇来此何为?” 群妖哗然,这女子形神与普通女修俨然无异,岂料竟是个鲛人。传闻鲛人鱼尾人身,水居如鱼,原来还深谙变化之道。 郦妹被一眼识破真身,眼中方始露出些许敬佩之意。 九婴暗中叹了口气,陆吾一向偏袒部下,怎容得下外人让花魅吃憋?他强笑道:“陆兄目光如炬,一眼即看穿此二人本体,厉害厉害!” 碧眼环睛的男子未敢吱声,他的穷奇之体跟陆吾都似虎形,难怪人家看他不顺眼。 鲛人郦妹稳定心神,起身道:“禀尊上,圣族将欲问鼎神洲,特遣我等入山拜见。” 陆吾冷然道:“羲爻想来则来想去则去,不必知会陆某。”说罢双睛一阖,默不作声了,场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九婴端起茶盏喃喃道:“本性难移,也需得给本座三分薄面。” 陆吾充耳不闻,摆手道:“多言无益,送客。”众妖面面相觑,颇有些难为情。 九婴刚待发作,忽听穷奇兽悠悠道:“世间俱言陆吾乃‘开明兽’,实则为不能容物之辈,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陆吾本是个火爆脾气,闻言勃然变色道:“毛崽子胆敢无礼!” 穷奇起身退席道:“想吾皇雅量君子,怀真抱素,却欲夺‘洛音珠’相赠于尊上,可谓是所念非人!”说罢一拂袍袖真欲扬长而去。 陆吾听得仔细,一腔怒火瞬间抛诸九霄云外,回嗔作喜道:“且慢,适才不过一时戏言,道友勿怪。”边说边趋步堂下,重邀穷奇入席。 众妖更感惊奇,陆吾此番接人待物态度是天渊之别,洛音珠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陆吾和颜悦色再请穷奇落座,执杯敬道:“诸位远来劳顿,薄酒一杯聊表洗尘之谊,请。” 穷奇等仿佛受宠若惊,纷纷举杯遥敬道:“岂敢劳尊上屈己相待!” 酒过数巡,陆吾终于忍不往道:“适才听道友提及洛音珠,可有此事?” 穷奇笑道:“不错,确有其事。” 陆吾喜道:“此珠在何处?” 穷奇毫不犹豫道:“就在古地之外,人世之中。” 陆吾颔首道:“何人据之?” 穷奇道:“同尘苑。” 陆吾愕然道:“又是同尘苑!可有凭据?” 穷奇道:“修真界传说纷纭,正在洛望舒手中。” 陆吾冷哼道:“道听途说,可不作数!” 郦妹樱唇微启,接口道:“实不相瞒,小女子经多年访查,可知此珠正在洛望舒手中。” 陆吾犹自不信道:“洛音珠乃仙界之物,怎会遗落摘星原为同尘苑所得?” 郦妹道:“尊上何必明知故问,数百年前,幻夜宫引领修真各道攻陷大荒墟,名为除魔,实则为洛音珠而已。尊上当年也曾参战,岂会不知?” 陆吾一窒,笑道:“原不知道友乃幻夜宫长老,请勿见怪。” 郦妹略一停顿,又道:“当年一役后,洛音珠被一神秘女子所得继而再次失踪。本宫倾尽全力搜寻却毫无所获,直至二十年前,占卜得知此珠在摘星原出现。天可怜见,本宫遍寻十载终于确认神珠佩在一少年郎身上,夺珠时本应手到擒来,奈何又遇高人阻挡,辗转下佩珠少年拜入同尘苑,以洛音珠相酬获得庇护。” 陆吾颔首道:“听闻同尘苑洛苑主本体是一株太妙雪参,修为未必在陆某之下,道友有何良策取珠?” 郦妹转首相顾穷奇,穷奇会意,正色道:“吾皇对圣族昔日被逐一事耿耿于怀,圣族多年韬光养晦,实力突飞猛进,如今欲问鼎神洲一洗耻辱。尊上若能相援,洛音珠便作为酬谢之物如何?” 陆吾沉吟有顷,缓缓道:“神洲惯施诡计,妖族胜在体质强横,但越洋而来岂有一战之力?” 穷奇道:“不然,圣族研习古传送阵经年,已趋融汇贯通,即使区区一座,数年内亦可举军而至。” 虚耗突然插口讥笑道:“道友何得妄语?老夫常在人间行走,亦知妖修几被屠戮殆尽,恐怕只剩道友两人漏网了。” 穷奇道:“岂不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吾皇远离神洲多年,自须遣人探清其底细,方可决胜千里之外,纵使全军覆没亦不能阻挡吾皇入主之志。” 座上身姿玲珑,神情冰冷的钦原鸟冷笑道:“阁下抱炉取暖,犹大言人定胜天?日前一应细作败于清林,望风逃窜。陨于青丘,再无容身之地。今日殿堂之上,欲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等效命,岂不知耻!” 穷奇面不变色道:“双拳难敌四手,自在情理之中。然则乐天门一战,杀化婴灭道统,举界皆惊。若非空冥期修士突至,青丘峰也已拔旗易帜了!圣族区区数十人,扰得泱泱神洲鸡飞狗跳,何以为耻?” 钦原鸟不屑道:“成王败寇,纵使阁下巧舌如簧亦难辨事实。摘星原道门林立,卧虎藏龙,非妄自尊大者可知。” 群妖闻言,哄堂大笑起来。陆吾歪不横楞的坐在椅上看着众妖吵吵,颇感有趣。 穷奇突然哂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圣族勇猛果敢,不比惧刀避剑的无胆匪类!”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九婴亦惊得舌挢不下,当着陆吾兽的面提山有虎!殊不知陆吾正是头霸气冲天的恶虎。 陆吾缓缓道:“道友何不将话说得明白些?”言下杀气横生,激得众人心头咚咚乱跳。 穷奇轻吸了口气,侃侃而谈道:“想尊上当年乃昆仑墟大名鼎鼎的镇山神兽,纵使仙界之人亦不敢轻慢。然而自神山失落后却沦落到此,招揽一群巧言令色,欺怂怕恶之徒自娱自乐,早已不复当年威风了。” “困守遗荒一隅之地,被昔日的下贱人族拢得风雨不透,却兴不起半分一决雌雄之心,如平阳之虎惶惶然不可终日。今观主上麾下,尽是鸡鸣狗盗之徒,沐恩不思回报,犹劝其主苟且偷安,诚为天下笑话!在下虽不才,但素知忠义乃安身立命之本,吾皇既有问鼎神洲之意,在下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隆恩之万一。今日作此说客,即使百般刁难,刀斧临身又何妨?只可叹尊上轻而视之!昆仑仙域失落于何地?旁人可不知,尊上却不可不知,又何必惺惺作态呢?”穷奇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还旁若无人的举杯抿了口灵酒。 座上默然无语,陆吾脸上阴晴不定了许久,蓦然起身往后殿行去,唯有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时机成熟,再来此地。” 第八十二章 天精地灵 春山春水春景春如画,秋风秋雨秋色秋无瑕。 这是一座奇妙无比的幽谷。谷东桃花灼灼,春意盎然,谷西桂子飘香,秋色宜人。 晶莹清滑的湖面上雾气氤氲,是一池温泉。泉边繁花开遍,零星怪石点缀,宛如一处真正的桃源仙乡。 精灵满面春风,笑道:“且莫惊讶,稍后还有胜景。”随即摸出枚玉佩嵌入怪石之中,玉石翠意浓重,足有数寸大小。 燕辞无比震惊,怪叫道:“极品清灵玉!” 精灵吐着舌头,挖苦道:“少见多怪。” 燕辞咋舌不已,正待再问点什麽,只听“嗡”的一声清鸣,整座温泉迸射出数丈高的光辉来。 传送阵!这赫然正是典籍中所描述的传送阵!只可惜光芒黯淡了些,并没有描述中古传送阵那等昂然的气势与惊天的压力。 传送距离不甚远,一愣神便置身一座明亮的洞窟里,洞顶五彩斑斓的水晶上隐隐有水波荡漾,三人似乎是置身于温泉之下。 洞外甬道曲折,精心镶嵌着玛瑙、夜明珠及玳瑁彩贝。连过数道禁制,又行盏茶时分,方见天光大亮。 湛蓝的天幕深邃高远,洁白的云朵轻柔如纱。 又一座古老的森林横亘眼前,漫林碧透,烟霞缥缈。 远方一座高峰巍然矗立,黛色的山体宛如沉睡在森林里的远古异兽,散发着深沉且危险的气息。 林中春秋之景皆有,百花齐放,馨香阵阵,忙碌的蜜蜂嘤嘤嗡嗡探头采蜜,小气的蝶儿扇动翅膀在旁骚扰添乱。一树树红彤彤白生生绿盈盈黄澄澄青郁郁的果实挂在枝头凑趣。 林下小道蜿蜒,铺砌着圆润清亮的鹅卵石,间隙中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数不尽的花儿张开怀抱倾情呼吸。 清风拂拂,青草的芳香花儿的芳香沁人心脾,绿树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淡雅清新。 斑驳的阳光穿过枝叶透射在精灵脸上,她逸兴横飞,深情款款的唱起了歌谣。 欢快的天籁之音在林翳中游动,黄鹂缄舌,夜莺吞声,仙鹤忘了振翅,鸿燕不忍起舞,均齐刷刷的列在树梢聆听。 娇萌的灵鹿昂着头,可爱的雪兔竖起耳,一群调皮捣蛋的猴儿忽喇喇滚下树冠,偏着脑袋回味。 一时间生灵涌现,凶猛的异兽藏起利牙,绚丽的飞鸟敛上羽翅,万灵相安无事,呈现出一派悠闲祥和的异景来。 ※ 远方山峰不是山峰,而是株枝繁叶茂,浓荫蔽天的巨树。 赤色的树干直冲天际,周围绽放着圣洁的光辉,绿毯似的树叶硕大无比,边缘闪烁着金色的符文。 燕辞、晗冰惊讶异常,精灵却越发得意洋洋,故意用蚊呐般的声音道:“若木。” 声音虽小,传入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燕辞怪声道:“神树若木!不是生长于地之西极麽?” 精灵失笑道:“世人胡诌而已。此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燕辞半晌才回过神来,呐呐道:“传说若木倒立生长,金乌西沉便落于此树,可是当真?” 精灵卖关子道:“稍后即知。”燕辞翻了个白眼,简直懒得跟她搭腔了。 若木树高千丈,与建木又有不同,其枝杈层层叠叠,绵绵密密。形态或奔放、或婉约,直立者如剑戟森森,斜出者似飞龙破雾。 枝干上生长着藤本、柳丝,一丛丛一绺绺错落有致。 枝桠间托起蘑菇状的精致小木屋,形貌各异的精灵熙熙攘攘出入其中,见有生人,纷纷驻足观看,其间交杂着耳语声、坏笑声。 燕辞御剑沿木而上,感觉自己就像街边卖艺的猴儿一样,任由他人评头论足。 一座古趣盎然的屋宇横跨在三株虬枝上,屋顶藤木丰茂,颇显雅致。室内陈设简约,却又一应俱全。 精灵冷冰冰道:“两位贵客权且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见王上亦可。”说罢径自去了。 燕辞看她背影消失,喃喃道:“小东西时好时坏,真是琢磨不透。” 晗冰偷偷瞟了一眼门口,轻笑道:“这些精灵倒是有趣。” 门是虚掩着的,有影子晃动。 窗沿外,三五精灵挤着脑袋好奇的朝内张望,忽闪忽闪的大眼全凑在一起别提有多诡异了。 燕辞突然道:“我等初到贵宝地,尚望主人现身相见......” 话音未落,呼啦一下一群笑吟吟的精灵推门而入,灵动的眼中满是亲近的神色。 一位躯体浅蓝,水润如玉的精灵偏头问道:“你们是什麽......东西?” 晗冰一愣,道:“额......是人。” 一个怯懦的声音奇道:“咦,人是什麽东西?” 说话的是个面黄肌瘦的精灵,他缩在众精灵身后,脸上布满畏惧又略带期许的表情。 一个遍体通红,额上有火之印记的精灵闻言,利索利索提起一脚把他踹出老远。 此精灵笑嘻嘻的,看似调皮捣蛋到了极点。 胆小精灵苦着脸道:“为何又要打我?” 火精灵做了个鬼脸,笑道:“土精灵都是草包,连‘人’都不知道。” 旁边一堆精灵顿时来了兴趣,叽叽喳喳道:“原来你知道,快说说,快说说。” 火精灵乌溜溜的双眼滚了两滚,趾高气扬道:“唔......就是跟他们长得一样的怪物呗。” 众精灵恍然大悟,喜道:“有道理,有道理。” 土精灵笑逐颜开,擦了擦鼻涕赞道:“你真厉害。”调皮精灵越发不可一世起来。 忽听屋外一个声音冷笑道:“信口开河,也不识羞!” 火精灵讶然道:“风灵儿!” 一股空灵之气卷入,屋中形同鬼魅般又多了位身体轻盈的精灵,这精灵清雅冷艳,双手抱臂倨傲的看着众人再不发一言。 众精灵眼神闪烁不敢喧哗,其中一个雪发乌瞳,身形健壮的精灵却不屑道:“好嚣张的气焰!那你倒说说人是什麽?” 风灵儿冷哼一声,道:“古地之外的统治者,也是上天的宠儿。” 雪发乌瞳的精灵眨眼道:“知道的这麽清楚,莫非你偷偷跑出去过?”随即咂舌道:“乖乖,风灵儿不尊王命,快去禀告。” 风灵儿咬牙道:“刁滑电精灵,是小梦九说的。” 电精灵眼珠又一转,笑道:“我们早就知道了,刚刚是吓吓你而已。” 众精灵纷纷掩嘴偷笑,风灵儿一跺脚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众精灵看似松了口气,再次围拢燕辞晗冰谈笑起来。 原来生存在遗荒之野的精灵众多,水、火、土、电、风五系精灵划地而治,平日小有往来。 小精灵们已记不清是何时开始,若木神树上,梦精灵突兀而至。 梦精灵源远流长,传闻来自于失落的昆仑神山,他们性情捉摸不定,精通祈福与诅咒神术。 梦精灵仅费数月之功,兵不血刃,整合了五系精灵群居和一,彻底与外界隔绝。 如今的精灵族群由梦精灵把持着,水火土电风五系各选举一位化婴期精灵襄助,日常生活悠闲自在,此地可谓遗荒之野中唯一一片净土。 ※ 太阳公公红了脸,轻轻歇息在树梢上,晚霞掠去夕阳的光芒,变得美轮美奂。 若木,太阳栖息之所!这是何其惊艳的一抹胜景! 无边妙趣蕴含着淡淡的惆怅撩人心潮。仿佛不经意遗忘的那缕童真,变得清晰而完整起来。 夜,姗姗来迟。 金乌、玉兔望眼欲穿,终于在此时此地相拥,天际两轮玉盘肩并肩,同时绽放着冽冽清辉,诉说着离情别意。璀璨的星斗相约闪烁在这浅黛的夜幕里,填写爱的形状。 精灵捧起金黄的砂、绛紫的砂、翠绿的砂、雪白的砂......粒粒填入晶莹透明的瓶中,若木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 忽而霞光转盛,若木绿叶中突然有符文流动,一阵香醇馥郁的芳香袭来,神木沁出点点滴滴灵气逼人的甘露。 诸精灵心花怒放,争相领受着神木的馈赠。 灵气盛极之地,尚有此等琼浆辅助修行,苍天何以竟是如斯眷顾! 精灵的夜晚是绚丽的、是奢华的,伴仙弦而轻歌曼舞,执酒浆而浅斟啜饮。 晗冰神采飞扬,以幽兰之姿舒云袖翩翩起舞。 婉婉兮如柳伴清风,翩翩兮若莲步浮云,舞裾时仿流风之飘雪,衫动处似移花之邀月。 秋波盈盈,恍如旧时梦中人,在轻轻诉说着过往时光,是那样恋恋不舍,又念念不忘。 ※ 漫漫黑夜遮尽了星光,光明,仿佛永不再临。 犹如朝露的人生,一切欢喜悲愁不过是无数个美梦和噩梦的交织。有一天,梦碎了,只剩下孤独守望着那份痴心。 珠泪挂在眼角,晗冰胸中纵有千般对生的眷恋,又怎逃得脱赴死时的寂寞?艳绝一时,枯萎一时,倘若能像一片秋叶般静静的消逝在西风里,方不负灿烂的活过这一世。 燕辞惊惶失措,疯狂将一身法力注入晗冰体内,却压制不住奇经八脉中喷涌而出的炽热之力,焱阳之体终于毫无征兆的觉醒了。 正六神无主时,精灵小梦九踢门而入道:“快跟我来,王上或有解救之法。” 背负晗冰冲上云端,晨光熹微,树巅之上,金色骄阳已不复在。天道无情,运行日月,即使再不可或缺之物,亦当恪守规则而行吧。 喧嚣浮躁的心灵,纵能遍览这云霞满天,亦驱不散那不绝如缕的愁意。 古色古香的木殿屹立树巅,护殿精灵恭声禀道:“有客至。” “吱呀”一声响,殿内踱出朱颜鹤发的精灵王,他头上戴着花枝编就的王冠,深邃的眼睛充满了睿智与慈祥。 燕辞未及施礼,匍匐于地拜道:“请王上救命......”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了。 晗冰躺在榻上,裸露的肌肤泛起异样的嫣红,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燕辞止不住一串串泪珠滚落下来。 精灵王上前诊脉,入手处只觉剧烫无比,顿时骇然道:“愆阳灵体!” 燕辞泪眼朦胧,愕然道:“不是焱阳之体麽?” 精灵王骇色未平,沉声道:“两种体质极为相似,然而愆阳灵体千年难得一见,一旦觉醒纵使大罗金仙也难相救。据老夫所见,普天之下这是第二例。” 精灵王神色极其复杂,可见其内心极其震撼。 燕辞心痛如绞,跪地恳求道:“请王上指点一条明路。” 精灵王凄然叹道:“为时已晚。” 燕辞闻言大恸,像丢了魂魄般跌坐在榻前痛哭失声。 精灵王道:“灵根、体质阴阳相冲,绝对不宜修行,令师门既知用空冥气压制灵体觉醒,怎不加以劝阻?” 燕辞哽咽道:“师姐......不甘庸碌一生,这才......强行修真......” 精灵王叱道:“胡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断送性命。” 燕辞脑海中一片空白,忽然觉得这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在永无止境的,不可抗拒的承受着苍天的戏弄。他心如槁木,仿佛坐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躯壳。 精灵王顿生恻隐之心,道:“老夫爱莫能助,但天无绝人之路,修真界道法林立,能寻找到重生之法也未可知。” 晗冰已气若游丝,精灵王隔空往晗冰体内输入道空冥气,又道:“生机将断,老夫只能禁锢她体内所有生气,令其半月内三魂不散。小友须求得巫山神女相助,另施保命之法。” 绝处逢生,燕辞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任死也不会松手了。 精灵王道:“巫山神秘极其难寻,老夫曾有幸去过一次。”他凌空点点指指,将一副灵力构织的地图传输至小梦九脑海,又取出枚造型精巧婉约的手环,吩咐燕辞道:“将她躯体移入须弥环中,尽快启程吧。” 燕辞满怀感激,却哽咽不能成语。 红颜凋零的刹那,晗冰费力睁开双眼,那一瞬间凝眸的风华,绊住了心,徒留满满一腔温柔催人泪下。 无边的痛苦抽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当唇角那抹笑意敛去,晗冰寂然不动了。 燕辞哀嚎一声,状若癫狂的抓起晗冰的双手,声嘶力竭的呼唤道:“师姐,师姐......”任他千呼万唤,晗冰却再也不能应声了。 第八十三章 权宜之计 回燕峰的清晨,鸟儿追逐嬉戏,为生计殷勤忙碌的蚂蚁,步伐铿锵的外出搬运食物。 柳若玺漫步在林间小路上,一颗烦躁的心始终安稳不下来。 晗冰和燕辞失踪之后,青冥等人诸多寻找,依旧杳无音讯。每当想起此事,柳若玺总有种不祥之感。 如今,修真界觊觎洛音珠,孤立同尘苑的气焰甚嚣尘上。因洛望舒及青冥两大空冥期修士在外未归,珞珈山脉颇有些悍不畏死之徒逼近观望,几次三番的劝离和教训,依然遏制不住这些宵小之徒的纠缠。 妖修之事未了,诸多道门却为仙珠蠢蠢欲动,非常时期,原暮云亦不敢冒然得罪普天修真之士而骤下杀令。同尘苑气氛凝重,诸多长老、弟子不明所以,私底下颇有怨言。 待到得微尘殿已是日上三竿时分,殿内大异往常,峰主、长老悉数在座,却寂无人声。柳若玺心中烦闷,默默入座后同样闭口不言。 未几,原暮云宽袍缓带,从后殿入,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洛音珠之事已弄得人尽皆知,故邀各位前来,务须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应对此时窘境。” 座下默然不语,许久,万里峰清了清喉咙道:“依小弟愚见,除了以暴制暴,别无良途。” 谢柏安捋须道:“本苑已成众矢之的,不可冒然出手。” 万里峰道:“谢老观之,该当如何?” 谢柏安郑重道:“洛音珠乃祸乱之根源。此珠究竟是否藏在苑中,还望掌教师弟坦诚相告。” 原暮云面现犹豫之色,不便做答,却听万里峰截口道:“来敌抵近山门,此时再讨论仙珠又有何益?” 谢柏安摇头道:“不然,诸敌无不想将洛音珠据为己有。珠若在,则拒敌理所应当,若不在,何必担此虚名?” 一位年老色衰的老妪附和道:“不错,名正则言顺。倘若含糊其辞,难免被各道门群起而攻之。” 禹渡水突然道:“即便本苑无此仙珠,外人也不会轻信。” 老妪道:“传言青冥之徒持宝拜师,向来无人否认。” 禹渡水道:“同样无人承认,江湖流言怎能偏听?” 殿内再次沉默下来,柳若玺悠悠道:“嫁祸之计难以避免,任何解释都徒劳无功,诸位是想护苑杀敌呢,还是想留此做口舌之争?” 李罗堂在座下眯着双眼昏昏欲睡,闻言突然抚掌道:“柳峰主一语中的,修真之人实力才是权柄。” 一干长老举棋不定,因此事关乎道门兴衰之计,故而纷纷陷入沉思,不敢决断。 许久,原暮云遍查各人神色,徐徐道:“此事不必再议,不大举杀伐之心,始终后患无穷。” 其转首注目柳若玺征询道:“山外狼环虎伺,师妹有何策退敌?” 柳若玺起身禀道:“天下道门虽众,所惧者不过化清、伽蓝而已。蟠渊盟其势稍弱,却可与之分庭抗礼,诀窍在于群策群力。时今幻夜宫、大荒墟朋比为奸,狼子野心昭然。化清、伽蓝工于心计,岂能不加防备?论及澈羽岛,夏衍、千雪夫妇只思安于现状,并无争雄之心,可守望以为援。日前苑主传讯,有望与蟠渊盟缔结盟约。诚如此,则天下势力分而为三,局面微妙复杂,非旦夕之间可变。其余魑魅魍魉,俱是听命行事之辈,不足与论。一言以蔽之:若想解此困境,只须杀鸡儆猴,必可一战而下。” 群修听罢心旌摇曳,细细想来莫不如此,纷纷赞道:“好一颗七窍玲珑心!” 原暮云拍案而起,再不顾及犹豫未决者,长笑道:“师妹不愧是本苑智囊,此事就此议定,请诸位明日尊照调令前往狙杀来敌。” 随之强行打发诸位长老散去,复邀柳若玺等各峰主至后殿商讨细节不提。 次日,举界皆惊,逼近同尘苑观望的一应人等被屠戮一空,尤以幻夜宫损失最为惨重,无人幸免于难,甚至都没有一丝修者精魂得以逃脱。 修真界大哗!人人堂而皇之的谴责同尘苑心狠手辣,幻夜宫懊恼之际挺身而出,号召天下道门齐聚珞珈山,欲前往问罪。 奈何雷声浩大雨点全无,诸道门措辞激烈以表全力支持,人却龟缩不出。 不数日,幻夜宫孤掌难鸣,不得不无功而返,真是妄作了一番小人。 诸多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行者将之引为笑谈,说长道短,将幻夜宫名声是极力践踏。 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各道门奈何同尘苑不得,只能潜心缩首故意选择将这事遗忘了。 ※ 却说洛望舒、青冥等人滞留在摘星城近月,终日遣人外出打听燕辞和晗冰的下落。 听闻两人与九婴遭遇后消失在了空间裂缝中,青冥便越发担忧起来,焱阳之体每月若不输入空冥气压制,一旦觉醒就如火山喷发,其磅礴霸道的纯阳之气绝非晗冰可以承受的。 然而祸不单行,同尘苑正逢多事之秋,众人不得不安排归计。 一座静谧雅致的庭院里,花木扶疏,三五孔雀闲庭信步。 洛望舒、青冥正与大乘府月华夫人惜别,洛望舒道:“有劳贵盟弟子连日奔波寻觅,本苑不胜感激。” 月华夫人逊谢道:“只叹徒劳无功,妾身愧不敢领。” 青冥哀思如潮,眼圈也有些许通红,洛望舒叹了口气,安慰道:“晗冰一生命途多舛,如果上天注定她逃不过此劫,我等唯有略尽人事罢了。” 青冥默默点着头,又泫然欲滴道:“我也知天命不可违,只是冰丫头待我情真意切,每每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不由暗自伤神。”说罢悲戚之色越盛。 洛望舒长长叹了口气,心中颇不是滋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生死离愁,总是让人痛彻心扉! 其时,梅影入院禀道:“太息楼柳傲骨求见。” 洛望舒敛容端坐,只见门口人影闪动,跨入位剑眉入鬓,鹰鼻虎目的中年,这人昂首挺胸,气质甚是不俗。 柳傲骨趋步上前,施礼道:“柳某拜见三位仙子。”他眼角的余光瞟着青冥,隐隐露出一丝惧色。 洛望舒邀其入座,道:“柳兄不必多礼,可是有事?” 柳傲骨道:“听闻仙子等人即将回山,柳某特来相送。” 洛望舒谢道:“有劳柳兄挂念,本苑横生枝节,我等是该走了。” 燕辞、晗冰失踪,洛音珠的消息被大肆宣扬,都由太息楼而起。想及于此,柳傲骨硬着头皮道:“太息楼承蒙苑主宽恕之恩,百死难报。此后必当不遗余力,搜索贵苑小友的踪影。” 洛望舒冷笑道:“太息楼虽有罪过,但始作俑者却是化清门,待我苑中事了,必兴问罪之师,还望柳兄信守约定的好。” 柳傲骨心中微惊,忙道:“苑主宽心,柳某必当同往。” 月华夫人突然道:“妾身有一言,不知柳兄可愿听?” 柳傲骨道:“仙子请讲。” 月华夫人道:“俗语有云‘火可暖人,亦可焚人’修真界默许了太息楼的存在,也望贵楼能恪守本份。” 柳傲骨苦笑道:“经此一事,太息楼名存实亡,柳某尚未解散下属,是希望能弥补罪过之万一。” 月华夫人颔首道:“柳兄一身神通深不可测。不受太息楼之羁绊,无异于鸟上青霄,鱼归大海。” 柳傲骨谦逊一番,又道:“柳某来此,还有一事容禀。” 洛望舒道:“柳兄有话但说无妨。” 柳傲骨道:“数日前,九婴和两位妖修相伴,往遗荒之野去了。” 月华夫人愕然道:“何等样的妖修?” 柳傲骨道:“一鲛人,一穷奇。” 月华夫人道:“如何探得?” 柳傲骨叹道:“实不相瞒,柳某日前曾与九婴撞上,因在下乃相柳后裔,故而未受其害。柳某着人远远跟踪,探得这三妖去向。” 月华夫人沉吟一阵,叹道:“不想妖修还有漏网之鱼,九婴跟随妖皇甚久,与其同行犹可解释,却未曾听闻与陆吾神有交集。” 洛望舒道:“陆吾、九婴俱是上古奇兽,或有些交情也说不定。” 柳傲骨欲言又止,洛望舒笑道:“柳兄若已看破其中蹊跷,还请明言。” 柳傲骨颔首道:“妖修此去或作说客。” 月华夫人微惊,讶然道:“此话怎讲?” 柳傲骨道:“古地灵物被人族强取豪夺,陆吾神恐怕早已不满,妖修即知有此等潜在大援,绝不会与其失之交臂。再则侵袭神洲必以古传送阵为依托,妖修居心叵测,寻阵、求援本当双管齐下,几被屠戮殆尽才行此事只有一个可能。” 话说道此处戛然而止,月华夫人恍然道:“古传送阵已有眉目了!”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月华有些坐立不安了。 良久,青冥淡淡道:“本苑自顾不暇,岂有余力多管闲事?”其言下之意,明显已对修真界大失所望。 洛望舒知晓青冥心思,徐徐道:“本苑正逢多事之秋,此事日后再说。” 月华夫人深知就里,恨恨道:化清、伽蓝唯恐天下不乱,还请柳兄将消息以告,免得他们又行下作之事。” 柳傲骨道:“仙子放心,柳某即日传达。” 青冥瞟了柳傲骨一眼,森然道:“小徒之事,碍于夫人颜面权且作罢,柳道友好自为之。”说罢迳自出门去了。 洛望舒道声:“请自便”,随即引同尘苑诸人相继辞去。 柳傲骨拱手道:“多谢夫人美言。” 月华夫人笑道:“妾身人微言轻,不敢居功。青冥既说不再追究,柳兄也可以安枕了。”说完咯咯娇笑不已。 柳傲骨暗暗苦笑,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吓也吓了,哄也哄了,梁子算是揭过了。但若今后同尘苑真与化清门大动干戈,自己就又该头疼了。 第八十四章 巫山寻仙 若木有造梦之能,每逢月圆,树根下即会沁出多姿多彩的砂粒。砂粒轻盈若雪,可催人入梦。 梦境,是现实和虚幻的融合,无论人畜抑或草木,均有梦境。 人之入梦,遍尝喜怒哀乐,或排忧解虑、或创意无限。若木造梦同样入梦,恰是在美好的梦境里才沁出甘露辅助精灵修行。 梦精灵是伴梦而生的圣灵,其采撷金黄的、绛紫的、翠绿的、雪白的、殷红的五种梦砂,鼓着腮帮子以息相吹。 梦砂落于何处,沾染到的生灵即坠入美梦、春梦、象梦、白日梦和噩梦五种梦境,畅享跨越时间、空间的美妙。 自晗冰归于沉寂后,燕辞终日哀哀欲绝。行立坐卧,满眼俱是晗冰身影,那似水明眸中蕴含的温柔与忧伤,让他难舍难分。 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时时刻刻萦绕心头,又让他痛断肝肠。 清醒时如临末路,唯有在睡梦中渐渐遗忘。 连续数个夜晚,小梦九总会悄悄吹一粒梦砂在燕辞身上。梦境中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浮现,用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喁喁细语,叮嘱他要坚强要勇敢。 燕辞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牵挂的人依然陪伴在身边。 ※ 西南一隅,有座峻拔料峭、云遮雾绕的浩瀚神山。 巫山! 相传赤帝之女瑶姬,芳华绝代、温婉贤德,奈何天妒红颜,未嫁而陨。 其亡后一缕香魂化身瑶草,吸日月之精纳天地之霖而修得仙身,世称巫山神女。 神女的修行境界与道合真,是此界唯一的寂灭期修者,传闻她旦化为朝云,暮化为行雨,手执仙药,药医百病。 小梦九遵照精灵王的指点,引领燕辞辗转万里,堪堪近月才到达巫山脚下。 神山高远,陡峰棋布,雾霭袅娜相依,恍若神迹。 小梦九翩翩飞舞着,仆仆风尘难掩疲惫之色,她嘟嘴埋怨道:“巫山果然遥远,这次昼夜兼行,可累死老娘了!” 燕辞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小梦九瞅了他一眼,道:“流不尽是相思泪,道不尽是相思苦。阁下想哭便索性在山下嚎上几声,免得等会神女看你碍眼!” 燕辞问道:“你见过神女?” 小梦九一撇嘴,有些难为情道:“额......梦见过。” 稍微休息后,两人整装欲行,忽听一阵骨碌骨碌的声响,四五个硕大的南瓜从山间滚落下来,其后一白一灰两只兔子穿着短褂,抗着药锄,垫着脚步兴高采烈的追逐而至。 燕辞看傻了眼,暗叹一来巫山就撞妖,世间竟有灵性如此惊人的兔子!这神仙府地果然跟世间有云泥之别。 两兔子调皮捣蛋,看见生人毫不惧怕,反而扔下药锄凑过来观望,白兔鼻子一翘一翘的,竟口吐人言道:“呜呀,小精灵!” 小梦九谐趣横生,甜甜一笑道:“嘿呀,小兔子。” 灰兔尤其调皮,用一枚狭长的树叶包着左眼装独眼龙,跳了两跳问道:“你俩来此做甚?” 小梦九妩媚道:“特来拜谒神女。” 灰兔竖起身子道:“神女不在家。” 小梦九笑道:“去了哪啦?” 灰兔故意折弯一只耳朵,一本正经道:“踪迹不定,要麽是云游四海,要麽是四海云游去了。” 燕辞着急道:“何日方归?” 白兔撇嘴道:“灰兔骗你的。” 燕辞喜道:“真的?” 白兔乐不可支道:“假的,神女真不在。” 灰兔见燕辞被愚弄,直笑得打跌。 燕辞偏头看看小梦九,问道:“你想不想吃红烧妖兔肉?” 小梦九舔了舔嘴唇,道:“好吃麽?” 白兔灰兔齐声道:“不好吃,难吃得很!” 燕辞展颜道:“鲜香四溢,肥而不腻,准保你垂涎三尺。” 小梦九再次舔了舔嘴唇,两兔一迭连声道:“其实神女在山上,刚刚是骗人的。” 燕辞摇头道:“鬼才信哩!” 白兔扛起药锄就逃,回首道:“绝对真,神女居住的行云宫就在神女峰上,快去吧。” ※ 巫山苍茫而神秘,云霞雾霭相映,恍如披上了五彩霓裳。 多年来,神女的传说屈指可数,但桩桩件件无不震古烁今。 燕辞心怀敬畏御剑而上,所过处,但见悬崖峭壁刀劈斧削,流泉飞瀑妙韵天成。 正觉心旷神怡时,感应到一股牵坠之力凭空而生,山腰以上果然布有御空禁制。其让往返修士皆如凡人,不经一番烈火熬金的考验不可觐见神女。 抬眼遥望嵁岩深涧边,一条陡险的青石阶梯蜿蜒上行。 提步而行,落脚处力沉千斤,咬牙坚持再跨一步,双膝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燕辞倒吸一口凉气,照此情景,实难以想象等攀上山巅已是何年何月。 小梦九催燃一枚神行符,符箓灵光爆闪,激射出一轮光晕裹遍全身。 宛如刚服食过补药,精灵足底生云,身姿飘飘逆风疾行,约莫攀至百丈外才落坐歇脚。 燕辞一步一顿奋勇攀爬,见状是羡慕不已,小精灵身怀异宝,登山不费吹灰之力,他顾影自怜,满腔豪情几欲消磨在这狭窄的栈道里。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一路行来风雨兼程,他可以走得很慢,但绝不回头。 持续将法力倾注于双腿,精神稍稍振作,抛却杂念昂然举步,可惜踏足处依旧落地生根。 吼一声跨一步,跨一步吼一声,汗如滚珠悄然打湿了衣衫。 燕辞如同烈日暴晒下的土狗,伸长舌头还喘个不休。 林中飞鸟、树间昆虫悉数凑了过来,破锣碎鼓地嘶喊着为他助威。 疲倦已侵入骨髓,燕辞像张人皮地毯一样铺在台阶上休息,连支持咬牙的肌肉都酸透了。 略定定神,回首一望,盏茶时分堪堪行了十余阶,他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小梦九托腮凝眸只顾着想心事,对燕辞鬼叫连天是漠不关心。 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令人睡意绵绵。 睡梦中有满满一锅红烧兔肉,红润鲜香,粲然可观,令人垂涎欲滴,吃完一锅再端一锅。 小梦九意犹未尽的醒过神来,却见燕辞两眼发黑,双手驻膝在丈余外晃荡,纵使耕了一天地的牛都比他精神得多。 小梦九毫无怜悯之意道:“四肢发达,奈何是个累赘!咱们神女峰见吧。”说完再次点燃灵符翩然而去。 山巅遥不可及,但地面那条孤单的身影,跳动着一颗绝不放弃的心。 燕辞生吞下数株灵药,回复了些许体力,再咬咬牙勇往直前。 忍受着炎炎烈日,伴随着残月清风,任凭风吹雨打饥寒交迫又如何?鞋履破了便赤足而行,衣服烂了便赤膊上阵。 三日三夜,燕辞餐风沐雨一路未曾停歇过,穷尽心力踏上最后一级山阶,猎猎山风狂吹,巫山之巅,神女峰漂浮其上。 宝塔状的山体清奇秀丽,绽放着莹润之光,巧石苍松姿态万千,杳无穷尽,其间灵猴嬉戏,仙鹤祥鸣,正是仙家灵境。 通往神女峰的道路,是断崖边疏朗悬立的百余株浮木,浮木粗者犹如磨盘,细者仿佛柳枝,正在山风中徐徐转动。 荆棘林!若过不得荆棘之境,从哪来就得回哪去。 断崖高逾千丈,陡峭险幽,其下云雾不生,令人望而生畏。 浮木不堪负重,踏足其上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可能跌落崖底。 燕辞的心刚抽紧,背上便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其置身处已骤变成一方荆棘天地,整个空间枝桠交错,木刺横行。 一排排尖刺钉入脊背,将他硬生生挂在了半空,稍微动弹一下,浑身皮肉无处不疼。 好不容易寻了段稍微光滑的树干搁脚,才慢慢将背脊从尖刺上脱落出来,燕辞凉风倒吸,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前方荆棘更密,他遇缝插针似的林中钻行,每走一步都有刮擦挂碰。 皮肉之痛痛入骨髓,无数次逼着他放弃,荆棘林撕破了他心灵深处的伪装,将那深埋着的恐惧赤裸裸曝晒在青天白日下。 求生的意志已模糊,却依然在麻木的迈步,是放不下吧。 伤口终将愈合,痛苦总会褪去,只是那如潮的思念,如何让他忍心相负?拖着疲累之身踽踽独行,镂刻在心底的丽影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衣衫已褴褛,体已无完肤,好在荆棘林边缘已在目,小梦九甜美的笑意已在目。 踏出林外,山风振衣,脚边芳草摇曳,香气袭人,风雨之后终会见彩虹。 回首一望,浮木依然,荆棘林似乎从未出现过,但肌肤上的斑斑血迹却印证着这一切绝不是幻境。燕辞愣愣看着百余株浮木散布虚空,感觉恍若隔世。 巫山神女不逐名利,却早已名垂千古,即使其居住的行云宫,同样誉满天下。 曾经,不知有多少修真之士慕名而来,或想求经问道,或想寻仙幕友。然而碌碌天下客,俱非有缘人,经一番折腾后无不铩羽而归。 来者语焉不详,只推说神山难觅,加之神女仙踪渺渺,无人有幸一见。久而久之,巫山神迹便沦为了传说,不过充当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神女峰之巅,浮动着午后慵懒的气息,一白虎、一孔雀、一青狼聚首观望着眼前的浮幕。 见燕辞步履从容携精灵登峰,青狼耸耸身子,口吐人言道:“视死如归,这年轻人不容易!” 孔雀摇着羽冠接道:“想求的事恐怕也不容易。” 白虎打个哈欠,一步一摇往宫外边走边道:“俗人俗物,轰走了了事。”青狼孔雀相视一笑,亦往宫外行去。 第八十五章 弃珠求药 神女峰俯首遥望着庸碌尘世,尽显高贵与神秘。 凌霄揽胜,只见远山锁翠,雄壮辽远,让人胸襟为之一阔。而峰间祥云掩拥,尽是依依翠竹,偶有松柏点缀,显得清奇秀丽。 即将觐见神女,燕辞心怀忐忑,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 小梦九埋怨道:“慢点,就记挂着你家小美人!” 燕辞道:“燕某有些心急,圣灵勿怪。” 小梦九得理不饶人,啰嗦道:“老大不小了,稳着点!哪怕房子着火都得不慌不忙的,这叫大家风度。” 山道旁绽放着无名小花,嗅着清新的空气再行一程,眼前霍然开朗。 山巅清幽雅致,没有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没有吐蕊的琼花峻拔的玉树。 鸟语啁啾,如茵草地上修竹几丛,古柏几株,三五茅屋掩映其中,竟是处极其常见的避世绝俗的居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神女栖隐之地竟如此朴实简陋,委实太过出人意料。 竹林下昂首挺胸站着头青骢巨狼,旁边匍匐着一只吊睛白虎,一尾翠绿色的孔雀抖开华丽的尾屏在林荫下闲庭信步,三兽神融气泰,让人望之凛然生畏。 燕辞上前施礼道:“在下有事求见神女,有劳三位仙尊通传。” 白虎探了探爪,懒洋洋道:“阁下来得不巧,神女闭关期间恕不见客。” 燕辞闻言心中一凉,求道:“鄙师姐命悬一线,恳求神女施恩。” 白虎瞟了眼小梦九,淡淡道:“说不见就是不见,即使精灵王同来也无用。” 小梦九脸露愤懑之色,恨恨道:“他已经过两重考验,三位前辈怎能无端刁难?” 绿孔雀抖着翎羽,优雅的踏前一步,乌溜溜的眼中漾起笑意道:“神女不问红尘俗事,设立禁制旨在避免骚扰,登上神女峰并不意味着能觐见神女。” 燕辞拜倒尘埃,顿首泣道:“恳请神女赐见,若能救得鄙师姐性命,晚辈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白虎不以为意,正待说话,青狼倒有些不忍,问道:“莫非令师姐染有顽疾?” 燕辞略微一喜,从须弥环中取出晗冰躯体横抱于臂弯,言简意赅的将事之因由相述。 白虎斥道:“已是必死之身,无须叨扰神女清修!” 小梦九气急败坏道:“全无半点悯人之心,真是徒有神名!” 绿孔雀咋舌道:“你这精灵信口胡说!” 白虎亦大怒,逐客道:“胆敢出言不逊,速速滚下山去。” 小梦九亦怒道:“老娘就是不去,死虎!赖虎!” 白虎怒极,腾地立起身子作势欲扑,青狼忙忙拦下道:“此女身躯渐冷,七魄已消,三魂将灭,虽尚存一息但不日必亡。重生之法只是世人虚谈妄语,何况此法有违天机,神女顺天应命,即使通晓重生之术也难以相救。是生是死,冥冥中自有天意,两位何不安于天命,也省却这诸多烦恼。” 绿孔雀亦道:“不错,人生浮梦一场,生老病死本是常情,不宜强求。” 小梦九也知道神女峰不是撒野的地方,只是她受命而来,又怎能轻易离去?时见白虎怒气未消,气呼呼道:“失礼之言,念汝等初犯本座不予追究,可速去。” 晗冰容颜未改,就悄无声息的躺在眼皮下,那份美丽似乎快要融化在了怀里,燕辞心痛如绞,眼泪模糊了视线。抬眼一望,茅屋外木匾上,连“行云宫”那三个古篆字似乎都写满了蔑视。 茅屋吱呀开启,里面踱出一只羊身鹿头的异兽,此兽洁白如玉,通体缭绕着青霞,珊瑚树般的金色鹿角熠熠生辉。 白泽,达万物之语,通万物之情,晓万物之状。 白虎、青狼和绿孔雀肃立道:“师叔。” 白泽一步步踱了过来,俯首道:“小友所求有违天道,请恕我等爱莫能助。”其声如黄钟大吕,透漏着庄严之气。 燕辞望之心生畏惧,退而求其次道:“听闻神女执不死仙药,能否恳请仙尊赐药?” 白泽摇头道:“不死药采集百余种上古灵材炼制而成,并非等闲之物,岂可随意赠人?” 燕辞道:“服食此药真可根除恶疾,让人长生不老?” 白泽道:“延身续命犹可,长生不老却是世间谬传。” 燕辞含泪道:“在下有一物可作交换。” 白泽淡淡道:“小友所说的莫非是洛音珠?” 燕辞并不觉得奇怪,精灵王召唤并令其求见巫山神女,恐怕正是洛音珠的缘故。再则神女道术通玄,理应知晓洛音珠被何人据之? 燕辞吁了口气,缓缓道:“不错,洛音珠乃仙界至宝,交换不死药绰绰有余。” 白泽沉默了数息,道:“老夫前来,正是为了洛音珠。” 燕辞道:“仙尊此话怎讲?” 白泽道:“此珠出世必有诸多业障,神女普渡世人,不忍见众生为之涂炭,故请小友将珠留下。” 燕辞瞳孔一缩,寒声道:“不死药呢?” 白泽昂首淡淡道:“药医对症病,只救不死人,令友一躯之中阴阳难以相融,这条路算是走到尽头了。” 情势急转,在场者颇有些回不过神,白虎一愣一愣的正揣摩其言何意,却听燕辞冷笑道:“求医变成赠珠,神女峰倒会做无本买卖!” 白泽微微一笑道:“救人、求珠是两回事,但无可否认是有些凑巧了,老夫提醒小友别忘了目前所处何地。” 燕辞怀抱晗冰急退数步,咬牙切齿道:“神女峰名满天下,却豢养出一帮杂碎,欲借神女之名巧取豪夺!” 三灵兽满脸恚怒,呵斥道:“不得无礼!” 白泽眼中浮现出一抹愠色,却依旧笑意盎然道:“胆色过人,可惜不识时务。” 燕辞怒极而笑道:“在下虽死无妨,但尊驾想强占洛音珠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未待白泽言语,燕辞续道:“洛音珠独具隐匿神通,盛名远播天下,岂能共事二主?” 白泽讶异万端,急忙道:“请小友再说清楚明白些?” 燕辞神情冷漠,道:“神山昆仑和神树建木踪迹俱现,尊驾自称通晓万物,当知晓其中意味。” 白泽愕然变色,听其言下之意,是说洛音珠已然认主了。 燕辞态度愈冷,讥讽道:“世间传言尊驾知天文地理知鸡毛蒜皮,能透析过往通晓未来,却唯独不知洛音珠,真是让人遗憾。” 燕辞张狂妄行,句句话让白泽吃瘪,三灵兽看着甚是碍眼,均想给他几分颜色看看,免得这厮四处开染坊。 白泽对此子冷言冷语满不在乎,但极度的失望明显透露出心中诸多不甘,他思量许久,终于改换一副面孔道:“老夫一时戏言,小友不必介怀。欲救令友,总须付出点代价。” 燕辞喜上眉梢,满脸希冀道:“不死药有了?” 白泽笑道:“自然是有的。” 小梦九插口道:“唱完白脸唱红脸,怎能信你?” 白泽抛来一支红霞涌动的玉瓶,淡淡道:“用后即知真假。” 玉瓶雕工精美,表面符文游动,正是件储纳丹药的奇珍。 小梦九接过摇了摇,揭开药瓶嗅了嗅,脸上浮现疑惑之色。然而境地如此,不管仙药真假总须试上一试。 乳白色的灵液滴滴灌入晗冰口中,燕辞催吐灵力稍微一探,明显感觉到其体内那缕生气活络了一阵,灵液释放出一团七彩雾气将其包裹得更加严密。 白泽道:“此药不能活命亦不能解除顽疾,仅可保十年气息不散。如若时来运转,未尝不能恢复生机。” 燕辞道:“仙尊话里有话,如何才能苏醒?” 白泽伸伸懒腰道:“天地间有一味奇药,名为素心圣果,服食一枚即可脱却苦谛。” 精灵从未听闻此药,其担心白泽信口胡诌,故目视燕辞轻轻摇头,随后掂着玉瓶道:“此果闻所未闻,莫非尊驾亲眼见过?” 白泽摇头不语,小梦九道:“原来说了等于没说,玉瓶就当交易的添头吧。” 白泽哑然失笑,白虎怪叫道:“精灵坐地起价,红葵净瓶是何等珍贵......” 小梦九瞪眼道:“添支破瓶子有何难?主人尚未吱声就你叽叽歪歪的!反正仙药点滴未剩,想反悔也随着你。” 白虎气得七窍生烟,碍于白泽在前不便发作,感觉很是窝心憋气。 天常有命,德者居之,倘若怀揣洛音珠是祸非福的话,仙珠留在神女峰未尝不是好事。 燕辞唤出青鸾、麒麟两兽,移至须弥环中陪伴晗冰。洛音珠留在掌中滴溜溜转动着,若非肉眼所见,此珠靠念力甚难察觉,白泽赞道:“洛音珠果然不同凡响,单论隐匿功效即可堪称神宝。” 青狼亦赞道:“小友道境疏浅,却有此二神兽守护,可谓福星高照。” 燕辞充耳不闻,边催动须弥环极力啖吸神山灵气,边缓缓道:“诸位须立下血魂誓言,若放任我等安然离去,仙珠自然奉上。” 白虎诸兽勃然大怒,多少年来,从无人胆敢在神女峰如此不敬。 血魂之誓乃修真界奉为圣谕的誓言,一旦违背则身遭精血灵魂反噬之苦,命陨前须经历一番催心剖肝的痛苦折磨,终生与轮回无缘。 此间诸兽多番刁难,燕辞唯恐白泽行过河拆桥之事,故以言语试探。 白泽看透其心思,寒声道:“交易已了,两位即刻下山,以免自误。” 燕辞闻言称心满意,坦然献出洛音珠,转身循路下山。 精灵梦九笑意吟吟,回首辞别道:“多谢仙尊赐药,后会无期。”说罢扬长而去。 三灵兽暴怒异常,却愣是发作不得,洛音珠被禁锢在白泽爪下,发出阵阵哀鸣。 第八十六章 暗黑森林 一间精室,掩映在若木枝梢里,室内孤灯如豆,窗沿上栽着数盆芝兰。 晗冰悄无声息的躺在床榻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脸庞,容颜如玉。 幼麒麟和青鸾鸟闲来无事,闷闷不乐的趴在晗冰身侧打盹。 燕辞往晗冰唇中滴入若木琼浆用以涵养躯体,静静陪伴了半宿。 推窗外望,月色如水。 月影下人影幢幢,无数个梦精灵捧起斑斓的细沙,鼓起腮帮子一顿猛吹,色彩冗杂的沙子随风飞舞,点点消失在梦幻般的暗夜里。 吹梦,这是何其美妙而又神秘的场景! 一缕金黄色的细沙扑面而来,燕辞沉睡之际仿佛听到了小梦九恶作剧后的笑声。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那麽美好,在梦里他逍遥自在,快乐无边。宛如初到同尘苑的时光,远离杀戮与争夺,从此再不经历悲苦痛心的事,也没有魂牵梦萦的人。 温暖又有些清凉的喜悦淌进心底,洗脱下深深的孤独与哀伤。 精灵村远离世俗尘缘,燕辞客居于此不思归计。与清风明月相伴,与精灵若木相伴,浮躁的心灵似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潜心修行经年,吸纳入体的灵力软磨硬泡,终于将丹田莲子催出了芽,嫩嫩的芽尖绿油油的,喷吐着磅礴的法力。 诸精灵性情贪玩,常邀燕辞切磋技法。燕辞与良友为伴,在耳濡目染下,见识阅历抑或实战心得都颇有进益。 诸多横亘心头的疑难已彻悟,月明千里术渐趋大成阶段。即便是碧落青冥决的精进,亦迥非往昔可比,初阳化千雪秘法有神鬼莫测之妙,其展露出的神通让众精灵心悦诚服。 ※ 晨光熹微,诸多精灵犹自拥被高卧。精灵王梦引及诸精灵长老水湄、火曜、电霆、土掩、风暖高居树巅,终年难得一见。其余精灵不论身份尊卑,都极少有正形,整天玩耍嬉戏,过得极其滋润。 燕辞轻轻掩上房门,蹑手蹑脚行了几步,忽听一个声音轻笑道:“鬼鬼祟祟的,那鸟儿及幼兽睡得正爽哩。” 抬眼望去,却是电精灵立在树梢,贼头贼脑向着屋内张望,水火土风四位精灵脸挂笑意,整整齐齐坐在细枝上荡着双脚。 燕辞凌空一个鹞子翻身,飘落树枝上再猛然一跺脚,众精灵猝不及防,小身躯顿时被枝梢弹飞了。 燕辞抱臂踩在枝梢上笑道:“偷窥并非君子所为!” 电精灵马趴在另一株树梢头,张嘴就骂道:“人族果然诡计多端!” 风灵儿被唬了一跳,竖指嘘道:“小祖宗,您小点声。”电精灵怒容顿敛,竟又显得尴尬之极的给燕辞赔笑不已。 一群捣蛋鬼悄悄溜至树脚,风灵儿扇着羽翅问道:“燕兄考虑得如何?” 燕辞摸着下巴,半仰着头道:“暗黑森林少吉多凶,听闻有许多妖法附体的树人出没,还是不去为妙吧。” 火精灵陪笑道:“些许藤精树怪,打发了就是。” 燕辞故作惴惴不安道:“怕还有其他怪兽妖禽,捉了我们去吃。” 土精灵闻言蓦然打个激灵,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附和道:“是极!是极!” 风灵儿瞪眼斥责道:“胆小鬼!” 土精灵呐呐道:“小金准是躲起来睡着了,故意让我们着急。” 火精灵骂道:“放屁,小金那麽蠢,怎麽会故弄玄虚?” 燕辞继续装佯,道:“小金猴失踪了,找是该找的,就怕找不到。” 电精灵昂首挺胸,道:“小金跟我等纵然不算忘年之交,但也堪称情意深厚了。”他转身戳着土精灵的鼻梁,道:“特别是你,成天问他讨东西吃,如今竟想见死不救。”精灵边数落土精灵,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燕辞,意图不言自明。 燕辞苦笑道:“燕某自知拿人手短,但阁下也无须这般指桑骂槐吧。” 电精灵尴尬一笑道:“岂敢岂敢,燕兄用灵材交换,咱们是互不吃亏。” 众精灵齐笑,风灵儿摸到了燕辞的心思,摆阔道:“琼浆取之不竭,燕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燕辞甚感满意,当即不再推辞,正色道:“诸位义薄云天,在下自当成人之美,适才戏言,请勿挂怀。”众精灵笑逐颜开,略微整顿后便择路而行。 ※ 暗黑森林座落于精灵村北麓,长年人迹罕至,传闻谷中有诸多藤精树怪,故而精灵族将其划为禁地,约束族人不得入内。 燕辞一行穿过莽莽林海,到达一处藤葛盘团,绿茵杂乱的所在。 此地愁云惨淡,昏昏蒙蒙,姿态古里古怪的星木密不透风,藤萝攀扯围成高墙。 穹顶之上,透明凝厚的光幕将精灵村遮得密不透风,众人不能轻而易举的侵入,遂吩咐土精灵施展土遁术一探究竟。 偏生那厮冒失,受宠之下一猛子迳往泥地里扎去。 奈何星木根系发达,入得数分便被卡住脑袋动弹不得,可让众人笑岔了气。 此后众精灵各施神通,却难耐高墙分毫,正无计可施时,燕辞道:“小金道法粗浅,此地若非另有出路,便很难穿墙而去,诸位不妨仔细找找。” 众精灵分散开细细寻觅,果不其然,在隐蔽处寻到一个极其狭窄的洞穴。 火精灵看看洞穴又看看燕辞,莫名的笑了起来,燕辞会意,同样微笑起来。 火精灵愈发笑不可遏,电精灵捂脸叹道:“白痴,难道你是想让燕兄爬过去麽?” 火精灵咯咯笑道:“爬过去的景象必定是很美的。” 燕辞忽然顿住笑声,饱含深意的看着火电二精灵道:“小金因何擅入禁地,两位真不知晓?” 火精灵道:“也许被掳走了。” 电精灵道:“也许是调皮贪玩。” 燕辞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意,悠悠道:“精灵村诸多明岗暗哨,更皆禁制重重,外敌难入,金猴被掳走的几率不大。若是自行离去的,这就好办了,干脆打道回府去吧。” 火精灵见隐瞒不住,遂老老实实道:“想必是被电崽子电了几下,这才负气出走的。” 电精灵气道:“火娃子,他毛都被你烧焦了怎麽不说?” 土精灵常常受欺负,早就有些不满了,此时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呸呸呸,刚刚还说的大义凛然,原来是你俩自己造的孽。” 电精灵遭此讥讽,跳脚道:“土包子敢泼我冷水,当心老子给你灌开水!”一句话把土精灵唬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发一言。 水灵儿替其打抱不平,道:“电娃子好大的威风,你自己寻去吧。” 火电精灵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怜兮兮哀求道:“我俩再有错,各位也不能拿小金的性命撒气不是。” 其余精灵想想有些道理,遂齐声恨恨道:“不是不救,只是不想当笨蛋被耍来耍去的。” 火电精灵好话说尽才哄的众人颜色稍霁,风灵儿道:“亏得你嘴上抹油了,快走吧。” 火精灵看看燕辞,厚着脸皮笑道:“燕兄请。” 燕辞轻笑一声,身影微晃,竟幻化成道青烟哧溜一下消失不见,这让等着看笑话的精灵大失所望,水灵儿抚掌赞道:“嘿,这遁术可未必亚于风灵遁法。” 风灵儿蹙着眉头,却不得不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言辞中颇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金乌黯淡,林荫纷乱,处处弥散着荒蛮的气息。 倾木横斜,枯藤倒挂,缕缕捉摸不定的黑雾在林中漂游。 时听山鸟枭啼,每闻怪兽咆哮,队伍战战兢兢行了一程。 一只鼯鼠张开肋间飞膜在空中滑翔,天地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土精灵正抖着雨珠,忽地落足处一条绷紧身子的毒蛇猛然窜出,滴着黑色毒液的利牙闪电般往土精灵咽喉撞去。 土精灵差点吓尿了,若非燕辞在危急关头挟住了蛇的七寸,他已然成了个死精灵。 指尖一紧、一甩,毒蛇软绵绵的被抛落在腐叶堆里。 土精灵心悸不已,颤声道:“小金不在此,还是早些出去吧。” 燕辞摇头道:“不忙,且看个好歹再做打算。” 水灵儿提醒道:“树影朦胧看不甚远,须得仔细留意。” 此地林壑幽深,毒蛇毒虫在所多有,诸人神念之力微开以防偷袭。 忽而,火精灵在前探手拾起一绺湿漉漉的金毛,喜滋滋道:“没错吧,小金果然来过此地。” 金色毛发完整而略有些卷曲,似乎是强行揪下的。 燕辞顿时谨慎起来,沉声道:“排成两列追踪,不可错漏过任何细微处。” 众精灵闻言排开次序,各自冒雨施展遁术潜行。 燕辞昔日能在枯雾森林混的风生水起,赫然早已历练成了位经验丰富的捕猎人,脱落的毛发、肉眼难查的足迹、无意中折损的枝叶,任何细小的痕迹都逃不出他锐利的目光。 众精灵跟随燕辞避过数处险地,心中钦佩不已,纷纷赞道:“燕兄好本事!” 若有若无的痕迹,持续指引着众人往暗黑森林深处前进。 燕辞心中却有些忐忑,沿途的痕迹太过明显,似乎是故意所为,以小金的胆色,深入禁地岂有这份从容?这只怕是中了诱敌之计。 密林中愈发阴暗下来,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燕辞神念大开,极力捕捉着空气中蕴含的危险气息。 按常理而言,金猴负气出走绝不会行太远,何以追索半日依旧杳无音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诸人驻足观望了许久,水灵儿再次提醒道:“前方林木丛杂,须防埋伏。” 密林里雨声沙沙作响,越看越觉得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在发酵,在膨胀,眼看深邃无尽的黑夜即将袭来,燕辞决然道:“快撤,回禀诸长老后再做打算。”言未已,陡见眼前一道黑影奔来...... 最新网址: 第八十七章 流年不利 黑影来势极快,瞬间逼至众人左近,燕辞提指隔空疾点,金色的罡风快如闪电般朝黑影刺去。 刹那间,前方虚空波动,黑影在树木的阴影里骤然消失继而浮现,一把拽住土精灵的手臂就拖入了暗影里,几个闪动后彻底消失无踪。 燕辞瞠目结舌,只听水灵儿嘎声道:“暗精灵!” 众精灵骇然变色,心中叫苦不迭。 暗精灵本是精灵族的一个分支,向来以身形漂忽,行动敏捷著称,昔日在昆仑神山便是陆吾神兽忠实的追随者及护卫者。 自神山失落后,精灵族堕落分化,暗精灵与族群反目,只穿梭于黑暗之中,与死亡相伴。 水灵儿曾在上古法典中阅读过相关描述的只言片语,原以为暗精灵已湮没在了悠悠岁月中,没想到却是隐匿在暗黑森林里,与精灵族群仅仅有一墙之隔。 金猴失踪,土精灵被掳,众人顿时方寸大乱,燕辞主张即刻便撤,但精灵们却死活不同意。 梦精灵和暗精灵本就水火不容,或许两者的存在在高阶精灵中不是秘辛,目今,他们擅入禁地已然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捅下娄子后妄想抛弃同伴而走,族中惩戒更是免不了的。 主意还未拿定,忽听密林中悉悉索索的响声不断,浑身长满疙瘩的树人蜂拥而出。 那些树人怪模怪样,沾满泥泞的脚掌龙盘虬结,苔藓及枯叶一堆堆堆在经络间隙间,枯槁的皮肤上树瘤错杂、肌肉隆突,脑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插着些树枝,稀稀拉拉的绿叶随风起舞,看似雄伟不凡。 树人未至,乱七八糟的树蔓已抛洒过来。 燕辞从未见过这种生灵,惊骇之际,持剑卷去一轮光晕,口中疾呼道:“速退!” 众精灵各施杀手锏驱敌,正待落荒而逃,忽见整座森林活了过来。 大地颤抖,嘎吱嘎吱的声浪越响越近,参天古木跨开大步聚拢过来,顷刻间即布下天罗地网,纵横交错的枝桠和攀扯的藤萝狂魔乱舞,忽喇喇地向众人抽落。 雨已停歇,黑夜已来临,没有丝毫星光。 泼墨般的苍穹里,蒸腾着一股暴怒的情绪,暗黑森林仿佛一头残暴不仁的洪荒异兽,誓要将这群蝼蚁碾成飞灰。 风灵儿、水灵儿携手双飞,催动的漫天风刀水箭形成数个交织的圆环,裹住两人身躯踏空而上。 火精灵鼓起腮帮子一通猛吹,火云席卷,瞬间化为熊熊烈火尽情燃烧,无数枝叶被焚为灰烬。 电精灵大汗淋漓,释放雷击神通将一棵古树摧为焦木,口中叫道:“火娃子你想烧死我?” 火精灵笑道:“了不起毁容,想死哪那麽容易。” 燕辞轻捷灵敏的在枝叶缝隙里穿梭,鸢尾仙剑凌空飞舞,四下乱劈乱砍。 林中碎叶飘飘洒洒,燕辞独手结印,揉合叶片为长索,捆住张牙舞爪而来的树人,继而足尖疾点,身如烟中飞鹤般冲上云霄。 长空寂寂,夜幕吞噬了所有光芒,仿佛置身在混沌世界里,纵使自己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浓得化不开的孤独感围拢过来,让人心如死灰。 只见风灵儿、水灵儿孤零零悬立在夜幕中,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像是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幽幽漂浮着。 燕辞眼中刚浮上一抹清明,便听有人笑道:“此子倒也算心志坚定。” 燕辞心头微惊,朦朦胧胧中,似乎感觉有一圈黑影在晃动,一副漆黑的、略有些陈旧的渔网将三人困住,网口倾斜向下,等着他人入网。 骤闻一阵欢呼声,火、电二精灵抱团坠住一条细枝,奋力一弹弹上天际,嚣张又得意的怪笑声在沉沉的黑夜里尤其刺耳。 燕辞看着两人准确无比的往网口钻来,彻底无语了。 暗黑森林渐渐恢复了平静,暴怒的树人得到了安抚。 一群耳朵狭长、皮肤黝黑的精灵恍似久经训练的士兵,披着薄雾从黑夜中而来。 他们俊秀的面庞上镶嵌着锐利又极其冷漠的眼睛,眼底流露出冷入骨髓的蔑视。 没有私语声,更没有行进时的破风声,他们仿佛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只热衷于带来仇恨与死亡。 从这片黑暗跨过那片黑暗,在揉碎了的绿茵中,一条淡若轻烟的影子缓缓浮现出来,她低声嘟囔几句,远远朝那群黑影跟踪过去。 ※ 夜凉如水,一座黑色行宫隐藏在暗黑森林深处。仿佛身在蒙昧未知的地界,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连白昼都已被隔绝。 燕辞周围漆黑一团,伸个懒腰,他感觉倒霉透了,离开同尘苑后所经历之事,好像桩桩件件俱不合意。 黑暗中游动着数道目光,燕辞将法力运转至双眸,当看清化身为童子的九婴时,真不知自己是该哭几声还是该笑几声。 九婴却笑的很痛快,他窝在椅子中间笑得浑身抽搐,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麽开心的事。 灯烛点燃,燕辞与众精灵像堆烂木头似的被扔在大殿中央,周围或坐或站着数人。 环顾四周,左侧有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旁若无人的修着指甲,她神情冰冷,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丽阳花魅站在一侧,乌黑的发丝随意披洒在香肩上,一袭羽蓝纱裙衬托着愈显清纯秀丽,她闪亮的眸光落在燕辞身上,隐隐带着一丝惋惜。 殿上坐着一位身着黑亮铠甲的汉子,汉子气息深沉,仿佛一座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燕辞全然忽视了汉子身旁那位形容枯槁,脸色铁青的暗精灵,呐呐道:“阁下是何人?” 陆吾对其置之不理,扭头向丽阳花魅道:“这就是逃脱之人?” 花魅脸色有些难堪,回道:“是其中之一,那位身具焱阳灵体者经过年余时光,恐已不在人世了。” 陆吾微微点点头,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殿内别无人声,九婴依旧喜形于色,暗精灵心情烦躁,不悦道:“道友何以笑得如此放肆?” 九婴捂着肚皮笑道:“捉得些许虾兵蟹将,难消夜栖道友心头之恨吧。” 此言形同火上浇油,暗精灵顿时来气,斥责道:“道友远来是客,怎可如此不知检点?” 九婴笑道:“夜栖道友苦心孤诣,本待以金猴为饵诱捕梦精灵,一洗昔日被逐之耻,怎奈只捉了三五个小喽罗,莫非旁人说说也不行麽?” 夜栖闻言怒气冲天,众人亦暗骂九婴这厮忒不识趣,却听他淡淡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阁下若知此子来历,怕不会有这般大火气。” 众人均觉诧异,纷纷询问,九婴坐直身躯道:“欲寻洛音珠,此人便是正主。” 陆吾错愕良久,徐徐道:“原来这便是那位少年郎!” 九婴颔首道:“正是拜入同尘苑的持珠少年。” 陆吾沉思有顷,道:“道友与此人相识?” 九婴尚未复言,燕辞便道:“想必当日那精悍男子并未逃脱?” 九婴鄙夷道:“区区化婴修士,垂死挣扎而已。” 燕辞叹道:“若非见过你的真本领,只怕要当阁下吹牛了。”继而又道:“你知道在下有洛音珠,莫非是对那人搜魂了?” 九婴道:“不错。” 燕辞笑道:“那家伙想对我施展搜魂术,没想到自己先倒了霉。” 九婴抚掌道:“本座替你报了仇,小友不如将洛音珠呈上做为谢礼如何?” 燕辞摇头道:“洛音珠并非在下所有。” 九婴道:“据搜魂所知,此珠得着落在同尘苑掌教身上?” 燕辞笑道:“一时谎言,你自然是不信的。” 九婴失笑道:“小滑头之言,实难让人尽信。” 燕辞起身拍拍灰尘,笑道:“想要洛音珠不难,上巫山神女峰索要即可。” 语惊四座,陆吾霍然起身道:“洛音珠在神女手中?” 众精灵挨挤在一起,缩着身子,眼中充满了畏惧与惶恐,燕辞见状已隐隐猜到了此人来历。 陆吾神兽!那位遗荒之野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强笑道:“或许在,或许不在,要问过白泽才清楚。” 陆吾眼中释放着妖异之光,缓缓道:“小友可否将实情道来?” 殿内,一股难言的情绪浮动起来,陆吾那不容拒绝的高傲中蕴含着异样的温和,而舒缓的语气却又带着丝丝冰冷的盘问。 燕辞从未听过这般能触及心灵的语调,他深埋心底的火焰腾地被点燃了,一种不吐不快的欲望在胸腔里翻腾。 喁喁细说在大殿里回荡,当说及晗冰愆阳灵体觉醒不得不求助于巫山神女时,那种悲痛之情让他欲罢不能。 而说及白泽趁火打劫想要洛音珠交换仙药时,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又让他胸中充斥着无尽恨意。 看着殿上彷徨无助的少年,即便像陆吾一般横行无忌之人,也泛起一丝恻隐之心。 一群精灵更是听得义愤填膺,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起来。 钦原鸟冷冷一笑,讽刺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纵使身披鸿衣羽裳,亦抗拒不了贪婪之心。” 座上唯独九婴静若止水,对燕辞所言不闻不问。 夜栖咧嘴笑道:“素闻道友和巫山神女早有旧恨,至今依旧耿耿于怀麽?” 九婴瞪了暗精灵一眼,继续默不作声。知情者心中好笑,夜栖适才被九婴讽刺,如今正好挖苦一番。 燕辞心中倒颇好奇,九婴这老不死的居然能与神女扯上关系,想必其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夜栖得意的冷哼一声,转换话题道:“此子之言陆兄以为如何?” 陆吾道:“陆某相信此人所言不虚,洛音珠既在神女手中,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众人默然,神女峰巍巍立于世间,主掌人界兴衰平衡,不是座上群修能随意冒犯的。 丽阳花魅脸色惶恐,禀道:“属下实不知那女子乃愆阳灵体之身,祈请主上责罚。” 陆吾叹道:“愆阳、焱阳灵体雌雄难辨,即便本座也拿不甚准。如今那少女几尽香消玉殒,本座又何须怪罪于你。”辞色虽善,却透漏出淡淡的失望与惋惜。 燕辞听得入坠冰窟,毫无疑问的是陆吾欲寻拥有愆阳灵体之人,但晗冰生机未绝却又被其放弃,恐怕真是复生无望了。 丽阳花魅躬身道:“多谢主上。”容颜虽还镇定,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夜栖道:“这几人如何处置?” 陆吾道:“夜兄自行决断即可,无需知会陆某。” 夜栖点点头,当即唤入数位暗精灵,吩咐道:“押入囚室等候发落,谨防梦引老儿前来救人。”说罢众人各自散去,几位暗精灵推推搡搡,押解着燕辞等人迳投后殿而去。 第八十八章 阶下之囚 淡淡的白光笼罩着囚室,这里无门无窗,通体由青石砌成,砌缝闭合得密不容针。室内极简,唯有一灯一桌一椅及一狭小石床。 燕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火、电、风、水、土五位精灵托腮蹲在桌上唉声叹气。 电精灵横了眼燕辞,抱怨道:“没见过这麽老实的人,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燕辞置之不理,电精灵大声道:“没有洛音珠,暗精灵非拔了我们皮不可。” 燕辞继续置之不理,电精灵愈发气恼,骂道:“全怪这燕小子没谋划。” “放屁!”风灵儿怒道:“那陆吾神施展了妖术,大家都被迷惑了。” 火精灵附和道:“就是,没看出你有多聪明。” 水灵儿及土精灵虽未说话,但表情也在责怪电精灵心直口快。 电精灵张口结舌了半晌,突然抹着泪,呜咽道:“小金不知是死是活,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能欺负谁去?” 众精灵简直被气笑了,正待几个耳刮子刷醒他,忽听燕辞骂道:“瞎了眼的小崽子,被别人出卖了反倒有脸数落老子。” 众精灵愕然道:“被谁出卖?” 燕辞冷笑道:“莫非你们还以为金猴是被掳走的吗?” 火精灵讶然道:“若非被掳,他哪有胆子进入暗黑森林深处?” 电精灵道:“我等沿途追踪,小金的毛发扯落了一地,还能有假?” 燕辞叹了口气道:“土包子的称号该当让给你才对,他不会自己扯下来麽?” 电精灵笑道:“哪有自己折磨自己的?他是皮子痒还是有病?” 水灵儿插口道:“此事我也觉得蹊跷,燕兄不妨明说。” 燕辞道:“金猴没有打破禁制的能力,因而我等猜想他是遭遇了不测,对吗?” 水灵儿道:“不错。” 燕辞问道:“什麽样的神通才能破禁而入?” 水灵儿道:“小梦九是融合期大成者,同样奈何不了分毫,打破禁制的必然是化婴以上修士。” 燕辞道:“精灵村中谁会做如此无聊的事情?” 众精灵摇头道:“绝对无人会如此不知轻重,必定是有外敌。” 燕辞又道:“精灵村中到处都是精灵,来敌既已破禁,为何不直接掳走精灵,而要掳走不相干的猴子?” 土精灵挠了挠头,奇道:“莫非是闹着玩玩的?” 火精灵摇头道:“破禁不是小事,绝不是贪玩那麽简单,八成是暗精灵做的。” 燕辞道:“即便如此,我等细心追索,并未发现他人的形迹。” 水灵儿道:“不错,我一路仔细留意过,除了小金外并无他人踏足。”水灵儿平日甚少说话,因此话语的分量颇足,由不得众人不信。 风灵儿听得一头雾水,呐呐道:“但小金确实来过暗黑森林,这......这......” 燕辞道:“只有一种可能,金猴是自己破禁进入森林的。” 电精灵失笑道:“小金那不值一提的道行也能破禁,燕兄莫非在说笑麽?” 燕辞正色道:“金猴何时在精灵村出现?到底是何来历?秘宝道行如何?” 电精灵信口道:“半年前偶尔结识的......哎呦,这家伙确实来的突兀。” 火精灵亦失声道:“不错,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而且只在外缘游荡,与精灵村的其他生灵从不往来。” 燕辞冷笑道:“倘若真有鬼,就绝对架不住推敲。” 电精灵懊恼道:“这挨千刀的......”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笑道:“刚才还对我念念不忘,转眼就翻脸了麽?” 室顶揭开一条缝隙,凑过来一张桃儿般的脸,金猴眼睛乌溜溜的,毛发黄灿灿的,小小的耳朵上长着一圈白绒绒的细毛,看起来调皮极了。 电精灵虎着脸道:“你果然有问题!” 金猴不屑道:“平时欺负我很过瘾吧,让你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火精灵眨眼道:“闹着玩的,何必当真,快放我们出去。” 金猴摊手失笑道:“哈,你想的倒美!” 水灵儿道:“苦心孤诣设下此陷阱,猴崽子欲以何为?” 金猴偏起脑袋悠然道:“慢慢猜,猜到了我再告诉你。” 猴脸隐去,室外再无声息,电精灵差点气得吐血,却听燕辞喃喃道:“能多活个一日半日,也算运气不错。” 灯已将熄灭,囚室内光线黯淡。 众精灵挤着燕辞在小床上打盹,迷迷糊糊中忽听一声轻微的异响,防护光幕微微抖了抖,一条娇小的身影扑来。 身处囚室里还被偷袭,电精灵气得七窍生烟,正待给来人几分颜色看看,却听燕辞轻声制止道:“且莫动手。” 来者蓬头垢面,但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忽闪忽闪的,仿佛灵韵也溢了出来。 众精灵愣住了,即使陆吾、九婴等人稀里哗啦的破门而入都不足为奇,可来人偏偏是小梦九就匪夷所思了。 电精灵支支吾吾道:“你......你......” 小梦九撅嘴长叹道:“唉,一帮废物!” 水灵儿忽然道:“燕兄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黄雀是你。” 小梦九奇道:“咦,你知道我会跟来。” 燕辞压低声音道:“我感觉有人跟踪,却不知来的是你。” 小梦九嫣然一笑道:“阁下糊涂一世,也能聪明一时。” 燕辞笑道:“深入险地你未予阻止,反而继续跟来,莫非精灵王将计就计,在入口处布下陷阱等着瓮中捉鳖?” 小梦九故意叹道:“别人的鳖没捉到,自己的鳖反被捉了去,真是蚀本买卖!” 燕辞道:“我只奇怪金猴是如何破禁的?” 小梦九道:“金猴身具古奇兽狌狌的血脉,自有其独特之处。” 囚室外蓦然传来嘈杂的人语声,还有斗法的空气爆鸣声,小梦九道:“两位长老正为我等争取时间,快撤吧。” 她持弓连珠箭发,数枚光滑耀眼的狂暴石嵌上青砖,“啵”一声爆响,白色光幕瞬间塌陷了。燕辞看得咋舌不已,这催化若木生长的狂暴石果然是狂暴得很。 破禁而出,只见漫天华光缭乱,暗精灵族群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来是精灵村水湄、火曜二长老悄无声息的侵入了暗精灵腹地。 不知何故,夜栖、陆吾、九婴等人并不在场,只剩唯一的值守长老鼎力抗敌。三位化婴修者在空中战成一团,各式神通信手捏来,声势极其骇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火曜凝聚出一头狰狞火龙摇首摆尾凌空扑下,暗精灵的任何挣扎与反抗都成了徒劳。 死伤渐重,然而无人退缩,诸多暗精灵强行穿梭在黑夜里,悍不畏死向水湄、火曜发起攻击。 残肢断臂纷纷而下,猩红的血液洒满了整座大殿,场面令人作呕。 燕辞等人躲在暗处观战,恐惧恍似冷入骨髓的寒冰兜头浇下。谁都想象不到这些精灵要经历怎样的训练才能这般蹈锋饮血而毫无畏惧。 无奈一切都犹如蚍蜉撼树,可叹而又可悲。 暗精灵长老恚怒不已,可恨一同留守的九婴兽不知龟缩在何地,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他咬牙切齿,疾呼道:“撤。” 暗精灵恨意冲天,得令后不得不整然有序的穿梭至阴影中逃窜。 水湄、火曜也不留难,退出百丈外劝道:“天下精灵同根同源,夜哭道友何不劝说尊上弃暗投明呢?” 夜哭怒极而笑道:“梦引老儿暗室私心,人神共愤!吾等与汝誓不两立,何必多言?” 水湄道:“昔日之事,事出有因,道友切不可一叶障目。” 夜哭目光闪烁,讥笑道:“尊驾无须摇唇鼓舌,要战便战,不必假意示好。” 火曜闻言骂道:“丧家之犬,犹敢狺狺狂吠?欲指望夜栖回援,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夜哭愕然,正待细问,却听水湄道:“夜栖居心不轨,欲引我等救援而趁机偷袭精灵村,奈何他利令智昏,未料到梦引长老已看破了阴谋。如今精灵村上下张网以待,夜栖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又如何顾得上阁下呢?” 夜哭懊恼不已,问道:“此事计划隐秘周详,梦引老儿虽有几分谋略,却如何能一眼看破?” 火曜继续骂道:“吾王明若观火,汝等谋划下作之事,安得无人知晓?暗精灵从此投靠羲爻麾下,对其卑躬屈膝,枉为苍天圣灵!” 夜哭脸有愧色,道:“人族予取予求,此乃取祸之道。羲爻入主之势已成必然,我等不过顺势而为。梦引只需交还若木,暗精灵一族自不会助妖修为祸天下。” 火曜道:“话说得漂亮,只怕到时陆吾隔空一呼,夜栖又争宠献媚去了。再则若木乃精灵生存之本,道友别想惦记。” 夜哭吸气道:“话已说尽,手底下见真章吧,老夫纵死也必维护此地周全。” 水湄道:“善由止恶始,精灵一族自古崇尚和平,不会做赶尽杀绝之事,道友好自为之吧。” 她略微停顿,续道:“夜栖死不足惜,而陆吾与鄙上交情匪浅,未必肯出全力。阁下留此无用,不如早早离去的好。” 夜哭暗暗叹了口气,以一敌二本有千难万难,他虽可勉力支撑一阵,只是看着惊惶失措的族人,又怎敢不计后果的一试呢?他心灰意冷,略一拱手后带领族人默默离去。 待众人散尽,水湄稍稍松了口气,唤来燕辞吩咐道:“妖修入侵,王上特意嘱咐你无须再回精灵村。” 说着递上枚须弥环,续道:“令师姐和神兽均在此珠中,为免路上旁生枝节,梦九可伴你同去。” 妖修卷土重来,让人放心不下,燕辞离开师门已久,甚是想念,更皆晗冰情形极不乐观,急需回归山门求救。 精灵王如此安排实是用心良苦,他只觉一腔拳拳感激之情充盈在胸腹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梦九对此事似乎早已知晓,眉宇间虽有几分不乐意,倒也未曾多言。 小精灵们上前依依惜别,燕辞黯然道:“暂且作别,后会有期。”忍住不舍转身举步,天边,已现出一缕曙光。 第八十九章 剑拔弩张 静静看着燕辞的身影消逝在远方,水湄喃喃道:“此人际遇多变,希望王上别看走了眼。” “一味沉湎于希望之中妄想不劳而获,与守株待兔的农夫毫无区别。”火曜愤然道,“王上拒纳雅言而寄希望于他人,实在令人担忧。” 水湄毫不为意道:“走吧,只希望回去还不算太晚。” 青烟绿雾升起,拂晓的气息在弥漫,混杂着松脂的清香,暗黑森林显得格外静谧。 人去楼空,只剩一地残红碎绿,某处僻静阴暗的所在,树人们窃窃私语,他们被奴役了太久太久,早就为这古老的森林操碎了心。暗精灵的离开,或能让此地恢复几许生机吧。 天边铺满了鲜红的朝霞,万簇阳光迸射,缓缓酝酿着一场雷雨。 星木铸就的高墙被掀开了偌大的通道,精灵族原本就埋伏此地布下风火壁垒阵,此阵攻守兼备,精妙绝伦,运行时风刀乱剁,烈焰奔腾。 水湄、火曜回来的晚了,但还不算太晚。 通道外驻守的族人死伤殆尽,唯剩几位幸存者躺在血泊里喘息,精灵尸横遍野,让人看之潸然泪下。 壁垒阵阵破后,风、火两系精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火曜目眦尽裂,草草救护一番,急如星火般往精灵村赶去。 ※ 远方,若木浓荫绵密、干云蔽日,释放出一轮莹白圣洁的结界护住精灵村。 陆吾、夜栖屹立长天之上肆意谈笑,诸多化婴修士祭出形形色色的法宝朝结界狂击。 地面,漫山遍野都是妖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爬的,从声名显赫到默默无闻的,悉数听从陆吾神兽诏令,从潮湿阴暗的角落穿越莽莽林海汇聚于此。 暗精灵默立在林影中,呆滞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寒入骨髓的冷意。 彪悍骁勇的士卒随时可以只身形影去开路,也随时可以众志成城去催坚,他们的使命不过是杀人或者被杀,如此而已。 来犯之敌静静等候着,等候在结界破碎的刹那发起狂攻。 精灵村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夜栖冷哼道:“经此多年,梦引老儿依旧是个缩头乌龟!” 陆吾淡淡道:“梦引从来不是缩头乌龟。” 夜栖看了陆吾一眼,道:“陆兄从未对昔日之事心存芥蒂?” “人各有志,不便勉强。”陆吾缓缓道,“夜兄不计得失而始终追随,这番心意让陆某深感愧疚。” 夜栖叹道:“夜某也曾恨过陆兄寡情,只是神山失落后没有地方可去罢了。” 陆吾沉默了许久,决然道:“往昔恩义已成过眼云烟,今日陆某必夺神树以遂夜兄心愿。” 夜栖正欲称谢,忽听脚下传来一阵惊呼声。 土缕兽引人攻打甚急,骤见结界里一条缝隙忽开即合,三道仙罡缭绕的神箭疾如飞星般奔出,尖利的破风声令人听之胆寒。 箭芒乍现,即有一股晦涩难言的气息在膨胀,土缕兽心头一跳,竟鬼使神差的祭起沥泉戈迎面点去。 箭矢转瞬即至,叮一声轻响,沥泉戈撞上了箭尖。 宛于无声处惊雷起,似见碧海中狂潮生。 这轻轻一撞却蕴藏着沛莫能当的洞穿力,轻易将土缕一身精血点燃,轻易摧毁了他的生机。 满场修者难以置信的看着箭芒一闪即逝,势若奔雷般洞穿三位化婴修士眉心,继续往远方遁去,心头不由咚咚咚咚狂跳起来。 神箭遁速忽减,前方草窠里倏然钻出数位精灵,法诀一引一打,顿时连同神箭化成光雨消弭一空。 修者、怪兽无不呆若木鸡,陆吾攥着布满裂纹的沥泉戈,森然道:“飞星泯灭弓!” 飞星入苍穹,诸物俱泯灭,群修士哗然,此物堪称鸿蒙圣宝中的极品法宝,声名盛极一时。其神威之下,化婴修士瞬间即被碾压,怎能不让人心中战栗。 随飞星泯灭箭消失的精灵,赫然正是水湄、火曜、风灵儿等人。 夜栖铁青着脸道:“精灵殿有夜哭、九婴守护,这些人怎能逃脱?”陆吾心中亦有所疑虑,故为之语塞。 钦原道:“九头怪物为妖修一事奔走,恐怕另有企图。” 虚耗插口道:“不错,日前听闻九婴兽心系同尘苑一女子,其相助水湄、火曜劫狱以博取同尘苑好感也未可知。” 众修士深以为然,夜栖冷冷道:“夜某不关心九婴的目的,只是忧心族人安危。”诛敌尚未建功,倘若老巢有失,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陆吾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遂着丽阳花魅速往查探禀报,自己提身上阵,催动浩然法力轰击起光幕来。 若木脚下,精灵群聚,阵外消融的光雨在此聚拢,重新汇成飞星泯灭箭模样。 火曜、水湄立在箭身上森然道:“陆吾果真背信弃义?” 精灵王梦引冷笑道:“利益驱动下,又有几人能恪守本心!”言未已,虚空震颤,蛛网似的裂纹已爬上了结界。 ※ 百年深情,一朝梦碎。任他膏梁锦绣、十丈软红,伴随着繁华落幕,最终将只剩下一抹云烟。天道轮回,绝不会刻意饶过了谁。 梦引黯然道:“是时候该走了。” “且慢。”火曜愤然道:“族人伤亡惨重,王上怎能视若无睹的离开?” 梦引温声道:“强敌犯境,不宜抗衡,若不及时撤离,恐有灭族之祸。” 火曜哀痛愈盛,道:“火灵一脉死伤殆尽,今日抱头鼠窜,他日泉台之下有何颜面再见昔日尊长。” 风暖默不作声,但眼底的哀伤与愤怒早已压制不住。 水湄近前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容暂退后再作商议。” 火曜暴怒道:“未战而逃,岂不让人笑话。王上盲目信任人族,才有今日之祸!” 全场鸦雀无声,梦引于精灵族有不世之功,众精灵竞相顶礼膜拜,而火曜质疑之言可谓大逆不道。小精灵们面面相觑,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 族群中的气氛愈发古怪,火曜和风暖下意识的彼此靠近了一步,冲突仿佛一触即发。 强敌压境,又将同室操戈,精灵心头的弦已绷紧了。 此情此景,纵使一颗微弱的火星,也能引发起一场滔天战火来。精灵族繁衍至今,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危局。 梦引昂首望天,缓缓道:“事已至此,老夫难辞其责,理应承受两位的怒火,然而生死攸关之际,尚望两位以族群为重。” 语声温和,带着股令人沉静的力量。火曜欲言又止,纵然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地他怎能违背梦引号令呢? 忽听长天上传来一声狂啸,一股滔天掌力轰然盖下,结界猛然塌陷,化成一轮光晕席卷四方。 外围人影飘闪,瞬间聚得密不透风,陆吾傲立长空淡淡道:“梦引兄,久违了。” 战鼓咚咚,恐惧直指人心,一种原始的心理情绪迅速扩散,奔腾的血液渐渐凝结,满是突然袭来的战栗。 青山不老,情怀依旧,梦引徐徐道:“旧雨重逢,陆兄别来无恙?” 陆吾心潮起伏,唇角挂着一抹牵强的笑意。岁月蹉跎,一切都变了模样,拂开记忆的尘埃,在曾经淡忘了的时光里,还依稀浮现着老友温和的笑意。 往昔莫逆于心,奈何如今物是人非,直催人怅然若失。 夜栖突然冷笑道:“叛徒,有何颜面在这嘘寒问暖?” 梦引道:“谄谀之辈,只善撺掇怂恿而百无一能。” 夜栖骂道:“顽固老匹夫,主上滞留于此全是受你所累。” 陆吾缓缓道:“昨日之事不可留,两位何必耿耿于怀呢?” 昔日种种皆成过眼云烟,此刻十面埋伏才关乎精灵存亡之计,梦引冷笑道:“有今日之局,可见诸位已投诚妖皇羲爻麾下了。” 陆吾摇头道:“不然,各取所需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洪声道:“遗荒膏腴之壤偏安一隅,稀世之宝盈千累万,生灵仁德不与世争。然则与人为善,方知人之所恶,人族侵吾土地,掳吾奇珍,杀吾同类,日甚一日永无穷尽。尝闻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吾等愈加容让,彼等愈加凶蛮。吾类生灵苦不堪言,直欲打破枷锁逆改乾坤,奈何势单力孤。时今羲爻入主神洲,正是趁势而起之良机。陆某一人振臂盼万灵同声,夫泥古不化,不思进取者视同叛逆。当下,梦引自诩怜惜一界百姓,弃明投暗,他日必成绊脚之石,当共诛之以泄公愤。” 暗精灵及诸妖兽闻言士气大振,呐喊声、嘶吼声响遏行云,精灵族为之色变,战事一触即发。 梦引轻轻叹了口气,古地生灵和人族的恩恩怨怨,已被陆吾拿来作为通敌的遮羞布,他不愿解释也无从解释。 看情势,此战已不可避免,往后的精灵族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 辰牌未尽,天空迅速阴暗下来。 铅云徐徐飘过,仿佛触手可及,阴冷肃杀的气息充塞于天地间。 贪狼厉虎在嘶吼,山精妖魅在咆哮,暗精灵祭起黑色的匕首跃跃欲试,只等陆吾一声令下便将肆意逞凶。 小精灵们按捺下心头惊惧,扇动羽翅纷纷聚拢摆阵。 土精灵贯通上下、左右四个极点列主环,风精灵按纬度、水精灵按经度列环,极点衔接处最是紧要,由梦精灵站位组建万灵经纬阵。余者填充在空隙里,各执强弓刀剑诸般法宝严阵以待,三五梦精灵在轴心牵引阵势走向。 化婴期高阶精灵散布在若木前防护,梦引飘立半空冷眼相望,道不同不相与谋,此时,哪怕连一句规劝的话都成了多余。 其指尖划动,一柄湛蓝如天幕的强弓挽在手中。 弓弦暴射着煌煌白光,全然看不出材质模样,弓体上篆刻神秘玄奥的星云图案,造型端凝又尽显霸气,古朴而不失优雅。 飞星泯灭弓的威力夜栖未曾领教过,然则其盛名之下,实不容心存侥幸。他眸光闪动,先下手为强,一轮漆黑陈旧的渔网迎面洒开,网上幽华闪耀,让人目眩神迷。 有经颂曰:“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大罗极天生七宝之树,攫取树之经络,加以地心神焰锻造,融入混沌黑晶磨砺而铸炼成网,冠名大罗天网。 寓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身陷其中骨懈筋酥、难辨阴阳。 第九十章 精灵之战 苍凉之意堆满整座空间,大罗天网当空一洒,身化遮天网影压迫而去。 梦引冷笑道:“此网落在你手中,简直是个笑话。”当即跨步蓄势,挽弓如满月,周围点点星光涌动,汇集成惊虹电箭暴射而出。 如狂风啸,如怒雷轰,箭芒璀璨浩荡,攒足气吞山河的威势奔腾而去,仿佛流星崩坠,掷地有声。 夜栖乘风锐进,掐罗天指迎空一点,一股阴寒幽暗的指劲越空直击箭尖。 长空鸣啸,箭影指影肆意冲撞,夜栖被爆发的气浪卷出百丈远外,气息顿告萎靡。 飞星箭芒裂为碎晶簌簌而落,崩!时听一声脆响,弓弦应声断裂,梦引大恸。 其时,若木一阵摇曳,同样流溢出点点晶芒,鼓噪而上。 须臾间,风云剧变,虚空卷起漩涡,晶芒化身蝴蝶状星云遮住苍穹,迳直扑向大罗天网。 罡风澎湃,却没有猛烈的撞击声,飘飘如鸿毛落地的一触,满场声息全消。 却见迷幻的蝴蝶星云羽翅一展即合,将大罗天网吸纳得不知所踪。 夜栖愕然变色,群修亦茫然不解,忽听陆吾叹道:“原来若木便是七宝之树。” 梦引挺直身躯,嘎声道:“夜栖是老糊涂了,大罗天网在此施展,无疑于自投罗网。” 看夜栖懊恼不已,陆吾淡淡道:“飞星泯灭弓受损,梦引兄还有何倚仗?” 梦引飘飞至万灵经纬阵上方,粲然一笑道:“若木由精灵族世代承袭,自有其特异之处。” 陆吾神情倨傲,淡淡道:“很好,今日就让陆某开开眼界。”言毕,身形拔地而起,迳往若木之巅掠去。 梦引羽翼扇动,如烟中飞鹤般一飞冲天,迅速拦截。夜栖见状冷笑不止,身影飘动,同样投身到浓重的铅云里。 化婴高阶精灵宠辱不惊,他们得到谕令誓死守护若木,若非危急存亡关头,不可擅离。 ※ 沉闷的空气酝酿着雷雨,钦原一声令下,妖兽精魅摆开狂澜阵蜂拥而上。 爪芒、刃光纷纷流窜,形成一道滔天巨浪朝万灵经纬阵卷来。 咆哮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兽群狠赳赳朝前冲闯,林木倾塌,碎枝蔓叶乘着狂澜呼啸奔走。 羽翼扑风声骤然响起,千百位精灵驾驭着经纬阵高速冲滚,同样肆无忌惮的直接撞进兽潮腹地。 兵刃相接,铿锵之音震耳欲聋,兽潮瞬间被撕裂,数不尽的断臂残肢在抛扬,数不尽的热血在泼洒,森林里碎沫横飞,烟尘斗乱。 经纬阵忽进忽退,忽旋忽奔,端的是变化无方,玄妙莫测。众精灵风雨同舟,法阵恍如车轮滚动,将一应乱敌碾压在脚下。 战场里雷霆炸响,烈风如刀,遽尔地龙狂震,山野咆哮,密密麻麻的火茅水箭倾巢而出,以球体为眼席卷八方,五系精灵各展天赋,狂暴肆虐着这片他们繁衍生息的土地。 火舞凌乱,一波又一波妖兽被剁成肉泥,骨骼踏碎,血液瓢泼,鬼哭狼嚎声、刀兵撞击声一浪高过一浪。 下一刹那,狂雷倾盆,电精灵齐身呐喊,召唤出白闪闪的电鞭在头顶狂劈乱落,轰雷掣电毫无怜悯之意,一寸寸将战场荼毒了个遍。 妖兽精魅仿佛杀之不尽,惨无人道的杀戮恫吓心神,唬得诸兽浑身战栗,然而浓烈的血腥味又激发着兽性不断向前冲突。 正浴血酣战时,忽听一声呼哨,高空中黑旗招展,诸兽见状,翻身退出百丈外重组阵型。 钦原令行禁止,以妖兽据守地面布长蛇阵,木精花魅御空布七星北斗阵,暗精灵以逸待劳又皆数量较少,故布苍鹰翔空阵由上而下攻击。 三大阵型徐徐而动,做聚歼之势。 黑云压顶,雪亮的闪电劈在远方山巅,闷雷声缓缓滚过,战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起风了,乌云在翻滚,黑魆魆的苍鹰大阵跃入其中隐匿身形。 “吼、吼、吼”兽群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声,踏开严整的步伐急速逼近。 木精花魅形成的洪流席卷半空,纷乱冗杂的法光开始撩拨试探。 精灵以变应变,万灵经纬阵骤然一分,人立而起。法宝释放的光芒如流萤般变幻不定,数息后,一座张牙舞爪苍龙阵在阴晦的天地间亮了起来。 苍龙刚猛强健,盘踞在若木脚下,似在万千法宝的映照下浴霞而生。 细雨如丝,沥沥凄凄,仿佛哀怨的叹息,更添一缕阴霾。 一道诡异的黑影穿梭云朵,自天空降落。苍鹰翔空阵猛然发动,翼若垂云,凶猛凌厉的苍鹰扑伏而至。 暗精灵置身黑夜里如鱼得水,黑匕齐挥,乌芒迸射,黑漆漆的光晕铺天盖地倒泄而下。 苍龙阵蓄势以待,龙首一扬,若木漫卷,连天碧叶纷纷扬扬汇聚于头顶,合为一轮翠绿色的叶幕排空而上。 继而,梦精灵弯弓引弦,发矢如雨,漫天流光直奔苍鹰跟暗精灵互射。 “蓬”一阵轻鸣,乌芒刺落在叶幕,其势顿歇。苍鹰展翅不断俯冲,乌芒爆闪。 梦、水、火精灵壁连作战,半青半红一条冰火龙影身姿夭矫,缠着苍鹰撕咬。箭雨、黑匕凌乱,上下齐射,命陨者稀里哗啦直往下掉。 浓密的箭支伴随滂沱大雨簌簌坠落,战场上华光流窜,半空旋风狂卷,闪电的獠牙东奔西突,那是风、电精灵和木精、花魅激战正酣。 七星北斗阵流转不息,一股股飓风,一蓬蓬迷雾夹杂着寒冷刺骨的雪花冰雹奔走来去。 苍龙利爪扑腾,引得风雷齐啸,两厢法宝狂放,呜呜的爆鸣声不绝于耳,一下东风压倒西风,一下西风压倒东风。 而地面上万里扬尘,诸多奇异妖兽如恒河沙数首尾相连,将苍龙躯体困得水泄不通。 长蛇阵横撞直突,撕咬、绞杀各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土精灵寡不敌众,阵型渐渐显得散乱起来,而长蛇阵却愈发运转自如,狂蟒出击如入无人之境,欲将龙尾一举击溃。 土掩指挥若定,驱使龙尾卷摆,直插地底。 龙尾搅动,大地狂啸,数十座陡峰如雨后春笋怒发,从地底直插兽群中央。 地动山摇,诸多妖兽略一恍惚即置身在孤峰之巅,其下是茫然无措的兽群。天崩地裂,怒石冲滚,土苛泥壤之下,死者数以累积,千里沃土一片凄凉。 精灵族乘势反扑,时见异芒乱闪,来敌应变不及,死伤甚众。 钦原等化婴修者犹自耐心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发起总攻。 此际,妖兽遍地伏尸让钦原怒火中烧,她面容整肃,掌中白旗招展,咚咚咚的铁蹄声踏碎林翳,奔出一群庞大无匹的巨兽。 巨兽黑漆麻乌、獠牙如刀,粗糙的皮肤遍布暗红色疤痕,狰狞的头颅长着肉瘤和尖角,其气焰猖狂,不可一世。 它们是地渊中诞生的妖物,在被遗忘的深沟巨壑里汲取深埋地底的妖兽皮毛骨骼拼接而成,缩首于不为人知的地界苟延残喘了百年。 钦原发现并收容了它们,取名枯骨兽,以妖兽血液及骨肉豢养至今作为杀手锏。 巨兽双眼通红,纷纷陷入疯狂,口中发出野猪般的嚎叫声,践踏并掠食着妖兽尸骸往前冲撞。 拦路的兽群成片成片命丧在巨兽铁蹄之下,极度的恐惧让它们忘记了闪躲。 怒石被踢碎,山峰被撞踏,巨兽群渐渐逼近,十足的破坏力及一往无前的气势几乎吓傻了土精灵。 巨兽一旦撞入,精灵族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焦灼万端之际,梦精灵箭雨突至,引着连天碧叶萧萧而下,转眼在阵前堆砌出一道壁障。 巨兽奔势不减,奋勇冲向壁垒,咣当乱撞,众精灵法宝齐下,劈头盖脸的朝下就是一通猛轰。 沉闷如雷的撞击声激荡四野,壁垒恍若中了魔咒,轰然炸成碎片。众精灵耳鼓齐鸣,头昏眼花。 刹那间,巨兽掩至苍龙脚下,如风卷残雪般大杀四方。 黑风缠缠,砂飞石走,獠牙利角无问东西瞎杵,磐石之躯不管南北乱撞。 土精灵早已战得神疲力倦,再不能经受住巨兽这般兴风作浪,乱麻麻的苍龙大阵顿时溃不成军了。 诸敌一哄而上,尽情杀戮,精灵族群死伤之惨重,令人触目惊心。 却说两厢化婴修士坐壁上观,见状后二话不说,迅速化身虹芒迳奔战场厮杀。满天法宝拖虹溢霞,彼此招呼,战场愈发混乱起来。 凛冽的罡风吹面生疼,土掩当先赶至族群中央掐诀施法,顽石陡峰被提至半空再猛然一放。 万千嶙峋巨岩呼啸着朝枯骨兽群砸下,暴雨般的岩块以压顶之势狠狠敲打战场,身死者不计其数。 眼看一头头枯骨兽被压成肉泥,钦原气得暴跳如雷,终于祭出柄夭矫迅捷的冰鲤仙剑应敌。 一通鬼神乱舞之状,与其缠斗的水湄被磅礴法力震得心血翻腾,不得不暂退以避锋芒。 谁知钦原竟是使个金蝉脱壳之计,一翻身即往土掩扑去。 土掩施展大神通替众精灵解围,忽见一道惊天剑芒飞速袭来,不由被唬了一跳,百忙中竟顺手将一座陡峰掷了过去。 剑芒一闪,再闪,撕裂山峰继续奔来,土掩手臂一紧,一记弥漫着土腥味的拳影破空阻击。 剑芒飘至近前已成强弩之末,悄然一撞便幻化为青烟消逝在黑夜里。 拳影凝滞半空,还未能乘势追击,剑芒蓦然又自肋间一侧撞来。 钦原投剑如梭,凛冽的杀意逼得土掩险象环生,危急时分,水湄再次赶至混战起来。 第九十一章 雁去无痕 不知不觉中,暮色变浓。 战场一隅火浪滚滚,火曜战意蓬发,催使一杆血红宝幡将虚耗困在垓心。 宝幡灵气逼人,喷吐火蛇万条漫空浮游,更布下遮天炎墙尽情焚烧。 虚耗也自不凡,铁扇扇影开阖,异象纷呈,彻底将焚天烈焰隔绝在外,自己则歪不横楞的坐在火海里闭目养神。 别处战火滔天,唯此地两人甚是清闲,眼看众化婴修士各被强敌缠斗难以分身,火曜不由暗暗着急起来。 更急的却是虚耗,其鬼物之身在阳火烤炙之下,安得太平无事?他并非故意隐忍,而是因没有破敌之策,权且装装样子罢了。 捱过盏茶功夫,火曜刚寻思找电霆借几枚雷球助战时,忽听虚耗骂道:“糟老头子贪生怕死,只会四处放火。”言语中分明有一股燥火上涌, 一言即露了虚实,火曜笑骂道:“死鬼,有本事出来打。”边说边催动法力,将火云撩拨得愈加旺盛,虚耗沉默不语,继续硬耗。 钦原缠斗着水湄、土掩,游刃有余。忽听地面传来了欢呼声,循声望去,却见梦精灵们役使木叶索将枯骨兽纷纷捆缚在地,周围精灵奔涌上前,将其剁成了一摊摊肉泥。 钦原见状丝毫不觉得惋惜,枯骨兽群做冲阵之用,换取半数精灵的性命已经足够了。 放眼战场,除零星的木精花魅和暗精灵做困兽之斗外,遍野妖兽几被屠灭一空。 而斗场里声威愈盛,电霆擅使雷击术,在风暖的风灵劲加持下,召唤森罗电剑牵制雀灵等化婴修者。 绵密电剑蕴含着充沛的雷霆之力灌宣而下,触者悉数化为焦土。 雀灵在森罗电剑中穿梭,继而截住风暖厮杀。她驱使疾如飞虹的尖针法宝,针分阴阳,一黑一白,趋时形同鬼魅,退时轻盈似雪,动静之际,诡谲阴狠到了极点。 电霆毫无保留的施展浮雷术,法力流失极快,跟三位化婴修者混战一气,景象岌岌可危。 风暖被雀灵缠住,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电霆被诛灭,化身一缕至纯至粹的清气缓缓消散。 水湄无意中扭首瞥见电霆身亡,同样方寸大乱。钦原乘势镇杀,剑芒暴起泼洒而至。危急时分,土掩舍身相救,亦沦为钦原的剑下亡魂。 ※ 场上胜负之势渐分,却无人胆敢松懈,因锁定最终胜局的只在于若木之巅相斗的那两股势力。 墨云之上,月明星稀,梦引凭借若木神力的支撑已坚持了很久。在两位空冥修士的持续捶打下,犹能维持不败之局,实属难能可贵。 夜栖飘然若神,形迹时隐时现,他任意跨越黑暗跟梦引贴身斗法,两厢掌指交接,白光黑光迸射、纠缠、溃散,苍穹忽而亮如白昼,忽而坠入永夜。 陆吾峙立如山,双掌移处灵气骤然紊乱,天地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虚空波动,沁出点点大小如豆的晶芒往斗场里涌入。 梦引惊叫道:“天地元炁!” 元炁本是天地间至玄至妙的混沌之气,气聚则万物生,气散则万物灭,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微之物。 空冥期修者吸纳元炁涵养肉躯可求长生,然欲化虚为实用以实战,则非空冥大成以上者难以调动。 陆吾韬光养晦多年,修为俨然已达到至高境地,再突破一线进入寂灭期,或能白日飞昇回归仙界。 梦引惊讶之余,内心实是不胜羡慕,无论恩怨如何纠葛,他依旧希望曾经的开明兽能重拾昔日荣光,也好过在人间与草木同腐。 陆吾猜想不到梦引的碎碎念,他凌空连踏数步,无尽的天地元炁呼啸而来,汇成枚白光灿灿的铁拳倏然捣出。 拳影稳重端凝,罡风漫卷,霸道强悍的拳劲被催发得淋漓尽致,这堪称人间最恐怖的杀招,其刚猛无铸的劲力足以摧毁天下万物。 夜栖容颜苍白,不想被陆吾错伤无辜,猛然一个转身投入到黑暗的阴影里躲避。 元炁愈奔行,拳影愈壮大,空气仿佛霎眼间便被抽干。 梦引原本轻灵飘逸的身姿顿感凝滞,其眼中惊惶之色闪动,随即又归于淡然,没有人能抵挡天地元炁的一击,他也不能。 然而梦引没有颁布撤退的谕令,如此境地下,精灵族还能躲到何方他不得而知。小梦九的安然离去让他心怀憧憬,也许有一日,这枚残留的火种也能燃起熊熊烈焰来。 梦引的心境似乎从未如此平和过,他没有怨恨任何人,包括火曜、陆吾,也包括夜栖,即使为这些人的一己之私而付出了整个精灵族的代价。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眼看拳影倍道而行,他极力逼出体内残存的法力形成气盾做最后一搏。 拳影绝尘,那沛莫能御的滔天威势,简直能把苍天捣出个窟窿来。 梦引像一颗倔强的顽石立在前方,其渺小一如尘埃。 忽尔,若木剧震,迸射出万丈豪光跟梦引身躯相交融。 遽尔,梦引气机狂涨,厚重而浑浊的气盾绽放蓝光万道。 璀璨的光芒拂开密云,将战场上下映得一片湛蓝。冰冷丰沛的杀意在旷野中咆哮,直惊得底下人人自危。 拳影呼啸而至,轰隆! 浩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一轮灿烂夺目的光圈在拳盾相接时暴射,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席卷八荒。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刹那间的辉煌,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力量,那人挡杀人佛当杀佛的霸气非人间所能拥有。 咔蹦一声响,凝厚的气盾支离破碎,梦引如同没有牵线的木偶,飘飘悠悠往后便飞,其周围溢出点点微弱的荧光,却是肉躯已被摧毁殆尽。 陆吾略松了口气,忽见气盾的碎芒纷纷扬扬,奔散中乍然一合朝自己突袭。 他施展逆天神通后气息大乱,精气神三味运转极不和谐。元炁攻击有伤天和,势必会损伤施术者道基,另外,此地饱受战火摧残,灵气稀薄无法及时给予元气补充,让陆吾极为不适。 碎芒披靡而至,在陆吾胸腹间猛烈一撞后便即溃散,陆吾遭此重击,勉力压制在喉间的一口精血喷涌而出。 若木瑟瑟颤抖,临危反扑耗尽它所有的活力,木叶萧萧,凄然走完了旅程,叶落归根是逃不脱的宿命。遍地若木叶一声哀叹,轻轻的化作了尘埃。 待荧光消散,一个与梦引容貌相若的幼小元婴无助的蜷缩在长空里,缓缓酝酿着一丝睁开眼皮的力量。风暖化身一缕清风,充满悲伤的翩然往梦引搂去。 正此时,异变突起,虚空悄然波动,容颜苍白、衣着枯黑的夜栖从黑暗中踏出,狞笑着蓦然出掌朝元婴拍下。 东方,淡青色的天空涂上一抹嫣红,云朵轻轻翻滚着,黎明即将到来。 这是个充满悲哀与仇恨的日子,梦引溘然而逝,让精灵族上下齐齐崩溃了。 尚未痛哭失声,又听神圣不可亵渎的若木发出声哀鸣,忽喇喇,彻底枯萎下去。 精灵全然放弃了抗争念头,切切悲情压在心间,他们呼天抢地,痛哭得不能自已。 火曜跪坐在泥地上泣不成声,扑簌簌滚落的泪珠倾诉着他无尽的愧疚与懊悔,他哭的几近窒息,恨不能将整颗心也挖出来,揉碎、践踏在这片泥泞里。 睿智的精灵王,永垂不朽的若木,俱在这史册留名的一役中悄然陨落。 没有墓碑,也没有祭奠,然而他们的存在却如彗星划过长空,留下过灿烂辉煌的轨迹。 夜栖凝立空中,隐含怒气的目光略有些呆滞,他实在想不透为何若木突然崩塌了。他苦心孤诣皆之付出沉痛的代价欲将若木据为己有,奈何机关算尽竟是空欢喜一场。 陆吾踏足在梦引消逝的地方,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悲愁,他这般冷冷的站了很久,突然叹道:“梦引既不得生,神树亦愿赴死,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言下不胜唏嘘。 人生一程又一程,今宵锦衣玉食,他朝西风残照,既见如此高义,怎不让人为之伤情。 眼看精灵悲悲切切,又见遍地白骨露野,一应来敌神情黯淡,默默无言。 唯有夜栖心中忿怒,骂道:“既然如此,这些许族人便留之不得。” 陆吾暗自叹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刚想说话,忽见底下烛光摇曳,精灵闪动羽翅拥聚一处,脸色怆然的捧着六色霞光齐声诵读道: 曙光冲破云雾; 冷风吹过山巅; 仁慈的圣灵踏虹而来; 拂开云翳,枯荣随缘。 鲜花一褶一片的盛开; 开满林荫,开遍荒原; 眺望云汉,胸怀碧落; 守护着,至死不渝。 恶灵潜伏在暗夜中; 妖魅藏形于荆棘里; 勇敢的圣灵从天而降; 替天行道,叩醒死亡。 光明的种子落地生根; 照亮深渊,驱尽黑暗; 蹈遍风霜,涉过雨雪; 保卫着,无所畏惧...... 陆吾喟然长叹,其心中五味陈杂,这犹如古老法典被坚守与遵循的语句,不过是他昔日的信口之言。精灵们继续庄严、虔诚的念诵着,听得陆吾无地自容。 旭日浸透云霞,慢腾腾照亮了旷野。 山河寂静,远山突然飘来木叶的清香,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被冲淡了些。 木叶之味渐重,钦原诸人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空气,却见夜栖眉宇突冷,追风逐电般掠至精灵上空遥遥一掌拍落。 余人忙忙看时,却见精灵置身处有炽盛白光绽放,挟裹众精灵一闪后便销声匿迹,四下寻找,其影杳杳。 夜栖掌力落空,硬生生将地面砸出一个大洞,他脸色铁青,嘎声道:“木精灵!” 从始至终,陆吾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眼看座下茫然不解才缓缓道:“上古典籍中有过模糊的描述,说木精灵诞生于蒙昧的森林深处。然而纵观整个遗荒之野,却从未有过木精灵的传说。或因其身具木精之体,可幻化为一草一木一枝一叶进行潜藏的缘故。” 众人恍然,陆吾冷然瞟了夜栖一眼,续道:“此地之事已了,夜兄别忘了昨日之约。”说罢带领麾下徐徐退去。 夜栖掂着大罗天网和飞星泯灭弓,唇角到底浮起了一抹笑意。 潮湿的荒野尸骨累累,并无人多看上一眼。悲壮的路早已注定了孤独,朝来暮去任由他枯萎化泥,也许到了明年这里又会鲜花开遍。 第九十二章 小跟屁虫 一道长岭横亘眼前,青岩嵯峨的谷底,林荫中浮动着露水的芬芳,燕辞躲在绿叶下鬼鬼祟祟的探头倾听,四野寂然无声。 小梦九爬上枝梢,喃喃道:“此地气息诡异,绝对有恐怖生灵出没。” 燕辞摸着鼻子道:“等了半天还没动静,难道是想捉迷藏?” 小梦九道:“与其苦等,不如绕道走。” 燕辞气苦道:“只怕出去撞个正着。” 小梦九眸光闪动,抱臂一躺道:“且打个盹,看看谁熬不过谁......”言未已,一颗黑亮、狰狞的头颅蓦地钻入密林,呲牙笑笑又缩了回去。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燕辞懒洋洋踏出林外,骂道:“老不死的阴魂不散。” 小梦九轻轻滑落在其肩上,嘟着小嘴一言不发。 那边,九婴似已等候了多时,童子骑在枝桠上吃吃笑道:“要走也不跟老友道个别麽?” 燕辞眨眨眼,转身摆手道:“九少爷吉祥,再见。” 九婴失笑道:“好你个泼皮。”随即身如轻云般飘来拦住去路。 燕辞无奈道:“没空跟你罗嗦,要打要骂划出道来,反正老子打不过你。” 九婴极为得意的咕咕笑了两声,道:“陆吾、夜栖正在围攻精灵村,不去凑凑热闹?” 燕辞正在犹豫,“不想。”小梦九远眺古地深处,眼中带着一丝眷恋,却脆生生道,“此时无论胜败,都不是我等所能左右的,何必回去徒惹伤悲呢?” 九婴摇头笑道:“本座要去,你俩也没得选择。” 燕辞也咕咕笑了两声道:“不怕陆吾剁了你?” 九婴瞪眼道:“本座与之早有盟约,他怎敢对我出手?” “若未猜错,阁下当与夜哭共同留守暗黑森林,如今玩忽职守,即便陆吾将你剥皮抽筋挖骨也无人反对。”燕辞摇头晃脑道,“别大言欺人了,赶快逃之夭夭为妙吧。” 九婴脸色变幻不定,半晌后展颜笑道:“混小子,简直是本座肚子里的蛔虫。” 燕辞反唇相讥道:“贼鹰犬,老子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暗精灵不是善类,本座何必留下供人驱使。”九婴抱怨一句,突然和颜悦色道:“你我一见如故,倒可结伴同行。” 燕辞奇道:“阁下想去何地?” 九婴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叹道:“自从当日得慕令师仙颜,本座是饮食不下夜不能寐,可乘此良机护送小友同往同尘苑拜见。” 燕辞啼笑皆非,讽刺道:“果然是个衣冠禽兽,只怕家师不屑于理睬你。” 九婴眉欢眼笑,搓着小手涎着脸道:“远远一观,也可聊解相思之情。”燕辞一呆,顿时无言以对了。 小梦九托腮凝眸坐在燕辞肩上,嫣红的脸蛋飞出笑意。九婴固然可恨,但一片痴心却让人心暖。 燕辞不得已下应允九婴同行,他骂骂咧咧的迈步在前,九婴屁颠屁颠的紧跟在后。 平白无故多个强援,偏偏燕辞不予珍惜,动辄就给九婴甩脸子。可怜的九婴忍气吞声,没有半句怨言,反倒博取了小梦九不少好感。 遗荒之野处处暗藏杀机,燕辞却大大咧咧的祭剑飞行,九婴忙前忙后扫尽妖兽妖花变坦途,燕辞却连半句感谢之言都吝惜得说不出口。 三人餐风宿雨,卧月眠霜,紧赶慢赶行了月余,渐至古地边缘。 辛苦之余,防备之心也渐渐松懈。燕辞悠哉悠哉在山间信步,连小梦九都觉得他有些欠揍了。 忽而燕辞又发起神经,他引路跨入了修行者捕杀妖兽的猎窝,险之又险的避过数道机关陷阱,又拿九婴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 看着九婴可怜兮兮的表情,小梦九亦闷闷不乐。 燕辞犹自拽不垃圾的踱着方步骂道:“我瞎了眼你可没瞎,连这等拙劣的陷阱都看不出来,留你何用?” 九婴满腹委屈,急得都快哭了,他哭丧着脸踏前一步,妄想拉起燕辞的衣袖揩拭泪花鼻涕,并借机再套套近乎。 燕辞边退边骂道:“整天哭哭啼啼的,没出息......”话音未落,一盘樊网腾空而上,牢牢缠起燕辞及小梦九,挂上了高枝。 九婴感觉眼前人影一花,下意识的便转个圈寻找,燕辞哀叹道:“化婴修士不懂神念探物,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九婴一脸失惊打怪的表情,举首相望,到底忍俊不禁道:“这......这......还有这麽玩的?” 樊网白光闪烁,不似寻常之物,小梦九夹在燕辞怀里,快被他汗臭味熏晕了。 燕辞见九婴纹丝不动,咬牙切齿道:“又上了这老乌龟的当。” 九婴像是从未经历过这麽可笑的事情,他呲牙咧嘴笑得满地打滚。小梦九恍然道:“原来这厮一直不怀好意,难怪你对他尖酸刻薄的,很没良心哩。” 九婴笑得四脚朝天,断断续续道:“胆敢使坏......就让你俩尝尝苦果。” 小梦九摇头评论道:“老妖物好没正形。” 九婴充耳不闻,靠着树根翘着二郎腿,打趣道:“哈哈,好独特的风景,哈哈哈。” 燕辞肺都气炸了,吓唬九婴道:“尽管笑吧,呆会陆吾追来,死九婴可没法笑。” 九婴挺身而起,也装模作样的踱起方步道:“乌鸦嘴,就怕你说什麽来什麽。”他立在树下眨巴着眼,双手叉腰神气极了。 林中传来溪水叮咚的声音,隐约有一朵朵浪花轻轻跳跃,九婴鼻间浮荡着一股子甘冽清爽的味道,表情甚是惬意。 正笑意吟吟时,草木中无声无息的窜出一道碧芒。碧芒来去如风,不容九婴做何反应便猛然卷至其腰肋处。 血雾飞溅,九婴身形掠起,凌空急退,一片浓浓黑雾从衣袖间洒了出来。 碧芒卷中即回,只留下一抹残影,让人看不仔细。 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一只芊芊玉手拂开湿漉漉的花木,随之踏出条绰约多姿的身影,丽阳花魅! 碧芒攥在掌中,赫然是支翠绿欲滴的长笛,山风拂过笛孔吹出悠扬的笛声,冷冽清新的气味经久不散。 碧水笛!水利万物而不争,因物而赋形,可示之以弱亦可乘之以强。碧水笛激发的威力,足以将水之刚柔并济的特性应用到了极致。 得意忘形难免要付出点代价,九婴窜出老远,断断续续呕了数口黑血,其衣襟上血迹斑斑,横眉怒目的模样可怜又可笑。碧水笛挟带的水元气已侵入他体内,宛如潮汐般洗刷着脏腑。 丽阳花魅臻首一偏,朝着燕辞粲然笑道:“这怪物诡计多端,杀了一了百了。” 燕辞皱鼻笑道:“言之有理,还请仙子代劳。” 小梦九补充道:“我等亦可略尽绵力。” 丽阳花魅冷笑道:“闯我山谷的贼精灵,挂在树上要更稳妥些。”小梦九闻言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九婴勉力压制着伤势,故作色迷迷的上上下下将花魅瞧了几眼,不屑道:“卿本佳人,可惜有磨镜之好。”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丽阳花魅喜邀女子同衾,假凤虚凰,此举过于离经叛道,故而九婴盛怒下,堂而皇之的以病态之事进行嘲讽。 丽阳花魅欲怒还羞,俏脸浮上红霞,反讽道:“簧口利舌,奈何神通不过尔尔。” 九婴撅着嘴巴,气急败坏道:“无耻女人,乘人不备暗施偷袭,再敢饶舌,休怪本座无礼......”言未已,那粉嘟嘟的脸蛋上乍现一抹异样的嫣红。 丽阳花魅深知九婴在虚张声势,坐视碧水笛引发的创伤不予疗养,势必如野马脱缰如洪流泛滥,遗患无穷。 花魅抿唇一笑,媚态横生,似有意似无意的踏前一步,柔声道:“无礼之人亦有可爱之处,妾身倒想一试。”她星眸迷离,一颦一笑中极尽魅惑撩拨之意。 九婴诧异莫名,骂道:“贼婆娘......”忽见倩影突闪,数道碧芒疾吐,长驱直入迎面压来。 九婴心头发颤,怪叫一声翻身便遁,花魅丽影掠空,急如星火般追索而去。 阳光斑驳,宛如金色细沙漏过蓊郁的枝叶,在如茵草地上缓缓流淌。 小梦九凝望着丽阳花魅如风般远去,百思不得其解道:“花魅就这样放过我们?” “也许是吧。”燕辞摇头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小梦九翘嘴反驳道:“以偏概全,我就没那么复杂。” 燕辞淡淡道:“你是女人麽?你就是个小女孩。” 再不凡的灵网都架不住悲鸾剑切割,哧哧声中,樊网像枯萎的树叶飘落下来。 小梦九滑下树冠,喃喃道:“真希望这对煞星能拼个同归于尽。” 燕辞道:“九婴虽负伤,但毕竟是存活了数千年的怪物,没那麽容易打发。” 小梦九道:“丽阳花魅来得突兀,没准还有帮手哩。” 燕辞伸个懒腰,笑道:“不管如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高贵的鸾鸟翔舞半空,顾盼之间威仪天下。纵使燕辞以灵丹相哄,它也不愿给个正眼。 燕辞也不会自以为是的独力逃亡,迅羽捕风遁法虽不凡,但与化婴修士的遁术相比犹有天渊之别。 好话说尽,引小梦九飘然而上,青鸾心不甘情不愿的清啼一声,翩翩振翅,身如离弦之箭跃出晴林,划破湍流冲上云端。 耳畔狂风呼啸,初现万道彩云飘飘,又见晴空朗朗风和日丽,俯瞰林山苍茫千锋秀丽,心灵仿佛沐浴在了春波里。 小梦九心潮澎湃,尽情体验着这平素体验不到的激情,她心里甜滋滋的,感觉真美妙。 越过一座巍巍高山,青鸾恶作剧似的骤然一个俯冲,敛起青光凛凛的翅膀,紧贴着光滑陡峭的悬崖急速冲落。 雄伟的身躯撕碎云霞,卷得半山雾气激荡翻涌。 小梦九死命抱住青鸾脖颈,一颗揪紧的心疯狂跳动着,仿佛在黑灯瞎火里蒙头乱撞的飞蛾,急于跳出胸腔却慌乱得寻找不到出口。 山风凌厉,卷得衣袂猎猎作响,青鸾瞬息千里,飞速扑下。葱郁的林木,蜿蜒的河流越来越近,近得能听到溪水潺潺,能看到芳草摇曳。 崖下怪石嶙峋,青鸾的落势竟不稍减,小梦九唬得花容失色,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 巨岩扑面而至,青鸾骤然昂首引颈长鸣,双翼猛然一张一扬,沿着昏暗如晦的峡谷穿梭,遽尔贴着苍翠葱茏的松涛飞翔。 寒风如刀,燕辞冷汗涔涔,但这刺激、惊险的场面却让他感觉无比酣畅。 呼,呼,呼,青光凛凛的双翅扇动,大鸟恍若一道青色闪电掠过流瀑飞泉,掠过刀锋般的悬崖。 它时高时低,翻滚、盘旋在尖峰岭山之中,攀过重峦叠嶂的山脉及冰冷的高峰,越过湍急的河道及凋谢的荒原,冲破晴空逆流穿透了霭霭云雾。 第九十三章 枕戈见闻 枕戈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座落于古地之外黑水之畔,是人类抗拒妖兽侵袭的第一据点。 城池依山而建,只设东、西两座城门城楼。 东城外皑皑雪峰万壑千岩,是大名鼎鼎的诸余山,山巅设立无双杀阵,镇守着蟠渊盟的核心势力,翠羽观!巍巍山脉高耸入云,夹缝里阴暗逼仄的峡谷是前往摘星原的唯一通道。 西城外孤崖悬立,其下一道黑油泄地,黑腾腾的波浪翻卷着滚滚而逝,狼牙交错的黑冰在河畔经久不消,悠悠黑水的一道支脉,恰如其分的充当着枕戈护城长河。 高逾数十丈的古城墙上偶有零星的妖兽抓痕,除此之外颜色常新。陆吾神蜗居遗荒之野数百年,似乎从未放纵过妖兽袭扰百姓。可惜城中修士并不领情,依旧为日常屠妖取材之举而沾沾自喜。 晌午时分烈日暴晒,枯蝉躲在树荫里扯着嗓子为酷日鼓噪呐喊,林木耷拉着脑袋缓缓摇旗助威。 燕辞出现在遥远的西北方,踏过林外野草疯长的草原,跨上一道破破烂烂的浮桥。 此地来往的俱是高来高去的修士,浮桥百无一用,早就荒废了。凌乱的木板因放置时光久远,变得腐朽不堪。 燕辞提步凌空虚渡,间或脚尖轻点桥索迳直往城门口飞去。 守城的卫兵俱是融合期修士,见有人渡桥纷纷伸长脖子观望,待看清来者不过是位衣衫褴褛的毛头小子时,纷纷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燕辞视而不见,举步便欲进城。一位背负长弓,颇有几分英俊的青年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喝止道:“兀那小子,从哪来到哪去?” 燕辞挠了挠头,傻不愣登道:“从城外来,到城里去。” 一句话把众守卫逗笑了,一雀斑青年道:“小鬼忒不晓事,要进城总得留下些礼物来。” “礼物?”燕辞茫然不解道,“在下身无长物,泥垢倒是满满一身,诸位想打秋风却是寻错了人。” 恰逢一阵微风拂过,浓重的汗渍骚气顿时溢散开来。 雀斑青年掩鼻道:“堂堂融合期修士混成这衰样,老子不扶墙就服你。”随即驱赶道:“去去去,别在这现眼。” 燕辞正求之不得,喜眉笑眼的迳自入城去了。 众守卫没精打采的,这好不容易轮转到守城的差事,正可借机寻些个好处,谁知此前数批修士入山近月连根毛都没寻到,妖兽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真是奇怪也哉! 甫一入城,一座威武霸气的琉璃牌坊巍然耸立,上书“高山仰止”四字,其图案之华美、工艺之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城中八街九陌,绿树繁花随处可见,红墙碧瓦的屋宇鳞次栉比,飞檐翘角的楼阁连甍接栋。 徜徉在宽阔的街道上,入眼处店铺林立,木匾旗招密密麻麻,茶楼、酒肆、药铺、杂货店、炼器房应有尽有,各商铺你拥我挤,煞是热闹。 街上行人,殷勤忙碌者有之,讨价还价者有之,驻足观望者亦有之。 摊位上售卖之物,不分凡物灵物七古八杂一拢统的全都铺洒上来,妖兽命骨、尖角、皮毛掺杂着灵草、法宝、符箓、道书胡乱丢放,饰物、胭脂、字画、玩具、消耗品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小贩吆喝道:“卖烤鸡啰,黄灿灿香飘飘的烤鸡。” 买卖交易之货币俱非真金白银,而是一颗颗翠色黯淡的方晶。燕辞挤在人群中听了半晌,方知此晶体名为清灵石。 清灵虫生性懒惰,其对卵虫不予照顾,故死卵极多,死卵经历数载即可转化为清灵石。 大部分卵虫苟且偷生,但无缘化身成虫者,死后数十年经灵气富集变为清灵玉。百不足一的成虫耗尽生命,百年后否极泰来,蜕变为极品清灵玉,价值连城。 三者间兑换比率为一比一百,然而极品清灵玉世所稀罕,极少有人愿意出让。 当今世道,修真成风,几乎所有清灵玉都被各大门派揽入囊中。清灵石所蕴灵气虽薄,却被天下散修视若拱璧,毕竟纯粹吸纳天地灵气修行与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自古以来,修真界人人信守一条铁律:凡尘万千事,修者仅仅充当事外客,纵使朝代更替、兵革满道,亦须听之任之。 毕竟,统治者或以慈悲之心造福百姓,或残暴不仁涂炭生灵,都永远遵循着由衰而盛或盛极而衰的无上天道。 此律表面上说是防止修真之士滋扰百姓,但也体现出修者的私心,意在避免凡俗跟风修行,浪费资源。 时至今日,修真事曝于人前,只是修真诀窍经口口相传,已然面目全非。诸多达官显要腰缠万贯,但不得其法,遂捡一无人之地烧结矿物成丹,谓之“仙丹”。 修真界自然不耻此所为,但天下间绝无只许自己放火,不容他人点灯的道理,故而顶多是占据名山,在尘世中播散炼丹是妄言妄行的话种来稍加约束。 纵观天下,枕戈城是个例外。市街上人声鼎沸,旋照甚至融合期修士与凡夫俗子睦邻混居,彼此相安无事。 想是此地远离红尘紫陌,凡夫俗子终其一生都混迹于城中,纵有些悖语乱言也传不出去的缘故吧。 人之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每每交易,所耗清灵石动辄成千上万,路人甲乙丙丁无不张口结舌。 腰间携带一枚翠绿羽毛的巡城守卫趋步上前,当街抽取高额税金,交易双方肉痛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燕辞悠悠哒哒在街面闲逛,东瞅瞅西瞧瞧,这边凑个热闹那里听个八卦。行行走走,转进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栈。 前庭里食客众多,伙计也正忙得热火朝天。 察觉门口有人影晃动,伙计百忙中偏首瞄了一眼,随即一溜小跑过来道:“客观可是住店?” 这厮眼神倒也不差,别看燕辞衣衫破烂,但那一身异于常人的气息无不突显着这是一位修行者。 燕辞咧嘴笑道:“正是,麻烦小哥准备一间客房。” 伙计喜道:“三楼备有空房,客官可捡没人处落宿,可要来些膳食?” 燕辞略微犹豫了片刻,颔首道:“街角有卖烤鸡的,有劳小哥跑腿捎一只过来。”说罢取出枚清灵玉悄悄塞进伙计手里。 伙计惊喜欲狂,他敢发誓这绝对是他有生之年所遇的最大的大主顾,自从开始在跑堂里度日起,何曾被如此重视过! 他心潮澎湃,激动得几乎想上前抱住这少年的大腿酣畅淋漓的痛哭一场。 燕辞看这伙计又悲又喜的表情,搔了搔脑袋道:“额,莫非是不够麽?” 伙计倏然惊醒过来,忙不迭道:“够......够......太够了。” 他掐着自己的脸,又慌乱道:“客观稍待,小的去去就来。”他转身就往街角奔去,连鞋子跑丢了都顾不上回头拾捡。 食客中有人留意到两人的言行,瞠目结舌道:“我眼睛没瞎吧,这小叫花居然给了伙计一枚清灵玉!”听者骇然,忙忙转首看来,小叫花已然不见了踪影。 ※ 室内装潢精美,安静而舒适,伙计点头哈腰的掩上房门离去。 燕辞盘膝缩在太师椅里,啃一嘴烤鸡就一口美酒,喝一口美酒尝一嘴烤鸡,间或啧啧称赞,简直得瑟到了极点。 小梦九扇动翅膀在房中飞舞,东张张西望望,见被子褥子俱是灵兽皮毛缝制而成,其余一应事物用材都极为稀珍,不由冷笑道:“人言宁可清贫不愿浊富,骨子里却是一味祸害苍生,只图自己享受。” 燕辞擦着嘴角油渍,囫囵道:“相比芸芸众生,人的欲望远胜本能,尊严、正义、虚荣、贪婪及私利都在驱动着杀戮,物竞天泽,万事莫不如此。贫穷得认,不愿浊富仅仅是块遮羞布罢了,何必认真呢?” 小梦九恨恨道:“尝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终有一日修真资源枯竭,届时人族何德何能窃据高位?” 燕辞道:“生于自然,亡于自然,反正都是归宿。” 正说话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响,燕辞起身推开窗棂看了看,讶然道:“咦,大荒墟的人,不知何故被绑起来游街示众呢。” 楼下群情激愤,燕辞跟随人流打听事由。 小梦九变作寸许长个人儿,猫在燕辞袖口听得暴跳如雷,若非燕辞拼命捂着,小精灵恐怕早就蹦出去杀人去了。 人犯叫张庸泯,正是昔日在黑水河畔跟随姬冲的邪气少年,他此时已被禁锢法力,用缚灵索绑缚在“高山仰止”牌坊的立柱上。 据人言,这贼子栖身枕戈城约有年余,此贼入城不久,城中便出了桩蹊跷的失踪谜案。 年许时间,离奇失踪了二十余位年轻凡人及修真者,可恨地方官府昏庸无能,长期走访巡查,竟无半点蛛丝马迹。 翠羽观观主闻讯后震怒无比,责令观中化婴长老段不阿限期破案。 天可怜见,时至今日真相才得大白,冤魂才得昭雪。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人犯随机捕杀百姓,将亡者剐肉剔骨,腿肉股肉被贼子及灵宠分而食之,攫取眼珠泡制灵酒,骨骼内脏或焚烧或掩埋。修者法躯之碎肉还曾在市街上售卖,美其名曰“灵鸵肉”。 如此践踏人命无所不用其极,世人无不为之毛骨悚然,无不为之魂飞魄散,无不恨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更无不恨地方官府腐化、混吃等死。 观者戟指怒目,直欲将人犯千刀万剐。 翠羽观段不阿长老因破案有功,已擢升为枕戈城城主,他将人犯大罪昭告天下,道:“不法之徒罪不容诛,本观叛其鬼鸠之刑,即刻行刑。” 张庸泯自知死有余辜,却犹自强撑道:“尔等杀我!大荒墟不会善罢甘休。” 段不阿上前噼里啪啦一顿耳刮子猛抽,骂道:“纵使是付流云,老夫也照剐不误。”俯身抓取一把街面上的烂菜叶塞住其口便叫行刑。 行刑者肩上驾着一只怪鸟已在等候,鸟儿黑糊糊的丑陋无比,一对白惨惨的眸子却甚是吓人。 鬼鸠,最喜吸食人类灵魂,以眸中真火玩弄折磨七七四十九日。 可怖的是,人的阴魂不散,痛感不消,夜以继日的烈焰燎烤毒火狂烧,足以让大罗金仙也后悔来世上走这一遭。 张庸泯眼中惧意甚深,行刑者取出一颗黄濛濛的丹药,连同烂菜叶硬生生塞入其腹中解释道:“固魂丹一颗,可保疼痛倍增而灵魂依然清醒,待会尊驾就可将自身身体发肤细细一观。” 眼见张庸泯胆战心惊,行刑者又粲然一笑道:“若忍不住了便大声叫唤,反正在下是不会停手的。”说罢狂暴的一把扯碎其衣物,抓住脚板执冷光闪闪的牛角尖刀动起手来。 第九十四章 鬼鸠之刑 像是观摩一场隆重的盛事,无数道神念齐齐往牌坊处集聚,城上城下、街头巷尾、旮旯角落全是人影。 行刑者将人犯跖骨切一横口,慎之又慎的剥离足底皮片,连同筋膜一道翻起。人犯痛不欲生,扯着嗓子狼嚎鬼叫。 行刑者叹道:“刚刚开始而已,稍微忍忍。” 围观者勉强笑笑,怀里却像揣着一窝小兔子,正活蹦乱跳哩。 行刑者一刀一停顿,在人犯惨叫声中,慢悠悠剥皮割肉,还敲了敲骨骼赞道:“阁下道法不浅,骨骼都修炼的如此密致。” 人犯痛不欲生,观者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了,眼看行刑者笑逐颜开的沿着脚踝往上切割,小心翼翼的避开经络及血脉,将一应肌肉纷纷取下,整整齐齐排开在张庸泯眼前时,顿觉一股寒意钻入骨髓,像虫子似的缓缓爬动。 张庸泯双眼充血,痛得死去活来,凄厉的嚎哭声不断冲击着观者的视觉。众人屛住呼吸,神经紧张得宛如崩紧的弓弦,手心也沁出了冷汗,这等酷刑足可解恨了。 有人依旧兴致盎然,感觉对待此等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棍,施加任何手段都不足为奇。 张庸泯不曾晕厥,意识还更加清醒,魂魄被刀锋的寒气驱赶至颅部,化为黑雾瞎蹦乱撞,奈何无法脱离肉体。 每一刀割下的痛感都分外清晰,他像垂死的畜生喘息着,狰狞的面容变成了死灰色。 血液淋漓,溅满一地,行刑者擦擦额上细汗,执尖刀在胫骨上又刮又削以确保剔得绝对干净。尖刀刮骨像是按节奏敲打的鼓点,但刺耳的声音却如死神的召唤,听得人骨头都散架了。 压抑的气氛收缩到极点,观者仿佛闯进绝望的黑暗里,害怕暗夜里藏匿的鬼影,却又欲退无路。 行刑者拎起块血肉,笑道:“肉质爽嫩且有韧性,阁下或可试试。”不由分说,粗鲁的将之塞进张庸泯嘴里。 城内鸦雀无声,观者再次被这一幕刺激得心头狂跳。看着地上嫩泱泱红通通的肉块,燕辞吃下的烤鸡在腹中急速翻腾。 好戏还未结束,行刑者将张庸泯双腿肌肉剥个精光,一边剥一边强迫人犯观摩,娴熟的刀法及喋喋不休的解说无不显露着他是精于此道的宗师。 尖刀移至腹部,先横向再纵向切开,宛如脱衣似的往两边一拨,脏器悉数暴露出来。 耳畔呜咽的风,就像张牙舞爪的鬼影在嘲笑、在欢呼,围观者激灵灵打个寒颤,承受力已膨胀至顶点。 张庸泯鼓睛暴眼,生命在急速流逝,行刑者探手攥住其心脏狠狠捏了一把,喝道:“别装死,看仔细了!” 尖刀悉悉索索取下数根肋骨,人犯吊立在台柱上,脏器不听话的往外滑,行刑者极不耐烦的用力往内塞了一把。 压抑的气氛瞬间爆发,观者彻底崩溃了,稀里哗啦的当街呕吐起来。且眨眼间散去大半,天空中盘旋的兀鹰忍不住美食当前,扑棱棱的坠落于地哄抢。 鬼鸠喉咙里发出粗厉的鸣叫,就像垂死的孤狼在绝望的荒原里挣扎求存,但枭啼中隐隐带着一缕即将解脱的喜悦。 行刑者听到鬼鸠这暗哑复杂的声音,下手速度不由更快了几分。 该死之人皇天不佑,未几,张庸泯彻底断绝了生机,颅间一道黑雾左冲右撞,痛苦不堪。 血腥味及失禁的臭味铺满城门口,行刑者将尖刀插进张庸泯一只暴突的眼睛里,退后几步将鬼鸠振臂一送。 鬼鸠咕咕叫唤一声,啄往另一只眼球,哧溜一下将黑雾被吸入腹中,它扑腾着翅膀,眸子里的白光忽然炽盛起来,张庸泯的惨嚎声又再次响起。 张庸泯食人事件骇人听闻,听说是修习魔道功法所致,如今被肢解受刑可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对待此等坏包,施以此等酷刑,翠羽观除恶之举实是大快人心。只恨修真界弱肉强食,大荒墟拥此天怒人怨的术法却能逍遥法外,又让人自叹天道不公。 亡者已矣,若知今日真相大白,想必也能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生活如斯,时而波澜起伏,时而风平浪静,而人心最善变的便是遗忘,食人魔受戮不过是生命中一个插曲罢了。 ※ 枕戈城街头依旧人潮涌动,无论修士抑或平民俨然与往昔无异。 妖修入侵的消息并未在修真界宣扬,陆吾望风响应也无人知晓,然而一旦势发,区区翠羽观及枕戈城只是形同虚设而已。 次日天色泛明,燕辞整装待发,他犹豫着是否要将情报通禀翠羽观。 为百姓计,当宜早做防备,只是洛音珠虽不在己身但帽子并未摘下,不干不净的去了只怕是自投罗网。 小梦九倒看似豁达,反正天塌下来有燕辞顶着,她干脆继续躲到须弥环中酣眠去了。 东城门守卫森严,六位修者盘查进出客商,以防有歹人混入或走脱。 燕辞心不在焉的跟随人流排序出城,忽见一位油头粉面、衣着考究的弟子逮住个男子啪啪甩了两耳光。 在场之人齐齐一愣,呼啦一下散开个圈子。 被打者约莫而立之年,看形貌只是位老实巴交的平民,他身背篓筐,篓筐里装着数十株平凡的草药,此时一手捂脸一手提着药锄,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眼见众商客瞩目场中驻足不前,一位唇红齿白的融合期修士挤了过来,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男子强忍着泪水不敢吱声,而那油头粉面的弟子犹不解气,狠狠一脚将男子踹翻在地,骂道:“不长眼的土鳖,不好好排队东张西望作甚?” 旁观者闻言心头一惊,区区小事何必如何欺人! 融合期修士眉头皱得更紧,却未对那弟子稍加责备,反而招呼众人道:“无关之人请散开......请散开,该走走不可拥堵。”继而看看跌坐在地的男子生硬道:“不碍事吧?”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男子默不吱声。围观者愤愤不平,但除了对男子报以同情外,似乎也无能为力。 正待散去,忽听一人冷笑道:“好个狗仗人势的杂碎,莫非翠羽观尽是一样的货色?” 众人闻之色变,竟尔有人胆敢在枕戈城大放厥词! 说话者是位懒懒散散,微有风霜之色的弱冠少年郎,少年样貌还算耐看,尤其一双黑亮的眸子晶莹透澈,像是嵌上了两颗黑宝石。 他就随随便便站在圈子之外,神色宠辱不惊,似乎那句极有挑衅意味的话不是他说的似的。然而场中人听得仔细,由不得他不承认。 莫名其妙多了个倒霉蛋,旁观者都哭笑不得,虽暗赞这少年古道热肠,却又为其不识时务而甚感惋惜。 翠羽观弟子并不眼瞎,俱已看出出言不逊的少年是位融合期修士,虽则枕戈城道法不凡的同期修士不少,但敢如此大大咧咧叫阵的却极少遇见。 劝架修士边猜测着少年来历,边拱手道:“在下翠羽观方鸣,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燕辞瞪眼道:“阁下芳名不足为提,本人大名你也没必要知道。” 他一指油头粉面的弟子,续道:“这厮欺人太甚,在下略施惩罚,你没意见吧?”旁观者瞠目结舌,这少年真是嚣张得可以。 油头粉面恐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火爆脾气是一点就着,不待方鸣多言便拎拳砸了过去。 他自认为即便对方境界远胜于己,可未必真敢动他,以自己的身份,纵使同门高才也无人敢随意大呼小叫的。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别人。 前方青衫飘动,人影迎面压到,燕辞五指暴张,倏忽一把抓住油头粉面的头发,另一只掌影快如流光逸电,劈啪劈啪先是四记结结实实的大耳光,继而再来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城中不宜斗法,燕辞只如街头斗殴一般,拳拳着肉的将油头粉面暴打一顿。 场中人人感受到了燕辞的怒火,平民百姓几乎忍不住要喝起彩来。 城墙脚跟处,卖鸡的小贩一手提称,一手拎着只老母鸡,呲着嘴直着脖子观战,旁边买鸡的人也正抱臂看着热闹。 忽听斗场里爆喝一声,一条人影手舞足蹈的飞了出来,准确无比的砸进墙角鸡笼堆里。 顿时,鸡群在笼子里又飞又叫,这一幕又吓到旁边晒太阳的数只野狗,冲上前围着鸡笼狂吠抓咬。上上下下乱做一团,可把众人看傻了眼。 燕辞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依旧那麽随随便便的站着,不过却是站在人圈里,十余位翠羽观弟子将其围得严严实实。 方鸣沉声道:“阁下到底预欲何为?” 燕辞耸肩道:“管管不平之事,而已。” 此人底细未明,但深陷重围而不惧,恐怕大有来头。方鸣强压下心头怒气,缓缓道:“阁下既不肯明说,便请随我等观中一行,是非黑白自有本门长老裁决。” 燕辞笑道:“此事稍后再说,不如先把那位仁兄弄出来。” 赶走野狗,清开鸡笼,唯见一地鸡毛,油头粉面面目全非的匍匐在厚厚一层湿臭鸡粪里,气息奄奄。 众弟子神色古怪,赫然不知如何收场,方鸣平素亦不喜油头粉面之所作所为,如今见其狼狈相更是差点笑场。 然而今日之事事关道门声誉,万不能草草了之,只是燕辞下手极有分寸,除了阻滞其法力运行略施手段外,其余均是皮肉之伤,不日后即可痊愈。 第九十五章 朝不虑夕 段不阿主理枕戈城中事务,在方鸣无计可施时姗姗而至,未等弟子细禀即笑道:“燕小友果然吉人天相。” 围观者恍然大悟,此子嚣张的本钱,原来是跟翠羽观长老有私交。 燕辞摸头不着脑的,问道:“前辈认识在下?”态度谦和,一点不像刚把人家门下痛殴一顿的样子。 围观者正觉茫然,忽见段不阿拱手为礼,道:“顽劣弟子无故滋扰百姓,回至门中必将严惩,绝不轻饶。” 段不阿声名显赫,众商客不敢轻受,遂急忙回礼。 段不阿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物赠与被打男子,内疚满满道:“借此聊表老夫一番歉意,请兄台务必收下。” 清灵玉!三枚!场中人瞠目结舌,忽尔,热烈的掌声从人群里爆发出来。 打发诸人散去,段不阿赧然道:“并非老夫收买人心,实是心中过意不去。” 燕辞恭声道:“前辈高义,在下钦佩之至。” 段不阿叹道:“老夫忝居城主之职,事无巨细,悉心打理,观中容纳为非作歹之徒而不查,着实汗颜无地。”此话说得大义凛然,让燕辞将信将疑,言语之间不由愈加谨慎起来。 段不阿还有话说,燕辞随其登上城楼,脚下,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往远山消失不见。 抬眼望去,千岩万壑拔地而起,山间寸草不生。碧空如水,峰巅皑皑白雪在媚日映照下极其晃眼。 段不阿取出块洁白无暇的玉牌上,牌面上浮现出燕辞和晗冰的容貌。 燕辞一副故作惆怅的模样,乌黑澄澈的眼睛里却飞扬着狡黠的笑意。 观晗冰眉若春山带雨,眼似秋水含情,一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那清灵娇柔的气质让人不胜怜惜。 段不阿慈声道:“昔日令师在摘星城遍寻两位不着,故而留下影像委托本盟寻觅。” 燕辞黯然道:“原来如此,有劳前辈挂念。” 晗冰不露踪影,只剩燕辞孑然一身,段不阿目光如炬,似乎已看出些许眉目。 同尘苑大张旗鼓搜寻失踪弟子,其中根由他自然知道一些。但此时此刻,事情的究竟何必再说出口?他突然慨叹道:“缘起缘灭,红尘不过一梦耳,只是难以参透罢了,令师望眼欲穿,唯盼小友速归。” 此老话中之话尽是劝慰之意,燕辞听之悲意更甚。 旭日穿越峡谷轻洒过来,恍若温暖的一双手抚摸着心底的创伤。伤痛终究会隐去,毕竟一缕希望未灭,然而天涯的游子,可还有雄心在这滚滚红尘中浮沉? 一老一少静静立在城头,等候着,等候骄阳爬上山巅,普照大地。 可是,晦暗时光里充斥着无尽的悲伤,遍野荆棘与满路崎岖阻挡着探索者的步伐,坎坷的道路走至尽头又是一片濒死的土地。失望之余,酝酿的依旧是失望,似火骄阳照不透潮湿的洞窟,清风送暖吹不散冰冷的积雪。 燕辞神情落寞,突然一言惊人道:“不知妖修侵入何地?” 段不阿无比惊讶,突然岔开话题,缓缓道:“外出行走必定谨言慎行,小友高调惩罚本观弟子恐怕另有目的吧?” 燕辞躬身道:“实不相瞒,晚辈确有紧急情报相禀,与贵观弟子相争也是情非得已。” 段不阿长笑道:“好一句情非得已,小友抱打不平而引老夫现身相见,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燕辞惶恐道:“弟子不敢,只因情况紧急,故而从权处理。” 段不阿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夫倒有一事要问个明白。听闻小友从遗荒之野而来,何以知晓妖修之事?” 燕辞略微沉吟一阵,理清思绪道:“枕戈城和遗荒之野遥遥相望,段老想必也知道陆吾神的存在。” 段不阿点头道:“陆吾神的传说不是秘辛,老夫自然知晓。” 燕辞道:“年余前,妖兽九婴出世,曾引一鲛人一穷奇前往拜见陆吾,具体商谈何事无人知晓,但日前精灵族传讯,说妖修入侵诸夏神洲。时今,陆吾正在聚集遗荒生灵攻打精灵族。” 段不阿沉吟半晌道:“九婴之事老夫亦有耳闻,不过陆吾神向来口碑颇佳,少有落井下石的举动。此外,精灵族之言太过虚妄,小友不可轻信。” 燕辞无奈,只得将所历之事挑紧要处相禀,段不阿用心听完已然信了七成,等看到头戴花环手提宝弓的小梦九时,不由骇然道:“自然的圣灵......果然隐藏在古地之中。” 燕辞点点头,续道:“晚辈两人风雨兼程赶来此地,途中犹遇九婴骚扰,幸得丽阳花魅相救。” 段不阿叹了口气,惋惜道:“想不到令师姐身染恶疾,而洛音珠却已被神女持有。” 燕辞连眼都不眨,冷笑道:“趁火打劫之事,世间人做的本就不少。” 一席话说罢,段不阿再不疑有他,缓缓道:“此事详细,老夫会禀告盟主,蟠渊盟并非纸老虎,不容陆吾来去自如。” “有劳前辈。”燕辞略松了口气,问道,“青丘山一役中,妖修岂非已被一网打尽了?” 段不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目前的修真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枕戈城镇守边陲,之所以秘而不宣,是为避免不必要的骚乱,此际陆吾乘势而动,恐怕是隐瞒不住了。”他深深吁口气,将实情逐一道来。 沧海亘古已有,世人不知其深,亦难测其广。只缘诸多神通广大的异兽藏迹在沧海深处,即便通玄的修真者也不敢横渡。 上古时期,妖皇帝俊被逐,其中一脉颠沛流离,历经万险迁徙至沧海彼岸。时今羲爻称尊,寻思故土难离,因而无时无刻不想回归。 经多年行针步线,羲爻以上古传送阵为媒介,将数批妖修投至神洲寻消问息。情愫岛、青丘山出现的部卒,不过是其故意暴露出来,形成牵制的棋子罢了。 羲爻掩人耳目,早已调遣大批妖修在沧海远东驻扎下来,可惜沧海广袤无边,普天修士并不知晓其藏身何处。 众妖修蜂屯蚁聚,必然选择岛屿排兵布阵,先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只待时机成熟,再跟天下修者开战。 半年前,化清门空冥修士明霄外出游历,机缘巧合下撞见一尾穷奇在海面闷头赶路,明霄猎奇之心大起,遂远远跟踪欲待看个究竟。 一明一暗遁行近月,穷奇一路行若无事,暗中却以秘术探测到尾随之人并传讯同伙进行截杀。 再过数日渐近沧海深处,明霄甚是不耐,正欲诛杀此獠而归,却被闻讯赶来的众妖修伏击。 恶战伊始,妖修便紧密团结,悍不畏死的只攻不守,显露出残暴不仁的本性。 明霄盛怒下独斗群獠,却再次惊动两大空冥期妖修来援。其寡不敌众,强行吞服少阳涤尘丹提升境界御敌,终在刀光剑影中幸免于难,拖着垂死之身大败而归。 待其重返山门时,法躯破碎,法力枯竭,几乎被打落了一层境界。由此,妖修入侵的消息才在各道门高层之中传扬开来。 化清门掌教几次三番派遣祁苍黄、苏步摇一双道侣入海打探敌情,一面急邀各道门空冥期修士商议应对之策。 黑云压城,天下修士惶惶不安,试想当日数十妖修便搅扰得此界鸡飞狗跳,如今妖修大军既至,生死存亡之战似乎已不远矣。 据祁苍黄、苏步摇打探所得,妖修形迹时现,防御已整备得铁桶也似,至于妖皇羲爻是否驾临尚不得而知。 然以当今形势而论,假以时日,妖修必定倾巢来犯。 几经商议,化清门、伽蓝寺慎之又慎的请出了祖龙令。祖龙令取紫纹狂雷木造就并融入万龙之祖魂魄,令谕在修真界如同神旨,不容违背。 令行如流,天下修士俱听调前往沧海之滨集结,唯有大荒墟一门拖拖沓沓,自言杨擎苍伤重未愈,付流云须为之护法,难以成行。 不解决此等后顾之忧,天下诸道门均不乐意,大荒墟擅长落井下石的行径,谁都不想冒死抵御外敌而坐视其端了自己老巢。 幸而祖龙令令行禁止,付流云捱不住化清门几番催促威胁,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前往听调。 杨擎苍伤情如何,并无人知晓虚实,故而诸道门保守起见,预留半数门人守卫山门,这才欣然而去。 段不阿是翠羽观留守长老,他面容镇定,其实内心焦灼万端。 翠羽观和遗荒之野互为邻里,陆吾一身通天绝地的本领无人不知,这只差半步便踏入寂灭期的存在,恐怕唯有化清掌教李笑阳及伽蓝寺玄镜方丈可勉力抗衡。 不过好在如今情报来得及时,观主等人所去未远,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段不阿见燕辞不愿过多耽搁,便道:“小友难得来此,本观实该略尽地主之谊,只是令师挂念日久,老夫亦急需筹商应对陆吾之策,不如且待来日再叙。” 此老善解人意,更让人好感大增,燕辞谢道:“前辈体贴入微,在下感激不尽。”遂与段不阿辞别。 临走之际,段不阿淳淳劝道:“洛音珠之事老夫会代为通传天下,巫山神女名声在外,未必会将奇珠据为己有。尝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小友何不早早释怀?” 诸余山下,峡谷里阴暗幽深,却被胸腹间充盈的一腔感激之情点亮了。 燕辞坚强过,如今却在遗失那份坚强,一路磕磕碰碰,时光被磨砺得面目全非,一场颠沛流离,爱与恨早已交织得模糊不清。然而段不阿显露出的坦荡与宽容,雪落无声,在细心呵护着他脆弱的心灵。 第九十六章 人世冷暖 山雨欲来风满楼,摘星原处处是修真大军调动的痕迹。 从枕戈城一路行来,途径数处城池及坊市,一应修者纷纷处理手中积物,少用或于己无用的悉数抛售,兑换成清灵石购置法宝、符箓和灵丹妙药。 亦有诸多修士临时抱佛脚,火急火燎的搜寻灵材祭炼法宝,只求在与妖修的对决中多出一线生机。待整备妥当后三五成群依次出城,各御法宝往东去。 据燕辞猜测,杨擎苍被六根清净竹重创败逃,蛰居大荒墟养伤,同尘苑担心此贼上门寻仇,必定会留空冥修士镇守山门。 晗冰气若游丝,委实不宜携其远行,故而燕辞尽量避开人流,驾驭青鸾鸟急速南下,一门心思欲回同尘苑求救。 卧月眠霜飞行半月,忽见前方屹立着一道高崖,崖顶炊烟袅袅,一个小小村落掩蔽在松林中。崖下一派河流在蜿蜒潆洄,开阔处是座废弃的渡口。 清风掠过湖面,野草拂拂,岸上渺无人迹,一袭陈旧的旗帜在茅屋顶上飘飞,“迷津渡”的字迹极不清晰。 一群水鹭飞来,划破清波,轻轻停留在河岸边那艘破烂的渡船上。青鸾落在湖心细心梳洗翎羽,全然漠视了水鹭膜拜的姿态。 茅亭旷望,青山相对,碧河托着白云孤然远走,静谧的天地间飘荡着苍凉。 小憩片刻再次启程,青鸾抖擞精神攀崖而上,一鼓作气冲破崖巅,只见绿草如茵,数匹老牛悠闲的啃着青草。 崖边桑树下,一群朝气蓬勃的修士盘坐在草坪上歇息,修士僧俗兼有,骤见一头青光凛凛的神鸟拂云而来,直惊得目瞪口呆。 “伽蓝寺的和尚。”燕辞喃喃道。 人群里炸了锅,一位白白嫩嫩、脑袋锃亮的小和尚吃惊道:“这......这是青鸾神鸟!” 小和尚手持寒气濛濛的宝杖,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简直快萌化了。 燕辞瞟见这位憨态可掬的小光头,心情一畅,“噗嗤”笑了一声。 忽然,一位法相庄严、不染片尘的青年和尚踏空而来,飘然迎向燕辞,合什道:“敢问檀越可是同尘苑中人?” 伽蓝寺修习佛门功法,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为宗旨,致力于普渡众生脱离轮回,在修真界地位斐然。 燕辞不敢怠慢,拱手为礼道:“大师何以得知?” 和尚道:“普天之下,有幸驾驭青鸾神鸟的唯青冥峰主一人,道兄莫非是其子侄或者传人?” 燕辞含糊其辞道:“大师神目如电!”叩问其姓名,正是来自伽蓝寺,法名妙湛。 燕辞失声道:“佛子妙湛!”这法名燕辞耳闻已久,在诸道门子弟中,佛子妙湛可算出类拔萃者,郁律曾言此僧佛性极高,道法几乎可与普通化婴修士一争长短。 妙湛态度谦和,微笑道:“佛子之名,受之有愧。” 寒暄数句,两人相续飘落至崖巅跟众人相见,其余三人脸上讶色未消,悉数上前各道姓名。 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妙鉴小和尚小小年纪便已具备融合期修为,实是后生可畏。 另一对白衣飘飘的俊男靓女,一名李重楼,一名潘吟笺,俱出身于化清门,同样是修真界的佼佼者。 两人在融合期浸淫已久,气息灵压让人颇有高深莫测之感。论其形貌,男子清新俊逸,女子秀丽芳菲,气质宛如神之仙童,优雅高洁。 这犹如钻石般璀璨的一双璧人在侧,燕辞不由自惭形秽起来。 李重楼面带笑意,问道:“尚未请教......” 燕辞怔怔看着潘吟笺俏丽的姿容,却蓦然想起晗冰,有些意兴阑珊,抬手在空中鬼画符似的潦了两个字。 众人看不出他写的什麽鬼,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潘吟笺心中甚是恼怒,这混小子贼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胡乱打量,若非她对青鸾鸟有些顾忌,早就一巴掌掴过去了。 妙鉴亦暗骂道:“好个登徒浪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妙湛宣声佛号道:“施主行色匆忙,可是想赶回山门去?” 燕辞终于定定目光,拱手道:“不错,在下身有要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且慢。”潘吟笺喝止道:“既然遇见我等,阁下就别想走了?” 燕辞道:“道友此话怎讲?” 潘吟笺低声骂道:“面目可憎!”香袖一拂,抖出道金色榜文落于燕辞怀中,她简直连话都懒得说了。 燕辞张榜浏览,榜文上言:“告修真者谕:近因异族陈兵沧海,伺机来犯,故请祖龙令集天下修士往投沧海之滨议策。见榜如见令,克日启行,不可贻误。” 榜上盖一令牌光影,牌之两面,有腾龙乘云,时隐时现,甚是玄妙莫测。 燕辞表面行若无事,暗中却气破了肚皮,这四活宝俨然跟拦路打劫的强盗没有区别。 修真界人人对祖龙令令谕奉若神明,不容他不从,只是时光一日又一日,留给晗冰的时间绝不算多。 见燕辞默不作声,现场气氛颇有些尴尬,妙湛再次合什道:“施主犹豫不决,莫非有何妨碍?” 燕辞心念急转,不论想寻灵狸抑或素心圣果,去沧海冒险总比回归山门要多一线机缘,倘若自己无力顾护晗冰,亦可将须弥环交予苑中长辈保管。 “没妨碍。”他突然展颜笑道:“说去便去。” 妙鉴小和尚喜道:“嘿,师门吩咐我等沿途邀请修真者,总算有第一个交代了。”燕辞腹诽不已,自己怎就成了冤大头呢? 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去自然也该洒脱一些。 燕辞斜睥着一脸艳羡之色的妙鉴,自鸣得意的召回青鸾纳于须弥环中,妙鉴错以为燕辞是顾念他们遁速太慢的缘故,不由好感大生。 实则燕辞只想让青鸾养精蓄锐,毕竟再他心目中,化清门和伽蓝寺的人并不算可靠,倘若遇人不淑,以青鸾斐然的战力才可守护自身安全。 五人各御法宝飞翔,妙湛足踏瑞气充盈的舍道棍,明黄色棍身篆刻着诸多细密佛文,棍之两端各雕一株白莲,栩栩如生。 李重楼和潘吟笺驱使一对情侣仙剑,剑在匣中龙吟,宽厚者曰雄知,纤巧者曰雌守。两人衣袂飘飘,携手双飞,端的是潇洒无比。 燕辞侧目而视,不得不承认这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确实插在了一个高雅华贵的花瓶之中。妙鉴吐吐舌头道:“遍地撒狗粮,连我小和尚都动了凡心啦。” 此去沧海之滨足有数万里之遥,故而妙湛不催促赶路。两和尚跟一对璧人并肩同行,一路谈笑声不断,看似极为熟络。 燕辞跟他们实在没什麽可聊的,遂自得其乐的远远跟在后面,尽情享受着在山间翱翔的那份快意。 潘吟笺敌意颇重,远远骂道:“好个怪胎!”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劝了一句,妙鉴小和尚随即转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 燕辞视若无睹,暗中冷笑道:“泼妇狗眼看人,八成是哪个贼道士的私生女。” 不甚自在连行数日,傍晚时到达一处依山伴水的小镇。小镇名曰长湖,湖光山色,纤尘不染,是落宿的好地方。 可惜唯一一座客栈人满为患,宿客俱是风尘仆仆赶路的修者。 化清门、伽蓝寺弟子同时现身,掌柜的顿感蓬荜生辉,在场修士与有荣焉,激动的簇拥着四人好一番寒暄。 燕辞和妙湛一行一同进去,却没人自降身价的看过他一眼,似乎无意中的一眼都是那麽奢侈。 有些人,纵使身处茫茫人海中,也总是孤独的,但是,他并没有真正在乎过。 妙鉴喜眉笑眼,原来自己如此受欢迎,自己居然不知道!潘吟笺抿嘴故作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心中也已乐开了花。 李重楼泰然自若,应付起说亲道热的修士,礼数甚是得体。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只要两间客房让妙湛甚觉诧异,这厮竟完全把燕辞给忽略了。 掌柜如履薄冰,上前刚说半句客房已满,便有三四位修士表示愿意腾出房间,妙湛不好拒绝,遂道:“各位施主如此照拂,小僧不胜感激,只是还有位同尘苑道友......” 举目搜寻,燕辞已然不见了踪影,妙湛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地极四派各守一隅,故作神秘,其门人甚少在摘星原行走,然而近期同尘苑名声响彻寰宇,让人闻之心中一凛。 忽听潘吟笺恨恨道:“那怪胎好生无礼,要走也不打个招呼。” 被人骂怪胎的,想必是不起眼的货色,众修士稍稍放心。同尘苑再不凡,又岂能跟化清门、伽蓝寺相提并论?就算得罪了恐也不是大事。 李重楼淡淡道:“那位道友故作神秘,我等亦不知其姓名,不是同路人。”众修士听罢更觉心安。 妙鉴啰嗦道:“去即是来,来即是去,师兄不必勉强。” 妙湛默不作声,青鸾相伴之人岂是等闲之辈?倘若那人确是传说中的青冥传人,以后不免要失诸交臂。 此事本已待结束,偏有位不识趣的修士冷笑道:“哼,同尘苑又如何?年余前不论青红皂白屠杀修士,也不过恃强凌弱之辈。” 其侧有人提醒道:“噤声。” 那人不以为然,继续大声道:“岂不正是?私藏洛音珠,人人得而诛之......”话音未落,倏尔有枚白影一闪,直奔其口,利利索索将两颗门牙敲了下来。 白影是颗剥了皮的花生,在场修士各怀心思,俱未发现花生从何而来。 楼上静立着一位云鬓浸墨,冰清玉润的女子,女子肌如美玉,唇似樱花,月台仙子般的风姿令化清、伽蓝的光环黯然失色。 群修登即如中魔法,张口结舌,女子声音冷如冰雪,叱道:“出言无状,略施惩戒。” 群修倾倒在其谪仙般的气质之下,半晌不敢出声,潘吟笺莫名的愤怒起来,强行压抑着那几近咆哮的声音质问道:“芳驾何许人?” 楼上女子置若罔闻,转身移步房中,轻轻掩上了门。 第九十七章 灵宝降世 须弥环曾炼化一枚通灵珠悬于顶空,更兼神女峰收集的仙灵气极少消耗,是以芥子空间内光线充足、空气清新,宛如一座天然氧吧。 狭小的庭院里,数珠喜阴草木悠然摇曳。雪白的院墙下,满架盛开的花朵逸散出缕缕清香。 穿过古趣盎然的厅堂,踏进里院,青鸾岿然不动,立在假山石上闭目养神,漫漫青霞在它周身游动,将其衬托得高贵不凡。此鸟已经习惯了燕辞不断进出,故只是微微眯下眼,懒得理会。 东厢房清幽雅致,窗沿栽植着一盆七叶青萝,淑女状的青果羞色微露。 和煦的光辉透过窗棂,轻轻洒落在床榻上,映照着晗冰恬静温柔的脸庞。 每次见到这张俏丽的面容,燕辞总是悲痛得不能自已,他无数次想对着晗冰一诉衷肠,却每次都无语凝噎。 小梦九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幼麒麟,淡淡道:“在外面吃了憋,才会想到此地。” 幼麒麟不停点着小脑袋,深以为然。 小梦九忽然掩口笑道:“走吧,别在这煞风景了。” 幼麒麟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轻轻巧巧往地上一纵,甜甜的叫唤一声跟随小梦九溜出门外。 燕辞深深叹了口气,无论梦精灵、青鸾鸟,抑或是幼麒麟,无一不是弥足珍贵的生灵,如今一心甘愿寂寞,虚纵光阴的陪伴着自己,他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呢? 静静在床榻边陪伴晗冰半宿,燕辞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天阶月色清凉如水,平静湖面上张牙舞爪的,是梧桐影。 燕辞不知道客栈里另有故事发生,他只想离那些热闹远远的,耳根清净何尝不是幸事?旁人的不屑和非议惊不起内心的波澜,他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不是麽? 大地渐渐沉睡,群星却越发璀璨了,耳畔传来湖水涌动的哗哗声,失眠的青蛙纵上河岸呱呱叫唤。 朦朦胧胧中,一道诡异的闪电劈落远山,炸雷声倏然在苍穹上方滚动起来,一声紧接一声仿佛永无止境。 震耳欲聋的雷鸣唤醒了长湖镇,客栈上空人影幢幢,落宿修者悉数奔出看视。 深邃的星空骤然被一片乌云遮盖,暗沉沉的夜仿佛在酝酿着什麽。远方山巅银蛇乱舞,霹雳一道道灌宣而下,炸雷一声声震破了群修肝胆。 狂风暴雨瞬息而至,宽阔的湖面上,水位猛然涨了一截。群修面面相觑,都在惊叹这景象过于古怪。 浓重的乌云挤压着天空,穹顶之下漆黑一团,密云急速翻滚着,汇聚成阴郁而狰狞的漏斗形状。 黑暗最深处,一点白芒凭空而生,倏然化成道炽白光柱,刺破乌云直插山岳,响遏行云的轰鸣声席卷八荒,一股充沛无比的灵气在飞速扩散。 “异宝现世。”一声悚然惊叫急如律令,顿时唤醒十余道光芒朝远方投梭而去。 庞然无匹的光柱在泼墨似的苍穹里极度耀眼,圣洁的炽白光辉吸引着八方修士涌来。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乌云渐渐消散,光柱如长鲸吸水般猛然敛入地底。 湖面上水波不兴,林木被洗刷得青翠如碧玉。燕辞散去护体光幕,头顶着一枚硕大的梧桐叶悠哉悠哉尾随众修士赶向远方。 茫茫林海深处,有一座被狂雷闪电涂炭后的秃峰,峰上黑烟袅袅,其间古树枯焦,藤萝倾颓,零星的火苗犹自挣扎着舔食空气,迟迟不肯熄灭。 借着皎洁的月光,察觉在隐秘的角落里矗立着一道黑门,黑门暗如永夜,仿佛不知名的贪婪怪兽盘踞于此,无休无止的吸食光明并吝啬之极的毫不遗漏出半分光泽。 李重楼、妙湛等人立在门前冥思苦想,潘吟笺连续灌注数道法力,但一触及门面便如泥牛入海般消逝不见。 门框及轴严丝合缝,与坚硬冰冷的山壁相融,似乎并非蛮力所能开启。 其余修士各自散开寻找异宝,在毫无蛛丝马迹的情况下,纷纷又向妙湛等人靠拢。 远方豪光闪烁,似乎有更多的修真者赶来,众人束手无策,急得祭起法宝本体便往黑门猛砸,无奈黑门坚逾金石,再蛮横的撞击都只能激起数点火星。 再等盏茶时分,不但长湖客栈中修士悉数赶至,就连附近见到光柱异象的散修也纷至沓来。各色霞光如流萤乱飞,齐齐集结于峰间方寸之地。 李重楼甚是愤怒,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以宣泄不满,远道而来的修士见化清、伽蓝均有弟子驾临,嚣张的气焰稍微收敛了几分,低调的祭起法宝助攻。 长空之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卷起一片光晕滚滚而来,喧响而凛冽的罡风惊醒了来淘宝的修者。 举目望去,一枚黑白交织的蝶影骤然坠落,化身一位眉若墨染,桀骜不驯的黑衣汉子和一位丰神俊朗,唇若涂朱的白袍青年。 两人漫不经心地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竟对满场修士不屑一顾。 攻打黑门的散修看清来人,一窝蜂召回法宝,朝两侧急退,脸上满布着戒备的神色。 白袍青年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蕴满了笑意,悠然道:“姬某二人来此只为寻宝,别无他图。” 李重楼越众而出,冷笑道:“原来是大荒墟臭名昭著的姬冲和乔黎伉俪,真是久违了。” 姬冲面容俊秀、眉眼精致,桃花眼中意惹情牵,阴柔之气十足。与乔黎昂首阔步,粗狂霸道的阳刚之气是相得益彰,无怪乎众修士听到伉俪两字时差点笑岔了气。 姬冲笑而未语,只是眼睛乱飘,色咪咪的在潘吟笺胸脯、双腿处凝望,潘吟笺红霞上脸,缩了缩身恚怒道:“竖子无礼,何不去看你亲娘?” 姬冲反唇相讥道:“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 李重楼怒发冲冠,刚欲发作,却听妙湛劝道:“无谓作此口舌之争,还是先行觅宝,免生枝节。”他冷不丁瞟了眼姬冲,沉声道:“檀越以为如何?”姬冲心头陡然一颤,竟呐呐说不出话来。 众修士不明所以,但眼见姬冲示弱,不由稍稍松弛了一下神经。经此一事,气氛反倒和谐了几分,妙湛邀约数位小有名气的修者当场讨论破禁之法。 姬冲举止从容,内心却甚是尴尬,适才妙湛和尚施展惊魂秘术悄然撼动其心神,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面,本拟即刻施予颜色回报,却错失了良机。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然而为争夺异宝,姬冲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圆月当空,月光融融,黑色拱门恍若久睡初醒,竟渐渐亮了起来。 只见门钹位置守望着椒图之首,门扇上缓缓流转的日月星辰拱卫着一柄荧光缭乱的权杖。 待贪婪而凶猛的吸饱皓月之清光,门楣上宛如爬藤般呈现出了四个金光灿灿的古篆字。 众修士大眼瞪着小眼,均不知晓这是何种文字。 妙湛猜测道:“古篆字若非此地名称,便是进入黑门的口令。”众人深以为然,纵使翻阅平生所学,依旧不识字。 姬冲淡淡道:“不必白费力气,这是诸夏神洲早已失落的妖族密文,并无人识得。” 妙湛疑惑道:“莫非檀越可以诵读?” 姬冲伸个懒腰笑道:“在下知其形却不解文意,倘若有妖修在场,或能进入其中一观。” 李重楼冷冷道:“妖修果真在此,凭姬道友三脚猫的修为恐怕无缘入内。” 姬冲不屑道:“尝闻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李兄睚眦必报,算是最好的佐证。” 众修士神情沮丧,异宝藏在山中却无缘一见,莫不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潘吟笺失望之余又觉气恼,想要发泄一下却招架不住姬冲的伶牙俐齿,故而将一腔野火撒在了妙鉴头上。 妙鉴百无聊赖的坐在黑门一侧玩弄两颗小石子,那白嫩小光头在月光映衬下亮得出奇,忽听潘吟笺抱怨道:“小和尚不务正业,要麽回去念经要麽快来想法子。” 妙鉴摸了摸光头,昂首奉迎道:“女施主言之有理。”说罢正襟危坐,果然从怀中掏出雕隽精细的木鱼和铜磬梆梆梆敲了起来。 潘吟笺气得直跺脚,真不知这小和尚是太蠢了还是太聪明。 妙湛忍住笑意道:“师弟日日随伺在师尊之侧,可曾听过密文一说?” 妙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摇头道:“不曾......”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极为滑稽的事情,笑得东倒西歪,断断续续道:“‘阿弥陀佛’这四字密文,各位施主可知晓?” 佛门真言天下皆知,众修士均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乔黎一时忘形,不合时宜的念了首打油诗,道:“西边来个小和尚,木鱼敲得啵啵响。张口闭眼阿弥陀,撩得师太心花慌......” 群修啼笑皆非,暗想这大荒墟的魔崽子果然“不拘小节”。 小和尚妙鉴气得连着铜磬木鱼一股脑扔了过去,乔黎自知失言,遂尴尬的报以一笑。 忽闻吱嘎声传来,黑色拱门微微颤抖,荧光缭绕的权杖徐徐竟转动起来。观者惊喜交加,难道密文真是“阿弥陀佛”不成? 李重楼斜睨着姬冲冷笑道:“妖文之中还有阿弥陀佛,滑稽,真是滑稽!” 权杖边缘霞气流转渐快,猛地释放出璀璨之光,将场地映射得绚丽堂皇。忽尔,黑色拱门乌芒迸发,深邃夺目的黑光乍开即合,凝聚成一块黑晶镶嵌于法杖顶端。 权杖幽幽漂浮在半空中,晦涩难言的气息倏然涌出,一股隐而未露的灵压在山间膨胀。 乔黎难以置信的惊叫道:“地阶法宝!”言未已,权杖陡然一震,幻化成一道惊虹朝山腹内卷去。 异宝在前而不觉,唯有自叹福薄!然则以地阶宝物灵气镇守门禁,其内洞天更令人眼馋! 群修不会放任权杖自有遁去,不约而同的卷开数股旋风,窜入山腹中夺宝。 第九十八章 无名之璞 阴沉、黑暗,且冷飕飕的洞窟仿佛直通阴曹,燕辞藏身灌木丛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修士勾心斗角。 静待顿饭光景,忽见一位身姿袅娜,皓肤如玉的白衫女子翩然而至。 “曲羽衣,是她。”燕辞喃喃道,此女不知从何而来,但身处异乡犹能遇见同门,其心底不禁泛起温馨之意。 还没空打招呼,即见曲羽衣妙目中绽放出丝丝冷电,朝四周逡巡片刻,如飞燕投林般钻进了黑暗里。 按捺着性子再等许久,林边另外窜出数条人影尾随而进。燕辞伸个懒腰,无暇理会林荫深处飘游的目光,一溜烟钻进洞窟想去碰碰运气。 甬道中漆黑一团,处处弥漫着泥土的腥味,燕辞借着鸢尾剑的光芒遁行,不时释放出神念探测动静。 地宫里颇有几分寒冷,且越远寒意越重,青石铸就的石壁上甚至结起了冰花。 约行一炷香光景,到达处开阔的三岔路口,通道中霜花更密,青石里掺杂过不知名材料,一阵阵喷吐着绿芒。 地面足迹凌乱,气味也甚是复杂,似乎每条路都有修士经过。“点点豆豆,红豆绿豆,点点豆豆飞。”燕辞胡乱点中右侧的道路,再次迈步往前。 刺骨寒风呼呼吹起,仿佛跨进严寒地狱,雪虐风饕足以将思绪冻结成冰。真不知在这地底深处,何来如此凛冽的寒风? 燕辞眉毛染霜,寒噤不断,呼吸的热气瞬间凝为冰屑,感觉肌肤上的疙瘩都被冻住了。他驻足施展赤焰盾小法术,两颗炽热的火球在身侧徐徐转动,极力阻绝着无边寒气。 数丈外一片狼藉,冰雪堆里毫无预兆地窜出只冰蝶。冰蝶姿态轻盈,卷成团的嘴巴猛然一吐,衔着根闪闪发光的尖针刺来。 这是颇具攻击性的寒晶蝶,原本繁衍于环境严酷的苦寒之地,却不知何故被移居到了此处。 燕辞恍然,原来石中泛起幽绿光芒是因沾染了其排泄物寒晶粉的缘故,此物是炼制五蕴丹的珍贵辅料,只是眼下重宝当前,无人愿意浪费时间收取。 随手劈出轮剑光继续前行,到达处狼牙交错的冰锥之地,一具冻得硬邦邦的尸骸挑在冰锥上,喷洒的血液已冻结成了黑色,其面目依稀可辨,正是长湖客栈留宿之人。 燕辞提气跃空,施展迅羽捕风遁法在缝隙间穿行。忽闻壁顶劲风爆响,一股风雪交加的螺旋状气流急速卷来,雪沫漫天甚是华美炫丽。 燕辞抽身而退,一道焚天烈焰从袖底洒出。嗞啦,冰火齐爆,宛如火树银花绽放,景象唯美壮观。 水汽蒸腾,经久不散。壁顶白影闪动,稀里哗啦掉落七个活蹦乱跳的白胖雪人,灵动的眼珠东张西望着,极显可爱。 雪人站位错落有致,狂暴的飓风骤然刮起,化身一记张牙舞爪的冰霜怪蛟狠狠扑来。 燕辞掐玄奥法诀,念念有词道:“疾!” 苍茫浩荡之意凭空而生,其指间暴射出一轮和煦的光晕,宛如旭日初挂,甚至可见瑰丽的朝霞围着初日奔涌。 沛莫能御的杀气突然爆发,光晕倏然扯开云霞的雾帷,如骄阳普照般爆射万道金光。 “嗡、嗡”,似乎能听到光线游走的声音,耀眼的光波在着狭窄的甬道里扩散,怪蛟顷刻间被碾成飞灰,金色的波浪漫过雪人,连一粒冰渣都未曾剩下。 初阳化千雪秘技神威初显,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冰雪道后面的路安全了许多,寒冷依旧,却再无怪兽出现。三岔路在一处宽阔的冰场前汇聚,寻宝修士于此爆发过冲突,数具尸骸抛洒在冰面上。 一座临时传送阵矗立在前,弥散着青霭霭的光影,嵌在阵中的清灵玉灵气尚未散尽,燕辞小心翼翼站上冰台,随着法阵驱动的轰鸣声消失了踪影。 未几,冰场里恢复了平静,壁角处却隐隐传来阵阴森的笑声。 ※ 地宫二层是酷热难耐的熔岩道,入眼处满目赤红,红艳艳的岩滴跳跃出优美的弧线。 愤怒的熔岩舔食着着洞穴,烧灼异物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波波汹涌的热浪随意翻卷着,仿佛坠入焦热地狱,须承受烈火烤炙以洗脱罪愆。 燕辞另行施展防御秘技旋冰影护体,蛋壳似的冰幕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酷热似乎消解了几分。 熔岩道上岔路崎岖,沿着羊肠小道往前,偶见几只火蟾蜍尸体四脚朝天的在岩浆里浮沉,腥臊的气味冲得人头晕。 转过拐角是处死胡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人兽对峙的场面。 一位惶恐无助的融合期弱冠少年立在突石上,手提亮煌煌仙剑一柄,少年面容俊秀绝伦,只是衣衫褴褛显得有些狼狈。 四面岩浆沸如滚汤,一只朱红似霞的蟾蜍乐此不彼的绕着突石游玩,不时撩起一片岩浆逗弄少年。 蟾蜍扁头阔嘴,额上突起块锥形的火红肉角,吞霞吐精显得极其神秘,其背脊疙瘩亮如琉璃,脚蹼忽快忽慢的划着岩浆,玩得极为酣畅。 尝闻蟾蜍千岁长角,背生灵芝,食之可延寿百年。 然则,天地神物必有难测之术,此蟾兽浴火而生,故名浴火蟾,天生通晓火之大道,再则,炙热的岩浆更让其占尽地利之便,想要捕捉极其不易。 浴火蟾察觉有人闯入,转首随意瞟了一眼,黄灿灿的眼睛锐利得让人心寒。 燕辞倒吸一口凉气,单以气势而言,浴火蟾绝对难以抵挡,欲就此放弃却又有些不舍。 弱冠少年的目光四处游移,抬眼望见燕辞,喜呼道:“道友救命!” 燕辞翻了个白眼,暗骂道:“小崽子,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正寻思良策,忽闻腰间传来阵嘤嘤的叫唤声,淡青色的幼麒麟不管不顾,从须弥环内蹦跃出来。 瑞气蒸腾中竟捉耳挠腮的一副馋相,高贵有余可惜优雅不足。 浴火蟾看见麒麟,明显呆了一呆,继而金芒闪烁的双眼中漾起喜悦,双腿一蹬便往幼麒麟扑来。 可笑那幼麒麟只是虚张声势,眼见浴火蟾舍了俊俏少年朝自己奔近,眼中又泛起惧怕之色,随即敛起饥肠辘辘的神情,可怜巴巴的瞧向燕辞。 燕辞哭笑不得,忙祭出数道冰墙阻拦,浴火蟾身影未至,火烫的岩浆已然沸腾着一片片往着冰墙倾情泼洒。 咔咔声中,冰墙不堪一击崩塌下来,并被无边热力蒸发一空。 漫天红霞闪耀,彻底淹没了劈出、剑光,浴火蟾喜色乱飞,一条湿答答的长满倒刺的舌头急如星火般飞速卷来。 幼麒麟是天地奇兽,攫而食之必有预料不到的好处,浴火蟾鼓睛瞪眼,差点乐而忘形。 赤火压至,适才还瑟瑟发抖的幼麒麟眼中突然暴射出狡黠之光,它幼小的身躯一挺,准确无比的一口咬住蟾蜍长舌。 浴火蟾顿觉痛彻心扉,凌空数次翻滚依旧摆脱不下。 忽而,熔岩道上倏现一股清灵之气,头戴花环、身着藤衣的精灵引弦拉弓,嘣嘣嘣射出三道寒冰箭影。 冰箭触体,彻骨生寒,瞬间将浴火蟾的身躯冻成一坨冰球。 浴火蟾紧紧罩在冰球里,黄金眼中怒气涌动,它发出低沉浑厚的怪叫声,嘴下吹个鼓包便欲喷出火云。 燕辞指尖扣一缕罡风刚欲弹出,却见幼麒麟跺跺足,踏着红云腾空而上,“啊呜”一声,干脆利落的将浴火蟾吞入了腹中。 精灵怔住了,燕辞也怔住了,幼麒麟惯于撒娇卖萌,谁承想今日也能大发神威! 抬首望去,幼麒麟眼中精光盛极,缕缕红芒从其口中逸散出来,细嫩的鳞片间隐约也有华光流窜,似乎吃的极为过瘾。 弱冠少年神情恍惚,躲藏在另一侧巨岩里发抖,燕辞温声唤道:“兄台,兄台......” 唤了半晌少年才陡然惊醒,探头往四处望望,失惊道:“咦,那遭瘟的蟾蜍呢?” 燕辞嘴角泛起玩味的笑容,淡淡道:“已成了在下灵宠的腹中餐。” 弱冠少年肃然起敬,左顾右盼道:“道友好手段,却不知是何神宠?” 燕辞忍不住笑道:“兄台真是个戏精,难道真未看清楚?” 少年搔了搔头,憨笑道:“道友见谅,在下被吓得三魂出窍,没留意到神宠真容。” 燕辞轻轻叹了口气,麒麟和精灵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少年看似并非口风紧的人物,恐不值得为之冒险。他有意无意接近几步,笑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少年眸光乱飘,一缕羞色上脸,敷衍道:“小弟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燕辞再次试探性的跨前两步,弱冠少年依旧毫无戒备之意,还又怯懦又有些难为情道:“实不相瞒,小弟差点吓尿了。”看其略微撩着衣摆的样子,似乎真是快憋不住了。 “莫非真是个雏儿?”燕辞忍不住寻思道。 弱冠少年夹紧双腿,手忙脚乱道:“道友若不嫌弃,可否结伴同行......” 话未毕,此子突然暴施偷袭,媚若秋日的仙剑拂出一抹微凉的剑光,剑光温婉和煦,颇有股返璞归真,师法自然的味道。 剑意!燕辞骇然变色! 剑意滔滔,翻涌而至,看其气势势足可燕辞抹杀当场。 弱冠少年一敛羞涩模样,眸间贪婪之意浮动,如同静坐看戏的观者,等候着燕辞被碾成灰烬的瞬间。 第九十九章 空山古寺 剑芒暴涨,白濛濛的光影瞬间将燕辞吞没。 梦精灵极其突兀地飘立虚空,狠狠一脚将弱冠少年朝熔岩里踹去。 “啵”,少年身影朦胧,应声被踢碎成千百块晶片,一枚洁白的符箓飘飘荡荡滑落在岩浆里。 “替身法符!”燕辞灰头土脸出现在甬道一角,讶然道,“好小子,真是深藏不露。” 替身法符顾名思义,可替换己身受过,颇有金蝉脱壳之能,不失为走避危险及掩人耳目的妙物。 弱冠少年籍籍无名,却堪破一丝剑意的妙谛,还随身携带这等奇物,真是人不可貌相。 燕辞闷闷不乐,倘若那厮将所见之事大肆宣扬,倒是轮到自己吃不着羊肉惹一身膻。说什麽也不能任其潇洒离去,咬咬牙,招呼小梦九往另一侧追击。 地宫三层曲折狭窄,仅容单人通行,妙湛驻足释放神念查探,疑惑之色渐重。 潘吟笺问道:“师兄有何发现?” 妙湛道:“通道狭窄逼仄,更兼狂风肆虐,恐怕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李重楼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地宫深处有草木清香之气,异宝现世必定着落于此。” 妙湛点头道:“想必如此,小僧在前开路,有劳施主断后。” 李重楼笑道:“自当效劳。”妙湛宣声佛号迈步而入,余人依次随行。 甫一进入窄道,便见狂风卷地,沙飞石走。一股猛烈的飓风狂魔乱舞,来回奔腾扫荡,灰色风刀绞头摔尾,铛铛乱剁。 妙湛祭出舍道棍,明黄色棍影徐徐转动,将风刀悉数摧毁。余人各施手段顶风而行,直被那猖狂的飓风一遍一遍折腾得身心疲惫。 历经艰辛跨过狂风路,眼前景观霍然一亮,这竟是座鸟语花香的幽谷,谷顶横跨东西,挨挤成一线,两边树影遥遥,渺无人迹。 狭窄的天幕现出曙光,红日冉冉升起,脚下是片翠色横流的原野,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布于远方。 妙湛惊异万端,喃喃道:“清净自然,果然是一处佛门圣地!” 李重楼奇道:“咦,师兄似乎早有所料?” 妙湛颔首道:“佛门有七苦,生苦即为孕育出生之苦。十月胎狱之中,受母腹窄隘间夹之苦,冷热交替如受冰雪、熔岩煎熬之苦,出胎之日气流涌动,如受风刀肆虐之苦,我等行经之路逐一相应,极可能是高僧所布的禁制。” 李重楼疑惑道:“佛渡众生,众生是佛。佛门向来不避俗世,缘何布置得如此隐秘?” 妙湛摇头道:“小僧亦不得其解。” 临近而观,古寺红墙金瓦,画栋连云,隐罡寺三字熠熠生辉。 山门前屹立着两座献瑞铜狮雕像,雄狮爪按绣球,雌狮抚慰幼狮,神态栩栩如生。 群修赞叹不绝,忽听妙鉴催促道:“庙门大开,恐怕已有修者入寺夺宝,何故啰啰嗦嗦说个没玩?” 妙湛、李重楼相视一笑,暗道糊涂,直顾着闲扯,竟忘了先到先得的古训。 穿过山门,寺内一派肃穆气氛,草堂里遍植菩提古树,树影婆娑,愈显清幽。 一座莲池清澈冷冽,两侧长廊如带,廊柱间盘踞的生肖铜像造型逼真。长廊尽头钟楼、鼓楼飞檐翘角,相对而立,院场前摆着只丈许高的三层铜鼎,铜鼎后正有人切磋神通。 天王殿门户紧闭,尚无修士出入其中,李重楼暗喜不已,不早不晚,此来正是时候。 趋步场边观望,却见乔黎一柄墨痕仙剑腾腾落落,跟客栈中为同尘苑出头的女子酣战。 女子持一柄寒气朦胧、若隐若现的秀丽仙剑,动静之间,其身影如烟似雾,缥缈如仙的气质配一副绝美容颜,带着股令人倾倒的魔力。 到场修士作壁上观,脸上隐有焦灼之色,大略一数,来者不足二十,不知余者是尚未赶到还是折在了途中。 姬冲在场外静默不言,但掌指间隐约有异芒游动。 妙湛合什道:“阿弥陀佛,异宝未现,何故相争?” 姬冲粲然一笑道:“鄙师弟素来不喜欢同尘苑子弟,权且教训一番热热场。” 妙湛道:“时今用人之际,不如且看小僧薄面......” 言未已,忽听李重楼悚然道:“一川烟雨洗晴岚,是晴岚仙剑!” 妙湛心头一颤,话语声戛然而止。 潘吟笺奇道:“晴岚仙剑,似乎曾有耳闻。” 李重楼喃喃道:“此剑提取烟雨岚光之精,融合绝世灵材铸造而成,传闻是瑶花女神在凡间的御用之物。” 潘吟笺突然忆起传言,接口道:“驱动时缈若云烟,迅疾如电,一痕一迹潜藏虚无之力,对手难缨其锋。” 妙湛叹道:“不错,虚无之力无穷无尽,可吞噬万象,难怪以乔道友之能也久战不下。” 乔黎手段尽出,但晴岚仙剑仿佛虚空之源,再磅礴的法力也无法填满。想起昔日沧溟泽之战,乔黎越战越怒,这同尘苑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邪门。 曲羽衣洒出片轻云似的剑幕,横剑当空,冷冷道:“黔驴技穷!”其声如冬雪纷扬,清冷而纯洁。 乔黎闻言恼羞成怒,骈指朝重剑疾点,泼墨似的剑影再度飞腾起来。 观者看得暗暗咋舌,忽听姬冲高声自语道:“此女道法不凡,必是此次夺宝的大敌,实不宜留之。” 群修听罢心思各异,姬冲又掐着葱指笑道:“倘若诸位不便出手,不妨静坐看戏,姬某下场凑上一角。” 大荒墟和同尘苑之争,不足为怪,然而此地势力众多,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姬冲同样不敢冒然出手,干脆先来个煽风点火。 妙湛沉吟未语,明显不想参与到此次争斗中去,无论大荒墟抑或同尘苑,他都不想轻易得罪。 李重楼压低声音道:“师兄,姬冲此言有理。” 妙湛摇头道:“虽则此女道术非凡,但想夺宝未免异想天开,暂且以不理会为妙。” 李重楼道:“师兄别忘了驾驭青鸾鸟的弟子,那人虚实未知,但绝对是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妙湛幡然醒悟,问道:“依道友之意该当如何?” 李重楼道:“同尘苑自青冥峰主晋阶后,行事高调霸道。此地宝物绝对非同小可,落入同尘苑之手无疑于如虎添翼。” 妙湛沉思有顷,缓缓道:“那人刻意隐瞒,但其身份早就呼之欲出了,假如真是青冥弟子燕辞,我等对其出手必然导致同尘苑反目,时今妖修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内乱。” 李重楼展颜笑道:“若如此,恰恰是天赐良机!可别说师兄不想将洛音珠一并纳入囊中。” 妙湛摇头道:“不然,翠羽观遍行榜文,言洛音珠已为巫山神女所得,我等切不可冒然挑起争端。” 李重楼冷笑道:“巫山神女之说子虚乌有,莫非这是翠羽观得手后嫁祸于人的伎俩。” 潘吟笺和妙鉴小和尚都是没主见之人,在旁听着两人争执不休,也不知该说什麽好。 忽尔,古刹深处骤然传来阵龙吟虎啸般的清鸣,群殿上空腾起一片七彩神霞。 整座空间异象纷呈,绚丽而壮阔,莹莹霞光笼罩住天王殿,空门、无相门、无作门门户吱呀开启。 利益当前,一切是非恩怨都不值一提。群修心有灵犀,一窝蜂朝殿内掠去,乔黎半途弃下曲羽衣,折身冲进殿内,暴喝道:“哈哈,宝物是咱大荒墟的,任何人不得擅动。” 众修士气得直翻白眼,李重楼冷笑道:“宝物唯德者居之,这乔疯子几斤几两敢放如此狂言!” 殿之左右供奉四大天王像,脚踩酒色财气四类小人。雕像张眉怒目,分别举剑、抱琵琶、挽蛇、持伞,寓意风调雨顺。 佛堂正中卧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佛座前供案上摆净水、鲜花、灵果及信香若干。 古寺中久无人至,但水杯尚满,花果犹鲜,甚至连那不知何时点燃的细香还飘着袅袅青烟。 离得较近的两位修士嗅着花果清香,不可自制的探手便抓。 供案前忽然惊起一道微波细澜,两缕细若发丝的火弧钻出头来,羞答答的往触者指尖轻轻一靠。 噗噗两声闷响,修士毫无征兆的翻身便倒,肉躯化为两缕青烟瞬间被波澜吸纳一空。 群修悚然,疾步退后,姬冲骂道:“白痴,明知不妥还敢贱手贱脚!” 妙湛越众而出,随手祭起一盏宝相庄严、金光涌动的梵钟,钟型端凝浑厚,隽刻十八伽蓝神祇,钟声清澈绵长。 伴随钟体表面一圈圈金色涟漪扩散,虚空中的波澜渐渐清晰可辨。 一道黄光漫射的光幕耸立在案桌前,其上匍匐着数不清的白色火弧。众修士倒吸一口凉气,哗啦一下再次退至数尺开外。 乔黎心旌摇曳,却故作镇定道:“伽蓝镜,不想大师竟随身携带此宝,就不怕弄丢了麽?”诸多修士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口法钟名字叫得好生奇怪。 妙湛也不解释,淡淡道:“禁断法阵已现,施主可想破阵?” 乔黎一窒,旋即沉默不言,姬冲眼波温柔如水,笑道:“七煞阴火阵,非佛门神通难以化解,有大师在此,岂容我等献丑?” 李重楼插口道:“既然如此,殿中该宝物如何分配?” 姬冲笑道:“古寺殿宇众多,想必不止此处禁制,诸位何不同心协力共分宝物?” 李重楼靠近妙湛耳语一阵,遂邀姬冲近前商议分宝之策,议罢洪声道:“相聚即是有缘,我等可携诸位共同夺宝。然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凡破禁立有功劳者,可视立功次数优先挑选数次宝物,诸位意下如何?” 伽蓝寺、化清门和大荒墟既然达成共识,自然不容他人再唱反调,众修士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应声道:“按劳分配,本该如此。” 曲羽衣秀靥上冰霜之色未改,思虑有顷,到底还是颔首不语。 李重楼抬眼相望,见其清雅高洁不可亵渎的模样,眼底不由泛起一丝异色。 此女晋阶融合时日未久,但跟乔疯子硬撼而少落下风,一身道法委实不容小觑,何况其丽色倾城,占尽风流,难免让人兴起怜香惜玉之情。 第一百章 另有隐情 妙湛和尚席地而坐,脸色不喜不悲不染片尘,透露出一种空寂平淡的禅意。 伽蓝镜漂浮在其身前,一波波潮水般的金芒冲刷着禁制光幕,潮汐之声由低沉到高昂,宛如晨钟暮鼓之音,清越悠扬。 光幕上,细小难查的火弧闻歌起舞,摇头晃脑一阵,纷纷脱落、消散。佛力,果然是阴秽之物的克星。 阴火虽逝,但光幕依旧完整,众修士拭目以待,且看和尚如何破阵。 妙湛浑身释放出一层圣洁的关辉,殿堂里飘起诵佛吟唱声,韵律一如黄钟大吕般,玄妙、庄严。 下一刹那,空中佛光流转,金莲绽放,一股清宁自在的妙意凭空而生,金身赤足的佛陀虚影立上莲瓣,捏指朝着七煞阴火阵光幕上轻轻一点。 这一点轻如落雪,仿佛不经意的拭去一粒尘埃,这一点又重如山岳,恰似陨石崩坠,壮气吞牛。 金灿灿的光幕难以承受一指之力,“咯嘣”碎裂成万千金光,整片殿宇轻轻晃动,弥散殿顶的七彩神霞悄然褪去。 乔黎骇然道:“佛子妙湛,果然名不虚传。”众修士心神俱震,无不对其钦佩有加,纵有些许投机之心也已抛诸云外了。 冷风穿堂,鲜花灵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李重楼细查两遍,道:“是幽昙花和菩香果,可惜了!” 水杯雕镂精细,却是凡物,水也是清水。信香气味特别,有沉心静气的功效。妙鉴小和尚凑过鼻子嗅了嗅,喜道:“咦,是盖云香。” 清香一柱提神醒脑,盖云香点燃后烟雾结成象云般的宝盖,可祛魅清心。 此香固然不凡,却算不得珍贵,群修心里有数,自然不能要求妙湛优先挑选,故而只是点点人头将盖云香均分下去。 乔黎在殿内绕了个圈,见背面韦陀像下也无别物,干脆旁若无人的将水杯收走,咂咂舌笑道:“这麽点还不够塞牙缝咧,快去看看其他宝物。” 众修士不以为意,都趁着心情不错,说说笑笑提步出殿。 天王殿后又是座宽阔无比的院场,院中古树峥嵘,巍然成林。蓊蓊郁郁的菩提树下殿宇林立,看布局,药师殿、大悲殿、卧佛殿、僧房、斋堂一应俱全。 李重楼大数观望片刻,摸着下巴道:“奇怪,除主殿外,其余各处都未设禁断禁制,恐怕诸殿内并无宝物。” 乔黎怪声怪气道:“不必妄加揣测,检查一下即知。”他心痒难搔,生怕李重楼嘴上开过光,说什麽来什麽。 众人均觉有理,妙湛道:“不如先去药师殿看看,小僧对寺主藏丹甚感兴趣。” 俗话说打铁还须自身硬,法宝诸物皆是外物,唯有这丹道一途最是玄妙,灵丹或可洗筋伐髓,或可垂死求生,或可冲击壁障,再不济亦可精炼法力,倘若所得有夺天地造化之效,道途从此顺遂也未可知。 乔黎抚掌笑道:“大师之言深得我心。”说罢大步流星迳奔右首药师殿而去。 药师殿布局为四合殿宇,殿内干净明亮,两株纤巧的菩提宝树挺然其间,纵横交错的叶脉倾诉着红尘沧桑,满树芳菲萌动着禅意,缕缕幽香荡漾,劝诫世人聆听佛的真谛。 殿上供奉药师佛和胁侍日光、月光菩萨,佛像粲然生辉,华丽无匹。其座下空无一物!桌上、几上有堆砌过物什的痕迹,但似乎刚刚被人扫光。 乔黎气急败坏,指着妙湛骂道:“贼秃驴沽名钓誉,果然暗中捣鬼。”群修一肚子疑惑,闻言顿时神色不善。 妙湛神态自若,合什道:“佛驾之前,施主慎言,何故如此恼怒?” 乔黎自知言语失当,似乎是害怕殿内泥塑佛雕怪罪,仰视有顷,未见异样才道:“破禁之前,诸殿本是密闭空间,除大师外并无人触及防护光幕,此地宝物被盗,大师绝对有嫌疑。” 众修士神情各异,乔疯子之言并非经不起推敲。妙湛破阵时自然有机会施展些手段,譬如替身灵符,其次分身之术也常有人修炼,再者投只化形灵宠先到先得也并非不可能。 妙湛徐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黎又着急起来,怪叫道:“还敢矢口否认,好个贼秃......” 姬冲摆手制止道:“师弟不得无礼,佛子妙湛声名在外,并非暗室欺心之徒。” 小和尚妙鉴气得小脸通红,闻言绷着脸道:“好在有个明白人,并非都是睁眼瞎子!” 姬冲续道:“若姬某所料未错,此地另有他人闯入。”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重楼当先颔首道:“言之有理,且分开寻觅,稍后在主殿汇合。”场中人心思各异,简单商议数语,纷纷结队离开。 姬冲、乔黎自组一队寻人寻宝,边装模作样的在殿宇外吆喝,边鬼鬼祟祟的朝后殿摸去。 曲羽衣孑然一人,不远不近尾随在后,乔黎抱怨道:“小娘皮别处不去,做贼似的跟着咱俩却是何故?” 姬冲东张西望着,信口道:“若非找茬,便是垂青于阁下。” 乔黎笑得贱兮兮的,挤眉弄眼道:“如此国色天香,偏偏喜欢招蜂引蝶!” 姬冲失笑道:“好一句混账话!” 乔黎兴致极高,舔舔嘴唇道:“同尘苑殊丽甚众,让人不胜羡慕。” 姬冲略感不悦,淡淡道:“一干娘们弄权,何须羡慕?” 乔黎闻言默然,姬冲才思敏捷,道法非凡,唯一处有缺。就是恨不生为女儿身,其平素不好靓女,还喜欢摆一副娘里娘气的模样,怕是有些变态的。 他暗暗叹口气,转移话题道:“乔某方才指责妙湛作梗,打算挑起化清门跟众修士的争端,师兄何故为其辩护?” 姬冲道:“争端一起,谁都难以置身事外,诸道门关系盘节,一旦形势失控,难免再生枝节。再则本墟树敌太多,若能避免冲突,何乐而不为呢?” 乔黎皱眉道:“化清伽蓝同气连枝,威慑力十足,此地修士唯其马首是瞻。师弟虽维护在前,但妙湛未必领情。” 姬冲冷笑道:“天下人利益至上,若见宝物现身,这群乌合之众必然分崩离析,何愁没有可乘之机?当务之急应是遵照墟主指示寻找佛骨。” 乔黎抱怨道:“墟主运筹帷幄,却让我俩来此劳神费力。” 姬冲笑道:“古刹深掩地底,且取名隐罡寺,师弟可知因由?” 乔黎一怔,呐呐道:“额,不得而知......八成是见不得人吧......” 姬冲微眯着的眼中精光流转,缓缓道:“寺主跟仙界清罡门有关,确实见不得人!” 乔黎被唬了一跳,骇然道:“仙界!” 姬冲嘿嘿一笑,吐露出一段秘事。 据说洛音珠在仙界遗失后,清罡门同样着人跨界寻找。那时仙草洲柳浪还在大荒墟养伤,清罡门下界仙修乘人之危,不顾界面压制之力冒然上门挑战,最终被付通玄墟主等诸大能之士重创,惶惶逃窜于诸夏各地躲藏。 这仙修心尤未死,勾结幻夜宫等道门进行报复,由此爆发了数百年前天下道门齐聚大荒墟的夺珠之战。此后,大荒墟在鏖战中失利,但仙修同样重伤垂死。 付翎接任墟主之位后,明里跟修真界重修旧好,暗中却无日不在寻觅仙修居所,一则想泄心头之恨,二则想探听飞升仙界之法。 奈何最终事与愿违,墟主付翎经多年搜寻未果,性情大变,终日郁郁寡欢,并在百年前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付翎墟主早已坐化,也有人说其看透世事,翩然云游四海以渡余生。 姬冲道:“关于此事,师尊未曾对外提及,却无意中跟家父透露过些许,说知晓仙修居所的蛛丝马迹。再经多年来不遗余力的寻找,所获信息越来越多。下界修者似乎是清罡门某人方外之交,因其佛门神通了得,故而应援悄悄跟随柳浪下界......” 乔黎疑惑道:“没道理呀,洛音珠何等重要,清罡门怎会邀一外人相帮?” 姬冲愣了愣道:“额,此事暂且不管......话说那佛修重伤之后一直蛰伏某地养伤,长此以往不能补充仙灵力,始终无力回归仙界。其因不堪承受隔界异力压制,心知必死,临终前施展佛门大神通点石成金,铸造了一座地下寺院,并分出一缕神魂封印在万年通灵的佛骨之中,耐心等候重生的机会。师尊折损百年寿元,预测因果走向,以太乙神数断经纬,推衍出迷津渡附近群山中有事发生,故着我等来寻。” 乔黎轻轻呼了口气,问道:“墟主既有把握,何不亲自前来以保万全?就算派遣某位长老走这一遭,也比咱俩来靠谱。” 姬冲叹道:“只恨妖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近期图谋不轨,再则化清门催促得厉害,伽蓝寺那帮秃驴又盯得紧,师尊及诸长老也是分身乏术。” 乔黎摊手道:“此行有佛子妙湛,有李重楼、潘吟笺那对狗男女,甚至连同尘苑弟子都在盯梢,只怕事情不好办。” 姬冲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说丧气话。依姬某猜测,有可能存放佛骨的地方仅三处:主殿、卧佛殿及萬佛塔,此地离卧佛殿最近,先去那里看看。” 两人潦潦草草搜过数处殿宇,曲羽衣依旧我行我素的跟着,乔黎气不打一处来,怪叫道:“小妖精,再跟来将你就地正法了。” 曲羽衣视若无睹,懒得搭话也不离开,只是眸中冰霜几乎将空气冻结了。 乔黎气得够呛,却听姬冲吟道:“夭桃胭脂色,莫烦红袖招。” 穿过藤葛悬结的长廊,越过花墙下的拱门,眼前万朵鲜花怒放。 青碧色的枝条纤秀柔美,有花无叶。 每株出花七朵,花瓣分散形似龙爪,雌雄双蕊狭长弯曲,成捧持苍穹状。 花海皎白如雪,纯洁淡雅,风摇花动,令人乐而忘归。 抬眼望花海尽头,卧佛殿巍然矗立。 第一零一章 曼陀罗华 花田延伸,花色融融,宛如浮岚暖翠中嵌上的一颗宝钻。 徜徉花间夹道里,怡情悦性,乔黎却不满道:“奇形怪状的着实俗艳,寺主莫不是个淫僧,专好红粉画眉这类勾当?” 姬冲长叹道:“师弟非但无趣,而且识浅。” 乔黎咧嘴笑道:“咦,原来师兄知晓此花来历。” 姬冲道:“此花洁白如雪,纯正无杂,名为曼陀罗华。” 乔黎讶然道:“咦,彼岸花!地狱之花?” 姬冲摇头道:“曼陀罗华因其圣洁无暇而称佛界宝花,彼岸花是曼珠沙华,花开千年,叶生千年,花色妖红似火。两花名称相似,的确容易混淆。” 乔黎喜道:“咦,莫非还有典故?” 姬冲颔首笑道:“且听为兄一叙。” 久远传说中,神界御花园有二小神,花神曼珠、叶神沙华。二小神常年与花草为友,耐不住寂寞而互生情愫。神界断情绝义,不能容忍此等恶业,故神旨告谕诸界,贬曼珠、沙华永坠阴罗,化身一株奇花生于黄泉路上。 次年,忘川河岸,曼珠沙华花开遍野,惨烈妖艳的花色宛如张张血毯铺满黄泉,被喻为火照之路。 传闻人死后,灵魂过鬼门关前往幽冥狱,沿火照之路指引途经忘川河,过奈何桥,登望乡台,台旁立三生石镌刻三世情缘,曰‘早登彼岸’。曼珠沙华一年花开叶落,一年叶绿花凋,花神叶神生生相错,再无交际,故得名彼岸花。 三生石缘定三生,终不如这一世遍尝爱恨痴缠。曼珠、沙华依附奇花年复一年的煎熬等待,甚至未换来一次擦肩而过,其恨海难填,以捧手之状质问苍天,数千年积郁的思念化作忘川之畔的涟涟哀泣, 近佛则一念成佛,近魔则一念成魔,曼珠沙华久受相思煎熬之痛,怨气郁结,由此入魔。 每逢阴魂途经火照之路,曼珠沙华便释放出独特的花香催其忆起前尘旧事,重温生前或美好或凄烈、或繁华或悲苦的往事并沉陷其中。 无穷无尽的阴魂因贪嗔痴三毒故,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往投于忘川之中,染水为血,腥秽难近。 终有一日佛渡忘川,因见曼珠沙华气度非凡,殷红似血,情不自禁采撷一株。 佛一眼即识破机关,慨然道:“相念而不得相识,相识而不得相爱,相爱而不得厮守,无怪乎汝怨念横生。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不如且随我去,体悟佛性以洗脱罪愆。” 佛不由分说,携曼珠沙华渡河,及至河心,忘川水凭空掀起波澜打湿了花瓣。 曼珠沙华身不由己,悄然将一身血红褪入河中,时时哀嚎悲泣,从此忘川之水波涛翻滚,永不停歇。 佛至彼岸取花相观,却见花瓣轻盈柔软,花色洁白无暇,佛如梦初醒,叹道:“至情至性未必不得大自在,彼岸既有曼珠沙华,便唤汝曼陀罗华吧。” 佛将曼陀罗华栽植河边,跟曼珠沙华遥遥相望互为彼岸,并随手撷取一粒花种飘然远去。 经此一事,佛愈加证悟宇宙妙谛,传道金口一开,诸神赞颂,天地齐鸣,九天之上天花乱坠,纷纷扬扬俱是曼陀罗华,闻道者无不超然觉醒,洞察幽明。 乔黎听得如痴如醉,喃喃道:“此岸爱恨交织,彼岸无欲无求,总需圆满循环方能证悟得道。” 姬冲叹道:“只叹佛力无边,亦不能随意打破神旨诅咒。曼珠沙华花叶永不并生,但留下这段凄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供世人吊唁,也算不枉此生了。” 乔黎忽然道:“既是佛界宝花,可有非凡之处?” 姬冲道:“佛门修士可提炼此花精粹,炼制曼陀罗华丹服用体悟佛法,于我等却是无用。” 乔黎大失所望,恨恨道:“即使无用,也不可便宜了那帮秃驴。”说罢挥袖抖出数十枚火鸟,顷刻间便将花海焚为灰烬。 ※ 卧佛殿由廊庑围成院落,四周建起角楼,意在于泯灭一切业障,清净中处处张扬着佛性。 忽而,一串放肆的笑声打破了宁静,有人坏笑道:“有百口而莫辩,倒不如直接给他俩几分颜色看看。” 笑声中充满挑唆之意,说话者唯恐天下不乱,绝对是一朵奇葩。 姬冲、乔黎急步而入,却见有位吊儿郎当的少年荡着双脚,高高坐在殿宇一角捂嘴偷笑,青鸾神鸟拂烟披月,漠然立在其侧。 庭院中,李重楼、潘吟笺成犄角之势,跟一位面容清秀的弱冠少年对峙着。 看着燕辞那份嚣张劲,乔黎直恨得牙痒痒,若非青鸾在侧,他实在想奔过去将这厮暴揍一顿。 姬冲处之泰然,问道:“李兄何故如此?” 姬、乔伉俪半路杀出,着实让李重楼心生不悦。 原来他和潘吟笺早到一步,远远望见不知何处钻出位弱冠少年,一股脑将殿中物事扫荡一空。李重楼虽然懊恼却也不以为意,区区一位初阶融合修者,随手打发了宝贝依旧没的跑。殊不料凭空钻出个燕辞,还大呼小叫的将其他修士招来。 姬冲察言观色,勉强猜测出缘由,腹中冷笑道:“想吃独食岂有那般容易!” 燕辞愈发乐不可支,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瓮中捉鳖。” 弱冠少年横眉冷目道:“阁下秘密不少,当心走漏了风声。” “天下谁人不藏秘密?”燕辞若无其事道,“所谓见者有份,道友应该分配宝物各走各路,来个皆大欢喜。” 话音未落,一记林籁泉韵般的声音讶然道:“燕师兄......”院外跨入位清冷若雪的丽人,正是曲羽衣。 燕辞喜获强援,抚掌笑道:“无巧不成书,有人要倒大霉......”话未说完,突然转口道:“替身法符阁下早已施用过,不如换个花样再玩......” 说罢抬手捻诀,一枚金灿灿的缚灵符蓦然在庭院上空起爆,金芒疾吐,丝丝缕缕将方圆丈许之地笼住。 弱冠少年身影恍惚,竟然化成一片轻盈洁白的符箓飘下,而其真身在与金芒接触的瞬间原形毕露,赫然正鬼头鬼脑的在往外潜逃哩。 姬冲急道:“禁锢!”一挥袖,一道湛蓝冰焰蓦然游动,蓝汪汪的焰苗划出圆圈困住少年,随即淡淡道:“阁下何不出示宝物一观?” 弱冠少年并未惊慌,指着燕辞道:“炼筋散普普通通,怎及燕兄拥有的精灵和麒麟珍贵。” 有这等事?姬冲疑惑的看向燕辞,神情中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燕辞咋舌道:“好小子倒打一耙,燕某若有此灵物,只怕容不得别人来分宝。” 潘吟笺由始至终,看燕辞贼不顺眼,嗤鼻讥笑道:“精灵不得而知,但通灵神兽麒麟岂会从了这厮?” 燕辞瞪眼道:“贼婆娘倒有几分眼色。” 潘吟笺粉面含煞,不由分说,劈出道剑光斥道:“讨嫌的怪胎,又刻薄又碍眼。” 其掌中雌守剑剑芒涨缩不定,内敛的杀意含藏着一股温柔遥遥卷来,诸道门面和心不和,一旦撕破脸皮,下手即不留情。 燕辞怒火中烧,暗骂这妞傻蠢,有宝不夺偏要来讨野火。其单掌结印,鸢尾剑脱手凌空飞击,仙气堂皇的紫金剑芒杀机毕张。 下一刹那,霸道的气劲半空相接,白光、紫光交织闪烁。忽尔,鸢尾剑旋转进击,炫丽的剑芒宛如一支巨钻往前绞杀。 雌守剑附近气流爆鸣如潮,白茫茫的剑气猛然一缩,在剑尖外尺许处凝聚出一把纹路玄奥的圆盾。盾牌守之以柔,嵌住剑光分毫不让。 李重楼面露不屑之色,祭出雄知剑欲上前助战,忽觉斜刺里人影闪动,曲羽衣白衣飘飘,洒下一片烟云似的剑气。 烟云漫缈,隐含一股难言的惆怅。 李重楼端剑秉心,沉凝厚重的雄知剑微微律动,勇猛无铸的阳刚气瞬间爆发,澎湃的剑意排空而上,如长风破浪般撕碎烟云,挟足刺破云天的气势朝上镇杀。 曲羽衣足踏七彩岚光,晴岚仙剑剑影重重,涌散着似幻似真的气息,烟华氤氲,数抹朦胧气剑在虚空荡开涟漪,翩然落下。 这边斗得如火如荼,那边犹自错愕不已,夺宝同盟一言不合即大动干戈,搞得姬冲有些茫然。 “斗吧斗吧,这般情景正是夺宝的好时机。”姬冲暗暗道。 忽觉湛蓝冰焰轻轻跳跃,扭首望去,一道模糊的身影突突跳动两下,迎面扑来,媚若秋日的剑光激射而至,微凉的剑气在喉间激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如此轻灵迅捷的剑法虽不多见,但对浸淫融合期多年的姬冲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但当其瞥见弱冠少年真身依旧笑吟吟立在冰焰中时,不由愕然道:“分身斩!” 剑光划过,一抹残影被卷散,姬冲鬼魅似的出现在冰焰另一端。 弱冠少年偷袭不中,分身猛然引爆,沉闷的爆裂惊起滚滚迷雾。顿时,庭院中雾锁烟迷,众人即刻罢斗,撤剑腾空,因不知雾中蹊跷均不敢冒进。 姬冲、乔黎往雾里连投数十道剑光,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回音。待烟消雾释,弱冠少年再次隐匿无踪了。 乔黎怪叫道:“小崽子滑溜得像条小泥鳅。” 燕辞暴跳如雷,破口骂道:“若非俩傻冒过来找茬,百十条小泥鳅也捉住了。” 李重楼扬声道:“燕兄如此自以为是,不如划下道来再行切磋一番。” 眼睁睁看着弱冠少年揽宝遁去,燕辞甚是懊恼,翻着白眼道:“贪图捡芝麻,乱丢大西瓜,化清门的人都这麽不开窍麽?” 李重楼无言以对,差点气出内伤来。 姬冲却差点憋出内伤,强忍笑意道:“莫非燕兄早就见过那人?” 燕辞撇嘴道:“药师殿被人洗劫一空,诸位还有心思说笑,哈,真是大方!” 乔黎气急败坏,直欲追踪少年将其狠狠蹂躏一番出口恶气,却听姬冲摇头道:“雾遁术奇妙难测,不必浪费时间追索,且去主殿破阵寻宝,弥补损失。”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诸人均无异议,遂一起投大雄宝殿而去。 第一零二章 吞日偷天 燕辞将青鸾收进须弥环中,眨眼道:“师妹别来无恙?” 曲羽衣莞尔一笑道:“师兄只顾在外潇洒,却让我等寻觅遭罪。”这一笑温馨恬淡,那高冷的面庞上泛起丝丝妩媚。 潘吟笺观之怅然若失,她自诩风姿冶丽,同样被其倾城之容所折服。 时今,同尘苑名盛一时,门徒绝非泛泛,念及此处,潘吟笺自悔冒失,不说眼前之人非易与之辈,单单青鸾便不容挑衅。李重楼与其心有灵犀,彼此对视一眼,心生余悸。 局势不甚乐观,姬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瞅见乔黎依然昂首阔步,似乎认为天踏下来有师兄顶着,顿感压力倍增。 群殿深处,藓庭花院翠意浓重,菩提树雅态伊人。穿过树荫是片空阔地,妙湛及诸修士立在远处殿阶前指指点点。 暖日缓缓西移,主殿披着霞衣,金色琉璃瓦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群修两手空空汇聚殿外,妙鉴嘟囔道:“赶上施主来烧香,佛爷都掉腚。” 李重楼道:“师弟何故烦恼?” 妙鉴小和尚摸摸光头,苦着脸道:“主殿护阵硬得像个老龟壳,师兄正等诸位来破阵哩。” 殿外视野清晰,看似并无不妥,但触手一碰,空中佛文涌现,千丈佛光将主殿包裹得密不透风,竟布有一座佛祖坐莲式奇异法阵。 莲座略似沙漏,中间束腰,两端外凸。其上佛祖禅定,双眼微闭,双足跏趺,手结印于脐下。 妙湛道:“须弥伽黎禁阵如磐石之固,素有万劫不灭的美誉,除以暴力消磨外并无破阵诀窍。但似有未知因素在消耗着壁障灵力,诸位可抱团破禁。” 李重楼苦笑道:“听说此阵首重防护,以佛门真言加持芥子布置出金刚结界,没有化婴修为恐怕凿不动。” 姬冲亦道:“不是在下妄自菲薄,仅凭我等之力,那可谓蝼蚁撼须弥。” 妙湛一本正经道:“小僧亦知其难,但此事需劳驾燕辞师弟。”不待询问,即鞠礼道:“青鸾跟随令师精修多年,神通不亚于化婴修者,若能说服神鸟相助,何愁禁制不破?” 燕辞抱臂而立,神情似笑非笑,只是不作声。 妙湛环视群修道:“破阵者优先挑取一件宝物的约定还作数,是麽?”观者恍然,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会信守契约。 燕辞难为情的抱以一笑,扭首看看曲羽衣,蹙眉道:“两人分一宝,怕是有些妨碍。”言下之意,分明是嫌少。 入寺近日依旧两手空空,忍痛允诺其先行挑选,谁知对方竟不知足!群修听闻此言差点气炸了肺。 乔黎心系通灵佛骨,跳脚道:“贪婪无度,得看八字硬不硬!” 燕辞嘿嘿一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谈不拢就当燕某没说。”朝曲羽衣一摊手,续道:“看够热闹就撤吧,免得被人说不识趣。” 曲羽衣慨然应允道:“如此也好。”说罢随同燕辞转身便行,竟不拿正眼相看众人。 群修见状顿时傻眼了,妙鉴小和尚急道:“哎、哎,道友,道友,再聊聊嘛......” 燕辞装聋作哑,像接到催命符似的,落脚更快了。 缺少青鸾相助,宝物再稀奇也白搭,群修正不知怎生处理,忽听姬冲道:“诸位冒奇险而入宝山,怎可空手而归?不如举众人之力擒之!” 这话可把燕辞气坏了,鬼叫道:“兔崽子想趁火打劫麽?” 妙湛甚感不妥,唯有李重楼会意,打圆场道:“足下条件苛刻,请恕难于从命。在下有一缓冲之法,燕兄可愿一听?” 燕辞气鼓鼓道:“哼,且说说看。” 姬冲道:“倘若主殿内宝物富裕,燕兄尽可优先自取两件,若不足以分配,还望收回成命。” 妙湛喜上眉梢,道:“阿弥陀佛,如此则寻宝有望,燕兄也不算吃亏。” 群修眼中充满期冀之色,附和道:“正是正是,燕兄三思。” 有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合理的分配方式,常常隐藏着危险,燕辞之所以出言戏弄,不过是想煞煞诸人的威风罢了。 表面不乐意,其实燕辞内心早已妥协,思量片刻才道:“既然诸位诚意拳拳,咱俩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吧。” 一抹细微的笑意浮上曲羽衣冷艳的面庞,却又转瞬即消,她颔首道:“好。” 群修喜出望外,李重楼赞道:“燕兄快人快语,请过来一叙。”言罢瞩目姬冲会心一笑。 燕辞暗自嘀咕道:“任你俩自说自话唱双簧,待会别来讨价还价。”诸人表面和气一团,实则心思各异,且不说道门恩怨,单单为了宝物便不可能坦诚相待。 ※ 青鸾停落在菩提树巅,任由燕辞好话说了一箩筐,甚至趁机笑纳两颗灵丹后还是不为所动,将群修满腔热情彻底浇灭了。 燕辞尴尬到了极点,乔黎捧腹道:“瓜娃子唱山歌,完全没谱。”场面僵持许久,群修唯有另寻破禁之策。 须弥伽黎阵佛文流转,光罩坚如铁壁铜墙,但众人利欲熏心,都抱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劲。 妙湛在光幕上虚划个圈,道:“协力同心,将攻击缩小至壁障一点试试。” 群修得令,漫天剑芒一波波朝着虚圈攒射,可惜光幕只荡起涟漪,见效甚微。 猛攻一通,突然察觉金色在持续转淡,群修喜上眉梢,愈显勇武了。 时间流逝,抬眼处夕阳照晚,天际残红如血,一抹余晖眷恋着红尘不肯消散。 源源不断的攻击将禁制消磨近半,金色壁障灵光乱闪,估计黑夜来临即能破阵。 不苦不累人生无味,群修汗水淋漓,依旧坚持不懈。 忽尔,天空转暗,举首遥望,斜阳边缘霍然覆上了一片黑斑。 天狗食日! 日蚀异象预示着凶兆,群修见状无不悚然。 黑斑滑移,红日变幻,像扁舟、像弯刀、像柳眉,随之,一轮亮丽的金环悬浮穹宇,释放出璀璨的光晕。 晴空颠倒,繁星如晦,莫名的情绪在躁动,灾祸的气息越来越近! 青鸾霍然振翅而起,疾如青色闪电劈落阵外,喷出道青霭霭的灵霞。 群修顿时慌神,此鸟适才闲看风月,却在这当口过来补刀,燕辞打的好算盘! 下一刹那,壁障剧震,佛文狂闪,光幕灵气急逝而变得轻薄透明起来,似乎仅需增加一指之力即可击破。 正此时,禁阵内亦见白华闪耀,三道利爪似的寒芒扯碎光幕,迈出头威风凛凛、霸气遮天的白首凶犬。 犬兽庞然如山,毛发耸立如林,眼皮轻轻抖动着,杀气四溢。 “沓沓”!刚健有力的步伐声撼人心弦,“榴榴”!噪杂刺耳的怒吼声令人胆寒!庭院里,落针之声可闻。 天狗!吞日吐月的凶兽天狗!天降异象,竟是天狗现世! 群修惊得冷汗直下,双膝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天狗锥子似的目光飞射着刻毒的冷电,塔楼般的身躯填塞着无边的凶残。长尾平翘,鼻翼翻起皱褶,暴露的尖牙点亮寒光。 黑斑彻底噬尽红日,黄昏被浓墨般的夜色掩盖,天地间一团漆黑! 惨嚎声、撕裂声并起,血腥味瞬间浓郁得无以化解。 天狗眼瞳里跳动着贪婪的火焰,就在佛门宝殿前大开杀戒!来去如风,殷红的血花仿佛曼珠沙华竞相绽放。 群修吓得屁滚尿流,木然移动着身子奔逃,古刹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 清越悠扬的凤鸣声倏然响起,青鸾鸟展翅凌云,琉璃般的钢爪挟着璀璨青芒俯冲而下。 虚空暴鸣,澎湃的气浪翻涌如潮,青石铺就的地表被压出蛛网似的裂纹。 天狗双睛里闪动着催人战栗的凶狠,鲜血顺唇角滴滴答答淋在青石上,森森利齿间还塞着破碎的肉条,其胸腔里沸腾着低嗥声,一俯首一耸肩,弹射相迎。 至强至刚的劲道半空相撞,罡风乱舞,霞气冲天,偌大的庭院瞬间化成废墟。 群修暂得些许喘息之机,急忙藏身在菩提树下遥望。庭院内残尸狼藉,数息间人手折损近半,人人惶恐万端,惊惧得差点虚脱了。 乔黎目光呆滞,满脸怯意道:“幸亏有青鸾抵挡,否则死翘翘了。”他被爪芒余劲扫中臂膀,皮开肉绽,白骨可见,鲜血浸湿了整片衣袖。 姬冲稍显镇定,道:“若是真正的凶兽天狗,谁都别心存侥幸。此兽气息萎靡,像是一缕神魂孕育幻化的狗崽,青鸾鸟或可与之一争。” 但转眼望见燕辞肉跳心惊的模样,心头陡然一颤,难道青鸾亦非凶犬之敌麽?恐惧传播得飞快,另有数人想落荒而逃了。 李重楼看一眼殿前鏖战的两兽,痛心道:“天狗生性骁勇,青鸾恐难取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妙湛同样有退却之意,颔首道:“暂避锋芒也好,不知燕师弟意下如何?” 燕辞沉吟有顷,凝声道:“诸位请自便,燕某难以随行......”群修面面相觑,妙湛还待再劝。 忽听空中凤鸣声轻音浅唱,天籁般的旋律仿佛倾吐着一股风吹麦浪的喜悦,诉说着一段雨打芭蕉的凄美,声动梁尘,听得人泪雨纷飞。 青鸾神光流溢,炫丽得好似梦幻,喙间喷吐的金色音符飘飘洒洒,铺满长天。 鸾歌问道! 漫天音符拖着光尾呼啸而下,仙音化雨,洒落在废墟青石上泥泞里,溅起万千朵金色的浪花。 沉睡的大地倏然涌散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千万株金花破土怒放,宛若神迹! 天狗撕心裂肺的嗥叫着,点点金雨捶打着它铁铸般的身躯,灼烧出深可见骨的窟窿。 遍野金花花开即落,幻化为刚雄的锐气,滔滔滚滚朝中间涌来,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几欲将天狗格杀当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零三章 好事多磨 主殿里宝焰弥漫,果然藏纳有物,满室瑞气缠结成一支盛开的曼陀罗华虚影。 花尖枯焦,花影略显散乱,昨夜山外的光柱似乎恰恰劈落在此。 异宝的气息撩拨得诸人心痒难搔,群修一转念将去心抛诸云外,只远远候着,且看胜负谁属。 庭院里流芒扬辉,天狗极力抵抗着汹汹花流的袭扰,蓦然瞅准空隙窜出圈外,一弓身,张开血口腾空飞扑。 花雨凌空急转,索敌而去,殿前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契机稍纵即逝,殿侧,两位修者触机而动,一闪身掠至廊檐下,欲趁机取宝。待群修察觉时,为时已晚。 天狗不容来者乘虚而入,阔口一张一吸,狂风平地而起。 庭院里枝折树摇,连天碎叶和漫空花雨悉数朝其口中涌去,沛莫能御的吸力卷过,两修士手舞足蹈的在空中翻滚几下,彻底沦为了天狗的腹中餐。 腹吞日月,口啖星辰!群修一惊再惊,紧紧怀抱着菩提树不敢动弹。 天狗胃部简直就是无底洞,吞噬的神力掀起狂风,卷着滚滚烟尘,如长鲸吸水般将院中物事纳入腹底。 当另有位修士抓拿不住再次被吸走时,妙湛当机立断道:“撤!”群修丢盔弃甲,连爬带滚的翻出院外逃窜。 天狗双睛里凶光闪闪,似乎再多的杀戮都无法扑灭那股怒火。 凤舞长空,青鸾疯狂鼓荡羽翅跟吞吸之力抗衡,但身形依旧被越拉越近。 时听凤啼声大作,如抚箫笙。青鸾尾翼舒张,一如垂天之云,继而青芒爆闪,无数根翠羽虚影激射而下。鸾羽奔袭,其势锐不可挡! 蓦然,低空浮现出一轮青霭霭的光圈,青鸾本体撕裂虚空,从圈里纵出扑击,利喙直插天狗尾骨。 天狗凶性愈盛,足踏乾坤犹如魔神降世,不管不顾的和身回咬。 气浪翻涌,青白两道光影乍合即分,青盈盈的凤羽漫天飘荡。鸾鸟一支羽翅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哀鸣一声,从天坠落。 反观天狗同样哀嚎不绝,凶戾之气被驱散一空。其佝腰撩胯,夹着尾巴在庭院里乱撞,眼中鲜血汩汩而下,竟然被啄瞎了一目。 天狗受创后瑟缩着身躯,又觉凄凉又觉伤心,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轮灿若骄阳的光团蓦然在头顶升起,万千道金芒刺得它眼晕。 光线嗡嗡游走着,仿佛雪后初晴,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走淡云,天地间荡开一股超然物外的气息。另有一道缈若云烟的剑光掩藏在万千金芒中,突兀而至。 “叮!”数点火花溅开,晴岚仙剑悄然钉在天狗坚韧的右眼皮上,剑气乘虚而入,一猛子往瞳孔中钻去。 惊天惨嚎声响彻云霄,天狗夹紧尾巴猛地窜出逃命,庞大的身躯跌跌撞撞,掀翻了数座殿宇,似乎两只眼睛都瞎了。 灰尘渐渐消散,青鸾扭首环顾伤情,轻轻梳理着被鲜血打湿的灵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燕辞和曲羽衣并肩立在其侧,神情略显轻松,却又布满疑惑。 神鸟战力已失,燕辞碾碎数颗灵丹涂抹其创口,将青鸾收进须弥环中养伤,转首道:“初阳化千雪秘技和晴岚仙剑灵犀暗通,颇有珠联璧合之妙,真是匪夷所思。” 场中莫名的泛起一丝暧昧之意,曲羽衣秀靥飞起嫣红,冷声道:“道法自然,但凡参悟一丝天地法则,岂有不殊途同归之理?” 燕辞赧然一笑,似乎无意中竟把美人调戏了。 山谷里幽寂无声,隐罡寺主殿被天狗吞日之力掀去了半座,其余各处殿宇倾颓,乱得一塌糊涂。 推开倒斜的门楣,尘烟四散,佛祖塑像慈眉善目隐于殿堂深处,左手结定印右手结触地印,与周围十八罗汉像淡然凝视着前方。 佛座前案桌上置玉盒三个,盒内霞光飘绕,但曼陀罗华虚影已乱的不成样子。 盒里摆放三件宝物,一柄荧光阵阵、水润尊贵的权杖,一根黑气蒸腾、纯净深邃的羽毛和一段灵纹玄奥、温润洁白的佛骨。 燕辞释放出神念随时保持警惕,当即屈指为爪,爪影横跨虚空迳直捞往玉盒,一应灵宝几乎已成囊中之物。 突然,殿宇左侧飞出一记猩红拳影,快如过隙之驹一拳将爪影捣碎,随之反掌去攫灵宝。 燕辞微微一怔,破口骂道:“贼胚一只,尽会偷鸡摸狗!”双掌倏扬,疾如闪电般朝角落里捣出五六道拳掌影,身形变幻迅捷,犹不解气的踢出连环七腿。 撩、剪、飘、戳,腿影飘逸绝尘,且凌厉无比。 只听角落中隐隐有人冷哼一声,猩红掌印红芒漫射,微微在半空一顿、一扭,分化为二,仿佛巨蟹的螯钳蓄满了力量急速夹来。 燕辞脚踏罡斗,凌空运转鸢尾仙剑,整然有序推出数道剑幕。剑气雄隽,剑意连绵,浩浩荡荡朝前狂涌。 轰隆!殿宇一角光芒耀天,看似势均力敌的一击却以猩红掌印败北而告终。 剑幕奔逸前行,如入无人之境,角落里,一抹白影腾空窜至梁上,赫然是那位浮头滑脑的弱冠少年。 燕辞挡住来者,曲羽衣亦不敢怠慢,其莲步微移,飘闪至座前,香袖一拂牢牢将三宝罩住。 蓦地,斜刺里再惊起一道乌芒,疾若雷霆,转瞬间轰至其身侧。 曲羽衣花容失色,慌乱中挥袖灌注劲力相迎,“噗。”长袖被绞成碎蝶,露出段冰肌莹彻的玉臂来。 而乌芒余势不竭,直袭曲羽衣腰肋要害。其时,另一道白霞倏然滚落座前,欲尽收三宝。 曲羽衣略略错步,周身虚无之力骤起。晴岚仙剑光芒乍现,翠巍巍的剑气从其体内奔射而出,恍若刺猬万针齐发,细密的剑丝骤然起爆。 乌芒瞬间被击溃,一位眉若墨染的汉子失惊道:“晴岚锁翠!此女参透了专属神通!” 座前白霞卷中即回,硬生生将那段不知名佛骨从曲羽衣掌缘下攫走。此番变故如兔起鹘落,纵使曲羽衣心思细腻,亦不免遗失一宝。 “蓬”一声轻响,万千剑丝透射大殿,殿宇化为一抔粉尘扑簌簌塌陷下来。 白影散而忽聚,一位阴柔气十足的青年缓缓现身,桃花眼中的款款情思转变成了诧异和莫名,竟是姬冲、乔黎去而复返。 霞光敛藏,燕辞和弱冠少年灰头土脸的从废墟里钻了出来,掩鼻咳嗽不止。 来者棘手,俱是滑溜奸似鬼的角色,燕辞拍拍衣上尘埃,飘落至曲羽衣身侧凝神戒备。 姬冲抚掌道:“不错,不错,融合初期修士便能激发仙剑专属神通,实属难得!” 乔黎见猎心喜,笑道:“且待乔某再次下场领教。” 姬冲摇首不允,凝视弱冠少年有顷,粲然笑道:“道友算无遗策,姬某自愧不如。”看其言行,这两伙势力不知何时已经勾搭上了。 弱冠少年冷笑道:“姬兄只取佛骨,莫非想此时毁诺?” 姬冲道:“不然,此女擅于应变,姬某也是一时不察。” 弱冠少年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劳驾两位缠住这燕姓小子。” 姬冲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那权杖是何等宝贝,竟让道友如此挂心?” 弱冠少年嘿嘿冷笑两声,缓缓道:“人生诸般烦恼,皆因好奇之心不灭,其中缘由还是不必打听的好。小可同意跟道友结盟,自然容不得阁下此时毁诺。” 其言语间威胁之意毕露,乔黎听罢勃然变色,姬冲神情一窒,暗想此子既敢明目张胆的掳夺权杖,必有些可以倚仗的手段,若想探究权杖的隐秘,此时翻脸还为时过早,遂道:“姬某一诺千金,倘有失言,道友勿怪。” 弱冠少年点到即止,未再出言,其实一诺千金常常是一句虚言,利益才是真正的行为动机。 曲羽衣恍似冰山雕镂而成,云袖断碎俨然已触动了这冷美人的真火,其香躯浸出寒芒裹住雪肤,蛾眉一蹙,冷然道:“欲揽宝物,且胜过这三尺剑锋再说。” 眸横秋水,充斥着无尽的淡漠,墨发飞舞,惊艳了这刹那时光。众人不自禁摒住呼吸,那分彻骨冷艳激得人心猿意马,欲罢不能。 有顷,姬冲收束心神,强笑道:“燕兄与某乃旧识,不如暂留几分薄面,做个交易如何?” 平心而论,姬冲、乔黎进阶融合期多年,道法修行绝非燕辞两人所可以比肩,何况弱冠少年道法不知深浅,燕辞并无必胜的把握。 如今青鸾受创无暇他顾,想以寡拒众,胜算实在不高。燕辞盘算不定,遂道:“姬兄不妨一说。” 姬冲道:“留下权杖,姬某可保两位全身而退。” 燕辞沉吟未语,姬冲又道:“智者当知进退,贤达当明得失,能剩灵羽在手,燕兄还不知足麽?” 燕辞看曲羽衣跃跃欲试,颇感纠结,其眨眼道:“要权杖不难,但需有一物交换,只怕姬兄不肯割爱。” 姬冲道:“若是想要佛骨,燕兄不如免开尊口。” “倒不必如此坦率。”燕辞露齿一笑道,“姬兄兼程南下,所图只在这枚佛骨,将秘密告知来作交换也可” 姬冲斩钉截铁道:“不行。” 燕辞苦笑道:“姬兄倒是位玲珑生意经,只可惜,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其昂首远望,淡淡道:“诸位只图看热闹,也不来评评理麽?” 暗夜沉沉,树影婆娑,姬冲得意忘形,竟未发现有人抵近窥视。 密叶中光芒流窜,四道身影投梭而至,赫然正是化清和伽蓝寺诸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零四章 明哲保身 妙湛等人不请自来,随意一站倒跟姬冲一伙布成合围之势。群修对峙,局面触一发而动全身。 燕辞皱眉道:“诸位这般举动,莫不是想趁火打劫?” 潘吟笺毫不掩饰对宝物的觊觎之心,娇笑道:“缺少青鸾压阵,阁下还有何倚仗?” 燕辞勾了勾手指道:“芳驾何不过来一试?” 如此境遇,燕辞竟展露出一股超乎寻常的镇定,让群修顿生高深莫测之感,只是那勾手指的动作过于轻薄,委实令人来气。 潘吟笺回想起燕辞有精灵和麒麟护佑之嫌,为稳妥起见,倒也不敢擅动。 燕辞暗中冷笑一声,瞩目妙湛道:“师兄素有佛子之名,难道也想淌这趟浑水?” 妙湛窥视时不便以神念相探,远远一望对宝物虚实不甚明了。其沉吟有顷,缓缓道:“修心之道以和为贵,此举亦非小僧所愿,但此地迥异于别处,所藏宝物必有千秋,凡修真之士怎可不一探其秘?” 燕辞淡淡道:“地阶法宝而已,入不得师兄法眼。” 妙湛一笑置之,转首瞩目弱冠道:“久闻贵族避居世外,仙踪渺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弱冠少年神情自若,赞道:“佛子妙湛果然神目如电!” 妙湛从少年施术的痕迹中隐约猜测到其出身来历,此言更加印证了猜想,他眼神里微露忌惮之色,却还能保持镇定道:“不敢当此谬赞,檀越为权杖而来,奈何今日注定败兴而回。” 弱冠少年瞳孔一缩,寒声道:“和尚想夺人所爱!” 妙湛正色道:“隐罡寺来路离奇,鄙寺和化清门尚须详查。此事不劳贵族挂念,檀越留下药师殿、卧佛殿珍宝后尽可自行离去。” 群修听得云里雾里的,李重楼深知妙湛定力远胜常人,但看其此时表现,恐怕弱冠少年出身不乏高贵,可惜这佛子识破却不道破,大庭广众下也不宜询问。一转念,再想此间事本就难以善了,倒不如继续装傻充愣,一不做二不休,伺机将少年诛杀,免得碍手碍脚。 弱冠少年瞪着眼睛默然半晌,突然道:“药师殿的宝贝在燕兄手中,大师何不问他?” 姬冲心念忽动,讶然道:“不错,破禁时燕兄并不在场......” 燕辞装佯的本事同样精湛,瞎扯一通道:“不在场的多了去了,那叫张庸泯的死小子可不是受姬兄指使藏起来的麽?” 乔黎讶然道:“张师弟在此......” 姬冲打断道:“不必出言诓骗,张师弟留在大荒墟,并未随行。” 燕辞嗤笑道:“嘿,果然是夫唱妇随,与其说燕某诓骗,不如说贤伉俪声那个东击那个西。” 乔黎跳脚道:“混小子胡言乱语,莫非亲眼看见张师弟取宝?” 燕辞道:“那还用说麽......丧门星修炼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招,燕某恨不能生剥了他!” 此语听得姬冲乔黎一愣一愣的,燕辞断无缘由知晓张庸泯所修行的秘法,难道其人真在此地? 燕辞暗笑不止,估计两人还不知道张庸泯被千刀万剐的事,且敷衍一阵再说。 妙鉴摸着小光头,讥讽道:“若论浑水摸鱼的本领,大荒墟历来首屈一指。” 姬冲充耳不闻,沉声道:“然则有人指证燕兄获得药师殿宝物,又做何解释?” 燕辞叹道:“胡编乱造并不奇怪,姬兄应该问举证之人。” 弱冠少年道:“燕兄倒推脱得干净,破禁时你我前后脚进入此地......” 燕辞打断道:“破禁后四面通透,谁人不能来?” 弱冠少年冷笑道:“不才取宝前,不知燕兄在何地?” 燕辞反问道:“阁下借尿遁而逃,贼兮兮闯进此地,而后取宝心切,真未留意燕某尾随在后以啸声示警?” 潘吟笺颔首道:“不错,我等正是听到鬼叫声才前往卧佛殿查探的。” 燕辞抚掌道:“幸亏两位有几分机灵劲,否则又要被这小滑头蒙骗过去了。” 弱冠少年顿时无言以对,姬冲半信半疑,却又无从追究,当即默不作声了。 此际情势明朗,燕辞、曲羽衣不愿服服帖帖献出到手的宝物,想走却苦于拖着尾巴,弱冠少年记挂权杖也不轻易离开。姬冲、乔黎目的已达,本不欲再管余事而自缚手脚,奈何李重楼、潘吟笺盯防极紧,同样不易脱身。群修跃跃欲试,爆裂气氛一触即发。 天色破晓,稀疏的云朵缓缓飘移。 燕辞思忖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是自寻霉气,群修意见分歧,无谓的说辞往往会适得其反。想打破僵局,势必要做出最有效的退让,利用诸敌心中的偏见以求全身而退。 心念既定,燕辞吐出口浊气道:“当局者迷,燕某本不愿做这局中人。” 群修听之诧异,纷纷瞩目燕辞静候下文。 燕辞大义凛然道:“祖龙令下,诸道门和衷共济,讨伐妖邪,唯我等小辈斤斤计较,蔑视道门携手之义举,燕某思之惶恐,情愿献出一宝化解争端,免伤同盟之谊。” 硕大一顶帽子压下,直让诸人愧疚满面。妙湛心潮澎湃,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虚怀若谷,真让小僧汗颜无地。” 燕辞口中逊谢,再投一副猛味厚药道:“贪欲生忧,贪欲生畏,贪欲生诸多痛苦烦恼,是燕某执著于物,遮了眼,乱了相。” 妙湛肃然起敬,道:“一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施主明悟自性,离那清净无染已不远矣。” 佛子妙湛心口如一,言辞间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曲羽衣冰雪聪慧,已然明了燕辞之意,遂扬手取出柄荧光起落的权杖。 黑晶啖吸着亮光,深邃、纯净,其嵌在杖端尤显夺目。 群修为之动容,异宝的魅力在这一刻展露无疑,弱冠少年眼中浮现出难以遏制的贪婪。 燕辞洪声道:“权杖在此,请诸位笑纳。” 余者虎视眈眈,妙湛虽然知晓此物烫手,但相对论轻重,些许风险根本不值一提,他迈前一步道:“小僧并非想将之据为己有,他日必呈于方丈及诸前辈座前,另行处理。” “且慢!”姬冲出言制止,饱含深意道,“燕兄不取灵羽独独献出此物,莫非想行借刀杀人之计?” 燕辞赧然一笑,背后雉皇翼轻轻一扬,道:“灵羽于某略有小用,望诸位成全。” 俗话说好鞍配好马,随着修道者境界提升,法宝品质亦须璧合。 提品之法有三条途径,其一,自行研习铸造术铸炼,有的放矢更利得称心之物,可惜缺点在于铸材难得,且若缺乏足够的铸炼经验,成功率极低。 其二,从各道门珍宝大殿或交易坊市购置,世间也有资深铸造师可有偿代工铸造,但此类法宝价值不菲,尤其攻击、防御类宝物的价格让人望洋兴叹。 其三,以体内真火培炼低阶法宝至通明境界,融入灵材给予精炼,若时来运至即可将之晋级,法宝经过长期培炼,通灵之力倍增。 不知名灵羽纯净纤妙,正是提增雉皇翼灵性的绝佳材料,推己及人,任谁都不愿轻易放弃。姬冲再次沉默下来,若将燕辞逼迫太甚,只怕是自寻烦恼。 第一束阳光清沐而出,又是个风光旖旎的早晨,天狗吞日之说终归是句虚言。 权杖握在曲羽衣掌心,似乎任何人都举手可得。然而无人上前,此时此地即便一句不合适宜的话,都能引发起一股滔天战火来。 肃杀的寒意在废墟里窜腾,和煦的阳光总是照不暖人心。 弱冠少年犹如孤崖之巅亘古长存的岩石,一动不动,但谁都已看出此子的决心。 骄傲、无畏、期待、狡猾在他的脸上已不复存,他俨然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透露出王者降临的气息,让妙湛亦心生畏惧。 “嗖”一声疾响,权杖激射而出,灿烂的荧光拖着长尾,稳稳当当插入了殿宇石基之中。 弱冠少年闻风而动,指间弹出缕霞光,径直朝权杖卷去。 李重楼、潘吟笺早已默契在心,雄知、雌守剑微微律动,喷涌出两道白芒,如神龙交剪般截住霞光厮杀。 姬冲、乔黎还犹豫未定,妙湛、妙鉴已阻截在前,劝道:“两位若能袖手旁观,小僧必不为难。” 姬冲冷冷道:“佛子妙湛闻名遐迩,姬某早想一窥神通,今日逢此闲暇,正可领教。”当即不由分说,祭出红粉骷髅剑飞击而至。 此剑神通邪恶异常,对敌者满眼俱是火辣淫靡的美人相,无一不媚骨风骚,放浪无度。 若逢敌手心性不稳,最易沉迷皮肉之相,久不复醒。若不然,则美人相化身骷髅相,啖骨吸髓,无所不为。 妙鉴小和尚初遇时不识其中厉害,顿时面红耳赤,心酥得都快融化了。 乔黎见状笑道:“便宜了这小秃驴......”其掌间墨痕仙剑腾腾跃跃,临神摹鬼泼洒出一派水墨之风。 妙湛察觉师弟窘状,火速赶援。伽蓝镜凌空急兜,暴射一束磅礴的光晕自半空坠落,落地再惊起一轮金色光环飞散。 金潮涌动,妩媚多情的红粉虚影触之即形销骨立,化身缕缕轻烟消逝在晨风里。 妙鉴小和尚受此奚落,拖起宝杖就是一番推、碾、滚、冲。 杖身托举,如冰轮横空,纹路里符文逸散,一痕一迹道意盎然。 九道冷冽的瑶池之泉随性而动,或缓或急,缔造着水之柔美。天地至数,始一而终九,九是阳数之极,意蕴深厚,瑶池之泉清华纯粹,亦谓水之极至。 此杖大道天成,可控万水,故名九瑶,传闻是上古奇修苏幕遮的成名宝物,曾在数千年前的黄帝、蚩尤只战中大放异彩,殒命杖下的九黎古修不计其数。若论控水之力,少有能出其右者。 第一零五章 捣鬼有术 咒语呢喃,空中浸出水珠,润透四野,旖旎的水绉轻轻荡漾。姬冲顿感身形迟滞,宛如沉溺在湖心巨浪之中。 九道清泉涓涓流泻,结冰凝霜,幻化出九支锋利的寒箭暴射而至。 姬冲若凛霜雪,忙掐诀运转红粉骷髅剑,一圈一划,荡出三十六枚骷髅头御敌。骷髅头桀桀狂笑,半路抱住箭身,张开白牙乱啃乱咬。 那边一条惊虹掠起,妙湛祭出舍道棍朝前袭杀,如山棍影削剃缠粘,势若长虹饮涧。 乔黎身随剑行,剑意古朴,势道雄浑,开阖之际舞起一道墨蛟上下抓咬。诸人各施奇技,快意恩仇。 弱冠少年独战化清子弟,媚若秋日的剑光如雏燕翻飞,似飞龙浮游。 李重楼、潘吟笺双剑合璧,雄剑阳刚霸道,主攻,雌剑柔媚轻盈,主防。雄飞雌伏,蕴含“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奚”的道意。 斗相胶着,忽见场边两条惊鸿掠走,数个起落即隐于远方菩提林外。诸人浑不在意同尘弟子的去留,只因权杖还插在废墟台基之上。 燕辞、曲羽衣遁至百丈外突然驻足不前,曲羽衣默默披上件撒花烟罗衫,惋叹道:“权杖抑或佛骨,必有神鬼难测之妙,弃之可惜。” 玉女清心寡欲,令人近香情怯,但这一声轻叹,竟让这雪中傲梅般的女子媚态横生。 燕辞心软声音不软,道:“君子一言九鼎,不宜失信。” 曲羽衣再露冰霜之韵,淡淡道:“契约之诺因时因人而宜,师兄高才,何故如此迂腐?” 燕辞沉吟未语,曲羽衣眸中精芒游动,续道:“药师殿之物,得主可是另有其人?” 燕辞皱皱鼻,问道:“师妹何出此言?” 曲羽衣素来惜字如金,此时却打开话匣子道:“大荒墟树敌甚众,门人多不在江湖行走,姬、乔奔佛骨而来,必受师门所令,倘有助拳者尾随绝非寻常弟子。说是巧合亦难取信于人。”分析鞭辟入里,令人无以反驳。 曲羽衣美目流盼,唇角似笑非笑的静待燕辞自圆其说。 燕辞知晓其意,挑眉道:“殿内三宝收之犹如探囊取物,佛骨得而复失,师妹有放水之嫌。” 曲羽衣神情自若,坦然道:“结局虽无二致,但计划并非如此。” 燕辞道:“哦,愿闻其详。” 曲羽衣红唇一撇,冷冷道:“不想说。” 燕辞莞尔一笑,玩味斯言,亦在情理之中,故而不再相瞒,笑道:“隐罡寺出现得突兀,寺主来历不凡却过于小气,药师殿内并未留下重宝。” 说罢自储物戒内取出或紫若虹、或白如雪、或粉若霞的六株奇草,奇草灵气氤氲,均有六七百年火候。 燕辞自认是见识过千年灵草的人物,故而眼高于顶,殊不知有此年份的药草足可在炼制化婴期灵丹时入药了。 曲羽衣掩口笑道:“小小炼丹师的眼光果然与俗人不同。” 挑选三株赠与曲羽衣,燕辞笑道:“可否劳烦师妹将前情相告?” 曲羽衣红唇牵动,诉说道:“师兄在盘蒲城被掳后,我等久寻未果,兼之晗冰师姐索敌而去,谷隐长老担心九婴荼毒生灵,故派遣我等迳去摘星城跟令师会合。一番打听,方知是太息楼受雇于化清门作乱,因遇九婴断了消息。蟠渊盟张榜行令,调动人手到处寻找。随之苑主赶至,携青冥师叔挑了太息楼总坛,鉴于宵小抵近珞珈山窥探,不得已而回。小妹时时感念师姐照拂的恩情,自听闻九婴踪迹现于遗荒,便一直留在摘星原打探,可惜两位踪影杳杳,九婴更难以寻觅。” 略微缓缓气,曲羽衣黯然道:“数月之期已过,时见师兄孑然一身,恐怕师姐的顽疾再难救治......”边说边眼圈泛红,几乎垂下泪来。 燕辞听罢感慨不已,士为知己者死,即便女儿身亦不乏如此高义!忙解释道:“师姐有幸服下不死药,气机凝聚不散,却不苏醒,须在十年内另求灵物相救。” 曲羽衣闻言喜极而泣,经一番安慰才敛起伤感之情,续道:“祖龙令聚邀天下修士,不得不往。但月余前,姬冲、乔黎在天墀沙漠边缘暴露形藏,小妹无意中听说是欲往迷津渡附近行事,甚觉蹊跷,故一路尾随。此后姬冲现身夺宝,本拟假意相让,一探其秘,谁知那厮道法了得,硬生生将佛骨攫了去。” 燕辞道:“原来如此,不知那段佛骨有何妙用?” 曲羽衣道:“两人说话很是谨慎,其中因由不得而知。” 燕辞苦思有顷,嘀咕道:“寺内居然孕育出天狗这等妖物,必然藏有大秘密。” 曲羽衣沉淀思绪,递来不知名灵羽道:“呈请师兄笑纳。” 燕辞颇感意外,身怀此等灵物却能拱手相让,此女性情之高洁可窥一斑。 看其言行不假,燕辞钦佩之意顿时,似乎,深藏内心里的落拓侠客的形象瞬间丰满和真实起来。 无私与赤诚,就像寒冷冬日里的暖阳,豁达得让人热泪盈眶。 尚未言语,斜刺里虚空皴裂,钻出枚头戴花冠,藤衣罩体的小精灵。 曲羽衣耸然动容道:“精灵!” 小梦九浅笑吟吟,心情极佳,其妙目在曲羽衣周身扫来扫去,抚掌赞道:“冰骨霜姿,似乎尤胜晗冰一筹。” 天有精,地有形,天地生异气,气聚则物成,气散而归虚。纯粹之气重塑可幻化精灵,通变化之情,晓显隐之机,是为万物之灵与天地同参。 曲羽衣纳罕不已,自语道:“精灵守护之说原来不是讹言。造物主果然独具匠心,竟诞出此等超绝的生灵来。” 小梦九神采飞扬,取出两支玉匣隔空送至燕辞身前,浅笑道:“幸不辱命!” 玉匣状貌跟殿内之物毫无二致,令曲羽衣错愕不解,燕辞道:“梦精灵通真洞幽,知晓阴阳五行大道奥义,自然擅长隐迹藏形的五行遁法。” 原来须弥伽黎阵阵破之际,燕辞暗中嘱咐小梦九隐匿身形盗宝,以梦精灵精妙绝伦的遁术,余人自然毫无察觉。 可惜宝物霞光已现,不能大张旗鼓的悉数取之,小梦九叹惜道:“宝物虚影结成曼陀罗华模样,取走两枚时光影已经散乱,倒便宜了那帮贼子。” 燕辞摇头笑道:“知足即是称意。” 曲羽衣欣喜之余,暗赞燕辞心思缜密。燕辞亦兴致高涨,启匣视之,赫然是双淡霞流动、轻盈别致的云履,探手一触虚虚实实,恍如烟云般缥缈不可捉摸。 此类法宝多有增持遁术的特性,大小收放自如,套在足上柔软舒适,燕辞轻轻跺跺脚,哧溜一下即消失无踪。 一人一精灵惊愕万端,忙忙举首寻找,却见数丈外,燕辞死死抱紧一株菩提树不敢动弹。 小梦九怪叫道:“瞬移!是流影追日靴!” 燕辞磨磨蹭蹭溜下树干,胆战心惊道:“什麽靴?” 小梦九讶色未消,打量几眼顿感失望,懒洋洋道:“流影追日靴,取驺虞兽腿骨和经络炼制而成,天狗踏之瞬行千里,追日赶月,疾若雷电!可惜殿内天狗不是真身,此靴仅仅是仿制品。” 驺虞以奔行神速著称,难怪这追日靴如此轻灵迅捷,燕辞眉飞色舞,即便仿制品也是逃生的至宝,雉皇翼跟其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小梦九嗤道:“且不忙得意,此靴尚不足原品一成神效,不如先行脱下,免得稀里糊涂又不知飞哪去了。” 曲羽衣闻言莞尔,笑意横溢言表。 第二支玉匣启开,盛着枚珠圆玉润、秀雅华贵的羊脂玉瓶,轻轻拂开瓶塞,丹药的清香喷薄而出。 随之,瓶口三只青鸟振翅惊飞! 丹药化形!燕辞慌忙捕抓,奈何青鸟脆鸣声声,羽翅一敛冲天而起。 曲羽衣骤见青鸟从眼顶掠过,下意识香袖一拂,天缘凑巧,将三只青鸟收归袖中。 青鸟哀鸣一声便沉寂下来,化为三枚清香扑鼻的灵丹在衣袖上滴溜溜旋转不定。丹药青郁透亮,纯正不杂,丹纹交错成朱雀体态,玄而又玄,妙不可言。 曲羽衣星眸凝睇,颤声道:“控鹤而上,蹑波凌虚!蹑虚丹!” 丹名寓意白日飞昇,丹效如何自是不言而喻,小梦九自语道:“丹名甚是熟悉,似乎是脱胎换骨的奇药。” 曲羽衣心旌摇曳,仔细辨识后道:“丹内仙灵气丰溢充沛,道意神妙,少有残缺,药效不止于脱胎换骨,甚至是有助轻举飞昇的奇物!” 仙灵气!仙界之药!燕辞信疑掺半,问道:“天下间真有遨游诸界,延命飞昇的仙药?” 曲羽衣摇首道:“举形跨界不是易事,但凡飞昇之药,均有言过其实之嫌。传闻上药神丹,服之足踏紫雾以飞昇,畅游太清;中药还丹,服之祛浊扬清成地仙,得松乔之寿;下药寒丹,服之身轻体健可延年,使百病不侵百邪不入。然而服丹者欲驰骋流遁,需参悟清静无为之道,不拘泥于形体,不墨守于陈规,徜徉在无形无迹之中,翱翔在不见不闻之际。不拜明师求授道业,不经辛劳颐养静气,服之形同朽木枯株,百无一用。” 燕辞听得目瞪口呆,似乎若无陆地神仙之能,如此玄妙的天品神丹是万万不可入口的。 小梦九道:“道基为主,神丹为辅,两者若不能意境融彻,其丰沛的仙灵气反而会摧毁道基,待化婴圆满时食用,或有望一跃成为空冥期大修士。” 小梦九以精灵之体,完全无视蹑虚丹的诱惑,唯独对不知名灵羽情有独钟。故而,曲羽衣得神丹两枚,燕辞另选其一和追日靴,自是皆大欢喜。 第一零六章 作壁上观 废墟中气浪滔滔,姬冲时趋时退,宛如穿花之蝶游弋在舍道棍层层棍影里,剑芒起落,好似兔走鹰击,翼搏长空,杀得极其酣畅。 转视乔黎亦在逞威,墨痕剑剑气萧疏,依稀可见远山微寒,寡水惨淡,残雪卧枝未消的异象,这一派凌乱松烟缠住九瑶杖,将瑶池之泉压得蜷首蜷尾。妙鉴几番冲突不破,渐渐浮躁起来。 斗场一隅,弱冠少年面色寂然,诀指掐捻随意,不拘泥于法,却如鱼跃鸢飞,生机蓬勃。 李重楼、潘吟笺此起彼应,雄知剑沉稳浑厚,雌守剑疾若龙游,锐意向前。 一股坦荡温和的气息倏然涌散,犹如古道圣贤驾临,磅礴、无畏的浩然正气充塞于天地间,清淬的气流奔逸,将雄知雌守剑震得颤栗不已。 弱冠少年凌空后翻,足尖在虚空一点,疾若惊雷般挺剑平刺。 剑芒凝重宽厚,势道极其雄浑,李重楼、潘吟笺万料不到少年能施展出如此堂皇刚正的一击,百忙中双剑一搭交错防御,雄知剑荡起帘幕似的剑盾,雌守剑芒浮游其中,含而未吐。 媚若秋日的剑光转瞬即至,浩荡难测的剑意滚过,瞬间湮灭了剑盾,雄知、雌守双剑齐齐惊飞,合璧之术顿告瓦解。 少年攻势未歇,脚步凌空转错,分出两道虚实难辨的身影挺剑飞击。势若浮光之掠影,速度更胜三分。 李重楼、潘吟笺无暇理会悬浮半空的仙剑,提掌彼此相拍,借势朝左右急遁。 弱冠少年踏步换影,剑芒一缩、暴张,继续追袭。 燕辞藏身在繁枝密叶里远观,道:“儒家内圣外王之道注重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所修行的浩然正气至大至刚,足可跟道家清气和佛门静气平分秋色。” 曲羽衣道:“此人莫非是大乘府弟子?” 燕辞摆手道:“天资再卓越,但其修为还不足于发挥这等丰沛的浩然气,若是古圣贤后裔则另当别论,浩然之道经血脉传承,有此威力也不奇怪。” 曲羽衣若有所思,燕辞续道:“此子来历非常,化清门人要倒霉了。” 小梦九露出狡黠的笑容,振翅跃上蒲扇般的菩提叶,眨眼道:“咱俩不妨赌一赌!” 燕辞奇道:“如何赌法?” 小梦九道:“赌化清门人能否转败为胜,若不能,我小梦九尊你为主。反之,你须为我做件事。” 瞟了眼斗场,两道剑光犹如跗骨之疽,分毫不离李重楼两人方寸之间。燕辞展颜道:“不赌愧对三清,说吧,要做何事?” 小梦九淡淡道:“以阁下的修为,易事不难做,难事不易成,且待日后相告。” 剑光刺破西风,翩翩落至李重楼胸前。燕辞胜券在握,怡然道:“有精灵做跟班,何其威风!” 话音未落,弱冠少年虚影蓦然消失,真身弃了潘吟笺不顾,像梦游似的擎起仙剑对着空气一通乱砍。 燕辞错愕道:“这厮着了魔!还是撞了邪!” 李重楼、潘吟笺惊魂甫定,定睛一看,却见少年步伐踉跄,仿佛梦灵附体,完全不知所以。 良机莫失,雄知、雌守剑一阵律动,骤然合一,快逾闪电飞射少年丹田。 姬冲眼睁睁看着剑光碾压而过,将少年丹田内饱满、璀璨的莲丹绞碎,疾呼道:“撤!”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白影翻滚,姬冲、乔黎化身黑白巨蝶朝远方呼啸而去。 此人应变之快,令人钦佩不已。权杖依旧孤零零插在台基上,李重楼和妙湛目光相接,百思不得其解。 ※ 风儿吹拂,菩提树沙沙作响,小梦九俏皮的偏着脑袋,纯净的眼瞳里弥漫着笑意,嫣然道:“你输了!” 燕辞干巴巴叹一口气道:“梦魇术!难怪那人昏头昏脑的,不等别人动手就差点呜呼哀哉了。” 小梦九一笑置之,曲羽衣猜想小梦九盗宝后未急于离开,反而悄悄在那人身上施予了梦魇之道,关键时刻催动术法迷惑其心神,成为弱冠少年殒命的祸根。 且不说梦魇术诡谲难测,单论精灵的隐匿神通已是神妙无双。害人而使人不察,这借刀杀人的智计可怖亦可憎! 但细想弱冠少年爆料燕辞隐秘,燕辞由始至终对其恨之入骨,直欲杀之而后快,如今心愿得遂且不留把柄,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毕竟那人来路神秘,日后倘有师友寻仇,化清门才是首当其冲。曲羽衣越想越心惊,若论心思之缜密,小梦九更胜一筹。 化清门、伽蓝寺诸人将战利品扫荡一空,随即携杖飘然远去。 弱冠少年悄无声息的躺尸尘埃中,容颜间刻着迷茫与惊惶,他凌乱的发丝混杂着鲜血铺洒于泥土里,颇有几分凄凉。 生前的荣耀和娇宠倏然流逝,数年后,所遗留的不过是一具枯骨甚至一抔黄土,除了至亲的惦念外,再无人回忆起他的点滴。 清风忽忽舒卷着衣襟,似乎在嘲弄着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曼陀罗华虚影消散得了无痕迹,整座空间仿佛失却了支柱,摇摇欲倒。 有顷,蛛网似的裂纹密布虚空,殿宇楼台猛然坍塌,像扒走灵魂的躯壳,毫无征兆的瓦解为一堆粉尘。 气氛死寂,如同末日降临的村庄,连风都不屑于刮过。 燕辞和曲羽衣躲避着落石,御剑而上。未几,古寺中异气宣泄,闪电的獠牙再度刺落山脊,暴雨滂沱而下。 天地间烟雨凄迷,一片昏曚,豆大的雨珠随风游走,噼噼啪啪敲打着塌毁的山岭。狂风骤雨里又见华光闪耀,还有人在生死相搏。 掩近窥查,居然是大荒墟、化清门和伽蓝寺诸人摒弃前嫌,联手把一位瞽目青年困在核心。 青年神情萎顿,偏首倾听着忽远忽近的仙剑破风声,欲突破困境却不可得。其气息跟天狗相若,似乎是那妖兽的化身。 战圈外,梳冲天小辫的九婴再次不期而至,正跟来接应的化婴修士姬盘斗殴。 姬盘昔日自断一臂,经续肢后似已恢复如初,他手中攥着枚洁白莹彻的佛骨,在奋力九婴狂攻下,并无余暇将佛骨收纳于储物戒指中。 两帮人马狭路相逢,尽情搏杀。鹬蚌相争,恰恰是渔翁得利的好时机。 话说九婴使出浑身解数从丽阳花魅手下脱逃后,压制伤势迳直奔往摘星原, 原打算去沧海投靠羲爻,偏偏举界修者又在沧海之滨集结,其百般无奈下,唯有反其道而行。 九婴寻思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故决定返回石烟城凶水中将养伤势,余事日后再做计较。 一路避开人流朝南飞驰,恰遇群山深处天降异象,他按捺不住猎奇心,悄悄跟随群修入内一窥其秘。 九婴在冰雪路终点抹杀数位居心不轨的修士后,察觉燕辞施施然而来,不由玩心大起,决定守株待兔,等群修满载而归时,冷不丁跳出来打秋风。 耐着性子左等右等,居然撞见瞽目青年赶着一群囊中空空的修士仓惶逃窜。 九婴一眼即识破其身份,协助天狗将群修屠戮殆尽,对其极力拉拢,而后才截住中途赶援的姬盘互相厮杀。 待地宫陷落,姬冲、妙湛等人跌跌撞撞而出,乍见这恶名昭著的童子九婴时,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无暇多想,天狗毅然杀至。 姬冲寻隙将佛骨交予姬盘,略觉心安。 妙湛一行倒稀里糊涂成了大荒墟的护宝人,个个愤懑不平。群修眼色乱飞,拟定等时机一至,即刻远遁。 九婴极度懊恼,天狗是其真身一缕神魂孕育而成,未经实战且双眼已盲,惶恐之际发挥不出几成战力。 再反观己体,碧水笛造成的伤势反反复复,经脉残破不堪,法力难以为继,恐怕耗不住多久,自己便呜呼哀哉了。 九婴咬咬牙,腾手祭出方壶仙山硬砸,苍翠欲滴的山峰凭空忽涨,宛如流星坠地,急速压落。 姬盘嫌佛骨碍手碍脚,直接将其往姬冲立身处隔空一弹,冷笑道:“强弩之末,何必徒劳顽抗!”边说边掐指捻诀,擎起一尊古拙朱砚腾空相迎。 佛骨来势疾若飞星,姬冲踏空欲接,眼角余光却瞥见李重楼飞速来抢。他倒提红粉骷髅剑斜斜一划,荡出道刃光居中阻拦。 蓦然,斜刺里微风扑面,一道缥缈云烟急速掠过,卷住佛骨微微一闪,顿时杳如黄鹤。 如此惊世骇俗的遁法彻底将群修震慑住了!在场诸人均非寻常之辈,却连来者的身形样貌都未曾看清楚。 举目四望,鸿飞冥冥,姬冲恨得手脚发麻,他素来锦衣玉食,何曾遭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瞽目青年神情一僵,释放出一股滔天神念席卷荒野,可惜夺宝者来去突兀,恍如从未曾出现过,天狗恨怒交织,脸都气绿了。 妙湛诸人定定神,随即袍服激荡,一连串身影携手奔乘御风,离弦而去。 天地间烟雨濛濛,忽见半空万道霞光暴绽,方壶仙山气壮山河的一压,居然被渺若尘埃的朱砚死死抵住。 九婴神情凄厉,僵持数息,喷一口精血借以提升道术威能,丰沛的灵气弥合成刃,狠狠斩落。 此击孤注一掷,应声将剖开朱砚,姬盘躲闪不及,左臂再次被气劲搅成血沫。 宝物遗失,更兼两败俱伤,群修神情落寞,仅仅口头嚣张一番,颓然散去。 第一零七章 相见恨晚 叠岭过雨百花尽,残叶满地莺乱啼。 骤雨稍歇,料峭轻寒,山洞里却温暖如春。 洞口经过伪装,掩藏在草蔓里,预警禁制完好无恙,非有心人难以察觉。 曲羽衣倚着岩壁闭目假寐,篝火的焰苗轻轻跳动,在其秀靥上染上一抹嫣红。小梦九挑了挑火堆,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燕辞盘膝坐在火边,好整以暇的抚弄着那段佛骨。 佛骨温润细腻,掂在手中有股时光沉淀的厚重感,铭印的骨纹神妙精微,浑然天成,骨内佛光湛湛,观之夭矫不凡。 五枚宝物,燕辞占据其四,足可以自豪一阵了。但左看右看,始终参透不到佛骨的神妙处,也不知姬冲那娘娘腔想抢去搞啥名堂。 燕辞将其收妥,伸个懒腰,揉着眼睛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抬眼,蓦然发现小梦九偏着脑袋,已然睡得东倒西歪。 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中,心灵被浸泡得渐趋柔软。 时间的沙漏缓缓流淌,洞窟里浮荡的慵懒气息,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雨丝放浪,足足下了一整夜。 空气甜润清新,阳光穿过薄薄的雾岚斜照在深林里,木叶上的雨珠缓缓滑落,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绵绵睡意让人难舍难分,小梦九抱怨道:“奔波数月,难得有个好梦,偏生还被燕小子打扰,真是天理不容!” 精灵睡眼惺忪,睫毛的阴影将明澈的双眸衬出几分朦胧,那柔嫩的瓜子脸上,红晕还未褪去,一段娇态可爱而清纯。 “轻怨撩人,宜笑遗光,莫非就是这般模样?”燕辞见之神思出尘,喃喃道,“美则美矣,还懂得布设举世无双的隐匿禁制让我等享清福,这才叫没天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论八岁的女孩或是八十岁的老妪,谄媚的逢迎之词似乎是永恒的杀手锏。 小梦九连春葱玉指都羞赧得都无地摆放了,她媚眼含羞,丹唇逐笑道:“马屁精,以退为进!” 燕辞笑道:“绝非燕某溜须拍马,实是肺腑之言。若无此倚仗,怎敢在九婴眼皮底下搞鬼?” 小梦九抿嘴道:“不敢居功,若无流影追日靴,谁都无戏可唱。” 燕辞肃然起敬,赞道:“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说完拂开藤蔓,古木轻轻摇曳着骄阳的光晕,真真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 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有鉴于此,祖龙令令不虚行,普天修士义无反顾的集结东进,为即将来临的诛妖之战递献薪火之劳。 在此境况下,不乏许多修者雄心万丈,愿为道门传承和黎民安危而赴汤蹈火。 燕辞不是私心泛滥之辈,同样有心杀贼,虽说融合期修士在来敌面前仅仅是一道开胃菜,但垂死之际坚持着一伸腿一瞪眼,就不算辱没师门。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唯今之计,是期待各道门能揉合蝼蚁之力以堪一用。 燕辞幽幽叹口气,叮嘱自己临战时务必要低调些,凭借流影追日靴加持的遁力和一点点运气,没准能存活下来。 曲羽衣白衫素裹,如寒玉凝冰,香躯周围弥散的冰霜之韵透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毫不在乎燕辞哪些碎碎念,遁行近日,竟一言不发。 燕辞幽幽再叹口气,暗想这妮子怕是冰那个毒复发了! 不过伴美同游,滋味倒也销魂!沿路风景看腻了看厌了,转首窥见那风拂玉树般的丽姿,瞟见那红梅飞雪般的娇容,真是妙不可言。 御剑东行,一路夏树苍翠,遍地芳菲。 时闻鸡鸣犬吠之声,数处山村野寨座落山间,村居里浓荫掩映,整洁风雅,果林里桃李半熟,田野间瓜豆正肥。 一户农家新娶儿媳,正设宴款待宾客,新郎倌四处劝酒,喝得面红耳赤,殊不知新娘子在洞房里等得正心慌哩。 对面山脊,闲坐三位修士,一起遥望着在村道上忙着擎香火,又忙着捂耳朵的孩童放爆竹,笑语声隐约可闻。似乎从持心向道以来,如此简单的幸福再也无暇拾捡了。 ※ 青山苍莽,天际飞鸿数点。 遁逸三百里,两道悬崖恍若围屏阻断长天。 崖下地阔水净,崖巅愁云惨淡,穿越断崖交错处那道林木阴翳的门户,便将达到一望无际的平原。 但黎明前总有一段黑暗。许多妍丽的外表,难以掩饰住邪恶的内心,比如说炫彩似云霞的瘴气,就是勾魂索命的无常鬼。 低洼的山谷里四季卑湿,日晒雨淋,恶浊之气重蒸。迷瘴深处更有瘴母,《某录异》记载曰:“岭表或见物自空而下,始如弹丸,渐如车轮,遂四散。”人畜触之即死。 蛮烟恶瘴,犹如坚不可摧的堡垒,固守着山里的秘密。唯修真者挥袖避瘴,使瘴母蛰伏,毒气藏闭,可轻松而行。 崖后潜隐着一座废城,古老斑驳的墙砖沉淀下悠久的时光,卑微的青苔乞借于湿暗处容身,在凄风冷雨里顾影自怜。 城中冷火秋烟,衰草萧索,孤风寒云话尽了荒凉。 梦鹿城!曾是红尘乱世之中,朝代兴衰而司兵戈战事时的重镇,曾多次阻截北狄蛮民的侵袭,天下一统后因再无用武之地而被遗弃。 故老相传,守城将士和百姓曾经目睹过一桩怪事。 朗朗晴空下天降神兽,此兽羊身鹿首,皎白胜雪,身披瑞气千条,金灿灿的鹿角比朝阳更眩目更耀眼。神兽口吐人言,说此城中杀戮太重,将遭天谴,明日天降顽石火雨责罚黎民,说完一去不复返。 此等危言仿佛凭空捏造而来,众军士听之莫名其妙,恍如一梦。幸得守城某将信奉灵异之事,故违抗城主律令,将大多军民迁于城外避祸。次日,神鹿果然预言成真,漫空陨石天火将城池摧残得一片狼藉,留守军民无一逃得性命。 《列子》尝言:“郑人获鹿,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事。”黎民无知,几乎重蹈覆辙。城池塌毁后,百姓不得不移居他处,因感念神鹿警示之恩,遂将之改名为梦鹿城。 此事众口相传,初始时为北狄大乘府所知晓,其府主引领门下倍道赶赴城中,搜寻天外陨石,将其去芜存精而打造出数把神兵。旦夕间,实力突飞猛进,跃居为摘星原诸多道门中的佼佼者。 此后,梦鹿城便成了修真者的淘宝胜地,修士你来我往,掘地三尺寻觅碎落的陨石,偶有所得即能卖上天价。久而久之,倒将这片废墟拉扯成灵物售卖的一处山野坊市。 寒鸦栖古木,落日照荒城。空气中弥散着颓废的气息,窄道旁衰草凄凄,令人心生惆怅。 内城屹立着残破的城主府邸,天灾及流年并没有消磨尽它昔日的荣耀和繁华,历经沧桑的痕迹见证了一段不一样的过往。 跨进内城,满眼枯草杂杨,几处地摊极其随意的铺摆在空地里。场中人影寥寥,除摊主外只剩风尘仆仆的赶路人。 沧海征途远,往前即将错过宿头,可在此稍作停留,于陋屋之中温一壶烈酒畅享漫漫长夜,方不枉颠沛流离一场。 修为低浅的摊主们沮丧的收拾物品,唠唠叨叨抱怨着寡淡的生意。 下一夜,他们也将奔赴沧海之滨跟妖修对决,或许终此一生,再无相会之期,生死离别之际,几人能不为之感伤! 城主府正殿楼高两层,面阔五间,以条石为基,以楠木为柱梁。 残阳的余辉从楼顶窟窿前滑过,将壁角的蛛网和飞舞的灰尘衬映得分外清晰。 堂上点一堆篝火,紫檀木雕制的椅子早就被燃成了炭屑,炭火上温着一樽灵酒,浓郁的酒香和檀木香味悠悠漂浮着。 黄昏后的梦鹿城有几分凉意,六位修者围火抱膝而坐,在温馨的氛围里闲谈风月。 甫一跨入殿门,便有位气度儒雅,颏下微留髭须的青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青年身具融合期修为,在座上客中一枝独秀。 爽朗、纯粹的笑声透露着喜悦,仿佛是在陌生的远方,与多年未见的老友不期而遇。余人各自起身,脸上俱露出温和的笑容。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份自在洒脱的性情弥足珍贵,邂逅在穷乡僻壤的离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燕辞粲然笑道:“逢卿留他乡客,幸甚至哉。” 青年抚掌道:“不期是两位雅客,请上座!” 座上诸人挪出空位,铺上柔软光洁的稻草邀两人入席。青年奉赠两爵酒浆,道:“一杯温酒浇胸臆,不悔朗朗赤子心,请。” 酒色红如胭脂,酒气芳若幽兰,燕辞无视曲羽衣制止的目光,举爵一饮而尽。 灵酒入腹辛辣苦涩,有顷,醇香之气爆裂,数十种复合异香萦绕肺腑,却遐迩一体,余韵悠长。其中滋味,尽显侠骨柔情,壮士胸怀。 燕辞豪情顿生,酸腐之极的念起诗来,慨叹道:“风华茂兮赴危难,酬壮志兮扬盛名!”群修听之,亲近之意倍增。 曲羽衣启唇轻抿一口,忽觉丹田内莲丹一震,如馋狼饿虎般将酒力尽数吸纳,她低眉颔首,若有所思。 青年复斟一杯相敬,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尽饮此杯。” 燕辞见此人举手投足间风雅洒脱,相见恨晚之感油然而生,叩其姓名,原是江湖中颇具美名的北狄玉鼎剑宗子弟任逍遥。 燕辞赞道:“师兄才度高雅,果然人如其名!”随即自道其名,在场修士耸然动容,齐称:“久仰。” 遍识诸人,座中客名不见经传,俱是修行时日极短的散修。但英雄不问出身,群修把酒言欢之际,彼此相待,一视同仁。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零八章 羞死无赖 夕阳拉开夜幕,殿外却蓦然传来一阵呵斥声。 循声望去,摊贩们瑟瑟缩缩,依次进屋。每个人的脸颊上都烙着巴掌的印记,印记很新很整齐,似乎是刚刚被人以同一手法盖上去的。 一位瘦骨棱棱的青年尾随在后,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青年鹰头雀脑,三角眼里腾着凶光,暴戾之气十足。 他边顾左望右,边骂骂咧咧,甚至视满堂修者如无物,破口骂道:“扫把星!整日里生意惨淡全赖这群挨千刀的。”看这光景,是将在座的都顺带骂了。 屋内人不少,众摊贩受辱还被人撞见,个个羞愧得无地自容。 青年被阻拦在堂前,愈发恼怒,猛然提腿一脚一个将众摊贩蹬在一边。 烤火的心不算齐,竟被此人凶煞煞的模样唬住了,纷纷蹙着眉头不作声,热闹的气氛顿时冷清下来。 青年提脚将最看不顺眼的摊贩踢翻在火塘边,又一个箭步上前拎了起来,左右开弓,足足甩了七八个耳刮子才罢休。 任逍遥借着火光看清青年面容,失声道:“邪修毛峰!” 确实是恶名在外的融合期邪修毛峰,其为人心狠手辣,惯于强取豪夺,凭借一手阴毒下流的绝户鹰爪不知欺辱过多少道门子弟。 诸多修士虽有惩奸除恶之心,却苦于此贼出没无常,行踪不定,殊不料竟是藏匿在这门庭冷落的梦鹿城坊市之中。 毛峰偏头左右看看,口气不善道:“任逍遥,败军之将,还敢来此?” 群修闻言骇然,玉鼎剑宗的天纵之才,竟然曾败于此人手下! 任逍遥冷笑道:“毛贼狡兔三窟,天幸今日在此撞见,正是一洗前耻之时。” 毛峰打个哈欠道:“昔日,堂堂任大公子差点变成了小太监,现在毛长了,来找脸面了?”一转首,猛然瞥见曲羽衣那张盛世美颜,顿时又惊叫道:“乖乖,绝世美娇娘便宜了这厮,老子可不服。” 此贼色心顿炽,鬼使神差的探手就朝曲羽衣那张吹弹欲破的秀靥上摸去。 曲羽衣杀心骤起,忽听毛峰“哎呀”怪叫一声,撤掌便退,手中慌乱乱抛出一块烧得通红的力炭来。 一屋子人莫名其妙,也不知这厮怎会将这东西抓在手里。 燕辞捧腹道:“淫爪子要小心些,瘦蹄子就算烧熟了也值不得下酒的。” 毛峰诧异万端,暗想莫非是这吊儿郎当的少年在暗中搞鬼?他混迹江湖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可别今天在阴沟里翻了船哟。 群修看其吃憋,反倒浮起了几分同仇敌忾之心。 毛峰察言观色,情知众怒难犯,眼珠滴溜溜一转,赔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人手欠,唐突了佳人,该死,该死。”说着轻轻朝自己抽了俩耳刮子。 他深知正派子弟假作大度的脾性,平素总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只需偶尔向其服个软,说几句奉承话,些许小事自可揭过不提。 众人耳根子、眼根子都软,看他这谦卑的态度倒觉不忍,似乎此贼除脾气暴躁外,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作恶多端。 曲羽衣白衣寒碎,娇俏绝伦,有多少血气方刚的少年想揽之一亲芳泽,更何况是毛峰这等少条失教之辈。 逢讲道理者耍流氓,逢耍流氓者讲道理,小人无赖的本领,毛峰早就参悟得登峰造极了。 谁知燕辞比他更无赖,眨眼道:“即知唐突了佳人,就该割下狗爪子,表示歉意。” 观者舌桥不下,隐隐觉得燕辞不讲道理了。 毛峰愣了愣,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哭丧着脸道:“小人怕疼。” “疼一下没关系,好男儿视死如归,别动不动哭哭啼啼的。”燕辞一本正经道,“若是怕得厉害,老子不介意帮个小忙。”说着拎起鸢尾剑就欲行凶。 毛峰见状,一屁股坐在尘埃里搓腿挠脚,还眼泪鼻涕齐下,泣道:“呜呜......小人生来就长得丑,再少只手可怎么活啊......” 群修看得目瞪口呆,难怪此人混得风生水起,这等欺怂怕恶的本领不知要羞死多少无赖。 燕辞端详一阵,喃喃道:“一颗脑袋一个鼻子一张嘴,偏偏有两只耳朵两只眼睛,确实长得丑了点。” 左看右看,还是下定决心道:“索性都让他单着,兴许能漂亮些。” 话音一落,当即下手,毫不容情,三片剑光分斩毛峰右手、右眼和右耳。 无人甘愿轻易置身在他人恩怨中,何况毛峰曾挫败任逍遥,此时委曲求全过于蹊跷,故而无人出言阻拦。 任逍遥在燕辞搭上话后,一直作壁上观,突然开口提醒道:“燕兄当心,此人是体修......” 体修注重修炼肉体的强横程度,相对法修而言,一略有所成,肉身即坚逾金铁,防御力甚是惊人。若兼修可远程攻击的道术,实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但人类的血肉之躯终归受天赋所限,想在炼体的道途上有所建树,须具备顽强的毅力和非凡的际遇。 任逍遥一言未毕,就见毛峰弹身提臂相迎,咔咔咔!金属撞击声接连三响,他竟以臂膀将剑光悉数击溃。 燕辞眼一霎,即见一道爪芒迅若疾电般奔至腹下要害。绝户鹰爪!果然下流阴毒。 冷飕飕的阴气奔袭而至,将燕辞激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就避无可避,恰逢曲羽衣来援。晴岚剑倏然刺落,剑锋险而又险,堪堪在爪芒临体时将其绞碎。 气流激荡,腹下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燕辞与曲羽衣目光交接,彼此脸上翻起一片红晕。 爪芒若再近分毫,恐怕九泉之下,燕辞再无颜面面见先人了。 任逍遥见此情景,同样羞赧万端,这真是看看都让他如临旧梦! 毛峰一击不中,缩身便退,众摊贩则一拥而上,将赶路者团团围住。这番变故让人始料未及,众人纷纷傻眼了。 毛峰得意洋洋的踱着方步,讥笑道:“久仰同尘苑燕辞大名,谁知却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 燕辞闻言已经知晓因由,无可奈何道:“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毛峰道:“别说寻错了主顾,一则巫山神女之说子虚乌有,再则老子不信翠羽观老儿那通胡话,燕兄干干脆脆交出洛音珠,也好上路。” 他瞟了眼任逍遥,奚落道:“都是错以毫厘,两位即成难兄难弟,黄泉路上相伴,也算是缘分不浅。” 燕辞斜眼道:“废话不忙说,打完一架再讲珠子。” 任逍遥瞩目众摊贩,劝道:“诸位饱受此贼欺凌,非但不思反抗,还想为虎作伥?” 摊贩们像是突然看到一件极为滑稽的事情,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被踢在火塘边的摊主更是笑得打跌,哈哈笑道:“如此不开窍的雏儿,老子都不忍心打劫。” 群修到此时才醒悟,原来他们早就坠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毛峰慢悠悠道:“经此一事,诸位想必能明白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连区区苦肉计都看不穿,尔等是太嫩了,还是太嫩了。” 环顾敌对双方,旋照期修者不值一提,毛峰仅凭一人之力欲跟三位融合期修士抗衡,似乎是白日做梦。 任逍遥道:“如此阵仗,阁下也有必胜的把握?” 毛峰顾左右而言他道:“梦鹿迷瘴,发于春初,卒于秋末,瘴气浓密之地滋生瘴母。瘴母中可提炼瘴母之精,其色灿若黄金,且异香袭人,修真者若吸入过量,长则半日短则数息,必然晕厥,纵使被剥皮挖骨也绝不苏醒。” 任逍遥暗中内视法躯,未见异常,不由信疑掺半道:“阁下是说我等中了瘴母之精?” 毛峰呲牙道:“瘴母之精的提炼流程虽然复杂,但毛某略识皮毛。足量的瘴母之精已涂布房中,诸位焚毁桌椅而吸入瘴毒,恰恰是害人害己。” 毛峰越说心情越好,兵不血刃就收拾了对方,总好过打架斗殴去浪费力气。 群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暗骂燕辞才是真正的扫把星,喝了好酒不说,还用那枚破珠连带着坑人。 静候数息,法躯依然无恙,群修又不禁将信将疑,难不成苦肉计后还附赠一场空城计? 毛峰心道古怪,本就是算着时辰动手的,为何这些人依然屹立不倒?难道分量还差那麽一星半点? 这下糟糕了,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提炼了一丢丢,若不够用的话就全功尽弃了。 翘首等着看好戏的众属下迟迟疑疑,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甚是让人莫名其妙。 毛峰闷气暗生道:“咳、咳,擦亮了狗眼等着。” 话音未落,忽见燕辞身影摇晃,语声飘忽道:“晕,头好晕!”随即跌在草堆上呻吟不止。 他双眼翻白,怀抱稻草瑟瑟发抖,其症状跟中了瘴毒毫无二致。 毛峰喜道:“嘿,大功告成。” 哼哼声哼得人心头发慌,偏偏自己还好端端立着,群修云里雾里,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毛峰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因为燕辞干哼穷哼却始终不曾昏厥。尚未做出多余的动作,忽觉一柄寒气濛濛的仙剑顶上了后脑。 曲羽衣白衣飘带,如裹云烟,黛眉微蹙,如凝霜雪。那饱含飘渺之韵的晴岚剑轻轻点落在毛峰脑后玉枕穴上。 没有人看清她如何出手,但不容置疑,无论再细微的反抗举动,甚至是露出丝毫潜逃的迹象,这冷艳彻骨的女子都绝不会吝惜穿颅而过的那一剑。如此近的距离,即使剑气侵入亦可将之格杀当场。 毛峰僵住了,冰冷的剑气缓缓渗入头皮,可惜他连指尖都不敢动弹,甚至连冷汗都不敢流下。 燕辞不再哼不再闹,翻身收起那副快要翘辫子的模样,正襟危坐,想笑却又拼命忍着,道:“经此一事,诸位想必能明白好戏未收场不可得意忘形的道理,将计就计都看不穿,尔等是太蠢了,还是太蠢了。” 高手遇到蒙面人,一个更比一个狠。毛峰闭口不言,看似准备举手投降了。 第一零九章 笑里藏刀 情势骤然反转,有人嘴上称赞燕辞机灵,其实内心却不屑为之。这等尔虞我诈之术背离正道,常见笑於大方之家。 曲羽衣隔空朝毛峰点了几指,以灵劲将其法力牢牢禁锢在丹田内,回首环顾跃跃欲试的摊贩们,冷冷道:“别心存侥幸,等收拾完领头羊再来料理你们。” 众摊贩人人自危,拟定一见毛峰遭殃就分散突围,即刻远离这是非之地。 燕辞察觉这帮杂碎互丢眼色,狠狠拧住毛峰的耳朵道:“一群小喽罗八成想逃,万一呆会饶过你这泼皮,最终要轮到谁倒霉呀?” 众摊贩顿觉傻眼,想打可惜打不过,想逃,万一这个“万一”成了真,以毛峰鸡肠小肚的劣性,叛徒不被剔筋拔骨那简直是佛祖庇佑了。 毛峰跌坐在地,懊悔何苦弃己之长而一心只图走捷径,假如愿意浪费点力气,未必不能将在座的逐一击破。 但听燕辞之言,似乎还有一线生机,他精神一振,涎皮赖脸道:“燕师兄宅心仁厚,是小人有眼无珠,饶命,饶命。” 燕辞摇头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对眼珠子明明亮得很。” 毛峰慌忙定了定眼珠,赔笑道:“是睁眼瞎,青光眼鬼遮眼......” 燕辞懒得理会,锋利的剑尖有意无意从其眉下掠过。剑气极凉,那双贼眼又忍不住骨碌碌乱转,简直灵活极了。 燕辞道:“这厮命真苦,贼亮贼亮一对眼珠竟然是摆设,不如剜了它。” 毛峰被吓坏了,央求道:“大侠,可怜可怜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燕辞佯怒道:“放屁,哪家瞎了眼的姑娘会看上你,莫不是强抢民女?” 毛峰大呼冤枉,叫道:“未曾未曾,是一见钟情,是私定终身。” 燕辞想起李重楼和潘吟笺,那对狗男女就常在人前你侬我侬,双宿双飞,不由自语道:“傻不拉唧的女子也有,老子就曾碰见过。嘿,算你小子走运。” 毛峰狂喜道:“是,是,小人是瞎子摸鱼,碰了运气。” 燕辞噗嗤一笑,道:“坏种一颗,既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业,不如就把子孙根切了,免得再去祸害别人。你那手绝户鹰爪太造孽,正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剑锋一转,果然想行刑。 毛峰顿时被唬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道:“小祖宗饶命,小人并未留得半个子嗣,适才只是保命的权宜之计......”话音未落,已然哭得一塌糊涂。 燕辞故作吃惊,一脚踹翻毛峰道:“求饶半天没句实话,差点害老子自损阴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毛峰此时伤心欲绝,只见他眼泪涕泪齐下,哭得是惨绝人寰。 燕辞略感不忍,拉起毛峰的衣袖将眼泪鼻涕涂满他一脸,道:“不哭不哭,吓吓你而已,又切命根又挖眼的,哪有那麽残忍?” 群修立在火塘对面看戏,甚觉哭笑不得,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毛峰这活宝遇到燕辞这煞星,真真是喝水塞牙缝,放屁扭了腰,倒霉透了。 情绪大起大落得太快,毛峰一肚子委屈不得倾诉,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被暂且燕辞放过。 众摊贩汗不敢出,不知这魔星欲待如何发落。谁料燕辞竟对从犯不予追究,还偏头赞道:“曲尽其妙,好一出苦肉计!” 随后即置之不理,众摊贩莫名逃过一劫,又悲又喜,暗叹这魔星把毛峰折磨得够呛,终于良心发现了! 毛峰依旧捂着脸嗷嗷干嚎,但眼角的余光却在指缝中偷窥燕辞的举动。 任逍遥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场无耻下流,不顾颜面的戏本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毛峰固然可恶,毕竟人性未泯,任逍遥心生恻隐,劝说燕辞要高抬贵手。 燕辞道:“善虽不可失,恶亦不可长。但从头到尾从左到右,毛崽子身上并未破半点油皮,燕某言语间讨了些便宜,他照样是一身铜皮铁骨。” 悖理,同样是门道理,任逍遥为之语塞。 未几,燕辞不耐烦道:“贼胚再敢哭哭啼啼,那根猪舌头还想要不想要?” 毛峰闻言,哭声戛然而止,群修顿生感慨,体修到底是体修,一身修为悉数体现在脸皮上了。 场面略显冷清,任逍遥趁机问道:“瘴母之精鲜有人知,但观此人言行,未必是在虚张声势。关于避瘴之法,祈望燕兄解惑。” 燕辞微微一笑道:“此番幸免于难,任兄当居首功。” 任逍遥讶然道:“此话怎讲?” “若非饮过灵酒,只怕那帮贼子就得逞了。”燕辞解释道,“此间多雨卑湿,阴气盛而阳气遏,中瘴者必多寒瘴。酿制赤子情的灵材俱是温热之物,疗寒当以热药,是以避瘴可谓歪打正着。” 群修恍然,异口同声道:“原来如此。”任逍遥思绪万千,看来凡事皆有天意,任别人如何精打细算,但冥冥中,事情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 至于该如何处置这帮明火执仗的贼子,有人主张网开一面,也有人主张除恶务尽,但此事因燕辞而起,终归要由其来做决断。 燕辞眸光闪烁,缓缓道:“近期内,燕某行踪虽不算隐秘,但所知者亦不过数人。在下跟毛贼素不相识,身份却被其一语道破,估计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曲羽衣接口道:“梦鹿城虽是必经之路,但我等何时达到,停留与否都属未知数。别处太平,唯独在此地设局,甚至完全依赖于一位无能体修,此事甚是可疑。” 任逍遥道:“方圆百里内,梦鹿城是唯一的修士聚集地,想必那人早就算准两位会稍作逗留的。” 燕辞摇头道:“翻过此山即可到达东昧平壤,繁华之地总比深山老林里要安全许多。倘若燕某兼程夜行,屋中布局就是白费心思,那人步线行针,怎会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任逍遥愣愣出神,拍拍燕辞的肩膀以示劝解,洒然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毛贼既然就擒,燕兄又何必劳思费神?” 燕辞心念急转,陡然神色一凝,失声道:“除非......”话音刚起,蓦觉一股纯和浑厚的灵力涌进灵台,狠狠一撞。 人心的诡谲永远无迹可循,适才把酒言欢的同伴,往往是致命的毒蛇,当盲目的信任蒙蔽了双眼,危险便已近在咫尺。 一蓬血雾脱口而出,洒在火堆上腾起一团焰苗。雾气尚未消散,燕辞已软绵绵瘫坐在火堆旁,自外出闯荡以来,他从未离死亡如此接近过。 原来任逍遥才真正是施计者最终的杀手锏,此子气质出众,谈吐风雅,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情。其以价值不菲的灵酒赤子情笼络在先,继而成为殷殷赤子的催命符,燕辞刚猜到因由,可惜已经太晚了。 这一幕变故惊心动魄,将场中修士彻底吓懵在了原地,谁都想不明白何以任逍遥竟对燕辞暴施辣手。 曲羽衣同样在思索着定计者的目的,待惊醒时,一切已成定局。 任逍遥雍容文雅的气度已不复在,且突然变得阴鸷、狠毒起来,他提掌覆在燕辞颅顶,冷冷一笑道:“踏前一步,他先死!” 这一笑笑里藏刀,令人脊背发寒。曲羽衣望而却步,慌乱中顿时没了主意。 任逍遥下手极有分寸,重创燕辞却不致命,到底是认为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 此子神情得意,故作惋惜道:“燕兄还真相信‘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之说,愚蠢!殊不知世道炎凉,人心不古才是颠扑不破的至理。” 燕辞的思绪沉寂得像一滩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天下间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更没有风雨不改的道义,纵使有,那也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愚不可及者,怨不得被别人捉弄。 眼下,人为刀俎其为鱼肉,燕辞唯一的希望是不希望自身安危成为曲羽衣致命的七寸。 晴岚仙剑喷吐出数缕细微的剑气,若即若离徘徊在毛峰脑户穴和风府穴之间。看情形,一旦燕辞稍有差池,曲羽衣必定以牙还牙,先行诛杀此獠而后再做计较。 天无绝人之路,那仅仅是因为还没到绝路。 毛峰和任逍遥表面上势同水火,其实暗地里一唱一和,设下巧计以待燕辞。唯今之计,是有以毛峰的性命相掣肘,只要任逍遥稍有顾忌,就还有生机。 殿内诸人根本没有能力左右局势,正埋头苦思保命之策时,曲羽衣樱口微启,冷冷叱道:“滚!”群修闻言惊喜欲狂,连同众摊贩一起,顾头不顾腚的一窝蜂走了个精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旁观者人人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理会其他事情?回想起来,反正燕辞也算不得啥好人。看走时光景,谁都巴不得殿内修士拼个同归于尽,没人再来找麻烦那才叫苍天开眼哩。 梦鹿城上空,满天星斗眨巴着眼睛,树叶沙沙作响,微风中传来阵蛐蛐的叫唤声。 众修士甫一踏出门庭,当即扯开身形呼呼远遁,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今后不可贪图口腹之欲,否则真指不定成了哪个倒霉蛋的殉葬品。 第一一零章 故技重施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任逍遥见利而忘义,根本无视毛峰乞怜的眼神,淡淡道:“我等只是受雇于人,彼此并不熟悉。” 边说边随手扇了扇火塘里飘起的烟雾,微眯着眼续道:“此贼披着一张人皮,所行不如禽兽,死有余辜,任某岂会因这破落户而受人要挟?” 毛峰怪叫道:“背信弃义之徒,雇主面前如何说法?” 任逍遥哂笑道:“任某曾说可以一笑泯恩仇,但并未承诺过要顾护一个累赘的周全。何况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好好一副局面被搞成个烂摊子,毛崽子还有脸苟活麽?” 明明是任逍遥搬来的灵酒致使计划功亏一篑,却将罪责一股脑推了过来。毛峰气得脸皮紫涨,眼中的怒火甚至比火塘里的火焰更旺盛,嘶声骂道:“不要脸的杂碎,是哪号婆娘从裤脚里抖出来的?” 曲羽衣不胜其烦,叱道:“休得絮叨!指使者究竟何人?” 言未已,森寒的剑气蠢蠢欲动,一股冷冽的杀机直指毛峰心肺。任逍遥将其视若草芥,此贼再无利用价值,宜早早杀之,免得再起变故。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惯于作威作福、张牙舞爪的恶棍,常常是色厉内荏、欺弱怕恶之辈。 轻贱他人生死而自惜性命,终有一日灾祸临头,必将卑贱得如同烂泥里的朽草。 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吞噬了毛峰,其目光散乱,瞳孔逐渐放大,面皮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绿色。谁都想不到他竟会害怕到如此地步,修真者原本自愿的过那刀头舐血的日子,生或死早就是寻常事了。 一股腥臊之味弥散开来,毛峰居然吓得尿了裤子! 任逍遥仰首叹道:“丢人现眼!”其随手弹出枚真元凝集的火球,彻底毛峰焚化在火塘里。 火焰再次旺盛了一阵,曲羽衣纹丝不动,诛杀无耻小人无疑于自污双手,既然有人代劳,她没必要浪费力气。 燕辞奄奄一息,此际,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似乎并不重要。 任逍遥轻轻抚摸着颏下短须,道:“芳驾有两个选择,其一,视而不见,彼此各走各路或许都能太太平平活足一百岁。其二,放手一搏,在令友断送性命前先行斩杀任某。” 情形每况愈下,曲羽衣不忍坐视燕辞就戮,却苦于无计可施,心里乱透了。 任逍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称英豪,芳驾可别选错了。” 正进退两难之际,忽见燕辞眼皮半睁,喘嘘嘘道:“走,快走......只盼师妹顾念同门之谊......逢清明重阳泼一杯薄酒,遇初一十五点两柱清香......为兄死亦瞑目了。” 这厮喉间一口浊气时断时歇,偏偏还有闲心顾及此事,简直太绝了! 曲羽衣素知燕辞语不惊人死不休,故听闻此言并不觉得奇怪,她想起数日来的种种遭遇,不由为之黯然。 任逍遥顿时提高了警惕,听说姓燕的古灵精怪,最善于玩弄花招。适才已有过前车之鉴,自己可别跟着栽了跟斗。 以神念细查,燕辞的表现不像有假,其脏腑间还游荡着自身一缕灵气。 “嘿嘿,燕兄真是妙人。”任逍遥终归不放心,暗生杀机道:“有人说生命的荒芜如同叶落归根,一切只是开始。来生投个好胎吧,免得再英年早逝了。” 燕辞还留着一肚子遗言,可惜浑身乏力,不能畅言。 ※ 殿外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一位容颜清癯、身姿雅俊的白袍青年倚门而立,其闲散的举止,像是刚到,也像是到了很久。 来者出现得很突兀也很低调,仿佛只是无心看热闹的过客,不在乎别人,更不在乎别人在乎他。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种游戏人生的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一段风骨才真正吻合任逍遥这般逍遥的名字! 燕辞迷迷糊糊中,依旧被其悠游闲逸的风姿所折服,却忽略了此子的相貌跟任逍遥一般无二。 “任逍遥”容颜灰败,仿佛做错事的顽童被父母逮了个正着。 白袍青年举步而入,仪态之雅,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闲逛。其步履不急不慢,一直走到跟“任逍遥”触手可及的距离才驻足,淡淡道:“你胡闹够了麽?”语气柔和,不仅没有责备,还洋溢着丝丝温情。 “任逍遥”眼圈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白袍青年拍拍其肩,转身即朝外走。“任逍遥”丝毫不作声,居然低眉顺眼的直接尾随而去。 曲羽衣一头雾水,喝道:“且慢!” 白袍青年停步,回首淡淡道:“舍妹任性胡闹,两位道友勿怪。” 言语在略表歉意,但孤傲的神情却昭示着这仅仅是虚与委蛇的敷衍罢了。 曲羽衣无暇理会这份虚情假意,讶然道:“你是女儿身?” “任逍遥”没有再隐瞒,摘下胡须,运转易骨幻貌之法,顷刻间从堂堂须眉男儿变幻成一位肤白胜雪,星眸流光的绝色佳人。 她粉嫩的瓜子脸秀雅明丽,不经意中透露出几分傲娇之色,俨然是位冰清玉洁的神秘小公主。而窈窕身姿包裹在肥大的袍服下,乖巧中又极显俏皮刁蛮。 曲羽衣蹙眉道:“红颜宵行,鬼变无双!原来是隐幻仙子任红宵!” 任红宵抿唇轻笑道:“栖身浮华尘世之中,能换得些许薄名,也算不枉此生了。” 此女精通易容鬼变之术,可重塑骨肉、皮肤之相而幻化众生,模仿他人声音、体态,真假难辨。 其性情刁钻古怪,亦正亦邪,行事不问黑白全凭喜恶,一旦招惹,即如同黏上了狗皮膏药难以甩脱。 曲羽衣寒声道:“甘于平庸尤胜于沽名钓誉,何敢厚颜妄谈名声!” 任逍遥劝道:“道友慎言,舍妹虽然顽劣,却并非奸邪之徒。” 曲羽衣不屑道:“事实摆在眼前,阁下何必掩耳盗铃?” 苍白的辩解,不过是欲盖弥彰,任逍遥却怫然不悦,扫了眼燕辞道:“装疯卖傻的花招,燕兄是屡试不爽,修道者本该快意恩仇,动辄就寻死觅活的成何体统?” 任红宵乘燕辞疏于防备之际突施偷袭,丝毫未曾容情,之所以留其性命,一则是让曲羽衣投鼠忌器,再则也是为交割差事,殊不知小滑头又在装佯。 转首瞩目燕辞,忽见其懒洋洋的伸个懒腰,一骨碌翻身而起,道:“令妹冒名顶替在前,乘虚偷袭在后,同样是鸡鸣狗盗之事,任兄何故只见责于燕某?” 任逍遥泰然自若,淡淡道:“吾妹之事即吾之事,岂能怪罪?” 燕辞目瞪口呆,气道:“难怪别人说阁下‘清风明月,我自逍遥’,原来只是擅长将烦恼转嫁给别人。” 任逍遥充耳不闻,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自不会被燕辞三言两语就撺掇出怒火来。 愿乘云以逍遥兮,悲世俗之迫阨。愿望虽美好,但在污浊尘网里,若不能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是一种奇谈怪论。 真正的清逸超绝,是遁迹藏形,是枕石漱流,迎朝霞之光吞六精之气,是轻举而远游。眷恋着财帛美色,沉溺于名利权势,欲求真正的逍遥自在,诚为难矣! 任逍遥既在樊网中浮沉,势必将被世俗所羁绊,在俗不可耐的俗人面前,矫揉造作的清高往往是一种拖累。 燕辞被其负才傲物的姿态挑起了逗弄之心,暗想若不揭开这层超然不群的伪装,断不知此子是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即试探道:“任兄若是理屈词穷,燕某也懒得深究,可惜在下无故受人愚弄,岂能就此作罢?” 任逍遥不假思索道:“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道友身上并无半分伤损,留点怜香惜玉之心又何妨?” 燕辞道:“做恶业终食恶果,令妹行止不端,为兄者不思教诲反而妄加维护,是何道理?” 任逍遥淡淡道:“血浓于水,任某只认同亲疏,无意分黑白。” 燕辞顿觉无语,好一枚有个性没人性的斯文败类!人情世故、礼义廉耻,在此人眼中竟一文不值。 对付这等人物,除暴揍一顿外别无道理可讲,可惜未必揍得过对方。 燕辞适才装神弄鬼,本打算在任红宵得意忘形之际给予其致命一击,谁知半路杀出任逍遥这麽号人物,将所有计划打乱了。 任红宵犹自不解,问道:“心乃脏腑之元,是精气神融合栖息之所,莲丹凝结之地,稍有伤损则性命堪忧。奴家催动的真气损及道友灵台,且剩余一丝缠结在脏腑中以备不虞,你怎能安然无恙?若能将缘由相告,奴家即刻赔礼道歉,纵使以作些赔偿,亦无不可。” 言罢随手朝储物戒一划,哗啦啦倒出一小堆翠绿欲滴的清灵玉。 富婆就是富婆,扔出数百枚清灵玉连眼都不眨。此女行事百无禁忌,豪放起来也不拖泥带水,真是任性得可以! 谁知燕辞根本不吃这套,不屑道:“你慢慢猜,猜到了我再告诉你。”视财物如粪土,这厮倒颇有几分贫贱不能移的风骨! 清灵玉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辉,诱人犯罪的气息极足。 燕辞心痛得直滴血,却苦于某些难言之隐一时找不到托词,唯有坐视这笔财富悄悄溜走。 第一一一章 姗姗来迟 道家说:法、财、侣、地,是修真四要素。 法有三乘,上乘内炼参玄、中乘礼忏诵经、下乘济世利人。财囊括外财消耗和内才天资,侣为同参道友,地是风水道场。 古语有云:“未闻道,难者在法;已闻道,难者在财。”又云:“无财不足于养道。”故而法不明,财不聚,修真终是一场空。 数百枚清灵玉的补偿,寻常道者谁不怦然心动?燕辞固然眼馋,可还是要保留几分骨气的。 正觉遗憾,忽听有人道:“多年未见,任兄依旧特立独行!” 声音空灵,仿佛极远又好似极近,让人顿生神秘莫测之感。 任逍遥神色一凝,沉声道:“沧浪客郁律!” 有顷,门外衣衫飘动,郁律步伐稳健,携同杜若洲、夙沙清影鱼贯而入。 同尘苑三位融合期佼佼者到场,逢此及时雨,燕辞反而埋怨道:“磨磨蹭蹭的,难道还想看一场好戏?” 杜若洲嘴快,叫道:“真神了!师弟知道我等会来?” 燕辞道:“师兄在山外以神念偷窥新娘子,安得无人知晓?” 杜若洲微惊,定定神道:“原来是你小子在旁观望,杜某还以为是滋扰到某位得道高人,故没敢多看。” 这厮有点傻眉愣眼的,有感而发道:“师弟吉人天相,失踪不足年,修为即精进如斯,想必另有际遇。” 郁律和都明了事情由头,深觉不可思议,夙沙清影忽然慨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精灵术法是道之精粹,燕辞耳濡目染之下,诸多疑难犹如红炉点雪,豁然开朗。再则,其客居精灵村近年,一贯骗吃混喝,不知私藏了多少若木琼浆,每日不断精修,道法自非昔日可比。 许久未见,诸人免不了一阵寒暄,倒将任逍遥兄妹冷落在一旁。 任逍遥固然心生不满,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候,郁律的名头犹在其之上,实无必要冒然得罪。 郁律素知任逍遥只是宠溺其妹,并非奸邪之徒,既然燕辞无事,自不便留难,遂道:“任兄若无意同行,去留尽可随意,只盼他日能共诛妖邪,好自为之。” 任逍遥漫不经心,拱手洒然离去,任红宵临走之际,臻首一偏道:“小滑头,来日再挖你的秘密,些许清灵玉就自个留着吧。”说罢翩然远走。 燕辞闷闷不乐,无端招惹上这刁蛮女子,日后免不了要霉事缠身。 这是繁忙而充满危机的一夜,燕辞以虚虚实实的套路勉强在这场博弈中旗开得胜。 然而没有大智慧的格局,一味装糊涂、怀侥幸的小聪明常常是取祸之道。 关键时刻,若不是郁律诸人来援,一笔清灵玉将擦肩而过。若不是小梦九施展秘术及时护住其心脉,任红宵那一掌实在难以消受。 燕辞绝非安然无恙,只是在强撑而已。 隐幻仙子非道门子弟,一身神通不知承袭于何人,她潜留在燕辞体内的那缕灵气刁钻古怪,且渐渐无法压制,此刻正试图冲破禁锢在灵台里冲撞。 燕辞接连呕出数口鲜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郁律等人的辅助下将其炼化吸收。 半躺在草堆里,视线可穿过屋顶的窟窿仰望满天繁星,燕辞依旧为莫名栽在那小妮子手中而深感憋屈! 夙沙清影说此女跟化清门潘吟笺交往甚密,想必其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重楼、潘吟笺那对狗男女。 化清门声名显赫,化清子弟久走江湖,有些宵小之徒供其驱使也不为怪,何况此二人大概知晓燕辞的行踪,安排些爪牙守株待兔并不算太难。 ※ 夜风习习,张牙舞爪的树冠遮住了星光。 林影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只不慎中了瘴毒的山猴子,可怜巴巴的躺在草丛里喘息。 任红宵粉面带煞,毫无怜悯的一脚往猴头跺去,“噗!”红白相间的脑浆喷溅开来。 排毒解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任红宵正值气头上,断无如此好心。任逍遥暗暗叹息,刁蛮好胜的妹妹和天性淡泊的哥哥,仿佛不是从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任红宵摔打着拦路的藤蔓,自叹终日打鹰,今朝却被鹰啄了眼。 一想起燕辞使个小小的疑兵之计,不但拖延时间等来援军,还另外发一笔横财时,她就气得头昏。 清灵玉还属小事,那缕被化解的真气才真正令她不舍。 那是一缕来自于传承,并经精血灵根反复淬炼过的魂兮归冥气。 此气阴柔澄净,提纯极难,可攫取被施术者神魂而壮大施术者的魂力,在道法修行、境界突破和对敌时都拥有难以言喻的妙处。 任红宵原以为燕辞拥有化解魂兮归冥气的秘术,故而除感觉可惜外并未太过在意,直待离开极久,隐隐约约又起了感应。 正不知所措时,魂兮归冥气的气息竟从时断时续消解到杳杳难寻,估计彻底被燕辞炼化传承了! 此行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任红宵快要抓狂了! 密林里蓦然钻出两条人影,潘吟笺愣愣的看了看任红宵,唇角刚刚浮起的微笑顿时凝固了。 问祸而喜,非君子也。李重楼只能故作淡然,憋了半晌才缓缓道:“燕小子诡计多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任红宵一腔怒火难以释放,脸色阴沉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潘吟笺轻轻迈步上前,拉起任红宵的柔荑安慰道:“妹妹无须苦恼,一切损失由我化清、伽蓝两派补偿,日后但有所需,自当效劳。” 任红宵拼命抿着唇板着脸,但眼中的笑意已溢散开来,她淡淡道:“是麽?只怕妙湛和尚没有姐姐大方。” 妙湛默立在树影之外,一身月白僧衣在星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妙鉴小和尚小巧的身躯躺在他臂弯里,睡得正沉,偶尔发出几句梦呓声,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忽听李重楼自作主张道:“弱冠少年死得离奇,绝对有人从中作梗。时今化清、伽蓝都难以置身事外,妙湛师兄身系师门安危,必与我等同荣共辱。” 妙湛闻言嗔意顿生,从几时起,伽蓝寺之事要轮到化清弟子拿主意!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计较无益,妙湛沉默数息,道:“所谓一舟同乘,小僧自不会吝惜身外之物。” 任红宵将烦恼抛诸云外,随之打铁趁热,虚报损失,刮地皮似的直把化清、伽蓝诸人刮得相顾失色。 那边竹杠敲得梆梆响,任逍遥却越看越无趣,群修所筹谋之事必定举足轻重,奈何他生性淡泊,无心参与其中。 佛子妙湛声名遐迩,他本有意结识一番,只是此时观之,见面不如闻名。 任逍遥心意阑珊,既然懒得打招呼,索性就此不告而别,图个眼不见为净。 任红宵回首望一眼那条离去的身影,眼中换上几分萧索之意,低声道:“家兄性情闲适,与世无争,大可不必理会。” 事情半途而废,有郁律同行,再想算计燕辞几乎没有可能了。群修短暂商议一阵,纷纷御起法宝继续东进。 ※ 睡眠常常会突如其来,燕辞眼睁睁看了半宿星光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值晌午时分。 杜若洲从山间摸到只野兔来烤了吃,看他满嘴流油的模样,燕辞禁不住食指大动,两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郁律、夙沙清影和曲羽衣外出打坐归来,看着一地兔毛目瞪口呆。 郁律苦笑道:“两位真是享福的命,趁着我等外出独自偷食。” 夙沙清影怔怔道:“为何连兔骨都不见了?” 杜若洲用半块碎骨剔着牙,解释道:“骨头太嫩,其中滋味着实销魂!”那享受的表情,连燕辞看了都为之脸红。 郁律说起了正事,道:“响应祖龙令召令,各修真门阀挥师东进。本苑也不例外,洛苑主和青冥峰主早已经赶往沧海之滨议策,余人也在半月前起行。柳峰主得知师弟幸存的消息,吩咐我等沿途留意师弟行踪,并尽快东行与其汇合。” 略微顿了顿,郁律续道:“晗冰师妹多年来恶疾缠身,却又屡次化险为夷,绝非命短福薄之相。况且如今服用了不死仙药,或早或晚,必然枯木逢春,师弟无须太过担忧。” 燕辞不相信苍天瞎了眼,可惜这信念不算坚定,尤其是当他带着晗冰独自面对诸多困苦的时候。 晗冰为人谦善,玉洁冰清,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同尘苑上下无不为其不幸而深表哀痛。 这一年来,柳若玺因日夜承受思念之伤,早就形销骨立了,她和晗冰师徒情深,人人能体会到那份疼惜之情。但直待看到燕辞那恻然、凄惶的面容时,诸人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恸彻心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燕辞也不清楚为何对晗冰的思念如此深重,他只是觉得终此一生,再也离不开了这个女子。 除了深埋心底却又无人不晓的爱意外,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温情驱动着他付出,此生不悔。然而有些沉痛的回忆总让人难以自拔,燕辞再一次沉沦了。 曲羽衣神情极其复杂,或许许多人修行一生终究参不透生死之事,但又何必参透呢?有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才是未曾泯灭的人性,倘若一切都能视若云烟般消散的时候,修真又有何意义呢? 凝望着眼前悲伤至极的男子,原来世间真有这等不知其深不知其重的情感,她坚逾冰山的心防似乎照进了一缕阳光,胸腔中被硬生生塞进一物,叫做温婉。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二章 繁华之都 出梦鹿城,穿林越壑,过望天门后抵达膏腴之地。 东昧平壤沃野千里,湖泊星罗棋布,百帆争流,田野间农夫耕作,恬静闲适。 天空澄澈,风烟怡情,一股清秀无尘的灵韵缓缓流淌。 柳荫下媛女刺绣,街陌上游人微醺,一群稚子在青瓦红墙边耍闹,偶尔蹦出几句耳熟能详的诗词。真是好一处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没有战乱的年代,一日三餐只是最简单的幸福,黎民安居乐业,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搅扰他们享受自由和平静。 众人见之悠然神往,杜若洲曼声道:“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 夙沙清影偏首道:“一边贪图口腹之欲,一边主张清虚淡泊,究竟是慧心妙舌?还是巧舌如簧?” 杜若洲合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家此言跟杜某所见略同。” 郁律取笑道:“师弟竟然兼识佛门奥义和道家精髓,莫非前世的酒肉和尚,投胎成了今生的假道士......” 曲羽衣刚折下一根柳枝,闻言忍俊不禁,回眸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一笑犹如永夜中昙花一现,越短暂却越惊艳。 杜若洲心已慌意已乱,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幸福,傻傻道:“额......嗬......师妹真是风趣......” 曲羽衣香腮飞红,不期然揉弄起衣角,神色间满是羞臊与慌张。 夙沙清影掩口偷笑之际,瞥见郁律悄悄擦拭着鬓角尚未流出来的冷汗。 燕辞信口胡诌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有只小木鱼,天天敲天天敲,也不知敲来敲去敲什麽。” 杜若洲道:“敲个鬼!” 燕辞忍住笑道:“有一日,小和尚动了凡心问佛祖:酒为何?佛说:乱性之物。过一日,小和尚又动凡心问:肉为何?佛说:作恶之物。小和尚若有所思,过数日小和尚再问:女色为何?佛说:不净之物。小和尚疑惑重重,终未能成佛。下一世,小和尚投胎成小道童,问:酒为何?道说:养性之物。又问:肉为何?道说:养身之物。小和尚神思恍惚,再问:女色为何?道说:生命之源。小和尚迷糊了,庸碌一世悟不了道,弥留之际哀叹曰:佛非佛,道亦非道。山常在,登法不一罢了,此身为佛道所累矣!” 杜若洲听了拔脚便踹,笑骂道:“混小子,敢编排我!” 燕辞闪身躲避,道:“好好一个典故,可莫会错了情。” 余人莞尔,但细思之颇有所得,若能持心守正,自不必尝试万法。 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万事莫不如此! ※ 西林壁跟望天门遥遥相对,是进入东昧的第一城。 此城气势宏伟,依北山而建,形制、布局颇有特色。 城中街陌交错,纵横数十里,人烟阜盛,商客蜂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穿过笙歌鼎沸的长街,望北出城,踏上条通往城郊的直道。 直道平阔,两侧树木葱茏,足可容纳数辆马车并肩疾驰。 爬十里长坡,叠叠翠翠的峰岭中再现一城,题名西林坊,仅容许修真者出入。 城墙高垒,宛如云山之中的一条青色飘带。北山峰巅,一条悬泉倒泻而下,喷珠溅玉,雾漫云绕。 眼看城外烟霞飘飘,脚底一片轻盈。 城主潘圣临是赋闲在家的天潢贵胄,在俗世中承袭王爵,规格礼制极高,他也是化清门礼遇有加的客卿长老,因其地位尊崇,故来往此地的修士俱来觐见。 高居此城,俯瞰西林壁芸芸众生为糊口谋衣而奔波,自己却尽情享受着天生天赐的富贵荣华,这恐怕是潘圣临最幸福的事情。 城池守卫均有旋照后期修为,因平日被人吹来捧去,接人待物颇显出几分傲慢,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看门而已。 趋炎附势,坐井观天,似乎是所有世间小人的通病,主人家若非是疏于管理,便是过于不拘小节了。 打狗须看主人面,来往修士不好计较,纷纷领了通行玉牌便欲进城。 正此时,忽见城墙根下,一位脚踩云鞋,跛足蓬头的老道摇摇晃晃而至。 道人邋里邋遢,容颜枯瘦,其手中挽着酒壶,但酒已喝尽,抖了半晌一滴也无。 老道眨巴着干涩的眼睛,蒜头鼻使劲哼了两声,愁眉苦脸道:“他娘咧,这酒不耐喝!怕是被卖酒的老倌诳了。” 酒没了当然要找打酒的地方,老道行至城门口猛然嗅到浓浓的酒香味,随即忘乎所以,喜滋滋的转身提步便入。 门口行人甚众,俱是往投西林坊休整和集结的修士,见状齐齐傻了眼。 老道周身未曾逸散出半丝灵力,观其言行举止似乎也并非修者。 即便有些道法高深的修士可施展隐匿神通以避人耳目,但在城门守卫所执的测灵盘上,绝对有迹可循。再者,众人从未听闻世间有此不修边幅的成名道人。 城门守卫初始还拿不定主意,多番验看测灵盘,未见异样,故确定这是位稀里糊涂的闯入者,遂出言喝止道:“城中重地,不得乱闯!” 老道甚觉莫名其妙,随口问道:“为啥?” 一修士笑骂道:“无知老儿还问东问西,可速去,免得别人赶你。” 老道一愣,赔笑道:“小友何必出口伤人?天下人走天下路,老道只想进城打口酒喝。” 那修士挥手驱逐道:“去去去,关我屁事!” 老道形貌潦草,但那身宽以待人的涵养功夫倒是不俗,非但不着闹反而以温和的口气询道:“莫非是城中不甚太平?” 那修士极不耐烦,斥道:“关你屁事!” 在此人眼中,天下诸事只有两件事,一件关我屁事,一件关你屁事。 如此冷漠不近人情的态度引得人人侧目,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道的火气顿时发作了,且一发作便无人按捺得住。 一股狂暴灵压冲天而起,化身金色怪兽一猛子便入城中。 骤见眼前金影一闪,猝然炸开,金浪漫空,满天墙砖犹如爆米花出炉,瞬间被掀得七零八落。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时方传入耳际,直将众修士惊得灵魂出窍。 化婴期!这不起眼的老道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化婴修士! 偌大一段城墙彻底消失,却并无一人受伤,那汹涌的金浪擦肩而过,爆炸的威力并未波及到任何人。 此人灵气内敛得毫厘不泄,甚至连测灵盘都难以察觉,想必是修习了某种精擅于匿隐的神通。 另外,其将法力控制由心,施法后尚能拿捏得如此精准,绝对是化婴修士中极其少见的存在! 老道气定神闲,别说推倒一扇门,仿佛掀翻一座城才是真正的屁事。 一干修者呆若木鸡,忽听城中鹤鸣声声,清越悠扬。 凝目远望,一座镂金铺翠的七鹤宝辇冉冉升起,宝辇上点缀着绿叶桃花,四周霞光氤氲,瑞气千条。 天地间蓦然充斥着一股富贵而霸气的韵味!城主潘圣临的代步銮舆,居然以七头仙鹤牵引,以饱吸星辰精华的神桃木打造而成。 鹤唳云天,矫翅飞雪,宝辇拖曳着神虹般的桃花雨翩然而来。 其后数点人影簇拥,影若飞鸿,倏忽跨越数里地界横在众人眼前。 宝辇之上,稳坐一位俊朗威武,颇有龙虎之姿的中年修士。 他乌发披散,黑袍飘飘,阔口边蓄满短髯,鹰鼻上方那双冷酷犀利的眼瞳,挂着对众生的蔑视。 “有诸于内,行诸于外”,潘圣临生而享受齐天之福,走的是王霸之路! 其一眼即看穿老道修为,但百年来从无人胆敢在西林坊外寻事生非,谁都不能例外! 潘圣临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嵌在指端的那一枚冷光扳指,质问道:“来者是客,客随主便,道友此举是欺本王门下无人耶?” 此人不问是非曲直,偏袒城池守卫的心思不言而喻。 那老道俨然是位隐居深山的苦修之士,平素少在红尘行走,故而完全不知晓西林坊的规矩。 时见潘圣临携数位化婴修士倾巢而来的阵仗,隐约已猜出几分因由,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在此。 其心随念转,周身灵压再次攀升,刚猛无铸的气劲宛如数道铜墙铁壁往外推移,测灵盘呜呜作响。 围观者齐齐失色,有人惊叫道:“化婴大圆满修者!” 潘圣临神色一凝,老道的修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但其气劲中隐隐浮现的金色太极图案,无不彰显着这是位攻击防御兼备的大修士。 道者一改枯瘦形貌,肌肤表里绽放出丝丝神芒,神采飞扬道:“老道素来独学寡闻,今日偶遇道友正可切磋一番,还望成全。”言罢神情患得患失,看似技痒难耐。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可惜潘圣临从未听说过此号人物,本不想为此结下私怨,但道人越不识趣,越让他心生愠怒。 霸者勇猛果敢,更何况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与之一战又何妨! 潘圣临豪气干云,洒然道:“主随客愿,本王自当奉陪。” 老道喜滋滋的方待一展拳脚,蓦然,耳际飘来一串笛声。 笛音婉转飘渺,萦绕着无尽的情思与牵挂。 众人怡然出神,循声而望,只见远山之巅一道峻拔的身影抱笛横吹,霞烟在他脚下翻滚潆洄,纵使目力再强也看不清其真容。 笛音渐转急促,个个清亮的音符在山间碰撞,飘零流转,满是凄凄别离之情。 老道听之摇头叹息,遽然腾空急逝,跟那人并肩离去,竟是不告而别了。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场里翻涌,许久许久,潘圣临收回目光,冷冷道:“此门一应守卫,悉数杖毙。”说罢驾起宝辇迳回城中,只留下一片哀嚎声。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三章 冰魄尘身 群山拱抱,蜿蜒的青石城墙圈出一座杨柳堆烟,冷香飘飖的水城。 晴空碧透,楼阁连云,草木郁郁芊芊,淡雅纯粹的玉兰香香飘满园。 丹霞浅晕,一树树木槿花在柳荫中绽放,将整座城池装点得分外妖娆。 坊间景致韵味无穷,踏过静谧的浓荫和松软的草坪,草木清气染满一身。 眼前是一派闪闪如翡翠的湖水,细波轻轻跳跃。其间莲叶娉婷,莲花烂漫,两只锦鸟立在莲瓣上争抢虫子,彼此衔住虫头虫尾不肯相让。 鸟儿全身心沉浸在这个瞬间,殊不知在一个华丽的转身后,另有一堆肥壮的虫子可供啄食。 苦苦挽留着举步维艰的幸福,是觉得越得之不易的东西越弥足珍贵吧! 一座红木画桥曲曲折折隐于花树之间,坊中飞出如鸣佩环般的琴声。 冽冽翠湖一水香,泠泠曲声千般情。琴音缠绵,丝丝缕缕润透了心扉。 群修心襟舒畅,穿花渡柳而进,跨过月洞门后诸路可通,只见雕廊水榭,亭阁楼台错落成趣,朱红梁柱、飞檐青瓦,极富古意。 院宇里红飞翠舞,群芳斗艳。西林坊,竟是处美女如云,春色撩人的所在!旖旎风光更添融融春意,难怪普天修士争相而来。 波光熠熠,拂缨水榭里,醇厚豪迈的编钟之声倏然奏响,音韵神妙、恢宏。 前奏渲染起一股沉雄之风,忽闻七弦琴天籁之音再拨响,琴声缱绻,道不尽絮语千言。 清瑟的笛声、幽怨的箫声、轻柔的鼓点和锵锵的琵琶声八音齐奏,一群妆容秀雅的媛女翩翩起舞。 楚腰婆娑,款款情思摇玉袖,香影袅娜,片片风雪沾云裳。媛女曼声吟唱一首《叹风尘》。 燕帘莺户傍流水人家。 一身寄相望各天涯。 千缕鬓雪乱,归去何处? 青葭岸,笛声残。 梦里寻花,百转千回, 花枝瘦,香骨伶。 离怆,曲终人散独对冷月。 浮生,抱剑辞迹风露下。 桐叶卷青灯红颜伴晚霞, 嗟叹,明日黄花。 素衣初起风尘叹, 罗幕清寒。 拈花笑, 一庭芳菲无常。 杏花疏雨, 徒留场萧瑟烟沙。 冰魄尘身,奈何! 辜负了半世年华。 此曲哀而不伤,徐徐弹之,颇有股清冷凄婉之意,让听者黯然神伤。 西林坊地位显赫,每岁遴选秀女充之。 选秀制度严苛,纤瘦和体丰者淘汰,偏高和稍矮者淘汰,五官及骨骼欠周正者淘汰,言辞不清者淘汰,仪态不端者淘汰,灵根缺乏者淘汰。非明眸皓齿、樱唇瑶鼻的佳丽不选,非丰乳秀臀、玉手纤足的淑女难入。 万里挑一的歌女舞姬,俱是臻至融合期的女修者,却终此一生被禁锢在这片烟雨坊榭之中,供来往此地的显耀修士宠爱享乐,表面光彩夺目,谁知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杜若洲叹息道:“一腔凌云志,抵不过凄凉命薄花。” 燕辞冷哼道:“非天意凉薄,是人心不仁。” 周围修士大惊失色,匆匆举步离去,不敢与燕辞等人为伴,郁律道:“师弟慎言,潘圣临不是善类,无须自触霉头。”燕辞意兴阑珊,不再复言。 领舞歌姬眸光微飘,敛裙施礼罢,遂引舞女退场。 坊中歌声不歇,群修却兴味索然,跨入左首莲漪亭中暂歇。 风姿袅娜的女修唇染笑意,盈盈近前捧奉灵茶。郁律作揖道:“我等与同尘苑柳若玺峰主有约,祈望仙子代为通禀。” 女修嫣然道:“客人不妨饮些灵茶,奴家即刻着人禀报。” 言未已,一记丽音道:“不必,柳前辈等候已久,传话说诸位若来须速速前去谒见,请。” 言语显然在诉说急事,语调却显得风淡云轻。 一股清新之韵扑来,领舞丽姬换一身窄袖浅绿裙装静静立在湖亭外假山旁。 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她浑身散发出正而清而静而雅的气息,正如深山幽谷之中,兰草悄悄盛放。 此女名如其人,唤作菲兰,坊中女子均以姐姐相称。郁律拱手施礼,即携众人跟随此女迳往上宾园行去。 出亭过花径,跨莲池游廊,渡玉兰圃,入蔷薇园,忽见一派巍巍假山。嗟呀怪石姿态各异,纤尘不染,一带清流,在石隙下汩汩流泻。 假山群里暗藏曲洞幽径,漫游其间,耳畔溪水叮咚,缕缕细碎的阳光透照在青苔上,泛起斑驳的光影。 沿路出,闯入一片锦绣花林,花雨飘飞花满天,花间彩蝶随风蹁。烂漫的木槿花或绽放在葱茏绿叶间,或飘落在如茵草地上。 离琼芳道,栏杆外一条清江横阻,江面烟波浩渺,岸上悬丝镂翠,绿柳周垂。 再进数步,两叶扁舟已在岸边等候。 依次登舟,吱橹声起,江风扑面,扁舟碎浪而渡,立在舟首凝望霞烟幂幂,远山朦胧,神思飘然出尘。 过盏茶光景,扁舟停落彼岸,船女贴舷下槁,众人弃舟登临平地。 抬眼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轩峻壮丽的园林景观飞入眼底。 上宾园!潘圣临接待、笼络天下修士的膏腴之地,不知耗尽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力。 园区纵宽各数里,迎面灰白相间的浮雕围墙上雕筑金色巨龙,龙身蜿蜒起伏,鳞爪半张,眼瞪须动,口中各含绿莹莹龙珠一枚,作双龙入海之势。 纤草柳岸外是雕镂精巧的青色花岗岩拱桥,桥下一水盈盈,宛如玉带。 桥那边空旷、肃穆的青石广场上,设两溜造型精妍的仙鹤铜雕,铜雕姿态不一,栩栩如生。 青白石底座,古朴宏伟的院门五间三启,上朱漆及龙子椒图兽面,摆锡环,脊上覆翡翠鸳鸯瓦。 门钉七纵九横,共六十有三。门楣嵌十二门档,雕镂祥禽瑞兽纹饰,构图细腻,凹凸有致。匾额横长,古意凝重,其上题“鹤鸣于天”,寓意招贤纳士之音。 推门而入,一座气势磅礴的雁翅影壁映入眼帘,整座影壁以整块羊脂白玉雕磨而成。 须弥座稳重端肃,以水纹烘托,刻岁寒三友之松、竹、梅饰。壁顶精美华丽,打磨出斗拱玉瓦,刻祥云纹及瑞鹤若干,工艺极其精湛。 壁身温润细腻,白如凝脂,嵌上黑璞玉蓝玉髓,勾勒出一副气吞虹睨的墨龙倒海图,题曰“星海阔兮墨龙舞,乘罡风兮飞云霄。” 转出影壁先闻花木清香之气,再见重楼交错,飞檐插空。 清一色条石垒砌的高楼连栋比栉,疏密合度,其造型端雅而不失灵秀。 与江外优雅含蓄之风不同,此地景观恢宏豪迈,饱满而通透。 园内水系贯通,复道萦行,仙鹤振翅清啼,灵猴在枝杈间闲逛,孔雀、青雉、麋鹿遨游花丛。 曲水岛渚因地制宜,楼阁台榭别出心裁,就连草木竹石亦时时打理,极尽秀丽。 晴日当空,树影招摇,两位身着霞衣,明眸流盼的女童捕蝉于树间,童趣无限。 见有人来,一女童远远摇手以示阻拦,继而挺起翠竹梢头以金丝银线编织的网兜,朝着鬼叫连天的知了扑去。 树腰下寻蝉的女童偏首张望两眼,喜道:“是菲兰姐姐。” 菲兰走近道:“翠渚、绿汀,何故在此?” 寻蝉女童道:“夫人嫌蝉声噪耳,故着人捕捉。” 菲兰道:“夫人何在?” 女童答道:“在房中与柳前辈叙话。” 菲兰道:“何人随侍?” 女童道:“是折梅姐姐。” 菲兰微微颔首,摆手辞别女童,引诸人左转再行一程,跨入座两进幽院,院门上题匾曰“柏骨松风”,其后纵向书小字“庚寅”。 园中院按六十甲子之序排列,各院景致自有区别,“庚寅”纳音属松柏木,按相生相克之理,院中合多水、多木。 鸟惊庭树,溪溅碎玉,花色溶溶,不乏木雕顽石盆栽之流点缀。东西跨院中,松亭花厅池馆假山无不秀雅,墙上花藤攀爬,碧叶繁花衬映。垂花门、抄手游廊,俱各精美雅致,古韵悠长。 正北山土为基,青石起座,重檐歇山顶的阆苑正楼巍然屹立,雕镂精细的汉白玉围栏光辉湛湛。 乍闻一缕冷香扑鼻,时见院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两侧遍植奇花异草,芳菲满道。 夕阳的光芒游走在楼阁轮廓里映射出瑰丽的光晕,草木清香荡涤开尘埃,宛如身处贝阕珠宫之中,栖息在瑶窗画檐间的精美纹饰骤然鲜活起来。恍惚间,似见繁花带雨、仙果垂露,似见祥云缠绕、凤舞龙翔,整座珠楼气象万千,竟与琼瑶仙境契合得毫无间隙。 楼宇装潢奢靡阔绰,地面通铺杨柳青玉,缝隙里金液镶边,转角处珍珠拼花。 云顶金梁遍镶翡翠,立体金丝盘带绣花帷幔悬垂,奢侈感十足。 紫柱挺拔,环青色雕龙,雕龙口衔夜明珠,濯濯光辉将厅堂渲染成如梦幻般的翠色。 堂中肃穆而气派,陈设疏朗多空余,居品用材一律是珍稀良木。 玉囊里鲜花永不枯萎,盆栽中瑞草万载常青,暖玉案、琉璃盏、龙雀青宝镜、葵花映日瓶,玛瑙盘里坐枝枝杈杈红珊瑚,博古架上卧玳瑁砗磲如意与水晶。 琥珀香几亭亭玉立,其上古鼎焚香,轻烟袅袅。 檀木雕莲瓣玫瑰椅上坐定两人,一位侃侃而谈一位细细聆听。 谈者戴凤冠,挽轻纱,藕色彩蝶穿花罗衣裹体,形体温润丰腴,犹如成熟之蜜桃,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她薄施淡妆,并未刻意修饰自己的容颜,但举手投足间无不透漏着典雅、雍容的格韵,不愧是潘圣临最宠爱的王妃,人间尤物李涴尘。 其侧侍立西林坊八大女使之首的折梅,她雾鬓云鬟,骨清神傲,是位如梅花般冷艳的少女。 听者身姿轻盈,娴静如水,正是为爱徒牵肠挂肚的回燕峰峰主柳若玺,年许未见,她着实消瘦了几分。 众人趋步入拜,柳若玺乍一看见燕辞,不由珠泪盈眶。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四章 柳暗花明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李涴尘见柳若玺如此失态,不胜黯然,其叮嘱菲兰陪同宾客,遂携折梅悄然离去。 郁律等退居楼外等候,耳边微闻喁喁私语和一声声叹息。悲哀的情绪传染得极快,消沉的调帷总是让客居他乡的离人为之伤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笙歌还未断,丽舞还未歇。廊下宫灯高挂,湖里湖外七色花灯如雨,俱是灯船、灯塔之流。 满城火树银花始终照不亮黯淡的颜色,每一盏花灯都寄托着一颗孤独的心灵,每一束灯光都不曾想为谁而点燃,朝欢暮散的伤悲属于这里醉生梦死的每一个人。 如水中浮萍,如风中柳絮般的孤独感刺痛了心,妄想融入黑暗中疏离所有的爱恨情仇,殊不知,烛光映上脸庞,泪花悄然打湿了眼眶。 星辰寥落,人人沉浸在多愁善感的氛围里追忆往昔,天幕被悲情的阴影所掩盖。 ※ 燕辞施施然走了出来,神情间没有存亡永隔的悲痛,没有事与愿违的无奈,却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 其紧蹙的眉已经舒展,喜悦,恰似决堤的山洪朝外奔流。 这厮愁起来愁云惨淡,乐起来乐不可支,不依章法不按节奏,全然是自成一格的仙葩。 杜若洲叹道:“志残身未残,如此性情不宜修行。” 燕辞随口道:“修心不修口,这般德行安能得道?” 俩活宝看似跌宕风流,奈何腹中尽是讥讽挖苦别人的厥词,委实让人无语。 碍于菲兰在场,余人不好细问,但观燕辞诙谈谐笑,许是晗冰之事另有转机,纷纷收起了愁容。 客人雅兴不浅,菲兰笑邀群客前往灯市一游。 此时的西林坊金天华地,燃灯十里迢迢。 观灯人摩肩接踵,纷纷驻足赏玩品鉴,乐此不疲。 燕辞幼时曾游过灯市,鹦哥城人烟阜盛,百业俱兴,平民手中多有余钱,故而每逢元宵便大肆燃灯敬神,由黄昏至破晓,彻夜不休。但论花灯式样之多、造型之美、做工之细,相比此地不可同日而语。 人流如潮,你拥我挤,燕辞几个错身避让的功夫即跟伙伴失散了,钻头觅缝寻找一阵,钻进一条湖岸边夫人僻静小道。 道旁短亭里,李重楼和潘吟笺藏身灯影下卿卿我我,燕辞打算怪叫一声吓唬一下,又寻思且看他俩装什麽神弄什麽鬼。 借着花木暗影再近数步,耳中所听尽是羞人答答的淫词艳语。 李重楼这厮看似道貌岸然,谁知满口情话简直是说得天花乱坠。 良辰美景,孤男与寡女百无禁忌,何来心思防范隔墙有耳?他将潘吟笺揽入怀中胡摸乱搓,一腔风情月意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潘吟笺欲拒还迎,嫩啼声时断时续,偏偏还有暇呢喃道:“安分些,若让家严知晓准保打折你三条腿。” 燕辞羞臊得几欲落荒而逃,三条腿!真亏她能想得出来。 不远处传来的轻咳声惊起了一滩鸳鸯,花木丛中,数对相拥啄吻的饥渴男女仓惶逃离。 有人止步亭外,望着满城灯火指指点点,潘吟笺慌忙整妥衣裙,偏首眨眨眼,如穷猿投林般消失在了依依花树间。 ※ 若说西林坊宛如琼瑶仙境,那麽骖鹤宫便仿佛神霄绛阙一般。 骖鹤宫是潘圣临府邸,座落在西林坊中央,其构造雄伟宏丽,五色宝灯悬挂廊檐屋脊下,将这座重檐芜殿顶的兰宫映照得金碧荧煌。 殿内装潢摒弃上宾园的纤巧奢靡之风而更偏重于新奇高雅之趣,闲适逸然的风韵令人神骨俱清。 紫阁里古朴澹静,几案椅架流露出古远、隽永的质感,盆栽、宝灯、奇石、玩器苍古绝俗,颇有股自然无为的妙意。 桌上有樽,樽中无酒却留有酒香,芳馨悠长的酒味浸润着每一个毛孔。 李涴尘身着轻袍,玉体喷香,其素手提壶,酒液如银浆涌泉,再次斟满一樽。 身侧美人如玉,潘圣临却以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樽中酒漾起一圈圈波纹,恰如他的心境难以平复。 沉吟有顷,潘圣临缓缓道:“何足望传音说翻遍卷宗,并未发现有形貌修为相似之人。” 李涴尘颔首道:“连化清门都查无此人,想必是寄迹山林的苦修之士。” “淡泊名利者虽有,但从古及今,绝无一人能熬得住枯坐百年的寂寞。”潘圣临摇头道,“邋遢道人争强之心未息,更兼好酒贪杯,绝非遁迹方外的贤士。吹笛者敛藏修为,但灵压浩如汪洋,极可能是位道行渊深的空冥期修士......” 李涴尘耸然动容,道:“空冥修者堪称一界至尊,怎会连化清门都不知晓?” “修真之风可追溯至万余年前,不乏能人异士出没,化清门绝不可尽知。”潘圣临道,“本王是担心此人在此时此地出现别有图谋。” 李涴尘凝眸道:“祖龙令聚天下修士诛妖,莫非是为此事而来?” 潘圣临道:“臻至空冥期道行却籍籍无名,定然不被俗事多累,绝对是一心参道只求飞升之士。爱妃所言将来人看得愚不可及,此念甚是危险。” 李涴尘默然,神圣的长生路,天生注定是孤独的。以消磨年华换取更多年华来消磨,恰恰是修行的真义! 可惜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充斥在路途上形成羁绊,让崇高的追求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长生的遥不可及,令许多人遗忘了修真的初衷而更热衷于名声、权势、力量、财富衍生的快乐和幸福,最终逐一沦为怀抱雄心的失败者。 李涴尘有些迷茫也有些疲倦,恍惚间,听潘圣临问道:“柳若玺如何看待此事?”她定定神,以奇怪的声调回道:“柳峰主不知晓也不在乎那人来历。” 潘圣临皱眉道:“哦,此话怎讲?” 李涴尘道:“她说‘来人若无端生事,无疑是让羲爻坐居渔人之位而旁观鹬蚌相争。’又说‘覆巢之下,漏舟之中,唯有同舟共济方可逢凶化吉’。” 潘圣临展颜道:“此言甚善,来者淡然离去必定是因为已洞晓此理,可叹本王思虑不周。”未待李涴尘言语,又道:“柳若玺袖手旁观,却一语道破玄机,不愧是同尘苑智囊。” 李涴尘道:“柳峰主胸藏锦绣,所言字字珠玑,若能善加拉拢,当属美事。” 潘圣临断然道:“多恩多怨,寡恩寡怨,此女不宜深交!” 李涴尘讶然道:“王爷莫非意有所指?” 潘圣临略加斟酌,说出一段秘事来。 同尘苑藏迹在枯雾森林深处,建派伊始已极神秘,那时的洛望舒道法粗浅,跟一位俗家少年结庐为伴,旦夕修炼。 珞珈山份属名山大川,可惜灵气淡薄,且四季湿润多雨,清灵虫难以生养。更兼森林里披雾兽常常结队滋扰行旅,故各道门轻之弃之,任由洛望舒瞎胡闹。 多年后,洛望舒道法初成,常外出游历四方,寻仙慕友。俗家少年亦日趋成熟,蜕变成一位机敏果敢的江湖豪士,其大举阔招门人,同尘苑锋芒初露。 化清、伽蓝传承千余年,普天道门无不臣服,其领袖群伦的诀窍在于不予余力的压制潜在威胁。 两派暗联欲进剿同尘苑,可惜时机不佳,有人突然爆料说当年大荒墟正邪之战,曾有位仙界佛修参与其中,甚至还是直接引发对抗的导火索,其身怀白日飞昇的圣药和笑傲诸界的大秘密。佛修战后重伤待毙,因无力返回仙界而藏在隐秘之地疗伤。 天下修士闻风而动,大肆探究佛修下落,化清门、伽蓝寺争先恐后,再无余暇顾及同尘苑。 此事持续多年,无果而终,恰恰洛望舒流落异界,经历重重奇遇后重返山门闭关,化清、伽蓝的掌舵人幡然惊醒,即刻着人弹压。 同尘苑兴亡所系之际,其互为莫逆的澈羽岛多番维护,极力跟两大道门周旋。在此期间,听说那位俗家少年忙于冲击境界,不慎走火入魔而亡。 待洛望舒破关而出,一举跃居为空冥期修者,才彻底揭开了同尘苑神秘的面纱。 其实,珞珈山上灵气之浓密更胜过别处,甚至可以弥补清灵虫绝迹的缺憾。洛望舒图谋占据一席之地,早在百年前就已布置拘灵大阵封锁灵山,避免灵气外泄,此举完全瞒过了世人的耳目。 此后,洛望舒登高一呼,数位化婴至友联袂来投,将灾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化清、伽蓝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不得不偃旗息鼓,替同尘苑正名,列其为地极四派之一。 时至今日,同尘苑人才济济,羽翼已丰,可打破道门平衡,可左右天下局势。 潘圣临无缘无故诉说这段秘辛,让李涴尘听罢隐隐不安。值此非常时期,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有望搅动今日之局,引发一连串不可控的变故。 潘圣临道:“修真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道门中一旦出现空冥期修士即可圈地修行,别派不得无端刁难。此举宣称是利于强化一界实力而防范异界侵扰,但话说得动听,主因终归还是趋于半步仙修境的存在不宜招惹。譬如大乘府空冥期修士萧烛远,其境界虽高却不善于实战,早期就受尽了压制和欺辱,直至组建蟠渊盟后,境遇才稍有改观。” 关于此事,李涴尘并不陌生,压制大乘府的崛起,西林坊就居功甚伟。 潘圣临续道:“洛望舒、萧烛远受其害而明其理,到底在年余前缔结盟约,誓言祸福与共。消息哄传天下,诸道门均加以谴责,说置此外患扰攘之时,此举无助于道门团结。此外,传闻青冥之徒失踪一事,始作俑者即是化清、伽蓝门人,旧恨未了又添新仇,足够让洛望舒使心憋气的。” 潘圣临放言高论,恰似坐拥天下的王者在指点江山。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五章 乱指江山 李涴尘静静凝望着夫君,仿佛关心此人更胜过其所说之事,深情的眼神昭示着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江山在手,美人在怀,斗志会渐渐消磨在似水柔情里。 这话对凡夫俗子而言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但于潘圣临却是例外,其时刻自警知足而乐,乐则死。 生命的终点,往往不是出现于夕阳晚照的年纪,而是在遗失奋斗目标的时候。让数不清的王侯将相、山林隐士臣服脚下,让世人以低贱卑微的姿态向其仰视,是潘圣临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尊荣。 天赐之福必受天佑,尊荣的延续不容许有阻拦,俗尘里那位傀儡皇帝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别以为招揽一群江湖异士,说话做事就能硬气起来。 潘圣临腹中冷笑,但当触及李涴尘眼波里那深深的崇拜和爱慕之意时,忽然觉得孤独的王者之路走得并不孤单。他暗暗欣慰,却忽略了李涴尘贵为西林坊女主,安得不坐知千里天下事? 李涴尘对余事漠不关心,淡淡道:“化清门根深叶茂,同尘苑欲与之抗衡无疑是白日做梦,加上蟠渊盟亦然。” 潘圣临鹰目灼灼,摇头道:“爱妃有所不知,化清门内勾心斗角,林道子垂涎掌教之位久矣。” 李涴尘奇道:“常言道,卧榻之侧,不许他人酣眠。李笑阳远见卓识,岂能相容?” 潘圣临道:“李掌教自然想除之而后快,奈何林道子在门中孤凉,却跟伽蓝寺玄虚是方外至交,甚至跟玄镜亦颇投缘。两道门有携手之谊,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以不便出手。” “坐视其大,绝非智者之谋。”李涴尘叹道,“但听说玄镜方丈常年闭关,少理俗务,而近期内两派子弟到处惹是生非,难道......” 潘圣临截口道:“小打小闹而已,俱是出于玄虚和林道子指示!” 李涴尘哑然,忽而问道:“莫非是在试探李笑阳?” 潘圣临道:“不乏此可能,可笑李掌教优柔寡断,终需付出代价。眼下明霄伤情未愈,祁苍黄、苏步摇伉俪态度暧昧,倘若掌教之争爆发,李笑阳就孤单了。” 李涴尘奇道:“冒然招惹李笑阳,所导致的损失将是难以估量的。玄虚应该知晓,纵使以伽蓝寺雄厚的家底都经不起挥霍。” “估计此举意在摸清李笑阳的底线。”潘圣临道,“兵法云‘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倘若伽蓝寺选择干预化清门内斗,必然会制定出完备的行动计划。” 李涴尘沉思有顷,关怀道:“王爷贵为化清门首席客卿长老,届时该如何自处?” 潘圣临目光渐转柔和,徐徐道:“局势模糊不清,忙于站队是平庸者的选择。” 李涴尘默然,潘圣临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契机还未出现,他们却有共同的隐患亟待剪除。” 李涴尘失声道:“同尘苑!” 必定是同尘苑,其实力已构成威胁,无论化清门或伽蓝寺,绝不会预留后患。 潘圣临道:“据本王猜测,此次沧海对决是羲爻之穷途,亦是同尘苑之末路。” 异族虎视,一界大能却寻思同室操戈,这样的修真门阀还是黎民福祉吗?李涴尘疑惑极了。蓦然抬首,楼外游人散尽,灯火阑珊。西林坊一向歌舞升平,但此后恐怕再难置身事外。 潘圣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忽然问道:“笺儿呢?” 李涴尘满脸苦笑道:“以她那恃宠娇纵的性情,去哪并不难猜。” 潘圣临怪哼一声,默坐无言,忽听一记丽音道:“祁苍黄的义子,可入得了父王法眼?” 门扉轻启,露出张吹弹欲破,宜喜宜嗔的脸蛋,赫然正是潘吟笺! 潘圣临嗤鼻道:“还算门当户对,可惜道行分量太浅。” 潘吟笺眨眼道:“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分量如何?” 潘圣临略提起几分兴趣,道:“不可一概而论,秘密埋藏越深,价值越大。” 潘吟笺笑道:“女儿的秘密明码标价,只需父王金口一诺。” 潘圣临颔首微笑不语,潘吟笺不敢再弄玄虚,遂将长湖镇之事仔细相告。 纵使潘圣临有庙堂之量,亦为此秘密震惊不已,他喃喃道:“佛花曼陀罗华!天狗幼崽!原来传言不虚,那里必然是仙界佛修藏匿之地!” “仙界佛修?”潘吟笺一头雾水。 李涴尘心有余悸,仙人洞府危机暗藏,论凶险处只怕更甚鬼门关,但女儿神气活现的模样却让她懒得点破,唯有暗叹无知者无畏。 潘圣临陷入了沉思,自语道:“下界佛修遭受界面压制,但神通不亚于此界巅峰修者,缘何府中禁制颇有放水之嫌?仙药荡然无存,是传言有误还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潘吟笺随口道:“破禁后仅有权杖、灵羽及佛骨三宝,人人俱见,除非仙药另藏别处。” 李涴尘突然道:“仙药的功效可疗绝症,解百毒,莫非已被佛修食尽了?” 潘圣临呐呐无言,继而颓然叹道:“糊涂,既然佛修重伤垂死,岂有身怀仙药而不用之理?用之而不能自救,仙药终归是徒有虚名。” 其失望之余,自嘲道:“普天修士苦寻未果,却被一帮小辈误打误撞捡了便宜,可笑!可笑!” 李涴尘嫣然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缘深缘浅自有定数,不宜强求。” 潘圣临天性洒脱,希冀、执念俱在笑声之中释怀了。他明了潘吟笺所请之事,因见其与意中人情投意合,当即许诺不再横加干预。 ※ 话说燕辞逛到灯市歇场,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他右手提一盏兔子花灯,左手背在身后施施然打道回府。 水榭外,有位小孩正朝着湖边的鲤鱼花灯嘴里撒尿。 乍见生人,吓得一激灵尿湿了裤子,燕辞目瞪口呆,小孩怪嚎一声,做个鬼脸撒腿就跑。 燕辞如被戳中笑穴,遥指小孩捧腹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衣领却被人一把揪住,杜若洲的声音贴耳吼道:“贼小子乐而忘归,害老子瞎找!” 燕辞转身就插科打诨,道:“师兄只顾赏灯,白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杜若洲冷笑道:“偷看小孩撒尿?嘿,师弟可真是雅士。”廊桥上,郁律等人齐齐笑出了声。 燕辞附耳低声道:“此地有处安乐窝,其中女子个个长腿翘臀,火辣迷人。” 杜若洲眼中绿光大冒,忙问道:“在何处?” 燕辞吃吃笑道:“哎......莫非你想......”两人心照不宣,笑得猥琐极了。 燕辞突然高声道:“色......情狂!满脑子女色,迟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话未说完,人已跑得远了。 杜若洲绿的再不是眼,而是脸,众目睽睽下,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恶人自有恶人磨,此话果然不假,郁律笑得够了,蓦然想起正事,遂唤住燕辞吩咐道:“长湖镇突现异象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柳师叔知晓两位直接参与了异宝之争,传讯速速前去欲问究竟。” 郁律略知事情大概,虽然绞尽脑汁忆起了有关佛修传闻的只言片语,却不敢声张,只说务必据实禀报,不可错漏细节。 叮嘱再三,行至宿处,郁律递来一块破禁令牌,道:“两位完事后可返回此处歇宿,那事涉人私隐,请恕我等不便同往。”说罢引杜若洲、夙沙清影径自入内去了。 燕辞并不愚笨,隐罡寺诸多迹象表明寺主来历非凡,极可能是异界修士涉足其中。 权杖、灵羽和佛骨被多人目睹,注定瞒不住,蹑虚丹和流影追日靴取得巧妙,且是钟爱之物,又不宜让外人知晓。想变换说辞来掩盖私心,却担心在尊长细问下漏出口风。 曲羽衣眸光微飘,唇角露出饱含深意的微笑,轻声道:“神秘的寺院、古怪的少年、残暴不仁的妖兽,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让世人骇异了,谁还有心思深究一些合理或不合理的细节。” 心有灵犀一点通,燕辞闻言已胸中有数,他喃喃自语道:“权杖有人梦寐以求,佛骨也有人朝思暮想,只盼那枚灵羽不要太神奇才好......” 燕辞、曲羽衣相互补充细述隐罡寺之事,说到姬冲携佛骨逃命、权杖归于化清及伽蓝,又说寺院坍塌、楼台瓦解后便再无后文。 柳若玺耐心听毕,尽管容颜间表现得气定神闲,但她因用力握紧而显得发白的指节暴露出她内心存在着某种愤怒或焦躁。 从头到尾,柳若玺只在意并追问过一件事,那是关于弱冠少年的出身、来历、姓名及师承。然而没有人能说清楚,他就那麽突兀的出现,以难等大雅之堂的技艺和看似单纯的举动惊诧了世人。 纵观种种蛛丝马迹,柳若玺绝对确定弱冠少年来自于遥远的隐秘之地,那里伏藏着最尊贵无比的氏族,轩辕氏!他们是人文初祖黄帝的直系后裔。 道历元年,先祖黄帝乘龙飞升后,热衷于寻仙问道的子嗣遁迹红尘之外,成为架构当今修真体系的先驱。 随着历史变迁,轩辕一族大多脱离母系,拥有了新的姓氏和族群,此后在泱泱神洲之中沉寂下来。唯此一支不断延续着先祖往日的荣耀和使命,维系着一界和平。 诸多高人曾不遗余力寻找过他们遗留的足迹,却只得到了一个又一个谜题。迄今,没有人知道轩辕氏栖息在何地,他们的过往极尽神秘,仅在高阶修者群中还流传着只言片语。时光流走,轩辕氏渐渐只存在于传说中,供满界修士焚香膜拜。 柳若玺渐渐抛除这些杂念,但复杂的思绪却始终捋顺不过来。 此时的修真界在履薄冰,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蕴藏着复杂的动机,权杖毋庸置疑,绝对是最大的变数之一。 既然佛子妙湛猜到了少年的来历,只盼化清门、伽蓝寺能重而视之,将权杖妥善处理为好。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六章 点兵出征 古籍记载:炎帝幼女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其魂灵化而为鸟,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海。 那根不知名的黑色灵羽即是精卫羽,柳若玺说其内蕴含着不屈的意志,可助修真者培炼心力。 精卫羽还是精炼法宝的绝佳材料,柳若玺赐予一块大若指节的铸刃之金,嘱咐燕辞闲暇时可把两者跟雉皇翼炼化一体,或能将此翼洗炼为地品法宝。 燕辞自从拥有流影追日靴后,对雉皇翼是百般看不顺眼,但一听说有望提升品阶,又不禁另眼相看。 虽说流影追日靴疾变若神,极力施展下连化婴修者都难以锁定行踪,但以此靴加持遁术,体力流失过快,寻常法躯承受不可持久。 地品雉皇翼对遁术的增幅不言而喻,御之如鸟飞以翅,展缩变幻,稍纵即逝。 若两者可兼得,无疑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只可惜精卫羽是小梦九之物,怎生弄到手还须好好寻思哩。 铸刃之金呈浅蓝色,质地偏软,掂之甚轻,但熔点极高,韧性极好,是锻造高阶法宝的必需辅材。 物以稀而贵,反之,过于珍贵的事物存世必然稀少。铸刃之金和锐金之宝齐名于世,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珍,柳若玺舍得以此物相赠,足见其对燕辞的重视之意。 柳若玺注目曲羽衣,温然道:“这段时日,你辛苦了。”话语中没有刻意去嘘寒问暖,却流露着诚挚的体贴之意。 曲羽衣胸膛里蓦然涌起一阵激动,鼻间一酸,跪拜于地道:“弟子领受师父、师姐隆恩,恨不能效法蛇雀之报,不敢自言辛苦。” 柳若玺摩其顶道:“皇权渐渐腐朽,臣族贪奢成风,迫使黎民流离失所。皇室外戚取祸有道,灭其一族非因你一人之故,不必时时挂怀。” 曲羽衣垂泪道:“不得恩师施救,弟子早已命染黄沙,不敢不念。” 柳若玺扶其起身,端视着曲羽衣憔悴的面容,不胜感慨。 待诸事说毕,已至夜半时分,清风捎来蛐蛐的呼噜声催人入眠。 柳若玺近日来劳思费神,颇感困倦,遂吩咐两人自去歇息。燕辞记挂青鸾伤势,央其代为诊治,柳若玺自无不应。 ※ 次日破晓,西林坊内响起雄浑的号角声,催促赶赴沧海的最后一批修士集结。 上宾园外,诛妖大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坊内近千位修真者接踵而来,依次在青石场院里排开方阵。 每个人的衣襟上都别着徽标,那是一枚翠色的树叶状徽记,寓意着生机和不畏逆境。 这件小小灵器是诛妖盟专门打造的,可在一定范围内标示盟友位置及生死状况,颇有些不同寻常的妙用。 潘圣临登上七鹤宝辇,西林坊的折梅、菲兰、青竹、羞菊、眠琴、司棋、雁书、剪画八女使簇拥,李涴尘并未随行。 暂居西林坊的若干化婴期客卿修士俱已到场,骑飞兽默然排列在方阵前沿。胯下诸兽精神抖擞,蹄边云气忽聚忽散。 柳若玺跨成年绿云兽,此兽神骏非凡,绿如翡翠的尖角内含条状金丝,昭示着它所继承的翻羽兽血脉更加纯正。 血战的时刻即将来临,超然避世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号角声再起,鹤鸣长天,潘圣临驾驭七鹤宝辇腾空而上。 霞光齐放,修者大军共同进发,他们勇武矫健,一往无前,斗意昂扬的阵容观之极其震撼。 军团开拔即沿最短的路途往东疾行,战事瞬息万变,他们必须在七日之内抵达,那是祖龙令勒令普天修士齐聚的最后一天。 山风呼啸,大军阵势变幻为雁形阵破风而进,速度不急不缓。阳光游动,整支军团在地面投射出怪异的黑影。 东昧之地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仅有低矮的山岭和浅丘,大军尽量避开凡人的聚居地,不希望引起太大的骚乱。尽管已有黎民百姓知晓修真者的存在,甚至听闻过关于妖修的传说。 连续遁行的三个日夜,不断有天南地北的修者应约前来汇合。 漫天人头攒动,嗖嗖的仙剑破空声响彻云霄。 随着蟠渊盟麾下大乘府、翠羽观及逍遥谷修士千人战队的加人,大军人数已逾三千之众。 所有人为共同的目标齐驱并进,这是极其罕见的场景,纵使再渺小的一员,都是不可或缺的战力。 有人吟诵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是先人屈原追悼阵亡士卒的挽诗,字里行间充斥着慷慨雄壮,激荡人心的感染力。尤其当数千修士齐声唱诵时,壮士出征的英武风姿被渲染得淋漓尽致,那种凛不可犯的阳刚之美被赋予了不朽的情感。 夕阳渐逝,暮色吞没了远方的松林,日夜兼程的急行军,让许多修士深感法力难以为继。 离此一箭之地有条干涸已久的浅溪,溪水的痕迹曾绕着裸露的岩石穿隙而过,仿似一条绸带蜿蜒而下,没有奔腾的喧响,仅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恩泽众生。 慧水!佛家本谓之智慧之水,可洗脱一切烦恼污垢。诸多善男信女趋之若鹜,想求一杯而不可得。 殊不知,喜怒哀乐是天性是常情,可控却不可绝! 佛之发愿上乘、解危救苦,烦恼永无终止。佛说无空无色、无垢无净,污垢无以谈洗脱。 信仰佛胸怀苍生,天性纯真、人性完美,可舍己以渡人。肉身佛则自诩为涅槃佛度人的工具,曲解佛的道义,在愚弄众生。 可惜此慧水非彼慧水,《山海录》记载:慧水宛如神迹,发源及终结地未知,分三段,墨渊为其一,摘星城为其二,青帝陵为其三。 此水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倘有婴儿天生肢体不全,脏器有缺,或聋或哑或双目不见物,骨疾脑疾等等一类病症,以慧水饮用、浸泡,可不药而愈。 美中不足的是此水流量极少,每段不过里许。摘星城一段被化清门、伽蓝寺和蟠渊盟掌控,常人求之不易。墨渊一段陷于地心,等闲之辈不可入渊汲取。唯青帝陵一段可供黎民取水,治疗疑难杂症。 青帝陵是有些神眉鬼道的处所,惯常匿影藏形,每隔十八年重现于世。 陵现则慧水汩汩流淌,届时至溪旁取水者,何止挨山塞海!陵隐则溪水枯竭,毫无预兆。 燕辞端视着窄浅的河道,行走在神迹的边缘却觉得无比孤单。过度需求决定了资源的稀缺性,而稀缺资源却为少数人所掌握。资源派生财富,财富繁衍权力,权力缔造阶级、塑造世道。当常人缺乏与之抗衡的力量只能苟活在底层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是种奢望。 溪畔亮起点点灯火,修士大军在此宿营安歇,潘圣临抛出枚小巧玲珑的玩物,口中念念有词,道声:“起!” 草地上凭空多出座金碧荧煌,重檐芜殿顶的楼阙来,楼匾上题曰“骖鹤宫”! 群相愕然,有人暗叹潘老儿懂得享受,出趟远门连西林坊府邸都随手搬来了。 有人悄声笑言:莫非其内金屋藏娇,李涴尘摆妥了姿势正扫榻相待呢? 更有人提醒群修脑补下少了骖鹤宫的西林坊,那是何等别扭。 潘圣临得意洋洋,笑邀各化婴修士入内相见。 忽闻一阵异香飘来,前方松影里一队修者徐徐排开。 来者雪衣白发,紫眸流盼,俱拥有清新俊逸的容颜,他们以诛妖徽记做领针,将洁白的斗篷别在胸口,斗篷下穿着白灼灼的天狐魔音甲。 人群顿时哗然,是九尾天狐! 青丘山修士等候已久,胡不夷腾身出迎,带来了防御布局图和洛望舒的口信。 化婴修者齐聚骖鹤宫,或坐或站,只等胡不夷道出些内幕来。 胡不夷略为寒暄,展图说妖修屯兵在沧海万里深处的一粟岛,于日前整备完毕,且已发起首波试探性攻击。 在跨度数万里的海岸延长线上,最佳登陆点无非有三。 面朝大海的紫霞山隘口。一旦打破关隘长驱直入,摘星原势必要沦丧在妖修的铁蹄之下,此地成为抗击妖患的帅营所在; 朝北三千里的扶余湾。其地势自北向南入海甚深,东厢峰岭拥挤,山巅积雪亘古不化,可为左翼; 朝南三千里的鹊角港,此处要冲背陆面海,来往商客逾千万之众,贸易空前繁华,可为右翼。 左右翼调遣幻夜宫、澈羽岛势力镇守,可分化敌人,便于防守及保护主力。 海面诸多岛屿,设哨兵哨探情报,三处地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容妖修突袭。 鹊角港地势平坦,人烟稠密,不适宜大范围作战。东偏北出海两千里外有岛,名叫沉舟。岛上霜雪不覆,草木长青,故派遣同尘苑诸人前往驻守以为前部。 因久等柳若玺不至,洛望舒在离开紫霞山隘口时,委托胡不夷改道相迎,并请届时同赴沉舟岛共商大计。 潘圣临听罢,赞许道:“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此番部署深得兵家之要义!” 余人悉数称善,寻思妖修陈兵深海,不冒然进攻而忙于巩固防务,整饬甲兵,此战必然持久,诛妖盟这般防御不失为万全之策。 胡不夷默然不言,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深坐椅内定定出神。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七章 千里驰援 暮色愈深,宿地里外布设明岗暗哨,有些修者闲着无事,说自愿值夜巡逻,然后一窝蜂地跑去九尾狐歇息处偷窥。 骖鹤宫内,胡不夷环顾群修,突然问道:“大乘府梁一霏道友在此,何故不见月华夫人?” 有位低眉垂眼的女修轻轻抬起头来,呆望着胡不夷紫色的眸、桃红的唇、美瓷般的肌肤和风流帅气的面容,神情有些慌张,也有些羞涩。 群修暗暗好笑,素闻狐狸精妖魅多情,专以美貌惑人,让无数英雄为之神魂颠倒,谁料女子见之同样把持不住。 但转念一想,男人好色,女人自不例外,这就见怪不怪了。 梁一霏满脸娇羞,答道:“陆吾被羲爻拉拢,正整合遗荒之野的灵精兽怪,有侵吞神洲之意。” 座中客俱已知晓此事,摘星原腹背受敌,每次提及均觉千斤重担压肩。 梁一霏续道:“鄙上惊闻此信,遂携夫人急赴枕戈城调遣下属应变,并传讯伽蓝寺玄镜方丈,陈述军情,以期联同御敌,此刻尚未有确凿的消息传来。”言语甚急,可见其忧心如焚。 陆吾作乱,翠羽观首当其冲,假如缺乏大援相助,势必难以渡过这场危机。 蟠渊盟传讯之事,群修早有耳闻。听说玄镜闭关未出,玄音远在沧海,玄虚正好借故多番推诿,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想借机铲除异己,世人不得而知。 此番做派无异于嗫嚅小儿,完全不识大局。萧烛远有鉴于此,遂将多数门人派往沧海之派,亟盼同尘苑顾念联盟之谊,稍加照拂。 柳若玺劝慰道:“玄镜方丈深明大义,断不会袖手旁观。”她心中颇不以为意,陆吾道术通微,此界能与之抗衡者屈指可数,玄镜方丈正是其一。 萧烛远仅留道术神妙又兼遁术惊人的门主长老待敌,布局的目的显而易见,倘若伽蓝寺果真借刀杀人,其必携属下远走他方。届时,摘星原门户大开,就看化清门、伽蓝寺是否乐意。 此计虽是下下之策,却不失为相互制衡的首选。群修深知利害关系,不由暗骂伽蓝寺某些秃驴浅薄无知。 胡不夷随口一问,殊不料引出这多事来,遂自语道:“陆吾,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了!” 群修知其所指,纷纷沉默下来,遗荒之野跟修真界的仇恨不算浅,于情于理,陆吾的举动没有对错之分。 潘圣临干咳一声,引开话题,询问妖修进犯之事。 胡不夷淡淡道:“试探性攻击意在打探虚实,高阶妖修合力攻破前锋营防,诛妖盟死伤弟子近百人,多位化婴修者挂彩。” 紫霞山的防守之势轻易暴露,听者无不惊讶。 胡不夷一副老成练达的模样,摆手道:“稳着点,岂不闻虚则实之,实者虚之。前沿临时驻地,仅仅是示形于外,用来麻痹敌人的。” 潘圣临皱眉道:“胡兄此话怎讲?” 胡不夷喜滋滋道:“两军对阵,打探敌情是常态。驻地里以老弱散修为饵,军纪涣散,化婴修者仓惶应敌,部署混乱。妖修见之自然轻敌,假如羲爻果真万里奔袭,诛妖盟陈重兵在后,恰可以逸待劳。” 群修恍然,连赞:“妙计!妙计!” 谁知胡不夷收起笑颜,苦巴着脸道:“可惜另有个妨碍。” 群修再一惊,忙问缘由。 胡不夷扶额叹道:“妖修未曾恋战,大数看清布防即走,独留神兽青龙断后。” 青龙!群修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青龙是上古四灵之一,主五行木之精,其实力绝非寻常空冥期修者所能比拟的。 “诸位声名显赫,天下英豪无不肃然起敬,何故慌乱?”胡不夷转首又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怡然道:“化清门、伽蓝寺俱是建派千年的巨擘,底蕴之深厚不是一头癞龙可撼动的。” 此人风一句云一句雨一句,喜怒无常,极度无礼,众修士甚感不悦,暗骂这只死狐狸真是个风魔九伯。 潘圣临怒气上涌,沉声道:“化清门统驭群雄抗击妖患,是怜悯苍生之故,非为一己之私,不应单独出力!” 胡不夷嗤道:“反正胡某千里迢迢赴会,算是尽过绵薄之力了。”其言下之意,是说此番应集结之令来做个交代,余事是否理会还说不定哩。 潘圣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妖狐道:“青丘山门单户薄,不比那些名门大派,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话突然说透了,其出言戏弄,原是为同尘苑抱不平。 洛望舒孤军深入,绝对是羲爻西进的绊脚石,诛妖盟如此安排不乏歹意。 “化清门济世安邦之意未改,同尘苑甚是感佩。”柳若玺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适时道,“山主古道热肠,不会坐视妖修荼毒苍生。此间戏语,莫不是埋怨妾身来晚了?”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春暖,恶语相加六月霜,潘圣临听罢襟怀舒畅,心道任这狐妖舌灿莲花,同尘苑终归不受挑拨。 胡不夷领会其意,苦笑道:“仙子明见万里,胡某受青龙戏弄,肝火太旺。” 群修莞尔,尽皆释怀。 此去沉舟还有数日行程,柳若玺以眼色示意胡不夷,一同起身告辞。 梁一霏执其手道:“沉舟岛孤悬海外,姐姐此去险阻重重,还望珍重。” 柳若玺凛然道:“天涯路虽远,相逢终有期,倘若真有一日面临危难,同尘苑定不负结盟义。”此话沉甸甸的,分量足以让普天修士悚然。 遥望狐族子弟簇拥着同尘苑一行划破夜空而去,诸人神色各异,默然不言。 营地外苍松如涛,再过十年,青帝陵将重现在这片连绵起伏的松波里。 青帝乃司春之神,主万物生发,青帝陵并非陵寝而是其昔日的修行秘府,传闻其中至宝无数,搬之不竭。 可惜每次入陵均得之甚少,究其原因,是陵内无数禁制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何人破禁则何人可入,极其通灵。 胡不夷慨叹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诚为鸡肋也。” 柳若玺摇首道:“万般枯荣,皆须随缘。伊轻尘名噪一时,缘于其深入陵中服用奇珍,须臾间即晋级为化婴修士,此事广传天下,成为美谈。” 许多子弟都听过这段佳话,却不敢轻信,还说流言止于智者,口口相传必有失实之处。然而柳若玺玉口金言,断不会以讹传讹,想必是确有其事。 胡不夷道:“咦,那枚贼胚倒是福缘不浅!” 柳若玺道:“苑主曾说‘青帝陵往复出现,执意静候有缘人。日后必为他人降服,陵中至宝尽归其所有。’宝物通灵,德者居之,妾身亦深信不疑。” 胡不夷颔首道:“洛苑主学通古今,想必言下无虚。” 星夜赶路,自有番别样的风景,遥望繁星闪烁,聆听四下里虫声唧唧,莽莽林海透露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群修身姿飘繇,仿佛一阵清风滑过树梢,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空穴易来风,陆吾作乱的传言不假,遗荒边缘的境况还一如往昔,但枕戈城守卫已经感应到了异动。 原野上,偶有零星的妖物低空盘旋,每逢深夜来临,就有些神秘地光束轻轻闪烁,这座古老的森林仿佛正从久远地沉睡之中苏醒。 枕戈城一改往日熙攘繁华的景象,渐渐被死寂和冷清所取代。 城中黎民紧急迁移,唯留蟠渊盟一支精锐坚守,护城阵依次开启,光幕层层叠叠遮断城池,跟诸余山杀阵连成一片。 城头的曦阳暖烘烘的,却捂不暖内心的冷意,遥望遗荒之野还笼罩在瑰丽的烟霞之中,而鼻间所嗅到的灾难气息却越来越近。 萧烛远坐有虎相,走有狼形,两鬓飞霜依然掩不住一身轩昂气。其身后旌旗猎猎作响,旗下横列着近百位叱咤风云的化婴修士。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的精锐之师才是蟠渊盟绝对的倚仗,任何空冥期修者都难以阻挡其奋进的锋芒。 萧烛远是整合零散道门而雄霸一方的至尊,却更喜欢以平和的对话来解决问题。只可惜,陆吾未必是愿意聆听废话的善类。 欲破眼下之局,所交换的代价绝对是蟠渊盟难以承受的,愁肠百结之际,左右急禀道:“伽蓝寺玄镜方丈携众僧来援。” 萧烛远喜出望外,急忙率众出迎。 东城门禁制启封,数十位佛门修者振衣拂袖,如流云般卷来。 当先一位老僧形貌丰润,浑身弥散着莹白柔洁的光辉,其澄净的双眸里慈光翻涌,手上捻一串真佛舍利所制的念珠。念珠金芒璀璨,充盈着浩瀚纯粹的真佛之力。 其身后紧跟着位意气风发,俊朗洒脱的精壮和尚。 和尚赤左臂,着猩红佛衣,腰系雷纹墨玉带,脖颈悬挂一十八枚黑亮佛珠,掌间持莲华宝杖。杖身红若胭脂,顶端数枚金黄莲瓣张合呈飞鸢状。 余僧六尘不染,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俱有化婴期修为。 大援赶至,竟是伽蓝寺玄镜、玄虚两大空冥期修士携众僧驾临! 萧烛远喜不自胜,拱手道:“方丈佛驾光临,请恕萧某未能远迎。” 玄镜合什道:“阿弥陀佛,老僧身负迟来之罪,不敢再劳萧施主出迎。” 其说话不急不缓,态度不浮不傲,不愧为冠绝当世的神僧。 萧烛远笑道:“诸位远途劳顿,请至城中用茶。” 此数日来,蟠渊盟修士席不暇暖,时时盯防着兽妖的举动。时今强援来临,卸下重负,斗志竟空前高涨,纷纷蓄势欲跟兽妖决一死战。 萧烛远见状忧心更甚,沧海诛妖,世间格局将被打破。胜或不胜,动荡必久,斗争亦将翻开新的篇章。 彼此保全实力,绝对是博弈场上的终极目标。其几次三番邀约玄镜前来,旨在依靠伽蓝寺势力抗拒兽妖铁蹄,并无心以蟠渊盟多年的基业作陪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纵使摘星原沦陷亦无妨,最难割舍的无非是多年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人才。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八章 通灵木偶 沧海邈远无际,静水深流,其色苍苍,冷峻的躯壳里埋藏着无数惊天的秘密。 世人吟唱它豪壮的姿态和神秘的风情,却不知在惊涛骇浪下同样是一个混乱世界。 沧海中不尽是奇妙的鱼虾和美丽的珊瑚贝壳,在绵长的海岭及深邃的海沟里,生活着数不清的古兽异兽。 其日久通灵,惯于躲在僻静的岛礁或幽冷的海山附近吸收灵气,吞吐精华,凭借一缕天性内修形神,可开启心智,幻化人体。 在沧海深处飞翔是极度危险的,常常会惊动某些玩兴正浓的强大生灵,它们会毫不犹豫的将行路人攫为腹中餐。 唯有边缘浅海是人族杀妖取丹的处所,一些柔弱的水生灵抢不到清修之地,常常游弋到普通水族区鬼混,最终稀里糊涂地沦为了炼丹材料。 ※ 清晨的海洋无比和顺,一轮红日为海面涂抹着金色,波浪翻涌着微腥的气息。 一尾大若门板,独首,十身,长着胡须和尖牙的何罗鱼浮上海面,翘着嘴吐纳一枚光滑溜圆的红珠。 呼吸引申吐纳,吐纳引申行气,三者深浅有别。 呼吸是清浊气的交换。天地有呼吸,冬至后为呼,夏至后为吸,一呼一吸成一岁。生灵有呼吸,一呼一吸成一息。 吐纳即为调息,纳者一法,重深匀细长;吐者六法,是吹呼唏呵嘘呬。吐纳时须不闻气流出入之音,吸渐长呼渐短为升阳,吸渐短呼渐长为降阴,旨在调济阴阳。按一天论,凌晨至日中为活气,日中至深夜为死气,吐纳宜在活气时进行。 行气是闭气,妙生胎息。此时百脉张合,以孔窍导气流注于肌肤表里,充盈脏腑,濡润形体。 且说那何罗鱼鼓着眼睛贪图玩耍,未曾留意侧边有赶路人,刚吞吐两个来回,红芒闪烁的内丹蓦然消失了踪影。 何罗鱼猛地一呆,慌得六神无主。 环视左右,却是一位女修存心戏弄,樱口微嘬,远远将内丹吸至唇边。 自古美人,或清雅秀丽、或娇艳姿媚、或玲珑乖巧、或温婉端庄、或蔼然可亲、或高冷不群,各具特色。 女修不属于此例,而是糅合了众美之长,她杏脸桃腮,眉如翠羽,绛唇映日,清雅和娇艳兼具。体形匀称,却拥有饱满的胸和挺翘的臀,一股媚态撩拨人心。 乖张伶俐的神情隐含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斗篷与战甲遮不住一身飒爽英姿,战靴上沿,一段柔腻白皙的腿显得火辣非凡。 媚而不妖,勾魂而不淫,完美的组合让观者眼前一亮。 燕辞暗中打量这素未谋面的女子,竟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罗鱼可怜巴巴的望着人群,有些害怕也有些不甘心。 女修略带沉吟,随即丹唇轻绽,一口将内丹纳入腹中,嫣然道:“没有内丹,兴许你能多活些岁月。” 何罗鱼两眼发直,瞬间被气得昏死在海面上。 内丹被其视若拱璧,一不留神就遭人洗劫,没活生生气死还算是坚强的。 怨天尤人不如怨自己,在错误的地方做错误的事,注定要付出代价。 ※ 出海千余里,零星的岛屿已难寻。 碧海青天,飞鸟难渡,耳边唯闻海浪漫卷的哗哗声。 御剑在这片空阔天地里,顿生沧海一粟之感。 人可以胸怀天下,甚至想纳天下于私囊,却未曾审视过自身的渺小。天地不因意志而改变,谁都别妄想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黄昏来临,沧海由明丽缓缓滑入苍茫。 俯瞰波涛尽头,一群岛礁跃入眼帘。群屿罗列,如众星捧月般托起一岛。 此岛尖首方尾,四面悬崖,纵百丈高数十丈横跨千丈。侧边设女墙,有垛口,如同一座城堡式战船拨地而起。 倦鸟归巢,海波一道道拍击着礁石,喷溅出晶莹的浪花和白沫。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逝的时候,柳若玺携群修登岛,洛望舒引人在悬崖边等候,专门迎接狐族修士的到来。 胡不夷受宠若惊,忙上前执礼道:“苑主这般厚爱,胡某受之有愧。” 洛望舒道:“胡兄名扬四海,今为本苑之事辛勤奔走,小妹岂敢怠慢?” 沉舟岛上冠盖云集,群雄毕至。细数同尘苑成名人物,除数位协助掌教原暮云镇守山门外,余人均在场。 万里峰、禹渡水依随洛望舒左右,昔日青丘山助拳的林漠、楚山孤等则拥聚在后。 花溪吸纳少阳涤尘丹回春之力,伤势已痊可,其面色红润,气息迥异往常,足见道法日益精进。 其余诸如谢柏安、齐经纬、叶微霜、李罗堂等二十四位化婴长老无不含笑相迎。胡不夷逐一相见,各道久仰。 人群中有位容颜枯槁,行将就木的老者,姓木名通,贵居沉舟岛岛主之位。胡不夷耸然动容,矮身见礼,恭敬有加。 传闻黄帝时期,有一位散仙赤将子舆,极善木工,为人不求名利,不食五谷,渴时饮清露饿时尝百花,常腾飞在风雨之中,驰骋在彩云之巅。 某日,赤将子舆心血来潮,耗费十年光阴,炼造一艘通灵宝船横渡沧海寻仙。 入海甚远,不幸遭风暴,遇真龙,铩羽而归,宝船灵性大损被搁弃于沧海,化为一岛故名沉舟岛。 赤将子舆亲手铸造的木艺玩偶久经道法熏陶,修得凡胎,驻守岛上繁衍生息,与世无争。 老者寡言少语,不似凡俗之辈,纵使说是赤将子舆亲手点化的木人仙躯都不为怪。 问候完毕,独独不见青冥,胡不夷拜问其行踪,洛望舒道:“青冥有事耽搁,不久即归。” 胡不夷默然,令一女子上前磕头,洛望舒讶然道:“何故如此?” “小女一讴受青冥峰主救命之恩,须亲自叩谢。”胡不夷解释道。 洛望舒连忙扶起,代青冥谦让道:“顺手为之,不必挂怀。” 燕辞立在远处旁观,暗道原来如此,那掳夺何罗鱼内丹的女修竟然是胡不夷掌珠!分别年余,她已进阶融合期幻化人体了! 杜若洲在一侧似笑非笑,燕辞瞥见那奚落的表情,蓦觉一阵心虚,当即摆个口型,无声地斥骂道:“滚!” 寒暄一阵,木通邀客入岛歇息。 岛上林木葱郁,多植帝女桑树。树种来自诸余山南麓,叶大盈尺,青色花萼,开红纹黄花,香飘十里。 桑林掩映着数十座小木屋,牵萝相补,破烂异常。林中处处洒扫干净,漫步其间别有一番雅趣。 木通道:“山居简陋,请勿见怪。” 胡不夷道:“无妨,前锋营地,本就不宜过度张扬。” 木通微微一点头,再不吭声。有洛望舒一行陪着,胡不夷倒没觉得尴尬,只是在想如果说沉默是金,那沉舟岛早就富可敌国了,何至于如此简陋! 木通看似古板,毕竟是识得待客之道的,其早前已将族人移居海边,腾出所有木屋纳客。但岛外游人常年不遇,稀里哗啦骤至近千人,主人家确实供给有限。 数百弟子凑在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翻了天。 人人贪玩,都懒得砍伐林木搭建屋舍,遂成群逐队的捡一块草坪席地而坐,打算就这般过夜。 青冥不在,燕辞有一事悬心,心情极其低落。当即拣着没人的地方瞎逛,只想离所有热闹都远远的。 李宿雁常惦记盘蒲城之事,因燕辞失踪而挨过许多训斥,攒下许多牢骚,今见其安然归来,遂提议捉弄燕辞一番。 郁律急忙制止,轻声道出此中因由,自责道:“盘蒲城之失,终是在下之过,实有愧青冥师叔所托。”言罢不胜唏嘘。 天末凉风起,红颜真薄命麽! 群修心生惴惴,满腹怨言俱消散为无声的怜悯之意。 蔺皓神情萧索,枯坐不言,他极力掩饰着一份情感,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是有生之年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在无数个难堪的梦境里,那位魂牵梦萦的女子曾肆无忌惮的闯入并离开,仅留下一抹令他透骨酸心的剪影,他尚未拥有爱情,却尝遍了爱情的苦涩与无奈。 远望帝女桑下燕辞孤单的背影,融入在一片虚幻又绝美的烟岚之中,灯光映照着他坚毅而渐趋成熟的脸庞,也映亮了内心的空洞与迷茫。 生死相隔的情绪太黯然、太沉重,仿佛蕴藏着邪恶无穷的洪荒之力,悲恸得令人心丧若死,令人几近癫狂。 可喜的是,他终归会在这件事情里平息下来。欢悦或悲伤的时光,终将沉淀在心海深处,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往。 走过漫长而孤寂的旅途,再某日某夜回首凝望,纵使形单影只,没有惋惜没有遗憾便已足够。 夜色浓重,沧海变得模糊不清,岸边一盏孤灯聚焦了所有的风景。 岛主木通和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厮守在海岸边陋屋下。 妇人名为木蕾,早已迈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但她的背依旧挺直,眼依旧明亮,攀爬些许皱纹的脸蛋依旧白皙,足见其年轻时是位优雅知性的美人。 她安静地坐在藤椅上听海浪吹海风,木通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温馨无限。 深邃的星空,渐渐将两道身影渲染成模糊的黑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燕辞凝望许久,蓦然想起这句诗,不由感慨万千。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一九章 坚壁清野 破晓,淡青色的天幕上还点缀着数颗孤星,海面逸散着缕缕寒气。 洛望舒朝木通、木蕾夫妇说明情况,避免僭越,然后齐集化婴修者在集议庭问策,道:“沉舟岛孤立深海,地势通旷,不耐久守,妖修袭来当以何策御之?” 林漠道:“一粟岛远在万里,若妖修长途奔袭,兵锋必有折损,可以逸待劳。” 万里峰道:“防御法阵即将布置完备,需调集全岛修士朝夕演练以应敌。” 胡不夷忍不住打个岔,问道:“一粟岛以流波山为屏障,易守难攻。妖患蚁聚在那,进退设防,以期制人而不受制于人。沉舟岛是抗击妖患的第一据点,无疑于羲爻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苑主明察秋毫,当知此局是化清、伽蓝借刀杀人之计,何苦听调前来犯险?” 洛望舒略加沉吟,慨然道:“别人歹意,小妹自然知晓。但非常时期,权益之争贻患无穷。同尘苑虽无济世安邦之能,却有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气魄。” 胡不夷叹道:“常言道轻霜冻死单根草,狂风难毁万木林。素闻李笑阳心胸豁达,偏偏在外患将至时忙于内讧,着实糊涂!” 座下木通、木蕾身为东道主,自然不可只听不说,但木通素来惜字如金,故只能由木蕾代行其事。 木蕾春归人老,清脆娇媚之音却未改,启唇道:“李笑阳称尊天下逾百年,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外宽内深,此番布局必有深意。” 洛望舒道:“此事可缓议,当务之急仍是商讨待敌之策,愿闻诸位高论。” 木蕾环视诸人,提醒道:“古籍有载,帝俊后裔善使傀儡,驭四兽。其数量数不胜数,是冲击战阵的首选力量。两者携带方便,绝不会轻易弃用,日后应敌时必然费神,宜早做筹谋。” 胡不夷道:“传言帝俊一族擅长用天地灵材炼造人形傀儡,难道确有其事?” 洛望舒道:“不错,傀儡可附着妖兽魂魄,以清灵玉驱使,修为不亚于融合期修者。” 全场顿时哗然,倘有成千上万只傀儡蜂拥而来,岂止是费神这般简单! 洛望舒道:“傀儡、四兽尚属其次,最致命的是高阶妖修一直晦迹韬光,关于其数量、道术,始终扑朔迷离。” 木蕾道:“听说祁苍黄伉俪数次出海打探,甚至连贵苑青冥仙子亦跟随同往,难道并未探清虚实?” 洛望舒道:“妖修防御布置滴水不漏,数次突进都难以接触到布局的核心。据目今所知,空冥期妖修不下七人,化婴者不计其数。” 木蕾哑然,沉吟许久,叹道:“知己而知不彼,胜负之数难测。” 局势不妙,座间人人沉默。 胡不夷缓缓道:“羲爻瞒天过海,指令麾下大肆搜寻上古传送阵,以掩盖调兵遣将的举动。鸣蛇等辈出没于神洲诸地,必然绘制地理山川图本,各处险要俱为大敌所知。妖患长年备战,常思鲸吞,更兼陆吾虎视眈眈,实在令人担忧。” 木蕾眸光微动,移目望望柳若玺道:“老身久居海外,却早已听闻柳峰主慧心独具,不知是何主见?” 胡不夷顿感意外,原以为木通呆讷木蕾淡泊,殊不料此女居然坐知千里嘞。 柳若玺盈盈起身,朱唇微启道:“末学千虑一得,姑且一言,抛砖引玉。” 木蕾道:“仙子无须自谦,但说无妨。” 柳若玺转顾四座,道:“兵法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羲爻跨洋远渡,必抱破釜沉舟之心。其尚未进攻,却营造出险峻的态势,随后遣兵自天而降,攻击必如万钧雷霆,短促有力。反观诛妖盟防御,在数万里海岸线上徐徐展开,不失为老成持重之法。可惜跨度过远,处处防备则处处薄弱。再则,紫霞山隘口示形诱敌之局行迹太露,不算巧妙,羲爻绝不肯上当。据奴家推测,羲爻将沿途剪除哨探情报之士,争取时间拔除左右翼,再图神洲。” 木蕾问道:“可有良策应对?” “防守不如进攻,以沧海为战场,逆转被动之势。此去东偏北两千里有通怀列岛,地势广且险,占据则得地利,是兵家之争地。”柳若玺道,“计有两利,一则可避短扬长,以免被分散击破;再则可以实击实,尽知妖患底细,纵使不能举兵必克,也能挫其锐气。” 眼见木蕾沉吟未语,木通终于清了清喉咙,劝止道:“不可冒进,妖修败,犹可卷土重来,若胜,则神洲危矣。” 柳若玺道:“事情须仔细筹谋,权衡利弊,使之进退有法。陈兵通怀列岛,进可攻,退可守,胜败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 集议厅内突然安静下来,群修纷纷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一味的防守确非良策,可惜通怀列岛附近有个妨碍,传闻那里生活着一支深海灵兽,以那里为战场只怕会弄巧成拙。 众人举棋不定,偷偷瞄了眼洛望舒,但见其眉目茫然,同样抓拿不定主意。 许久,木蕾打破沉闷的气氛,道:“此计急而险,化清、伽蓝未必首肯,可有缓计?” 柳若玺暗暗叹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可坚壁清野,即日起巩固防事和采撷周围岛屿上的灵材并行,加强海面巡逻的批次和频次以保万全。敌军首轮攻击将如狂风飞旋,节奏迅猛,我军既无补给之忧,务须全力固守,寸土不让。直候来敌军需告急,其布署必乱。若如此,再另行谋划驱敌之策。” 木蕾蹙眉道:“妖修长年备战,给养充足。以此御之只怕时日太久,徒耗兵力。” 洛望舒忽然半带轻笑道:“激战之中,每日所耗不可估量。沧海彼岸土地贫瘠,灵材匮乏,给养绝对难以持久,羲爻当寻思就地取材。此计可行。” 洛望舒曾游历于妖修之地,熟知地理生态,故其所言令人颇为信服。 柳若玺颔首道:“军需枯竭又无补给之处,敌军士气必衰,战事必有转机。” 胡不夷满腹疑窦,问道:“沧海中灵兽数不胜数,妖修岂有不攫其内丹补充损耗之理?” 柳若玺愕然,与洛望舒对视一眼,粲然笑道:“若如此,则妖修的末日将更早来临,沧海中那股势力断不会束手待毙的。” 群修莞尔,此后再无异议,胡不夷满头雾水,可惜不便细问。 木通问道:“那陆吾之事又当如何?” 洛望舒沉吟有顷,淡然道:“陆吾素来束身自爱,时今甘当爪牙,本意是为了洛音珠。” 群修闻言默然,谁都不知洛音珠的神妙处,更不知为何堂堂陆吾神都想染指。 此珠被白泽所得的传言举界皆知,段不阿为人刚正,非造谣惑众之辈,在传书示谕天下前,想必已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 巍巍巫山遁迹红尘之外多年,神名不容玷污,威严更不容挑衅。陆吾妄图扩大乱源抢夺仙珠,真想晚节不保麽? 说起巫山,木蕾神思有些恍惚,道:“老身苟活许多岁月,曾有幸目睹过巫山神女的仙容。天下绝无一人敢直缨其锋,陆吾亦如此。” 群修闻言失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若玺震惊之余甚显失态,呐呐道:“令家主赤将子舆洞彻虚无,啸咤风云,当与炎、黄二帝相熟。神女出身炎帝之家,难道夫人曾见过其幼时面容?” 群修闻言愈加骇然,假如果真如此,那以木蕾拥有的无极仙寿,足可跟巫山神女相媲美了。 木蕾微有些失神,喃喃道:“仙子所猜离事实相去不远,家主曾对小瑶姬一见倾心......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座间木通轻轻咳了一声,木蕾眼中涌出一丝清明,叹息道:“老身当年尚未化形,得见神女仙颜却是在这沉舟岛上......”话音戛然而止,此后再不复言。 众人已听出弦外之音,木蕾神情复杂,不像单纯地转述故事,反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众人猜测赤将子舆入海后另有变故,这才忍心将木艺灵偶遗弃海外,而巫山神女心怀故友,探访而来也不为怪。 反观木通态度虔诚,乍听神女之名便肃然起敬,其眉目间荡漾着些许遗憾,似乎总是缘悭一面。 胡不夷不由暗想:这老儿如同小跟班似的,对木蕾言听计从,原来是年龄较小的缘故。 柳若玺不便追问,岔开话题道:“晨间月华夫人传音,说伽蓝寺玄镜、玄虚已赶至枕戈城应援,玄镜大师自言其曾与陆吾有数面之缘,欲约面相谏。只盼陆吾能察纳雅言,不战而退。” 群修颔首称善,洛望舒一双冷眸里寒芒微闪,以清冽的声调道:“听闻陆吾功参造化,离荣登天界仅有半步之遥,今若无缘较一技之长,方为遗憾。”群修愕然。 大计虽定,剩余细节末节处亦不可疏忽,洛望舒对照海图跟群修仔细研商,逐一部署构画布防图,使之进退有据,动止有法。 直至晌午时分,诸事即定,洛望舒取出枚金丝箍围,白中含翠的万里传音玉符,以指尖作笔,灵力为墨,将御敌之策细书其上。 未几,万里传音符响起呜鸣声,传来回信。 洛望舒仔细看完一遍,再看一遍,肃然道:“坚壁清野之计已为盟中采纳,其言此日内布署停当。有劳诸位全力以赴,按计而行。” 群修领命辞去,各依计策整顿待敌。 将至傍晚,万里峰计点军力,共一千二百余人,组成四队分领其职,每十日一循环。 林漠、胡不夷等为第一队采摘灵材;柳若玺、禹渡水等为第二队巡警四方;余人引剩余两队驻守沉舟岛,旦夕操演阵法。 调拨完毕,各队依次到齐经纬处领取怒阑战装、澡雪灵弓等军械,有序起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零章 佛口妙语 月亮躲藏在云尘后露出半张羞答答的脸,原野褪去夏末的酷热与浮躁,整座夜空显得静谧而荒凉。 一只昏头涨脑的黑煞蚁骨碌碌滚出林外,吱吱怪叫几声,支起触角极力嗅探着外界的气息。 未几,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树木轻摇,藏迹在遗荒之野的妖物倾巢出动。 刹那间,各类兽妖蜂拥而至,蚁聚在黑水之畔。 远方天际浮现一抹淡淡的灰白,大地依旧黑沉。 诸兽在那片薄明的天色中列开战阵,虎豹狼熊在前,狡蛇狐貂居中,花妖精灵押后。 如同封存在瓦罐里,因食物腐败而疯狂滋长的霉丝,将整片原野塞填得满满当当。 当玄镜和萧烛远得到传报奔赴城头瞭望时,原野上空已盘旋起黑压压的树鸟、蛊雕及灭蒙鸟。 曙光洒落,野外沸腾着杀戮的气息。 陆吾尚未至,但兽妖的士气已无比高涨,造型怪异的珠树、琪树、文玉树树人急躁躁捶起了胸前的战鼓,迫不及待地想将眼前这座屏障撕碎。 兽群鼓噪而进,直掩至城下破烂浮桥外才扎住阵型。 枕戈城修士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知道低劣妖兽仅仅是冲防的添头,在坚如磐石的防御前无须耗费法力多造杀伤,但依旧为之心惊不已。 萧烛远凝目眺望,在莽莽苍苍的遗荒之野,那批姗姗来迟的骨干才真正是胜负谁属的决定性力量。 兽群中鼓声骤歇,随之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潮。 森林里林木倒伏,徐徐立起一头猛虎状的庞然神兽,神兽披苍黑战甲,宛如九天陨铁打造的钢甲力士,举手投足间即可催坚毁锐。 它抖了抖如剑锋般利而直的胡须,大步流星跨出林外,那炯炯巨眼里暴射着亮银色的光芒,犹如皓月当空,是红日都不可侵夺的璀璨。 半空中毫无预兆地凝聚出一朵黑云,徐徐飘荡在其头顶,融汇成一顶高贵、庄穆的王冠。 陆吾! 群修悚然! 是化身本体的神兽陆吾! 兽妖大军士气愈振,且霎眼间便膨胀至极点。 万兽咆哮,滚滚声浪如狂雷疾电般席卷城池,狠狠撞击着护城光幕,激起一阵阵涟漪。 陆吾神情庄肃,似乎无意于博人眼球,数个跨步就迈至阵前俯视城防,其身躯高出城墙甚远。 夜栖、钦原等悬空簇拥在后,只等陆吾巨臂一张,挥军破城。 城上修士睹之神摇意夺,气势即刻陷入了低潮。 忽见僧袖飘飘,一条身影腾空去迎。玄镜浑身沐浴在澄净莹白的佛光里,合什道:“施主稍待,老僧有一言相告。” 语声不急不缓,带着种令人沉静的魔力,陆吾眼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瓮声瓮气道:“玄镜和尚佛驾到此,欲与某为敌麽?” 玄镜道:“阿弥陀佛,修者以积善立世,须知天理地道,不违人伦。施主贵为昆仑山神灵,更当明辨善恶,普渡广济,却因何助纣为虐,兴刀兵之灾?” 陆吾双掌掐腰,昂首冷冷道:“陆某未指责和尚纵容子民肆虐遗荒之罪,和尚却来倒打一耙,可笑!可笑!” 夜栖揶揄道:“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和尚侵淫佛道多年,早就参透佛的真谛了。” 陆吾亦笑道:“有见地,佛家常说‘地狱若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不证菩提’,两句话彼此印证,真正勾勒了佛相。” 钦原差点笑场,不管佛是否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愚弄众生,但“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此话才是佛道修行的真义,陆吾略加改动,竟让戏谑之意十足。 陆吾、夜栖法道而非佛,故言语间门户之见极深,饱含对佛道的贬抑之意,令一干佛门修者忿然变色。 玄镜宠辱不惊,正色道:“本同末离,天下至道俱一脉相通,此言似非陆居士之格局。” 老和尚自持有度,不为逆言垢辱所激怒,其涵养功夫,可见一斑。 陆吾笑声骤歇,沉声道:“此间戏语,不足挂怀。我等可暂退,少时再共决胜负。” 玄镜劝止道:“妖皇一族余烬复燃,其主羲爻心念旧恨,欲雪前耻而重立世系,神洲危如朝露,黎民将面临倒悬之苦。施主济时拯世,有助大禹治水的功勋,万民无不感念此番恩德。然则烽烟一起,昔日的大好名声将荡然无存,可谓晚节不保。施主何不顺应天心人意,卸甲来归?待抗击妖患之事终了,重修旧约,再著忘言之契。” 陆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淡淡道:“往事久远,已经微不足道,陆某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求尘世香烟。” 玄镜哑口无言,其言下之意,倒是说伽蓝寺烟火鼎盛,是显得沽名钓誉了。 玄镜知晓陆吾怨念之所起,然而当下修真之风蔚然,摘星原渐显资材匮乏之态,遗荒之野被喻为修真者宝库,势必难以闭境自守。 两相恩怨纠葛已深,但玄镜不是来辨说是非的,慈眉一轩,再劝道:“帝俊一系天数已终,羲爻不思安分守己,执意相侵。施主划疆而治,与摘星原份属近邻,理应共讨外患。而今反其道而行,决胜之际则祸在旦夕之间,施主雄韬伟略,还望三思。” 陆吾微微一愣,未领会其意,玄镜续道:“羲爻若胜,则坐实了施主党豺为虐之名。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除非屈身纳降,否则以此人枭雄,岂容施主安居一侧?反之若羲爻败回旧地,施主届时将如何自处?亲友罹难,更兼遗荒之野灵材诱惑,普天修士岂能善罢甘休?” 陆吾沉思有倾,缓缓道:“陆某许诺于人,不容言而无信!” 玄镜道:“洛音珠归于神女,是天祚之数。羲爻的离间计,施主不可不察,何苦沦为盘间棋子任人摆弄?”继而又施展密语术补充道:“彼时故友,求之即可,想横强硬夺只怕神女不悦。” 陆吾默然,环顾左右,见夜栖、钦原诸人一副唯其马首是瞻的模样,一时委决不下。 玄镜心中暗喜,故作从容道:“枕戈城现布下三道防御法阵,老僧忌惮施主之能,置金轮离相阵居中守护,即便诡谲善变的巫彭联合来战,施主又有几分胜算?” 陆吾巨瞳一缩,寒声道:“金轮离相阵,和尚好阔绰的手笔!” “施主弹指即可焚山填海,老僧不敢不敬。”玄镜合什道,”此番出兵,对摘星原已形成牵制,也算履行了羲爻之约,且静候一段时日,待沧海对决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陆吾权衡利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遂道:“素闻大师佛法无边,殊不知还能吐字如兰,辩才无碍,倒是难得!” 其巨掌一挥,指令兽群前军变后军,徐徐朝林中退去。 临走之际,陆吾回首道:“巫彭已临阵前,其素来不喜欢被人非议,和尚往后还需慎言,好自为之。”言迄身化黑风,引领众精锐滚滚而去。 陆吾走得如此干脆,出乎所料。群修目睹玄镜谈笑风生,未战即屏退雄兵,人人折服。 萧烛远喜不自胜,嘱咐众修士恪守岗位,谨防陆吾去而复来,随后由夫人月华陪同,邀玄镜、玄虚入府密议对策。 玄镜脸色凝重,无心言语。直等萧烛远直言相问,才宣声佛号道:“巫彭是陆吾麾下第一猛将,杀伐果断,一身巫术幽玄难测,不宜对付。” 巫彭之名仿佛蕴足了邪意,令人听之不寒而栗。其爪牙无数,藏身于遗荒之野未知之地,以毒养身延命,是沟通神人、抗拒死亡的巫医。 陆吾以友相待,换来巫彭死心塌地的效忠,被外人视为陆吾最举足轻重,且绝不轻用的大杀器。 玄虚和尚外貌俊逸不凡,声音更是清澈澄净,宛如诵经,他疑惑道:“对垒之军是敌非友,陆吾临走卖这个人情,未必真含善意。” 玄镜道:“巫术固然神妙,但潜心细查,终归有一迹可寻,陆吾出言道破,估计想给枕戈城施加顾虑,令我等不敢驰援沧海。” 玄虚合什道:“阿弥陀佛,开明兽一直襟怀坦荡,天性进善惩奸,谁知今日竟反目成为大敌。” 月华默坐椅中,有感而发道:“其曾视梦引为莫逆,但稍有不从即辣手除之,足见骨子里是个冷酷无情之徒。” 玄镜、玄虚闻言愕然,异口同声道:“女施主知道梦引?” 月华幡然惊醒,讪讪道:“月余前拙夫收到传讯,说陆吾图谋不轨,此后细述其事,妾身方知此人。” 玄虚眼神微闪,随即缄默不语,玄镜道:“原来如此。”继而又轻描淡写道:“梦引深居不出,知晓者聊聊无几,传讯者莫非是那位身怀仙珠的同尘苑弟子?” 萧烛远以目视月华,月华领会其意,轻笑道:“另有其人。青冥之徒才晋阶融合期,怎可知晓此等秘辛?” “言之有理。”玄镜慈目一敛,转移话题道,“下一套说辞即可屏退兽军,夫人功德无量!” 月华逊谢道:“同尘苑柳峰主的锦囊妙计,妾身是借花献佛罢了。” 玄镜恍然,赞道:“柳峰主一片慧心,果如其言!” 陆吾退却,但不乏变数,萧烛远不知后续该当如何,故向玄镜请教。 “陆吾声名隆而不衰,是因其言行信果。”玄镜道:“仙珠被神女所持,陆吾助逆的处境颇显尴尬。柳峰主就事论事,坚定了其坐山观虎斗的信念,短期内未必会食言。当务之急,是确保诛妖盟不在沧海对决中失利。枕戈要塞是摘星原门户,有劳诸位固守。老僧须赶赴沧海之滨相助,一旦羲爻败退,此城无忧矣。” 萧烛远被吓了一跳,急道:“此城安危全系于方丈一人,怎可轻易离开?” 玄镜耐心劝说,萧烛远死活不让,不得已只能指派玄虚代己前去。 左叮右嘱,少时议罢,密启东门送玄虚出城。 玄虚因惧陆吾道法高绝,更兼夜栖、巫彭相助,担忧离去后实力减损,此城处境堪虞。 玄镜安慰道:“尽管前去,无须劳心。”玄虚无奈,辞别众人独自御风东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一章 碧海牢笼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脚踏实地的付诸行动才是智者所为。 木通执一枚形同焦木的印符,浸注灵力以相通,念念有词,赋予了整座岛屿莫大的杀力。 草木竹石纷纷活络起来,按枯、荣、风、雨、露、云、雷、霜、雪、雾十法,或聚拢或分散,组建出一座罡气凛凌的青木大阵。 岛屿上各色光幕累叠,看似固若金汤。 阵内弥漫开古老的、剽悍的气息,草木清香里蕴藏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岛上军容整肃,略略一望,金戈铁马之意油然而生。 守岛修士按生克易化之理朝夕演练,成效卓然。秉受法阵增幅之力,数百位修者拈箭搭弦齐射,只见弓开如秋月,箭去若飞星,漫天箭影怒闪,极具威慑力。 怒阑战装包含甲、冠、靴和护腕,属于匠心独具的新物事,是由齐经纬等诸长老耗费年许光阴,夙兴夜寐打造出来的珍品。 战装无天地玄黄等阶之分,着装者根据自身修为,凝结玄气结成咒文在战甲表里流动,有增持防御、攻击、飞遁、隐身等特性,是为抗击妖患而专门制备的。 反观沉舟山民,腰间束网,提蠃骨刺,穿逢春木衣。此衣轻若鸿毛,有辟水之能,纵身下海搏杀,进退裕如,尽显骁勇矫捷。 ※ 风轻的出奇,柔缓的浪涌声好似水波眷恋着梦境,在悠悠呢喃。 旭日悄悄挣脱黑暗,发散出夺目的光芒,将云层染就色彩,将海面铺满金沙。 天幕空旷,媚日高远,正是明丽安逸的早晨。 宁静被一串放肆的笑语声打破,杜若洲心襟舒畅,长笑道:“狐狸精分明对燕小子有意,何曾偷瞄于我?” 郁律道:“切莫遮掩,为兄纵有眼疾,依旧可见脉脉情意乱飞。” 夙沙清影噗嗤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事无伤大雅。” 杜若洲趁机解嘲道:“还是师妹明礼,古贤赏视美人有‘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之言,更有‘秀色可餐’之说,足见赏美属于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燕辞咋舌道:“乖乖,贼兮兮的偷窥美色,居然还能引经据典,活脱脱是位才高八斗的好色状元郎!” 杜若洲很不服气,挑眉道:“哟,莫非师弟也想指教?” 燕辞又装酸腐,说教道:“雅士赏美,高情逸态,养眼养心,跟师兄浮想联翩,奢求没羞没躁的生活不可混为一谈。‘人生若浮寄,年时忽蹉跎’,奉劝师兄迷途知返,别再鬼迷心窍了!” 杜若洲脸一板,冷冷道:“滑稽,真是够滑稽的!”说罢闷头赶路,再无心言语。 郁律忍住笑声,自语道:“这话说进了某人的心坎,只怕是要恼羞成怒。” 杜若洲俨然是个浑人,竟被郁律挑拨得心痒难耐,因苦于不知如何措辞,支吾半晌,哀叹道:“这厮非但修为见长,呛人的本事更是一日千里。老子怼天怼地怼空气,何曾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诸人闻言莞尔,曲羽衣片言未发,但盈盈秀眸里含笑含俏,始终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可见心情颇佳。 这换岗巡逻的五人小队已持续御空近千里,终日面对茫茫无际的海洋,甚觉枯燥乏味,好在杜若洲和燕辞这对活宝时时针锋相对,倒增添了不少乐趣。 慢悠悠往东逾百里,约至午后,海面温顺得像是寒冷冬夜里蜷缩在被窝中找人取暖的猫儿,慵懒,闲静。 视野里出现一片苍黑色的岩礁,礁石冷而硬,犬牙纵横。 郁律探查几眼,吩咐众人落礁暂歇。 岩礁上浮动着刺鼻的鱼腥味,久受海水侵蚀所形成的窟窿缝隙里,还残留着鱼鳞鱼骨。 杜若洲掩鼻道:“甩不开的这股子味道,简直是催吐良方。” 这厮抱怨惯了,群修早已习以为常,无人愿意理会。当即各拣干净的礁石打坐,吞服灵丹以恢复法力。 只需再往东探查数百里,即可转北再转西南回岛复命。 十余位长老带领两百余位巡逻弟子呈扇形撒落在沧海海面,纵使不能处处兼顾,但妖兽大军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进,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诸人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吸纳丹力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乌云盖顶,且有越来越低之势。 群修嗅探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息,纷纷起身张望。 和顺的海面上骤然传来阵尖锐的呼吼声,随之风声喧响,海浪突然高涨。愤怒的浪花掀击着礁石,显得焦躁不安。 少时,狂风奔腾越猛,穹顶墨云卷集,一道道闪电的獠牙在铅云里穿刺。 海面如同沸汤翻涌,狰狞无比,群修一个个被吓懵了。 此时此刻,没人胆敢在高空遁行,因为不出一时半刻,就会被狂雷击成炭屑。 郁律怪叫道:“暴风雨转眼将至,速速贴近海浪急遁,小心避让雨中雷霆!” 群修闻言幡然惊醒,忙忙如丧家之犬,御起仙剑仓皇退遁。 风劲刚烈,密雨如织,其间混杂着无数道金芒坠落,风声雨声中还有振翅的嗡嗡声。 “飞鱼!”杜若洲鬼叫道。 飞鱼形如长梭,蓝眼金身,澄黄高贵,其背生双翼,可如鸟飞翔。 郁律破口骂道:“飞你个混球,快走!” 杜若洲忙而不慌,探手抓住两条飞鱼加速急遁。 时见人影飘闪,飞鱼蜂拥,齐齐逆风破浪而遁,景象极其壮观。 狂澜倒卷,座座如山岳直下,岩礁瞬间便被吞没,四面八方皆是巨浪,并急速朝中心汇涌,顷刻间形成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型漩涡。 群修大惊,欲遁走高空,奈何闪电绵密,丝丝缕缕将穹顶罩得风雨不透。 下一刹那,天地间缕缕寒气倒灌,仿佛瞬间即被漩涡抽尽,将方圆数里内构织成一个掀天揭地的囚笼。 燕辞踏浪极力飞驰,始终难以摆脱漩涡的吸力,僵持一阵,身形渐渐被拖至漩涡边缘。 郁律法力雄浑,看似勉强可以支撑缓进,但若不能尽快打破牢笼,同样是强弩之末。境况已岌岌可危,其眼见余人即将葬身漩涡,他脑中一片空白。 生死只隔一线,燕辞百忙中回首一瞥,瞟见漩涡海洞底下黑影幢幢,似乎有无数海怪海兽在此悠游觅食,愈觉毛骨悚然。其咬牙坚持着狂饮数口若木琼浆,再催法力奋勇向前。 反观杜若洲一把把嚼食灵丹,像拉着重车爬坡的老牛喘息不已,用不知从哪学到的俚语咒骂道:“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想吃老子,就不怕硌牙......” 夙沙清影法力催动到极致,足下帝羽剑火光盛放,三足乌虚影狂乱地扇动着翅膀,想将主人拖离险境。 曲羽衣则悄悄取出了蹑虚丹,幻想凭借无上丹力的加持,死中求生。 可惜越折腾往往越倒霉,群修仿佛深陷在梦魇之中,拼命迈步狂奔,却始终逃不脱原地。 命局里永远不缺雪上加霜,一筹莫展之际,空中蓦然传来一声长吟。 吟声从清细连绵转到高亢嘹亮,清越的音潮响彻寰宇,饱藏着尊贵、威权、死亡等诸多难以言喻的气息。 长吟未止,忽见一条披覆着紫金鬃毛,青森森的巨尾探入波涛之中。 旋即,风暴边缘的海面陡然耸起脊背,厉雷闪电轰轰落落,一股螺旋状的飓风从天而降。 风声凄厉,海水倒悬,粗逾百丈的风柱绵绵荡荡,直朝囚笼中心卷来。 郁律窥一角而知全貌,顿时被骇得魂飞魄散,彻底在这威猛霸道,足可撕裂一切的天象面前认了命。 风柱转瞬即至,浪涛被刚猛无铸的罡气蒸腾为雾岚,一道更宽阔雄壮的漩涡瞬间将囚笼湮灭。 候不多时,风收雨止,沧海敛起烈焰般高涨的热情,渐渐沉寂下来。 震怒的雷霆荡然无存,乌云缓缓退散,一束阳光洒落,携带着清新的气息。 淡淡雾岚里,一头青芒璀璨的真灵青龙腾云行涛,时隐时现。 其身躯仿似以鹿角、牛首、虎须、鬣尾、蜃腹、鱼鳞、鹰爪等精心杂糅而成,形貌逸韵高远,动转间极富叱咤风云的雄姿。 龙乃神物,非机缘所至,世人难睹其真容,但此龙背上却赫然站立着一人。 那人身如玉树,剑眉星目,阳刚中谐和阴柔,潇洒处彰显沉稳,大风扑面,他自拥一股舍我其谁的风采。 海面晕开嫣红的血水,数十具鱼尸哗啦啦浮出水面,独首十身,俱是何罗鱼。 那人神色从容,喃喃道:“碧海牢笼倒也算是难得的奇阵,可惜挡了路。” 青龙打个响鼻,昂首发出声婉转浑厚的龙吟,继而虬须飘舞,乘云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际忽现虹影点点,北方一支小队察觉到天象异常,疾速赶援。 海面除了双目呆滞的何罗鱼尸体外,没有再见其他人影。 梅影是这片海域的领队,蹙眉问道:“此地可是第九小队的巡逻区域?” 夜莺儿站在近旁,连忙回禀道:“正是郁律师兄带队,队员均是好手,并无化婴前辈随行。” 梅影展开海图细观,喃喃道:“往前三百里即到终点,以他们的遁速,不可能会错过此次异象。” 话音未落,南方某支小队亦不期而至,赫然是李宿雁、江疏月兄妹等人。 梅影示意诸人暂在附近查探,随即取出枚翠绿的玉盘,盘面标示着诛妖盟徽记传输的荧光。 凝望许久,猛然察觉在纵横数十里的海域上,隐约散布着数点光斑。 梅影怛然失色,急领两队弟子搜寻,找到了生死未卜的杜若洲、曲羽衣、夙沙清影和奄奄一息的郁律,唯独少了燕辞一人。 郁律脑中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呻吟道:“青龙!”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二章 青龙过境 缤纷的蔷薇从这边墙爬满到那边墙,虽缺乏阳光的关爱,却依旧静悄悄地一瓣瓣绽放着。 小梦九闲得快长蘑菇了,在狭小的庭院里飞过来兜过去,把一院蔷薇新吐的花瓣数了无数遍。 此前热闹的场景已不复见。晗冰半死,青鸾重伤,不知被迁移到哪位高人的宝物里。幼麒麟睡得雷打不动,唯独燕辞可在外尽情玩耍, 一想到自己被圈养在须弥环里发霉,小梦九是又憋屈又无聊又恨得牙痒痒。 悄悄往外探出神念,听到燕辞毫无趣味的审美言论,小梦九咬牙切齿道:“小狐狸能青睐你?绝对是瞎了眼。” 站不住坐着,坐不住躺着,消磨时光的功夫,她渐渐修习得登峰造极了! 幼麒麟的体温将被窝捂得暖暖的,小梦九樱口微张,吐出枚金光灿灿的物事,幽幽望了一眼,不禁陷入沉思。 时间轻轻溜走,霹雳的喧响彻底将思绪打断。 未多时,一阵响遏行云的吟啸声闻百里。须弥环是独立的半芥子空间,依旧被震得嗡嗡鸣响不止。 紧接着风声怒号,飘飘荡荡之感倏然而生,她随着燕辞的身躯被卷上高空,翻翻滚滚被抛落到极远极远的深海里。 小梦九无缘亲眼目睹搅荡风暴的异兽真容,但仅凭那声令世间万灵匍匐在地的吟啸,来者的身份已呼之欲出,除了真龙,世间没有任何生灵能拥有这等威势! 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蓦然发现幼麒麟也已惊醒过来,正呆呆懵懵看着自己。 ※ 燕辞气若游丝,仿佛连灵魂都被风暴拍散架了。 小梦九边嘀嘀咕咕骂着瘟龙,边给燕辞灌若木琼浆疗伤续命,再手抚其背帮忙运行周天,催动药力发散。 反反复复折腾许久,燕辞依旧昏迷不醒。 深海中不乏变故,小梦九干脆施法隔绝气息,沉入海底隐秘处为其疗治伤势,这正是梅影无法根据诛妖徽记寻找到燕辞的根由。 次日天清气朗,在小梦九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伤势略有好转。 此后数日,燕辞虚弱到了极点,时而昏睡,时而微有知觉,就这般忽睡忽醒的虚度着时日。 耳畔风声轻柔,恍恍惚惚中,他依稀看见小梦九驾驭着一匹神兽飞云逐雾,又依稀看见周围默立着许多人儿,每张面孔都有些熟悉,却迷迷惘惘看不清楚。 费力张望几眼即感困顿,再次昏昏欲睡时,忽听晗冰的声音埋怨道:“瞌睡虫,屡教不改!” 燕辞神智一清,忙忙睁眼窥望,晗冰杳无影踪,却有头绿烟缭绕的神兽正驮着自己穿波渡浪。 此兽具避水之能,凡过处水波漫漫俱往两侧奔走,神兽凌波踏水,如履平地。 小梦九牢牢抓着神兽颈上长鬃,“咕洽、咕洽”做呼喝状,驾驭此兽狂奔。 燕辞惊惶不安,挣扎着支起身子想看得仔细些。 小梦九听到声响,回首瞟见燕辞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恨恨道:“喝了半瓶琼浆还不痊愈,老娘一脚给他踹下海去。” 神兽似乎能听懂人言,扭首瞧了一眼。 此兽首尾长逾数丈,身披淡青细鳞,额生翠莹莹尖角两枚,角上覆肉。其貌兼具龙相马形,英武、矫健、高贵的神骏之姿展露得淋漓尽致。 待鼻中嗅到一股独特而熟悉的清香,燕辞愈发确定这神兽就是幼麒麟。 想当初幼麒麟将浴火蟾囫囵吞下后,终日哼哼唧唧地极度嗜睡。燕辞暗想病从口入,还担忧它生出不测来。 小梦九曾劝道:“麒麟仁兽,性温和,辨善恶,平素不履生虫,不践花草,遇妖孽则举口咬之。这光景像是晋阶之兆,不必惊扰为好。” 燕辞听信其言,故不予理会,此时观之,还是小梦九有先见之明。 幼麒麟夺蟾丹为己用,晋阶后形体变化自如,行进时四蹄生云,绿烟飘繇,端的是雅逸绝尘。 燕辞不知同伴生死状况,难免心生挂念。 小梦九讽刺道:“庸人自扰,那数人俱非短命之相,倒是阁下差点翘了辫子。” 再言语几句,倦意上涌,燕辞再度陷入了沉睡。病体初愈,自然睡得舒泰无比。醒来时,齿间再次残留着若木琼浆的清香,小梦九刀子嘴豆腐心,原来对他还是极其关爱的。 燕辞提振精神,勉强辨别清方向,忙问要去哪里? 小梦九嘴一撇,道:“鬼知道哩,大怪兽拣路狂奔,挡拦不住。” 幼麒麟昂首朝天吟啸一声,似乎对怪兽的称谓极度不满。 小梦九自知失言,轻轻摩挲着幼麒麟后脑,迭声道:“是神兽,是瑞兽,燕辞才是怪兽!” 大海苍茫,满目绿波翻滚,麒麟兽忽而往南,忽而往东蜿蜒而行,寥寥可数的海岛和日月星辰的轨迹是行进时的坐标。 燕辞和小梦九茫然不解,怀疑麒麟兽兜兜转转不是迷了路,就是神通大进乐昏了头。 次日晨光熹微,麒麟兽终于放缓脚步。远方莽莽苍苍,蓝色海雾堆积出一片天水相接的蒙昧世界,仿佛真正的天之涯海之角呈现在眼前。 于近处倾听,耳边除涛声澎湃外,别无异常,燕辞不由疑窦丛生。 麒麟凝视着层层雾岚,眼中溢满深深的眷恋之情,宛如重临故乡,温馨中还藏着几分忐忑。燕辞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 沉舟岛上,迎战的号角已经吹响,守岛修士各扑岗位,严阵以待。 耳畔绵软的风声、温柔的涛声和受训时如雷般的呐喊飘然散去,唯一剩下的,是搏杀前心弦律动的弹拨声。 洛望舒收到青龙现身的传讯,一腔热血瞬间点燃,凌空遥望沧海深处波涛滚滚,心中泛起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情。沧海横流,方显巾帼之色。 沉舟修士举目凝望着那条矫健曼妙的身姿,强行按捺下躁动的心潮,脸庞换上赴死时的决绝。为扫妖除魔,当义无反顾,他们等候着,静静等候着。 近东处密云倏滚,巨浪翻涛,俄而雷电晦冥,暴雨流注。 青龙乘云游雾而至,蜿身遨翔,轻灵飘忽,首尾或隐或现。其鳞甲青润,神爪森然,澄目焕灿,犄角莹如玉树,金线覆脊,正缓缓流荡着朦胧紫气。 青龙垂首俯视孤岛,尽显英伟霸道之气。 一位金冠白衣修士飘立龙首,徐徐道:“故友来访,请望舒仙子赐见。”声若洪钟,举岛皆闻。其驭龙在远处等候,看似并无耀武扬威之意。 故友!诸人惊心透凉,纷纷猜测来者即是妖皇羲爻。此人威名之隆,举世无双,天下修者曾无数次幻想过其真实面容,殊不料竟是如此一位年届而立,风神潇洒的青年。 洛望舒眸光微抬,语调复杂道:“御皇只身来访,有何见教?” 羲爻道:“别无他意,一叙故旧之情。” 洛望舒素知羲爻自负其才,不屑于施展诡诈的伎俩,己方这般披坚执锐相侯有失待客之道,遂挥袖屏退群修,侧身相邀道:“请御皇登岛叙话。” 她言语中未含试探的意思,羲爻身负架海擎天之能,岛上布署其实不堪大用,倒不如坦率相向,显得雍容大度。 沉舟岛首,孤石悬空,石上刻灵符,符文九曲十八弯,形若“镇”字,石下藤萝间悬挂锈迹斑斑的铁剑一柄,青龙视之有些畏惧不前。 “斩龙剑!”羲爻嘀咕一声,心中释然。 洛望舒已从当年懵懵懂懂的末学,蜕变为臻至化境的大修士,此番坦诚相邀,展现出明月入怀般的胸襟,又将青龙据之在外。岛上灵气氤氲,杀机暗藏,凭借阵法之力当抱有几分与己对抗的自信。 羲爻不怀醉翁之意,合手推出张飞毯铺于半空,道:“兵防重地,不便相扰,请于此浅酌一杯。” “春韵灵毯!”洛望舒洒然道,“妾身昔年敬奉之物,御皇还随身携带着?” 羲爻道:“旧友所赠,睹物思人,不足为怪。”说罢斥退青龙,飘身登毯。 青龙俯身跃入清波之中,霎时云雾杳冥,不知所踪。 春韵灵毯,毯漾春韵,自洛望舒微步踏临,便觉初阳蒸融春意,清风揉碎花香,呈现出一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盎然景致。 群修啧啧称奇,空阔海天之间崭露的一片旖旎春光,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却又令人耳目一新。 毯上桌椅齐备,有樽有酒,羲爻屈尊拂席邀客,浅斟酒浆相敬,其语调柔缓,举止潇洒。 洛望舒常念羲爻点拨之恩,谁知今日竟沦为大敌,不由喟叹道:“阔别多年,御皇别来无恙?” 羲爻直言道:“仙子音容切切在心,只恨沧海遥迢,难以相见,故冒然拜会以解久别渴慕之思。” 洛望舒闻言微愠,语气转淡道:“旧友重逢,当共效濠上之乐,只是御皇拥兵虎视之际再说出此言,岂不违心?” 羲爻默然,又解释道:“乡愁如织,故土难离,跟仙子为敌实非羲某所愿。”此后殷勤劝酒,款语温言,再不提渡海侵扰之事。 洛望舒本有劝其解甲休兵的心思,但见他执迷不悟的模样,满腹规劝之言到底未吐露出半个字来。 滞留多时,两相辞归,洛望舒遥遥致谢道:“承蒙御皇款待,不胜感激。暂且作别,再会有期。” 羲爻眉间挂着几分寂寥,道:“千言万语道不尽,别来无恙酒一杯。待他日重逢,生死由命。”话音落时,青龙跃出清波,载着他挟风带雨而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最新网址: 第一二三章 素心圣果 洛望舒猜不透羲爻来访的真意,有些闷闷不乐。 欲聚众商讨时忽见远方云涛激荡,一条青影突起,追风逐云般翩翩落于岛外。 青冥归来,自是望外之喜,群修接入寒暄一阵,洛望舒方细述前情。 青冥蹙眉道:“妖族首恶,难道还是顾念旧情的人?” 洛望舒摇头道:“那时本苑寄人篱下,难免交浅而言深,但观羲爻今日举止,真假有些模棱两可。” 青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孤身犯险,动机恐不单纯。” 洛望舒凝眸道:“本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群修均思之不透,只能劝慰苑主等柳若玺巡逻归来后相问,柳若玺心智过人,想来必有高见。 洛望舒采纳其言,问青冥行程是否顺遂,青冥抿唇笑道:“幸不辱命!” 原来柳若玺在西林坊知悉晗冰生机未断,唯有依靠素心圣果的回天之力方可延身续命,遂千里传音,向洛望舒求救。 素心圣果是传说中都几无痕迹的缥缈之物,同尘苑上下人等俱闻所未闻,独独胡不夷曾在遗文异录中阅读过零星的记载,说圣果萌生在怨念不存、清净光明的神山圣地,是实证大同,超脱生死的回春之药。 因巫山白泽一席话印证了圣果之说并非不经之谈,让青冥突然想起一人或许知晓圣果的蛛丝马迹,倘若机缘所至,甚至其持有素心圣果也未可知。 洛望舒大略算算时日,忙令青冥前去寻果,并嘱咐柳若玺疾速赶赴沧海汇合,此后还不放心,另请胡不夷绕道接应。 晗冰的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弦,谁忍心眼望着这正值桃李年华的少女香消玉殒呢! 何况此女心性、资质大有可观,假以时日,必成同尘苑梁柱之才。 青冥慎重地取出一枚羊脂玉盒,轻轻揭开锁盒的符箓。 盒里静静眠睡着一枚果皮卷缩、果肉莹白若雪的干果。 没有霞光弥漫,没有一丝半缕清香,胡不夷说得神乎其神的素心圣果,竟是这般普通,恰似皇帝的新装,让人不敢轻信眼前所见。 群修面面相觑,万里峰语无伦次道:“这......这是灵果.....不......不是蜜饯?” 在场修士几乎快憋到含笑九泉的地步了,却继续拼命憋住笑声,并拼命提醒着自已不识货没准别人能看出端倪哩。 青冥笑而未语,却弯起指节在玉盒边缘敲击,敲击声轻盈明快,音韵流畅。 圣果闻歌而动,轻轻翻下身,眯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其酣睡时人畜无害,一翻身便捅篓子。 满室灵气彻底被搅乱,哧溜哧溜迳直往果上扑去,果实骤然变得饱满水润起来,一股独特的味道逸散开,那是人间绝无此味的芳香。 未几,圣果爆射出一团炽盛的白光,亮煌煌让人不敢直视,白光中无数枚古老符文漂游浮腾,流荡着正而刚的气息。 青冥迅速阖上玉盒,贴妥符箓,再凝耳倾听,盒中隐隐传来阵细微的眠音。 观者目眩神迷,惊得半晌不能言语。 万里峰定定神,嘎声道:“化形灵药?” 场中人均知世间有灵药化形之说:天地交而万物生,奇花异草秉受自然精璞瑞气,日久通灵,多化身凡胎仰求仙缘,以期逃离生死轮回之苦。譬如洛望舒就是灵参修得仙胎,但用心细查,素心圣果似乎不在此例。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洛望舒轻轻一叹,凝视着青冥道,“此物难道是某位飞昇前辈遗留在人间的道果?” 青冥肃然起敬,恭声禀道:“苑主神目如电,正是如此。” 群修茫然,自修真问道伊始,他们从未听闻过会有飞昇者将道果遗留人间。 须知腹中道莲仅结莲子一颗,晋阶化婴后茎、叶、花脱落、消散,莲子凝为灵婴。 灵婴模仿修者本相发育,包蕴无边法力,直至空冥期而勾勒宇宙万象,使腹中天真地秀,与自然之道相弥合,成所谓的“胸怀天下”。 倘遇仙缘进入寂灭期,腹内天地即可摹生万物,灵婴返璞归真,转化成道果,作为生息之源。 洛望舒为诸人解惑道:“众生中不乏异类,远古修真时期曾流传着一门秘术,在道莲临近结实前,寻求一位灵根契合,道法相生的修者自愿进行道莲吞噬,两者若完美相融,即有结出成对莲子的可能。诸多修者以身相试,可惜成功者百不足一。究其因由,到底是此术风险极高,道莲易主必然会排斥、抗拒,轻则令吞噬者道基尽毁,重则性命不保,即便有高阶修者襄助也无济于事。” 群修闻言恍然,别说灵根契合,道法相生的修者甚是难寻,单说苦心修炼至道莲结实,却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能有几人? 洛望舒又道:“素心圣果之名似乎意蕴纯洁无瑕,素心若雪,其内浩然正气充盈,估计儒道前辈所留。那人竟高义薄云如斯,舍得以此物相赠!” 其言下甚感欣慰,青冥慨叹道:“那人心胸朗朗,可昭日月,纵使以自身性命相借,同样义无反顾。” 座中诸人均不知两人所指者是谁,然而知晓了此物的来龙去脉,心动之余又不免犹豫。 素心圣果价值连城,若选择付予座下任何一人服用,只怕不过数载,同尘苑即能再添一位空冥期修士。 木蕾木通身为外人,片言未发,但眼中艳羡之色却全然掩饰不住。 洛望舒眼明心细,知晓众人心中所想,当即唇角轻扬道:“万事均须随缘,赠果者尚舍得此物交由弟子服用,诸位又何必介怀呢?” 众人哑然,虽非甘心情愿,但见苑主之意已决,也就熄了那份想占有的心思。 ※ 青龙犯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柳若玺、禹渡水闻讯后紧急回防,此刻已停落阵外命人传报。 洛望舒浅浅一笑,道:“若玺此来恰是时候,速速启阵迎接。” 万里峰道:“柳师妹近来日益劳神,稍后也许能松一口气吧。” 群修欣然称是,均想晗冰得师如此,确实造化不浅。他们翘首以待,真心想看看遇事泰然的柳若玺,在听闻圣果得手的消息后是何反应。 正谈笑间,岛上竟闹闹哄哄喧哗起来,群修听之诧异,方欲探听,庭院外已传来杂乱的步履声。 柳若玺、胡不夷和梅影等人鱼贯而入,身后还尾随着生机萎靡的郁律、曲羽衣、夙沙清影和杜若洲。 修真界的疗伤灵药果然不凡,四人不久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此时已能活动自如了。 洛望舒讶然道:“何故如此?” 梅影上前详禀天降异象,又皆青龙过境,队伍遭受冲击之事。 洛望舒释然道:“碧海牢笼封天锁地,轻易不可破,各位巧遇青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羲爻来而复去,并无他事发生。”言罢指令诸人若无大碍,可退下自行调养。 梅影愁眉不展,再禀道:“队中另有一人失踪。” 洛望舒忙问是谁,梅影瞟了眼青冥,拜伏在地嗫嚅道:“是燕......燕辞师侄。” 燕辞!满堂愕然,这厮忒不让人省心,似乎是失踪上瘾了! 青冥早前察觉梅影异样,又不见燕辞来拜,隐隐已猜中因果。她近前扶起梅影,安慰道:“生死有命,师妹无须如此。” 梅影眼圈泛红,哑声道:“小妹苦寻无果,不得已而回,愿领罪责......” 言未已,胡不夷喟然道:“此事是青丘山的罪过,不敢让仙子受过。” 群修莫名其妙,青冥奇道:“山主何出此言?” 胡不夷苦笑道:“来此途中,小女偶夺何罗鱼内丹,碧海牢笼恐怕是其邀约同类施予的报复。” 何罗鱼群居而生,性情凶猛残暴,不将猎物撕咬成一堆白骨绝不撒口,在沧海水族中臭名昭著。 兽类的头脑不甚灵光,仅靠本能吐浊纳清,逆炼归元而结丹。 兽丹分三种,血丹、金丹及真丹。 血丹火红溜圆,质地细腻,是体内精血之气积蓄日月精华而成。 血丹褪却杂质,即成金丹,此时兽类开化。模拟人态修行的妖兽能口吐人言,而诸如麟龙凤龟等则不在此例。霸主级灵物夺天地造化之功而孕育,寿元无穷,启智化形相对要晚些。 真丹则复归于虚无,静时显现在兽类丹田中,动时化成真元,形状不可见。 何罗鱼久耗岁月,辛辛苦苦修出的血丹却被人凭空掳夺,自然愤恨不平,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古怪处却是胡一讴同样在沧海出行,冤有头债有主,何罗鱼不寻此女雪仇,怎会另寻他人出气? 其中缘由无人得知,甚至连杜若洲都没想到是涉及胡一讴的那番言语招引了此祸。 青冥理清此事枝节,叹道:“余人均能安然归来,可见还是劣徒福薄,小妹岂敢胡乱怪罪?” 胡不夷愧疚满面,真不知该说什麽来弥补过错。 洛望舒道:“此事阴差阳错,终归是缘字使然,诸位不必自责自悔,须继续扩大范围搜救。” 梅影暗暗叫苦,据郁律描述,燕辞处身暴风中心,被卷落至何地根本无迹可寻,漫无目的的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洛望舒谕令已下,自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领诺而去。 柳若玺默立一旁,洛望舒本待以羲爻之事相问,然见其神情患得患失,只能暂时放置不顾,展颜道:“若玺因爱徒伤情,忧心如焚,青冥峰主何不速取圣果替其解忧?” 柳若玺闻言惊喜欲狂,颤声道:“此话当真?” 她激动得不能自已,全然忘却了以洛望舒身份之尊,怎会出言相戏? 那份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师徒深情情深似海,重如山岳的的舐犊之意感染着每一个人,座下修士黯然垂泪。 青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却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四章 蓬莱仙山 沧海孕育大壑,形若葫芦,其深无底,万水注之不溢不漏,名为归墟。 归墟外拥簇着五座仙山,是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 仙山之巅设醴液池,盛仙界甘霖雨露,异人高冠博带,绕池而居。 所居楼阙俱为黄金白银所铸,山间灵禽异兽繁多,毛发皑若冬雪。珠玉之草、宝石之木遍地锦绣,开离奇花,结奥妙果,常人用之可治疾疗创,益寿延年。 世间另有一段传闻,说:五仙山根基不存,终年随波漂浮,往返相会,过万载而不渝。 时逢仙帝杞人忧天,害怕山岳漂浮远去,群仙失却居所,故敕令十五只巨鳌举首顶住仙山,使五山竦峙不动。群仙均劝谏不宜横加干扰,奈何仙帝一意孤行。 天长日久,故旧之情终于渐渐淡化,五山不相问闻,形同陌路。 某日,伯龙国巨人偶游归墟,悬丝垂钓,捉六鳌而归。岱舆、员峤黯然漂流北极,沉归大海。 群仙心灰意冷,负气迁徙于他方,剩余三神山分道扬镳,俱各远走。 从此归墟失衡,天地界面紊乱,伴生了诸多灾难。归墟闭锁形貌,怅然潜入沧海深处,永不复现。 燕辞多次在修真典籍中阅读过类似的记载,却从未轻信过这等玄乎其玄的传说,直到登临被九婴据为己有的方壶仙山时,直到目睹昆仑山之高远、巫山之神秘时,方知世间万事不可臆测。 有违常理也是一种常理,物不可皆知,音不可尽闻,愚人之所愚,恰恰是固化了思维,只以常理断判非常之事。 ※ 蓝汪汪的雾岚滞重浓稠,处身其中窒碍难行。 麒麟兽鳞甲张阖,动作轻柔舒缓,徐徐抖动着缠绕在肌体表面的云雾。 约行盏茶时分,天色豁然开朗,眼前呈现出一派妖异的景象。 没有鸥鹭及沙滩,一座仿佛以规尺度量建造的圆海藏匿在雾岚背后,海水幽黑如墨,海面无风却洪波自涌,掀起数丈狂澜,宛如世间凄魂怨灵俱沉陷其中戟指嚼舌,令人毛骨悚然。 “冥海!”燕辞惊呼道。 此海存世的记录极少,世人多不知晓详情,只说是处于阴阳交界,分割生死。 燕辞见幼麒麟都不敢涉水,愈发兴起避而远之之心。 抬眼遥望,一片莲花状的云雾托举着一座海山矗立在远方。 此山高逾千仞,周回百里,在骄阳映照下交织闪烁着金光和白芒。 幼麒麟心里像满揣了一窝兔子,在欢快地蹦跳着,它摆首打一个响鼻,前蹄踩几下碎步,载着一人一精灵朝海山御风跃云而去。 海山峻拔秀丽,横峰侧岭,别具巧思。 汹涌的冥海海浪界山则止,变得波平如镜,那片淡蓝、诡异的莲花雾云捧住岛屿,将山水区划得极其分明。 与寻常防御光幕不同,这片纯粹的圣域结界无需灵材或法阵驱动,仅凭灵山圣境中浓郁的灵气自发形成并维持运转。 幼麒麟展蹄长驱直入,结界如同拉帘般徐徐揭开,两尊以黄金镂刻,粲然生光的仙师雕像跃然入目。 雕像眉目冷肃,不乏雕刀凿刻过的粗砺感,却将那份不可亵渎的威严勾勒得极其饱满。 高逾百丈的金身相融于天地,其一手掐道指,一手平伸做邀客之状,以擎天之姿默默守护着海山的秘密。 近乡情更怯,幼麒麟的姿态温驯而虔诚,驻足于雕像前举首遥望,远山紫霞绯绯,溪瀑纵横,一段段银墙、一座座金屋棋布山间。 往前碧草葱茂,一截玉碑悬空,散发出演绎造化的神妙气息。 碑形古拙、雄苍,毫无斧凿和岁月侵蚀的痕迹,幽幽喷吐的五彩灵动之光漂游流窜,如梦幻般投射出一副凤翥龙翔的奇观。 碑身所书的古文字印证了燕辞的猜想。 蓬莱! 修真问道者梦寐以求的灵山圣域,君王帝胄寻仙访药的琅嬛福地,文人骚客翰墨流传的人间仙境,蓬莱! 世人牵肠挂肚,却苦寻不觅的仙山,竟这般安安稳稳横卧在眼前! 小梦九茫然失神,傻傻道:“蓬莱,蓬莱......啊!蓬莱......” 燕辞极力想表现得淡定些从容些,但那掩饰不住的狂喜依旧让他亢奋得晕呼呼的,天上的确会掉馅饼,甚至会直接掉进怀里来。 幼麒麟扭首摆尾,引路前行。 寂静的山坳里铺青叠翠,白而轻盈的晨雾在枝梢间幽幽浮动。 古树峥嵘,藤葛交错,却摒弃了原始森林里特有的腐败味道,鼻间跳荡着清新悠长的异香。长年积蓄的灵气凝为碎晶,齐刷刷地朝口鼻中涌来。 甫一转过山坳,左前蹲一座金山,金光焰焰,右前蹲一座银山,银芒闪闪。 珠宝璧玉之花遍地盛开,琪树琼枝间缀着明珠,冷泉清溪旁拥着翡翠,千丛霞光相映成趣,深致壮美。 燕辞精心挑选出几样世间绝迹的奇珍,随即催促贪图玩耍的精灵、麒麟再朝仙山深处遁去。 回视小梦九满身宝贝,她一手捧冷月寒星钻、一手执云鬓花颜镜,腕上戴百卉千葩紫玉镯,颈间环鹤舞空山长命锁,腰前系着凤舞霓凰珮和飘逸花结金丝绦。 一身宝气珠光还嫌不够,发间花环上同样插得乱七八糟,俱是仙女驭凤金步摇、紫燕缠枝玉钗、蓝髓点翠攒花钿和玉叶金蝉宝簪等罕见之物。 偏偏精灵身姿玲珑,再配上各色饰品,极显滑稽。燕辞如同被戳中笑穴,笑得打跌。 小梦九心无旁骛,傻兮兮地四处打量,这堆华贵炫目,那堆璀璨晶莹,还有一堆流光溢彩,满山珍宝实在难以取舍。 幼麒麟偏头傻望着小精灵在原地忽忽打转,衔在口中的那株奇姿怪树掉落在地,它却茫然未觉。 极目远眺,始见真正的瑶苑仙庭。 群山耸翠,幽籁天成,青峰竞秀,瑞霭缈缈。 岭浪峰涛蒸紫雾,青螭琼葩描翠微,重崖间翠藓堆蓝,绝壑里雪芝喷香。 幽林绝鹿迹,空谷泯猿声,数处珠宫贝阙沐浴着彩霞,或莹润润或明煌煌的辉芒陈说着昔日繁华。 胜景荟萃,仙家神妙之姿,杳无穷尽,炉火纯青的画师不可临摹出丝毫真髓,绣口珠玑的看客难以描绘其半分神韵。 静美不失豁达,让一切鸿笔丽藻黯然失色,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只适宜内心独享的清欢, 昆仑山的雄浑巍峨,巫山的神秘险峻,跟蓬莱的骨清神秀相比拟,未免落于俗套。 纵古横今,无数墨客走马放歌,尽情幻想并谈叙着蓬莱的水物风华。 残存的吉光片羽,蕴生无穷遐思。观长河落日,苍山负雪,仅是蓬莱一隅。 杏雨微澜、芳尘松烟,抑或凝兮花海,完美契合成一体,不见丝毫突兀更没有半分余短,一切都恰到好处。 纵使某日造物主心血来潮,怕也难以再次揉捏出如此无瑕的一副红尘画卷。 ※ 蓬莱腹地,万山来朝,错列的陡峰犹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蓬莱峰,峰巅摩接青霄,翩然与云相逐。 峰壁青松斜挂,苔藓湿滑无以借足。 一处飞瀑喷珠溅玉,恍似从九天泻落,烟雾朦胧中难判其高远。 日映晴川,巅顶清辉冷冽,景致古典空灵。 苍松曲盘,竹影婆娑,在蕙露熏风中谱奏出一曲天籁般的仙音,音符娓娓流泄,旋律明净雅洁,如阳春白雪荡涤着灵魂,令人沉醉其中,派生飘然出尘之意。 醴液池水接引天河甘霖而成,水质清莹透碧,水面涓涓寒脉飘绕。 燕辞停落池畔,猛然嗅到一股池水的芬芳,甚觉熟悉。 掬水浅尝,果然是甘甜如蜜,清润肺腑的好水,遂笑道:“好则好矣,只怕是哪位仙女的洗澡水,不宜多喝。” 小梦九掂着云鬓花颜镜正顾镜自怜,闻言噗嗤笑道:“快来照照镜子,看阁下可有这份福气?” 话音未落,忽见麒麟兽身侧青雾云蒸,其化身幼兽模样,轻车熟路地纵身入池汲水戏耍。 燕辞豁然醒悟,麒麟体香清郁胜兰,竟与醴液清香如出一辙,想必麒麟兽栖居故地时,常年饮服或冷浴此水,故而沾染此香。 只是幼麒麟何以辗转至数万里外的云渺山颇令人费解,莫非红焰古猿曾有幸游过蓬莱!燕辞暗呼不妙。 池外芳草依依,繁花布锦。花径蜿蜒,不知通往何处。 沿路出,绕过溪篁林,穿越翠重里,迈进莲含门,一座靛青窄桥横卧断崖。 崖后楼阁雄踞,宫阙巍巍,银屏蜿蜒如带,金屋飘摇云表,古仙府邸,意趣深远。 燕辞再无心他顾,火急火燎的拔步闯殿。 南北中轴线上,灵朝殿、黄庭殿、太素殿。东首清玄宫、延寿宫、千秋宫,西首罗图宫、葫芦宫、十方堂...... 迈过一层层碧瓦朱甍,跨越一座座画阁金楼,踏遍一进进桂殿兰宫,千篇一律,一律千篇,空空如也。 燕辞一把无名孽火焚身,破口骂道:“娘希匹,果真宝山空回,瞎欢喜一场!” 幼麒麟滴溜着大眼到处寻宝,生怕燕辞气出啥三长两短来,让自己断了依靠。 小梦九兴味索然,一语道破机关道:“天真!且不说古仙迁徙,所留之物极少。蓬莱山虚置多年,其状貌跟传闻所述毫厘不差,可见亲身登临者不知凡几,怎会轮到让阁下来捡漏呢?” 燕辞恼怒之余,暗想夜莺儿那句‘赶上你烧香,佛爷都掉腚’真他娘滴是句“锦绣良言”!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五章 沧海遗珠 蓬莱峰西北耸立飞来峰,飞来峰下窄上宽,形若半支纺锤。 峰巅留仙台,峰底帝游宫,分别是神话里仙帝冥坐悟道的所在和其法脉道场。 帝游宫是自然与仙力融汇的鬼工之所。庑殿半壁空踞崖外,如浮于云。宝宫碧门金顶,雕栏迂绕,玉阶累叠,格调沉雄古逸。 园囿精美,不谢之花、长青之树守序生长,雄姿秀韵咸备。 宫室轩敞,装潢华丽。磨翡翠以砌柱,琢紫玉以架梁,熔黄金以筑壁,壁带饰骊珠、翠羽、金贝若干。 裁昆山之玉铺地,地面莹润透闪,金龙彩凤之影遨游其间,景象蔚为壮观。余处俱铺锦列绣,满室含辉流光,艳色渥彩。 燕辞曾被西林坊奢靡之风所折服,时今两两相比,帝游宫恍如闹市旺铺,上宾园却已沦落成杂货冷摊。江湖货郎潘圣临搜求到些许毛珠臊玉,犹自走街串巷地四处献宝哩。 帝游宫楼宇三重,九五开间,明堂设瑶台一座、蒲团千盘,是仙帝授道和群仙闻道之地。 周游希言堂、上善堂、杏雨坞、梨云馆,内庭虚极室、静笃室,俱无遗物。 忽见楼上异辉熠熠,燕辞急忙登楼而观。 诸仙乘鹤远去,只留下一座神迹蔚然的天地宇宙模型。 模型庞大,悬真珠作日月,钉宝钻拟星斗,铺碧玺为江海,栽美玉成山川。 一枚大若鸡卵的宝珠悬浮半空,释放的濯濯清辉将天体笼罩,以太阳为焦点,星斗各按轨迹运行,凝散有法,周行不殆。 小梦九忘了振翅,惊呼道:“咦,真是沧海遗珠!” 燕辞微怔,暗想精灵秉天地精气而生,源远流长,对世间诸多稀奇物少有不知,正可当面请益,遂问道:“沧海遗珠寓意埋没人才,原来还有实物?” 小梦九一脸鄙夷道:“无知,世间事物来历俱有根由,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 燕辞早就摸清了小梦九的脉门,蹙眉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见识浅陋,还望圣灵指教。” 花招虽老,却百试不爽,圣灵的称谓总让小梦九欢喜得欲罢不能。她装出一副饱学宿儒的模样,抚掌欣然道:“孺子尚可教,朽木犹可雕也。” 言罢不再藏私,陈述了一段精灵古籍记载的故事。 传说在太古时期,无边黑暗诞生混沌,混沌之眼孕育众山之祖:玄黄山。 玄黄山内隐胎息,化育两脉而成昆仑山和青龙山,两山喷涌黑色、青色异气,两气相交而绽放生命的火花,缔结灵胎并化孕出异灵:玄黄。 玄黄飘飘荡荡,行走无边黑暗寻找光明,最终历经重重劫难,以身殉道。 过数万载,玄黄遗骸诞育创世神盘古,盘古劈开天地,使清浊相别,日月通明,世间万物赋形,乾坤锦绣。 岁月更迭至远古时期,昆仑山岩隙中忽生天地藤,藤叶丰茂,结仙葫一枚, 藤下仙石因日久秉受仙气,身化娇娃,取名白妃。白妃饮藤叶甘霖而孕,诞下一团红霞,取名鸿钧。 其时,青龙山神游沧海,流连忘返,蜕变为蓬莱、方壶、瀛洲、岱舆、员峤五脉。蓬莱山巅醴液池因盛接九霄霖露,生千叶千色莲,莲蓬结籽两颗。 时逢天河诞出鱼妖,名为江沽,其身躯庞雄绝伦,张口饮枯天地诸水犹不解渴,故化身鲲鹏,展垂天之翼飞赴北溟,以火之精珠融化玄冰,饮水止渴。 玄冰消融,洪浪滔滔直漫天眼,淹死神仙无数。 鸿钧砍伐昆仑阴沉木建造巨舟,沿途搭载众生,拯救仙友。 如浮萍般浪迹了千年,竟在狂涛深处偶遇昆仑山仙葫随波翻滚。 捞起视之,葫中藏一对金童玉女,自言是蓬莱千叶千色莲莲谢籽落而生的孪生兄妹,名为伏羲与女娲。 仙葫得蒙鸿钧点化,转身变成道巨壑,吞尽天下洪波犹不溢不漏,号称归墟。 归墟感怀鸿钧点拨之恩,淬炼万水精珠相报。 鸿钧说仙友大器免成,是自然造化之意,非为人谋,言罢婉拒不纳。 归墟心悦诚服,因见洪涛肆虐致使万灵涂炭,精魄神魂无所归依,故自愿以大壑之身化作亡魂之地,成为幽冥。 仙葫公而忘私,伏羲、女娲见之甚是感慨,遂留居五仙山跟至友遥遥相伴,亦协助其镇压亡魂。 万水精珠承载着这一段温馨的过往,被永远留置在蓬莱峰上供群仙缅怀。 光阴荏苒,故事却悄悄变了原貌,说鸿钧居功自傲,视万水精珠如敝屣。世人以讹传讹,精珠逐渐失宠,终被仙修所弃,沦为沧海遗珠。 燕辞听罢怔怔出神,喟叹道:“遗珠之憾,原来世人并未曲解其意。” 感慨有顷,再问道:“洪浪既然被归墟所平复,女娲补天之说又从何而来?” 小梦九抿抿唇,继续讲述。仙葫解变,归墟仁德远播天下,那时,蓬莱诸山群仙毕至,其实力隐隐可跟昆仑比肩。 伏羲麾下爱将共工形骸放浪,因受人挑唆,另兼不满火神祝融的声威与日俱增,故直接攻打昆仑山祝融府邸。 共工败,溃逃时怒撞不周山,天柱倾倒,浩荡天河之水倒灌,令世间再成汪洋。 伏羲怒斩共工,女娲补天立极,昆仑山群仙悲怜众生苦楚,不愿善了,自此引爆了诸仙之战。 战火绵延千余年,战乱甚至波及到天庭,神灵仙班陨落者不计其数。 苍生涂炭,天庭香烟冷清,日宫月殿之神被迫无奈,迁徙众仙登临天庭接受辖制,方始平息了乱源。 昆仑山阅尽世间贪婪、虚伪、嫉妒及诸邪恶,悄然失落于界面之中。多年后,蓬莱五山再经变故,逐一分离,遁迹在红尘之外。 燕辞疑惑道:“既然如此,陆吾一脉怎会逗留此界?” 小梦九叹道:“天地藤藤根化陆吾,藤气育精灵,根须变百兽,俱归陆吾统辖,看门守户。此后的典籍描写模糊,有的说诸仙之战焚毁天地藤,损及陆吾元气,久未复原。有的说陆吾不愿参战,潜逃至遗荒之野。但不论如何,战乱后人界秩序重建,陆吾潜心修炼,却始终被压制在空冥期不得突破,难以飞昇。” 幼麒麟听得昏昏欲睡,燕辞突然提出一个困扰至今的问题道:“莫非天上真的有神仙?” 小梦九顿感无语,气道:“天地素为一体,地上能住人,天上何以不能住仙?看不见摸不着不意味着没有,混小子总是自以为是!愚昧!肤浅!” 燕辞无意间撩拨起精灵的怒火,连忙解释道:“燕某随口一问,圣灵勿怪。” 好话说了一箩筐,小梦九犹自气鼓鼓道:“别说仙界、魔界、幽冥界,即便纪元前或远古之灵存活,甚至天外异物跨临都不奇怪。” 燕辞本不敢再说,偏偏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归墟即是幽冥,不知藏在何处?” 小梦九望山外一指,淡淡道:“冥海分割阴阳,成为地狱的通道,阳面为人世,阴面植寒桃千株,僵尸之祖赢勾荡舟其间,镇守黄泉冥海,阁下想去看看?” 燕辞惊得骨寒毛竖,倘若真有这回事,那才真叫做鬼门关走了一遭。 仙家慧眼却遗珠,对燕辞而言恰恰是难得的机缘,万水之精,单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此珠妙用无穷了。 沧海遗珠静静搁置在半空,没有禁制,没有异常,就这般触手可及。 掐指轻轻摘落下来,天地宇宙模型丧失了撑持之源,化为烟云飘逝在空气中。 珠子很冰、很凉,漫漫清辉溢漏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掂在手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燕辞有一种置身梦境里的错觉,丢了颗洛音珠,拣了颗沧海遗珠,这一失一得不知划不划算。 ※ 顶楼寝宫,暖阁空落落,回廊冷清清。 室内陈设多疏朗,雕屏、花插、画扇等俱是凡品,卷帙室、冥坐室、华丹室、参同室了无一物。 西廊空阔,是吟风望月之所,数丛赏玩之花怡然盛开。 小梦九意兴阑珊,埋怨道:“倒霉背时鬼,登临蓬莱只有看风景的命,想是上辈子造了孽。” 她说得煞有介事,已然忘却了自己贵为天地灵物,同样未见得鸿运当头。 燕辞苦恼不已,解嘲道:“既来之,则安之,蓬莱山灵气奇氛盛极一世,不如留在此地修行,免得回去妄遭难星。” 小梦九似笑非笑,昂首望天道:“有道理,也免得回去再被人撒狗粮。” 燕辞蓦然想起晗冰,顿时目瞪口呆,讪讪道:“一时戏言,不能当真。” 小梦九返身下楼,怪哼道:“矫言伪行之徒,认识你才是老娘上辈子造了孽。” 燕辞刚想说话,忽然瞥见身侧白濛濛一株奇木突然结出红彤彤一枚果实,果实娇俏玲珑,宛如红水晶。 燕辞奇道:“咦,还有这等怪事?”边说边采撷果子想嗅一嗅、尝一尝。 说也玄乎,果子一吸即融,化成一缕红雾往鼻中一钻即逝。 小梦九刚惊呼出声,燕辞翻身便倒。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小梦九很想甩他两巴掌,再戳着脑门子告诫他手别那麽欠,嘴别那麽痒。 但当燕辞苏醒并莫名其妙望着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两巴掌实在太少了。 燕辞傻眉楞眼的呆坐一阵,问道:“那是什麽鬼东西?” 小梦九没好气道:“毒药。” 燕辞自觉并无不适,皱皱鼻道:“味道香臭香臭的,闻多了估计会上瘾。” 小梦九直笑得东倒西歪,捧腹道:“恐怕是个仙屁。” 幼麒麟龇着小牙眯着眼,俨然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燕辞轻轻叹口气,反驳道:“仙屁是纯香的,没见识!” “荒唐!”言未已,耳边蓦然飘来记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屁乃腹中浊气,仙家餐葩饮露,不食五谷,气从何而来?” 燕辞惊诧万端,忙问何人?转身四处搜寻,漫山清风如潮,哪有半条人影。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六章 道果之灵 飞来峰西南角一座园圃独卧,圃里瑞气千条,锦花绣草逞娇,尽态极妍,美其名曰:离境坐忘乡。 崖前立着座青玉精舍,藤蔓周垂,苔藓溽润,谓之麒麟洞,是幼麒麟故居。 洞内洞外了无人迹,燕辞正嘀咕居然在蓬莱仙境大白天撞鬼,忽觉腕间须弥环一颤,不听使唤的滑出段佛骨,声音从佛骨里传来,道:“阿弥陀佛,檀越不必惊慌,老僧出身于隐罡寺,可还记得?” 燕辞平白无故被吓一跳,气头正盛,一脚跺住佛骨斥道:“鬼才记得,为何藏在骨中?” 那声音沉默一阵,缓缓道:“老僧肉躯损毁,不得已而将精魂寄附于此,并非故弄玄虚。” 燕辞神情稍缓,问道:“此话当真?” 老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以檀越区区修为,老僧何必善言相待?” 此僧口气颇大,似乎来头不小,燕辞移开脚徐徐道:“大和尚挺会唬人,这段时日安居骨中偷听燕某许多秘密,非君子所为。” 老僧道:“蹑虚丹、精卫羽和流影追日靴,难道不足以补偿?” 燕辞道:“若无宝物为饵,和尚只怕难见天日。一码归一码,切勿混为一谈。” 老僧道:“施主心生不悦,也是人之常情,老僧愿另赠宝物弥补。” 燕辞稍加思索道:“宝物且休提,和尚不如同样拿秘密来换,方显实惠。” 燕辞对隐罡寺的诸般猜想,言语中曾露出过不少痕迹,和尚自愿暴露行藏,不缺应对之策,当即坦然道:“老僧法名昙真,忝居仙界巡游僧之职。自从人间古仙荣登仙界后,仙庭以利济苍生为己任,颁布谕令严禁仙班妄自下界。但三百年前,老僧听闻仙草洲有仙友偷下人间,因未能及时阻止,故尾随而来查证此事。” 燕辞喃喃道:“三百年前,差不多是同尘苑建派之时。” 昙真道:“不错,说起来贵派与那两仙还有些渊源。” 燕辞略知其事,故等着听下文。 昙真和尚道:“柳浪、闻莺夫妇俱是仙草洲门下精英,联袂跨界而来,意在寻找混沌圣宝洛音珠!老僧天缘凑巧知悉了此事,便想一窥端倪。” 洛音珠另有归属,燕辞本无意再做纠缠,但听闻此珠仅仅是混沌圣宝,不比悲鸾剑高端奢华几分,不由奇道:“仙界物华天宝,何必在意区区一枚混沌之物?” 昙真失笑道:“一家之言,不可姑妄听之。人间冠名的混沌圣宝不可与仙界称谓同日而语。” 燕辞甚是不服,暗想堂堂一仙界佛修沦落到在人间发霉,居然还不懂谦虚点。 昙真续道:“两仙辗转数年,寻至珞珈山弱水之畔。适逢其会,撞见魔修继而爆发恶战,柳浪、闻莺得珠,魔修遁逃。” “人魔两界并非毗邻,竟然有魔修现世,老僧职责傍身,不得不寻根究底。可惜追踪数日即被察觉,随后误中陷阱,跟魔修韩蝉争斗,被其炼狱魔刃所伤,差点魂飞魄散。老僧侥幸逃得性命,边拖着残躯四处藏匿,边以破界珠破界之力知照至友前来相助。”燕辞接着问,昙真接着说,“炼狱魔刃是冰壶魔君千淬百炼的法宝,魔气至纯,老僧缺乏仙灵气补益,想祛除魔气是千难万难,唯有拖延一口未断之气,耐心等候至友的到来。” 昙真念一声佛号,叹道:“一等足足三十年,依旧杳无音信。老僧自知时日无多,故潜出山林拿住一位散修寻消问息,方知在此期间,柳浪篡夺洛音珠与闻莺反目,而后避祸大荒墟,跟付通玄同恶相济。至友虽应约下界,却枉顾老僧生死,纠集道门迳闯大荒墟夺珠。贪利忘义成一憾,普天修士无视纪纲伦常,拼得两败俱伤。老僧心灰意冷,重返藏匿处以残余仙力造设隐罡寺,封印残魂于佛骨之中,静候生机......” 稍稍停顿,昙真补充道:“昔年在若水河畔,老僧曾目睹闻莺仙子相救太妙雪参脱困,数日前再慕旧颜,她已成空冥期修士了。”言罢不胜嘘嘘。 往事不堪回首,老僧朝花夕拾,颇有隔世之感。 小梦九怅然若失,幽幽道:“佛家说看透而放下,放下而自由,真欲效法实是难如登天。”精灵抱朴含真,赫然对其所述之事深信不疑。 “往事宜随风,思之徒乱人意。”燕辞继续问道,“天狗怎会藏身隐罡寺?权杖又有何玄妙?望大师解惑。” 昙真道:“玄黄在混沌之中悟道,曾经遗忘的记忆凝聚出一颗鸿蒙灵核。玄黄身陨道消时,混沌之眼为其滴下泪珠一滴,泪珠积蓄灵力,过万年而不干涸。至盘古开天辟地,塑造乾坤,泪珠灵力疯长,偷食玄黄遗骸中的那颗鸿蒙灵核,且自此贪吃贪喝,欲吞日月而变身天狗。老僧机缘巧合下获得天狗一丝神魂,悉心培养,杖端黑晶即是神魂中的剥离之物,其玄妙处还不得而知。” 燕辞疑窦丛生,那弱冠少年对权杖情有独钟,应该知晓些玄机。昙真降临于仙庭,怀拥权杖却说不知根底,他究竟在隐瞒什麽呢? 燕辞故作释怀,颔首道:“原来如此,嘿嘿,那少年被权杖迷得七荤八素的,自愿舍弃余宝,真是瞎了眼呐。”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大师可知那枚红果的来历?” 昙真缓缓道:“檀越所食乃一枚道果之灵,是祸非福。” 燕辞愕然道:“此话怎讲?” 昙真道:“修真成道即登果位,果位有高低,道果有品相,是修者命脉之本、力量之源。人间佛、儒、道所结诸果,善逝佛果、素心圣果和玄同道果,品阶较低,以仙灵气淬炼提纯极耗光阴。曾有古修另辟蹊径,以秘术割分道果为主次。次道果经炼化后变为道果之灵,拥有寄生特性,一旦依附宿主便如跗骨之蛆,万难祛除不说,蚕食宿主法力、道意还不为宿主所用。主次道果息息相通,纵使相隔界面亦难斩断其关联。次道果修成即自行飞遁,重归主道果怀抱,如农夫春季播种,秋季采收,对古修裨益无穷。” 小梦九目视燕辞,悠悠道:“你要倒霉了!” 林下清风吹伤心事,山间明月送无妄灾。 燕辞气得暴跳如雷,破口辱骂那古修在自家三角祖坟插烟卷,忤逆缺德带冒烟!变着花样换着名堂将其宗祖子孙诅咒了无数遍。 这场骂口若悬河,听得精灵肃然起敬,差点就想焚香膜拜了。 昙真同样自愧不如,支吾道:“额,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檀越多行善举,业障自可消除。” 燕辞气得翻白眼,被人摆弄居然是业障是过错,这佛门哲理倒真是深奥! 既然昙真提及素心圣果,燕辞倒正好追追根。 昙真道:“儒家克己复礼,颐养浩然正气,此气至大至刚,不屈不媚,只可内养而不可外得。素心圣果守正以祛百邪,令友阴阳难调,用之正可补偏救弊。可惜此果由儒家圣人缔结,举界均视若拱璧,得之甚难。” 燕辞继续东问西问,昙真自知魂残形消,若无庇护,此生永无出头之日,燕辞看似吊儿郎当的,但勉强可视作依靠,故而有问必答。 在其刻意拉拢下,彼此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 ※ 东边,清净无为地灵气极佳,跟离境坐忘乡遥遥相望,最适合打坐悟道。 此地环境清幽,篁柏交翠,虚窗静室掩映其间。独身静坐,心灵虚寂,有渐入佳境之感。 昙真所言确有其事,灵气刚刚入体,道果之灵即蠢蠢欲动。果灵恢复成原般模样,稳稳端坐在下丹田内,尽情吸嘬下,一分灵气能被截夺半分。 燕辞择地静坐,形神俱炼,状态渐趋巅峰。 每至月白风清时,则返回醴液池边,此时天降甘霖,浸身池中,张阖孔窍饱吸灵气,连续数日,乐此不疲。 燕辞近期不断奔波,直至此时才有闲暇审视道法修行。 临敌对战有诸多要素,除法力深浅外,攻法、守法、遁法和经验都尤为重要。 初级术法旋冰影和火舞红墙面临淘汰,月明千里术不乏惊艳处,但随着道法的精进,也逐渐沦于平庸,当然若能凝聚术印,倒勉强可以一用。 破甲流光、初阳化千雪秘技日趋纯熟,其神鬼难测之妙正是杀手锏碧落剑意的最佳辅助。 碧落青冥诀提纯法力之效卓然,却受法力深浅所制约。 燕辞靠真灵根之体吐纳灵气,与天、地、异灵根者相比是望尘莫及,假如缺乏若木琼浆撑持,恐怕境界早已跟江浸月诸人有天壤之别。 论及遁法,倒少有人能和其相媲美,依赖雉皇翼、流影追日靴和迅羽捕风遁法,逃之夭夭的本事可谓是出类拔萃。 实战经验也不算欠缺,唯有防御差强人意,奈何他资质平庸,想兼修炼体之术简直是痴人说梦。 昙真暗中旁观,自然深知燕辞修为的强弱优劣,既然决意追随,他同样希望燕辞能长命百岁。 此僧念念有词,从佛骨中祭出一套款式新颖的青衣相献。 昙真妄动神念,气息越发微弱,低声说此衣采撷翳鸟柔筋脆骨镂丝成线,以仙火煅烧织就而成,飘逸轻灵且兼具变化之能,可惜防御性尚不足与仙绶灵衣相比拟,故名流仙衣。 燕辞喜出望外,问是否属于仙家宝物? 昙真默然,原来在栖身佛骨前,他已将所携仙宝悉数炼化为仙力,用于涵养神魂。剩余数件布置在隐罡寺为饵,新制的流仙衣比较中看,故一直藏而未露,是贪图留着赏玩。 燕辞未予深究,却暗道这和尚不老实,先前信誓旦旦说另有宝物相赠,害得自己白白挂念一场。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七章 狸精戏凤 青冥知晓素心圣果的消息,形同黑暗里的烛光,足可让燕辞重拾希望。 拨手算算时日,估计师尊已寻药归来,燕辞寻思蓬莱之事既了,不如早归,免得时时惦念。 正待收拾起行,远山中传来数声唳鸣。 小梦九骑着幼麒麟爬房绕梁四处观赏美景,凝神一听即站在房檐上道:“奇怪也哉,古仙迁徙后蓬莱山只兽不存,何处来的鸣音?” 燕辞亦觉古怪,示意前去一探究竟。其稍稍整顿行装,却不忘尽量多的取些醴液池水,说是打算带回去泡澡。 纵崖而下,清风冽冽,燕辞舒展身躯,未施展任何法术御空,他尤其钟爱这种从天坠落,随风飘荡的感觉。 冒险的举动往往会附加强烈的愉悦感,但在别人眼中这叫做作死,譬如小梦九就责备他迟早是摔死的命! 俯瞰千山云蒸霞蔚,数座峰岭钻头探脑而出,耳边的唳鸣声时断时续,鸣声清越激昂,难掩豪情。 燕辞翩翩飘落在崖间苍岩上,瞥见林深处隐现一条红光,遂携精灵蹈峰御岭而过,借突岩林翳掩藏行迹,逐步逼近。 一座幽谷横亘在前,谷中依旧是碧树山花,芳草清溪。 拂开密叶,稍远处一座石山踞断山谷,山间一派焦枯痕迹,偶现缕缕烟尘。 山下雄立着一头毛色黑白掺杂的异兽,异兽身形甚伟,状如狸,覆盖角质鳞甲,趾爪锋利,周身黑白二气互纠,隐约形成阴阳鱼太极图案。 燕辞惊喜欲狂,这就是柳若玺苦寻不觅的灵狸!晗冰愆阳体质的隐患必须以此狸内丹入药方能洗脱。 精灵低声道:“阴阳狸!这畜生怎会在此?” 苍穹上唳鸣再起,声调凄婉,一头神禽光耀万丈,裹着满身焦焰俯冲而下,雄姿飒飒,威猛与炫丽并蓄。 赤凤!燕辞惊魂落魄! 赤凤扑落,神火燎原,漫天烈焰追逐飞舞,整座石山红浪遍地。 阴阳狸伸伸懒腰,居然不慌不忙地催动黑白气裹住全身。 飚焰烧空,滔滔炎流焚天炽地。 阴阳狸身上水雾蒸腾,数息间鳞甲即被烤得通红,逸散出袅袅青烟。 有顷,灵狸承受不住,冒焰突火一翻身钻进洞窟里龟缩不出,却故意露出尻尾扭了扭,极尽挖苦之意。 赤凤怒不可遏,凶煞煞望着洞窟入口却不敢突进,只伸颈啼鸣数声以宣泄不满。僵持一阵,无精打采地收尽烈焰,振翅穿林而去。 昔日在招摇山,郦妹说曾亲眼目睹灵狸、赤凤投身古传送阵中消失不见,谁承想竟是传送到了蓬莱山上。 两兽对彼此的举动颇为熟悉,恐怕自隐没后便困居山谷中斗了数年。 赤凤、青鸾情比金坚,别离后不乏凤愁鸾怨,无日不想归去。 可惜蓬莱山迷失在茫茫沧海之中,浮荡在缺乏任何标识的广阔区域,不识路径者容易混淆方向,既难以登临,也难以离开。 纵使凤凰通晓空间奥义,也不敢随意冒险,唯有托孤云遥寄红豆相思之情。 其之所以滞留至今,极可能是因传送阵就藏在洞窟里,难以接近。否则,赤凤不必长年争斗,更不必如此投鼠忌器。 而阴阳狸占尽地利也不急着离开,估计原因有二,如果不是传送阵毁坏,就是其龃龉赤凤皮肉,想寻机食之。 默默一想,后者更切合实际,不说传送阵损毁过于凑巧,就说精灵、阴阳狸同样来自于遗荒之野,知道些根底。 小梦九曾经提及,精灵数次联手围捕过灵狸,每次都劳而无功。此兽生性狡猾,精通瞬移之术,但弱点贪食,尤其贪图诸如赤凤青鸾之类的天地灵物。 灵狸,燕辞所欲也,赤凤,亦燕辞所欲也,两者若想得兼,非得寻思出一条天衣无缝的计策方可。否则以两兽堪比化婴修士的神通,稍有不慎即会成为其腹中餐。 燕辞匿迹藏形,停身在极远处窥望。 或早或晚,赤凤每日必来。阴阳狸则终日不离洞窟左右,死守硬耗。 纵使赤凤敛声息语,或偷渡虚空,终归未能得偿所愿。 某日,阴阳狸故技重施,在洞口乱抓乱捶,做势欲砸毁传送阵,逼得赤凤乖乖退让。 灵狸刚溜出来透口气,恰逢赤凤去而复归。两兽夺门而入,终归还是赤凤稍慢一步,其恼怒之余,一抓撕下狸兽数枚鳞片,极其不甘的飞空而去。 阴阳狸遭受此番惊吓,愈发坚守不出。 ※ 清晨,柔媚的雾霭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甘露的芬芳。 昨夜赤凤来来去去,把阴阳狸折腾得一宿未睡安稳。 洞外朝阳和煦,翠树摇曳,轻轻谱奏着晨曲。 阴阳狸呵欠连天,两眼鳏鳏的倚在洞口挠痒痒,越挠越觉迷顿。 稍远处传来阵轻巧的步履声,狸兽浑身一激灵,睡意直飞九霄云外。 支愣着眼睛探首悄悄张望,百步外的草丛里,蓦然踱出只长不盈尺的淡青色小兽。小兽一纵一纵地颠着碎步,低头自顾自影,自娱自乐,一副人畜无害的闲适模样。 鼻间嗅到幼麒麟身上那股诱人的体香,阴阳狸魂都快飞了,一丝亮晶晶的口水情不自禁的从嘴角滴落下来。 灵狸警觉的望望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它目现踌躇之色,想释放神念查探查探,却只怕惊扰到小兽。 幼麒麟悠悠哒哒迈着轻盈的步伐,谷中灵气哧溜哧溜往着娇嫩的鳞片里直钻,逸散出肉眼可见的青霞。 那又娇萌又高贵的模样让阴阳狸激动得直打哆嗦,它感觉饥肠辘辘,腹中竟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声音虽小,幼麒麟还是被吓了一跳。一扭首,猛然望见阴阳狸鬼鬼祟祟猫在洞前窥视,麒麟顿时惊得鬃毛倒竖,一折身翻回身后草丛中躲藏。 良机稍纵即逝,阴阳狸原本不敢擅离洞窟的,却鬼使神差的猛一瞬移。黑白气尚在洞前飘浮,狸影已掩至幼麒麟头顶,忘乎所以的张口咬落。 幼麒麟魂飞天外,撅着屁股想寻条地缝就朝里面钻。 说时迟那是快,一朵渺若云烟的剑花倏然在眼前闪烁,剑花毫不容情,自狸兽嘴角上挑,疾卷眼球。 阴阳狸猝不及防,脸颊硬生生被剑芒撕开一条豁口。 此狸久经实战,忙而不慌,探掌往身形边缘扫出两爪。 随之,影一晃即遁,虚空中荡出一连串残影,朝洞窟扑去。 砰砰两声爆响,其眼角的余光瞥见草丛外撞出一位陌生客,不由一怔。 陌生客穿笔挺修身的青衫,提仙剑,贴隐身符,还装神弄鬼的戴上帽兜,以青巾蒙面,只留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外看物。 来者凭借融合期修为硬接两道爪芒,犹自安然无恙,这足以令阴阳狸疑神疑鬼了,它眼珠滴溜乱转,决意遁回洞中更稳妥些。 灵狸身随念动,刚欲遁走。忽见黑影掠空,一头青霞缭绕,姿态雄逸的神兽展扬四蹄,势若雷霆般自半空跺了下来。 幼麒麟适才毛毛腾腾,战战兢兢,原来是在作一出好戏。 阴阳狸心头暗惊,无暇懊悔因贪吃而中伏,骤然施展瞬移神通,左右两个连遁即摆脱麒麟落蹄,闪现在洞窟之外。 轰!一声锐响陡然响彻耳际,石山坍塌,怒石滚滚冲落,悉数朝灵狸砸来。 狸兽肉颤颤,心慌慌,瞟眼觑见石山上烟尘弥漫,精灵行迹乍露,随口吹落一把黑砂。 灵狸蓦觉神思困顿,竟恍恍惚惚做起了梦。 梦里滔滔滚滚俱翻火浪,天空纷纷扬扬尽落火雨,周围聒聒噪噪遍布赤凤。赤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视灵狸如无物。 自顾自身,竟独自蹲守着一座废弃已久的传送阵,又是孤独又是栖遑。 梦精灵吹梦之能,果然是登峰造极! 然则阴阳狸逍遥半生,在诸多修者和精灵的擒网下来去自如,连根毛都不曾遗失,自不乏过人之处。 它略略迷糊一息,登即醒悟。然而目中刚浮现些许清明,一道剑光已翩若飞鸿般卷来,剑锋不偏不倚,从鳞片缺失处插进半尺。 燕辞手段尽出,一击即中! 阴阳狸惨嚎骤起,忍痛翻身撞飞燕辞,突突两闪瞬移至百丈开外。 此兽一惊数惊,再听不得半点动静,惶惶如惊弓之鸟,迳直朝群山深处遁去。 燕辞翻倒在碎石堆里,被撞得气血翻涌,再无余暇召回插在灵狸背上的仙剑。 小梦九扼腕叹息,追之不及。 恰逢其时,唳鸣嚣响,赤凤摇风而来。 凤姿变幻,如翾风回雪如惊雷绕电,一团火之精焰怒闪而下,山谷随之沸腾。 凤舞天罗! 千百道炽炎火柱破地怒冲,红华游移交错,赫赫巍巍铺满了半边天。 狸兽魄荡魂飞,其负痛之下勉力连连瞬移,黑白之气忽凝忽散,但任其左冲右突,始终难以逃脱火网。 火舞影动,赤凤瞅准空隙,携满飙焰随风坠落。 利爪撕开灵狸颅盖,凤喙再一吸,将精魂连同黑白气尽数啖进腹中。 赤凤被戏耍数年,对灵狸恨之入骨,此番啖食精魂犹不解恨,爪芒挥扬,一枚黑白交错、首尾互纠的内丹滴溜溜滚落出来。 此丹溜圆细腻,如黑白两鱼环抱悠游,线条柔和明快,浑然无迹。 赤凤沐焰溢霞,凤眼连眨都不眨,喙微张朝着狸丹啄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八章 仙府花苑 阴阳鱼太极图一图道尽万物玄机,囊括天地、日月、雌雄、刚柔、动静、寒暑、枯荣、奇偶等等至道。 太极生两仪而白阳在上,黑阴在下。 两仪生四象,有白鱼太阳,黑鱼太阴,白眼少阳,黑眼少阴。 四象生八卦,阳起于阴盛,阳盛而阴衰,阴阳交替,对应离兑乾巽艮坤坎震。 世人纵未深识其中真义,但此说妇孺皆知。 “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是对太极的最佳诠释,阴阳消长流变,成为万事万物变化的通理。 阴阳狸天生天化,瞬移是绝对的倚仗,也是其致命的弱点。 此狸尽可放手一搏,却被瞬移的神通消磨了斗志,惊惶中陨命在赤凤爪下。 狸丹夺尽阴阳之妙,不容轻易放弃,赤凤正想啄食,忽听灵狸遗骸上仙剑呜呜振响。声音不算刺耳,却足可转移其注意力。 一条青影赶来,褪去帽兜,摘下青巾,露出张口溢鲜血、容颜煞白的脸庞来。 阴阳狸连环两爪没能要掉燕辞的小命,全仗流仙衣防御惊人,但此后的贴身撞击,肋骨到底被撞断了数根。这般费尽心思抢夺内丹,他绝不愿坐视赤凤白来捡便宜。 赤凤不满的昂起头颅,尤其是察觉麒麟跃跃欲试的表情时,凤眼里怒意更甚。 飙焰翻滚,此凤即将振翅而起。阴阳狸已是腹中亡魂,他人别再妄想能挑战其神威。 燕辞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打拱作揖,脸都笑酸了。 其动作轻而缓,自怀中取出枚留影璧,玉璧光晕闪烁,在虚空中投射出一段影像。 一座遍布观众的擂台上,两位女修竞相催动着三足乌和青鸾虚影斗法。台外,青鸾真身技痒难耐,一位艳妇正摩挲其顶,极力安抚...... 喜怒哀乐是天性,不论神兽瑞兽灵兽妖兽怪兽禽兽,喜则欢笑,悲则痛哭。 赤凤愣愣有顷,顿时欢喜不已,扑腾着翅膀大跨步朝燕辞奔来。 燕辞的身家不足于拥有留影璧,这是在整理晗冰物品时挑出来的,因见其有用,所以一直随身携带着。 晗冰不乏先见之明,她同样时时记挂着寻找赤凤,故早早的将青鸾鸟留影,且收藏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赤凤敛起漫天烈焰,眼睑轻轻的贴着留影璧,温情无限。 燕辞得偿所愿,将狸丹收归须弥环中,随手拎起鸢尾剑,想一探洞窟之秘。 ※ 洞窟里屹立着一座光芒散尽的古传送阵,近前检视,赫然是边角处符文严重破损的缘故,法阵上积尘甚厚,明显荒废已久了。 破坏者是谁,不言自明。也许阴阳狸就是想留在蓬莱山成精证道,坐镇帝游宫中成为独一无二的山大王。大千世界,何处能比此地更太平呢? 小梦九苦笑道:“这遭瘟的妖狸,一肚子诡计!” 麒麟化身小兽在传送阵上蹦跳玩耍,时不时盯着放置极品清灵玉的凹槽怔怔发呆。即便赤凤衔着留影璧悠哒哒走进来时,都顾不得看上一眼, 此兽曾跟青鸾打得火热,对凤凰的敌意在渐渐消散,赤凤感应到麒麟身上浮荡着青鸾的气息,同样不想找它麻烦。 啪嗒!留影璧倏然掉落在地,赤凤呆望着死气沉沉的传送阵,神情忽怒忽悲。 为毫无价值的目标争斗多年,被戏耍多年,其一腔怒火腾腾上涌,周身焦焰再次旺炽起来,滚滚热浪熏得人头脑发昏。 燕辞忙出言安抚道:“仙尊息怒,麒麟识得此地路径,不日即可离开。” 赤凤仿佛真能听懂人语,微微一呆,偏首望望幼麒麟,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幼麒麟吐吐小舌,偏首回看赤凤,清澈的大眼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甚是和谐。 燕辞小梦九对视一眼,捂嘴偷笑不已。 洞内复道萦行,燕辞以神念探路,讶然道:“路径交错盘结,左侧稍远处灵气蒸蕴,似乎有块宝地。” 小梦九眨眼道:“咦,莫非另有宝贝等着捡漏?” 燕辞贪心作祟,直接引路朝左侧窄道走去。但兜兜转转绕行甚久,始终不见宝地的踪影。 情况渐渐不太对劲,连神念都飘忽起来,洞中路径竟好像活了一般,徐徐流动变化,一刻也不稍停。 燕辞没脸说破,硬着头皮再走,方向已浑然不辨,甚至都搞不清置身何处。 赤凤和幼麒麟不管不顾,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瞎走,燕辞忽然驻足道:“糟糕,稀里糊涂钻到陷阱中来了。” 小梦九亦心中起疑,指着石壁道:“石材一般无二,估计还是那座石山。”壁上泛着澄黄的光泽,宛如镀上了薄薄一层金膜。 燕辞摸着下巴强笑道:“简陋的洞窟里居然设有禁制,若非故弄玄虚,就是藏着好东西。” 小梦九仔细辨识,再凝聚气劲捣出一拳,石壁纹丝不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这等仙家禁制,谁都别妄想破壁而出。” 道路布局毫无章法,且随意变幻,没有规律可循。 没奈何时,昙真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问道:“老僧不过小憩片刻,檀越怎会身陷在金枢奇门阵中?” 原来昙真识得此阵,燕辞苦笑道:“假如知道会陷进来,那又怎会陷进来呢?”说罢向昙真请教破阵之策。 “昔有伏羲、女娲二圣,福佑社稷,得神龙负河图、彩凤衔洛书相献。河图、洛书均源自仙界,相互为用,伏羲始创八卦。”昙真道,“至道历年,黄帝夜梦天神传授符诀,以河图为常,洛书为变,命风后演译成文,成一千零八十局奇门遁甲。听闻人间不乏奇才,诸般改良后成七十二局、成阴遁九局阳遁九局,这金枢奇门阵即为太白入荧惑之局。” 昙真隐隐一笑,续道:“法诀曰:‘六庚加六丙之方,名曰太白入荧惑,此贼伐必来,逢敌者归也,不可泽入贼境,大凶。使六丙加与庚,谓之丙火入金乡,而贼必退也’” 燕辞听得如坐云雾,仅仅听懂了贼来贼去,急忙道:“停停停,此话跟燕某说之无益,且说如何破阵。” 昙真道:“天书奇门遁甲本有四千三百二十局,囊括宇宙星象之理,深奥无尽,即便老僧也难得其法。但此局太白入荧惑承袭金枢奇门法,还算常用,那是一见了然。” 燕辞喜不自胜,不忘提醒昙真道:“只说在下能听懂的。” 昙真道:“路径尚在变化,可见时辰未至丙火难克庚金。庚是七煞凶神,于主不利,故宜先顺行至庚位,循序渐进,则法阵必破。” 随后指点燕辞忽前忽后,忽行忽止,约莫折腾了一炷香光景,眼前呈现出一丛密林。 丛林雅秀,苔藓上露珠微润,冷杉森齐,枝梢间绿云飘绕。 林荫深处是片清溪相伴、良莠不齐的园圃。缕缕阳光自杉木空隙里融泄而出,投射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园圃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却透露着一股妙不可言的清味。 此地是处仙家开垦的药田,自采收闲置后,某些遗落的种子生根发芽,长年饱吸灵气,悠悠喷吐着霞光。 园圃里多是凡花俗草,唯田埂边有数十株灵药摇曳生姿,使得满园仙气缭缭,风神迥异。 灵药数量不多但种类不少,或一二株、或三四株,溢散着截然不同的药香。 诸凡草本萌动,均秉受天地精气,多喜阳怕阴,喜湿厌燥,性有辛、甘、酸、苦、咸五味之别。 环境不同,导致属性迥异,寻常草本纵使久历年所,真正能入药者亦不多。 入药草本有凡药、灵药之别,凡药可用于抑邪扬正而治愈病变,或用于形魂保健而延年益寿。 某些药草采夺并积蓄精璞瑞气,使药味愈厚,质地愈密,跟修者吐纳灵气,葆养精气神三才相契合,故一律称为灵药。 凡药多却平常,灵药寡却独特,正应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灵药常独生在深山幽谷间,成形后吞霞吐雾,炫炫生光,被修真者竞相采撷,存世极稀,又应了“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之说。 此间灵药怡然生长数千载,不论是否在成熟期,药效都不言而喻。 眼下,燕辞拖家带口的修行,想让精灵、麒麟尽快提升战力,对灵药的需求就愈发迫切。而诸灵兽出神的看着燕辞在田边奔走采药,心里亦美滋滋的。 药香浓郁、悠久,燕辞引园中灵气慢慢裹住药根,挖掘时尽量不碰触到根须。 李罗堂曾说过,但凡日久天长的灵药,要麽娇贵要麽娇羞,稍微受点惊扰都不乐意。 脾气发作时,不是化飞灰就是化清水,甚至还羞羞答答,哧溜一声钻进地底,任你甜言蜜语说尽都不肯露面。 灵药挖掘出来容易,如何保存倒是难题。须弥环内可储藏灵气,却没有阳光雨露,不利于灵药的生长。 燕辞呃呃干咳两声,靠近小梦九厚颜道:“额,圣灵可否略借点息壤用用?” 小梦九瞪眼叱道:“没脸皮!整天惦记本精灵囊中的宝物!” 燕辞陪笑道:“用用而已,准保不长翅膀飞了。” 梦精灵嘟嘟囔囔,取出块淡金色的软石,抠下指甲盖丁点扔给燕辞,还不忘吩咐道:“悠着点用!” 赤凤和幼麒麟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仿佛在埋怨精灵好生小气。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二九章 异卉仙葩 息壤是土之精者,其内蕴含草木萌发的神秘能量。即使缺乏阳光雨露的关爱,亦可助植株安然生长。 精灵之所以小气,不是没有缘由,只因灵药汲取能量多而快,若无足够的土元素补充,息壤用一分则少一分。 虽说燕辞动动嘴皮就见好处,每次的马屁都拍得值,但同样舍不得乱用。 稍微抠下一小块,醮抹数滴甘露,息壤遇水即忽忽涨成数丈方圆的沃土堆,带着腥味的土灵气煞是浓烈。 剩余的息壤被他顺手收藏起来,小梦九不便讨回,干脆直接装作没看见。 忙活半日,灵药被悉数掘出,再细心移植到息壤里,转存到须弥环中培育。 诸多灵药,以两类最为独特。 一株灵草高三尺,四叶对生,叶革质,鳞茎,单花生于茎顶,大若蒲团,花瓣四十九片,呈七色结七彩云霞。 昙真没话找话道:“某些仙丹在炼制时,有九九八十一日和七七四十九日之说。前者追求天道之极致,后者讲究平衡阴阳、五行共七条道意。此草开七色花,结瓣四十九片,也许有异曲同工之妙。” 燕辞半信不信,暗想若真是那等奇药,古仙绝舍不得遗漏下半粒花种,老和尚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还生拉硬扯的装博学呢! 另一类灌木紫气濛濛,枝条纤柔,叶茂盛,结果实百颗,通红似火,形如相思豆。 此物名称滑稽,叫紫霞抱豆豆,食用亦可炼丹亦可,据昙真说是有助炼体和精修法力的良药,化婴或融合期修士食之裨益无穷。 灵木下散布着阴阳狸的足印,豆果也有被啮食的痕迹。由此观之,狸兽戏耍赤凤的用意并不难猜。 灵狸通晓阴阳之道,通过金枢奇门阵不算太难。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中到达药田,必定已发现啃食紫霞抱豆豆可替升修为的秘密。 此狸非赤凤之敌,或是害怕赤凤闯来搅局,故隐忍不出,蹲守洞口拖延时间,吸收豆果药力,并毁坏传送阵确保万无一失,只等某日修为大进,将赤凤猎食。 阴阳狸挖空心思,终归抵不住宿命的捉弄,在猎捕与被猎捕之间,冥冥中始终伴随着打破平衡的因素,因素的偏转终将决定结局的走向。 燕辞采摘数枚豆果分予精灵、麒麟和赤凤品尝,此果清甜、微酸,入口即化成丝丝灵力缠裹在腹中游荡,一枚可抵月余清修之功,可惜想尽数吸纳颇为费时。 昙真神魂虚弱,对一株漆黑的怪草情有独钟,说炼化后可壮大魂力。 燕辞也不含糊,当即提炼怪草精气注入佛骨中供其食用。随后在药田里逡巡一圈,见再无别物,遂招呼诸灵物离开。 沿衰败的小路甫一踏出密林,眼前顿时呈现一派空阔海天的唯美景象。立身处竟是飞来峰巅的留仙台,原来那座园圃,居然是仙帝的后花园。 暖阳照空,清风晕染着仙家的遗风古韵,振衣千仞,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浮荡。亘古未变的长空还是那时风月,古仙乘鹤远杳,仅剩下蓬莱山花常开水长流,年复一年。 ※ 燕辞旧伤刚愈又添新伤,遂在帝游宫中休养了一夜。 次日拂晓,赤凤翱翔在朱檐碧瓦间,唳唳催促着众人起行。 燕辞得到狸丹更兼寻回赤凤,兴奋之余,懒散拖沓的毛病再次发作,磨到日挂中天才驾驭着麒麟兽返程。 未多时行至蓬莱玉碑前,其见碑体仙霞缭绕,是件奇物,颇有些心痒痒。 小梦九劝道:“传闻蓬莱玉碑是女娲补天所剩的碎石,可辅助蓬莱山镇压阴冥通道,避免鬼魂擅入人间作恶,不如将此仙石忘记为好。” 昙真亦道:“地狱收罗世间亡魂,在人间某处应该有通道彼此连通。仙界虽没有归墟的详细记载,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燕辞闻言释然。 贪婪是诸多烦恼的根源,阴阳狸即是活生生的样板,不论仙石是否关乎苍生时运,但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为人间引祸。 蓬莱山外,冥海黑浪涛涛,难道某年某月某日,此地终是自己魂灵归依之所?燕辞胡思乱想着,慢悠悠穿过雾岚,麒麟兽踏波疾奔,赤凤紧衔其尾飞翔,渐渐消失在茫茫碧波之中。 ※ 午后晴空万里,沧海显得极其平静,波光粼粼,清波徐徐翻涌。 咕噜,啵,两串小气泡悠悠浮起,在海面轻轻炸开。 两尾何罗鱼悄悄冒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听了听动静,懒洋洋的翻起肚白,鼓着眼珠晒太阳。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那红鳍何罗鱼嘀咕道:“臭麒麟,居然没死在雾岚里!” 黄鳍何罗鱼鼓几下嘴巴,道:“乖乖,那片雾岚沾沾连连,小弟钻进去铁定死翘翘了。” 红鳍道:“蠢,好端端的钻进去干嘛?嫌命长啊?” 黄鳍道:“小弟还没钻进去哩。” 红鳍道:“日思夜想迟早会钻进去的。” 黄鳍道:“好端端的钻进去干嘛?嫌命长啊?” 红鳍扬起鱼尾,兜黄鳍鱼脑壳上给一个暴击,骂道:“整天拾人牙慧!” 黄鳍拨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晕乎乎道:“我还奇怪哩,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红鳍道:“瞧瞧,你那死鱼脑袋里全是水。” 黄鳍滴溜翻个身,边张嘴吞吸海水,边唉声叹气道:“想想小鱼主倒是可怜。” 红鳍抄水泼了下被晒至半干的鱼鳞,道:“可怜个鬼,丢了内丹照样吆五喝六的。” 黄鳍偏头想了想道:“有道理,气死那小崽子!” 红鳍吃吃笑道:“小鱼主到处寻花问柳,那日恰巧被人鱼勾了魂,正幻想缠绵销魂时,倒被九尾狐把内丹抢了,真是笑死个人。” 黄鳍讶然道:“九尾狐?不是刚过去那小贼做的好事麽?” 红鳍道:“孤陋寡闻,那小贼是九尾狐相好的。” 黄鳍目瞪口呆,奇道:“一个人一个狐,还能那个啥?” 红鳍瞪眼道:“滚一边凉快去!” 黄鳍讪讪道:“得,小弟又孤了寡了,后来呢?” 红鳍道:“小鱼主偷偷摸摸躲在沉舟岛外某旮旯缝里寻思报仇,无意中听说骚狐狸和那小子正搞暧昧,故召集族群布置碧海牢笼抓人。” 黄鳍顿时愁云弥漫,垂首泣道:“可怜咱姑奶奶倒霉背时,竟白白妄死了。” 红鳍陪着嚎了几嗓子,道:“原以为收拾几位融合修士轻而易举,谁知所遇几人个个奇葩。那小贼看似貌不惊人,对抗碧海牢笼近半灵力却始终傲立不倒。此后遇青龙过境,咱姑奶奶忙着运行阵法,连鱼鳔都被震破了。” 说罢与黄鳍脑袋顶脑袋齐放哭声,哀痛不已。 黄鳍伤神道:“想当初咋俩仰仗姑奶奶的名声,还不缺喽啰献殷勤跑腿,如今无依无靠,竟被使唤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当细作。” 两鱼越说越伤心,相拥着哭作一团。 待悲声稍止,黄鳍道:“鱼主去求宝藏龙族主持公道,只盼龙君能念起咱俩常常陪姑奶奶去纳贡的辛劳,稍稍出言搭救。” 红鳍道:“真是异想天开,龙君横征暴敛,视人犹芥,哪有空理睬小喽啰的生死?何况鱼主此去准保是撞头磕脑,处处碰壁。毕竟事情涉及九尾狐和青龙,非海内种族之争。人妖之战在即,老龙若置身事外,缩首不出,还有望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继续称王称霸。” 黄鳍奇道:“人族海族份属近邻,到底有些烟火情谊,莫非龙君真两不相帮?” 红鳍道:“青龙、行龙还都是龙哩,也未见几时坐下来追宗颂祖。” 红鳍扑腾了个水花,续道:“说两不相帮只是权宜之计,妖修曾几次三番拉拢,宝藏龙族还在犹豫不决。时今妖修兵分三路渡海远击,初战若定,往后战局将愈发混乱。” 黄鳍道:“哪三路兵?” 红鳍道:“扶余湾一路、沉舟岛一路、紫霞山隘口又一路。” 黄鳍道:“千里海面上细作如毛,防御坚如铜墙铁壁,妖修岂能得逞?” 红鳍道:“妖皇出马,无坚不摧!” 黄鳍奇道:“你咋这般清楚?” 红鳍撇嘴道:“消息早就在海族中泛滥成灾了,唯独你这呆鱼不知晓!” 黄鳍不满道:“说话如此刻薄,还能聊天麽?” 红鳍笑道:“没见识,这种聊天叫做穷极无聊!” 两鱼胡吹海侃,忽而又提到小鱼主,红鳍道:“小鱼主媚上欺下,令诸长老心怀不满,纷纷告诫说要麽重新修炼,要麽寻找功法吻合的内丹强行吞噬,不宜处处拉仇恨,免得自寻苦果。” 黄鳍惊呼道:“不妙!小弟修炼的逆水咒跟小鱼主功法相通,怕是要先遭殃!” 红鳍怛然失色,骂道:“你个破落户,还没避过坑,倒先掉了井!” 黄鳍急得只会吐泡泡,红鳍沉思有顷,无奈道:“鱼游沸鼎,注定是个死,必须弃明投暗。” 黄鳍道:“投哪去?” 红鳍道:“通怀列岛。” 黄鳍鬼叫道:“人鱼族!那不是自掘坟墓!” 红鳍道:“别处再无容身之地,人鱼族神神秘秘,连宝藏龙族都要礼让三分,正可保命。” 黄鳍一筹莫展,哀叹道:“空着手去怕没人搭理。” 红鳍寻思道:“少不得要弄些见面礼。” 两鱼冥思苦想,异口同声道:“止王剑!” 黄鳍再次苦兮兮道:“止王剑看守甚严,不易得手。” 红鳍道:“天可怜见,那小贼在此时露出行迹,咱俩正可乘机窃宝。” 黄鳍闻言登即醒悟,红鳍喜滋滋道:“心动不如行动,这就回巢穴去,展开行动!”两鱼相视一笑,扑噜一声沉下了深海里。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零章 兵行诡道 同尘苑情报不断,俱说妖修提调雄兵,履碧波如平地,浩浩荡荡杀来。 三路军翻江搅海而进,挟一战即定的磅礴气势,主军直抵紫霞山隘口外下寨,左、右翼各领数千兵马,进犯扶余湾和沉舟岛。 洛望舒急召柳若玺、青冥商议,道:“不出所料,羲爻果行分兵之策。事态紧急,当以何策退敌?” “羲爻想速战速决,故麾军直奔紫霞山隘口。其以两翼牵制沉舟岛和扶余湾援军,意在攻我所必救之地。”柳若玺道,“待敌军至,不是急于直逼沉舟岛会战,而是择地安营以使两军对峙,打乱盟军的布局。” 洛望舒蹙眉道:“帅营良莠混杂,李笑阳又非谋战之才,若无援军,恐怕难以抵挡妖修强袭。” 青冥突然道:“前番所说之事,不知李笑阳是何说辞?” 洛望舒道:“兴亡所系,李笑阳亦不敢敷衍了事,其言已筹备妥当。” 青冥叹道:“只盼这群正气凛然的大能别太让人失望才好。” 洛望舒道:“本苑退敌后即可驰援紫霞山,倘若化清、伽蓝连数日都不能坚守的话,倒不如将这泱泱神州拱手让人,也能免去许多杀戮。” 少时议罢,洛望舒传令群修齐集集议庭听柳若玺调派。 柳若玺当仁不让,随即避繁就简,说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叮嘱群修依令行事,不得贻误战机。 派拨完毕,群修只知边角而不识全貌,均觉疑惑不定。 ※ 次日黄昏,敌军行动不紧不慢,乘骷髅马赶至沉舟东北百里处,踏水扎营。布无名阵,阵法七纵十三横,横在前纵在后,疏密有度。 骷髅马轻若鸿毛,遇水不沉,行止皆听号令,是妖修惯用的渡海傀儡兽。 此兽通体漆黑,披挂银色鞍辔,眉心装置清灵玉,莹莹清光在傀儡壳里挥洒,既将其衬托得雄骏不凡,又可在安营时释放光幕,遮风挡雨。 主将风邈、副将羲闰俱是情报中多次提及的空冥期妖修,两人谈笑自若,稳坐在中军位置满斟对饮。 风邈傲然道:“听闻洛望舒晋阶空冥期尚不足百年,对付此等末进何须大费周章?直接进攻即可。” 羲闰谏道:“洛望舒当世才度,旅居圣族时修为尚浅,但胸襟、胆略少有人及,御皇对其赞誉有加,叮嘱不可轻视。何况沉舟岛防事固若金汤,不宜强攻。” 风邈不以为然道:“洛望舒以盈待疲,却错失了掩其无备的良机,恐非有心固守而是谋略不足。我军可趁锐拔坚,占据此岛则大军进退裕如,岂不妙哉?” 羲闰坚持道:“御皇千叮万嘱,说此行旨在拖延紫霞山援军,万不可急功近利。” 风邈有些不悦,却不敢违逆羲爻谕令,忍气吞声道:“依道友之见,该当如何?” 羲闰道:“往西百里外的赶浪屿,是沉舟至紫霞山的必经之路,羲某愿分兵一千前往守护。洛望舒若率众驰援,正可半途堵截,彼时请道兄统兵接应,前后夹击。敌军若败,只能退居沉舟岛坚守,待紫霞山隘口一战而下,我等皆有功劳。” 风邈沉思有顷,展颜笑道:“此计可行,风某愿意采纳。” 羲闰满饮一杯,随后计点精兵一千,欣然起行。 时下秋月如霜,滚滚波涛翻涌向前,为海面增添了几许妩媚与神秘。 遥望羲闰引军消失在朦胧月色里,风邈缓缓收回目光,吩咐放出巡夜傀儡海螺兽,令麾下轮班打坐歇息,为激战做足准备。 歇至三更,忽听营寨中啸响连绵,海螺兽发现敌情,吹螺示警。 妖修自梦中惊醒,疑为敌军偷袭,出营备战。 等候半晌,不见人影,刚钻入骷髅马腹中欲安歇,啸声再起。海底冷不丁的钻出条身影,在阵型外缘鬼叫几声,掀翻几只傀儡便借水遁去。 风邈担忧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冒然追击。 骚扰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宿,妖修不敢打坐也不敢安枕,甚是惊疑。 勉强挨至天明,风邈不堪其扰,欲退军十里寻找海岛栖身。 军团刚启程,忽报沉舟岛上战旗摇动,洛望舒率领部下百余人,驰援紫霞山。 风邈闻报大喜,吩咐军团缓退,挑选岩礁虚立营地,专等羲闰传讯,杀个回马枪。 ※ 却说羲闰星夜催军疾奔,到达一地,眼见五座岩屿环抱,远处浪花奔涌追逐,到此变得波平如镜,遂传令安营,边整备防务边派出细作哨探动静。 待天色破晓,细作来报沉舟岛上异动。 羲闰凌空独立,双手挥舞,千百颗傀儡豆铺落海面,瞬间化成黄衣、绿衣傀儡弓手待敌,众妖修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卯时未过,天际惊鸿点点,洛望舒果然携军赶来。 羲闰远远喝道:“此路不通,苑主且请留步!” 同尘修者放眼望去,只见妖族一军早已排开阵势等候,仅有小批妖人身长体鳞,略显怪异,余者形貌跟人类并无二致。 洛望舒语调柔缓,温然道:“兄台澡身浴德,何苦来此自寻烦恼?” 羲闰沉默数息,缓缓道:“御皇号令如山,某不敢不从。” 洛望舒思绪万千,殇然道:“昔日蒙君赤诚相待,小妹铭记在心,奈何此时不期而遇,已是敌非友。” 忆起往昔,诸般情景历历在目,羲闰略显恍惚,吸气道:“羲某略尽地主之谊罢了,苑主稍退,免伤旧日情谊。” 洛望舒喟然道:“兄台既执意兵戎相见,就别怪小妹以主欺客了。” 羲闰昂首长笑道:“遥想当年,苑主凭借化婴修为横越沧海,在青龙、玄武的夹击下安然脱身,每提及此事,御皇即盛赞苑主是古今第一人。羲某不才,愿斗胆领教神通。” 满场修士相顾骇然,孤身横渡沧海者,世间是闻所未闻,非本领超群、智计无双和运气绝佳的俊杰,不敢有渡海的念想。 沧海起源于洪荒时期,由太古过渡至远古、上古而延绵至今,其经历了地老天荒,不知诞生过多少残虐的妖兽,成为世间旷古未有的凶地。甚至在传闻里还是太阳烛照、太阴幽荧两仪二圣的证道之地。 海中诸兽模样怪异,身躯庞如山岳,性情暴戾嗜杀,其遨游于海,时而掀风鼓浪,时而匿迹藏形,令人闻之色变。 看来修真界关于洛望舒的传说过于轻描淡写了,其横越沧海,游历于妖族圣地的真相,令同尘门人心旌摇曳,深感与有荣焉。 羲闰心性谨慎,边下令竭力拖住这支援军,边暗中传讯风邈火速来助。 洛望舒素来不喜欢废话,当即挥袖示意破敌。 万里峰率先出阵,祭起参宿星图剑直扑敌巢。 此剑雄苍霸道,剑脊刻参宿七星图案,由星之相、星之遥、星之极三剑合铸而成,动静之间,逸散着冷寒的星芒。 天阶法宝的威力果然锐不可挡,星空般深邃的剑芒甫一掠进傀儡战队,遽然居中炸出一片沙漏形状的空地,水沫飞溅,隐见七颗寒星在傀儡群中奔逸纷飞,中者立毙。 轰隆隆的爆鸣声陡然响彻耳际,满场妖修被震慑住了!全然忘记了要尽快阻止万里峰逞凶。 羲闰怒火中烧,挥指弹出一柄紫芒闪华的方天画戟,画杆篆刻繁密的符文,戟尖刺破晨风,一条金瞳紫炎兽虚影凶性毕张,朝万里峰顶空抓落。 洛望舒莲步闪移,仗踏月剑跃飞青霄,剑浪排空,剑影叠叠错错,在半空一扫即将炎兽吞没。 羲闰凌空掐诀,时见漫天紫雾昏朦,金符飘洒,紫盖如云戟仿似惊龙遨游,一蹿一腾,喷射出数道狂暴的紫电施袭。 洛望舒道指一变,踏月剑内蕴的杀伐之力彻底被点燃。一股森然剑意翻起怒涛,伴随着闷雷般的咆哮,如星河倒泻,迎着羲闰奋勇破杀。 两股巨力相撞,长空中虹彩狂舞,异芒乱流激荡。 大风鼓衣,羲闰再次挥动神戟,一股如云紫气腾起,遮天翳日,随之紫电绵绵密密,乱劈乱落。 洛望舒退而复进,皓腕一拂,仙剑剑涛中骤然涌起一弯如霜冷月。 清润薄寒的新月绽放着纯净到极致的光辉,虚空里焕发出一股缥缈隐晦的韵味。屈指一弹,弯月恰似出笼的仙雀,飞投紫云深处。 好似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紫云瞬间起爆,绽放出姹紫嫣红的花朵,那破灭时的绚丽与唯美,甚是惊艳。 进退回旋,彼此都不吝惜豪阔霸道的大神通。羲闰被连破两记杀招,暗暗心惊,其挺起神戟再战,罡风飚发,洛望舒步履轻忽,选择近身酣斗。 神戟或勾或啄,雄浑拙重。仙剑或削或挑,飘逸迅捷。此番争斗,竟直接摒弃了纵横捭阖的杀招而缩身在丈许空间内鏖斗,看似凶险异常。 赶浪屿飞起一波波山呼海啸般的声潮,傀儡弓手挽弓如满月,青黄交织的箭影疾如惊雷般离弦而去。 歘歘歘!声响不绝于耳。 密密匝匝的箭雨俯冲而下,皆具射石饮羽之威。 禹渡水摘落腰间紫青葫芦,催动时漫射出霏霏云霞,云霞卷过,竟如长鲸吸水般将满天箭雨吸进了葫芦底。 此葫是得自于汤谷的古仙法宝,取名乖乖葫,妙用无穷。 众妖修见之目瞪口呆,还未及拦阻,同尘修士已借机冲阵。 以万里峰、禹渡水和林漠为首,直突猛进,敌军阵型如同波开浪裂,防线瞬间崩溃。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一章 首战告捷 却说风邈收悉急讯,料想羲闰所领兵卒数倍于敌,足以自守。 其立功心切,仅留百余具傀儡守营,不思应约策援,直接提调大军飞奔沉舟岛欲清缴同尘苑老巢。 风邈催军猛进,于辰牌时分在岛首外停落遁光,麾下两千妖修俱跨傀儡马,列无名阵,尽显剽悍、威武。 岛上霞烟沸蒸,远视之颇觉迷离倘恍。 青冥孤身傲立岛外,缄默不言。她眉如翠羽,眸若点漆,天青色怒阑战衣裹不住玲珑的曲线,俏丽却张扬着野性,冷峻却流露着柔媚,有股别样的清妙之韵。 风邈回顾左右道:“沧海遇佳人,红颜又绿鬓,这话倒是应景。”妖修心照,彼此相视一笑。 青冥秀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懒得开言叫阵,直接形随意动,倏忽一个闪跃迳奔敌军。 竹影掠空,六根清净竹迎风暴涨,如同天柱崩摧,大气磅礴地当头压下。 风邈心猿意马,尚未做足准备,见状为之一惊。当即顾不上指责青冥不讲武德,体躯一摇,周身二百零六块骨骼齐响。 顷刻幻化为高逾数十丈,口似血池、眼灿星斗的铁塔巨人,恍如上古魔神降世,铁臂一拢,匆忙忙将神竹架住。 咣!这一声洪钟巨响穿云裂石,一霎眼狂风大作,碧波泛浑,震得水底海兽瑟瑟发抖。 青冥尽情催吐灵气,竹影清光炽盛,压得风邈浑身骨节噼噼啪啪叫唤。 风邈开场即坠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双足陷进海水丈许,其周身黑雾游动,悉数积攒在脚下托住铁躯,看似犹有余力。 来犯妖人自风邈胯下一分,驭兽抵近沉舟岛首禁制,按化婴妖修指示竭力攻岛,数千道流光铺天盖地朝岛上结界轰击,景象蔚为壮观。 战鼓咚咚,守岛修者以逸待劳,迅速反击。 霞雾中箭影激射,千百道箭矢拖曳着缤纷的电芒投梭而至,嗖嗖声响彻耳际。来敌退不敢退,躲没处躲,一时中箭陨落者不计其数。 漫天箭落如雨,妖修阵角顿乱,纵使加持光幕亦防御不住。 嘣嘣嘣,又听刺耳的拉弓引弦声,同尘苑守岛长老参与反攻。七八道异芒疾若追风穿透结界,携带的赤焰、冰锥、紫电、金雷光怪陆离,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飞投来敌阵营。 鬼哭狼嚎声大起,除化婴妖修能直缨其锋外,低阶妖卒被整片整片地虐杀,这修为上的等阶差异,一览无遗。 风邈见情势急下,心里暗暗发慌,他错步转身,险之又险的避过六根清净竹落击之势,拔脚朝沉舟岛首狠狠踢去。 青冥贴水收棒,掌沿略拨竹根,横扫风邈腰肋。 砰砰的爆音先后响起,风邈那条黑漆漆、硬邦邦的铁腿足有摇山撼岭之力,猛然一脚即将沉舟岛首踢碎了半边。乱石飞空,青木阵禁制不堪神力,震震荡荡几乎要塌陷下来。 此际,六根清净竹破空横扫,风邈鼓起筋暴暴的铁臂相迎。 竹影毫不容情,恶狠狠先敲击臂弯,再迅疾滑至前侧扫中其浮肋。老腰传来一股钻心之痛,风邈歪身便倒。 青冥未忙于追击,身形飘闪,一转眼掠至敌军阵营里,恰似猛虎扑入羊群,空中竹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接连将化婴妖修杖毙数人。 来犯之敌亡魂丧胆,慌忙弃下傀儡马,飞扑至风邈身后避祸。青冥亦蹂身而上,继续来缠斗。 风邈气涌如山,欲整军再战,忽见碧浪狂催,深海中浮起百余位修者,穿逢春木衣,提羸骨刺,抛撒渔网拿住妖兵妖卒,大肆捕杀。 兵败如山倒,风邈战心顿失,令诸军速撤,自行留下断后。 群妖惊头落耳,不管不顾地舍命狂奔。身后鳞浪激卷,木通、木蕾亲率沉舟山民追袭,每有跑不动的即拿住宰杀。 风邈负痛顽斗,奈何竹影缠绵不断,势若长虹饮涧,忽冲忽点,令其一时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部下被生剐活剥,直气得七窍生烟。 饵兵勿食,穷寇莫追!木蕾追杀一阵,遏住山民,示意撤军。 忽听青霄里凤鸣声起,一头沐焰流霞的神禽俯冲而下,凤喙一张,喷出一团火之精焰,转眼间赤地千里,将茫茫沧海晕染成一片血红。 “赤凤!”青冥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风邈瞅准空隙抽身急退,身化一朵流云,翻翻滚滚飞投赶浪屿方向,将剩余部众彻底抛弃了。 赤凤突然出现,扰乱了青冥的思绪。想寻回此凤,可惜赶浪屿同门以寡击众,去迟了怕有闪失。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望见赤凤背上燕辞立起身影,指着亡命奔逃的妖修哈哈大笑。青冥顿觉哭笑不得,稍微定定神,追逐着风邈朝赶浪屿驰去。 落败妖修时运不济,脱离追杀再遭烈火焚身,沿途哭爹叫娘而走,伤亡惨重。 幸存者惊心惶惶,暗骂风邈乱指江山,一路行来竟处处都是狼窝。 抱头鼠窜许久,遥遥望见营寨,略感心安,欲蜂拥入营,又听一通鼓响。 诸妖修好似惊弓之鸟,腾地一下,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鼓声未歇,异军突起,胡不夷率领九尾狐战队徐徐排开,白灼灼的天狐魔音甲在阳光的映照下极其亮眼。 妖兵妖将面面相觑,胡不夷则热情洋溢,像是专门等候贵客临门的贤主,笑容可掬道:“诸位远途劳顿,请入内歇乏。” 败军中骤然发出几声怪嚎,相约翻身而遁。 胡不夷摇头叹息一声,驱军掩杀,除数位遁术惊人的化婴妖修和些许散兵游勇外,将余者一网打尽。 九尾狐打扫战场,欢声笑语不断,得傀儡、灵草、灵材、法宝和清灵玉若干,喜滋滋地收兵返回沉舟岛。 ※ 踏月剑弥散着古朴、清冷的剑意,洛望舒如同踏月而来的仙子,周身潋滟着皎皎辉芒。 苍穹里悬挂着冰轮挪移的痕迹,飞洒四野的月光让初秋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寒之中,月魂无处不在。 羲闰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周围萦绕的尽是幽婉的旋律。 空山里喧响着花开花谢之声,踏着月色独自寻花,萧条花枝在溶溶月色中哀婉地舞弄着孤影。 “道域!”羲闰骇异万端,尖声惊叫道。 若说道意是初窥众妙之门,那道域便是道意的极致,是洞识演化本源,明悟无极至道的象征,是缔证道果的开端。 普天之下,唯有心与道融的修者方能一窥其妙。 道域中道音流转,羲闰昏昏沉沉,迟早要迷失其中。 赶浪屿的战尘渐趋落定,同尘苑参战者虽少,但无一不是细心挑选的精锐,是货真价实的主力军。 混战中,低阶妖修扮演着凑数的角色,境界的落差使得抵抗有心而无力。自其防线溃散后,乌合之众被逐一扫平,剩下的仅仅是空冥、化婴修士间的对决。 万里峰、禹渡水和林漠以强横的道术牵制了妖修诸多力量,其余修者精诚团结,不断蚕食敌军,彻底将以寡击众的局面打破。 战圈中,一位朝气蓬勃的化婴女修极度引人瞩目。 其战衣罩体,英姿飒爽,眉宇间憔悴之色未消,却集霸气柔情于一身,碧蔼蔼的悲鸾剑飞荡游蹿,神鸟青鸾相伴左右,将两位高阶妖修压制得无力反击。 素心圣果涵括至道于秋毫之中,道意无穷尽,晗冰服食此果不久,非但治愈了顽疾,还凭空一跃晋阶化婴期,这恐怕是任何人都设想不到的结果。 来犯妖修败局已定,洛望舒撤剑隐去漫空月光,还苍穹一片明净高远。残碎的花枝还遗留在碧波里,不是幻像,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场景。 羲闰沉默不语,迷惘的眼神里充斥着极度复杂的情感,置身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言语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不论洛望舒有心无心,今日诛杀羲闰亲随,彼此往后恐怕再难相容了。 她环首凝望着一片狼藉的海面,想起当年幸承妖族的厚恩高谊,此时却不得不戕杀其族中问道之士,内心满怀愧疚。 天际突见一团光影逆风急遁,忽忽几闪飞越到羲闰跟前。风邈汗流浃背,一脸惊惶之色还未平复。 青冥香汗淋漓,紧紧尾随而来,喘着粗气道:“无胆鼠辈,脚底抹油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青冥素来算是沉稳的,犹如沧海碣石,任凭洪波激涌,依旧巍巍竦峙。但此时的她腮颊酡红,青丝散乱,锁骨上香汗点缀,平添了一段撩人的风情。 洛望舒见状暗觉好笑,这青冥峰主,果然率性!其转首凝目羲闰,道:“道兄请自便,来日整军再战。” 风邈惊魂稍定,闻言一时茫然,目视羲闰欲询问情况。 羲闰叹息不已,此番出师不利都是被这一意孤行的糊涂东西所累,他还有脸问?时今败局已定,多言无益,当即拱手作别,也懒得搭理风邈,洒然而去。 风邈愈发糊涂了,但在四面楚歌时无端端拣回一条命,岂有不乐意之理? 转身欲行,青冥半带轻笑道:“奉劝道友若有闲暇,想想如何跟羲爻复命的好。” 其言饱含奚落之意,风邈几欲恼羞成怒,但细想此言,确实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尴尴尬尬道一声:“来日方长,相逢有期。”随即调头颓然离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二章 独怜伊人 赤凤中了邪了,其半路堵住妖兵放火逞威后,引颈发出阵古里古怪的鸣声,随即满天乱飞乱窜。 连连喝止,此凤愈加使性,狂野地翻滚数下,把燕辞掀进海里,自行穿云越海而走。 燕辞愁肠九转,浑身湿漉漉的衔尾狂追,周围的沉舟山民悉数看直了眼。 岛上群修遥遥望见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同样目瞪口呆。 赶浪屿,同尘苑弟子刚刚清理完战场。洛望舒将海中残尸付之一炬,默念一通往生咒,随即传令回岛。 忽然,青鸾鸟莫名地激动起来,振翅腾上云霄。 凤翎婉兮清扬,恍如一朵绿云随风起舞,风神飘洒的尾羽上,数点眼斑洋溢着欢欣。 未几,满身焦焰的赤凤出现在视野里。青鸾欢鸣不止,穿越薄云,忘情地投身到那久违的凤焰之中。 鸾歌凤舞,金焰青芒交融辉映,同宿同栖,一饮一啄其爱绵绵。在场修者心里软乎乎的,沉浸在这片爱意浓浓的氛围里。 离别经年,孤守的沧海渐变桑田,但曾经生死相随的那份痴情却未搁浅。 被无常染指的往事,被忧愁撕裂的创伤,悄悄埋葬在久别邂逅的一刹那间。 燕辞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傻傻地望着晗冰,那无比熟悉的丽影让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是真?是幻?不那麽容易分辨,一切所见,恍如隔世。 沉舟岛各部凯旋而归,洛望舒集合诸军,将缴获物资一概分赏部卒,岛上欢声雷动。 柳若玺行针步线,犹如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不可捉摸,但对敌军的每一步行动都估算得毫厘不差,被洛望舒推举为首功。 群修心悦诚服,盛赞此乃众望所归。 柳若玺当仁不让,领罢诸多灵材,提醒道:“沉舟岛地处要冲,进可攻退可守,羲爻不会坐视不理。风邈新败,只怕不出两日会另有军来。” 洛望舒深以为然,当即针对此事问计。 柳若玺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苑主同样可布防赶浪屿以逸待劳,不等敌军喘息,半路奇袭。只是此番来敌必不同寻常,尚无万全之策。” 洛望舒沉吟有顷,颔首道:“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可千里而会战。胜则趁势追击直赴紫霞山,倘若不幸落败,还可凭借此岛周旋。” 柳若玺想起一事,道:“有传言说羲爻在加紧拉拢宝藏龙族,此事还需防备。” 洛望舒沉默有顷,尚未言语,忽见郁律疾步入庭禀道:“澈羽岛夏衍、千雪岛主携门下来访。” 洛望舒微怔,跟柳若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大事可济。” 澈羽岛远离神洲沃土,数千门徒专心修仙问道,极少参与江湖纷争。 夏衍、千雪伉俪更是性情淡泊,素来不喜欢履足红尘,外人多是只闻其名而未识其人。 沉舟西岸,一对佳偶携手登岛,百余位精锐簇拥在后。 夏衍态度温和一如霁月缓风,其身穿纯丝软袍,腰束玉带,眼角衬着几丝鱼尾纹,有种与生俱来的风雅轻贵之意。 千雪脸泛桃花,仿佛是一位明媚春光浸泡出来的女子,一身媚意水遮雾绕,明眸流盼之际,道不尽的清丽嬿婉。 洛望舒率众出迎,逐一相见,问候毕,传令为澈羽岛门人安排宿处,并引夏衍、千雪夫妇等至集议庭落座,奉酒相待,互道别后之思。 未几说至妖修一事,洛望舒问道:“贤伉俪守备鹊角港,何故远来此岛?” 夏衍凝声道:“紫霞山隘口战事告急,盟主传讯亟需驰援,鄙夫妇听调启程,却在半途中接获密报一封,特改道来此,有秘事相告。” 洛望舒奇道:“何等大事须劳驾两位道友亲自前来?” 夏衍神色间虽无轻慢之意,但明显不喜欢喋喋不休的说话,故略一沉吟,目视其妻。 千雪面容端肃,递来一枚仔细卷裹好的帛绢,道:“苑主且看绢中所载图样。” 洛望舒疑窦丛生,展开查视,讶然道:“沉舟岛破防图!” 图画里标示青木阵和余阵阵型、阵旗、阵眼和破口,并详注生息相克之理,虚实轮转之变,甚至连岛上的哨楼位置、岗哨分布和人数都一一列明。 在座修者钳口挢舌,惊得半晌不能言语。 千雪建议道:“似此紧要之物,竟流落到外人之手,此岛防事恐须另行布署。” 洛望舒愣怔有顷,冷笑道:“盟中以确保各据点防御周全为由,多次索要构防图进行察核完善,此举果有借刀杀人,颠覆本苑之意。” 夏衍、千雪闻言略显疑惑,问道:“苑主早有所料?” 洛望舒道:“军机防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容泄露。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诛妖盟触手伸展过长,妾身岂能如实相告?” 夏衍若有所思,缓缓道:“登岛之时,某观岛上布署跟此图别无二致,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洛望舒道:“海面一览无遗,哨楼哨所只是摆设。诸禁制仅用于惑敌,青木阵才是防守的根本。” 时逢木蕾在座,看罢图本道:“青木阵传自异人,变化万端,唯鄙夫妇识得精髓,不怕外人知晓。绘图人看清冰山一角,恰恰是为诱敌预留的破绽。” 夏衍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夏某多虑了。”说罢自斟自饮,不再开言。 洛望舒知晓其性情,故不以为怪,转首询问千雪道:“不知此图从何而来?” 千雪没有明言,道:“秘报者跟苑主并不相熟,只说布防图传自紫霞山,且妖修拥有仿本。兹事体大,需苑主自行裁夺。” 洛望舒颔首道:“两位报讯之恩,本苑断不敢忘。” 千雪道:“鄙岛和贵苑休戚与共,若不互通有无,只怕早就被逐个击破了。” 洛望舒展颜道:“言之有理。” 千雪笑容可掬,时见座间青冥悄然出神,遂道:“青冥峰主晋阶后,鄙岛尚未登门恭贺,简慢之罪谨此谢过。” 青冥自悔失礼,连忙逊谢,解释道:“小妹是在担忧蟠渊盟修士处境不妙。” 千雪道:“化清、伽蓝有心排斥异己,却需仰仗萧烛远镇守枕戈城,未必敢于冒动,倒是世俗人皇的暴毙,更令人担忧。” 这消息同尘苑亦有耳闻,眼下遣人调查,还没有回音,洛望舒问道:“外患未除又生内忧,岛主可知其中详细?” 千雪叹道:“因由不言自明,潘圣临玩弄权柄,专横欺君,人皇早就有心抗逆。听说是借妖患侵袭之机,人皇暗中网罗散修壮大势力,最终招取此祸。” 青冥道:“朝廷被化清门一手把持,普天势力束手。潘圣临此贼鼎铛玉石,难道还想黄袍加身不成?” 千雪道:“修真界古有铁律,人皇之位当以血脉承袭,不得妄加干预。如今屈指一数,可出震继离者寥寥无几,潘圣临若有意登基,举界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除非是朝廷更替,否则此事已成定局。” 青冥道:“朝廷兴亡自有定数,时今皇权衰落,民生凋敝,战乱恐已不远。” 千雪幽幽叹口气,道:“妖患侵袭神洲,是关乎乾坤颠倒的大事,我等也再无闲瑕顾及余事了。” 群修默然无言,苍生疾苦源自人祸,却也是时也!命也!运也! ※ 阳光斜照,海风吹拂着细浪,燕辞瞧着落在礁岩上的影子,心里乱糟糟的。 晗冰安然苏醒,但自己的心境已不复从前。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世事跌宕起伏得太快,感触良多的不止是他一人。 空寂的岛岸上,曲羽衣凭风独立,清风未捎走烦躁的情绪,却悄悄让燕辞的孤影成为她眼底最独特的风景。 纤云袅娜,秋日在虚空中投射出明丽的光圈,一抹丽影翩然扑落,楚腰微拧,轻轻停靠在燕辞身侧。 晗冰俏脸染霞,裙裳随风飘拂,略显慵懒的体态依旧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气,声音如同娇羞的玫瑰在温婉的香溪边绽放,道一声:“许久不见。” 离别越久,相聚越显珍贵。但千情万绪缠结心头,燕辞有种难以喘息的错觉,映入眼瞳的容颜他太熟悉了,竟熟悉得突然有些陌生。 眼前人犹在,唯独不见旧时意,燕辞回首低声道:“师叔......” “隔窗闻漫雪,咫尺若天涯”,晗冰突然明白,燕辞的态度因何这般疏远。寿元!才是两人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有些痛是人心所不能承受的,燕辞资质偏差,更兼腹中道果之灵作祟,估计此生将止步于当前境界。晗冰的命运足够悲苦了,他不希望成为她的拖累,最终再带来伤心一场。 递出手来,一颗狸丹托在掌心,以此丹入药,晗冰的顽疾应可根治,此后的修真路将成一片坦途。 晗冰幽幽叹息,那段昏迷的岁月里,她孤寂的灵魂在虚无中飘荡了太久太久,周围一直萦绕着燕辞若有若无的呼唤声,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此际,她不知该说什麽或做什麽来报答这份恩情,也许什麽都不必说,什麽都不必做。 燕辞一朝一夕的陪伴,一举一动的关怀,只是希望她带着芬芳的心,在深情的时光里安然朝多姿多彩的远方走去。 晗冰心里充满温馨,其实,这同样是她此生不改的守望。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三章 破敌乘时 却说风邈兵败归来,伏地请罪。羲爻因在用人之际,未追究其责,仅仅训斥一番作罢。 随后边督促麾下加紧攻打紫霞山,边抽调依皋、司情统驭五千修士再图沉舟岛,并特许风邈戴罪立功,令为先锋。 临行前,羲爻叮嘱道:“沉舟岛兵员虽少,但洛望舒骁勇善战,旗下更有王佐之才扶持,不可轻敌。”三人慨然领诺,出营挥军进发。 风邈以前车为鉴,行军时步步为营,逐渐抵近赶浪屿布防。 埋头奋进时,突然察觉云气变幻。抬眼遥望,天际浮云游移,一派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奇观悬垂于半空。 蜃景里佳木滴翠,凤楼龙阙横卧其间,飞檐穿空,碧瓦上荧光碎碎。一轮彩虹斜洒天际,这端冲融在楼宇的辉光里,那端坠落在绵软的云团中,看似若远若进,虚渺而神秘。 楼阁题名“绣尘”,阁外四条人影并肩而立,举止安闲。人语声、衣袂带风声、飞鸟啼啭声,历历可闻。 观者目酣神醉,蜃景多如轻云捧月,朦胧高远。真切如斯的场景,简直是闻所未闻! 风邈满腹疑云,以神念探查,察觉虚空了无一物,却依旧不敢确信蜃景仅仅是一道虚相。等到看清来者脸容,登即悚然,惊叫道:“洛望舒!” 时听青冥摇头哀叹道:“信神念却不信双眼,真是蠢如鹿豕!” 其侧,一位明媚端庄的空冥期女修掩口笑道:“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此人急着立功,难免一时迷糊。” 青冥道:“可惜他老是迷糊,倒让小妹觉得胜之不武。” 两女一唱一和,将风邈奚落得无地自容。 风邈顿感气馁,暗恨出门没看黄历,竟遇见能隔绝神念探视的怪异法宝,这真让人始料不及啊! 千余位妖兵面面相觑,情报说沉舟岛坐镇两位空冥修者,何以稀里糊涂再多出两位来?风邈这先行官恐不是迷糊,简直是愚蠢了! 来犯敌军士气骤衰,眼望这般景状,待战的勇气飞出天外。 赶浪屿上,异军突起。 万里峰率众出阵,胯下飞兽怒吼连连,挟缤纷的豪光驾风而来,勇武雄壮的声威惊得妖修栗栗危惧。 风邈瞥见青冥挥杖扑落,亡魂大冒,茫茫然翻身即撤。部卒见状愈觉凄惶,队形即刻瓦解,一窝蜂回身落荒而逃。 背后喊杀声惊天动地,实不知有多少狠人追袭,妖修魂飞魄散,一股脑地舍命狂奔。 是日,依皋、司情催军猛进。时值黄昏,忽见前方兵影散乱,风邈边战边退,夹杂在先锋残卒堆里奔闯而来。 司情挡拦不住,自家兵卒相互冲撞,满天满地都是遁影。 败军身后人影飘闪,洛望舒亲率虎狼之师奋勇赶杀,后军战队顿时崩溃。 夏衍、千雪伉俪仗剑直取依皋和司情,青冥带领沉舟精锐在败军中横冲直撞,无人可挡。依皋挥军急撤,于混乱中合拢风邈、司情的战力,极力周旋。 这般时战时追,直至次日清晨,洛望舒引军赶至紫霞山外才肯罢兵。 其任由败军退走,命麾下折往西南寻无名岛栖身,随后联袂千雪、夏衍等抵近紫霞山隘口哨探战况。 凌空远眺,只见山间摩崖壁刻“一片雄心凌紫霞”,其下战事如火如荼。 ※ 紫霞山脉绵延数百里,北接连天雪原南抵万阴壑,两端峰岭拥挤,自成天险。 紫霞山关隘是沧海进驻摘星原的重要门户,诛妖盟不惜血本,率数万精修之士,打造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扼断了妖修犯境之路。 鉴于修真者有高来高去之能,故盟军在隘口侧沿的紧要处,布设四座森罗万象剑阵,且日夜派人守卫,禁止闲杂人等私自过境。隘口下,则由后备军坐镇守御,以避免战线全面崩溃。 出关隘不远,海滩辽阔,纵深适宜,是战略的依托,亦是抗敌帅营所在。 万千修士费数日之功,在岸边砾石滩上掘土垒墙。城墙高逾十丈,李笑阳率众大能施展指地成钢术,将墙体和附属工事强固得牢不可破。 俯视营地,防御光幕层层叠叠,满眼俱是禁断法阵。营房布局各抱要位,各营区区划分明,所有士卒严守岗地,不得擅自来往。 其时,羲爻驱军攻打甚急,近百位化婴妖修携手破阵,色彩斑斓的豪光衔尾相随,如同万马奔腾,滔滔滚滚俱往城墙和光幕上轰击。 坚守两日,城墙被磕撞得残破不堪,但守城修士依旧在极力破敌,满城灵矢发如流星,乱糟糟自半空射落。 整座海面灵火焚烧、雷电飚举,万千朵冰凌之花、杀戮之花肆意盛开。 墙根下,密布着身躯庞伟的犀角傀儡兽,一摇一摆顶着三尺尖角乱杵,一戳一窟窿。城墙被扎成了蜂巢,多处已出现坍塌。 只需再清理开部分墙面,妖修大军即可全线推进破阵。 情势每况愈下,李笑阳改派化婴修士飞登城头抵敌,并从后军调遣千余位融合期弟子开弓助射。 妖修阵营里,机括牵引声此起彼伏,投石器在短暂的停歇后继续轮番抛射,如雨飞石贴着破甲符,以鹰撮霆击之势迅速破防,漫天巨石盘旋,石花并爆。 满箩筐满箩筐的清灵玉接连倾倒在阵眼里加持光幕,但紫霞山防事还是被捶打得岌岌可危。 眼看紫霞山无恙,洛望舒悬心落地,越众而出,撮唇发出记不绝如缕的曼吟声。 清细绵长的吟音宛如长风穿林,伏贴着海面迅速奔闯至战局里,骤变为清厉激越的嘹亮之音。 诸军被震得耳鼓轰鸣,循声望去,南边数里远外,一队高阶修士徐徐排开,人人雄姿勃发,气势如虹。 羲爻早已接获风邈再尝败绩的消息,他原本想趁洛望舒未到时将紫霞山一举攻陷,奈何守军龟缩不出,关隘有磐石之固,急切中始终不能建功。 眼下紫霞山援军近在咫尺,攻守方力量悬殊愈远,进击之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羲爻运筹画策,独跨青龙留下断后,当即传令退军。李笑阳畏惧羲爻神威,莫敢追袭,妖修不折一人,安然退至五百里外重整旗鼓。 千雪眸光闪烁,问道:“此刻正是反攻的良机,苑主真能无动于衷?” 洛望舒喟叹一声,据实言道:“以羲爻之威,李盟主绝对难以抗衡,何况李笑阳惯于稳中求胜,若我等轻易出击而其作壁上观,岂不自陷其中?今宜暂退,待洽商后再行决断。” 千雪凝神思之,深以为然。洛望舒静候羲爻挟风带雨而去,对紫霞山驻军也不予理会,迳直回无名岛休养去了。 李笑阳听闻沉舟岛援军赶至,以传音符传祖龙令令谕,指示援军就近择地驻防,共为犄角以免势孤,并急召洛望舒和夏衍两人尽快入城商议退敌之策。 可惜同尘苑及澈羽岛掌权者灵犀在心,均对此谕嗤之以鼻。 李笑阳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也未接获任何回信,心中甚是恼怒。 时逢林道子在侧,开言劝道:“各处据点中,尤以沉舟岛孤悬海外,处境最是艰辛,洛望舒难免心生不满,时今其率先退敌,有些居功自傲之意也不为怪。” 李笑阳闻言愈加忿懑,寒声道:“此女跟羲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宽饶羲闰便是通敌的佐证,本盟岂能任由她提领一军进驻紫霞山?” 林道子微微一愣,沉默数息道:“师兄所虑甚是,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不宜做易友为敌之举。师弟不才,愿只身亲往,陈明厉害,奉劝其勿生异心。” 李笑阳满腔怒潮渐渐归于平静,摇头不允,道:“师弟是本盟臂膀,不可轻离,此事待为兄思虑周全后再行抉择。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御敌工事,以防妖患卷土重来。” 林道子闭口不言,暗中冷笑不止,恭恭敬敬领谕出殿,喃喃道:“行事如此优柔寡断,师尊当年瞎了眼,竟指望此人来光大门楣!”说罢施施然而去。 ※ 碧波环绕的无名岛,是一派拥挤而悠闲的景致。 因为澈羽岛剩余修者自鹊角港走捷径,此时才慢悠悠赶来。鉴于两派交情极深,门人彼此仰慕,见面甚显亲近。 恰逢落潮时分,诸多弟子改换便装,挽起裤脚,拎着木杆赶海。 浅滩上虾忙蟹乱,海虹、海螺和海鱼极多,数群女修光着脚丫捡拾彩贝,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岛上燃起无数堆篝火,密密麻麻的修士席地而坐,把沧海中打捞的海味烤熟,大快朵颐,竟无丝毫临敌的姿态。 祁苍黄由玄音陪同,未经传报即登上海岸,见状深感匪夷所思。 清风款款,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浓香,祁苍黄蓦然为之心醉。 繁忙的生活是需要些许悠闲来点缀的,满岛飘拂的烟火气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麽粗鄙。 道家常说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多力而悍,食谷者智而不寿,三者会闭塞灵性,污秽清净道场,唯有食气者可神明洞开,得长生不死。 祁苍黄窥破修真之堂奥,再不易偏听偏信,草肉谷物均秉天地之气而生,并无相互污秽之理。 譬如辟谷丹以数十种药草、肉汁融合炼制,并非能禁断食欲,而是食物内气蒸蕴于腹中,令人不觉得饥饿。 当然,若不加节制,沉溺于口腹之欲,一闻鲜香之气便怦然心动,为修真之旅增添阻碍,就是自作自受了。 祁苍黄原本担忧玄音对杀生之举心生愠怒,但偏首望见其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不禁暗赞有加。 同样是清心寡欲,佛究天人的得道高僧,玄音倒远不如玄镜那般啰嗦。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四章 逆水行舟 林漠童心未泯,抱膝坐在篝火旁,絮絮叨叨指点着燕辞烤鱼,稍有翻烤得不及时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晗冰和曲羽衣靠在椰树下说闲话,眼见燕辞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似乎从未曾这般乖巧过,不禁笑得花枝乱颤。 一群弟子围火看着热闹,偏偏杜若洲这厮没眼色,抱来一捆湿柴,不由分说就往炭火上架,霎时浓烟掀涌,熏得众人眼泪横流。 林漠浊眼半眯,刚欲开言训斥,忽然望见祁苍黄和玄音登岛,当即顾不得烤至金黄的美食,连忙起身出迎。 那前脚刚走,燕辞登即犯浑,斜跨一步,一把钳住杜若洲的脚踝原样往着炭火上架。 郁律和李宿雁不约而同地举拳撺掇道:“上、上、上。”围观者笑不可遏,有出言怂恿的有近前帮忙的,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杜若洲乱踢乱踹,连连求饶,谢柏安不知何时凑过来,亲手用炭屑将杜若洲抹成了花脸猫。 这时,夜莺儿拎着两衣兜黄油蟹走近,奇道:“咦,烤鱼呢?” 诸人垂目一望,炭火上刚熟的十余尾烤鱼竟不翼而飞了。 杜若洲百爪挠心,傻乎乎地掀起谢柏安衣衫寻鱼,谢柏安提脚虚踹,笑骂道:“混账小子,毛手毛脚的!” 群修嘀嘀咕咕,暗想众目睽睽之下,附近有本事偷鱼的除谢柏安外就只有晗冰了。触及众人疑惑的眼神,晗冰莞尔一笑道:“本师叔无此雅兴。” 正疑神疑鬼时,忽见曲羽衣星眸一转,悄悄指了指燕辞所穿的流影追日靴。 燕辞微愣,悄悄放出缕神念朝须弥环里一探,果见精灵、麒麟围着烤鱼大饱口福,他不敢声张,却依旧转来转去假装找鱼,故布疑阵。 ※ 树荫下,浅溪边,洛望舒携众在此会见祁苍黄和玄音,诸人随意或坐或立,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不着边际的说着清茶淡话。 闲聊一通,祁苍黄转入正题道:“传祖龙令谕,同尘苑以寡击众,克敌制胜,功绩载入祖龙榜。赐极品清灵玉叁千枚、清灵玉叁十万枚,另兼灵药灵材若干,以彰其功。” 说罢献上一枚储物戒和一道祖龙榜,洛望舒展榜视之,其上所书是略显夸大的嘉奖之词,榜尾加盖祖龙印,龙影威仪棣棣,神秘不凡。 千雪暗叹李笑阳会收买人心,相比而言,奖赏之物还属其次,这祖龙榜封印祖龙分魂之力,才是件极其难得的奇珍。 祖龙令非李笑阳私有之物,故每发一榜都要遍谕天下,令修真者知晓。 时至今日,流落在外的祖龙榜屈指可数,只因诏榜越多,祖龙令魂力越少,若不减省使用,祖龙令终有一日会沦为传说。 李笑阳此举的深意,洛望舒了然于胸,遂道:“同尘苑略尽本份而已,不敢居功。请上复李盟主,本苑领恩,绝不失义。” 祁苍黄展颜道:“赏功罚罪,方显祖龙平明之德,苑主无须过谦。” 说及当前局势,祁苍黄假装不知李笑阳传讯之事,正色道:“盟中有意请苑主和夏衍岛主入城商议退敌之策,门人就地驻扎协防,未知两位是何主见?” 洛望舒笑而不答,夏衍摇头道:“无名岛地势空旷,易攻而难守,于战不利,何况......”他抬腕虚指岛上贪吃海味的修士道:“再等候数日,只怕鄙岛门人都要寻思还俗了。” 祁苍黄失笑道:“素闻贵岛军纪严明,凡岛主之命人人奉令唯谨。夏兄幽默风趣,切莫以此虚言搪塞。” 夏衍长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战事频发之际,不宜过多干涉。”说罢连连叹息,仿佛真是有感而发。 祁苍黄付诸一笑,再问洛望舒之意。洛望舒秀眉微蹙,面有难言之色,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起,青冥风风火火闯进林内。 玄音站有站相,他此番仅仅是陪同祁苍黄而来,不拿主意。然而看见青冥,那枯槁的容颜间竟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灿烂的笑容,远远合什问讯。 青冥同样笑生双靥,垂首为礼道:“大师别来无恙?” 玄音和颜悦色道:“托施主洪福,老僧一切安好。” 这和尚慈悲入怀,心如秋月寒江,清纯明净,接人待物素来淡定从容,但观今时态度,像是再见声气相投的方外之交。 祁苍黄不知两人存在这层关系,颇感意外。转首跟青冥目光相接,还未出言招呼,骤见青冥容颜转冷,眉宇间不乏恼怒之意。 祁苍黄不禁愕然道:“半月未见,仙子何故如此?” 青冥冷冷道:“化清门好事多为,倒有脸来问别人!” 祁苍黄顿时语塞,略加斟酌道:“具体何事,还请仙子明言。” 青冥目光灼灼,抛出卷卷裹好的帛绢道:“事实俱在,且看道友如何解释?” 祁苍黄展开略观数眼,不由怛然失色,惊声道:“沉舟岛破防图!” 玄音接过来看罢,亦感茫然。当初李笑阳索要布防图时他已深觉不妥,然而其提议的理由冠冕堂皇,何况洛望舒如约提交图纸,是以外人未予反对。 紫霞山诸位空冥修者均知晓此事,玄音还曾仔细研究过,并在细枝末节处提出过改进意见,故而对沉舟岛布防甚是熟悉。 余人将帛绢彼此传看,均觉此图所载之策鞭辟入里,无一不切中要害,沉舟岛防御如同在闹市中脱衣裸奔的美人,危在旦夕。 祁苍黄与玄音和尚相顾骇然,小心翼翼道:“不知此图来源于何处?” 青冥未正面作答,反问道:“道友是怀疑同尘苑故意弄鬼?” 祁苍黄赧然道:“不敢,军机泄露非同小可,在下不得不求谨慎。” 洛望舒察言观色,确信两人不是故作姿态,遂道:“破防图之事妾身自会查实,如今木通、木蕾携山民守岛,处境危如累卵,本苑当即日回防,以免生变。” 千雪附和道:“眼下沉舟岛防事不堪一用,本岛愿随苑主同往,共御强敌。” 祁苍黄闻言顿感不妙,妖修攻势悍猛,今日若非沉舟军来援,只怕城防已破。同尘苑和澈羽岛撤军后必不复返,别说破防图之事难以善了,倘若在临敌时倒戈相向,神洲将有倒悬之患,化清门逼友投敌,亦将沦为千古罪人! 其心念急转,毅然道:“妖修初尝败绩,必先忙于重整锐气,不敢再分兵进攻,请苑主、岛主率军同归紫霞山谋策,余事再做计较。” 洛望舒道:“提议甚好,却只怕盟主不允。” 祁苍黄道:“强军来援,掌教师兄是望眼欲穿,只是妖患虎视眈眈,到底有些顾虑罢了。” 洛望舒蓦然起身笑道:“既如此,就依道友之意。” 祁苍黄未料到洛望舒会答应得这般干脆,他拟定的满腹规劝之词竟再吐不出半个字来,故起身讪讪道:“我等先行回复盟主,明日恭候诸位驾临。” 洛望舒也不挽留,直至送出岛外方回。 少顷,岛上下达洛望舒和夏衍钧令,让诸人整顿行装,准备次日移军紫霞山。 跟无名岛这等荒川旷野相比,紫霞山深壁固垒,是真正安全的屏障。满岛修士闻讯后欢呼雀跃,依令重整军容,收敛起岛上那副萎靡的气象。 燕辞将流仙衣穿于内,怒阑衣罩于外,流影追日靴淡化成玄气混糅在怒阑靴的咒文里。这般全副武装,心底不由生出几分驰骋疆场的气概。 唯一遗憾的是自蓬莱山归来后,赤凤就过河拆桥,终日尾随着青鸾鸟献媚,在晗冰跟前争宠。 燕辞毫无存在感,每见神鸟凤凰闲暇时躲起来卿卿我我,就恨得脑袋发昏,诅咒这对除弱扶强的瘟鸟还是早早灭绝的好。 祁苍黄闷闷不乐,边赶路边寻思,察觉自己掉坑里去了。 无名岛修士怡然自乐,并无半分回防或就地驻防的迹象。 细究起来,夏衍虚词推脱,到青冥现身以破防图引出话题,再到洛望舒、千雪以退为进,倒像是早已安排妥当的,其目的无非只图进驻紫霞山。 玄音和尚旁观者清,隐隐猜透了洛望舒的心思。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同尘苑与其留兵在外被继续猜忌,倒不如直接进城,即可表明心迹又可彼此监视。此举无疑是极妙的保全策略,可免除许多明目张胆的算计。 两人一路缄口不言,闷声赶回紫霞山复命,渐至城外,猛然望见一支战队昂首进城,忙忙上前打听,却是幻夜宫在扶余湾大战告捷后赶来应援。 祁苍黄愈加懊恼,倘若消息早到半日,他绝不会盛情邀请洛望舒率众而来,可惜眼下木已成舟,谁都无可奈何。 距紫霞山五百里外,有岛叫瑚芯岛,岛岸曲折迂回,盛产奇彩纷呈的异种活珊瑚,羲爻收拢败卒屯扎此岛,养精蓄锐。 常言道慈不养兵,羲爻大举发放灵丹灵材提振士气,再行完善奖惩制度,追究风邈临阵脱逃之罪,欲从重处罚,众空冥妖修苦劝告免。 羲爻从轻发落,却亲自施刑将其杖脊一百,风邈散功受罚,被打到皮开肉绽、筋断骨碎方才罢休。 满岛妖修无不悚然,虽说此伤对风邈而言不足挂齿,仅需帐内运功疗养数宿即可痊愈,但堂堂一位空冥修者趴伏在地受刑,疼痛半分不减还不敢吭声,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应妖修凛然生畏,执行军令时一改败落后的颓废气息,旦夕操演阵法,为复攻紫霞山关隘备战。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本。] 第一三五章 小鬼机灵 翌日午时未过,洛望舒果然率军应约而来。紫霞山外法阵微启,李笑阳引领一簇修者步出辕门,笑脸来接。 洛望舒、夏衍相继止住遁影,施礼道:“何敢劳盟主亲自出迎?” 李笑阳道:“昨日若非诸位援手,关隘有倾覆之危,此举不足挂齿。” 随后邀请群修入城,一路走来,李笑阳藏起诸多不悦,对同尘苑、澈羽岛不遵调令之事绝口不提。 其姿态热情,却没有接风洗尘的打算,话说得动听,却都是废话,关于破防图之事竟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只说会尽快详查。 及至城内,着人将澈羽岛、同尘和青丘诸人分别安置在最偏北和最偏南的空置营房里,表现得歉意满满道:“营房多被此间修士占据,唯这两处营地地势狭促,无人光临。眼下正在开辟营区,需委屈众军短居数日。” 洛望舒未在乎那份轻慢,道:“既事戎行,当随意而安,盟主无须客套。” 李笑阳微微报以一笑,道:“诸位远途劳顿,且入营歇宿,待玄镜方丈抵达后再至中军议事。”说罢不多做解释,引祁苍黄、玄音等人飘然而去。 洛望舒与千雪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各引军跟随行令弟子迳赴营区。 李笑阳有言在先,群修已尽量将那里想象成荒芜凋敝的模样,然而到行营放眼一望,不由慨叹李笑阳说话太过委婉。 此处是城垣和峭壁间夹的三角地带,雪沫飞烟迷蒙,一道飞瀑自山间泻落,喧响声在耳际轰鸣,蔓草萋萋,落足处俱是污泥浊水。 时当初秋,湿地里蚊虫肆虐,其口衔尖针嘤嘤嗡嗡飞舞着,到处寻机吸血。另有种飞虫喜欢钻人眼皮,总在眼前弄影,挥之不去,扰得群修苦不堪言。 隔壁营区屯扎数千散修,界线处铺洒着不知名的药粉,使得昆虫不进。 仿佛满城蚊蝇悉数聚集到了这角落营地里,梅影搜罗并散洒完所有的驱虫药粉还远远不够,愁眉锁眼的全然不知要怎生处理。 休憩之所,顶着护体光幕谈话未免有损雅态。 燕辞在掐死百余只飞虫后也近乎崩溃了,心痒难挠之际,倒想起了幼时的驱蚊术,遂奔至峭壁下寻回数捆艾蒿在空地里燃放。 艾烟霏霏,带着种独特的香味,驱蚊效果竟然颇佳。 梅影见状心花怒放,翘指赞道:“小鬼,机灵!” 从此,燕辞就莫名其妙多了个绰号叫小鬼机灵,每次想起时都感觉啼笑皆非。 梅影将驱蚊的杂务移交给燕辞,自个则轻轻松松地跑去休息,杜若洲倚着门帘笑指燕辞道:“小......鬼机灵!那是绝对非常相当的贴切!” 李宿雁在旁耍皮道:“此名诙谐十足,不知是鬼点子多些还是馊点子多些?” 蔺皓同样是踢天弄井的顽皮蛋,在那边营帐里听到动静,钻出来搭腔道:“鬼点子多该叫鬼见愁,想必是馊点子多些。” 营房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粉墨登场,顾昔年、廖一、罗阳和风冕等人纷纷钻了出来,七嘴八舌发表着荒诞的言论。 燕辞一副沾沾自喜的姿态,笑骂道:“老和尚的烂木鱼,一群欠打的货!” 杜若洲喜欢做出头鸟,嘲笑燕辞巴结到一点职权就滥用,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话音未落,忽见燕辞掂着梅影留下的禁制令牌,勾勾手指道:“嘿嘿,燕某今日荣登杂务官之职,小的们快来拜贺。” 梅影负责行军途中一应杂务,可任意调派弟子协助。此时,燕辞手中是货真价实令箭而非鸡毛,众弟子始料不及,顿时有些发懵。 画风突转,燕辞趾高气昂地踱起方步,自鸣得意道:“都有谁鬼叫连天来着?” 众人不敢吱声,不知这厮要如何发落,想要求求情,可惜没这脸皮。 燕辞耍够威风,支派叫嚣得最厉害的空手去捕捉蚊虫万只,截止酉时清零,不足者半夜继续抓捕。 余者去山涧边采撷艾蒿驱蚊,从轻发落。自封为监工,端坐在营外青石上对捕蚊者指手画脚。 杜若洲、李宿雁、蔺皓蹿上蹿下的捉蚊,惹得满营修士奔出观望。 三位破落户看见女修临场,反倒增添了兴致,竞相卖弄起捕蚊的手艺。凡灵力过处,漫空蚊虫扑簌簌被震落于掌中,未至申时即说捕够了蚊虫过来显摆。 燕辞安排此举意在造福群修,惩罚才刚刚开始,他以数目不清为由,让捕蚊者点拣数量,每百只一堆以备查看。 群修彼此打听方知事情始末,暗叹燕辞这厮还真是鬼机灵。 ※ 柳若玺生性谨慎,入城后自是事事留心。 紫霞山关隘紧靠悬崖,设内外城,城门连通隘口成中轴线。 外城墙是主防御线,经法术点化,坚逾金石,设女墙、垛口和瞭望塔。 城墙后布悬刀阵缓冲,鸿蒙破厄阵由此开端,光幕笼罩整座城池,诸敌难进。 外城设八营区,北驻澈羽岛,南守同尘苑,幻夜宫、零落门派及散修相继居中屯兵。 内城轴心设议事殿,殿后置库房,有营区四座,驻扎化清门、伽蓝寺、蟠渊盟和大荒墟之军。 柳若玺禀毕诸事,续道:“经此数年,寒鸦老道重塑形体,修为尽复,此番不知付出何等代价,竟请到北溟尊者助拳,完败进犯妖修。” 青冥惊诧道:“北溟尊者?那位长居北溟海,行事亦正亦邪的苦修士?” 柳若玺道:“正是,此人特立独行,少与修真者来往,传言是此界最有望进阶寂灭期的奇才。” 群修俱听闻过相关的传说,北溟尊者迄今不足八百岁,修为却渐至空冥期圆满阶段。 除轩辕家主轩辕翊和其夫人姜鸳外,北溟是先辈修士中硕果仅存的人物,相比其数千载的寿元,晋阶寂灭期并非无稽之谈。 柳若玺续道:“幻夜宫旗开得胜,遂在扶余湾虚立营旗,于昨日黄昏移军入城,李笑阳喜出望外,倒未因本苑欲来而深责祁苍黄。” 洛望舒道:“李盟主防人之心极重,本苑若真不来,他反倒要疑神疑鬼了。” 万里峰心存疑惑,问道:“李笑阳德不配位,苑主何须委曲求全?沉舟防事稳若磐石,更兼澈羽岛和胡山主协防,足以自保。” 胡不夷亦道:“万峰主言之有理,此间尔虞我诈,绝非善地。” 洛望舒顾左右而言他,缓缓道:“依诸位之见,人族妖族有何区别?” 万里峰细思之,坦然道:“形态、样貌,别无二致。” 洛望舒凝眸道:“帝俊后裔远隔重洋,但毕竟是玄黄的子嗣,在世人眼中,妾身与胡山主才是真正的异类。李笑阳能够容忍羲爻割据一席之地,却不会坐视本苑在西南一隅称雄。何况妾身和羲爻有故旧之情,其不得不防。” 群修默然,世间许多纷争,推根溯源,终归是因种族之分,或因门户之见而起。青冥突然道:“沧海之战若定,想必就是本苑存亡绝续之时。” 柳若玺接口道:“未必会等战局终了,诛妖盟所行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且借的是两把刀。其一,靠羲爻诛除我等,其二,尽量消耗本苑战力,届时由大荒墟之流背后插刀,能剪除本苑或者羲爻任何一方,他都喜闻乐见。” 胡不夷叹道:“李笑阳道貌岸然,谁知骨子里竟如此歹毒,若非诸位点破,实在难以想象。” 禹渡水聆听许久,若有所思道:“苑主的意思,是反客为主?” 洛望舒道:“修真不易,谁甘愿坐以待毙呢?李笑阳持祖龙令谋私,势必被公道所弃。再者,本苑将勇兵雄,不怕阳谋不惧诡计,与其千日提防,倒不如引蛇出洞,且看最终鹿死谁手!” 同尘苑越显得暗弱可欺,越要受窝囊气,这道理人人皆知,只是入城之举过于犯险,城内虎狼环伺,处境甚是艰难。 洛望舒并非一拍脑袋即做决策的昏庸之主,见座下胡不虞及四峰峰主忧心忡忡,续道:“诸位宽心,澈羽岛领受本苑所赠叁千枚极品清灵玉,不是贪婪,恰恰是彰显同盟之志。何况原掌教和云渺山古猿皇不日即到,本苑并不势孤。” 众人闻言大喜,万里峰奇道:“原师兄既出,莫非大荒墟另有变故?” 洛望舒道:“杨擎苍伤势已无碍,被抽调至枕戈城替换玄镜护防。” 胡不夷赞道:“苑主运筹帷幄,倒是胡某庸人自扰了。” 洛望舒道:“山主不必过谦,以后还多有仰仗。” 待大事议定,洛望舒提醒诸人道:“我等在此不受待见,行事务必低调些。” 话音刚落,忽听帐外欢声雷动,洛望舒引众外出看视,唯见一派喜乐景象。 营区里门下拥聚,人圈中杜若洲、蔺皓和李宿雁头脑发昏,正小鸡吃米似的点数着蚊虫,燕辞手执梅影所留令牌,翘着二郎腿在旁吆五喝六的。 左右将事况略略相告,洛望舒转视青冥道:“令徒果然与众不同!” 青冥苦笑道:“小徒顽劣胡闹,是属下有失教诲,请苑主勿罪。” 洛望舒哑然失笑,刚欲说话,林漠近前禀道:“夙沙世家家主携众求见。” 营区外,夙沙秋鸿、肖凝露及诸长老齐至,洛望舒唇角含笑,欣然率众出迎。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六章 拽文解字 闭门苦修是漫长而无聊的过程,修士聚集之地,集市遇时而生。 外城多居住着随心所欲的尚义之士,不管晴天阴天雨天,每有闲暇,即在临街的空地上支棚摆摊。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时局动荡,修士们争相出售闲物,囤积必需品,是以贸易空前兴盛。 偶尔抽空去街市逛逛,总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摊点上任何稀奇古怪的物什,都不乏爱凑热闹的群相围观。 纵使买不起亦可开阔眼界,即便不买不卖,在街头窥看俊男靓女悦悦目,也算不得不务正业。 天空灰蒙,太阳隐藏在云深处不肯露脸,燕辞枕着飞瀑奔腾的嚣响声,时梦时醒睡得好不难受。 熬至破晓,眼睛又涩又痛,还支愣着眼皮捂在被窝里磨时间,忽然被人揪着耳朵拎了起来。 杜若洲一脸坏笑道:“早死几年何愁睡?说好去逛市的。” 帐内,李宿雁也已起身,拿一根妙音鸟的绒羽,轻轻撩拨着郁律的耳廓。 郁律睡眼惺忪,转首望望天色,没好气道:“再瞎扯淡,老子发飙了!”常言道损友勿交,郁律平素稳重练达,无形中同样被传染得匪气十足。 燕辞怪嚎一声翻身起床,懒得理会这俩损货,随手使一小法术,引动帐内水灵气凝聚成液团,就半空中抄水洗漱。 李宿雁瞠目结舌道:“这厮倒会取巧!” 燕辞就着地上水渍顾影自怜,嘀咕道:“一帮穷鬼还指望着去市集搜罗异宝,简直是天方夜谭!” 曙色微曦,修真者争先恐后而来,满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集市里华光耀眼,一件件珍宝铺排在摊位上,异彩纷呈。 不胜枚举的灵丹、擢发难数的药草、盈千累万的法宝。 铸材、炼材、卷轴、道书、宝图、符笔、符箓、符印、灵宠、妖虫、异卵、浆果、矿晶、傀儡、阵法书、法阵器具、丹方秘方、兽骨兽甲兽血、药钵药炉药鼎,甚至还有兽类的魂魄精元和神元,修真所用物什样样俱全。 杜若洲囊中羞涩脸皮不羞涩,到处东问西问,最终啥都没买成。 有位摊主越看越恼火,阴阳怪气道:“听闻珞珈山清灵虫绝迹,那里修者人人一副穷酸模样,谁知真相却是见面远远不如闻名!” 满街市不乏同尘门人出行,甚至连化婴前辈都多有停留。摊主所言毫无顾忌,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周围修士听见有人吵架,纷纷止步观望。 摊主形体偏瘦,薄唇,青色胡茬,桀骜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精悍之气,其装束干练,穿幻夜宫的紫罗甲。 洛音珠之事还未成为过往,幻夜宫曾爆料仙珠藏在同尘苑,其走卒皇甫氏夜袭鹦哥城,戗杀无辜的行径也已不是秘密。 两派间的纠葛,围观者记忆犹新,此时眼看好戏上场,谁都舍不得移开脚步。 杜若洲没有宽以待人的习惯,只知道受了委屈不敢计较那叫怂货,故反唇相讥道:“嘿哟,贼胚一枚犹敢到处瞎叫唤,当日在珞珈山没死整齐,剩余一帮猴崽子倒凭空添了本事。” 年余前,龃龉仙珠的修者齐聚珞珈山,被同尘苑以雷霆手段一网打尽,幻夜宫引以为耻,杜若洲重提旧事,那摊主听着无比刺耳。 忽听一人道:“幻夜宫的本事不仅限于此,师兄别拿他外貌说事。” 围观者笑了起来,这话还算贴切,摊主上肢稍长,确实有几分猴样。 循声望去,说话者形貌清瘦,矫健的身姿搭配着懒散的表情,乌黑深邃的眼瞳里飞扬着狡黠之光,赫然是昔日的仙珠持有者,燕辞。 杜若洲看他这般模样,心知鬼机灵要出馊主意了,遂道:“哦,燕师弟若有高论,愿凭指教。” 燕辞难为情道:“可惜那本事过于粗俗,大庭广众下揭人私短,怕不合时宜。” 杜若洲咋呼道:“有本事何必瞒着?快说来听听。” 燕辞扭扭捏捏的先吊足群修胃口,说文解字道:“其实从幻夜宫三字即可一窥端倪。‘幻’字表虚假,不真不实为幻,非本相。古文字中‘幻’为‘予’的倒形,‘予’为自称之词,即我。‘夜’者,阴也,迷蒙也,字形分割为‘衣’和‘夕’,‘衣’为人所倚重的蔽体之物,‘夕’者与‘月’形相同,指月牙状,其间唯少一点。‘宫’字略显简单,宫割宫刑宫罚,是五刑之一,迄今亦有保留。” 杜若洲已知晓其意,埋怨道:“之乎者也絮叨这半天,简单说!” 燕辞拱手做抱歉状,正色道:“合而言之,即幻夜宫修士皆非本相,惯常以衣蔽体,让人混淆不清,实则那里少却一点成月儿弯弯之状,皆因受了宫刑也。” 群修闻言爆笑如雷,杜若洲支起耳朵鬼叫道:“众口嚣嚣哪听得清楚?说响亮些!” 燕辞鬼叫道:“说幻夜宫修士受过宫刑,清不清楚?明不明白?” 杜若洲直眉棱眼道:“非男非女呀,那是啥玩意儿?” “人妖呗!”有好事者接口道。 此番言语声音极响,恐怕半街修士都听清楚明白了。 摊主勃然大怒,一脚踢开摊桌就欲动手泄愤。 “嘟!”蓦地,一声爆音响于耳际,附近修士均被震得头晕目眩。 抬眼瞧去,郦尘道人立身数丈远处,怒道:“目无尊长的忤逆后生,何敢肆意侮辱别派仙门?” 声音极寒,郁律听罢为之一凛。此事既惊动了郦尘,断难轻易罢休。 燕辞扶着摊角站稳,定定神道:“名称是贵宫所取,燕某凭借疏浅之学略加解读,就事论事,可谈不上侮辱。” 当众诋毁幻夜宫,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假装无辜。群修瞠目结舌,不得不佩服燕辞的胆色了。 郦尘杀意上涌,却突然想起青冥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其心念急转,最终决定以道门的名义来解决争端,趁机杀杀洛望舒的威风,免得被人说他以大欺小,有礼变成无礼,遂冷冷道:“看青冥之面,暂且饶恕尔等,如有再犯,老道即替令师管教管教。” 郁律明了郦尘的那点小算计,却迫于理亏不敢多说,当即招呼同门准备离开。 忽听燕辞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燕某同样看寒鸦老道三分薄面,暂时饶过这招摇撞骗的猴崽子。” 观者舌挢不下,郦尘都不予追究,燕辞还不识时务,竟拿幻夜宫宫主来叫板? 郁律叫苦不迭,暗骂这小怪物真不让人省心。 郦尘尚未发作,杜若洲又打岔道:“招摇撞骗,师弟何出此言?” 燕辞成竹在胸,伏身拾起一物道:“这摊位上的稀奇之物,苍鹄卵绝对是独占鳌头。此卵白光漫漫,坚硬无比,外壳可见凤凰灵纹,其内以神念探之,模糊如混沌......” 世间有异种凤凰,洁白胜雪,名为鸿鹄。苍鹄即为鸿鹄之种,继承血脉虽少,却同样是极其难得的灵兽。 诸多修者曾仔细观摹过此卵,的确真实不伪,可惜八仟清灵玉不贰价,令人萌生退意。 杜若洲亦如此,其见之两眼放光,爱不释手,由此引得摊主恶言相向。 燕辞话音突顿,转而祭起鸢尾剑迅速斩落,围观者和摊主都惊呆了,甚至连郦尘都有些犯糊涂。 剑光爆闪,苍鹄卵应声离分两半,观者惊心透凉,那可是八仟清灵玉啊! 有人呐呐道:“这......这是鹅卵石!” 群修难以置信,忙凝目一望,摊桌上,两半鹅卵石仿佛正咧着嘴嘲笑众人有眼无珠哩。鹅卵石上密布符文,有识得者讶然道:“易形符!” “娘希匹!”观者口吐芬芳,掀起一阵咒骂声,“差点上这鳖孙的大当!” 摊主脑中一片空白,他敢指着头顶神明发誓,刚刚那卵还的的确确是苍鹄卵! 郦尘也有些发懵,摊主名叫陈枭,苍鹄卵是其数年前所得之物,共两枚,一枚自行培育一枚曾献于郦妹。 许多人怀疑陈枭以假乱真,连郦尘都不例外。但转念一想,诸人均未察觉有假,何独燕辞能够看透?八成是这厮趁混乱掉的包。 郦尘越想信心越坚定,怒不可遏道:“好贼子抽梁换柱,速将苍鹄卵取来!” 燕辞皱眉道:“要苍鹄卵问那鳖孙去,关隘前鹅卵石多的是,他准能给尊驾画些出来。” 化清门何足望亦来逛市,自听到吵嚷声便踱步过来查看,此前一幕尽收眼底。 场中人虽茫然不解,但捣鬼的伎俩却瞒不过他那双鹰目,郦尘出言喝止时,燕辞袖口分明有暗影闪过,想必是在那时将苍鹄卵掉的包。 何足望心中窃喜,暗想之前没能收拾这厮,今日正可将其料理了。 这道士越众而出,帮腔道:“小友不必巧言善变,苍鹄卵之贵重不同于别物,此时应乖乖取出将大事化小,我等也好向望舒仙子求情,减你责罚。” 围观修士听懂了因由,暗觉有理,别看燕辞其貌不扬,但凭传闻中展露出来的手段,或许真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搞鬼。 世人对燕辞的认知,不仅仅停留在持有仙珠的旧闻里。近年来,许多人在寻找他的踪迹,而跟仙珠相关的旧事,亦逐一被挖掘出来。 其经历已然传遍大街小巷,只是燕辞避世精灵村年许,还不清楚罢了。 从幼时宗族被袭,到以乞丐之身拜师,到太息楼掳人,到为红颜知己求药,再到仙珠归于巫山,修真者无人不知。 凡此种种,固然是流年不利,但背后却活跃着幻夜宫和化清门人的身影。 最近另有传闻,说其凭借青鸾之力重创凶兽天狗,在佛子妙湛和众道门高才的围攻下,携宝全身而退。 诸般不堪的境遇,令人同情之余又深感敬佩,许多修士好侠尚义,时见郦尘与何足望联手压迫此子,心中颇感不忿。 可惜世间不公之事甚多,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三七章 舌芒于剑 假如构陷盟友之事属实,同尘苑恐不宜强行庇护。 郁律身为苑中首徒,素有回护小幼之心,故决定在事情败露时自行揽取后果,独力承担。转首一望燕辞,恰见这厮玩兴正浓,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做着鬼脸,不由顿感无语。 燕辞很不屑于看到何足望那张臭脸,鄙夷道:“人嘴两张皮,说话两边移!这就是化清门屈打成招的本事?” 围观者一整年吃惊的次数还没有这小半日多,燕辞竟然连化清门都不赏脸,且不说话则罢,一说话就挑人野火! 何足望的涵养功夫还算精纯,带笑道:“贫道还未触碰到小友半个指头,就要含冤莫白麽?” 情景明明白白,何足望确实连他一根毛都没碰过,绝无屈打成招之理。 偏偏燕辞会强词夺理,抬杠道:“身心一元,心物一元,可见心灵是悟道之本,做点睛之用。道长无凭无据出言诋毁,须知污言甚于刀剑,伤人尤深!燕某因此沉不下心静不下气,怎生修道?假如有人误信谣言,难免招来一片谩骂诸般诅咒。相比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燕某倒情愿舍弃几个指头。” 其越说越来劲,续道:“出家人常说修身、口、意三业,需讲善言、修口德,何独道长歪心邪意,说话如此阴毒!” 群修听得目定口呆,燕辞词锋犀利,估计十个何足望都招架不住。 何足望的怒气瞬间被撺掇起来,但见观众越聚越多,不得不自重身份,沉声说教道:“年轻后辈之中,无人不是敢作敢当的俊彦。小友言语无礼,必是令师疏于管教所致。” 某些修士深表赞同,修真之道在于督人为善,况且敬老尊贤乃天经地义,这恶语伤人之风确实不可助长。 何足望两面三刀,惯于人前弄一套背后搞一套。 眼下其自愿上门,燕辞就绝不介意撕下他那身狼皮,当即敛起嬉皮笑脸的姿态道:“难得道长转了性不再耍流氓,那就讲讲道理。” 未等何足望开言,即问道:“道长说苍鹄卵是燕某所取,有何凭据?” 何足望道:“贫道亲眼所见,就是凭据!” 燕辞道:“何时所取?” “郦尘道友现身时。”何足望目视郦尘,解释道,“那时正逢摊主踢案而起,道友出言喝止,场面顿显混乱,恰恰是将苍鹄卵掉包的良机。” 郦尘略一思索,觉得极有可能。 燕辞道:“如何取得?” 何足望得意道:“贫道察觉居士袖口虚影闪烁,故知是暗中在动手脚。” 群修讶然,这算哪门子凭据? 燕辞冷笑连连,扬起袖口追问道:“何等模样的虚影?如何出现?如何在短短数息内将苍鹄卵替换成顽石?虚影目前何在?” 何足望顿时愣住了,他不断暗示自己燕辞动过手脚,却忘了深究如何动的手脚,那虚影一闪即逝,哪能看得分明? 燕辞再问道:“化清门精通符道,请问以顽石制符需耗费多少时光?燕某首次入城,自破晓时起有多少几率制出成品符?燕某如何未卜先知,知道此摊有苍鹄卵并处心积虑的将其占有?此事根源在摊主出言不逊,难道摊主还是帮凶?” 一连串提问把何足望彻底整迷糊了,支吾道:“居士既不承认,何不让人搜身以证清白。” 此言一出,群修哗然,连郦尘都感觉措颜无地。 燕辞肃容道:“郦尘道音震喝下,有余力私下捣鬼的绝非低阶修者。尊驾兼修符道,易形符必有储备,论能力、时间都有盗窃之嫌,得手后再以燕某这条幻夜宫亟待铲除的漏网之鱼做替死鬼,不但偷梁换柱,还一石二鸟!” 这番说辞极富煽动性,围观者附和声不断,甚至连摊主陈枭都有些怀疑是何足望弄鬼了。 何足望从未经历过这等难堪的场面,沉心静气的功夫完全被抛诸脑后,整个人显得懵里懵懂的。 落后要挨打,失言要挨骂,燕辞有心收拾何足望就绝不会错失良机,当即正义凛然的逼问道:“太息楼修士已招认,是尊驾在盘蒲城雇凶掳人,敢作敢当麽!还不速速坦白!” 何足望理屈词穷,半晌说不出话来。 群修终于明白燕辞是有备而来了,幻夜宫于他有杀亲之仇,化清门于他有折辱之恨,今日其令两派高阶修士颜面扫尽,实在是大快人心。 杜若洲瞬间有些泪目,自言自语道:“这厮素来吊儿郎当,谁知也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散布的同尘门人无不感到义愤填膺,燕辞振臂呼道:“天理昭昭,让佛口蛇心之徒无所遁形,正是吾辈使命!” 郁律胸中蓦然涌起一股悲情,感觉这话是今生听过最煽情的言语。 燕辞怨愤难平,猛然昂首长啸,诸多修士或怜其遭遇,或触景伤情,纷纷出声呼应。 刹那间,人群里齐齐飞出一片掀天揭地、山岳崩颓般的声潮。 ※ 动静越闹越响,巡城戍卒赶至想驱散人群,蓦然发现人圈里化婴修士扎堆。 诸人静默而观,非但未上前阻止,还隐隐有相互提备之意。 气氛渐趋凝重,戍卒不敢擅动,慌忙着人飞奔议事殿禀报。 满城呼声响彻云表,青冥在驻地里听到声响,顿感讶异,随即派人探听。忽报其徒燕辞在海岸划设论道台,欲跟幻夜宫修者郦尘做生死对决。 青冥闻言失惊,慌忙奔赴出城加以阻止。 海岸边人潮涌动,外城修者奔走相告,大肆邀约伙伴临场吃瓜看戏。 融合期弟子挑战化婴期前辈,绝对是最疯狂的噱头,足以让满城修士瞩目。 人人期待看到一场霸者与黑马间真正的较量,而不仅仅是两边道门掂斤播两的过招。 燕辞出尽了风头,赫然跃居成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此战胜败与否,他似乎都是赢家。 郦尘下临对手,胜则理所应当,败则丢人现眼,但幻夜宫门人毫不隐晦对对决的不屑,逢人即说燕辞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想以此战博人眼球。 同尘苑门人则嗤之以鼻,反驳道:“仙珠持有者的名声,绝对比郦尘要响亮得多!”他们或信心满满,或激动万分,均希望燕辞能一洗血海深仇。 亲疏有别,难免同仇敌忾,然而冲动的代价是惨痛的,向来如此。 ※ 灰蒙蒙的天空显得阴沉压抑,潮汐漫卷,初秋的风夹带着些许凉意。 满场鸦雀无声,在理智者眼中,燕辞之举无疑是以卵击石,郦尘在大庭广众下受此羞辱,绝不会再养虎留患。 青冥匆匆忙忙赶到沧海岸边,望见浅海中浮起一块方圆亩许的玄冰,燕辞、郦尘遥相而立,何足望悬浮于边缘裁决。 时听燕辞道:“老道还有何遗言?” 整岸修士语笑喧阗,俱言直至此时,燕辞还敢出言不逊。 青冥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掠空奔临台上时,忽见林漠和禹渡水腾身来迎,连忙问道:“何事竟发展至此?” 林漠叹道:“燕小子报仇心切,故意出言挑弄郦尘肝火,郦尘遭此羞辱,说欲替师妹管教徒弟。燕辞一时冲动,竟直接划下道来要做对决。” 青冥埋怨道:“两位怎不及时阻止?” 禹渡水讪讪道:“燕师侄提及盘蒲城被掳之事,非但出言逼问何足望,还将苍鹄卵被掉包的罪名安给此人。何足望灰头土脸,一听对决即开言钳住局面,令燕师侄指天誓地说决不允许外人相帮,我等亦无可奈何。” 林漠补充道:“燕小子聪颖绝伦,一言一行举棋若定,那时城中势力混杂,担忧场面失控的各道门纷纷提备,故而我等未执意干涉。” 青冥大略搞清楚事况,自悔过于放任燕辞,跌足长叹道:“混账小子,这哪是对决?分明是自寻死路!” 知徒莫若师,青冥当然更清楚燕辞的斤两,林漠原本自我安慰着,真心期盼燕小子真能给普天修士带来点惊喜,待听闻此话,顿时哑口无言。 场上感觉揪心的不止这拨人,同尘苑修士无不患得患失,毕竟以燕辞的本领直缨化婴佼佼者的神通,胜算实在渺茫。 晗冰悬心吊胆,连呼吸都几乎已为之停顿。 ※ 道台上,郦尘再不想跟燕辞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淡淡道:“坐而论道,终不如起而行之,唯盼居士莫要志远才疏才好。” 袍袖翻扬处,其直接祭起赖以成名的雪泣剑,仙剑莹白色,刃如寒霜,剑光离合之际,凄风霰雪交加,是货真价实的天阶法宝。 场外有人心生忿忿,暗骂郦尘忒不要脸。 修真者履仁蹈义,素有济弱扶倾之志,时见郦尘修为远胜燕辞,尤以天阶法宝作倚仗,不由暗叹郦尘此举有失大家风范。 只是生死对决攸关生死,实不宜妄加指责。 燕辞斗意腾腾,未说半句废话,鸢尾剑倏然荡开道紫金色辉芒。渺渺冥冥的碧落剑意猛然催发,剑意化形,凝聚成纤细如发的紫电飞斩郦尘胸腹。 郦尘拂袖振剑,身外凭空掀起一股寒风饕雪,簇簇雪花看似飘忽,聚散时却拘于绳墨,依守着玄妙的规矩。 霰雪漫空,忽驻忽行拦在半道截击紫电。 碧落剑意在轻微的触碰声中荡然无存,雪花却纷纷扬扬疾速推进,颇有湮灭道台之势。 燕辞略略试探后即心中有数,雪沫漫天的招式固然华美钜丽,实则杀伤力有限,其并不缺绝妙的手段来应对。 单手掐诀,周身涌动出苍茫浩荡的气息。诀指上,一朵光影闪烁,影团之瑰丽夺目恍似啖尽了曙日的光辉,璀璨烁亮,令人不敢直视。 诀指弹击,异辉爆起,影团喷薄出万千道金芒。芒焰忽闪忽灭,飞舞游动,挟足森冽的锐劲朝漫漫飞雪推扫。 初阳化千雪神通一催动,怒芒即凭风驰骋,与飘雪冲撞,在短暂的僵持后,凝缩出无数亮点越隙而过。 景象犹如以热汤浇雪,霎时,眼前风消雪霁。 芒光奔势不歇,豁然扫开阴霾,将道台浸染成炽烈的金色。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三八章 蚍蜉撼树 初如暖阳罩体,直待怒芒掠近,顿感凶焰熏蒸,郦尘跃空略避锋芒,剑指苍天喃喃数语。 穹顶上铅云动荡,澎湃的杀意悄然垂落,一道炽白雪暴自长天陡降,恶狠狠朝着金芒最炽盛处轰去。 燕辞仗剑一挑,冰台上芒焰蒸蕴,一头金鳞巨兽抖抖索索隆起背脊,沉步凝神跟雪暴硬撼。 爆音骤起,雪柱恍似银河倒泻而下,冰雪之寒奔溢,兽躯上层层霜花竞相盛开,冰片溅射,一轮金银交织的光环飞速扩散。 闷响声再次滚入耳际,雪暴迳直压碎兽影锤击冰台,铭印出一枚奇形怪状的古符文。符文闪烁着幽幽绿芒,依稀由一上二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山字拼凑而成。 郦尘有心诛杀燕辞,毕竟未忘了顾惜身份,听说其昔年对敌时,可召唤三道雪暴降世,此番还击,恐非试探而是故意留下些余地。 时见满台朔雪飘飘,寒气内蕴,久凝不散,这一撮那一簇的冰锥纵横交错,纷纷破空怒插。 燕辞抛剑掐指,鸢尾剑悬垂于半空绕身护体,呜呜急转着拖曳出一轮紫金色的盾影。 然而支支冰锥怪诞,露首不露尾的贴身刺往中丹田。 燕辞身影飘繇、步伐诡卓,却被局限在丈许之地里闪避。忽而,其转足拧身露出背部空门,顺势提膝劈剑,一条紫郁郁的雾蛟喷涌而出,张牙舞爪的朝古符文抓去。 郦尘凌空冷笑,诀指忽顿,两支冰剑交错飞起。剑势毒辣,剑意剽悍,裹着一团妖异的杀气,自燕辞空门破空袭卷莲丹及后心, 观者骇然,这是必杀之剑!燕辞以怒阑衣凝结玄气护体,但在郦尘眼中,这般薄弱的防御形同虚设,此剑若击实,足可将燕辞法躯绞成骨渣! 说时迟那时快,冰剑带着彻骨奇寒刺穿怒阑衣。叮!清脆的异响并成一声,燕辞未被格杀当场,却因不堪承受冲撞之力,身影被朝前狠狠击飞。 雾蛟未遇阻挡,一爪挠碎符文破除雪暴,并趁势弹身,乘着溅散的冰晶气汹汹朝郦尘扑去。 郦尘原本料定一剑斩杀燕辞,雾蛟必破,谁知结局完全出乎所料。 一分心,雾蛟血吻咬至,郦尘运剑俯身刺蛟,恰在其时,眼前红影闪烁,一点寒芒卷至眉心。 燕辞借着撞力飞遁而来,一口热血喷去郦尘一脸,并挥剑上撩还予颜色。 此般变化如兔起鹘落,迅捷异常。 郦尘不知何物洒落在脸庞,心神一乱,眉前已被剑气点出记血窟窿。其因爱惜羽毛而诸般留手,最终却换来一身狼狈像,那满脸的血迹显得滑稽而可怖。 燕辞未敢追击,暗呼侥幸,若非流仙衣的帮衬,在雪泣剑必杀之剑下,自身恐已是其剑下亡魂了。 入门的数年里,燕辞日夜惦记着至亲的安危,其虽未回过鹦哥城,却极力打探过家族的音信。 青冥当初避重就轻的提过一些,但有确凿消息说燕家老祖在退敌后已不治身亡,另有多位近亲罹难,更兼双亲失踪,伤亡不可谓不重。 目今,鹦哥城燕家恍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无迹可寻。 此际,燕辞按捺不住仇心挑起战火,纵使血洒当场都不足惜。郦尘执著于身份,不知时变,绝对是雪仇的绝妙时机。 ※ 对决伊始,双方俱施展出气势磅礴的大招,让观者看得心旌摇曳。 燕辞未怯战未败北,处下风犹能以奇招袭敌,令人拍案叫绝。 其气息微乱,但伤敌后即闪退,重新待敌,不乏再战之力。群修纷纷称奇,暗想此子若非体修就是身穿宝甲。 流仙衣之事无人知晓,但青冥能确信燕辞另逢机缘,她眼中盈满的关切渐渐融化成欣慰之意。 万千修者中,胆敢跨阶叫战的能有几人?燕辞对阵郦尘,修为有云泥之别,未曾受辱便已令人心生快意了。 生死虽未分明,但对决须到此为止,妖修全军压境,并非处理私怨的时候。 莅临海岸观战的空冥修士仅有青冥,但道台上覆盖的强大神念却屈指难数。 乱象闹闹腾腾,李笑阳、寒鸦诸人自然了若指掌,却装聋作哑的拒不现身,无非是对郦尘信心十足,更想看看同尘苑如何收场。 青冥腹中冷笑,提步越众而出,遥呼道:“小徒顽劣,冒犯道长仙颜,妾身定当严惩以赎其罪。望道友顾念同盟之谊,略加宽恕。” 青冥放低身姿,俨然以同阶修士的口吻说话,换作谁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郦尘扪心自问,自己持理幻夜宫俗务,确实责令皇甫世家不计后果侵夺洛音珠,他跟燕辞是生而为敌。 而燕辞既入青冥之门,郦尘绝不敢先斩后奏。 冒然与空冥期修士结怨,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到那时,寒鸦、寒姿未必会寻思替他讨回公道。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眼下形势比人强,正可趁机下台。 何足望看苗头不对,昂然笑道:“青冥峰主有所不知,令徒和郦尘道友之誓,如同纳过生死状,贫道受邀裁决,当敦促双方信守约定。仙子提议虽好,然则对决半途而废,誓言一说名存实亡,恐怕于理不合。” 牛鼻子老道搬唇弄舌,故意挑拨是非,直让群修暗呼羞于为伍。 可惜对决的誓言真真切切,此刻再被牛鼻子捅破那层窗户纸,悔之晚矣。 青冥正是有鉴于此,说话才这般客气,何足望胡乱搭腔,让她顿感不悦,冷冷道:“听说苍鹄卵掉包之事,何道长嫌疑最大,有何资格临场裁决?” 何足望不卑不亢道:“贫道问心无愧,裁决权由对决双方所定,非贫道主动请愿。” 青冥森然道:“倘若道友无事生非,存心挑唆矛盾,本苑岂能罢休!” 话音未落,人群有人傲然笑道:“令徒口无遮拦,迟早要被教训。可惜一副短命相,长不长记性都无所谓了。” 说话者不修边幅,身形矮胖,黄胡稀疏,却戴金冠束玉带,穿肥大的云锦鹤氅,行走时拉里拉沓,拖泥带水的模样。 青冥瞳孔微缩,寒声道:“北溟尊者!” 围观者顿时有些发懵,名声卓著的北溟尊者竟是这般模样!真是匪夷所思! 那北溟尊者神情倨傲,对青冥置之不理,伸手拨开拦路修士,肥屁股噗通一声在海滩沙石上坐定,朝郦尘眨眼道:“幻夜宫一方之雄,岂能在黄口孺子手下吃瘪?道友可倾力施展,本尊者保你无事。” 青冥凛然质问道:“道友欲横加干涉?”语气中满是挑战的意味,青冥素来勇毅,别说今日有军有将,即便孤身独影亦未曾惧怕过谁来。 同尘修士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纷纷往青冥处汇拢,看这架势,反戈之举近在眼前。 群修不寒而栗,见机早者急忙偷溜入城,生怕因站错队伍而受到牵连。 此时,李笑阳依旧杳无踪影,几乎满城修士都在咒骂盟主包藏祸心了。 北溟尊者回首遥望青冥,笑道:“本尊者来确保诸位信守契约,免得有人以众欺寡。仙子若无疑问,不妨坐下看戏。” 青冥顿时无言以对,时逢洛望舒出城未归,冒然扩大事端将以付出同尘苑为代价,余人均感无助,难道燕辞就只能自求多福了麽? ※ 郦尘惊心稍安,猜想有北溟尊者坐镇,恐怕寒鸦、李笑阳都在关注此事,他吃下这颗定心丸,顿时恶向胆边生。 群修还各怀心思,道台上郦尘已率先动武,雪泣剑豁然自掌中腾起,身化万千剑影,带着凄厉的鸣音零零落落狂击而下。 刚见雪泣剑影窜出,即见雉皇翼飘展,剑芒叮叮铛铛点在燕辞落足处。群修凝神细观,其真身已杳然难觅。 好神妙的遁法!郦尘见状亦微怔,当即释放神念锁定燕辞身形,却察觉一条虚影信步漫游,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速度竟不比化婴修士稍慢。 郦尘冷笑一声,屈指变诀,重驱仙剑,剑影幻化由心。刹那间,严寒冷冽的剑意迫人眉睫,绵密的剑枝塞天彻地,将整座道台包绕其中。 寒风萧萧煞煞,真正的异能奇技在此刻展露无遗,郦尘骈指疾点,剑气如山岳崩摧,灌宣而下,鸷勇凌厉的声威令人胆寒。 冰台上水雾涌动,沧海遗珠颤颤巍巍飘了起来,濡湿清冽的水灵气疾速蔓延,瞬间在燕辞遁影周围结成一道瀑水盾。 水盾稳凝厚重,清波自下往上逆流,逢异物破冲则伴生牵拽之力,妙不可言。 郦尘不识异宝精妙,唯有以蛮力破盾,满空漂浮的雪泣剑影嗖嗖扑落,蕴足移山卸岭的神力劈砍挑刺,逐渐将瀑水盾打磨成半透明的水帘。 燕辞眼观鼻,鼻观心盘坐于地施法,竟视瀑水盾为金钟罩为铁布衫进行防御。 攻击若慢一分则瀑水盾凝厚半分,郦尘气苦不已,暗骂这小乌龟既然无胆,何不早早认怂。 郦尘恼羞成怒,燕辞更是叫苦不迭,他离开蓬莱仙山后,依照昙真传授的法门祭炼沧海遗珠,断断续续不过数日功夫,能发挥的珠体威力恐怕不足三成。 两相对撼之际,水盾每受一剑则气机减弱一分,若非靠意志硬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狂攻数息,瀑水盾愈趋薄弱,郦尘探腕攥雪泣剑于掌中,疏疏落落的剑气如长鲸吸水般归拢在剑锋上,凝神蓄势欲将瀑水盾一举击溃。 燕辞乘势而动,决意殊死一搏。 沧海遗珠凌空旋舞,瀑水盾内水雾涌集,倏然展开一对矫健豪美的清波之翼。 羽翼排空飞翔,周围巨浪张天,汇聚成数道碧水狂涛往前奔泻。 郦尘窃喜,掌中灵力输送,雪泣剑蓦然爆射出白茫茫的庞然剑气,剑气横亘半空,与狂涛交相辉映,气象万千。 遽尔,郦尘掐指催动剑诀,剑气挟迅雷之势稳稳劈落,观者神为之夺。 大风冽冽,沧海萧肃。 轰!两股罡气肆意碰撞,犹如百枚惊雷滚过,在虚空中掀起短暂却极其剧烈的爆音。 风翻云卷,雪泣剑如蛟龙入海,扎入狂涛之中吞波噬浪。 [纵横中文网连载中......] 第一三九章 弃之以陌 水至柔,柔却有骨,故水滴石穿。碧水狂涛激卷,其内蕴含丰沛的禁锢之力。 雪泣剑随波沉浮,蜿蜒而行,驱动时颇显凝滞,再不复得心应手之感。 郦尘讶异万端,徒手结印,遥指剑身连连比划,仙剑再次走如飞风,似乎一息间即可摆脱束缚。 其时,异变再起,忽听身后嘣嘣嘣连珠数响,冷风袭体,三枝寒冰箭影挟满破杀一切的煞气旋踵而至。郦尘耳闻心惊,脚步微滑乘势朝右遁走。 这一幕甚是熟悉,仿佛适才的声东击西之计重施。 郦尘满腹疑团,目光朝外一瞥,却见狂涛牢牢缠住雪泣剑,燕辞手舞足蹈的作势收宝。其惊心略安,丢脸就丢脸吧,身外之物毕竟未重于性命! 刚呼出半口浊气,一位头戴花环,羽翅忽忽扇动的精灵迎面扑落,疾如飞鸟投林,断然提剑直插胸膛。 郦尘无以闪避,吓得魂不附体。 在此刹那,鸢尾剑跃空飞击,一个爆闪即投梭而至,剑锋横推,利利索索将郦尘项上人头斩落于地。 无头尸骸凭空坠落,颈间飘悠悠冒出一缕五彩玄气,幻化成白光缭绕的三寸幼婴,容貌与郦尘相仿,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燕辞欲趁机降服雪泣剑,此剑是威力无铸的天阶法宝,是不容错过的战利品。 小梦九惊呼道:“快,快,元婴出窍。”边说边往郦尘尸骸扑去。 燕辞尚未醒悟,元婴周身白光猛闪,竟无视狂涛束缚,蹿空抱住本命法宝雪泣剑,如风行如电奔,瞬移至道台之外。 修士以肉身和法力涵养元神,至化婴期显化婴儿,元婴位居丹室之中,拥有返璞归真之妙,身具破碎虚空之能,出窍即可遨游太虚,捉之不及。 围观者齐齐惊呆了,按照常情,纵使三位融合期圆满修士联手,也未必能够抗衡普通化婴修者。 郦尘成名已久,还是幻夜宫极其倚重的高阶修士,这般突遭横死,且死得无比冤枉,如此结局实令人难以置信。 何足望同样看得动魄惊心,据他所知,郦尘还有诸多神通未曾施展,即便轻敌,但死法有些蹊跷,恐非本事不济的缘故,而是事情另有玄机。 空中水收雾散,那枚水汽蒸腾的绿珠犹如昙花一现,惊艳了满城修士。 何足望蓦然想起那个极富魔性的名字,失声惊叫道:“洛音珠!” 此话极度扣人心扉,确实唯有洛音珠这等神力无双的神物方可助燕辞跨阶杀敌,群修疑神疑鬼,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场上疾风暴雪狂卷,斗得异常激烈,但在北溟尊者眼中却只是黔驴之技,不值得一看。 其随意瞟了几眼即感眼皮困顿,迷糊有顷,骤见郦尘头颅飞起,元婴身化遁光如梭而至。 北溟尊者勃然大怒,鹤氅肥袖一展,接住元婴,随之提腕捣出记金煌煌的拳影遥袭燕辞。 拳影流金溢霞,凝峙如山,暴涌着罡煞之气倍道而进,瞬间即封死燕辞所有退路。 青冥未预料到声名显赫的北溟尊者会自食其言,想要施救,为时已晚。 拳影星移而至,燕辞已坠必死之局。 “住手!” 一声暴喝远远传来,李笑阳终于现身。 在诛妖盟即将分崩离析时,其联袂副盟主玄镜,携内城空冥修者姗姗来迟。 北溟尊者置若罔闻,拳影金光愈盛,裹满冻结虚空的神力朝燕辞当头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蒲扇巨掌凭空冒出,掌指间逸散着炽盛的红芒。 掌缘一扫,托开燕辞身躯,并迅速翻掌攥住拳影,猛然一折。 金晶碎火奔逸,两道溢满神力的能量爆绽,虚空为之扭曲,整座冰台不堪重负,顿时崩裂殆尽。 燕辞骨软筋酥,几近魂飞魄散,略略定神一望,却见洛望舒扶着他臂膀吩咐道:“站稳了。”说着还输送一道空冥气协助燕辞调养伤势。 须臾间,其体内灵气蒸蕴,如暖阳加身,极其舒坦, 原暮云立在近处,双掌平托着梦精灵,他笑而不语,看神情似乎观战已久。 小梦九被北溟吓得瑟瑟发抖,却紧紧抓着那枚自郦尘腕间扒下来的须弥环。 碧波上,一位陌生的铁塔大汉随洛望舒、原暮云同来,趾高气扬地踱着方步。 那人鼻直口阔,眼射红芒,身躯凛凛如铜浇铁铸而成,一迈步,散发出一股傲视群雄的霸气。 大汉声音洪亮,不屑道:“小杂毛,敢跟老子耍横!” 北溟尊者掌力受挫即知来者是谁,恨恨道:“无耻懒猿,不龟缩在云渺山中,尽出来瞎捣乱!” 此言一出,来者身份昭然,果然是神秘、野蛮的红焰古猿皇。 古猿皇杀气充盈,冷声道:“北溟海号称人间福地,小杂毛是不想再回那安乐窝了?” 北冥闻言,登即泄气。 古猿一身神通传承于仙界异术,是真正的神乎其技,但北溟尊者毕竟不是吃素的,两雄相争,胜负还在伯仲之间。 可惜古猿皇性情好斗,一贯死缠烂打,北溟实在跟他耗不起。 古猿皇见其示弱,遂对北溟置之不理,笑嘻嘻看着何足望道:“小道士认为那是洛音珠?” 何道长成了小道士!群修忍不住笑出声来。 何足望作为挑事者,难免心虚,自洛望舒出现便躲得远远的,巴不得人人无视他的存在。 偏偏古猿皇先行招呼,他不得不搭腔,讪讪道:“弟子猜测之言,不敢有扰前辈视听。” 古猿皇笑容可掬道:“亏你能想得出来。连沧海遗珠和洛音珠都分辨不清,怕是有些眼拙?” 何足望苦心求来了雨,注定要承受这番泥泞,急忙拱手道:“晚辈见识浅陋,望前辈恕罪。” 古猿皇颔首道:“嗯,模样看似乖巧,可惜身为裁决者却没守好场子。前番信誓旦旦说不许外人干预,真有人干预却溜得贼快,非但不眼拙,还是根眼明心亮的墙头草。” 说话时,其身形忽显迷离,群修微感诧异,凝神细望,发现古猿皇依旧站在原地,压根就没移动过。 何足望却莫名其妙被人刷了记大耳刮子,一口黄牙掉落近半,手舞足蹈的往人群中落去。 场面令人无比舒适,此时人人心中有数,古猿皇是替同尘苑找场来了。 料理完何足望,古猿皇还不罢休,转首望着宝驾初临的李笑阳,慢条斯理道:“城外斗得你死我活,道友却坐视不理,估计是盟主宝座坐着太舒坦的缘故吧?” 这话是人人想问却不敢问的,古猿皇怼天怼地怼上了瘾,竟开始拾掇起盟主来。 李笑阳默然不言,玄镜合什道:“阿弥陀佛,李盟主召集老僧等人闭门议商要事,实不知城外乌烟瘴气,施主切莫误会。” “闭门议商?”古猿皇讶然道,“除构陷同盟外,还有见不了光的事情?” “血口喷人!阁下冷嘲热讽,视天下英雄为何物?”一位鹤骨松姿,皓首朱颜的道者挺身而出,开言呵斥道。 古猿皇眯眼打量一番,问道:“阁下装束倒跟郦尘相似,尚未请教。” 道者冷冷道:“老道寒鸦!” 古猿皇瞪眼道:“胡说八道,听闻寒鸦是位容貌丑陋,行将就木的潦草道人,哪有阁下这段风姿?” 玄镜就喜欢插话,解释道:“檀越有所不知,寒鸦道友经七霞金莲重塑形体,返老还童!且此生已可永葆青春。” 岁月无情,谁都面临着衰老的宿命。世间永葆青春的法门虽多,但返老还童的例子还属罕见。群修心生羡慕,暗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如其说。 寒鸦眉宇间如罩冷霜,郦尘肉身损毁,蹈了自己的覆辙,其触景伤情,自然恨意尤深! 古猿皇笑道:“郦尘尚未死透,回去修养段时日寻机夺舍,或能重生,可惜修为暴降那倒是必然的。” 寒鸦闻言越加恼怒,夺舍为修真界所不耻,连偶然提及都是罪过,此人竟堂而皇之将虚拟的罪名栽了过来。 身侧,林道子帮腔道:“混账东西,满口妄言!”何足望被一耳刮子刷晕,正准备送回城中静养,徒弟受辱师父亦来气,少不得要寻机泄愤。 古猿皇指手画脚道:“一个个只知欺凌他人,自己受不得半点委屈,早早出来制止有多难?偏偏等完事后做三尸暴跳,真是秉性乖张!” 话说得老气横秋,让喜欢看戏的修者都尴尬不已,寒鸦、林道子是修真界人人仰慕的大能,此番被古猿戳着脑门子数落,真是情何以堪! 李笑阳急于阻止这场闹剧,沉声道:“尊驾应他人之请而来助拳,何必喧宾夺主?” “本皇此来是抗击妖患为苍黎请命,谁知竟撞见场沆瀣一气、罔顾道义的恶举。”古猿皇冷笑道,“盟主望尊位极,却纵容麾下挑拨是非,甚至自己都暗中推涛作浪。幻夜宫默许走卒屠杀无辜,亡者近亲揭发歹人恶行,雪深仇而伸张正义,有何不妥?” 李笑阳不搭腔还好,一搭腔,古猿皇登即撒野,道:“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诸位不思小惩大诫,偏偏抱持门户之争,表面大义凛然,实则口蜜腹剑,为天下人所不耻!时今兵临城下,举界期盼诸位勠力同心,共御外敌。殊不知一群蝇营狗苟之徒,犹敢妄言拨乱诛暴,实是痴人说梦!” 古猿皇越说似乎越佩服自己的口才,其言语看似恶毒,却无一不说在实处,此时别说捅破一层窗户纸,整座窗都被卸下来了。 李笑阳脸色铁青,瞩目洛望舒怫然道:“苑主放任令友信口雌黄,欲跟本盟决裂麽?” 话出如风,覆水难收。 洛望舒未料道古猿皇如此直白,兼之其胸中积蓄着诸多不满,遂坦然道:“鄙友性情爽直,有一说一。盟中有人泄露布防图,置沉舟千余修士于覆没之间,盟主视若无睹,难辞其责。再者鄙苑弟子若置近亲血仇于不顾,枉为人子!” “此间事错非本苑,青冥峰主悉心劝导,欲化解干戈,诸位听之任之终究自食其果。即日起,同尘苑将不复归诛妖盟统辖,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说罢其纤掌一挥,当即欲率同尘修士离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零章 身外化身 眼看洛望舒如此决绝,李笑阳心里颇有悔意,四位空冥修士的战力绝非可随意舍弃的。只是堂堂一盟之主若轻易服软,往后还有何颜面再见江湖修者? 有悔意的不止李笑阳,红焰古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尽顾着嘴上痛快,最终坏了事了。 燕辞同样心怀忐忑,洛望舒精心制定的计划,却因己身寻仇而将毁于一旦。 道门间的诸多芥蒂,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人人对其讳莫如深,但像这样不予掩饰的暴露在人前,携手的局面只怕再难挽回。 尘埃即将落定,李笑阳欲言又止,唯以目视玄镜。 玄镜领会其意,忙劝止道:“苑主请留步!贵苑弟子有惊无险,不如暂且入城坦诚相见,以化解本盟积弊。” 洛望舒微抿唇瓣,淡淡道:“本苑去意已决,无须多费言词。” 同尘一军徐徐起行,胡不夷决意追随,亦招呼青丘山诸人同往。 玄镜神神秘秘道:“有位故人,愿直面苑主了却那桩多年的宿怨,祈请一见。” 洛望舒豁然回首,寒声道:“此人何在?” 玄镜暗喜,再邀道:“此间非说话之所,请移军入城容老僧徐禀。” 洛望舒踌躇不定,祁苍黄、玄音等屏退围观者,纷纷趁机挽留,洛望舒止住众军,令就地待命。 夏衍、千雪驻地较远,闻讯后也赶来劝说,千雪密言数语,洛望舒去心稍止,依言移军入城叙事。 李笑阳看似晏然自若,却悄悄的吐出一口浊气。 同尘和青丘之军依旧回原防区等候,万里峰顾虑重重,吩咐众军不得卸甲,以防有变。 洛望舒、古猿皇并肩而行,由原暮云、青冥陪伴,跟随玄镜等迳直去内城议事殿。 外城气氛凝重,内城却安然如故,一队队戍卒照常巡逻,不留死角。 议事殿以铁瓦盖顶,色泽灰暗,在铅云掩蔽下愈显沉雄。 殿内陈设极简,数株古木打磨平整,拼凑成毛刺林立的案桌。周围环绕着粗制滥造的藤椅,有些藤叶还未摘尽。 群修相继落座,均闭口不言,肃穆的气氛中透露着丝丝怪异。 未几,殿门轻启,三位陌生修者鱼贯而入。 先至者短笛傍身,剑眉星目,是位玉树临风、气息渊深的儒雅青年。 尾随者蒜头鼻,腰悬酒葫芦,赫然是现身西林坊寻酒的邋遢道人。 一位空冥女修走在最后,仙姿绰约,端丽冠绝,有般般入画之色。 座中数人见之惊诧不已,此女容颜跟青冥一般模样,除眉心印记外,连那冷艳高傲的气质都极其相仿。 不像孪生姐妹,仿佛同为一人! “青言!”青冥霍然起身,盛怒道,“果然是你这叛徒!” 洛望舒举止若定,略略止住青冥怒气,道:“稍安勿躁,且看她有何话说。” 玄镜宣声佛号,说出来者身份,道:“轩辕氏选择鼎盛之时斩断俗念,轻举远游,此番却为妖患之事飘赴红尘,实是苍生之福!” 轩辕世家!果真是轩辕世家!群修惊叹罢,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遥想轩辕恩泽众生,造就出灿烂无比的文明,世人无不顶礼膜拜。 纵使如今的轩辕氏隐现衰落之象,但听闻其族中空冥修者尚有七位之众,绝对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势力。 时听儒雅青年道:“先祖毕生惜物爱民,虽乘龙远去,但吾辈子孙亦不能坐视社稷沦为丘墟。” 群修赞叹不绝,追思其祖当年风采,心潮澎湃。 儒雅青年名叫轩辕鸿渐,是轩辕家主膝下圣子,是轩辕氏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邋遢道人声名不显,姓名不详,位居轩辕世家首席客卿长老,即称邋遢道人。 望望青言,玄镜不知该如何措词,当即讷讷不言。 “青言抛弃过往,改投家严门下取名轩辕静,且近日许诺,待退敌后跟在下结成双修之侣。”轩辕鸿渐说话的声调,不乏得意。 青冥闻言怨愤更甚,群修不知事情因由,唯有报以一笑,并未起身恭贺。 玄镜转视洛望舒,合什道:“老僧邀请苑主来此,是望苑主不计前嫌,重修旧好。再者青言道友说有事要澄清,约请我等旁观。” 老和尚所言不提轩辕静,只提青言,轩辕鸿渐听罢甚觉不满。 洛望舒道颜色稍霁,扬唇道:“余事可稍候再叙。” 玄镜缄舌闭口,示意青言有话不妨直说。 青言斟酌语句,刚欲开口,洛望舒冷眸一转,森然道:“芳驾慎言,若再让本苑清理门户,万仞高枝也护不住你!” 那犀利的眼神令人睹之心寒,青言眼露惧意,丝毫不敢怀疑此话。 她深知洛望舒手段狠辣,回想昔年叛逃时,曾连同接应者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今数十年过去,此女神通更胜从前,同尘苑声名日隆,与之保持敌对殊为不智。值此外患扰攘之际,经仔细考量,故决意冰解宿怨,握手言和。 洛望舒提及清理门户,反观青冥、青言貌合神亦合,群修隐隐已猜破玄机。 青言收拢心神,坦然道:“诚如诸位所想,奴家正是青冥仙子的身外化身。” 在场修士俱精通分形散影之术,以真身为本源,意念微动即可分身影万千,皆由精气神三元所合,真假难辨。 然力分则弱,分形散影多用于迷惑或愚弄敌人,影分身若亡,真身未必受损。 身外化身则另当别论,求道者修持至化婴期,以秘术割离心力、魂力和婴力,获得婴灵,有形无质。再辅以元精、元气和元神,悉心培炼,身外化身即现雏形。 然后搜觅塑形之药,锻造化身形体,倾注记忆、思维和一魂三魄,即可获得成熟的身外化身。 真身为主,化身为辅,两者心灵相通,对敌时分进合击,威力绝伦。是斡旋造化,演绎无中生有的大神通。 当然,修炼身外化身极具凶险,施术者术成后体质衰弱、神魂漂忽,修为暴降,须面临重新修持的难题。 此外,化身不可轻离左右,以避免被大能之士封印本源血脉的约束之力,非智勇兼备者不敢修习。 群修印证了猜想,愈加骇然。 据各道门卷宗所载,青冥停留化婴期不足百年,非但修成身外化身,且顺利进阶空冥期,这等神速足可跟灵参化形的洛望舒相媲美了,实在有点耸人听闻啊! 青言叙说道:“百年前,同尘苑一位天资卓越,深藏若虚的少年横空出世。” 玄音禅心微动,讶然道:“仙子所说,莫非是那位跟精灵王梦引引为知己,以化婴修为硬接陆吾一掌,却安然无恙的林寒城?” “正是。”青言声音轻软,点头道,“原来林寒城的事迹还有人记得。” 玄音感慨系之,垂首叹道:“三十年,凡俗半生的光阴于我等不过弹指一挥间,林施主曾与贫僧坐而论道,彻夜不休,岂能相忘?”言罢唏嘘不已。 这一言触动青冥心事,她神情萧索,万千愁绪掠上心头。 群修兴致昂然,继续聆听。 青言环视四座,略带怅然道:“世间传说种种,但三百年前大荒墟之战后,那颗仙珠不曾失踪,而是落于下界佛修之手,想必诸位早已知晓。” 群修拒不搭腔,忽听座间有人冷哼数声。此人年近不惑,两鬓飞霜,浓眉下,一对凌厉的眼睛彰显着剽悍的锋芒。 大荒墟墟主付流云,与性情稍显温和的付翎相比,行事做派似乎更贴近一代枭雄付通玄。 当年大荒墟被付之一炬,付流云难免不舒服。群修不予理会,示意青言继续。 “佛修战时遭受重创,曾携仙珠东躲西藏,诸多道门苦寻不觅,最终放置不理。”青言道,“三十年前,林寒城翻阅多家卷宗,寻找到佛修的蛛丝马迹,并以虚言瞒住洛苑主,只身外出寻珠。” 洛望舒、青冥莫名的对视一眼,看来未尽晓此事。 只听青言续道:“林寒城费尽手段,果然夺得仙珠,奈何苍天不遂人愿,其在归途中被来历隐秘的异士袭击。” 说完又补充道:“此事,寒鸦道友曾经参与过,可为奴家作证。” 寒鸦怒气未消,原不想理会,却不好驳轩辕氏的颜面,遂苦笑道:“确有此事,贫道当年鬼迷心窍,因仙珠而跟林道友冲突。可惜还未动手即遭偷袭,肉身损坏便源于此战。” 林道子讶然道:“道兄说是练功不慎所至,我等都信以为真了。” 寒鸦道:“此事不甚光彩,说之无益。” 林道子莞尔,暗道寒鸦自重塑形体后,这跋扈之气骤减,倒是个好现象。 群修急于倾听下文,忙问后来如何? 青言瞩目青冥,道:“林寒城智计不凡,边跟强敌周旋,边传讯求助。可惜讯文寥寥,言语间颇显隐晦。时逢苑主赴云渺山会友,仙子闭关正置关键,奴家因不愿搅扰原掌教,是以孤身接应。” 青冥闻言暗自叹息,原暮云看不惯青言假神假身,却任性妄为的行径,关系甚是不睦。其多番劝说,奈何两双均不退让,不承想关键时刻果然误事。 青言道:“顽敌追亡逐北,不惜横跨摘星原,奴家和林寒城转战至墨渊附近,林兄因死命护珠,被来敌击杀,坠身渊底。那时,恰逢轩辕氏侠踪偶现,杀退异士,拯救奴家于遭难之间。” 青冥心系恋人,待听说林寒城身亡,痛彻心骨,不由滴下泪来。 青言亦泣道:“奴家隐瞒不报,招致林兄葬身墨渊,更累及真身一生饱受相思煎熬之苦,万死犹轻。” 这段往事徐徐道来,那艰难的处境、生还的喜悦、自责、愧疚之情一一俱现。 不像死无对证的虚诈之词,何况还有证人证言,离事情的真相更进一步。 [纵横中文网连载中......] 第一四一章 朝花夕拾 洛望舒经过仔细推敲,认为此言可信,遂示意青言继续往下说。 青言收回遐思,凝声道:“轩辕家主学贯天人,一眼即看出奴家假神假身。那时,奴家因伤危殆,言语不清,幸蒙家主携归族中医治。春来秋去,卧床年余渐觉痊可。青冥仙子怀疑化身叛离,时时引动血脉约束之气召唤,奴家饱受苦楚,生不如死。轩辕家主垂怜奴家之不幸,施术把真身感应封印起来。 略微一顿,续道:“林寒城之死,奴家难辞其咎,故在病情初愈后返回同尘苑欲详述因由。谁知苑主听信流言,误会奴家袭杀林寒城,叛离同尘苑,并不问青红皂白,拔剑相向。经过此事,奴家心灰意冷,纵使苑中恩情难忘,却只能依附他人门下,甘做叛徒。” 青言一气说到此处,泫然欲泣。 洛望舒勃然变色,叱道:“混账东西,直至此时还敢调唇弄舌!” 青言抹泪道:“饮水思源,奴家何敢冒犯苑主,是走投无路罢了。” 洛望舒怒不可遏,推案而起,欲当场格杀此女。 心爱之人被当众呵斥,轩辕鸿渐瞋目扼腕,想替其撑腰。从古及今,向来无人敢如此藐视轩辕世家。 群修连忙劝住,玄镜道:“苑主息怒,且由她说完再做计较。” 洛望舒略予克制,寒声道:“本苑且问你,二十年前你做了何等好事?” 青言惧意犹存,凄然道:“奴家自归于轩辕氏,人人待之亲厚,此番恩情誓不敢忘。恰逢二十年前,有秘闻说鹦哥城外,洛音珠再现仙踪。回想林寒城一世俊杰,却选择以身殉珠,恐怕有诈。奴家难以释怀,一心想寻觅珠子报恩,故奔赴鹦哥城打听。谁知那人那珠踪影渺渺,却在半道遭杨擎苍伏击。此贼不知奴家已非同尘苑之人,不休不止的追杀。奴家辗转数地,始终摆脱不了其魔掌,故假言说仙珠已经易手,最终借机脱身。” 洛望舒杀气毕露,森然道:“可知因你一己之言,杨老魔在摘星城掀起腥风血雨!夜家死伤多少无辜!楚山孤、叶微霜差点撒手人寰!跟襁褓幼女夜莺儿差点永世不见!” 青言惶惑无助,颤声道:“小女子实属不知,恳请苑主恕罪。” 洛望舒怒道:“若非玄音禅师力挽狂澜,那满城阴灵岂容本苑饶恕于你!” 座中客人人眼跳心惊,场面看似已压镇不住,即将爆裂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轩辕鸿渐战意陡发,一副搓手搓脚模样,急吼吼道:“逼人太甚!蛮夫愚民死几位何妨?不问大荒墟却跟轩辕氏叫阵,且待本座料理你!” 阿弥陀佛,这波操作让人始料未及,满堂修士竟被他一棍子打扁了。 玄镜道:“众生平等,施主不可妄言!” 付流云亦冷冷道:“始作俑者,才是其心可诛!” 座间俱听说有人曾在西林坊外吹奏一曲,笛声飘零流转,典雅清丽。原想此子是位雅人,殊不知是位鸟人,相比其父轩辕翊,或许还是羽翼未丰的雏鸟。 经外人一闹,气氛登即转和,洛望舒怒气稍敛,轩辕鸿渐亦不敢再说浑话。 其时,邋遢道人冷哼一声,旁若无人地揭开葫芦轻轻抿了口酒。 周围空冥修士环绕,道者依旧淡定从容,旁人见之直犯嘀咕。越阶杀敌的殊才有如凤毛麟角,寥寥无几,但适才见识过一个,没准这是另一个。 李笑阳极力安抚住场面,转移话题道:“轩辕世家遁迹红尘之外,突然出现墨渊断非巧合,芳驾如何解释?” 青言忙借着话风道:“那群异士术法怪诞,极不寻常,且擅长驱使傀儡,家主猜测其来自异域。” 李笑阳讶然道:“异域!莫非跟妖修有关?” “尚无实证,轩辕氏爱民如子,素来如此!”青言刻意强调道,“鄙族以守护江山社稷为己任,故能当先察觉异士的存在,并且付诸行动追剿。” 群修自问对此事一无所知,心里微凛,轩辕氏可察于秋毫,恐怕还是耳目众多的缘故吧。 青言瞟一眼洛望舒,续道:“洛音珠沉寂多年,期间却风波不断。此珠原归仙界佛修持有,可惜其落足处无迹可寻,直至数月前长湖村异像,才算揭开谜题。” 李笑阳道:“唔,此事老夫略有耳闻。” 付流云道:“盟主仅仅是耳闻这般简单?莫非那柄权杖不是落于贵派囊中?” 李笑阳反问道:“区区地阶法宝,还劳墟主惦记?” 付流云付诸一笑,默然不语。 青言道:“佛修来自仙界,地阶法宝岂可入其法眼!” 李笑阳微窒,缓缓道:“仙子知晓权杖的来历?” 青言臻首轻摇,淡淡道:“猜测之言而已,奴家未曾目睹,不知详细。” 付流云眼转一转,道:“盟主何不取出权杖以供仙子品鉴,我等顺道开开眼。” 李笑阳尚未搭腔,祁苍黄突然问道:“听说隐罡寺展现三宝,同尘苑得灵羽,大荒墟得佛骨,化清、伽蓝共得权杖。林寒城既能夺走洛音珠,怎会留此三物不取?” 青言道:“奴家化身之躯,难以取信于人,林兄从未告知此事。” 祁苍黄转顾寒鸦道:“道兄在何处受袭?” 寒鸦道:“迷津渡。” 祁苍黄道:“离长湖村不远,难道其中另有隐情?”说罢自顾自沉思起来。 轩辕鸿渐略显迟疑,道:“据知情者所言,曾有多人踏进隐罡寺,却因寺里豢养凶兽天狗,导致幸存者极少,墟主座下的姬冲小友便是其一。” “不错。”付流云略感诧异,没想到轩辕鸿渐被抢白后还会主动搭话。 轩辕鸿渐道:“鄙族一位天资骄纵的门人陷落于寺中,听闻其生前跟贵墟有联手之谊,在下可否择日问其几个问题?” 付流云对此事一清二楚,却碍于李笑阳、玄镜在座不便说破,缓缓道:“事关贵族门人生死,付某仔细查问过,未见异常。诸人破阵夺宝,引发地气宣泄,估计是那时罹难的。” 轩辕鸿渐不疑有假,旋即沉默下来。 在群修东拉西扯的间隙,青言深深吸口气,取须弥环一支敬奉洛望舒,旧话重提道:“与同尘苑的恩怨情仇,非言语所能道尽,所受青冥仙子的造化之恩,今生亦难报答,唯叹世事无常而已。奴家叛师弃友,原无颜再见故人,虽说任性妄为,所幸未铸成大错。今借此契机,奉上资材若干,聊表寸心。” 语声微颤,吐字却字字清晰,足见其不胜感慨。 那言语中蕴含的真情实意令群修动容,洛望舒听罢,疑虑尽消。 万物皆由天生地养,唯有青言例外,青冥赐予了她灵魂,雕琢出她的生命,最终却架不住人事的消磨而将其无情抛弃。 时今她寄人篱下,那份卑微感恐非世人所能够体会的。 轩辕鸿渐心里充满了怜惜,凝视洛望舒,诚意拳拳道:“环中奇珍,足可襄助贵苑再培养出一位空冥期修者,万望笑纳。” 事情既已澄清,无须再耿耿于怀,然则青冥与之同出一身,听闻前言岂能不体谅青言那时境遇。情到深处难自禁,她眼中泛起泪光,亦觉伤感。 洛望舒满怀愁绪,拒而不纳道:“本苑愿听解释,意在解怨而非结仇,环中物权当本苑误解你的补偿。” 其内奇珍,价值难以估量,洛望舒予而不取,令群修瞠目结舌。 平心而论,同尘苑虽有过错,却并非青言叛主的理由。 青冥甘冒奇险修炼化身,有生杀予夺之权,同尘苑再将其培养至化婴圆满阶段,所耗更是不计其数。 因青言自恃其才,引发此祸,导致真身道侣陨命,且又移祸旧主惹起风波,可谓罪不容诛。 洛望舒因一时疏误便宽恕其罪,更欲将如山灵材拱手相送,青言深受感动,哽咽道:“此非奴家赎身之礼,是因累及同门而略求心安。” 百般相劝,洛望舒方命青冥收受。 轩辕鸿渐喜笑颜开,豪言道:“轩辕氏与同尘苑互通往来,实乃苍生之幸事!” 群修边出言附和,边暗骂此子无耻。 青言言语间虽未挑明,但其伤势痊可后不乏归意,事情之所以曲折,恐怕是因轩辕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为其解除封印吧。 青言固然有错,毕竟跟青冥源出一体,洛望舒略迹原情,未必不将这笔账算还给轩辕世家。 事情以圆满收场,仿佛是人人乐见的结果,期间无人捣乱,或是因用人之际,不宜再惹恼洛望舒的缘故。 而此事之后,同尘苑移军的打算也消弭于无形之间。 李笑阳安心乐意,转而说起余事道:“日前沧海海族掀起波澜,细查因由,是有鱼妖盗窃止王剑献于通怀列岛,宝藏龙族闻讯后暴跳如雷,已忙着布兵前往攻打。” 原暮云接口道:“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是那柄止王剑?” 李笑阳道:“原掌教果然博闻多识!古时方士东渡寻访仙山,偶得仙剑,谓之止王,后因受何罗鱼妖恩惠,解剑相赠。宝藏龙族揽遍天下异宝,早有心掠人之美,谁知拖拖拉拉倒便宜了人鱼族。” 群修听罢一笑,暗想摘星原自顾不暇,盟主倒有心思理会别事。 李笑阳续道:“同尘苑柳峰主曾指点迷津,建议本盟将防线扩张至通怀列岛,此时观之,恰是良机。” 寒鸦皱眉道:“妖患虎视,若再加宝藏龙族,应付起来不是更为棘手。” 玄镜合什道:“羲爻对宝藏龙族多番拉拢,龙君绝对架不住威逼利诱,此计是防患于未然。” 李笑阳道:“可叹我等与行龙素昧平生,白白错失了此等强援。” 其转首瞩目寒鸦身旁那位沉默寡言,香娇玉嫩的女修道:“寒姿道友跟人鱼族交情颇深,可否劳驾前往游说?” 寒姿略一沉吟,颔首道:“谨遵盟主谕令。” 诸事议毕,李笑阳散退群修,唯留同尘苑诸人在座,好言安抚。 [纵横中文网连载,请支持正版。] 第一四二章 巴掌和枣 同尘修士衣不解甲,候至午牌始见苑主归来,洛望舒匆匆迈步回帐,不说撤军,只命速召燕辞。 万里峰不知苑主要如何责罚,颇觉心不安意不落,其不敢怠慢,屏退众军,押着燕辞赶去拜见。 燕辞倒是洒脱,暗想反正祸都闯了,保不齐打一顿,难道还枭首示众不成? 进帐约莫一个时辰光景,万里峰先来传晗冰问话,再传曲羽衣问话,又着郁律和杜若洲进账详述事由。 群修暗暗咋舌,纷纷打听燕辞这厮到底闯了多少祸事。 张望多时不见音信,忽见巡城戍卒前来张榜。 凑进观望,其略曰:“谨以大义遍告诸军:贼酋羲爻背离天道,纠聚党羽窃行吞并之事,妄举逆旗,荼毒生灵。今奉祖龙令令谕,义结连云,整编‘锄妖义军’讨贼,立誓扫清妖孽,匡扶道统。榜文所至,速速奉行。” 须臾榜文又来,说化清门何足望背公循私,有雇凶伤人之嫌,罚刑鞭六十,以儆效尤;说幻夜宫郦尘暴取豪夺,妄杀无辜,以致肉身损毁,是咎由自取。 洛望舒当众宣布脱离诛妖盟,诛妖盟即更名锄妖义军。在当前局势下,愈显得师出有名,还顾及了同尘苑的颜面,群修见之会心一笑。 只是何足望及郦尘都受罚,估计燕辞也好不到哪去。 未几,洛望舒出帐,着人传禀义军行榜,昭告燕辞藐视严令,挑衅生事,且目无尊长,恶语侮辱同盟,罚刑鞭六十,即刻执行! 随即召集门下旁观,引以为鉴! 命郁律和杜若洲在帐外就地拖翻燕辞,剥下甲衣,由主掌刑名戒律的万里峰亲自施刑。 那刑鞭同样是件灵器,含雷霆之力。 万里峰不敢徇私,一顿暴鞭抽得燕辞鬼哭狼嚎,皮开肉绽。 洛望舒余怒未消,训斥道:“再敢有背弃盟约之举,定当废除道行!”说罢拂袖而去。 万里峰擦擦冷汗,忙使眼色令抬回营中静养。 燕辞一路哼哼唧唧,被七手八脚送回帐内歇定。 余人纷纷跟来探望,郁律拦道:“这就给师弟上药,诸位请回避。” 群修不便动问,各自散去。 杜若洲叹道:“早就告诫这厮别嚣张,偏偏不听,瘸了吧。” 郁律没好气道:“尽说废话!滚!” 李宿雁近前帮忙清理伤口,眼望血迹淋漓,满身皮肉糟乎乎的,问道:“小鬼机灵,疼是不疼?” 燕辞张眼怒道:“疼个鬼,爽得很!” 三人彼此望望,齐声笑道:“那看来死不了。” 燕辞断断续续昏迷了一整夜,郁律诸人轮流给他喂药、行气,悉心照料。 次日情况渐转稳定,已能自行沉心静气,以丹药辅助运转灵力修复伤躯了。 再静悄悄趴床一整天,郁律再来换药,讶然道:“恢复这般神速!” 肿痛消减,创口已经结痂,燕辞笑道:“六十鞭而已,跟挠痒痒似的。” 杜若洲揶揄道:“前日谁鬼叫连天来着?” 借燕辞说过的话来讽刺燕辞,没有比这更舒坦的事了。 燕辞道:“凭苑主那天的怒火,不惨叫两声怕她亲自动手。” 林漠掀帘而入,翘着山羊胡望望伤情道:“两夜功夫,小鬼又生龙活虎了!” 陈苍耳等前来看视,晗冰、曲羽衣和夜莺儿等亦来探望,因见燕辞光着脊背不便入内,只叮嘱他积点口德,别总是刀子嘴。 燕辞不以为然,狂言说今后绝不动刀子嘴,只动刀子! 群修懒得理会这厮,任由他静养着,在营帐外挂上谢客牌后纷纷逛坊市去了。 燕辞侧翻着身子怔怔出神,想起前日禁不住盘问,除蹑虚丹和昙真外,已将近两年所历的精灵村、巫山、隐罡寺和蓬莱山诸事全盘招供了。 不说则罢,一说没完没了,离奇的经历昭显出一种苍天眷顾的光环,天生幸运者要远胜于朝夕勤奋者,仿佛这才是千古颠扑不破的道理。 刚乐呵一声,忽见青冥似一朵流云现身帐内,随手抛落一件青衣给燕辞蔽体。 青冥明显有急事,不待燕辞问礼,道:“隐罡寺里还有何事隐瞒,从实招来!” 燕辞搔搔首做思索状,暗道糟糕,莫非曲羽衣说漏嘴了?师尊神目如电,此时哪里还瞒得住,遂尴尬道:“好像有枚丹药......” 青冥顿时来气,刚欲出言呵斥,燕辞倒先回过神来,乖乖将丹药献上。 “果然是蹑虚丹!”青冥仔细辨别一番,喃喃道。 燕辞赔笑道:“蹑虚丹有何神妙之处?连师尊都如此在意。” 青冥充耳不闻,仔细查问蹑虚丹得来的经过,无一处遗漏,恨恨道:“浮头滑脑,若让苑主知晓你俩串供隐瞒,每人再挨六十铁鞭。” 燕辞嘀咕道:“小徒犹可忍受,曲师妹细皮嫩肉的,怕吃不下这苦。” 青冥道:“还有心思怜香惜玉,不然为师禀明苑主,她那六十鞭由你领受。” 燕辞神情讪讪,再不敢乱言。 青冥无意多停留,取一块紫烟流动,清波般柔润,极光般遐魅的紫玉,另兼一团柔韧、炫辉的淡金色矿物递来,道:“委屈归委屈,但以此物补偿还算值当。” 千金难求的昆仑紫玉和锐金之宝!鸢尾剑提升威力的极品宝物! 燕辞还算识货,正拟谢恩,抬眼处,青冥已杳无踪迹。 ※ 原暮云和古猿皇正在帐中对弈,棋象胶着,杀得难解难分。 洛望舒倚在榻上闭目假寐,察觉青冥去而复返,张眼问道:“伤势如何?” 青冥掩口笑道:“万师兄鞭法精湛,看似落手狠辣,却只损皮肉未伤及筋骨。” 洛望舒道:“万峰主熟知本苑脾性,清楚那是装腔作势而已,故打出一副假样来交差。这顿鞭是让令徒长长记性,想报仇就不可再留后患。” 青冥道:“小徒不知元婴有瞬移之能,非故意放其遁走。” 洛望舒道:“那越是该打,不知对手底细就毛毛躁躁的做生死对决,若我等稍晚才到,这场祸事谁都无法挽回。” 青冥莞尔,取出蹑虚丹道:“果然不出苑主所料。” 榻上另有一枚蹑虚丹,对照性状、成分,查辨火候、气息,像是出于一炉。 洛望舒掂着两颗灵丹疑惑道:“是采集鳞翮香涎草、融合仙界晞露等物炼制的八转仙丹,难道下界佛修跟轩辕氏不乏渊源?青言将此丹和虚灵丹混装一起是何用意?” 古猿皇道:“蹑虚丹对冲击空冥境界裨益无穷,轩辕氏未必舍得,青言悔意极重,故来个鱼龙混杂。至于佛修和轩辕氏的勾当,那是天知地知你我均不知。” 洛望舒百思不解,遂收拢遐思暂时不予理会,揉着秀眉道:“轩辕氏欲求权杖,大荒墟欲求佛骨,有太多秘密让人劳思费神。” 古猿皇笑道:“今日想不通明日接着想,反正有大把清闲时光供人消磨。” 慵懒的气息是会传染的,洛望舒轻轻伸个懒腰,恰恰青冥打个哈欠,两人相视笑了起来,随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棋局未终,古猿皇已面现得意之色,显然是胜券在握。 青冥道:“道兄既有幸登陆蓬莱,何以会错过沧海遗珠这等宝物?” 原暮云不肯服输,笑邀对手再着一局,古猿皇半推半就。 猜毕单双,古猿皇执黑棋先行,随手往棋盘中腹着下一子。 落子有违棋理,原暮云甚是诧异,猜不透机巧所在,掂着白棋迟迟不敢落子。 趁此间隙,古猿皇叹道:“蓬莱山宝物搬移一空,气得人七窍生烟,听说蓬莱仙帝为人吝啬而阴险,恐怕连屁都不剩。本皇没拆了帝游宫已经算他烧高香了,哪料到里面还藏匿着一颗沧海遗珠和道果之灵。”言下又觉可惜又觉可恨。 青冥忍住笑声道:“道兄游一趟蓬莱,就只得到幼麒麟?” 古猿皇气恼道:“些许杂物不值一提,若只有麒麟兽,哪容令徒拐弄走了?” 青冥笑而不语,洛望舒道:“道兄分明是见燕辞合你脾性,有意相让,这番咋咋咧咧的别是另有所图!” 古猿皇愣怔半晌,哀叹道:“天下竟有夺人之私还理直气壮的道理!真是一桩蚀本买卖!” 洛望舒笑意盎然道:“麒麟于你是累赘,跟随燕辞才有用武之地,无需唉声叹气,本苑愿领这份人情。” 古猿皇喜道:“可有回报?” 洛望舒淡淡道:“道兄晨间耍尽威风,却让本苑收拾摊子,还不称意麽?” 古猿皇张口结舌,彻底无语了。 ※ 营区里冷冷清清,趁群修未归,燕辞正可催吐法力精炼法宝。 相比繁琐、精细的铸造工艺,精炼之道要容易许多。 莲丹喷吐出炽盛的灵焰,在掌心里缓缓烧灼并熔融昆仑紫玉。 紫玉汁一层层涂抹在鸢尾剑表面,引导仙剑灵性吞噬紫玉精华,保留紫玉的原始神力并继续提纯使之丰满。 杂质被祛除,凝成点点方晶褪落下来。 紫玉熔点和硬度极高,费时甚久才吸纳殆尽。鸢尾剑焕然一新,灵性昂然,色泽妖媚深邃,紫光流转,有种令人痴狂的魅意。 曾经掺杂的锐宝之金被保留,化成一缕缕淡金细丝蜿蜒在剑锋边缘,非但剑形更增雍容华贵之气,且剑锋未试,即知锋利异常。 地品法宝!那动则狂暴,静则伏藏的杀戮气息跃然于指间,有股催人奋战,一往无前的力量感。 新赐的锐金之宝藏置囊中,待某日剑心通明时使用,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眼下装备齐全,各具神妙,燕辞满面春风,是那种说去采颗星星,就抱着杆子朝天上爬的得意相。 可惜一转念,想起郦尘腕间那枚须弥环,登即泄气。 环内珍宝被小梦九藏得妥妥的,想饱饱眼福都不允许,还振振有词说那是她不惜暴露身份相助的代价。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三章 一见倾心 飞鸟暮归,凉意融进夕岚。 坊市散场,同门回营,有欢呼雀跃的有怡然自得的有兴味索然的,但像杜若洲、李宿雁这种唉声叹气的倒是少见。 涉世不深,却东叹一声气西叹一声气像刚刚经历过世间所有的苦楚,若真是一叹穷三年,两人不止此生是穷光蛋。 燕辞厌烦道:“哪来这许多闲愁!两位莫非被谁给临幸了?” 哈!郁律笑得前仰后合,断断续续说清缘由,事情竟跟燕辞不无关系。 原来在群修逛市时,曾偶遇一位逸群之才。那人秀骨清像,风姿卓绝,恰似烟波江上浮寒玉,爽气横秋。 其年约二十余岁,却已臻至化婴期境界,一现身闹市即引发轰动,成为万千女修心目中的完美道侣。 诸多女子心生爱慕,竞相追捧,待知晓此人是轩辕氏子弟时愈加痴迷,甘奉诸物,掷果盈怀。 郁律见状叹道:“拥有这幅绝好的皮囊,简直就是伤天害理!” 杜若洲亦叹道:“帅气果然能当饭吃!” 郁律气宇轩昂,杜若洲风流倜傥,论皮相亦属于神明爽俊之辈,但相比那位轩辕子弟而言,气质则过于流俗,以修为论更是望尘莫及,难怪会心生如此感慨。 四下打听,得知此子名叫轩辕枫,身具天灵根且拥有千年不遇的剑灵圣体。圣体觉醒即可跟剑道产生强烈共鸣,成圣后可跨入剑仙之列,于千里外取人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满界修士中,天灵根者凤毛麟角,譬如李笑阳、玄镜、北溟、付流云、轩辕鸿渐、洛望舒等,俱是冠绝当世的人物。 其余得大成者,以异、地天赋灵根居多,诸道门的空冥修者无一不在此列。 真灵根、乱灵根人数最多,却多显平庸,萧烛远算是开启了以真灵根进阶空冥期的先河。 举凡诸人,虽不乏体质出众者,但依旧无望跟剑灵圣体相媲美。 轩辕枫养尊处优,却非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其抱诚守真,朝夕苦练儒道浩然正气,是轩辕氏倾力培养的奇才,是人人称羡的名门之子。 可惜人性自有七情六欲,天之骄子也不例外。 轩辕枫在人群中乍一望见晗冰,再也移不开目光,他眼瞳里迸射出轻而软的喜意,款款秋波传递,仿佛看到了痴想一生的女子,饶富深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旁人的眼光也纷纷移注过来,晗冰仙姿佚貌,一颦一笑间流露出一股轻灵闲雅的气息,令人为之倾倒。 现场醋意翻飞,许多轩辕枫的爱慕者见状吃味,暗骂这是谁家的骚蹄子出来招蜂引蝶! 妒意过后,难免又自惭形秽,以晗冰的袅袅阴柔风跟轩辕枫铮铮阳刚气相配,委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晗冰对种种眼神见怪不怪,回首示意伙伴离开,举动虽轻微,临去秋波却极尽撩人,群修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请留步。”轩辕枫忙唤道,“敢问仙子芳名?” 大庭广众下打听姑娘姓名,这家伙很不晓事,但看其举止似乎并无恶意,晗冰面色迟疑,不知该怎生回答。 夜莺儿心直口快,忍不住搭腔道:“姓燕名辞,尊驾有何指教?” 轩辕枫神情微窒,暗想一位翩翩佳人,怎会取这般粗俗的名字? 观者掩口偷笑,有道是眼一霎,老母鸡变鸭!堂堂七尺男儿一夜间变成一位天香少女,绝对是千古奇闻! 轩辕枫暗中生疑,赔礼道:“轩辕枫一时冒昧,唐突了佳人。” 晗冰一笑置之,提步欲行。 “且慢!”轩辕枫再唤道。 晗冰转身回眸道:“请说。”声音清脆,有如娇莺初啭,令人酥意袭体。 轩辕枫邀约道:“仙子的言谈举止,令人似曾相识,可否移步一叙?” 晗冰摇首道:“你我素未谋面,道友认错人了。”说罢转身步出坊市,看情形是想迳直回营区去。 谁知轩辕枫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杜若洲等慌忙上前阻拦。晗冰待人和善,人气旺盛,进阶化婴后更是诸弟子心目中不可亵渎的女神,不容许外人无礼。 夜莺儿瞪眼道:“尊驾忒不识趣,师叔说了并不相识,何故跟来?” 轩辕枫地位尊贵,欲得之物无不手到擒来,此番先遭晗冰漠视,再被夜莺儿叱责,顿感郁郁不乐。 夜莺儿得理不饶人道:“尊驾有话要说且先投个拜帖,好给轩辕世家留些颜面,至于最终能否觐见就全凭运气了。” 她暗暗偷笑,祈祷着此人速速来拜见燕辞,那必是趣事一桩。 眼前一花,轩辕枫身侧凭空出现一位身姿婀娜,端丽明艳的女修。 多年前,青冥分身判主投奔轩辕氏,却在昨日跟同尘苑尽弃前嫌,这般劲爆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夜莺儿虽不会张冠李戴,但看着青言跟青冥毫无二致的容颜,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青言扫了眼晗冰的背影,淡淡道:“是位温婉可人的奇女子,难得小枫垂青,待日后恳请家主登门求娶,何愁抱不得美人归?” 轩辕枫闻言心花怒放,只是望着晗冰柔雅的背影渐渐远去,神情有些怅然。 青言说话的神态、语气,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仿佛只需轩辕家主出马,无往而不利。 杜若洲、李宿雁听得分明看得仔细,气势一弱,竟寻思苑主连叛主之罪都能和解,极可能是迫于轩辕氏的淫威,不得不妥协。 两人东想想西想想,不禁心灰意冷,唉声叹气而回。 燕辞听罢为之捧腹,取笑道:“庸人自扰,苑主连李盟主都不肯赏脸,轩辕家主算哪根鸟毛?” 杜若洲冷眼道:“轩辕氏乃一等一的世家,非化清门所能比拟。” 燕辞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苑主绝非欺怂怕恶之辈,依小弟之见,轩辕氏不赔个底儿掉,安得说服苑主不记前仇。” 李宿雁道:“青冥师叔昨日也参与议事,难道跟师弟透漏了详情?” 燕辞故作神秘,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众人心领神会,不再追问。 说及夜莺儿借燕辞之名愚弄轩辕枫,燕辞笑道:“到时仙女变拙男,只怕那厮要傻眼了!” 轩辕枫还未傻眼,郁律倒先傻眼了,时下夜色昏黑,燕辞起身整整衣衫,施施然边往外走边曼声吟唱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约。” 杜若洲恨恨道:“兔崽子,怕是女鬼有约!” 山涧边飘荡着蛙鸣声,群星挣破了夜幕的束缚,释放出暗淡的星光。 燕辞悠悠哒哒溜至女修营地外,学灰林鸮嘟呼嘟呼叫了几声,这是那年燕辞和夜莺儿捕捉松云貂时设想的暗号,意思是貂来了。 未多时,夜莺儿果然鬼鬼祟祟摸出来,低声道:“死貂儿,大晚上在这晃荡。” 夜莺儿说话刻薄,跟他燕某人简直不分伯仲,燕辞早就习以为常了。 散言碎语闲聊一阵,燕辞才将来意相告,夜莺儿恨恨道:“一天到晚跟女修搞暧昧,不怕那小师叔劈了你!” 燕辞轻笑道:“师姐若能跟别人搞暧昧,就是咄咄怪事了。” 夜莺儿脸蛋微红,恶声道:“等着!”说罢扬长而去。 等候半晌不见动静,燕辞暗骂这小妮子办事真不靠谱。 再等半晌,方见营里人影飘动,曲羽衣翩翩而至,问道:“师兄来寻,有何事吩咐?” 燕辞苦笑道:“前来赔罪。”当即将青冥查问,不得已坦白蹑虚丹之事相告。 曲羽衣凝眸道:“蹑虚丹之事你知我知,师长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燕辞压低声音道:“世传蹑虚丹为仙药,恰恰轩辕氏赔偿之物中就有此丹,师尊心中起疑,故来套话。丹药经苑主确认后便即归还,此后未必会找师妹索要。” 曲羽衣垂首不语,燕辞讪讪道:“情非得已,望师妹恕罪。” 曲羽衣忽地展颜娇笑道:“无妨,多谢相告。”这粲然一笑,仿佛令满天星光都亮了起来。 眼见燕辞再无余事,曲羽衣摆摆手告辞离去,忽而虚指天空回眸笑道:“此地竟有灰林鸮的叫声,不知是长何般模样?” 燕辞如释重负,暗想这出卖别人的事情,做起来还真不是滋味。 群星暗淡,驻地里火光点点,燕辞转身跨过山涧,行不数步,忽然驻足叹道:“窥人私隐的刁民,还不速速现身!” 不远处,草窠窸窸窣窣一阵响,相继走出兴趣正浓的郁律、杜若洲和李宿雁,。他们紧跟着燕辞脚后跟出门,隐藏在此偷听偷看来了。 未待燕辞出言质问,杜若洲即笑道:“小淫贼,念着师叔逗着师姐瞄着师妹,艳福不浅。” 燕辞吐舌道:“不然,若能再搂着师兄,那才算是艳福。” 郁律故作失惊道:“师弟有断袖之癖!” 燕辞道:“当代崇尚异风,以男身女像为美。须眉男子粉饰皮囊,搔首弄姿,即谓之盛世美颜,断袖有何不可?” 郁律等齐齐打个寒战,又听燕辞续道:“试想普天男儿雪肌玉肤,娇慵无力,可不赏心悦目?终日无事吟吟风弄弄月、眠云听雪,彼此矫情些扭捏些,可得世间太平。像尔等这种动不动拳脚相向,抽刀拔剑的愚夫蛮民,难以领会其乐。” 三人突起一身鸡皮疙瘩,转身落荒而逃。 燕辞乐不可支,像极了那只哄骗乌鸦唱歌,赚得自己吃肉的小狐狸。 [纵横中文网连载中......] 第一四四章 渡海约战 休整的几日里,沉舟岛、扶余湾、鹊角港留戍的守军陆续赶来会盟。 数批寄迹山林的苦修士联名来投,藏名许久的门第、声名不显的派别纷纷浮出水面。 紫霞山开辟防线连绵数十里,城池内外人影幢幢,盛况前所未见。 诸道门暂时搁置恩怨,只留老弱镇守山门,一团和气,携手共抗强敌。 议事殿经重新归整,偌大的厅堂座无虚席。 轩辕翊到步未久,因其身份尊贵,义军本拟奉之为盟主。然而轩辕翊自诩闲云野鹤,多番推辞不受。 群修未敢勉强,故推举此人与玄镜同领副盟主之职,辅佐李笑阳共襄大事, 诸人按次序逐一列座,李笑阳居中坐定,左首玄镜、玄音、玄虚、林道子、祁苍黄、苏步摇、明霄、寒鸦、寒姿、北溟、付流云。 右首轩辕翊及两位随行长老轩辕礼、轩辕恪,往后是轩辕鸿渐、青言、夏衍、千雪、洛望舒、古猿皇、原暮云、青冥。 除萧烛远和杨擎苍驻守枕戈城外,举界空冥修士悉数到场,明霄的伤势有所好转,闲养不住亦来助拳。 两侧有百余位化婴修士落座,邋遢道人、柳若玺参与议事,余人旁听。 万里峰、禹渡水、胡不夷、木通、木蕾坐在洛望舒身后,有些心不在焉的彼此交谈着。 喧哗一阵,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李笑阳长身而起,洪声道:“蟊贼羲爻寻衅作乱,社稷危如朝露,时下纠合义军,旨在诛锄妖孽,万望诸位同心,济时拯世,以免传承中断,道门倾覆。” 这话是老生常谈了,没人有特别的反应,李笑阳续道:“晨间,羲爻差人来下战书,相约三日后在紫霞山决战。”边说边取书交予轩辕翊阅看。 轩辕翊衣着朴素无华,但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高雅华贵的气度。 他和北溟是同期人物,年齿略长百岁却不显老态,神清气朗,微留髭须,眼角略微爬着数条鱼尾纹,显然是驻颜有术。 拆书略略一观,其完全无视战书中指责轩辕当年造谣惑众,帝俊后裔欲匡乱反正等等言语,目蕴柔光道:“三日后?羲爻倒是选了个黄道吉日。” 群修莞尔一笑,暗想此人不缺其祖之遗风。 李笑阳唇角微扬,道:“前番妖修被挫动锐气,溃退于瑚芯岛休整,羲爻急于安排决战颇有快刀斩乱麻之意。诸位若有良策退敌,不妨各抒己见。” 轩辕翊道:“紫霞山天险是难以逾越的屏障,义军既得地利,宜趁敌军渡海时先消磨其战力,随后伺机而出,可得全胜。” 轩辕氏族人都还未附议,寒鸦即赞道:“守而避其坚,攻而击其脆,张弛有度,此计甚妙!” 马屁精!群修腹中暗骂。此事是显而易见的,竟被寒鸦吹嘘得像是极尽神奇的锦囊妙计,这厮自从重塑形体后非但锋芒锐减,还变得越来越怂包了。 轩辕翊不乏自知之明,笑道:“老夫所言权当抛砖引玉,不敢当道友谬赞。” 寒鸦面色坦然,再次吹嘘几句,那脸皮是厚得可以。 李笑阳道:“羲爻谋战时,定然能预想到我军的战略战术,其安排此举别有深意,须仔细考量,以免造成误判。” 群修亦虑及此处疑点,因不知羲爻葫芦里所卖何药,故而默坐不言。 祁苍黄道:“莫非是行破釜沉舟之计?” 千雪摇首道:“破釜沉舟非到紧急关头不可轻易施展,否则一旦落败,有全军覆没之虞。羲爻备战多年,断无这般冒失。” 轩辕鸿渐所想跟祁苍黄一致,遂反驳道:“天时、地利、人和俱被义军所占据,羲爻数日前进袭失利,溃败千里,所谓一招错招招错,孤注一掷堪称首选。” 李笑阳摇头道:“据刺探所得,沧海龙族已决意投靠羲爻,彼此共享军需以期掠夺神洲。坚壁清野之局既然宣告破灭,羲爻就未必会急着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说着,难题重新回到了原点。 玄镜突然道:“听闻洛苑主和羲爻相熟,此人谋略如何?” 洛望舒道:“羲爻静不露机,但逢机立断,素来智慧明达,非意气用事之辈。” 玄镜道:“麾下战将如何?” 洛望舒道:“百年前,空冥修者有羲闰、司情、斑虎、白豹、太云奇和太云巧兄妹,时今增加风邈、羸樯、依皋及白娥,余人不知。太氏兄妹臻至空冥期圆满境界,神通不知深浅。” 李笑阳插口道:“余者皆已现身,唯有太氏兄妹不曾露面,莫非并未随行?” 洛望舒道:“羲爻精识驭人之术,麾下无不心悦诚服,其中尤以太氏兄妹最是死心塌地,终日跟随在侧,从不轻离。依妾身猜测,两兄妹是另有要务。” 群修听罢皆说异常,玄镜道:“苑主之意,是说羲爻有这般怪诞的举动,背后玄机在于太氏兄妹?” “揣测之言,还不足为凭。”洛望舒凝眸道,“昔日鄙苑柳峰主曾提及古传送阵一事,不知可有音信?” 李笑阳道:“柳峰主算无遗策,老夫不敢怠慢,可惜寻遍周遭近千里,传送阵依旧踪影渺渺。” 群修初听乍闻,不由暗赞柳若玺思虑周全,被诸人忘之脑后的古传送阵,恐怕还真是此战的关键。 越寻思却越迷糊,古猿皇不耐道:“妖修来战,接战即可,义军约两倍于敌,有何可惧?” 北溟昂首嘿嘿笑道:“猿兄此言深得我心,算来算去都是以力收场,能破则破,不能破也无可奈何,何必费神?” 其言下之意,似乎是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计谋是好计谋,北溟孤家寡人一个,可五洲四海任意遨游,可惜在座修士还有诸多徒子徒孙,哪能视若儿戏? 玄镜脸含悲悯之色,合什道:“阿弥陀佛,羲爻妄造恶因,若不加以阻止而任由妖孽横行,诸派别面临道统断绝,门阀崩沮的噩运。届时苍生受池鱼之殃,种族有沦亡之祸,望诸位体恤黎民,远见明察。” 这番言语诚挚恳切,有谆谆劝导之意。 北溟极不爱听,暗恼这小和尚居然来跟前辈说教!若非寒鸦不太争气,己方势弱,他早蹿过去赏和尚一顿爆栗了。 北溟懒得吱声,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其面朝玄镜,眼睛却斜堄着泰然自若的轩辕翊,似乎是说冤有头债有主,令羲爻先祖蒙羞的是快被尔等捧上天去的轩辕氏族,连轩辕翊都闷不吭声,和尚你瞎操的什麽心? 那副表情做得着实到位,满腹牢骚已经不言而喻,群修快憋不住要笑场了。 北溟声名极盛,谁知竟是无赖性情,玄镜见状顿感头疼。 轩辕翊淡淡道:“先祖和帝俊并无仇隙,只缘于各部落相互攻伐,致使民生凋敝,故决意征蛮夷、克九黎,统一神洲诸族。轩辕世家将一如既往地发扬先祖遗志,济世安民,虽死不悔。” “家主宅心仁厚,老夫深感佩服。”李笑阳微微颔首,继而瞩目群修道,“共同御敌已成定论,无须再议。” 因见群修再无异议,遂向柳若玺问计。 柳若玺道:“羲爻的举动甚是冒险,岂能没有倚仗?观此战变数,假如陆吾保持旁观,那传送阵绝对是最大的隐患。” 玄镜道:“当日蒙柳峰主传授妙计,已劝服陆吾撤兵。陆吾注重信义,决战前未必会自食其言,何况枕戈城有萧、杨施主联合镇守,非指日间可破。” 李笑阳道:“枕戈城想必无碍,只是传送阵竟完全无迹可寻。” 柳若玺道:“诚如此,决战之日,力量不可尽出,须预留部分战力以备不虞。” 李笑阳采纳其言,经过商议,决定由轩辕礼、明霄守城,并预伏玄镜、北溟两位空冥后期修者,防止太云奇、太云巧兄妹乘隙而入。 余人各领职责,需尽快强化战力,等对决之日出城迎战。 北溟初始不太乐意,待古猿皇自荐欲顶替其职时,忍不住又出言反悔,让满殿修士看得人人侧目。 李笑阳道:“妖修有沧海龙族相助,龙君、龙后俱是臻至化境的高阶修士,实力不容小觑。诸位须仔细盯防,不可让空冥期妖修落单,造成义军严重伤亡。” 轩辕翊道:“听说盟主有意跟人鱼族联手,可有音信?” 李笑阳道:“寒姿道友曾亲往陈明利害,人鱼族自知祸事将近,故未拒绝联盟之请,想必近日内即将撤出通怀列岛,来此相会。” 在沧海诸多神秘、诡异的传说里,人鱼族无疑是最美妙、最浪漫、最充满遐想的奇闻。 听说人鱼深居海底,人身鱼尾,声音哀婉动听,常人终生难得一见。 北溟瞩目寒姿道:“听说人鱼族长鱼歌温婉美丽,果真如此?” 寒姿笑道:“鱼主待人接物,素来以巾蒙面,奴家不曾亲眼目睹过其真容,然而她那股出尘入仙般的气质,却非常人所能拥有的。” 北溟默然不言,轩辕翊颔首道:“天地造化万灵,穷尽奇妙,人鱼有海中精灵的美誉,恐怕天生一副颠倒众生的面容。” 群修按捺着心中好奇,均想等人鱼族来时,要去观瞻观瞻,开开眼界。 庄严肃静的议事殿内竟公然在讨论人鱼的美色,李笑阳颇感尴尬,适时道:“会战细节难以一一厘清,今日暂且商议到此,有劳诸位按拟定之策分头准备,待人鱼族会盟后再行细商。” 群修颔首表示赞同,纷纷起身离殿。 李笑阳使个眼色,留玄镜和轩辕翊安座席间,显然另外有事相商。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五章 宝藏龙族 瑚芯岛作为临时营地,防事未做周密布署,除安排小批傀儡兽巡逻外,羲爻懒得为之浪费精力和资源。 九婴保留梳冲天小辫的童子装扮,乘着清风,引领一彪修者施施然而来。 天狗化身的瞽目青年没九婴那麽嚣张,正曲肘邀客登岛。 两位贵客额生珊瑚状短角,清莹秀澈的霞光幽幽闪烁。 一位华袍儒生,紫髯飘飘,其步态沉稳,剑眉斜飞,眼瞳是深邃、醒目的幽蓝色。 一位霞衣美妇颜若桃杏,肌肤似朝霞映雪,风姿闲雅,眸中涌溢着琉璃般的光泽。 其身后仆从姿态迥异,肤色不一,模拟人形却各俱异象。 或掌如螯钳,或背负龟甲,甚至还有多手多脚的怪物,行走时异肢齐动,舞来弄去软哒哒的,看似极不稳当。 来者眼见瑚芯岛防御如此简陋,不由暗叹羲爻名不虚传,果真穷得只剩下“两袖清风”。 岛上旗帜微动,须臾,羲爻率羲闰、风邈等翩然来迎,远远笑道:“龙君整军来助,羲某感激不尽。” 其领麾下相继近前见礼,寒暄一阵后邀至岛内叙话。 相传鲤鱼跃龙门,过而化龙。 龙门不是存在于世间某处的地界,而是指龙门劫。 鲤鱼吞吐瑞气,修炼成精,若不能掩蔽妖气,逢春雷滚滚之日即是灾劫来临时。浩瀚苍天降落龙门劫,无数惩戒的厉雷狂电如同暴雨倾盆而下,周而复始,足足要肆虐九次。 鲤鱼精由首及尾,逐步练就龙形,度劫成功者被誉为行龙,善司施雨行云一类事,拥有摇天撼地之能。 龙君、龙后化龙日久,平素闭门却扫,性喜坐拥沧海异宝,隐居深宫里行云雨欢合之事。其后嗣极多,但数百年来却无一例有幸化身龙形。 羲爻有求于人,凡事均以商量的口吻,毫无恃强凌弱的意思,待客甚显亲厚。 龙君见状欢喜不已,转而暗骂九婴这狗咬的又阴险又无耻,句句恐吓把龙族吓得够呛! 时听羲爻道:“日前听闻九婴跟令祖有一面之交,故令其前往相说,不期道兄果然来助,实是望外之喜。” 龙君逊谢道:“家祖荣登仙界久矣,竟然还有故人滞留此界,委实出乎意料。” 说完不忘了刺激九婴,叹道:“道友昔年凶名赫赫,谁知世事难料,有幸重见天日却又被人砍落六首,诚为可惜。” 九婴到哪都是一副乖张模样,他将小身躯缩在椅子里,笑道:“人生苦乐掺半,难免有顺流逆流,伊祁以方壶山镇压本座,仙山终归要被本座降服,目今得遇故主子嗣且能继续效力,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羲爻闻言大悦,丝毫不怀疑九婴兽的忠诚。 九婴也不是好欺负的,朝龙君一挑眉,道:“令祖掌管沧海时,宝藏龙族繁荣兴盛,何以传祚至今,唯有龙君、龙后两位能望大道者?这倒令人费解。” 龙君怫然道:“明知故问,时今界面空间日愈稳固,能安然度劫的能有几人?阁下寿命虽久,可惜见识竟无半分长进。” 两人话中含刺,羲爻隐隐猜到了端倪,估计九婴未按照谕旨耐心劝说龙族,言辞间必不乏要挟恐吓之意,故引得龙君不快。 九婴正欲反驳,羲爻挥手打断道:“贵客面前,不得无礼!” 起身深施一礼道:“前番若有冒犯,羲某在此聊表歉意,祈望龙君海涵。” 龙君慌忙回礼道:“一时戏言,不敢劳御皇屈尊相待!”说罢跟龙后对视一眼,自思羲爻如此宽厚,倒是难得。 闲谈有顷,羲爻传令设宴,十余位貌美女修鱼贯而入,步姿柔缓,整齐划一,俱拥有融合期修为。 龙君细望两眼,赞道:“听闻圣族傀儡炼制术出神入化,所制傀儡灵心慧性,此时一睹,果然名不虚传。” 众女修肤若凝脂,风姿绰约,除目光稍显呆滞外,与常人无异,居然是以妙手炼制的傀儡兽。 羲爻笑而不语,龙君正觉奇怪,忽听傀儡女修齐声道:“承蒙尊客夸奖,我等愧不敢当。” 傀儡体态、神情足可以假乱真,再口吐人言简直就跟真人无异,龙君惊得舌桥不下,若非龙后在场,他非得讨要几位,好回去研究研究。 众傀儡奉上殷红似血的灵酒和若干灵果,随即默立在旁伺候。 酒味香醇,未饮即醉。 灵果硕大,果皮光滑,呈桃心状,彩光缭绕,异香扑鼻。 龙后的声音宛如莺喉轻啼,讶然道:“凤葵果!” 沧海诸岛屿偶生凤葵草,根、茎、叶为猩红色。 凤葵草结凤葵果,小者如樱桃,大者如核桃,食之可轻身、滑肌,长期服食另具炼体神效,极为珍贵,龙后最喜欢啖食此物。 羲爻道:“此果在圣族寓居之地极多,故人人兼修炼体之术。龙后若钟意,羲某稍后着人另行奉上。” 龙后见羲爻肯割爱,自然喜不自胜。 酒至半酣,羲爻提及正事道:“听说近日里,道兄兴兵问罪于人鱼族,不知那止王剑有何紧要?” 龙君停杯道:“‘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云中之神原名屏翳,号云中君,曾采撷九天云翳锻造成剑,此剑‘烂昭昭兮未央’,是世间罕见的混沌圣宝,可惜剑名已佚。” 他略微一顿,仔细道出由来。 原是古时方士东渡寻访仙山,偶尔获得此剑,其人好为大言,曾说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故以止王冠名此剑。 传闻昔年有何罗鱼妖跟方士苟合,诞下子嗣,方士解剑赠予鱼妖,携子东游。 事情的真假不得而知,但止王剑确实世世代代守护着何罗鱼一族。 何罗鱼是宝藏龙族麾下势力,前番护宝不利,止王剑被喽啰盗走,献于人鱼族。何罗鱼主几次三番前去哭诉,请求协助索回异宝,故才有出兵之举。 龙后忽然补充道:“鱼歌那贱婢率领人鱼族,素来跟宝藏龙族多有不睦,我等此举亦有杀鸡儆猴之意。” 羲爻凝眉道:“混沌异宝岂是区区人鱼族所能据之!眼下人鱼撤出通怀列岛,欲投靠紫霞山,我等是同仇敌忾了。” 龙君闻言默然,许久才道:“紫霞山山险城固,不知御皇将以何策破敌?” 羲爻道:“人族坚守不出,唯有强力攻坚。” 龙君道:“细数人族空冥修士,约两倍于圣族,攻坚未必有胜算。” 羲爻付诸一笑,淡淡道:“富贵险中求,纵使敌军实力优胜,又有何惧?” 龙君思索有顷,问道:“贵族远洋而来,必是谋定而后动,听闻御皇曾大肆探寻古传送阵,其中详细还望相告。” 羲爻眼见龙君如此直率,深知此人已经决意联盟,遂道:“龙君相问,羲某当据实告知。其实本族被轩辕一系追剿时,曾以占卜术卜测后事之变,举族迁徙前,曾在紫霞山建造出一座极其隐秘的超级传送阵,至今尚未暴露,此次攻坚,传送阵尤其重要,是以不敢轻言。” 龙君徐徐道:“两军鏖战之际,派精兵奇袭实施内外夹攻,固然是妙计,却只怕人族修士早有防备。” 羲爻环顾座下,微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族若连如此明显的谋算都看不透,羲某倒要失望了。” 室内众妖修神情淡漠,坐相略显随意,只顾听人说话,却懒得插嘴。 龙君胸中藏满疑惑,可惜不好追问,心想既然羲爻不明说,倒不如此时表明心迹,省得互相猜疑。 龙后眉心低垂,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掌间那枚凤葵果,对余事满不在乎。 很多事情,决定了就不能回头,无论胜败,宝藏龙族终归选择跟羲爻一舟同乘。 龙君袍袖一拂,在案桌上连续排开数十枚须弥环,洪声道:“鄙夫妇愿以极品清灵玉伍万枚,清灵玉伍百万枚,法器、灵材和丹药若干相赠,以资器用。沧海诸军,任凭御皇调遣,不夺神洲绝不罢兵。” 以神念探视,灵玉被堆叠成小山模样,琳琅满目的丹药,霞光弥漫的灵材和法器数不胜数,俱非凡品。 在场修者无不惊心骇目,宝藏龙族果然身家雄厚! 羲爻毫不掩饰眼中的骇色和喜色,致谢道:“龙君解囊以助,实让羲某感激涕零!此战若下,非止止王剑归君所有,一应宝物皆可平分。” 龙君同样未预料到羲爻会如此慷慨,不由喜上眉梢。 事关彼此的深远利益,却一拍即合,满室喜气盈盈。 羲闰、依皋、风邈诸人依次上前敬酒,即便九婴都连饮数杯,为此前的言语失当而深表歉意。 及至天晚,龙君携龙后告归,羲爻把其臂,诚心正意道:“战局定或不定,陆吾都会竭力相助,君勿心怀顾虑。” 龙君听得此言,心中愈定,约定沧海诸族于次日午夜起兵,至瑚芯岛相会,而后挺进紫霞山。 适见司情近前,敬奉礼物,龙君略微一探,竟是精心炼制的傀儡女修和护卫。 女傀儡眉目灵动,风情万种,护卫则身披甲胄,其中两座甚至拥有化婴修为。 偷观龙后获赠之物,俱是灵气氤氲的凤葵果,数量之多几乎够她吃到升天了。 龙君、龙后心花怒放,多番相谢后飘然离去,羲爻携众送至岛外方回。 忽听风邈笑道:“听闻龙性甚淫,果不其然。”群修相视一笑,俱不答言。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六章 鼓角相闻 临战前夕,凉风飒起。 紫霞山内外,弥漫着山雨欲来的躁动气息,鼓角声时断时歇,人人心弦紧绷。 李笑阳勒令出战修士在驻地听调,调神养气,准备厮杀,随即亲自登上戍楼,抽派戍卒加固城防,满城备战不懈,纪律森严。 各道门忙着密商迎战策略,一则为尽量杀敌,再则为减少伤亡。 两军混战,凭一己之力难以自保,同尘苑依旧拟定编队作战,抽调旋照后期、融合期弟子混编成队,每队由一位长老带领御敌。 另派遣胡不夷和木蕾整编麾下精锐,分两队往来救应。余者在城内听候调令,不得擅离职守。 几番商酌,洛望舒敲定作战计划,遂着各峰主监督实施,令弟子尽快磨合。 燕辞因一战诛杀郦尘,名声正盛,故有幸跟郁律、杜若洲等俊才编队,尊晗冰为首领,由赤凤、青鸾辅助,作为精锐中的精锐,帮助其余战队清除劲敌。 燕辞那点捉猫戏狗的本事,深浅自知,眼见被同门这般抬举,不由暗暗懊悔。 其擅长的无非是遁术,原指望在战事中靠投机取巧保住小命,这下倒好,身先士卒不说,还要专挑强敌拼命,真不知到明年坟头草会有多高。 燕辞自叹倒霉,杜若洲倒觉得走运,他对燕辞怀里那颗沧海遗珠信心满满。 此珠释放的水盾可抵挡化婴修士狂击,绝对是无与伦比的保命法宝。 何况有精灵辅佐,若偶尔让其现身趁隙捅刺几剑,这对敌模式堪称完美。 燕辞一副无情无绪的模样,没好气道:“异想天开,精灵张嘴就要好处,燕某哪有那许多身家供她敲诈?” 杜若洲道:“唔,精灵偷袭是险中求胜,换取点好处绝对符合情理。” 言未已,头戴花环、手提宝弓的梦精灵露出行迹,在杜若洲耳边抚掌笑道:“孺子可教!” 精灵灵动可爱,唇含淡笑,轻柔的发丝微微飘拂,蓝盈盈的羽翅平添了几许神秘。 她身穿鲜花绿叶编制的藤衣,绿叶娇嫩,花瓣里凝着露珠,似乎永不枯萎。 神奇的圣灵近在咫尺,郁律和李宿雁不由浮想联翩,看得眼都不眨。 杜若洲知道唐突,但终归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那萌萌的尖尖的耳朵。 精灵顿时来气,叱道:“动手动脚,当心老娘杀了你!” 群修闻言,感觉要昏倒了。 精灵看似娇俏温柔,但话一出口就有股浓浓的粗陋庸俗之气扑面而来。 真不愧是跟随燕辞厮混的生灵,单单说那份毛躁的性情,世间就少有比这一人一精灵更般配的。 正觉尴尬时,晗冰掀帘而入。 精灵喜呼道:“嘿,晗冰妮子终于睡醒啦。” 晗冰星眸里溢满笑意,屈膝行一福礼,道:“参见圣灵,谢过圣灵救命之恩。” 精灵绕着晗冰翩翩飞舞,眼睛斜睨着杜若洲,道:“人人都像晗冰这般知礼数,世间才能够太平。” 群修彼此张望几眼,暗怪杜若洲手欠,平白招揽一顿训斥。 晗冰无心闲谈,取出八颗黄澄澄的地品降尘丹,每人发放两颗备用。 此丹大若指节,俱分布四条丹纹。 众人依言取丹,燕辞犯皮道:“小梦九也要两颗,由我替她保管。” 小梦九没将降尘丹放在眼里,但知晓燕辞是趁机捞便宜,故而懒得说破。 晗冰同样没有说破,且未拂其意,再赐灵丹两颗。 燕辞以指挟丹道:“听说降尘丹兼具治愈和恢复法力的功效,师门为此战倒真是不惜血本。” 晗冰道:“事关存亡,不容儿戏,听说原掌教离山时,已将宝库中物事悉数带来,战事的消耗非我等所能想象。” 提及此事,燕辞不无担忧道:“沧海宝物盈千累万,妖修跟宝藏龙族共享资源,稀奇物未必会少。” 杜若洲颔首道:“单单说那杀不尽绝的傀儡兽,实力就不可低估。” 郁律向来识见非凡,闻言不以为然道:“普天道门的底蕴,非如眼前所见这般薄弱,诸多压箱底的异宝,必定在决战中纷纷呈现。” 晗冰笑意微漾,道:“适才还听师尊说,化清门祭请镇山神兽狻猊至此。狻猊贪食烟火,待战日久,竟嫌弃烟火不盛,目今林道子正四处搜罗灵香哩。” 群修捧腹不已,却没人觉得讶异,毕竟青龙已经现身,龙子狻猊的出场算不得稀奇事。 李宿雁忽然道:“各道门豢养镇山神兽或灵兽,靡然成风,譬如化清门的狻猊,轩辕氏的角龙,大荒墟的巴蛇,不知本苑是何神宠?” 群修茫无所知,燕辞更是闻所未闻,若非不久前亲眼目睹轩辕翊驾驭着角龙闪亮登场,他哪能想到诸多绝迹的异兽竟然被道门偷偷豢养着。 不过转念一想,连自己这位难等大雅之堂的后生都能拥有麒麟兽,世间还会缺少离奇事麽? 忽听郁律道:“镇山兽是道门秘事,除非是无意中被泄露,否则无人知晓。类似轩辕翊这种洒脱无畏的,极其少见。在江湖传言中,本苑确实在沧溟泽降服过一尾镇山兽,只是类别、神通不得而知。” 李宿雁好奇难耐,移目看看晗冰,却不敢冒然询问。 晗冰宛然一笑,道:“估计除苑主和掌教外,余人都被蒙在鼓里。” 群修默然,暗想同尘苑秘而不宣,弄得神秘感十足,恐怕同样拥有极为了不得的镇山兽。 晗冰还要去给其他弟子发放降尘丹,是以未过多逗留。 诸人目送晗冰离去,杜若洲忽然道:“听说午后人鱼族举军来投,不能去开开眼界,真是可惜。” 燕辞蓦然想起一段旧事,神情古怪道:“人鱼以腰为界,人身鱼尾,身姿曼妙,另兼歌喉婉转,但并非个个美丽。” 杜若洲奇道:“咦,师弟见过人鱼?” 燕辞道:“是有一面之缘,不过都是拜师兄那张乌鸦嘴所赐!” 杜若洲愕然道:“兔崽子,此事跟我有何相干?” 燕辞叹道:“那日外出巡逻时,师兄左一句小狐狸长,右一句小狐狸短,何罗鱼妖听信谣言,误以为青丘山幼主爱慕在下,这才布置碧海牢笼捣乱。” 事因胡一讴抢夺鱼妖内丹结怨,郁律初时还道是时运不济,被何罗鱼错伤无辜,听闻此言方知端倪,训斥杜若洲道:“就你那张破嘴,鬼都知道会闯祸。” 杜若洲不敢吱声,李宿雁打岔道:“这跟师弟见到人鱼有何关系?” 原来那日队伍失散后,鱼妖未曾罢休,并处处安排耳目搜索,燕辞离开蓬莱即被察觉踪迹。 黄红鳍两细作因久受鱼妖幼主欺凌,遂使调虎离山之计,以燕辞为饵,诱使何罗鱼进行围捕,自己趁隙潜入鱼妖老巢,盗窃止王剑,投靠人鱼族。 燕辞道:“千刀杀的何罗鱼不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不敢跟人鱼叫板,倒迁怒于在下,满沧海追得老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非赤凤援救,燕某早死透了。” 群修不知还有这桩事,忙问后来情况。 燕辞道:“小弟当然不肯乖乖就范,一路杀一路逃,稀里糊涂的邂逅了一群人鱼。鱼妖偶遇正主,当即弃我不顾,调头围剿人鱼。人鱼忙着猎捕海兽,被何罗鱼妖打一不留神,差点没死绝。小弟不清楚事情因由,错以为人鱼是被我所累,一时没忍住去帮了一把手,攀上了一点点交情。” 笑了笑,又续道:“人鱼没敢忘恩,不但将事情的由来和盘托出,还护送燕某返回沉舟岛,算是有点良心。” 诸人听罢暗暗称奇,杜若洲眼冒绿光,问道:“听说人鱼美得一塌糊涂,是真是假?” 燕辞凝神想了想,道:“貌美者居多,平庸者亦有,可惜有事没事就喜欢唱歌,听得人脑袋发昏。” 他瞧一瞧杜若洲舔着嘴唇的猥琐样,笑道:“别随意惦记了,再美那还是条鱼。何况据人鱼掌握的情报,非但宝藏龙族归附妖修,就连其宿世仇敌鲛人都已投靠羲爻麾下,甚至还有鲛人伪装成人样搅混在义军中。若有闲暇,不如商量下怎生在混战中脱离灾厄的好。” 杜若洲倒是豁达,满不在乎道:“群妖蜂起,连高阶修士都未必能保全性命,此时想那些还有何用?只需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即可。” 余人听他这麽一说,顿觉意兴索然。 也许决战过后,此间同门便将走上阴阳永隔的道路,燕辞叹声气,取出海棠醉日酒,每人分饮半杯。 与酒陪伴的经常是孤独和寂寞,酒能让人想起很多人很多事,能激发斗志也能消磨斗志。 把酒入怀,胸中波澜起伏,此际,少有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回视过往,探视生命存在的奥义,某些融进灵魂的执念慢慢消逝,深藏内心的爱与恨、情与仇,在自身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已不如想象中那般重要了。 暴风雨来临前总会有短暂的宁静,驻地里静悄悄的,大战前夕的气氛极度紧张。 曲将终人将散,悲观的情绪在蔓延,尤其在低阶修士群里,那种压迫感更催人崩溃,奔赴死战时的绝望,几人见之不心灰意冷? 可喜的是,总有人会在绝望中寻求重生,永远如此。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七章 锄妖·冲城 破晓,孤星闪耀,沧海怀拥蔼蔼烟影在初秋的薄寒中苏醒。 万籁俱寂,第一束阳光还未照临。 决战如期而至,嘹亮的号角声划破晨曦,风声嗥啸声忽起忽落,羲爻意气狂豪,催动蛮军浩浩荡荡而来。 长空里黑影幢幢,百余艘庞然飞舟充天塞地,舟首高昂,以吞山饮海之势乘风挺进。风帆飘繇,帆影下,数不胜数的高阶妖修肃然而立,杀意蓬勃。 远海海面,一道道矫健的身影踏波奋进,傀儡在前,妖兽押中,修者殿后。 虾兵蟹将舞刀弄剑,龟精鱼妖倍道疾行,虎豹熊罴、狮象豺狼肩并肩蜂拥而至。 妖兵簇拥异兽若干,以身形庞伟,样貌怪诞者居多,不像天生天化的生灵,好似杂糅残尸槁骨捏出来的妖物。 紫霞城里,迎战的号角奋然吹响,满城修士各司其职。 须臾,清鸣声骤起,城防禁制依次开启,千色霞光齐放,绵绵荡荡,将城堡笼罩得风雨不透。 李笑阳率众登临城楼,极目眺望,眼前是一派沸天震地的场景。 妖军妖兽拼挤的黑云缓缓压来,抵近至城前数里海面外铺排阵型。 兽吼声戛然而止,数万尊傀儡兽腾身飞纵,垒叠起一条纵横十余里的营墙。黑乎乎的城墙连连断断,开十道城门以备进出。 飞舟的喧响声亦随之停歇,或三五艘,或七八艘不等,相继列开阵势,悬空停驻在营墙之内。 羲爻独跨青龙出阵,喝道:“请对阵修者答话!”语声朗朗,百里俱闻。 李笑阳有意挫其锋芒,骑上狻猊兽,邀轩辕翊驾驭角龙,并肩出城会话。 狻猊兽貌若雄狮,与山岳同形,喷烟吐雾,脚踩八荒,满身金毛灿然生光,凶蛮霸道之气已臻至极致。 反观角龙身长百丈,通体洁白如雪,鳞身脊棘,颔含明珠,龙角微微开叉,声音如戛铜盘。气势比之青龙稍弱,但昂首咆哮时,王者之气四逸,万兽畏伏。 传闻黄龙载轩辕飞昇时,曾留下龙蛋一枚,孵化而出角龙,角龙经千年可化黄龙,亦称应龙,背生双翼,成为一界之霸主。 羲爻眼里微露艳羡之色,似乎更在意角龙的潜力,而非两兽崭露的威势。 举凡一界生灵,均受当前位面压制,被天道规则所约束。 其修为仅可无限趋近于寂灭期,一旦突破则被视为异端,多死于天刑厉雷之下,若侥幸幸存,必定飞昇异界,难以在此界停留。 诸如麟龙凤龟等等都不例外,神兽攻击手段单纯,相比修士而言胜在有天赋加成,一动一驰威力更胜一筹,但未必真能在举手投足间灭杀万灵。 观狻猊、角龙雄姿,查辨其气息,与青龙遇之还难操胜券,顶多算是新增两位独特的空冥期修士,仅此而已。 李笑阳察觉到羲爻神态间隐含的不屑,微微一凛,此人竟将狻猊和角龙等闲视之,看来比传言中更加不凡。 羲爻眼明心亮,一眼看出李笑阳炫耀武力的意图,淡淡道:“观两位之举动,是不知天命不识时务。纠集一群乌合之众,别妄想阻挡圣族天军降临,此时宜望风归顺,束手来降,若乖乖割让半壁江山,则苍生可保平安,诸位亦无陨落之夷。” 轩辕翊不悦道:“神系更易,天命有归,过往终已成过往。眼下神数归于正统,天下齐心,令先祖一脉有幸延续至今,尊驾更宜收歇无名之兵,重返家园,免得客死异乡。” 是是非非自有公论,李笑阳不想妄加评说,免得招致两人不喜,出言劝道:“我等自诩看破红尘,一心纵情山水,追求长生之道,不期尊驾本末倒置,冒然兴兵作乱,诚为苍生之不幸。不如屏退雄兵,潜心修行以使超然物外,方为美事。” 羲爻见话不投机,摆手洒然道:“羲某的提议,容许两位考虑至日出时分,若无答复,尽可挥军前来决一死战。” 说罢驭转青龙迳回营地,轩辕翊本拟即刻拒绝,却见李笑阳微微摇下头,调转狻猊兽叹息而回。 ※ 阳光清沐而出,旭日在海浪的衬映下有种轻轻摇曳的错觉,一束束金线肆意投射,瞬间盈满虚空。 紫霞城里始终杳无动静,未几,妖修阵营里战鼓雷鸣,吱嘎声大起。 百余艘飞舟齐动,投石机纷纷运作,千百枚带刺的铁球载着破甲符朝外抛射。 铁棘球拖曳黑光,挟着啵啵的破风声漫天漫地而至,声威远胜以往。 营门下兵影攒动,犹如山洪倒泻,涌出数之不尽的傀儡兽。 犀角傀儡以钢铁之躯冲锋在前,巨象傀儡力拔山河而为次锋,豹形傀儡身躯巧捷而为中锋,人形傀儡身披坚甲作为后卫。 数万尊傀儡兽履清波如平地,好似搬家的蚂蚁,昂首猛进。黑压压的傀儡大军将整座海面填充得满满当当。 铁棘球被抛往高空,蓄满刚猛的落力俯冲而下,密密匝匝,如同黑色冰雹轰砸在城墙上、防御光幕上,隆隆撞击声响彻云霄。 紫霞山城墙经过重铸,表层幽亮、坚硬,空冥期修士施加的神力赋予了它金刚不坏之躯,铁棘球铺天盖地的轰击并未造成太过严重的伤损。 傀儡大军疾速奔近,犀角傀儡的铁蹄即将踏上沙滩,低首挺起磨得锃亮的利角准备冲阵。 高墙巍巍,紫霞城内传来回应,墙面相继掀开箭孔,机括牵引声连绵不断,千余架连环机铁弩同时发动。 城墙外霞光流窜,数丈长的弩箭裹着冲坚符嗖嗖乱发,悉数朝傀儡军中激射。 众傀儡没有遁闪的余地,弩箭透体而过,或数个或数十个,一串串被射杀在海岸附近。 弩箭连发,绝不停歇,忽听城中鼓声起,万余位修士同时挽弓引弦,灵箭离弦的嘣响声只宛如一声。 如潮鸣如电挚,箭雨好似蝗灾天降,密密麻麻凌空落洒,千丛霞光遮天蔽日。 傀儡兽军沦为标靶,箭矢漫射,诸多傀儡被应声肢解。数十里海面上雷电喷薄,完全被冰霜烈火所覆盖,场景一如红莲地狱。 箭矢纷纷扬扬,傀儡兽一波接一波倒下。 犀角、巨象傀儡或头顶冒烟,或屁股着火,却一往无前的拖着躯壳掩至城墙脚下,昂起尖角、巨齿朝着铁铸鹿角就是一通猛撞。 其余幸存傀儡亦悍不畏死,依旧风风火火的朝前冲锋。 铁棘球发射愈加迅疾,羲爻指令将破甲符更换为爆裂符,铺天盖地的破城球一触即炸,咣咣的爆响声直震得满城颤抖。 人族修士在首轮强攻后,攻势渐趋散乱,群修凌空以鸿蒙破厄阵为防护,挑选目标任意袭杀,声威虽减,但杀敌成效愈加显著。 傀儡兽军伤亡甚众,尸骸一批批翻倒在沧海里,几欲将里许海面填成平地。 战事如火如荼,忽见海浪翻涌,水底接连腾出百余只旋龟。 龟躯庞如屋宇,鹰首蛇尾,龟甲黑红相间,坚逾精钢。 羲闰立身营门外,法旗招展,傀儡军依令而动,纷纷窜至旋龟腹下、身后掩隐行藏,随着巨龟慢腾腾地往紫霞城推进。 空中矢光如雨,却半点奈何不得龟甲。 明霄主持防事,急忙改令连环机铁弩移换目标,聚集力量尽快射杀旋龟,再调用部分待战的化婴修士贴近宇墙内沿助战。 群修蓄集火力,唯闻刺耳的机括嘎吱声和嘣嘣嘣的弓弦惊响声,须臾间异芒奔窜,霞光大举。 连绵不绝的强弩灵箭宛如龙游蛇走,缠着霜风彩雾,汇聚成百余道洪流齐齐往旋龟攒射。 旋龟缩首缩身,凭借坚甲冒着滔滔箭雨,捱着刮地风刀,顶着轰雷惊霆缓缓向前。 箭流喧嚣,晨风被撕裂,仿佛魔神的钩爪锯牙在逞凶恣虐。 片刻功夫,旋龟被射杀近半,其喉间响着嚓嚓嚓的怪嚎声,像是梁柱崩折的屋宇,纷纷倒塌,咕噜噜冒出几串水泡,永远沉没于海底。 箭浪源源不断,缺乏旋龟庇护的傀儡兽再次暴露在箭雨中,被澎湃的霜火风雷之力摧残,陨者无数。 明霄眼望旋龟阵即将破解,略略缓了缓气。 谁知经这片刻的耽误,人形傀儡倚仗甲胄防身,匆忙越过近海。 论此傀儡之机巧敏捷,似乎还略胜于豹傀儡,其军长驱直入,犹如粼浪扑潮,一起振臂托着遍体鳞伤的旋龟,冒火突烟而进。 箭雨狂落,但受波及者甚少。眨眼间,傀儡残军渡海登岸,利利索索弃下旋龟尸骸,呼啦一下穿越鹿角,直扑城墙根下。 明霄见状大骇,奈何墙下是箭雨死角,再想阻止时为时已晚。 此刻的墙体已被铁棘球和犀角傀儡蹂躏得千疮百孔,人形傀儡上窜下跳,争分夺秒的往墙隙中安置爆裂符,胡乱忙碌一阵,翻身急退。 时间仿佛停滞了,观战妖修忍不住默数三个数! 轰隆隆! 城墙由中段朝两侧相继起爆,猩红色的妖艳之花次第怒绽,一轮轮狂暴的气浪猛然迸散,烈火腾腾灼灼,滚滚黑烟遮天迷地。 碎火流溢,乱石铺空,宛如一场豪华的烟花盛会,景象唯美,却转瞬即逝。 数息间,华丽谢幕,诸多傀儡兽被爆炸的气浪掀得七零八落。 城墙上,碎石哗啦哗啦往下掉,成片成片的墙体接连坍塌,护城光幕彻底被暴露在外。 城墙告破,妖修士气愈加高昂。 [纵横中文网连载] 最新网址: 第一四八章 锄妖·斗兽 爆炸把外城墙掀翻,傀儡兽军退而复来,纵身跃至悬刀阵前,奋勇破禁。 时见豹奔兽忙,齿影角影爪影四起,人形傀儡亦祭起破城锥乱挂乱捶。 群魔乱舞,景况热闹非凡。 残破刀阵嗡鸣声乍起,绵绵密密的刀影显露踪迹,锋利的刃光层层叠叠朝外推杀。 待战修者蜂拥而上,法宝纷飞,将澎湃的傀儡兽潮死死压制在破厄阵外,尽可能倚仗刀阵多造杀伤。 傀儡兽附以妖兽魂魄,借助清灵玉驱动,无痛感,更无惧意,只知一味的朝前扑杀。 傀儡尸骸在刀阵里外堆积如山,但兽潮丝毫不知停歇,甚至一浪胜过一浪。 十里海岸沙飞石走,漫天霞光逆乱,法宝呜鸣声、撞击声和喊杀声连成一片。 敌军阵营里,蓦然掀起一股虎狼嗷啸之声。 营门下闯出虎豹熊罴等诸般妖兽,兽影幢幢,宛如荒郊僻野外疯长的野草,挨挨挤挤,密密层层。 咆哮声震天动地,战兽弓身蓄势,利爪撕开海浪,乘风席卷而出。 万兽奔腾,铁蹄踏雷! 碧海间水蒸雾涌,忽喇喇刮起数股九幽阴风,风吼吼浪滔滔,闻者心惊不已! 兽群里夹裹着诸多异类,无不气息炽盛。 譬如六翅怪虫,其额生鸡冠,周身长刚毛,脊背覆乱蓬蓬的红鬃,腹下密布两排利爪。 人身蝎尾的白骨兽,长螯牙、螯钳和螯肢,下躯分叉,两根亮闪闪的蝎尾尖利无比,颅骨怪模怪样,仿佛戴着顶草帽,可以挡雨遮阳。 另有直立而起的铁背凶鳄,吻长,鳞骨隆突,前肢操弄两条喷吐毒液的海蛇。 种种怪兽难以尽述,诸如狐身鹿角,口吐腐蚀白焰的婴如。浑身浴火,暴怒如雷的飞炎魔熊等等,俱是煞气张天,躯体庞伟的蛮荒凶兽。 李笑阳查辨形势,暗想敌军气焰正旺,宜略避其锋芒。因此依旧坚守不出,边督促义军加紧清缴傀儡,边传令麾下准备斗兽。 各派门主、掌教等候已久,得令后纷纷催吐灵力,抛祭须弥环,掐驱兽诀。 只听环中兽吼连连,霞光猛现,一片片兽云飞起,在海岸边汇涌集结。 杀意充盈的碧睛疾风兽,磨牙凿齿的啸月巨狼,面貌狰狞的重甲苍猿,凶悍的翻天云雀和矫健的胭脂鹿等兽纷纷现身。 诸兽亮爪耸背,眼蕴凶光,这边血盆之口吹云嘘雾,那边剑戟之牙寒芒闪闪,百兽争雄,看似个个踊跃。 巨狼昂首啸天,蓬松的大尾扬起一阵狂风,纵身而去。刹那间,空中霞光崩泻,群兽咆哮,紧跟在巨狼身后冲锋。 隆隆轰响的声潮,雄盛如雷,伴随着兽吼声交织成一阙恢弘壮烈的战歌。 沧海翻波,兽血沸腾。 万千猛兽展蹄疾奔,如烈风如疾电,彼此冲闯! 时见雾霭横蒸,兽影抛来撞去,满天乱飞,兽血喷溅,巨鳞长鬃迸洒,场面无比狼藉。 翻天云雀在半空滑翔,翼展可达丈许,其振翅飞在灵兽军前沿,骤然探出利爪朝着妖兽最密集处俯冲,爪芒乱扫,中爪者瞬间即被撕裂。 那边,一群六翅怪虫哼哼呜呜而鸣,遇见天敌,竟急冲冲地鼓荡着翅膀迎来。 翻天云雀训练有素,就空中排开方阵,喉间咕噜一阵响,拾喙便啄。 虫群毫无惧意,臭烘烘的嫩绿触角上布满腔隙,噗嗤一声放出无数团绿烟送给云雀,随之昂首拣着云雀腹下乱顶。 啸月狼群依靠庞雄强横的身躯横冲直撞,在敌阵中进退自如。 周围妖兽翻出滚进,抵敌不住,随即兽影一分,忙忙乱乱尽数钻躲在巨狼裆下纵跳撕咬,虾精蟹将提刀振剑,同样围成阵型奋勇厮杀。 重甲苍猿朝着自家胸膛上猛捶几拳,拿住妖兽就撕,污血飘洒,肝髓流野。 灵兽逞凶,妖兽施暴,兽群鏖战,抓的咬的撞的戳的扎的刺的叮的满目皆是。 飞炎魔熊披着烈火暴走,往这边拍死一堆,朝那边按死一群。 铁背凶鳄暴戾成性,铁尾扫地刮野,触之者骨骼俱碎。 尤其是上肢缠绕的两条海蛇逢兽即咬,剧毒在数息间就能收割性命,无论灵兽抑或妖兽都不敢近身,战事进行得极其惨烈。 ※ 羲爻以付出整支傀儡兽军为代价,彻底将紫霞山城墙和悬刀阵禁制打破。 但鸿蒙破厄阵兼具攻击和防御的特性,由李笑阳亲自执掌,凡异军入阵,即可释放鸿蒙元气剑,杀性沛不可挡。 傀儡强撑至此,已成强弩之末,再难寸进一步,到底被人族修士以雷霆手段悉数格杀。 移目海外,群兽之争绝非寻常人等所能干预,满城修士除默默祈祷外,只能袖手呆望着。 诸多妖兽中,最嚣张的莫过于白骨兽王,其行止时宛如一座石塔在移动,群兽在其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此妖忘情杀戮,以螯肢和蝎尾横扫来战灵兽,晶莹密致的骼躯坚如铁石,诸灵兽抓的抓挠的挠扳的扳,全然没地方下嘴。 婴如兽跟在其身后只顾放火,喷出的条条白焰滋啦作响,直将滚倒在海面的灵兽腐蚀成缕缕青烟。 这般激战渐近午牌时分,因力量悬殊,灵兽的颓势越来越明显。 其时,狻猊、角龙依旧岿然不动,只是遥望着青龙跃跃欲试。 付流云眼望胭脂鹿死伤惨重,到底忍耐不住,直接释放出巴蛇参战。 蛇躯浑黑、幽冷,体格庞雄,蛇首苍青,毒牙如刀。其暴怒时,体内透射出阴森的红芒,令观者俱觉寒意刺骨。 巴蛇凶狠残虐,张起锋利的鳞片暴奔突闯,膻腥的旋风忽左忽右乱刮,挡者披靡。 青龙盘踞虚空,不容巴蛇肆意逞能,其按捺不住杀性,扑身迎战。 须臾间,神兽相继登场,低阶兽群忙忙乱乱退避三舍。 狻猊跃空,和屈身腾飞的角龙合战青龙。三兽皆具穿越和粉碎虚空之能,这般忽起忽落,在天外在海里尽情鏖战。 青龙刚猛不输狻猊,轻捷犹胜角龙,独战两兽,难分伯仲。 巴蛇不擅空战,甚是郁闷。其遥遥望见浮浪而起的深海夜叉,遂舍弃不成气候的小妖小兽,猛扑向前跟其独斗。 夜叉高逾十丈,青面獠牙,分叉的脑门上顶着一团幽幽绿焰,铜铃大眼暴突,单手擎着三叉戟狠赳赳而至。 此妖轻捷勇武,持戟横挑斜刺,顿时与乱缠乱咬的巴蛇斗得不亦乐乎。 伽蓝寺玄音驱赶出性情暴戾的朱厌兽参战,此兽犬齿如刀,白毛红棕,状貌如猿。其威风凛凛地纵身跃落斗场,拎着鼎器大小的铁拳乱捶乱砸,势如风卷残云,把那白骨群兽揍得嗷嗷乱叫。 忽听妖修阵营里有一兽嘤嘤而鸣,一尊系着铁索的深海巨妖撞出营门。 这雄鸷妖物形似章鱼,铁索一放,数十只扁平触手即张开间膜,一猛子扎进海里。 其眨眼间浮至朱厌足下,宽广的布满粘液的脑袋骤然裂分,露出张尖牙林立的恶魔之嘴咬来,看那境况,恐怕朱厌兽还不够塞牙缝哩。 海水激卷,掀起阵阵白沫,巨妖腥臭的口齿间挂着水藻,粉嫩嫩的巨嘴宛如一个无底洞,任何生灵坠入其中都将被磨得渣都不存。 朱厌踏开巨浪,轻舒猿臂,抓起两只白骨兽就朝着巨妖一通猛砸。 深海巨妖在海里沉浮,触手舞舞腾腾,纷纷朝朱厌缠来。 朱厌兽方欲闪避,忽见身畔雪花滚滚,一条凛凛钢尾狠狠抽下,截住巨妖厮杀,原来是夏衍召唤的异兽白矖前来助战。 朱厌略感不满,咆哮一声,额间眼开三目,爆射出一轮华光,当先袭击巨妖颅下复眼。 相传白矖曾在蓬莱山女娲座下修道,上躯是一位姿容极妍的貌美女子,腰部以下则是白灿灿的蟒身。 其与腾蛇为伴,曾是镇守蓬莱仙山的戍卒,却不知何故,在蓬莱遗失后,竟沦落成澈羽岛的附庸神兽。 此兽神名极响,足可跟麒麟兽相提并论,发起神威来锋不可当,或是因修行极久,战力直追四灵神兽。 她手中所提的飘蓬剑,听说是蓬莱山千叶千色莲一枚莲瓣幻化而成,盈盈剑气纵横虚空,有开山斩海之威。 战局不断扩大,敌军飞舟里接连奔出威猛慑人的荒古雪狮和黑质金斑的独角金仙兽。 两兽俱是声震四野的神种,一则口喷仙匕,暴虐残横,一则飘行如电,擅长隐形。双兽各自逞凶,自不待言。 幻夜宫寒鸦不再观望,随即逐出变异虹狡王下场激战。 此兽体格庞大,吠音如犬却长牛角,善咬善撞还精识借风之术,阔口一张一吹,那是黄风漫漫,掀波鼓浪,其间密密风刃遮断日光,神异非常。 上古异灵纷纷涌现,两军修士目不暇接,惊呼声一浪托举着一浪。 神兽争霸,势均力敌,忽见沧海深处万波颠倒,巨浪滔滔,海面隆起穹脊,似乎正有不知名的怪物翻江倒海而来。 未几,浊水升腾,随波浮起一只龟蛇完美融合的神鼋。 神鼋身披七彩虹霓,宛如万万块玛瑙美玉铺叠而成,鼋身由骨板包裹,背甲层层隆突,其上曲盘缠绕着一尾眼射寒星,口喷紫雾的斑斓巨蛇,赫然是北方之灵玄武破浪而至! 玄武一露一藏仿佛山岳卧波,动静之际挟风带雨,威势未必比青龙稍弱。 满场风头几乎被玄武抢尽,青龙极感不满的昂首长吟,清越激昂的龙吟声直撼九霄。风云激荡,漫天神雷嗖嗖滚落,青龙御雷而动,眩目的闪电悉数朝狻猊和角龙疾劈。 玄武亦不遑多让,微微耸耸身,冰霜暴雪的寒潮席卷四野,洪波巨浪骤然停歇,伴随着咔咔声,十里阔海瞬间被严寒之力冻结。 翻起的浪花凝固在冰面上,形成冰溜、冰渣狼牙交错的奇特景观。诸多灵兽和妖兽趋避不及,应声被冻成姿态各异的冰雕。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四九章 锄妖·惊变 五星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和日、月运行之所,星象环绕二十八宿。 按东西南北划分每宫七宿,七宿连接成奇特的图案,谓之四象。 四象诞育神兽四灵,即木灵青龙、金灵白虎、火灵朱雀和水灵玄武,神性流溢,万古不朽。 玄武登场,兽斗的优劣势迅速显露。狻猊率令百兽参战,可惜其性情喜坐懒动,因久战青龙不下,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同尘苑不负众望,适时为角斗增加了筹码。 洛望舒捻诀念咒,绣尘阁里蓦地飞出一道红霞。 霞光耀空,一头神鸟振翅一飞冲天,唳鸣声悲壮、厚重,凸显浓重的沧桑感。 燕辞留意到红霞掠过,忙举目遥望,随口问道:“是何种神兽?” 阳光刺眼,郁律也只是惊鸿一瞥,吸气道:“朱雀!” 玄武降世,朱雀亦随之现身,紫霞山士气略振。 抬眼凝望,朱雀形体神似凤凰,却无凤斑,覆羽凌乱,样貌煞是凶狠。冠是角质冠,非肉质冠,仙灵气极弱,但蛮荒气极足,十足十是至凶至神之兽。 世间盛传朱雀种属凤凰,或跟赤凤混为一谈,或说其凌驾在赤凤之上,是祥瑞辟邪的仁义之兽。但此是观之,此说实是流毒无穷。 朱雀翼展数十丈,张开火焰焰的锋钩巨爪,杀威凛凛地自云端下冲,直抓玄武兽。爪未至,四道赤焰爪芒已跨空陡落,恶狠狠一拢,攫拿玄武蛇躯七寸。 玄武蛇首一缩,口喷汹汹紫雾,抵住爪芒,龟首轻举,嘘气为云,冻彻万物的冰霜之寒急卷朱雀腹部。 朱雀敛翅一蹿,倏忽穿越虚空落至玄武背后,利喙微张,喷出一团焚天烈焰施袭。玄武不慌不忙,舒卷蛇尾,携万钧之力横空疾扫,霎时斗得难解难分。 朱雀从天而降,残暴蛮悍的神威不亚于狻猊,李笑阳望之心惊,他知晓同尘苑另有杀手锏,却绝未想到竟是朱雀兽! 深感意外的不止李笑阳,羲爻同样心旌摇曳,白矖的出现已经出乎其料,谁知还有朱雀作生力军。察辨眼下局势,胜败犹在两可之间。 此间神兽俱是称尊天下之雄,动辄就施展出翻江倒海的神通,这番结成阵营而战,搅弄得天地变色。 眼见傀儡营墙被掀翻两次,羲爻下令退后三里,继而再退三里免被误伤。 巴蛇大尾抽扫,把那深海夜叉打出里许开外,继而翻身回首,凶煞煞地朝着荒古雪狮撕咬。 雪狮跟白矖激战正酣,瞥见巴蛇抢来,猛然展开肉翅腾空而上。 白矖荡剑挥出一排阴柔奇幻的剑影追逐斩击,雪狮口边阴气滚滚,喷出近百枚仙匕凌空劈落。 虹狡王身在近处,随口借来一阵怪风。 那风忽喇喇急响,如狂风卷落叶,仙匕翻翻滚滚顿时被吹往九霄云外。其时,飘蓬剑剑影乘风而上,劲劈雪狮脖颈,血雾飞溅,荒古雪狮疼得嗷嗷惨叫。 夜叉晃动晕叨叨的脑袋,急吼吼赶来再战,稍不留意,又被白矖一尾打出里许外,其眼前金星乱冒,一时脑袋发懵,瞅着近处忙忙舞舞的黑影狠扎一戟。 这一戟没看仔细,稀里糊涂的倒把在旁弄影的海妖触手戳出一记血窟窿。 那边海妖触手齐动,箍拢朱厌堪堪就要卷进嘴里,平白无故被夜叉三叉戟戳中,吃痛之余又觉恼怒,触手一扁,扬掌挥去,再结结实实把夜叉揍出数里之外。 丑陋夜叉翻翻腾腾坠落至沧海边缘,彻底懵圈了。 朱厌兽趁海妖略微分心,脱困而出,并重新扑身猛进,血口张阖,把海妖那根触手嚼为两半。 长空中风雨如晦,青龙驰骋其间,附近雷轰电掣,周天元气紊乱。狻猊正面硬撼,角龙迂回穿插,两兽分进合击,把青龙缠得牢牢的。 近旁,朱雀腾身翱翔之际,玄武摇风鼓雨,趁机偷袭狻猊。 狻猊越战,怒火越盛,沉身降至玄武兽上空狠踢猛踹,每一蹄子都跺得虚空颤抖不已,其鼻口中浓烟滚滚,烟熏雾灼,呛得玄武浊泪横流。 朱雀接替狻猊迎战青龙,气浪滔滚,凶威遮天。诸兽奋勇搏杀,升隐进退之际,局势瞬息万变。 ※ 且说数万里之遥的枕戈城,萧烛远和杨擎苍默坐在城楼上对饮,耐心等候着紫霞山决战的佳音。 陆吾自前番退去后并未远走,而是陈兵黑水对面的密林里,同样期待着沧海之滨的战果。 萧烛远满腹怨言,暗骂玄镜老秃驴借盟主调令洒然而去,竟换来这轻浮狡猾的杨老魔协防。 杨擎苍素来不讲道义,只怕陆吾破城之际,即是其悄然远遁之时。 月华深知夫君的忧愁,除了百端宽解外,亦是无可奈何。 守城修士士气极低,萧烛远见之愈感烦恼。 杨擎苍一杯杯畅饮,对陆吾兵临城下,全然不当一回事。 萧烛远心怀诸多不满,却不敢怠慢此贼,倘若言语间惹恼了杨老魔,其借题发挥,直接撤防,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遥望遗荒之野,诸兽旁若无人的玩耍厮闹,萧烛远满饮一杯,懒得出言搭理杨擎苍,拿眼望望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叮嘱部众提高警惕,跟着转身下城,按惯例去巡查防务。 离开未久,忽报陆吾攻城,萧烛远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奔回城头瞭望。 黑水之畔,兽群窜林而出,狼嚎鬼叫的直奔城下而来。 陆吾笑容可掬,携梦引和一位容颜枯槁的黑衣老者翩然来到阵前。 萧烛远瞳孔微缩,暗暗惊呼道:“巫彭!这老者就是那位以毒养身,精通岐黄之术的神巫兼神医巫彭!” 巫彭手提黑色法杖,眼睛是左黑右红的阴阳眼,行经处,野草闲花纷纷枯萎。 灰烬遍野,死灰色的路径直直延伸到城墙之外。 腐朽之力!群修见之悚然! 萧烛远按捺下心中惊惧,提声质问道:“素闻尊驾一诺千金,何故自食其言?” 陆吾淡淡道:“玄镜和尚言辞伶俐,可惜陆某未做任何承诺,是诸位一厢情愿罢了。况且人族败亡在即,没必要再拖延时间!” 当日玄镜一席话说完,陆吾折身即退,的确没有任何许诺。萧烛远闻言愕然,暗悔那贼和尚倒是蒙蔽了自己人。 杨擎苍嗤笑道:“堂堂陆吾竟行此鬼蜮伎俩,妄有开明兽之称。” 陆吾不屑于搭言,夜栖开腔讽刺道:“兵不厌诈,继续搅口弄舌于事无补,再者相比阁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诡计而言,此事不值一提。” 巫彭神情傲慢无礼,冷冷道:“自行献城或是做垂死挣扎,速速决断!” 其嗓音尖利,如锉刀刮铁之声,令人闻之牙酸。 守城修士惊心惶惶,默然无言。 夜栖道:“此城唾手可得,奉劝两位不必若顽抗,束手归降,或可保全性命。” 萧烛远、杨擎苍举目对望,寻思退路未绝,愤然道:“要战便战,不必饶舌!” 夜栖哂笑连连,前番有玄镜坐镇,枕戈城三座禁断法阵并非说破就破。 陆吾未驱兵攻城,意在麻痹敌军,再则也是爱惜弱兽,舍不得让麾下去填命。 眼下玄镜既去,换来贪生怕死的杨擎苍,枕戈守军不思正面应敌,完全寄希望于紫霞山战局,士气彼消我长,破城恐只费吹灰之力。 纳降的建议被拒绝,巫彭当先祭起法杖破禁。 一股溢着颓废、消沉气息的乌芒席卷城池,群修满眼所见俱是充满死亡的灰白色,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心跳声咚咚乱响。 城外灰烬遮眼,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宣告枯萎,且范围不断扩散,片刻间,护城禁制的灵性急剧衰减。 陆吾未号令兽群攻城,直接化身神兽模样,抡起霞光包绕的铁拳,朝着金轮离相阵猛砸。 离相阵随之激发,苦、集、灭、道四支沉如山岳的圣谛金轮朝外盘杀,金轮急旋,纵横合击时,声息相通。 陆吾拳势忽缓忽疾,彼此呼应着,丝毫不给法阵喘息之机,漫天拳影捶得金轮法相迷离涣散。 忽见箭浪滔发,夜栖挽起修复后的飞星泯灭弓,加入破阵之列。 箭矢疾如流星,将萧烛远、杨擎苍催发的剑涛悉数击溃,其神力随着剑气隔空远送,震得两人气血翻涌。 杨擎苍连发数十剑,分毫近不得陆吾身畔,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局面,不由慨叹道:“此城难以据守,道友宜另做打算。” 枕戈城是蟠渊盟财源广进之地,不容轻易舍弃,萧烛远甚觉气闷,道:“城池未破,岂能临敌卖阵?” 杨擎苍昂首悠悠道:“待城破之时想辙,恐怕片甲难存。贵盟精锐悉数在此,道友真忍心看其陷落?” 萧烛远举棋不定,环顾作战部卒,千百道剑芒透阵而出,却被巫彭展露的腐朽之力一举摧毁,人人见之惶恐。 萧烛远心有不甘,虚言吓唬道:“阁下若咄咄逼人,萧某势必寄付残生,引阵炸毁此城。” 陆吾不以为然,瓮声瓮气道:“罪愆之城,陆某早有意将其焚毁,足下欲以身殉道未尝不可,只怕心中难以割舍。” 这番话说进萧烛远心坎去了,枕戈城留或不留,陆吾漠不关心,以阵自爆未必真能灭杀陆吾,姑且留之,说不定还有重归之日。 陆吾察觉萧烛远生出去心,攻势愈加迅猛。 未几,金轮离相阵爆出一阵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纹攀上光幕。 败势已难以挽回,萧烛远咬咬牙,颓然下令撤军。 群修惶惶如丧家之犬,御剑溃逃。行不多时,诸余山下的峡谷里忽然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兽吼声,倘若预料不差,妖兽大军已破阵入城。 陆吾占据枕戈,进可攻退可守,广袤的摘星原将任其自由纵横,少有人能抵挡其锋。 萧烛远和杨擎苍稍加商议,决定先奔赴东昧与盟友汇合,再琢磨讨伐陆吾之计。时下秋风渐急,群修长嘘短叹,黯然启程。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零章 锄妖·破袭 紫霞山外,神兽鏖战,自午后延至黄昏。 天色渐黑,诸兽依旧杀得分外眼红,仙术绽放的霞光,把沧海映得亮如白昼。 羲爻不假思索,安排夜战,暗遣豹傀儡进场隔空投喂灵药,以期青龙、玄武加强压制,冲破鸿蒙破厄阵防线。 悍斗持续至次日清晨,群兽浑身浴血,神力渐渐枯竭。 双边阵营互有伤亡,牙森列戟的夜叉首先遭殃,这妖物连挨数次重击,又羞又恼,摒弃敏捷迅疾的优势,持戟跟杀性赫赫的巴蛇单挑。 巴蛇目闪双灯,肚皮紧贴海面蜿蜒游走,忽而拣着空隙,一翘尾一弹身,把夜叉牢牢盘起,一昂首一阖嘴,咬住其靛青面门,硬生生把那颗首级拧下。 夜叉僵死于蛇吻之下,皮骨、真丹俱被巴蛇一口吞服。 独角金仙兽悍斗变异虹狡王,此兽善于匿迹藏形,一见虹狡王使风就施展隐身术,凛冽的狂风胡吹乱吹,偏偏吹不着正主。 虹狡王使心憋气,四处放风,吹得兽群团团乱转,难以睁眼。 此举把玄武、雪狮诸兽惹怒了,不管不顾地纵身回杀,愣是将其碾成肉泥。 寒鸦望见这一幕,脸色阴沉得几乎要结起冰来,神兽战力堪比空冥期修者,捕获不易,豢养不易,令其俯首听命更不易,一旦陨落,其中损失不可估量。 可惜在混战之中,诸兽无不命悬一线,是生是死,各道门只能默然接受。 轩辕翊在旁亦觉可惜,叹道:“此战若胜,我等自当斟酌损益,稍作弥补。” 寒鸦哀心稍止,正待出言相谢,忽听付流云怀里传来一阵呜呜急鸣声。 付流云取万里传音符略略看了一眼,惊呼道:“陆吾兵指摘星原,萧烛远携众逃亡,枕戈城已经沦陷了!” 群修闻言骇然,忽见李笑阳手执主阵旗星速而至,估计同样接获了奏报。 李笑阳察言观色,心知群修已知晓消息,扼腕叹道:“老夫一时失察,竟而导致此祸,实在难辞其罪!” 轩辕翊安慰道:“是陆吾出尔反尔,绝非盟主之过。事须分轻重缓急,此时宜先驱退妖患,再行兴兵讨伐。” 李笑阳悔恨交加,提议即刻改奉轩辕翊为盟主,容许自己戴罪立功。 群修愕然,付流云道:“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足以论成败,何况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盟主何苦如此?” 李笑阳自怨自艾,有心让位,可惜无人接盘。 群修苦苦相劝,这时,玄镜和洛望舒相继赶来,玄镜懊悔莫及,道:“老衲坚信陆吾重诺,盟主才愿更改调令,若再执意如此,当先问老僧之罪。” 洛望舒亦劝道:“守城修士并无伤损,可待此间战事终了再从长计议。” 枕戈陷落,紫霞山之战更不容有失,李笑阳必须在盟主之位上乖乖烘烤着,等候羲爻撒调料、转火候。 鸿蒙破厄阵附带遮蔽禁制,光幕下云雾翻涌,置身阵外,神念或肉眼均难以探视。 羲爻八识强盛,还是隐隐察觉到异样的气息,其回首目视龙君道:“陆吾旗开得胜,敌军阵脚错乱之时,就是决胜之机。” 龙君颔首笑道:“彪虎发威,果然不是病猫。” 羲爻隐隐狎笑一声,随即吩咐部众按原定计划准备最终攻坚。 其时,青龙翱翔长空,鳞爪俱张,猛然朝角龙按落。 角龙游身闪避,斜刺里,朱雀则振翅贴近,利喙中吐出一道焚天烈焰施袭。 青龙眼瞪须动,摆尾横扫朱雀,阔口里继续雷光喷薄,狠击角龙。 角龙避之不及,饱受狂雷摧残,半身焦黑的龙躯翻翻滚滚坠落于碧涛之中。 青龙拨云卷雾,蓦然绕开朱雀,撕裂虚空,突降至鸿蒙破厄阵上方,喉间滚下数枚金色雷球破阵。 李笑阳怛然失色,哪还有闲暇罪己?慌忙挺举阵旗,欲调动鸿蒙元气剑阻拦。 奈何雷球落势极快,枚枚在光幕之上欢动,振聋发聩的雷爆声轰响云霄,满城修士被震得耳鼓齐鸣。 轩辕翊见机稍早,腾身祭剑阻截青龙,其顾观角龙跃波出水,眼里虽饱含惧意,所幸没有大碍,略略安心。 霎时,朱雀亦赶至,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恨不得将青龙立毙爪下。 破厄阵释放的濛濛辉芒渐转暗淡,灵性深度受损,临危对敌,道门首脑竟当场大摆乌龙,着实令人羞惭万端。 ※ 天际蔚蓝,晨起的红日无比瑰丽,轻轻地在海面铺满碎金。 敌军阵营里战旗摇动,数万妖修出营列阵,士气高涨,怒火汹汹。 羲爻勒令在战神兽青龙、玄武等略退,整备阵型,收官之战拉开战幕。 同样,紫霞城里鼓声雷鸣,李笑阳收拢住心神,在短暂的法阵交割后,引领精锐齐出。 越过累累尸骸,义军在被寒力封冻的浮冰上摆开阵势。 以澈羽岛和幻夜宫战团为左翼,以同尘苑、青丘山和沉舟岛战团为右翼,李笑阳、轩辕翊统率余众为主军。 甲胄鲜明,华彩耀目,待战修者杀意充盈,俨然是一支心雄胆壮的虎狼之师。 群兽争雄的气息还残留未散,但劲急的号角声已再次吹响,两军修士披坚执锐,鼓噪向前。 “奋进!奋进!炎黄的子嗣!驱逐邪恶!扫清妖孽!”轩辕翊振剑狂呼,当先掠空直取羲爻。 人族修者听罢热血沸腾,为正义而战,人人愿慷慨赴死。 妖族修者亦不甘示弱,尽情驱赶着残兽,跟随羲爻的步伐疾突猛进。 沧海彼岸那片贫瘠的土地羁绊着脚步,却羁绊不住雄心,他们要为洗刷耻辱而战,要为昭彰天理而战,梦想仿佛插上了翅膀,黎明即将到来。 虹霞耀天,澎湃的人潮彼此朝前席卷。 两军以覆海移山之力冲撞,其声似雷鸣空谷,其势若狂风飚浪。 万道芒焰暴举,刀潮纵横,剑浪湍飞,兽影人影交织,炽盛的烽火在绵延数十里的沧海上熊熊燃烧。 烽烟漠漠,碧海染血! 起起落落的咆啸声、哀嚎声和搏杀声混杂成最悲壮惨烈的音符。 猛士挟长剑啸咤风云,在非你死即我亡的氛围里,尽情杀戮是胸中仅存的信念。 义军采用稳扎稳打的策略,主军布鹤翼阵,以邋遢道人为主将,其位居后方,有重兵围护,设潘圣临、苦寂为副将,率军半张成鹤之双翅。 外沿以擅长近战的化婴修者和灵兽护阵,其后多布善射弓手。 布阵者同进同退,宛如一体,双翅张阖有度,灵活多变,此阵攻守兼备,可侵扰和吸集顽敌战力。 义军左右翼布锥形阵,锐不可挡的前锋率众斜插顽敌中军,意在切割敌方阵营,孤立其前军。 万里峰、柳若玺和禹渡水统率同尘苑精锐破袭,豪光推移,一路血雨纷飞,妖修战阵如同波开浪裂,挡者披靡。 随行修士不曾恋战,将剑光吐缩于两侧,边扩大战果边跟随前锋奔闯。 邋遢道人令旗挥舞,鹤翅见旗而动,紧衔同尘苑、澈羽岛修士的步伐昂然奋进,如同螃蟹抱钳,把妖修前军围得水泄不通。 两军相接,霎时箭雨如蝗,呜呜嗖嗖齐往鹤抱里攒射。 鹤翅两边异芒暴窜,一道道厚重的剑帘此进彼退,腾落有序,仿佛完美融合的机簧,一板一眼而动,永不停歇。 妖修所布无名方阵被割裂两半,前后军不能相顾,阵型陡乱,陨落者数不胜数。 同尘、澈羽等军组建的左右翼在战场相逢,骤变为前锋,直接拉开长蛇阵跟妖修后军拼死搏杀。 数千修者披挂灵甲,站位上下错落,或履波或跃空,以身躯竖起一道屏障,尽量拖延其余妖修赶援。 敌阵里,穷奇见前军势孤,忙令后军蜂拥而上,时见千朵怒焰盛吐,万点寒芒流泻,一波波豪光犹如怒涛拍岸,朝人墙次第轰卷。 争战声大举,坚甲撞铁躯,勇者撼猛士,数不尽的杀戮之光在狂澜里奔走,一片片血花在风中绽放。 长蛇阵攻势凌厉,可惜防御稍显薄弱,其坚持未久即告破灭。 妖修把握时机,前军残部奋勇突围,敌援长驱直入相接应,待合兵一处,斗场即刻陷入混战的局面。 满天满地飞扬着灿若流星的精芒,万里峰、林漠等诸多将才纷纷拦截道术逸群的妖修插足混战,余者俱率战队驰骋疆场,大举杀伐之力。 晗冰身姿动如燕跃鹄踊,毫无畏惧的仗剑朝敌军冲杀,其掌中悲鸾剑风驰云走,剑势忽捭忽阖,剑芒如瀑如川。 郁律、夙沙清影追随左右,杀戮两侧来袭的妖孽,杜若洲、曲羽衣和燕辞紧跟其后清扫残敌,以免被诸妖围杀。 燕辞寸步不敢与队伍相离,常拣着还没死透的补剑,条条交错的紫金剑芒舞凤飞龙,落剑处衣甲平过,削铁如泥。 杜若洲见之暗暗咂舌,恨恨道:“鬼机灵作死,这般骁勇是欺妖修无人麽?” 燕辞已经尽量低调了,但鸢尾仙剑提升品阶后,锋芒毕露,剽悍凛冽的剑意极其张扬,散发着渴望饱饮鲜血的气息。 想要完全驾驭住那股充沛的灵性,还有待付诸时光进行磨合。 晗冰满握一把愆阳灵焰肆意杀戮,她同样不想显得过于出类拔萃,免得招惹强敌,可惜身前敌军宛如黑色狂潮连续扑卷,让其下手不敢有所保留。 近旁,梅影战队分布成纺锤形朝前推进。 蔺皓催使星尘镜,把一位体长细鳞的旋照期妖修化成齑粉,喘息道:“连这等货色都派来凑数,羲爻真是慷慨!”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猛地扑至跟前。 化婴期傀儡!蔺皓见状悚然,将闪未闪时,傀儡已十指俱张,愤然抓落。 一条紫芒掠起,堪堪在利爪临体之际,疾斩傀儡要害。 傀儡微微收掌,轻轻在紫芒边缘凌空一按,身形触之即走,其快如鬼魅,腾至侧方再抓蔺皓颅顶,落爪处传出一阵刺耳的抓挠声。 燕辞起手一剑,给蔺皓争得片刻喘息之机,可惜其依旧闪避不及,故直接翻转云水盂扣在脑盖上防御。 这情形巧妙而滑稽,蔺皓被震得双耳嗡嗡直鸣,望着云水盂底部留下的十记指洞惊得汗毛陡竖,暗叹现世报来得贼快! 傀儡稀里糊涂的挠中异物,顿觉发懵。 燕辞剑势落空,滑步一提剑,荡出道濛濛紫柱追袭,夜莺儿见傀儡指劲强利,自斜刺里蹿出助战,蔺皓亦钻进战团抢攻。 三人拢着化婴傀儡转灯儿般厮杀,攻势之急,像风追着雨,像雨撵着风。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一章 锄妖·论剑 空冥修者登场,因担心下手的余威伤及自家人,俱心照不宣的选择长空之战。 风邈两战同尘苑皆败北,由此招来一顿责罚,其胸中藏着切骨之恨,故出阵单搦青冥,以泄雷霆之怒。 青冥战意蓬勃,懒得听风邈那通聒里聒噪的挑衅的废话,力蕴竹梢,挺起六根清净竹就劈。 沛然劲气鼓荡四野,符文激扬,无数竹影飘飘洒洒狂压其顶门,占得先机。 风邈身影略退,继而猛进,合掌蓄势,推出一团幽幽黑芒迎战。 洛望舒目视耳廓直竖,苍首雪肤的豹妖,邀战道:“久闻道兄神通超群,可惜无缘一见,祈请赐教。” 白豹咧嘴憨笑,竟露出丝丝萌意,笑道:“听说仙子昔年孤身横渡沧海,白某早有意一睹风采。” 其一拂指,两支形似豹齿的异宝拖曳虹光,由远而近,呈螺旋状朝前驰袭。 群修纷纷蹂身而上,飘行如电,尽显刚健勇猛。 人族战力优裕,各挑对手,倚众凌寡。夏衍、千雪伉俪联手压制羲闰,玄音、玄虚合战斑虎。此外,尚有数人空闲,可视战况适时施以援手。 顿时,浩瀚巍峨的荒古气息尽情扬溢,条条神辉流窜,苍穹几欲为之颠倒。 煌煌霞光倏进倏退,忽纵忽横,斗法爆发的轰鸣声响遏行云,煞是豪美壮阔! 羲爻未急于进攻,目视义军首领,神情漠然道:“羲某无意妄造杀孽,诸位何不采纳前言?就此罢兵。” 此时此刻,再没有浪费唇舌的必要,战争不是解决争端的最佳手段,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李笑阳满握一把沧桑剑意,其掌中太苍古剑澄如秋水,蒸蕴着洁身守道的气息,一如昂视苍穹,深邃神秘中还浮动着冽冽清寒。 羲爻轻笑道:“不愧是雅正之剑,只可叹其主无量!” 轩辕翊插口道:“神洲沃土,岂能拱手让人?” 边说边祭出一柄金焰璀璨、篆文精细的古仙剑,剑身面刻日月星辰,背记山川河流,剑形端肃沉凝,古意穆远。 羲爻未识此物,疑惑道:“传闻昆仑山众神采集昆仑铜精铸炼一剑,献于轩辕,后传至夏禹,内藏统驭天下之策,果有此事?” 轩辕翊淡然道:“世间谬传而已,黄帝剑融合玄女护心神血铸造,以天书题铭其上,道尽六合变迁之理、万物盛衰之妙,佩剑已随先祖荣登仙庭。此剑剑名夏葛,与夏禹九鼎同出一源。” 龙君在旁接口道:“夏禹铸鼎之说流传甚广,某亦略有耳闻。” 羲爻兴趣转浓,回首道:“且请道友说来听听。” 龙君道:“时当天下大治,夏禹采八荒玄铜择地冶炼九鼎,欲篆刻诸天之物贻泽后人。铸鼎时异象频发,天降仙霖,神霞漫漫,且太白星不分昼夜,闪耀不息,持续九日宣告鼎成。” “九鼎神器诞生器灵,却因贪恋太白遗光,投身烘炉合为一体,炼造出圣道之剑夏葛剑,故说夏葛和九鼎同出一源。”器灵得而复失,龙君甚觉可惜,续道:“夏禹将九鼎视为镇国之宝,迁至夏都传延后世,夏葛剑则亲自佩之,亦名夏禹剑。岁月变迁,王朝更替,神鼎经历多次搬迁,其中一只鼎器通灵,不翼而飞。” 器灵生于虚无,是炼宝时魂化通灵而化形的产物,可择主订立契约,多沉寂在宝器内增持神力,常人难得一见。 龙君抬眼四下望望,道:“九鼎六雄三雌,篆刻天象、地理、水脉、羽仙、人伦、魔怪、草木、奇禽和异兽九类,令郎所执小鼎古朴自然,仙气内蕴,绝对是失落的羽仙鼎。” 话语声远远传来,轩辕鸿渐跟依皋激战正酣,其神情无动于衷,但讶异的眼色证实了龙君猜测无误。 轩辕翊游目望望爱子,缓缓道:“尊驾如此确信,莫非知晓其余鼎器的下落?” 龙君咧嘴笑道:“世人亵渎神器,龙族不可坐视不理。多年前,诸鼎已被拙荆搬至府邸充当藏品,若非此时提及,竟差点忘之脑后了。” 李笑阳闻言骇然,禹王鼎名声极盛,论品阶可迈入鸿蒙圣宝之列,宝藏龙族独占八鼎,实力不容低估。 “诸位不必忧虑!”龙后在旁掩口笑道,“鄙族龙子龙孙玩劣,将八鼎充当夜壶或痰盂使用,目今神鼎灵性尽失,已经沦落为凡物。” 言未已,一记丽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冷冷道:“孽龙休得嚼舌,速速来战!” 循声望去,却是一尾脸蒙青巾,婀娜柔媚的人鱼,她排扇般的睫毛下,明眸幽幽闪烁着异样的蓝芒,那清冷的气质仿似雨后花蕾初绽,颇有几分孤傲和无畏。 人鱼掌提一柄光晕柔和,缀灵珠增色的仙剑,阳光斜映,剑脊浮动着七彩霞光。止王剑伴随鱼歌,仙气和丽色珠联璧合,弥散出一股不容轻渎的仙灵意。 龙后一直视鱼歌为水火不容的冤家,这一见面,扬爪就撕。 蛮女发飙果然可怖,彼此一味强攻不退却半分,记记杀招硬碰硬,极其生猛。 龙君视若无睹,回首谑笑道:“禹王鼎号称国之重器,各地生灵朝见夏都时,均对其顶礼膜拜,奈何后世凡俗之眼不识神物,仅视之为权力的象征。九鼎流落数地终由龙族保管,是天命所归,但各位若有意,本君愿无偿赠送,可否笑纳?” 轩辕翊暗骂瘟龙无耻,傲然道:“诸夏子民历经数千年纷争岁月,依旧雄峙不倒,倚仗的是铮铮不屈的脊梁和片尘不染的骨气。禹王鼎不过是沉默的见证者,见证谱写历史诗章的先辈人物。让后世可凭吊先驱英魂,瞻仰先驱风采,是古遗物存在的使命。行龙兄浴雷而生,命系于天,但此举践踏天道,才堪称亵渎神器!” 一席话说得龙君无言以对,羲爻道:“驰念先祖是宗族立身之本,但请阁下览毕此刀再表高论。”说着祭起一柄冷焰流转,凶性微张的妖刀。 刀身略窄,弯如新月,缥青的色泽里隐含丝丝妖异的红芒,释放出轻鸿啼鸣之音。 轩辕翊和李笑阳都感应到那份沛莫能当的凶戾刀意,相视变色道:“鸣鸿刀!” 羲爻道:“羲某曾拜读贵族文人遗著,其言黄帝铸剑,偶得邪刀,欲毁之,然刀化赤色飞鹊,逐云远去,诸位可信?” 群修默然,鸣鸿刀的传言不鲜见,这段故事被诸多古籍引用,纵使此刀下落说不清道不明,但世人均以此说为正解。 如今此刀既归羲爻所有,那许多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羲爻神情萧索,缓缓道:“秋江寒烟起,冥冥鸿鹄意。想当年众神之战,鸿鹄痛失所爱,投身远祖司幽皇炼炉里殉情,衍化此刀,满腔悲愤凝作滔天杀意。可惜那时战局已定,否则何至于让本族渡海避祸?” 轩辕翊听出些许眉目,疑惑道:“莫非贵族昔年曾归于战神蚩尤统辖?” 羲爻冷笑一声,道:“世人往轩辕面上贴金,说鸣鸿刀竟是其鄙夷不屑的神兵利器,诸位追昔怀古,可曾为此事略感惭愧?” 一语说毕,他肩胛微耸,徐徐张开一对幽黑泛亮的黑暗之翼,那最纯粹、最深邃的黑芒藏藏闪闪,蒸腾着神秘、肃杀的气息。 羲爻展翅横刀,沉声道:“诸位执迷不悟,别怪羲某以战止战,且看尊驾是否有令先祖遗风。” 其不再多言,弯膝抱刀横推,刀光霍然飞起,犹如猛虎出笼,丝毫不藏余势。 刀法简练流畅,刀意却极度凶猛,饱含破天之势,所过处,虚空层层波动。 轩辕翊凝神以待,待见刀芒掠空,运转剑身,催涌一道浩瀚壮阔的剑浪迎击。 羲爻一眼窥破来剑妙谛,掐指一变,刀芒首尾忽敛,衔接成圆月状的光轮,紧贴剑浪跳荡一下,弹至轩辕翊身旁,朝眉心暴斩而下。 轩辕翊足点云气,凌空速退,夏禹剑喷吐数团金焰直卷刀芒。撞击声犹如洪钟大吕敲动,喧响过后,其连人带剑被轰出数丈之外,气机逆乱。 鸣鸿刀芒似是有形有质之物,凭虚一点即破解剑潮。同样是空冥圆满境修者,但羲爻一刀之威竟强横霸道如斯!人人睹之骇然! 古猿皇尚未赴战,见状忙架起一条篆刻妖魔鬼怪之像的扫幽棍上场相助。 此猿神力无双,招招以实击实,轩辕翊剑走飞风,轻灵迅疾的剑势与其配合益彰,彼此纠缠着羲爻杀得天昏地暗。 羲爻力战双雄,丝毫不惧,时见缥青色的刀光倏来倏滚,大显盖世神威。 太苍古剑抑或夏禹剑,止王剑抑或鸣鸿刀,俱是鲜若凤毛麟角的混沌圣宝,略一催动,即见霞光滔天,分外夺目。 行龙同样热衷于献宝,其祭出一柄精巧奇丽、华美璀璨的长剑,剑性威赫,极尽张扬,剑体以镂月裁云般的技艺打造而成,玉珥处镶嵌着最最纯净的碧玺。 龙君自鸣得意道:“混沌圣宝龙驾剑,刃如寒霜,有傲啸风雷之力!有破邪祈福之能!” 李笑阳淡淡道:“无须卖弄,尽管放手来战。” 龙君哑然一笑,忽道:“本君就伸量下李盟主到底拥有几分真才实学。” 龙驾剑信手一挥,磅礴的剑意激荡四野,刹那间狂风大作,云端轰鸣,数道郁郁紫雷凌空坠落,果然能引发风雷齐啸的异像。 李笑阳应时而动,煌煌剑意冲乱苍穹,以破竹之势,把漫空袭来的厉雷搅为飘蝶,剑潮奋进,驱散雷云,攫来一片朗朗晴空。 两人进退有矩,这般搞得天象阴一阵晴一阵,依旧乐此不疲。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二章 锄妖·混战 相比空冥修者恢弘壮阔,却少遇大险的激战而言,浩海之争无疑要惨烈得多。 瀚海浮尸、流血漂橹,喋血的场景满目皆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沦为海底的枯骨,变成冰冷的石碑。 若非亲临战局,几人能真正体味到战争的残酷与悲哀? 兵器呜咽,容颜狰狞,绝望的哀嚎声和浓重的血腥味,控诉着战事的罪恶。 血溅征袍,残尸横坠,沧海被映染成一片殷红。 黑暗似乎遥遥无期,人人丧失了理智和冷静,如同木偶一般,毫无感情的疯狂搏杀。 羲爻给麾下赋予了不屈的意志,妖修一堆跟着一堆毙命,余众依旧悍不畏死的反扑。 眼望一条条熟悉的身影相继凋零,群修痛彻心扉。 当李宿雁颓然倒下的时候,童蒙亦悄无声息的横尸沧海,杜若洲见之哀痛欲绝,感觉内心空落落的,仿佛什麽极其珍贵的东西一下子遗失了。 燕辞浑身浴血,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犹如杀神降世,煞气凛然。 不经意回首一望,却见李宿雁的遗骸匍匐在残冰上,波浪冲刷着战甲上的血渍,景状极度凄凉。 燕辞怒目赤红,喉间响起一串凄厉的惨嚎声,如夜鸟枭啼,如孤狼嗥啕。 随之,其展翅振剑,以一副癫狂模样逐奔敌营,鸢尾剑紫芒暴射,毫不顾惜己身,仗剑乱砍乱剁。 剑落如雨,残肢断臂遍地抛洒。眼见这位孤胆修士狂突猛进,锋芒锐不可挡,周边人群悉数惊呆了! 接战敌军寒毛顿竖,惶惶然翻身即退,竟无人胆敢直面此子的雷嗔电怒。 燕辞无比猖獗,模样似下山的猛虎,捕猎的雄狮,急吼吼怪叫着,杀人如麻。 杜若洲被那份孤勇无畏的气势所感染,愤然仗剑,只身往前冲袭。忽见两侧人影飘飞,无数同门汇聚一起,破浪而进。 晗冰鸿姿袅袅,被溅落斑斑血迹的甲衣随大风鼓荡,其丽影跃在前部,似鬼魅一般倏闪,腾腾落落专取敌寇项上人头。 赤凤、青鸾伴随左右,在低空翱翔,动辄施展出凤舞天罗、鸾羽奔袭等诸般大神通,杀力无双。那雷厉风行的手段,隐隐牵动着战局的走向。 晴岚剑、沧浪剑、帝羽剑、暗沙剑诸剑并举。 舍道棍、九瑶杖、雄知剑、雌守剑千般法宝霞光再盛。 群修重组阵形,在雷鸣般的呼喝声中齐头并进。 混战甚久,战事再度掀起高潮,锐宝呼啸,遍地杀戮之花竞相盛开,一朵朵冲融着怒火的丹霞相继掠起。 佛子妙湛驭棍若疾风暴雨,棍势刚猛无铸,以万钧之力狠落猛砸,在海面铭印出赤金色的佛门“卐”字图案。 其侧,一群佛修做怒佛之战,方圆数十丈空间内俱是金刚暴怒之力,铺天盖地的金钟虚影悬垂,嗖嗖呼呼,肆意飚发,冒然触之者非死即伤。 小和尚妙鉴眼睛瞪得溜圆,小脸蛋紧绷绷的,小光头亮堂堂的,一支九瑶杖横撞逆推,周围两条水龙蜿蜒飞舞,配合着满口叨叨阿弥陀佛的众僧大开杀戒。 妙湛刚将一位同阶妖修碾作尘泥,忽听乔黎远远歌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诗词狂放,人亦狂放,遥望乔黎挺剑在战场里驰骋,进退自如,不由感慨此子竟从未这般合乎时宜过。 一语激起千层浪,有修者乌拉乌拉唱起了妙湛从未听闻过的战歌,诸多散修出声响应。 这似乎只在散修队伍中传唱的歌谣以悲壮为基调,曲风澎湃激昂,有种催人奋战的节奏感。 蕴含在歌词里那饱满的、坦荡的、好义的情感使普天修士万众一心,在沧海掀起一股杀身成仁的声潮。 ※ 燕辞倚仗地阶法宝的锋威、舍生取义的气概,四处搅局,许多妖修望风而遁。 此举到底惹怒了半空耍横的穷奇兽,他连发两三掌,拍得杨柳风昏头涨脑,随即怒火冲冲地直奔燕辞杀来。 此兽嗜杀成性,气焰嚣张,绝非善予之辈,不可轻易与之正面交锋。 但晗冰的职责,恰恰袭杀强敌,为其余战队提供臂助。 她在郁律、夙沙清影的策应下,把数位来袭的同阶妖修斩杀于野,待留意到穷奇扑向燕辞,即义无反顾的掠起迎战。 穷奇掌间不庭剑,取不庭山下地心神铁冶炼而成,翻红云淬绿水,饱含妖异、凌厉的杀意。 其凌空催剑,三道红云蒸融的剑潮次第席卷,在骄阳辉映下泛起绿色的鳞浪。 剑潮朝前狂推,燕辞照旧高歌猛进。 沧海遗珠跃空,大起大落,底下鲸波怒浪愈发沸腾。万水轰鸣,浩浩荡荡的逆流排空而上,以气吞山河的声威朝剑浪掩压。 大风飞旋,水雾滔滔,附近修者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如此磅礴豪迈的攻势,令人神为之夺。 眼见沧海遗珠这般精妙,这般浩瀚的控水之力,就连穷奇都惊诧万端。 红云滚荡的剑潮奔走太远,再被狂风吹卸罡气,瞬间湮灭在激流之中。 穷奇顿步凝神,肉翅徐徐扇动,沉身擎剑猛劈。红艳艳的剑柱横亘天际,以开山劈海之力暴斩。 遗珠之侧,逆流滚滚,忽尔幻化成一尾矫健的巨鲸,跃波腾空。一条倩影足踩冰凌之花飘立鲸首,丽姿曼妙,宛如娱游天际,触摸云端,景象唯美、鸿丽。 晗冰、燕辞心有灵犀,同时纵步赴战。悲鸾剑碧芒盛吐,紫金鸢尾剑气策应,双剑联合进剿,跟穷奇战作一团。 奈何穷奇兽仗着体躯强横,攻而不守,虽有妙意无穷的沧海遗珠襄助,依旧不足跟其争一时之锋。而赤凤、青鸾肆虐一阵,终被化婴妖修缠住,亦无暇来援。 凝厉的不庭剑剑柱破风急落,澎湃的力量压得虚空啵啵作响。 燕辞无胆硬接杀招,扇动雉皇翼远远躲开,当即旧病复发,破口骂道:“动辄就拿虚空撒野火,这傻子!” 晗冰遥相而立,嫣然道:“不撼动虚空怎生卖弄本事?这厮可不傻。” 燕辞再退得远些,双指顶起鼻尖假扮猪样,嘲笑道:“天大地大,妄想以此招杀人,绝对是猪头狗脑!” 晗冰皱鼻笑道:“穷奇性情狂悖,一生惩善扬恶,罪行累累,不如猪狗可爱。” 这俩小无赖不敢应战,转而拌嘴拌舌的出言奚落劲敌。 穷奇暴怒如雷,剑尖圈转,数十道圆弧状剑芒飞起,剑气错布虚空,逼得燕辞、晗冰进退触籓。 穷奇狂追猛打,忽见斜刺里奔出道剑光,一位秀骨清像的爽俊修士翩翩来战。 醋海登即翻波,来者居然是轩辕枫,此子见晗冰险象环生,不由兴起怜香惜玉之情,不邀而至。 此子俊秀绝伦,燕辞瞅了几眼,满腹不爽,暗想梦精灵还未现身助战,那轮得到这厮瞎操心! 轩辕枫动若雷霆,姿态舞凤飞龙,剑势奔放雄壮,道行竟然更胜晗冰一筹。 燕辞试攻几剑,始终帮不上忙,彻底沦为跳梁小丑一样的角色。 ※ 止王剑剑道狂放不羁,宛如蔑视王权的游侠,潇洒来去,无所拘泥。 鱼歌仗剑激战,剑势轻灵飘逸,竟似无迹可寻。 她俯首望见海面异象,不由幸灾乐祸道:“朝思暮想的沧海遗珠成了别人的囊中物,气死你这头孽龙。” 龙后望见遗珠,正暗叹可惜,听闻此言如同火上浇油,记记杀招不离鱼歌面门,恨不得即刻撕烂她那张鱼嘴。 空冥修者历尽坎坷,一身神通来之不易,决战时更热衷于自保,从而摒弃了许多决出生死的险招。 再者,此间空冥妖修兼修炼体术,肉躯强横,寻常术法无疑是挠痒痒,非以独特霸道的手段不可杀之,是以鏖战多时,彼此少有伤损。 却说九婴身份尴尬,打上怕性命难保,打下怕引人嘲笑,故鬼鬼祟祟躲在远处虚空里,一边看戏一边给天狗说戏。 眼见羲闰诸人渐渐陷入被动局面,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天狗商量来商量去,到底咬咬牙现出原形,半途截杀付流云。 两兽穷凶极暴,更兼庞伟不凡,抖抖身躯猛奔猛撞,冲杀力虽显不足,但气势倒堪称无以伦比。 群修倏来倏往,各施奇技。 羲爻异彩大放,凭借黑暗之翼加持的绝妙遁术,漫空纵横驰骋,鸣鸿刀裹着无数团青雾急劈急削,杀伐之意暴张。 轩辕翊、古猿皇合战甚久,渐感不支,群修见羲爻如此神勇,俱觉胆寒。 原暮云察觉态势告危,舞动八荒镜转场相助,林道子亦来增援,诸人两两相顾,力分力合,协同着轮番厮杀。 五条人影风驰云走,斗势极度凶险。 人人将法力拿捏入微,战团里毫无虚空爆鸣之音,锐劲却丝毫不泄,俱攒于刀锋剑尖之上短兵相接。 时见刀光剑影飞闪,好似群星崩落,拖曳着璀璨的华光。 羲爻神情漠然,独战数人依旧不落下风,谁都看不出其极限所在。 如此缠斗终非了局,正万般无奈时,洛望舒适时催动道域,打破僵局。 白豹渐渐沉沦在月落风残的异象里,在其茫然无措的一刹那间,丹田万象被洛望舒摧毁。 风邈幻化成坚不可摧的铁塔力士,在放手一搏下,战力倒跟青冥旗鼓相当。 此妖杀得兴起,猛然瞥见洛望舒料理了白豹转身扑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连技高一筹的豹妖都不堪其敌,他哪敢独自抗衡这俩煞星? 洛望舒鉴貌辨色,作势假意加入战局,微笑着虚劈两剑,吓得风邈心惊胆战。 其手忙脚乱之际,青冥趁虚而入。 六根清净竹挟磅礴罡气点落上丹田破神,顺势下滑疾点中丹田破气,继而一枚九天神雷滚至杖端,将风邈焚为灰烬。 洛望舒、青冥争得片刻闲暇,举指往唇里纳入灵丹恢复法力,继而抖擞精神,奔赴附近战团助战。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三章 锄妖·奇兵 正午,秋日拂耀大地,散发出山火般的激情。 僵持半日,胜负间的平衡慢慢倾斜。 轩辕翊察觉事态利好,率领战团竭力缠住羲爻,指令群修汇拢力量,把顽敌逐个剪除。 敌军颓势愈加明显,羲爻垂首俯望战况,稍稍权衡利弊,号令保有余力的神兽出场再战。 青龙退而复临,翻云游雾,截断洛望舒去路与之悍斗。洛望舒剑走飞鸿,势道绵柔蕴藉,招招不离龙首。 玄武兽摇身一变,化成一位青面阔口,顾盼神飞的龟甲仙人。 龟仙擤擤鼻,吹出一柄可鼓雨摇风,可斩鲸刺蛟的相弋剑,腾身拦住青冥,口吐人言道:“时辰尚早,何必忙着拼命?” 青冥冷冷道:“为虎作伥,且先送你上路!”竹影掠起,罡气凝炼,好似长虹经天,遥遥击落。 这番厮杀更胜以往,风云激荡,条条飙焰翻飞,搅得天地一片混荡。 战事瞬息万变,夏衍、千雪伉俪数次将羲闰逼入绝境,谁知此人竟翻掌撒出数群化婴期傀儡,屡次化险为夷。 白娥亦然,这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女修选择跟轩辕鸿渐抗衡,另行召唤三只傀儡兽缠斗青言。傀儡俱有化婴巅峰实力,进锐退速,攻守有法,尽得三才阵变化之妙。 反观祁苍黄、苏步摇夫妇双剑合璧,心意相通,把依皋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似乎已稳操胜券。 玄音、玄虚身畔,莹莹佛光此起彼落,两僧合战斑虎,难分伯仲。 道论今生,佛修来世,伽蓝寺功法以明心见性为基石,引持戒、禅定、静慧三学为精髓,消除业障,视万物为一物。 佛门静气浸润全身,内炼固本培元,可淬炼皮囊骨骼以精修舍利,外用施于身,则得诸佛之谛,可出幽入明,畅行无碍。 玄虚口吐六字真言,施展莲华锁天势,万千道莲华杖影密密疏疏,奔腾下压。 玄音周身无量佛光萦绕,合掌推出一轮金焰晃然的卧佛印。 悲天悯人的气息充斥苍穹,佛焰涌动,梵音禅唱。佛指拈一株金莲,莲间梵文坠落如雨,枚枚随心所欲,飘飘荡荡的往斑虎飞旋而去。 斑虎边往前破袭边赞道:“神境通,和尚好手段!” 此獠亦是妖兽化形,法躯以百锻千炼著称,如钢似铁,罩门不露,术法有别于白豹的轻捷诡谲,更侧重刚猛不折。 其眼见玄音、玄虚相继攻至,毫不畏缩,抡起一柄脊厚刃薄的破荡刀尽情劈砍,刀味滚荡,颇有万夫莫敌的雄豪之意。 半空中惊风奔涌,完全被肃杀、凄怆的气息所湮灭,邋遢道人和潘圣临统率群雄奋勇锄妖,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斗相中极少有波澜壮阔的场景,极少有奇诡繁复的杀招,万千修士沉陷在最原始的搏杀之中,槊血满袖。狭路相逢,死不旋踵的勇气是最高效的保命策略。 来敌凭借宝藏龙族和傀儡的辅助,论数量、论战力都占据优势,原以为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却被义军顽强的防守和厮杀磨砺得面目全非。 两相鏖战,每一轮进剿和反攻都伴随着化婴修者的陨落。 邋遢道人急于打破桎梏,数次调整攻防策略,却始终不能摆脱妖修的纠缠,反而弄得群修心烦意乱。 其纵观战局,眼见同尘修者以万里峰为首,三五修士一起组建战队御敌,生死与共,伤亡倒较显轻微,忙命群修效仿,使战情有所改观。 杨柳风此前遭遇穷奇,被揍得毫无还击之力,眼看此獠舍弃自己扑向燕辞,轻松之余又觉脸上无光。再望见燕辞协同进阶未久的晗冰、轩辕枫合战穷奇,未露败象,不由感叹后生可畏。 燕辞脚踩紫雾滑步向前,剑锋往左往后横挥,再翻身腾空朝下遥劈一剑。典雅的紫金剑芒弯如残月,锋芒极盛,兜兜转转俱奔临至穷奇附近暴斩。 忽听晗冰在不远处惊呼道:“当心!”言未已,背后响起一阵破风声。 燕辞未及闪避,意念急转,缭绕怒阑衣周围的流霞凝结成气盾护体,神念感应处,偷袭之物竟是三十六枚鱼刺练就的飞针虚影。 飞针来势极快,且锐意十足。 撞击声暴起!猛然扎破气盾朝背心攒射,直至击穿怒阑衣方告势竭, 燕辞凭怒阑衣、流仙衣的双重防护硬抗一击,身形被沛然之力轰出数丈之外。 回首凝目一望,偷袭者竟是化身半个人形,鱼鳞尚未褪尽的何罗鱼小鱼主。 其神情间饱含狠戾,目中有一丝讶然未释,似乎猜不透燕辞衬里所着何物, 燕辞张口就骂道:“烂鱼木鱼死鱼,阴魂不散!” 正欲运剑还予颜色,忽见一位身形婀娜,桃腮杏面的人鱼跃空而来。 人鱼眸中覆一层蓝膜,精芒流转,掌中提一柄寒光夺目的仙剑,英姿飒爽。鱼尾颀长秀雅,娇嫩的鳞片在媚日映照下折射出陆离的光晕,妖娆、神秘并兼蓄魅惑的风情。 人鱼浅浅一笑,软声道:“燕兄别后可安好?”人鱼名叫鱼羡,是昔日在沧海深处的偶遇者。 燕辞心情一畅,却假装可怜道:“食不知味,卧不安枕,怪那条臭鱼挑野火。” 鱼羡同仇敌忾,莞尔道:“言之有理,此时正可杀之!” 其弹鳍掠空成新月状,身影飘忽若神,剑尖刺破秋风,垂直疾点小鱼主鱼眼。 不远处,黄鳍、红鳍何罗鱼随后赶来,拣到枚飞针抱首哀泣道:“呜呼哀哉!姑奶奶的本命骨,竟被那挨千刀的抽来炼了法宝!” 两鱼泪眼朦胧,哭得一塌糊涂。 ※ 却说紫霞城内,诸修士凝神观战,无不患得患失。 北溟尊者遥望敌军败象渐趋明显,提议道:“妖患即将落败,此时统率余军趁势赶杀,可获胜捷。” 玄镜无意采纳其言,婉拒道:“古传送阵一事尚无结果,不可轻动。” 北溟不以为然道:“胜负将明,妖修始终不来,恐怕传送阵纯属子虚乌有,若待战事落定,我等皆无寸功,哪有脸面领受犒赏?” 玄镜合什道:“阿弥陀佛,诸苦缠身皆因贪欲,施主何必执著于身外之物?” 北溟顿生闷气,暗想老和尚时时不忘说教,倒没真见他将伽蓝寺诸宝献给世人,好早登正果。 北溟素来不肯吃亏,何况玄镜在其面前还是晚辈,故唉声叹气道:“和尚家道从容,妖修那点东西自然难入法眼,但老夫常年挥霍,一贫如洗,连区区地阶法宝都要惦记,岂能同日而语?” 北溟话里有话,玄镜自然心知肚明,数日前,有人提及隐罡寺权杖,北溟曾碎碎念念的记挂在心,此番居然还遮遮掩掩的想张口讨要。 玄镜置若罔闻,单说正事道:“盟主并无谕令,若冒然出城,中了妖修调虎离山之计,事后怎生交代?” 北溟嗤之以鼻,道:“真出意外,本尊者愿承担罪名。” 玄镜道:“此战事关神洲生计,不可冒险。” 轩辕礼和明霄俱出言相劝,但北溟刚愎自用,执意要一起出城迎战。 眼见其心意已决,玄镜不好勉强,无奈之余,仅允诺北溟调遣两支后备队伍随行,严令余人不得出城。 北溟未预料到玄镜会这般死守门户,他似乎嫌兵员太少,磨磨蹭蹭的故意拖延不去,甚至还冷言冷语讽刺群修贪生怕死,在场修者冷眼相望,暗骂此贼无耻。 北溟羞羞恼恼,东一句西一句尽在那瞎搅和,正一筹莫展时,鸿蒙破厄阵蓦地传来一串震耳欲聋的暴鸣声,犹如神雷响于耳畔,震得人几欲失聪。 群相愕然之际,忽见戍卒来报,说隘口外有人破禁。 玄镜担心北溟继续乱煽阴风,故让轩辕礼和明霄留守阵眼,自引北溟前去一看究竟。 紫霞山东北角,城墙与峭壁的夹缝里是一处乱石滩,滩外海浪和缓,茂密的海藻群竞相繁殖,海沫和鱼虾残骸填塞其间,随浪浮沉。 俗话说灯下黑,世人常常纵不出这个魔圈。 此地偏僻、狭窄,散发着催人做呕的海腥味,藻群下并无掩蔽禁制,却没有谁留意到这里隐藏着一座尘封多年的古传送阵。 在敌我士气相继衰减的时候,传送阵悍然发动,狂暴的空间之力涌散,陡直而凝实的白光疾冲云霄,两位空冥期妖修跃波出水,急躁躁舞弄异宝而来。 须臾,玄镜赶至,凝目一望,却是位天庭饱满,阔腮暴眼的男修,一位颧骨微耸,姿容平庸却耐看的女修仗锏持鞭破禁。 观其容貌,赫然正是洛望舒曾描述过的太氏兄妹。 鸿蒙破厄阵阵幕上粼浪激荡,在来者肆无忌惮的猛攻下,防御性能大损。 太云奇目芒犀利,令人不敢逼视,其见玄镜执分阵旗匆匆赶来,咧嘴笑道:“害和尚闲等多时,可有胆出阵一战?” 玄镜虽然啰嗦,却不迂腐,坦然道:“存亡之战有别于切磋较技,施主可尽管破阵。” 太云奇闻言轻笑数声,擎起驭日锏凌空迈步挥扫,竹节状的宝锏喷薄出九朵金焰。怒焰汹汹,依次朝前狂压。 玄镜掌中阵旗一扬,阵里云雾涌动,纷纷扬扬降落数百道光怪陆离的鸿蒙元气剑,剑支通灵,汇涌成两股奔腾咆哮的洪流,破云飞卷太氏兄妹。 和尚凝神对敌,竟然忘却了危险无处不在的事实。很多时候,险恶都埋首潜藏在未知的暗影里观望,耐心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玄镜精晓天耳通,可惜危险在来临前根本悄无声息,直待北溟突然挥剑斩碎其护体佛光时,和尚才霍然惊醒。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四章 锄妖·反戈 太苍古剑剑性雅正,格调清妙幽远,每股剑意都浮荡着仁者的气息。 李笑阳沉腕扬指,古剑隔空跃起,崩卷龙君咽喉。 激战伊始,龙君即无心跟李笑阳正面抗衡,其足踩虚云一味游斗,战态显得不温不火。 忽见海岸边一束白芒冲天,太氏兄妹凶煞煞跨出古传送阵,愤然破禁。 李笑阳将这一幕纳入眼帘,颇觉担忧。未几,城中隐现佛光,继见鸿蒙破厄阵杀性暴张,元气剑组成一股股洪流,以磅礴豪迈的气势截杀破阵者。 群修惊心稍定,猜想有玄镜、北溟等联手拒敌,应可保不失。羲爻手段尽出,终归还是难以破防。 其时,青言倾尽全力诛灭傀儡兽,猛然仗剑进剿白娥。 白娥一时慌乱,难以抵受浩然正气的神威,被轩辕鸿渐祭落羽仙鼎碾成肉泥。 胜利在望,喊杀之声再举,群修愈加奋勇,大肆扫荡妖患。 可惜战不多时,破厄阵蓦地沉寂下来,唯见太氏兄妹破禁,不见玄镜身影。 群修不知其故,俱觉惊诧,沉默数息,忽听晴空霹雳之声,阵幕一阵摇曳,崩碎成万道晶芒。 却说北溟临危叛敌,施袭剑芒直接斩破玄镜护体佛光,狠狠砍落在其背脊上。 金石交击声乍起,玄镜应声跌落在地,连续呕出数口鲜血,其背部所穿般若甲碎为飘蝶,血迹淋漓的肌肤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涅槃金身!”北溟讶然道。 此剑不至于斩杀玄镜,但透体剑气足够摧毁和尚的战力,北溟抬眼望望太云奇,默然转身往内城遁去。 在场修士茫然无措,尽数被北溟叛敌之举吓得魂飞天外,太氏兄妹一丢眼色,继续舞动法宝轰击法阵。 明霄、轩辕礼听说破城者仅有两人,忧心稍缓,照旧肃立在阵眼前防备。忽见北溟去而复返,忙问道:“道友何故回转?那边情况如何?” “腌臜妖修何须小题大做?玄镜和尚足可应付。”北溟隐含不屑,懒洋洋道:“老顽固独断专行,此时才肯承认战局将定,容许我等出城拒敌。”此贼昂首望天,似乎懒得多说哪怕是半句废话。 明霄疑心顿起,暗想适才玄镜死活不让出城,怎会在对敌时背弃前言,让北溟传达指令? 正欲细问,却见北溟唇角不经意间掠起一丝狞笑,出其不意的猛然祭剑朝阵眼剁下。 鸿蒙破厄阵阵眼灵气蒸腾,坐兑朝震,可吸纳阳光提升灵性。法阵通体篆刻极其繁奥的符文,放射状的凹槽里填充极品清灵玉,中央嵌着一轮温润精雅的玉盘,盘上吞吐云雾两朵,构建出鸿蒙初辟时的奇异景观。 北溟一击势在必得,锋锐的剑芒走如龙蛇,完全无视阵眼所蕴含的强横抗力,一猛子扎进其中。 明霄、轩辕礼见状亡魂大冒,两人投鼠忌器,未敢直接拦截,各自投出一片剑云,如神龙交剪般疾袭北溟。 咔!伴随着阵盘的破裂声,阵眼应声起爆! 一记青色的漩涡凭空狂涨,瞬间将方圆数里之地吞没,旷野咆哮,暴乱的气浪摇起数股飓风,席卷满城。 浓烟滚滚,尘埃遮天蔽日,修真者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得神魂颠倒。 鸿蒙破厄阵未建寸功,却导致数千精挑细选的旋照后备修士在爆炸中身亡。 疆土之轻相比后继者之重,这绝对是修真界难以承受的损失! 太氏兄妹长驱直入,沿路屠杀低阶修者,进如虎荡羊群,留守子弟顿时遭殃,血雨纷飞,满城惊起凄厉的惨嚎声,令人听之心寒。 明霄重伤初愈,身处爆炸核心再添新伤。其环顾左右,玄镜生死未卜,轩辕礼缠住北溟,灰头土脸杀做一团,此前生死相依的同盟,已成誓不两立的仇敌。 明霄冲冠眦裂,扑身赴战,暴怒之下视死如归,恨不得即刻把北溟挫骨扬灰。 太氏兄妹逞凶,一城修士茫然逃窜,鬼哭狼嚎声四起。李笑阳魄荡魂惊,疾速退出战局,欲往相救。龙君突然逆起,杀招频出,将其牢牢缠住。 忽见轩辕鸿渐和青言联袂飞掠而起,星速驰援紫霞山。 李笑阳定定神,仿似被激怒的雄狮,仗剑暴突疾进,剑落如涛,层层叠叠往外推涌。 龙君顿觉难以喘息,骤然一摇身,化作一尾矫健雄劲的金龙,勉力硬撼。 城池被破,人人心慌意乱,敌军以将败之势,迅猛反扑。 羲爻计谋得逞,心怀畅快之际,掌中刀光再滚。鸣鸿刀动如轻鸿远翔,荡开一股落尽繁华,返璞归真的刀意。 林道子神思动荡,一时失察,竟被刀芒扫中肩胛骨。 鸿鹄怨念凝聚的刀气邪恶异常,丰沛无比的妖异之力缠结在丹田里,像是致命的毒药,无声地侵蚀着五脏六腑,令其周身法力凝滞。 若非原暮云及时施予援手,恐怕羲爻绝不容许他多存活一息半息。 ※ 北溟低估了涅槃金身的抗击力,玄镜面如金纸,气息萎靡,但终于重现遁影,勉强祭起真佛舍利所制的念珠,拦截太氏兄妹。 佛光徐徐流转,一股大自在、大欢喜、大慈悲的韵味充斥虚空。 莲座上,佛陀法相涌现大光明,净光照耀大千。莲华降世,怒佛灭谛!佛陀合掌结佛眼印,遥遥一推,立誓斩妖除魔。 金焰焚空,世间没有任何语言去形容那种滂湃浩荡的神佛之力。 太氏兄妹震惊不已,玄镜以重伤之躯妄动神通,是想同归于尽不成! 太云奇慎之又慎,祭出一枚崭新的上古玉符,符箓随风激发,幻化成三头六臂,钢甲铁身的兵主战神蚩尤巨像。 巨像吞吐黑雾,雄赳赳的提开山刀,持破天斧诸般神器,迎空朝佛火爆斩,森凛灭世的气息直指云霄。 下一刹那,悍斗声响彻沧海,时见金莲乱落,掌印溃散,佛火潇潇飒飒流荡虚空。蚩尤身影亦现迷离,神威骤降,此击看似势均力敌。 佛陀凌空迈步,一记梵轮天指疾点蚩尤眉心。战神像脚踏罡斗,抡斧而上。 此际,太云巧遥望青言、轩辕鸿渐逐风而来,扬鞭孤身迎战。 境况略有好转时,异变再起。 寒姿呼哨一声,陡然调转剑锋,伙同司情齐攻寒鸦。幻夜宫、皇甫世家修者接到指令,悍然叛敌! 当年现身青丘山,欲参与诛妖的袁长缨、魏瑚琏等诸散修,亦在背叛之列。群修猝不及防,伤亡极其惨重。 可怜这寒鸦老道听信寒姿所进谗言,花费偌大代价盛邀北溟助战,谁知今日门人竟跟随其步伐投敌怀抱,身边仅剩数名心腹相随,境遇不甚凄凉。 寒姿翻脸无情,身形飘忽,剑势阴诡刁钻,上刺下挑俱指向寒鸦灵台方寸。 司情与之配合默契,左右夹攻,揍得寒鸦险象环生。 轩辕翊忽然瞥见寒鸦掐一记通天法指,讶然道:“仙净通!” 余人在百忙中扭首一望,却见寒鸦周围异文缭乱,仙罡之气环绕,单单是展指破空两点,即将身侧袭来的剑芒扫荡一空。 洛望舒心神一凛,暗想这老道究竟从哪习来的仙术?正满腹疑云时,青龙再次抓落,她不得不收敛杂念,挺剑再战。 ※ 燕辞协同鱼羡,以雷霆手段诛杀何罗鱼小鱼主,继而回身跟晗冰、轩辕枫再战穷奇。 可惜道行尽出,彼此拿之无可奈何,遂懒得浪费精力,纷纷转战他场。 待幻夜宫、皇甫世家通敌叛友,燕辞料想往后难有报仇雪恨的机会,随即吞服一颗降尘丹,召唤小梦九出场助战。 其以瀑水盾护体,挟起长剑猛冲敌阵,专挑两家道门弟子剽杀。 这场激战肉薄骨并,在精灵协助下,砍杀一名自以为是的化婴修者,把十余位同阶敌手送上黄泉路,储物戒、须弥环等物均据为己有。 摊主陈枭记恨前番之辱,挥剑来战,数息间被燕辞杀得尸骨不存。 晗冰半路偶遇鲛人郦妹,此女以神妙无比的幻化术瞒骗过所有人的目光,直至此刻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鲛人形似人鱼,可滴泪成珠,其肤色灰败,鱼尾稍短,鱼鳞偏大,满口尖牙尽显凶残邪恶的本性。 晗冰决意诛杀此獠,悲鸾剑剑意沸腾,剑势一动青霞开阖,逆风狂斩。 郦妹硬接数剑,叫苦不迭,悲鸾剑逸散出来的罡气刮脸生疼,锐劲更是沛莫能挡。挟剑女修道行稍弱,但那浑身是胆、凛然难犯的气势,让她无比胆寒。 郦妹怯意一露,晗冰愈显勇武,她足踩云烟扶摇而上,烈风鼓衣,时见漫天流翠浮碧,悲鸾剑碧浪盛吐,滚滚而落,欲将鲛人一举击杀。 蓦然,一枚紫青色葫芦卷起一片炎霞倏忽来袭。炎霞静默无声,掩近身后才爆发出冷厉的杀意。 晗冰停身运剑,欲待闪避,为时已晚,千钧一发之际,蔺皓极其突兀地闪现在她身后。 炎霞以破竹之势撕开甲衣,透体而过。 伴随着晗冰的惊呼声,蔺皓颓然坠落,其胸前血肉模糊,心脉被震断,莲丹被摧毁,生机将绝。 辣手施袭的竟是一峰之主禹渡水!此人竟是郦妹的帮凶,同尘修者极度震惊! 万里峰慌忙祭剑劈杀,怒喝道:“孽障,你果然贼心不死!” 禹渡水一击即走,残影突突两闪,抱住乖乖葫不见了踪影。 晗冰泪如雨下,紧紧捧着蔺皓沾染鲜血的手,悲恸得难以呼吸! 蔺皓静静凝望着她,想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印在骨髓里,铭刻进灵魂中,纵使来生也不遗忘,他痴守着一份残缺的爱恋,却愿为之百死而不悔。 一滴清泪滑落脸颊,蔺皓缓缓阖起双目,唇角凝固着一丝恬淡的笑容,长眠不起。 当玄镜控制不住伤情,不得不败退时,来之不易的局面彻底失控,再没人能够力挽狂澜。李笑阳亲率一军断后,黯然下令撤军。 残留的烽火渐渐熄灭,尸骨盈海,流血浮丘。 诸多壮士的遗骨终将融入在波澜壮阔的沧海里,等此辈人物逝去,巍然屹立的紫霞山注定成为唯一的见证者,默默铭记着那些为使命甘洒热血的勇士! [纵横中文网连载。] 最新网址: 第一五五章 锄妖·败北 羲爻占据紫霞山,当即传令卸甲,军中欢声雷动。 龙君甚是不解,问道:“人族士气衰竭,正宜趁势追剿,御皇何故寝兵?” “彼军虽败,但战力尚存,圣族既有安身立命之所,不可冒进,宜徐徐图之。”羲爻解释道,“何况伐兵攻城堪称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选。” 龙君思索有顷,进言道:“御皇破城西进,陆吾兽势必继续响应,再兼宝藏龙族和幻夜宫归附之军参与围剿,人族望前顾后,进退路穷,可一战而定。” 羲爻挑眼望望寒姿、北溟,笑道:“诸夏各派多有不睦,攻之过急则彼此相救,若稍缓之,必然勾心斗角。我军出其不意,可轻易摘取胜果。” 羲闰领会其意,问道:“皇兄是否打算迁兵连天雪原,坐山观虎斗?” 羲爻点首一笑,吩咐道:“紫霞山地势背水,不可久驻,相烦诸位尽快处理余事,准备移军。”龙君细思之,心悦诚服。 待查检完毕,除诸神兽不曾伤筋动骨外,余者死伤惨重。白豹、斑虎、风邈、白娥和依皋相继被屠,化婴及融合期兵卒伤亡接近六成,所携群兽更是损失殆尽。 羲爻闻报,黯然神伤,而后把所获战利物均分两份,以其一赠予宝藏龙族,道:“道兄雪中送炭,羲某感激不尽,谨以些许杂物聊表谢意。” 龙君、龙后诧异万端,宝藏龙族功劳微薄,羲爻依旧不忘前言,甚是难得。 环顾在场诸人俱是习以为常的神情,羲爻重信然诺的性情可见一斑,龙君钦佩之余,坚辞不受。 太云奇劝道:“御皇言出必践,道兄何不成全此意?以免家主名节有损。” 龙君略微沉吟,坦然接过,随之敬奉于羲爻座前道:“宝藏龙族甘愿效劳,跟人族暴虐无道有关。御皇筑建家园,鄙夫妇无以为赠,愿献此物作为贺礼,略表寸心。”其所言诚意拳拳,群相讶然,继而慨叹不已。 未多时,回报整备妥当,羲爻犒赏群修已毕,随即举军迁往幻夜宫安家。龙君、龙后回归沧海璇宫整顿兵卒,以待时机成熟,再行赴战。 ※ 秋邙山位居紫霞山以西三百里,倚天拔地,山势奇险。 李笑阳传令义军暂时屯扎,边计点损失边安排造营,以备抗拒妖患西进。 苍穹飘下轻轻柔柔的雨丝,军中气氛极度压抑,饱藏无边的伤感。 各门各派伤亡惨重,明霄、轩辕礼裹血死战,终归不足以跟北溟和太云奇抗衡,相继仙逝,玄镜、林道子伤情垂危,余人亦纷纷挂彩。 化婴、融合期修者陨命比率约莫三成,旋照期弟子罹难者过半,尤其是澈羽岛因在北角安营,低阶门徒身处太氏兄妹肆虐的核心,几乎全军覆没。 枯叶飘零,秋雨如牛毛、如花针,带来阵阵凉意,山间处处浮荡着悲情。 谢柏安、沈天禄、林添香等七位长老的生命业已枯萎,悄然填尸沧海深处。 洛望舒亲手把他们的衣冠冢安置在秋邙山山巅一避风处,静静遥望着紫霞山山脉,那里是他们仙游的地方,是灵魂的归所。 凄婉的哀哭不曾停歇,痛心的回忆仿佛没有尽头,燕辞等人抹着眼泪刻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李宿雁、蔺皓、童蒙、陈苍耳、陆楠、连宗等等等等,他们纷纷告别了花花世界,不得不选择长眠在此,往后将成为幽冥中孤单的游侠,再回不到阔别月余的家乡。 墓园周围移植了许多苍松翠柏,洛望舒沿着墓道轻轻撒下花种,等来年鲜花盛开的时候,有同门会相约来这里扫墓祭奠。 连续数日霪雨霏霏,细作赶来回报,说羲爻未在紫霞山多做停留,已举军迁往幻夜宫而去。 李笑阳、轩辕翊等闻报后亲自赶去查看,沧海波涛滚滚,不断冲刷着残留在海岸上的血渍。 那些战死疆场的两族修士、妖兽、灵兽,甚至是傀儡的遗骸都被打捞起来,不分彼此的掩埋在风景秀丽,海浪侵蚀不到的山脚下。 广阔的墓场里遍插低阶法宝,还遗弃着诛妖盟徽记等标识物,许多坟丘上已然钻出嫩绿的新芽。 道家提倡玄同的真义,人道有贵贱、有贫富、有善恶之别而为玄,有仁、有义、有廉、有耻的准绳而为同。 天下大同,是许多修真者毕生不懈追求的目标,不论羲爻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足可让群修深感唏嘘。 李笑阳叹息着扪心自问,此战累人至深,难道真能采纳羲爻的建议,把疆土拱手相让吗? 羲爻洒然离去,人族修者却迎来极其头疼的难题,谁都知道妖患不会就此作罢,只是前车之鉴,少有人愿意再次冒险。 主战和主和的声音并存,主战者以轩辕世家和大荒墟为代表,其认为妖修伤损过半,宜趁势将其连根拔除。 主和者是伽蓝寺和澈羽岛,两派权衡利弊,强忍着门人死伤惨重的恨意,不想再举刀兵,原因是羲爻麾下损耗甚巨,暂时不足以侵犯诸夏腹地。 同尘苑虽未表态,但群修深知其与澈羽岛同荣共辱,不会与之唱对台戏。何况洛望舒跟羲爻保留旧谊,未必会再支持诸派群起而攻之。 李笑阳自巡视战场归来,一直心神恍惚,营房里吵嚷不休,他全然不在意。 轩辕翊连唤两声,李笑阳才霍然惊醒,凝眉道:“是战是和,且等与枕戈城来会道友晤面后,再行细商。” 话音刚落,寒鸦愤愤不平道:“举界修士拼死拼活,蟠渊盟倒好,直接打开西北门户,自身毫发无伤的远走高飞。” 寒鸦打理半生的道门一朝沦丧,时今听闻蟠渊盟不折一人来投,难免吃味。群修知其憋着一腔怒火,故无人搭言自找没趣。 蟠渊盟固然是疏于职守,但羲爻竟神不知鬼不觉策反了幻夜宫满门修士,寒鸦身为主事人,丝毫未曾察觉,还对寒姿、北溟信赖有加,同样是罪责难免。 假如仅仅是幻夜宫派内之事,绝对无人理会,但因寒姿携众叛敌,为之殒命的盟友难以胜数,若非看其可怜,在座修者谁愿善罢甘休? 付流云叹道:“羲爻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仅经营年许,即招揽这诸多修士诚心投靠,令人细思极恐。” 李笑阳道:“洛苑主、鱼歌道友均提过此事,可惜叛徒隐藏极深,查无实据。” 轩辕翊忽然移目洛望舒,问道:“贵苑峰主反叛,莫非此前未现端倪?” 洛望舒双眸微抬,坦然道:“多年前,禹渡水在汤古遭逢妖修,被妖魂附体。其诸般掩藏痕迹,终归是原掌教有所察觉,妾身曾施展噬魂术替其根除隐患。万峰主知晓此事亦时时留意,但始终未见异样,殊不知此贼竟在战时反目。” 轩辕翊叹道:“可知世事须防患于未然,倘若早日剪除此贼,自能少却许多后顾之忧。” 座中客均听出此言意在劝说洛望舒继续讨伐妖修,洛望舒心思不定,沉默未言。 付流云故作无心道:“听说苑主麾下有一位兼具愆阳灵体和冰灵根的门人,难道就是自禹渡水剑下逃生的女修?” 洛望舒尚未复言,群修早已哗然,愆阳灵体伴随冰灵根,竟能安然修行至化婴期,还有这等异事? 寒鸦恍然道:“观那女修气息,愆阳灵体已然觉醒,其未见异常,恐怕是贵苑座下最有望进阶空冥期的修者了,难怪禹渡水会刻意袭杀此女。” 而今,化清门、伽蓝寺实力巨损,倘若同尘苑再多出一位空冥修者,修真界的局面将彻底改变。群修心思各异,座间突然沉默下来。 李笑阳忽然淡淡道:“进阶空冥岂有定数?道友此言未免过于小题大作了。” 寒鸦望望洛望舒,咧嘴笑道:“无心之言,请苑主勿怪。” 洛望舒懒得搭话,李笑阳提议道:“阴雨连绵,让人心生归意,此山距化清门约莫两千里,诸位若不嫌弃,还请移步本门,待后事商议妥当再做计较。” 化清门位于东昧偏北,就地势而言,正可阻挡妖患南下。况且那里风景秀丽,在这时节气候宜人,相比秋邙山要舒服得多。 提议一拍即合,群修纷纷离场,各自去安排归计。 玄镜和尚以涅槃金身保命,更兼其佛法无边,经过数日来的静心疗养,伤势勉强得到了控制。 唯有林道子时时经受着鸣鸿刀妖异之力的折磨,周身筋脉断而又续,续而又断。李笑阳毫不吝惜神药,且日夜以空冥气为其延身养命,力保丹田中万象不毁,才让伤情略有起色。 两千里的路程不近不远,李笑阳担忧行军途中照料不能尽心,遂令祁苍黄、苏步摇夫妇携林道子先行,尽快安排留守弟子洒扫门庭,迎接贵客,自己则陪同诸军随后慢慢赶来。 在秋邙山的数日时光里,晗冰一直凭着秋雨伫立在墓园某个角落,娇躯似乎就不曾移动过。 这里是她不忍心舍弃的同门,有急难相助的前辈,有侠骨柔肠的朋友和一往情深的爱慕者,从此一别后,阴阳永隔,相逢仅在偶尔一梦中。 想着想着,泪珠再次止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燕辞遥遥凝望着她,不敢去惊扰她,蔺皓对她的情谊让他肃然起敬,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这位搅局者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六章 再遇迷局 翌日,天色稍微放朗,雨丝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义军慢悠悠收拾停当,边抱怨天公不作美,边嘟嘟囔囔起行。 约至午牌,祁苍黄突然传来急讯,说林道子伤势发作,不幸身亡。李笑阳听闻噩耗,忧急攻心,几欲昏厥于地。 轩辕翊忙替其稳住遁光,搀住劝道:“生死有命,请盟主节哀。” 李笑阳哀声道:“师尊鹤驾归去之日,曾叮嘱我等要同心同德,济人济事,此番因老夫谋略不足,害两位师弟亡于他乡,九泉下有何颜面再见恩师?” 群修见之恻然,近前苦心劝慰。玄虚、玄音对视一眼,暗说奇怪,昨日探视时,林道子伤势已明显好转,甚至还赞叹李笑阳疗法得当,怎会突然恶化起来? 李笑阳不像心怀不轨,祁苍黄伉俪跟林道子也无隙,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将星陨落,损失难以衡量,化清弟子沉浸在一片哀哭声中。何足望神情凄怆,心如死灰,再没半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 化清门地处璇玑山脉,有抱庭、百嶂、幽夜、登霞、揽秀、移星等九峰,每峰相隔十余里或数十里不等。 揽秀峰因林峦秀丽,可作接待外宾之所,然而举界修者毕至,拥聚一处有伤风雅,故而登霞峰、移星峰俱安排了宿处。 青丘狐原跟姬氏、夙沙氏和慕容氏安歇在揽秀峰别院里,但胡不夷听说登霞峰还有闲置的客房,遂兴冲冲率领狐修奔来,跟同尘苑弟子瞎挤。 这股黏糊劲令群修暗暗好笑,素闻九尾狐爱憎分明,果如其是。 洛望舒轻笑道:“可惜青丘山和珞珈山相距甚远,不然的话,倒能朝夕相见。” 胡不夷没回过味来,厚颜道:“苑主若不嫌累赘,胡某还真想拖家带口去趟珞珈山,短住个十年八载的。” 十年八载还称短住?估计是青丘狐寿命太长的缘故吧。 阴雷阵阵,天幕似乎被捅漏了,小雨还是淅沥淅沥下不停。 原本这种天气最适合猫在被窝里做梦或者想事情,可惜杜若洲满心骚动,不知从哪弄来几柄印着桃花的油纸伞,偏生要四处去逛逛。 郁律和燕辞均不忍拂其好意,乖乖跟随下山。 想走出痛失挚友的阴影,逛山就要有逛山的模样。 杜若洲满嘴瞎叨叨,一步撵一步在林子里乱走,忽而逗逗猴子,忽而采朵蘑菇,没有李宿雁、蔺皓俩破落户在旁撺掇在旁犟嘴,气氛调节得极其生硬。 绕山环水干巴巴逛一程,郁律、燕辞丝毫不配合,这杜公子又别扭又来气。 忽听燕辞赞道:“肩宽腰细,臀窄而翘,身材还算是峻拔。” 郁律搭腔道:“非止线条健美,人亦英俊,奈何是条光棍,真可怜。” 杜若洲一扫阴霾,回首笑骂道:“俩下流胚,盯得老子浑身不自在。” 燕辞用猥琐的语调唱道:“寂寞的光棍,孤独的光棍,你一棍我一棍全是光棍。” 噗!杜若洲一不小心,连鼻涕泡泡都笑得喷了出来。 林外有条青石铺砌的小道,道旁有座松亭,亭里有一对男女相约见面。 燕辞拿眼偷瞄几下,挠着头讶然道:“夜莺儿和妙湛和尚,这算哪门子事?” 此地偏僻,少有修者路过,但撞见佛子约会女子,到底还是一桩怪事。 杜若洲急忙探头张望,果见夜莺儿踢着亭柱使性子,佛子妙湛一脸焦急,低声下气的出言安慰着。 郁律不喜欢窥人隐私,作作手势,悄悄退去。 眼见未必为实,几人俱知轻重,是以见过则忘,未现半句流言传于人耳。 ※ 抱庭峰的洞玄宫,是李笑阳清修之地。 宫里花木扶疏,清净庄严,一痕一迹道趣盎然。 焚香道童按惯例点燃盖云香,哈欠连连的倚在香炉脚下打盹时,宫外出现一位不期而至的神秘客。 来客身穿黑色宽袍,以黑纱遮面,视宫内禁制如无物,流云般自道童眼皮底下掠过,跨越精美的园圃,悄悄掩至御座房前。 房内悄寂无声,李笑阳颌部微收,以散盘式静坐云床上行气,其呼吸深匀柔缓,鼻间吸吐着青色云霞。缕缕凝为实质的霞气萦绕周身,宛如神人。 神秘客静候数息,淡淡道:“盟主毫不设防,真当本苑是坦荡人物?” 边说边摘下面纱,露出张怯雨羞云般的娇靥来,来者赫然是洛望舒! 李笑阳唇角漾起笑意,收势起身,示意洛望舒入座,道:“苑主冰心一片,老夫怎会怀疑?” 两人平素交集甚少,但此时观之甚显熟络,看似交情不浅。 桌上有酒,洛望舒提壶满斟一杯独自啜饮,浅笑道:“抱庭峰禁制重重,可惜杀伤力差强人意,跟盟主谨慎的性情不符。” 李笑阳微笑道:“化清禁制皆由林师弟所设,老夫从未过问。” 提及此事,洛望舒轻叹道:“用人之际,盟主应该暂留那林道子一命。” 李笑阳不动声色道:“若说林师弟之死非老夫所为,不知苑主信是不信。” 洛望舒臻首微摇,道:“原掌教探视时,说其伤势不算致命,盟主何必隐瞒?” 李笑阳叹道:“林师弟性情刚直,因所见不同,素与老夫不睦,此事人尽皆知,难怪苑主不肯轻信。” 洛望舒讶然道:“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李笑阳斟酌语句,说出了来龙去脉。 原是林道子贪恋洛音珠,四处搅事,其诸般行径有失贤德,李笑阳置之不理,非故意纵容,而是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不久前,化清门再遇一茬怪事,珍藏极久的仙家秘术无端端外泄,经祁苍黄多番查证,证据皆指向林道子,李笑阳不由兴起清理门户的心思。 鉴于林道子跟伽蓝寺过从甚密,李笑阳未敢轻举妄动,经盘算,选择对其所为视为不见,边制造出怀有抢占仙珠的假象,边虚擂边鼓,欲将同尘苑除之后快。 结合以往的恩怨,林道子不曾怀疑,且两派矛盾越深,其越称意,随后干脆停止作梗,安心坐等渔翁之利。 李笑阳借计使计,在洛望舒应允下,泄露沉舟岛布防图,假装借刀杀人。洛望舒知悉此事,即顺理成章的进驻紫霞山,一则自保,再则问罪。 燕辞挑战郦尘,恰恰是激化矛盾的契机,那时火并的局面一触即发。 林道子谋定对策,不论李笑阳是胜是败,当道出真相,联合伽蓝寺罢免其盟主、掌教之位,然后再图仙珠,堪称手到擒来。 谁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李笑阳当场认怂,一场祸事潦草收场。 随后,听闻羲爻连结宝藏龙族,大军将临,彼此不得不将阴谋押后。 李笑阳叹道:“原想退敌后,诸事即可水落石出,谁知林师弟带伤而回。虽说恩怨纠葛,到底份属同门,老夫歇了杀心,依旧期望他有朝一日幡然悔悟。至于其遽然离世,死因不知其详,或许跟鸣鸿刀的怪异刀气有关。” 这番言语情真意切,仔细推敲不像作假,倘若李笑阳真欲动手,倒不必拖延费事,仅需在施救时略施手段,即可加速或催动刀气反噬。 洛望舒纤思回虑,蹙眉道:“林道子精通岐黄之术,对伤情变化了然于胸,若说鸣鸿刀气突然反噬,很难取信于人,盟主既未动手,只剩两人难脱嫌疑。” 李笑阳知晓话里所指,坦言道:“老夫亦怀疑是祁苍黄、苏步摇作乱,只是眼下的化清门再也经受不住折腾,况且若无实证,也不宜追究。” 洛望舒意味深长道:“假如祁苍黄真如表面所见那样淡泊名利,潘圣临何必费心巴结。”她不希望此话被错以为是离间同门情谊,故一点即止。 李笑阳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洛望舒转移话题道:“秘术被泄露给谁?莫非那人就是幕后指使者?” 李笑阳摇头道:“那人行事严谨,未在紫霞山中跟林师弟谋面。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迟早会浮出来。” 洛望舒眉心低垂,忽而想起一事道:“寒鸦习得仙净通,盟主可曾留意?” 李笑阳道:“仙净通固然神妙,但跟外泄的仙隐通相比,有云泥之别。何况寒鸦不足以招揽空冥期修者效力,敢笼络林道子的,必是具备雄才的风云人物,如轩辕翊、玄镜等辈,付流云拥有接触仙修的背景,亦须提防。” 洛望舒道:“寒鸦重塑形体后,一改宁折不弯的性情,变得趋炎附势,其战时隐藏锋芒,被逼至危境才施展仙净通御敌,其中必有玄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寒鸦此前差点身陨道消,收敛锋芒符合情理。”李笑阳不以为然道:“此人追寻到佛修遗迹,仙净通从隐罡寺习得也未可知。” 洛望舒未置可否,谈叙一阵,提及晗冰之事。 李笑阳提醒道:“愆阳灵体和冰灵根,两者兼修必有其法,轩辕氏早年间似有先例。此外,传言说陆吾一直寻找愆阳灵体的拥有者,遇之须格外谨慎。” 逐一探讨种种猜想,隐罡寺所获权杖,谁都不识其妙,洛望舒有幸接来一观。摩挲一阵,她凝眉道:“杖端黑晶蕴含至纯至净的混沌气息,却不知其神妙所在。” 李笑阳苦笑道:“玄镜同样未看出端倪,但轩辕氏对此杖志在必得,令人费解。” 说着说着,已是更深人静,洛望舒起身告辞,道:“为避免有心人猜疑,妾身依旧要追究盟主泄露军机之责。” 一应战利物品,所得者可优先挑取数件,剩余的交由义军统筹分配。近日,所获刚刚点算清楚,洛望舒提出此事,恰合时机。 眼见李笑阳愁容满面,她掩口笑道:“盟主切莫敷衍了事。”说完翩然离去。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七章 一颗红豆 秋意渐浓的山庭,潇潇暮雨嘀嗒嘀嗒敲打着梧桐叶。 清新居室里,浮荡着恬淡的气息,案牍上置一款白玉茶具,温润、精雅。 沸水淋洗壶身,轩辕鸿渐挽袖沏茶。玉液如银浆涌注,嫩绿的茶芽绽开香蕾,因羞怯而略显卷曲的茶瓣轻轻舒展,有种清妙难言的韵味。 斟至闻香杯里,灵雾氤氲,异香飘绕。移汤在品茗杯中,色泽碧透清亮。 轩辕翊旋杯吸饮一口,赞道:“此香含蓄幽婉,味虽清淡,却可涤滤心尘,听说妖族迁徙之地是一处穷乡僻壤,拥有这等佳品,实属难得!” “白娥藏品极寡,但灵茶种类、数量倒显丰足,可见其乐于茶道。”轩辕鸿渐道,“此茶只宜在夜露未晞的谷雨时节,由待字闺中的嬿婉美人采摘,因采茶女动作闲舒,有捣衣之美,故得名碧玉捣衣。茶瓣淡而生香,茶味爽而回甘,似融进一寸芳心,两点牵挂般的清愁。” 在各类配拨的战利物品里,以凤葵果和碧玉捣衣数量偏多,也许妖族提升道行,主要就是依赖此两物。 轩辕翊心神不属,似对沽酒品茶一类事缺乏些兴趣。 轩辕鸿渐察言观色,恭声禀道:“经查报,族中所藏的素心圣果俱在,父亲赐予静儿那枚亦未转赠旁人。” 轩辕翊蓦然停杯,喃喃道:“白泽当初信誓旦旦,说愆阳之症唯有以素心圣果入药方可活命,难道此话有误?” 轩辕鸿渐道:“晗冰灵体觉醒即成垂死之身,幸得精灵王梦引施救,拖延至仙珠持有者登临巫山,以珠交换不死药延命。及至被携归沉舟岛,青冥确实是求来素心圣果,替其治疗绝症。” “浩然正气之道,修习者寥寥,更别说有幸缔结道果了。”轩辕翊疑惑道,此果堪称吉光片羽,青冥从何处求得?” 轩辕鸿渐垂首道:“圣果来源极其神秘,尚未探查清楚。” 轩辕翊以指节轻轻敲击着案牍,缓缓道:“千年前,本族一位不羁之才亦罹患此症,族长鉴于圣果珍贵,惜而不用。由此观之,倒是洛望舒襟怀更胜一筹。” 轩辕鸿渐道:“听说那女修心性、资质俱佳,假以时日,必如寒鸦所料,进阶空冥期成为隐患。” 轩辕翊哑然失笑道:“素心圣果饱藏凛然正气,使百邪不生,但其中亦蕴含着证道者所体悟的阴、阳、风、雷、雨、电等诸般道意,倘若食用者跟其修习道法相悖,此果就不是圣药,而是催命符。” 轩辕鸿渐微微一愣,问道:“莫非其症根本无药可以根治?” 轩辕翊道:“几率渺茫而已,解症之法要对症因。首先炼制治邪之药,调阴阳、理藏象、顺经络。待气脉调和,即可服食素心圣果,尝试融汇道意。治法需循序而进,好比在前人遗作上创新,诚为难矣,若是素笺一张,临摹亦可得佳作。若如此,非但顽疾根除,且可转化圣果道意为己用,修为更上层楼。” 轩辕鸿渐泛起幸灾乐祸的笑容,道:“听说同尘苑寻访阴阳狸多年,无果而终,待日后知晓此事,只怕悔之晚矣,圣果、奇才都将沦为一场空。” 轩辕翊淡淡道:“既然本族圣果还在,就不必多去浪费心思。” “父亲还在怀疑静儿的忠诚?”轩辕鸿渐忽然问道。 轩辕翊眼露溺爱之色,叹道:“非为父挑刺,静儿温婉贤淑,秀外慧中,你俩相配是一段难得的良缘。可惜青冥以往待之恩深义重,恐不易释怀。” 轩辕鸿渐面现疑色,道:“父亲担忧静儿不能慎终如始,会重投同尘苑门下?” 轩辕翊道:“洛望舒、青冥越宽容,静儿越愧疚。经此多年,其真身感应的封印之力渐衰,倘若她在封印消失时想走,该当如何?” 轩辕鸿渐默然,轩辕翊续道:“静儿知晓轩辕氏的种种隐秘,一旦出走,即可能颠覆本门,除非你有绝对把握将其留下,否则还是谨慎为妙。再者,同尘苑那颗素心圣果来路蹊跷,为父思来想去,不敢排除跟她无关。” 轩辕鸿渐思潮起伏,暗暗冒出一个主意。 轩辕翊静静望着这位未来的继承者,唇角扬起一丝笑容。 窗棂外,风雨紧一阵,缓一阵。 轩辕翊提壶沏茶,吹开热气再品香茗,竟觉一股馨香醇厚之味萦系齿间,甚是娱情。其执杯问道:“林道子之死疑点重重,你如何看待?” “孩儿曾多番劝其留心,可惜此人刚愎自用,对李笑阳的诸多不满俱行于言表,估计是由此招来杀身之祸。”轩辕鸿渐答道。 轩辕翊道:“李笑阳与之素来不合,彼此防备,未必可轻易得手。” 轩辕鸿渐思索有顷,逐一分析道:“虽说羲爻道行通神,但凭借刀气就想斩杀同阶修者,极不可能。祁苍黄素来以传承为重,林道子生还对其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保持适当的平衡,避免化清门沦为李笑阳的一言堂。综而言之,唯李盟主有铲除林道子的动机,眼见不费吹灰之力即可了结心头之患,未必会含糊。” 这番言论在情在理,轩辕翊未赞同,亦未反对,缓缓道:“此事还需查证,林道子有赠送仙术的功劳,不可令其含冤而死。” 忽然又道:“其徒何足望得罪了同尘苑,日后可稍加照拂,以免他怀有异心。” 父子俩对各道门评头论足,忽而提到了寒鸦道人。 轩辕鸿渐笑道:“寒鸦孤零零的被踢出幻夜宫,心灰意冷,再无心另立门派。化清门、大荒墟都对其竭力拉拢,孩儿亦下过说词,但那老道还犹豫未定。” 轩辕翊冷笑道:“付流云妄想笼络此人,就不怕引狼入室麽?” 略微斟酌一番,吩咐道:“假意拉拢即可,要不着痕迹的帮大荒墟促成此事,切记,原则是绝不能让寒鸦归化清门所用。” 轩辕鸿渐讶然道:“父亲并无招揽寒鸦之意?” 轩辕翊神秘一笑,道:“寒鸦习得仙净通,未必会诚心归附大荒墟,更不会供付流云驱策。待此人站稳脚跟,为父另有打算。” 轩辕鸿渐满腹疑云,却不敢多问,只颔首称是。 轩辕翊吁气道:“巫山委托寻觅之物横空出世,为父离家前已修书奉于白泽,估计其不久即至,届时,务必要将诸事处理妥当。” 轩辕鸿渐踌躇满志道:“父亲宽心,孩儿必不负所望。” 轩辕翊笑意上脸道:“当此多事之秋,事情须谋定而后动。”说罢继续饮茶。 ※ 风雨如晦,山风吹来阵阵凉意,邋遢道人周身气息内蕴,仿佛一尊木雕,凭风独立在庭柱下。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步履声,青言、轩辕枫翩然而至。 邋遢道人警觉得如同看家护院的灵犬,睁眼高声问道:“家主并无召见,仙子何故来此?” 青言早就习以为常了,淡淡道:“妾身有事求见家主,烦请道友代为通禀。” 邋遢道人皱眉道:“家主正商议要事,请仙子稍待。” 话音未落,轩辕鸿渐已启门出迎,笑道:“父亲请静儿入内叙话。” 其转首望望邋遢道人,再笑道:“另请道兄进屋品茶。” 几人鱼贯而入,叙礼毕,纷纷坐定。 轩辕枫扭扭捏捏陪于末座,神情间满布着羞涩,轩辕鸿渐见状,暗称奇怪。 寒暄一阵,青言始将来意道明,原来是轩辕枫爱慕同尘苑一位女修,欲请族中长辈说媒,求娶佳偶, 轩辕父子听罢事情经过,不由面面相觑。 青言未预料到轩辕翊竟给出这种表情,说着说着倒感觉像是坐于云雾之中,不知该如何叙述下文。 轩辕鸿渐慢悠悠道:“晗冰在同尘苑人望不低,就连寒鸦都对此女赞誉有加,断言其有望进阶空冥期。” 青言讶然道:“咦,就是那位愆阳灵体,兼具冰灵根的女修?” 轩辕鸿渐道:“不错。” 青言抚掌笑道:“俱是淑质英才,若真能喜结连理,绝对是天作之合!” 晗冰仙姿玉质,刚值桃李年华即成世人不敢轻视的存在,实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鸳侣。轩辕枫内心窃喜,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轩辕鸿渐甚是无奈,暗想晗冰命运堪忧,恐怕事情尚无眉目就一命呜呼了。 这段姻缘真真要命,其深知轩辕枫愈挫愈勇的心性,可惜真相不便明说,登即无言以对。 任凭轩辕翊处尊居显,同样深感为难。 因为此事无关道义,想摘下这对红豆子,全凭同尘苑喜好而定,洛望舒自视甚高,且两家芥蒂犹存,谁去说谁碰壁。 可惜求情的不是别人,是一心想跟同尘苑坠欢重拾的青言,还有举族宠爱有加的翘楚轩辕枫,不好断然拒绝。 权衡利弊,轩辕翊寻思或可暂时将道门恩怨放一放,勉力尝试一番。他瞟了眼如坐针毡的轩辕枫,故作轻松道:“此事不乏阻碍,成或不成,全凭天意。” 轩辕枫掂着一颗相思豆,吃下一颗定心丸,嘴角漾起一丝甜蜜的微笑,仿佛是否跟晗冰相属,就全看家主同意与否。 爱情的魔力,很神奇! 轩辕鸿渐被他不自禁的笑容所感染,亦转首深情的望向青言,思绪荡开涟漪。 轩辕翊暗暗叹息一声,心想希望常常伴随着失望,世间有许多人怀真抱素,绝不是财帛和荣耀所能收买的,洛望舒的性情,恰恰就是这一类人。 一旁,邋遢道人时不时揭开葫芦喝口酒,案牍上的香茗则一口未动。 [纵横中文网连载。] 第一五八章 两串相思 杜若洲凭白无故脑子抽筋,不在宿地乖乖睡觉,偏生要攀扯着郁律、燕辞,跑去寄情崖壁的山洞里过夜。 昏昏沉沉睡了半宿,燕辞被硌得浑身酸疼,自嘲道:「倒霉背时鬼,有福不享偏跟这破落户来此遭罪。」 言未已,忽听又有人在崖巅嚎天喊地,不由抱头哀叹道:「果然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哭走一群继而哭来一群,生活何其无常!」 半夜时光,崖巅门庭若市,来谈情的说爱的嚎哭的诉苦的,有路过的玩耍的凑热闹的望风景的和睡不着觉瞎乱逛的,种种有别,尽显人生百态。 郁律素有君子之风,愤然道:「偷听偷窥有失雅度,眼下走不得留不得,都怪这坑货害人!」 杜若洲曾说欲寻觅一处僻静之所,沉淀心绪,谁知竟上演了一出偷听他人私隐的荒诞闹剧,难怪郁律火冒三丈。 杜若洲摊手以示无辜,苦笑道:「数日来我等形影不离,小弟哪可能事先知晓此间闹剧百出?」 郁律低声呵斥道:「闭嘴!」 山风呼啸,诸人在崖洞里压低声音绕嘴拌舌,不敢高声喧哗,郁律自认入门以来,从未这般猥琐过! 凝耳倾听一阵,燕辞讶然道:「听声音像是江浸月,这出戏唱得蹊跷。」 一峰之上聚集千余弟子,但哪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杜若洲的耳目,其大略说了说实情。 事因禹渡水临危叛敌而起,尽管洛望舒早有澄清,说此事跟其座下弟子无关,但坐忘峰、波委院修士依旧为此背负着骂名。 其中尤以亲传弟子处境艰难,江疏月似乎连祭出破界玲珑塔都是一种罪过。 所幸禹渡水未造成严重的伤亡,否则单单是同门鄙夷的目光,已足够将她戳出千百记窟窿了。 江浸月见不得妹妹受委屈,千求万恳想博取万里峰同情,将之收归门下,偏偏万峰主死活不允。 杜若洲道:「听说俩师徒几次闹得不欢而散,江浸月这任性草包哪受得气?估计是一溜烟奔来寄情崖,借着鬼喊鬼叫抒发愁绪嘞。」 燕辞扶额道:「禹渡水叛敌,坐忘峰自然被千人所指,江疏月此际投靠九守峰无疑是弃友,更不被同门所容。江浸月这糊涂虫,竟还跟万师伯唱对台戏!」 俗话说关怀则乱,杜若洲听着亦觉苦恼,说特想上去两巴掌抽醒他。 郁律劝道:「亲情偶尔会蒙蔽双眼,没必要妄加指责。」 江浸月凄凄惨惨鬼叫不止,惹恼了突然登临崖巅的曲羽衣。此女峨眉倒蹙,叱责道:「鬼哭狼嚎还越发来劲了,真是愚不可及!」 冷不丁遭人白眼,江浸月更不服气,谁知曲羽衣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听得他冷汗直流,而那席话竟跟燕辞所言如出一辙。 杜若洲竖起耳朵,听着江浸月道谢后匆匆离去,不由咧嘴取笑燕辞,道:「鬼机灵和曲师妹异口同声,难道是夫唱妇随?」 正得意时,一道神念席卷山洞,曲羽衣嗤鼻道:「帘窥壁听,岂是君子所为?」 行藏既已暴露,再行遮遮掩掩更不成体统。 郁律贵为掌教首徒,乖乖被拿个现行,甚觉脸面朝地。 杜若洲却腾空而上,怪笑道:「师妹果然耳聪目明,可惜没有分清先来后到。」 这厮这一张厚脸皮,别人想不佩服都难!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自认所有逆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甭管骗不骗得了别人,但骗骗自己犹可。 曲羽衣无心深究,移目燕辞道:「轩辕世家央千雪岛主为媒,登门提亲,希望替晗冰师叔和轩辕枫合婚,诸位不想去开开眼界?」 这话又像是一记晴天霹雳,准确无比的劈在燕辞天灵盖上。 轩辕枫妄想抱得美人归,杜若洲不管有效无效,先举双手双脚反对,暴跳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遭瘟的不先称称斤两!」 郁律倒稍显冷静,斜瞄着燕辞道:「千雪岛主说媒,只怕事情不妙。」 燕辞腰都快气断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曲羽衣道:「苑主明显不乐意促成此事,却因不好驳澈羽岛的颜面,纠结不定。小妹来时尚无定论,燕辞师兄足智多谋,可有妙计破解此局?」 燕辞心里贼不舒坦,可惜毫无主意,故强笑道:「假如单纯是两情相悦倒好办,一旦跟道门利损挂钩,燕某亦无能为力。」 这通废话让杜若洲怒气上涌,骂道:「真不愧是鬼机灵,平时就知道搬风弄雨,关键时候连点馊主意都不剩。」 郁律道:「不忙着自乱阵脚,回去看清楚再说。」 晗冰、燕辞藏于心底的情意,诸人心知肚明,眼见轩辕枫企图半路打秋风,往日对轩辕氏的一点点偏见,彻底转化成满腹憎恨。 燕辞暗自盘算着,想起青冥、柳若玺对轩辕氏或提防、或厌恶的态度,此事尚有余地。他内心泛起一丝慰藉,把晗冰往火坑里推,除非苑主才是脑子抽筋。 气氛有些凝重,郁律无话找话道:「师妹怎知我等在崖洞中歇宿?」 曲羽衣略微顿了顿,道:「三位都是苑中名人,瞩目者自然要多些。」 郁律随口支吾一声,不再多言。 ※ 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这是种谁都想不通的定律。 当燕辞悄悄溜进希声殿的时候,恰逢千雪欣然离开。 此现象绝非好现象,燕辞心里直犯嘀咕,抬眼望见李夜笛,忙唤过来打听。 李夜笛一脸沮丧道:「不论师叔早来晚来,事情均无转圜的余地。」 杜若洲在旁作色道:「放屁,说结果。」 李夜笛赧然一笑,低声道:「苑主只征询过原掌教的意见,同意议婚。千雪岛主将告知轩辕氏纳采择之礼,而后求亲、问生辰、订盟合婚。」 燕辞登即想吐血,时见晗冰闲坐于堂,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顿觉六神无主。 堂内各峰峰主、数位长老在座,此外有随侍弟子几人,燕辞等冒然闯入,煞是乍眼。 洛望舒视若未睹,还慢条斯理道:「此间事暂时静候佳音,谁都不得妄议。」说罢屏退群修,起身转进后殿,恍如无事发生。 燕辞懵里懵圈愣在了原地,全然不知洛望舒在搞啥名堂,直到青冥揪着耳朵把他拎出门外时才幡然醒悟。 群修见状齐齐捧腹,暗叹这对师徒真是不拘小节。 青冥娥眉倒蹙,当众训斥道:「眼巴巴等着美人来投怀送抱,你做春秋大梦呢!」 此话一出,晗冰羞臊得满脸通红。燕辞则欲哭无泪,暗想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关键还得看身家和后台,这简直是破事一桩! 青冥心情极差,恶狠狠地将燕辞数落一顿,拂袖而去。燕辞默不吭声的尾随在后,倍感凄凉。 晗冰在众目睽睽下不好意思跟去,唯有目送这师徒俩离开。 群修散尽,柳若玺轻轻叹口气,拾起皓腕抚住晗冰的香肩。晗冰终归没掩住一腹委屈,哀声道:「师父......」 晗冰自顽疾根除后,谁都以为她的命运将从此改观,谁都没想到她会成为道门间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短短半日里,澈羽岛岛主说媒牵线的消息不胫而走。 苑外修者人人称羡,轩辕世家传承久远而神秘,其位居北斗之尊,连化清门、伽蓝寺都无法比拟。同尘苑有幸和其通婚,将跃居为修真界一手遮天的势力,谁都难以阻挡其称雄的步伐了。 洛望舒不早不晚,恰恰选择在化清、伽蓝渐显衰落的时候允诺此事,心思昭然若揭。 对轩辕世家而言,拉拢的计划更利于巩固地位,毕竟同尘苑已成不容忽视的存在,两家若强强联手,此界再无可抗衡者。 但轩辕翊却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如此顺遂,当千雪说洛望舒满口应允准许议婚时,心神竟略感恍惚,不禁暗猜洛望舒此举是否另有深意,难道是其察觉到素心圣果存在的弊端,欲将损失转嫁给轩辕氏? 轩辕翊满腹疑云,强行装出一副欣喜欲狂的姿态,对千雪千恩万谢,并承诺尽快措办纳采之礼。 千雪首次说媒即不辱使命,内心亦颇欢喜,笑言等礼物齐备后,再引轩辕翊登门提亲,说罢告辞离去。 轩辕翊迟疑不决,忙招轩辕鸿渐、轩辕恪入内秘密商讨。 且说燕辞萎靡不振的跟随青冥来至居处,青冥余怒未消,望见燕辞的糗样更是来气,喝道:「瞧瞧这副鬼样子,丑女无盐都不耐烦嫁给你!」 燕辞把原本一桩美事搞得稀烂,内心充满了懊悔和酸楚,但若要眼睁睁看着晗冰出嫁,他宁愿现在就死给青冥看。 这家伙堆起一脸谄媚之色,道:「师尊和晗冰亦师亦友,相烦拿个主意。」 青冥骂道:「混账东西,一位大家闺秀涎着脸皮跟你套近乎,你倒拿腔作势,眼看煮熟的鸭子快飞了才知道后悔,晚了!」 燕辞的痞话横着就来,不满道:「嫁人的不是苑主,她瞎操哪门子心?」 青冥闻言惊得舌挢不下,顺手抓起只茶杯砸过来,骂道:「兔崽子想造反呢!」 燕辞眼疾手快,一把抄住茶杯,并乖乖地放回原位,讪讪道:「弟子口不择言,师尊息怒。」 青冥被他大逆不道之言气得够呛,本拟即刻将其轰走了事,谁知燕辞的厚脸皮同样修行神速,笑嘻嘻道:「关怀则乱,温情难免会蒙蔽双眼,望师尊见谅。」 言语间流露出缕缕真情,让青冥听之颜色稍霁。 燕辞略觉得意,暗想郁律这句名言改改还挺好用的,即便师尊察觉出是耍心眼,但看在此话煽情的份上,也许就高抬贵手了吧。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五八章两串相思免费阅读. 第一五九章 醉翁之意 当燕辞乖巧起来的时候,谁都不相信这是那位性情顽劣、言语刻薄的嘴欠少年,他把蓬莱山中采摘的紫霞抱豆豆装满一茶杯,敬请青冥品尝。 此果形若相思豆,气清香,味酸甜,其内灵气充盈,食之甚觉裨益无穷。 尝过数颗小果,青冥一腔怒气散至九霄云外,幽幽叹息一声,道:「同尘苑和轩辕世家成见已深,非能轻易化解。据为师猜测,不是苑主急着把晗冰许配他人,此举旨在试探轩辕氏的诚意。再者,澈羽岛和本苑关系匪浅,若断然拒绝,怕千雪岛主在背后遭人笑话。」 燕辞托着腮帮子道:「既然同意议婚,轩辕翊必会携礼登门提亲,届时问名问出身问八字,占卜吉凶,难道苑主想在此事上做文章?」 青冥臻首微摇,道:「轩辕氏断不会稀里糊涂的表明求娶之意,其对晗冰的出身来历恐已了若指掌。何况晗冰生辰素来无人得知,问了也是白问。只是阴阳双修之道随意性颇重,恐怕轩辕氏未必会拘泥于俗礼。」 燕辞疑惑道:「倘若轩辕氏果然诚意满满,问名后提议纳吉订盟,该当如何?」 青冥微微失神道:「若真如此,则晗冰必嫁,那就活该你倒霉了!」 燕辞登即哑口无言,沉思半晌,眼中露出阴狠之色道:「可千日做贼,不可千日防贼,与其费心提防,不如把那小野种宰了,一劳永逸。」 青冥凝眸道:「轩辕枫有剑仙的潜质,手段非郦尘可比拟,这念头很危险。」 燕辞当然清楚自己拙劣的把式不够看,但不冒险一下,泄不下胸中那口鸟气。 青冥严令燕辞不得莽撞,沉声道:「假如说轩辕氏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鬼都不信。恐怕苑主正是有鉴于此,才不顾晗冰意愿应下这段姻缘,否则终身大事,岂容儿戏!切记不可横生事端,若为此闯下祸来,断非一顿鞭刑就能收场。」 正说着,万里峰、柳若玺忽然来访,燕辞深施一礼,告退而出。 晗冰独立在庭院中淋着细雨,清丽的身影显得极其孤单。她颜若朝华,睫毛轻轻颤动着,明眸里写满了无助。 燕辞见之痛心不已,轻轻靠过去,取出一款制作考究的发冠,含笑道:「囊中缺乏稀奇物,聊以此冠相赠,请小仙女笑纳。」 晗冰偏首一望,顿时神摇意夺,不能移目。 发冠用极细的金丝编织出厚薄、轻重适宜的金环,金丝疏密有度,环间镶嵌细若碎晶的宝石,营造出曲苑风荷、惊鸿点雪诸般奇妙的微缩景观。 环身泛着柔润的荧光,前端是碧玉、纯金融合的宝饰,形若巧凤,翎羽之长短、状貌俱打造得妙到毫巅, 凤冠附带一条抹额,精巧玲珑,烟翠莹黄,可系于环侧偎贴于额发下沿。 此冠原属何罗鱼小鱼主藏品,听鱼羡说有祛邪辟毒之能,是燕辞磨破嘴皮瓜分到的。 晗冰情态柔媚,对其爱不忍释,以此冠束发更增清丽雅洁之色,仿聚千般姿韵于一身,纵使月宫仙子亦相形失色。 燕辞见之丑态毕露,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晗冰俏脸染霞,笑意微露的景致越是让人想入非非。 ※ 若说燕辞是笑里藏刀的恶棍,那杜若洲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帮凶。 俩坏东西避着郁律私下合计,把青冥的忠告当做耳旁风,决定给轩辕枫找点事情。 举界修士齐聚化清门共襄大事,这是史无前例的盛况。 为便于数万修士寻乐子消磨时光,化清门在百嶂峰山腰重新开辟了一座坊市,坊市里另设阔约十余亩的论道场,供技痒难耐者切磋交流。 百嶂峰由东向西延伸,百峰错列,叠嶂耸峙,偏南处三峰簇拥,托起块一平坦辽阔的场地。 场地略经清理,依旧枝重林茂,引溪流贯通南北,圃畦散乱,闲花野草广植其间,田园之意颇浓。 顾昔年在树荫下支棚挡雨,摆开一处简摊,售卖杂七杂八的灵物,从破晓挨至黄昏尽情吆喝,乐此不疲。 当燕辞和杜若洲笑眯眯现身摊位前时,顾昔年刚以高价售出一块黑乎乎的矿晶,他眉欢眼笑道:「鄙处未用鹅卵石作假,鄙人更不懂画制易形符,两位别想来占便宜。」 杜若洲不苟言笑,回视燕辞道:「鬼机灵若有看得上眼的物什,尽管挑选,为兄跟这兔崽子杀价。」 燕辞装模作样的满摊位扫上几眼,一本正经道:「摊上东西全要,先出十枚清灵玉试试水。」 顾昔年像是给毒蛇一口咬中了,怪叫道:「十枚清灵玉?」 杜若洲咂舌道:「鬼机灵不懂持家,明显给高了。」 燕辞略加思索道:「嫌多也认,燕某是一诺千金。」 顾昔年几乎错以为摊位是燕辞摆出来的,哭丧着脸道:「少爷真是生意经,小店伺候不起。」杜若洲忍不住先笑了场,攀着燕辞的肩膀乐不可支。 俩泼货无所事事,居然好心帮顾昔年看场赚吆喝,杜若洲忽然鬼鬼祟祟的凑至耳边,悄声问道:「那枚苍鹄卵究竟是真的是假的?」 燕辞微怔,失笑道:「好耐心,师兄一直不闻不问,原来只在暗中惦记。」 杜若洲心里像猫抓似的,陪笑道:「偶尔忙忘了的时候也有,怪就怪顾昔年这厮引头拨绪。」 燕辞道:「小弟盼星星盼月亮,专等师兄问哩,灵卵早晚要送你的。」 杜若洲喜道:「当真?」 何足望没有看错,苍鹄卵的确是精灵掉的包,只是欠缺实证。随着小梦九现身助战,真相不言自明,可惜那时郦尘落败,再想说破为时已晚。 杜若洲眉飞色舞,苍鹄卵撩拨得他夜不能寐,而今轻易到手,颇觉恍惚。 顾昔年瞧见灵卵,叹息道:「果然是真正的苍鹄卵,这煞星横夺他人财物,非但推卸得一干二净,还找别人背锅,真是恶贯满盈!」 杜若洲得意道:「神器待时,幻夜宫何德何能可持有此物!等苍鹄卵孵育出来,老子跟晗冰师叔一样神气!」 燕辞道:「孵育且不着急,此卵可作为鱼饵,专钓大鱼。」 杜若洲茫然不解,燕辞伸手指了指那边一位到处浪逛的修者。 那人约莫而立之年,趾高气扬,穿轩辕世家服饰,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 顾昔年举首瞟了一眼,鄙夷道:「世家子弟轩辕驰,是坊市里有数的瘟神,专挑不知名的散修欺负,强买强卖之事做得不少。诸多摊主叫苦不堪,可惜迫于其yin威敢怒而不敢言。」 杜若洲压低声音道:「师弟想挑此人下手?」 燕辞冷笑道:「燕某暗中留意过,此贼是轩辕枫的忠实跟班,动不动邀宠献媚的嘴脸令人作呕,不暴揍一顿对不起三清。」 顾昔年顿时明白,燕辞好端端哪来的心思给他招揽生意,物色猎物还差不多。 轩辕枫求婚晗冰,此事传得人尽皆知,无端端多出个情敌,燕辞会轻易作罢还算是带种的麽? 顾昔年心底发虚,忙劝道:「两派矛盾渐趋和缓,苑主同意议亲明显是想化解宿怨,师弟不可鲁莽。」 杜若洲亦道:「虎口拔须需周密的计划,不必急于一时。」燕辞听从劝诫,当即绝口不提此事。 绵绵秋雨似乎下累了,次日彻底放朗。 雨后初晴,空气分外清新,苍穹扫尽阴霾,干净如洗。 晨曦未露,郁律即起身想去逛坊市,燕辞、杜若洲推说昨日疲乏,以想睡懒觉为由将其支走。 恰逢原暮云遣人来召,郁律连忙赶去拜见。 燕辞、杜若洲悄麽悄麽换上昨夜外出寻来的乞丐装,朝脸上抹几把黑泥,拎着两张破草席直奔百嶂峰而来。 天色尚早,坊市中人烟寥落,俩泼货选定一株遮天蔽日的大叶古榕树,把破草席扔在身前占位,随即四仰八叉的躺在树根下补觉。 旭日初升,逛市的修者纷至沓来。 燕辞伸伸懒腰,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边擦着鼻涕边一脚踹醒杜若洲骂道:「从未见过这般懒惰的乞丐,快准备支摊!」 杜若洲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身子,他腿上擦满了污泥,昨夜没有留意身量,用金锭换来的那套衣服极短极紧,补丁还破破烂烂的,略微挣挣都快漏腚了。 燕辞每次望见都想笑场,偏偏强忍着笑意啰嗦道:「明明有点身家,偏不洗洗干净换身好衣服,留着养虱子麽?」 周围听众人人侧目,一样的货色还有脸嘲笑别人,真是厚颜无耻! 杜若洲猛咳两声,随地吐一口浓痰,回嘴道:「千金难买我乐意,你管得着麽?」 旁边人群慌忙退散,大清早撞上这等恶心的乞丐,简直是倒了血霉了。 燕辞瞪眼道:「嘿哟喂,你还横着扁担走路装神气,居然不领情!」 边说边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件珍宝来,若木琼浆、流仙衣、锐金之宝,自遗荒之野和蓬莱山挖掘的各类灵药,自妖修须弥环里和朝梦精灵借来的诸多宝器,只要是不泄露身份的东西,悉数登场。 杜若洲亦不甘落后,积攒多年的上等灵物铺满一地,就连苍鹄卵都舍得摆上了破席。人群中还有人记得此卵,顿时惊诧万端。 围观者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惊呼声,这俩花子何止是有点身家,简直是富得流油!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五九章醉翁之意免费阅读. 第一六零章 花子花招 燕辞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树根上,一身破衣烂衫迎风乱笑,活脱脱是位命若野草的臭乞儿,一举手一抬足尽显一股流气。 忽尔,这厮朝着摊外吐口唾沫,挥手道:「往后退往后退,富家子弟坏得很,不掏银子就想占人财物。」 群修稍微动了动,没人在意俩乞丐博人眼球,甚至暗赞穿乞丐衣作噱头售卖灵物,这点子还算新奇。 假如叫花子的藏品真能这般丰裕,恐怕人人都想当花子嘞。 有人笑着询问价格,燕辞翻个白眼道:「如若没有几百万两黄金,问也白问。」 群相愕然,黄金于诸人而言形同废品,恐怕凑遍坊市都不足这数,臭乞丐要价分明是存心捉弄人! 杜若洲有样学样,抱着泥腿吆喝道:「别犹豫,别徘徊,闲时买来急时用,缺少银子你别碰!」 俩乞丐的吆喝词多是古里古怪的市井语言,你一句我一句竞相叫卖,怡然自乐。 群修兴致盎然,俱舍不得离开。因左右无事,故纷纷在榕树下歇脚,边调笑乞丐取乐,边等着看是否真有人背着黄金逛市。 人来人往,问价者听说是用黄金交易,逐一摇头离开,此后渐渐无人问津。 转眼候至晌午,在杜若洲快要失去耐性时,一群轩辕子弟恰恰现身坊市。 轩辕枫甚少外出,偏偏今日心血来潮,由十余位跟屁虫前呼后拥着,莅临此地一开眼界。 此子刚至,坊市里即刻炸锅,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许多狂热的崇拜者一窝蜂拥去,恨不得能伏身去亲吻轩辕枫的鞋底。 仆从轩辕驰仰仗着主人的尊荣,愈显狂妄,肆意推搡着拦路者,指手画脚道:「别挡道别挡道,闪一边玩去!」 杜若洲望望燕辞,啧舌道:「那小狗崽子果然可恨!」 与狐假虎威的随从不同,轩辕枫倒是知书达理,语气中总不乏温和,尽量顾及所有人的颜面。 追随者顿觉受宠若惊,仿佛一夜暴富的穷鬼,人人欢呼雀跃。 轩辕枫绝非卖艺的猴子,谁想看看就能拉出来看看,其勉强应付一阵,出言屏退随从和追捧者,随意漫步赏物,并不时举首回望远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跟班轩辕驰故意表现出几分小失落,实则内心一阵窃喜。 那边大榕树下人群扎堆,估计不乏稀罕物,此番借着轩辕枫威名来捞便宜,老跟着伺候那还有何趣味? 杜若洲拿一跟树枝在摊后画圈圈,眼见鱼儿即将上钩,心底泛起一阵紧张感,这出戏若唱不好,无疑于玩火自焚。 轩辕驰果然是冲此摊而来,当他看清破席上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时,不由眼冒绿光,暗想宝物自有灵性,唯德者可居之,这俩脏兮兮的乞丐拥此重宝,简直是暴殄天物! 逐一赏视,药草年份甚足,灵丹馨香四溢,锐金之宝纯净无比,息壤大若拳头,苍鹄卵生机蓬勃。各式法宝灵光蒸腾,尤其那件仙云飘绕、穷尽变化的霞衣令人见之难忘。 轩辕驰心花怒放,寻思怎样以最低廉的代价将诸多宝贝据为己有,他不算贪心,只需此摊一半之物即可。 放眼一望,周围俱是小猫小狗般的角色,未曾察觉有成名人物在旁,真是天赐良机。 轩辕驰假咳两声,故意把袖口处轩辕氏的徽记亮了亮,抓起距离稍近的苍鹄卵,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杜若洲明知是漫天要价,却不得不说道:「八十万两黄金,啊不,八十万颗清灵玉。」 旁观修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骂这俩小叫花狮子大开口,八十万颗清灵玉都能购置天阶法宝中的精品了。 轩辕驰情不自禁打一哆嗦,随即问锐宝之金、问息壤、问百余年火候的紫精芝,两乞丐不仅态度冷淡,而且售价高得离谱,俱需八十万颗清灵玉。 观者听之亦觉无明业火升腾,有人想拍轩辕驰的马屁,帮腔道:「敝帚自珍,难怪是两个穷鬼。」 轩辕驰按捺着怒气再问流仙衣,燕辞咧嘴笑道:「买尽摊上之物,此衣可算作添头。」 轩辕驰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温声道:「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落魄的时候谁都希望能多赚点,在下尚可理解。只是苍鹄卵白中泛青,生机萎弱,能否孵育犹存疑。息壤和锐金之宝偏小,且不纯净,估价虚高。灵药屡见不鲜,数量多可惜年份短,入药炼丹时成效极低,少不得要留点折扣。尤其那件霞衣......」 这客人侃侃而谈,把诸多灵物贬得一无是处,表现出那种很想帮忙,却因东西极差而难掩失望的神情。 燕辞附和道:「霞衣薄而浮华,防御欠佳,款式欠新颖,穿之难以衬托身份,简直一文不值。」 轩辕驰翘指赞道:「道友不但实诚,还能举一反三,实属难得。」随即比个手势续道:「在下宁愿吃点亏,以八万清灵玉扫摊,两位意下如何?」 围观者暗暗咂舌,这厮可真会杀价! 燕辞眨眼道:「贵客如此识货,不再斟酌下?」 轩辕驰故意叹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力所能及时,在下绝不贰价。」 燕辞傻望着杜若洲,为难道:「摸摸苍鹄卵就八万清灵玉,要传扬出去,别人还当我俩存心敲诈哩。」 杜若洲连忙瞪眼制止,喜滋滋道:「到底时来运转,竟遇到贵人发善心,真是盛情难却。」 说罢摘一段树枝在摊前胡乱扫扫,喜眉笑眼地捧起双掌,等着轩辕驰兑现。 群修见他这般扫摊,不由捂嘴偷笑,暗想一边敢给一边敢要,摸一摸八万多,这还不算敲诈? 轩辕驰忍着笑意,解释道:「道友真是风趣,扫摊是指买断所有货物。」 杜若洲懵圈了,掐掐脸蛋呐呐道:「贵人爱说笑,小乞丐适才听得真真的,摸也摸了扫也扫了,快掏银子吧。」 边说边伸出两根食指急躁躁抓挠着胸口,一副猴急难耐的模样。 轩辕驰看出此人故意胡搅蛮缠,冷冷道:「荒唐!世间哪有这等美事?」 杜若洲失望透顶,沉着脸道:「狗屁贵人!饱食终日却来消遣乞丐。」 燕辞亦急吼吼道:「言而无信,咱光脚的......」他目光微滞,忽尔察觉语病,干脆连续踢飞脚上所穿的破草鞋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口唾沫一个钉,不容许你撒赖!」 大庭广众下,轩辕驰被挤兑得哑口无言,附近被他欺负过的摊主则趁机起哄,墙倒众人推,围观者嘘声四起。 轩辕驰贵为轩辕子弟,岂能容些许蟊贼欺负?遂以势压人道:「在下出身于轩辕世家,诸位想要清灵玉,尽可至揽秀峰来讨取。」 此人无心多费唇舌,渐渐打消了强占宝物的念头,怀恨转身欲走。 诬陷别人若还敢登门讨债,那简直是活腻味了。 正当群修以为事情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忽听燕辞愤愤道:「轩辕始祖功垂竹帛,后嗣未必进德修业,这厮说话不算数,老子踹这个忤逆子!」 边说边侧提光脚,照准轩辕驰的屁股蹬去。 这花拳绣腿之术灵活善变,形随影到,非但姿态飘逸,而且刚柔兼施,群修见之暗暗喝彩。 轩辕驰未预料到此子真敢动手,慌忙旋身闪避,刚转半圈就见杜若洲挟起摊上定身符,默念咒语洒下一身灵光。 轩辕驰骤觉行气涩滞,除眼珠能转外竟然全身发僵,难以动弹。 这番变故如兔起凫举,轻诡快捷,待观者檫眼细望时,轩辕驰已被一根麻绳吊在半空。 燕辞飞身折来一条柳枝,朝着其屁股、大腿一顿暴鞭乱抽,嘴里骂骂咧咧道:「死鬼滑头鬼,胆敢青天白日弄鬼!简直是活见鬼!」 杜若洲在旁边笑边叫道:「轻着点,打死了找谁讨债去!」 场面顿告大乱,柳枝卷风声、鞭打声、哄笑声、喝彩声和劝止声响成一片。 燕辞打断一株柳条犹不解气,一口唾沫啐过去道:「连乞丐都舍得欺负,真是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刚落,突听一人缓缓道:「装神弄鬼,何派门下在此作祟?」 声音极冷,有股不容回绝的味道。轩辕枫现出身影,任他涵养功夫再佳,也不可能呆望着族人受辱而无动于衷。 燕辞嗤鼻暗笑,处变不惊,回首直视轩辕枫道:「乞丐就是乞丐,无门无派。」 燕辞、杜若洲刻意遮掩身份的举动瞒不过轩辕枫的双目,虽然两乞丐散发出的气息略觉相熟,但他并未真正在意过。 轩辕世家的名声不容轻辱,轩辕枫彻底动了真怒,喝道:「藏头露尾的鼠辈,速速报上家门!」 燕辞没有单枪匹马的叫嚣,而是环目四周拉拢人心。 其曼声道:「树上那只野狗欺行霸市,数日间受其害的摊主数不胜数,无人不想寝其皮,食其肉。轩辕始祖宽厚仁爱,功德昭昭,世人无不仰望。何期传承至今,后裔竟出此败类,前辈欲徇私偏向,纵曲枉直,全然忘了儒道忠、孝、仁、义、礼、信诸般义理麽?」 这番话半点不像叫花子该说的,其态度不卑不亢,绝非一本正经的胡说。 轩辕枫听罢疑惑不定,游目望望闷不吭声的众摊主,一时语塞。 杜若洲默契在心,一屁股跌坐在泥泞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哭道:「挨刀砍的仗势欺人,小乞丐祖祖辈辈积攒的物什差点被他强抢了,天理何在啊!」 这家伙泪如雨下,满地乱搓乱滚,表演很到位,哭得很伤心。 人性总是倾向于关照弱者,不知情者望见,心酸不已。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零章花子花招免费阅读. 第一六一章 醋海翻波 当场跟轩辕氏叫板,遍地散修有心无胆。 燕辞任由怨愤的情绪自行酝酿,乖乖放落轩辕驰,煞有介事的替其整整衣冠,理理散发。外人以为乞丐示弱,略感失望。 收拾完稍加端详,燕辞突然拎起一脚把轩辕驰踹飞出摊外,义正辞严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打狗绝不看主人!」 观者啼笑皆非,暗赞这家伙果然有种。 多数放刁撒泼之徒,除口齿伶俐外毫无真才实学,观乞丐举止,非此类人物。 在场者俱非愚夫,谁都已看清楚燕辞不是耍滑,是在找茬。 有底气跟轩辕枫争锋相对,也许乞丐的伪装下,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根据这花子的体貌、说话的语气和行事风格,有人猛然想起那位诛杀郦尘的同尘苑修士。 留心细观,越看越像,不由猜想燕辞这样热衷于手撕名门大派,难道轩辕世家同样是洛音珠的龃龉者? 对轩辕氏心怀偏见的修者数量远超想象,感同身受的怨气宛如一剂强心针。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中,许多富有胆识的修者已尝试着声援。 泥人都保有三分土性,何况是轩辕枫这等天之骄子!其听燕辞言谈尖酸刻薄,话里话外尽含嘲讽之意,恨不能即刻将之挫骨扬灰、 只是人群里愤慨的情感纷纷外露,他不得不犹豫再三,倘若轩辕驰确如燕辞所说,到处胡作妄为的话,稍微处理失当就会令轩辕氏威名扫地。 可惜燕辞没给他太多余暇审情察势,赤着脚,狠赳赳孤身上前叫阵:「尊驾企图为走卒脱罪,尽可走论道一途。某若败,愿凭发落,若侥幸胜出,轩辕氏应替其偿清此间所有债务。」 乞丐没有实质上的损失,这话分明是想替众多摊主伸张正义。 公道常在人心,这番善举足可让丐者立于不败之地了,群修交口称赞,对于热血的好心人,没人能不心怀好感。 轩辕枫若强行包庇,珍视多年的世家清誉难免染上污点,其进退两难,略加思索道:「此事有待鄙族深查,假如门徒行为不检点,定当补偿诸位的损失。」 此子措辞温和,未说如何惩处,只说补偿而非赔偿,偏袒之意呼之欲出,然而此言足够让许多人满意了。 小小委屈,没有财帛买不走的,况且轩辕氏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满意不行。 事态利好,轩辕枫目视燕辞,淡淡道:「对刻意辱没鄙族的刁民,请恕轩辕子弟不得不问,道友既有切磋之意,在下愿意成全。」 燕辞内心微凛,跟做贼心虚且自重身份的郦尘不同,轩辕枫师出有名,下手绝不会留情,与之对决形同玩命。 杜若洲翻身坐起,怪叫道:「倚强凌弱,小乞丐要跟他单挑。」 燕辞皱眉道:「大乞丐先上,小乞丐后补。」 杜若洲抓耳挠腮道:「你若杀了此贼,小乞丐还补个鬼!」 燕辞捧腹道:「准保留着一口气,等小乞丐补刀。」 画风一变,俩乞丐居然忙着插科打挥,全然忘了要临场对决。 轩辕枫雅量君子,也未出言催促。 群修听罢雷声,不见雨点,俱猜测乞丐虚张声势,是要认怂了。 燕辞、杜若洲调唇弄舌,为谁先登台领教而吵嚷不休,轩辕枫好心提议道:「若是为难,可联手来战。」 因修为悬殊选择以众拒寡,没人会引以为怪,燕辞亦乐得如此,咧嘴道:「此战若败,尊驾别哭鼻子。」 废话说太多容易折损锐气,大小叫花作势欲掠往道台上对决,忽见远方一条丽影携顾昔年翩翩而来。 来者仙姿佚貌,香袂飘举,雅态掩映,竟是晗冰御风驾临。 魂牵梦萦的女子蓦然出现,轩辕枫如遭雷殛,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跟晗冰的邂逅,而此时偶遇依旧心跳加速,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感。 可惜晗冰没有留意轩辕枫的存在,而是唇角带笑,温柔地瞧着光脚乞丐。 顾昔年紧随其身后,偷偷朝燕辞扮着鬼脸。 燕辞心花怒放,好戏演至此时,就等最重要的观客莅临,顾昔年没让人失望,果然应约将晗冰邀至此地,且时间掐得刚刚好。 纵使燕辞身化成灰,晗冰依旧不会错认,她嫣然一笑道:「行头不错,比以往顺眼,花几两银子买的?」 相同的调侃之语,把燕辞的思绪带回初到同尘苑的记忆里,那时,晗冰宜笑遗光,打趣他破衣烂衫的模样。 在饱经霜雪的岁月之外,依旧流淌着谱就韶华的绮丽时光。 燕辞心里甜丝丝的,却苦着脸道:「晨间忙着赶来坊市,殊不料路经揽秀峰时,遭逢一群野狗乱抓乱咬,一时没留意竟跌进了泥坑里。」 边说边拉杜若洲转身露出后背,叹道:「瞧瞧,都快露腚了,惨不惨?」 杜若洲抬脚便踹,佯怒道:「滚!」 群修知道燕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义军移居化清门,揽秀峰暂时划归轩辕世家居住,绝对没有野狗出没。再者从登霞峰来坊市路经揽秀峰,绝对是南辕北辙。 晗冰同样清楚燕辞是在指桑骂槐,秀眉微蹙道:「惨归惨,却不是跟人争执的理由。」 轩辕枫担心燕辞添油加醋乱说一通,施罢一礼道:「难道仙子跟此人相熟?」 这人明显多此一问,但晗冰生性善良,硬不起心肠拒绝回答,微微一点首。 观者眼见晗冰跟乞丐极为熟络,再兼最近听说其跟轩辕枫好事将近,心知这一架打不起来。 不出所料,轩辕枫示好道:「差点徒生误会,仙子之友即鄙族之友,望仙子金面,对决之事在下愿揭过不提。」 晗冰尚未言语,燕辞倒不乐意了,淡淡道:「这话才叫误会,小叫花江湖飘蓬,没想结交尊驾这号大人物。」 轩辕枫从未见过这等不识抬举的异类,顿时被噎的无话可说。 晗冰摇头制止道:「轩辕氏望尊位极,不可失礼。」 燕辞问道:「此人是故旧?」晗冰摇头。 再问道:「是新友?」 晗冰再摇头,解释道:「前番有一面之缘。」 燕辞挑眉道:「唔,小仙女连连摇头,那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小仙女!群修鸡皮疙瘩掉满一地,暗骂这厮肉麻,全然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轩辕枫目蕴怒气,凝视着晗冰吁气道:「贵苑苑主同意议婚,在下迎娶仙子过门,那是迟早的事。」 「满嘴胡言乱语,小叫花识遍同尘门人,从未听过这等荒唐事,需当心搞错了对象。」燕辞夺口道,「再说议婚归议婚,离过门远着哩。尊驾有纵狗行凶之嫌,依小叫花愚见,你俩八字不合。」 杜若洲捂嘴一笑,附和道:「洛苑主若知此人品行不端,怕不两脚踹死他。」 燕辞还不满意,纠正道:「糊涂鬼,何须多浪费一脚?」 群修彻底明白了,原以为俩乞丐招惹事端是隐藏着惊天阴谋,殊不知这竟是一场捏酸吃醋的闹剧。 仙珠持有者的过往无人不知,燕辞登顶巫山,自愿以仙珠换药替晗冰治疾,若说彼此没有几分儿女情长,那才是咄咄怪事哩。 在场修士耳口相传,人人确信这位喋喋不休的乞丐,就是嘴损燕辞。 轩辕枫始终对晗冰抱存幻想,早已注定他将在这场唇舌的对决中败北。 结束闹剧的最佳策略,就是悄然离开,眼不见为净。跟无赖做无谓的争执,结果非但不欢而散,还将适得其反。 轩辕枫绝对是识时务的智者,再没理由留下浪费空气,浪费口水,尽管其胸中怒火焚烧,依旧不失礼节的朝晗冰施予半礼,携随从从容离去。 仇怨已深,燕辞亦不会吝啬任何落井下石的语言,高声道:「溜走归溜走,别遗忘了此间赔偿之事,轩辕氏富可敌国,切莫小气。」 剧情落幕,燕辞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挫走轩辕枫,给他口无遮拦的战绩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杜若洲亦然,死心塌地跟随着损友的步伐走上一条不归路。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以悬河之口克敌令人不耻,但有时候,其杀伤力犹胜于动刀动剑的搏杀,毕竟无形的伤痕往往更难以复原。 昨日黄昏散市时,燕辞杜撰晗冰拟定次日午后逛市的消息,特意在闲聊中提及,并不远不近传入轩辕驰之耳。 轩辕驰阿谀奉承,兴冲冲把此信转告轩辕枫。 轩辕枫为解渴慕之思,乘兴而来,欲伪装一场美好的邂逅。 杜若洲制造纠纷伊始,已悄悄放飞妙音鸟传讯顾昔年。 顾昔年假装不知情,以燕辞心怀不满,欲寻轩辕氏麻烦为借口拜谒晗冰,哄骗其前来劝阻。 燕辞则装穷献宝,利用轩辕驰的贪婪挑起事端,将之暴打一顿既可收买人心,亦可引诱轩辕枫入戏,此后拖延时间,专等晗冰到场。 事情的发展尽如人意,其以言语诱导晗冰表露心迹,若当众拒婚,轩辕枫自然颜面扫地,以后自然要退避三舍。 燕辞早有预估,面对有望成为剑仙的轩辕枫,自己毫无胜券可言,而晗冰冷淡的态度,才真正是下过去猛药。 观轩辕枫言行、度量,不像是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燕辞衷心希望他知难而退。 尽管晗冰认定此事早有预谋,但燕辞宁愿被她掐死都不认账。 杜若洲跟他口径一致,坚持说假装乞丐是不想暴露派别,仅仅是单纯的想教训教训轩辕驰那恶棍,轩辕枫的出现完全在预料之外。 晗冰逼供不成,亦无奈何,竟半点未怀疑到顾昔年也是帮凶。 燕辞因猜不透苑主的真实意愿,只能刻意隐瞒,假如洛望舒听说此事欲问罪责,晗冰可以置身事外,自己跟杜若洲不乱坦白,或许也能幸免于难。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一章醋海翻波免费阅读. 第一六二章 再咽苦果 是日申时,祁苍黄刺探敌情归来,恰逢枕戈城败军远途来会。 祁苍黄先行安排宿处,再着人朝里通禀,随即引萧烛远、杨擎苍迳投抱庭峰道门主殿陈述战况。 李笑阳率众在阶前相迎,施礼问候,互道久仰,随后邀至殿内就座。 说及锄妖一事,群修无不黯然,萧烛远道:「陆吾率夜栖、巫彭破城,我等力有未逮,弃城而走,愿领责罚。」 李笑阳惭愧道:「此事是老夫疏忽之过,岂敢问他人罪责?」 轩辕翊道:「陆吾亲自出马,即便有玄镜方丈镇守亦难阻止城池被破,枕戈城战力悉数得以保留,盟主无须自责。」 余众俱出言附和,劝李笑阳不必耿耿于怀。 玄镜闭关修养伤躯,已指令玄音、玄虚代行其事,玄音合什道:「阿弥陀佛,羲爻陈兵玄冰域终归是隐患,应对之策,请盟主明言。」 李笑阳思虑多日,犹在战与和之间徘徊,闻言不由目视祁苍黄。 祁苍黄领会其意,禀道:「羲爻终日饮宴,守而不出,连天雪原杳无人迹,妖患俱在幻夜宫里休养。龙君、龙后重归沧海,未曾追剿人鱼族。」 李笑阳略觉心安,道:「鱼歌自言厌烦陆地生活,携族群坚辞而去,老夫原担忧宝藏龙族赶尽杀绝,倒是庸人自扰了。」 轩辕翊道:「羲爻近在迟尺,每思鲸吞,此举意在麻痹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夏衍知道轩辕翊想鼓吹续战,插口道:「眼下两败俱伤,士气低迷,短期内恐难以复战。」 轩辕翊道:「陆吾和羲爻互订盟约,若待其缓过气来前后夹击,处境愈难。」 群修默然不语,轩辕翊的担忧不无道理,夏衍的说法也是实情,古猿皇问道:「何不挑选精锐讨伐陆吾,待解除此后顾之忧,再跟羲爻对决?」 轩辕翊解释道:「陆吾、羲爻占据地利,非一朝一夕可破,况且两军联动,分兵稍有不慎即容易顾此失彼,徒增其乱。」 李笑阳亦道:「羲爻的神通人所共见,陆吾闻名遐迩,道行恐不在其下,非数倍之众不可拒之,须另谋良策。」 古猿皇仔细一想,颇觉有理,当即闭口不言。 萧烛远忽然道:「萧某撤离枕戈要塞时,预留拙荆等数位修者潜隐诸余山外察观敌情。晨间得到讯报,说陆吾令附庸兽群重返遗荒之野,独独携夜栖、巫彭等横穿北狄投玄冰域而去。」 陆吾放弃夹击之势,远投羲爻,这等糊涂的举动顿让群修茫然。 李笑阳、轩辕翊均觉疑惑,询问萧烛远消息是否可靠。 萧烛远神情郑重,缓缓道:「拙荆察觉陆吾远奔,遥遥跟随,至白首山才肯折返。段不阿潜回打探消息,回报说城池完好如初,群兽正有条不紊的退归荒野。」 轩辕翊猜道:「陆吾甘愿跟人族反目,必有利可图,其听闻羲爻胜而入主幻夜宫,赶去分一杯羹附合情理。破城后再退军,估计是想预留一线余地吧。」 李笑阳喜形于色,目视萧烛远笑道:「尊夫人行事谨慎,情报必然确凿无疑。」 群修亦喜出望外,暗叹自大战伊始,这恐怕是唯一利好的消息了。 考虑到兵无战心,经过短暂商议,李笑阳、轩辕翊统一意见,拟定暂时休兵。要求各道门分拨修士,一批派驻璇玑山归义军调动,巡逻北界防止偷袭;一批回转山门养精蓄锐,以半年作期限循环相替,静候时机,整旗再战。 方针即定,遂联合颁令施行,群修纷纷告辞,迳回驻地调拨军团。 轩辕翊单独请住洛望舒,拱手道:「承蒙苑主不嫌弃,愿结秦晋之好,老夫感激不尽。」 洛望舒浅笑道:「姻缘两线牵,我等有心撮合,终归要看天意如何。」 轩辕翊道:「言之有理,待选定良辰吉日,老夫再邀千雪道友登门提亲。」闲聊数语,缓步出殿。 殿外廊檐下,两名化清弟子交头接耳,一人轻声道:「同尘苑门下恶意找茬,把那轩辕子弟揍得皮开肉绽,随后当众跟晗冰眉目传情,一唱一和的指责轩辕枫包庇族人,对其极力挖苦哩。」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旁边一人啧舌道:「昨日还听说晗冰、轩辕枫传出婚讯,难道是谣言?」 「传言无误,只是轩辕氏曾拐走青言前辈,此番故技重施,同尘苑岂能继续上当?」前一人道,「若说是假意议婚再寻机羞辱,倒还可信些。轩辕枫刚传婚讯就戴上一顶绿帽子,真可怜。」 声音虽轻,却瞒不过空冥修者的耳目,洛望舒大吃一惊,轩辕翊冷喝道:「何人在信口雌黄?速速滚过来!」 俩化清弟子转首望见轩辕翊,差点吓得失禁,噗通一声跪拜于地,惶惶道:「弟子一时糊涂,望前辈高抬贵手。」 轩辕翊杀意炽盛,极想把这满嘴胡言乱语的糊涂东西立毙掌下。 洛望舒呵斥道:「把事情说仔细了!」 那两人唯唯诺诺,将坊市里听来的消息细述一遍。言语支吾,却不着痕迹的添油加醋,把燕辞的阴谋揭露得底掉,并求饶道:「弟子是听到流言乱说的,祈请前辈恕罪。」 洛望舒气得柳眉剔竖,两脚踢翻化清弟子,即想返回登霞峰问罪。 轩辕翊闷气暗生,强抑着不悦道:「小辈任性妄为而已,请仙子息怒。」 洛望舒告罪一声,足踩虹霞投梭而去。 轩辕翊眸中怒芒流转,喝道:「滚!」俩弟子虎口余生,吓得屁滚尿流而走。 登霞峰巅紫雾袅袅,随风轻轻变幻着形状,仿佛透露着一股嘲讽之意。轩辕翊凝目遥望有顷,冷哼数声,施展遁术,愤然折返宿地。 殿里殿外渺无人踪,唯有身披金甲的银杏树,扑簌簌抖落一地黄叶。 在极不起眼的角落,何足望、苦寂踏上银杏叶铺叠出的金毯,缓缓走来。 何足望一口烂牙说话漏风,像吹着个小哨子似的,冷笑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轩辕氏和同尘苑加重猜疑,议婚将成为一段插曲。」 苦寂道:「纸包不住火,轩辕翊迟早会听说坊里丑事,老道何必多此一举?」 何足望道:「青冥之徒睚眦必报,早晚会跟贫道正面冲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将其铲除。」 苦寂道:「同尘苑和轩辕氏旧怨极深,洛望舒岂会真正重罚燕辞,做那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何足望笑道:「洛望舒越加袒护,轩辕氏越加不满,不论罚轻罚重,隔阂加剧已成事实。随便煽煽风即令两家重做对头人,我等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苦寂换一副轻浮模样,笑嘻嘻道:「令师驾鹤西游后,道友依旧贼心不改!」 何足望神情黯然,暗想自林道子仙逝,各类争端戛然而止,化清门一片清和,办起事来再无无往不利之感。 苦寂自悔失言,劝道:「今时已不同往日,老道唯有改头换面,方可避祸。」 何足望强颜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死由天定,岂能强求?」看看殿后值守弟子休憩之所,缓缓续道:「告状者绝不可留,望和尚帮忙除之。」苦寂默然不语,微微一点首。 ※ 却说洛望舒回至登霞峰,怒气冲冲地传令急召晗冰、燕辞问话。 青冥不知缘故,眼见洛望舒如此恼怒,自然深知不妙,忙说即刻去传。 洛望舒厉声喝住青冥,勒令万里峰速去拿人。 万里峰不敢延误,须臾间把燕辞和晗冰提至座前等候处理。 洛望舒懒得听任何解释,拍案而起,开言就欲废除两逆徒道行。 胡不夷、青冥和在座长老栗栗危惧,均不敢询问详情,幸亏古猿皇和原暮云在场相劝,磨破嘴皮才搞清楚事况。 燕辞绞尽脑汁都未想明白洛望舒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当即将罪过揽于一身,打死不坦白细节。 洛望舒愈觉恼火,毫不顾及身份,踢翻案桌欲亲自施予辣手。 别人忌惮洛望舒的权威,唯独古猿皇敢挺身庇护,他闪身挡路,匆忙中没有更好的借口相劝,竟口不择言道:「这顽皮鬼看着极度顺眼,苑主若废其道行,本皇何处去找这等佳徒?」 群相愕然,暗骂古猿皇这朵奇葩越帮越忙,这分明是朝洛望舒旺火处浇油。 洛望舒怒不可遏,古猿皇可不管不顾,指名道姓要将燕辞、晗冰一并抢纳为门徒,誓死不让步。 燕辞以往听说古猿皇性情古怪,但此时观之,世间没有人比他更可爱了。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夏衍、千雪伉俪听得音信联袂来劝,眼望殿内热火朝天的阵仗,惊得舌挢不下,好话说尽才暂时哄住洛望舒,青冥则趁机劝退古猿皇。 千雪道:「此事损及两家颜面,到底是轩辕子弟为非作歹的缘故,苑主从重惩罚反而不美。」 洛望舒讶然道:「此言何意?」 千雪附耳道:「苑主应允议婚,晗冰即成待嫁之人,假如道行被废,轩辕氏怎生迎娶?眼下谣言四起,俱说晗冰、燕辞互生情愫,轩辕枫岂能不心存芥蒂?处罚之事不可张扬,宜小而化之。」 洛望舒犹豫未决,却见古猿皇拿眼将晗冰、燕辞瞟来瞟去,宛如看自己徒弟似的。 群修装作未听到千雪劝谏之语,继续跟着求情。 洛望舒颜色稍霁,率先料理燕辞,瑶鼻里冷哼一声道:「燕辞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罚刑鞭贰百以儆效尤。」 随即吩咐晗冰在殿内施刑,令其不得敷衍了事。果然打一顿就能完结,群修暗道侥幸,燕辞亦暗暗欢喜,爽爽快快趴伏在地受刑。 洛望舒在旁边盯着,这顿打全然不敢放水。 晗冰心如刀割,边垂泪边挥鞭,落鞭如雨,鞭鞭含断筋折骨之力。 燕辞几番昏厥,依旧半声不吭,令人见之恻然。 鞭影散尽,洛望舒余怒未消,随后逐一发落,责令燕辞即刻滚回同尘苑去,无准许不得离开珞珈山。 晗冰受人摆唆,不辨是非,青冥教徒无方,几番纵容顽徒胡作非为,均贬回同尘苑思过。 洛望舒央千雪帮忙找轩辕翊善加解释,务必请尽释前嫌,随即抛下满堂修士拂袖而去。 古猿皇昂首望天,以吩咐的口吻道:「妥善照料这小鬼,本皇改日再来收徒!」 洛望舒充耳不闻,莲步疾迈,身影匆匆折进后殿去了。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二章再咽苦果免费阅读. 第一六三章 心曲暗通 甭管苑主打不打,他一样上房揭瓦,这话俨然是燕辞的真实写照。 山外修者皆视其为心痒皮痒骨痒的典型,茶余饭后,常笑话这厮动辄搅风弄云,喜欢自讨一场祸事。 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燕辞以乞丐之身撕下轩辕枫的华袍,令其铩羽而归。 登霞峰上,惩诫未掀起一丁点波澜。纵使那混世魔王被一顿鞭收拾得气息奄奄,若非青冥替其续筋接骨,就要一命呜呼了,却也没有人私下议论。 燕辞在散修心目中的声望,倒是无人能及。 当轩辕驰重返坊市归还强占之物,并以清灵玉进行赔偿时,有些马屁精盛赞轩辕世家无愧于北斗之尊的地位。 更多的则说燕辞欺强而不凌弱,是正直、坦荡的真豪杰,群修感激之余,给同尘苑奉送了诸多好感。 杜若洲素来洒脱,此时却纠结于燕辞揽尽罪责,帮其逃过一劫而愧疚在心。 郁律道:「苑主日理万机,哪有闲暇理会从犯?若真有愧,为兄愿意效劳抽你几鞭子。」 杜若洲颜面顿失,顶嘴道:「老子是主谋,寻常人没资格打。」 郁律不屑道:「尽谋些苦果,瞧你还沾沾自喜的。」 天色微明,朝前穿过竹林就是青冥居所,不宜高声喧哗。郁律刚欲出言求见,忽见曲羽衣半掩院门,转身走来,远远问道:「师兄何往?」 郁律道:「听说青冥师叔欲归,特来相送。」 曲羽衣娇声道:「两位晚来一步,师叔昨夜已经启程了。」 郁律闻言怅然若失,杜若洲朝院内张望数眼,止不住连声叹息。 数日后,璇玑山脉渐渐冷清下来,各道门依令派遣门下返程,但属于以一挡十的精锐都不在此列。 遥望原暮云领军徐徐远去,杜若洲心里浮起一股难分难舍的离别感。 郁律故作轻松道:「多情的人最易受伤,何必苦恼?」 曲羽衣心神恍惚,幽幽道:「半年太遥远,希望相逢能猝不及防一些。」 夙沙清影眼中亦蕴着离愁别绪,轻轻挽住曲羽衣的臂弯,默然不言。 ※ 燕辞身板僵硬,嘴巴倒极柔软,从早到晚喋喋不休的,仿佛闲着更要命。 晗冰耳朵没听起茧子,只因燕辞的模样就是茧子。 青冥出于帮燕辞尽快痊愈考虑,将其周身以白布缠裹,只留口鼻呼吸。 晗冰大惑不解,问既然头部未曾受伤,为何要裹成个粽子似的。 青冥笑言这样才算美观,脑袋不显得突兀。 相处越久,青冥越是收敛起严师那副刚直严肃的模样,展现出活泼谐趣的一面,师徒情逐渐朝着亦师亦友的地步靠拢。 久而久之,燕辞习以为常,言语间未再显露出拘束感。 晗冰曾听说极西之地盛行以防腐香料敛尸的丧葬之法,死者以白布裹身,年久干瘪,可灵魂不散,故以此事嘲笑燕辞。 燕辞貌相一般,倒很少惦记形象问题,仿佛只要能说话,就算天塌了下来,他都能装作没看见。 常言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厮从能自己行气开始,就常常装佯,忽尔问晗冰忽尔问青冥,说莫非苑主缺乏新鲜花样,弄来弄去这惩罚的手段只有鞭刑。 两女欲置之不理,奈何捱不住他半天询问八次,青冥极不耐烦,坦言说洛望舒若真心处罚,那足够他死八百次了。 燕辞嘴上不说,内心不服,暗想这的确不像是惩罚,简直就是谋杀! 朝西南急遁两日,青冥在山脚一转,居然改道折向东行。 次日黄昏,重返紫霞山关隘,燕辞疑云满腹,却甚是识趣,未冒然相问。 重临旧地,心情极度复杂,离开的时日不算长,但坟场里已然绿荫遍地。 青冥遥遥拜过三拜,携燕辞、晗冰迳赴无名岛栖身,看样子是打算等燕辞伤躯稍愈后出海。 夜间,青冥两次输送空冥气助其疗伤,次日清晨探看,精神饱满,状态渐趋正常。鞭刑果然形同过家家似的,除丢人现眼之外,不怎麽值得一提。 燕辞自行服丹上药,调息完毕,已值午时。 青冥将海图默记在心,率先御剑朝东北方飞驰,每隔千里就寻找海岛歇息。沧海里遍布阻碍,须时常保持法力充盈,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朝阳起起落落,在茫茫沧海上连续遁行五日,青冥没想要隐瞒目的地,只是燕辞不主动问,她也懒得提。 晗冰好奇心不重,一直乖乖尾随,但看燕辞亦悠哉悠哉的跟着,不禁暗称奇怪,很想看看这厮究竟要憋到几时才问。 燕辞是牛脾气发作,绝非转了性,其实这家伙早已心痒难耐,故意忍着不问,无非是想看看青冥要憋到几时才说。 行程不紧不慢,每逢遇到单独出没的海兽,青冥都会顺手屠妖取丹。 以兽丹炼药,成效仅次于年候长远的灵草灵木,若非沧海诸兽拧绳成团,恐怕除遗荒之野外,此地将是另一座修真宝库。 日复一日,睁眼就是满目绿涛,一行三人像离群的鸟儿,被抛弃在空阔无垠的海天之间,鼻间嗅着海风捎来的腥味,毫无乐趣可言。 ※ 落日镶起金边,小小的岛屿被染上层层晕黄的色泽,瑰丽的晚霞追逐着残阳慢慢流动,一派温馨悠闲的风光。 梦精灵独坐海岸边,刨着沙坑自娱自乐,麒麟兽难得放风,活蹦乱跳地忙着嬉水玩耍。 赤凤、青鸾则照例躲在树荫下谈情说爱,终日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 这座隔绝喧嚣的岛屿上,温情飘洒,燕辞陪伴晗冰漫步于海边。 晚风和畅,吹皱了海面,吹弄着心潮,舞弄起晗冰如绢的青丝。发梢拂过燕辞脸颊,鼻间萦系着淡淡馨香,吸进肺腑里,沉淀为丝丝缕缕幸福和甜蜜。 燕辞试着胆子轻轻牵起晗冰的手,仿佛满握一把温柔,滑腻微凉的肌肤甜化了心魄。 晗冰苏醒尚不足月,这段时日诸事冗杂,随时忙忙碌碌的不停奔波,此际偶有闲暇赏览风景,恍恍惚惚就像梦境一场。 当她触碰到燕辞掌心里的温暖,脑海里蓦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激烈的心跳,跳荡起欢快的音符。 晗冰沉浸在甜美而稍显慌乱的窘境中,初品爱情时的异样让她心悦神怡,久久难以忘怀。 凝目对望,空气中荡漾着枯木逢春般的热焰,彼此的情意历久而弥新,此时,任何矢志不渝的诺言都显得太虚假。 纯美的爱情是一剂良药是一束鲜花,能治愈颓废,能沉寂悲伤,是心灵复苏的源泉,其质朴淡雅,却蒸腾着浓浓温情,具备此生不渝的魔力。 轰轰烈烈的爱情则不同,待激情消退,新鲜感荡然无存,常常会在妄予妄求时变质,常常在猜忌和怀疑中枯萎。 当青冥查看地形归来,遥遥望见这一幕的时候,内心溢满了喜悦。她希望燕辞能牢牢把握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千万别让美好的姻缘悄悄溜走。 夜幕降临,月色清凉如水,燕辞毫不掩饰对晗冰的爱意,隔着篝火欣赏她的一颦一笑,那是一种面对面坐着还想你的情怀。 晗冰娇羞无限,耳根处的红潮经久不散。 在情犊初开的年纪,恋情里充斥着回味无穷的黏糊劲。 青冥心怀羡慕,以责备的语气道:「兔崽子,不怕把美人望没了!」 燕辞托着腮帮子,形同呓语道:「不望够怕梦醒了。」 晗冰一颗芳心宛如掉在蜜罐里,甜得发腻。 青冥随手扬起一块灵光黯淡,寿命将尽的万里传音符,道:「不是故意煞风景,为师接到传讯,说轩辕翊嘱人寻来平沙雁,近日内即将登门求亲。」 燕辞顿时口吐芬芳,骂道:「老不休贼心不死,着实可恨!」 晗冰无以排忧,转移话题道:「听闻平沙雁善啼鸣,声音娓娓犹如仙乐飘绕,或清奇澹静,或圆润幽雅,或中正舒畅,是极其少见的雁种。」 青冥臻首一点,道:「昔有古贤擅长弄琴,在风静平沙之地偶见群雁翔集,欢声合鸣,起起落落,妍姿翩翩,遂重组群雁鸣音,编著古琴曲《平沙落雁》。曲风跌宕风流,意境多变,妙韵天成。平沙雁存世极稀,轩辕世家短短数日即能寻来一对活雁,能力可见一斑。」 燕辞忽然道:「坊间都说苑主素来不畏强权,此番讨好轩辕氏,是另有图谋。」 青冥粉脸微嗔,作色道:「苑主清风峻节,从不屈意讨好别人。」 燕辞察言观色,问道:「轩辕氏拉拢师尊身外化身叛逃,苑主不可能不记恨,难道是假装示好,想暗中还予颜色。」 青冥冷然道:「既然猜中了因由,何必自招一顿毒打?」 燕辞涎着脸皮道:「假戏还需真做,弟子是怕事情过于顺遂,轩辕老儿打退堂鼓。」 青冥叱道:「依为师之见,这顿打没半点冤枉,当众驳苑主颜面,事后还想邀功!若非古猿皇在座前力保,岂能轻易饶你?」 燕辞讪讪道:「纵使有罪,但弟子毕竟是血肉之躯,贰佰刑鞭货真价实,不易消受。何况师尊曾使激将法,说不得寻轩辕枫晦气,难道事情终了,并无赏赐?」 青冥气笑道:「劣徒,做点小事就讨价还价,明显是鞭子没吃够。」 事情被点破,晗冰悬心落地,即便她对苑主同意议婚一事早有怀疑,但终归未意料到燕辞惹事也是早有预谋的。 令人费解的是,洛望舒既无心联姻,直截了当的拒绝即可。 有桥不走,偏偏要蹚水过,她兜这圈子到底是多此一举?还是对轩辕氏心存畏惧呢? 燕辞同样没摸清洛望舒的真实意图,假如轩辕世家装个糊涂,执意迎娶晗冰,此举无疑是作茧自缚。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三章心曲暗通免费阅读. 第一六 四章 孤岛恶客 青冥居峰主之职,位高权重,兼之身为洛望舒闺中密友,自然熟知苑内诸事。 追忆多年前,不羁之才林寒城横空而降。此子性情洒脱,胜友如云,曾凭借绝佳的资质、悟性和奇遇,在短短百年里初证大道,精修至化婴期圆满境界。 洛望舒惜才爱才,任命此人领栖凤峰峰主职务,苑中地位仅次于掌教原暮云。 林寒城跟青冥两情相悦,感情尤深。其身为洛音珠狂热的追慕者,一直执着于搜觅仙珠取悦佳人,作为共结连理的信物。 可惜好景不长,林寒城虽有幸寻获仙珠,却也因此遭人围杀,尸骨无存。 同尘苑经多年明察暗访,虽然欠缺实证,但已初步确定施袭者跟轩辕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是轩辕世家长年杜门绝迹,世间素来无人能探寻到其隐居之所。 日复一日,离揭露真相始终遥遥无期,再则,青言卖友投敌,此事更是洛望舒和青冥深藏心底的一根刺。 重提旧人旧事,青冥眼中溢满伤感,幽幽道:「想磨平仇恨,完美的报复不是自欺自贱的隐忍和宽恕,而是以眼还眼。」 她略微顿了顿,续道:「轩辕世家倾巢而动,是不可错失的良机。苑主准许议婚,原有意让晗冰卧底宿敌内部详查真相,希望能解开心结。况且据暗中观察,轩辕枫品行端正,更兼资质奇佳,道途坦荡,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良配。」 燕辞闻言醋意翻涌,暗想轩辕氏家门的确尊贵,可惜现今的掌权者持身不正。轩辕枫耳濡目染之下,怎可能独善其身?说不定同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嘞。 青冥话一转,恨恨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直至不久前,为师突然察觉晗冰服食素心圣果另外存在隐患,苑主才不得不重谋对策。」 燕辞讶然道:「师尊此话怎讲?」 青冥道:「修真者体悟动静、有无,追溯大道本源以证道果,所蕴道意无穷无尽,但各有主次。晗冰服食的那枚素心圣果,其内含藏举世无双的雷霆道意,苑主蒙高人指点,说若不加以化解,将遗祸无穷。」 燕辞登即慌神,忙问解法。 青冥道:「唯今之计是寻觅春霖碧藕,尽快炼制天玑融灵丹,重塑道意,使丹田之象归于混沌状态,调和阴阳,方可继续吸纳圣果残余药力。」 燕辞望望晗冰,微微松了口气,问道:「此事跟议婚有何冲突?」 青冥声音渐转冰冷,檀唇微张道:「听说轩辕世家曾出现过类似病例,轩辕翊必然知晓疗治之法,但此贼假装诚意,央人说媒,独独对此事秘而不宣,可见是居心不良,并非真欲化解宿怨。」 燕辞沉思半晌,喃喃道:「轩辕翊做这桩损人不利己的破事,势必会加深两家仇恨。莫非老不休已经知道本苑在追查林师伯身亡之谜,由此故布迷阵,蒙蔽苑主,妄想掩盖以往那见不得光的阴谋。」 青冥吁气道:「柳峰主所见亦是如此,曾提醒说需谨防轩辕老贼背后动刀子。」 轩辕翊堪称一只万年不死的老乌龟,过的桥未必不比青冥走的路还多,算计人的心思哪是寻常人所能预料到的。 青冥苦思无果,转而揭开此行的谜底,道:「往东再赶千里路,即是古坟群岛,岛上居住着出海寻觅仙山的秦方士后裔。木蕾说以往游历时,曾目睹有修者交易春霖碧藕,我等正是为此物而来。」 晗冰因身躯抱疾,已劳驾青冥多番冒险,心里甚感歉疚,遂劝道:「秦方士背主远遁,去而不回,古书常说其传授的阴阳术登峰造极,诡异善变。此行太过于冒险,不如从长计议。」 青冥淡淡道:「试想有真才实学的修真者,谁甘愿屈膝在皇权之下觅衣求食?由此观之,可见那秦方士只是沽名钓誉之辈,仅凭借巧簧之舌博取名声,纵使岛上有天资骄纵的奇才继承其衣钵,亦不足惧。」 燕辞嘀咕道:「常言道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鱼羡说混沌圣宝止王剑曾由秦方士易手,估计是方士自己不配拥有那等神器吧。」 这家伙屡次被何罗鱼妖捉弄、追杀,早就视赠剑的秦方士和鱼妖为一丘之貉了,以他那张破嘴,不趁机贬损几句,简直是作孽。 青冥道:「神器通灵以待时,非遇贤主不可尽显威力,秦方士若果真识货,断断不会把止王剑留给鱼妖充当灾星。」 她边说边移目望望夜空,再随手抓一把枯枝架在火塘里焚烧,淡淡道:「不速之客将至,暂且召回诸灵兽,安心看戏。」 此岛孤悬深海,寻常人难以到达,来者必定同是修道中人。 月明星稀,孤岛上熊熊燃烧的篝火甚是显眼,静候盏茶时分,果见暗夜里华芒闪烁,两条阴气绕体的光影掠空急遁,俱以化婴期修为悬空停驻在孤岛之东,闷不吭声的冷眼观望。 燕辞道行较低,目力欠佳,释放神念方可探查得清楚。 只见来者脚蹬木屐,穿大布裁剪的宽袍,鼻微塌,发式怪异,还有些滑稽。 年龄稍长者身形矮小,年龄稍幼者眼角低垂,但神态均显冷漠,挂着一股不知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的悲情。 燕辞从不以貌取人,但总觉得这古坟群岛修士天生有股蛮横无理的劣性,那是一种完全不知所谓的,夜郎自大的优越感。 青冥不动声色,把周身空冥气息敛藏得丝毫不泄,等着看来人如何唱戏。 来者捕获到晗冰散发的气息,略感意外,忽而察觉到燕辞仅仅是融合期道行,又略显轻松。 待神念从青冥周围滚过,只能感应到一片虚无,两人惊疑不定,不自禁的彼此望望,暗暗猜想这美妇到底是何方神圣? 叽里咕噜商量了数语,来者最终决定保险起见,以悄悄求援为妙。 燕辞莫名其妙地朝着晗冰做了个斗鸡眼,忧愁忽生道:「两家伙鬼头鬼脑的样子不太像好人呐,怕是撞见海盗出没啦。」 晗冰玩兴忽起,皱鼻道:「装束虽有点标新立异,但勉强算得上干净整洁,可见是勤修边幅,不符合海盗潦草邋遢的形象。」 燕辞摇头反驳道:「爱臭美的海盗也是有的,不可一概而论。」 晗冰叽咕笑了一声,问道:「天天海里来海里去,臭美给谁看呢?」 燕辞道:「孤芳自赏者亦不乏其人,稍微有点点自恋,不算是罪过。」 来者的举动甚是无礼,那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让青冥顿感不悦,自然就乐得放任燕辞、晗冰出言胡闹。 有顷,年长修士突然下逐客令,挥手道:「周边数千里俱是断刀流地界,闲杂外人禁止接近,恕不远送。」其吐字甚是模糊,话音中有浓重的异域味道。 主人家不愿意招待,客人是应该要识趣些,青冥也懒得招惹麻烦,淡淡道:「沧海渺远,赶路人寻处栖身之所稍作歇息,登临贵宝地并无恶意。」 青冥好言相告,却被那人当作示弱之举,登即沉着脸,以训斥的口吻道:「假如心怀恶意,我等岂能不追究?速速离开,往后不可再来。」 语气中满是叫战的节奏,青冥冁然笑道:「未开化的蛮民,赏他几分脸面倒还敢蹬鼻子上脸。」 燕辞难耐猎奇之意,相约晗冰近前请战,说想去领教领教那两把断刀。 青冥神情轻松,笑言去见见世面未尝不可,还叮嘱要速战速决。 断刀流修士心里直犯嘀咕,暗想青冥如此自负,难道真是深藏不露?这莫非是一位隐藏某地闭门苦修的化婴期巅峰修士? 想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往往需要诉诸于暴力。燕辞、晗冰都懒得浪费口舌,直接跃空应战。 断刀流修士神情庄肃,同时祭起略显弯曲,似刀似剑的轻弧刀法宝。 燕辞讶然道:「骗子,说好的断刀呢?」 年幼修士不屑于搭理这蠢货,直接念动咒语,浑身涌散出一股浓稠的迷雾。 人影游动,团团雾气忽聚忽散,刹那间将其身形遮蔽得杳不可寻。时见雾团周围,无数道轻弧刀影掠起,刀芒裹着白霞疾速劈砍。 燕辞掐动诀指,鸢尾剑舞起一道剑幕相拒。 剑影刀光触之即走,燕辞似乎一个照面即落于下风,其身影沉降,欲借势卸力,随之贴着海浪游步急遁。 年幼修士见之哑然失笑,嘲笑燕辞大言不惭,银样蜡枪头也敢来叫阵! 打铁需趁热,他驾着迷雾翻翻滚滚在后紧追,以神念锁定燕辞动态,腾手挥出一盘若隐若现的黑炎蛛丝,朝燕辞贴身罩落。 忽见脚下水波翻涌,沧海遗珠猝然飘起,方圆数丈的瀑水盾张开清波之翼跃空急闪,轻轻巧巧,把迷雾吞纳其中。 牵拽之力凭空而生,竟一时挣扎不破,年幼修士微一愣神的刹那,即被包裹得风雨不透。这人收走迷雾,却见周围水波荡漾,顿觉傻眼。 盾体缓缓朝里压迫,逆流徐动,千百道水刺交错蹿行,燕辞捧腹笑道:「任你奸狡似鬼,照样要原形毕露。」 年幼修士慌而不乱,意念催涌法力,接连分出数条朦胧人影,种种诡异术法层出不穷。只可惜挺刀劲劈疾斩均难以奏效,施展水遁雾隐遁均无所遁形。 燕辞瞧得眼花缭乱,心有余悸道:「乖乖,幸亏一盾打现这副鬼样子,要不然真整不过这蟊贼。」 沧海遗珠贪婪的吸食着海水补充损耗,另兼燕辞不惜法力的加持,瀑水盾越来越显厚重。年幼修士若缺乏独特的手段破禁,此战必败无疑。 年长修者望见同伴被困,急于摆脱晗冰的纠缠来施以援手,可惜力不从心。 晗冰道术之神妙,就连青冥都赞不绝口,她掌中剑运转快慢相兼,清妙绝伦,漫漫碧光突起突落,逼得对手自顾不暇。 年长修者精通隐匿术,每每在剑气临体之际,可借云雾隐匿身形,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未遇大险。其所使轻弧刀上流溢着幽森的冷焰,劈刺灵动,宛如飞霞。 可惜人若走霉运,穿道袍都撞鬼。 愆阳灵焰精纯不杂,是太阳精炎异化之火,在此界少有能跟其媲美者,寻常火种与之争锋完全就是自取其辱。 灵焰乍现于晗冰指间,幻化成一头鸣声婉转,璀璨夺目的火鸟翩然飞起。 年长修士感应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扭首一瞧,顿时惊得灵魂出窍。 火鸟通灵,展翼朝下俯冲,猛然张喙啄住轻弧刀尖,肆无忌惮的吞噬冷焰,并随口吹出一颗火星。 如同干柴遇到烈火,一点就燃,年长修者趋避不及,周身阴气竟成助火之物,瞬间被烧成灰烬。 燕辞亦惊得目瞪口呆,愆阳灵焰不愧是鬼道的克星,灭杀同阶修士竟仿似吃豆腐般那般容易! 晗冰臻首一偏,摆出副沾沾自喜的模样道:「开眼界了吧?」 燕辞啧舌瞎咧咧道:「这妞儿真是蛇蝎心肠,快把那怪火拿远些。」 年幼修士感觉法躯都是扁的,他万万没料想到某一天阴沟里翻船,置身在瀑水盾核心,犹如背负着万斤重担,狂暴的水流拼命挤压胸腔,七窍已浸出缕缕鲜血。 死亡不可惧,可惧的是等待死亡,年幼修士心若死灰,尤其是看到同伴被一颗火星点燃时,反抗的勇气被彻底抽尽。 远处的夜空再亮起数点异芒,援军姗姗来迟。 三位化婴修者恰好望见同门诡异的死法,万水滔滔,堂堂化婴修士竟被水压压榨成了一蓬血雾,彻底爆了。目睹此景,诸人内心的震撼莫可名状。 来援者沉浸在战栗中尚未清醒,青冥袍袂鼓荡,星速驭风而降,声势宛如猛虎欲扫荡羊群。 「空冥修士!」一人失声尖叫道,惊惧之情溢于言表。 来援者魂不附体,顿时成失林之鸟,惊飞四散。 青冥极度不屑地冷哼一声,六根清净竹在掌沿滴溜溜一转,化身三道缥青流霞追击而去。 流霞辉煌迅急,绝不落空,澎湃的杀意浓郁得无处宣泄,世间几乎没有任何化婴修者能在此必杀之杖下幸存。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四章孤岛恶客免费阅读. 第一六五章 古坟群岛 古坟岛岛势狭长,地表多山地、丘陵,附属岛礁浩繁,常有奇珍异物现世,是修真者游历沧海的必达之地。 青冥一行从西南角登岛,此地林峦幽深,风景如画。 一座渔村横卧在海岸边,清风吹动风车,袅袅炊烟透漏出悠闲安逸的气息。 青冥目的明确,不想半途耽搁时间,故拣着人烟稀少的道路加速遁行。 她不忘吩咐道:「古坟群岛民风彪悍,盲目崇拜强者,极少分辨善恶。黎民常年被断刀流操控意志,排外性极重,切记遇事不可过度张扬,免惹事端。」 晗冰素来晓事,无须多加叮嘱,这话分明是对自家徒弟说的。 青冥渐渐唬不住那损货了,唯独晗冰可以。 其杏眼一瞪,燕辞登即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多听多看,绝不口吐厥词,令青冥暗暗称奇。 穿越数座重镇,青冥细心查访,始终未寻获春霖碧藕的蛛丝马迹。 几经辗转,半月后抵达历史久远的别津古城。 古城依山傍水,清雅秀丽,黑白相间的城楼弥漫着悠悠古韵,仿佛遗世独立的巨人,默坐在巍峨险峻的九州山下。 此城是断刀流霸业兴起之地,其独揽财权,可掌控黎民生死,门徒无处不在,人人被委以缉防刺探之权。 断刀流数位化婴修士莫名陨落,门主震怒无比,随即颁布追缉令,在岛内各重地调集属下盘查来往人士,立誓要缉拿行凶者。 进城前后须经两轮盘问,为掩人耳目,青冥把道行压制在化婴期境界,携晗冰女扮男装,却依旧穿戴诸夏服饰。 观几人容貌,青冥风流个傥,似瑶林一隅,雍容不迫。晗冰朝气蓬勃,如琼树一枝,清雅绝尘。 而燕辞俨然是一位不太听话的小跟班,东张张西望望,似乎永远看不够新鲜。 别津城闭岛自守,外来者寥寥无几,青冥一行服饰迥异,容貌特征颇为显眼。 守城修士言行慎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用蹩脚的语言诘问来历和来意,待听说三人来自诸夏之地,顿时如临大敌。 燕辞半听半猜,以虚言善加解释,应付得脑袋发昏。 正没奈何时,忽见一位腕带珠串、衣饰考究的微胖修者挤进人圈,伏地抱住燕辞的腿,连呼「阿叔」。 此人年约而立,有融合期修为,慈眉笑眼,憨态可掬,看面相甚是诙谐活泼。 只怕是太过诙谐了些,这人竟眼泪汪汪的哭诉道:「盼星星盼月亮足足盼了十几年,阿叔终于来寻侄儿了!」 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充塞在胸腔里,让他激动得声泪俱下。 满场鸦雀无声,切切真情流露,足令观者人人为之感动,唯独燕辞不敢动,因为他就算朝前推十八代,依旧算不出有一位侄儿流落在异乡。 有修士疑惑道:「小武,此人果真是令叔?」 小武泪眼朦胧,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化婴期守城领队很是奇怪,问道:「此子骨龄尚幼,十几年前恐怕还在嘬奶哩。离别多年,你怎会记得这般清楚?」 往事不堪回首,小武越哭越伤心,一把鼻涕满脸泪抹了燕辞一裤腿,抽泣道:「家叔当年正值孩提,锁骨边缘有颗红痣,主善良正直,亦主幼年时期夜夜尿床。」 燕辞闻言好气又好笑,暗想此子乱说一通不怕露了馅,痣相哪有这等解说的。 说怪也怪,也许阴阳术在这就是瞎传乱传,古坟修者居然全都信以为真,边说有理边朝燕辞瞟来。 燕辞借水行舟,抚摩着小武颅顶,故作欣慰道:「家祖曾多番叮嘱,说务必要寻觅到贤侄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想到多年离乱,竟还有重逢之期!」 言罢感慨万端,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来。 守城修士依旧不放心,仔细查了查燕辞锁骨处的红痣,再仔细询问细节。 叔侄俩先是抱头痛哭,互诉别情,继而一唱一和,把分离的因由编造得渐趋圆满。 小武一直眼泪婆裟,抽咽道:「家叔辗转来此,不知遭遇了多少灾难,祈请各位容许我等小留数日,待诸事处理妥当后便折返神洲去。」 边说边献上一袋清灵玉,求情道:「往后一别,恐无相见之期,谨以区区薄礼回报诸位平日关照之恩,万望笑纳。」 守城修士彼此使着眼色,纷纷替其美言。 领队接过清灵玉,笑道:「小武虽来自异域,但素来遵纪守法,对本城不乏微劳,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诸位尽可多留几日。」旋即不再留难,放任诸人进城。 别津城高墙阔巷,商居林立,满城秋意甚浓,遍植枫树和银杏,被妆点出一股飘逸之美。 街道上行人如织,遇见外来者难免会稍加瞩目。 小武交游广阔,左右逢源,遇人询问即喜眉笑眼地说是叔辈来寻,是以一路未遇阻碍。 一行人走走逛逛,约莫半个时辰后转进浅草街。 街道尽头是一座方正的独家小院,几株枫树栽植其间,远观近睹都不乏妙趣。 推门而入,花木婉约,通风朗透。 居室风格律远,略显古拙,顶铺洁白质密的细茅草,无数枚红叶随风蹁跹,有股幽静闲雅之意。 燕辞随口赞道:「贤侄内秀于心,景物人物正相宜。」 小武屏退仆从,神情微冷道:「叔侄之说是权宜之计,阁下还没占够便宜麽?」 燕辞哑然失笑道:「怪只怪道友演技太妙,在下听得坚信不疑。」 既来之则安之,青冥应邀跨进雅室落座,竹帘外秋色宜人,闲坐此处饮茶甚是怡情。 青冥、晗冰装束虽易,毕竟是女儿身,故自拥一种适度的矜持,除感谢主人家解围稍稍客套外,一直鲜言寡语,静心品茶。 唯独燕辞不着边迹的扯些闲话,对正事绝口不提。 小武是明眼人,观青冥气质绝非等闲,未必对援手之举真正领情。 等候许久不见人问,故自道姓名,自称是东昧人氏,姓武名峻岭,曾随师友出海猎捕妖兽,遇水妖出没而走散,侥幸逃生后漂流至古坟群岛。 因沧海遥迢,且本领未济,不得不滞留在此,至今约有十六年了。 以东昧风物相问,武峻岭对答如流,跟实情俨然一致。 青冥微微颔首,正色道:「小友古道热肠,舍财为我等避开一场麻烦,实是感激不尽。素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友若有所求,本座当竭力满足。」 武峻岭略做试探,婉拒道:「古坟群岛孤居远海,岛民排外极不友善,今日有幸偶遇故乡人,不容在下袖手旁观。」 燕辞泛起惺惺相惜之意,劝道:「道友修为与某相若,置身此地还不足以自保,家师既有意答谢,道友何必拒之千里?」 武峻岭见其意诚,斟酌有顷,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出言维护是想博取诸位好感,以备在重返诸夏时,请前辈携行一程。」 青冥似乎早有所料,略加思索道:「事属举手之劳,可惜本座有事待办,归期尚无定论。」 武峻岭试着胆子猜测道:「前辈此行想必是来寻物?」 青冥神态舒缓,轻描淡写道:「哦,何以见得?」 武峻岭道:「惯常往来沧海者,以屠妖取丹或寻觅灵材为主。古坟群岛物种繁多,奇珍异宝屡见不鲜,前辈远途而来,估计不舍得错失机缘。」 话匣子既然打开,青冥当即不再隐瞒,怡然道:「小友识见非凡,所料不差。奈何本座对此间灵物知之甚少,还望指教。」 武峻岭谦虚一番,屈指数出十余种古坟岛特有之物,却未提及春霖碧藕。 青冥直言相问,武峻岭显然不识得此藕,神情茫然道:「寻常之物,坊市里在所多有,但凡稍有价值的,俱归断刀流统一存储、售卖,以便从中提取高额佣金。每月初一、十五,城里均举办交易盛会,前辈可至会场上碰碰运气。」 青冥眸中莹光流转,挑眉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明日恰逢初一,小友若有闲暇,相烦引我等同去。」 武峻岭颔首道:「晚辈乐意效劳。」 青冥端起茶盏微抿一口,忽然道:「听说古坟群岛遍地古坟,工程浩繁,占地辽阔,其内稀世之珍数不胜数,果真如此?」 武峻岭回禀道:「传言不假,可惜藏品多是凡物。唯有近期加紧挖掘的弥生女皇冢最为独特,听说冢内陪葬品包括诸夏帝赐的金印和古镜等。」 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小武续道:「另有传言说冢里有隐秘禁制,封存密室一间,照推测不乏法宝、道书和丹药等等奇物。可惜数日前,岛外出现不速之客,断刀流五位化婴修者拦截未遂,同时殒命。门主松山鹰生性谨慎,在不知来敌企图的情况下,亲自前往监督掘墓,目今尚未传出音信。」 青冥闻言偷偷好笑,暗想难怪断刀流如此慎重,原来是事情过于赶巧的缘故。 她故作无心道:「松山鹰既然是古坟群岛唯一的空冥期修者,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麽?」 武峻岭心里蓦然泛起股怪异感,竟不敢目视青冥,垂首陪笑道:「断刀流在古坟岛作威作福,但相比诸夏大能而言,无疑是萤火之光,不敢与皓月争辉。」 青冥察言观色,知晓此人已起疑心,当即也不说破,淡淡道:「鬼道功法自有独到之处,未可小觑。」 武峻岭心怀忐忑,不知该如何接话。 燕辞、晗冰边听边想边问,协助打听余事。小武有一说一,半点不曾隐瞒。 伺候至黄昏时分,其着人为青冥等安排宿处后告辞离去,却始终觉得有数缕若有若无的神念漂游,把院落和自身行迹锁得死死的。 武峻岭暗暗心惊,到底安分守己的过了一宿。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五章古坟群岛免费阅读. 第一六六章 如意算盘 天际微明,眼前尽是唯美浪漫的颜色,银杏和红枫交织出独特的绚烂,秋叶落如飘蝶,一副清寒景致。 沿红叶纷扬的司药街北行,途遇一尊巍然石雕。雕像高冠博带,手捧竹简,风骨秀异,仪态儒雅,有飘飘成仙之感。 别津城北区地势开阔,穿过彩绘牌坊,交易集散地即选址在此,久盛不衰。 场地阔约里许,六经六纬,设东西两市。 商铺低矮,俱以良木搭建而成,店招陈旧,店名五花八门。 空地那边是恢弘雄壮的宫殿式建筑群,匾额上题金字「秦楼」。 楼内装潢奢华,处处弥散着典雅高贵之气。 闪金地板,香木条柜,柔润的各色水晶打磨出极薄的橱窗,盏盏宝灯喷吐着微晕的辉芒,营造出一座温馨感十足的销金窟。 柜前侍女身裹轻纱,凝脂玉肤若隐若现,柔美的线条荡开一股迷醉的风情,她们薄施粉黛,唇含浅笑,挟丝丝媚意殷勤揽客。 来往修士尤其钟爱这种情调,这边媚眼一抛,那边像被勾了魂似的贴靠过来,交易成败还另说,趁机揩油倒培养成了风气。 燕辞捂脸怪笑道:「这股子歪风邪气,绝不是东渡过来的。」 武峻岭避开密集的人群,压低声音道:「古坟群岛地域受限,且日久臣服在诸夏修真界脚下,自卑压抑的环境造就了一种邪恶放荡、心胸狭隘的民族性格。」 说罢又不无担忧道:「断刀流兴起,亟待扩张版图。松山鹰野心勃勃,致力于打破奴性,塑造出一股忠诚自律、团结知耻的意志。若不加以遏止,往后必成诸夏之患。」 燕辞喟然叹息,暗想摘星原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闲理会此事呢? 蓦然一抬眼,恰恰瞟见一位丰神冶丽的侍女朝着晗冰含情凝眄,燕辞顿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晗冰转首竖眉瞪眼,翘起葱指摆出一副挖眼的姿势,无声的提醒燕辞管好眼睛,别色眯眯乱看。 别津城是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但仅在一夜间,诸夏修士进城的消息已传遍八街九陌。 楼内修者虽未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戒备之色颇浓。 青冥视而不见,闲逛片刻,在一处店面高端的柜台前驻足,随手铺开张素笺。 侍女堆笑相迎,顺便拿眼一望,顿时惊得舌挢不下。 素笺上列着采买之物明细,论种类之杂、数量之多、价值之贵重,几乎堪称交易会创建以来最豪阔的手笔。 侍女激动得指尖发颤,娇怯怯的邀请青冥诸人移步雅室,捧出以重金求购的雾隐灵茶,盛情款待。 未多时,一位扎着怪异小辫,身形矮小的店主闻讯赶来。 此人精通诸夏语言,眯起三角眼陪笑道:「不期有贵客驾临,若有怠慢处,万望海涵。」 青冥凝目打量,见其服饰不乏古夏遗风,穿筒袖衣,着宽松裤,蹬兽皮鞋,查辨气息,赫然进阶化婴期不久。 青冥淡淡道:「随行就市即可,何故惊动道友亲自接待?」 店主笑道:「神洲来客,鄙人不敢避而不见。」 说罢仔细浏览采买清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肃容道:「尊客欲购之物,多是本岛特产,无需太久即可准备周全,唯有这春霖碧藕和千迭佛手绝迹已久,举岛难寻。」 青冥颇感失望,扶桌叹道:「此前听闻贵岛有人培植碧藕,难道传言有误?」 店主道:「贵客有所不知,本岛道法承袭阴阳术,春霖碧藕有融变阴阳之效,素来是供不应求。再者灵藕培植不易,经此多年存世极稀,即便另有遗品也无人舍得售卖。」 店主担心青冥不信,另出言解释道:「本门大规模搜罗普天异宝,凡稍有价值的灵物俱需经秦楼流通于外,但掐指算来,鄙店有数十年未曾经手此物了。」 青冥动容道:「原来阁下是断刀流俊彦,失礼失礼。」 店主欣然自得,却假意谦虚一番。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来客既然听说过断刀流的虎威,那此次买卖便极有望能达成。 青冥忽然皱眉道:「余物尚且不急,但春霖碧藕是本座此行必得之物,道友若能觅到此藕,定有重谢。」 店主满脸为难之色,苦想良久,始终没有头绪。 在旁伺候的侍女生怕主顾流失,忍不住附耳低言数语,店主浓眉一扬,讶然道:「当真?」侍女微微颔首。 店主转首展颜笑道:「到底是时来运转,尊客仅需等候至初六,鄙店即可将春霖碧藕奉上。」 青冥闻言亦喜出望外,当即约定交付日期。 店主语气委婉,轻叹道:「交易会期间,畅销之物价格一路上涨,数日后恐怕小店要蚀老本啰。」 青冥哑然失笑道:「可按目今市价结算,本座可支付定金。」 店主喜不自胜,暗想这正是敲竹杠的好时机,当即抬高市价拔指细算,累计所售物什价格,居然超贰百万清灵玉巨资。 青冥煞是豪爽,完全懒得讨价还价,以清灵玉贰万枚下定以免爽约,双方各取所需,相互吹捧,气氛甚是融洽。 店主欣喜之余放言高论,曾屡次打探青冥的来历,谁知青冥惜字如金,言虽简,义却丰。 终归那店主交浅言深,自己吐露出许多底细,其察觉时不由闷闷不乐。 燕辞边旁听边暗暗叫绝,尝闻「希言自然」,原来越懂说话的人越是寡言,这才叫做境界。 茶罢,青冥携众告辞,店主稍加挽留,起身送行。完事后再次落座,唤来侍女嘱咐道:「着人暗地跟踪,这等主顾不容错失。」 侍女垂首领命,忽而咕叽笑道:「那位女客下过定金,岂会食言?」 店主狎笑数声,挑眉道:「既然知其是位娇客,何故春心荡漾?」 侍女脸颊酡红,猛地跌坐在店主怀里,白腻腻的腿扭麻花似的肆意摩擦,嗲声道:「顾客喜好如此,奴婢少不得要假意奉迎着,前辈莫非在吃醋?」 店主笑意暧昧,缓缓道:「行走江湖,女扮男装不乏诸多便利,不足为奇,只是来客乔装的手段过于拙劣,瞒不过明眼人。」 说着还不忘伸手乱摸几把,续道:「此女自称是小武亲戚,举止间却极尽神秘,颇有高高在上之感。何况其抵达此岛的时间过于凑巧,要慎防浑水摸鱼。」 侍女微微一愣,疑惑道:「前辈是怀疑同门遇难之事,跟此女有瓜葛?」 店主凝声道:「近期登岛的外来修者都有嫌疑,门主正派人加紧详查,很快就能见分晓。」 侍女收敛起放浪动作,红唇轻启道:「两位化婴女修兼一位融合期小喽啰,岂能跟本门五位高阶修士相提并论?」 店主道:「那位女客气息极盛,堪称同阶修士中的翘楚,假如耍弄些阴谋,未尝不能侥幸胜出。」 道行高绝,却未必能够抵挡住阴谋诡计,这道理浅显易懂,侍女闻言默然。 店主忽然问道:「密室尚未开启,怎知弥生女皇冢内陪葬着春霖碧藕?」 侍女回禀道:「门主施展隔垣洞见的神通,说密室里多是凤毛麟角般的神药,甚至怀疑只存在传说中的瑶林仙露都藏纳其间,让春霖碧藕等奇物相形失色。」 店主惊骇不已,嘎声道:「瑶林仙露!」 侍女朝隔壁店铺努嘴嘴,瞟了眼店外搔首弄姿的女子,凑近嘴唇耳语道:「适才那俩贱婢嘀嘀咕咕,恰好被妾身听到此信。」 店主喜上眉梢,道:「神木兄弟常年随侍门主,一应秘事均知之甚详,估计不会有假。」 越寻思越觉得心痒难耐,店主长身而起道:「眼下有人求购春霖碧藕,实属天赐良机,正宜去古冢一游,寻些机缘。」 其移目望望隔壁店铺,叮嘱侍女要仔细留意,若有变故,及时传讯。 店主打个哈欠,假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悠哒哒溜出楼外透气,随即尽量拣着僻静处急行,从东边出城。 女皇冢地处古坟群岛的中部区域,隐藏在近畿门北首的群山深处,从别津城出发需跨越两道海峡,途经十余座岛礁,路径千条。 店主害怕遇见熟人泄露了机密,遂遮掩行迹,折折腾腾先朝东兜个圈子,再折向北行,兴致高昂的狂遁一夜,于次日清晨抵达黑砂岛暂歇。 此地礁石林立,风高浪急,岛岸上寸草不生,遍布粗糙的黑色砂砾,放眼一望,可见空中漂浮着缕缕黑雾。 环境固然诡异,店主却怡然自得。 只因其刚刚接获急讯,说黑木兄弟贪功冒进,妄图以蛮力摧破古冢密室,可惜遭遇禁制反噬,不幸身亡,连神魂都荡然无存了。 门主窝心憋气之余,亲自上场破阵,进展极为神速。 粗略估算下路程,预计明日佛晓即可到达女皇冢。春霖碧藕尚未出土就幸遇买家,恐怕对松山鹰而言都算是喜讯了。 不敢期望密室里的神药见者有份,但获一番赏赐,却是十拿九稳的。 店主越想越开心,仿佛看见满屋子灵药混杂着清灵玉在朝他徐徐招手。 死物是绝对不会招手的,招手的是位不怀好意的大活人! 一位神情慵懒,黑眸亮得出奇的少年郎倚着礁石抛着小石子。 一对眸子犹如闪亮的墨玉,带着丝丝鄙夷直接透视着店主的灵魂,狠狠嘲弄着他那荒唐幼稚的想法。 燕辞毫无预兆的在此时此地现身,足可让店主惊疑万端,正欲出言相问,又见礁石背后人影闪动,青冥、晗冰缓步而出。 两女唇角轻扬,带着揶揄的微笑,投过来的目光,宛如看着将死之人。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六章如意算盘免费阅读. 第一六七章 古冢观戏 店主算是谨慎的,可惜还不够谨慎。 青冥敢携巨资异地求药,就绝非地头蛇唬得住的强龙。如此浅显的道理,偏偏有人利令智昏,看之不透。 可怜的店主有眼不识金镶玉,且自认有断刀流撑腰可以胡作妄为,这类草包只能拣晌午出门,因为早晚会出事。 恰巧,眼下就是大清早。 黑砂岛阴气森森,人迹罕至,绝对是杀人越货的好地界。 来者果然不善! 燕辞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枯竹,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在礁石上敲得梆梆响。 这敲竹杠的声音听着无比熟悉,店主心里咯噔咯噔连续狂跳七八下,苦着脸道:「尊客怎会出现在此?」 青冥根本懒得搭腔,纤掌一拂,一记掌印掠空盖下。 店主还要死撑,初始时上窜下跳,妄想倚仗着数件独特的法宝周旋。 谁知仅仅一照面即被青冥生擒,乖乖吐出积攒多年的宝贝不说,还诚诚恳恳,把断刀流出卖得底掉。 店主配合无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好心献上两副制作精良的岛图和海图,坚决不留被灭口的理由。 眼看再挖掘不出有价值的秘密,燕辞道:「出卖故主,忘恩负义,可舍不得留你继续逍遥世间。」枯竹一送,将其戳一个透心凉。 晗冰掂着店主腕间摘下的须弥环,埋怨道:「卸磨杀驴,阁下绝非善人。」 燕辞笑道:「善举不可施予歹人,何况除恶即为扬善,这也是境界。」 青冥没心情听他乱讲歪理,吩咐道:「此地离女皇冢不足一日路程,你俩不必尾随,迳直穿越海峡去鲸落屿等候,若诸事顺遂,明日黄昏即可返程。」 晗冰抬眼望望,恳求道:「松山鹰走卒无数,弟子请求同往助师叔一臂之力。」 青冥摇头不允,说此行意在夺宝,需尽量避免纠缠,一行人同去反倒不易脱身,仔细叮咛一番,收杖飘然远去。 燕辞、晗冰知晓利弊,不得不依青冥之言,转赴西北鲸落屿。 身畔有赤凤、青鸾守护,可无惧诸多危险,是以燕辞把一腔心思通通倾注在晗冰身上。 两情相依,千般旖旎,周围荡漾着甜蜜松快的气息。 燕辞一路妙语解颐,情话绵绵,牢牢牵着晗冰纤柔嫩滑、宛如葱根的玉手缓遁,真心希望这一刻永不流逝,这段路永无终点。 晗冰一颗芳心宛如鹿撞,她眼睫低垂,染霞的俏脸娇羞万状。 ※ 青冥遁术精湛,抵达近畿门北山时刚置子夜。 据店主说古冢周围早已戒严,但穿山越岭而走,明桩暗哨俱无踪影。 青冥暗觉奇怪,却也乐得轻松,其循图倍道而进,通行极其顺畅,连跨数座山脊,遁至女皇冢外。 古冢凿山而筑,气象巍峨,草木峥嵘,堆山丘为封土,掘深壑作壕沟。 通过神念探视,在隐秘处寻到地宫入口,神念顺隙而下,大略周游一圈,青冥情不自禁地发出阵惊噫声。 地宫占地极宽,轮廓前方后圆,装饰简洁,有古拙意。 身化一阵清风四处探索,冢内陈设倒安然无恙,只是血迹满地,数十位低阶修者横尸其中,尸体犹有余温,看来遇难不久。 青冥好奇心渐重,寻遍配殿、耳室毫无所获,却在后殿角落发现一条梯形墓砖打造的亡灵秘道。 秘道里点鲛人油脂为燃料的长明灯,碧幽幽的灯光把周围渲染得极尽诡异。 查辨痕迹,再辨识各种气息。此间阴气弥漫,空中浮荡着一股怪诞的霉湿气味,地砖上残留有类似烟烛的灰烬,俨然是阴灵被焚化后的迹象。 此外还有两股异味若隐若现,一股堪称旧识,另一股也不算陌生。 沿倾斜的秘道下行,古冢二层被布置成一座复道迷宫,设流沙、弩箭、毒烟和地矛刺等等陷阱。 迷宫多处损毁,同样有一批融合期修士和两位化婴修者抛尸其中,死相不算难看,看痕迹是被外来闯入者悄无声息的一击致命。 迷宫尽头,青石阶梯逐级而下。沿墓道入,迎面两扇铜铸墓门半掩,造型富古夏之韵,恢弘壮丽,附合皇家制式。 青冥释放一缕神念溜进墓门,此墓轩敞,甬道、中殿、后殿、耳室、藻井、回廊、殉葬坑无所不备,柱石皆为青石,砖面纹刻太阳图案,规格宏伟霸气。 主殿里异彩纷呈,散置各类宫廷秘宝,施漆彩绘的四重棺椁被掀翻在一边。 大殿深处,梳冲天小辫的九婴、化身瞽目青年的天狗配合默契,缠着裤裙带风,上半身穿皮胄的松山鹰激战正酣。 青冥在逼问店主口供时,听闻九婴兽早先一步登岛,其终日活跃在烟花之地,热衷于跟断刀流女修打情骂俏,此番莫名出现在古冢里倒令人始料未及。 眼下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有利局面,青冥敛气屏息,悄悄催动神念细探。 在棺椁原来摆放的位置,藏着被打破不久的密室入口,彩霞弥漫,条条灵气哧溜哧溜往外钻。 青冥没有冒进,举手朝胸前贴一张隐身符,默立看戏。 场里斗相略显胶着,因密室近在咫尺,诸人均投鼠忌器,刻意收敛着神力,以免波及宝物。 松山鹰挥舞一段古意盎然、绿叶尚未凋尽的拙朴藤杖御敌。 藤杖虚影实影交织,游走张弛之际轨迹难寻,变化万端,正是杂糅诸夏佛道秘术、道家阴阳术和散门秘法而衍化的鬼道术法。 时见藤杖凌空下压,喷薄出黑、红两条怪异的冷焰盘身扑卷。 九婴游步滑身,抡起翠莹莹的方壶山迎面猛砸。天狗从旁策应,一撮狗毛异化的飞针嗖嗖急射,宛如暴雨般破空袭杀。 那两条冷焰变幻不定,宛如一活物狠狠扎落,焰花触地狂涌,滔滔滚滚的黑红两气瞬间席卷墓室。 此状煞是诡异,九婴忙催动罡气护体,忽见狠狠厉厉一群鬼差操持着哭丧棒自怪雾急悠悠荡来,密匝匝的棍棒轮番痛击而下。 鬼气飒飒,嘤嘤哀泣声骤起,霉湿、厄运、灾祸、哀怨等诸般怪异感聚于一身,仿佛有百种苦痛接踵来袭。 若论邪恶凶狠之力,九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戳着自家鼻尖讥笑道:「腌臜货,鼎鼎有名的苦道炼成这般模样,真是虚有其表。」 说完小嘴猛呸一声,吐出数轮黑火之刃,光刃忽忽盘旋,蒸腾的幽森鬼气居然更胜一筹。 九婴一口一口呸,满室黑火飞舞,鸣鸣聒聒煞是热闹,众鬼差望而却步。 观瞽目青年亦洋洋自得,天狗吞日吞月无物不吞,些许鬼差还不够塞牙缝哩。 松山鹰暗叹流年不利,明明宝物在望,竟偏逢这俩妖物胡搅蛮缠。 九婴一边撺掇天狗力战,一边插科打诨,句句话撩拨松山鹰的怒火。 松山鹰到底忍无可忍了,抛杖屈指捻诀,满嘴大念怪词。念罢藤杖一阵迷离,疏疏密密化身三十六条虚影成盖顶之势。 一股沛然杀机急剧攀升,杖梢阴雷喷薄,墓顶可见团团黑云忽卷忽拢,条条雷光蓄势劈落。 天狗神情凝重,被阴寒冷厉的杀意激得瞎眼眼皮突突直跳。 「照天雷!」九婴凛然嘀咕一声,弹指一催,方壶山飘掠往前骤涨数丈,漫漫灵气把自身连同天狗罩护得严严实实。 满室荡开阴邪妖魅之意,古冢微微震颤,照天雷霍然撕开阴暝,夹杂着数不尽的怨鬼戾魂,汇融成炽白雪亮的惊蛟轰卷而下,气势剽疾悍勇。 雷暴湍鸣,方壶山遇雷即溃,眨眼间,整座山梁被阴雷劈得焦烟横蒸。 九婴七窍浸出血渍,其跟仙山心神相通,感觉有股阴诡神秘的雷力在灵台里碾压,浑身酥麻异常。试图吐尽灵力抵挡,突然被天狗拽住,撒腿就逃。 雷光汹汹逼近,隔空一个爆闪,蹿至两化形兽颅顶,冷厉纯粹的煞气禁锢虚空,令其插翅难飞。 天狗已经束手待毙,情形极度危急。 九婴选择再舍一颗脑袋保身,其天灵盖顶黑气氤蒸,一首一尾的九婴虚影腾身窜进阴雷深处,凭借丰沛的魂力将照天雷消磨殆尽。 松山鹰深感匪夷所思,哂笑道:「手段果然独特,可惜好戏尚未唱完。」 空中阴雷再次滚动,蓄势待发。 蓦然,九婴足下,一绿缕汪汪的电弧弹身跃起,借着浓雾和雷光的掩映,蹑空急驰。 没半点异响,更未流露出丝毫凶煞的气息,却蕴含着最纯粹的雷霆之力。 松山鹰信心满满,坚信照天雷可将凶兽一举击杀,其察觉异变时,错以为是九婴困兽犹斗,故冷笑着未予防备。 直至留意到一条乌发盘髻,眉梢眼角风情万种的身影,他才豁然惊醒,悚然尖叫道:「空冥修士!」 「雷道!」九婴气息萎靡,惊呼声里充满了期待和敬畏,待看清来者时,登即如中魔法,再也舍不得移动双脚。 蓝色电弧瞬息即至,一股灭世的气息骤然涌散,挟裹着无坚不摧的力量疾袭松山鹰眉心。 松山鹰苦心打破密室禁制,欲待取宝时,忽逢九婴拖着天狗雄赳赳喊杀进门。 激战中,其力量不断衰减,何况施展照天雷大神通后,存续法力所剩无几,断断没有再跟同阶修士对抗的勇气。 劳心劳力,最终功败垂成,松山鹰心一横,朝密室凌空遥发一掌,随即身化黄烟,坠地欲遁。 可惜青冥已兼顾他到所有的退路,香躯横跨虚空,截住掌力,雷道本源随念而动,暴射出一轮神辉流溢的青霞封印住地表。 黄烟触地不能入,半数溃散,重新凝聚出松山鹰身形,其略一愣神,一条青莹莹的竹棒已急飕飕迎面压到。 没有任何喘息之机,松山鹰法躯被一棒打成肉泥,元婴刚遁体而出,即被青冥牢牢钳在掌中。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七章古冢观戏免费阅读. 第一六八章 撞塌南墙 短短数息间,异变迭起,擅长拘鬼弄鬼的松山鹰首先变做短命鬼。 再遇强梁,适才活蹦乱跳的九婴兽、天狗惊得残魂缭乱。 逃是没法子逃了,保命的唯一途径,也许只剩下装可怜,加磕头求饶。 青冥以往有意追杀九婴,但在亲眼目睹此兽一幅栖遑模样时,尤其是触及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时,稍微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眼前的童子唇红齿白,俏皮的冲天小辫,可爱的笑容和浅浅的酒窝,很难跟暴戾凶残沾上边。 九婴暗恋青冥久矣,此刻在近处端详,越看越觉柔情系之,竟一时鬼迷心窍,表明心迹道:「勿需为难,本座可弃明投暗,往后余生随侍仙子身侧,若违此诺,愿再受神雷轰顶。」 天狗乍听这等疯狂的言语,直惊得神魂颠倒,暗骂这死鬼见色忘义。 可惜青冥并不承情,淡淡道:「随侍一说倒免开尊口,妾身只求密室之物,两位可愿割爱?」 天狗极其不舍,但此时处境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其尚未吱声,九婴忙陪笑道:「但凭尊意。」 青冥付诸一笑,眼下抹除两只凶兽轻而易举,但假如九婴真愿浪子回头,能轻易化解一段宿怨也属美事。 顺水人情做也无妨,青冥拣了松山鹰的须弥环,随手把昏昏叨叨的元婴赠予两兽,说是聊表谢意。 九婴喜出望外,瞧着白白嫩嫩的元婴,不禁垂涎三尺。 撤走锁灵劲,元婴依旧闭目装死,九婴一扬手,兜脸一正一反甩去俩耳刮子,还不忘解释道:「活络下血气,滋味更加美妙。」 说毕张口咬下元婴半边脑袋,元婴还在号啕大哭,就被天狗、九婴分而食之。 密室禁制既然被松山鹰完整破除,即可毫无阻碍的移步入内。 满室宝光璀璨,在琳琅满目的灵物堆里,摆着几节翠色欲滴、莹光流转的碧藕。经鉴别,确属春霖碧藕。 仔细查看室内珍宝,诸物皆非凡品,且统统安然如初,未被照天雷余力波及。 小若巴掌的玉瓶放置在储物柜最隐秘处,瓶外清芒缭绕,极尽神秘。 瓶内封存着异香浮动,清蔚洇润的青波碧液,无疑正是举世难寻的瑶林仙露。 弥生女皇藏宝无数,到头来却是为馈劳诸夏修士而准备的。 青冥尽揽诸宝,暗想断刀流爪牙无数,何况自己和店主无故失踪,定有人赶来面报松山鹰,此非久留之地,宜速速离开。 九婴因凶残成性,曾被古修士镇压数千年,脱困越难,就越想兴风作浪。 说可怜也可怜,其刚见天日即偶遇青冥,直接被枭去六首。这浑兽因恨生爱,蓦然转了性子,日日为情发痴,自石烟城一别后,始终对青冥念念不忘。 月余前沧海会战,九婴有幸再睹青冥的风姿,一颗雄心彻底拜倒在其裙下,早有心归附,可惜未能如愿。 此后随羲爻移驻玄冰域,九少爷惦念之情愈甚,想去探望,可惜无胆。如此多日寂寞难耐,遂邀天狗出游。 两兽小儿性情,做事全凭喜好,浪逛许久登陆古坟岛,无意中听说女皇冢现世,故匆匆赶来一探其秘。若转了运道寻得些秘药恢复修为,倒可算是不虚此行。 此番再遇青冥,九婴坚信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对天狗那几句老调重谈的规劝之语置之不理,一门心思决意追随。 天狗双目不能见物,续肢术亦不能治疗此疾,完全视九婴为双眼,其无奈之余,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同行。 ※ 落日披着火焰般的霞装渐渐西沉,海鸥来宿,孤岛浸浴在波光与霞光里。 鲸落屿有着浪漫而凄美的传说,许多巨鲸不远千里而来,选择在此地完成生命的终结。 鲸尸缓缓沉落在沧海深处,恩养着方圆数百里内的海生物种。 燕辞道:「这是一场恢弘、漫长且悲壮的仪式,是死亡,亦是新生。」 晗冰静静依偎在侧,幻想着鲸落时的哀婉景象,芳心漾起一片轻愁。 天际,隐约有一点黑影横穿云霞而来。 晗冰抬首遥遥一望,喜形于色,轻呼道:「是青冥师叔。」她秀足微点,香躯恰如烟云随风,飘掠出迎。 长空里,突突耀起闪华数点,一抹窈窕倩影疾若流虹般破空跨来。 霞气蔚蒸,衣袂飘舞,青冥斜倚在晚照里嫣然一笑,那种得偿所愿的欢喜之情俱写在眉宇之间。 燕辞心花怒放,涎皮赖脸靠近道:「除春霖碧藕外,估计师尊另有收获。」 青冥笑容明媚,粲然道:「诸事顺遂,非但已完成搜罗异宝的任务,且木蕾道友再不用担心断刀流袭扰了。」 燕辞讶然道:「难道师尊已经诛杀了松山鹰?」 青冥笑而不语,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晗冰、燕辞对视一眼,钦佩不已。 当暮色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武峻岭应约来会。 「别津城中流言四起,俱说松山鹰不幸陨落,断刀流修者紧急布防,欲围捕真凶。」小武躬身参见毕,小心翼翼禀道:「晚辈出城时遇到些许阻碍,故而耽误了时辰,望前辈恕罪。」 青冥一笑置之,朝着摘星原遥遥一指,趁着暮色踏上了归途。 迷离的星光捧起初月,月光轻泻,温柔皎洁,夜色下,欢快的浪花追逐远去。 燕辞不经意间扭首回望,蓦然惊觉有两条影子不近不远的尾随而行,登即暗吃一惊。 刚欲询问,却见青冥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燕辞顿悟,暗骂自己杞人忧天。 以青冥之能,断不会让外人如此靠近而不自知,此番表现,明显有放水之嫌。 难道师尊女皇冢之行还能遇见熟人?燕辞这麽一转念,心里倒像猫抓似的,很想看看究竟是谁。 青冥可以视而不见,但天狗从嗅探到燕辞气息的那一刻,就恨得磨牙凿齿。 此兽堪称九婴的难兄难弟,当日在隐罡寺,同样是刚现世即被燕辞、曲羽衣联手戳瞎双眼,这种血海深仇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化解的。 九婴有感而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小贼固然可恨,但眼下咱俩可招惹不起。」 天狗气得几欲钢牙咬碎,怒吼道:「阁下尽管去巴结那女修吧!恕老子不再奉陪了。」说罢愤然转身欲走。 九婴连忙拉住,讶然道:「兄台何往?」 天狗道:「老子回玄冰域去,待伤势痊愈可,誓报此仇。」 九婴捂嘴偷笑道:「南辕北辙,兄台莫不是气昏了头?」 天狗闻言更怒,鬼叫道:「老子乐意,哪容你这厮聒噪!」 九婴连忙换上一副愁苦相,哀声叹道:「想报仇须先保命,兄台这般乱走乱撞的,假如稍不留心再转回古坟岛,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遥遥指着燕辞道:「那小贼几次三番坏事,本座早有铲除之意,鉴于其还有点利用价值,是以隐忍至今。」 天狗冷笑道:「信口开河,阁下既心系其师,恐怕忙着套近乎还嫌来不及呢。」 此兽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怀疑九婴故意哄骗自己,不悦道:「俗话说爱屋及乌,天下谁能免俗?再拿话消遣老子,往后各走各路。」 九婴忙道:「兄台此言差矣,本座跟那人仇恨匪浅,委实套不着那近乎。」当即添枝接叶,把彼此间的恩怨描述得水火不容。 天狗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追随之事更是难上加难。青冥师徒看咱俩贼不顺眼,道友何必这般执着,专程去瞧人脸色?」 九婴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座虚度数千年岁月,时至今日忽然想尝尝爱情的滋味,绝不轻易放弃。」 此话出于童子之口,却说得老气横秋,天狗听得直愣愣的,感觉有些滑稽。 九婴续道:「再者,此事跟兄台不乏关系。」 天狗原想讥讽几句,闻言不禁偏着脑袋问道:「此话怎讲?」 九婴道:「同尘苑苑主洛望舒,一身道法源于仙界异术,若说此界还有一人能根治兄台之疾,此女是不贰人选。咱俩跟青冥交好,何愁请不动洛望舒相助?」 天狗愣怔许久,喟叹道:「道友无须假言安慰,在下属于神魂化形的异类,寻常术法难以逆改法躯的伤损。」 九婴不以为然道:「仙术不缺无中生有的神通,与其执意复仇,不如放下敌意姑且一试。」 天狗不由为之心动,思来想去倒觉得九婴识见非凡,认为试试也无妨。 九婴费劲唇舌留住天狗,欣然道:「假如事成,本座定当寻觅良机令那小贼磕头认错,绝不食言。」 天狗心性到底还是有些单纯,被九婴变着法子哄得服服帖帖的。眼里喜色再也掩饰不住,还有些迫不及待的跟着九婴朝前追去。 其实青冥离开女皇冢伊始,已然察觉到身后拖着九婴、天狗两条尾巴。 原拟将其叱退,转而想起两凶兽伤势不轻,在危机四伏的古坟群岛很难全身而退,眼下旧怨即泯,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略加照拂。 青冥性情孤傲,嘴上不说但却刻意减慢遁光,以便九婴能一边跟踪一边调养伤情。 九婴将青冥的示好之举看在眼里,顿觉此女宽厚仁爱,善解人意,是以爱慕之情更深,愈发坚定了追随的念头。 不紧不慢行进数日,彻底脱离了断刀流的控制范围,九婴照旧乐滋滋跟着。 眼见两兽阴魂不散,青冥半羞半恼,想去计较却担心九婴当面胡言乱语,招惹后辈笑话,不去计较则感觉窝心憋气,满腹不痛快。 思来想去,到底是决定置之不理,假如九婴有胆跟去同尘苑,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八章撞塌南墙免费阅读. 第一六九章 蹈涉罗网 战后,沧海诸族潜居深宫休养生息,故一路行来平安无事。 海岛渐多,飞鸟亦随时可见,鸟儿的鸣叫声似乎都带着一股熟悉的乡音。 武峻岭久别故地,此番重踏乡土,感慨之际,不知偷偷抹过多少次眼泪。 燕辞假装不曾看见,胸膛里却充溢着温情,一宿秋风忆故乡,流落异地的游子,谁不希冀再见到故乡的明月呢? 往前是废弃的瑚芯岛,羲爻率军撤去,临走时并没忘记采尽周围的异种珊瑚。 青冥望望天色,估计黄昏时即可到达紫霞山,遂停下遁光道:「时辰尚早,不必急着赶路,且落岛略歇片刻。」 话音刚落,岛上忽然钻出一彪修士。 为首者短笛傍身,风流儒雅,赫然是轩辕鸿渐不期而至。 其后跟着神情萧索、腰悬酒葫芦的邋遢道人,另有六位脸蒙黑巾、目芒极冷的化婴侍从。 青冥芳心一凛,蓦地冒起一股不祥之感。 看景状,轩辕鸿渐等候已久,明显是怀有歹意。 其移目望望诸人,嗤鼻道:「听说三位返归珞珈山思过,谁知却在相隔数万里之遥的瑚芯岛相遇,究竟是仙子抗令不遵?还是洛望舒故弄玄虚?」 青冥脸罩寒霜,冷冷道:「本苑之事,不劳阁下操心!」 轩辕鸿渐斜眼一瞟晗冰,又转顾青冥傲然道:「家父已择定小辈的婚配佳期,数月后某与仙子即是亲家,聊聊家长里短份属应当。」 青冥眸中寒意翩飞,不屑道:「论及此事,有资格跟本峰主互称亲家的唯独令尊一人,轩辕氏何来你这等倨傲无礼的后辈?没大没小!」 说没大没小算含蓄的,毫无家教才是话中真意。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青冥知道争斗在所难免,故越说气氛越冷。 遁至附近凑热闹的九婴业已看出不妙,轩辕鸿渐有备而来,绝对不是在半路等着聊家常的。 燕辞揣度局势,亦知处境不妙,其不忍眼看武峻岭白白牺牲,故低声嘱咐道:「此岛距离紫霞山约有五百里海路,临战之际,望兄台择机速退。」 武峻岭感念青冥沿路照拂的恩德,摩拳擦掌的准备上场助战。 奈何燕辞坚决不允,摇头劝道:「道门恩怨,外人不便插手,兄台若有闲暇,请前往璇玑山脉同尘苑驻地细禀此事。」 武峻岭犹豫不决,却架不住燕辞多番催促,终于决定寻机撤退,前往同尘苑报讯。 纵使远水难救近火,但姑且算是略尽本份吧。 来人表相正气凛然,却掩饰不住骨子里那种虚伪、无耻的味道。 晗冰心里泛起一股恨意,其俏脸带煞,微掐诀指,樱唇低言数语,召唤赤凤、青鸾出场。 鸾凤和鸣,振翅翔起云霄,一左一右待敌。 武峻岭逢此良机,矮身直坠沧海欲遁。 邋遢道人哪容他轻易走脱,横空一跨截住去路,提掌想先杀此人立威。 九婴不假思索,也未给天狗任何信号,直接腾身上前接战。 须臾间战事即动,仙剑并举,群修彼此拦截厮杀。 武峻岭当机立断,如游鱼般钻进海底,施展生疏的水遁法,远远绕开瑚芯岛孤身远去。 青冥凝立虚空拦路,轩辕鸿渐阻拦未及,脸色青白交错一阵,撕破脸皮悍然出手。 禹王鼎腾空跃起,清罡之气滔卷,倏然朝青冥冲撞而去。 青冥踏足虚空,周身涌散出一股凌云之志,纤掌陡划,指间凭空生起一朵璀璨胜于骄阳的光影。 其心念微动,金焰爆燃的光团破空疾进,磅礴无比的神力悉数蕴藏于内。 初阳化千雪秘技! 青冥施展起来没有花里胡哨的样子,但那恐怖的气息却远胜以往所见千倍万倍。 禹王鼎和光影两相接触之际,爆音炸响,一轮淡青色光圈轰卷四野。 随之,娇艳滚烫的血花洒于天际,轩辕鸿渐神魂剧震,殷血夺口而出。 此子生于温室,平素少遇实战,经验欠缺。此刻对敌居然还不知轻重,如往常一样先行试探。 殊不料青冥一出场就暴施辣手,实时给他上了一课道德经。 青冥痛打落水狗,六根清净竹缭绕两条青霞蹿空直进,观那声威颇有一举铲除之意。 轩辕鸿渐绝未预估到此女遇战这般勇武,其法指忽引,禹王鼎呜呜盘旋而回,在周围凝聚出三尊厚重的古鼎虚影进行防护。 青冥踊跃破杀,竹影忽起忽落,每次杖击都悍猛绝伦。 轩辕鸿渐接得血气翻涌,匆忙祭出一枚上古玉符来。 玉符随咒语激发,幻化成一位高逾数丈、慈眉善目的儒雅老者。 老者面孔四张,遥望四方,手提造型怪异、凹凸不平的古仙剑。 青冥心神微乱,凌空略退数步,讥讽道:「恬不知耻!妄行暗昧之事,犹敢请来祖宗相助!」 「黄帝符!」九婴凝目一望,同样破口咒骂轩辕鸿渐丢人现眼。 满场剑影流窜,晗冰把悲鸾剑意催动到极致。 剑芒动若狂龙出渊,以一往无前的气魄高歌猛进。 鸢尾剑从旁策应,一抹紫金剑芒流转不定,对敌者心生一种苍茫、深渺的感触。 剑意渺渺冥冥,始终只如惊鸿一瞥,如同雾里看花,不清楚更不可捉摸。 极少有化婴修者敢直面这等阴阳共济的奇招,除非是以剑阵形成牵制。 蒙面死士六位一体,恰恰宛如一架性能调试趋进完美的杀人机器,不躁进、不轻退,攻守各按章法。 置身其中有身同木偶的错觉,蒙面死士恍如牵动木偶的丝线,一动一静俱有种莫名的牵拽感。 以弱击强,以寡敌众,怎麽看都是死局。 观法阵诸般变化,燕辞恨恨道:「鬼阵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非得逐个击破不可。」 酣战数息,接连召唤梦精灵、幼麒麟登场,依旧处处被压制。 看似轻松的劫杀任务,谁承想会牵扯到诸神兽、凶兽参战。蒙面侍从受好奇心所驱使,很想看看燕辞等还有何花样。 转顾九婴颓势尽显,其伤情未愈,被邋遢道人逼得原形毕露,化身双首独尾模样东奔西窜,渐成强弩之末。 天狗未再袖手旁观,同样幻化原身,扑进战局相助。 邋遢道人独战两兽,俨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其拳掌疾变,蕴含破山搅海之力,每一式都简练凶险。 僵持有顷,惨呼声陡起。 近处虚空里涟漪未散,邋遢道人疾若雷霆般阔步一迈,十指俱张恶狠狠抓往天狗颅顶。 罡气轰鸣,爪影一挥而就,利利落落将天狗碎骨粉尸。 邋遢道人酒糟鼻一吸,直接将天狗慌忙逃逸出来的那缕神魂啖进腹中。 道人率先打破缠斗之局,弃下九婴,腾身替换轩辕鸿渐酣战鸾凤。 赤凤、青鸾姿态飘逸,呼应合击之势神妙难言。 奈何心有灵犀并不足以弥补修为的差距,溃败仅在旦夕之间。 场上胜负之势,一目了然,九婴、梦精灵和幼麒麟相继遭受重创。 燕辞和晗冰浑身浴血,裹在沧海遗珠释放的水瀑里苦觅生机。 蒙面侍从依旧循序渐进,一步步联合绞杀,情势顿告岌岌可危。 青冥见状忧心如焚,却被轩辕鸿渐和黄帝虚影牢牢缠住,脱身不得。 此战没有紫霞山战役那样波澜壮阔的场面和悲壮的气息,然若论其中险恶,却犹有胜之。 目今确凿无疑的是,青冥面临着全军覆没或是孤身逃亡的痛苦抉择。 风云激荡,碧波狂涌,炫丽的光芒尽情泼洒。 禹王鼎呼啸来去,轩辕鸿渐浓眉扬欢,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黄帝符幻化的虚影尊贵有如神祇,不可撼动。 虚影拎着紫郁郁的仙剑疾劈疾砍,剑招瞬息万变,剑意畅行无滞,饱含刚猛无铸的神力。 青冥穿云游雾,飘举若仙。 其默念晦涩咒文,六根清净竹猛然焕发出一股蓬勃的生机,天地间荡开精纯微馨的灵木之气。 忽见一株幽篁迎风摇曳,秀逸挺拔,清峻不阿。苍翠欲滴的篁叶间,一颗颗晶莹的清露徐徐滚落。 滴答滴答,宛如神谕在召唤,千万棵翠竹破空怒发,竹节疯长。翠绿的屏障瞬间遮断云霄,满眼郁郁葱葱,一尘不染。 竹梢拂动,剥落的笋衣和层层叠叠的竹叶吐绽锐芒,呈旋涡状呼啸着急卷强敌,其间还蕴藏着一股强横的吞噬道意。 轩辕鸿渐目睹此景,顿显仓皇失措。 青冥进阶时日极其短暂,居然已参悟出「独吟幽篁」的道域神通,这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啊! 绿浪滔杀,玉符灵力急剧流逝,黄帝虚影即刻沉陷在篁林深处,寸步难前。 轩辕鸿渐同样在绿云蕴蒸中浮沉,冷厉碎乱的锐芒沸泻奔腾,狂荡地冲击着护体灵光。 蓦地,篁林里暴风骤起,竿竿幽篁随风摇动,枝叶间嫩蕊齐吐,纯洁的竹花次第绽放,莹润的光晕汇聚出千棵六根清净竹破空暴打。 轩辕鸿渐毛骨悚然,张口朝禹王鼎吐出一团精血,骈指一划,古鼎狂啸,一轮蔼蔼瑞气喷薄而出,化成身披羽衣的古仙光影攥拳直捣青冥。 天地喧嚣,圆浑的道音响彻云表。 下一刻,空中还残留着黄帝虚影暴喝的尾音,但那条庞伟的身躯已被六根清净竹打成灰尽。 轩辕鸿渐则遍体鳞伤,托着残破不堪的禹王鼎跌落海面,目眦尽裂的表情显得极度疯狂。 风声未歇,一条孤影映入眼帘,青冥面若金纸,眼里噙着泪花扭首一望,宛如一颗伤痕累累的礁石,凭空坠落。 九婴见状哀嚎一声,不管不顾地露出背部空门,纵身去接青冥。 脚下跟着响起一串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燕辞心如刀绞,满腔悲愤再难以遏制。 晗冰哀痛欲绝,三魂七魄仿佛逐云远去,切切悲恸,实难以言喻。 纵使燕辞、晗冰法力均告枯涸,且多处经脉受损,伤势惨重,但蒙面侍从并未打算留情。 斩草除根,这是亘古不变的金科玉律。 突闻凤鸣长空,声音柔婉清妙,鸾歌凤舞,双双振翅飘翔,景象缠绵蕴藉。 时见清芒和焦焰水乳交融,炫丽的神光时离时合,滔朗舒扬的鸣音飘浮回旋,一头色泽斑斓的彩凤跃然出世。 鸾凤合体,烟霞缭绕,蒸腾着凝练纯粹的仙灵气。 霞烟滚滚流荡,倏然扑卷蒙面侍从。 趁其退避之际,彩凤卷住晗冰诸人和气若游丝的青冥,愤然撕破虚空仓皇遁去。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六九章蹈涉罗网免费阅读. 第一七零章 泪落芳尘 妖患侵扰一事尚未结束,经商议,义军重整防务,在璇玑山脉以北千里外布防。 还以澈羽岛、同尘苑为左右翼,余者俱屯在地势险峻的幽苔山,扼守摘星原咽喉要冲。 防线拉伸数百里,跟连天雪原遥遥相望。 晨间,洛望舒偶觉神思动荡,隐隐有不祥之感。 试图推算,可惜机数混乱,被人刻意掩盖,推来算去始终茫无所知。 她急忙遣人抵近连天雪原侦查,暂时未得回音。 忽报千雪岛主忙中抽闲,引轩辕翊携带平沙雁等物前来行纳吉之礼,商谈定聘之事。 其亲身出迎,席间轩辕翊提及正事,洛望舒以晗冰复归苑中思过为由,故意推脱。 千雪看她心不在焉,故提议等驱除妖患后再行细商,寒暄数语,起身告辞。 洛望舒乐得如此,略表歉意后送出门外,随后召集古猿皇、林漠和诸峰峰主告以实情。 花溪因调任坐忘峰峰主之位,同样参与议事。 古猿皇凝眉道:「修真者锤锻八识,可缘虑内外诸境,预感绝非无根而起,必有某事相对应。可惜千雪走得急,否则其精于此道,或可协助推断。」 话音刚落,洛望舒怀里忽然传来一声呜鸣,满堂修士惊疑不定,愣愣怔怔等着听急讯。 洛望舒取出传音符凝目细望,惊呼道:「原掌教急讯,说祖师祠内青冥峰主元魂灯黯淡,望速告因由。」 满坐皆惊,青冥当前行踪,在座者尽皆知悉,故纷纷询问难道是在古坟岛遇险。 古猿皇道:「以青冥峰主的手段,断刀流不足挂齿,估计其中另有缘故。」 洛望舒心慌意乱,稍加斟酌道:「事情不打听清楚,终归不放心,相烦道兄走一趟,尽快接应。」 「乐意效劳,青冥吉天天相,苑主切勿过于忧心。」古猿皇说去就去,长身而起道,「事不宜迟,本皇即刻动身,不出数日,必有回音。」 说罢未等群修送行,身化流光踏空而去。 万里峰疑虑重重道:「据可靠情报,沧海孽龙战后已重回府邸,此事是否跟宝藏龙族有关?」 洛望舒道:「猿兄路经沧海,定会先赶往龙宫打探,且拭目以待。」 柳若玺纵观事态,猜测道:「空冥修者斗战,多以胜败为主,贸然决断生死将招致道门报复,弊大于利。何况青冥师妹神通匪浅,即使遭遇孽龙亦可从容应对,依奴家所见,师妹极可能是误中陷阱。」 洛望舒深思其言,霍然拍案而起,瞩目万里峰吩咐道:「速速探查近期离山的空冥修士,以化清、伽蓝、轩辕氏和大荒墟为主,不可漏过任何异常。」 随之派遣柳若玺引长老数位,务必想方设法混进幻夜宫进行排查。 群修凛然领命,各去准备。 柳若玺挑选出数人随行,刚欲启程,忽见郁律搀着位累得几近脱力的陌生修者疾奔而至,禀道:「青冥师叔一行遭人伏击,此人自称武峻岭,前来面告苑主。」 柳若玺不敢耽误,朝小武嘴里喂入颗灵丹续力,边抚其背输送真元协助吸纳药力,边急急忙忙引至洛望舒座前详禀事由。 武峻岭略略喘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述一遍,语气中不乏伤感道:「燕兄另有句遗言欲转达苑主,只是时今其生死未卜,晚辈若冒然说出口,怕平白招引灾星。」 群修闻言哀声叹息,燕辞平素吊儿郎当,但看事却不糊涂,恐怕此次真的是濒临绝境了,否则以他洒脱的性情,又怎会事先留下遗言呢? 洛望舒闻言黯然,强笑道:「浮生如寄,不以天意为怨尤,义士但说无妨。」 武峻岭忍住悲伤,道:「燕兄说‘回思过往,纵有遗憾亦无奈何,所挂心者唯有晗冰姻嫁之事。今诀别在即,恐无缘重归苑主座下听教,且以将死之躯进谏:轩辕翊数典忘宗,欺苍天之眼,终被天道所弃,议婚有辱晗冰纯懿之名,望苑主怜恤师姐命途多舛,废止婚约。」 这段遗言里满溢沉重的孤独感,浓浓的痛惜之情令在座者潸然泪下。 柳若玺神情凄怆,暗想晗冰此生荆棘满路,有幸偶拾燕辞一腔真情,应无遗憾吧。 至于说轩辕世家派人伏击,联姻之事明显已经作罢,可恨那轩辕翊晨间犹来此惺惺作态,让人想起时甚是气愤。 洛望舒随口问了几处细节,看武峻岭依旧气息萎靡,心里颇怀感激。 此子一夜间疾奔数千里路程赶来报讯,足见是一位义薄云天的侠士,不容轻慢。 她取灵物若干,重赏武峻岭以表谢意,为维护其周全,另派人沿途做伴,送小武安然返归故乡。 黑白已经分明,满场鸦雀无声,人人心中酝酿着一场风暴,只等苑主出言示下。 洛望舒静默如晦,愤怒、伤感和大局意识诸般情绪在心里相互纠结。 最终,她拾腕端起案上那盏冷茶微抿一口,缓缓道:「召回所有巡逻弟子,今夜赶去幽苔山送礼。」 * 却说彩凤撕破虚空而遁,恰恰坠落在通怀列岛附近,着实把那里游海巡查的低阶人鱼修者吓得够呛。 六条人鱼年龄尚幼,非但模样还没长开,还有些不务正业。 人鱼悠哉悠哉正一展歌喉,忽见空中荡开一层涟漪。 一尾燕颌鸡喙、仙霞霏霏的五彩神禽钻出虚空,悲鸣数声,翻翻滚滚僵坠于沧海里。 霎时,沧海翻波,碧浪间五色玄云流泻,余霞成绮。 众人鱼惊头落耳,彼此顾不得招呼,轰然四散,一猛子扎进礁石缝隙里瑟瑟发抖。 等候许久未见动静,人鱼领队叽叽咕咕召集队友靠过来议事,拨根海草当令箭,差胆子最小的回去报讯,差胆子最大的贴近打听。 胆小的巴之不得,一转身沉下海底。 胆大的贼不乐意,怪叫道:「打听个鬼,去找死还差不多。」 人鱼领队笑着劝道:「且宽心,有我等罩着,保你无事。」 余者俱劝,说不可违背将令。 胆大的被逼无奈,往前游近数丈,冒出水去偷瞄一眼,回首不安道:「要罩着能否稍微靠近点?」 人鱼领队不耐道:「怕个鬼,再敢磨叽我等都撤,就留你看着。」 胆大的恨得牙痒痒,再游数丈,再回头招呼靠近点,这般数次,终归是越靠越近。 胆大的大着胆朝漂浮在海面的燕辞偷瞄一眼,再瞄一眼,轻轻拍拍胸脯道:「这个看着是死的,害老娘白担心。」 话音刚落,蓦然被人探掌抓住脖颈,胆大的几乎吓尿了。 忽听燕辞有气无力道:「找鱼羡......」 言未已,一盘草根编织的渔网当头撒落,连人带鱼一齐网得结结实实。 这年头,连人鱼都懂得使用渔网了,燕辞暗暗叹息一声,差点气昏过去。 候不多时,鱼歌闻讯赶至,乍见此景大吃一惊。 忙近前替诸人诸兽诊断伤势。 除晗冰勉强能走能动外,余者死伤相藉,差点全军覆没。 中伏落败的代价是惨痛的,青冥经脉俱断,丹田万象被毁,若非九婴以重伤之躯不计真元流失为其续命,恐挨不到跟鱼歌相见。 九婴数日间一伤再伤,奄奄待毙,全凭一口怨气支撑着。 梦精灵和麒麟被剑气袭体,至今犹昏迷不醒。 鸾凤阔别多年,更兼青鸾伤势初愈,难以做到心心相印,贸然合体的后果是导致青鸾旧伤撕裂,气息愈加羸弱。 鱼歌顾念同盟之谊,再则鱼羡和燕辞份属旧识,遂匆忙携诸灵迳回府邸静室疗伤。 自昆仑山失落、蓬莱诸山废弃后,举界欲寻的不死仙药俱出于巫山,而通怀列岛精通治愈术的传说则鲜为人知。 在沧海万族中,人鱼素来跟宝藏龙族唱反调,其繁衍数千年而未被连根拔除,自有诀窍。 修真古籍曾言:人鱼浑白如玉,唯生唯死之时泣泪,泣泪可成珠,以秘术淬炼可得泪泠。此物炫彩奢雅,能延年益寿,以之治疾疗创,诸妙咸备。 宝藏龙族雄霸一方,依旧妄图继续扩充沧海势力,可惜海族为求填饱肚皮,常年争战,导致诸兽寿命极短,有望化形者寥寥无几。 人鱼族独拥此宝,恰恰是沧海诸族的福音。泪泠功效可祛病延年、枯骨生肉,即便宝藏龙族亦人人渴求。 有鉴于此,龙族默许了人鱼族的存在,每年涎着脸皮讨取区区数颗,纵使看人脸色,也不敢吱声。 人鱼族虽借此物安身立命,但平日从龙族口中夺食倒不敢过于放肆,是以两族就在小打小闹中度日,可分可合,却抵死不撕破脸皮。 鱼歌施展灵雨芳尘的治愈术法为燕辞、晗冰等一起疗养伤势。 掌势悠悠,忽点忽指,时见静室内甘霖犹如细雨,点点滴滴俱洒于诸灵法躯之中。 鱼歌将空冥气隔空注入伤者体内,满室华光涌现,缥青的异芒或成圈、或成线,相继为伤者续接筋脉、催逼淤血。 须臾势竭,鱼歌转身极其不舍地朝青鸾和九婴口中纳入颗仙药泪泠。 药力流散,神效惊人,九婴虽未即刻生龙活虎,却猛吸口气,睁眼就询问青冥伤情。 鱼歌神色黯然,叹道:「青冥道友丹田万象崩塌,灵力枯竭,且腹中还残留着禹王鼎羽仙催注的未知之力,任何灵药都于事无补,甚至还可能成为她的催命符。」 九婴此前同样贵为空冥修者,深知万象被毁的真正意味。 这位存活几千年的凶兽胸中蓦然涌起一股悲凉,其容貌是个孩子,哭得更像是个孩子。 [恭祝各位书友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零章泪落芳尘免费阅读. 第一七一章 青冥之死 鱼歌没有离开静室一步,彻夜留守在青冥身边,但凡稍有异样,即输注空冥气助其保命。 极度不易的挨至次日,青冥悠悠醒转,察觉内息流转无滞,周身苦痛俱消。 其略略一喜,随之一惊,蓦地察觉那缕沛然难御的空冥气原属于外物。 张眼望见鱼歌在侧,青冥登即恍然,垂目道:「生死由命,难以强求,何敢耗费妹妹苦修之气?」 鱼歌暗暗叹息一声,告知以实情道:「除姐姐外,余人均无大碍,眼下正安居府内养伤,不消数日即可痊愈。」 青冥闻言再一喜,心神一松,细声称谢。 鱼歌道:「昔日畅谈,深知姐姐断决如流,何期今朝竟为保卒而舍帅,实属糊涂。」 青冥秀靥泛起片嫣红,轻咳一声,缓缓道:「非妾身不愿走,是那般境遇下欲走无路。」 鱼歌心知青冥所言不实,但她越认为此举不值,就越为之伤怀,越觉敬佩。 聊罢数语,鱼歌忽然攥住青冥的秀腕,肃容道:「姐姐无须牵挂,令徒诸人妾身自会照料。」 随即遣人去召燕辞、晗冰,青冥眼角溢泪,越发感激。 须臾,燕辞、晗冰齐至,鱼歌明了青冥时日无多,必有遗言交代弟子,遂起身暂退。 燕辞和晗冰一脸悲戚之状,并排着跪在榻前。 青冥脑海里浮现着一生的种种情景,欢愉或是忧伤,久久拂之不去。 燕辞欲泣无声,呆呆望着青冥,恨不得能以身相替。 青冥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为师曾提过林寒城此人,可还记得?」 燕辞抹泪道:「弟子记得,恩师说过的每句话,弟子都牢记在心。」 青冥幽幽叹声气,道:「其实林寒城不姓林,是姓燕,同样是鹦哥城燕氏出身。」 林寒城也好,燕寒城也罢,燕辞丝毫未为所动,此际他在意的,唯有师尊青冥一人。 青冥眸里闪烁着别样的神采,充满敬意道:「燕寒城斩断俗世尘缘,改姓后即留在同尘苑专心问道。但三十年前隐罡寺寻珠之变,改变了这位奇才的一生。」 青冥略缓了缓气,这段往事她曾在不久前叙说过,燕辞还记忆犹新。 晗冰珠泪倏滚,泣道:「师叔伤势极重,该先行静养,余事往后再说。」 青冥举手替晗冰拭去泪花,强作笑颜道:「傻丫头,此时再不说明,就遥遥无期了。」 晗冰闻言愈悲,青冥忽然道:「世间传说种种,可惜无一说中实情。」 其实从始至终,洛音珠根本不曾遗失。 林寒城在逃往墨渊前,以自身为饵,引诱强敌远遁。暗中却把仙珠转交青言,令其携归同尘苑交由洛望舒处理。 奈何青言悬悬在念,到底未按计策行事。 她先把仙珠藏在某处隐秘之地,然后循踪赶援,谁知结果却是林寒城坠入墨渊罹难。 机缘巧合之下,青言栖身于轩辕世家,苦等十年,方有机会重新取回仙珠。 此女性情孤僻,寻思投身别处是权宜之计,故始终对林寒城之死负疚在心。 正因如此,她重获仙珠后没想过据为己有,而是执意要转赠林寒城后人。 约二十年前,青言赶赴鹦哥城,但览遍燕氏子孙,唯独燕辞一人身具灵根。 而后巧遇抓周之礼,青言遂以仙珠相送,并在其识海里留下投靠识珠者的警示语。 青冥说罢,脸庞浮现出一抹羞涩,续道:「青言和为师同根同源,对林寒城的一腔爱慕之情可说是毫无二致,这应该也是她甘愿弃珠的原因。」 燕辞默然听罢,对引祸之珠虽没什麽可谈的,但听说是叛徒青言所送,还是深感意外。 青冥把她查证后的真相逐一道来。 包括寒鸦被异士偷袭,其实伤情不算太重,之所以肉躯被毁,是因惦念仙珠,带伤继续跟踪,再次被重创所至。 那老道遁逃后,尽起属下查探青言影迹,事隔多年,最终锁定了数历山下的燕氏族群。 寒鸦想窃据仙珠,可惜数历山归同尘苑辖治,是以老道不敢动用修真之士,改派凡俗弟子,夜袭燕氏之地。 青冥静静凝望着燕辞,声调有些异样道:「为师截获传讯,疾速去援。可惜被袭者伤亡不轻,令祖蒙难施救不及,只救得令尊、令堂等脱离虎口,而今改名换姓,迁居在鹦哥城外的溪水村里。」 燕辞闻言愕然,对至亲的惦念时时折磨着他的心神,此时听闻双亲依旧存活世间,顿生隔世之感。 青冥的声音宛如飘在云端,空灵虚渺。 她轻叹道:「想做洛音珠的主人,绝非易事!那四年来,你时时刻刻活跃在为师的眼皮底下。若不经历些苦难和磨炼,终归属于温室娇花而已。」 燕辞感激涕零,伏地泣道:「恩师再造之恩,弟子今生无以为报,唯求来世,结草衔环。」 青冥意兴阑珊,叹道:「倘若有来世,希望只做一介布衣,再不要坠入这茫茫仙途才好。」 略微顿了顿,她续道:「为师想看看落拓侠客是否属于你最后一根稻草,故而见死不救,只盼你别怨为师心狠。另外,横穿森林的捷径和顺利入苑拜师,俱是刻意安排的。 「青言的选择并非本意,背负的罪名更难以洗刷,而你的道途缘起于她,今后遇之别出言不逊,能以晚辈之礼相待更好。」青冥叮嘱道。 直至此刻,她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别人。 无怨无悔的关爱,让燕辞哀恸欲绝,他忆起当初对青冥的猜疑,一颗心仿佛已碎成千千万万片。 青冥勉强说到此处,感觉体内异劲乱窜,渐近油尽灯枯。 她歇息片刻,凄然一笑道:「九婴声名狼藉,终归是至情至性之人,瑶林仙露或可救他性命。」 轻咳一阵,青冥眼里隐忽尔涌现一丝清明,晗冰见状顿时发慌,忙呼唤鱼歌入内看视。 只听青冥细声道:「回首过往,满眼空花。浮生如梦,是谁染指了谁的流年?」 言罢气息骤衰,未待施救,臻首微微一偏,香魂已杳。 贤人说:「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善感,迷朦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 当晗冰眼睁睁望着青冥撒手人寰,化身点点晶芒消逝的时候,心境彻底崩溃了。 绝望,是难以言喻的悲痛和不可诉说的悔恨! 青冥赐予了她新生,但她唯一能做的竟只是哀哀陪伴,目送青冥最后一程。 晗冰以古怪的姿势跪伏在床边,宛如一具摘去灵魂的空壳,随意搁在那里,麻木的心早已忘却该如何跳动。 燕辞万念俱灰,无知无觉的模样再无丝毫存在的意义。 那种悲伤强烈得令人窒息,鱼歌见之心痛如绞,两颗晶莹的泪珠悄然自脸庞滑落。 除生除死之外,人鱼的眼泪只为真情而抛洒。 「往者已矣,悲恸于事无补,望两位小友能彼此善待。」鱼歌轻叹一声,黯然退出门去。 * 世间有许多血海深仇难以言说,唯一的选择就是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当有旁观者带着莫名其妙的善意来劝说要宽宏、要讲道理、要考虑得失的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竖起中指。 同尘苑上下素来荣辱一体,没有人会质疑洛望舒的决策。 黄昏时分,外派修士悉数归来。 洛望舒未做任何解释,直接召集峰主、长老等十八位擅长进攻神通的修者听调。 胡不虞自荐欲往,同样被收编至战队里。 洛望舒把苑主法令移交梅影,吩咐道:「传令备战,逢外人闯山即格杀勿论。此战存亡攸关,切记勿麻痹大意。」 梅影凛然受命,忙去安排。 满苑弟子不知遭逢何事,却不敢乱问,眼见师长这般慎重,深知事情的严重性,驻地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肃杀凝重起来。 刚入夜,洛望舒传令即达,出战修者趁着夜色,悄然进发。 幽苔山防御光幕虽未开启,但防务依然森严,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群群巡山弟子遍布山间,密如牛毛,谁妄图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插主军驻地,无疑是白日做梦。 轩辕翊早就打定算盘,若想长留青言安居轩辕氏客卿之位,最佳的选择就是釜底抽薪,秘密诛杀青冥。 纵观修真诸派,唯洛望舒交游广阔、御下有方,同尘苑声望日隆,有问鼎诸夏之势。 另兼此女不断追索轩辕世家的踪迹,对轩辕氏族构成的威胁显而易见,是以轩辕翊悄悄拟定了遏制同尘苑兴盛的计划,而轩辕枫爱慕晗冰无疑是计划施行的最佳契机。 轩辕翊彻查晗冰此生所历之事、所遇之人,尤其是在摸清燕辞的喜好、脾性时,欣然请求议婚,营造出一种在青言和同尘苑冰释前嫌后,想持续交好的假象。 轩辕翊知晓洛望舒之心不诚,料定燕辞之心不甘,遂静心旁观,等候事态的发展。 倘若燕辞不为所动,轩辕翊倒无经可念,偏偏那位混世魔王任性妄为,给青冥创造外出的机会。 轩辕翊听闻青冥被责令回山思过,急忙在璇玑山外广布耳目,并打发轩辕鸿渐和邋遢道人先行离山,准备半途截杀。 细作当夜果然发现青冥诸人择路返程,可惜空冥修者遁行神速,寻常人难以追及,狂追未久彻底断了音信。 轩辕鸿渐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亦传讯禀报。 轩辕翊暗暗叹息,刚欲另行筹划对策,谁知何足望忽然求见,以密告青冥行踪换取庇护。 几番追问方知端倪,原来在林道子殁前,贼道士何足望曾获赠一只追踪灵兽,缠鬼王蝶。 顾名思义,王蝶的追踪技巧胜过鬼缠身,而近乎能缠鬼。 此蝶在登霞峰坊市捕获到燕辞的气息,循迹追踪,因而确定青冥已携其出海。 轩辕翊暗道侥幸,当即允诺何足望所提条件。 经过周详的计划,命轩辕鸿渐转赴瑚芯岛,截断青冥归途。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一章青冥之死免费阅读. 第一七二章 暗夜攘凶 轩辕翊谋定而后动,反客为主的计划堪称无懈可击。 假如能悄无声息的成功截杀青冥,既可斩断其化身青言的归路,亦可重挫洛望舒称雄的野心。 一旦同尘苑势衰,即可怂恿大荒墟借寒鸦扶持之力,把旧恨新仇一起清算。 届时两虎相争,不论最终胜负谁属,轩辕氏都有望将其彻底吞并。 反之,若截杀未遂,洛望舒必定会彻查真相,前来问罪。 只是何足望的参与,足以让化清门难以置身事外,再兼其背后有伽蓝寺的影子,就算洛望舒执意逞强,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纵使出现最糟糕的局面,化清门抛弃何足望以泄洛望舒的怒火,但轩辕翊同样有办法进行制约。 早在紫霞山时,付流云已把隐罡寺中弱冠少年遇难的经过合盘托出。 化清、伽蓝修者因抢夺权杖戗杀轩辕子弟,此事看似不值一提,但权杖却是巫山委托的找寻之物,只需出言点破,李笑阳、玄镜就不敢不给个交代。 进或退,洛望舒都要跟举界修士为敌,最终是否有命重回珞珈山,还是未知数。 轩辕翊把计划多番完善并付诸行动,他对轩辕鸿渐寄以厚望,满心期待爱子能不知不觉的一举铲除青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轩辕鸿渐到底低估了青冥的神通,结局竟是以自身重伤,并以耗尽黄帝符和禹王鼎损毁为代价,换得彩凤卷起青冥破空而遁。 轩辕翊接获传讯时又惊又怒,其下令轩辕鸿渐不可重回幽苔山,须迳直折返族群栖息地养伤。 思来想去,这老贼终归放心不下,当即装个糊涂,晨间借纳吉之名,亲临同尘苑驻地探查消息。 其见洛望舒神不守舍,但脸无悲戚之容,故猜测青冥未死,不得不选择变数最多的策略来应对。 自跟千雪分别后,轩辕翊就来回盘算,待回至居处,暗暗派遣一队蒙面侍从潜至同尘苑驻地周围,继续哨探动静。 而后召唤青言和轩辕恪来见,假言道:「适才听到传言,说妖修安插在义军内部的卧底尚未尽除。此事真假难断,不可随意惊动盟主。幽苔山暂时管顾不过来了,但轩辕氏营区内须加强巡逻,切不可放任外人闯营。」 青言和轩辕恪领命行事,重整营防,巡逻岗哨陡增一倍。 轩辕翊心性谨慎,有心启动法阵,可惜不便明言。 斟酌有顷,忽尔豪气干云,暗想青冥未死,洛望舒未必来,来亦无惧。 可惜洛望舒雷厉风行的手段和誓雪仇恨的决心强烈得超乎想象,种恶因自然得恶果,轩辕翊不吃不行! 亥时刚过,营地里叮叮镗镗地响起了锣声,值守修士开始换防。 来来回回晃荡了一整日,谁都想尽快收拾疲惫,酣然入眠。 轩辕翊在宿地静坐冥想,却被营外的言语喧哗扰乱了思绪,尤其是那尖锐的锣声里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他甚是不悦,暗想到底是何人出的馊主意,居然以锣声为号换防! 耐心等候许久,锣声渐渐隐去,刚欲闭目澹坐,锣声再起,还恶作剧似的敲得震天价响。 散修聚居之地,喜欢调唇弄舌的、无事生非的、瞎凑热闹的,都不乏其人。 旁观者心情若可,则认为是率性随意、豪迈不羁。倘若心情欠佳,自然要出言数落这盘散沙难成气候。 轩辕翊则不然,从始至终他都认为散修素来是不识大体,毫无纪律感可言的乌合之众。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营外喊声大举,如岳峦崩塌。 轩辕翊骤觉不对劲,奔出遥望,时见营外箭芒飚发,营地里火光四起。 乱象腾腾,满营修士在换防时,听说遭逢强敌来袭,俱慌里慌张地奔出接战。 可惜箭雨过后,营区内外并无妖患的痕迹。 轩辕子弟惊魂未定,在嘈嘈杂杂的喧嚷声中,忽听一记清晰的声音道:「切勿慌乱,来敌已经退遁,只是虚惊一场。」 营外密林里遁影飘繇,夙沙秋鸿和颜悦色,引领一彪修者潮鸣电挚而来。 是山下巡山道友,群修见状心神微松。 刚欲询问详情,忽见遁影里毫芒爆闪,无数道法宝倏然点亮,排排荡荡凌空扑击而下。 如虎荡羊群,如惊龙出渊,来袭修者斗意飚举,仗剑悍横突闯。 血雨瓢泼,挡者瞬间披靡,残肢断臂乱飞,阻路士卒一整排一整排往下倒。 防御阵型瞬间炸开,满营修士惊得三魂出窍,鬼哭狼嚎声响作一团。 诸人栗栗危惧,疾掠残躯,朝里朝外四下溃逃。 来袭修者数息间清开一条血路,引军女修扯落斗篷,露出一张凛若冰霜的秀靥,挥剑直指轩辕翊营帐。 「洛望舒!」 的确是洛望舒! 在轩辕子弟的哀呼声中,洛望舒挥军长驱直入,直透轩辕氏防区重地。 轩辕翊走了狗屎运,其尚未赶至,即有轩辕恪匆匆奔出来做替死鬼。 洛望舒怒火炽燃,瞥见轩辕恪遁来拦阻,当即更令明号诛杀此贼。 二十余位修者法宝纷扬,绚丽的芒焰抱团倒泻而下。鸷猛萧煞的剑浪犹如神鬼乱舞,汹汹之势熏灼难挡。 轩辕恪如坠冰窟,被那股恐怖的气息惊得梦魂颠倒。 洛望舒弹指推剑,恢煌宏丽的剑光走如飞风,急波波蹿进剑潮里彻底把轩辕恪吞没。 幽苔山瞬间被惊醒了,漫山光霞燃亮,犹如点点流萤拥聚而来。 鸿影飘起,璀璨夺目的豪芒次第绽放,那是空冥修者足下拖曳的遁光。 洛望舒当机立断,香袖一洒,绣尘阁神虹喷涌,卷住麾下诸修,迅逾闪电般飘掠而逝。 偷袭来去匆匆,短暂!却极尽猛烈!注定成为轩辕子弟永难忘怀的噩梦。 这是一场命如草芥的杀戮。 洛望舒麾军破防,直抵防区腹地再透围潇洒离去,顺势诛灭轩辕恪,秒杀十余位轩辕氏化婴修者和寻常族人无数,纵使外人听之观之,无不心生惧意。 李笑阳心惊不已,因不知洛望舒何处来的怒火,忙问缘由。 轩辕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妖女异物化形,不可以常理论之,毫无因由!」 李笑阳见其正在气头上,故不便追问。 适逢付流云、寒鸦均在侧,俱挂着一脸怒容,提议联合登门质问。 李笑阳有心偏袒,嘴上却数落洛望舒狠辣,略加思索道:「无故残杀同盟,其罪重不可恕。但洛望舒非感情用事之辈,贸然前去恐有陷阱等候,此间伤亡惨重,宜先收拾乱局再做计较。」 顷刻间,幽苔山所驻空冥修者悉数赶至,闻言亦纷纷出言相劝,说羲爻窥伺之际不宜躁动,且待天亮再行细商。 李笑阳疑惑道:「同尘苑驻军在外,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登临此山?」 祁苍黄惊闻变故即着人迅速去查,此时来回禀道:「夙沙秋鸿引巡山修士外出接引,却替换洛望舒等人归来,一路通行无阻。时今夙沙氏营地里人去楼空,整族反戈而去。」 听闻此信,群相愕然,均觉匪夷所思。 轩辕世家终归要度过极其漫长的一夜! 轩辕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妄图在洛望舒擅离驻地之际还予颜色,紧急传令前去哨探的侍从趁机突袭同尘苑巢穴,以牙还牙! 盛怒时所做的决策,往往是疯狂而致命的。 蒙面侍从狠赳赳闯进同尘苑营地,蓦然发现坠身罗网,无所遁形。 地面被施展了禁术,虚空有化婴修士把守。一声锣响后,周围箭蝗如雨,蒙面侍从神衰力竭,悉数被射杀在内。 次日清晨,洛望舒率军夜袭轩辕世家的消息在各派别间轰传,举界修者人人震惊,纷纷打听因由。 忽报同尘苑驻地白幡迤扬,掀起哀声,说是栖凤峰峰主青冥仙子蹈涉罗网,香魂已杳。 青冥捍卫正义,仰不愧天,尤其是重创九婴和在抗击妖患一役中劳苦功高,令诸多仰慕者惊闻噩耗后黯然垂泪。 两桩事情绝非巧合,纵使无人说破,群修业已猜到青冥之死的主谋。 一夜间,轩辕氏和同尘苑从攀亲之交沦为誓不两立的生死仇家,让抵御外敌的局面面临艰难的选择。 在弄清楚事况前,是非不好评说,为避免轩辕翊不悦,也避免洛望舒疑心,李笑阳以故友的名义孤身前往同尘苑驻地吊祭。 却说洛望舒于昨日午后接获了青冥元魂灯熄灭的消息,但内心还抱存着一丝幻想,故而始终隐忍未言。 心浮气躁的挨至今日清晨卯时,事与愿违,古猿皇到底确认了青冥的死讯。 洛望舒犹能自持,柳若玺惊闻噩耗,顿时昏厥于地,须臾间满苑哀恸,哭声如潮。 李笑阳闻之心觉凄然,通禀而入,遥望沧海上香吊祭,欲劝解两家和好,奈何腹中全无说辞。 洛望舒以亲属身份答礼,随之以李笑阳为证,当着满苑修士的面,立誓此生不杀轩辕鸿渐绝不罢休! 李笑阳忧心如焚,却只能劝慰诸人节哀。 滞留多时出言告辞,忽遇澈羽岛夏衍、千雪夫妇来祭,紧跟着蟠渊盟的萧烛远携月华亦至。 望见李笑阳在场,千雪不悦道:「轩辕翊无胆,难道还请盟主来代其谢罪?」 场面顿显尴尬,李笑阳一脸苦笑道:「老夫来此只为吊慰,非应他人之请。」 谁都清楚李笑阳孤身而至实无歹意,千雪亦不例外,只是满腔恨意无处发泄罢了。 莫名其妙成了撒气包,李笑阳难免有些不满,然则义军眼下的处境再禁不起折腾了,他贵为盟主,更没有脸面在此事上计较。 起身话别,洛望舒亲自送出门外,劝道:「千雪始终误以为盟主对本苑心怀不满,言语失当处,望盟主宽谅。」 李笑阳叹道:「故友身亡,谁都心怀怨气,老夫尚可理解。往者已矣,还望苑主以大局为重。」 洛望舒默然不言,李笑阳续道:「世事难料,其罪因轩辕氏而起,但毕竟已付出了代价,倘若轩辕翊愿意握手言和,苑主是否能够释怀?」 洛望舒置若罔闻,回首望望门下凄容,愈觉心境难平,转移话题道:「本苑诸事缠身,恕不能远送。」 李笑阳暗暗叹息,拱手作别,怏怏而回。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二章暗夜攘凶免费阅读. 第一七三章 栖不双雄 对悍然背弃盟约的勾当,轩辕子弟绝口不提,但没人迂腐到要等着同尘苑拿出真凭实据,因为轩辕鸿渐私自离山,就是凭据。 眼下,李笑阳面前摆着两难的选择,押大或押小,没有第三者可选。 若偏袒同尘苑,轩辕翊绝对即刻跟义军决裂。 若偏袒轩辕世家,以洛望舒为情义身陨道消都在所不惜的性情,所带来的损失同样不可估量。 任何决策上的失误,都直接引发道门内战,羲爻虎视之际,此举无疑于自取灭亡。 李笑阳内心涌起前一种所未有的危机感,幸亏玄镜伤势渐愈,勉强能替其分忧。 道、佛两位当世至尊几番思量,明面上暂时静观其变,暗地里却派遣跟两家相熟的修者逐一拜会,晓以大义,尽量争取和平解决。 事情尚无进展,义军里蓦然掀起两股声潮。 以澈羽岛、蟠渊盟为首,主张让轩辕氏交出真凶,以赎其罪。 以大荒墟、寒鸦为首,倡议冤有头债有主,洛望舒伤害无辜须先行认罪。 小门小派多拥戴轩辕氏,散修多推崇同尘苑,两边闹闹腾腾,齐朝义军领袖施压。 喜好总是令人盲目,挑事者该不该承担下所有罪责,这样的分歧撕裂着军心。 某些好事者不甘寂寞,一通乱查,居然查到何足望深夜告密,另兼杀人灭口的消息,这让惩凶的声浪愈发高涨。 幽苔山驻军沉陷在内讧里难以自拔,渐渐显露出分崩离析的态势。 李笑阳、玄镜应付得头昏脑胀,正取舍不定时,轩辕翊突然登门造访。 似有意似无意提及到隐罡寺之事,透露权杖是巫山欲寻之物,其言语间未曾失礼,但那股威胁的味道不言而喻。 李笑阳很心塞、很恚怒,却迫于巫山之威,不得不在言辞间略做倾斜。 事发仓促,同尘苑处境不妙,李笑阳怀疑让事情败露才是轩辕翊乐见的结果。 甚至怀疑让那位流落异乡的修士远奔数千里报讯,也是轩辕氏故意所为,如果多些时间应变,事情不至于如此失控。 但最终权衡利弊,假如拥护轩辕氏能邀请巫山神女现身主持局面,那同尘苑是分是合,似乎已不值一提了。 僵持数日,燕辞、晗冰随古猿皇归来,一见青冥灵堂即伏身跪地,悲恸不能成语。 那份深深的孺慕眷恋之情令人望之凄怅,洛望舒恻然心动,劝慰道:「归根曰静,净曰复命,脱身俗尘不啻于是种解脱,切莫过于伤悲。」 说罢令人把燕辞、晗冰扶进帐内,询问详情。 晚间,原暮云日行万里匆匆赶来,未待歇息,急召峰主、诸长老议事。 当夜子时,同尘苑虚立营旗,悄悄撤离驻地西进。 启程潜行未久,忽见秋夜里两条黑影飘立虚空,挡住去路。 一人缓缓道:「诛锄异己,轩辕氏素来精擅此道,仙子悔之还未晚。」 借着星光,可见来者剑眉星目,潇洒中彰显着沉稳大气。 另跟一人双眸灿若星光,身躯如铜浇铁铸而成,赫然是羲爻和陆吾不期而至。 ※ 经历同尘苑夜袭一事后,幽苔山防卫越加森严。 乱局并非人所共愿,譬如瘦如树根的杨柳风就南北奔走巡查防务,虽然山间另行布置着飞禽异兽探查外敌,但他依旧不敢大意。 杨柳风历经两甲子风霜,生活固然枯燥些、无聊些,但还是感觉没活够。 在这花花世界里,穿上道袍让很多事沾不得碰不得,但偶尔看看望望还是能寻到点乐趣,何况相比动辄几百岁的空冥修士,这把年纪还算是年轻哩。 破晓的风景典雅清秀,峰岭间弥漫起乳白色的轻雾,晨风里飘荡着微馨的草木气息。 杨柳风轻轻伸个懒腰,眺望缥缈群山,自言自语道:「一夜平安无事。」 放眼朝东,天边飞起数团烈焰般的朝霞,红日冉冉升起。 瑰丽的日影里,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枚黑斑,隐隐可见一支战旗随风招展。 杨柳风凝聚目力细望,顿时失惊。 同尘苑兵指幽苔山的消息飞传,众军闻讯错愕不已,忙奔出远眺。 时见洛望舒缦立云端,古猿皇、原暮云、夙沙秋鸿和胡不夷簇拥左右,声势赫奕。 李笑阳率数人贴近相见,讶然道:「仙子此举何意?」 洛望舒淡淡道:「唤轩辕老匹夫对话。」 声音清细空灵,却宛如响于耳际,纵使数里远外的修者都听得清清楚楚。 幽苔山巅静默无声,轩辕氏驻地里战旗高扬,轩辕翊神情静肃,掠空而来,冷冷道:「区区化形妖女,有何说词?」 洛望舒脸罩寒霜,叱道:「无胆老贼,龟缩在众军中不敢露首,速速出来一战!」 经历紫霞山败战和驻地被袭,轩辕氏在幽苔山的空冥期战力所剩不多。 轩辕翊深知洛望舒不会甘休,遂借续战之名,疾速调集其夫人姜鸳和另一位大能来援,且日前刚刚到步。 有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横扫同尘苑几乎没有悬念。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洛望舒也已知晓,却依旧敢来叫阵,群修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色和决心。 轩辕翊冷哼道:「修者切磋较技是寻常事,贵苑峰主屡施毒手,被犬子错杀,与人何干?苑主背信弃义,悍然偷袭本族,老夫尚未问罪,何敢登门来寻晦气?」 老贼倒打一耙,寥寥数语,即听得同尘修士暴跳如雷! 古猿皇连呸数声,切齿道:「十足是位沽名钓誉的人棍,满嘴疯话,此时犹想抵赖!」 两边各执一词,一些不知底细的糊涂虫愈觉迷糊。 轩辕翊神情淡然,不屑于搭理古猿皇,瞟着洛望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苑主兴师动众而来,莫非只想逞口舌之利?」 洛望舒咬牙道:「老贼速去备战,稍时共决胜负。」 强者博弈,讲求问心无愧,辱没对手,无疑是让自己蒙羞。 轩辕翊信口雌黄,瞒骗住别人却糊弄不了李笑阳和玄镜,事情的真相轻易即可探明,这般反咬一口,有失名家风范。 李笑阳固然忌惮神女之威,但毕竟跟洛望舒有旧,所以他并不想和稀泥,而是希望劝说洛望舒三思而行。 尚未开言,耳边突然阵传来进军的号角声,群相愕然,循声转顾北方地界。 远处山岭,战旗飘起一角,羲爻、陆吾说说笑笑,引领大军浩浩荡荡而至。 羲闰、夜栖、北溟等跟随左右,钦原、穷奇扛着大旗,威风八面。 事发突然,义军见之惊惶失色,忽见轩辕翊遥指洛望舒,破口骂道:「无耻妖女,竟敢背弃盟约,俯身投敌!」 群修哗然,纷纷瞩目洛望舒欲听下文。 洛望舒若无其事道:「闲言少叙,今日不手刃真凶,本苑誓不罢兵。」 此女杀伐果断,李笑阳知道劝说无用,无奈之际只得返回驻地,下令迎战。 妖军步步进逼,生死之战迫在眉睫。同尘军与之布掎角之势,对羲爻采取不予防备的策略,全然把矛头对准锄妖义军。 约等候一炷香光景,战角吹响,同尘苑以朱雀开道,兵指幽苔山轩辕氏驻地。 妖修以鼓声响应,兵分两路,羲爻挥军直指义军帅营,陆吾统兵进犯侧翼。 雄兵进发,气势如虹! 诸夏修者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然听说义军左翼澈羽岛岛主公然违抗将令,贴近至十里外观战,不肯来援。 消息飞速传播,义军兵卒俱觉孤单,士气衰落到了极点。 有散修不想沦为道门内斗的牺牲品,当场呼吁交出真凶,以熄灭洛望舒怒火。 提议一出,群相响应,诸多急仇之辈口吐芬芳,咒骂轩辕氏故意揽祸。义军未战先乱,败象已露。 洛望舒遥遥当先,准备孤身破禁,其掌中踏月剑挟起清冷的长虹,剑浪滔滚犹如长河奔泻,飞扑山巅。 忽听云层里銮铃轻响,清雅柔婉,如抚瑶筝。 万千修士俱感讶异,昂首遥望,但见一道绮霞铺陈天际,直通幽苔山巅顶。 云霞翻涌处,两尾青焰红芒交织的毕方鸟拉着一辆神木香辇,姗姗来迟。 绿叶繁花衬映,神辇里端坐的女修白衣袭体,身处凡尘却未沾惹丝毫尘缘,周身萦绕着纯净清淬的仙灵气。 虚空荡开一股圣洁的味道,群修瞠目结舌,沉浸在那片淳朴烂漫的道趣之中。 除巫山神女之外,世间无人能拥有这等浓郁的仙风道气! 恍似一缕和煦的春风,一弹指,香辇轻轻巧巧停落峰顶。 神女款款起身,足踩游云琼立虚空,仙姿娉婷,一貌倾城,尤其那双眼眸里含烟带雾,令人见之物我两忘。 满山修者俯身参拜,拿眼角的余光偷偷一瞥,顿时呆若木鸡。 神女姿容之美,意态之妙,言语无以描叙。古典、空灵、清美,世人对女仙所有的幻想齐聚她一身,施予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一种亵渎。 梦境里精心雕镂的女神活生生降临在眼前,观者内心泛起一股难以言叙的情愫,是爱慕,是敬畏,却还有丝丝愁绪萦怀。 巫山神女夺尽了所有膜拜的目光,此际,凶相毕露的毕方鸟形同摆设,甚至连周身青霞缭绕,顶着金色鹿角的瑞兽白泽都极少有人瞩目。 传言白泽知过去,晓未来,殊不知竟只是神女座下忠实的跟班。 根据常人的认知,修者进阶寂灭后即可轻举飞昇,登临仙界。 巫山神女身为半仙,是一界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其滞留人间不肯离去,因由不得而知,但此番神女仙驾降临,任何人都不敢造次。 洛望舒和羲爻相继止住麾下,静观其变。 唯朱雀兽死盯着毕方鸟来回遨翔,狂风翻卷着它凌乱的羽毛,尽显傲厉凶狠。 荒古异禽相逢,彼此跃跃欲试,毕方凶唳不止,金黄的眼珠透露出残暴和冷漠,同样急燥燥地等着搏杀。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三章栖不双雄免费阅读. 第一七四章 神女座下 万籁皆寂,偌大的幽苔山敛尽喧哗,风声、虫吟声、鸟鸣声戛然停歇。 遍野修者满怀一腔钦慕,静候神女主持公道。 轩辕世家确实跟巫山攀有几分交情,轩辕翊稍抑笑颜,引李笑阳和玄镜等执晚辈之礼,恭声道:「有劳神女玉趾亲降,晚辈惶恐。」 巫山神女坦然受礼,并对其青眼相看,眸光煞是温和。 神女虽已摒弃了俗尘中事,但游目四顾,见山间乌烟瘴气,不由略带愠色道:「道者修万道之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诸位为私念妄动干戈,有失苍天好生之德。」语声恍似渺渺仙音,空幻、清雅。 李笑阳忙解释道:「晚辈执掌祖龙令,有维系和平之责,遇外敌来犯而聚众讨之,实属不得已。」 神女坐知千里,自然明白事情的因由,只是外敌未除倒起了内乱,有些不悦。 尚未责问,瞥见木通、木蕾夫妇一脸仰慕之色叩拜于地,神女颜色顿霁,命其起身,温然道:「一别经年,两位别来无恙?」 木蕾突然激动起来,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挂念、爱戴之情,唤一声「小姐......」竟尔抹泪不止,哽咽不能成语。 神女大道渊深,唯有一点尘心未去,她眼中流淌着温情,柔声道:「沉舟岛遁迹世外,何故也被牵扯到这红尘俗事中来?」 木蕾乱绪稍平,俯身禀道:「古坟岛断刀流时时前来滋扰,同尘苑望舒仙子许诺去此后患,故而拙夫同意以沉舟岛作为抗妖据点。」 这番说辞有替同尘苑美言之嫌,听者俱感讶异。 轩辕翊暗自恼怒,揣度洛望舒心思,估计她同意驻守沉舟岛另藏深意,笼络木通、木蕾夫妇为此时通敌之举开脱,绝对是早有预谋的。 行有罪式推论的不乏其人,但凡心怀成见的修者,俱认为洛望舒动机不纯,其心可诛,没有谁真正设身处地的替沉舟岛考虑过。 就连神女都忽略了木蕾之言,微微摆手屏退两人,道:「稍后再叙故旧之情。」 其时,潘圣临自作主张,祭出那座金碧荧煌的骖鹤宫迎客。 此人的确喜欢四处献宝,但不可否认,骖鹤宫的确是此间接待贵客的佳所。 可惜神女并不想让他沾染仙气,未明言拒绝,但也未曾移身。 潘圣临见神女不肯赏脸,神情讪讪,悄悄把骖鹤宫藏进袖里,此举把满山修士逗得暗笑不止。 恰在此时,夏衍、千雪伉俪也不敢再任性,急匆匆赶来觐见。 以神女作主心骨,义军转而瞧不起澈羽岛了,纷纷拿着架子出言抱怨起来。 幽苔山外,洛望舒缦立虚空,举止若定,纵使神女驾临,她复仇的意志也不见稍减。 古猿皇来自仙界,却被世间人情世故磨砺了许多锋芒,本想劝诫洛望舒以屈求伸,但回首望见同尘军军容整肃,一股甘愿赴死的孤勇之气渐趋沸腾,终归闭口未言。 等候有顷,神女命木通传话,邀洛望舒、羲爻、陆吾登临幽苔山议事。 洛望舒早有所料,当即让原暮云统领诸军,请古猿皇辅佐,道:「但见异常,余事勿论,须不计代价,举整苑之力诛杀轩辕老贼。」 群修悚然,原暮云不敢抗令,满口应承下来。 古猿皇钦佩之余,执意同往,洛望舒坚决不允,道:「妾身挂心的,是诛杀轩辕匹夫复仇,猿兄若去,恐原掌教势单力孤,难以一击必杀。」 说毕一顿足,带领晗冰御空扑上山巅,以备对质。 羲爻、陆吾紧跟洛望舒的步伐登峰,羲爻连续丢俩眼色,洛望舒、陆吾相继回传着心领神会的眼神,均想巫山神女道行通玄,但合三人之力未尝不可一战。 山巅和风细细,神女端立草茵,脚下浮云飘绕。 木蕾在近旁随侍,李笑阳、玄镜和诸空冥修者悉数列于右侧,唯有左边空荡荡的,显得极不对称。 轩辕翊下首默立两人,气息渊深,在人群中相对醒目。 一位半老徐娘,温婉端庄,脸畔酒窝微漾,是轩辕氏主母姜鸳。 另一位老者形貌枯瘦、霜眉皓发,穿半旧青衫,有道骨仙风之气。 青言静立其后,神态恭谨。余人神情各异,目光俱在来者身上游移。 洛望舒步履轻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意思。毕竟临军对垒之际,彼此也都没什麽可聊的。 羲爻高视阔步,让一应修者怒目切齿,直欲杀之而后快。但不论仇有多深恨有多深,此人依旧被视为一介英豪。 陆吾的表现则有些古怪,像是做错了事的后辈,忐忑,却依旧坚持。他明知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神女的双睛,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去两眼。 此时,任何一句寒暄都显得虚假而多余,神女开门见山道:「足下不安居遗荒之地清修,却在摘星原四处乱窜,难道忘了旧日之约!」 群修并不觉得意外,神女、陆吾同驻遗荒之野,若说没有任何交集,那才是怪事哩。 陆吾未料到神女首先将矛头对准自己,登即略感恍惚,权衡再三道:「多年来,陆某苦觅一位愆阳灵体的拥有者继承衣钵,此愿将遂,总该出山亲眼看看。」 此言一出,群相愕然,均想这厮倒会避重就轻,纵使他真怀此念,也绝非跟羲爻沆瀣一气的理由。 神女疑惑道:「年余前,白泽曾赐不死药为一女延身保命,莫非那人已经寻获素心圣果根除了顽疾?」边说边移目看向轩辕翊。 轩辕翊忙禀道:「素心圣果凤毛麟角,是儒道飞昇前辈缔结的道果,鄙族将其珍逾拱璧,绝不会轻易示人,也许是那女子别处寻得的机缘。」 晗冰独特的体质不是秘密,当人群为其有幸服食不死药而深感羡慕时,又被其食用素心圣果的消息深深震惊! 付流云瞟了眼洛望舒,突然道:「道果之珍贵不言而喻,世间真能轻易遇见这等机缘?」 郦尘附和道:「不错,听说有些化形之物天生通晓搬运神通,家主需当心着了此道。」 此话意指洛望舒可能行窃,没有人听不明白。 轩辕翊顿时疑心生暗鬼,素心圣果存世极稀,当然藏匿极严,他不可能随时查看,可别真被郦尘这乌鸦嘴一语说中了。 「那女子命不该绝,否极泰来也未可知。」神女不想被转移话题,瞩目陆吾道:「足下既然达成夙愿,便须速归遗荒之地,跟人族重修旧好。」 陆吾即刻沉默下来,话柄是自己给出去的,实无脸面跟着提洛音珠的事。 刚刚组建的同盟,羲爻绝不愿坐视被神女轻易拆散,当即瞟了眼晗冰,插口道:「晗冰小友与柳仙子师徒情深,誓不相离,陆兄竟能说服此女改投门墙,倒是难得。」 陆吾一呆,苦笑道:「陆某诚意拳拳,柳仙子纵然不舍,倒也能割爱,可惜晗冰提有条件,实属难办。」 羲爻道:「哦,愿闻其详。」 陆吾黯然道:「晗冰幼时遭双亲遗弃,幸蒙洛苑主携归同尘苑恩养,刚置桃李年华即惠育成一位拥有陆地神仙之能的化婴修者,同门上下待之,亦是恩深义重、不弃不离。尤其是一位尊长青冥仙子,如同至亲,长年嘘寒问暖,对其照顾有加。可惜不久前,正当晗冰寻思回报慈恩时,青冥却遭奸人伏击身亡了。」 声音沧桑,叙事直白,一股不经修饰的悲恸感扑面而来。 羲爻吁口气,缓缓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凡人遍尝的无奈,我等掂量着亦觉心酸。」 事不关己的恩仇,常人听之不过是满足好奇心而已,陆吾以外人身份叙说晗冰的经历,却让仇恨愈加扣人心扉。 晗冰无暇他顾,只因泪珠已扑簌簌滚落下来。此时,任谁都能猜到,其条件必定是请陆吾协助师门,诛杀轩辕鸿渐。 「此事,在下略有耳闻。」羲爻道,「血海深仇本不该假手于人,但敌者若是拥趸者众多的轩辕氏,就应另当别论。这坑,陆兄跳是不跳?」 陆吾叹道:「陆某贪图虚名,停留此界太久,今生已无望飞昇,若再无人继承衣钵,恐怕千年后也再无人记得开明兽的传说。看来这坑,不跳不行。」 两人侃侃而谈,双簧唱的是相当可以,洛望舒从头到尾片言未发,但目中已浮起一抹笑意。 神女座下,三人犹能保持一贯的气场,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气势彼长此消,轩辕翊单独面对来者锋芒的雄心,近乎消磨殆尽。 常言道,无理寸步难行,轩辕翊自愿套上无理的枷锁,便注定摘不下来,纵使神女临场,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下予以袒护。 殊不知,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人意料,神女未深责陆吾,更未质问羲爻,目光落在洛望舒脸庞时旋即一冷,叱道:「化形妖物,犹想再造事端!」 这话凭空而来,听得在场修者人人一呆。 洛望舒如坐云雾,未及申辩,却见神女足下爆绽出一轮凝练的神辉,大道奥义的气息瞬间沸腾。 仙罡游走,其声宛如惊雷降世,令人耳鼓齐鸣,甚至有数位道行稍浅的空冥修者身形摇摇欲倒,而旁观的低阶弟子、长老则形若无事。 神女适才的言谈过于温和了,竟让某些人恣意妄行起来,此举分明有震慑之意。 时听神女道:「青冥之死,轩辕世家已经付出过代价,妖女安敢携众投敌,负义忘本!」 语气强硬,袒护之意极其明显,话语中满是不容辩驳的味道,更藏着股不容挑衅的权威。 洛望舒未至时,轩辕翊大略禀报过因由,说同尘苑假意允婚,企图羞辱轩辕氏。轩辕鸿渐不堪受此捉弄,途遇青冥先是口角继而动武,错手致其陨落,现已乖乖返回山门思过,等候严惩。 这话谁都疑心,青冥行踪是谜,偏生两人能在茫茫沧海相遇,纯属无稽之谈。 神女听信轩辕翊片面之词,当众见责洛望舒,此举有失公允,但没人胆敢质疑。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求票求收求订阅。]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四章神女座下免费阅读. 第一七五章 仙珠邪珠 始作俑者,理应承担一切后果,轩辕翊是自作自受。 巫山神女不该属偏听偏信之人,洛望舒受此训斥,满心不服,可惜欲辩无言。 余者初识神女道法之威,沉浸在一片惊惧里。 常言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羲爻之能足可傲视群雄,但此时观之,其跟寂灭期仙者的差距,绝非现有的同盟之力所能轻易弥补的。 陆吾震惊尤胜,思绪自以往的记忆里收拢,目今跟神女对战,寻死已从略费手脚跃升成轻而易举了。「到底便宜了轩辕老匹夫!」他这般想道。 轩辕翊的脸色雨转阴、阴转晴,尚未忘形,已有幸目睹神女着手料理陆吾。 神女森然道:「契约有先后,足下亲口许诺终生不离遗荒地界,眼下何敢借收徒之机插手人事纷争?」 陆吾默不吱声,连申辩的勇气都消失了。 三言两语,威风被巫山神女尽夺,义军见状欢欣鼓舞。 神女发飙,非同一般,但其保留了神性,始终咄咄逼人究竟不成体统。 眼看群修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神女愠容稍缓,转视羲爻道:「成王败寇,世间万事皆有其道。帝俊、轩辕疆土之争是宿命使然,贵族被逐却远离纷争,最终延续一脉,未尝不是幸事。阁下隐忍多年,此番跨洋而来当真只为雪仇?」 神女目芒灼灼,明谋善断的智慧之光徐徐流转。 羲爻神思一震,深知隐瞒不住,说出真相:「雪仇为其一,亦为洛音珠而来。」 洛音珠!又是洛音珠!满界修士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神女似乎早有所料,问道:「沧海两岸音信不通,尊驾何以知晓此珠下落?」 羲爻道:「三百年前,魔修韩蝉一行跨临此界,中转地恰恰就是沧海彼岸。」 仙珠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弦,当其在人间重现的时候,过往早就逐一被掀开。 当年珞珈山仙魔之战、大仙红尘之死,在场者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内幕。 三界修士同被一物迷了心窍,说这仙珠是一颗邪珠只怕更为贴切。 神女兴趣转浓,再问道:「韩蝉负伤潜逃,莫非是从贵族辖地重返魔界?」 羲爻道:「魔女的伤情远比想象中严重,根本无力打开魔界之门,当下正蛰伏在彼岸某处隐秘之地疗伤。」 这句话的杀伤力明显更胜神女展露的神通,直惊得满山修士目瞪口呆。 嗜杀成性的女魔头隐居此界,三百年,估计连骨碎魂销的伤势都已经将养得生龙活虎了吧。 轩辕翊失惊道:「难道贵族一直坐视不理?」 羲爻原不打算理会这老贼,可惜神女同样在期待答案,遂道:「魔修逃窜至两界通道,羲某曾举一族之力追杀,却几番被其施展分身术走脱。鄙族伤亡无数,到底擒获了韩蝉分身,此后方知是洛音仙珠招来的魔人。」 神女道:「而后如何?」 羲爻道:「韩蝉善施诡计,且通晓纵地金光之术,一夜间来回跨越数万里,连布三座魔咒防御大阵,本族攻打数月最终白费力气,此后魔女影踪杳杳,再无消息。」 神女道:「既如此,何以确定魔修依旧滞留人间?」 「舍弟羲闰长年看守魔界之门,未见反常。」羲爻道,「或许韩蝉想另寻他途重回魔界,但希望很渺茫。」 希望的确很渺茫,韩蝉差点魂归异乡,绝不会心甘情愿的离去。 漫山静悄悄的,思来想去,此事招致的后果或许比妖修入侵还要严重得多。 幸亏神女的传说不仅仅只是传说,假如某日魔女韩蝉重临,摘星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也有人在暗暗叹息,幸亏魔修之事还算遥不可见,而今妖患虎视眈眈,尽快驱除才是当务之急。 忽听神女道:「韩蝉分身既已招供,足下对洛音珠也不算陌生了。」 羲爻沉吟许久,到底未加隐瞒,缓缓道:「分身的记忆是碎片拼凑而成,所知有限。她说诸界面分割时光久远,界面规则日趋完善,界面之力日趋稳定,下界道者想依靠修行飞昇之说已经沦为空谈。魔修还曾说洛音珠并非单纯的空间之宝,且是真正的灵界,时今,飞昇唯此一途,别无他法。」 停顿数息,羲爻施礼道:「魔修分身在被韩蝉神念之力远程操控前,仅透露出只言片语,能否采信还望神女指点迷津。」 许多修士暗骂羲爻无耻,竟拿些不确定的说辞来找神女要话,真是想的美! 听话要听真意,神女知晓羲爻最大的疑问,在于魔修无须飞昇,为何一直惦念着洛音珠。 其不以为怪,因见羲爻坦诚,干脆直接吐露出一段秘事。 太古时周天混沌,万灵始祖玄黄以身祭道,化身混沌息壤。 其精气神三味诞育创世神盘古,而认知、情感和意志三元冰解,缔造出秘宝幽冥录、洪荒轮和上善珠,成为冥界、仙魔界、人界之灵。 魔是误入歧途的仙,意味着堕落、邪恶的道意。 魔宫以玄黄憎恨、失望和悲伤种种消极情感为始,跟仙庭的仁慈、欢乐和悲悯迥然不同。 随着盘古大神陨落,仙庭、魔宫纷争渐渐频繁,最终决意分离界面,以大神通解化洪荒轮,得圣明古剑和暗灭之刃,各携一支,分道扬镳。 而人间是诸界中最独特的下位界面,生灵无神力、无异能、苦乐掺半,但讲善恶、论是非的业端却与生俱来。鉴于苦楚而能警醒,鉴于压榨而能抗争,素来以玄黄导人向善的意志为准绳。 巫山神女不会漫无目的的闲扯无关之事,此时几乎人人可以确定,洛音珠跟上善珠关联极深。 素腕一翻,神女掌心里仙霞如沸,其中裹着一枚金芒蕴蒸的仙珠。 洛音珠! 任谁都可以感应到一股澎湃无比的仙力,那是种牢不可拔的冥冥之志,至仁、至勇、至诚,不可撼动! 仙珠忽隐忽现,极力挣扎着想要冲破禁锢遁走,似乎连神女都难以掌控由心。 燕辞置身幽苔山外等待进攻的指令,他思绪纷乱,满脑子俱是虐杀轩辕鸿渐和邋遢道人的场景。 突然,一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气息涌进心田,隐隐像是洛音珠的召唤,却被异力压制而显得极其微弱。 燕辞胸腔里莫名掀起一股恨意,当即往外探出神念欲看个究竟。 巫山神女一如想象,果然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其托珠道:「鸿蒙初辟时,上善珠即周游人间,无垢无净,潇洒来去。多年后,此珠在洛水之畔邂逅洛神宓妃,聆听仙曲受感,洪荒气逐渐淡化,蜕变成洛音珠。」 燕辞嘀咕道:「胡编乱造,动不动瞎扯什麽混沌鸿蒙,再说下去没准还是她家传家宝哩。」 杜若洲在旁听得暗暗咋舌,心想死小子果然不留口德,连神女都有胆子诋毁。 时听神女道:「自古及今,人间出现过两次大飞昇。蓬莱、昆仑诸仙混战,一应翘楚俱被日宫月殿之神迁往仙庭,此为其一。从战后重建直至五帝时期,第二次飞昇则延续了万余年。蓬莱仙帝和昆仑神君的继任者搜遍奇禽异兽、神花瑶草,相继携世间通灵之物登蹑仙境,让人、仙两界的来往逐渐断绝。」 古仙给世人留下过太多的谜题,随着巫山神女一桩桩披露,脉络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再说及洛音珠的来历和去向,原是洛神宓妃璞玉浑金,不受父女情感所扰,在蓬莱、昆仑交恶之际至正于公,极力化解两仙山的恩怨,深得众仙尊崇。 其因洛水而得名,却因太上忘情而证道。 黄帝末期,宓妃飞昇,由于蓬莱仙山镇守冥海不可擅移,故而忍痛将之舍弃,唯独以仙珠封印了昆仑神山,携登仙境。 洛音珠是完整的一界秘宝,被赋予过玄黄不屈的意志,地位犹在圣明古剑之上。 仙庭原住修者天生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始终视其为隐患。久而久之,排斥演变成战乱。 魔宫同样不容许仙庭独拥两宝,常常在明里暗里挑事。 洛神不忍见仙珠蒙尘,最终妥协,把珠子抛弃在仙、魔交界的无渊之巢,自此断了音信。 洛音珠果然是灾祸之源,不论在人界或是仙界,其每次出世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谁都说不清珠子的邪正,经此多年,它究竟是未读懂人性,还是已经读懂了人性却故意为之? 洛音珠的秘密被彻底揭开,其中真相却更令人痴狂。 仙珠本身即是灵界,何况还封存着失落已久的神山昆仑!这让虚无缥缈的飞昇之路突然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接近起来。 富贵险中求,修行者追索一生,无非就是飞登仙界求得永生,时今捷径摆在眼前,谁能视若不见呢? 许多人懊悔因一时寡断错失了良机,当洛音珠还在同尘苑的时候,他们本该多费点心思的。 同尘苑很幸运,珠子捂得很严实,且羲爻来得巧,夺珠只听风声不见雨点,战事并未爆发。但眼下仙珠归神女所有,敢动念想的恐怕没有几人。 当然,念想有很多种存在方式,羲爻、陆吾恐怕只有强抢一途。 李笑阳和玄镜自称维系一界和平,无大治亦无大错,可以凭借一点点苦劳去乞求神女可怜。 唯独轩辕翊不用操心,当某日巫山神女心血来潮想要离开此界时,估计会念着两家渊源捎他一程。 至于洛望舒、夏衍、千雪之流,注定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份。 想来想去,付流云觉得自己这姓这名实在是晦气,其祖其父曾无限接近仙珠,最终还是擦肩而过,可别到了最后,一切谋划真的悉数付诸于流云。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五章仙珠邪珠免费阅读. 第一七六章 不知颠倒 犹自胡思乱想着,即见李笑阳忙出去献殷勤,捧着一柄水润尊贵的权杖,恭声道:「听说此杖是贵处找寻之物,望前辈笑纳。」 杖身荧光起落,顶端黑晶蒸蕴着至纯至净的混沌气息,却没人能看破玄机。 付流云见状,胸中蓦然泛起一股怒火。 依照眼下的情形,想想洛音珠都会惹祸,飞昇只能依赖于隐罡寺佛骨中那缕佛修残魂,谁知佛骨偏偏在姬盘眼皮子底下长翅膀飞了。 每想起此事,付流云就恨不得把姬盘揪过来赏他几十个耳刮子,真是腰都被那废物气断了! 身侧,寒鸦察觉到付流云神思动荡,喃喃自语道:「仙修相继而来,跨界之法何止一途?」 付流云猛然醒悟,寒鸦老道既然修习过仙净通,保不齐另有秘密等待挖掘,目今此人决定入驻大荒墟,飞昇之事倒不宜操之过急。 其时,神女香袖微动,以无形之力把权杖吸至跟前,瞟了一眼道:「玄黄遗忘的记忆,凝聚为鸿蒙灵核一颗。天狗偷吃灵核,黑晶是残魂中剥离的碎片,无人知晓此杖的真正用途,极可能跟洛音珠开启仙界通道有关。」 仙珠是好是坏,燕辞压根就没心思理会,既然已经无缘了,就用不着白惦记。 巫山遥迢,莫非神女看腻了看厌了白泽那群畜生,无聊到专程跑来幽苔山巅讲故事。鬼机灵这般一想,甚觉好笑。 这点疑问恰恰跟轩辕翊所想一致,但老不休明显比燕辞更有修养,更有礼貌,其近前奉承奉承,请教请教,绕山绕水的问了一问。 神女忽然叹道:「洛音珠堪称仙家混沌秘宝,绝非常人所能使唤的,仙珠主动认主,在传闻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人人察觉到此珠不甘心由神女掌控,也许曾经的仙珠持有者才是真主。 群修不约而同想到了燕辞,如果说吊儿郎当的少年才是天选之子,那玄黄老祖的眼睛绝对不算好使! 然而不出所料,神女移目洛望舒道:「仙珠特性古怪,持珠者登临巫山时,昆仑山和忘情海已被激活,世间若有一人能驱动此珠,非贵苑弟子莫属。」 一言终了,听者几家欢乐几家愁。 诸多修士喜上眉梢,假如珠子复归燕辞,来日踏平珞珈山,不愁仙珠不到手。 洛望舒则叫苦不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这等祸胎,谁拿谁倒霉! 燕辞一听此言,登即懵圈,要珠子的是巫山,不要珠子的还是巫山,白泽若早前得知,真不用白白做一次小人呐! 以往有青冥、同尘苑做靠山,仙珠的龃龉者行事还不敢太过张扬,假如眼下再次背锅,非但燕辞遭殃,还要连累同尘苑成为众矢之的。 自愿跟普天修者为敌,依旧妄想延续道统,世间从来无此先例。 可惜洛音珠是一界之灵,不容舍弃也无以舍弃,而能驱使者世间唯燕辞一人,看来这锅不背不行。 付流云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希望到底没有破灭,纵使仙珠已经认主,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可惜神女接下来的一席话,听得付流云从山腰直接跌落谷底,不仅如此,一山头掩饰不住的歹念都被这一言浇灭了! 时听神女道:「有情而忘情,忘情以大爱,洛音珠经历被追捧、被抛弃,对尘世一腔眷恋之情却始终未改,故而仙珠认主不是单纯的血脉相通,而是真正的生死之契。人在珠在,珠亡人亡,绝非常人所能左右。」 一言即毕,令洛望舒传召燕辞。 群修嗟呀不已,这合着该燕辞得意了。 鬼机灵确实有资格得意,一山修士眼巴巴看着他龇牙咧嘴而来,歪模倒样的候在神女驾前。 飞昇之路攥在小崽子手里,往后别说无人敢碰他半根毫毛,纵使不留意稍微打个趔趄,别人还生怕这乖乖摔坏了身子骨呢。 神女道:「飞昇关乎苍生福祉,小友选择有二。其一,倾注精血、元气令仙珠彻底认主,待证道之日,携有缘者入灵界擢登仙境。其二,修习支离秘术,消弭认主气息,等仙珠恢复自由身,即以之开启人灵仙三界通道,凡有资格的修者俱可借之飞昇。」 山里山外的人群面面相觑,第一法堪称天上掉馅饼,往后燕辞就是宝贝金疙瘩,可太太平平的活着修炼,让一界修士把他捧着供着,万事不用操心。 怕就怕人人对他嘘寒问暖,隔三岔五的送丹送药最终却等来这小子寿终正寝的消息,毕竟得道不得道,那是天都说不准的事。 第二法要靠谱些,虽说支离秘术修行极难,所耗时日极久,但受惠者最多,勉强还能接受。 却又怕这小子撒赖,三天摸鱼两天晒网不仔细修炼,让许多人苦等一辈子依旧见不到飞昇的曙光。 数万修者干巴巴等着燕辞做选择,腹中不断念叨:「第二!第二!」 不说付流云、李笑阳等辈,就连轩辕翊、陆吾之流都不禁心热起来。 燕辞明了自己的价值,实在很想乘兴吼两声。 举目望望白泽,白泽也呆呆望着他。再转首望望轩辕翊,不由露齿一笑。 神女眼皮底下,应该严肃些庄重些的,但这家伙东张西望,谁都知道鬼机灵要谈条件了。 果不其然,燕辞一张嘴痞话就横着来,道:「杀了轩辕翊父子,万事好商量。」 听者悉数惊呆了! 原以为燕辞会借机敲敲竹杠,讨得些仙丹仙药辅助修行,谁知小怪物竟有胆提出这种要求! 轩辕翊闻言,更是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神女娥眉轻蹙道:「鉴于仙珠的缘故,同尘苑临阵投敌之事可不予追究,安敢继续纠缠!」 轩辕恪之死还不足以一雪前仇,不论神女是否有意袒护,燕辞都懒得辩解。 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谁指望飞昇,谁就提轩辕翊父子的人头来换,就这般简单! 神女笑傲天下,从未见过这等不明事理、不知死活的犟驴,她差点被整迷糊了。 轩辕翊辱没门第,非德厚之才,其欺心的行径受千夫所指,眼下再被当众悬赏首级,连同族人一起羞愧得几无容身之地。 许多人认为燕辞只是一时不忿,目的是想借机糟践轩辕氏的名声。 可惜此子态度非常坚决,翻来覆去就独独一句话,纵使当场被活剐也要让轩辕翊偿命,万千修者顿时傻眼。 洛望舒内心甚慰,人生天地间,正义、情义、尊严、忠诚,有许多事比生死更重要! 燕辞所坚守的,在世人看来愚不可及。或许,这恰恰是上善珠选择他的缘故吧,因为玄黄的意志,永不屈服! 利益,往往是衡量是非的标准,某些抱着立场的人,立场有些混乱了。 陆吾倒听得泪眼朦胧,暗叹在遗荒之地竟然看走了眼! 此子直面神女,却断然拒绝神女的提议,纵使昔日的开明兽都无此胆识。 这段纯粹如精金的品质同样让羲爻感觉鼻酸,喃喃自语道:「原来诸夏小民并非一无是处。」 回首遥望山外,同尘子弟抽抽搭搭,俱感动得一塌糊涂。 悲愤往往会伴生勇气,同尘一军复仇的意志空前高涨,可惜他们忘了此时面对的是巫山神女! 「嘟!」「呜!」两股锐啸拔地而起,一股尖细,一股重浊,绵绵不断,以穿云裂石之势腾上云霄。 大风暴起,林振山摇,半天浮云滚荡。 遍野修者感觉心痒体酥,耳膜几被撕裂,尤其是同尘苑半数门人直接被震得昏厥在地,整场随之哗然。 燕辞得了几分颜色就乱开染坊,没惹恼神女,倒先让白泽和轩辕氏皓发老者动了真怒,不约而同的开言以道音震喝。 燕辞跌坐在地,擦着冷汗又说浑话道:「动不动就嚎一嗓子,想吓死个人。」 周围修士啼笑皆非,均想小贼这张破嘴果然损得很!甚至有越来越损的趋势! 洛望舒数次留意过皓发老者,此人稳如山岳,气息甚至临驾在轩辕翊之上,但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其名声。 李笑阳蓦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尊驾是弃天之子轩辕青松!」 老者眼里浮现一丝落寞,移目望望神女道:「经此多年,想不到世人还记得老朽姓名。」 神女微微一笑,玄镜、寒鸦等数位存世极久的大能则顿时变色。 没有谁清楚此人的生平、年岁,只知他出道即是巅峰。 远在千年前,世间就流传着轩辕青松的事迹,言:「古雷泽生雷神,龙首人身,鼓腹而雷鸣。偶出,逢异人青松,战于野。人王猎狩,遇之,暴雷下,震毙。异人怒斩雷兽,以骨炼槌楔,平地起风雷。」 轩辕青松笑傲六合,却在飞昇之际选择弃天隐世,其如同惊鸿一现,凭借一段短暂的经历震惊了世人! 岁月悠悠,当后辈误以为他已扶杖西行时,却有幸在幽苔山亲晤其面。 神女道:「既然被认了出来,何必再遮遮掩掩的?」 轩辕青松洒然一笑,浑身气息一放,一股炽白灵压冲天而起。 苍穹瞬间被惊醒了,高空中电闪雷鸣,经久不歇。 雷霆涌集出一轮肉眼难查的光环,等待轩辕青松的召唤。 寂灭期!所有人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原以为神女的高度,世人已难以企及,谁知还有被尘间遗忘的一人,能够和她比肩! 轩辕翊果然擅长做戏,有异人青松坐镇,其家族地位外人根本无可撼动。 老贼偏偏还对神女表现出一副谄媚相,难道还不知足麽? 洛望舒见之悚然,轩辕底蕴之深厚超乎想象,仅凭其一家之力,足可让同尘苑万劫不复了,根本就无须神女来干涉。 但此时,轩辕翊倒有些郁闷,轩辕青松固然是氏族的顶梁柱,但其常年游历在外,鸿影渺渺,并未把自己这家主太当回事。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六章不知颠倒免费阅读. 第一七七章 江湖故人 一桩桩事情,不断出乎意料。 最吃惊的莫过于轩辕子弟,原以为此老同样出身神农氏,是主母姜鸳忠诚的护卫者,殊不知这竟是自家老祖宗还存活于世。 有人喜极而泣,之前被同尘苑欺负得太狠了,这下看她洛望舒敢不敢嚣张! 付流云、寒鸦充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真心希望洛望舒千万别畏惧强权,继续刚才的表演。 眼看她起朱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神女倒可以讲讲道理,但轩辕青松怕没有闲心再听她废话吧。 山巅再小的动静,都跟同尘苑存亡相系,原暮云、古猿皇暗暗叫苦,此刻别说澈羽岛、蟠渊盟不敢有动作,连羲爻、陆吾都闭了嘴,不敢胡乱搭腔了。 接下来,就看轩辕老祖怎生料理这群不识抬举的后辈吧。 轩辕青松神情一冷,盯着燕辞道:「小友声名日响,何以满口脏话的陋习始终不改?」 「手段不够嘴来凑,在乖乖被活剐前,以言语讨点痛快不算过份。」燕辞不乏自知之明,可惜欠缺点分寸,居然干哼一声道:「你走到哪,雷打到哪!咱俩谁更擅长坑人?」 满山修士再次惊呆了,小崽子哪里是有种,简直是无知者无畏! 万里峰凉心透凉,暗骂燕辞是根瘟神,师门可护其一时绝不可护其一世,这厮贪图嘴上痛快,无休无止的出言挑衅,真想拉同尘苑陪葬啊! 轩辕青松绝非来看热闹的,且这句话是私怨,只要不弄死持珠者,掌嘴一百也不过分。 偏偏在别人以为燕辞要倒霉的时候,轩辕青松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笑得毫不造作。 等着看戏的人群一呆,感觉没脸皮见人了,世风日下啊,老老少少没一个有正形的。 洛望舒在发呆,轩辕翊在发呆,所有人都在发呆,连神女都摸不着窍门。 突然,燕辞也跟着笑了起来,喘着粗气道:「假老道,早知你没安好心!」 轩辕青松道:「小友昔日若愿跟随老朽云游四海,何来这诸般烦恼?」 看客回回神,瞧模样,敢情这一老一少还是忘年之交啊。 燕辞的经历,晗冰还算熟悉,轩辕青松极可能就是他乞丐生涯里所遇的贵人,那位看出灵根并想收他为徒的游方道人。 不出所料,燕辞道:「乞丐若能预知后事,绝不会做了乞丐。倒是前辈既然跟在下相遇,何不将仙珠取走?」 轩辕青松道:「物之本末事之始终,皆是天理。儒者畏天之怒敬天之谕,当知仙珠藏器待时不可违逆。老朽只是好奇,想看看坐拥珠子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沉默片刻,续道:「若说洛音珠是颗灾星,也不为过,白泽道友将其留在巫山,无非是想替同尘苑化解一桩祸事罢了。」 白泽白嚎一嗓子,风头就被轩辕青松抢走了,到此时才有机会说话,苦笑道:「老夫一片苦心,可惜燕小友并不领情。」 燕辞虽然顽劣,但还略知好歹,冷静下来时,已然猜透白泽的心思,也许,此事就是神女授意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鬼机灵依旧看不惯巫山那股嚣张劲,殊不知,此时的他比巫山更嚣张。 燕辞迟疑不决,举首看看洛望舒,欲领指示。 洛望舒会意,暗想复仇一事可等日后筹商,再拿仙珠要挟神女怕是要自取灭亡,故轻轻点了点头。 燕辞有了主心骨,遂道:「家师常教导说:‘欲行大道,一秉至公。,弟子愿意舍弃仙珠,但有条件。」 神女道:「不妨一说。」 燕辞道:「师仇不共戴天,日后不论弟子或者同门寻轩辕鸿渐复仇,两位都不得干涉。」 神女还未说话,轩辕青松即叹道:「善恶终有报,倘若罪在轩辕子嗣,本族不可强行包庇。」 话是对着轩辕翊说的,纵然那老匹夫满心不情愿,依然恭声道:「是,师伯。」 寻仇归寻仇,但要分地界。待此事终了,轩辕子弟重返山门,那时谁有本事找到轩辕鸿渐的踪迹! 燕辞猜透了轩辕翊的心思,寒声道:「儒者既信奉天理,当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此贼一生龟缩不出,也难逃天谴。」 轩辕翊本就心虚,一听此言,登即有些心慌慌的。 燕辞未多做纠缠,提出第二个条件道:「晚辈在蓬莱帝游宫误食道果之灵,望前辈施恩解除此厄。」 轩辕青松问罢性状、味道,望着神女苦笑道:「狗屁仙帝证道多年方得飞昇,谁知临了还干一桩缺德事。」 神女淡淡道:「此贼断送蓬莱一世尊荣,炼制一枚道果之灵不足为奇。」 许多人都不清楚道果之灵为何物,只能干巴巴听着。 神女瞩目燕辞道:「不久前,白泽感应到归墟异动,想必那颗协助补天石镇压冥海的沧海遗珠,已成小友囊中之物了。」 燕辞讶然,忙辩解道:「晚辈不知此珠用途,错以为是古仙遗漏之物。」 神女轻轻一叹道:「登临蓬莱不是寻常的机缘,入山者素来无谁空回,也许真是遗漏之物吧。」 此话说得隐晦,燕辞听之甚显茫然。 神女转移话题道:「道果之灵具有寄生特性,除不断蚕食宿主灵力外,对法躯无害,人间并无化解的法门。」 其一挥袖,隔空送来一卷道书、一枚须弥环,续道:「最行之有效之法是视而不见,环内灵丹妙药无数,可弥补修行的损失。此卷道书即是支离秘术,洛音珠不同常物,想消弭认主气息耗时极久。此后每隔二十年,妾身即在巫山之巅等候,及时查验支离状况。」 神女果然不好糊弄,山中无岁月,二十年光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若燕辞在此期间修行了无进展,恐怕就不是好端端站着说话了。 燕辞不以为意,看似压根没打算欺哄神女,或许是等仙珠开启仙界通道,于人于己都有好处的缘故吧。而此时最令他眼馋的,估计是环里藏纳的奇珍。 支离术不仅仅是解离认主气息,其跟自身境界相弥合,也是修炼身外化身的秘术。神女若求此术修炼神速,赠送的灵丹、灵药绝对不能少。 鬼机灵心里乐开了花,往后非但进阶不在话下,连替青冥复仇都已指日可待。 遍野修者艳羡不已,小崽子何德何能,居然走这等狗屎运! 尤其是在瞧见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时,不止羡慕还有嫉妒还有恨。 燕辞突然变乖了,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小心翼翼的把古卷、灵环接过来。 未及道谢,神女竟随手在其体内种下枚神念印记,淡淡道:「小友生死关乎一界兴衰,需处处谨慎,遇险时可催动标记求援。但凡身在诸夏,不论飞天遁地俱可感应。」 燕辞呆若木鸡,这哪里是因体贴想保自己小命,分明是担心自己躲在某旮旯角落里玩失踪而便于索要小命,神女白白有神名,行事忒不地道! 轩辕青松望见这副呆样,轻声一笑,余者俱忍俊不禁,暗赞神女思虑周全。 ※ 形势如此,不容人不妥协。羲爻意兴阑珊,再无争雄之意,其挥挥手屏退山外大军,忽尔察觉洛望舒瞧来,勉强一笑。 重归故土的愿望破灭了,只要巫山神女和轩辕青松多活一日,诸夏就没有其族群立足之地。 怀雄心而来,抱落寞而去。 此时想起沧海彼岸那片贫瘠的土地,顿觉不舍。只顾惦记诸夏的繁华,差点忘了那里才是最熟悉的故乡,离家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所有人都已看出羲爻的意图,对战之局选择在此时落幕,有人欢喜更有人不甘,只因诸道门所付出的代价太过于惨痛了。 许多修士满心希冀,想恳求神女诛杀此獠,替罹难的至亲、挚友、同门,替所有亡者雪仇。 化清门五位空冥修者一去其二,李笑阳绝不愿善罢干休,冷冷道:「事情尚未终了,足下不必急着离开!」 羲爻眸光一闪,淡淡道:「沧海一战杀孽太重,某与道兄都难辞其罪。」 李笑阳勃然大怒,喝道:「老夫守卫疆土,何罪之有!」 此时群情激愤,围观者戟指怒目,恨不得生啖其肉。 羲爻豪情顿发,剑眉一轩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羲某自当奉陪,纵使埋骨此地又何妨?」当即横空一掠,抱刀凛然道:「谁来决一死战?」 李笑阳尚未应声,倒有些眼高手低的角色叫嚣起来。 寒鸦即是其一,呕心沥血打造的老巢被羲爻据之,老道恨得心头滴血。 目今神女在场,狐假虎威一下未尝不可。 正自吵嚷不休,忽听巫山神女幽幽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续战有伤天道,诸位宜释兵言和,共祭玄黄。」 群相错愕!万千修士魂断沧海,俱因羲爻之故。神女轻易饶过此贼,令亲者痛,仇者快,置诸夏颜面于何地! 地位不同,格局自然不同。 神女不苛求理解,甚至直接无视诸人的情感,接连撩拨怨气。 她以势相压道:「幻夜宫名存实亡,足下可引族群栖居玄冰域,取代其身份加入地极四派,但终此一生,无事不得擅入摘星原。」 听者大吃一惊,不追究羲爻罪过反而割地褒奖,这般不辨善恶,颠倒是非,神女发什麽羊角风! 寒鸦气得七窍生烟,暗骂神女这样胡言乱语,绝对是贪图羲爻「美色」,被这小白脸几个媚眼勾了魂!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七章江湖故人免费阅读. 第一七八章 潼山仙迹 羲爻可没敢自作多情,其坚信神女这般安排另有用意,故支起耳朵等着倾听下文。 时听巫山神女道:「或许贵族应该庆幸,因为韩蝉之事足下没有说谎。」 话里意思浅显易懂,神女绝对清楚魔女的经历甚至下落,此前东问西问不过是存心试探而已。 羲爻暗自一凛,讶然道:「原来神女识得魔修韩蝉。」 神女未予直接作答,反问道:「潼山仙迹,足下可还记得?」 羲爻乍闻此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潼山座落在沧海彼岸,山形峥嵘崔嵬,周回十里。 此山非土石之山,是浴日之神羲和为提炼铜灵打造绝世神兵山河剑,以太阳精炎熔融碧铜所铸的神山,坚不可摧,重量难以估计。 羲爻一族环山而居,常年守护。但多年前,就在韩蝉断绝踪迹不久,许多人亲眼目睹了一桩怪事。 晴天白日,潼山之巅无端端钻出枚圆月状黑球,宛如苍穹塌落的窟窿,漆黑、深邃,两极有刺芒。 随之时空扭曲,山岳颤抖,一束炽盛白光爆绽虚空,潼山拔地而起,瞬间被黑球吸纳得了无踪迹。 几乎是同一时刻,潼山出现在百里外的贫瘠之地,像被神仙之手揉捏过,高山形貌骤变,隐隐呈宝塔模样,山峦层叠堆起五层。 山脚处有异力朝外推挤,寻常人无以接近。所见所闻者俱惊得灵魂出窍,视其为仙迹。 羲爻怀疑异象是干扰时空、错乱阴阳的神通所致,急忙赶去探看,其遥见塔壁铭印夔龙纹,结成封印之势,故不敢声张,殊不知这原来是巫山神女的手笔。 守卫之重地,外人却来去自如,尤其那一手神通绝非族群所能抗衡的,羲爻越想越觉心惊。 巫山神女道:「韩蝉隐迹多年,并非藏匿在某处,而是被镇压在潼山之下。」 细说其事,原来自始至终,巫山神女和轩辕青松一直留意着韩蝉的动向。 自查实魔修滞留人间不归,神女寻思这终究是个隐患,故决意横渡沧海,万里追袭。 韩蝉带伤御敌,凭借登峰造极的魔道修为周旋,尤其是逃命的把戏层出不穷,期间几番争战,始终未能将其诛灭。 神女无可奈何,借助轩辕青松神力施展时空逆乱的大神通,以潼山把魔女镇压。往后每有闲暇,即重临潼山强化封印。 只可惜,神女低估了韩蝉的手段。 魔女身为冰壶魔君子嗣,尽得真传。沉寂多年后,居然耗尽潼山压制之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脱困而出。 数年前,神女察觉封印异常,忙召轩辕青松一道前往查探,谁知韩蝉的魔踪在那一现即逝,且吃一堑长一智,极力遮掩行迹,迄今再难以找寻。 这消息不啻于平地滚雷,直惊得群修怛然变色。 羲爻一直对潼山之变防备在心,却还是不敢相信那魔焰滔天的魔修就被镇压在眼皮底下。 洛望舒亦觉意外,事情的起因缘于当年珞珈山仙魔之战,巫山神女既跟寒蝉多有纠缠,那在紧随其后的正邪争斗中,她到底扮演什麽样的角色! 忽听轩辕青松道:「彼岸贫瘠,道友一族生存不易,老朽曾往返潼山数遭,见之深感不安。原打算邀足下重返诸夏定居,奈何魔修未灭,此事一直拖延未决。」 其言下之意不言自明,留妖族继续守护潼山,是假想某日韩蝉强行破印必有风吹草动,不论羲爻是否知情,所能做的应该只剩加固封印。 此举一来不必惊扰诸夏子民,二来也可为应变稍微拖延点时间。 又或者神女是想避免本土作战,让妖族首先成为替罪羊,但这一切已不重要。 羲爻统兵侵袭诸夏,可说是稀里糊涂的逃过了一劫。 轩辕青松续道:「老朽跟随神女搜遍每一个角落,始终未发现魔修的行踪,也因此错过了沧海之战。足下非嗜杀之人,却直接导致普天修者死伤无数,难道真没有悔意麽?」 羲爻闻言伤怀不已,轩辕青松此话拷问着他的灵魂。 原可以避免的争端,却让万千修士白白枉死,幸存者人人经受丧亲、丧友之痛,追悔莫及。 「前路迷茫,韩蝉绝对是未知的变数。」巫山神女道,「往事已矣,妾身无意追究足下之过,只期诸位能摒弃前嫌,携手待敌。」 誓不相容的大敌瞬间要变成同舟共济的盟友,令许多人回不过神来。 羲爻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心里很清楚,神女不是想倚重妖族的战力,而是因潼山带来过多年的和平,想还个人情罢了。 其内心泛起一阵凄凉,族群的性命竟要依靠一座潼山才得以保全,世事的确太过无常了。 神女不想再赘述因由,挥手逐客道:「阁下若无余事,可速速折返玄冰域备战。」 羲爻叹息一声,拱手作别,遁影辉闪,渐渐飘没在苍茫群山之间。 事情告一段落,再无人妄加阻拦,服或不服只能藏在心里,谁都不敢有所非议,更不敢违背神女的意旨。 此际,最伤心的莫过于寒鸦老道,作为玄冰域旧主,神女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 陪寒鸦一起倒霉的还有洛望舒,许是化形之物注定不受待见吧。 神女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看洛望舒极不顺眼,冷冷道:「仔细督促燕辞修行,若敢敷衍,数罪并罚!」 洛望舒不敢再有冒犯仙颜的举动,垂首乖乖听命。 神女到底不是来做和事佬的,而是来下达指令的,她收拾完一个再收拾另一个,似乎上瘾了。 陆吾很想悄麽悄走个没影踪,可惜缺乏点勇气,况且夜栖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看戏正看得目不转睛哩。 明明没事偏偏要钻过来挨训,这种人实不多见。 陆吾生着闷气,刚想数落夜栖这狼咬的过来添乱,就听神女斥道:「梦引之死,阁下有何话可说?」 夜栖一呆,呐呐道:「暗精灵、梦精灵生而为敌,是私人恩怨。」 神女冷冷道:「梦引仁善,但凡稍有良知的人,谁忍心去加害!」 夜栖愣愣不敢作声,神女寻思若替梦引讨回公道,难免被人非议说她以大压小,故只是训斥一顿,说往后自然有人来做清算,令其好自为之。 对于陆吾,神女未再指责,只是临去那个眼神有些凶煞煞的。陆吾心底打一串寒噤,不敢吱声。 还剩余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神女吩咐李笑阳和玄镜酌情处理,交代轩辕青松继续寻找韩蝉的行踪。而后移目木蕾、木通,嘱咐其善自珍重,若有所求可至巫山拜见。 离别在即,木蕾潸然泪下,神女见之亦心里闷闷,敛衽一礼,孤身御风别去,漫山修者恭送如仪。 毕方鸟不甘的瞪瞪朱雀,双双长鸣一声,驾辇腾空而起。白泽随意打一招呼,赶着神辇踏上了归途。 轩辕青松拿眼望望李笑阳,突然道:「邦有道则民安,邦无道则民乱,李掌教执掌祖龙令,更宜匡时济世,避免昨日之祸重临。」说罢懒得理会旁人,施施然离去。 姜鸳欲出言挽留,但看轩辕翊无动于衷的模样,到底没说出半个字来。 余者俱显兴致低落,闷闷的自行散去,准备归计。 内忧外患除尽,终归属一件好事,然经此一役,修真界兴象凋敝。 群修带着同伴逝去感伤和劫后余生的喜悦,相约收军。想起数月来所历之事,恍如恶梦一场。 往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与世浮沉。 洛望舒和千雪挽手话别,多年来,同尘苑、澈羽岛抱团取暖,路途艰辛却始终不曾舍弃过。 李笑阳是带着不甘走的,战事的失利令他饱受诟病,明霄和林道子的陨落导致化清门战力骤衰,再不复引领潮流的王者之像。 轩辕翊走得同样不甘,在初始计划里,巫山神女的出现绝对是同尘苑传承的终点,神女的确反感洛望舒,纵使知晓因由的人寥寥无几,但他就是其一。 可惜千算万算,竟不曾算到洛音珠是同尘苑的救星,此际,两家彻底撕破脸皮,再没了化解的可能! 也许根本没有必要化解,轩辕世家纵使隐世不出,依旧是此界旗帜,没人能强迫这世家妥协。 青言神情茫然,思量眼下处境,内心不乏凄凉。 轩辕子弟谈谈笑笑,欣然启程,既然青松老祖健在,谁还去刻意在乎一位被少主轩辕鸿渐迷得神魂颠倒的叛徒呢? 抬眼一望,同尘苑即将撤军,那里有种熟悉的情怀,有青言熟悉的人,还有前半世美好的回忆。 往后,洛望舒会穷尽余生追杀轩辕族人和其帮凶,青言心里五味杂陈,既悲伤青冥之死,亦悲伤青冥之死斩断了她的归途。 天下虽大,她却从此被世人所鄙弃,成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游魂,死心塌地的替轩辕氏效命。 玄镜走的时候,气息还不太稳,好在老和尚佛法高深,稍微休养几年估计能康复过来。 萧烛远行色淡定,带着所有精锐昂首离去,诸多道门里,数蟠渊盟实力保存最为完整,往后无须看人脸色,谁能不心中窃喜呢? 付流云走了,杨擎苍也走了,寒鸦义无反顾的追随而去,这丧家之犬认定了新主,不知是否会反咬一口。 一条峻拔之躯独行在缥缈烟云里,轩辕枫墨发飞舞,渐行渐远。 偶一回眸,一片真情抒写在秋意中,却眼望着她零落成尘。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轩辕枫傲世之才,终归逃不脱爱情的魔咒。 燕辞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里,无意间望见这眼神,登即吃醋,暗暗发誓迟早要宰了这乱抛媚眼的登徒子。 然而不自禁偏首一望,恰见晗冰深情的回望着自己,清澈的眸光微微闪动,一眼千年。 光阴搁浅在这一刻,彼此眼瞳里的倒影含情凝视,灵魂缓缓相融。 燕辞咧嘴一笑,自语道:「连影子都是夫妻相,还有什麽可操心的呢?」 确实没什麽可操心的,燕辞一介陋才,偏偏遇见嫌富爱贫的晗冰,绝对绝对是燕家祖坟冒青烟了!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八章潼山仙迹免费阅读. 第一七九章 劳燕分飞 余人散尽,幽苔山在秋风里满攥一把寂寥。 洛望舒携燕辞、晗冰返回临时驻地,陆吾亦屁颠屁颠的随之同来。 高高在上的开明兽像是刚吃过一颗喜鹊蛋,喜在眉梢。 原暮云携群修迎接,往日的冤家假装嘘寒问暖,勉强寒暄数语,俱觉尴尬。 古猿皇尤其不爽,常言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好像自己早就注定要被陆吾兽压上一头。 洛望舒心思重重,没有闲心理会这些杂事,当即传令收拾行囊准备拔寨,三言两语就待打发了陆吾。 陆吾旧话重提,果然有收晗冰为徒,衣钵尽传之意。 洛望舒道:「非本苑不通情理,是晗冰顽疾尚未根治,不宜远行,再者柳峰主对其爱护尤深,也舍不得分离。」 羲爻昨夜来访,意在扩大联盟,而陆吾因常年物色传人始终苦寻不觅,故专程去探问晗冰病况。 愆阳灵体的隐患,没人比陆吾更清楚,其赤心相待,同样换到洛望舒的真话。 眼下既知狸丹和春霖碧藕在手,根除恶疾不是难事,难倒难在一些不舍不离的真情里。 虽说晗冰出师,行止由己,但她一腔孺慕之情不假,外人实不忍心再把俩师徒拆散了。 陆吾知道洛望舒之言不是推诿之词,却不死心,本想说每隔三年五载让晗冰回去探看,但又想珞珈山之去遗荒,山高路遥,洛望舒万万舍不得晗冰来回涉险。 思来想去,终归没有更好的说辞,不由哀叹道:「陆某一身妙术,难道真要沦落世间跟草木同朽?」 此人道行通玄,果真断了传承,诚为可惜! 此际,同尘苑有望跟陆吾神兽攀上交情,却这般失之交臂,有人更觉可惜。 洛望舒劝道:「待他日开启仙界通道,陆兄即可轻举飞昇,何愁没有传人?」 陆吾苦笑道:「愿望虽然美好,但谁知道是否有命等到那时候。」 洛望舒为之默然,这一步登天说得容易,其间必多阻碍,陆吾此话算是说进她心坎里去了。 陆吾之意虽诚,毕竟不宜强求,况且古猿皇也曾说过收徒,不论是否玩笑话,但排队讲次序,合不着轮到开明兽拣此佳徒。 再说了,晗冰进阶空冥期是迟早的事,洛望舒要把自家宝贝往外送,不是大方过头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剧情即将落幕,洛望舒已打算起身送客,偏偏在这尘埃将定的时候,晗冰开言道:「弟子愿拜入陆神君门下,请苑主成全。」 此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群相错愕。 修真者看似逍遥,却不乏其规矩、道义相约束,长幼尊卑、伦理纲常,是不容摒弃和辱没的。 晗冰此时成就,有赖于同尘苑庇护之功、柳若玺授艺之德,在师门不予准许时,另投明师无疑是欺师灭祖的行径。 万里峰素来规行矩步,听闻此言被气得够呛,世人常说损友宜远益友宜亲,果是此理,跟着到处惹事的燕辞,连乖巧讨喜的晗冰都不知礼法了。 洛望舒微怔,登即猜透晗冰的心思,遂道:「雪仇非你一人之事,也非一朝一夕可成,但本苑此生绝不容许轩辕鸿渐得善终。」 群修顿悟,诚如羲爻所讲,晗冰蒙青冥再造之恩,复仇绝不愿意假手于人。跟着陆吾,且不说可增长本领开阔眼界,至少进阶时日要比留在同尘苑短些。 再则,假如洛望舒倾道门之力缉拿真凶,轩辕青松很难坐视不理。鉴于同尘苑、轩辕氏力量悬殊,晗冰盘算借助外力来增加筹码,也是孝心一片。 洛望舒微微叹了口气,她目视柳若玺,希望其出言挽留。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况晗冰复仇的意志强烈得无以复加,柳若玺与之心照,竟未言语半句。 陆吾心情大妙,其乘兴而来,终能乘兴而去。相比择徒而言,开明兽压根就不在乎是否跟轩辕氏为敌。 ※ 燕辞心慌慌等来了结果,知道晗冰执意远赴遗荒之野,心里又酸楚又凄凉。 洛望舒跟陆吾一行话别,随即传令返程,其回首一望燕辞,温然道:「相知无远近,万里堪比邻,勿须相送太远。」说罢挥军南归。 此际一别,归期未有期,群修黯然挥手辞去。 柳若玺替晗冰整理发冠,千叮咛万嘱咐,让其务必珍重。 晗冰心绪凌乱,顿时哭成个泪人儿。 柳若玺见之亦悄悄洒泪,一狠心,携曲羽衣踏上了归途。两女遁行神速,少时,身影飘没在秋山之间。 送罢一程,再送一程,一程兼一程。 陆吾略觉怅然,劝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友不如早归。」 燕辞默不吭声,照旧闷闷的跟着穿林越壑,攀上一座山岗,眼前忽现一片白雪皑皑的峰岭。 群峰横断东西,次第攀升,恍似雪龙腾越。 晗冰在崖前驻足,心情跟天空一样灰暗,语声幽怨道:「是白首山。」 燕辞闻言更是泛起几肚子不舍,感觉寒风里尽是苦涩的味道。 晗冰强颜笑道:「飞越此山即离遗荒东麓不远,燕大侠若再跟去,该轮到送你返程啦。」 心怀白首之约,却恐千山遥迢,情思难寄,可怜人世蹉跎,终归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燕辞凄凄然挥泪相送,晗冰回眸一笑,嫣然道:「也许稍过几年,我会回来看你。」 言未已,泪已盈眶,她猛一转身投崖而下,追随陆吾的遁痕飘行在茫茫雪林之外。 山回路转,满眼空寂,娇俏的身影渐渐消逝在那片山色空蒙的寒秋里。 白首山云朵低垂,冷风撕得心瓣阵阵作痛,青冥已仙去,晗冰已远走,生命仿似缺失了最重要的一角,燕辞从未感觉这般孤单过。 小梦九现出影迹,跃立一旁安慰道:「别急着难过,晗冰再遇明师,进阶空冥期指日可待,此生替令师复仇有望,这是咱们共同的心愿。」 燕辞顿时泪目,深深叹息一声,拣路返归珞珈山。 刚欲行,忽觉怀里洛音珠一颤,在崖前疏林外投起一片青蔼蔼的霞光。风灵儿、水灵儿、电崽子、火娃子和土包子五精灵喜哄哄钻了出来,远远招手致意。 日夜惦记的同伴近在眼前,小梦九身躯一颤,乳燕投林般腾扑过去,扑进那春日般的温情里。 他们拥抱着又笑又叫,真挚的情谊显得那麽单纯,那麽简单。 火曜来了,风暖来了,水湄来了,周身涌动着草木清香,气质清冷的木精灵也来了。 各色精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精灵之战,说劫后余生,说投奔巫山,并有幸生活在洛音洞天里,再说昆仑,说建木,还说抛弃仙珠太过可惜。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脑袋发昏,新任精灵王木岐出言打个岔,不无担忧道:「仙珠要施展支离术,往后已不宜居住,本族须另寻生息之地,别再耽搁时间了。」 遗荒之野已经不能容身,世间名山俱被修真门第所占据,也许只剩下白首山还可以暂居。 众精灵情绪低落,不约而同的惦念起梦引来,假如另有一位空冥期精灵在世,他们的境遇不至于如此不堪。 火曜拿眼望望小梦九,问道:「昔日,王上除了说燕小友是林寒城后嗣外,难道别无其他交代?」 燕辞闻言讶然,原来精灵王已经知悉此事脉络。听说梦引跟林寒城互为莫逆,难怪他愿意这般厚待自己。 小梦九沉默数息,禀道:「王上精通占卜测算之术,自知大限已临,故让属下带若果离山。还说燕兄命格是朱雀乘风之势,道途不可限量,他日机缘若来,也许能帮助精灵族重塑若木。」边说边吐出一颗桃核状,金光粲然的物事来。 众精灵欢呼雀跃,若果是精灵王心头血跟若木树魂凝结的奇果,千年难得一颗,承载着神树繁殖的使命。此果若在,就意味着精灵族还有崛起的一日。 木岐诸人感慨一阵,叹道:「繁育若木需仙家所制的还阳之药,梦引王的心愿恐不易达成。」 燕辞心念一动,问道:「那日在隐罡寺,圣灵想提的条件莫非跟此事有关?」 小梦九幽幽道:「自跟随道兄以来,收获匪浅,本不应再提无理的要求,只是......」 燕辞截口道:「瑶林仙露?」 小梦九微愣,默默点了点头。 燕辞哑然一笑,道:「此药舍得赠予九婴,自然该有圣灵一份。」 小梦九惊喜欲狂,颤声道:「当真?」 瑶林仙露是青冥辛苦所得,份量不多,九婴治伤用一份,晗冰带走一份,所剩无几,这等珍贵的仙药谁用谁心疼。 燕辞道:「圣灵于某有多番相救之恩,此非外物所能回报的。」 梦引到底没看错人,燕辞果然是精灵族的救星,火曜内心甚慰,亦深感愧疚,原来精灵王的确没有暗藏私心! 忽听燕辞续道:「白首山长年冰封雪飘,非宜居之所,唯有蓬莱那等福地洞天,方可跟精灵一族相般配。」 小梦九粲然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诸精灵欢天喜地,念叨道:「蓬莱!是蓬莱呀!去蓬莱哎!」 说走那就走,千百位精灵簇拥着燕辞,喜滋滋改道东南。 玩耍多日,拥至沧海海岸。 幼麒麟听说再去蓬莱仙山,眉欢眼笑,一摇身变成绿烟滚滚、威武神骏的巨兽,急躁躁准备出海。 顽皮的精灵跃上其背,捋毛的摸鳞的寻虱子的挠痒痒的,各找各的活计。 以天间星斗和零星的岛礁作行进时的路标,麒麟兽露着笑牙,择路踏波而去。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七九章劳燕分飞免费阅读. 第一八零章 那时烽烟 皇血不兴,党争愈演愈烈,政权割据,社稷根基动摇。 祸乱一生,不甘寂寞的修真者即在暗处鼓动起事,各地藩王篡位,相互倾轧,竞相涌进争权攘利的漩涡里。 世间风气畸变,良知沦丧,摘星原秩序崩溃,凡流被推进动乱的深渊。 值此乱世,化清门率先打破枷锁,插手人事纷争,呼吁潘圣临速登帝位平息乱源。 大荒墟、蟠渊盟极力反对,说事起于人皇驾崩,潘圣临就是乱源。 伽蓝寺因玄镜伤情未愈,关寺避世不给说辞。唯有同尘苑和澈羽岛出声响应,李笑阳见拥护者不足半数,未敢独断。 纠纠缠缠再熬数年,世道愈乱,饥荒、疫病频发,盗贼蜂起,灾民遍野。 天地一片怨愤,李笑阳悔不当初,再请祖龙令号令册立新君。 相比黄袍加身,潘圣临更热衷于争名逐利的过程,挡明枪、阻暗箭,那种算计时的愉悦感让他兴奋得夜不成眠。 动乱伊始,此贼假装屏客,独居西林坊纵览天下局,暗地里拘神遣将,边煽动叛乱边维持镇压,两出戏唱得风生水起,搅得摘星原一地鸡毛。 诸藩王领假诏彼此攻伐,力渐衰微,武备废弛,是以另外寻觅靠山,随着修真者的参与,景状彻底失控。 鹤鸣之士俱知潘圣临作恶,然此时,若说还有一人可名正言顺的讨伐叛逆,终归还属此贼无疑。 李笑阳越想越恨之入骨,决意等叛军一平,即刻拿这瘟神算账! 潘圣临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李笑阳冒天下之大不韪,拟定由其称尊的祖龙令令谕。 可惜,此贼算尽人心算不准天意,在祁苍黄送来谕榜时,竟已是病入膏肓之体。短短半夜,潘圣临暴毙于骖鹤宫。 死讯一经通传,举世哗然。 未等治丧,又传李涴尘解散西林坊,散尽客卿,打发秀女自谋生路,唯留八女使隐世修行。 不日,鉴于李笑阳私动祖龙令,大荒墟、蟠渊盟相继宣告决裂,誓言再不遵循令谕,归化清门所指使。 凡尘的烽火越烧越旺,修真道门各抱念想,自缚手脚。 西夷、北狄多部戎蛮趁乱挥起逆旗,星夜举兵侵扰王权腹地,各地暴徒云集响应,流民南迁,王朝更迭之势再也不能遏制。 这一年气候反常,南境旱而北地涝,许多郡县颗粒无收,黎民生活愈难。 世道败坏,没有谁能够独处一隅,南朔之南沃野千里,旱情较轻,无疑是极佳的避难所。 千百万流民大举涌入哄抢物资,冲突、暴乱日甚一日。 朝廷被动采取接纳政策,先行安置老弱妇孺,随即以武镇压、收编乱民,以刮野之势大规模强制征兵讨逆。 短短十年间,恶战频频。同室操戈,骨肉相并,人口急剧衰减,强弱不一的各方政权相继兴起、相继灭亡,诸夏被割裂之伤,莫此之甚! ※ 鹦哥城西郊三十里处,是小有名气的蓑衣山,山上是小有名气的阳朝寺。 寺里养大小和尚三名,住持净慧老和尚是兼差,兼知客、典座、香灯等职,管衣食戒律行住修学等等外务内务。 首徒面若朗月、声似洪钟,偶尔下山化化缘、做做法事,有时还顺带捉捉妖驱驱鬼,只是鬼没驱走半个,倒捉些大姑娘小媳妇诸片芳心。 次徒面相敦实,管种菜担水等一类杂事,从无半句怨言。 阳朝寺也设早中晚课,师徒仨就殿里殿外随意一站或一坐,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到佛座前磕个头也行,不磕也无妨。 若逢年过节有外人在场,加敲三声木鱼就算完事,清香也懒得点一柱,毕竟泥佛不闻不动的,点了也白搭。 阳朝寺的名声,是净慧住持辛苦赚来的,老和尚事事庸碌,唯独擅长做素斋。 单单说豆腐,或蒸或煮或炖能玩出几十种花样。 十里八乡的信徒常慕名来尝鲜,香客一多,布施自然也多。 杜若洲是此间常客,每遇中秋节阳朝寺推出新菜,必来,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眼下恰恰是中秋,可惜净慧和尚心情欠佳,从早到晚唉声叹气的,且时不时就抱着账簿发呆。 确实是账簿,不是菜谱,老和尚近几年收入锐减,压根就没心思研究新菜式。 究其因有,终归是多年混战,平民手里余钱俱被鹦哥城的官老爷们刮尽了,掏不出布施的子儿来。 望着络绎不绝专程来蹭吃蹭喝的「香客」,净慧暗骂这帮子穷鬼真当阳朝寺是善堂麽。 老和尚心一横,撒几把小米丢几捆烂菜叶,掺两桶溪水熬粥喝,连以往供给的嘴头食瓜子栗子都免了。 来客瞧着清汤寡水顿告傻眼,当着和尚的面就骂秃驴,说去年寺里还斥巨资置换了三辆豪华车驾,今年就揭不开锅了麽! 和尚白眼一翻,指着佛祖像发誓,说车驾早被都护府征用了,眼下只剩半斗连耗子都瞧不上的老米,还指望着养活全寺呢。 来客不信,一窝蜂涌进寺里翻找,米面瓜菜被藏得影都不见,老鼠倒是养得挺肥。 杜若洲远道而来,却吃了一碗闭门羹,喝了一肚子西北风,想起往日送出许多金锭银锭却没换来几顿美食,心痛得发麻。 一串贪吃的货藏在寺外古树上等着寺里开宵夜,谁知干巴巴趴了半宿依旧不见动静,反而饿得脚步轻忽,两眼发花。 仨和尚都是狠人,肚子空得咕咕叫,照样忍着饥饿在佛座下敲木鱼,还能敲出个迟急顿挫、婉转悠扬来。 「熬不住!跟这财迷和尚熬不住!」杜若洲叹声气溜下树来,朝饥肠辘辘的吃客们摆摆手,直接寻路下山。 没有口福,好在还有眼福。 此际明月高悬,夜色皎白,尘云下摇曳着野树的斜影。 蓑衣山最佳的赏月之地,是离溪水村不远的风月崖。崖上植丹桂数株,山外峰岭相捧,风轻柔,月愈显皎洁。 月亮初时如玉镜挂在丹桂梢头,洒下一岭清霜,待子夜后再伴随着秋虫的低鸣声渐渐远去。 止步崖边,溪水村点点烛火在眼前闪烁,孩童笑闹声、犬吠声时断时歇,机缘若至,甚至可以欣赏到自制的烟花表演。 细碎的火星在半空绽放,虽略显简单,但节日的气氛却被渲染得极浓。 其实初来此地赏月的另有其人,崖前青石被粗略削制成石椅石桌,独坐此间小酌,花在杯里,月也在杯里。 杜若洲有心结识下那位登崖布置佳所的妙客,故连续数年中秋都来此一游,可惜那人行止随意,一直无缘遇见。 临崖而望,溪水村村居自成一格,俱是两层小楼,隐约布局为七星连锁之势,弥漫着一股神妙的风韵。 数年前,听说蓑衣山周边村落收容了数批南迁的流民,给衣给食,极尽照顾。 可惜世间总不缺白眼狼,流民渐渐势众,竟以所给甚少为借口,纠集百多位暴徒攥石执棒闯进各村寨,要驱逐原住民强抢此地。 半夜之间多村陷落,百姓俱奔来溪水村避祸,当暴徒撵至时,风月崖凭空掉落一团光影。 一位白胡子老头御风而降,自称本地山神要保一方平安,惩罚无道。说完骈指一划,百把位暴徒首级齐刷刷滚落在地。 黎民惊为天人,自此崇信有加。 还别说,那山神果真行善,每逢除夕夜即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各村送吃穿度用之物,可惜求子求财没有个准。 别人当神话听的,在杜若洲看来兴许是时事。 净慧和尚曾在无意间诉过苦,说亲眼瞧见山神老爷变身小乞丐,把阳朝寺半仓库米粮、蔬菜兼钱财揣袖里化走了。 另外还留话说剩余的改日来搬,让和尚乖乖看着。 听说此事的香客没太在意,认为这是和尚哼穷的套路,但为了尝新菜,俱数落山神老爷不地道,借东西不还就算了,瞧还把咱家住持唬得直哆嗦。 净慧说的时候没见特别心疼,据杜若洲猜测,阳朝寺至少还有一仓库物什原封未动吧。 想想今晚遭遇,杜若洲决定务必要找到那位山神老爷,别的可以不计较,但自己布施给寺庙的那份总得讨回点彩头来。 赏月是雅词,需看雅兴,杜若洲光棍一条无赖一只,赏半宿也憋不出半句诗词来。 孤单单坐至夜深,这惫懒家伙愈觉无聊,遂收拾行装朝鹦哥城而去。想那山神求衣求物,应该知道都护府才是最阔绰的主顾吧。 倾听着秋虫的唧唧声,借着月光偶尔走走夜路别有一番情趣,怕只怕撞见鬼,孤魂野鬼。 林子里弥漫着一层层诡异的黑雾,看样子不是干净地带。 活在乱世命如草芥,谁都可能不得善终,横死荒野沦为去无归所的阴灵。 杜若洲哼着小曲,一步撵一步朝前走,照此速度抵达鹦哥城,估计城门刚刚开启。 正行间,忽然听到一阵孩童的啼哭声。 哭声如吼,甚是蹊跷,上一声响在耳畔,下一声已在里许远外的深山之中。 自昔年在石烟城见鬼后,杜若洲即把阴灵钻研得透透的,尤其是近几年七月半超度过无数煞鬼饿鬼,对寻常鬼事熟悉得很。 看眼下情形,像是鬼差前来拘魂,让小孩遗魄深夜寻找葬地的夭折之兆。 敢在修真者眼皮下行歹事,绝对是自作孽不可活。杜若洲咬牙骂声晦气,调头就追。 哭泣声飘忽无定,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一处偏僻凌乱的低洼之地,哭声愈悲。 杜若洲不远不近跟着,正觉恻然,忽见草窠里冒起团白烟,凭空画个圈做个标记。山风一吹,烟云登即消逝不见。 根据童葬习俗断断方位,杜若洲提振精神,转身朝西北角寻去。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零章那时烽烟免费阅读. 第一八一章 阴兵借路 行不多时钻出幽林,果见稍远处一座村落卧在北山脚下。 夜色朦胧,村前十字路口静悄悄蹲着条人影。 以神念探视,一位村农扮酷厉虬髯妆,额画降鬼纹,戴篾帽、倒披蓑衣,周围插九柱解灾香。 香火明晦闪烁,起烟盘绕熏眼,是邪怨缠身的运数。 修真者擅长玩的花样,居然连山野村夫都懂,杜若洲暗觉纳闷,干脆贴一张隐身符坐下看戏。 野原里游荡着几条幽绿的鬼影,离地飘行,渐行渐近。 猛一望见农者,直吓得鬼气一阵散乱,瑟瑟缩缩的摸过去连磕仨头。 村民同样浑身哆嗦,却按捺着惊惧道:「鬼差何在?」 找浪荡鬼问鬼差的行踪,这是黑心人才干的黑心事。鬼影再被吓一跳,可惜又不敢逃,摇头连说不知。 村农也不再问,揭开携来的鸡笼努努嘴,鬼影没敢反抗,乖乖跳进去变成绿焰小鬼,跟笼子里其他红影、白影鬼物齐刷刷蹲作一排。 村农扣好鸡笼盖,笼盖上蹲着只一动不动的银眼雄鸡,大红鸡冠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农者换上新点燃的香棍,继续枯等。 荒郊野外,游魂孤鬼络绎不绝,像约好了似的荡悠悠飘来。 鬼影总是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忽尔东忽尔西的乱转乱徘徊,也总是猛望见近在咫尺的农者,再惊惊惶惶过去行磕头礼。 村农由始至终只问鬼差下落,可怜众鬼俱不知晓。 四更将尽,鬼物塞了半笼依旧没有鬼差音信,农者渐显焦躁起来。 寅时一刻,路口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只听人喧哗马嘶鸣,两名鬼卒镗镗镗敲着阴锣开道,一彪重骑阴兵不请自来。 兵势雄壮,堪比汹汹万骑过境,裹夹着一群身高数丈的大篾人呼啸欲去。 「呔!」农者一声暴喝,厉声问道:「鬼差何往!」 言罢,棍香焰火陡盛,雾云腾起,盘结成敕令闭斗、有圈有划的塞鬼路符咒,环堵鬼军来去之路。 雄鸡张翅跃空,目中银芒狂闪,伸颈「喔喔」而鸣。 好家伙!这鸣声不啻于平地一声雷,篾人应声化作尘烟,众阴兵鬼将惊头落耳,砰砰啪啪跌落一地。 杜若洲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鬼也会摔跤,而且能摔出声响。 一应阴兵吓得定定的,鬼将匍匐于地道:「禀天官大人,鬼差只管拘魂索命,不曾同行。」 农者喝道:「速速招其前来听令!」 俩鬼卒不敢怠慢,三长两短把阴锣一顿猛敲。不多时,执哭丧棒、拎链子镣铐的黑白无常钻出地底,赶来磕头。 鬼差吐红舌,戴尖帽,黑无常帽上写「正在捉你!」白无常帽上写「你可来了?」 村农分别望望,浑身直抖,颤声道:「今夜拘谁之命?」 黑无常道:「人间无道,新死者极多,连夜游神、牛头马面俱充当阴差接引新魂,死者姓名、年岁还未查清。」 农者抬手指向一户农家,问道:「那家小儿年方七岁,何故拘走?」 「贫病交加,活不过天明。」黑无常道。 农者怒发冲冠,骂道:「胡油鬼偷奸耍滑,小儿偶感风寒,一剂药即可痊愈,何敢乱言!」 黑无常一呆,憨憨一笑道:「千村百落的医者都被杀绝了,上哪去抓药治病哩?」 这一笑阴森恻恻,农者见之更怒,捻一把香灰迎面洒下,吼道:「速把吾儿阴魂还来!」 香灰沾身即燃,俩无常鬼惨叫声顿起,周身点燃数团烈焰,被烧得滋滋炸响。 其余鬼物惊恐万状,就在路口瞎蹦乱蹿,奈何钻不出塞鬼路符咒环绕的圆圈。 白无常还算乖巧,来不及求饶,一哭丧棒敲在自家脑门上,引出一缕黯淡的白雾奉给村农。 原来这家伙不是带着尖帽,而是脑袋就长成那般模样。杜若洲见状愈觉好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俩鬼物果然不是好货。 村农转怒为喜,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阴魂,雄鸡隔空一吸将其啖进腹中,随即鸡冠上脱落一枚灵符。 符芒爆闪,化一道灵光落进农户院中,孩童的啼哭声登即响起。 无常鬼被烧得气息奄奄、面目全非,顿首哭泣道:「原来令郎阳寿未尽,命不该夭,许是判官生死簿上记错了,把生人入了死籍,咱哥俩必定禀明阎王爷,弥补过错,给贵公子添福添寿,延个长命百岁,恳请天官大人饶命。」 那群鬼将鬼兵也不傻,连忙滚倒在地磕头,苦苦相求。 村农哆嗦一宿叫回了魂,欢喜不已,再听闻此话更是喜不自胜,随即吩咐众鬼物自去,还叮嘱无常鬼别忘记承诺之事。 塞鬼路可进不可出,黑无常眼看路径不通,继续央求道:「鸡鸣五鼓,平旦转眼将至,吾等还有远路要赶,祈请天官拔去香棍,给条捷径。」 村农忙着回家抱儿子,当即不假思索,顺手掐灭身前棍香。 香火一灭马上闯祸,符印即刻消散,雄鸡眼珠转黑,扑通一声掉落在草窠里瑟瑟发抖,吓得不敢打鸣。 诸鬼物不受束缚,狠厉厉的一窝蜂朝农者扑来。 黑无常鬼叫道:「胆敢妨碍公务,就拿此假神之魂来抵数。」说着一哭丧棒朝其顶门打去。 村农遇此巨变,惊得魂飞天外,正欲领死,忽见一位英姿爽俊的青年跃落鬼群,捏住哭丧棒一引一带,把来势最凶的鬼将打做飞灰。 黑白无常齐声惊呼道:「修真者!」尖尖的脑儿冲暗夜一戳,霎时遁走不见。 剩余鬼物咋呼几声,倏尔化做无数团云烟滚滚散去。 原来杜若洲一望见农者灭香,连忙来救。村农走运捡回一条命,千恩万谢。 仔细一问方知端倪,村农之子聪明伶俐,昨日偶染小疾,因家道贫穷抓不起药,只能喝些热水睡床上捂汗。 谁知刚至黄昏,即见小儿抽搐起来,边大声啼哭边用小手就半空乱抓,叫不苏醒。 村里长者说这是撞邪之症,让村农去城隍庙讨些香灰来以水冲服。 村农照做,但症状不见缓解,挨至入夜生气减弱,小身躯竟渐渐冰冷。 穷人命贱如尘,天数使然谁都无能为力,农妻瘫坐在烂板凳上哭天抹泪,哀痛欲绝。 就要认命时,一位白胡子老头抱着只公鸡翻墙进来,断言其子阴魂已逝,阳魄未散,嘱咐村农深夜去十字路口点香静坐,捉鬼要魂。 然后给小儿喂服一颗丹药,说可保天亮前无事,言迄化一阵清风,飘散不见。 村农曾听说过山神出没之事,故深信不疑,没酒就喝一瓢凉水壮壮胆,按交代的话另行准备蓑衣篾帽棍香等物来此叫魂。 杜若洲专心听毕,愈加坚信那位不顾及形象,抱鸡跳墙的山神老爷是一位修真者,还是一位虎头蛇尾的修真者。 常言道送佛送到西,遭瘟的山神半途而废,倒让杜若洲跟去农户家里收尾。 ※ 小孩苏醒后哭闹一阵,状态渐佳,农妻已熬好一把稀粥喂食。 杜若洲让农者杀鸡煮汤尽快给孩子补补元气,谁知鸡腹剖开,里面居然塞了半肚子金豆银珠,其间夹杂有一小瓶灵丹和一枚镇宅安家灵符,俱已写清了用法。 村农捋着袖子,臂上也另行印着禳命宫破灾符,一应鬼怪谁来碰谁先死。 杜若洲目瞪口呆,原来山神早就安排妥当了,没希望别人多管闲事。好在村农不知此符妙用,倒还能大肆吹嘘一把。 折腾一阵,村落里已听鸡鸣犬吠之声,杜若洲略略交代几句,告辞出门继续赶路。 沿荒芜小径来至鹦哥城近郊,那边官道上一瘸一拐走出队残兵,队形像一窝散蜂子似的,人人是鼻青眼肿的狼狈相。 杜若洲站在道旁让路,游目望见地上歪歪倒倒的影子,咧嘴一笑。 这一笑可坏了事,甲兵抽出腰刀作势欲劈,骂道:「无知玩意,胆敢取笑老爷模样!」 乙兵连忙拉住劝道:「乖乖嘞,还嫌没被揍饱麽?」 甲兵回首细瞟两眼,假做镇定道:「狼咬的小乞丐没跟来,怕他作甚?」 余人顿时慌神,急忙堵嘴道:「丧门星嘴上没把门的,若不是抢走人家老米还说要杀要砍,小乞丐恐怕也懒得收拾你。」 「就是,晃荡一夜屁都没寻来一个,还连累我等招惹一顿打,这张破嘴迟早是被撕烂的货。」 甲兵见惹起众怒,连忙收起腰刀道:「连累到兄弟们确实有错,但也轮不着这厮过来笑话吧。」 众兵卒嚷嚷叫其闭嘴,别有事没事瞎找茬。 小乞丐!杜若洲心念刚一动,忽见乙兵拱手为礼致歉,请其先行。 杜若洲受宠若惊,连说不敢。 彼此谦让彼此请教套套交情,杜若洲胡乱摘个名,自称从阳朝寺上香回来。 蓑衣山上连都护都去过七八次了,听说去年还赶了三辆豪华车驾回来,谁都知道上香是怎麽一回事。 众兵丁心照不宣,莞尔一笑,随后相约进城。 受了委屈嘴自然闲不住,兵丁你一言我一语陈述遭遇,果然是一群明火执仗的,趁夜外出征粮的兵痞。 可惜今夜不走运,遇见位破衣小乞丐打秋风,被抢了粮不说还被狠狠殴打了一顿。 说说走走,杜若洲边虚言应付着,边寻思这山神老爷忽尔白胡子老头忽尔小乞丐的,玩得倒真是潇洒。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一章阴兵借路免费阅读. 第一八二章 施道于盲 曙光初现,鹦哥城外弥漫着薄薄的寒气。 西城门戍卒穿戴清凉,相约倒挂在旗杆上,像猴子捞月亮似的串成几串耍杂技、吹凉风。 城下行人如织,俱是来卖菜买粮求医和找活计的村农。 谁都知道此间戍卒不可能亲民到这种程度,故纷纷停步观看。 有一种冷叫看着都冷,围观者情不自禁的紧紧衣衫,鉴于景况离奇,彼此打听事由。 墙根下歪倒着一帮子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掩饰不住一股很解气的畅快感。 据知情者透露,乞丐终日在此乞食,都护嫌有碍观瞻,经常下令驱逐。 早间城门一开,戍卒就来轰赶,天天有讨饭的被打得狼号鬼叫。 境遇虽然不好,却没人舍得离开,留下还偶尔有善人送点吃的,假如一走,绝对是横死荒郊野外的命。 且吃一顿饿一顿勉强度日吧,反正都熬不过今年寒冬。 乞丐越来越多,生计愈加艰难。 偏偏听说最近有乞丐捣乱,都护征兵征粮诸事不利,遂直接动了真格,加派戍卒遇见乞丐就打。 余处都显顺遂,唯独在西城外碰上了硬茬。 戍卒刚揪着众丐下死手,角落里突兀的钻出位陌生小乞丐,拳打脚踢不说,眼一霎,所有爪牙被其剥光衣裤,只裹着块遮羞布一串串挂在了旗杆上。 那时的现场估计很有趣,陈述事情的人边说边忍不住发笑。 然而追问小乞丐的相貌、来历,高矮肥瘦却说法不一,除岁数约在舞勺之年外,衣饰、丑俊亦各有各的说辞。 问罢一圈,听者悉数傻眼,似乎在场者所见并非一人。 杜若洲暗暗称奇,心想那绝对是极其高明的障眼法,在外人眼里成像有别。所见者各看各的各说各的,传出去必定被视为杜撰出来的假故事。 抢粮归来的兵丁望见这群难兄难弟,俱觉羞惭,可惜旗杆太高,解救不易,只得拨出腰刀叮叮当当砍旗救人。 挂在旗上这群蠢货,摔不死的算走运,摔死了就当捐躯报国吧。 没砍几下,忽传都护府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人群闻讯一哄而散,天可怜见,都护素来贪婪无度,终于良心发现了! 至于那些挂着的就暂时再挂会吧,旭日初升,一时半会绝对冷不死。 ※ 都护是一城统帅,掌管辖地防务、治安,司征讨贼兵之职。 可恨秦都护自上任以来,不寻思与民休戚,还擅自加重徭役,大规模建仓储粮,搜刮民脂民膏。 黎民对其恨之入骨,虽不肯轻信此贼舍得开仓赈灾,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去碰碰运气。 未多时,满城百姓奔走相告,俱说秦都护亲自出府放粮,以户为单位每二人可领一斗。 万民皆喜,兴冲冲地涌去领救命粮。 早年间,城南通和巷周围是燕氏生息之地,自经变故后一片荒芜,官府拆去民房修建义仓,每年按田亩收成和居住人口收缴钱粮以防灾年。 往后战乱爆发,都护府强征暴收,储纳粮食几百万石,堪称朝廷南境抗逆的命脉之源。 杜若洲跟随人流来凑热闹,一踏临此地,蓦然挂念起燕辞来。 自幽苔山一别,鬼机灵行踪成谜,拨指算算时日,约有十六年不曾谋面了。 关乎其踪迹的江湖消息倒不少,有的说已重出沧海,有的说已远赴遗荒之野,还有的说就蜗居在同尘苑修习支离秘术。 说得一本正经,可都经不住追问。不过呢,并没有谁真正在意,毕竟有巫山神女盯着,那家伙跑不远的。 早些年,杜若洲闭关冲击境界,听郁律说燕辞曾回来过珞珈山,只是在那段期间经历了几桩烦心事,最终黯然离山而去,自此在摘星原断了消息。 有同门不遗余力寻找过他的影踪,却始终杳无音信。 思量蓑衣山到鹦哥城一路遇见的异事,杜若洲不由怀疑是鬼机灵暗地里使坏。 假装山神攘凶安民,化身乞丐戏弄强梁,举止这般怪诞这般无聊,恰恰是燕辞的拿手好戏。 越寻思杜若洲越心热,经过这许多事,原来鬼机灵还是那麽不长进啊。 再往前就是放粮点,几乎半个城的兵卒都动了起来,忙忙乱乱的搬粮称粮。 满城气氛高涨,半斗粮虽不算多,但掺些山茅野菜、树芽野果之类的,勉强能熬一阵子。 民以食为天,肚子不空了骂官的人自然也少了。 怨气一散,就有人盛赞秦都护是大善人是活菩萨。 可惜此时的活菩萨自身难保,都护大人被一根麻绳吊在义仓匾额下镇场子,画潦草烟熏妆,眼窝处仿经炭火熏烤,晕染一片,红的血黑的色营造出张扬的层次感,把熊猫眼描抹得深邃迷人。 都护为民操劳,享受点特殊待遇合乎众望,没有谁觉得眼红。 非但不眼红,甚至还有位冷似清霜的美人嫌弃待遇不厚,俏立在旁指使俩衙役掌水火棍服侍。 美人白衣寒碎,气质如冬梅傲雪,冷艳彻骨,稍见放粮时有不称意处,即令棍棒加赏,且只准笑,不许哭。 在场兵卒心惊肉跳,一边暗叹都护辛苦一边利利索索办事,态度无比温和。 这出戏码唱得着实出彩,满城百姓看得泪雨纷飞,无不感动。 杜若洲不敢动,只因他不敢相信发雌威的眼前人居然是曲羽衣,难道城西戍卒的衣甲就是此女剥下来的?这未免太有伤风化了吧! 曲羽衣一如往日,冰姿出尘,眉梢眼角所蕴的皆是冷傲,唯一不同的是其修为再得突破。 杜若洲蓦觉一阵自卑,不说晗冰后来者居上吧,就连曲羽衣都在短短时日臻至化婴期境界了,真是一群妖孽啊! 紫霞山一战,修真界面临继承者暴减的窘境,更兼视魔女韩蝉为隐患,同尘苑半锁山门,不再招录新秀。 原暮云优化统制,批量赐予丹药法宝等物装备弟子,致力打造一股可摧坚陷敌的精锐。 郁律、夙沙清影、杜若洲等等佼佼者俱是幸运儿,被不胜枚举的稀世之珍堆上化婴期,跃升为同尘苑不容忽视的骨干力量。 此际的珞珈山,漫山跑的不是融合期精英就是化婴期栋梁,景象焕然一新。 这引得一帮旧长老长吁短叹,抱怨生不逢时。 照以往的修行速度,七八十百把岁进阶化婴期是常态,稍微能提前一二十年就算妖孽了。眼下这帮新秀走狗屎运,直接把进阶时日缩短一半啦,简直是妖孽中的极品。 杜若洲常在林漠、齐经纬等人旁边耍皮,说寻到灵物偏偏舍不得用,要留着做棺材本麽? 余人也都纳闷,老一辈为道门传承耳节衣缩食,这种艰苦朴素的德操究竟是高尚呢,还是迂腐呢? 杜若洲满脑子碎碎念,竟未留意小卒用量斗装满了粮食倒来,甚至被连唤数声都毫无反应。 这可让秦都护再次遭了殃,眼见曲羽衣目光一凝,都护自己叫打,俩衙役随之棍影起落,被揍的不敢吱声,看戏的倒在那嗷嗷叫。 杜若洲怪有些难为情,嘿嘿笑道:「阿弥陀佛,这小卒子说话小小声的,不知老夫耳背,瞧,倒连累咱都护跟着受苦,罪过啊罪过。」 周边小卒呆呆的,周围人群定定的,暗骂这死人黑心肠没半点同情心,都护被揍得惨惨的还嫌不够尽兴麽! 没有一顿胖揍办不妥的事,也没有一顿胖揍收拾不下的人。 秦都护被自家属下拾掇得服服帖帖,承诺往后洗心革面,只留下军粮和来年春耕的种子,余粮悉数放赈,救济穷困。 曲羽衣姑且听之,适可而止。 越早开窍,所加棍棒越少,都护想保住脑袋继续享福,记吃更要记打,何况其所言即是军令,绝不容许反悔。 再者留此贼率军镇守鹦哥城,既可抗拒叛军铁蹄南下,治安亦有保障。 秦都护侥幸留得性命,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抹抹泪抬眼一望,美人连同那位说风凉话的黑心肠已不见了踪影。 俩衙役转手抛下水火棍,慌忙上前搀扶。都护果然守信,叮嘱要好好放粮,然后让几小卒仔细捧着,一路哼哼唧唧被送至府里养伤去。 主题曲唱的妙,插曲也不赖。 堂堂朝廷命官当众吃棒,在平民眼里堪称毕生不遇的稀奇事。 满城百姓既快活又解恨,都说吃了老子多少全都要给老子吐出来。 短短一日间,放粮的消息在周边轰传,辖区百姓匆匆涌进鹦哥城领救济粮,饥荒暂得缓解。 这段时日,同尘苑怜惜黎民遭遇,曾多番派遣修者施术降雨,助民抗旱。此举虽可解一时一地之需,但对盈千累万的受灾者而言,终归是杯水车薪。 听说有道门见南境久旱成灾,故在南北地交界击鼓奉酒,设坛祈雨。所有门徒跪地诵经,昼夜不歇,焚烧法书、灵香,欲借北地之雨消灾。 谁承想南境滴雨不见,反给涝区再添数场暴雨,真真是苍天无眼啊! 彼时民间更显荒唐,扎稻草龙烧草龙背,捉假旱魃打假魃怪,整日无所事事,早中晚聚众唱祈雨歌烧香求雨。 甚至出现笑狗天不晴一说,抓黑狗三只,在城隍庙替其穿衣戴帽,用胭脂涂料精心粉饰一番,以花轿抬狗游街示众。 街人遇见俱需以手指狗,先啐口水再疯狂大笑,借此嘲弄日月星三神,以期激怒苍天下雨。 诸般法门试遍,天公铁了心肠,旱涝依旧。 近月,听说轩辕世家修书一封奉于沧海宝藏龙族,恳请龙君龙后垂怜众生,行云施雨。 此举引得周天修士尽情赞颂,可惜行龙心怀旧怨,不肯消除芥蒂,眼下尚无准确消息传来。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二章施道于盲免费阅读. 第一八三章 立地无影 鹦哥城外,曲羽衣捕捉到一缕独特的气息,遂足踩晨雾施展神行术追踪。 杜若洲紧跟其后穿山越岭,一路厚着脸皮询问过七八遍,别说是只言片语,连半个眼神都不曾讨得。 「活见鬼,小妮子若非冰毒复发,就是在害失心疯。」杜若洲暗暗嘀咕道。 追索良久,气息在岔路口突然衰减,分一股窜东分一股飘北,真身、假影似是而非,虚实相济。 曲羽衣情知难以追及,幽幽叹口气道:「立地无影神通,可日下无影,敛藏一切气息,亦可起影化形转移攻击。待精修至飞身托迹境界,真身即可开辟异化空间而归于虚无,非隔垣洞见的神通不能看破。」 初期神通和高级法术威力相若,差别多体现在隐微处。杜若洲还算识货,仔细一辨即知深浅,问道:「难道师妹追踪的是位化婴修者?」 曲羽衣凝眸道:「师兄未察觉到这股气息是旧人所留!」 杜若洲一愣,疑惑道:「没半分相熟,不知是何方神圣。」 曲羽衣半带笑意道:「那人绰号叫鬼机灵,听说是师兄闺中密友。」 「燕小子!」杜若洲怪叫道,「那狼咬的肯现身啦?」 曲羽衣道:「蓑衣山山神四处借物安民,小妹怀疑是燕辞师兄所为,故追寻其影迹已久了。」 杜若洲已略有所料,当即恨恨道:「不知那小怪物又在耍哪门子花枪。」 曲羽衣道:「道者扶善惩恶,其行事虽显怪诞,却不乏一片好意。」 杜若洲强辩道:「别处不去,独独在蓑衣山鬼混,摆明是在打师门的脸。」 曲羽衣叹道:「同尘苑的脸面,恐怕是万峰主首先打的。」 杜若洲知晓此中因由,闻言登即默然。 十几年前,洛望舒、原暮云规划远景,把苑中诸事交由万里峰打理,随后或游历或闭关,相继隐去仙踪。 那时,同尘苑背负着反叛义军的污名,被轩辕氏和大荒墟怂恿各道门所孤立,周天声讨不断,处境艰难。 再则,许多人未从青冥逝去的哀伤里释怀,一望见燕辞在外潇洒数年归来,顿时回忆起他以往诸般不好,怨词颇多。 有人视鬼机灵为跟潘圣临并驾齐驱的扫把星,遂把出言诋毁当做了日常必修课。也许万里峰内心早就积蓄着不满吧,始终对此事不闻不问的。 燕辞亦为青冥之死痛悔己过,其自知不受待见,故每日深居简出,尽量不给别人添堵。 某日,有挑事者盗来一封激情荡漾的小情书,假言燕辞爱慕江疏月,寄书求偶。 江疏月看罢面红心跳,暗赞此书文笔绮丽,句句撩情。江浸月见之则忿然变色,提剑怒闯栖凤峰燕辞洞府,一剑劈开府门,战作一团。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燕辞瞧着江浸月,突然忆起任逍遥,暗叹这两朵奇葩不要脸,对妹子的疼爱简直盲目到了极点! 鬼机灵是动嘴不怵谁,动手敢舍命的狠角色,其守而不攻,仅凭借半把梦砂施展初级梦魇术,耍得江浸月找不着北。 路过的、拉架的和看热闹的都心疼那小舅子,纷纷劝江浸月罢斗,继而帮腔质问燕辞,何故调戏师妹! 燕辞百口莫辩,待栖凤峰峰主楚山孤赶来时方得查清实情。 原来情书是罗阳所写,盗书者分明是不怀好意。 经历以前菌子中毒一事,罗阳暗恋的是谁人人知晓,唯独江浸月不承认错怪了旁人。 罗阳无奈,接连拿出十几封情书表明才气,那字里行间是千丝挂念万缕柔情,看得几多痴男怨女为之泪下。 事情本应以惩罚盗书者和江浸月告终,谁知万里峰竟绝口不提,最后不了了之。 经过此事,燕辞亲传弟子的身份、待遇宣告终结,除屈指可数的几位好友外,人人排斥。 但鉴于洛音珠的缘故,没人故意来为难却也少有人搭理,燕辞如同空气一般,常常被遗忘了存在。也许等日后跟巫山神女交易结束,估计鬼机灵能留下的就只剩惹是生非,如此而已。 许多事情不会公诸于众,因为各人有各人的谱。 孤立燕辞的做派形成一股暗流,从无一人说出口来,纵使楚山孤、李罗堂有所察觉,并惦念以往的好想略加照拂,但毕竟难以把怜悯强加给其他人。 何况燕辞没有等到不能容身的那一天。 在珞珈山居住满一年的那一日,正是青冥离世三年的忌日。 燕辞去初晓院看看青冥故居,洒下一串清泪,没跟任何人道别,黯然离开了这片曾经的欢喜地、伤心地,沦为一无是处的独行侠。 多日后,夜莺儿前去探看,惊觉洞府已经腾空,灰尘几许。 洞外清风如潮,几只妙音鸟轻轻啼鸣着,仿似在等候一位老友归来。 一想起这些破事,杜若洲就恨得指尖发麻,恨闭门苦修误事,恨郁律无情,恨自己在燕辞孤独时未尽朋友之谊。 其略略冷静一下,忽然冷冷道:「鬼机灵不是泥巴做的,不至于因外人一时浑话就自暴自弃或是选择轻生,令师果然知人,半点不用操心。」 言下甚是不满,曲羽衣自然听得出来,解释道:「那几年,家师伤感青冥峰主之死,常觉恍惚,是以苑里事宜一概不问,由此留下一桩憾事。」 此女性情冷淡,素不与人深交,对外事常常后知后觉,估计其事后想补救时,为时已晚吧。 杜若洲深深叹了口气,常言道人走茶凉,素以团结友爱著称的同尘苑,同样被些许害群之马圈在了人情世故画好的怪圈里。 说及余事,燕辞自那一走,仿佛凭空蒸发一样,了无踪影。 直至两年前,风冕等数位同门亲眼目睹了修者凝结元婴的异象,方知燕辞原来藏身在云渺山中。 化婴是融神于窍,气神相驭,在腹内显化婴儿的境界。 自莲丹萌芽散叶,阳神即在三丹田周游,助修者明心、见性,某些远色欲的功法甚至具备马阴藏相的奇效,可隐藏性征而不外露。 待莲丹花蕾初绽,莲根、茎和叶消散或收缩,簇捧花蕾叠起莲台,重结莲心。莲心即是命胎,以灵气温养可化育元婴。 凝丹主锻心,凝婴则主锻体、锻魂,锻法身为纯阳,锻元神为真阴。 锻体是濯净尘身,以醇正灵气洗经伐髓和淬骨。流程繁琐且凶险,稍不慎则法身难以凝形当场冰解,意志湮灭,魂飞魄散。 假如施术成功,形貌会少却凶暴之相,肤如新生,温润如玉。其次丹田如谷之虚,可容纳无穷灵力。 元神随体重塑,可锻造出婴儿般的冰魄雪魂,离清静无为之境更进一步。 修者自此神通暴涨,寿元暴增,算是真正踏进了修真的殿堂,拥有陆地神仙之能,可神游太虚,沟通天地,推演万物之变迁。 大能进阶必伴生独特天象,其跟功法、血脉、潜力、体质等息息相关。 道者多见绮霞流荡、明丽堂皇之象。 佛修多见龙象舞跃、佛光金莲的奇观,景致俱唯美、恢弘豪阔。 譬如杜若洲冲击境界时,太初峰披瑞霞千条,穹顶祥云盘绕,金焰流火。经历切肤折骨之痛、魂魄撕裂之痛,莲丹几番碎而复凝,裂变成寸许幼婴。 ※ 话说那日天象跟寻常所见迥然不同,其时风起云集,青天垂落紫气,鸣响有声。 群山深处,一团光茧漂浮半空,形若莲子,炽白有刺芒。 两相遥遥感应,紫气沉降,像潮水般一波波朝光茧涌来。 识得者说那是罕见的莲丹刺激之术,以秘法引动乾坤异气,呈连续、或带、或线等形式无间断轰击莲丹基态,借之锻体,并促进莲丹解离、重组进行化婴。 果然,随着紫气不断撞击,莲丹逐渐被激发起来,燃起了紫郁郁的火焰。 然而整整煅烧半日,丹茧虽增长数倍,却丝毫没有破境的迹象。 持续至黄昏依旧不得突破,进阶者与之心神相通,被烧体烧心渐近不堪承受了。 忽而,一尾长逾百丈的麒麟虚影摇风而起,其蹄踏青焰,神态清肃、性情温和,周身萦绕着纯正的君子之风。 神蹄一跺,青霄长吟,山林万兽朝伏。麒麟打打响鼻,吹出一青一黄两股灵气相助。 丹茧豪芒暴绽,表面莹光闪耀,婴气沸腾,见之者俱认为化婴仅在弹指之间。 但等候有顷,蓦然察觉婴气横冲乱撞,欲破茧而出却总是相隔一线,且越僵持越见力竭。 那是极度窘迫的境况,此际锻体刚至尾声,元婴若不尽快返回涵养法躯,非但元婴要胎死茧中,恐怕法身也将灰飞烟灭。 风冕望见虚影,登即回忆起燕辞豢养麒麟兽的传说,其有心相助,可惜路程太远,且进阶之地已被法阵封锁。 束手无策之际,忽见夜空一变,血月挂天,一条身披精美魔甲,脸容融混在一片虚无中的魔物突兀而来,隔空一点指,一缕精粹无比的魔气缠裹在丹茧里。 下一刹那,元婴破茧而出,桀桀怪笑几声迅速隐去,周天异象顿消,淅零零下了一场滂沱血雨。 此番破境之法跟传说中的魔气灌顶禁术如出一辙,略微一猜,当知燕辞若非自愿跟魔怪为伍,就是虚弱时被妖魔侵袭八识而锻造出魔婴。 风冕一行惊惧不安,慌忙退走,赶回珞珈山细禀此事。 [纵横@精华书阁连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三章立地无影免费阅读. 第一八四章 翻天魔星 万里峰听说燕辞可能坠入魔道,惊呼不妙,连忙传讯原暮云禀明实情,再邀请柳若玺同往查探。 按风冕所留标记寻至云渺山,唯见山野寂寂,不见燕辞半点踪影。 欲拜谒红焰古猿打听,可惜掘地三尺依旧没能找到其洞府所在。 万里峰深知闯了大祸,遂散开门下四处搜觅。 人性恶却向善,所以修者师法于道,正性修身养清净气,谨守戒律以求度人。 魔是人性的劣根,随心所欲,贪痴妄三毒不净,破坏道纲,与道相背而驰,只求度己。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行愈深,魔性愈厚。好比建立和维护秩序往往需历经千难万难,想毁灭却轻而易举。 魔气灌顶是邪恶、取巧的晋升捷径,修者若怀执念冲击境界,最易心神失守,使邪念胜于正气,魔意压制道心。修者良知泯灭,故而阴暗中总有无数魔王等候接引。 曲羽衣寻思燕辞在珞珈山无处容身,化婴后极可能会返回鹦哥城故居锤炼心境,故怀抱希望前来寻找。 路经溪水村,偶尔听到些山神与乞丐的传言,更加确信燕辞藏身于市。 蹲守月余,果然察觉到其行迹,一路跟随,竟眼见鬼机灵抽出闲暇,心神不属的跑去风月崖枯坐一夜,然后折往阳朝寺借粮。 观其言行举止,怪诞不经,的确像是入魔的征兆。 曲羽衣刚现身拦路,燕辞即身化一阵怪风,霎时飘遁远去。 年余来,燕辞在周边鬼混,一直避而不见,曲羽衣追得心力交瘁,却始终不曾谋面。 好在鬼机灵闹鬼闹,并没有太出格的举动,估计其心识尚未完全被妖魔所控吧,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杜若洲听完神伤不已,忽然问道:「捉弄城西戍卒这种混账事,应该是鬼机灵才玩的把戏吧。」 曲羽衣秀靥一红,她因瞧见戍卒的雅态,故循迹去了都护府。而燕辞察觉此女跟至,即刻打退堂鼓远去。 那时,府里守卫被揍得滚倒一地,都护同样是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见人就说愿意放粮。 杜若洲道:「鬼机灵济物安民,不像是魔祟缠身的状况嘛。」 曲羽衣道:「正因如此,小妹才更想当面问个清楚。」 杜若洲气得牙痒痒,道:「不如分两路追踪,且看那厮能逃到哪去!」 曲羽衣微微一摇首,道:「立地无影神通远胜于分形散影术,形影一旦转移,就如一树之百枝一枝之千叶,百里地界内真身无处不在,也绝无一处算是真身,根本无从追起。」 杜若洲苦着脸道:「鬼机灵这般浪荡着终归不是事,难道要放任不管麽?」 「想走的人留不住,装醉的人唤不醒。」曲羽衣轻轻一叹,突然想起一事道,「幸亏事情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听说山神曾在蛇古涧露过相,或许去那里可打听到其行踪。」 杜若洲道:「去看一看也好,若不行,唯有找晗冰来救。」 如果说世间还有一人可劝慰燕辞,让他一诉衷肠让他放下复仇的执念,终归还属晗冰无疑。 曲羽衣道:「听说万峰主责怪门下搜寻不力,正跟原掌教商讨准备下神捕令呢。再者此去遗荒险阻重重,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一句惊得话杜若洲差点没站稳,怪叫道:「情况未明,行事怎如此武断!若让鬼机灵知晓,只怕不入魔都不行啦!」 曲羽衣道:「跟茹毛饮血的寻常魔祟不同,魔气灌顶易导致修者心识入魔,外表伪善,然若压制不住魔根,极可能会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万峰主此举意在防患于未然,相比被其余道门察觉、追杀,将之早早禁锢在同尘苑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越往下说,入魔的症状跟燕辞越相似,杜若洲呆呆的,呐呐道:「且不说魔修攻势剽悍,单论燕辞昔日在沧海已能跨阶杀敌,时今神通精进到何种境界根本无人得知,凭咱俩去捉恐怕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曲羽衣绽唇笑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燕辞师兄重情重义的心性,绝不会冒然翻脸吧。」 杜若洲不以为然,他寻思燕辞既然故意不见,以温和的手段应之就算不折身远走,也不会乖乖就范,但假若逼迫太甚,既怕打不过,又怕适得其反。 细商一阵,曲羽衣一摇身,择路朝北遁走,杜若洲亦鼓风而起,尾随离去。 蛇古涧是鹦哥城周边有名的景点,其名称由来已久,说是古时候某贤士游山,遇洪水所阻。 时逢修行五百年的玄蛇首尾搭在两岸,弓身化做石桥帮其过涧,贤士盛赞之,玄蛇由此修成仙胎。 每隔一段年月,总有樵夫、游人之属自称望见蛇仙出没。 此后,有散修慕名而来,占据高山建庙供奉,终日只顾做那白日飞昇的白日梦,不愿勤加修炼。 日久月深,门庭几经变换,始终不成气候。 数年前,有人吸纳了六七位修真同伴,招揽到一群略通世俗武技的喽啰以供驱使。 庙宇屋舍修葺一新,诸人烹羊宰牛,尽情饮宴,酒兴浓时临时起意创建门派,偶得一颇具内涵的名字:破镜妙观宗。 宗主焦王宣出身于附近农家,听说机缘巧合下曾吞食过一颗异果,一觉醒来即有融合期道行。 只是此子资质平庸,未修成任何绝妙的术法来般配,且好说大话,打理几年愣是打造出几段笑话,硬生生污了那名。 蛇古涧景物以清奇险峻著称,满目陡峰怪洞,绝对是酝酿轶闻逸事的宝地。 残桥弯弯,载着快要载不动的美好故事,独自在西风里欢叹。 山色洁净、明丽,涧水深且清,岸畔佳木葱茏,百花衬托。 石桥及其倒影衔接成苔藓点翠的椭圆状相框,把远山、鸿影俱圈在其内。 大风扬起衣袂,晴岚剑、暗沙剑拖曳两条霞光,越过桥洞在百峰间穿梭,仙侠之意颇浓。 杜若洲豪情奔放,笑道:「怡情冶性之地,必出仙人之流。」 曲羽衣不理不睬,脚跟微沉,扬剑破云上腾,如一点翠漪湮没在茫茫青穹里。 杜若洲暗暗叹声气,这妮子并非不善交流,说话时、微笑时都尽显温婉可爱,却为何偏偏喜欢板着脸装一副冰冷表情呢?真是欠征服啊! 边庭峰披着西风缝制的秋装,峰上溪流盘绕,院落几重,周围林木濡湿,山色清澈。 一位瘦筋筋的弟子猫着腰在花圃里除草,不经意一抬眼,望见秋岚下飘落两条身影,疑为仙人降世,边揉着眼睛细看边呼唤同门来瞧。 不多时,林子里院子里涌出七八位修者和十余俗世人,虽说有些面黄肌瘦,但神情间却一扫消颓模样。 连续做了几年寻仙的梦,果真等到仙人下凡了,这绝对是一件鼓舞人心的欢喜事。 来者风骨龙姿,仙袂飘举,跟传说中的仙人别无二致。 可惜,虚有其表的人不在少数,外貌俊朗的男修一说话,方知其不是来救苦的仙人,而是来踢馆的强盗。 杜若洲擅长的事也是煞风景,张嘴呵斥道:「一群屁娃儿还指望占据好山好水,速速收拾行囊滚蛋!」 群相愕然,一位面相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修者越众而出,施礼道:「晚辈焦王宣,忝居破镜妙观宗宗主之职,敢问前辈何故见责?」 这家伙倒不眼拙,一眼即看出来者修为。 杜若洲瞪眼道:「屁话,小爷中意此地,令尔等挪挪窝。」 形势比人强,焦王宣不得不受下这份窝囊气,欣然道:「前辈所命,不敢不从,我等这就搬到山脚下去,免得碍眼。」 杜若洲怒道:「水有多远尔等就滚多远,小崽子倒会避重就轻,在山脚下没的污染了一条好水!」 焦王宣依旧赔着笑,温声劝道:「边庭峰景色宜人,可惜灵气过于薄弱,小住些时日犹可,久了怕妨碍修行,望前辈三思。」 偏偏杜若洲油盐不进,叱道:「轮不着你这厮假好心,速去速去,还等着打赏麽?」 有胆子开宗立派的人物,绝不是任人捏的软蛋,焦王宣感觉胸膛里七八股怒火朝上窜,愤然道:「前辈到底是受人敬仰的大能,这般撵人夺地,还有天理吗?」 破镜妙观宗小归小,门徒倒个个是舍命不舍脸的人物,齐刷刷拥在焦王宣身后,决定临死也要蹬蹬脚。 杜若洲冷笑道:「嘿哟,还仗着几只小猫小狗壮胆,弱肉强食就是天理。」 焦王宣道:「俗话说盗亦有道,纵使前辈想侵占此地,也应该按规矩来。」 杜若洲道:「规矩就是论道,对嘛?」 「不错。」焦王宣颔首道,「假如直接邀前辈切磋,不免有轻视之嫌,况且在下也不敢冒犯仙颜。」 杜若洲不自禁回首望一眼曲羽衣,咧嘴笑道:「想搬救兵的话尽可以坦白说。」 焦王宣忍不住笑道:「既然前辈是爽快人,在下也不诲言,明早确实有位高人欲来鄙宗做客,或许可以会会尊驾。」 杜若洲闻言亦加爽快,道:「明日午时死约会,不见不散。」 来者说完即退,倒留得破镜妙观宗一干人等纳闷不已。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四章翻天魔星免费阅读. 第一八五章 故人何处 西风落,山林渐寂。 那边遁影一消逝,屋脊上即飘悠悠降下条人影。 云气荡开褶皱,身影、声音似从虚空而来,淡淡道:「燕某前脚刚至,就要被宗主卖得底掉麽?」 来者衣衫陈旧,容颜憔悴,眸温润、漆黑,光芒黯淡了些,但依旧掺杂几许轻狂气。 十六年,从万千宠爱到孑然一身,从众所瞩目到同门厌弃,燕辞的日子看来过得并不太如意。 边庭峰上,气氛稍微活络一阵。焦王宣假装无辜,摊手道:「在下说的是绝世高人,燕兄算那根葱那根蒜呢?」 燕辞失笑道:「半月不见,焦兄愈加膨胀了,诸位有幸认识的高人,恐怕唯独老子一人而已。」 话音未落,一帮子门徒上前行礼,齐声呼道:「参见宗主!」 燕辞闻言露齿一笑,焦王宣登即不满,喝道:「宗主在这呢,别朝着那煞星乱拜!」 一位面方口阔的修士回首一瞥,摸着胡茬子道:「奇怪也哉,焦兄此前明明说要转让宗主职务的,不知这次是打算赖账还是假装不记得?」 焦王宣哼道:「酒后之言,哪里能算数!」 一位头戴结巾,满脸菜色的青年帮腔道:「别管喝不喝酒,这种话都只能是说着玩的。」 焦王宣笑道:「表弟倒是知我,不愧是一家人。」 青年续道:「好在我等深知表兄的德性,私底下已商定要弹劾宗主,联合罢免表兄职务。亲戚归亲戚,公私须分明。」 焦王宣呆了半晌,眼见诸门下眼神闪烁,俱是默认的表情,不由骂道:「一群白眼狼,老子哪件事做得让人不满意!」 众人彼此看看,异口同声道:「压根就没有哪件事让人满意。」 那表弟叹道:「表兄只顾说大话,修炼至今未习得一技傍身,甚至连辟谷丹炼制之法都一头雾水。我等被哄骗上山后再难下去,个个被饿得头昏眼花,没退宗已经算情至意尽了。」 面方口阔的男修道:「请燕副宗主下山帮忙乞衣求食,焦兄非止胆子肥,而且脸皮厚,我等可丢不起那人。」 余人俱攒满一肚子怨气,纷纷数落道:「论道行论才能,宗主及不得燕兄半点,偏偏动不动吆五喝六的,真当自己是经纬天下的人物麽?」 「除了擅长招摇撞骗之外,性情同样乖僻,半个月不洗臭脚,想熏死个人。」 「就是,论样貌也不如燕兄帅气,若不是经常饿得狠了,不然看着他哪有胃口!」 焦王宣气得浑身颤抖,可惜属下俱说在实处,愣是发作不得。 燕辞听得快笑岔了气,这位宗主习惯飘在半空指手画脚,若再不识点高底,那真要上天了! 回忆往事,初识焦王宣约在三年前。 那时,燕辞长途追杀一只山魈,偶经蛇古涧。山魈慌不择路,被堵进山阴的蛇仙洞里顽抗。 那一战斗得小心翼翼,只因离洞口不远处生长着灵芝一朵。 芝高寸许,深蓝色,盖近似肾形,周围异云缠绕。 山魈明显识得此芝,几次制造机会想去采摘,谁知燕辞看破其企图,誓不让步。 纠缠有顷,山魈被逼至绝境,灵芝将成燕辞囊中之物。 殊不知霉运来时总是毫无预兆,时逢焦王宣进山打柴,跟一尾快成精的大蜈蚣撞个正着。蜈蚣精贪喝人血贪吃人肉,一路撵得焦王宣灵魂出窍。 燕辞胜利在望之即,眼睁睁瞧着来人被蜈蚣毒钩朝小腿一蛰,摔一个嘴啃泥。 这一摔坏了事,灵芝竟被其一嘴啃了个精光。 蜈蚣望见山魈,慌乱乱翻身就逃,山魈瞥见燕辞一呆,同样借机遁地远去。 燕辞气得浑身发麻,想蹿过去踹焦王宣几脚,但转眼瞧见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副身中剧毒即将翘辫子的模样,又哪里忍心见死不救呢? 耗费了两颗灵丹替其拔毒疗伤,勉强照顾一夜,总算捡回此子一条性命。 怪事年年有,第二日清晨焦王宣醒转,居然以樵子之身摇身一变,拥有融合期道境。 小小一朵灵芝,竟然有这等逆天之奇效,每当说起此事,谁都忍不住要感慨焦王宣天赐福缘。 鉴于此子平地登青云仅隔一夜,燕辞善始善终,将其送归乡里,并传授修炼之道和意念致动等一类小法术。 数月前,燕辞重游蛇古涧,有幸在边庭峰上重晤其面。 焦王宣凭借时而灵时而不灵的驱物术,结识了数位旋照期江湖散修,还招揽了邻居、腻友、表亲等一群乌合之众建宗立派,吃树果野花,喝涧泉雨露,很是逍遥快活。 燕辞见之心生向往,因架不住焦王宣苦求,领了副宗主的闲职。 许多事情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内在好比一团烂絮。 世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破镜妙观宗山下人等,居然没有谁修习过遁法或者御剑术。 诸人困在峰上挨饿,说储粮已断了近一个月,前些日子偶尔还能找到几枚野果充饥,眼下都吃上树皮草根了。 燕辞暗呼上当,责怪焦王宣不是修真的料,白瞎了一身道行。 奈何入宗之事不宜反悔,燕副宗主只能自认倒霉,从那天起半点好处没有,还得负责所有人的衣食。 更荒唐的是,焦王宣居然嫌弃辟谷丹难以入口,隔三岔五的惦记起阳朝寺的素斋来。 燕辞全然懒得跟这浑货计较,但来往阳朝寺或鹦哥城的闲暇,毕竟也不忘带些粗粮水果来养活这帮蠢物。 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宗内门徒生计全指望燕辞,爱戴之心渐重,早就想撵走焦王宣那狼咬的,奉其为宗主了。 牛皮不是吹的,高山不是堆的,焦王宣强撑几年始终不解散宗门,遇到些小小坎坷自然能想得开,遂讪讪一笑道:「一帮子笨蛋,凭燕兄之能,会在乎区区宗主之位麽?他不过是看我等可怜,暂时在这间小庙里栖身罢了。」 燕辞淡淡道:「此话可不尽然,燕某实是无地容身,这才诚心栖附的。」 焦王宣不知燕辞话里真假,故而沉吟不语。 旁人劝道:「焦兄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此时宜说话算话,早早退位让贤。」 形势相迫,不容人不乖乖就范,焦王宣还算识相,终于妥协道:「燕兄既已表明心迹,在下自当拥戴。」 燕辞装作没听出这厮言不由衷,展颜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即日起,焦兄可任副宗主,专司讨粮之责。」 焦王宣怪叫道:「在下去讨粮,宗主做甚?」 燕辞笑而不语,余人叹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哩!焦兄无故树敌,宗主自然是御敌收拾烂摊子啦,还有脸问呐!」 焦王宣神情一窒,登即说不出话来。 翌日,杜若洲笑吟吟地准时赴约,不像抢人地盘的强盗,倒像是来喝喜酒的贺客。 曲羽衣看不惯他那副假装亲近的德行,故意跟得远远的。 庭院寂寂,墙角是茂盛的葡萄架,这时节葡萄当熟,只是已被人摘尽了。 焦王宣拖一条板凳躺在藤下闭目养神,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念力在藤蔓里轻轻翻卷,寻找并摘取残存的果儿。 意念致动术,亦名驱物术,可化万物为己用,属于搬运神通的基础。 杜若洲瞟了几眼,嘬唇吹个口哨,淡淡道:「宗主雅兴不浅,可惜临走时连一串果儿都不舍得留,好生小气。」 焦王宣留意到了来人,奈何他心情不快乐,因此有些爱理不睬的。其抬手随意一指,抱怨道:「焦某今日不是宗主,宗主在屋子里做春梦呢。」 杜若洲抱臂一笑,道:「早就听说焦兄喜欢吹牛皮,此时一见,果然不假。」 焦王宣瞪眼道:「放屁,谁在外乱嚼舌根子?」 杜若洲也不动怒,嗤鼻道:「焦兄明明往后都跟宗主无缘了,莫非还想掩饰一时半时的挣点面子麽?」 焦王宣为之一呆,欲出言询问,忽听某人应声道:「上嘴皮挨着天,下嘴皮贴着地,吹天吹地吹好了也算一门营生。」 杜若洲内心泛起一股紧张感,不用细猜,这种话是专属于燕辞这种浪荡子的歪理邪说,他对鬼机灵的口吻太熟悉不过了。 吱呀一声响,房门轻轻拉开。燕辞斜倚门扉,眸含暖意道:「分别多年,两位风采依然。」 清癯的貌相,顽皮的神态,一如昨日。 交情终归还是那时交情,杜若洲忍不住露出明朗的笑容,吸气道:「鬼机灵呐鬼机灵,你真是好事多为呀!」其一言说罢,颇觉感慨。 自打望见燕辞现身,曲羽衣顿时僵在了原地,唇瓣微颤,仿佛蕴着千愁万绪,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越沉默气氛越显尴尬,杜若洲正寻思要说点什麽,忽听燕辞道:「听说苍鹄卵化生须历经艰难曲折,谁知短短年月即已孵育成功,师兄真是好机缘。」 杜若洲神情微窒,登即释然。 原来昨日来时,他特意把苍鹄留在边庭峰上监视,欲借之一睹高人之面。 在心神感应下,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其法眼,殊不知这点伎俩早就被人看破了。 此际,苍鹄藏身云端,圣羽洁白,柔润如玉,颈下环一圈淡金绒毛,姿貌极美。 杜若洲意念一动,鹄鸟振翅而起,毛羽翻卷,竟化作沐金之体朝下扑落,体态甚显矫健、强劲。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五章故人何处免费阅读. 第一八六章 边庭峰上 鹄影闪现,一股不可侵犯的气息垂天而降,峰上峰下,诸鸟兽瑟瑟发抖。 沐金之体,散发出纯净无暇的光芒,如钻石般璀璨、坚硬。 只要两眼未瞎,任谁都清楚此禽绝非传说里单纯的苍鹄,而应属于鸿鹄血脉产生变异的凤种,是可以碾压同境界存在的异类。 此禽神异不凡,更兼其主风流个傥,两相般配堪称毫无瑕疵,这着实让躲在窗户边、墙角处偷窥的弟子觉得羡慕嫉妒恨。 也许帅气的人总是走运的,因为帅气原本就是一种幸运。 杜若洲心里藏着些小得意,却尽量不表现出来,施礼道:「若无师弟馈赠异卵之德,为兄绝不可能拥有这等灵禽,谨在此略表谢意。」 燕辞听其语气诚恳,回礼逊谢道:「此禽天赋虽然难得,却更有赖于后期喂养是否得法,无须客套。」 现场气氛还算和谐,躲着的人纷纷步入庭院,态度平和,俱表现出示好的举动。 苍鹄停落在古木之上,此禽灵性惊人,竟隐约识得燕辞的气息,眼神里同样透露出几分亲近之意。 再闲聊数语,话都说得客气,却显得有些生硬。 岁月历来刻薄而寡情,无话不谈的往昔忽然一去不回了,莫逆的情怀在逐渐荒芜。 尽管杜若洲不想承认,然而存在彼此心里的隔阂却是显而易见的,十六年,那毕竟是一段不短的日子。 无聊的话且不必说,说出来更无聊。 曲羽衣作为旁观者,更容易在细微处看透那种相见争如不见的失落之情,她轻轻叹声气,挑明来意道:「小妹奉家师钧令,请师兄即日返回珞珈山,有事相商。」 燕辞神情漠然,淡淡道:「柳峰主,她还记得燕某麽?」语气冰冷得近乎在说着一位陌生人。 原本没有谁理应要维护谁、关照谁,燕辞也不想把怨气转嫁给柳若玺,只是记起曾经的失望,有种难以遏制的心痛罢了。 曲羽衣蓦然涌起一阵心酸,同门排斥让燕辞成了位孤家寡人,别说有人出言安慰,其身边连倾听者都没有一个。 在荆棘路上独自负重前行,孤僻的心路历程啃噬着道心,对于心志不坚的修者而言,入魔是迟早的事。 时隔多年,那些前尘往事本应该释怀了,然而想起柳若玺跟青冥形同姐妹,却在青冥仙去后遗弃了她唯一的门徒,确实显得薄情了些。 杜若洲一肚子不痛快,奈何无颜指责旁人,温然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师弟何必耿耿于怀呢?」 燕辞洒然一笑道:「离开同尘苑非燕某的本意,何况好马不吃回头草,回去受人冷落,终不如在这边庭峰上焚香扫地。推己及人,假如杜兄置身在燕某的境遇里,该如何选择?」 称呼中,燕辞已然划清界限,说明彼此再不是以师兄弟相称的同门,仅仅是旧友而已。 「死小子真有胆子叛离道门!」杜若洲轻轻嘀咕一声,道,「马儿吃不吃回头草,关键要看草好不好,胜过破镜妙观宗的道门比比皆是,却无人可真正畅享自由。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燕兄素来明事,此言不是掩耳盗铃麽?」 燕辞不想争辩,直接道:「燕某自甘贫贱,不劳诸位挂心。」 这厮说不了三句好话就开始犯犟,噎得杜若洲丹火一盛,沉声道:「自欺欺人,嘴上说要退隐林泉,实则终日打家劫舍。燕兄一身修为源于同尘苑,岂容你瞎胡闹!」 燕辞接着耍赖,淡淡道:「任凭杜兄说破嘴皮,燕某打死也不回去,两位能耐我何?」 此话叫嚣之意十足,杜若洲的真火瞬间被撺掇出来,喝道:「与其劳烦掌教下神捕令,倒不如老子先收拾了你这小赖皮!」 言语说不通,保不齐打一顿可以奏效,杜若洲很想看看这家伙倚仗什麽胆敢这样嚣张。 妙观宗弟子虽跟燕辞相熟,却从来不敢贸然打听其出身来历,此时听说是来自珞珈山的同尘苑高才,俱感觉与有荣焉。 尤其那位面有菜色的表弟,此子名叫许火岩,是燕辞忠实的崇拜者,他若早知偶像身份,估计早就弹劾原宗主,自愿弃其表亲,甘当爪牙了。 名门弟子受世人羡慕,只缘于其术法神妙,寻常修者纵使在道境上可形成压制,但实战中往往难以克敌。毕竟,道门大能多年精研的奇技,绝非普通道术可以抗衡的。 焦王宣少经实战,颇想一睹名家风采,更想看看燕辞究竟有几分手段,居然出言挑拨道:「燕宗主号称百战不死的勇武小金刚,纵使你俩联手,恐怕也是自取其辱吧。」 此话一出,群相愕然,遭瘟的这副万恶的嘴脸,竟然视自己为可以置身事外的旁观客! 许火岩不想骂人,但终归没忍住破口骂这浑货不是人! 让自家宗主以寡搏众,要何等丧心病狂的自家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杜若洲绝对乐得成人之美,暗想既然这群狗腿子当众搞内讧,且看燕辞是否还有脸留下来,遂满口应允道:「客随主便,那杜某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吧。」 燕辞突然道:「稀里糊涂的架,打还不如不打。」 此言分明是想加点彩头之类的,杜若洲知晓其意,冷哼道:「杜某若败,即刻拍屁股走人。反之若燕兄败,须跟随我等返回珞珈山。」 「一言为定。」燕辞豪情顿放,其纵声一笑,邀战道,「燕某姑且试试两位神通如何。」 杜若洲未予搭腔,直接祭起成名宝器暗沙剑。 剑锋三尺六寸,锋利无匹,剑脊尾端有锯齿,刃略宽,通体幽芒闪烁,荡漾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洗练到极致的地阶法宝,足可跟鸢尾仙剑争一日之短长了。 此子步态轻松,信手推出一剑。 这一剑返璞归真,剑势看似平凡,然则锋锐俱攒于晦暗的剑芒里,竟无丝毫罡气外溢。 燕辞目露赞许之色,身形掠空相迎,挥袖洒出一轮清辉冽冽的弯月。 「五行术印!」数位识货的观战者齐声惊叫道。 术印是道术修习至巅峰期缔结的咒印,咒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钻,可压制诸多五行术法,弱化其力量和速度。 真元质化的月印仿佛挂在夜空青云之上,庭院沐浴在柔和的月晕里,边庭峰上浮荡着澎湃的月光之力。 杜若洲察觉运剑时略显沉滞,当即身影暴起,剑锋闪耀,数朵剑花奔逐而出,直追第一条剑芒。 犹如巨浪初起,一波之后,余波亦滚滚而来。 燕辞道指疾变,月印闪烁着清寒的刺芒凌空下击,凝实的力量半空相接,碰撞声响彻耳际。 杜若洲退而复进,时闻剑鸣如潮,漫天剑气萧萧肃肃,暗沙剑身化百千,环绕在法躯周围呼喇喇卷去。 剑势如长江大河,奔泻千里,平地上骤然刮起一股龙卷旋风,红砖碎瓦被卷上青穹。 这般勇猛的攻势让燕辞选择暂避锋芒,月印绕其周身盘旋,不断蚕食着逼近的剑气。 苍云破碎,凌厉的剑光激卷如潮,杜若洲像是一把新磨的尖刀,锋芒盛吐。 斗相猛烈,可惜少遇险招,但观者依旧人人心惊,就连山间灵禽都不敢再出声叫唤了。 杜若洲尽情输出,然而在咒印力的束缚下,渐渐显得刚猛有余,迅捷不足。 曲羽衣心知彼此放水终非了局,她到底摒弃了杂念,仗剑相助。 燕辞身似轻云,正游走在交贯纵横的剑气边缘,忽见远空飞虹暴闪,晴岚剑破空来袭。 快!快如掣电,快得不可思议! 燕辞足踢虚云,疾速下坠数丈,随之身子凌空飞旋,展开雉皇翼微一扇动,须臾间连变数处落位。 曲羽衣如影随形,森寒迅急的剑芒轮番刺下,丰沛的虚无之力忽左忽右漂移。 燕辞根本无暇喘息,足尖轻点花枝,掠上凉亭,再跃落树梢,飘过松林。 自长空而落地,自溪畔而入林,身后始终有一剑跟随,两条残影几可连成一线,来去迅若飞凫,撵得鬼机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杜若洲见曲羽衣登场,出手渐缓,随后干脆抱臂瞧会热闹。这一瞧瞧得目瞪口呆,暗叹这妞儿真是心狠手辣。 余人亦不自禁揪紧了心,但凡燕辞稍有犹豫,绝对难以逃脱透体而过的那一剑。 眼前浓荫密布,燕辞去路受阻,乘势腾身蹿上屋脊。 曲羽衣细腰一拧,秀足踩住嫩叶一弹身,背靠背掠至近空,屈身后仰呈弓开之势,以后挂剑朝燕辞背心刺落。 恰似神来之笔,剑势清妙难言。 杜若洲见状肉跳心惊,此招式身与剑融,一如香风飒来,怡神爽心。然而这举动绝非切磋较技,分明是有意把燕辞一举格杀。 想要出言喝止,奈何剑气已然袭体,定局将成,任谁都无法挽回。 突然,燕辞周身爆起一团缥缈的烟云,痕迹顿消。 下一刹那,云烟散尽,剑光忽敛,曲羽衣提剑凝立虚空,秀靥上挂着略感意外,又似乎在预料之中的表情。 院墙外黑发飘动,燕辞下躯掩在虚空里,唯独探出上身咕叽一笑便即隐去。 与此同时,这厮又横跨空间在葡萄叶上歇脚,懒洋洋道:「两位如此冷酷无情,燕某倒真是有点害怕了。」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六章边庭峰上免费阅读. 第一八七章 仙衣魔相 道法自然,术弭合道。术的运用无处不彰显大道定律,阴阳、五行、风雷和星宿等等奥义辅以术数,可衍生诸般武技。 最深妙的秘学,是源于参悟时间空间之理而演变出来的神通。 那是寻常人毕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非经历过形体重塑,锻神凝婴的修者不可一窥堂奥。 宇宙无界无极,属于多重时空交错、连通的整体,时间、空间纬度的差别,是证明事物存在的唯一依据。 修者化婴锤锻形神,魂体归于虚寂状态而追求本真,此后不断解悟时空秘密,自然离与道合真渐行渐近。 立地无影神通是碧落青冥诀记载的秘法,青冥曾对其推崇有加,燕辞研习多年,再蒙高人指点而窥破一丝妙谛,可在单一、狭小的空间里任意挪移。 此技有别于瞬移一类的神妙遁法,而真正属于通识精微的空间穿梭之术,施展开来奥妙无穷。 杜若洲犹自捏着一把冷汗,但见不得燕辞耍皮,恶狠狠道:「装模作样,今日非打出你原形不可!」 燕辞挑衅道:「两位打算联手来攻,还是继续车轮战?」 杜若洲充耳不闻,身随剑起,隔空投下一道剑气,无比充盈的杀戮气息把整座葡萄架罩住。 此子主修裁阳剑典,刚猛霸道的剑路配合锋藏不露的暗沙仙剑剑意,攻倏守变,拥有断浮云截地纪之威。 焦王宣原想打打岔再刷下存在感,谁知竟被杜若洲遗忘了存在,吓得缩身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燕辞身影闪现,架起焦王宣臂膀再一闪,将之抛在凉亭上望风景。 一旋身,鸢尾剑荡开紫云,扑至杜若洲近旁斜挑其眉心。 修者斗法,绝非只如传说里描述那般隔空相望,一来一往的专以法宝相碰撞、相碾压。 取胜之道,未必是棋盘里彼此牵制的多元搏杀,它不屑于太多诡谲多变,常常出现在剑锋交错的一弹指间。 燕辞的目的意在逼敌者弃其所长,殊不知杜若洲同样擅长掩袭。暗沙剑卷起一轮诡异的灰雾,其间寒芒三点,反刺燕辞眉心和双目。 双剑去若飞星,彼此不退让,似乎想拼一拼看谁更大胆。 燕辞心念电转,吃不消这种不是殉道就是殉情的打法,他自认应该留着有用之身陪陪晗冰,或者陪晗冰一起较为合适些。其错步遁闪至左侧,剑路不变继续朝眉心点落。 忽觉斜刺里香风袭来,曲羽衣乘时而动,一轮翠色流荡的虚无之力奔腾而下,把半座山巅布成一处小型结界。 受外人操控的空间叠加,任何穿梭术都断了用武之地,燕辞暗叹可惜,鸢尾剑朝东一引朝西一带,刺来的晴岚剑尖微微颤动,竟歪歪斜斜再指杜若洲上丹田。 杜若洲怪哼一声,半空里滑步横身,屈肘一提剑,双剑剑尖妙到毫巅的轻轻一触,墨绿的光环横扫山岭,两厢攻势俱宣告瓦解。 燕辞飘飞在数丈之外,揶揄道:「噫,自家人暴打自家人,是嫌燕某手艺潮斗着不尽兴麽?」 损货那一张损嘴,其损一如既往。 然话音未落,忽听破风声响,两边剑芒交剪,曲、杜衣袂飘舞,挺剑分刺左右。 燕辞可没心情以力破力,一边施展神妙的遁法在剑气里穿梭,一边鬼叫鬼叫的催促道:「快点!再快点,还要快点!」 迅羽捕风遁法臻至化境,早已拥有追风逐电之能,燕辞融合道意不断优化、打磨,甚至已具备知微洞幽的神效。 此番一经施展,辅以追日靴和雉皇翼的加持,堪称闻其声却不见其影。 观战者俱看得呆若木鸡,耳边可听见燕辞的怪笑声忽左忽右,但眼前哪有宗主一丝半缕影子! 曲羽衣亦暗暗心惊,如此奇妙的遁术,神念根本难以锁定其踪迹,剑来剑去仅仅是根据一抹飘忽的残影大略估算方位。 这场架打得气闷至极,纠缠半天甚至碰不到敌人半片衣袖,不说之前燕辞飞遁时故意藏锋,恐怕眼下都不是其潜力极限所在吧。 鉴于燕辞只顾逃命,不敢接战,杜若洲所有去剑均无从着力,裁阳剑典以刚猛凌厉著称,遁术确非他所长。 缠斗有顷,杜若洲真怒转盛,把暗沙剑凌空一抛,嘴里念念有词。 瞬时,结界里漫天彻地都是剑影,狠狠压挤着每一寸空间,排排荡荡朝前推扫。 曲羽衣仗剑协同,翠绿的晴岚剑芒尾随而至,把暗沙剑剑影之间填充得了无空隙。这一击气势豪迈,刚柔相济,非寻常人可以抵挡。 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两剑构织的剑墙迅速推移,包蕴拙重沉稳和阴柔奇幻之力,绵绵不息,且不断增强。 燕辞凌空顿步,掌中剑凝而未发,却有一股空灵、苍茫的剑意在周围游蹿。 少时,剑芒爆吐,如风之迅如天之威,一弯新月般的紫焰喷薄而出,狠狠斩击在剑墙外缘。 裂帛声大起,万千剑影来势告竭,杜若洲被震得气血翻涌,几乎连仙剑都把控不住。 曲羽衣脸泛红潮,唇角沁出一缕血丝,剑气更是散乱得一塌糊涂。 碧落剑意中饱藏一股凶猛无铸的杀伐力,如苍天之怒,那同样是寻常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转顾燕辞被轰击至几十丈开外,气息忽缓忽急,不见得占到了便宜。 杜若洲似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当即重凝剑气欲一鼓而下。 忽听燕辞冷冷道:「万里峰想要魔鬼,燕某就给他位魔鬼!」 话毕,周身魔气涌现,黑腾腾寒浸浸的雾气缠结成精美的魔甲,额间生黑角长怪鳞,双目赤红,宛如嵌着两颗红水晶。 天地朗朗,凭空生出这麽位非人非鬼,狠厉狰狞如斯的妖物,满场观客吓得浑身一哆嗦。 尽管杜若洲早有预期,但还是被唬得眼皮子一跳。 此刻,燕辞再没有半分道者的形象,浑身被魔焰缠绕,鬼气熏天。 外人屡呼不应,故料定其思想已被魔祟所控,焦王宣、许火岩等心忧如焚,奈何无计可施。 其时,燕辞魔性发作,张牙舞爪而来,进击闪退,快逾奔雷。这边鸢尾剑被魔焰包绕,疾劈疾砍。那边抡着七八只魔气盘结的怪手,乱捶乱砸。 杜若洲、曲羽衣分进合击,仙剑灵光闪灭,自左右贴着魔影转灯儿般厮杀。 暗沙剑剑影分形,刚听剑鸣声起,即在周围布下一座裁阳剑阵。 剑路开阖,七色华光爆闪,荡开一股破邪的气息。刹那间,黑云祥云纵横冲撞,急剧消耗。 一抹翠绿的剑芒突然自边缘闯入,晴岚剑挟满丰沛的虚无之力,一点点割离并吞噬着魔焰。 魔影桀桀一笑,扬袖洒出数团纯粹无比的黑火。 黑火通灵,漂移不定,呼啦啦燃烧着把曲羽衣裹在其中。 激战再持续片刻,魔影越战越勇,仿佛练就了不死不灭之体,魔气几番散而复凝,犹可坚持。 杜若洲汗流浃背,裁阳剑阵像吸血鬼一样抽取着剩余的法力,他几乎没有再支撑下去的勇气了。 怯意既生,败象自露,其在剑阵催动时稍显迟缓,忽见魔影纵身闪跃,一道墨黑爪芒凭空抓落在肩胛骨上。 好似铁钳猛一发力,感觉浑身骨骼都要寸寸断碎了,杜若洲丹田气一阵紊乱,劲力荡然无存。 不期然回首一望,竟见身后立着条黑雾缭绕的魔影,那红钻般的双眼冷冷回望着自己,妖异、邪恶,仿佛透视着他的灵魂。 杜若洲心底一寒,未及生出他念,忽见一条倩影撕开云雾,挺剑一刺,半尺剑锋插进魔影胸膛。 「呃!」燕辞的惨呼声遥遥传来,魔云暴缩,直接破开结界化身一缕黑烟投崖而下,一眨眼消失在茫茫林岚之中。 狠厉厉的魔修就此离去,杜若洲看得如坠云雾。 余人讶异过后,心里颇不是滋味,也另有些后怕有些小幸庆。 与魔共舞,甚至还奉其为宗主!幸亏其间没出啥幺蛾子,不然恐怕这帮憨货都将沦为那魔崽子的嘴头食吧。 焦王宣虽然常常跟燕辞过不去,但见其落难时还是蛮心痛的,那毕竟是救命恩人哪,也许是一时不慎误入歧途了吧。 许火岩尤其伤心,呆呆望着脚下那片云岚,意冷心灰。 唯有曲羽衣像个无事人一样,淡淡道:「师兄若无恙,不如先回珞珈山禀明此事,小妹有事待办,就此分道吧。」 杜若洲目露诧异之色,轻轻试着活动下双臂,蓦然惊觉法躯全无异常,燕辞一抓之势仅将其法力封住,不曾下死手。 许是把家伙尚存几分良知吧,杜若洲暗暗一想,随口问道:「师妹何往?」 曲羽衣心意阑珊,回道:「早间收悉传讯,说晗冰师姐落足摘星城,小妹打算前去一会,看事情是否有挽回的余地。」 折腾多日,这绝对算是唯一的好消息,杜若洲缓缓道:「得晗冰来此,或许有一丝希望。为兄打算留在此地,静候师妹佳音。」 他终归不放心,寻思全然寄希望予晗冰实不可取,燕辞受创后必定留在附近养伤,也许在此期间会重临此地,那时候若能略施绵力,也算一尽朋友之谊。 谁知曲羽衣却露出副古怪表情,轻声道:「听说晗冰由轩辕枫陪同,一路游山玩水,小妹根本拿不准归期。」 杜若洲闻言愕然,登即说不出话来。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七章仙衣魔相免费阅读. 第一八八章 几许新愁 细水涓涓似泪流,日西惆怅小桥头。」 蛇古涧下山色空蒙,秋风漾着轻愁,燕辞孤身默立桥上,心绪难平。 晚照里,一团云霞自高空坠落,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那妞儿不曾跟来,已经转赴摘星城啦。」 云霞悬空停落桥旁,霞光里裹着位半尺长短的佳公子,冷傲孤清,帅得一塌糊涂。 燕辞气色如常,问道:「其他人呢?比道友更帅那位如何?」 佳公子登即不满,冷哼道:「满山白痴都被带走啦,唯有俩屁娃留下来等你。」 燕辞默然,焦王宣是值得深交的朋友,虽说屁话多些,但绝对会陪许火岩留在破镜妙观宗,抱一丝希望等着自己回去。 佳公子补充道:「姓杜的起初不想走,但听说准备去摘星城捉奸,跑得比兔子它爷爷还快。」 燕辞道:「兔子它爷爷跑不快的,那是只老兔子!」 佳公子愈觉不爽,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燕辞略加打量道:「仔细比较,你和他俱属于剑眉星目之流,或许是因杜兄高大威猛些,故显得个傥不群吧。」 佳公子嗤鼻道:「浓缩的是精华,你懂个屁!」 燕辞反讽道:「若不是道友可在昆仑山上潇洒来去,燕某差点误以为小梦九把堂弟啊表弟啊之类的遗忘在洛音珠里了,尽是一群袖珍玩意。」 佳公子闻言登即泄气,抿嘴道:「本座贵为上善之灵,拥有洛音珠半世的记忆,小梦九哪能跟本座相提并论?」 说归说,翩翩公子一提起小梦九,心情顿畅。虽说其身高矮了半截不止,但那份想亲近和取悦的意思却不言自明。 燕辞暗暗叹声气,自九婴到小梦九,到火娃子到电崽子再到佳公子,这辈子尽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 佳公子原是上善珠诞生的器灵,遇洛神蜕变,日久享受众仙追捧,奈何最终被无情抛弃在无渊之巢。 红尘变迁,洛音珠沉寂多年后重新拥有新的使命。当燕辞施展支离秘术想要解除生死之契时,佳公子在昆仑山混元宫坐不住了,居然夜半更深呼唤鬼机灵的名字。 坦白讲,燕辞那时吓得够呛,几乎错以为是蔺皓或者李宿雁的阴魂在搞恶作剧。直至钻进洛音洞天,才惊觉是上善珠器灵作祟。 器灵自称洛伊,叮嘱燕辞别相信神女的鬼话,三界通道不是那麽容易打开的。 燕辞当然不乐意,不提要信守诺言吧,单说若不解除认主气息,神女都饶不过自己。 洛伊存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竟是年轻人心性,一发狠,居然拿自杀并拉燕辞垫背相要挟。 鬼机灵当然不吃这套,器灵在无渊之巢枯守寂寞多年还苟活于世,这哪是舍得自杀的主儿! 何况解除契约后器灵即是自由身,何必跟着一位半吊子修行的俗人过日子。 话里套来套去,方知端倪。 原来巫山神女在交还洛音珠前,已跟洛伊切磋过,曾强行把一缕寂灭之精灌注在珠体之内。 简言之,珠体被神女所掌控,假如器灵不肯消弭认主气息,神女或可将之驱离,重新培育。 假如器灵支离后不肯协助开启三界通道,神女难免一时想不开,引动精气把洛音珠毁灭。一旦缺少洛音珠做宿体,器灵必定形神俱消。 不论如何,神女把器灵吃得死死的。 偏偏洛伊既不想支离契约,又不想开启通道,还幻想死中求生,故恳请燕辞彻底认主,待二十年后凭借仙珠跟神女斗一斗,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燕辞一听傻了眼,器灵不想死自己照样想活,鬼知道在幽苔山时被种的神念标记是否另有玄妙,想算计神女恐怕等不到二十年后吧。 两厢争执,彼此不肯投降,燕辞讽刺洛伊堂堂至宝之灵耍无赖,脸面都从珞珈山飘到鹦哥城去啦。 还说自远古活到当今的灵物,居然收拾不下一位爱吹牛显摆的巫山神女,远祖玄黄泉下有知,估计棺材板都按不住啦。 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把洛伊鼻子都气歪了,当即略施手段,揍得燕辞鬼哭狼嚎。 软柿子捏着虽然舒坦,怕就怕彻底捏坏了。 洛伊又哄又骗,最终商定一折中之法,即器灵主动冲击寂灭之精,舍弃诸多记忆、灵性和神通,借其神力强行剥离出一线残魂。 燕辞则奉献半数秘药,替残魂培养灵性。 此法有三利,一则燕辞可避免挨打。再则可继续支离生死之契,且因器灵认命,成效显著。此外还可解除器灵依附,让洛伊脱离仙珠束缚,待日后羽翼丰满,各走各路。 燕辞固然不舍,却不得不甘当冤大头,心里恨得滴血。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洛伊有个性也有分寸,平日里少寻晦气,偶尔还帮帮小忙出点主意。 久而久之,相处愈密,燕辞渐渐后悔此前忘了打听洛伊的过往,远古、仙界、无渊之巢所历诸事,残魂所知已极其模糊了。 多年后,燕辞冲击境界,元婴被道果之灵抢夺灵气,始终不能冲破壁障。 危急时刻,幸得洛伊灌注一缕来自无渊之巢的古魔气,修得半只魔婴,自此通晓些鬼魔三道的伎俩,向往自在由我的境界。 说起此事,燕辞是极度排斥的,担心化身为肌肉横突、通体绿毛还长角长尾巴的狰狞相。 洛伊笑其无知,说那是天炉地火锻出的真魔气,精粹无比,可培炼本心,使不畏荆棘。 燕辞始终不敢轻信,常自觉此后的某些想法竟越来越自私,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 经此一事,曾经的隔阂渐渐消除,俩货有事无事斗嘴解闷,自然少却几分寂寞。 洛伊自诩容貌俊俏,此乃日常最经久不衰的谈资,燕辞两耳朵差点听出茧子来,如果不借杜若洲的帅气恶心一下佳公子,简直有辱鬼机灵的绰号。 洛伊有时都不敢跟他斗嘴,好在麒麟兽年岁渐长,贪玩好动的性情日愈收敛,弥散出一股纯正的君子之风。燕辞耳濡目染之下,言语里粗鄙略少,动辄挑人野火的劣性有所约束。 ※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聊到夜晚星空闪烁。 洛伊伸伸懒腰,突然道:「那妞儿虽然漂亮,然而举动过于古怪。」 燕辞知其所指,缓缓道:「洛兄尽可说明白些。」 洛伊摸着下巴道:「据本座暗中观察,曲羽衣算是识货人。她追踪年余,原本应该很担忧某人真变了魔崽子,但真正见到魔化之体后反倒似放了心。临了那一剑像是使性子,明知刺不着却偏偏想要捅你个大窟窿。」 燕辞轻轻叹声气,道:「曲师妹是性情中人,当年承别人一点情,时今犹念念不忘。她爱屋及乌想转而报答于燕某,可惜在下无颜承受。」 洛伊抱臂道:「混货,当老子眼瞎呢!她明明想勾搭你。」 燕辞苦笑道:「美美一件事,非要说得这般粗俗不堪麽?」 洛伊咧嘴一笑,道:「观那小情人的神态,就算未辨别出真魔气,也应知晓燕兄未被邪魔附体。这等人物举界寻不出几个,谨慎些,别色令智昏了。」 燕辞淡淡道:「不止如此,举凡跟仙字沾边的丹药,相关记载并未收录在藏经堂内,蹑虚丹连家师都感觉陌生,何以曲师妹一眼即可看破。」 略微一顿,续道:「传闻晴岚剑是瑶花女神在凡间的御用之物,何故落在曲师妹手里,且能早早激发专属神通呢?」 「尘世间的女神不嫌太多了麽?在凡人眼里,能力出众的女子就一定姿容漂亮吗?」洛伊不屑的皱皱眉道。 燕辞没料到洛伊有此莫名其妙的一问,不禁一呆。 这问题貌似颇有深度,世间太多传说不乏美化之嫌,或许洛神、瑶花女神只是容貌平庸的女子而已,之所以被赠予神名,该归因于她们功德无量,有一颗为众生谋福祉的璞玉之心,而非姿容为桃羞李让之属,让饮食男女赏心悦目的缘故。 洛伊不想过多纠缠这种无聊的问题,问道:「难道曲羽衣曾获得瑶花女神的道法传承?」 燕辞道:「极其可能,同尘苑弟子众多,但论潜力之深非她莫属。」 洛伊道:「不尽然,燕兄被幸运之神眷顾,拥有上善珠、沧海遗珠这类秘宝,且受神兽守护,甚至连佛骨里都隐藏一位落拓老仙,此非寻常人可祈望的,往后道途不可限量。」 燕辞不以为然道:「外力终归是外力,燕某灵根奇差,恐怕烂泥扶不上墙。」 洛伊道:「烂泥就该摊在地里,糊上墙不见得好看,做众生落脚时的恶魔同样算一种价值。」 燕辞失笑道:「有点道理,只是话说得太糙。」 洛伊亦笑道:「燕兄自喻为烂泥,在下顺嘴一说而已,何况在杜若洲眼里,尊驾确实是恶魔一只。」 燕辞默然,杜若洲不识真魔气,见到适才那副鬼样自然相信是入魔之症了。而且看情况,曲羽衣另有打算,不想随意说破。 此间事情暂了,但明日该何去何从又是件烦心事,洛伊问道:「燕兄真不想去摘星城问问晗冰?」 燕辞冷哼道:「轩辕枫往返遗荒之野数遭,哪次吃过闭门羹?燕某去凑哪门子热闹!」 洛伊不满道:「别拿老子撒野火,某人曾经碎碎念念要宰了剁了那登徒子,眼下事情不明倒先行认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燕辞怒道:「她自愿去投怀送抱,关老子屁事!以后没瓜没葛更好!」 洛伊不想争辩,悠悠道:「复大仇旨在逐步瓦解对手,你倒好,自愿把旧情人让仇敌拉拢,令师泉下有知,棺材板一样按不住吧。」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八章几许新愁免费阅读. 第一八九章 流水无情 刻薄的岁月荒芜了爱情,鸥水相依的恋人一去再无归期,阴魂不散的情敌,潜伏在山野小路的转角处打秋风。 有时,真挚的情感是不能伪装的,但燕辞只露出三分无所谓的模样,让洛伊根本瞧不透那究竟是拙劣的表演还是精湛的演技。 此际,任何话都显得很多余,偏偏洛伊那张嘴闲不住,喃喃道:「自己的女人宁愿自己每天打一百顿,但绝不容许别人碰上一指。嘿,说出这话的绝对是位妙人。」 燕辞神态冰冷,瞪眼道:「区区一位器灵,真懂得两情相悦的事情吗?」 「本座起源于鸿蒙之初,曾见过无数痴男怨女,深知不加控制的猜疑和不舍羁绊的怨念,迟早让爱情之花凋零。」洛伊奉劝道,「若即若离很好,千万别冷漠!」 燕辞不想搭腔,转身跨上一块青岩闭目静坐。 星斗璀璨,涧边传来一串孤独的蛙鸣声,轻柔的秋夜在星光里渐渐睡去。 ※ 思念来袭的时候,势如天雷勾动地火,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燕辞曾效仿那些朝气逢勃的后生,万里迢迢奔赴一场一厢情愿的约会。 殊不知太浪漫的幻想,结局往往不是一段美好故事,而是一场惨烈的事故。 六年前,萧烛远宣告和化清门决裂,转而亲赴遗荒跟陆吾修睦,随后下令封闭枕戈城,翠羽观撤离诸余山以表和气,为避免冲突预留一片广袤的缓冲地带。 燕辞故地重游时,竟见枕戈内外衰草依依,满目荒凉,不禁心生叹惋。 取道去月牙湖畔约见晗冰,可惜半途遇钦原阻拦,说晗冰无恙,因日夕修研道法,无暇接见。 满心欢喜而来,却要落寞而去,燕辞自然不肯折返,嘴上妥协,暗地里却另觅路径进山。 几番改道,每次都被钦原那悠魂鬼逮了正着,少不得要挨上几番训斥。 偏偏燕辞是一只说不动打不死的小强,硬是赖着不走。对待晗冰的密友,钦原也尽量留一线颜面。 相互不退让,只能干瞪眼。 最终钦原耗不过,或是因心怀怜悯吧,说近些年轩辕世家处于半隐世状态,一直在极力拉拢其主。轩辕枫曾往返数次,姿态极低,且进贡灵物千万,其中几样甚至是谁都不忍拒绝的至宝。 处世之道,素无厚来薄往的道理,陆吾初始时原懒得理睬,但迎来送往频繁,收受礼物渐多,态度自然暧昧起来。 某次兴致忽起,陆吾曾假言自身忙碌,让晗冰独自接待。毕竟灵物多归由晗冰支配,因此她回绝的理由不多。 一天一点迷魂汤,喝久了难免出事。 晗冰逐渐熟知轩辕枫的真性情,冷淡的态度日愈改观,原来轩辕世家并非表面所见那般高傲,其氏族传承的那种神秘和仁爱竟令人如此痴迷。 世间从无一无是处的人,谁都不缺可爱讨喜的一面,何况轩辕枫属于鹤立鸡群的人物,言谈举止自拥风雅轻贵之意,见者无不倾倒,晗冰恐也难以免俗。 燕辞不听罢禁寸心冷透,难道家世地位、财富和荣耀果真是万千女子的杀手锏麽! 此事既然说开,余事亦未隐瞒。 钦原还提及青冥逝去,兼洛望舒隐退多年,外人俱说同尘苑已不复振兴之象,尤其是洛望舒笼络到红焰古猿做援助,那猴子自视甚高的德性让开明兽极度不满。 纵观事态,陆吾的成见只会越来越深,而受累者根本无从解释。 燕辞那时也许再没有挂念同尘苑的理由,但曾经的深情又岂能轻易遗忘呢? 可惜的是,他缺乏几件像样的宝物可拿去进贡,即使不缺,也不如轩辕氏丰厚。 燕辞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唯有寄希望于晗冰不像别人所说的那麽市侩。 钦原知其不信,坦言轩辕枫眼下正在湖畔天绶堡做客,假如燕辞不故意暴露行迹,或可同去一睹真假。 果如钦原所说,晗冰、轩辕枫有说有笑走在一起。 心尖仿佛被撕裂了,一幕幕过往消融在恶毒的山风里,一场欢喜换来一场心酸,燕辞感觉自己被苍天诅咒过! 钦原心生不忍,说世事无常,伤心或抱怨已属徒劳,劝燕辞不如早归。 生命素有来去,感情难免分合,契若金兰的伙伴某日形同陌路,忠贞不渝的恋人投身仇敌怀抱,因浮华躁动而堕落,因掌声鲜花而迷失,世间万事莫不如此。 暴怒和痛哭既于事无补,燕辞果断折身返程,了无牵挂,走得很坚绝、很潇洒。 悠闲的看客,仅为伶人深湛的技艺而欢呼,并不在意其骨子里流淌着抗争命运的勇气。 恰如钦原一样,佩服燕辞通权变、明决断,但体味不出隐藏在洒脱之外的那种浓浓的被背叛、被折辱之恨。 ※ 腊月初八日,宜嫁娶、订盟、求嗣,轩辕世家拟定此日替轩辕鸿渐和青言举办双修典礼。 中秋之后,轩辕子弟踏遍红尘,陆续派发请柬,盛邀各门各派、知名散修等届时前往观礼。 贺客虽不知晓轩辕氏隐居地何处,但只需在冬月下旬赶到摘星城,即有迎宾使者接送。 修真界死气沉沉已经太久,尤其近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人人心里憋着股闷气。权且当做冲喜吧,这场典礼绝对热闹非凡,绝对是举世瞩目的大事件。 不出意料,同尘苑不在被邀之列,毕竟再大度的主家,都不喜欢大喜日子有恶客临门。 洛伊见燕辞无所事事,遂提议重游蓬莱,瞧一瞧那精灵一族是否略长气候,并借机跟小梦九再谈谈人生抱负,再分享一点点鸡汤。 燕辞没有别的去处,当即欣然应允,取道往南欲从鹦哥城出海。 傍晚时改装成一文弱书生,在一家山村小店歇息。 偶遇数位潦草散修投宿,商量说准备去摘星城傍一知名人物,以期混进轩辕世家观礼,顺带捞点好处。 燕辞听闻此讯,暗自欢喜,假如能轻易寻到轩辕氏栖息地,往后倒可少却许多麻烦。 跟洛伊简略一说,燕辞改道北上直奔摘星城,不急不缓遁走十余日,到达扶恩郡地界。 此地原是旱情重灾区,近日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据田间老农透露,昨夜电闪雷鸣,他亲眼望见两条巨龙在乌云里奔行。 一龙壮硕一龙纤秀,龙身覆盖金鳞红鳞,长有尾鳍。 那时,两龙游风御云,颌下明珠喷吐一阵彩雾,周边就下一场滂沱大雨。 短短数日间,盛传南境北地旱涝之灾俱得缓解,诸村寨忙忙碌碌的种麦子点菜籽,重拾生计。 轩辕翊口活不赖,果真说动龙君、龙后出海施雨停云,令普天修者对轩辕氏的好感再增几分。 风雨晦暝,燕辞孤身坐在客栈东北角角落里,此地光线阴暗,看身形面貌一片模糊。 桌上摆着半碟零碎的花生米,这年头,有点闲食吃算是运气不错吧。 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替轩辕氏吹嘘的声音,寻常百姓没余钱下馆,因而五六桌客人全是修者。 客栈掌柜和店小二听着完全听不懂的话,感觉那些食客都是高人。 也许自认是凡夫俗子的缘故,店小二不敢去别处搭茬,唯独敢来燕辞旁边一晃,赔笑道:「花生碎了点,但炒制的手艺倒是祖传的,客官可想再加点?」 燕辞心不在焉,随口道:「甚好。」 花生味道尚可,但绝非祖传的炒制手艺,倒像是火堆里炮出来后不慎弄碎的。 燕辞幼时尤其喜欢这种玩法,在木柴即将燃尽的火堆旁,一群小伙伴围坐一圈,朝灰烬里埋豆子花生苞谷粒一类粗粮,炮熟后做嘴头食。 至今回忆起那时的满足感,犹觉童趣无限。 灾区食物短缺,燕辞点半碟花生意在化解尴尬,避免干坐着。其心里暗示不想吃,偏偏手闲不住,小半颗小半颗捻开红皮朝嘴里塞。 指隙里冷不丁掉下颗草籽,像瓜子仁,纹路形若飞鸢。 同尘籽!燕辞暗吃一惊。 移目打量,掌柜的肚子肥嘟嘟一副发福相,眼中不乏精明算计之色。店小二一团和气,肤色偏黑且黑得天然,不见任何易容的痕迹。 容颜陌生但是身形依稀相熟,燕辞猛地想起甄小二,心里直犯嘀咕。 同尘籽是联络的信物,不该无缘无故出现在偏僻小店中,更不该遗落在住客的食盘里,此举绝对另有深意。 天色近晚,风雨刚露出停歇的迹象,燕辞假装不知古怪,起身准备付账离开。 其时,门外人影幢幢,陆续跨入六位混身湿透的修者。 一记清脆甘冽的女声抱怨道:「迂腐,明明鬼影都没一个,偏要一步步走来。」 女子身量苗条,黑丝凌乱,发梢滴落的水迹轻轻滑淌在鼻尖上,宛如带雨的木莲花悄悄盛开。 声音美人亦美,满堂食客如中魔法,登即不敢作声。 夜莺儿!燕辞心尖一颤,绝未料到会在此跟她不期而遇。 「绿叶枝头灼烁红,尚疑轻易比芙蓉。根苗不自污泥出,只合移栽近佛宫。」 夜莺儿倩巧脱俗,旁人遇之即生怜惜之意,唯有燕辞不做此想,其深知她清丽端庄的容颜下,藏着一只母老虎。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八九章流水无情免费阅读. 第一九零章 士别三日 来者俱算旧识,分别是江浸月、廖一、秦天黎和另两位一时想不起名字的低调同门。 别人默不作声,任由夜莺儿撒怨气,唯独江浸月敢出言争辩,道:「临行前,家师几番叮咛,令不可惊扰百姓,淋一场细雨能有何妨?」 夜莺儿气道:「尊驾师从万峰主多年,本事没领悟几成,古板倒学得头头是道。」母老虎不愧是母老虎,被顶撞一句即拿万里峰编排起来。 这般没规矩的泼辣货,一言不合就开挠,让江浸月颇有些胆寒。所谓习惯成自然,廖一、秦天黎等同时耸耸肩,假装听不见瞧不见。 看修为情况,人群以江浸月为首,夜莺儿、廖一辅助,余者跟从。 燕辞疑惑不定,化婴、融合按等比例搭配出行,不像是同尘苑的风格嘛。 其起身时,店小二错以为燕辞想进房歇息,连忙过来引路。燕辞索性不露声色,拾步上楼。 吵架这种事,偶尔听听看看可以怡情悦性,一堂食客无聊之际最喜欢凑热闹,故纷纷转首观望,甚至有人翘起二郎腿,做持久战打算。 夜莺儿可不是戏子,当爆脾气被点着时,差点让一屋子客人变成了死人。 只因江浸月说了一句话,道:「此事稍后再说,以免让外人看笑话。」 掌柜讪笑着过来招呼,忽见夜莺儿秀眉微扬,两朵黄云分左右喷薄而出,忽喇喇一阵响,桌椅板凳被掀得七零八落。 掌柜的差点吓尿了,回首一望,食客们个个懵圈,几位姿势不雅的观者直接被搧翻在地。 「神念化形!」有人怪叫道:「是化婴修者。」尾音未落,群修纷纷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这神念一放,燕辞亦无所遁形,「噫。」夜莺儿轻呼一声,不胜惊喜。 余人微感诧异,忽见夜莺儿妙目一转,瞪着掌柜道:「没看到来客人麽?快拿东西去堵住这厮的嘴!」 掌柜诺诺连声,急忙收拾好两张桌子,大着胆邀请贵客入座。 随意释放神念,对修者而言是挑衅的举动。江浸月少出远门,一路谨慎,生怕无故招惹倒某路神仙,偏偏夜莺儿喜欢一惊一乍一发癫,他简直快被气疯了,竟半点没留意到燕辞在客栈出没。 客房简陋,但很干净,燕辞里外看看,颇觉满意。 小二哥点头哈腰讨了赏钱,离去时提醒说楼下那群人绝非善茬,不宜招惹。 燕辞影踪已露,寻思夜莺儿未当面相认,迟早会跟过来,当即掩上房门,推开后窗飘身而下。 前脚刚走,忽听门扉轻轻扣响,夜莺儿嘟呼嘟呼憋着嗓子学灰林鸮叫唤。 房内悄寂无声,踢门而入,恰见窗影外一道流光遁闪,匆匆消失在苍茫夜色里。夜莺儿怒不可遏,随手抡起把茶壶砸了出去。 ※ 伤害关怀自己的人,那种滋味着实不易消受。 燕辞自认是过街老鼠一只,并不属于狼心狗肺之徒,要怪只怪江浸月那尊小舅子跟着吧,见了面徒增麻烦。这般一想,罪恶感倒稍微减轻了几分。 黑夜蜷缩起来,紧抱着黑魆魆的郊野入眠。 燕辞心里乱乱的,感觉天远地阔,一时竟不知要遁去何方,而孤单单一人走夜路,越走越孤单。 官道上满布泥泞,走一步滑一步,偏生有一条人影挑着一盏灯笼在远处等候。 燕辞心里突然来气,从客栈被赶出来还嫌不够麽?这帮遭瘟的有完没完? 灯笼挑得很高,恰好把那人脸容照得分外清晰。 「甄小二!道友不在客栈里擦桌子收盘子,大半夜溜来这弄啥鬼哩?」燕辞怪叫道。 甄小二咧嘴笑道:「溜达鬼瞧见机灵鬼,可不该等着聊聊天麽?」 燕辞道:「客栈里那一颗同尘籽,是阁下在作祟?」 甄小二道:「不然,是舍弟放置的,以提醒燕兄客栈不可久留。」 先前的店小二绝不是修者,燕辞有些疑惑,问道:「道友的兄弟,该叫小一呢还是叫小三呢?」 甄小二龇牙道:「某叫甄小二,舍弟自然是叫贾小二。」 燕辞懒得反驳,冷哼道:「这名儿果然没叫错,哥俩都是二里二气的!」 凉风紧一阵慢一阵,这种环境下不适合聊家常,甄小二也不是等着聊家常的。 原来杜若洲、曲羽衣数日前路经此地,曾提及蛇古涧遭遇,气愤之余,终究挂念着鬼机灵的安危,令甄小二留下传口讯,说原掌教已下达神捕令,派遣门下修者尽快缉拿燕辞,嘱其务必留心。 据甄小二所述,夜莺儿一行即是捕手,李罗堂、梅影、郁律和夙沙清影等亦相继带队离山,欲前往鹦哥城、摘星城、沧海等地布防捉拿。 神捕令级别奇高,是同尘苑应对情况急、危害重一类事件的雷霆手段,为达目的可不计损失。追溯历史,唯独昔日青言叛逃时曾颁布过。 燕辞心里忒不是滋味,原暮云不问青红皂白即行此事,难道洛望舒已然默许了麽? 甄小二叹道:「同尘弟子本不该违背掌教指令,但他俩坚信燕兄只是一时迷失,没到彼此反目的时候。」 发疯不发疯,不由自己做主,完全是别人说了算。燕辞无处解释也无心解释,似乎被怀疑得太多,连自己都不确信是否入魔了。 甄小二仔细留意着燕辞的神情变化,生怕这家伙突然魔性发作,做出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来。 原本传讯这事他是抗拒的,曲、杜两位前辈都收拾不下这魔星,偏让自己往上送,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只可惜晗冰之事等不起,杜若洲忙着北上,丝毫没为别人考虑。 燕辞看出甄小二的窘态,淡淡道:「切莫担心,燕某今夜是好人。」 甄小二讪讪一笑道:「杜师叔说轩辕双修典礼一事传遍江湖,凭燕兄的心性应该不想错过,所以让在下挑选周边关键处布设眼线。燕兄坐田埂上听老农讲故事的时候,坐客栈里吃完花生舔盘子的时候,恰巧被在下望见,故专程来此必经之路上等候。」 融合跟踪化婴,犹能不被察觉,虽说燕辞一路上没有故意谨慎,但依旧算是一桩奇闻啦。 甄小二眉宇间洋溢着一种久走江湖的老练,以往那种市侩色再难以找寻,不由让人对其高看一眼。 神捕令并非谕令,而是十二道令牌。听说由猎户出身的创派师祖打造,其内融和过仙灵气,威力无穷。早年间归诸开山元老持有,属于身份的象征。 燕辞道法固然精妙,但依旧不敢冒然去挑战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威。 所幸其行踪暂时无人说破,往后谨慎些不见得会被逮了正着。 甄小二施礼作别,说离开时间已久,江浸月无人接应估计又要啰嗦了,再则夜莺儿那一闹不知是否另生变故,须尽快去看看方可安心。 燕辞拱手致谢,嘱其自去,随后悠哒哒的继续北行。 甭管夜莺儿是否泄漏其行藏,以江浸月自命不凡的脾性,恐怕更希望是在青天白日下,多一点观众才好给燕辞点颜色看看吧。 燕辞并不畏惧江浸月三脚猫的手段,只是害怕那厮死皮赖脸打不过还强撑的德性。 鬼机灵边走边想,忽然喃喃道:「小舅子若敢来,别怪老子不顾同门之谊!」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喝道:「燕辞,有种别走!」 一道流光追风逐云而来,恶汹汹朝低空一落,脚下罡气掀起一片泥泞。 江浸月终究经不起念叨,一说即来,一来即展现出拼命的架势。 若非燕辞确信没有和尚给自己这张嘴开过光,要不然真怀疑自己乌鸦嘴了。 尚未交谈,一道蓝莹莹的神捕令牌凌空推落,牌身精巧玲珑,面刻星云图案,煞气毕张。 燕辞全然低估了江浸月的恶意,仿佛遇到有着不共戴天之恨的仇敌,此子一碰面就恨不得弄死自己。 远处遁影连闪,夜莺儿、廖一疾速来追,余人气喘兮兮尾随在后。 夜莺儿厉声喝道:「姓江的小贼,要不要脸!」 江浸月充耳不闻,扣指默念仙咒,牌面灵光暴绽,急飕飕朝燕辞冲落。 燕辞怒气上涌,想起两次被毫无底线的挑衅,再不打算宽谅这偏好张狂的野舅子了。 神捕令,且看这道破令究竟有多神! 燕辞走四象错综步,提肘探腕,裹在一层妖异的冷焰里,迳直朝令牌抓去。 气浪交织,神捕令路径一转避开五指,挟锋利的刺芒斜撞胸膛。 燕辞腹中冷哼,凌空一滑步,顺势撤掌变拳,捶击而下。 神捕令原就灵性惊人,在江浸月操控下愈显灵动,其一击落空,竟激射出连绵无尽的灵丝,哧溜溜攀爬在燕辞腕肘之间。 宛如幽魂之缠,腕至肘部瞬时不可动弹,仿佛被几百颗无形的铆钉钉在了虚空里。 燕辞强忍挫骨之痛,身影几番变幻,却始终被拖拽在原地,场景、气氛俱显得诡异无比。 江浸月乘时而动,诀指微变,神捕令凌空一兜,分化两条虚影喷吐灵丝,欲同时封闭燕辞三丹田,缠绑灵婴。 灵婴可在三丹田里游走,一旦被困,纵有滔天之能也难以走脱了。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零章士别三日免费阅读. 第一九一章 神捕令谕 人生在世,难免有人恨,有人怨,也有人疼。 江浸月恨得猛烈,夜莺儿疼得深沉,此女不忍眼睁睁望着燕辞受缚,仗剑遥袭江浸月。剑光横贯空霓,如雷似霆,无比辉煌、迅疾。 江浸月既心慌又觉得不甘心,居然犹犹豫豫的继续施法。 廖一见状暗暗叫苦,强敌不除而自相内讧,这算哪门子事。 傻子才愿意陪着母老虎发疯,最终被万里峰秋后算账呢,一转念,廖一斧影一荡,扬步跟在夜莺儿身后追砍。 乖乖,场面猛一混乱起来,余人登即傻眼。 烛影斧跟在背后弄影,夜莺儿煞是恼火,真元涌动,流萤剑连投两道剑气朝前扑卷,随之翻腕调转剑锋,轻旋身自腋下出剑回刺廖一。 江浸月无暇祭起焚情剑破袭,变指加持一座光幕护体,流萤剑芒来势快却无后招,应付起来不算太难。 其虚指云月再念怪词,神捕令牌光焰爆闪,漫空灵丝疯长,嗖呼呼绞缠而进。 时空静止,耳边除灵丝爬行的声响外,再无余音。短短数息内,燕辞手段用尽,却依旧宛如一具木偶被挂在空中。 江浸月嘴角一牵,鼻间冷笑不止,十二道神捕令牌铭刻十二宫星云图案,各具神妙,拥有壶天、禁锢、摄魂、嫁梦、招云等诸般奇效。 在术数里按动态阳宫之升角、中天角,静态阴宫之降角、天底角划分四组,以十二地支编序。 每道令牌均可独当一面,亦可按刑、冲、害、化、合诸关系彼此组合,凶威凛凛,寻常修者绝不可撼动其分毫。 鬼机灵即将变成死机灵,江浸月暗暗一喜,不自禁露出一抹笑意。 忽尔,蛛网状的灵丝丛里蹿起一条翠焰,爽冽的青竹香味混杂着凉风透散开来,千丛灵丝如遇蛇蝎,匆忙退避。 盈盈翠色倏然一闪,漫天怪丝被扫荡一空,一根苍翠细巧的幽竹凌空下压,尖尖的叶,疏疏的节,依稀可辨。 「吞噬!」江浸月惊叫道,「六根清净竹!」言未已,青竹已戳破护身光幕,轻轻在其天灵盖上一点。 夜莺儿、廖一望见此景,惊骇不已,流萤剑、烛影斧斗影乍分,各卷起一条青虹增援。 闹归闹,毕竟不可坐视同门妄死,何况江浸月靠山强硬,其身亡的代价绝非同行伙伴所能轻易承受的。 六根清净竹贵为鸿蒙圣宝,属于青冥遗物,青冥身亡之际未对其归属做任何安排。 燕辞返回珞珈山后因不曾见到洛望舒,故而只向原暮云转交了古坟群岛的采买之物,对剩余丹药、灵草等只字不提。 除碧落青冥诀外,六根清净竹见证了青冥的一生,记载着她的神仪、她的风骨。 燕辞不愿任何人玷污那片温淬的师徒情谊,擅自把六根清净竹供奉在栖凤峰初晓院故居,不许别人参观更不许触碰。 原暮云怜其一腔真情,视而不见。 青竹失去旧主,终日哀鸣,燕辞长期陪伴维持其灵性,勉强可以驱动,在关键时刻,到底还是有赖青冥的余荫而逃过一劫。 江浸月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吓懵了,呆愣愣的忘了动弹,燕辞一把攥住神捕令,回身迎着夜莺儿和廖一连发两掌。 掌势刚猛迅捷,夜莺儿略略与之一触,身影登即脱茧化蝶,被击打成百余只斑斓蝶儿四下飘闪。 一掌之威竟恐怖如斯!廖一亦不堪其力,缩臂屈身幻化一片轻云蹿出百丈之外。 抬眼回望,却见燕辞目中微露讶色,其舒爪撕开夜幕,一投身穿梭而去。 要命或者要脸,不算是太难的抉择,眼巴巴瞧着燕辞扬长而去,一群人俱不敢追。 气氛无比尴尬,燕辞未朝小舅子下毒手,江浸月却感觉心窝子被捅过一刀。 难受的不止一人,夜莺儿不惜背叛同伴替燕辞争取一线生机,燕辞居然胆敢朝她动手,如此不识好歹的孽障,想起来就恨得银牙咬碎。 最委屈的要数甄小二,他原以为燕辞不敢久留,遂不顾夜莺儿阻止,被江浸月一通吓唬就透露出鬼机灵的行踪。 这桩糊涂事让他无颜见人了,出卖燕辞显得没道义,夜莺儿还骂他偏帮别人,江浸月则责备他贻误战机,真不知燕辞这孤魂鬼在搞啥名堂,真是大姑娘头回上花轿,有够磨蹭哪! 被抢走神捕令绝非小事,泄露出去谁都没好日子可过。 江浸月、夜莺儿再无心思争吵,唤过甄小二问清楚来龙去脉,简单商议几句,默默取道朝北行。 燕辞自有盘算,心想若不给夜莺儿那一巴掌,只怕江浸月要指认他俩已然串通,好把遗失神捕令的罪责推卸过去了。 夜莺儿好受不好受暂时无暇理会,自己无需因为出卖旧友而做恶梦,勉强算幸事一桩吧。 洛伊不敢吭声,隐隐觉得近年来燕辞自善自法、只取己身的性情不像是好兆头啊。 殊不知鬼机灵浑不为意,自顾自抱掂着神捕令牌玩耍,心情很是畅快。 ※ 太初峰微尘殿,依旧流荡着温纯、肃穆的气息。 身穿劲装的轮值修者,永远保持眉眼带煞的样子镇守殿之四角。 在他们印象里,微尘殿素来神圣,门人至此俱心怀敬畏,不敢高声喧哗。 奈何,世事变迁,此时的殿堂里竟传来阵阵刺耳的争吵声。 厅堂两侧摆玉座六十四张,座无虚席。 各峰峰主与长老俱至,李罗堂、郁律等离山不久又被紧急召回,根究原因,到底是面临着唯一的亟需解决的问题,燕辞。 案桌凌乱,摆放有一堆卷宗,卷宗明显被翻阅过,露出来的首页只写俩字,燕辞。 半屋子化婴修者坐态不一,或自抒己见,或扼腕长叹,其鼻间均现一抹朗朗玄气吹来嘘走,一副热火朝天的阵仗。 原暮云始终不曾现身,故聚会由万里峰主导,所有讨论都围绕着燕辞,魔或是道,擒或是纵。 主流意识趋于强硬,提倡暂不辨析真相,先行捉拿。 温和派以楚山孤、林漠等为主导,要求把实情禀告苑主,谨慎处理。 燕辞出身栖凤峰,峰主楚山孤自然力保,然而林漠的态度却让许多人遗憾。 林漠笑之以鼻,理由只提一次,其言接获杜若洲传讯,说燕辞含仁怀义、心智正常,仅略通魔道功法。 此说跟江浸月所禀迥然不同,万里峰鉴于交情综合考量,最终坚信其徒之言更贴合实情:燕辞神通古怪,戏辱同门,行事疯疯癫癫,俨然是入魔之症。 江浸月跟燕辞的纠葛无人不知,难保那小舅子不在背后中伤。 常言道关怀则乱,柳若玺素来沉静如水,听闻此言后登即不能保持理性,指责万里峰袒护其徒而导致燕辞出走,今日之祸属于咎由自取。 一番冷嘲热讽,万里峰的脸面完全挂不住,提议诸人当场表决以定计。 同尘苑的行事惯例,除苑主和掌教直接下达谕令外,常常是博采众议,商讨出周全之策以便施行。 万里峰此举想以势压人,愈发惹人反抗。 鉴于三峰峰主意见不统一,群修都等着花溪表态。 花溪性情温藉,原想保持中立只办事不发话,奈何人人盯过来不说也不行。 观目前形势,万里峰附议者众多,表决绝无悬念。 倘若站在柳若玺的立场,又怕引得多数人抱怨,再者假如燕辞果真犯有恶事,多半罪过倒要由自己来承担。 柳若玺见花溪露出为难之色,顿感不妙。 这些年,万里峰像是多开一窍,境界虽未突破,但是神通猛进,堪称苑主、掌教之下的第一人。纵使相比当年化婴巅峰的青冥,恐怕都略胜一筹。 正因如此,原暮云方可安心闭关,把苑中诸事交由他打理。 权力和能力让人膨胀,其附庸者日渐增多,行事也放荡起来,听说近期多次往返坐忘峰,不知是垂涎花溪的美色还是单纯想联络师兄妹间的感情。 不出所料,花溪斟酌有顷,果然同意表决。 同样不出所料,结果依然是加派修者缉拿燕辞,幸亏有神女的名头罩着,还没人敢说不论生死。 柳若玺怫然不悦,当即拂袖离去,她就擦亮眼睛等着,等着看万里峰如何作妖! 崇拜的目光聚于一身,万里峰选择忽略了柳若玺的不满,扬起一卷卷宗道:「明年年初,青帝陵事隔十八年重新现世,但明显有人等不及了。六个月前,皇甫庸引一簇族人改扮商旅偷入摘星原,偏偏在青帝陵遭遇到一位煞星,所有人被挫骨扬灰,连一缕残魂都没留下。」 齐经纬问道:「卷宗上怀疑煞星是燕师侄,是否可以确认?」 万里峰道:「据目击者透漏,那人遁术神异且身裹魔焰看不清容貌,斗战时仅凭一道术印轻易虐杀皇甫庸。原以为往后再难找寻,近日却恰恰在蛇古涧见到其真容,正是燕辞!」 群相愕然,皇甫庸绝非善茬,燕辞弃鸢尾剑和沧海遗珠不用犹能取胜,估计是凭借魔道禁术而形成碾压吧。 「铁证如山,谅他不能抵赖!何况这厮怀拥神女所赐灵物还不满足,竟悄悄卷走青冥私物和六根清净竹,是不忍孰不可忍!」万里峰瞩目李罗堂,续道,「诸位可先行离山,根据情报朝北追拿,至于余人万某另有调派,务必要布设好罗网一举擒住。」 李罗堂喉间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林漠忽然提醒道:「听说燕小子孕育出剑心,碧落剑意已然渐至佳境,师弟须当心阴沟里翻船。」 李罗堂展颜道:「果真如此,才算有领教的必要。」言罢,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声气。 郁律和夙沙清影坐在后排,移目相互望望,默然不言。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一章神捕令谕免费阅读. 第一九二章 出水芙蓉 翻几重山涉几道水,渐至扶恩郡城龙溪远郊,官道上人烟稠密,偶尔可瞧见修真者赶路。 龙溪属于行商重镇,是南境通往摘星的必经之路。 燕辞有几处疑惑未解,原拟事先进城谋划,谁知却在危崖绝壁下,鬼使神差的钻进一条通幽小径。 行百步,四野云深雾重,难辨西东,深入里许,路径訇然中开。 天空云烟寡淡,幽深暇远的山谷里霜风渐紧,繁花尽瘦,一弯寒潭之水深且清。 稍远处一抹倩影临水而立,青丝如瀑,嫣红羽衣随风飘舞。 风动衣动,亦是心动,燕辞随意瞟去一眼,被惹得目波难移。 红影晃曳,羽衣轻轻飘落在花树上,玉骨冰肌浸泡在清寒的潭水里。 荒郊野外,不期然撞见美人入浴,燕辞原本无意窥视,偏偏没忍住再投去一眼。 美人回身戏水,恰巧望见燕辞猫在一丛牵牛花外偷窥,甚至听到啧的一声轻赞,登即吓得玉躯一颤,朝水里一沉。 再行张望未免太显下作,燕辞需要赶紧撤退了。 美人红唇一绽,冷叱道:「持有上善珠一样是衣冠禽兽,当心看了长针眼!」 燕辞将走未走,闻言竟施施然转出身影,淡淡道:「在露天旷野沐浴,仙子不觉得有伤风化麽?」 其边说边席地而坐,怪笑道:「假如燕某是以偷门撬锁为生的蟊贼,绝不好心给仙子看着衣裳。」 好人家出身不该这般说话做事的,燕辞说出这下流话同样感觉有点难为情,但鉴于入浴者是任红宵,自然要另当别论。 那年在古城梦鹿,燕辞差点变了短命鬼,尤其是被那一缕魂兮归冥气整得死去活来,此际以德报怨替美人看着衣裳,那绝对是任红宵事后烧过高香吧。 隐幻仙子从未遭遇过这等尴尬的事情,羽裳近在咫尺,偏偏提不起勇气去拿,不禁又羞又怒。 燕辞笑得像是那丛快开败的喇叭花,提议道:「与其干瞪眼,不如做点交易。」 此情此景,任何选择都比相互呆望着好,任红宵下颌紧贴水面,木然点点头。 燕辞道:「魂兮归冥气除壮大神魂外,另有何妙用?听说仙子精通易容鬼变之术,可否点拨一二?」 任红宵听罢冷笑连连,二者是她绝对的倚仗,秘术又怎可妄传别人之耳! 燕辞不知其重要性,苦巴巴等着解惑,奈何半天没有动静。 忽听任红宵道:「姑奶奶现在没心情讲,慢慢等着吧。」 「仙子一说,燕某即刻走人。」燕辞耐心劝道,「水里冷浸浸的,泡久了怕伤了身子骨。」 一经提醒,任红宵果然感觉潭水冷澈透骨,又听燕辞悠悠道:「人在水里,衣在岸上,假如忽然来了只鸟儿把衣裳叼走,算不算是有点倒霉呀?」 任红宵望着那一脸坏笑,恨不得即刻撕了那张嘴,还随手挖了眼,顺带割下其周身鼻子耳朵一类突出来的东西。 此女想归想,终归半点不敢动,稍耗一阵,居然如坐于僻静无人之地,阖目放松身心吐纳行气。 燕辞从行剪径之事的匪类突然变作其护法,颇觉回不过神来。 有贼心可惜没贼胆,鬼机灵最多抛几块石子入水以示吓唬,压根不敢把人家大姑娘怎样。 任红宵心明眼亮,知晓燕辞是虚张声势,猛一张眼道:「既然交易谈不拢,姑奶奶就不奉陪了。」说罢舒臂伸伸懒腰,作势欲浮出水面。 燕辞突然一慌神,顿生去心。 任红宵唇含浅笑,挺胸露出鹅颈,缓缓起身,恰似清水芙蓉,明媚娉婷。 燕辞怪叫一声,落荒而逃,其遁速不比兔子的爷爷稍慢,耳际隐隐飘来任红宵的狎笑声。 ※ 离开同尘苑那些年,燕辞并未乖乖呆在云渺山修行,或者说在突破境界以前,他从未返回过珞珈山,而是一直隐居在蓑衣山下的溪水村附近。 青冥口风极严,除在通怀列岛提及过当年旧事外,外人俱不知晓关乎燕氏一族的那段隐秘。 燕辞知晓了真相,因无须挂念亲人安危,向道之心愈重,然而父母抚育之恩却从不曾忘怀。 第一次奔临溪水村时,那里有一股无比熟悉的乡风,可惜他少小离家,对亲友的记忆已渐渐模糊。 其双亲亦然,因家道落而复兴,年华渐老的他们沉浸在其余儿女乌鸟反哺的温馨里,逐渐淡忘了曾有一位逆子流浪在外。 燕辞见之,喜悦之余亦觉感伤,此后默默行孝,暗中陪伴了至亲十年。 进阶化婴后,其眼看世道愈加艰难,不由醉心于锄强扶弱、安贫济困之事,鹦哥城方圆数百里内都遍布他着的足迹,只是那些受惩戒的、领恩惠的从未见过其真容。 期间,燕辞曾远赴秋邙山扫墓,归途中,在青帝陵外的松林里偶遇皇甫庸。 皇甫氏不远万里送人头,燕辞欣然接纳,并根据所逼问的消息转至龙溪城,遮掩住真面目,潜入其秘密据点猎杀宿敌。 时逢皇甫真儿在场,因抵受不住魔道功法,出言恳请相饶。其称族里多名婴孩身染怪疾,药石无效,因苦于往年存储的慧水已用尽,不得不擅入摘星原求水一试。 年轻时一场春梦,让燕辞对皇甫真儿心生一股别样的情怀,望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终归一时心软任她离去。 经此一事,皇甫世家猜不透究竟是惹上哪方魔星,更兼在玄冰域不受羲爻重用,遂紧急撤走摘星原各据点,举家龟缩起来。 燕辞得利市仙官眷顾,寻获几箱金银,另有房产契约、土地存根若干,故直接推倒旧墙,盘下周边旺铺翻造新院,招募一群衣食无着落的老实乞丐搞起正经营生,顺风顺水变做腰缠万贯的幕后东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集,有市集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属于江湖的产物,天生带一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豪情。 有别于寻常所见的混乱、是非之地,龙溪悦来客栈开业不足年,却以奢侈和昂贵著称。 龙溪城轮廓方正,非但形制完整,商圈亦可算成熟。 悦来客栈座落在南轴线的市肆边,占地八十八亩,背靠春翘园,楼宇装潢以奢华与典雅并蓄,庭院布局偏重自然趣味,多显清丽活泼。 往来此地享乐的常是饱食无事之人,尤以纨绔子弟和冶红妖翠的佳丽居多,偶尔可见衣冠楚楚的名流、或朝气蓬勃的俊彦相约而来。 后有贤者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说同样是当下世道的写照,贵戚权门沉溺在奢靡无度的生活里,男无气节女无贞操,平素炫耀斗富,膳食日费数万钱,倒斜世风。 常言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潘圣临引领奢纵,甘做邪恶的表率,皇家强撑多年尚未把社稷拱手让人,也算一件奇葩事吧。 山河危殆,却复苏着许多与天不老的少年壮志。 客栈掌柜张狂名虽张狂人不张狂,非但不张狂,还拥有一颗利民之心。 其把每日营收抛去伙计工钱等成本,所剩悉数用在济民一类事上,铺路造桥通沟渠,赠粮施衣开粥铺,垦荒地、拉义诊、收尸埋骨、搭棚造屋,凡属黎民生计阻碍处,都想帮几把手。 由此,客栈人望极高,在乱世中可算一安稳去处。 然在知情者眼里,客栈和平非因张狂的义举,亦非客栈跟北区衙署斜斜相望,是龙溪门面。 事情的真相在于悦来背后活动着修真者的身影,此猜想可由拾味堂陌生的食材里一窥端倪,并可由青春泉畔、垂虹楼外零星的绿植加以印证。 那些草卉轻裹烟霞,绝非凡尘所有,应是在深山野墺悄然生长,唯有修者方可采撷的灵物。 张狂生于名门,早年间曾亲历过一段富贵风流的生活,深知那些锦衣纨绔者的把戏。 其祖清正廉洁,因不容于黑暗的政风而被废黜,家道由此衰落,迁居龙溪城。 战事初起时,龙溪遭遇叛军洗劫,张狂妻离子散,居所被焚,最终混迹街头,沦为一介孤苦难民。 山穷水尽之时,忽然听说有店东当街招募伙计。 张狂勉力一试,凭借一笔好字,另兼算盘打得漂亮,轻易拔得掌柜头衔,甚至连悦来客栈的字号,都是他亲笔题写的。 店东堪称慷慨到没有边界的人物,简略规划一番前景,留一笔巨资任其挥霍,然后一走再无消息。 短短一日,张狂从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变成坐拥万金的富家翁,兴奋得几夜难以入眠。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张狂经历几许起落,了悟生命的意义,自此立志于打造独特的商业帝国,以报店东知遇之恩。 这日,款待过几拨花钱如流水的王孙公子,张狂边骂着败家玩意,边折返垂虹楼小憩。 楼里装饰精雅,是店东旧日宿处。暖阁里有雀舌状芽茶,黄莹含翠,取一瓣泡之,茶汤艳丽,茶雾氤氲出花朵图案,神异无比。 张狂尤其钟爱那种味道,微抿一口,灵魂仿佛浸泡在温水里,极其受用。「咻」再吮吸一口,疲累尽除。 耳边忽有人轻笑道:「劳烦给燕某冲泡一杯。」 眼一花,那边藤椅上半躺一人,以手为枕,容颜清癯,衣衫半旧,赫然正是店东。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二章出水芙蓉免费阅读. 第一九三章 不平则鸣 异香弥漫,对坐品茗另有种平和意趣。 「呲溜呲溜」,张狂吮吸茶汤并留之在舌间滚荡,仔细体味茶性,神态销魂,极其忘形。 燕辞讶然道:「古贤说‘食不言寝不语,,张兄出身诗礼人家,打小锦衣玉食,此举何故?」 张狂一听即知燕辞外行,解释道:「品茶合乎茶道之说,默默而饮无甚乐趣可言。茶汤刺激味蕾,非止口舌受感,亦可洗心,入清凉意境慰藉烦躁之心,可得睿智与优雅。」 燕辞道:「怪声作响,没见半点优雅。」 张狂道:「茶语因人而异,但声音越响越知茶的真味,可视为对主家的谢意及对茶的赞美,属礼仪之一。」 燕辞道:「张兄倒能掰扯!」说归说,不自禁依样试试,果真别有滋味。 相视一笑罢怪声再起,「呲溜呲溜呲溜」,场面堪称火热。 店东归来不免要查查账目,燕辞查完一笔笔收益一笔笔支出,真心觉得没有看错人。 茶罢转进密室,只见八九只木箱沿墙排列,箱内密密麻麻装满的银锭,唯燕辞一人有权支配。 其时,朝廷沿用前朝币制,但因奢靡之风太盛,黄金多用来打造首饰器物,导致白银的地位急剧攀升,日常所用货币均以银锭和铜板为主。 小康之家几辈子花销不尽的钱财,在燕辞眼里一如废品,其初略扫过一眼,嫌弃道:「一丢丢破金烂银,偏生占用地方,明早搬布衣街去,看谁顺眼就送给谁。」 张狂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怎生接话。 忽然,燕辞风淡云轻似的说了一句,道:「世间乱局,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复。大丈夫若想精神有寄托,生活有着落,财力远远不够,还需付诸于权力甚至武力。」 言语间满是造反的意味,张狂完全可以听懂,却不敢听懂。 燕辞并未适可而止,回首问道:「经营近年,张兄结识过多少王公贵族?」 张狂禀道:「除龙溪骠骑将军尚未露面外,日常出没红袖舞场的知名人物逾百数。」 燕辞道:「是龙溪百姓的指望麽?」 张狂沉默数息,叹道:「俱走邪枉腐化之路,礼义廉耻扫地,不足指望。」 燕辞道:「先辈惊天一喊,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兄由富贵而贫穷,栖身皇权之下堪比蝼蚁,难道不想某日取而代之?」 财富滋长勇气,张狂原非小富即安之人,其胸中一腔热血被此言点燃,不由露出几许狂放性情。 普天下到处是反贼,谁宁愿甘当受害者呢?一想起余生再无牵挂,张狂悲愤难耐,「噗通」一声跪地起誓道:「属下愿意追随,但有所命,万死不悔!」 燕辞摇头道:「燕某闲云野鹤,无心追逐名利,却可凭借疏浅之学,给张兄提供臂助。」 张狂猛地一呆,埋怨燕辞在赶鸭子上架,把别人推出去做杀头的事,自己只敢躲在幕后摇旗呐喊! 原打算拒绝,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托词,何况瞧燕辞神色,明显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张狂思虑许久,支吾道:「举事有诸要素,譬如财力、兵力和正当理由。虽说皇权腐朽,思变的潮流无以抗拒,但单独依靠悦来客栈积攒的一点点民心,想起事估计远远不够。」 声音不乏异样,任谁面临新的挑战,激动里总隐藏着害怕,其说完实情,泄气之余另有些不甘心。 燕辞洒然一笑,双袖一抖,一溜光艳夺目的树叶哗啦啦朝下掉,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 叶片肥厚,纹路清晰,俱是尺寸、模样相同的金叶子,其间甚至夹杂着百把颗玉果金蛋。 张狂瞧得眼珠子差点突出来,这究竟怎麽一回事! 燕辞掌心氤氲出气团,托起一株怪树,树高不足尺,悬根露爪、古雅弥健,枝叶疏密合度,结精金翠玉之果。 「摇钱树,源出蓬莱仙山,可日摇千金,连瑞兽麒麟都爱不忍释。」燕辞念诵感招咒文,抚枝轻轻摇曳,金叶金果扑簌簌又落一地。 拥有此等奇物,谁人不垂涎,谁人不眼红?在世间更有何等目的不能达成,有何等愿望不能实现? 张狂也不例外,心里酸溜溜的,为燕辞的逆天运气而深感嫉妒。 摇钱树是初登蓬莱时,由幼麒麟捡拾的玩意,燕辞目不识珠,一直以凡俗之物视之,直至不久前才无意间发现其妙用。 张狂满脑子遐想,哪有空理会曾经多少周折,只知摇钱树是存在于传说里,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燕辞轻笑道:「无需眼馋,燕某既然劝说张兄起事,自然舍得以此树做资助。」 说完果真易手,张狂捧着摇钱树直发懵,但毕竟不曾昏头,期期艾艾道:「这...这...若天天摇下千金,恐怕金子要贬值呀。」 物以稀为贵,燕辞原想略加提醒,听闻此言登即放了心。 有钱可使鬼推磨甚至磨推鬼,可惜财力不可替代人力,偷偷募兵时日太久,且容易暴露。 燕辞道:「听闻龙溪将军刚正清高,不尚虚玄,可为辅臣。」 张狂道:「骠骑将军威望素著,昔日也曾手握重兵,前番因跟西林坊有所来往而被削除兵权,时今赋闲在家已有多年。」 燕辞凝眉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假如能说服此人招回旧部,万事自可无忧。」 张狂毫无信心,苦笑道:「此计虽妙,可惜属下跟龙溪将军不熟,何况以那人心性,绝非财帛可以收买的。」 燕辞笑道:「张兄不熟没准别人熟,财帛难以收买怪只怪财帛不够数,倘若加点强硬手段,任他几贞几烈都得乖乖听命。」 言下之意,颇有一捋虎须的打算,张狂明知不妥,却不敢劝止。 燕辞自语道:「跟潘圣临往来的角色,真敢说是不爱财不惜命的话,那就属于天方夜谭了。」 纵使潘圣临已死,但直呼其名依旧是一种忌讳,张狂结合传闻仔细一想,壮着胆问道:「敢问公子可是位修真者?」 燕辞傲然道:「是道行不浅的修真者。」 其眉眼一动,满地金叶翠果腾空飞舞,运行轨迹看似凌乱,实则各依规矩。 跟世俗武技驭气术全然不同,丝毫未见驭气成线彼此牵拽的斧凿痕迹,每一片每一颗俱萦绕着浓淡、色泽不一的清灵之光,看似枚枚通灵,数息间即在墙壁上嵌出九字:同民之义,伐无道之主! 驱物术,是传说里以仅靠意念控物驱物的术法! 纵使张狂这等门外汉,都能一眼觉察出几分玄奥来,仿佛吞下一颗定心丸,他隐隐觉得人生的巅峰已经来临。 修真者在世间的地位无以伦比,即使道法粗浅的修者,亦非千百甲兵可以抗衡。 毕竟靠融炼灵气化生神通,精于微却无限弘扬于外,那不属于寻常人的认知范畴。 难题一一解开,至于龙溪将军从或不从,燕辞浑不在意,淡然规划蓝图。拟以扶恩郡龙溪城作支点招军举事,南下取鹦哥城粮仓,撬动乾坤。 诸事说毕已值子夜,张狂施礼辞去,密召伙计、厨子、杂役告知其事。 这群人原是江湖流亡者,早有反意,听说店东支持揭竿,自是一呼百应。 张狂叮嘱各人联络密友,但切记不可跟外人泄露,而后专等店东号令。 夜鼓三更,燕辞悄悄离房,流仙衣随心意一变,幻化一袭黑色夜行衣,蒙住口鼻只露出双睛,鬼鬼祟祟的溜进北城。 将军府是渐渐没落的龙溪城核心建筑,守卫不算森严,却堪称梁上君子的禁地。 非因龙溪将军军功赫赫,在此颐养天年,而是因为围绕将军府建造的豪宅名苑占地足足万余亩。 达官显宦害怕贼人惦记,四处兴建哨楼,设固定岗哨及巡逻队伍若干,另兼府兵、护院、衙差等等,把来去之路守得密不透风。 可惜,再牢靠的防御都防不住异类,燕辞一溜烟过去,那些猫兵狗将却茫然不知。 捻个敛息诀,翻墙钻进外院,明显可嗅探到不一样的煞气。 龙溪将军擅外事亦精内谋,其防御部署独树一帜,花木间草丛里多布银线,两端各系金铃。 戍卒虽少但无处不由掌控,角楼上视野清晰,练就百步穿杨弓矢技能的善射者分左右哨探动静,目芒锐利,步法稳健。 以神念感应,庭院各隐秘处潜伏着身强体健的武者,不动如山,且视野交叉,纵使苍蝇飞过都难逃其耳目。 这些人不像军旅出身,更像是精通世俗武技的高手。 燕辞颇觉纳闷,照理说归隐的将军不屑于布置过于严密的防务,毕竟没有谁愿意去招惹一位长年征战沙场的大将。 何况将军府周围已然壁垒森严,纵使万里挑一的高手也难以轻易抵达。 府邸中院是宽阔的平地,灯火通明却不见半条人影。 青石地砖砌得了无间隙,俨然是被修者施展过禁术的缘故。 空中均匀飘浮着点点细碎的萤光,属于防止外客遁行而来时的预警机制。 燕辞心里直犯嘀咕,看情形,龙溪将军不止跟西林坊有所往来,恐怕还招揽了一群修者效忠吧。 为求谨慎,他自贴一枚隐身符沿低空缓遁。 刚至院中,一支旗花火箭斜空炸开,无数条人影立上院墙,人人劲装疾服,持弩匣相向。 一记女声飞出墙角暗影,冷叱道:「下流胚子,居然有胆跟来!」 凝目一望,说话者宛如庭前盛开的芙蓉花,雅贵高冷,极尽香艳,尤其唇角俏皮可爱的一撇,媚意入骨,恰是红颜祸水一类女子,任红宵!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三章不平则鸣免费阅读. 第一九四章 悦来客栈 草率了,隐身符根本不曾掩藏住行迹,假如漂浮的萤光没有未知的妙用,那麽任红宵估计曾修习过开天眼中的微视神通。 燕辞当场被抓现行,略觉尴尬,尤其直面任红宵时还有点心虚。 偷窥女子洗澡那种下流事,看的被看的谁先说谁丢脸。 虽说有怨报怨是个正当理由吧,但燕辞千不该万不该把大姑娘盯在水里谈条件。 任红宵是不宜招惹的角色,昨夜一路把燕辞撵得魂儿飞,她并非单纯想打架,还想细问个曲直让鬼机灵赔罪。 燕辞素来崇尚要打往死里打、要骂朝死里骂的作派,主张打得仇家双亲悬梁骂得仇家祖宗诈尸。 然则,以拳头收拾美娇娘怕倒了仙珠持有者的名声,爆粗口又稍微有点难为情,干脆选择眼不见为净,施展立地无影神通分一束虚影让任红宵沿路北追,自己则绕城兜半圈来龙溪暂住。 原以为少却一桩麻烦,殊不知又在将军府撞见这恶婆娘。 任红宵撵一宿撵出一把闷气,因跟龙溪将军有旧是以折返龙溪城,连召几十位画工连画千把张燕辞貌相图,图上称其为yin.棍,赶今夜在周边城池张贴。 燕辞当然并不知情,但任红宵却料定他必为此事而来,早已布下罗网张网等候。 尚未言语招呼,忽听梆子声响,万箭齐发。 守卫们的心思没人懂,或许是因将令难违,或许是因怜香惜玉,又或许是因yin.棍招人憎恶的缘故,发矢时弓开满臂,人人奋勇。 卖工就乖乖做卖工的吧,报酬虽然不菲,难道真不爱惜性命? 一窝熊兵熊将,燕辞压根未看在眼里,但察觉箭矢上竟涂抹剧毒、人畜污物等脏东西时,暴脾气「蓬」一声被点燃了。 鸢尾剑走如飞风,恰似百丈紫色惊龙扑击在前。 将军府沸天震地之声大起,满耳俱是剑走虚空的嗡嗡声,剑光过处,建筑化一地平壤。 自中院直通内府,箭楼塔楼、假山亭台瞬间摧毁一空,转首回望,一眼空阔。 任红宵联同一位油腻味极足的同阶化婴修者阻挡去路,所剩十余融合期修士从旁策应,根本无暇管顾那些被废墟掩埋的守卫。 燕辞的雄风一盛再盛,此际,再无任何人敢于阻挡其步伐。 以破竹之势闯至堂前,一人气定神闲立在门外,戎装黑发,英气逼人。 龙溪将军秦璁农,年龄虽过花甲,然而精神矍铄,拥有一副不老容颜。 燕辞一眼即认定此人身份,提指隔空两点,秦璁农应声倒地。 任红宵见状花容失色,喝道:「燕辞,别伤及无辜!」 燕辞身影暴遁,须臾不见,一记声音遥遥传来,道:「想留秦将军性命,明早到悦来客栈一叙。」 ※ 翌日清晨,龙溪大事连番,先听见将军府被夜袭的几段小道消息,再听说前夜鹦哥城过来一位yin.棍,肮脏下流,癖好是偷看女人洗澡。 城里城外都已贴满yin贼画像,配文建议大姑娘小媳妇们三天内不准沐浴。 乞讨的看相的早起蹲街心和贩货走街串巷的等等,围着榜文听识字的念完,一笑了之。 此举未免小题大做,龙溪女子千千万,两只眼睛看得过来麽? 及至日出,忽然听闻悦来客栈外有人斗殴,本街邻街不忙活计的纷纷跑去凑乐子。 事情的起因,缘于有位贫苦出身的女童上街买药,路遇一位穿金戴银、缺乏教养的官宦小公子。 不知是挡了路,还是嫌小女童脏兮兮的模样太讨厌,小公子顺手就是几巴掌搧过去。仆从、护卫狗仗人势,少不得要替其主呵斥几句。 女童呆懵一阵,含泪捡起药包,半点不敢吱声。 不远处跟着一顶八抬大轿,携子出门的轿里贵妇望见爱子如此出息,非但不阻止,犹露齿一笑。 这一幕恰巧被女童父亲望见,这汉子看似老实巴交,护犊之情却极尽猛烈。 他犹如发怒的雄狮冲进人群,起手两巴掌把那小公子掴飞在水沟里。 小公子年方垂髫,哪挨得住这两下暴击,抽搐一下即昏死不醒。 旁观者悉数瞧的发呆,乾坤颠倒了,平时只有官宦欺负人的份,寻常人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贵妇戟指怒目,边忙着救子边招呼下人打死那刁民。 那汉子使得一身苦力气,一脚蹬翻拦路狗腿子,一跨步过去,揪住贵妇发髻骂其纵子妄为,边说边正正反反甩出七八记耳光。 乖乖嘞,这顿耳刮子给的响亮,整条街都清晰可闻。 平民百姓见之暗暗喝彩,当然,不乏一些道德郎君指责汉子行为过激,当街暴打妇孺有失男子气概。 其时,仆从们一拥而上,就地拖翻那汉子,拳脚如雨而下。 贵妇发乱钗横,偏生忍着不哭,在旁捧着肿脸呼喝仆从下死手。 场面甚是混乱,好心人尽量护住号啕痛哭的女童,无人敢劝更不敢近身。 女童父亲算扛揍的,经过一番暴打犹自连踢带踹,先后撂倒数人。 未几,衙差闻讯赶至,一瞧见贵妇眼色,当即不论青红皂白,协助按翻那汉子,继而一通水火棍伺候。 贵妇添此帮凶,明令拿住俩父女问罪,衙差果然听令上锁。 因私而灭公,庶民不服,悦来客栈内冲出伙提棍棒抡大勺的杂役、伙夫,把仆从和衙差团团围住。 张狂点燃一根火把施施然走出来,一把火将大轿烧成灰烬,吩咐道:「拿住这帮吸血鬼,一个不许走脱。」 众属下愤然上前,械斗不休。 忽而,街头巷尾连续走出几批市井之徒,各提藤棍木柴助战。 周边平民享悦来客栈之福已久,眼见张狂出马,纷纷来援。 店铺掌柜热血沸腾,拆门板抽梁条提供军械。众民齐心,转眼间把官宦走狗打翻在地。 方欲收场,忽听北街马蹄声急,匆匆转出郡守、郡丞等十余骑,身后数百军跟随。 军容整肃,落步时嗒嗒有声,矛与枪在初阳映照下闪着白光。 民素来怕官,遇此阵仗难免惊惧不安。 郡守身形微胖,耳垂悬珠,眯眼道:「暴民始终是暴民,不思安分守己,统统拿下。」 言未落,军后再听蹄声嘚嘚,龙溪将军引两骑翩翩而来。 赋闲在家的秦璁农,依旧是龙溪城主心骨,众军见此人到场,匆忙让出条宽道。 秦璁农视诸人如无物,其眼射寒星,话语轩昂,遥望张狂道:「秦某前来赴约。」 郡守负责一城治安,下令抓捕暴民时偏逢秦璁农来打岔,皱眉道:「秦老来此有何贵干?」 话说得客气,可惜态度有失恭敬,秦璁农身旁一女看似柔柔弱弱,突然探掌拨出郡丞腰刀,腕一翻,把郡守首级斩落于地。 郡丞悚然,只听秦璁农喝道:「看住众军,谁都不得擅动!」郡丞哑哑连声,惊恐不已。 在场者不知变故,心里直犯哆嗦,张狂令伙计牵马,不急不缓道:「家主等候已久,请入内相见。」秦璁农微微颔首,离鞍下马,信步跟去。 此时,任谁都已看出转机,悦来客栈店东神秘感十足,此番可让秦璁农亲自来见,断非寻常人物。 悦来客栈的造景之法偏重柔婉含蓄,多曲深,藏而不露,赏览时显无穷意。 浮雕墙构图简约,逸趣横生,墙饰喷涂细腻,门档立柱雕花时新。 进门一带翠嶂,花柳假山衬映极富园林意味。 此等欲放先收的诀窍正流行于当世,在翠嶂之外,必见豁然开朗的奇观。 果不其然,沿石径穿过相错而立的假山群,始见佳木葱茏,宽豁豪气之相。 青石围栏,花砖铺地,院场里不染一尘,场沿设亭台趣馆数处,精美小吃、花鸟古玩皆有。 栏外清溪环绕,落花流转,周围千竿翠竹摇曳,说不尽的清闲风雅之情。 进数步,场里飘起股芳馥香味,越闻越觉舒坦,然环视诸处,并不知来源于何种异草。 尽头处层台累榭,碧楼精舍繁多。 迎宾楼三面翠楼呈合抱之势,诸开间无不宽阔,设施齐备且式样绝不重复,雕图、挂画、织锦皆出于名家,相连的栋与栋间庭院中空,案上几上满眼稀奇玩意,尽是富贵奢华的气象。 穿楼而过,游廊曲折,廊下水流溶溶荡荡,异香愈甚。 经红鲤亭,弯弯绕绕行一程即至青春泉,只见奇花烂漫,或妖艳或清雅,长相多怪异,因世间少有故不知品种。 任红宵瞟眼一望,红唇一牵,瑶鼻冷哼数声。 张狂淡淡一笑,伸手邀客道:「直行可达红袖舞场,秦老虽不曾莅临,也应听说过这座销金窟。」 秦璁农不止听说过,甚至了解的非常仔细。 红袖舞场是龙溪最有名的风雅场所,凡姿容出众的漂泊女子都云集在此,凭歌舞谋生,俗称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恰恰是这些柔弱女子,每年刮走龙溪城过半的财富,不知让多少豪门子弟沉醉其中无以自拔。 极左处是拾味堂,那里炒制的八珍玉食风味独特,让满城食客趋之若鹜。 极右处是玩趣阁,斗蟋蟀逗猴子赛乌龟,凡纨绔子弟喜欢的玩意,应有尽有。 出阁百步是建在地下的水晶宫,透过水晶打磨的墙壁,可观赏丽波池水下世界。 而红袖舞场往东是百花园,垂虹楼即座落园畔,楼外穿越绛仙桥后诸路皆通,可赏览春翘园佛塔、迎曦水榭、千步峰或者骑射场景观。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四章悦来客栈免费阅读. 第一九五章 谁慕风尘 事出反常必有妖,悦来客栈的创建和兴盛处处透露着离奇,纵使秦璁农不贵权术,亦不免时时留意。 没有任何手段比关怀民生更能收揽民心,张狂不惜巨资为百姓谋福祉,或许是出自真心,然而幕后者的目的恐非表面所见那样单纯。 秦璁农明了自身的价值,也勉强可以猜测到燕辞的真实意图,只是他被忠不违君的信念束缚了太久,且年事已高,相比几年前模样未改可惜雄心已老,凌云之志渐渐消磨在安逸的生活里。 垂虹楼外,燕辞含笑相迎,仿佛昨夜荼毒将军府的另有其人。 任红宵原不想再见此腌臜货,可惜又不得不来,只因隔空点倒秦璁农那两缕灵气根本无迹可寻。 但既然燕辞留下狠话,只怕是在其体内暗藏着杀手锏。 邀至堂屋,按主客之礼落座,婢女呈上数盘精美糕点待客。 燕辞见秦璁农依旧神闲气定,赞道:「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将军果非常人。」 秦璁农洒然道:「老夫风烛残年之躯,又有何可畏惧的?」 燕辞道:「既如此,今朝何故来此?」 秦璁农道:「为一睹少侠之风采。」 燕辞默然,挥挥袖取出一壶灵酒,挑眉望着任红宵道:「燕某曾按赤子情原味试酿一壶,不知是否得法,请仙子品鉴。」 几乎是上辈子的小小恩怨,燕辞犹自斤斤计较,此举愈加惹人不屑,任红宵仅以红唇略微一抹,停杯道:「没功夫陪你闲扯,有条件速提!」 此酒清香飘溢,酒性极烈,饮之辛辣,跟赤子情虽相似,但胜在灵力更充足,风味更独特。 秦璁农见任红宵示意,当即举杯一饮而尽。 那一脸油腻的化婴修者赫然也是位酒里宗师,其名韩迁,嘬嘴一尝即讶然道:「松龄酒,是酿造之法早已失传的滋补和疗伤圣酒!」 「伯乐相马,还数韩兄识货。」燕辞笑道,「秦老受百姓拥戴,燕某岂敢妄下毒手?昨夜两指加劝饮这杯松龄酒,意在替秦老根治新疾而已。」 韩迁、任红宵齐齐动容,秦璁农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患疾数月,且他俩尚未琢磨出有效的治疗手段。燕辞一眼即可看破玄机,由不得人不高看一眼。 任红宵敌心未去,问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燕兄何以确定此疾可得根治?」 燕辞道:「轩辕的九针岐黄术,素有妙手回春之奇效。然若九针逆用,或留针于体内,则使患者正气虚而不受补、邪气满而不可泻。每日早晚痛痹加剧,短则数日,长则半年,死于阴衰阳竭之症。燕某昔日听说过此病例,昨夜遇之即顺手拔针行气,若再加以灵酒濡润形体,应可无碍。」 任红宵道:「针何在?」 话音刚落,忽见秦老摊开掌心,却是一根细若牛毛,长一寸六分的血针。 秦璁农坦言道:「老夫昨夜自膝下取出此针,今早痹痛大减,若非燕兄说破,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燕辞解释道:「神念可内视或透视躯体,然则逆九针借患者血气行针,游走于十二原穴,利于隐藏,非熟悉此症的修者难以察觉。」 略微一顿,续道:「凡中针者,多现阴阳失衡的病机,烦躁力弱,衰老加剧,秦老此时模样应非真面目吧。」 秦璁农一呆,苦笑道:「燕兄神目如电,正是隐幻仙子易骨幻貌术的功劳。」 燕辞颔首赞道:「鬼变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情况已然分明,燕辞昨夜出言胁迫原是一片好心。 任红宵戒心顿去,讪讪道:「原来燕兄说那番狠话是缘于此事。」其感激之余,猛然想起另一事,忙问道:「听说前期有轩辕子弟来见,莫非是那厮弄的手脚。」 秦璁农近些年所见外客甚少,凝神一想深觉有理,扼腕叹道:「这数月之苦,到底是因老夫跟修真界距离太近的缘故。」 仔细说来,秦璁农在朝廷分量不浅,以功勋论足有拜大将军的资格,却因曾跟西林坊有染始终得不到册封。 待潘圣临死,诸夏破碎,朝廷奢靡之风依旧不减。 秦璁农因久不受任用而归隐林泉养老,终日赏赏花儿逗逗鸟儿,日子甚是无聊。 韩迁原是秦璁农宿卫,因身具灵根而受潘圣临赏识,被培养成西林坊客卿。 西林坊解散后,韩迁惦记旧主继续回来效忠。 化婴修者屈尊凡人之下,秦璁农万不敢领受,由此磕头换帖结成了香火兄弟。 将军府里所有融合期修者和精通武技的尘世人,皆是此人招揽和培养的。 犹记得立夏时节,有俩陌生修者携厚礼来访,见面不愿表露身份,却敢在韩迁等人环伺下直言朝廷天数已终,劝说秦璁农辅佐反暴义师推翻皇权。 秦璁农以忠君为由断然拒绝,若非韩迁暗中阻止,只怕还要把俩反贼送官问罪哩。 来者见秦璁农态度坚决,不予勉强,临走时留话说愿意等秦老考虑一段时日。 韩迁也曾参与过沧海之战,隐约感觉来者外表谦恭知礼,但骨子里那股骄横傲慢之意像极了某些轩辕氏后生。 据后来探悉所得,南境实力最雄厚的叛党,背后果然是轩辕世家在支持。 尽管韩迁怀疑秦璁农抱恙跟那两人有关,却苦于找不到病灶,勉强拖延至今。 一问一说,方知任红宵是秦璁农的外甥女,其辗转多地求见名医,折返龙溪时恰巧遇见燕辞,引出一桩尴尬事。 燕辞想起那日经历不免自悔,当即斟酒赔罪。 任红宵臊红着脸饮罢一杯,忽然道:「小妹来时已嘱人撤销所发榜文,望燕兄海涵。」 提及此事,燕辞顿感无语。 今日清晨还没睡醒,张狂已然揭榜赶来报知,幸亏自己在龙溪没别的熟人,不然真是寄颜无所了。 酒意微醺,燕辞问道:「世道不安,秦老往后怎生自处?」 秦璁农道:「晚年虚度而已,还能如何?」 燕辞道:「秦老一世人杰,受百姓仰望,难道无意拯民于水火?」 秦璁农叹道:「老夫一介残躯,朝廷不肯调用,唯有寄情山水了此一生。」 燕辞道:「定江山易守江山难,皇室积弊极深,无药可救。秦老何不另择贤主,重塑社稷?」 秦璁农制止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此等助逆篡反之语还需慎言。」 燕辞道:「位极人臣者,须知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秦老非朝廷之将,而是社稷之将是百姓之将。」 其冷笑数声,续道:「自开国延续至今,朝廷可有一位贤能之主?黎民可有一段安宁之日?官宦之家、富贵之家耽于享乐,对社稷破坏极甚。世间吹遍yin逸风、阴柔风和黑暗风,秦老丹心碧血,何故执意效忠昏君乱臣,实令燕某不解。」 秦璁农默然有顷,笑问道:「听燕兄之意,似乎替老夫安排好了归宿。」 燕辞笑道:「捱疾苦则思变,改换新朝的意志早就汇融成滚滚洪流,当朝早夭之兆已然分明。秦老若有意,燕某倒可明说一去处。」 秦璁农隐隐有所猜测,却不敢确信,故假装不知道:「但请指教。」 燕辞道:「细数诸路军,俱由各地藩王或异族率领,私意泛滥,病国害民,皆非良木。不如编练新军,挑选开明仁慈之主扶植,以兴大业。」 秦璁农随口问道:「此主是谁?」 燕辞移目瞧着张狂,沉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群相愕然,不过回思张狂的善举、智计、才华和在龙溪城的人气,确实具备作为贤主的潜能。 秦璁农彻底印证了内心的猜想,略略松口气道:「想在乱世中挺然独秀,诚为难矣!再则,合悦来客栈与将军府资财,所招之军恐也不易在南境立足。 燕辞傲然道:「无需担忧,悦来客栈财力雄厚,足可供起事之用。燕某既发出倡议,不容置身事外,对南境一应叛军自会逐一清扫。」 话说得甚是坚决,任红宵、韩迁登即心热,不由坚信是同尘苑在背后撑腰。 秦璁农劝道:「诸军背后多活动着修真门派的身影,假如过于张扬,怕徒生不美。」 燕辞冷笑道:「各派别一副万恶嘴脸,偏偏喜欢表面作秀,恰因如此,才更适合浑水摸鱼。」 任红宵突然道:「燕兄背负神女之约,何必执著在红尘中蹚这趟浑水?」 燕辞轻轻喟叹一声,缓缓道:「燕某的身世来历,诸位应该有所耳闻。」 任红宵笑道:「燕兄久受世人瞩目,修真界又有谁不知呢?」 燕辞叹道:「鹦哥城毕竟是在下的生养之所,虽无近亲却有外戚,实不忍见之流离失所,饱受贫乱之苦了。」 诸夏子民皆守孝道,曾经某些遗憾已成定局,但给乡里提供点庇荫应属人之常情。 秦璁农久历人事,半点不怀疑燕辞的真实意图,起身即朝张狂行臣下之礼,决然道:「属下愿意效劳。」 张狂惊喜交加,慌忙来扶。 燕辞瞥见任红宵、韩迁含笑而立,登即恍然,叹道:「暮年壮心,秦老果然不想枯守寂寞,有复出之意。」 秦璁农笑道:「整府上下安插着骁勇铁汉,老夫哪有心思寄情山水呢?」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五章谁慕风尘免费阅读. 第一九六章 握筹布画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秦璁农自知缺乏为君之才,眼见皇家妒贤傲士、体制腐朽,兵权皆归野心勃勃的藩王及世族所掌控,深知朝廷已经病入膏肓,故早早就在物色可效忠的对象。 略成气候的军党,皆是修真者或江湖门派的傀儡,无一可靠。秦璁农审时度势,暗中打造军械、培育将领,耐心等待复出的时机。 去年悦来客栈兴起,人气空前,张狂行事雷厉,短短时日里敛财无数,凡龙溪知名人物皆是其座上客。 秦璁农早就想见见此人,奈何怪疾缠身,另兼不知客栈幕后底细而迟迟不得成行。 所幸这次相会,彼此一拍即合,往后势必命运与共。 秦老坦诚以待,直接取袖中一书递来,展开传阅,竟是当朝山川社稷图本。 各城池地理远近、道路行程、府库钱粮、兵员多寡等均详细列明,甚至还草拟出进军路线,轻重缓急分明,每一步都经得住推敲。 燕辞赞叹不已,许诺道:「行军用兵之事,往后皆由秦老定夺。」 任红宵提醒道:「轩辕世家扶植的势力不断朝南推进,蚕食小弱力量,目前朝廷分军对峙,局势日渐和缓。假如选择近期举事,只怕容易吸收伤害。」 燕辞道:「朝廷毕竟受化清门所控制,李笑阳虽善隐忍,但绝不会任由轩辕翊打破平衡,必定派重兵提备。眼下普天皆反,朝廷之师已然分身乏术。」 任红宵沉吟未语,燕辞续道:「求生在两股强军包夹下固然不易,但若联攻其一,则有生存的可能。」 任红宵道:「愿闻燕兄高见。」 燕辞淡淡道:「轩辕鸿渐双修典礼在即,示强意在警告化清门不可擅动。然两军对峙,大战虽可免摩擦不可断,仅需稍加挑逗,必生变故。」 任红宵略一斟酌,颔首道:「言之有理,挑谁下手为妙?」 燕辞道:「谁势强则打谁,轩辕世家要美人更要江山,不可容其到处得利。」 张狂忽然道:「南境尚存数股叛军,惯于在乱中取势,不得不防。」 燕辞道:「些许障碍,燕某自会尽快肃清,诸位只需加紧招兵屯粮,以半月为限,见那边开战时即可起事。秦老是朝廷旧臣,可打勤王旗帜优先抢占鹦哥城粮仓,避免朝廷缓过气来。」 任红宵苦等不见委用,凝眸道:「燕兄在拿小妹当摆设?」 「秦老号召力非凡,一旦起事必将引来秘密刺杀,任姑娘、韩兄的主责是护佑将帅。」燕辞自嘲道,「修者不可明目张胆的参与尘世纷争,燕某也只敢悄悄在背地里使坏,两位谨记要隐藏身份,以免连累秦老和张兄。」 修真界一些卑鄙伎俩,任红宵自然领教过,凝神一想,当即不再作声。 诸事议毕,时值午牌,秦璁农好似出笼之虎,兴冲冲欲去筹备。 燕辞挽留道:「拾味堂菜式齐全,秦老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任红宵淡淡道:「将军府残垣断壁还不曾收拾,哪有闲暇等着用膳呢?」 燕辞哑然,未及解释,任红宵已拖着秦璁农出门离开。 悦来客栈外寂一阵吵一阵,风波尚未消散。 随着仗义平民的涌入,冲突再不单纯是谁打谁被打的事件,彻底变作富人不仁,可像踩踏烂泥一样压榨、羞辱穷人的深层次矛盾。 一批官宦子弟带领帮凶叫喳喳赶来助拳,尽管他们秉持谁不服就打服谁的原则,但觑见街道上、屋檐下乌泱泱一群贫民,渐渐敛尽了叫嚣声。 毕竟,生计无着落的穷人联合一处,足可掀起让统治者胆寒的声浪。 沉闷的气氛一点一滴酝酿着风暴,不知是谁吼出一嗓子:「打!」 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砖瓦石块满街道乱飞,棍棒起落,个个无畏。 站着讲道理全然无用,只因律法是保护达官显要的,不论后果如何,此刻没有比打一架更舒坦的事。 郡丞勒住甲兵,除派人给郡守收尸之外,整早上呆巴巴等着。 等瞧见官宦子弟被打得嗷嗷叫,一时傻傻的过去拉架,最终稀里糊涂挨了好几闷棍。 张狂陪同秦璁农走出客栈时,恰巧望见这一幕,忙喝住人群道:「秦老在此,不得胡来!」 秦璁农戎马数十年,曾率军斩敌首级百万,隐退后依旧敢凌驾在律法之上,拥有授意诛杀朝廷命官的魄力,谁还胆敢造次? 郡丞小跑过来请安,俯身欲令指示。 秦璁农冷哼道:「酌情处理即可,切记勿失却民心。」说罢朝张狂一拱手,轻装软扮策马而去。 区区客栈掌柜,竟得秦老以礼相待,郡丞见之登即开窍。 问清楚事情始末,郡丞唤来贵妇一通训斥,说其教子无方,乱生事端!叮嘱往后要管住狗爪子,倘有再犯一并剁手! 仗势欺人的仆从、不辨是非的衙差,分别杖责二十,当众受刑。 女童及其父获赔一笔银子,作汤药费绰绰有余。其余人等互殴,自行承担后果,衙署不予追究。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甭管别人是否满意,郡丞倒颇满意。原想示示好,谁知一抬眼,张狂已经踪影不见。 这场混乱后,龙溪城恢复了少许平静,潇洒的依旧潇洒,无聊的依旧无聊。 街头巷尾,偶尔可见刚刚参战的莽汉,揉着胳膊说打一架好比按摩一样,骨软筋酥,舒爽极了。 ※ 清风过林蔓,日暮起炊烟。 傍晚的悦来客栈迎来两批宿客,第一批像哥儿俩,身形峻拔,神态冰冷,眉眼有英气,一色的白衣装束。 第二批男女五人,鹤骨松筋的中年信步在前,拎蜂蜡防渗的酒葫芦。 左后跟随一青年,剑眉星目,进门过翠嶂直到迎宾楼落座,片言未发。 右后那人眼神凌厉,薄唇,露几分倨傲意。 另有俩客不远不近跟着,一位黑炭头走路、说话闷闷的,显得猥琐不合群,另有位漂亮却泼辣的女子,谁望她一眼她非得瞪回去一眼。 按跑堂的说法,两批客都很怪诞。 前一批客贼大方,乱点一桌佳肴看而不吃,每遇上菜都有打赏。 后一批客贼小气,吃喝都不要,干坐着占地方。 两批客彼此在暗中打量,丝毫未留意跑堂竖在角落里抛白眼。 忽而,剑眉星目的青年扬手召唤,取出幅人物貌相图,打听道:「小兄弟可曾见过此人?」 粗略一看,画中人形相清癯,眸深如潭,有飘然气。 跑堂撇嘴道:「似曾相识,不过宿于悦来的谁不是yin贼呢?此配文极不合适!」 配文贴切与否需另说,此话更不合适,这家伙分明是在辱骂客人。 青年顾不了那许多,忙问道:「在何时何地见过?」 「不是白天就是夜晚,不在后门就在前院,小人去处不多。」跑堂的挠头道,「画里人一副穷酸模样,估计同样付不起悦来的茶钱。」 言未已,一满杯冷茶迎面浇来,泼辣女子叱道:「说清楚,谁付不起茶钱!」 跑堂的抹一把茶渍,摆副苦巴脸道:「不需要茶钱,悦来的茶水一律免费。」 画作出自将军府,被冠以yin贼之名的正是燕辞。眼见店东遭人诬陷,跑堂的气不过难免犯下皮。 好在客人没心情追究,抛出一锭银子道:「唯利是图,滚!」 泼一杯凉茶损失一锭银,屁都没打听出来一个来,这绝对是一桩蚀本买卖。 ※ 燕辞消息灵通,宿客屁股尚未坐热时即知来者是谁,江浸月、廖一、夜莺儿,这仨跟屁虫速度倒不慢。 张狂跟大小人物打交道,观察敏锐,扫一眼即能准确描述来客的样貌特征,身高、五官、衣着、气质等样样不差,甚至还记得哪里有颗痣哪里有块疤。 燕辞仅听两三句,已经确信同行者是李罗堂和郁律。 五位化婴修者齐至,手里还拿着标注yin贼的画像,绝非好兆头。 别人还好说,李罗堂于己堪称半师半友,应尽量避免冲突。 眼下跟秦璁农谋划之事方向已定,即使某些细节还需斟酌,张狂已足可应付,略略一想,燕辞再打退堂鼓准备走人。 其时,张狂道:「假如属下双眼未瞎,另两位来客应是曾拜访过秦老的轩辕子弟。」 燕辞讶然道:「何以确定?」 张狂道:「悦来建筑布局散乱,路径较多,来客进门后闲逛到丝竹馆,再绕至青春泉,由侧门进迎宾楼。步态轻快,偶有犹豫,明显是隔了段时日又来的旧客。另外韩迁曾简单提及过,说当日俩人神情高冷,不乏儒雅气。细思之,无处不吻合。」 燕辞恍然,吁气道:「言之有理,逆九针最长时效为半年,那俩杂碎绝对是冲秦老而来。」 张狂担忧道:「不知任姑娘和韩兄是否能够抵挡。」 燕辞道:「尽快派人通知韩兄提备,就说轩辕子嗣奸诈无比,善施分身术,嘱其不可轻离秦老左右。」张狂应诺一声,匆匆出门安排。 燕辞思来想去,终归不放心,故决定暂留一晚,且看轩辕世家是何诡计。假如条件允许,或可将其一举诛除,避免龙溪事漏。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六章握筹布画免费阅读. 第一九七章 隔墙有耳 诗云:「舞袖频回雪,歌声几动尘。慢凝秋水顾情人,只缘倾国,著处觉生春。」 身为龙溪著名的风雅之地,红袖舞场可谓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此间的独特魅力,属红颜、诗画、歌舞与弹唱,完全仅凭借才情和声名吸金。 那些民间女子沦落风尘,犹能保持完璧之躯,原因是张狂信守契约,杜绝一切污浊买卖。 再则,听说郡守在床帏间有难言的功能障碍,见不得别人风流,故依靠律法压制住一群群贱骨头的猎艳之意。 据常理而言,一笑情通的初见、拼醉花前的小酌不足于笼络客人,却也恰恰是这种色授魂与、梦里偷欢的调子维持着高雅,令许多纨绔时时惦记。 两排红袖逢人笑,迎来的宿客目的极其单纯,寻乐子! 譬如俩轩辕子弟由黄昏坐至子夜,滴酒未喝,下流动作不断,惹得被揩油的舞姬甚是不满。 然而,俩浪货一把把金豆子朝外掏,由不得谁当场翻脸。 李罗堂、江浸月视而不见,唯独郁律瞧得鬼火绿。 李罗堂纵声劝道:「生活百态,外人怜她苦怜她弱,她未必不可乐在其中。相比那些漂泊无定的离人,这算是易得的幸福。」 其嘴里说着不相干的事,然而声调森然,颇有警告意味。 不知检点的动作往往是取祸之道,轩辕子弟放纵之际,亦时时留意周围动静,待听闻此言,气焰稍微收敛。 ※ 燕辞捻龟息诀,以流仙衣匿隐行迹,藏身在迎宾楼某处屋檐下,默默数完半边天繁星。 待夜值更阑,歌舞停歇,远处人影绰绰,宿客们纷纷返回客房安睡。 轩辕子弟推门进房,灭烛登榻,各自和衣而卧,拣着舞场里某些混账事说些混账话,再极不着调的挑几位舞姬评头论足。 默候多时未见动静,耳边隐隐传来虚假的鼾声,燕辞纹丝不动,继续枯等。 忽而,空气轻轻波动,两条神念滑身而过,沿整座迎宾楼游走两圈。 沉默数息,留一缕继续警戒,两道细若蚊呐的声音交谈起来。 声音一沙哑一清扬,沙哑者道:「同尘苑的李罗堂和郁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清扬者道:「洛望舒行踪成谜,另兼原暮云治下无方,同尘苑不复昔日兴盛之象,行事自然有所收敛。」 沙哑者道:「听说沧浪客久走江湖,识见不凡,应已猜透咱哥俩来历吧。」 清扬者道:「假如猜不透,舞场那出戏算白演了。」 沙哑者窃笑道:「试问轩辕出身,英俊多金的修者,何需当众贪慕风尘女子的美色呢?沧浪客眼若不瞎,当知那是挑衅的举动。」 清扬者道:「郁律瞎不瞎不清楚,李罗堂绝对不瞎,否则这群热衷于打抱不平的伪侠绝不愿认怂。」 沙哑者问道:「小弟素来唯兄之命是从,然同尘苑一行不容轻视,寡与众敌,不怕玩火自焚麽?」 清扬者笑道:「经此试探,可知同尘苑麻烦事一箩筐,压根没心肠顾及别事。」 沙哑者道:「咦,此话怎讲?」 清扬者道:「传言燕辞那尊瘟神坠入魔道,原暮云正忙着派人四处搜捕,琳妹传讯,令咱俩尽快摸清楚消息真伪。」 沙哑者兴致一浓,讶然道:「哦嚯,啥情况?那遭瘟的不是躲在珞珈山修炼支离术麽?」 清扬者道:「此话是同尘苑掩人耳目的说辞,据知情者透露,燕辞隐踪已久,极少露面。」 沙哑者道:「因上善珠的缘故,燕辞在修真界堪称一颗宝贝疙瘩,原暮云怎会任其入魔呢?」 清扬者翻个身,坐起道:「跟郦尘一战后,那瘟神狂得没边,以此心性修习难免出岔角事。再说,原暮云不是他爹,盯不得太紧。」 沙哑者叹道:「倘若消息不假,神女欲借上善珠开启三界通道不就遥遥无期了麽?」 清扬者道:「家主从未把飞昇寄望于上善珠。在幽苔山时,燕辞敢因师仇要挟神女,难道彻底支离仙珠之际,不敢另提条件麽?」 此言听之有理,沙哑者嘀咕道:「假如那厮胁迫神女起誓,抛弃轩辕族群,那倒真是糟糕。」 清扬者冷笑道:「对仇敌抱存幻想,属于极度危险的事情。族里经过商议,明令轩辕枫彻查此事,一旦消息确凿,即刻禀明神女,趁机拔掉同尘苑这颗眼中钉。」 沙哑者道:「荒唐,轩辕枫被妖女迷得七荤八素,不叛敌就阿弥陀佛了,肯舍得出力麽?」 清扬者声音愈低,道:「有鉴于此,琳妹方肯放弃此重任。」 沙哑者恍然道:「如果轩辕枫不听话,琳妹的地位就无人可取代了。」 清扬者赞道:「哟,一点即通啊,是服用过为兄那颗聪明伶俐丸的缘故吗?」 沙哑者吃吃笑道:「滚蛋!」 两人聊得兴起,殊不知隔墙有耳。 清扬者忽然道:「将军府深夜发榜,破晓摘榜,恰巧郁律就拿着燕辞画像在打听行踪,只怕那厮真是坠了魔道。」 沙哑者道:「极其可能,听说郁律跟燕辞交情不浅,连沧浪客都不知其下落,定有变故。」 清扬者道:「明早去将军府瞅瞅,秦璁农所中的逆九针即将发作,不由他不坦白。」 沙哑者道:「晨间那两位随从是狠角色,小弟未敢释放神念细看,但观秦璁农举止,没察觉逆九针发作的前兆。」 清扬者洒然道:「用易骨换貌之法掩盖住罢了,相比半年前,其气息已经羸弱不堪。」 沙哑者「嗯」的一声,似在表示赞同。 清扬者续道:「明日且看情况,秦璁农若肯妥协,可留他长命百岁,若不然则杀无赦。少主双修典礼将至,务必要赶在腊月前打造出对抗朝廷的优势。」 沙哑者提议道:「不如暂缓一日,燕辞画像出自将军府,李罗堂必然去询问。假如遇见,难免引起风波。」 清扬者略微一想,道:「言之有理,那就仔细盯着,跟同尘苑错开出行。」 沙哑者打声哈欠,连「嗯」数声,忽然又问道:「坐李罗堂右侧的是谁?挺不可一世的模样。」 清扬者低声骂道:「族里卷宗无数,记载各派知名人物的履历、师承及传人,尤数同尘苑记录最详细,偏偏你这破落户懒得去看。」 沙哑者噗嗤笑道:「常年跟着一位江湖百晓生,有必要去卷宗阁消磨时间吗?」 「马屁精!」清扬者嗤鼻道,「拽拽的叫江浸月,师承万里峰,眼下在同尘苑炙手可热。漂亮女修叫夜莺儿,说是栖凤峰楚山孤及叶微霜之女,凶悍泼辣。黑炭头叫廖一,名不见经传,但跟夙沙世家有一丢丢交情。」 沙哑者捂嘴笑道:「五位化婴修者同进同出,怕路上撞邪麽?」 清扬者道:「不然,青言前辈曾提及同尘门下胆小如鼠,弟子出门常有化婴修者陪伴。看李罗堂一行的架势,极可能是携神捕令牌来抓捕嘴损燕辞的。」 沙哑者吸口冷气道:「乖乖,听说神捕令牌精奇古怪,有捕影抓风之神效,化婴遇之,插翅难逃。」 「胡乱吹嘘!」清扬者叱道,「果真那般神奇,青言前辈能有命做少主夫人麽?」 一句句话清晰入耳,燕辞听得惊诧不已。轩辕世家果然了得,同尘苑一举一动均未逃脱其耳目。 关乎夜莺儿的出身,连燕辞都不知晓,偏偏轩辕氏能打探得一清二楚,珞珈山究竟被安插有多少内鬼呢! 客房里的谈话声渐渐变弱,沙哑者有一搭没一搭的哼哼几声,彻底断了动静。 清扬者嘟囔几句,撤走警戒的神念,酣然入睡。 修者保持灵台空寂,睡不睡无妨,站着睡倒着睡甚至飘在半空睡亦无妨,但不论何种睡法,躺床上睡终究要安心些。 燕辞闭目养养神,此际秋月当空,万籁皆寂,唯有鼾声高低起伏。 空中云尘移动,燕辞伸指朝檐下轻轻一按,裹在云影里飘身而去。 不闻丝毫衣袂带风声,人影亦模糊难见,纵使再警醒的人都不可能察觉。 飘过青春泉,进翠竹小道后斜穿梅花圃,在自己地盘偷偷摸摸走路,真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回呀! 夜风轻拂,百花园边立着条悠闲的身影,淡淡道:「自家花园里做贼,燕师侄好雅兴。」 说话者身材适中,略显福态,眉宇间有威严气,竟是李罗堂独自在此等候。 乍见这位慈祥宽厚的长者,燕辞胸中涌起阵暖意,俯身参拜道:「师伯别后是否安好?」 李罗堂道:「某迷于丹道,久不出山,今因师侄一事辛勤奔走,算好算坏?」 燕辞略加沉吟道:「修道止于枯坐,因无趣而杂念生,外出游历则可锤炼心境,释放执念以求心灵无尘。由此可见,肢体忙碌算是好事。」 这厮这出息,道理一套套的! 李罗堂懒得反驳,温然道:「闲言少叙,传掌教谕令,特邀师侄回山复命。」 燕辞问道:「万里峰庸人自扰,原掌教同样不辨是非麽?」 李罗堂叹道:「休理会真相如何,且回苑中说道清楚,以免别人猜疑。」 燕辞决然道:「晚辈的命运晚辈想自己做主,请回复万峰主,巫山那里弟子自有解释,绝不拖累同尘苑。」 李罗堂道:「旧事如云烟,令师虽亡,然同尘苑依旧是处避风港。何况神捕令下不易脱逃,望师侄三思。」 燕辞沉默数息,断然拒绝道:「晚辈有事待办,请恕难以从命。」 春风刮驴耳,这厮半点不听劝。李罗堂缓缓道:「修真者不可插手尘世纷争,师侄私下笼络朝臣,欲为祸社稷,乱中取事。仅凭此一点,今日断不可任你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七章隔墙有耳免费阅读. 第一九八章 时过境迁 姜终究是老的辣,李罗堂安坐不动,却凭借坊间传闻之词,推断出燕辞的谋算,甚至无需亲临将军府求证,即直接锁定其行踪。 计划面临夭折,燕辞不禁犯起嘀咕,强笑道:「顺天心应民意属修行之本份,当朝堕落,破旧立新未尝不可。」 李罗堂道:「物极而反,俗世王朝更迭虽是定势,但不该由修真者主宰。」 燕辞道:「师伯这通善言,或许跟化清门跟轩辕氏讲更合适。」 李罗堂微愠,寻思费这些口舌真是对牛弹琴,但瞧燕辞强词夺理的那股子劣性,恐不易纠正。 蓦然想起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修真者,实力即使权柄! 李罗堂一声喟叹,哄既然哄不住,或许用强硬手段可收奇效,遂道:「听说师侄的碧落剑意已经登堂入室,今夜难得相遇,不如切磋切磋。」 按理说燕辞进阶化婴,李罗堂原不该再以长辈自居,然而在其心目中,燕辞始终是那位轻狂少年,是吵架不吃亏打架不怵谁的小无赖,是需师长命令约束,需淳淳劝导的机灵鬼。 燕辞明了李罗堂言下之意,欲化解分歧,除动手外别无他途。输家服从赢家,向来是无需赘述的约定。 只是参考边庭峰上那一战,无比苦恼,伺候完拼命三郎杜若洲,随之又钻出了李罗堂。 燕辞平时爱听八卦,知道此人非寻常化婴修者可匹敌。 听说李罗堂丹道造诣极深,同尘苑珍藏的高阶丹药,近两成归其炼制。 因成品品质跟坐忘峰所出不分伯仲,故在禹渡水叛变后,炼制比例持续上涨。 另据传言,炉炼剩余的灵草,李罗堂可积攒起来自行支配,外加上交丹药时有部分返还,其服用后修行神速,论神通足可迈进八强之列。 知人宜先自知,燕辞虽为后进,但沧海遗珠或者魔道功法,底细均不明,另兼携有古时流传至今的神器六根清净竹!对战起来,胜负谁属难以预料。 一老一少各划各的数,彼此觉得不好惹。 李罗堂神情端肃,挥袖祭出一柄破铜烂铁。 剑身灰黑,纹理怪异,宛如覆盖着片片锈迹,锋刃或翻卷或缺口,模样极丑。 岁晏古剑,如人之暮年,残破不堪,却是闻名于世的天阶宝器! 对决在望,可惜此地非适宜斗法的场所,假如余人循动静而来,必是殊死一战的局面。冲突有百害而无一利,燕辞转念一想,顿生去心。 岁晏剑剑尖微颤,一股幽邃冰冷的气息倏然弥散,仅需剑芒一吐,即是石破天惊的杀招。 忽尔,迎宾楼外霞光暴起,吟啸有声,数条遁影相继掠出,飞扑春翘园。 回首细望,竟是轩辕子弟飘遁在前,郁律引夜莺儿追踪在后。 跃临梅花圃,夜莺儿轻呼道:「师伯,快拦住那俩贼子!」 百花园边,燕辞跟李罗堂遥相而立,恰恰挡住去路。 轩辕兄弟遁速不减,提掌凌空推剑,赤金、嫣红两色剑芒绞缠而进,曲如灵蛇。 剑走时轻灵绵柔,彩云蒸腾,剑意却蓄满刚劲,充斥着堂正浩荡、贯溢青穹的王者之气。 燕辞绝不容许宿敌主动寻晦气,嗤鼻一笑,登即撩剑还予颜色。 意之所动形之即至,燕辞持剑极尽邪魅的倏忽几闪,周边惊起数抹紫电,由外朝内围杀。剑气纵横,满场紫焰朵朵,在百花园畔折射出一副虚影。 「清净道之祖,虚无天之根。」巍巍昆仑山此时露出形貌,危峰洪崖,其高无垠,琼岳缥翠,雨媚云岫。 李罗堂惊叹之余,亲眼望见一只飞鸢振翅出林,轻灵迅捷,举喙截住绞缠来袭的剑芒轻轻一啄。 儒道正气骤然衰减,取而代之的是渺茫难寻、充溢晦涩气息的碧落剑意。 虚影里,紫郁郁的火焰疾速汇涌,轩辕修者彼此提掌隔空推送,两掌间仿佛贯通着无形的丝线,声音清扬者飘空走蝴蝶穿花步,掌缘一带,沙哑者随之飞翔。凭此九溪鱼跃的双飞术,一个起落即掠至数丈远外。 两厢行招快逾闪电,可惜乍合即分的一瞬间,郁律、夜莺儿已在斜刺里落足,呈现包抄之势。 气氛没有松快半分,李罗堂瞟眼望望轩辕兄弟掌中哀鸣不休的仙剑,吸气道:「鸿洞孤鸢!齐经纬不曾说错,鸢尾剑专属神通的确可以创造虚空混沌,纳剑意于飞鸢,灵游八荒。」 燕辞沉默不言,郁律疑惑道:「此说跟道域略有相似,莫非......」 李罗堂道:「不错,凭借此神通可一窥道域之粗貌,堪称修真之捷径,且道意越精深,威能增幅比例越大。」 郁律羡慕不已,叹道:「这般说来,仅需短短数年,燕师弟即可凌驾于所有化婴修者之上?」 「修为和法宝相互倚重,不可废其一。」李罗堂道,「典籍记载,古仙飞昇时曾把昆仑紫玉悉数采尽,剩余少许弃料流落世间,风靡多年后,彻底沦为江湖绝响。由此,幻想把鸢尾剑洗练成天阶法宝,何其难矣!」 郁律闻言,神情登即舒缓几分。 夜莺儿见状摇头不止,暗想杜若洲曾在私底下抱怨,说郁律不算是位好朋友,果不其然呐。 燕辞无暇多顾,其知晓李罗堂之言属实,时光悠悠,昆仑紫玉的痕迹再难追索,纵使另有遗留,势必也被修真者妥善珍藏,不肯轻易示人。类似昔日青冥所赐那块之大之纯净的,堪称唯一吧。 同尘诸修者举止古怪,对燕辞的态度略显亲近却适当保持着戒心。 轩辕兄弟表面像俩没事人一样默默听戏,尽量不引人注目,实则已然看破三足鼎立的局势。 寻思拉拢弱者对抗强者,可惜,鉴于以往的恩怨,燕辞是最不愿同流合污的。 场面陷入僵持状态,李罗堂被燕辞适才露那一手震惊到,暗想要胜之不难但擒之不易,何况轩辕兄弟在场,无疑是未知的变数。 天黑前明明跟轩辕修者相安无事,何以三更半夜起争执? 李罗堂疑疑惑惑的看向郁律,郁律一摊手,悄悄指了指夜莺儿。 跟轩辕氏有私仇的非燕辞一人,其实夜莺儿的身世,那年在紫霞山青言露面时已经大白于天下,只是少有人提及罢了。 青言谎称仙珠易手,导致夜氏被杨擎苍灭门,楚山孤、叶微霜伉俪遗失爱女。 夜莺儿被仇恨折磨多年,怎会眼睁睁看着轩辕子弟嚣张而无动于衷呢? 此女性情刚烈,初见轩辕兄弟时已按捺不住仇心,因担忧李罗堂阻拦,故隐忍至半夜终于摸过去寻仇。 偏偏那时,撞见郁律躲在窗外偷听动静。夜莺儿自诩光明磊落,欲强闯客房正面冲突。 轩辕兄弟察觉异动,一边咒骂同尘修者笑里藏刀,一边紧急撤离,殊不知,在百花园畔又遇瘟神拦路。 李罗堂瞧见夜莺儿那副银牙半咬的样子,隐约猜测到事情的概况,却愈加苦恼,燕辞或者轩辕小喽啰,该擒谁该纵谁? 也许燕辞的份量重些,毕竟那是原暮云的指令。 两难之际,忽听燕辞道:「要晚辈回山未尝不可,却有一事需劳驾师伯。」 李罗堂喜道:「但说无妨。」 燕辞笑道:「猎取那俩蠢货的人头,晚辈即刻回山。」 李罗堂沉吟数息,欣然道:「一言为定。」 废话不多说,岁晏剑轻松写意一挥,运剑不求工细,宛如羚羊挂角,随性更见逸趣。 天地间荡开淡泊的韵味,人人能感受到这股异样。 岁晏剑剑意在于改变人的心境,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在耳边喁喁细语,诱骗敌人无欲无求,说任何事均可释怀。 声音沙哑者心境不太稳,眼神微露迷离,似乎忍不住要沉迷在这平和的氛围里。 眼望凶煞煞的黑色罡气在百花园边流转,一抹闪烁着幽芒的剑气撕风狂斩。 燕辞咧嘴一笑,笑那笨蛋跟强者对抗犹敢乱生杂念,真是死有余辜啊! 忽然,李罗堂轻旋身隔空猛一爆闪,以左掌控剑,右掌叉指直接朝燕辞顶门抓落。 损人利己是坏,损人不利己是傻!原打算转移矛盾,谁知李罗堂压根不受挑唆。 爪影瞬息即至,燕辞忙着幸灾乐祸,丝毫未予防备。此击若中,合着就轮到轩辕兄弟开心啦。 其时,变故再生。 郁律不知哪根筋抽抽,身裹锦霞飞掠而起,虚空骤然飘现几处明黄色光轮,其身影三次闪逝,快若横雨疾风,弹指间朝李罗堂刺落三剑。 剑芒极短,尖且细,尽显轻灵与狠辣!此举攻李罗堂之必救,意在替燕辞拖延时间。 李罗堂凌空缩爪,脚步交错带剑横扫,扬起一连串剑盾剑气朝外推压。 此招攻守兼备,带或环或线状的乌芒奔逸四周,刚猛凌厉被发挥到极致。 燕辞暂得一线喘息之机,影移时足下紫羽纷飞,其退而复进,举步一生风,如鬼魅般避开剑芒,由李罗堂肋下穿梭而过。 郁律击而速退,足点虚空在百花园上游掠半圈,轻轻飘落在花树上。 半口浊气尚未吐尽,眼前黑影压倒,燕辞盘身飞旋,以倒立青天之势钩住郁律衣袖。 远空近空同时绽放一般模样的紫金光环,唯美而且壮丽,燕辞轻声一笑,以之为媒介闪灭在茫茫暗夜里。 这番变化快如兔起鹘落,夜莺儿瞧得呆呆的。 梅花圃外匆匆掠来三条人影,郁律居然去而复回,另有江浸月和廖一随行。 轩辕兄弟猛然惊醒,翻身落荒而逃,江浸月视而不见,瞧向李罗堂惊叫道:「神捕令!」 果然,神捕令牌悬空漂浮,钻一丛灵丝缠住李罗堂后腰,将其禁锢在夜空里。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八章时过境迁免费阅读. 第一九九章 迷途已远 龙溪城外虚空漾起褶皱,潦草的光环犹如昙花一现,随意丢出俩人儿。 燕辞落地时脚步打滑,差点扭到胯骨,不由讪讪道:「空间力量不易操控,任姑娘勿怪。」 郁律到处望望,装蒜道:「哪里来的姑娘,莫非师弟色心又犯啦?」 燕辞笑道:「臭男人惯有的毛病,郁律半点不少,但若说其被胭脂花粉腌出了体香味,那简直是旷古奇闻。」 「郁律」噗嗤一笑,继而瞪眼道:「狗鼻子倒是挺灵!」说罢运转易骨诀恢复原貌,果是芳菲妖娆一姑娘任红宵。 燕辞瞧着她那身宽袍,真不知这妞儿怎会有此等喜好。 褪去外衫,任红宵以黑色夜行衣装扮,秀靥淡拂,玉骨冰肌,形象兼具婀娜与野性,极尽高冷! 原来此女在黄昏时获悉传讯,说有异客宿于悦来客栈,遂趁夜过去一辨真假。 因瞧见郁律在客房出入,故幻化其模样窝在别人窗下倾听,半句密言不曾入耳,倒巧遇夜莺儿前去寻仇,是以借机捣捣乱,煽上几阵阴风。 燕辞叹道:「郁律极其注重名声,姑娘乔装谁不好,偏偏要捅沧浪客的娄子。」 任红宵道:「同尘苑、轩辕世家尾随而来,定然怀有歹心。若挑拨两边狗咬狗,解气而且省事。」 燕辞并未脱离同尘苑,闻言尴尬不已,不过任红宵丝毫不觉得失言。 由此,可从话中听出些玄机来。毕竟戳着道士的鼻梁说牛鼻子,非正常人敢做之事,隐幻仙子绝对另有所指。 燕辞不想乱猜,索性转移话题道:「按照约定,姑娘需尽快返回将军府,以免生变。」 任红宵道:「说巧不巧,家兄恰于今夜抵达龙溪城,正可接替小妹职务。」 燕辞讶然道:「令兄来此何为?」 「探望尊长病情。」任红宵没好气道,「顺道捎来一则坏消息。」 燕辞猛醒,阴阳怪气道:「令兄自诩逍遥,居然有心思理睬这些俗事。」 任红宵的性情也算怪诞的,没想到燕辞更加睚眦必报,那年那点恩怨都能记挂几辈子! 「说话别句句带刺,莫非当时某人不曾索要赔偿麽!」任红宵登即发作,冷冷道:「听说燕兄近日形同同尘苑之过街老鼠,何以还顶着其名头来哄骗我等图谋不轨?」 燕辞反问道:「哦,燕某何时说过揭竿起事源自同尘苑的授意?」 回想起来,这厮确实不曾说过同尘苑有否参与,任红宵的说法颇有一厢情愿的嫌疑。 隐幻仙子一窒,强辩道:「没有同尘苑撑腰,燕兄就凭三脚猫的本事加几句狠话跟化清门、轩辕氏抗衡!」 「化清、轩辕不好惹,燕某更不好惹。」燕辞道,「以巫山神女作靠山,份量难道还嫌不够?」 任红宵为之默然,她竟忽略了眼前人是仙珠持有者这档子事,跟神女的契约未到期,寻常人等的确不敢招惹。 燕辞嗤鼻道:「令兄所带消息可谓半文不值,甚至还让彼此丧失信任,打乱布署。」 任红宵沉吟许久,缓缓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将军府既许诺在前,绝不食言。这段时日,小妹权且跟随燕兄提供臂助。」 燕辞嘀咕道:「监视或者盯梢嘛,直说也无妨。」 任红宵假装没听见,喃喃道:「李罗堂受那番折辱,恐不易甘休吧。」 燕辞道:「得罪不得罪都难免一战,索性得罪一下再跑。」 ※ 天下事瞬息万变,短短半月间,南境诸藩王及其继位者接连暴毙。 据飘雪坞查探,怀疑亡者死于轩辕氏逆九针下,甚至称龙溪将军同样遭此毒手,因遇高人施救,幸未蒙难。 由此,短暂的平静过后,对峙中的王朝之师与咏零王再掀战事,化清门盛怒之下,暗地里收买一帮藉藉无名的江湖散修,行刺敌军武将。 其时,秦璁农不等朝廷调令,痊愈后即兴师勤王,迅速收编南境无主之军,取鹦哥城为粮仓,率军奇袭咏零王后援,跟朝廷之师遥遥呼应。 轩辕世家阵脚陡乱,其傀儡军退居北域,据险固守。 秦璁农不曾恋战,收军南归,不日,打「同民之义,伐无道之主!」的口号扩招新军,奉张狂为主君,轻易攻占六州三十余郡,凡其辖地,轻徭薄赋,黎民同耕天下田。 朝廷跟咏零王僵持日久,军力消耗愈巨仇恨愈深,两厢进退失当,唯有坐视其大。 南境战事暂息,苍黎重拾生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远龙溪千里,蒙菇山巍然独峙,凌上云端。 百谷千壑喷吐云霭,遮断尘眼,山阴峭壁嶙刚,多奇松、山茶树和野菊。 登主峰远眺,千般俗念泯然,凌云下遁,坠落在孤冷笔挺的翘连峰上,绕过「枕断秋霜」的危石壁刻,背风地里几间精舍倚壁而建。 舍外风细细,一丛丛菊花日渐凋零。 任红宵对此地充满着感情,自语道:「每逢重阳,小妹即来翘连峰小住一段时日,奈何此行耽搁太久,秋菊已然开败。」 燕辞四处望望,颔首道:「登高独处与赏菊,足见清闲淡泊的隐士情怀。」 推开门扉,室内洁净清新,屏扇下设琴案,摆七弦琴一把,营造出几许宁静、淑雅之趣。 任红宵无视外人在场,拢膝入座抚琴一曲,琴音多变,浑润掺杂清和,满是漂泊的味道。 一曲终了,尾音哀哀不绝,留落一声清叹。 窗棂下,燕辞双眸里隐现一丝惘然,回首道:「天色近晚,仙子不如早去。」 任红宵抬眼道:「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仅需以神念触动巫山记印,救星自来。」 燕辞付之一笑,不肯言语。 任红宵默然,想起那年幽苔山之事,神女不算友好,凭燕辞一身凛凛傲骨,怎肯轻易低头呢? 龙溪相逢,鬼机灵已经彻底惹怒同尘苑,万里峰连调三批化婴修者驰援李罗堂,勒令在九月间必须擒拿燕辞归案。 梅影、齐经纬、谷隐连同十余位同门几番围追堵截,宛如面对不共戴天的死敌,下手绝不容情。 燕辞念念不忘造反事,专心清缴南境各叛军,不愿与旧友正面抗衡。 立地无影术,属登峰造极的脱壳之法,偏偏谷隐修习过掌梦通,长则半日短则打下盹,以损耗神念为代价,在睡梦中即可断判被施术者真身行迹。 燕辞连续数日,常冷不丁感觉心颤颤的,异样感一起,追兵随之即至。 任红宵听说此异常,登即怀疑是邪门道法掌梦通作祟,多次留心试探,果然探悉端倪。 其深知甩不脱这堆狗皮膏药,奈何辗转多地后别无去路,故提议求救于巫山。 燕辞奔逃近月被撵出一腔真火,决意不再逃避,彻底了结这桩家务事。 任红宵外人身份,不宜插手别派纠纷,唯有默默离开。 燕辞摘一朵黄菊相送,温然道:「秋满篱根始见花,却从冷淡遇繁华。此菊夺尽晚秋之风情,恰合仙子隐逸世外、凌霜独行的品质。」 任红宵一脸娇羞道:「油嘴滑舌之人往往胆小,何以燕兄不惜命?」 燕辞道:「因为道貌岸然者更加惜命。」 任红宵拈花回首一笑,飘然而去。 燕辞目睹其背影隐入云岚,喃喃自问道:「燕某真是油嘴滑舌之人麽?」说罢跨进舍外花亭,半躺藤椅上闭目养神。 时光驻足在静美的深秋里,黄菊一瓣瓣脱落,深情的拥吻泥土,生命如此安然! 远空传来尖锐且嘈杂的破风声,遁影行空,眼一霎即崩坠在花丛之外。 同尘苑外派修者悉数赶至,李罗堂见燕辞不逃不避专程等候,颇觉不习惯,寒声道:「世事讲求因果,燕道友肯直面现实,解决矛盾了麽?」 言语里透着冷意,曾经的师友已经属于曾经。 有些过往,深刻得令人失却言语,齐经纬、梅影、郁律、夙沙清影等等,一张张熟悉却充满敌意的面容,让燕辞心生荒凉。 谷隐神情萎靡,神念大量损耗令他八识灵敏欠佳。 江疏月含怀怨忿,望过去的目光有股想生食其肉的怒气。 燕辞唇角一牵,冷笑道:「令兄出招太过毒辣,燕某可容忍其傲慢不可容忍其卑劣,那一剑意在提醒他浪子回头。」 江疏月柳眉倒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夙沙清影忽然道:「江浸月固然不留情,但燕兄一剑夺其半条命,绝非劝诫之举。」 郁律亦道:「江师弟伤重垂危,现送往苑中请掌教施救,假如遭遇不测,燕兄怎生交代?」 燕辞断然道:「无需任何交代,燕某半生只有愧于家师,外人无权指责。」 齐经纬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足下心思伶俐,老夫始终青眼相看,然而此事关乎本苑前途,不容草率。小友若果真坦荡,尽可回珞珈山叙说明白,同尘苑素以仁信教人,怎会是非不分呢。」 燕辞心生触动,起身施礼道:「齐老关爱之情,晚生没齿难忘。然而原掌教、万里峰暗室欺心,同尘苑尽归其所掌控,燕某以何理由涉险?」 齐经纬皱眉道:「小友此言何意?」 燕辞道:「江湖传闻,禹渡水叛敌缘于原暮云指使,另外洛苑主长年不曾现身,只怕已染血光。」 群修闻言齐齐变色,谷隐喝道:「妖言惑众,这小贼留不得!」 燕辞嗤鼻冷笑,森然道:「助逆的老贼,燕某先杀之立威!」其足踩岚光掠空上腾,转袖扫落一弯紫芒。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九九章迷途已远免费阅读. 第二零零章 嶙嶙之骨 一朵紫焰绕体,霞影凝结出坚韧的护盾,燕辞凌空闪行,随手挥落数剑。 泼墨般的剑芒纵横花丛,极尽炫丽。此子凭借一腔恨意,竟敢同时挑逗在场诸人。 许多修者不习惯两手空空的出行,是以寻觅灵材打造剑鞘,仙剑常悬在腰际、或负之于背当作饰物,谷隐也不例外。 其被老贼之语所激怒,骈指一抹剑柄,仙剑飞旋迎击,余人亦纷纷仗剑自守。 燕辞出招招惹一片,剑势动即不留余力,遁痕忽焉左右,不偏待谁,老老少少通通打。 既然已经翻脸,留手倒显得矫情,群修彼此邻近的相互结队,逐一破解杀招,丝毫不急于进剿。 燕辞此等不知死活的战法,依赖于精妙的遁术,其身形展动时迅若飞鸢,无数条残影分合,东奔西突不断扑杀。 李罗堂行招飘逸,剑锋轻逾猿鸟,多点刺,动则一点剑芒闪耀在数丈开外,了无轨迹可寻。 齐经纬用剑则工于端简,形健骨遒,剑尖溢满清罡,不可接近。 两相进退默契,形成联动,余人不断融入其间,运转之际快慢相兼、攻守咸备。 燕辞执著于进攻,遁影闪灭不定,待见周遭剑气绵密、不透风雨,不禁冷笑道:「青言说同尘子弟胆小如鼠,果真不错,区区套路吓唬谁呢!」 言罢驻步念词,浑身飞散出六条化影,或抱剑而立、或抚剑秉心,形貌相仿唯独姿态各异,纵使开天眼视之亦难断真假。 李罗堂道:「立地无影神通属林寒城绝技之一,燕道友习得半点皮毛就敢叫嚣,真是无知者无畏!」 燕辞怪笑道:「此术既不入诸位法眼,燕某不妨再加点佐料。」 念随境转,化影周身魔气涌散,变幻为披鳞穿魔甲、生角长黑翅的怪物。 群修乍见此景,遍体生寒。证据已然确凿,燕辞自走迷途,万里峰的应对措施很相宜。 魔影眸光冷漠、空洞,未沾染丝毫感情,其怪啸连声,俯身扑下。 此际,任谁都已收束起恻隐之心,夜莺儿伤怀不已,愤然挺剑回刺。 翘连峰上剑光纵横,魔影忽隐忽现,甚至可足踏各色剑芒闪跃滑翔,其朝东劈剑朝西递掌,寒浸浸的魔气忽喇喇乱刮。 快,快似鬼魅,快得匪夷所思,几可无视同阶修者的任何拦截与追踪。 这段时日,燕辞不断刷新旁人的认知,李罗堂猜不透他究竟有多少压箱底的手段未曾施展,忙示意同伴祭出神捕令擒敌。 神捕令牌拥有诸般奇妙,由开派师祖打造,是同尘子弟尊崇有加,令叛徒闻风丧胆的古物。 七面令牌滴溜溜飞旋,携各色奇光朝燕辞罩去。 可惜,一物降一物,当六根清净竹闪亮登场时,神捕令牌避之如蛇蝎,不敢靠近。 群修如坐云雾,完全搞不清状况。 魔影嘎嘎嘎笑得打跌,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战团之中,笑傲一时。 群修讶异万端,忙以仙剑应战,妄想再次驱动神捕令牌,却如同撩拨死物一般,不听指挥。 夜莺儿、夙沙清影肩并肩困步在花亭外,短短数息内被九条魔影轮番伺候,惊心惶惶。 此番情景,绝非众伙伴围殴燕辞,而是正被燕辞围殴,谁都不曾落空。 夏薇勉力硬接数掌,莲影登即散乱,她瞥见其余魔影跟随掠来,吓得芳心乱跳。 忽尔,斜刺里剑芒滔杀,在她身外凭空闪现两簇剑影,犬牙交错,霎时把来袭魔影捅做一马蜂窝。 魔物桀桀一笑,魔气一散复一凝,即刻脱身,安然无恙。 梅影见危来救,掠至其侧道:「起影化形而转移攻击的神通,无处是真身,无处不是真身,此獠渐成气候,不易擒之。」 夏薇暗自苦笑,梅影之言实属委婉,倘若单独遇见此魔,她自认捱不了一炷香时间。 不说直面其攻击已难相持,单论燕辞那诡异的身法及遁速,寻常人根本无从防范。 顾昔年性情沉稳,偏重修习进攻刚猛防御坚固一类功法,于遁术较为缺乏兴趣,由此,对战时还算占了几分便宜。 所谓诸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顾昔年坚守寸土,一剑剑封挡魔影攻势,狼狈但犹可保命。 风冕则不然,其遁术见长防御欠佳,扛不住揍也闪不开身,尽管有郁律照拂,依旧被魔影一剑劈下山崖。 满场唯有李罗堂、齐经纬迎战轻松,并时有反击,余人俱暗暗叫苦。 相对艰辛的无疑要数廖一,除不断突袭谷隐之外,魔物最常宠幸此子。由始至终,廖一在落足点绝不敢停留超过半息,他拎着烛影斧倏忽来去,遁痕串做一缕黑线。 自围攻转守御,因守御而僵持,燕辞凭借独步天下的遁术和匹马一麾之孤勇,挑弱者逐一瓦解来敌。 顾昔年以硬碰硬,仙剑摧折,与之协作的数位同门被魔物轮番狂虐,法躯破败仅剩半口活气。 两相杀得眼红,夜莺儿以身诱敌,借同归于尽的杀招刺穿燕辞真身,却被魔物掌击胸腹,生死不知。 这场火并极度凶险残暴,同尘修者接连遭受挫败,可保持战力的仅剩区区六人。 草木屋舍狼藉,青石壁刻塌做尘埃。燕辞裹血一味猛打,真元急速流失,所余体力再难支撑其猖狂。 李罗堂、齐经纬见势而动,且动若雷霆,在魔影交错,遁速略缓的一刹那搭剑暴斩。 煌煌剑芒犹如神龙交剪,肆意催涌。绚丽的光晕在山间绽放,翘连峰几被移平半座。 魔影声息渐消,燕辞恢复原形悬空驻剑,呕血不止。 谷隐一声暴喝,怒道:「叛徒,授首吧!」 掌中剑蓦然一宽,剑锋边缘凝起两溜异芒激射云霄。 此招属分身斩击术,真身默立原地,虚空里却见人形光影连动,分左右遥斩燕辞。 恶战至今,燕辞沦为强弩之末,几乎不可能避开此必杀之剑。 李罗堂微觉可惜,但终归选择了不理睬,如果说今日非得论出生死,他宁愿率同门活着,共同面对来自巫山的怒火。 说时迟那是快,剑影奔逾闪电,刺落燕辞眉心和中丹田。 下一刹那,燕辞无恙,剑影却突然消散,谷隐冷不丁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转首回望,一位身姿玲珑、俊美孤清的小人儿缓缓收指,笑嘻嘻道:「劳烦上善珠器灵登场,这老儿也算死得其所吧。」 听者骇然,悲愤之际,一把怒火顿时沸腾,李罗堂、齐经纬掠空飞扑,誓要把小人诛之剑下。 梅影满心哀恸,寻思助战,忽地察觉虚空异样,一尾碧焰堆烟、神骨雄雅的异兽展蹄下跺,宛如踏花而来,青蹄边泛起阵阵馨香。 「麒麟兽!」梅影惊呼道。 传言不假,燕辞果真受瑞兽护佑,还是锻出金丹的霸主级瑞兽! 凭梅影的修为,不足与之抗衡,算上郁律和夙沙清影或可一较高下。 然而,燕辞战力犹存,在吞服几颗紫霞抱豆豆后,其气息逐渐平稳,当即祭起沧海遗珠,以凝实的水盾环护己身,看似坚不可摧。 在场修者从未如此惨败过,尽管他们另有杀手锏且同样豢养灵宠,但此情此势,根本没有一战而胜的信心。 齐经纬遭遇到令他恐惧一生的劲敌,小人儿洛伊玩世不恭,不断出言调侃且骈指作剑,攻防极尽敷衍。每每出指,刁钻狠辣,拥有一股死沉沉的洪荒气。 这等野蛮的斗法路数,齐经纬闻所未闻,姿态不加以修饰还另说,这厮不管部位连抓带点,像两小孩掐架,哪里顺手就抓挠哪里。 李罗堂见势较早,忙绕周围遁走,岁晏剑上乌芒迸射,连投百余只黑鸦拣空处啄咬。 洛伊自诩俊俏,最见不得丑陋之物,一抓一把黑烟奈何抓之不尽,遂骂道:「无耻道者,拿本座当猴耍呢!」 话音落即隔空一跃,猛然闪现在李罗堂背后,探掌狠狠拍碎其护体光幕,趁势掌击肩胛,把李罗堂拍飞至跟翘连峰遥遥相望的山窝里。 洛伊贪图玩耍,竟未留意到燕辞身陷绝境。 夙沙清影、郁律不顾生死,牢牢缠住麒麟兽,梅影求得闲暇,提振浑身真元,飞剑直取瀑水盾。 擒贼先擒王,假如燕辞受诛,自己就算陨落此地也无遗憾了! 一道道剑影挟裹清罡狠狠砍落,梅影陷入忘我的狂怒状态。 燕辞心体交瘁,依靠服食灵药已不足于弥补真元的损失。 漫天剑雨乱坠,瀑水盾不堪其力,訇然坍塌下来。 梅影茫然不觉,死死攥住仙剑,倾尽真气凝聚出一道光彩夺目的剑柱,犹如天神降世,轰隆隆狂泄下来! 风声停歇,整座翘连峰颤抖不已,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夺走颜色,唯有那束光如此耀眼! 燕辞昏昏欲倒,嘴角一丝苦笑未散,生死终有命,谁能做到了无遗憾呢? 洛伊瞋目扼腕,满满体验到一把玩火自焚的感觉,欲待施救,为时已晚。 蓦然,一条清丽的身影惊鸿一现,持剑破开罡气,揪住燕辞的衣襟一闪即逝。 剑柱轰出无边寂寞,怏怏而走,下一刻地龙狂震,翘连峰裂分两半。 在场诸人木然跃空闪避,不言不语。洛伊捂嘴「咕叽」一笑,跨上麒麟兽腾空直追。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零零章嶙嶙之骨免费阅读. 第二零一章 相逢一笑 蒙菇山脉绵延百余里,人踪净绝,谁若有心藏迹在群山深处,恐怕余生都无人可遇见。 淡淡流烟里,一抹丽影踩岚光而来,她只手拎着燕辞后襟,如轻烟般掠过林梢。 翻越几重山脊,蓦然飘落林荫,随之东弯西绕而行,速度不紧不慢,最终在一座木香淡雅的小屋前停步。 燕辞伤情还算可控,只是眸眼迷离,犹自昏沉,不曾细睹营救者的模样。却可嗅到她周边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香味,香得呛鼻,可瞧见她裙摆下的纤足丰约合度,穿着双并蒂莲锦履。 情形有失雅观,燕辞寻思要怎生搭话,蓦觉身下一空,被随意丢弃在草地上。「砰」像烂柴般一摔,浑身伤痛加剧。 转首回望,那女子成熟冶丽,身段略丰腴,宛如新剥的笋,肌肤吹弹可破,莹亮胜雪。 丽阳花魅!燕辞实属意外,万万设想不到会在蒙菇山与之邂逅,甚至还受其活命之恩。 洛伊驾着麒麟兽衔影而至,恰恰望见之前一幕,捧腹道:「可舍不得这般摔,再扭伤了腰跌断了腿,这厮该哭鼻子啦。」 损友终归是损友,在燕辞落难时总不忘出言嘲讽。 麒麟足踏祥云,虽化身幼兽模样,然气质并不复以往调皮贪玩之风。色温貌恭,行止规矩,颇具不媚权重不恶形秽的谦谦君子气。 洛伊属天化之物,不知娘胎,望见温润丰腴的熟妇即漾起满满一腔亲近心思,绕着花魅翩飞,涎脸问道:「请问仙子是阿姐还是阿姨?」 丽阳花魅噗嗤一笑道:「是姑奶奶。」 洛伊甚觉讶异,疑惑道:「姑奶奶貌若天仙,怎会遗传出如此面目可憎的后辈?」 边说边一瞥燕辞,续道:「瞧瞧那模样那身量,敢情是女娲造人时打的草稿。」 这家伙跟随燕辞时日太久,习得一嘴欠抽的调调,若论毒口毒舌,只怕已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 丽阳花魅笑得香躯乱颤,喘息道:「对待伤者,此言极度不友好。」 洛伊笑道:「事实如此,何必藏着掖着呢?」 一瞧见燕辞浑身浴血的萎靡相,麒麟兽登即打抱不平,轻蹄一跺,俯身咬住洛伊衣角一通猛甩。 洛伊耳边风声呼呼响,忙求饶道:「燕兄号称百战不死的勇武小金刚,绝非短命相,气不死的啦!」 麒麟兽动作略缓,但依旧不撒口。 洛伊好言哄道:「乖乖,燕小子独自死撑难免引得一身伤,若是早早请咱俩相助,断不致如此现眼,快松口吧。」 丽阳花魅闻言,不禁满怀疑问,洛伊巴掌长短人儿,纤手细脚,然而俩同尘大能竟非其数合之敌,有此等罕见灵物随行,燕辞何苦独自拼命呢? 洛伊贼性不改,脱离兽口后照旧说胡话,那张破嘴似乎很有必要驱驱魔。 燕辞服食灵丹,眼观鼻鼻观心静坐调息,虽无心说话,但对周遭动静亦略有感知。 回想起来,不乏苦衷。 许多矛盾不可假手于人,想跟同尘苑划清界限,势必要展露出非一般的手段,让万里峰心怀畏惧,别派人来送死。 再者,洛伊小儿可同享福不可共患难,请其协助的代价是极其昂贵的,燕辞自认是舍命不舍财的主,轻易求人未免有失专业。 随着药力发散,真元渐渐充盈起来,夕阳的余晖拂照森林,其周身泛起莹润的光辉,鼻间两条阴阳玄气嘘吹吞吐,宛如龙游。 丽阳花魅忽然叹道:「那年初遇时,足下志傲而技疏,谁知短短十余载,竟拥有此等造诣,孤身抗衡一众同阶修者犹可不败,纵览修真史籍,极少出现类似的人杰。」 话里明显有抬举之意,燕辞睁眼逊谢道:「不敢当此赞誉,若非仙子仗义援手,燕某已成剑下亡魂。」 洛伊插嘴道:「此言不够务实,如无本座出马,燕兄恐等不到别人来救吧。」器灵邀功太及时,令人无言以对。 坦白讲,燕辞前番一战堪称手段用尽,再无把戏可耍了。 李罗堂、齐经纬联手暴斩那一剑,好似洪炉烈火,雄威赫奕,自己若不得流仙衣护体,必定横尸荒野。 当然,高手对决争在一瞬间。化魔之躯可柔如烟雾,亦可坚似钢铁,对手一剑破敌,几乎倾尽毕生之修为,导致真元暴衰,再难跟洛伊抗衡。 上善珠器灵的神通,燕辞还算熟悉,如果说其残魂化身犹可一掌把身处巅峰的化婴修者揍出数里开外的话,断不会沦落到跟他为伍呢! 其中缘由,洛伊比谁都心知肚明,只是没脸面说破,燕辞自然任由他吹嘘。 残阳坠落西山,暮霭掩来,蒙菇山一片浑凝。 燕辞没话找话道:「告别遗荒已久,不知那里是否依然。」 「妾身已有多年未回故地。」丽阳花魅道,「山间简陋,诸位暂且将就一晚,余事改日再说。」 言罢敛衽一礼,朝林深处辞去。 花魅刚走,洛伊就缠着燕辞探问其底细,欲听过往。 燕辞专心疗伤,懒得说半句废话。 前战艰辛,细数身上伤共计五处,穿刺、破裂伤和断骨尚属次要,静养即可。 唯中丹田黄庭宫被岁晏剑剑气扫中算重伤,连贯肺窍至于心被剑气缠结,慢慢修复多需时日。 木屋用纹路美观的松木建造,属卯榫结构,屋顶做抬梁式,造飞檐,覆以木瓦。 屋里色调柔和,陈设疏朗,后院以藤架搭建花廊,栖换羽新鹤数只。 洛伊忽然道:「此屋约为年初建造,榫头榫眼的削制成于一剑,类似花妖手法,兼之林里糅合花草布木属性预警禁制,应属丽阳花魅的长居之地。」 燕辞冷冷道:「尊驾都快管那人叫亲娘了,竟还有心思理会这种闲事!」 「浑货,说过叫姑奶奶的。」洛伊怪哼道,「别说本座不曾出言提醒,救命之恩不易消受,当心花妖令你以身相许。」 燕辞心情不佳,压根没闲情与洛伊犟嘴,挥手驱逐道:「去去去!」 那时,麒麟兽依偎在腿边打声还欠,未几,传出一阵细微的眠音。 翌日清晨,花魅捧一束山花归来,沏茶献山果,待之如邻家子。 燕辞鸠占鹊巢已然不安,眼见主人家这般殷勤,愈觉感激。 每日或早或晚,丽阳花魅必来探望,席间清茶淡话,碧酒山味与鲜果不缺。 北窗卧野鹤,松风话闲云,一把餐风饮涧的旖旎时光,等着烟尘客来消磨。 十月开冬,北风徘徊。 洛伊骑在鹤背上,抓一把细草捻做绳索,死拽着一群野鹤满林子蹿。 平日典雅高贵的鹤群唳唳乱叫乱扑腾,那景象实属难忘。 花魅见之心塞,叹道:「令友真是不拘小节!」 燕辞随口道:「仙子谬赞,其实鄙友素无节操可言。」 花魅心不在焉的搭着话,几番欲言又止。 主家待之热忱,客人当知礼数,燕辞忽然道:「叨扰多日伤体已愈,仙子再不说正事,燕某就该告辞啦。」 花魅属存活多年、历险无数的妖物,绝非一时热肠的愣头青,冒险施救必有其动机。燕辞寻思她迟迟不肯说破,缘于其不想被别人视为挟恩图报之辈吧。 许多事不宜说太透,某些事就怕说不透,燕辞既然看穿就不想昧着良心假装糊涂,遂引出话题,假如可以效劳,乘机还罢这份人情亦属美事。 花魅见其坦荡,当即不在隐瞒,说出原委,轻描淡写道:「莽莽群山深处,藏着座古仙遗迹。」 燕辞猛地一呆,惊得不敢言语,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话说那年花魅追踪九婴之事,起因极其简单,非为宿怨深仇,而是九婴兽被偷袭后破嘴一张揭人痛处。 花魅无意火并,仅打算略加惩诫令其长点记性,怪只怪九婴逃的太欢快,惹得追的一肚子野火。 九婴兽不敢折返遗荒腹地,尽拣着穷山僻壤乱钻,偏偏花魅身属木灵之精,木遁术造诣无双,无以甩脱。 那小妖被撵得魂儿飞,慌不择路,最终横穿遗荒之野,亡命于天墀沙漠。 花魅跟随其奔波数万里地界,不肯罢休,一门心思的想要诛杀此獠,生啖其肉。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凭空而降的沙暴,引着只荒原凶兽来袭。九婴身兼数能,垂危之际竟借流沙而遁。花魅经万难而脱身,机缘巧合下拣获兽皮舆图一幅,其内记载着一处古仙府邸。 花魅按图索骥,却始终寻不到标记处。 《山海录》承袭先贤志怪古籍《山海经》,属修真大派勘准、编纂的地理奇书,详记山川、风物、神话等等。 此书跟舆图两相审阅,相似处竟屈指可数。 花魅虽怀疑制图人在弄玄虚,但依旧怀揣一缕希望,多年来忽南忽北奔走寻找。踏破铁鞋,最终在蒙菇山脉亲睹仙迹。 燕辞听罢犹自怀疑,蒙菇山灵气寡淡,古仙怎会选择此地落脚? 花魅道:「府邸外布设仙家禁制,如无仙缘此生难入,妾身破阵年许,始终未得其法。前番遇见燕兄跟同门相争,听说洛伊乃上善之灵,或许可以求之一试。」 此女语气不乏紧张感,续道:「假如求得仙缘,府里灵宝愿跟燕兄均分,不知意下如何?」边说边不期然捏紧了裙带,双瞳微张,像是位等候约会的女子,怕情人不来更怕他乱来。 为您提供大神烂桃子的《如见道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零一章相逢一笑免费阅读. 第二零二章 迷之幽吻 寻遍万水千山,花魅虽握不紧指缝间易逝的流光,却有幸在绝境里重拾一抹希望。 古仙洞府,修真者的造化之地,纵使道通神源的奇人都时时眷瞩,若有幸一睹,死亦无憾。 可惜燕辞非以常人心思揣度的货,自认拥有不起那份福缘,扭扭捏捏不敢即刻答应。 此举惹得昙真一颗佛心跳到嗓子眼,喋喋不休的在其耳边劝说。 老和尚在佛骨里息虑凝心、禅定养魂,终年不肯言语。 至数月前魂魄稳固,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时常诉说巡游仙界时一类异事,说谁嚼一棵仙草离俗,谁服一颗仙丹灭缘,谁遇仙洞得真观,谁进秘府证大道,谁谁谁秉承谁谁谁的衣钵,一步成佛。 和尚在人间羽翅折尽,人空空意未空空,不寻思继续苦修佛门静气,满是取巧之念。 燕辞除抱以同情之外,不知该怎生安慰。 昙真偶尔也会指点其修行,但意见多跟洛伊相左,平日里惹出不少闷气。 初到龙溪时,昙真夜观天象,掐仙指一算,说天落瑞气降在千里之内,嘱其寻找不可错失仙缘。 燕辞听之哑然,暗笑和尚鬼迷心窍,然而此番经花魅证实,蓦觉心动。 不过,仙人洞府绝非寻常道者可擅闯的,冒然前去只怕是千里送人头。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昙真急道,“贫僧一生游历仙界,何种仙家禁制不曾见过,檀越尽管允诺取宝,余事可归老衲解决。” 燕辞边听边嗤鼻冷笑,和尚孤魂一缕,解决个鬼嘞。 昙真的心思自不单纯,假如他幻想在世间寻找一种仙躯塑骨之药,那必定要着落在这座古仙洞府里。届时各取所需,复生有望,谁都难免心热。 丽阳花魅乖乖等候着答复,然而燕辞嘀嘀咕咕不知在嘀咕什麽,让她瞧得两眼发直。 忽听燕辞道:“人人幕求仙缘,燕某自不可免俗,走一遭也无妨。” 花魅喜上眉梢,一指林深处,问道:“古仙洞府离此不远,燕兄真未留意过?” 这段时日,丽阳花魅日夜颠倒,自黄昏时入林,至清晨方归。 燕辞见她举止古怪,虽觉好奇,却始终忍耐着不曾窥私,故道:“非燕某假作清高,只怪林中烟岚迷蒙,看不分明。” 花魅默然,修真者探物非止目视,还常用八识,她在林中布有隔断神念的禁制,多日来的确从未察觉有神念偷窥,此子之言虽是托词,却显露出几分君子味。 ※ 幽径直通深林,行四五里,烟岚骤生。 花魅把阵旗一展,雾气涌动,呈现出一条弯弯绕绕的羊肠路。 燕辞道:“迷雾念法,听说是仙流惯用的封洞术,云雾偎抱秘府,茫茫难寻。” “那属于最美好的传说,实则仙修常采毒雾瘴云遮掩真洞,且豢养鬼怪,令擅入者尸骨不存。”花魅切齿道,“此间古仙绝非善类,曾在迷雾中施予邪咒,惑乱来者心神。倘若道心不稳,极易迷失,终生困步雾里来回游荡。” 观此情形,花魅曾深受其害,她滞留年许犹未破阵,恐怕正是被迷雾嶂耽搁太久的缘故。 毕竟,烦乱神思的恶咒最让人吃不消,那是因阅历和感触而滋生的内魔,虚幻、无情,受者魂意纷乱,幻想各类魔境,颠颠倒倒。 行里许踏出迷雾,眼前一座山岭横阻,与蒙菇众山相仿,山岭苍翠明丽,透出丝丝静穆。 跟随花魅自山阴登峰,林间藤葛曲盘,蚁虫不生。 仙洞口在一株虹劲苍郁的万年古松下,沿窄道转左转右一路缓遁,可见松根缝隙里暗藏一座绿焰烧灼的石台。 丽阳花魅道:“假三星幽隐阵内共计三重秘地,各养贪兽看视三门,分别是扫帚怪、幽吻及罗刹,寓意非福非禄非寿。” 这话花魅在来时曾说过多遍,燕辞早已熟记于心,故释放清罡护体,示意开始。 花魅叮嘱道:“三门随机轮转,诸兽可死而复活,如此循环绝非了局,须尽快寻觅进真府之路。” 燕辞尚未吱声,洛伊即道:“仙子勿躁,待探清法阵的运行规律,本座方可提供行之有效的破阵策略。” 花魅吸口气紧紧衣袖待战,随即素腕一翻,取出那幅兽皮舆图覆上石台。 舆图居然是进洞之钥,整座石台绿焰喷吐,缕缕在舆图间迸射、游动。 须臾,案台霍然中开,一团绿烟滚滚而下。 花魅一行随之飘身而进,探掌收尽绿烟,落脚处一座密窟铺满青砖,地阔亩许,周边绿茵斜垂,三角落卧着三洞。 不及细看,抱团绿茵里嗡鸣声作响,霎时怪物飞涌,密密麻麻。 扫帚怪黑躯带翅,形似扫帚,尾腚一翘,千根钢针激射,具备刺破罡气之威。 一把袖珍绿盾绕身护体,花魅单手捻诀,驱动碧水笛扫荡虫云,回首道:“扫帚怪多如河沙,杀之不绝,烦请洛兄尽快找路。” 洛伊躲在燕辞护体光幕内吩咐道:“走近些看看。” 燕辞耳边尽是钢针激撞声,眼前光线晦暗,看不清晰道路,木然跟着花魅的步伐朝前移动。 洛伊辨识另两处洞口,所篆符文、尺寸和气息俱相同,未得半点玄机,故要求回看。 此时,扫帚怪连成密云,单只修为虽弱,可惜架不住虫多,一群群虫怪汹汹乱撞,煞是惊心。 洛伊来来回回细查,最终择定身前洞口,燕辞一步踏进,抬眼望见石台,差点气喷一口老血。佳公子不挑左不挑右,偏偏挑着原路折返,真是岂有此理! 花魅强忍着笑意道:“或许选择此路是正确的,咱们都跟仙府无缘。” 洛伊讪讪道:“怪事也哉,此洞分明跟余洞不同,应该没错呀。” 燕辞板着脸道:“当然不同,此洞是出口不是入口。” 洛伊涎脸道:“不如再进去细看。” 燕辞没好气道:“真是来时没烧香,遇了怪虫还遇到别人瞎指挥!” 洛伊闷闷不乐,花魅解围道:“此阵不是邪门就是变着花样邪门,来去几次应该能够识破玄机。” 燕辞道:“扫帚怪针针要命,一味防守真元流失极快,不如迅速通过碰碰运气。” “法阵循转往复,想碰运气何其难矣。”花魅不经意瞥一眼掌中绿盾,默默拔下三根细针,叹道,“近期禁制不断加强,以往的虫怪还冲不破化婴罡气,此时却可伤及地阶法宝盾体,也许过段时日,第一重秘地已不易通过。” 燕辞道:“且不忙灰心,等看罢三重秘地再说。” 商议数语再举步进洞,不跟虫怪纠缠。左右洞口俱通二重秘地,燕辞、花魅在密窟垂心位置相逢。 时见三角落三洞分别射红黄绿三色光,光圈外分别盘红黄绿三色蛇。 蛇首生彩冠,展若灵芝,尖牙扁颈,鳞片糙零零,冷焰森然。 幽吻,修真典籍里最毒最致命的妖蛇,偷生在黑水深处,蛇吻温柔一口即可夺命,天仙遇之亦束手。 据记载:翠羽观原观主捕幽吻采蛇毒,不慎被毒液入眼,立毙! “立毙”俩字,曾在燕辞心深处刻下无边阴影,尽管思惟有备,但亲眼瞧见那种凶毒阴冷相,终归一激灵。 蛇颔光滑闪妖芒,蛇信一吐一吐,辨识到生人气息即昂首飞扑,快逾奔雷! 燕辞毛骨悚然,怪嚎一嗓子弹膝闪至花魅身后躲避。 丽阳花魅顿感无语,慌忙抛绿盾朝左阻拦,持碧水笛往右斜击。 三路妖蛇拦退两路,唯红蛇撕开血吻,疾如电闪般朝燕辞腿骨啮咬。 鬼机灵差点吓尿了,一身搬山折岭神通忘至云外,昏懵懵的胡乱舞几下剑,甚是滑稽可笑。 洛伊连声哀叹,万万不想跟着现眼,遁影闪熠,一把揪住幽吻蛇冠,正反手噼噼啪啪利落几顿摔。 碎石激溅,幽吻忍痛翻扭蛇身,勾尾缠绞。 洛伊以爪影抓蛇尾,右爪死掐硬拧,愣是把蛇冠扯落半拉,随即抡臂呼呼两甩,掷飞蛇躯。 幽吻竖瞳里冷光闪缩,蓦地张开蛇鳞凌空游走半圈,支齿喷出蓬毒液,随之身走曲线,挟咝咝声再度来咬。 毒雾受妖力所控,几可覆盖半座密窟,点点雾滴洒下,青烟弥漫,地砖被熔出深及寸许的黑窟窿,护体光幕亦被烧得一塌糊涂。 噗突噗突,遍地窟窿里接连跳出无数朵妖异的毒蘑菇。 “乖乖!”洛伊叫道,“妖蛇还敢乱变魔法!”说罢张嘴吐出一轮黑色烟圈,怪诞事时时有,毒雾隔空暴缩,瞬间凝作一颗晶莹剔透的毒丸。 洛伊嘬唇一吸,黑烟裹着毒丸被一嘴啖进腹中。佳公子不合时宜的打下饱嗝,玩兴忽起,跃空攥住幽吻扁颈,抡拳朝蛇首一通暴捶。 燕辞瞧见佳公子这般生猛,反倒惊得六神归了位,遂祭出沧海遗珠斜刺里迎战绿蛇。 时见遗珠白芒盛放,哗哗声暴起,三五条水龙蜿蜒游荡,周身罡风激卷,迅速抱成圈缠困怪蛇,倾力挤压。 这厮适才被吓得够呛,发起飙时像遇见生死不容的仇敌,喊不住拉不住。 密窟里风声水声紧一阵缓一阵,转瞬间不知压出多少蓬血雾,一边杀一边喃喃道:“让你玩毒雾,老子专给你剩毒雾!” 忽听有人喝道:“燕兄总是这般容易崩溃麽!” 回首望去不禁一呆,花魅和洛伊在那边闲站着,抱臂冷冷看着自己,三角落里,三条幽吻盘身三洞口前瑟瑟发抖。 花魅不悦道:“杀其二留其一,否则三门转而诸兽复生,燕兄竟然把叮嘱抛之脑后。” 洛伊叱道:“浑货一发癫,堪比九头犟驴合体。” 第二零三章 三星怪洞 幽吻复活未残留记忆,不知前世被怎生屠杀,却因惧怕外来者之凛凛杀威,始终在洞口徘徊不敢轻离。 丽阳花魅提醒道:“三色光芒释放妖氛,强化战力之效显着,彼若坚守,不宜强攻。”燕辞同样投鼠忌器,害怕出手不知轻重,没的拆毁了入口。 情势变作熬鹰局面,彼此消耗凶性,看谁先疏忽。 洛伊百般挑逗,甚至把吞下去那颗毒丸吐出来又弹又滚,尽情勾引。 幽吻六只妖瞳竖作绿线,冰冷刻毒的仇焰熏炽无比,却偏偏隐忍不出。 大眼瞪小眼相互熬着,进或者退全然无路可走。 僵持许久,洛伊眼皮支愣,竟像枚小挂件似的,双手双脚抱着燕辞腕部呼呼入睡。 花魅苦笑道:“看来令友不足指望,想进洞需另觅他法。” “有顾忌难免生畏,这般呆望着怕要耗到明年。”燕辞道,“不如尝试一搏,有无仙缘尽量痛快些。” 花魅略加沉吟,附耳商议数语,颔首道:“就依燕兄之见。”其言出如风,当即展动身影,持碧水笛凌空点刺绿蛇。 幽吻妖性澎湃,蜿蜒一游,浑身沐浴在邪魅的绿光里,蛇冠粲然,莹如温玉。忽尔光霞鸣动,在绿光外扬起一座薄而透明的光罩。 光罩韧性极足,受宝笛下击之势而轻微凹陷,随之迅猛反弹。 花魅驭气空翻,足踢虚云再俯冲而下,时见其云裳飘飘、罗袖翻浪,宝笛投射出七八条锥影施袭。 “噗噗”的连响声如击中甲革,光罩上旋涡沸涌,将破未破。 其时,燕辞身若飞絮,执六根清净竹飘悠悠闪现在光罩外,掌指一抹棒身隔空一推,竹杖轻易刺破旋涡蹿进绿光里。杖尾一翘,急飕飕朝幽吻兽七寸打下。 绿蛇昂首一缠,齿边两支毒液凝固的绿箭朝外激射,怒吻张合,死死咬住竹杖梢头。 燕辞后仰身鼓唇一吹,吐一朵紫云托飞绿箭,随之脚步微错,数缕清罡灌注竹杖,一翻腕,歪歪斜斜把绿蛇挑出洞口。 幽吻吓得一呆,慌忙解开蛇缠欲逃。 三蛇守阵,生死协同,红黄蛇见状急忙赶援。殊不知竹杖表里清罡游走,眨眼间裹住蛇身倾力压挤,把绿蛇碾作绿雾。随后笛与杖分进配合,在短短数息内斩杀红蛇,不容幽吻继续耍赖。 第三重秘境里鼻息如雷,一位面如泼靛,锯牙钩爪的怪物卧地酣睡。 罗刹!聚集罪恶的鬼怪,擅长飞空或地行,体坚如铁,迅捷非凡且贪食人肉。 三色光束外符文缭绕,属密闭的通道,据花魅所言,击败罗刹即可开启。 燕辞害怕软哒哒滑腻腻的蛇妖,遇见罗刹却半点不怵,喝道:“贪睡的怪物,快起来切磋切磋。” 罗刹鬼登即清醒,一骨碌翻身坐起,獠牙毕露,目赤如灯。望见生人阴恻恻一笑,展开肋下肉翅飞扑来袭。 燕辞斜提六根清净竹,开步横扫,青芒涌溢。 罗刹眼见迎面受杖,倒纵而退,随之虚影连动,刹那间闪落在燕辞背面,猩红舌一吐下刺颅盖,欲吸脑髓。 燕辞屈膝遁闪,道指变换,周围杖影如雨,数团碧霞忽忽飞旋,连环切打。 咣当!金属交击声爆响,伴随一串火星,青竹轻飘飘敲击在罗刹舌根上。 罗刹飞空而起,边捂嘴怪叫,边振翅鼓下一阵妖风。 那怪风忽东忽西乱吹,经久不散,转眼在洞窟里摇起七八道拇指粗细的风柱。 罗刹借之潜隐或遁行,进退阴诡刁钻,速度快逾光电。 花魅动若轻鸿,攻势绵绵不绝,如水之柔,其尾随在后频出奇招,锋芒犀利。 狭小的秘境里锐响起落,罗刹翅带银光,不断闪掠纵横。 燕辞神态轻松,凭借独步当世的遁术忽而迎面拦截,忽而衔影轰赶。 罗刹鬼恶名远播,奈何今日倒了血霉。只因花魅来去数次,早就看破其罩门所在,每每出招俱指要害,燕辞那挨千刀的更是狠毒,一杖一杖差点把它铁骨铜筋悉数敲断了! 快不过半炷香时间,罗刹鬼被蹂躏得只剩一口活气,光束外的符文渐渐散尽,洞口宣告开启。 清扫护阵兽不算难题,真正的困境是不辨出路。 秘地垂心朝洞口放射三条轴线,宽窄长短相同,中段刻福禄寿三星参宿图,蓝光莹莹,法阵密篆玄奥符文,构图有方、圆及各类折线,极尽繁杂。 洛伊轮流在三座洞口旁揣摩,始终不明其妙,来气道:“哪路腌臜布的鬼阵,连本座都看得一头雾水。” 许多事情不懂就是不懂,苦心思索无济于事,燕辞不得不另寄指望,以念力询问昙真。 和尚道:“三星幽隐阵洞隐知幽,属迷阵,多镜像或岔道,非布阵者不知捷径,需逐步探明。” 燕辞听信其言,提议朝各洞口俱走一遭,先摸清楚形势。 说邪门果然邪门,任一洞口都可直通任一重秘地,诸人重复身陷扫帚怪群,或遭逢幽吻,或再遇罗刹,落点随机,了无规律可循。 尝试不同组合找路,最终依旧是来来回回的乱转乱撞,这般蒙着眼睛足足折腾一宿,方寸渐乱。 此等糟心的经历,花魅近年来曾多次品尝,不由泄气道:“若非有舆图为证,妾身简直怀疑这是哪路仙修故布的恶作剧,是吃饱没事干专门来消遣人的。” 燕辞依次刻下数字标记,道:“经过百余次进出,可知秘境虽只三重,但镜像无数,如此走下去恐无尽头。” 花魅苦笑道:“也许咱们均非有缘人吧。”边说朝提步走进红光,眼一霎,竟迈出法阵出现在初来时的石台边。 折腾来折腾去,一切重新回到原点,花魅懊恼道:“或许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燕辞亦觉无奈,随口道:“和尚再不想辙,老子撤军啦。” 空荡荡的山洞里,昙真苍老的声音跟着想起:“贫僧曾细心查验,此阵尽得三星之妙,变化无穷,非轻易可破。” 燕辞不悦道:“好一句风凉话,还看出点别的麽?” 昙真略显犹豫道:“据常理而言,红黄色不乏警示意味,唯绿光常代表生机,气息迥异,不如尝试一走。” 花魅见凭空多出一人,惊疑不定,忙问来历。 燕辞自悔疏忽,解释道:“非燕某故意隐瞒,而是此僧来历特殊,不敢乱言。” 花魅道:“令友行藏已露,此时相瞒更有何益?” 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此藏着掖着没准会坏了事,燕辞见昙真无心计较,故将和尚身份大略一说。 花魅听说其仙界出身,惊得舌挢不下,喃喃道:“当年大荒墟血战,世人均知曾有位下界佛修参与其中,原来此事还另有隐情啊。” 昙真沉声道:“阿弥陀佛,鄙友借贫僧之名为祸世间,奈何老僧只能袖手旁观,罪过啊罪过。” 陈年旧事,说起来浪费时间,花魅原拟放弃找寻真府,却被昙真的突然出现惹得心痒难搔,尽管还有些未竟之问,但她明显顾不上了,急燥燥的提议继续挑战。 燕辞来之安之,亦不愿就此打道回府,简商数语,提步再闯密窟。 听从昙真之言,沿绿光进沿绿光出,最终察觉还是个馊主意。 一重二重三重地再到出阵,循环往复,像游哒鬼一样木然行进着,似乎永无尽头。 当燕辞耐性磨完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置身处居然是座三进院落,青霞霭霭,仙灵气极其充盈。 苦寻不觅的三星洞府猛地露出真形,花魅激动尤甚,一时不能成言。 此洞坐落山腹之中,却不知在何处折射着自然光线,呈现出一派明净绮丽的风光。 进宅门,一抹异香萦系鼻间,尤其独特。 影璧画仙游千里图,瑶庭玉峯,瑞云万朵,尽情勾勒着霁风朗月的壮丽河山。画里百仙御云同行,笑意粲然,一片祥和气氛。且仙相饱满生动,形态出尘。 花魅顿生入仙之感,惊叹道:“仙家气象卓然而现,果非凡夫俗子可以想象。” 过垂花门,内院铺雨花玛瑙为路,洁净无苔。 抄手游廊环抱两畦药田,遍植赤紫青白诸色仙芝,种类逾百数,天香自然,可惜年份略短。 燕辞叹道:“种芝如种稻,唯有蓬莱的传说里方可见此等手笔。” 满院异霞涌动,香云盘结,朵朵仙芝温润如玉,如肾形如伞形如祥云状,通体或皑若冬雪、或苍翠欲滴,有的红如胭脂、遍裹火云,有的紫烟流转、灵动妩媚。 花魅灿然一笑道:“观赏难以尽兴,不如掘之。” 燕辞亦笑道:“此言甚妙,余生漫长,恰可搬回家里赏玩消磨时间。” 洛伊捂嘴哼哼道:“论装蒜的道行,燕公子真是首屈一指。” 其见此间未布设任何禁制,任由仙芝孤零零生长,不由眉眼扬欢道:“看来三星洞主堪称一介善人呐。”边说边喜滋滋近前采摘,仙芝无比娇贵,不及触碰,身外数株芝草即化作烟云消散不见。 洛伊懵了圈,回首讪笑道:“姑奶奶身属花木之精,取药必有独到处,本座就不献丑啦。” 花魅尚未言语,昙真忽然催促道:“芝草受不得惊吓,挖掘必费功夫,晚些取无妨,不如看看院深处是否藏有重宝。” 花魅和洛伊忒不乐意,捂在怀里的东西才算宝贝,见之不收,长脚跑了岂不后悔! 燕辞悠然道:“诸位是装佯呢还是眼瞎,药田摆明是两丘息壤,直接挪走不省事麽?”余人闻言,不禁莞尔。 第二零四章 一盏佛灯 洛伊身属远古灵物,因久居昆仑,常视仙药为点心,每逢遇见即强行采摘或凑嘴去啃,挥霍无度不知珍惜,此际毛毛躁躁惊扰仙芝,直接吓瘫数珠芝草,任谁望见都觉肉痛。 燕辞担忧佳公子故意使坏,忙挥袖祭出金芒融熠的上善珠,时见怒焰倒泻,弹指间铺满整座药田。 咒语一念,金霞暴缩,息壤、仙芝被吸纳得无影无踪。 花魅察觉上善珠认主气息极弱,不由赞道:“短短十六载,支离秘术已然颇具成效,燕兄真让人刮目相看。” 此语引动燕辞一腔伤心事,颓然叹道:“仙子若知燕某曾付出过何种代价,断不会说此暖心话。” 洛伊顿感不悦,嗔目道:“本座经历辛劳,不该索取报酬麽!拿半数灵材而非全部,不算心存仁慈麽!” 花魅登即恍然,巫山曾赐予燕辞满满一须弥环灵物,用作支离仙珠的辅助与补偿,洛伊身为上善之灵,岂会容许燕辞吃独食? 据日常观察,佳公子绝非古道热肠之辈,凡遇请教动辄讨取好处。 譬如三星洞一行,邀请者燕辞、花魅都是被剥削的苦主,关键是洛伊屁事未做成,竟要独占一份灵宝,真是岂有此理! 花魅疑惑道:“洛兄独拥昆仑仙山,灵药无数,因何不知满足?” 洛伊摸着肚皮道:“灵药虽多奈何光阴更长,哪里够本座消化!” 燕辞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满山药草被这厮吃得精光,偏偏还长成位三寸钉,真是浪费粮食!” 一想起登临昆仑仙山,见山间地皮刮净、乌烟瘴气的惨状,燕辞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洛伊得意道:“自家吃肉即可,休管别人有无汤喝。” 唇之枪舌之剑彼此斗嘴,花魅怕一言引出无休止的废话,当即闭目凝神,由两眉间缓缓推送一缕神念。 神念有形无质,沿另一片药田疾行一周,爆绽出数之不尽的丽阳花虚影,花叶交错,密密一裹,整片药田被收纳至须弥环里。 燕辞讶然道:“咦,搬运神通!” 搬运有别于小而单调的驱物术,属无视力量、空间等障碍,把巨物凡物由此地移动至彼地的道法。 世间流传的搬运术有五鬼、人偶搬运术、青蚨还钱术、念力搬运等等,多借符箓或通灵道具做媒介。念力搬运方可谓之神通,非八识极其强盛的修者不可修习。 花魅敛衽一礼,轻笑道:“区区小术,献丑献丑。” 燕辞哑然,洛伊抚掌道:“瞧,这就叫格局,不像燕小子一样有事没事献技。” 说笑一阵方有闲暇打量余处,庭院东西厢设作卷帙室和黑白馆。 卷帙室是用以存放秘录道书、图谱经籍的地方,可惜沿墙排列的玉架上只剩签条,连灰尘都不见一粒。 燕辞哀叹连声,来去寻觅空手而归,倒是花魅眼尖,在墙角夹缝里拾获数片绢帛。 帛书陈旧,列载花草果茎一类药名和小字注解,还算详细。 花魅细看几眼,挑眉道:“瞌睡送枕头,此间洞主果真心善。” 燕辞接过浏览,见是以仙芝为主药的三种丹方,不由感叹道:“送药送丹方,何止心善,简直是活菩萨!” 再搜寻一番别无所获,故移步至黑白馆内。 顾名思义,此地属洞主闲时弈棋之所,俗称忘忧馆。 馆里小窗半开风微凉,色调柔和,陈设显空朗意。 迎面壁上悬挂“碁”字字画,运笔苍劲秀媚,偈语题:知黑白之玄妙,通阴阳之幽微。 挂画下摆棋台、棋墩与棋盒,造型古朴富有禅韵,莹然含光,材质似非凡间物。 凑近观之,黑白棋子不足数且不见棋枰。 燕辞连道古怪,神念在须弥环停留数息,竟取出架用材相同的棋枰来。 花魅如坐云雾,忙问来历。 据描述,那年青丘山诸妖作乱,青冥诛杀鸣王斩获棋枰,因不辨材质,搜魂时也曾刻意留意过。 由鸣王的记忆可知:某樵子入山伐木,遇一僧一夫子松下弈棋,故坐而观之。因食夫子赐予之一枣,整日不饥。至晚一局终了,樵子告归,视斧柯已烂尽矣。及家,惊觉人世久历年所,其妻迟暮不敢相认。 樵子疑遇仙人,复进山林解谜。僧与夫子皆不见,唯剩俩小童等候,捧棋枰相赠,告之曰:“相见是缘,汝可再得百年寿”。言讫,化作黑白二颗棋子跃入棋盘。樵子欢喜而归,逢人即说此怪事,路人皆异之,以烂柯名其山,广述其言。鸣王路经彼地,听闻棋仙传说,遂寻此樵子,以重金易棋枰,同名之烂柯。 此说荒诞离奇,花魅听罢信疑掺半。 燕辞续道:“烂珂棋枰内蕴仙气,轻若朽木,曾被鸣王施以妖法,驱动时呈现黑雾缭绕的鬼模样,落有万钧力。可惜家师数次炼化未遂,故闲置至今。” 花魅略懂棋道,凝目望去,见棋枰局制纵横仅十七道,附子近百颗,杀法精妙。 黑棋棋路谨严,渐占据腹地,白棋争取实空,落下风却犹有回旋之妙手,尤其最后着子堪称神来之笔,黑棋顿显气紧。 忽听昙真道:“棋枰质料为阳清之石,不易炼化,常用于吸附灵宝浊性,不算稀罕物。” 花魅道:“怪就怪在棋台、棋枰质料相同,莫非三星洞主是烂柯山之一僧或一夫子。” 洛伊催促道:“加快点节奏吧,假如恰巧洞主回府撞见咱等行窃,那岂不糟糕!” 燕辞淡然道:“若此言成真,把仙芝重新种回去即可。” 洛伊道:“白痴,真当仙翁是好糊弄的麽?” 燕辞道:“再把洛兄留给仙翁当玩物,这算公道了吧?” 洛伊有些傻眼,愣愣道:“玩哪?” 燕辞应付一句浑话,随即把棋台、棋墩等物收进囊中,自称先凑足一套棋具,往后可学学琴棋书画这类文雅事。 沿走廊进院深处,过圆月门,堂下栽植两株菩提树,枝繁叶茂,苍翠雅致。 正房里陈设怪诞,几案椅架摆位皆依章法,唯独摆件和把玩之物尽是玉佛,卧佛坐佛开心佛欢喜佛青灯佛三世佛,随处可拾。 花魅甚觉不安,再问道:“三星洞主难道真是位佛中仙?” “假如传说属实,极可能就是那位爱下棋的僧人。”燕辞摸着下巴,忽然朝昙真问道,“嘿,诸位佛爷藏着啥秘密呢?下界这般频繁,洞主该不会是和尚昔日好友吧?” 昙真断然道:“据传血战时那人仙魂已灭,不可复生。何况旧友性躁无谋,既无烂柯山下棋的耐性,更无蒙菇山开辟洞府的闲情。” 燕辞未予置评,游目四顾不见别的宝物,耳房亦空荡荡的,遂驱步堂后后罩房。 第三进院落作为洞主的私密之地,修真气息变浓。 可惜游览一圈,丹房、灵宠房空空,静室里置蒲团数只,一炉熏香早已燃尽。 看来洞主离开得从容,除仙芝需仔细培植不便擅移外,余物俱已随身带走。 寝室宽敞却极简,榻下玉桌点一盏莲花佛灯。 佛灯静静燃烧着,灯光闪烁合离,像是已经点燃几百年,扩散出阴蒙古老的味道。 灯下摆三尊玉偶,造型怪异,通透如琉璃,掌中分别持葫芦、玉牌和如意。 燕辞乍然一望,泛起阵悚然之感。 佛灯瑞气内凝,气息极盛,以莲影布置出小型结界,灯芯边缘彩焰蒸郁,时有火星炸裂声,竟以仙灵气作灯油,释放出更浓的仙灵气。 “似乎是佛修秘传的锁魂灯,内藏一缕佛灯火魂,遇木而吉,明于日月不照处,可保藏魂者魂灵不灭。”洛伊揉着眉毛道,“本座经裂魂后记忆甚显模糊,仅剩下一星半点印象。” 花魅道:“莫非跟世间常说的元魂灯是同一物?” 洛伊道:“不然,元魂灯主福祸,人死则灯灭。锁魂灯可封锁残魂,给重生留予一线生机。” 昙真接口道:“檀越此言差矣,此法属养魂而非锁魂。灯台用影石、赤鱬鳞打造,揉须罗筋作灯芯,叠藏之介印和羽心印布结界,是老僧旧友‘养魂制魄,借以神游’的独有秘术。” 燕辞冷声道:“和尚适才信誓旦旦,说令友亡且无谋略,何以自悔前言?” 昙真讪讪道:“实因旧友平日行事鲁莽,常闹意气所致,请恕老僧一时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