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风雨》 式微式微 第1章 雨落平安 不周神朝式微三十九年春,正值雨季,一场雨,打湿了整座平安城。 平安城位于神朝以南,这个季节,阴雨天连绵不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唯有一场雨后,城中的人们才感慨春天的滋润。 ...... ......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少年站在学堂门前,身体微斜,倚靠着门,望着堂前屋檐下滴落的雨丝,听着身后清脆的读书声,整个人静谧的如同黑夜一般。这雨天里,声音仿佛能传的极远。 他穿一身学士服,用的是寻常百姓家最常见的布料制成,头上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虽是普通,却穿的极为干净,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清澈的书生气。 不知何时,读书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外面的雨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从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来,试探着说道:“先生,放课时间到了。” 少年算了算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 “可以回家咯!” 小胖子在少年点头的动作刚做出来的时候就转头朝着室内大喊道。 原本安静的学堂内顿时嘈杂声四起,一帮孩童蜂拥而出,丝毫不惧外面的雨丝,啪嗒啪嗒地踩着地上的雨水,一蹦一跳的三三两两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 泥花四溅,少年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哗啦啦......”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天空中不时地划过银白色刺眼的闪电,惊雷阵阵。雨水落在地上,形成不大不小的水洼,转眼汇聚成小溪,星罗棋布。 远处出现一道人影,穿着和少年相同款式的衣服,撑着伞快步走来,看上去有些着急,踩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落在衣服下摆上,印上一片片水痕。 举伞的人看到少年就在门前,便走得更快了。 他收了伞,平定急喘的呼吸后,恭敬地朝少年施了一礼,看着少年微微有些湿透的衣袖,艰难的开口道:“宁先生,老书生走了。” “嗯。” 宁舒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好像早已明了。 举伞的人和宁舒年龄相仿,名叫陈念安,是平安城土生土长的人。 陈念安对于宁舒这种特定时候闷闷的性格早已习惯,甚至整座平安城的人也都习惯了。 城主曾说过:“宁舒这孩子,别看表面永远那么不在意任何东西,其实心里想的可多了,学什么一学就会,就是憋着不愿意说。他品行和能力都是极好的,不然也学不会那么多东西。” 其实这段话是陈念安加工修饰过的,他觉得城主说话太过粗鄙,不够文雅。因为城主原话是这样的:“宁舒这小王八蛋,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别看平时不吭声,其实精着呢,要不是看他为城里做了这么多贡献,我早就打发他给我倒夜壶去了。” 陈念安却没有听到城主之后的喃喃自语:”挺好一孩子,这一辈子不该困在这平安城,得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去......嗯........此次曲州分有学士去洛城进修的名额,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个过来。” ...... ...... 宁舒自幼便被老书生带到平安城定居下来,相依为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他所有的记忆都在这城中。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喜欢一个人发呆走神,尤其是在雨天。 老书生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说,话少点其实也是件好事,但一定要去思考,不然就是读书读傻了的表现。 陈念安走后,宁舒慢慢走到屋檐下,静静的站立,看着雨水跌落屋檐而形成的雨帘出神,许久之后,他慢慢的朝前伸出手,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袖,手掌中接下从天而降的雨滴,在手中聚成一团。 他缓缓将手掌握紧,雨水在指缝间四散。 宁舒从小就喜欢雨。 自他记事起的第一个雨天,他问老书生,什么是雨?他只记得老书生当时眼中闪过一道神采,然后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雨是这世间最无拘无束的东西,也是最具有力量的,它象征着自由,所以他们都渴望这种方式的存活,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宁舒没能理解后半句的含义,因为他感觉老书生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自由,无拘无束,这是宁舒最向往的。 老书生曾经问过他以后想做什么,他说只愿做一个平安城中的书生,读很多书,看日出日落,食粗茶淡饭,听鸟喧蝶舞,帮邻里乡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闲适的过完这一生。 老书生当时闻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想得好,只是这世间哪有这般轻巧。” “自由真的很难吗?”宁舒望着眼前的雨夜低语。 天空蓦地想起一道惊雷,宁舒觉得自己怀里有一样物件有些温热,贴合着身体暖融融的,慢慢的有些发烫。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体书帛。书帛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却是不完整,只有残缺几张,不似学堂里先生教的文字,上面的痕迹都已模糊不清了。 却是老书生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这是老书生在八岁那年给他的,宁舒至今都看不懂,老书生只是让他贴身妥藏,说机缘到了自然会懂。 老人家走的很安详,其实宁舒早就能想到。老书生是有大学问的人,一直很严谨,可那晚却对他讲了许多,大多是平日里的琐事,没头没尾的,然后就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老书生原本年纪就大了,又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去年的冬天冷得紧,换季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城里郎中来了好几趟都没有根治,反反复复。 前些日子终于坚持不住,住进了平安城中的医馆里。 因为今天学堂还有课程要教,所以由陈念安代宁舒去医馆照顾老书生,未曾想,昨夜便是最后一眼。 生老病死本就是凡人们的常态,每个人都不例外。 ....... ....... 第二天一大早,街坊邻居都来帮忙处理后事,平日里邻里关系本就融洽,老书生开办的平安学堂又是城中数得上的学堂之一,而且最重要的是教学不分贵贱,周围几十户人家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听闻老书生去世后,大伙也都尽心尽力。 平安城北边有一片山脉,据说是神山昆仑延伸到曲州的一段余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称作青城山,传闻山中有神仙,但城中无人见过。往深处去,林子太密,又有猛兽,无人踏足,外边缘吧,想来神仙也不会这么随便,所以只是故老相传。 老书生被安葬在了离平安城不远的山脚下,简单的立了一块墓碑,草草下葬,隆起的坟包倒也朴素大方。 宁舒一身孝服站在坟冢前,胳膊上绑着黑色布条,依旧沉默。 良久之后掀起衣袍,上香叩头,尽师生之情,尽养育之恩。然后起身拍了拍灰尘,捡拾了周边的落叶细草,沉默了一会,向回城的道路走去。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山林间显得尤为清寂。 ....... ...... “不去。” 城主府内灯光明丽,正中坐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此人气凝如渊,身形魁梧,手里文雅的端着茶杯正待泯上一口,与对面站着的书生气倔强冷漠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黑熊面前站着的小白兔。 陈山海作为平安城的一把手,见过大风大浪的威严城主。听到这个回答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拿着杯子的手颤抖几下终究还是没扔的下去。眼神中透着愤怒和无可奈何,若是以他原来在军队里的风格,早就把面前这厮脑袋拧下来了。可面前这人,一脸倔强,别说拧头,就是稍微动点粗,传出去,城中百姓不答应,连他自己也不答应。 于是深呼吸了几下,继续说道:“你小子知不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我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到一个名额,去年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就变卦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去不去!”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陈山海手中的茶杯与桌面碰撞的哐哐作响。 “不去。” 威严城主眉毛微挑,雄厚的呼吸声整座城主府都能听到。 可偏偏宁舒听不到。 “你怎么就这么倔。”陈山海表情严肃了起来,慢慢说道:“洛城乃我神朝国都,人族中心,文化底蕴,人文风情岂是我这小小的平安城能比的?除却这些,不周山太府你不是不知道吧,老书生说你天资聪颖,说不定还能成为修行者。你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修行者吗?你小时候看到的那个从天上飞过的老头,你就不羡慕吗?” “不羡慕。” 宁舒认真的回答道:“我自幼在城中长大,承蒙城主照料,老书生才去世,家中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学堂的事我也放不下,街坊邻居都还需要我。再者,此去路途遥远,我是一个普通人,能不能赶到都尚未得知,我哪里能离得开平安。” “愚蠢!” “这是你该担心的吗?街坊邻居有老子管,学堂可以交给念安去办,路途不必担心,城中有一支商队,这两天就准备出发去洛城了。算算日子,绝对赶得上的。别以为城里离了你就不转了。” 宁舒不说话,只是看着陈山海,依旧倔强沉默表示反对。 “安意你大可以放心,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照顾好她。”陈山海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听到这话后,倔强少年坚持的眼神稍微有些松动。 陈山海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了许久后说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束缚在这里?” “该去外面看看了。” 仿佛撕开了什么一样,宁舒心里霎那间下起漂泊大雨。 ...... ...... 式微式微 第2章 心似草木迎春开 “宁舒!宁舒!” 就在宁舒一边沉思一边走出城主府的时候。身后传来叫喊声,这声音清丽明澈他应声回头望去,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灿若春华,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用红丝带扎着头发,尚未褪去稚气,身上穿着鹅黄色长裙,外面披着白色外套,上面印着色白花青的刺绣,是大户人家的样式。 只见她双手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避着地上的水洼,急匆匆的跑来,轻盈又可爱,像是轻点溪流的小马,过肩的长发随着步调上下飞舞。 宁舒迎上前去,将手中的纸伞遮在少女头顶,脸上难得的露出些许笑意。 “听父亲说你答应去洛城了?” 少女也顾不上擦额头的汗珠,微张着嘴喘着气道。 不待他回答,少女又问道:“有说要去多久嘛?什么时候回来啊?” 宁舒一时间不知道从哪答起,因为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然一开始也不会不同意。 平安城中陈姓为大姓,据说是很久以前有一陈姓氏族迁徙来此,定居下来,后与当地居民通婚,延续至今,才有了现在的平安城。平安城是方圆数十里的大城,依着青城山,又有泾河分支从城中流过,城中三万人口,其乐融融。 少女名叫宁安意,是城主的女儿。 却不是亲生的。 这是早年间一桩旧事。 在宁舒六岁那年,战事不断,南方五国不停的骚扰神朝南疆,平安城虽然不在战火范围内,却仍是有大量难民寻求庇护,城中一时竟没有足够的资源去救济,于是难民们继续北上。 宁舒就是在那时遇到的宁安意。 当时陈山海带着他去城外巡查,入眼的都是难民撤离后的狼藉破败,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陈山海指挥士兵清理尸体,防止瘟疫传染。宁舒也帮着打下手,他自小除了在学堂念书,就是随着城防军学一些谋生的本事,六七岁大的孩子心理素质好到让士兵们吃惊,也逐渐明白了城主为什么总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 宁舒不是不害怕,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宁安意总说他闷的像个葫芦。 随着巡查,他胃中恶心到翻滚,于是便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溪水边,捧起水泼在脸上,顿时清醒了许多。却听得耳边传来若有若无婴儿哭泣的声音,寻着声过去,眼中所见的是草丛中一个被妇人护在怀里的女婴。 妇人早已死去多时,却仍然紧紧的抱着女婴,抱的极为牢固。 树上的乌鸦发出嘎嘎嘎的刺耳的声响,宁舒捡起石头砸向乌鸦,可乌鸦并不惧怕,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婴儿。 宁舒没办法,只得从妇人怀中抱起女婴,女婴竟是停止了哭泣,清澈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脸上还带着血污的小男孩。 伸着系着红色丝带的手吱吱呀呀的在空中抓着空气。 ...... ...... “都让让!一帮大老爷们围在这干啥?小女娃子有什么好看的?”平安城中药铺的吴婶挥手像是赶蚊子一般的驱赶着一帮人高马大的围观大老爷们。 “宁舒这小屁孩是捡了个媳妇?” “天杀的,我的婆娘都还没着落嘞。” “你瞅瞅你这一脸麻子,还找个啥婆娘,哪家婆娘能看上你?” “......” 人群叽叽喳喳后渐渐散尽,只有宁舒和陈山海看着面前这个婴儿发呆,说来也怪,她就只盯着宁舒看,边上的陈山海看也不看一眼。 宁舒与陈山海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瞪着。 过了一会,陈山海开口道:“你看我作甚,你有条件养她吗?别瞪着我,你不就是想让我想办法吗?你看那帮大老爷们哪个像是能养孩子的,你别看了,我回去和你婶子说一下,也就多一张嘴吃饭,多干净一姑娘,我家养她就是了。” 宁舒这才把目光转向女婴。 陈山海想了想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得给她起个名儿。” “嗯。” “姓宁吧,反正是你捡回来的,就当捡了个妹妹。” “嗯。” “叫个宁什么好呢?你叫宁舒,不然她就叫宁钱吧,舒钱,输钱,我觉得挺好。” 宁舒对陈山海不解风情的粗犷取名叹了口气。 “就叫安意吧,只愿她长大后平安胜意.......” ...... ...... “安意姐姐你来啦!”学堂前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看到长发少女后热情的挥手打招呼。 “青牛你不上课干嘛呢,你家先生昨天教你们的课程温习好了嘛?”宁安意捏了捏小胖子脸上的肉说。 “先生一早便出门去了,听说是城主大人找他有事,现在都没回来,背书太无聊了,我就偷个懒出来呼吸一下....新鲜......上个厕所。”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宁舒收着伞踏进院子里来的身影,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回去温习了,安意姐姐我们有缘再见!”说完便跑进了学堂内。 城中有泾河的支流穿过,将整座平安城一分为二,这一段支流水域被称作安宁河,学堂便在河边建着。 正值傍晚,二人吃过晚饭后坐在河边聊天,雨后初晴,晚风拂过,带起河边的草木摇动,焕发出勃勃生机,夕阳的余晖打在河边的两个人身影上,河面上,渔船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 宁安意褪去鞋袜,双脚浸在河里,上下扑腾,像是水中两尾欢脱的鱼儿,眉眼间带着笑,宁舒看着将要落下屋檐那一轮红彤彤的东西发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吴大叔,今天收成怎么样啊?”宁安意手拢在嘴边朝河中喊道。 “呀,是小安意和宁先生啊,今天收成不错,网了一条大鱼,明天来我家里吃啊,我让你们婶婶做清蒸的。” “好嘞,我一定去。” 然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听说洛城很远。”最后还是宁安意先开了口。 “嗯,大概要穿过整个曲州,比我们小时候去的青阳城还要远得多。” “听说洛城人很多。” “洛城自式微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有百万人口了。” “听说洛城有很多神仙。” “大人物总是喜欢大城市。” “听说洛城的涮肉很好吃。” “北方嘛,牛羊肉比较新鲜。” “听说.....洛城有很多好看的姐姐们,她们都用很好的脂粉,身子都很白,白的像是父亲经常把玩的那块玉。”宁安意看着自己的脚,羞红了脸。 “这个......我也不知道。” 宁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不知道她那里听来的这些,一时间也有些局促,挠了挠头。 “那你会不会找她们,然后娶媳妇啊。我听父亲说,你该到成家的年纪了,要给你物色媳妇来着。” “这还.....真没想过。” 他的脸有些发烫,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给了他棉花糖的那个小女孩。 气氛安静到连鱼儿浮出水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宁安意将脚从水中拿了出来,用手脸旁的头发,双手抱着腿,用下巴抵在膝盖上,双眼望着面前的河水,河水的中心,映着一弯明月,明晃晃的波光荡漾。 “宁舒,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有没有想过要修行?父亲说你天资聪慧,连小时候城中路过的那个老爷爷想收你为徒你都不肯。” “除了修行,这世上有意义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当然也是极好的。” “而且如果修行了之后,陈子虚那小子再欺负你我就收拾他。” “他现在不敢欺负我了,不然父亲就关他禁闭。” 宁舒明白自己这个被全城人视为珍宝的妹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书上看到说,这个世界宽广不知边界,我神朝虽是人族共国,但其之外还有无数小国,北方据说有异族在虎视眈眈。西边还有妖族的王国,九天之上更是有至高至尊的凌霄宝殿。我若是不出去看看,怕是只能将这些当成神话故事讲给你,是不是会很遗憾?” 宁安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天色已经暗了,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向她的长发,眼睛依旧如初见时那样大,明眸善睐,顾盼生情,手里拿着一朵野花拨弄着,显得格外出尘,在夜色中透着媲美天上明月的光亮。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然城主该怪罪我了。” 宁舒的眼神透着些宠溺。 “好。” ...... ...... 一路无话。 “明天一大早就得走,你不用送我了。” 快到城主府时宁舒说道。 “那你去了洛城记得多交点朋友啊,多说说话,多参加点士子们的活动,别总是一个人发呆。” “还有,别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 声音到最后细不可闻。 “嗯。” 宁舒很认真的答应后,挥手告别,沿路返回。 正走出四五步,忽地听到后面宁安意大声说道:“找到合适的小姐姐一定要带回平安城里来啊!” 宁舒抬头看了看天空,那轮明月,依然还是那般的亮到晃人眼。 式微式微 第3章 少年当携风雨远行 清晨,雾气浓重,天上淅淅沥沥的又开始下起了雨。 雨总是这样,来的悄无声息,神朝的南方该是如此。 宁舒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其实本来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想着天亮后一早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便翻来覆去的彻夜难眠。 陈山海说的是没错的,他平时是不爱说话,但心里总是想着很多事。 既然睡不着,那便不睡了。 他开始冥想。 说起冥想,其实就是陷入一种空明的状态。 第一次出现是在六岁那年,他睡醒后意识十分清醒,但身体却动不了,他能感觉到周遭有各式各样的气流在涌动 宁舒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恢复正常后哭喊着去找老书生,老书生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不用害怕,这种行为叫冥想,可遇不可求,以后要经常做,这样可以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做学问。 宁舒从那时就每天早上都抽出时间来进行一段时间的冥想,除了眼睛之外,他逐渐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来观察世界。 这么多年下来,确实感觉脑袋好使了许多,很多书上的东西,看一眼就能记下来,而且也不太容易能忘掉。 这是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可也仅仅只是过目不忘而已。 ...... ...... 宁舒点着灯收拾行李,走遍了整间屋子,发现也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那些书就留给学堂的孩子们吧,洛城应该是不缺书的。这间房子也留下来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再有离家远行的人也好在城中有个歇脚的地方......” 他心里想。 收拾了半天,也只带了些路上必需的生活用品,银两以及干粮,还有最重要的士子进修文牒以及老书生留下的那本册子,叹了口气放进了怀里。 推开门去,天色微亮,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腥味,想来昨夜里是又下了雨的,地上还有水迹。 距离商队出发还早,他决定在这城中走一走,最后看上一眼。 路过学堂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一个圆乎乎的身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宁舒没有出声,安静的走过去坐到姬青牛身边。 姬青牛的姓氏在城中极为少见,若是去过其他大州或是去过洛城的话,就会发现,整个神朝,姬姓都是罕有的。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神朝皇室一脉自古以姬为姓,一般平头百姓哪敢和皇家攀亲戚。 青牛得此姓氏,说来也算是一件奇遇。 在姬青牛八岁那年,也不知是怎么的,一帮孩子鬼迷心窍的跑去城郊一片坟堆玩。连城里上了岁数的老人们都不知道那片无主之坟是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 回来之后,当天晚上青牛就昏迷不醒,脸上黑气缠绕。被唤醒过来后,双目血红,见人就咬,眼神行为极为凶恶,如同野兽一般。无奈之下,青牛的父母用麻绳将青牛绑在床上,赶紧找人去寻城主陈山海。 陈山海听后一拍桌子,想他自上任平安城城主以来,治理的城泰民安,风调雨顺,哪能出现这种鬼上身的荒唐事。随即命手下校官拿来佩剑,上马就去了青牛家。 刚走到院里,还没进屋就看到院里的狗对着房子低吼,像是对房里的东西极为忌惮。陈山海挥着骑马的鞭子把狗赶到一边。抬脚进屋一看,青牛他是熟悉的,这孩子经常来城主府找自家闺女玩耍。 可面前这人,好家伙,哪里有半点孩子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是抓挠出来的血痕,留着口水嘶吼着,作咬人状。若不是身上被麻绳捆绑着,陈山海丝毫不怀疑面前这东西下一刻就会扑在自己身上,然后咬断自己的喉咙。 “这么会这样?”陈山海皱着眉头问。 领兵打仗他在行,治理一方水土他也在行,可偏偏这驱神捉鬼的就很为难他了,莫不是得去城隍庙里烧烧香,拜拜神?可那城隍庙早就不灵验了啊,总不能一剑把这孩子脑袋砍下来吧。 一筹莫展之际,身旁校尉凑到陈山海耳边道:“要不要让城里那个邋遢道士过来看一看,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宁舒!快去东市把道爷请过来。” ...... ...... 不多时,门外一个满身油污,身上道袍破烂到极点的道士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带着酒气,身上还散发着些馊味,也不知是多少天前剩下的饭菜泼在了身上,全然没有仙风道骨。 也不知是从哪座酒馆里被宁舒揪出来的,嘴上喊着痛,哎呦哎呦抱怨着他的手劲。 当看到姬青牛的一瞬间,浑身酒意顿时散了八分,剩下的两分硬生生的通过汗水排了出来,浸透了整个道袍。 “鬼呀!” 邋遢道士鬼叫一声,转身就想跑,然后灰溜溜的被陈山海用剑赶了回来。 邋遢道人硬着头皮上前,先是看了看青牛的情况,然后从宁舒手上要了一枚最普通的,整个神朝都很常见的铜钱放压在了青牛的额头上,嘴里念了几句似诗非诗的话,青牛竟然渐渐安静下来,眼睛里血色渐渐消失,只是仍有些呆滞。 紧接着,他又询问事情的经过,当听到有一个透明的人想要钻进青牛身体里的时候,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着道:“人死之后,精气归于天,肉身归于地,魂魄归于轮回六道往生。” 宁舒与众人在一旁听着,有些听不懂,便有人问那个透明的影子是什么? 邋遢道人解释道:”这种东西为人死之怨念,自诞生之日起便不入轮回,应该称它为恶鬼,传说只在黄泉路上存在,本不该出现在人世,这......有违常理啊。”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空。 宁舒也跟着望去,碧蓝如洗,什么也没有。 “那该怎么解决呢?” 陈山海看着眼前呆滞的青牛,心想世上难道真有黄泉路不成? “按理说,鬼不与人争,阴阳有别,只是青牛这孩子竟是难得的运势之体,想必这才吸引了恶鬼欲夺其体。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需要将这孩子的姓氏改为国姓,刻命牌贴身以藏,以运势之体借来神朝国运加持,可保未来无忧。”邋遢道人提出了解决方法。 陈山海倒吸一口凉气,这天底下除了皇室血脉,哪有人敢用国姓,不说犯不犯上,单是这国运普通人怕是也要折寿,只是听说这孩子好像不是一般人,再一想人命关天,平安城又离得远,大不了被发现了再改回来,救人要紧。 于是征求了青牛父母的意见,将李姓改为姬姓,由邋遢道人刻了命牌,不出几日,青牛便已好转过来,再问之下,只觉得经历了一场梦。 ...... ...... “在想什么?” “先生是要离开了吗?” “嗯。” 宁舒点点头,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可是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了一样。 “街坊邻里心里都明白,像先生这样厉害的人,不应该只在平安城里度过一生。” 姬青牛仿佛知道宁舒心中所想。 ...... ...... 厚重的马车车轮碾过城里的青砖,砖缝里长出的嫩草被压得抬不起头,在南方万物野性生长的季节里显得格格不入。 商队走水路,沿着泾河一直向北穿过曲州到达洛城。 船夫们正在把货物从马车上搬运上船,整条船看上去雍容华贵,像是一座楼阁,上下三层,看上去可以容纳百人。 陈山海和一个看上去像是领队的人交谈着,那个穿着华丽衣袍的中年人朝宁舒微笑着点头示意,手上暗金色的扳指在晨光里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泽。 “那是商队的领队宋先生,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有什么需求就给他说,我都已经打点好了。这点钱你拿着,洛城是帝都,需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该花就花,别让他们觉得我们平安城是穷乡僻壤。”陈山海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囊包塞进宁舒手里。 宁舒用手掂量了一下,微微有点发沉,心中不免触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后,收进了行囊里。 今天的平安城出奇的热闹,城中的人们起的格外的早,站在码头两旁看着即将驶出城门的一艘大船,抬着头望来望去。 “孩子你记得常回来看看啊,那皇帝家做的鱼肯定没有你吴婶做的好吃。”妇人双手紧握宁舒的一只手,也想塞几块碎银进去。 “你个没文化的婆娘,皇帝能吃咱们这河里捞起来的鱼吗?皇帝吃的那是山珍海味,宁先生不要怪她,该吃吃该喝喝,照顾好自己。”打鱼的吴老伯嘴上骂着,却是没有阻止吴婶塞钱的行为。 宁舒挠着头,一边答应着一边连忙摆手,他怕继续说下去,两位热情的长辈得把昨天打的一筐鱼让他背,。因为他还看到了其他乡亲手里拿着的一布袋鸡蛋,甚至还有伸着脖子东张西望的一只大公鸡。 就连城里东市的邋遢道人也来了,眼神中精光闪烁,像是在犹豫什么。 眼看宁舒就要上船了,邋遢道人一跺脚,挤开人群,走上前去,一把将宁舒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书脚都翻了卷,书页弯弯曲曲的,一看就是被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形成的。 邋遢道士用力拍了拍宁舒的肩膀,沉声说道:“老道我也算看着你这个小屁孩长大的,别的不说,就说我也蹭过你几顿饭,谁曾想今个你就要走了,我也没什么银钱还与你。老道士我这辈子没别的追求,就是想走走那长生大道,奈何天资实在愚钝,一本《知北经》翻烂了也没踏进门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三岔五就跑我那算卦摊子想干啥,你这点小心思早就被老道我看穿了,我算命从来没有准过,但我这次总觉得你将来会有大出息,这本《知北经》你拿着,放我这也没用,只求你他日学成之时勿要忘了老道我。” 邋遢道士又与宁舒交代了几句,无非是师门不传之秘之类的强调,才放了宁舒上船。 学堂里的学生今天也难得放假一天,在陈念安的带领下穿着白色的士子服也来到了岸边,看着船上的宁舒,齐齐地挥手。 姬青牛站在岸边挥手大喊道:“先生走好。” 然后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弟子礼。 宁舒从来话不多,想说点什么壮志凌云的话也说不出口,平日里读书得来的字字句句竟是派不上用场,只能站在船头向岸上躬身还礼。 大家伙都知道了今天是学堂宁先生要启程出发去洛城的日子,争着挥手告别,闹闹腾腾。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兴奋,想着自己认识的人以后加官封爵,甚至看着他从小长大还在自己家吃过饭,讲出去多神气。 平安城的人们丝毫不怀疑宁舒以后会有多么辉煌的成就。 他们一直坚信。 少年当携风雨远行 他日必满载而归。 ...... ...... 式微式微 第4章 天地有大美 泾河全长九千三百万公里,起于三江源,汇入南海群岛,坊间风水家称之为‘南龙’,自古养育了流域内无数的生灵,传说在上古时期河中还有天庭敕封的河神,在后来也渐渐消失在了历史中。流经的曲州这段只不过其中一部分,两岸青山,猿声啼鸣,山似雾中挂,水若接天雨。 商船有三层,第一层是货舱,据说是放着各种药材,货物什么的,第二层是客房,伙计船夫的起居生活就在此处,商船的主人宋先生住在第三层,宁舒被安排在宋先生旁边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内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宁舒安置好行李,换上干净的衣服,拿着放在床上的那本《知北经》,翻开第一页,入眼便是如蝌蚪一般曲曲绕绕的知北两个字。 扉页上写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为也。” 圣人?至人?大圣? 宁舒挠了挠头,修行法门与他想象中的有些差别,倒是与他读的那些百家礼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样的令人头秃。 读来读去,始终入不得门路,眼睛也有些酸痛,便将经书丢在一边,推开房门向船板上走去。 离开平安城已经有十多天了,空气依然潮湿,宁舒站在船头上,想起出城时城头站着的少女,眼神无比悠远,心情无比惆怅。 水中不时地跃出几尾鱼,鳞片闪着光泽,船上的伙计争先恐后的拿网捞起烹食,鱼肉肥美,搭配船上药材熬出的鱼汤,乳白色的汤水散发出的鲜香传遍了整条船。 商船行驶于其间,融洽的好似一幅画。 船上的人听说宁舒是去洛城进修的,纷纷对他表示祝贺。 神朝实行各级举荐制度,按比例分配名额,从四大州各个区府依次推荐人才,每年到洛城进修。一般情况下,进修前所有人会进行选拔考核,通过后才会正式的开始学习,结业后都会分配到帝国的各个文政军事领域任职,可以说只要去了太府学习就象征着前途无量。 这是一条鱼跃龙门的道路。 洛城拥有最丰富的学习资源,文武皆备,百家争鸣,千百年来的历史沉淀,使神朝凭此网罗天下人才为国家所用。富家子弟,王公贵族挤破头都要给自家子女想方设法的弄到推荐名额,也好为家史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因如此,人族的强盛,天下无出其右。 神朝坐拥大陆上最好的地理位置,地处平原,三江共济,国都洛城更是位于天地支柱不周山下。 一方面是因为人才的培养制度,另一方面便是文武共治,相辅相成,文治内,武御外。三公掌持文臣,以礼教天下。东清侯,西蜀侯,南曲侯,北荒侯四位侯爷率兵坐镇帝国边疆,平定战乱,侯位世代传承,保神朝千年不倒。 宁舒此行的终点便是帝国文武传承的心脏——不周山太府。 所以船上的人对宁舒是很热情的,知道船上有一位未来至少可以加官进爵的少年,经常会有人来请教他各式各样的问题,只要知道的,他都耐心一一解答,博得了一众好感与尊敬。 宁舒望着面前一江春水,怔怔地发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确定自己所学的东西能否在那么多人中占得一席之地。尽管从小到大在老书生的安排下看了很多书,但想凭借这点所学的东西就想与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去比,显得无比渺小。 天底下并不缺少聪慧的人,自己手中的资本渐渐的薄弱起来。 不过......路毕竟是自己走的,未来的事,谁又想得到呢? ...... ...... “来一口?”宋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船头,手中提着一壶酒递给宁舒。 宁舒接过后仰头饮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辛辣,也不似城里酿的果酒那么酸涩,入口有一丝甘甜,迅速地经过喉咙流进了胃里,像是点燃了一团火,却并不灼人,暖意席卷周身,化为一股力量,驱散了连日以来阴雨天气带来的潮湿乏闷。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洛城老巷坊醉仙居酿造的,这才是最普通的,他们家上了年份的珍藏都是要送进宫里的,常人难求一口。”见宁舒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想家很正常,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离开父母身边也很难过,但都会过去的,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家。你看,离开了二十多年,我这次不就是回家了?” 宋先生笑着说。 宁舒看着身旁这人坚毅的眉眼以及他说出要回家时眼中透露出期待的光芒,忍不住问了一句:“宋先生这些年是为何?” 宋先生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抚摸着那枚暗金色的扳指,自头顶缓缓浮现出一片土黄色的雾气,随即凝结成一把剑,剑身光芒缠绕,大地般的厚重感扑面而来。空气微微颤动,发出割裂空间一样呜呜呜的风声。 宁舒万万没想到面前与他交谈之人竟然是一位修行者。在他印象中,修行者都应该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甚至于说不会和他这样的凡人走在一起,因为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这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修行的人施展法术,小时候那个老头的总给宁舒一种江湖骗子的感觉,而宋先生所施展的手段更像是口耳相传的仙家之术。 “我自打记事起就对修行充满向往,那时候我家附近的天桥下有一位说书先生,他经常会讲一些神话传说,什么剑仙千里之外一念斩敌首啊,什么砍柴人一梦五百年,梦醒得长生啊,什么混沌时期的人妖大战啊,什么天庭敕封天下众神啊等诸如此类的故事,我那时就幻想着有一天也可以飞天入地,反手间坏人都灰飞烟灭,那应该是我那个年纪孩子们最向往的未来。” 宁舒听着他讲这些,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因为他小时候也经常听平安城的邋遢道士讲一些神话传说。 “你可知为何那些达官贵人不顾一切的想要求得一个太府进修名额吗?” “你可知神朝一个人族建立的世俗国家凭什么在万族争霸的时代屹立不倒吗?” 宁舒摇头,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些。 他有时也在想,世上既然有修行者,为什么很少看到争端,他也曾问过陈山海,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只记得陈山海露出的骄傲的笑容。 按道理来讲,修行者足已在俗世中横行,甚至可以广纳门徒,或者立国,宁舒从来不相信修行者都是一心向道,不沾红尘的。 “因为神朝有太府啊。”宋先生望着面前的泾河叹道,此时他已经将头顶土黄色雾气凝聚的剑收了回去。 太府,简单的两个字,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这是宁舒没有想到的。在他的印象里,书里的记载以及陈山海的传达,太府应该是一个读书的地方,就像是城中的学堂。 书里说太府坐拥天下最丰富的典籍,涵盖天地,主张有教无类,不论贵族平民,不论出身,只要过得了考核,都可成为太府学子。 读书人怎能与修行者对抗? 这是宁舒此刻心中的困惑。 “我曾经也是太府众多学子之一啊。”宋先生说道,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豪感。 “想必你也知道太府的书卷典籍涵盖天地,可你换个角度想,那修行典籍也必然是有的。据传神朝建立之初,将征战收缴来的各种门派典籍纳入太府。这便是天下人都渴望成为太府学子一个重要的原因。” “但最重要的是,据传太府有圣人。” “我当年通过太府考核,通过自己的摸索踏上修行之路,先生们称赞我的天赋。本想鱼跃龙门,却没有想到家中因朝堂之争遭遇变故,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离开太府,离开洛城。最后拜入世外宗门继续修行,得宗门培养,二十年才达到这个境界。” 宁舒静静的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并不打断,只是做一个礼貌的听众。 “离开太府后我才知道自己所生活的国家有多么强大,连宗主提起神朝都十分谨慎,天下诸多修行门派,四周诸国,异族。千年来没有一个敢在神朝的土地上兴风作浪,除了太府深不可测外,神朝的四方军队镇守边疆,四位王侯征战所领悟的极道武意连修行者都不敢近其身,有这些人的存在,神朝人族共尊,何惧天下。” “神朝拥有着天下最好的修行资源,只有在人皇的允许下,修行者才能在境内开宗立派,并且都得在军方处备案。一旦发现有影响俗世的现象,军队铁骑横扫而过,修行者也挡不住,这是由大大小小的宗门废墟堆积出来的铁血法则。” “真想回去看一看呐。” 宋先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宁舒回味着他说的那些话,脑海中想象着以前认为的修行者们的风姿,再一想现在那些求长生,求超脱的仙人们居然过的如此小心谨慎,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若是不得自由。 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他沉思了一会,低语道:“若是修行会让你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呢?” 宋先生听到后毫不犹豫道:“那就一剑斩他娘的!” “谁让我失去什么,我就砍他。” 就是这么简单。 式微式微 第5章 舒城 “咚咚咚” 正在宁舒钻研修行法门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 开门看到一个壮硕的身躯,却看不到脸,只见这个壮硕身躯弯下腰,从门框内露出一个满是络腮胡的脸,大咧咧地说道:“宁小先生,前面就到舒城了,宋老大说今晚在舒城留宿一晚,明早再启程,派我来给您说一声。” “嗯,谢谢,我知道了。” 宁舒点点头。 壮硕大汉名叫铁昆仑,身高两米多,如铁塔一般,一身筋肉结实无比,非普通人,据说是北方匈人后代。 他是被宋先生从山中救下的,当时他正在被一头黑熊追杀,黑熊已经成妖,并非寻常蠢物。古书里讲,兽类开了灵智便为妖,那黑熊吞吐月华之力,怎会为凡物,饶是铁昆仑也要退避三分。 铁昆仑先前遇到一只普通黑熊,仗着自己天生神力,轮着胳膊干翻了那只黑熊,取了熊胆吃。可好死不活的,没走远就碰到了熊祖宗。 只见那比他还大了一号的熊妖人立而起,带着腥气如黑风一般朝着自己冲来,若不是宋先生正好在附近,只怕下一秒便会命丧熊口。宋先生自黑熊嘴中救得铁昆仑,铁昆仑想着自己也是散人一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就此跟在了宋先生身边,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事。 书里记载,匈族长居北疆,与神朝的社会形态不同,常以游牧民族的打猎,迁徙等方式生活。匈人为上古邪神后代,天赋异禀,生具蛮力,好杀嗜血。在混乱时期曾反抗过天庭,合并北方五族,号称恨天氏。后与人皇涿鹿中原失败,举族退向北方,在帝国内已经很少看到匈人的痕迹了。 宁舒想到这段记载,心中暗叹不已,才离开平安城不久,便已遇到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与事,一如宋先生那般的修行者,一如铁昆仑这样的异族后代,想着天下如此浩大,万类霜天竞自由,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铁昆仑自打宁舒上船后便对宁舒极为热情,就是他听闻宁舒有大学问后才追着宁舒问各种问题,尤其是对于血统身世这方面尤为关心。 宁舒一开始并不确定他就是匈人,因为铁昆仑和书中形容的嗜杀好斗完全不搭边,只是从身形上推断出几分罢了,后来听铁昆仑说他是从北边荒州过来的,母亲是正常人族女子,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因其天生力气大,从小帮他人做重活,长大后一路流浪,这才到了南边曲州。便更加确定他就是匈人后代,可能是因为有人族血统的缘故,除了身形力气外,其余方面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听完宁舒给他的解释后,铁昆仑兴奋的直拍大腿,以前一直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与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却从来没有得到答案,连宋先生也说不清楚。其实怪不得别人,匈人远在北方,消失了不知道多少年,寻常人怎会了解,铁昆仑平日里接触的也都只有那些凡人。宁舒也只是从书里细微的记载才知道的。 然后铁昆仑当着全船人的面,蒲扇般的大手揽着宁舒,说道:“谁以后敢欺负宁小先生,先问问俺铁昆仑答不答应。”声如洪钟一般。 铁昆仑说过,等这趟货物运输完后,自己就向宋先生请个长假,然后回家乡看一看,再然后去北边一趟,找一找宁舒和他说的与他一样高一样壮的匈人们。 ...... ...... 傍晚将至,火红的云彩铺挂在天边,映衬着泾河也如同燃烧着一样。船停泊在岸边,众人下船进城。 这舒城不大,比之平安城要小上不少。 天色尚早,众人安排好住宿后便各自分散开来,有去赌坊以小博大的,有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的。 宋先生与铁昆仑准备动身去舒城旁边的徐家村,宁舒看着那些勾肩搭背远去的大老爷们,毅然决定跟着二人一起去。 舒城位于曲州北部,气候温润,此地泾河流域两岸水土肥沃,河对岸八景岭灵气十足,各种植物花草产量丰富,其中不乏稀世药材。 老话里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地居民自古便有上山采药的传统。 经常会有药店老板或者商人来这些地方收购药材,出价往往不菲,几乎已经成为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有时甚至会有修行者来此购买,其中有些灵药对于修行者而言也会有很大的用处。有些人若是运气好,卖出去一株灵药,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只不过灵药毕竟极其稀少,风险与机遇也是并存的。 那些天价的药材往往生长在悬崖峭壁或者密林深处,周边大多有虎豹蛇虫守着,寻常人哪有接近的条件。有些地方连修行者进去都会丧命,更遑论肉体凡胎。 据说三十年前曲州有一个城主喜好长生,不知从哪得来一卷天书,修至某一境界瓶颈。苦于无法突破,又从手下方士那里听闻某种丹药可以使人脱胎换骨,鬼迷心窍下,竟是征集城中百姓组成采药队进入深山采摘灵药,百姓们被士兵用刀抵在身后逼入大山深处,以命换药,十几个人去,回来的只有两三人。 面对城中掌权者的剥削,有些人不甘心上缴用生命换来的灵药,就地采摘后吞咽入腹,但出来被发现后,便会惨遭开膛破肚,杀人放血。 长此以往下去,那位城主的修为越来越高,城中的百姓越来越少,整座城渐渐的沦为一座死城。 后来事情败露,神朝派军队前来镇压,该城主仗着修为高深,连杀神朝士兵。此事传到洛城,朝廷上下莫不震惊,周皇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曲州侯调兵遣将,诛杀此贼。 神朝四方王侯之一的曲州侯亲自率兵,只用一击便将已经修行到知梦境的城主击成重伤,该城主自知不敌,但因其修行法门奇特,随即舍弃肉身而逃,灵体躲入某一大型修行门派内。 该门派掌门垂涎城主所修功法,于是私藏城主,隐瞒不报。没想到招来灭顶之灾, 曲州侯当日连杀三名知梦境的太上长老,不出三日,便将该门派夷为平地,活捉城主灵体,带回洛都复命。 据说该城主被打入天牢内受业火焚烧三日而亡,天下修行门派闻风丧胆,纷纷约束门下弟子,并且向神朝示好。一个曲州侯便能杀知梦境的修士如捏蚂蚁,更别说还有神朝其他三位王侯,无数神将,更是有太府这样的圣地,谁还敢不长眼的与神朝作对? ...... ....... 宋先生此行去徐家村便是为了收购些药材,顺便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有遇到天材地宝之类的奇遇。 此时的徐家村灯火通明,夜市里人头攒动,道路两旁都是些地摊。卖家脸上都罩着黑布,面前的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有些根须上还带着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土里采摘出来的。 “这些并不都是有用的药材,村里百姓大多都不识药,一股脑地都挖了出来,有些是有剧毒的,有些就是普通的花草,甚至于有些连年份都没长够就被挖了出来,失去了最好的药性。所以来这采购药材,必须要有眼力见儿,不然一不小心就会买到以次充好的东西。”宋先生一边走一边给宁舒讲解道。 “你看那傻狍子,买了根大白萝卜还瞎乐呵,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了。”铁昆仑指着前面一个有些富态的人笑着说。 那人听到后转头看了铁昆仑一眼,本来想骂些什么,当看到硕大一人时,默默的闭上了嘴,瞪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不得乱说,在这种地方一定要谨言慎行,惹到某些没底线的老家伙,死了都没人收尸。” 宋先生呵斥道。 “没看错的话,那人买的应该是一株百年左右的人参,根部肥大,形若纺锤,似有手足,可大补元气,补脾益肺,安神益智。”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宁舒说道以前在平安城也经常跟着城里人去山中采药,对草药也略知一二。 “没错,应该是株百年人参,不亏,甚至还可以赚一笔,这东西买到洛城去可有大把的老家伙们抢着花重金买嘞。”宋先生摸了摸暗金色的扳指。 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转了一晚上,也许是运气不佳,并没有买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大多都是普通花草,像刚才那株百年人参一样的几乎不可见,甚至还见到了真的白萝卜,比寻常的大两倍也是极为罕见了。 眼看天色已晚,回舒城是不可能了,宁舒一行三人打定主意后便在徐家村找了一户人家休息了下来,曲州人好客已经是自古传承下来的传统,徐老伯一家给三人做了晚饭,收拾好房子,叮嘱了几句后就去休息了。 想到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三人吃过后也匆匆进入梦中。 一夜无话。 ...... ......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只听得院中吵吵闹闹,宁舒从冥想中醒来。推开门去,发现宋先生以及铁昆仑都已经在院子中间了,徐老伯正在对宋先生说些什么,看表情是有些焦急。 询问之下才知,徐老伯有一个小儿子,昨天进山采药,今天都没回来,莫不是叫山里野兽叼去了不成?宋先生一边安抚着徐老伯夫妇的情绪一边皱着眉头。 宋先生先让徐老伯夫妇二人去周围村舍里找人帮忙,自己计划去山中看看。 宁舒三人正待思索如何分工之时,自远处跑来一人,神色惊恐,沙哑着喊道:“救命啊.....快跑......山贼......” 话还没说完,随着嗡的一声弓弦颤动。 那人胸前炸开一个碗大的血洞。 鲜血喷绽如盛开的红莲....... 式微式微 第6章 黎明前的杀机 那箭洞穿叫喊那人的胸口后势头并未停歇,朝着院中三人袭来,带着一股绝杀之气。 宋先生轻叱一声,玄土之意涌动,在空中化成一个土黄色巨手,‘叮’的一声清响,弹指将这来势汹汹的一箭断为两截,掉落在地上。 从箭射出到杀人再到宋先生出手斩断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一场凌厉的攻击在宁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结束了。 迟迟没有第二箭。 清晨的村子。 没有鸟鸣。 没有人声。 一片寂静。 宋先生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箭,眯着眼检查。眼眸中映着的黑色箭簇闪着寒光,仿佛可以撕破夜色。 “山贼?” 宁舒走上前问道,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人喊得应该是山贼。 “不确定,箭上没有任何标识,此箭有如此力道,上面还附带有煞气,射箭之人不是凡俗之辈。没听说过这一地带哪一路山贼有这种高手。” 铁昆仑皱着眉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时间......村里怎么如此安静?” 宁舒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如此,村里安静的有点过了。且不说刚才那人的叫喊是否惊动旁人,按正常情况来讲,该是村人早起劳务的时间了。可现在的状况,四周一片沉寂,整个气氛都被刚才那一箭染上了些许肃杀。 三人走出院子,四下望去,除了先前喊叫那人的尸体外,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 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徐老伯夫妇两,无一例外,胸前都被一根黑色的羽箭穿透了胸膛,血水染红了地面。 想着前不久还在和自己说话的老人家,现在却躺在血泊里,宋先生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发白,眼神闪过一丝悔恨。 若是自己少一点犹豫,两位老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铁昆仑随意推开邻舍的院门,血腥味扑鼻而来,尸体横七竖八的摆放在院中与屋内,脖颈上的刀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开,仿佛咧开的嘴。 接着连续推开几个屋舍后皆是如此,全都是一刀毙命,手法狠毒。 整个村子无一活口。 宁舒心胸间一阵恶心,浓重的血腥味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平安城外难民尸骨堆积的画面。 ...... ...... 与此同时,舒城外的八景岭梅花山山脚下,一大队人马身着黑衣,面罩黑纱,一副贼寇的打扮,融在黎明前林子里的夜色中。 他们手中刀上的血迹还未干涸。 领头那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眼神中透着些许随意,裸露在外的皮肤惨白的有些病态,如同常年不见天日的样子,与身上的黑衣形成鲜明的对比,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马下有一人正单膝跪地的在汇报些什么。 “启禀大人,连同舒城及周围十几个村子在内布置好场域后全部清理完毕,无人逃脱,没有留一个活口。只是那徐家村里有一名修行者,属下看不透此人境界,不敢轻举妄动,怕坏了大事,请大人定夺。” “呵呵,修行者吗?” “或许他就是大人要找的那个人。此人我亲自去杀,也好省去了一番功夫,不然事情办不利落,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马上的阴柔男子好像对杀人一事毫不在意,即便是修行者也是如此,随口便说了出来,如同一条嗜血的毒蛇。 ...... ...... “何人敢在神朝国境内行屠村这般绝灭之事,不怕遭报应吗?”宁舒看着面前被血水染红的地面颤抖着声音说道。 “这等行事风格,绝不是普通山贼所为,山贼岂会只杀人不谋财?” 铁昆仑一边说着一边将宁舒往身后拉了拉,三人中,宋先生是修行者,铁昆仑自己天生神力,只有宁舒是普通人,理所应当的被保护了起来。 宋先生食指与中指捏着先前断落在地上的箭簇,缓缓开口道:“修行到我这等境界,理应趋利避害,纵然不能知祸福,也可以感应到周遭的不同,奇怪的是,我昨夜竟然什么都没感应到,若不是对方修为比我高,那么就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蒙蔽了我的灵觉,看来对方是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也不知何时招惹了这般仇家。” “有没有可能是冲着它来的?”铁昆仑问道。 “此物你知我知,不曾传出去,外人岂会得知。无须多虑,对方若是真为此物来,迟早会现身。”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将人命以草木视之。” 宋先生说罢,周身气流涌动,法随意起,土黄色的灵气凝成一柄长剑。 他就地盘膝而坐,长剑横于膝前,闭上眼睛,气势越发的厚重。铁昆仑站在宋先生侧后方,宁舒被铁昆仑拉在身后,紧张的看着前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不禁起了寒意。 村里安静的可怕,尸体流出的血已经干涸发黑。 黎明的光迟迟没有到来。 天空中的乌云汇集,沉闷的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远处的村口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步履极慢,一身黑色长袍映衬着惨白的皮肤有些瘆人,只见他打量着村里的建筑以及地上横陈在面前的几具尸体,舔了舔嘴唇,眼神中带着几分欣赏的意味,像是在打量自己完成的作品。 然后,抬脚跨过。 宁舒死死盯着黑袍男子,怒火中烧。 “居然以先天五行中的玄土作为法意,象生于意,还凝练出了法象,以剑为法象,天下望生境修士里当有你的一席之地。”黑袍男子打量许久后第一次开口,虽是在夸赞,语气中却冷漠异常,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你做的?” 宋先生对他的夸赞仿若未闻,也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右手抚摸着长剑,剑身铮铮的颤动,如活物一般。 “鲜血的味道呐,真是让人陶醉,杀了他们倒没什么,你就有点可惜了,要怪就怪你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吧,你们所有人都得死。”黑袍男子懒洋洋的语气骤然变得锋利起来。 这一刻,随着黑袍男子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动了起来。 天上的云层更厚了。 宁舒感到一丝寒意。 “去。” 锃的一声,土黄色的剑化作一道剑光,撕开空气,直冲黑袍男子脖颈而去。 几乎同时,侧面突然射来一支黑色羽箭,朝着宋先生身后宁舒射去。 不同的攻击方式。 不同的攻击对象。 黑色羽箭的主人深谙暗杀之道,明白此时应该让那名御剑的修行者分心,所以一箭射向了他的背后。 果然,只见土黄色剑光在空中急停急转,速度奇快,赶在射中宁舒前斩断了黑色羽箭。 宋先生本想得先手击杀黑袍男子,没想到暗处竟隐藏着一名弓箭手,看他的手段,便是射杀徐老伯夫妇与先前报信村民的人。 “叮铃铃。” 这一延缓失了先手,稍一分神,黑袍男子攻击已经到了面前,他手持一个黑色小铃铛,带着黑色火焰笼罩而下。 铃铛每响一下,便使人的灵魂有一种将要散去的感觉。 宁舒只觉得脑中有万千蚁虫钻过,头疼欲裂。 宋先生只做了一个动作。 劈 手中的剑已经挥了下去,剑的双刃寒光霍霍,碰撞在黑色火焰上,如同烧红了的铁块扔进冰水中,哧哧的作响,黑黄相交,在虚空中荡起一片波澜,气浪翻涌,竟是连如小山一般的铁昆仑都是连退几步,身后屋檐上的土瓦片片碎裂。 “哈哈哈,区区望生境岂能与我半步知梦相比,今天便叫你知道什么叫追魂铃下无生魂!” 黑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再祭出两个同样大小的铃铛,三个铃铛构成三角之势朝着黄色长剑压过去。 一个铃铛便有如此凶悍的威力,再出现两个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隐藏在暗中的射手不断地张弓搭箭,箭箭射向宁舒与铁昆仑二人。 铁昆仑将宁舒护在身后,双臂仗着蛮力举起一块巨石,抵挡着射来的箭。箭簇没入石中,巨大的力量传向铁昆仑双臂,使他不断地向后退。 纵使神力如此,却也还是负了伤,左腿膝盖中的那一箭几乎使他无法站立。 黑袍男子的铃铛将宋先生的剑困在中间,黄色长剑左冲右撞的想要挣脱出来,宋先生额头上渗出汗珠,显得极为吃力。 黑袍男子脸上带着笑意,周身黑色火焰沸腾,令人心惊。 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像是大局已定。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自远处树上跳下,身法灵活,落地不带一点声音。他穿着紧身夜行服,面庞不可见,眼神同黑袍男子一样带着阴冷,背上背着一把弓,朝着宁舒与铁昆仑走去。 宁舒实在是厌恶这双眼睛,就好像小时候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一只啃食着腐肉的黑鹰。 “阴三,杀了他们。”黑袍男子说道,眼睛却一直盯着苦苦抵御的宋先生。 被称作阴三的弓箭手拉开弓弦,对准铁昆仑胸口,露出怜悯的表情,嘴里说道:“若是阎王爷问起你们是怎么死的,就说是死在我魔箭阴三手下的。” 如此近的距离,连瞄准都没有必要。 宁舒与铁昆仑退无可退,周遭没有能躲挡的东西,眼看便要死于贼人箭下。 铁昆仑闭上了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已经做好了被一箭穿心的准备。 式微式微 第7章 一剑,一箭 就在二人危亡之际。 耳中只听得宋先生的一声。 “斩!” 只见一道金色剑影划过,薄如蝉翼的剑影轻飘飘的,给人一种锐利感,瞬间擦过了阴三的脖颈,初始只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不一会便喷涌出血水。 阴三的脑袋从肩头滚落下来,随着手中的弓箭一起掉落在脚边,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宁舒看的真切,与土黄色长剑的厚重感不同,那道金光是一把金色小剑,轻盈又充满锋芒。 一把暗金色的小剑在空中徘徊。 下一刻便出现在黑袍男子脸畔,黑袍男子反应神速,灵动诡异般的后退,即便如此,暗金小剑却还是在他脸上破开了一道血口。 再下一刻,金色小剑出现在宋先生手里。 黑袍男子召回了三个追魂铃,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伤口,看了看手上的鲜血,放在嘴边舔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修出了第二种法意,此等天赋,今日若不除你,他日又有何人可压制你。” 宋先生不说话,面色有些苍白,双手微微颤抖,一柄土黄色长剑悬浮在身边,一柄暗金色短剑握在掌间,呈一攻一守之势。 他心里明白,自己虽是凭借自身天赋与奇遇修出了第二种法意,奈何没有突破往生境,与半步知梦相比,终究还是有差距,其中的鸿沟,不是修出多少法意能弥补的。刚才那一番战斗,自己消耗过大,却只是在对方身上留下一点伤,想要击杀对方的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让自己的第二道法意修至大成,又怎会像现在这样被动。”宋先生心想。 一旁的宁舒看着黑袍男子的三个追魂铃,心中也在默默盘算。 “是了,只需破开三个铃铛构成的防御就能创造必杀的机会。” 二人心中同时想到。 但半步知梦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防御哪能如此轻易的破开。 黑袍男子并没有着急着进攻,眼神扫过地上那被金色小剑斩首的尸体,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目光所及处气温骤降,连周身黑色的火焰也燃着刺骨的寒意。 原本的计划中很简单,杀死面前这最后三个人即可,却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损失了一个手下。 除了死亡。 他想不出怎么面对大人的怒火。 除非他带着面前这三个人的尸体,也许可以将功赎罪。 “你们该死。” 只见他手腕一翻转,掌中浮现出一把扇子,扇柄与扇架皆为白骨制成,上面关节清晰可见,不知是用何种生物的骨头做的,一眼望去,腐朽之气弥漫,又好似有冤魂在耳边哀鸣。 “邪魔外道。” 宋先生眉毛一挑,冷哼一声。 仿佛听懂了一样,金色小剑嗡的一声响动起来,带着四周的金铁之器阵阵颤动,化作一道光撕破空气,飞向黑袍男子。 就像一道金色的闪电,无法判断轨迹,像是朝面门而去,却好似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脑后。 从宁舒的视角来看,黑袍男子周身被金光包围,却碍于三个追魂铃带着的黑色火焰迟迟无法突破进去。 依然是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如何破开黑袍男子的防御? 剑影与黑焰相交,原来未动的土黄色长剑发出出鞘的声音,在空中幻化变大。只见宋先生嘴唇微微翕动,念着一些东西,宁舒听不真切,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土黄色的长剑除了一开始所带的厚重感,随着宋先生的行为,慢慢衍生出一股浩然的正气,刚正不阿。 这是一股宁舒再熟悉不过的书生气,却不是儒雅随和,而是一种诸邪退避的宏大。 此剑一出,追魂铃与白骨扇所带来的冤魂哀鸣声骤然消失,整个场面原本阴森的气氛瞬间被清除。 邪不压正。 这是自古以来人们心中的定律。 黑衣男子的表情这时才出现了变化,原本漠然随意的面容开始变得震惊。 失声道。 “你究竟是谁?” “师承何方?” “何人传授你的太府儒家浩然气!?” 问到最后都有些失声,原本阴冷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半途退学,只学到些许皮毛,不敢自称太府学子。” 宋先生平静的开口,眼眸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伸出右手向下一挥,空中土黄色巨剑如排山倒海之势劈斩而下,与金色短剑不同的是,土黄色巨剑携带着浩然气如切豆腐一般破开了黑色火焰,黑焰发出一阵鬼哭般的嚎叫。 黑袍男子眼瞳微缩,左手举起白骨扇迎上前,化作一具带着骨翼,头生犄角的人形白骨抵挡,二者狠狠相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最终,不知名人形生物的骨架在剑下碎裂,白骨扇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黑袍男子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苍白,自嘴角流下一丝鲜红的血迹。 “好好好,太府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就算你是太府的人又如何?今日你必定要死在此地,没有人能救得了你。”黑袍男子阴狠的说道。 宋先生略一沉默,收回两把剑,轻声叹道:“只要杀你就够了,我也不是没有越境挑战过。” 语气虽轻,却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对于现在的这种情况,宁舒与铁昆仑根本参与不进去,铁昆仑先前在阴三的箭下受伤极重,更别说上前帮忙了,只希望宋先生赢了那个黑袍男子。 现在局面稍有好转,先前浩然剑未出之时,黑袍男子凭借境界优势占据上风,此后浩然剑气克制了追魂铃并且破了白骨扇,这时两人又回到了同一水平。 今日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宋先生有种担心,听黑袍男子所言,他也只是替人做事。 那他背后的人该有多么强大,居然可使一位半步知梦的修行者替他卖命。 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他心中有些急切,想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咳” 宋先生突然一阵咳嗽,伸手擦拭后,手中淌下黑色的血迹。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第二法意玄金之意未能大成,还在温养之中便御其对敌。对方追魂铃所附带的黑色火焰有污人法宝灵性的功能,玄金之意化成的金色小剑与自身息息相关,一损俱损,此前一番交锋,对自己的肉体及法意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他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宁舒与铁昆仑,想到昨日刚答应了铁昆仑这趟货物运输至洛城后就放他一个长假,让他去他想去的北方看一眼。顺便也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也说不定就此收手,寻着双亲后,定居在洛城,过平常人的生活。 也不知道父母都还在不在人世,若是不在的话,就与铁昆仑一起去北方,看看大草原的风光,看一看那书中记载的天苍野茫,风吹草低,下见牛羊的辽阔。 宁舒那孩子也要进太府进修,说不定还能帮他一帮,找机会回去看一看,不知曾经称赞自己天赋的先生们还都在不在。 先生们若是看到自己所修的浩然气,玄金玄土意,应该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我不能死。 一念及此,他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玄金意与厚重的玄土意汹涌翻滚起来,一身衣袍随着空气流动猎猎作响。 “想殊死一搏吗?”黑袍男子冷嘲道。 “追魂铃所附带的魂焰岂止是污人法宝灵性那么简单,只要沾上一点,便能灼烧灵魂,寻常修士唯恐沾染上一丁点,你居然敢以法意所凝结的剑直接碰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宋先生闻此言不为所动,手掐剑诀,剑中的果断依旧未变。 毫无预兆,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移动的,只见土黄色的光一闪,宋先生身体便出现在追魂铃前,他双手泛着土黄色光辉,朝着追魂铃拍下。以身涉险,为的就是打乱追魂铃的防守领域,使金色短剑可以近身杀敌。 使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稍有不慎,结果便会反转过来。 白骨扇已经损坏,黑袍男子失去了自己的攻击法器,只能在手中持一柄黑色短刀进行攻击,效果却是差了许多。 黑色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黑色气流,阻隔着两柄剑行进的速度,碰撞之下,一阵气浪以宋先生与黑袍男子中扩散开来,掀翻了地上的尸体,也掀翻了边上站着的宁舒与铁昆仑二人。 气浪中心的两个人形成对峙之势,宋先生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空中的两把剑纠缠着三个追魂铃,僵持不下。黑袍男子一条臂膀耷拉在一旁,适才一不注意,露了破绽,被玄金剑气所伤,失去了行动能力。 攻守转换间,两败俱伤。 肃杀 两个人都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比的是谁先恢复行动能力。 哪怕是发动一次攻击。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宁舒不知何时捡起地上阴三的黑色长弓,双脚踩在地里,张弓搭箭,瞄准了黑袍男子。 凭着在平安城和城防军们学来的弓箭本事。 他用最大的力气拉开了弓弦,如一轮漆黑的弯月,箭尾羽翼抖动着,右手中指,食指微微一松。 弓弦抖动中。 瞄准目标。 一箭射出。 带起一道残影,如闪电。 并没有命中黑袍男子。 因为目标本就不是他。 漆黑的箭簇闪着烁人的光,叮的一声脆响。 准确无误的命中了黑袍男子头上的一个铃铛。 并且成功的使它偏移了一点点方向。 破绽骤现。 “蝼蚁怎敢如此!”黑袍男子怒吼道。 黑袍男子用力掷出手中的黑色短刀。 在同一时刻。 宋先生手持玄金之意凝结成的金色小剑洞穿了他的左胸。 剑在手中,才能杀人。 锋利的剑气一瞬间便搅碎了他的心脏,黑袍男子口中喷出鲜血,睁着眼倒了下去,满脸的不可思议。 居然是被一个自己正眼都不会去看的凡人杀死。 黑色短刀带着黑焰直奔宁舒而去。 “宁先生小心。”铁昆仑反应神速,从地上拖着伤腿挡在宁舒身前,黑色短刀穿过铁昆仑胸膛,同时也穿过了宁舒的左胸,最后定在了后面的围墙上,刀身流淌着的是两个人的心头血。 半步知梦的绝杀一击。 ...... ...... 式微式微 第8章 丹药,天书,生死一线 宋先生将宁舒与铁昆仑抬进屋里,看着床上的两人,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的惨红,他走上前用手在铁昆仑鼻下试了一下,已然没了生息,连带着瞳孔也散开了。 自打那年顺手将铁昆仑在山中救下,一转眼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风风雨雨,名义上为主仆,其实两人早已形同兄弟,如今好兄弟死在自己眼前,怎能不叫人心伤。 眼看他就可以去北荒了。 眼看他就可以回家了。 他只觉心头一阵苦闷,两眼一黑,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许久后才缓过来,稳了稳身形,走到宁舒身边。 还有呼吸! 只见他拇指上暗金色的扳指一闪,手中便出现一颗红色的药丸,晶莹圆润,散发出阵阵清香,于瞬间内敛。 他把红色药丸就这水喂着宁舒吞服下去,叹了一口气道:”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 ...... 当那一柄黑色的刀飞来时,宁舒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前传来奇怪的感觉,不是痛,而是一种温热,像极了在平安城那个雨夜里,那本似金非金的,似玉非玉的奇怪书帛贴在胸口的触感。 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的闪过各种人影,有宁安意,有陈念安,有陈山海,还有平安城中的那些邻居,甚至还看到了小时候被自己养死的那只兔子。 还有一个脸蛋圆乎乎的小女孩。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他们,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觉得越来越远,一种无力感袭来,疲倦的想要使人睡过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没想到自己离开平安城才不久就要死了,居然连洛城都没有看到。 是要去地府了吗? 听说地府是诸天生灵最终的归宿,自己也终于要去了呢。 就在宁舒意识将要消散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道水流从头顶流过,原本受伤的四肢百骸在水流的冲刷下都开始慢慢的愈合,而且变得更加强力。 唯独心脏的破裂难以逆转,无论那道水流如何洗刷,心脏上的那道口子缠绕着黑气,始终难以愈合。 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光,老书生留下的那本书帛变得硕大无比。 宁舒不禁笑了笑,自嘲道:人死了是会变小的吗?怎么连一本书都变得这么大? 更为神奇的是,原本他不认识的那四个字在此刻间突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书封面的四个字是。 “承天效法” 很有气势的名字。 像是要代天行罚。 只见那本名叫承天效法的书化成一道黄色的光,如同一道天河流入了宁舒的心间。 那道光笼罩着他,宁舒感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胸前巴掌大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由内到外仿佛充满了生机。 老书生留给自己的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不待他有思考的时间,紧接着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周遭仿佛夕阳一般,天是血红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道路,四周散发着黄色的雾气,看不到尽头,只有两盏血红的光亮,好似两个灯笼挂在半空中,像极了小时后城中老人说的传说中的黄泉路。 有无数的黑影从路上飘过,消失在路前方的雾气中。 在路的边缘伸出一只只惨白色的手。 手上没有血肉,只有白骨,缭绕着几缕惨黄色的雾气,无比的瘆人。 令人作呕。 宁舒只感觉自己属于它们。 它们伸出手在欢迎自己的归来。 路的尽头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 路的尽头充满了诱惑,使他忍不住抬脚便要走上去。 正待宁舒将要踏上前时。 “还不醒来!” 一声喝问,带着浩然正气,硬生生的让他把将要踏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宋先生先前望着呼吸渐渐平缓的宁舒,心中稍感轻松,过了一会却察觉有些不对劲,宁舒的脸色越来越惨黄,身上开始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于是他用了儒家的喝问,硬生生将宁舒从迷失的边缘救了回来。 宁舒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宋先生站在自己面前,衣衫残破,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迹。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伸手在身上摸了摸,除了有些疼外,竟没有任何伤口。 和昏迷时看到的场景一样。 “宋先生,我......” 他明明记得那柄黑色短刀将自己穿了个通透。 “别担心,你没死。我喂了你一颗丹药,将你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宋先生长舒一口气,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宁舒环顾了四周,没有看到铁昆仑,心中已然明了,不免眼眶有些湿润,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死的,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眼属于他的北方了。 “不必自责,若不是你射出那关键的一箭,恐怕我们三人都要死在这里。” “既然醒来了就好,简单收拾一下,吃点东西,我们离开这里吧。回洛城后去道部走一遭,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敢在帝国杀人的人不少,可是从未听闻过敢指使修行者屠村的。”宋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去。 宁舒刚一起身,却见宋先生停住了脚步,微微颤抖着身体,玄金玄土两道法意喷勃而出,如临大敌。 只见他转身走到宁舒旁边,不待他反应,伸手便在他胸口轻点了一下。 宁舒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软绵绵的向后倒了下去,也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不解地盯着面前这人。 宋先生也不解释,只是说了一句:“你不该死在这,你需要在这片天地展现自己。” “不要出声,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教你修行。” 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脚步决然,像是奔赴一场不归的晚宴。 推开门,转身合上,一连串的动作自然娴熟,就如同离开家关门那样随意。 透过门缝,宁舒看到门外刚才战斗过的那片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一辆黑色的马车。 除此之外,宁舒再也看不到什么。 ...... ...... “你很不错,居然以往生境的修为杀了我手下的半步知梦,不如随了我,我收你为义子?”马车内传来一道雄浑沉重但无比冷漠的声音,像是给予某种恩赐。 随着声音的传出,以马车为中心方圆十米内,压力陡增,杀气四溢。 “太府学子岂能屈服于贼人。” 宋先生努力维持着站直的姿势咬着牙说道,只觉得身上如负重担,额头冒出点点血珠,滴落在眉间,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服。 “大胆!大人爱惜人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不要自误。”马车旁有一人喝道。 “神朝人族,宁死不屈。”宋先生几乎是嘶吼而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执意。 “既然如此,那你自裁吧。”那道声音依旧冷漠,不带任何感情。 宋先生艰难的挥手,玄金剑气朝马车奔去,原本连轨迹都捕捉不到的金色小剑在马车前变得迟缓无比。 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哼,玄金意凝结的金色小剑顿时崩碎。 宋先生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式微式微 第9章 他名秋雨 “不自量力,区区望生境也敢对我出手?” “去,将他的脑袋取下来。”马车内的人吩咐道。 马车旁那人应了一声,单足向前一踏,地面便炸开一道裂口,碎石崩飞,却不见任何法术波动,裂缝一直延续到宋先生面前,宋先生挥剑格挡,剑身颤动,不由得后退两步,这才抵消了来势汹汹的力量。 马车下面那人凭借单纯的肉体力量竟是造成如此猛烈霸道的冲击。 宋先生不住地咳嗽,鲜血滴落在剑身上,没有滑落,却是融了进去,在剑中逐渐形成一条血线。 “体修者!?” “你是军队的人?” “神朝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你这样做配为人族吗?”宋先生又怒又惊,同样也是对马车里的人说道。 那人不答,手中持一杆镔铁长枪,枪尖划过地面,擦出零星火花,向着宋先生走去。 沉稳而有力。 那人抬手一枪扎去,宋先生举剑一挡,只见得持枪人手腕一抖,枪头反弹,一股巨力传来,手中的土黄色长剑顺势就要飞出去,他连忙静心宁神,才堪堪挡住这一击。 持枪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也不说话,腰腿起伏,像是骑了一匹战马,持枪挥舞,像是一条毒蛇吞吐着芯子,覆盖面积极广,太阳穴,双眼,咽喉,心口,小腹,招招刺向宋先生要害。 生死关头的一瞬间,宋先生激发了身体全部的潜能,脚下凝结出一团土黄色的云,口中唤一个“遁”字,黄云一闪,自原地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五米外,同时一道金色剑光削向持枪人右颈。 一剑便是斩首之势。 持枪人一击落空,并不恼怒,转而下腰,右手抖了个枪花,回头将长枪使做棍棒,抽打在即将刺破脖颈的金色小剑上,金铁交错声大作,小剑在枪头上留下一道道白印。 玄金之意意在锐利,也不知这枪头是什么金属做的,竟然能挡住玄金之气,而且只留下了一点点痕迹。 宋先生心里很清楚,对方是体修,万万不能让他近身。 修行者以法意为主,若非修行到五境的大神通者,其余任何低境界修士遇上同境界体修,近身肉搏只有寻死的份,这也是为什么神朝军队可以让在凡人心中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都收敛锋芒的主要原因。 传闻早年间神朝太祖人皇大破异族后,收集了各个异族的炼体法门,重新整理并且加以自己的感悟,创出独属于人族的炼体法门,传至三军。据说修至大成者,其力可与龙象争锋,不弱于五境的大神通者,当今四大州的诸位侯爷都达到了此等境界,配合沙场历练的一身极道武意,天下少有敌手。 他瞬间权衡了目前的形势,如此开阔的地形,于自己而言十分不利,更何况远处还有那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内的那人只强不弱,决计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而且身后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得让黑色马车里那人不能多疑。 所以,他不能退。 “起” 宋先生几乎是咬牙念出的这一个字,身边玄金气息沸腾翻滚,金色小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长,若是说原来只是一个剑胚的模样,现在已然有了握柄,剑身上也生出了些许玄妙的花纹,由金色慢慢的变成了白色,寒光毕现。 持枪人在这时刺来,带起一阵风。 他左手剑诀斜引,玄金剑刺出,在于枪头相碰的一瞬间转变了方向。 “咔嚓。” 如同切金断玉一般,整个枪身碎成粉末状,持枪人见状一个后翻,同时右脚朝着空中的枪头一踢,黑色的枪头带着杀气冲着宋先生而去,速度快到宋先生来不及驭使玄土剑抵挡。 左肩瞬间就被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却依旧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像先前那样呈现出一种血雾的状态全部融进了玄金剑内。 玄金剑在吸收了宋先生的血雾后发出嗡嗡般地轻响,兴奋中带一点哀鸣,锋利的势头更盛,速度也更快。 “噫。” 马车中传出一声饶有兴趣地赞叹。 “有点意思,竟然是想血祭法意,以求破境吗?” 持枪人失了兵器,眼中显出一丝恼火,神情凝重地看着对面一黄一白两把剑。 只见他双足一蹬,像是一头猛兽,一拳轰开双剑,一掌带着风,朝宋先生头顶劈去,想要将眼前这人格杀于掌下。 就在将要碰到的一瞬间,宋先生气息猛然暴涨,一种更为醇厚的玄土法意弥漫开来。 持枪人如同撞上了一座山,惨叫一声,直挺挺的朝着马车飞了过去。 “哼。” 马车内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手,本应按照轨迹将要撞上马车的持枪人改变飞行方向,摔落在一旁的草丛里,浑身上下喷涌着鲜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居然借着机会突破到了知梦境,称赞一句天纵之资也不为过。”马车内的人有些赞赏。 宋先生不作回答,以玄土意护身,土黄色的法意笼罩全身,带着脚下的土地沙石一并升到半空,手捏剑诀,玄金之意涌动,周遭所有的金属物件都抖动起来,化作一柄柄金属小剑跟随在白色长剑后。 黑色马车却不为所动。 他站在土黄色长剑上,身上的衣衫随着法意起伏,眼神透着决然的一往无前,原本的书生气带上了凌厉。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年的太府,当时的他手持一把木剑,睥睨台下的诸学子,一时间,无一人敢上台与他一战。 也如同今日。 他双手凝聚出浩然气,手握玄金长剑,带着无数银白色小剑,以俯冲之势朝马车刺去,仿佛他自己也化成了一柄剑,像是一道以剑组成的剑河,冲刷而下。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燃烧起来,马车的门帘被风四散扬起,显现出了里面那人。 一身黑色长袍,上面以金线绣着云纹,淡金色的皮质长靴,威严无比。 宋先生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铛” “铛” “铛” 马车里的人斜靠在窗边,看上去有些困倦,食指随意地敲着窗框。 轻描淡写的动作。 发出锤炼金属的声响。 连敲了三下,每敲一下,宋先生向下持剑冲击的动作就迟缓一分。 两声过后,宋先生仿佛停滞在了半空中。 第三下响罢,宋先生周身法意破碎,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在了树上,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散去。 眼神中带着遗憾,仿佛早知结果是如此。 “纵然突破了知梦又如何?老家伙看中的天才也不过如此。” 马车掉头远去,隐约间传来这样一句话,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宋先生没有听到那句话,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意识开始逐渐消散。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见他颤抖着身子,以断剑作支撑,拼着最后一口气扭转着身体,将整个人换了一个方向,双目望着前方,双手垂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抹释然。 那是洛城的方向。 ....... ....... 过了很久,当宁舒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时,树下那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天空开始飘起雨丝,一个衣衫上带着血迹的少年徒手挖着土坑,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挖出一个能容纳一人大小的空间,他吃力的将一具尸体拖入坑内,宋先生紧握着的右手这时才松开,自手中掉落出一枚暗金色扳指,少年拿在手中,怔怔地看着,扳指内镌刻着两个字。 “秋雨” 原来他叫宋秋雨啊。 式微式微 第10章 金角 “大王叫我来巡山呐,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 “巡了南山巡北山呐,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 从山上远远走来两道身影,沿着山路摇着脑袋哼唱着,两边草木也被风吹得像是摆着手臂挥动。 看那身形姿态浑没个人样。 一个脖子和脑袋一般粗大,身体像个大布袋子。 另一个脑袋和脖子一样窄细,身体像是一根玉米棒子。 “把那人间看一看呐,咿儿......卧槽什么东西抓俺脚。” 正唱着,突然感到脚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大布袋子惊呼一声,跳起老高。 “别瞎叫唤,小心把那屠夫再招回来,让我瞧瞧,咦......是个死人?”玉米棒子一边说一边低下脖子检查。 那只手抓的很紧,一时半会松不开,大布袋子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屁股向后蹭,从草丛里带出一个人来。 那人满脸血污,拖出来的时候脑袋磕到了一块石头上,嘶的一声醒转过来,看到面前那布袋子般身材的东西,手一松,惊呼一声又昏了过去。 “俺的妈呀闹鬼咧。” 大布袋子用手中的钢叉准备刺下去,却又犹豫了一下,将钢叉倒转过来,用木制的握柄戳了戳那人的头。 “大肥你太丑了,将人都吓死了。”玉米棒子在一旁嘲笑道。 “二瘦你滚,俺看他分明是看到了你才晕过去的。”被叫做大肥那人怒斥。 随后两人将‘尸体’浑身上下搜刮了一遍。 “呸!原来还是个穷鬼,还指望着能不能找点值钱的东西去和西山老祖换酒喝嘞。” “你看这个扳指是不是值点钱。” “这就是个铁片片,能值几个鸟钱?”大肥举起暗金色扳指,睁着一只眼睛对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看。 “这是个啥鸟符号,二瘦你过来看看。”大肥招呼着玉米棒子过来,两人头四个眼睛滴溜溜 的转着,看着扳指内的两个字。 不认识。 大字不识一个。 “你说会不会是某种功法,能长生的那种,我看老爷经常看的那本书上也有两个像这样的鸟符号。”大肥歪着头思考。 “这样一想这趟出来也不亏,带回去让老爷看看,老爷一定认识。”二瘦说道。 “那这家伙?” “一并带回去好了,捯饬捯饬,给兄弟几个开个小灶。” ....... ...... 宁舒将土填平后,用宋秋雨那柄断剑当作墓碑插在土里,一时间神情一阵恍惚,不知该往何处去,心中只不断想着,若是自己会法术该多好,这样宋先生与铁昆仑可能就不会死,这满村的百姓也就能活下来。 读书有什么用?读这么多书能杀死那些屠村的人吗?还是拎着书本砸过去来的靠谱一点。 “至少能让对方有点感觉。”他自嘲道。 宁舒突然迫切的想要修行,他还记得那辆黑色的马车,还有那压迫的气息,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 终究是宋先生救了自己,若不是那枚红色药丸,自己现在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或许还有那本奇怪的书。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是吗?” 他低声地说,眼中倒映的尽是雨水落下的细线,却又像是燃着炽热的火焰。 雨突然变大了,连地上的血迹也都已被冲刷殆尽,如果不是周围还残留着一些战斗留下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铁昆仑被埋在宋先生不远处,宁舒走过去,眼中不禁一阵酸涩之感。 “一定要修行,一定要报仇。”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宁舒伸手在怀里摸索着,发现老书生留下的那本书帛与邋遢道人给他的那本《知北经》却是都不在了自己身上。 遍寻无果。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还有太府。 自己还有去太府进修的机会,他还记得宋先生讲的太府的强势。只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才有可能为他们报仇。 一定要入太府。 不管马车里的人是谁。 我必斩他! 想到这,宁舒站起身子,跌跌撞撞朝村外走去,他想回到舒城去,借着船继续踏上前往洛城的路途。 来时并不觉得有多远,回去时竟是走了好久。 那一条小路像是走不到尽头,越走越是感觉急躁,口渴难咽,心中似有一团火,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宁舒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对,却又想不起来经历了什么,难道说那黑袍男子的刀伤还有后遗症不成? 他只觉得整个身体灼痛不已,身上毛孔开始向外渗出血水,眼前一黑,倒在了路旁的草丛中。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平安城。 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学堂,泾河依旧穿城而过,只是城中空无一人,没有一点声音。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一座空城,他没有一丝诧异,平静的如河边的风景。 一阵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蓝天上开始飘来一大片云霞,火红的像要燃烧。 他站在城中抬头望着,只见那片云霞渐渐凝结出一个凤凰的形态,仿佛有一个无比耀眼的太阳在云后,使整片云朵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真的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宁舒正准备聆听凤凰的啼叫之时,只见一阵风吹过,正要活过来的凰鸟云霞顿时烟消云散。 宁舒心中震惊,这该是怎样一股风,竟是连凤凰都吹散了。 “你看,连凤凰都如此不堪一击。” 身边忽然有人说道。 宁舒不知他是何时站在自己左手边的。转过头去,却见这人披着一身黄袍,惨黄的颜色令人欲呕,却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望去,竟是看不清他的脸,或者说,是不确定他有没有脸。 此人的脸时时刻刻都在变换,上一眼看去还是一个清秀的书生,下一秒就成了娇艳欲滴的美女,不一会又变成了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农。细看之下,只觉得他脸上有一层与他衣袍颜色一般的惨黄色的雾气萦绕。 宁舒诧异,世上怎会有无脸之人。 无面人仿佛看穿了宁舒心中所想,叹道:“世上当然有无脸之人,众生百态,不仅有无脸之人,世上多的是无心之人,无心无脸,你可称我为失心人。信我者,即可得永生。” 最后几个字像是在许下宏愿,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宁舒不愿去听,他觉得如果继续听下去,他也将变成那无脸无心的人,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人无心,当可活?” 失心人正欲作答,却听得天上传来轰隆隆,好似山崩般的闷雷声。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来一片云朵,说是一片有些小了,该云朵占据了半边天空。云朵上亭台楼阁,宫墙巍峨,一股浩大的气势从天而降,压迫的宁舒有一种下跪朝拜的冲动。 右手边有人扶了他一把,一股纯正无比的气息传入他身体内,转头望去,一个白胡子老头和蔼的看着他,左手边的失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抬头看吧,马上就有好戏了。”白胡子老头说。 宁舒抬头望去,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闪着光芒,正在它气势越来越宏大之时,如同刚才的凤凰一样,瞬间分崩离析,分离出了六座不同的小殿,说是小殿,只是相较于此前完整的大宫殿而言。 即便是其中的六分之一,宁舒也依旧觉得气势逼人。 “天庭崩了啊,这天地要乱了。”不知哪儿来的声音传来这样一句话。 “原来那片宫殿是天庭。”宁舒心里想。 但是感觉很奇怪,这句话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突然间宁舒感到一阵湿意,空气中弥漫着雾气,伸出手一探,竟是下起了雨,再抬头,那分裂的六座宫殿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身后的平安城也不见了,他仿佛站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而在这个空间内,只有风和雨。 宁舒看着一滴滴雨水打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这雨水是从哪里来的,随着雨水的滴落,整个人都变得透明了起来,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周身经脉。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承天效法’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正当他竭力想去看得更清楚一点时,脑中一阵刺痛,眼前一黑便要昏厥过去,手中下意识地一扶,却是在虚无的空间里感受到了真实的存在,连忙一把抓住。 耳中只听得有人在说些什么,努力的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如斗的青蛙头,正好奇的看着他,宁舒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如此大的青蛙,一口气没上来,又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大厅内了,身前站着一只半个磨盘大的蛤蟆和树一样粗的蜈蚣,大大的眼睛充满着大大的疑惑,一个如大布口袋,一个如玉米棒子。饶是他这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也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往后退。 不是别人,大布口袋与玉米棒子正是在路边发现宁舒的大肥和二瘦。 “都起开。” 只听得一声稚气未脱的奶音,恶狠狠的说着,大肥与二瘦赶紧闪到两边。 正中有一个虎皮宝座,座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胖乎乎的,扎着寻常人家小孩的羊角辫,穿着个红色肚兜,披着披风,胸前还系这个长命锁,带着审视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宁舒。 与普通的人族孩童有所不同。 他圆乎乎的脑袋上有一个....... 金光璀璨的小金角。 式微式微 第11章 生生造化 “兀那凡人,你可知这是何处?” 金角大王奶声奶气的坐在虎皮宝座上喊道,眼神稚嫩,一双脚在半空晃荡着,连地面也碰不到。 宁舒才清醒过来,脑袋还有些发沉,听得那童子问话,揉揉眼睛,定睛望去,心中暗自腹诽:“这童子看上去不大,说话怎如此老气横秋,倒像是土匪一般。” “我家大王问你话呢,快回答。”大肥用他的胖手戳了戳宁舒。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蛤蟆口吐人言。 心中所想如此,嘴上却不敢怠慢面前这小大王。四下环顾一周后,开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看这庙阁内生机氤氲,隐隐有紫气升腾,虽不知府邸名讳,想必也是一处仙家之所。” 确是没有夸大,宁舒左右手边有两尊铜制仙鹤,作欲飞之状,栩栩如生,正中摆着香炉,里面正燃着三支清香,烟雾袅袅而起,檀香味传遍整座大殿,那童子身后却是三个蒲团,按常理说,理应是供奉之位,蒲团上却无人像。怎么看都像是一处道教的洞天福地,再看看身边两只正挤眉弄眼的妖物,一时间心情复杂。 “好好好,一听就是读书人,遣词造句都这般的有文化。”金角大王很是受用。 怎么听遣词造句这种词都不该从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不过,事出反常即为妖,若是妖物,却也是不奇怪了。 宁舒觉得自己不能再用凡人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了。 只见金角大王,从虎皮大椅上跳下,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朝宁舒飘过来,边飞边道:“凡人,见我为何不拜。” “子拜亲,士拜师,臣拜君,你三者皆无,为何要拜。” 听闻此言,一旁的大肥与二瘦额头直冒冷汗,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使不得。 金角大王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和嘲笑,怒道:“住口,本大王已修得通天之法,悟得长生之机,岂能是你这肉体凡胎之小辈能揣测的,还不快快下跪求饶,如若不然,定叫你......” 依旧奶声奶气,听着却颇为不善。 宁舒正准备听后果,却见金角大王吸了吸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再嗅几下,确定目标就是从面前这个没礼貌的人类身上传来的,不禁加快步伐,小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连蹦带跳的跑到宁舒身边,转来转去的闻个不停。 “妖怪要吃人了吗?” 宁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怎么冷静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这般嗅闻,好像还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你是不是吃过什么天材地宝?身上怎会有如此浓厚的药香。”金角大王问道。 宁舒被他看的直发毛,像是被什么老色鬼盯上的娇俏小娘子。 “别怕,大王我不喜欢杀生,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金角听到吃人这个词略感恼火。 “大王莫怪,我一时糊涂,害怕之下才生出了这个想法。”宁舒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在妖怪窝里活下去最重要,于是顺着那金角大王的话下了个台阶。 那金角大王满意的咧着嘴笑道:“我且问你,你一个凡人,是如何从那屠夫手底下逃出来的。” 宁舒听到后,眼神微微有些暗淡,说是逃出来,其实是有人以他的命换了自己的命罢了。 想了一会问道:“大王可知那山贼是什么来历?” 听上去金角大王好像认识黑色马车里那人。 “山贼?这百里八景岭哪里有过山贼,就算是有,也早就让你们神朝给剿灭干净了,那屠夫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啧啧,手段倒是当真残忍的紧,竟然将舒城和周围的村子一并屠了个干净,这等狠人,惹不得啊惹不得。”金角叹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问我了,快回答本王的问题,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竟然连舒城也屠了,那岂不是整个船队也无人幸免? 想到这,宁舒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过去。 金角见状,连忙在他后背一托,从额头金色小角中射出一道金光点在宁舒双肩。 宁舒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勉强清醒过来。 “我本在舒城边上徐家村留宿......”宁舒将在此前所经历的一切缓缓道来,提到宋先生与铁昆仑时不禁叹了口气。 “你说你是吃了一颗红色丹丸才活下来的?”金角对打斗场面丝毫不关心。 “嗯。”宁舒点点头。 金角突然抓起宁舒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刀,寒光烁烁,刀锋一闪便从宁舒手指上划过。 宁舒以为面前这童子终于要露出妖怪吃人的本性了,估计是想先尝点血看合不合胃口。 金角大王一刀划过后已经做好了尝血的准备。 整座大殿出奇的安静。 并没有鲜血迸射的画面。 宁舒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皮这么厚!?”大肥在一旁惊呼。 宁舒懵了,心想自己当真皮很厚吗? 金角大王眼中透出贪婪的神色,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只见他头上金光一闪,宁舒指尖一阵刺痛,便掉落下一滴红色的血珠,金角接在手上,闻了一闻,随即放进嘴里,像是自己的手指被割破一样。 “你不是很有原则吗!”宁舒怒道。 金角对他的斥责恍若未闻,眼神又呆滞转化为痛惜,脸上的两坨婴儿肥扭曲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断地念道:“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宁舒猜到他嘴里所说的天物应该是宋先生给自己吃下的那枚红色丹丸,于是故作天真的说:“那个小糖丸确实挺好吃的,我小时候城里药房一抓一大把嘞。” “你放屁,你当这玩意是量产的吗?真的是牛嚼牡丹啊,你你你你你......你给我吐出来。”金角大王觉得自己有点上头。 “所以那个到底是什么?”宁舒问道。 “你倒也是命真好,保你那人竟舍得用这般仙药来救你。” “也不怕告诉你,救你命所用的那枚红色丹丸名叫生生造化丹,那可是仙药啊,乃是无上道门以天尊炼药手法,汲取天地山川灵气,以天劫为引,法意为主的一味大药。光是其中所需要的真龙藤就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找到的。” “按你们人族所划分的五境,归虚之下任何一个境界吃下一枚即可破境,令自身修为上一个台阶。妖族吃下后化形不是问题,一颗就可以换除神朝外其他小国的百座城池,甚至可以去北边换一片草原以及无数牛羊。” “据传是天庭遗落下来的丹方,昆仑山里一帮老不死的天天研究的疯疯癫癫。没想到,居然被用来救你一个凡人的命,我心甚痛。” 说完他又开始哭嚎。 宁舒没想到宋先生竟是如此对自己,此般恩情,除了活下去,杀了那黑色马车主人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等价值的报恩方式。 “不过,你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寻常人哪能消受的了这样的仙家之物。你活不下去的,不出几日便会爆体而亡。”金角平复了心情,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宁舒。 “我不想死。” 宁舒低声的说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想要复仇吗?你不如先想着怎么活下去比较好。听你之前讲的,那屠夫实力高的可怕,你一个凡人,人家估计都不拿正眼看你。” 金角背着手,坐回到虎皮宝座上,斜靠着椅背,闭上眼不再看台下的宁舒。 宁舒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大肥与二瘦听的云里雾里,只是依稀听懂了好像他们自山下带回来的这个人族小子快要死了,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大肥走上前去,端着一碗酒说:“别难过,俺常听那南山刺猬精讲,妖生得意需尽欢,遥看瀑布挂前川。” 宁舒看着面前端着一碗水的大蛤蟆,听它说着那句前后不搭的诗句,摇了摇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我人族一个有绝世才情的人写的,你念错了。” 靠在椅子上的金角眉毛挑了挑。 大肥愣了一愣,随即骂道:“俺就说怎么读起来怪怪的,天杀的刺猬仗着去山下村庄偷了几卷闲书,欺负俺不识字,却来编造诗句蒙俺,着实可恨。” 这时,二瘦走过来,将一枚暗金色的扳指放在宁舒手中,说到:“我们是有原则的妖,不贪图你的东西,这个是在发现你的地方一并带回来的,还给你。” 宁舒看着扳指内刻着的秋雨二字,久久不能平静,接过大肥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敬属江上雨,寒舟里我独饮。” “这又是啥诗?”大肥好奇的问道。 “这不是诗,这是一个侠客所作的曲儿。” “果然是文化人,小兄弟你是做什么的的。”二瘦好奇的问。 “读过些书,也教过一阵子书。” “俺一看你就是做学问的,那半吊子刺猬比你差远了。” 两只妖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宁舒聊着,问的大多是人族的风土人情,让宁舒有点意外的是,他们两居然对诗词歌赋有着浓烈的兴趣,便与二妖讲了一些诗词方面的典故。 同时也知道了,金角与二妖并不是此地的主人,该道观已经残破依旧,二妖是附近土生土长的妖灵,自打记事起,就不见有人在此过。 曾有胆大的妖进去过,却都没有活着出来,附近众妖都说,观里不详。 直到有一天金角来了,自然而然走进去,又自然而然走出来。 那时候,大肥二瘦与一群妖灵在草丛里偷看,当场被金角揪了出来,然后就被带到了观里。 观里有各式各样的丹药,药草,金角并不独享,而是都分给二妖,久而久之,也生出了灵智,倒也过得自在。 “我给你讲哦,观里后院有一间屋子,里面摆满了书,堆起来有门外那颗百年槐木那么高,就是我们看不懂。”大肥凑在宁舒耳边小声说着。 “咳。” 座上金角咳嗽一声。 宁舒起身,走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大王为我解惑。” 金角没有睁眼,慢悠悠的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看似面相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 “想要我教你修行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你肚中的文墨诗词。” 他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式微式微 第12章 兜率宫内的谈天论地(上) 自打昨日里答应了金角大王教他读书的条件后,金角大王便带着二妖下山去了,没有告诉宁舒去干嘛了,只是走前恶狠狠的告诉他哪都不许去,回来要是发现他跑了,就把他抓回来丢进后院丹炉里炼药。 然后背着手,脚下生成一团七彩祥云,那云不大,堪堪站下三妖,大肥与二瘦朝着宁舒挥挥爪子,转身踏上云彩径直飘下山去。 见识过了修行者的打斗场面,这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仙人范宁舒还是第一次见。要不是知道他是山中一方妖王,不然还真以为是哪家道君身边的仙童下凡了不可。 只是没想到,堂堂八景岭中一方妖王,平日里不好血食,偏偏对那文人墨客的玩意感兴趣。更没想到的是,宁舒本以为他是想多做点学问,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山大王真正感兴趣的却是那柳先生那般才子佳人的往事,不由得笑出声来。 只想着该如何给他讲。 因为这种事。 自己也不太懂。 那些少女家的怀春故事也都是原来在平安城宁安意经常在读的。什么多情总被无情恼,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之类的酸腐词儿。自己读的大多是那百家礼法,不过如今骑虎难下,也不知肚中那点存货够不够打发了这豆丁大孩童的怀春之心。 想起先前胸腹如火烧的疼痛感,想来金角是没有骗自己的,宋先生给自己的丹丸确实药性霸道,自己凡人之躯,也懂福满不消受之理。 想着想着便在殿中沉沉睡去。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这一觉竟是睡了一整天。观中空无一人,宁舒走出观中,入眼竟是一片祥和之景,松林广袤,观前溪流细淌,远处山峦起伏,云海翻涌,夕阳余辉透过云层放出淡淡的一束光,映着整座道观仿佛直入云天。 道观正中挂一牌匾,匾上走笔龙蛇般三个大字——兜率宫,宁舒心想,倒是与神话中那三十三外天的老君住所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看两旁石柱,从左到右依次是: “丹山千载老君府,春秋不老自在天” 颇有出世之感,这么一看金角大王这倒也不像是一个妖怪了。 时间尚早,宁舒洗去脸上血污,寻了一面水背山的大青石,在上面盘坐下来,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冥想的世界里不同于往日的黑暗一片,出现了《知北经》开篇那一段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为也。” 反反复复默念间,直觉心意畅快,连胸前疼痛灼烧之感也减轻了不少。 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自脑中向周身传达,耳中听闻山川鸟鸣,溪水流淌声树叶沙沙声,仿佛万物都变得无比近,细听来却又觉得无比远。 正当宁舒再想感受之时,却听得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那小子怎么跑出来了,莫不是要逃跑?” “我看他是在石头上睡着了吧。” 原来是金角大王带着大肥和二瘦回来了。 二瘦将一套干净的寻常神朝士子所穿的衣服放在宁舒面前,大肥提着四只烧鸡和几壶酒,招呼着宁舒赶紧换衣服,换好后去观里吃饭。 宁舒闻着人间烟火的香气,腹中饥火焚烧,一天没吃东西,又经历了一番生死,却也是饿极了。 ...... ....... “小子你哪里人啊?”金角大王嘴里塞着一只鸡腿含糊不清的问道。 “平安城。” 相比于金角大王,宁舒的吃相就显得文雅多了,但也只是相比而言,仍是吃了满嘴的油。 “没听说过,你们听过吗?”金角大王转头问二妖。 大肥摇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倒是一个好名字,只是这天底下哪有平安的地方,想来不过是你们人类求个安慰罢了。”金角大王不屑道。 宁舒本想说我神朝文武共治,攘外安内,当今圣上大才,国泰民安。但脑海里蹦出宋先生望着北方的眼神,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便沉默不言。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去西边昆仑山的时候,看到一人族老头,那修为真是高,都快赶上本王了,真厉害。” “大王您喝多了,上次明明是那老头要收您做童子,您抬脚扔下我们就跑了。”二瘦在一旁小声插嘴道。 “住口,你没看那老头多缺德,老梆子一准是看上本王的宝贝芭蕉扇了,想要巧取豪夺。”金角大王小二两酒下肚,圆圆的面颊上泛起两坨微红,竟是有点可爱。 “大王又开始说胡话了。” “芭蕉扇是什么?”宁舒问道。 “人类小子没见识了吧,别看你书读得多,那都是你们人类自己编撰的,当不得真。我这芭蕉扇份属先天,生于神山昆仑,乃是太阳之精叶,能灭天下火气,若是扇着你这凡人身上,下手轻的飘到八万四千里外,下手重点,当场灰飞烟灭,你说厉不厉害。” 见宁舒脸上居然没有半点崇拜之情,甚至都不惊讶,金角大王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扇子从他耳朵里飞出来,瞬间变得一人大小,金角大王本人都只有扇柄那么高。 金角大王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挥,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的风,观外溪边宁舒打坐过的大青石便瞬间消失。 宁舒瞪大了眼睛,像是做梦。 金角大王看着宁舒的表情,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了扇子。 “飞了?” “飞了。” “真的不会砸到人吗?” “管他呢。” ...... ...... 与此同时,距离曲州万里外的西蜀。 一片竹林中有一草庐,呈六角形,双层飞檐,碧柱红瓦,。 草庐前一块大石碑上刻有‘黑风亭’三个大字,字体苍劲端庄。 一头黑熊穿着一身道袍,头顶用自己黑色的熊毛扎着道簪,手持一杆拂尘盘坐在其中,神态淡然,一副得道高熊的模样。 草庐外有一个作书生打扮的白蛇精走进来,吐着芯子,口吐人言:“大哥,太子派人来了,说要请您去无量宫一叙。” “哦?太子出关了?”黑熊问道。 “是的,太子自六年前从外面回来,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出关想来必定是有所感悟......或许有要事,所以请大哥过去交流一下。” 黑熊睁开眼睛,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立即站起来,与那白蛇精一样,除了外形不像人,其他种种行为都像极了人,尤其是那带着思考的眼睛。 “自天庭布下法则后,除却五境之上的大神通者,其余修士连高空都去之不得,我辈妖修更是无法化形,修行如这般,处处受制于他人,还有个什么意义。” “如今我心有所感,体内法意涌动,竟是有化形之兆,算来算去,感觉天上的一片规则钩织的网相比于三十年前要弱了几分。”黑熊精说道。 “大哥可是要化形了?”白蛇精听后喜悦异常。 “此次进无量宫,兴许可以求得妖师护法,试他一试也未尝不可。” 黑熊精话刚说完,一块巨大的青石带着一股恶风从天而降,砸在地面,带起一阵飞沙走石。将几分钟前壮志凌云的两妖扑打了一身泥土。 黑熊精与白蛇精面面相觑。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往你黑风爷爷这里扔石头!” 怒吼声传遍整座山,惊起飞鸟无数。 ...... ....... “你刚才讲的先天是什么意思。” 隔着千万重山山水水的兜率宫内,扔石头的罪魁祸首们欢饮达旦,宁舒正借着金角大王微醉的时候问着各种问题。 “先天当然就是那些先天就有的宝贝,天生内蕴法意,自混乱时期结束,天庭消失后就再难见先天法宝了,你看,你又不懂了吧。”金角大王指着宁舒嘲笑道。 “是是是。” 宁舒一边记着,一边赶紧随着他的话说,生怕他清醒过来后什么都不肯说了。 “那无量山又是什么。” “无量山是妖族圣地,十万大山,天妖长啸,妖族辉煌时那等场面,嘿嘿,说出来吓死你小子。” “妖族现在衰落了吗?”宁舒仔细想了想,确实很少看到成了精的妖怪,除了大肥和二瘦,他都不确定金角大王算不算妖怪。 “说衰落了也不算,自打天庭布下天网法律后,妖类一旦想要化形,必须承受雷劫,那九霄之上传来的劫云岂是寻常妖族可以抵挡的,九成九化形的妖族都活不下来,渐渐的,就无妖敢在化形了。” “加之妖族不似你们人族这般有野心,大多数妖类更喜自由,散落于十万大山中,各成洞府,那无量宫妖帝也未曾做到大一统。” “人族天生道体,这是诸天万灵所渴望的事。只是有得必有失,人族修炼终究是比其他种族生来就能感应天地困难许多,肉体更是脆弱。不过天地变化后,你人族的大神通者可不少嘞。” 金角大王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有些地方含糊不清的一语带过,宁舒大致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当下便有了计较。 “大王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教教我,比如那种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的。”宁舒厚着脸皮问道。 金角大王冷哼一声:“本王的诸般妙术,条条大道可通长生,岂能传授于你?” 宁舒正想再墨迹墨迹,套出点话来,却见小屁孩已经睡过去了。 怀里还抱着一坛酒,嘴角挂着口水。 哪里又像一个穷凶极恶的山大王。 式微式微 第13章 兜率宫内的谈天论地(下) “本大王昨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俺不知道啊,俺和二瘦昨晚睡得早。” “那人族小子呢?” “俺早上出去方便的时候看到他盘坐在大松树下面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金角大王便逮着大肥询问昨晚喝酒之后发生的一切,见没有什么酒后失言方面的话,便伸着懒腰,双脚离地飘出观门去了。 “我说你小子,放着观里香火灵气的仙家环境不睡,跑来这树下作甚,你们人类都这样挑剔的吗?还是说嫌本大王庙小装不下.......” “咦,这小子还悟道了?” “这小子耍我,他不是不会修行吗?” 正准备抬手拍一巴掌打醒宁舒,犹豫了一下,落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 “罢了罢了,本王岂会坏他人好事。” 于是转身背着手,吹着口哨找了颗大树,背身过去,一泄昨日满腹黄汤。 “痛快。” 两人在不同的树下发出同一声感叹。 宁舒今日的冥想要比昨日更加真实,不知是不是那生生造化丸药效的缘故,好似有洗骨伐髓的功效,只觉得自己的五感更加敏锐,眼中好像能看到很远的东西了,耳边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竟是能听到山外村里孩童早起方便之声。 心中暗自奇怪,这岂不是成了千里眼,顺风耳。 “一定是幻听。” 他安慰自己。 停止冥想后,头脑一片清醒,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一阵酥麻感传遍满身,不禁道了声痛快。 “你瞧瞧你小子一脸猥琐,来来来,你给本王说道说道,为何欺我说你不会修行?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王就把你从这山上扔下去。”金角大王从一棵树后走出来。 “我确实不会修行啊。”宁舒一脸无辜。 “那你先前那般感悟天地法意又是为何。” “这就是修行吗?” 金角大王一时被噎到,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 ...... “你那位老书生倒是有趣的紧。其实称它为冥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修行中更多时候称这种行为是感受天地法意,只有感受到天地间所存在的种种‘意’,方才算是踏进了修行的门槛。不过你六岁便能感知天地,这份天赋倒也还不错。” 听宁舒讲完了自己冥想的起因后,金角大王咧着笑的嘴就没合拢过。 “这片天地自打存在之日起,天地间便有无数的‘意’存在。” “修行者可以将感受到的‘意’化为己用。修行之初全凭能不能有所感应。妖族生来便于天地契合,凡人所说的天狼啸月,珠母争辉便是与意共鸣。” “你此前的感知天地间的律动便是一种‘意’,这是最初步的修行。” 宁舒微微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很早便有了感知天地的做法,是不是就说我已经有了很深的修为呢?” 金角大王像是看着白痴一样鄙夷的望着他,慢悠悠的说:“天地演变已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修行延续至今,门派众多,修行法门更是千奇百怪。你又不是那混乱时代生具神通的绝世人物,若没有合适的法门引路,这一辈子怕是只能在门槛上踏步。” “修行法门吗?” 宁舒想到了邋遢道人给他的《知北经》 “感知到天地间‘意’的存在后,在合适的法门辅助下,将‘意’化为己用,从而进行更深层次的感悟,逐步开启各种身体潜能宝藏,最后延伸出法。这便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 “这第二个境界更为玄奇,在感知法意作为基础的前提下,选择自己合适的法意进行修炼,这天地万物皆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时候的法意又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是指你自己感知并掌握到的,后天是指从外界传授给你的,一般是师门传承。你先前说的那位姓宋的人便是如此,天赋没得说,居然掌握有玄金,玄土两种先天五行法意,还有那浩然正直的一种意,放在天地未变前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未能展翅就夭折于此。” 宁舒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第三个境界呢。” “第三个境界便是合理的将此前所获得的法意进一步掌握,象生于意,凝练出法象加持自身,已达到种种玄妙的手段。世间万物皆可为‘象’,全看个人选择。此境界最是磨人心性,绝大多数修士终生困于此境界。” “若是说那前三个境界是在摸索,那这第四个境界便是拨开迷雾的契机,心中出现了一条路,明白了修行的根本,对天地有了朦胧的理解。” 说到这金角大王有些口干舌燥,招呼着一旁听着快要睡着的二瘦取水来润了润嗓子。 宁舒也不心急,安静的听着,心中构建着一方修士的天地。 “当踏入第五境后,就可以称之为大神通者了,这个境界的修士,对这片天地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可以达到念由心生,言出法随,法随意起的程度。” “可得长生否?” 宁舒问了一个大概是天下修行者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一看你就是个瓜娃子,长生这种唬人的话也能信?”金角大王毫不迟疑地否定了,并再一次投以鄙视的目光。 “只有修到五境巅峰的大神通者才有问道长生的资格。” ....... ....... “这就没了?”过了许久宁舒也没见面前小屁孩再出声。 “当然还有,五境之上的诸般玄妙你现在知道了也没用。”金角大王没好气的说道。 “那这些妙境总有名字吧,我先前听闻的望生境,知梦境又作何解?” “既然你如此好学,本王今日就大发慈悲的为你好好上一课。” 山中清风拂过,宁舒便在兜率宫前开展了自己生平来第一次的修道课程。 授课的是一个穿肚兜的小屁孩。 宁舒相处了两日后发现金角大王好像很喜欢这种好为人师的感觉,不论他问什么,金角大王都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一大堆。 他从金角大王那里了解到了妖族的十万大山与无量宫,又更是接触到了修行的境界划分,宁舒渐渐的觉得自己已经距离俗世凡人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好像有一层枷锁在慢慢的挣断。 “传说在混乱时期的时候......” 金角大王居然开始讲起了故事。 “那时候有一个名叫......算了叫什么本大王也忘了,你就记得他是一个普通人族。有一次他上山打柴,路上遇到了一个山洞。平日里常从这经过,未见有过山洞。今日所见,莫不是遇着了仙家洞府,常闻洞里有仙人,那凡人胆大好奇,竟一弯腰便钻了进去。” “洞口很小,深三尺有余,宽余高各丈许,凡人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突然自洞顶传来一片光芒,只见两个老头在下围棋,那砍柴的在家中就喜欢下棋,然后他就被两老头的精湛的棋艺吸引了,不禁发出啧啧啧的赞叹。两老头听闻后抬头一望,笑道:想不到居然有凡人能进得此地,便是有缘之人,且看我二人给他演便一套长生之法。” “接着便继续开始下棋,棋路与先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每落一子,砍柴人眼中便闪过一道画面,有山崩海啸的场景,有漫天火雨的灾变,有万兽奔袭的壮阔,也有仙乐动人的夜宴,种种场景让那个砍柴的凡人眼花缭乱,直觉震撼无比,比之往日砍柴浇水不知高明多少,一时间竟看的有些痴了。” “等到回过神时,天色已黑。揉揉眼细看,哪里有什么洞府与下棋人,自己却是在山崖上睡了一觉,他起身去捡那砍柴的斧子,斧柯竟是化成了灰尘。下山去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父母亲人邻里都已化为尘土。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一梦五百年,恍然若失。” “此后大彻大悟,心境通透,看破虚实,一日之内悟道。两日后就达到世间大神通境界。三日后超越大神通。四日后败尽前来挑战的众多仙神。五日后于昆仑山创立门派,号称烂柯人,开坛讲道,一时间座下听道者无数。六日后周身霞光万丈,七日后飞升于天,世人皆言其得长生。” “烂柯人讲道时将天下修行分为五个境界,分别是初眠,神思,望生,知梦,归虚。” “他对各个境界做出相应的阐释,称由凡入仙如同一场梦。初踏仙路,就像是梦的开头,越是往后修炼越沉迷梦中,所以要思考领悟,等到发现端倪的时候,也就是明白了修行的真谛。” “初窥天地,只道刻意修行不过梦一场。随即超脱,这才达到归虚境。万道皆为虚妄,唯有真身永存。” “自此之后,五境的划分才渐渐明朗,逐渐被天地万灵所接受。至于五境之上的境界,等你修行到那一步,自然就知晓了。” 金角大王看着面前出神的少年,似乎对自己讲的故事甚为满意,摇着头晃着脑,头上小金角闪着光。 “所以我现在算是处于初眠境吗?”宁舒疑惑道。 “哈哈哈哈。” 金角大王飘在半空中的小身躯爆发出一阵大笑。 “做你的长生大梦!” 式微式微 第14章 兜率宫的离恨小楼 正当宁舒正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却见金角大王掐指念叨了些什么,又抬头看了看天,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也不和宁舒继续废话,飘到溪边,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丝绸方巾,浸了清澈的溪水,朝他头上的小金角擦拭。 左三下。 右三下。 最后还斗转了一圈,像极了原来城里富商打油盘核桃的样子。 那小金角被擦弄的锃光瓦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宁舒只觉得那些以前在陈山海府里见过的大块马蹄金也不如金角大王头上的金色来的纯粹,不仅纯粹,还带着灵气,像是活物一般。 真想摸一摸。 宁舒不仅敢想,而且还付出了实际行动。 昨晚他趁金角大王酒酣时探出了罪恶的双手,没曾想到还未碰到时,手上便出现了一道血口,竟是像极了此前宋先生的玄金剑气,然后讪讪的收回手。 金角大王一觉醒来看到宁舒手上的伤口后,露出一副本王早就料到的表情,冷笑一声,自称天下无一物比他头上的金角更锋利,区区肉体凡胎也敢伸手试之? 只见金角大王整理了整理那比自己长上不少的大红披风,脚下生出七彩云气,哼着宁舒听不懂的小曲,晃晃悠悠的朝山下飘去。 “大王一准又是去山下找河前村里那水灵灵的小姑娘去了。”大肥蹲在宁舒身后,手里拿着小树枝一边逗着蚂蚁一边说着。 “走吧,今天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宁舒跟在大肥身后,穿过了整座道观。 “喔!” 见到眼前的景象,宁舒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眼前有一座似楼非楼,似塔非塔的建筑依山而建,说是依山,其实更像是在镶嵌在山中一样。 明三暗四,上下七层,檐角挂铃,顶上云雾缭绕,玛瑙琉璃瓦浸染着金碧辉煌。古色古香的柱子漆成红色分立在门口,撑起楼门牌匾。牌匾上撰写着‘离恨天’三个字,倒映在楼前一片湖水中,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着。 “这就是我那天给你讲的那间堆满了书的屋子,大王说今天带你来看看,能不能救得你的性命,全看你的造化。” “你自己慢慢看,我和二瘦只能在一层随便看看,再往上是上不去的,你别勉强自己。” “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可以来前殿找我。”大肥交代了一番后便离开了。 难不成这书楼还能吃人不成? 宁舒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暗红色的楼门,构件摩擦间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进得楼内,空间竟是出乎意料的大,四棵明柱,通上到下,漆光鉴亮,整个一层楼内摆了一排排书架。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日光透着窗洒下一片片白色的光斑与光柱,每一层都设有木板与楼梯,每一层的第一个楼梯扶手上都放置有一盏琉璃灯。 室内正中放着一个约一米高的漆台,漆台上横着一个梨花木案,上面规整的摆着文房四宝,似乎是供读书者提笔记录的地方。 案上青灯不灭,仍然亮着光。 书案旁一炉清香还未燃尽,向上袅袅的飘着细长如游丝一般的烟迹,整个楼内给宁舒一种安静又神秘的氛围。 向四周望去,墙壁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大大小小的书本,一个个细长的长方形挨在一起,一层一层的构成了整面墙壁。 书。 全都是书。 一面墙的书。 一整个屋子的书。 宁舒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看多了鲜血,闻着这熟悉的墨香味,心中也不平静了。在平安城中哪里见过如此多的藏书。 当下来不及思考先前大肥交代的话,伸手便准备就近抽出身边架子上的一本《周典》。 不料竟是一下没有抽出来,那本《周典》离了书架少许,却又弹了回去。 就像是一位欲拒还迎的小姑娘。 “是了,读书这这种事怎能如此随意,倒是我莽撞了。” 宁舒瞥见一旁盛着水的铜盆与擦手的绸绢,自嘲的笑了笑。 然后他平复情绪,静守身心,用水洗过手又擦试干净后,这才缓缓抽出了那本《周典》,这下确是没有了任何阻拦,顺顺利利的拿了出来。 “咦,新来人了?这小子还挺上道。” “就是,不像那金角娃娃,没礼貌的紧。” 安静的书楼里突然响起两道沙哑又阴森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才睡醒的样子。 宁舒正准备去看这《周典》与平安学堂里那本有何不同,闻声吓得一激灵,手上一滑,书便向地上坠去,快要落地的时候,好似被一个无形的手托着,却慢悠悠又飘了上来,自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里。 他转过头去,并无人在后。宁舒揉了揉额头,自打上山后,遇到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灵异事。 “别找了,老夫在这。”先前说金角大王没礼貌的那道声音提醒发懵的宁舒。 宁舒眼睛寻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书案上那盏还燃着的青灯里。 “小子过来!去那东南角二层一号抽屉内取那西天竺国的上好灯油给老夫来两口。” “这都什么事,一盏灯把添灯油说的像是在喝酒一样。”宁舒心里一阵暗自嘀咕。 “快点!老夫要渴死了。”青灯叫嚷着,连带着火苗也人性化的抖动着。 当那金黄色的灯油倒入青灯灯盏下的碗状盛器后。 青灯打了个......饱嗝。 ...... ....... 许久之后,青灯慢悠悠的问道:“你小子来这干嘛的?” “看书。” 宁舒思考了半天觉得这个回答最为稳妥。 “噗哈哈哈哈。”书案另一侧的一只毛笔发出笑声:“妙极,妙极,这个回答好得很。” 宁舒转头望去,一支毛笔挂在笔架上左右摆动着,笔身以象牙制成,镂刻着一副山水,笔毫顺滑饱满,称得上是‘尖圆健齐’的好笔。 “来书楼里看书,合情合理,合情合理。”青灯说道。 “敢问二位前辈是这书楼的主人?” 宁舒等到青灯与象牙笔都没声了才开始发问。 “不是”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我是那六层楼的《太上蕴丹》的书中灵,脱了书身后,还没来得及出去,便被收进了这青灯中,出不得这书楼,实在可恼可恨。” “我是那六层楼的《中天紫微剑》的书中灵,和老灯油子一样,被收进了这笔中。” 这年头,书都能修炼了吗? 宁舒一阵头大,天晓得这两个书中灵物活了多少个年头。 “啧啧,我怎么在你小子身上闻到了生生造化丸的气息。”青灯的火苗抖了抖。 “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寻解脱之法。”宁舒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一层楼净是些凡人读物,二层楼才涉及这片天地,若是要解你这一身药性,需得上三层楼以上才能寻得合适的破解法门,你这凡人之躯,上三层楼简直妄想。”象牙笔开口。 “也不尽然,老夫在这待得久了,老笔又无趣的紧。不如小子你与我二人聊聊天,解解闷,等哪天老夫心情好了,指点指点你也无妨。” 两个老妖一唱一和,宁舒总感觉是在给自己下套。 “说上不得就真上不得?” 他不知哪里生出些倔强脾气,心下一横,转身便向通往二层的楼梯上走去。 “这是个......傻子?”青灯有些发愣。 宁舒沿着台阶一步步的向上走,初始不觉得有什么,越走到后面越看不到二层楼,只觉得这楼梯越来越多,每一步都要耗上许多力气。额头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眼前一片眩晕,回头望去,来时的楼梯已然望不清了。 那只象牙笔与那盏青灯自书案上飞起,在他们的视角里,通往二层楼一共三十三层阶梯,宁舒才走到十一层而已,便已经累的像条狗了。 “这楼梯怎么这么难走。” 宁舒满脑袋都是这个想法,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 “嘿,那傻小子,别撑着,上不去就别上了,我们不笑话你。” 说是不笑话,那支象牙笔笔杆都快直不起来了。 宁舒咬咬牙又上了一步,脑中昏沉无比,正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道清气自头顶传遍周身,眼前‘承天效法’四个字浮现,竟是一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的楼梯也明了了。 二层楼的书架依稀可见,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连着走了十几阶,最后趴在了二层楼的楼板上。 青灯与白笔满脸惊诧,刚还看见那人族小子都快像一只死狗趴在楼梯中间了,怎么突然站起来跟回光返照一样刷刷刷上到了二楼?要知道这二楼只有初眠中品才能上去,这连初眠下品都没达到的人族小子怎么如此生猛? 式微式微 第15章 少年你为何如此忧愁? 离恨小楼外已经是傍晚了,金角大王才慢悠悠从山下飘上来。 大肥,二瘦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大王!那胡家小娘子今日说了几句话?” “五句。” 金角大王用指头比划了个五,脸上尽是自豪。 “比昨日还要多了两句,真是件喜事!俺们开坛酒庆祝庆祝。”大肥兴奋的说道。 只见金角大王瞬间耷拉个脸,满脸的自豪被忧愁所代替,他想起胡小姐对他经常说的那三句话。 “怎么又是你?” “你家大人呢?” “快回去吧,小孩子一个人待在外面不安全。” 今天又多上了两句。 “小小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 “那你知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金角大王确实不知道。 ...... ...... 先前宁舒艰难的登上了书楼第二层后便躺在楼板上喘着粗气,仿佛被榨干了浑身的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弹。刚才脑中的那一阵清凉,来的快,去的也快,接踵而来的却是更为浓烈的疲倦感,只想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自他踏上二层楼时,扶手上的那盏琉璃灯便亮了起来。 青灯和白笔围绕着躺在楼板上像一只死狗一样的年轻人啧啧称奇,白笔还时不时的往宁舒身上戳一戳。 “下次再来玩啊。” 宁舒黑着脸走出了离恨小楼,身后传来两个老妖怪热情的送别声,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妖。 绕过前殿,出了观门后,抬头却发现已是傍晚了,观内空无一妖。还来不及欣赏着夕阳山中照的美景,只看到金角大王背着身坐在溪边,只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宁舒走上前去拍了拍金角大王的肩头,示意自己来了,却看到他一脸哀怨的望着前方。 “被人打了?” “没有。” “酒喝完了?” “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忧愁?” 金角大王略有些羞涩的将所经历的事讲给宁舒,支支吾吾的,越到最后生硬越小,最后发出蚊子般大小的哼哼声,脸上的红晕都快溢出来了,一双小手无处安放,只得互相掰弄着。 “哈哈哈哈哈哈。” 宁舒笑得前俯后仰,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 金角大王晃着小金角瞪着宁舒,有些羞愤的怒斥。 宁舒听完先是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笑得更大声了,全然不顾旁边忧愁小屁孩的怒视。 堂堂一方山中妖王,占据着洞天宝地,竟也为了男女爱情之事愁眉苦脸? “来来来,今天我就给你讲讲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典故。”宁舒模仿着先前金角大王的语气说道。 “这是洛城有一位叫晏小山的文学大家的填词作品,唤作《临江仙》。是一个感旧怀人的名篇,其字里行间的抒情程度,曾一度受到天下女子的青睐,无数着迷于其中的少男少女无一不想看那晏大家的风华,想必你那胡娘子也是其中之一。” “他什么修为?”金角大王问道。 “大概是......凡人吧。” 宁舒经历了这么多后也不是很确定原本书里的记载了,毕竟原本书里也没记载过一盏灯,一支笔都能口吐人言,万一这晏大家也是为修行中人也说不定。 金角大王闻言一阵泄气,忧愁又布满了稚嫩的小脸。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便是那句话的全篇,是晏大家为了怀念歌女而作。前部分写离别后的孤独和刻骨相思,写的是现在。后半部分追忆初见小苹时的印象以及小苹归去时的的情景,写的是过去。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风情旖旎。”宁舒好像又回到了原来在平安城教书时的场景,也是这般将所知道的传授出去。 记得那些花明柳媚的春日时节,琅琅书声的学堂,苦读百卷经史的学童,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小苹是谁?”金角大王又问道。 “小苹就是晏大家这首词的主人公,就是先前那个歌女,据说晏大家的好友有莲,鸿,苹,云四个歌女,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对,晏大家与这歌女小苹有一段恋情,只不过友人离去后,歌女小苹也不知去向,所以晏大家感慨万千。” 宁舒看到金角大王在沉思些什么,宁舒本以为他接下来会生出一些感慨,却没想到他缓缓开口道:“嗯......她好像不叫小苹。” “你所说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指晏大家借明月而感慨,今天的月亮就好像当时的月亮,但是梦后酒醒,物是人非,明月依然,彩云却不在了。是这个意思。”宁舒像看着榆木脑袋的笨学生一样看着一脸痴态的金角大王。 “感觉也没什么神奇的地方嘛。” 许久后,金角大王望着那轮快要爬升到山顶的弯月悠悠叹道。 “对牛弹琴。” 宁舒送给他四个字。 “欸,对了,今日那离恨天一日游感想如何?”金角大王开始问起书楼里边的事。 “不怎么样。” 宁舒本以为金角大王答应教他修炼是想传说中‘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这样超脱世俗的仙家韵味,没想到却是把他丢进了一座满是书的依山大楼内自己摸索,里面还有两个看上去极其为老不尊的老妖怪。 “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重的东西是什么吗?” “嗯?” 突然的问题让宁舒无从回答。 “是书啊!” “我当年进去,就因为没洗手还拎着半只烧鸡,差点让那两个老梆子拿书砸死,那书啊,一本一本的,一本比一本厚。” 金角大王说罢,有些心疼的拍了拍宁舒的肩膀。 “我的修行法子不适合你,这天下有名的修行宝典都被各大门派藏着,你也弄不到。“ “不过.....嘿嘿” 只听得他发出一阵奸笑。 “除了已经消失在混乱时期的逆天法门,我还想不出哪里有比这离恨小楼内更丰富的藏书地了,能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 ....... 曲州,平安城 窗外微风细雨,学堂院里的石榴花在雨中绽放着,红的及其美丽。 火红俏丽的花,凝着雨露,像是那娇羞少女的心事。 “安意快进屋里来吧,莫要被这雨打湿了身子。”陈念安说道。 “宁舒他走了有多久了。” 宁安意看着掉落的雨丝,皱着眉头道:“这雨也一直下个不停,真是恼人。” 旋即又低下头:“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了,有没有在下雨。” 念及至此,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心。 陈念安略一思索答道:“宁先生三月初三离开的,至今日,走了约有大半个月了。算算行程应该已经出了庐江府地界了,距离洛城尚有好些路程。” ...... ....... 金角大王在宁舒这里骂了一会书楼里的两个老妖怪后,思索着怎样把宁舒今日给他所讲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找个机会明日下山去给那胡家小娘子说道说道,也好要她知道我金角大王也不是那山中粗人。 宁舒看着天上的弯月,突然就想到了平安城。 走时下着雨,不知道这会还有没有在下。 心中泛起一阵愁思。 ...... ...... 宁安意没有进到屋子里,依旧看着面前的雨。 不知怎么的,蓦地想起了一句诗,喃喃道: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式微式微 第16章 这片浩大天地,何不御剑观之? “小子你来啦!” 离恨小楼内,青灯欢快的语气像是那看到自家店铺里的回头客一般热情。 这几日宁舒来的勤快,听着青灯与白笔漫天漫地的瞎侃,从书楼五层欢喜宗的《无上欢喜心经》到一层汉水晴川郡的《玉蒲团》典藏版,聊的净是一些为老不尊的话题,更加坚定了宁舒心中对于两个老妖怪毫无底线的印象。 用青灯的话来讲就是:“我和老笔困在这近千年,出又出不去,金角小屁孩又不来,难得遇上一个你,这得是多大的缘分。” 一边说着一边滴下几滴灯油,活像个哭的梨花带雨的黄花闺女,听的宁舒一阵头大。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大概青灯觉得总拉着一个孩子听自己说些没羞没臊的事过意不去,时常在闲暇之余教宁舒一些吐气归纳,运行周身经脉的法子,几日下来,他胸腹中积攒的生生造化丸的霸道药力竟是也化开了不少。 白笔笑道:“你这小子倒是福气不错,这青老头的《太上蕴丹法》可称天下炼丹养丹一绝,已经超脱出传统器物炼丹的路子。以身为炉,化周身丹气为己用,对于现在你的情况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这等逆天之术便是昆仑山里那帮老道士也不敢轻易尝试,动辄便炸体而亡,不然青老头也不能与我并列在六层楼哈哈哈哈。” “呸,真不害臊,若不是那七层楼那老女人太过变态,我怎么也得去看看那七楼的风光。” 宁舒听得好奇心大作,不禁问道:“那七楼有什么神仙功法。”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两个老妖怪异口同声地呵斥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宁舒大致知道了这离恨小楼的布局,一层楼是俗世之书,囊括千万类,从低俗的民间艳情小说到儒家的圣贤读物应有尽有,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并存。 到了二楼便开始不一样了,超越了凡人所能接受的知识范围,由混乱时期开始的天地格局到万族的势力分布,再到神话传说的记载,非常人所能读。 再往上走,才会出现各类修行法门,自三层开始,越往上,修行法门越是精妙,禁忌之术,生杀大法,各宗门密卷都在楼中收录,连青灯白笔都说不上来有多少藏书在楼中。 每上一层楼的条件也是苛刻的紧,二层楼必须有初眠境中期的实力,三层楼是神思境中期,以此类推,四楼望生,五楼知梦,六楼归虚,至于神秘的七楼,自打青灯白笔诞生了灵识后也无人上过七楼。 这兜率宫离恨小楼的来历金角大王说不出,青灯白笔也说不出。一层楼的藏书之丰富已然震惊到了宁舒,更遑论再往上的楼层,那些修行法门着实令人眼红。 不过宁舒倒是再自打那次后再也没有尝试过上二楼,青灯检查了半天也只确定他确实是一个还未修行的普通人。 上一次纯属侥幸,若非有那个神秘的《承天效法》产生的一股清气,以他目前的水平,想来也只能在一层楼里到处看看。 一层楼中倒也不乏精品,其中六成宁舒或多或少都有学习过,其余的大多是世间罕见的精妙古本亦或是在皇家重地才可能会收藏的诸子百家之术,如那神朝开国法家代表所著的《商君书》,阴阳家的《阴阳天机卷》,纵横家的《合纵连横》,兵家的《六韬》以及儒家的《四书》《五经》等,其中兵家和儒家在神朝尤为占主流地位,其余各家虽存在,但无法撼动兵,儒的地位。 儒家讲忠恕,中庸,仁政,德治。 兵家主张战略战术,为武将所推崇。 神朝的文武两道由最初的碰撞到微妙的平衡,直至今日的融合,称得上是一件丰功伟绩。 这些典籍平日不可见,尤其是完整版更是不会在世间流传,平安城的藏书与之相比显得格外寒酸,宁舒自打发现后便不再听青灯白笔闲聊了,每次来除了学习蕴丹法外就只是拿着书安静的坐在一旁细细研读。 两个老妖吵着吵着发现没人听他们说话了,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一般的寂静。 于是像两团鬼火一样飘到低头看书的宁舒边上。 “小子,这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快来听老夫给你讲那司雨天神的故事。”青灯拿出糟老头子骗小孩子的口吻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宁舒头也不抬。 “咋的,读两本书就能拯救天下苍生了,让我瞧瞧你看的什么。”白笔用笔杆将书撑起,上面写着《山海图志》。 这本书是宁舒在靠近楼梯口那里发现的,不知道以什么动物的皮制成,像是一张地图,原本是想看看这是哪里,距离洛城又有多远。没想到这上面记载的却是各种神话怪异的东西,像是一张藏宝图,一时间看的入了迷。 “咦,这书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是在二层楼吗?”白笔疑惑道。 “嗯......我想想,哦对是上次金角小屁孩用书砸我们的时候,他刚好是在二楼,可能是最后整理的时候遗漏了。” 宁舒看着这幅地图最中间的一幅画,画中地形此起彼伏,山谷丘陵棱角分明,植被河流栩栩如生。 其中有三条江水由西发起,东入海中。 又有四座山脉最为壮阔。 三水四山铺展在整片天地间。 将天底下分成诸多区域。 每个区域都有一个相应的标记。宁舒认得占据了正中及右下角一大块的凤凰图腾是神朝,神朝兴于岐山,据传当年人皇起兵统一人族时,有凤凰栖于岐山梧桐而鸣,视为吉兆。 这左下方,浩浩荡荡一片山脉,各色气息升腾,其中尤以紫气为贵,想必正是金角提过的十万大山,正是妖族兴起的地方。 见那图腾却不似神朝的凤凰。 竟是有三种不一样的生物跃然于纸上。 居中的兽类从外形上看,集龙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就于一体;尾巴毛状像龙尾,有一角带肉。 左边的是一只三足鸟,足下抓着一轮黑日,周围一圈红光,作展翅欲飞状,带着一股霸道至极的压迫感。 右手边是一条苍龙,相貌威武,半截身躯在云中,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浩大紫光便落在居中的麒麟图腾上。 青灯在一旁幽幽叹道:“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长,飞禽以凤凰为尊,鳞甲以苍龙为主,这凤凰自混乱大劫中不知所终,飞禽中便来了这可吞龙噬凤的金乌号称天下。妖族这一代的妖帝出自麒麟一族,这妖族的气运便在麒麟身上了。” 再往上看,在神朝的北方,是曾与神朝涿鹿中原的恨天氏,由北方五族构成,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动静了。 地图的西边,一片青云围绕着一片不知几千万里的山脉,透着霞光万丈,一片仙家气象。 神山昆仑。 “昆仑山是那近仙之处,山中大小道观不下万数,有道是天下道门出昆仑,这么说也是没错的,这天底下八成的修行门派的修行法子都出于昆仑玉虚,当年混乱时期一战,惊天动地,太过惨烈,几乎断绝了天下有名的道统,留下来的传承微乎其微。”白笔晃着笔头解答着宁舒心中的疑惑。 “现如今,昆仑山诸道场中以昆仑仙宫为主,仙宫主人据说是当年玉虚门徒,不知真假。” “仙宫与神朝相看两厌,神朝势大,对管辖下的修行宗门约束极多,可偏偏又占着最好的修行资源,昆仑诸道场几乎不愿踏足神朝境内一步,还好那昆仑资源不比神朝差,所以近千年来虽偶有冲突,却也无伤大雅。” “这副《山海图志》还是缺陷比较大的,据我所知,极北之地有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鲲鹏,陆地之外,南边有南海诸仙岛,东边更是有主修诛仙四剑的金鳌岛。” “这片天地太过浩大,归虚境的大神通者都不敢说将这世间全部看遍,更别说我等楼中书灵。若不是六层楼有那一面照彻天地的古镜,我等岂会知道这些。”青灯哀叹。 宁舒只觉得脑中千层浪翻滚,以前在那偏安一隅的平安城,以为去了洛城便是看过这世界了,未曾想过如此浩大的一片天地,想象着能否有朝一日去那昆仑山看一看,能否去那金鳌岛试试诛仙剑光,不禁有些出神。 “所以啊,小子你死读书有什们用,一般修士都无法做到周游天地,有些修士甚至一生连神朝都没有出去过,更别说凡人。人生一世,白骨黄土,哪能不看一看世间绝好风光哟。” “小子,可不要浪费你这一身生生造化啊。” 两个老妖怪一唱一和,循循善诱。 “我要学剑。” 宁舒低头思考了一会开口道。 青灯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毫不掩饰脸上猖狂的笑容,反正自己是个灯,怎么笑这小子也看不见。嘴上却还是严肃的说道:“修剑是最耗精力的,天底下那么多天资卓越的人偏爱剑术,到头来终是白费岁月,耗尽心力,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我有中天紫微一剑,可破诸天星辰,你可愿学之?”白笔沉声道。 “我学!” 宁舒再一次确定。 其实宁舒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自从当日看到宋秋雨身边的两把剑时,便在心中埋下了长久的种子,直至今日,这颗剑种终究是发芽了。 文人笔墨,三尺青锋,自古君子长佩剑。 不论是杀人剑,自卫剑,威慑剑,皆为双刃代表着世间的公平,那股锋利与自由正是宁舒所追求的。 这片浩大天地,何不御剑观之? 式微式微 第17章 前路万千锁(上) “中天紫微大帝执掌天地经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行黄道紫垣,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 “传说在混乱时期,有北阴酆都六洞鬼兵,神灵魔王,游行人世,杀害生灵无数,有一执剑人一剑引漫天星辰之力,降伏魔群,驱荡妖氛,救护黎庶,创下大功德,功行圆满后,升入北极中天,得中天紫微大帝之位,后世道统传下一门《中天紫微剑诀》,供后人修炼。” “您这都是从书上抄来的吧,”宁舒发出质疑的声音。 “老夫就是这本书!” “所以该怎么修行?” 白笔顿了顿,好像在思考。宁舒觉得他是因为年纪大了,脱离本体太久,所以连自己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后,老妖怪一生气不教他了。 “以毕生心力,专注于一术,便能超脱红尘万丈。” “以毕生心血,专注于一剑,便能凌驾世间万法之上。” 青灯语气虽是平淡至极,但却给宁舒带来了一种绝杀之意,若是宁舒当时在场,便会发现这种绝杀之意与宋先生当时对黑色马车最后万剑归一有异曲同工之妙。 “专注于一剑......” 宁舒喃喃道。 ...... ...... 离恨小楼的楼前是一座院子,以往宁舒来时都是直奔楼中去的,今天难得闲散一回,竟是没发觉此间风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院坝青石铺就,院墙以朱红色做底,上刻仙鹤排云。院中坐落着一个湖泊,烟波浩渺,此时正值傍晚,一湖雾漫,白茫茫一片,隐约能瞧见湖中心似乎还有一座小岛。 通往岛上的桥已经断了。 宁舒在湖前盘坐下来,手中捏着一枚剑形书签,虽是巴掌大小,却入手微微有些发沉,剑身锋利无比,一刃寒光借着明月在眼前闪过。剑柄上一片深沉的紫色,与之前在《山海图志》上看到的妖族气运颇有些相似。 剑者,礼器也,占道义之名。亦为兵,凶也,持之,行杀伐之事。 这是《剑经》上的开篇第一句。 半个时辰前,白笔给宁舒讲完中天紫微的传说后,晃晃悠悠飘上楼去,下来后便给了他一枚‘书签’和一本《剑经》,交待了几句后,就以老人家要休息了的理由把他赶了出去。 白笔说这个‘书签’是中天紫微大帝斩妖除魔所佩的紫薇剑上的一块边角料,仿照母体打磨了成一柄剑形书签,只是个粗胚,不带任何法意,算是半个先天法器。 宁舒心中微微惊讶,先天法宝他是见识过的,金角大王那芭蕉扇随手一扇,数百斤的大青石就消失了。 《剑经》也只有寥寥几页,大致翻看了一遍,上面所写的祭剑,养剑之法却字字珠玑,极其精炼。 白笔骄傲的说,在他的教导下,一个月就让宁舒与剑通灵。 宁舒不明白一个月是什么概念,若是传出去的话,大概要惊死许多人。大多数剑修若是想要与剑通灵最少都得数年时间,要练成御剑术更是要求极高。 一个月,真当自己是神仙转世不成? 最重要的是。 若想使剑通灵,必定要以法意洗礼。 若想获得法意,必定先感知到法意。 若想感知法意,必定要明白什么是修行? 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若是随便就能修行,那还得了? 一帮不靠谱的! 宁舒忍不住的想骂人,自己身上除了这本《剑经》以及一把没有任何法意的小剑,其余任何和修炼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原来还有一本《知北经》。也早就不见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站了起来,四下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宁舒拿着一块石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朝着自己胳膊砸了下去。 “咔嚓” 随着声音响过后......宁舒不觉得痛。 胳膊如果没断。 那么碎的便是石头。 胳膊完好无损,上面只有石头砸过留下的一些碎屑。 宁舒看了一眼胳膊,又看了一眼石头,有些发怔。 想起曾经被金角大王用刀割过只留下一个白印的事。 他忽地眼睛一亮,跑向前殿。 ....... ....... “刺我一下。” 大肥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后摸了摸宁舒的额头。 “有病?” “试试。” 大肥拿着手中的钢叉,试探着戳了戳宁舒的肚子。 “然后呢?” “用点力。” 宁舒抓着钢叉的头使劲往腹部一戳,只见锋利的尖头深深陷入皮肉中,原本应该开膛破肚的场面却只留下了两个白点。 大肥吃惊的说道:“这么硬?” 金角大王从一旁飘过,仿佛看着一个白痴。 “你服用了生生造化丸自然会如此,配合上楼里那老头子的蕴丹法,不断改造你的身体,寻常金铁伤你不得,等你吸收完全部药力后,当可脱胎换骨,你小子好大的福份。” 宁舒听到金铁不能伤后,拿出紫色短剑,用力朝胳膊划了一下。 没有流血。 不代表一直不会流血。 胳膊上缓缓裂开一个口子,血珠缓缓渗出。 他嗷的痛呼一声。 “白痴,这柄剑岂是凡铁。”金角大王鄙夷道。 “太狠了,太狠了。” 大肥目睹了某人自残的全过程。 ...... ...... 宁舒缓缓走回后院,盘坐在湖边,他看着手臂上愈合的出奇的快的伤口,思忖着今天的事情。 虽然现在是与普通人不一样了,但依旧还是没有触碰到修行的门槛。 先前在离恨小楼内,白笔从二楼拿下来几本修行方面的书给他作参考,什么《万象初眠总纲》,什么《修行入门全解》什么《论初眠》。 四五本书,杂乱的放在身旁,全部翻在第一页。 连第一页都没有看懂,后面的也没必要去看了。 每本书上面最开始的讲解都大同小异,不外乎都是引导修行者感知天地法意。 按道理来说,宁舒从小开始的冥想其实就是感知天地法意的一种方式,只是冥想了这么多年,却迟迟没有踏进那道门槛。 如今有人指导,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修行这种事可以被解答的话,那么有个会修行的人开个学堂就好了,岂不是说天底下无人不是修行者? 宁舒有一种感觉,如果真的需要被解答怎样去修行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问题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若是解锁,便需要找到对应的那把钥匙。 他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有几把锁。 可能是一把。 可能是两把。 也可能是无数把。 只要它可以找到打开锁的钥匙,便可以打开修行的大门。 这把钥匙自然在自己身上,但他目前找不到,更何况,修行这件事太过玄妙。有些人看了一场雨便可以悟道,有些人蹉跎一生白了头发。金角大王讲过的那个给修炼体系命名的砍柴人睡了一觉便看破了红尘。 宁舒不觉得自己睡一觉也能成功。 实在是太过于虚幻,就像是天要下雨,娘要生娃,蚂蚁要搬家,这是一件很自然很自然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晴空烈日突然暴雨,也有可能乌云遮天而毫无动静。 他现在的天空很晴朗,没有雨,或者说他现在的天空很多乌云,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或者永远不会下。 他从小在读书这方面就是天才,各种书籍,各种内容过目不忘,别人十八岁才能从学堂毕业,他自己十二岁就修完了全部课程,甚至还当了学堂先生。但是在修行这方面,不管天资多么出众的人,都避免不了要面对初眠这道门槛。 无关实力,全凭一个悟字。 悟。 便是钥匙。 面前的第一把锁。 也是第一个疑问。 老书生留给自己的那本奇怪的书帛去了哪里? 此前在徐家村被阴三的箭洞穿胸口后,原本一直贴身妥藏的书帛便不见了踪影,他当时在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很奇妙的状态,梦里他看懂了那本书帛的名字。之后那本书便化成了一条河流汇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并且修复好了原本生生造化丸没有修补好的伤口。 生生造化丸固然效果极佳,但可以说最终是这本书救了自己的命。 所以......它去了哪? 宁舒需要找到它。 他想再次回到那种生死一线的状态,但想想也不太现实,难不成自己会愚蠢到从山崖上跳下去? 其实......只要进入一种空冥的状态就够了对吧。 宁舒不断地安慰自己。 普通的冥想状态进入不了深层次的感悟中。 所以需要一些帮助自己更深层次冥想的辅助品。 他想到了一样东西。 于是他又一次跑向前殿。 式微式微 第18章 前路万千锁(下) 兜率宫后殿。 离恨小楼前的小湖边。 一个少年靠在树上,头发散乱,面色泛着病态的红,眼神却异常明亮。 四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个大罐子。 酒香气四溢弥漫。 熏了岸边的花,醉了水中的鱼。 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少年手中提着一个空着的罐子,罐口朝下,对着嘴边,上下晃动了一会发现并没有液体滴落下来,皱了皱眉头,不甚满意,于是对着前殿喊道: “拿酒来!” ...... ...... “这是今个儿的第几罐了?”大肥颤抖着肥胖的身躯不可思议的问道。 “截至今天上午已经是第六罐了,要知道昨天一天才饮了八罐,他怎么一天比一天喝得多?”二瘦满脸震惊。 二妖躲在门后,透过门缝一边嘀咕一边看着金角大王黑着一张脸提着四罐南岭双蒸飘向湖边。丝毫不敢走神,生怕自家大王想不开将那人族小子的头拧下来。 金角大王确实有些想不开。 昨日宁舒冲进前殿,张口就要酒喝,金角大王不以为然,让宁舒自己提一罐一边去喝,不要打扰他参详仙法。 然后便是第二罐,第三罐........ 库存的酒越来越少,金角大王的脸越来越黑。 若不是看在宁舒还记得教自己一些诗词知识,他早就把酒罐子扣在宁舒脑袋上了。 南岭双蒸是八景岭南麓一个树妖酿造的,山中妖王宴席特供,妖怪喝的岂会是普通美酒?这种酒裂烈度极高,一碗可以撂倒一头野猪精。 如此霸道的酒很少被妖怪们用来日常饮用,除了酒性极烈,更是产出不易,金角大王软磨硬泡的才从南麓树妖那里讨来二十罐,多的说什么也不给了,非逢年过节不能喝,今天一天被宁舒喝了八罐,怎叫金角大王不心痛。 “你是个酒桶吗!”金角大王指着宁舒气急败坏的骂道。 “来来来,满上,我们走一个。”宁舒手中晃晃悠悠提着罐子邀请金角大王对酌。 金角大王强忍住将手中酒罐与面前酒鬼脑袋亲密接触的念头,仰起头喝了一碗,心痛的离去。 ...... ...... 酒在肚里,人在梦中。 若要入梦,当可饮酒。 宁舒与此前生死一线时的奇妙状态总是隔着一层薄纱。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酒能通天人之途,洞悉玄妙之境。 这是他曾经有一次听到邋遢道人喝醉后说的话。 于是他想到了酒。 他见过喝了酒后疯疯癫癫满嘴胡话的文弱书生,也见过安静如一个鹌鹑一般听着家中妻子指责的魁梧大汉。 酒乃妙物。 他观湖饮酒,映着断桥流水。 第一碗喝罢。 人倒 碗碎 入梦中 所谓的尝试收到了奇效,如同此前的状态一样,宁舒再一次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 他以自我的视角,竟然看到了自己本身。 五脏六腑,血管脉络,整个人体没有秘密可言。 最为诡异的是,他的心脏处蒙上了一层土黄色厚重的雾气,雾气中的心脏跳动的沉重而有力,像是战鼓,充满着生机,上面还围绕着一些字体,他正准备去尝试着看清的时候...... 梦醒了。 看了看日头,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原本能使他睡一天一夜的酒劲在短时间内消耗一空。 于是他接着开始饮酒。 一罐过后,宁舒看清了自己心脏上环绕的字是什么,老书生留给他的那本《承天效法》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体里。 三罐过后,他发现那本书中原本他看不清的文字布满了他的身体,像是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 六罐过后,他发现那些铭文在源源不断的改造着他的身体,血管中的血奔腾着,如同蛟龙。尤其是承天效法四个字,紧紧围绕在自己的心脏周围,提供着惊人的生命力。生生造化丸的药效只能浮于表层皮肤,影响不到内在。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铭文上带有的土黄色雾气所带给自己身体上的改造竟是要比生生造化丸强悍得多,更甚那《太上蕴丹》的炼体法门。当日可以踏上离恨小楼第二层也是这本书的缘故。 《承天效法》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既然是老书生所留,想必自然不会有坏处,当日所谓的机缘大概正是应在此处。 为了更深层次的了解自己这副非人的身体,宁舒不断地饮酒,不断地进入这种奇妙的状态...... 最后在喝完十罐后发现....... 依旧没有踏入初眠境的门槛。 他原本以为只要打开了第一道锁,就可以迈入另一片天地。 自己好像开错了锁。 或者说。 门后还有一道门。 而且与第一道门找不到联系。 他所拿的并不是一把无所不能的钥匙。 希望满满后被泼了一头冷水难免有些苦涩,于是他将剩下的两罐南岭双蒸当作真正的酒喝了。 宿醉。 初眠需要感知整片天地,宁舒冥想后可以感知到,但他抓不住。修行者需要借助自己感知的法意为己用,普通凡人感受不到天地间流传的法意,并不代表天地间没有法意。 事实很残酷,法意这种东西,感受得到,你就是修行者,感受不到,你就是普通人。 一个人能不能修行,凭借上面的论述便可以作出判断,那些修行的典籍也是这样讲解的,如果可以感受到天地,那么这个人就站在了长生大道上。 但宁舒先前尝试着借酒入道,感受到的却是自己。 自小进行的冥想感受到的虽然是天地。 但几乎所有人的修行都是只要感知到天地法意,就是修行了,可偏偏宁舒在这里出了岔子,自己的身体经过那些铭文雾气改造后,仿佛与整片天地隔绝了开来 如果无法将自我与天地联系起来,便算不上修行。 书中的典籍中没有记载过这样的案例。 四周一片寂静,天空阴沉的可怕,没有风,没有雨,宁舒望着湖面,思考着该如何解开这道锁。他就像是一个雕像,如同道观中供奉百年的石人,又像是山巅的一块顽石,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可以是一阵风,说不定就可以掉下山崖,也说不定会从石头中蹦出来一个生命。 可是...... 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他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伸进水中,手心朝上,手背朝下,缓缓合并,将一双手合成一个平面,掌中手纹线条重合,化成一个‘一’字。 在水波的流动下。 像是一个弯弯绕绕的树枝。 却又笔直的像一把剑。 然后,他捧起了一把水。 泼在自己脸上。 湖水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嘴唇,鼻子,眼睛,眉毛,一扫两日来的醉意与疲态。 天地有大美,四时有明法,万物有成理。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修行,但他自六岁起开始冥想,如今虽然无法与自身相连,但他冥想所收获的一些经验是实打实存在的。 他感知过天地间的大美,也明悟四季变化的规律,他自己本身就是万物的存在的道理。 大道神明精妙,混沌昧暗仿佛并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生机旺盛,神秘莫测却又不留下具体的形象,这便是天地间涌动的法意。 静守本心。 老书生讲过,如果遇到问题,一种方法解决不了的,那么为什么不换一种方法呢?一道题解不出来的,为什么不去解下一道题呢?与其在一道题上困苦纠结,浪费时间,不如......看看别的? 不如......我先修剑? 自己对天地感知的法意是存在的,既然自身无法与法意相通,那么为什么不尝试着将感知天地得来的法意用在自己的剑上? 宁舒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开这把锁的钥匙。 ...... ...... 昆仑山又称昆仑墟,万祖之山,是整片天地间最为宏伟的地方,昆仑山脉中灵气充沛,大大小小道观林立,传说混乱时代道祖曾于昆仑山中设立道场玉虚宫,从此成为天地间修行者心中的圣地。 在昆仑山中的某一处,一座山峰平地而起,自山脚下缭绕着五彩祥云,山上更是霞光万丈,仙鹤,麋鹿等祥瑞的生灵在云中若隐若现,比之四周的山峰显得格外耀眼。 此山给人一种直上九天的气势,其实理应如此,但却没有山头,无法入天。 上到半山腰便能看到一个光滑的平整场地,像是被人一剑斩去了原本应该有的小半截山峰。 平滑的场地间铺设着琉璃砖瓦,正中坐落着大片的道观,各自闪着光辉,平和而又神圣。 千年前,自道祖消失,玉虚宫便是无主之地,却无人敢踏足一步,直到某一天,有一道人踏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通天之梯后,玉虚宫正式开启,道人入主后改号仙宫,广纳门徒,仙宫渐渐有了统一昆仑众道场的趋势。 此时,一名青衣老道走在琉璃大道上,云气飘散在他的周围,远远看去,像是走在天上。四周摆放着各种异兽的石雕,张牙怒目,仿佛散发着一种巨大的压力,青衣老道走的不紧不慢,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刚刚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沿着琉璃大道,踩着云气走了好久,青衣老道终于走到了山上最宏伟的那一座宫殿前。 当青衣老道踏过最后一个台阶时,原本紧闭着的第一道宫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 ...... 作家的话 式微式微 第19章 昆仑山上的来客 仙宫。 占据着百万里昆仑山脉灵气最丰富的地方。 神朝于不周山立国,万妖以无量山为族,仙宫靠的便是昆仑山论道。 这几乎是整片天地最大的三个中心,也是修行资源最丰富的地方。 随着天庭不显,昆仑仙宫千年来愈发强大,本就有着道门基础的玉虚,隐隐间已经成为了昆仑诸道场之首。近百年来,也随着不周神朝对于统治领土内的修行宗门约束愈发严苛,昆仑界外的各宗门渐渐的也以仙宫为首,每年都会例行进入仙宫朝拜,有些甚至举教迁入昆仑山内,意欲借助仙宫之势谋求一份与神朝对话的话语权。 天下万法出昆仑,其实并不是一句虚言,无尽岁月前道祖于昆仑成圣,曾设道场向天地讲道,昆仑万灵纷纷开悟。又因传说中天庭曾招昆仑仙人入天庭任职,于是名声显于天地。 所以天下道家弟子莫不以自称一句昆仑传人引以为傲。 因为昆仑山诸道场至今还流传着一句话 玉虚有真仙。 在混乱时代后,天庭消失,法术由最初的先天领悟神通到如今的驳杂分散,自主修行。虽然说愈发的精妙,却离长生越来越远,肉体的衰老速度远甚从前。 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有失去便会有渴望。 如今的修道之人对长生的渴望越来越迫切,所以可想而知,一句昆仑有真仙对天下修道者的诱惑力有多么的大。 仙宫中以玉虚宫为首,下设九殿,只有九殿中的最优秀的弟子才能被送进玉虚宫,但也只有玉虚宫之中出来的人才真正有资格被称为昆仑传人。 ...... ...... 穿过一重重厚重的宫门,踏过一道道石阶,青衣老道缓步走向玉虚宫。 那宫殿较之仙宫其余大殿在地势上要高上许多,若是说位于半山腰的仙宫整体在片片祥云中,那么眼前这座宫殿便将云踩在了脚下,有一种冲天之势。 堂堂正正,大气凛然,威仪天下。 青衣老道站在刻有玉虚宫三个字的匾下缓缓拜倒,虔诚而又庄重,似乎对这座宫殿充满了敬畏,生怕稍有不敬便会引得宫中之人的雷霆之怒。 起身时,衣袍上不染半点尘埃,或者说整片仙宫中本来就没有半点尘埃。 明净,透彻。 “宫主......”青衣老道开口。 “玉鼎殿欺我太甚,他们殿中人都收满了还要继续收!” “我前几日在山下觅得一个还入得了眼的被九仙殿抢了去!” “乾元殿那老货的大徒儿都修炼到知梦境了!” “长生殿中都没有人打扫啊! “我长生殿要绝后了啊!” 青衣老道伸出手擦拭着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以悲天悯人的语气叫嚎着,并且控诉着其他殿的‘罪行’。 “说人话。” 自宫中传出一道威严的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无奈。 听得此言,青衣老道直接盘腿在玉虚宫门口坐下,丝毫没有一殿之主的尊贵模样。 “宫主你也知道,长生殿修行法门独特,如今各殿香火传承极旺,我这长生殿至今还只有我一人,凄凄惨惨戚戚。” “十年后的通天宴,怕是只有仙宫八殿了,我愧对道祖啊。” “那你意欲如何?” “我想出山。” “去哪?” “神朝。” “不行。” “就这一次。” “不行。” “你不答应我就坐在这不走了。” 玉虚宫内那道威严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因此恼怒,过了很久才发出一道叹息。 “唉。” “师叔你一大把年纪就不要闹了好不好,何必非要去那神朝?当年你就去那神朝寻传人,闹了多大动静?你这次还去?” “往事不要再提,当年那女娃子,你也看到了,多好的苗子,分明是我先看到的,偏偏我还没抢赢,硬生生被那太府抢了去,我心不甘啊!” “长生殿要断了香火啊!” 玉虚宫中再次沉默。 “我保证这次不惹事。” “......” “我这次悄咪咪的去。” “那好吧,师叔你......” 不待玉虚宫里那道声音说完,青衣道人像只捕食的大青蛙一样跳起身,架起一道虹光眨眼消失在宫门前。 “咦.......师叔他遁术何时又上了一层。” ...... ...... 长生殿中,烛火透着琉璃灯罩幽幽的燃着,殿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道童靠着柱子,脑袋一上一下的停顿,看上去有些冷清。 青衣道人此时心情大好,走进殿中大喊道;“速去后院将我那坐骑牵来。” 童儿闻声而起,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家老爷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偷懒,于是试探的问道:“宫主同意了?” 青衣老道得意的顺着自己的胡子,说道:“那是,宫主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哪敢不听我的。” 若是被仙宫外的人听到青衣老道这番话,必定吓倒一片人。 世间最为神秘莫测的仙宫之主竟是老道士看着长大的,宫主被称为近仙之人,那老道士修为该有多高? 不多时,童儿将青衣老道的坐骑牵至殿门口,拿着灵芝喂着。 这头坐骑长得奇特,它的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蹄似牛非牛,尾似驴非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许久没有运动过,膘肥体壮,一口啃掉半只灵芝,哼哧哼哧的嚼着。 青衣老道骑了上去,对着童儿交代了几句。 只见那坐骑四只蹄子各生出一朵金莲。 随着半空中莲花朵朵盛开,青衣老道与坐骑消失在仙宫。 跨过昆仑。 越过三江源。 沿着泾河向东而去。 ...... ...... 不周神朝,皇都洛城。 道部的大院内一片安静。 道部是神朝除了日常处理国事的六部外专门为管理修行者单独设立的一个行政机构,也是神朝修行者战力的一个储备单位。 院子四周明里暗里都分布着侍卫,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不弱的法意波动。 一个中年男子用手敲打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从门外快步走进一个配着剑的少年。 “大人,西蜀侯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仙宫长生殿的那道人已经进了蜀州。” “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一个。” “嗯?” “还有那匹四不像。” 道部尚书姬循礼皱了皱眉头,刚从朝会上下来的他有些疲惫,想起陛下此前所安排的诸多事项本就繁琐,而今来的这个人更是让人头疼。 “或许,他还是来收徒的?据说仙宫九殿中只有长生殿至今未寻得传人,不说十年后的通天宴,单论传承恐怕就此断绝。”配剑少年猜测道。 “想当年这牛鼻子眼光倒也真好,竟然看上了祭酒的弟子,当年虽然没抢过,但终究是他先看上的。” “也罢,如今就当还个机缘,若是他从我神朝中选中的弟子日后入了玉虚宫,对我们也有好处。”姬循礼眼睛一亮。 “让各地的眼线都动起来,看着即可,只要他不做越界的事,就当他是来游山玩水了......” “对了,让普通人去。” “毕竟,他真的很强。” “能不生事尽量不生事。” 纵然是长生殿殿主这样的大修行者,也要为了传承奔赴千里来寻传人。 即使是神朝管理修行者的一部之长,整日处理各项大大小小的事也会感到劳累。 生活不易。 修行不易。 道部尚书姬循礼摆了摆手,示意佩剑少年退下,然后扶着脑袋开始思考一些更为重要的事。 ...... ...... 青衣老道士道号清阳。 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清阳道人这个名字,或许只有一些在山中潜修的老家伙们还记得百年前一拂尘荡尽满山妖灵的昆仑道人。 神朝也记得,十几年前清阳道人下山寻徒,在九华地界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当即便要带回昆仑山,不曾想途中出了点差错,被太府祭酒抢先一步。 清阳道人打不过祭酒,一气之下,挥袖震塌了半边九华山,虽然没有伤及凡人,却还是被神朝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如今他又一次走进了神朝。 一个人。 一头四不像。 ...... ...... 神朝的南方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平安城中各家各户都拿出了潮湿已久的衣服被褥晒在自己院子里,一时间,满城迎风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布料,远远望去,像是开着一朵色彩斑斓的花儿。 姬青牛端着一碗面蹲在学堂门口的门槛上吃着,发出吸溜吸溜的吞咽声。 “安意姐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 宁安意倚靠在门边,一边发呆一边回答。 “不许剩啊,你家先生原来可喜欢吃了,每次还要加份牛肉。” 姬青牛看着碗里薄薄几片肉,用筷子拨了拨,挑进嘴里,含糊的说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宁安意摆弄着裙子不确定的说道:“或许冬天就回来了,听说那些大学堂每年都有两次很长的假期,宁舒他去的是洛城,应该也有吧。” “或许还是飞回来的。” 她想了想补充道。 “喔,我也想在天上飞啊。” 姬青牛望着天空感慨。 “小屁孩不好好念书,整天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吃完了去东市买点肉馅儿,晚上来城主府我给你包饺子吃。” 宁安意赏了姬青牛一个板栗。 式微式微 第20章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平安城的东市是整座平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各行各业都集中于此,商人白丁,屠户戏台,往来不绝。 此时的东市正中,人头攒动。 细看之下,原来是城中最大的一品居酒楼分号今日开业,为了喜庆,特地请了城中鸳鸯台的一套当红的歌舞班子为开业做表演,一边是为了显得隆重,一边也是暗示街上其余的酒楼: 爷能请的起鸳鸯台最红的的清倌人表演,你们能吗? 请不起。 所以日后客人少了千万别怪我。 ...... ......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何处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台上清水女子们一曲唱罢,引起下面观众们的一众喝彩,中间夹杂着几声意味深长的口哨。 清阳道人站在人群中间支着耳朵听着,曲儿停后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其中词调的妙处,一边回想着这一路的经历。 且说自打那日离了昆仑,清阳道人骑着四不像一路东行,想着数量决定质量,于是他一路上都在神朝都城中寻觅,收敛了道心与气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听着最普通的曲儿,吃着凡人家中的饭菜,看城中少年们的蹴鞠比赛,像是一个游方道士。 行了数日也没遇到神朝来找他的修行者,心想这神朝毕竟也是一个国家,必定不会那般小肚鸡肠,自己砸了半座九华山的事估计朝廷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清阳老道不由得心情大好。 清阳道人本来打算去那皇城洛都走一遭,看一看那号称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是怎样的,结果半路上突然听到一伙修行者讨论南海群岛出仙婴的传闻,心中大喜,暗道一声上天眷顾。 于是立马绝了游历红尘的念头,骑上四不像掉头就往南方去了。 连着行了数日,四不像提出了抗议。 老道不断安慰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然后就在平安城歇了脚,放四不像去了城外的山中休息。 ...... ...... 正想着,清阳道人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修为深厚的他丝毫不惧,看也不看的便伸出手朝着飞来的东西一抓,感觉手感有些绵软,像是一个球。 没听说过谁会用球做攻击法器? 他朝手中一看。 一个大红绣球。 四周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爆发出一阵阵经久不绝的喝彩声。 清阳道人有些发怔,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绣球,又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 只听得台上的领班老妈妈喊道:“这位道爷......好手段,真乃上天眷顾之人,下面有请道爷为我们上台表演如何?” “大家欢迎!” 又是一阵喝彩。 清阳道人明白了目前严峻的形势,转身就想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被热情的平安城百姓们硬生生挤到了台上。 “道爷唱个什么曲儿?”老妈妈热情的问道。 清阳道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禁想用双手捂脸,太丢人了,这绝对是他修道以来最难堪的场面,比十几年前输给太府的场面还难堪。 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个修行者。 “看来道爷有些放不开啊,我们再给他点掌声鼓励一下好不好?” 老妈妈热情的和台下观众们进行互动。 于是观众们的捧场的声音更热烈了。 老道士心里已经骂了无数句脏话了。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果。 如果继续保持这样沉默的情况,会更加丢人。 自己好死不活的为什么要去接那个球? 看着老妈妈,众多姑娘们,台下看热闹的平安城百姓们,清阳道人开始在肚子里搜刮他知道的类似文字一样的东西。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总该知道些歌谣什么的,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所知道的都是些修行法术,总不能给他们讲上一段《长生殿法术总纲》吧,不然讲一下仙宫的历史? 看着下面鼓掌的人们,他觉得他们并不想听这些。 他们只想听自己唱小曲儿。 这是一个要人命的结论。 清阳道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地毯式搜索,最终他想起了自己长生殿那童儿在打扫院子时经常哼唱的一个曲子。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初始声小,唱了两句后他发现这个词还蛮有深意,于是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平时诵经时的状态,厚重又飘渺,加之原本道人的打扮,更有一种仙气,身后诸多姑娘们拿起随身带着的乐器跟着歌声演奏起来,台下百姓们也在安静的听着,声音传的极远,陆陆续续引来了许多人。 姬青牛被宁安意使唤着来东市买肉馅,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唱歌,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一品居开张,居然请了一个老道士来捧场,倒是新奇的紧,于是本着看热闹的念头,随着人群去了现场。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长生两个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 姬青牛听了一会,觉得还怪好听的,看着时间还早,索性决定听老道士唱完了再走。 “看似个鸳鸯蝴蝶。” “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听到人世间的悲哀。”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 老道士先前碍于脸面,索性闭着眼唱,唱到一半,忽地发现台下无声了,心里暗道:“莫不是自己唱的太难听,将别人都吓跑了不成?” 他微微睁开眼瞥了一下。 这一瞥不要紧,他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圆,再也移不开了。 因为他看到台下人群中有一个小孩,自头顶上紫气蒸腾,隐隐约约成真龙型,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去你的南海仙婴。 去你的九仙殿。 去你的乾元殿大徒弟。 我真的是上天眷顾啊! 老道士太激动了,以至于剩下的歌词唱出了原本的声音,调子飘到了九天外。 “在人间已是癫。”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温柔同眠。” 清阳道人死盯着姬青牛,生怕他从眼睛里跑了,嘴一张一合,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念词机器。 姬青牛皱了皱眉头,心想这老道士最后两句怎么唱的像是河边那一群鸭子似的,顿时失去了兴趣,转头钻进人群里离开了。 老道士哪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顾不上凡人们的眼光,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台上。 他隐匿身形,跟在姬青牛身后,脸上褶子堆在一起笑成了一朵花,不停的发出赞叹声。 他就看着身前这小孩 他进屋子吃饭,他便在门口等着,他去学堂看书,他便在一旁思考着该教他哪些法子,他去河边游泳,他便担心会不会着凉感冒。 他看了他整整一天。 真是个好孩子啊! 老道士再一次忍不住赞叹。 姬青牛今天做了许多事,他看了一品居的开业典礼,又去城主家蹭了饭,更是难得的回学堂看了书,其实看的是宁安意藏在学堂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后背着大人偷偷去河里游了泳。 他一直觉得今天有人看着自己。 可能是今天学多了脑子不好使。 他安慰自己道。 清阳道人觉得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他要收他为徒,带他回长生殿。 ...... ...... “收徒?你来晚了,我家先生早就离开了。” 姬青牛看着面前这个昨天在台子上唱歌,今天说要来收徒的老道士。 老道士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以为老道士是来向他收昨天看演出的银钱的,正准备拿出昨日温习过的《神朝律法》好生辩驳一番,却没想到老道士居然来收徒,更没有想到老道士居然是来收自己为徒的。 “你可是运势之体啊!”清阳道人再一次献上了自己诚挚的赞美。 “我知道。” 姬青牛听城中的邋遢道人讲过自己的特别之处,但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修行挂上钩。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和为师走?”老道士有些着急,生怕待会再出什么岔子。 “你从哪来?” “昆仑山。” “能教我啥?” “长生之法,通天大道。” “那走吗?” “我问问我爹娘。” ...... ...... “不会是人贩子吧。” 陈山海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这个老道人怀疑道。 “城主多虑了,老道我难得遇见如此天纵之才,最适合我门功法,他日若一飞冲天,当可保你永享极乐。” 清阳道人心中那个急呦,心想这天大的好事,这帮凡人怎么如此愚钝。 “话是这么说,可这种事总得问问本人的意见。” 陈山海被绕的有些懵,只是听见了什么昆仑山,什么仙宫,什么长生殿,净是些神话传说里的东西。 于是城主府里众人将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姬青牛。 他的父母早已答应,仙人收徒这等好事,落在自家孩子头上,哪还能说半个不字。 但当事人却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老道人本就脆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姬青牛望向站在一旁的宁安意,缓缓开口道:“如果先生还在的话会怎么选择呢?” 宁安意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他一定会支持你的决定的。” “好,我去。” 姬青牛坚定的点了点头。 清阳道人见此,不禁长舒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心想这孩子的先生一定是一位有爱的老人家。 然后他向空中虚点一指,只听得一阵破空声,一头奇异的动物脚踩金莲,自城外踏空而来。 自然是四不像。 姬青牛朝着父母叩首后,便随清阳道人坐上四不像,一步一金莲,消失在天空中。 “这咋就......又跑了一个?” 陈山海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城中的人们抬头看着空中一朵朵金莲。 烙在心中久久不散。 式微式微 第21章 枯坐七日,入门半脚 远在深山中的宁舒并不知道此时的平安城发生了什么。 他捧着紫色小剑在湖边枯坐了五日。 树叶落在他的肩膀上。 又滑落在他的脚边。 湖中鱼儿摆尾,枝头上鸟雀高歌。 前殿大肥与二瘦啃着烧鸡,金角大王躺在毯子上睡得正酣。 离恨小楼中青灯与白笔就《夜航船》哪个版本好看展开激烈的争执。 一切都是动着的。 只有宁舒是静止的。 物我两忘。 仿佛与身边的周遭融为了一体。 ...... ...... 离恨小楼前的湖边,宁舒捧着剑的手微微颤动,抖下肩膀上的一片落叶,低垂着的眼眸缓缓睁开,惊起四周一众蚁虫。 这五天中,兜率宫诸妖怕他饿死在湖边,每天按时按点的送饭给他,宁舒除了正常的饮食外,其余时间都在尝试着将法意注入剑中,与剑产生联系。 他按照《剑经》中养剑一法所做,凝神,静气,平心,随意,以感知手中的剑为一方天地,周而复始,直至如感知自己的身体一般,才算初成。 若是有人这段时间观察宁舒的话,就会发现,每天晚上宁舒的手中就会笼罩着一团清光,清光好像一团水,不断地洗刷着手中的剑,一遍又一遍,如同机械一般的重复着。 专注,认真。 “将手中的剑看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剑方才可以通灵,如若不然,如那寻常死物又有何区别。”白笔这样告诉宁舒。 “要将养剑与那感知天地的冥想看的一并重要。” 所以连着五日,白天冥想,晚上洗剑,周而复始。 紫色小剑虽然依旧纹丝不动,但他明白已经到了最重要的关键时刻。 如同水滴石穿一样,只是他需要一个瞬间击穿石头的契机。 越是这种时候越急不得,无所求才能满载而归,宁舒深谙这个道理。 于是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树叶,走向前殿去,吃了一只烧鸡,给金角大王讲了讲故事。走向小楼去,翻看了几卷闲书,与两个老妖怪聊了一会。走向兜率宫前的溪边,寻了两棵树搭了一个吊床睡了一觉,醒来后借着溪水洗漱了一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 山里的烧鸡最是好吃,山中的溪水最是清澈,山中的妖精们最是有趣。 等到不慌不忙收拾好一切后。 宁舒向那熟悉的湖边走去。 他现在感觉自己状态无比的好。 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将剑放入手中细细摩挲,一瞬之间便进入了冥想的状态,细细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他虽然从未接触过法术,但自六岁时在老书生的引导下进行冥想,此后坚持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中断过,精神意志,感知天地的能力比起一般修行者还有过之。更是又在这五天内不断重复着同一件事,所以自是十分熟练。 过了两个时辰后,月满中天,宁舒睁开眼睛。 明白该是时候进行最关键的一步了。 只见他翻转剑刃,在手腕处一划,锋利的寒光瞬间割破手腕,鲜血喷出,淋在剑身上,就像当时宋先生受伤后的血都融进玄金剑一样,略有不同的是,宁舒的血并没有融进去,他也不去管,只是任由鲜血从剑身滴落。 他用手拂过,剑身上残留的血茄化为粉尘散去,细看之下,剑身染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血红色,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只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面色有些苍白的他举起手中不大的小剑,对着空中的明月。 ...... ...... “你说的一个月让剑通灵可行吗?”书楼里一片安静,书案上的青灯突然问道。 “信我,那小子可是拿生生造化丸造出的血喂剑,天底下哪有比生生造化丸更有灵气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得来的这种天材至宝,不过就算没有这道程序,这小子的天赋也不差,定力更是极佳,让剑通灵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笔架上挂着的毛笔答道。 言罢,楼中又陷入了安静。 ...... ...... 兜率宫内,金角大王正坐在虎皮宝座上对着大肥和二瘦侃侃而谈,道观内本来有供打坐用的蒲团,想必是金角大王觉得甚是不舒服,于是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个虎皮大椅,摆在仙器氤氲的兜率宫内显得极其具有反差感。金角大王兴奋的晃着挨不到地面的小腿讲着胡家小娘子惊叹于本大王的才华这样的自吹自擂,大肥撑着大脑袋上下打着摆,昏昏欲睡。 宁舒从门外走进来,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随即晕死过去,手腕上的伤口没留意稍一磕碰,又流出血来。 大肥见此状,顿时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宁舒你咋了,莫不是那书楼中的老妖怪吃人不成?”二瘦凑上前看着宁舒苍白的脸色关心道。 金角大王眯着眼,啧啧赞道:“好胆魄,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敢以血喂剑,这逆天法子书楼中老鬼当初说什么都不让我看一眼,到头来居然便宜了你。” “那他会死吗?”大肥伸出手放在宁舒鼻子下面试探,好在呼吸平稳。 “第一次祭剑难免耗费心神,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这祭剑法最是凶险,以血通灵更是为禁忌之法,全身精血养一剑,寻常人等哪能承受如此损耗,别说求长生,差之一线便会做了那短命的小鬼。” “不过以他生生造化的药性锻炼出的躯体倒也承受的起,加之楼里老鬼们的以身为炉的养丹法以及自身的修行天赋,多管齐下,不出意外,他体内沉积的药力到望生境后便可全部吸收了。”金角大王慢悠悠的说。 然后伸手弹出两颗青白色的丹丸到大肥手中:“将这固元丹一颗口服一颗碾碎外敷,这祭剑法需要些养补身体气血的药物。” “啧......中天紫薇剑.....” 金角大王看着宁舒手指捏着的小剑若有所思。 ...... ...... 对于宁舒而言,既然已经决定了修剑,那便是再也没有回头的想法。 第七日,他将自己的感知散开,不仅笼罩了手中的剑,更是扩散到了楼前的一整片湖,一丝丝青白色的法意自四周汇聚在一起,化为一条小溪流向剑中,又从紫色小剑中流进他的眉心。 天地,紫色小剑,他自己。 肉体与剑的联系,剑与法意联系,微妙的平衡就此产生。 他找到了打开面前那把锁的正确的钥匙。 在他的感官世界中,面前的一方湖泊,湖上的一道断桥,湖中的一座小岛都显得细致无比,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续上断桥,登上湖中心的小岛,打开锁,推开一道门。 门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小岛上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景色。 他本是平安城的一个小书生,就连去洛城求学很大程度上也都是些红尘中的琐事,直到在舒城徐家村眼睁睁看着有人为了自己付出了生命,自己却躲在角落里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之后被二妖救上山,又与山中妖王做了一笔看上去极其有趣的交易,换取了在山中修行的机会,却发现前路困难种种,自己身体里也被刻下了那些神秘的符号,就连从小相依为命的老书生也变得不那么普通。 连逢变故,也曾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也遇到了天大的机缘,好像自己注定要踏上修行这个道路,自此与世俗便有了说不清的隔阂。 今日他终于要将这个隔阂变为现实,眼前的这座桥便是大道的开端。 宁舒站起身子,抬脚走上断桥,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又理所应当。 眼看就要接近湖中小岛,他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 桥是断的。 桥断了,所以无法继续前行,也无法看到未知的风景。 没有人可以拒绝自己可以变得更优秀,所以当宁舒知道世上可以有人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知道神话中的那些人物故事都可能是真的时候,他也想修行。 但他总觉得自己会失去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欣赏最美丽的风景的代价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宁舒站在断桥边沉默着。 当然是。 一剑斩他娘的。 谁让我失去什么,我便斩他。 当时在船上宋先生是这样回答的,如今宁舒面对可能会失去什么的未来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扔出手中的紫色小剑,小剑骤然变大,填补了断桥到小岛之间的距离,横在湖面。 少年走上去,步履缓慢,像是沿途赏花的游客,惬意安稳。 当他踏上湖中小岛。 这一夜,一切水到渠成,整片小湖断桥风景,紫色小剑与小岛上的少年融为一个整体。 这一刻,少年连破三个台阶。 这一步,直达神思境。 式微式微 第22章 断桥,五十弦 一朝悟道便横跨一个境界。 都说长生大道入门的初眠境最为艰难,除了要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天地并与之产生联系外,更需要一定的机缘,能同时具备二者并且踏入初眠境的修行者在这片天地并不算少,但入道后直接踏上五境中的第二境绝对是古今罕有。 因为初眠境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只有积累的足够充裕才可以拥有在长生大道上前进更远的资本,就像是当年砍柴人阐述的那样,如果都不能睡得很扎实,那么如何做梦? 或许昆仑山中有,或许无量山中有,或许不周山中也有。 但绝不可能发生在宁舒这种毫无根脚传承的散修身上。 如果有人知道的话十有八九都会这样想。 不可能。 但偏偏就是发生了。 ...... ...... 天还未亮。 宁舒站在湖中小岛上,感受着天地间漂浮的各种法意以及灵气,还有手中的这一把剑。他感觉自己并不像书中记载的那样拥有了自己的先天法意,或者说他有,但是和宋先生那样的玄金,玄土法意不一样,虽然他可以感受到法意,但是最为亲切的却是手中的这一柄书签一般大小的紫色小剑。 他的法意是一柄剑,不同于寻常修行者们在天地间看不到也摸不到的灵气法意,他的是一个实体,有着冰凉的触感。 不论是眉心的清气,还是自己的感知天地,都是以紫色小剑为依托的。 只有他自己明白,之所以他能一步直达神思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从六岁开始的冥想积累了足够多的法意,更重要的是,他将法意放在了自己以心血祭炼的剑中,以法意养剑,以剑养人,以身为种。 不知不觉间,他走上了一条专属于自己的长生大道。 他看着手中这把与自己同根同源的紫色小剑,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只见他眼睛骤然明亮,看着夜空,手中的剑迎风变大,然后朝天上斩出一剑。 一道紫色的剑光消失在空中。 宁舒只觉得这一剑斩的极远,斩的极其舒服,包含了他破境之中天人合一状态下的所有精气神,一解这些日子带来的各种情绪。 这是他踏上修行之路后出的的第一剑,便斩向了天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向天空斩出这一剑。 只是想斩。 那便斩了。 既然是借着断桥入道,那么就称这一剑为断桥吧。 他心中想着。 ...... ...... 宁舒只觉得自己那道剑斩的极远,却不知道有多远。 那道紫色的剑光透过云层,穿过夜空,如同一道反方向的流星直上九天。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阻碍,于空中炸开。一时间,九天之上雷霆大作,在云层上逐渐聚拢出一团黑云。 隐约间可以见到先前紫色剑光碰撞的地方显现出一条条金色的线条,缠绕着雷电与繁杂的符号,互相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网状的东西,铺展在九天之上。那一方黑云如海,雷电在其中交织着,似是对那紫色剑光极为不满,不断地发出摩擦空气的爆裂声,久久回响。 在昆仑山中,仙宫九殿的殿主们心生感应,不约而同地朝着天空望去,好像可以看到九天之上,长生殿中的清阳道人用手掌在眉间横着,仿佛这样可以看的更远,不停的叹道:“哪有老一辈的白痴敢挑战天律,若是那不懂事的小辈,倒也当真出彩,嘿嘿,我倒要看看乾元殿中的老货以后怎么再敢有脸吹自家徒弟是年轻一代第一人。” 然后他看着正在感知天地的宝贝徒儿,满脸欣慰。 玉虚宫中,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在空中随意一抹,一朵浪花出现,九天之上那雷霆般的场景在浪花里无比的清晰,浪花的主人有些惊异,然后嘴角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而昆仑山南方的无量山中,一位枯瘦的老者盘坐在云气上,在那剑气与天网接触的一瞬间对着下方一头小山一般大小,妖气缭绕的黑熊喝到:“此时不化,更待何时!” 随即将身上法袍向空中抛去,法袍越来越大,像是可以遮天蔽日,上面绣着的九头巨鲸与鹏鸟,全都活了过来,在空中飞舞着,老者嘴里念念有词,漠然地看着即将落下来的雷电。 于此同时在无量山的其他地方也陆续升腾起冲天的妖气,一时间,雷光布满了无量山。 这片天地瞬间便热闹起来。 北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个满脸沟壑,苍老的不成样子的枯瘦老人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南方。四周围着一群穿着兽皮,脸上涂着奇异花纹的壮汉,不断地向枯瘦老人叩拜。 神朝洛城外的一座大山上,一个老人家饮着酒,涮着肉,一个身穿白衣,腰间佩着凤纹玉带的男子在老人家身旁侍奉着,从面前一个个方格中调配着涮肉要用到的佐料。 “你这孩子,吃火锅怎么能穿白衣服,你看看你师姐多上道,穿深色衣服才合适......哎对.......多放点蒜蓉......”老人家细心的指导道。 白衣男子又开始忙活起来。 一旁穿着一身的墨蓝色学士袍的女子不停的拨弄着碗里的青笋,身边放着一个青色的酒葫芦,酒香弥漫,老人家时不时的偷瞄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备拿过来。 然后被女子拿筷子敲了一下手。 这一剑,斩的不仅仅只是远...... ...... ...... 宁舒不知不觉在这兜率宫中待了一个多月,每日做的大多是些重复的事情,清晨在第一缕霞光出现的时候进行冥想,同时开始祭剑。接着便去书楼中进行学习,在青灯与白笔的鄙夷声中将一楼的诸子百家大致翻阅了一遍。晚些时候,给金角大王讲上一些原来宁安意喜欢的词曲儿故事,从“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到“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也已经将离恨小楼内的一二层楼的书通读了一遍,学得了许多很实用的法术。 道观内,小楼中,湖畔青石上,三点一线的生活在大肥,二瘦眼中除了惊叹就是惊叹。 “嗡” 宁舒手中的剑日常飞了起来,这是他自那日湖中小岛悟道后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因为自从那天从天人合一的境界中退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挥出当时的那一剑。 金角大王鄙夷的说:“从来没见过还不会操控自己法器的神思境修士。” 离恨小楼中白笔斜着眼看着他道:“若是剑剑都让你斩出那等效果,还要不要其他人吃饭了?” 于是宁舒开始学习御剑术。 今天是这么长时间以血祭练后再一次产生那种生命共鸣的感觉。 前几日,他以脑中冥想感知的天地法意专注在剑上,也能使一寸多长的紫色小剑在半空中漂浮一段时间。 当他兴奋的跑去楼中向白笔炫耀的时候,招来了无比熟悉的鄙视。 只听白笔道了一声“去”,书案上的笔架中弹射出一支毛笔,洋洋洒洒的在桌上的宣纸上写下‘瓜娃子’三个大字。 然后.......然后宁舒就灰溜溜的离开了离恨小楼。 第一次他坐在湖边,尝试着御使紫色小剑去做一些事情,才飞出去不到三米,便掉落在湖里,将一众看戏的游鱼惊的四散逃离,他只得挠挠头,讪讪的下湖把剑捡了回来。 第二次倒是远了一些,他学那白笔喝了一声“去”,紫色小剑稳稳地插在了正靠着柱子睡觉的大肥脸侧,吓得大肥心惊肉跳,再也没敢靠近过自己。 第三次他尝试着在用自己法意驱使紫色小剑的同时,附加上冥想时产生的清光,这一下小剑飞的极其远,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在周围寻了半天无果,最后是下山玩耍的二瘦给他在山下捡了回来。 这般尝试了又有半个月,宁舒才能堪堪把剑控制在自身周围,使它绕着自己打转。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觉,觉得身边的剑不再冰冷,与自己的心跳契合般的微微抖动,较之半个月前更甚,却还远远没有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 这是剑将要真正通灵的前兆。 “话说要不要起个名儿?”白笔凑到正在看书的宁舒身边问道。 宁舒合上手中的典籍。 “就叫它......五十弦吧。” 二十五弦瑟补全为五十弦瑟。 补全,得见大道。 像是当日补完的那一道断桥。 式微式微 第23章 出山 一个月! 白笔和青灯看着楼中盘坐在地上正在冥想的少年,一把紫色剑柄,剑身透着寒光的小剑悬在胸口位置,细看之下,剑身还有淡淡的血纹。一道清光将少年的眉心与剑身连接起来,五十弦沐浴在清光下阵阵抖动,极为享受。 宁舒耗费了一个月的心血,终于使手中的剑通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在人与剑之间蔓延,他能在脑海中的感知天地中明显的感觉到剑的存在,就如同那夜悟道时一模一样。 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笨拙摆动的手臂,虽是生涩,却仿佛已经融为一体。 只有当剑可以随着心念而动时,剑才算是通灵,剑道才算是小成。 好在剑通灵后便不用再以鲜血祭练了,以后只要用法意去温养就好,他的法意既是手中的剑,也是眉心那道清光。 宁舒也进一步巩固了神思境的修为。 “怎么样,我指点的人,老夫我从不妄言,说一个月就一个月。”白笔骄傲的拍着胸口。 “放屁!如果没有我的蕴丹法将他一身生生造化丸药力化开,他能这么神速?” “不过此子心意倒是真的坚定,这份心境,也足以超越仙路上的八成人了。”青灯赞叹道。 只看到紫光一闪,宁舒胸前的五十弦便消失在半空中,只在眉心印有一个紫色的花纹,片刻后渐渐淡去。 宁舒起身,向书案上的一支笔,一盏灯行师徒之礼。 “哈哈哈,无需这样,我们两个老头子并没有教导你什么。”青灯笑道。 宁舒不说话,仍是将那师徒礼行完,才站起来。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占你便宜,今日就传授你一篇剑诀。” 一道紫光从笔架上射出,白笔洋洋洒洒的在空中写下数百个蝌蚪大小的字符,待宁舒刻在心里后,便消散空中。 《中天紫微剑诀》也是一篇残缺之法,只有剑诀,并无其他,只是《中天紫微篇》中一种攻伐之术,与那烙印在身体里的《承天效法篇》一样,都没有那吐纳归息,感知天地法意的修行根基。 不过,对于他自己这种极为特殊的修炼方式来说,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 宁舒又拱手一拜。 “行了行了,知道你小子今天要走,别磨蹭了。”青灯淡淡的说。 当楼门关上后,白笔自言自语道:“若是你小子他日得了无上道果,可千万记得来看看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哦。” ....... ...... 要继续前往洛城。 宁舒是前几日做好决定要离开的,算算日子,离开平安城已经有一个半月了,距离神朝进修的考核时间也不远了,自己总不能在山里当一辈子的妖吧。 总要有点想法的,如果没有梦想的话,那他当时还不如死赖在平安城,安安心心的上上课,过的倒也安稳。 但是他选了离开。 接着又有人为他而死。 这条路总要有个终点。 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所以他必须离开。 金角大王得知后,也不挽留,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一副来去随意,就当捡了个白吃白喝的流浪汉行善事的样子,心想让你小子学了点法术就得瑟,等到山下吃过苦头后,就知道这山上有多舒服了。 大肥与二瘦倒是依依不舍,执意要送宁舒出山。 宁舒站在山脚下,回头朝那连个一胖一瘦的身影挥了挥手后朝着前面那座山走去。 金角大王漂浮在山崖边,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 ....... “翻过这座山头后就能看见人类的城池了。”大肥是这样说的。 “真的是翻山啊。” 宁舒擦了一把额头上不断向下淌的汗珠。 他听大肥一副轻松的语气,却没有考虑到它本就是山中妖灵。本以为这山不大,没想到丛林叠嶂,密林一个接着一个,走着走着竟是迷了路。四周都是些参天古树,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太阳。 鸟鸣山更幽。 他已经在山中走了一整天,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山谷里。已经接近夜里,山谷中更是显得幽静。 这山谷中连一只鸟的叫声都没有,死气沉沉,宁舒心里直犯嘀咕,小心翼翼地走着。虽是晚上,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山中多妖,谁能保证会不会误入一方妖王的领地,像那金角大王那样没心没肺的可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茂密的丛林里似乎隐藏着诸多危险,宁舒手中拿着一个长木棍,一边探路一边走着,气氛颇为压抑,按理说山中听鸟鸣该是件极其正常的事,现在不止没有鸟鸣,更是听不到任何生命的动静,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熬过了寂静的山谷黑夜,正当他为冉冉升起的朝阳忍不住作诗赞叹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眼前一头黑熊正趴在谷口,黑毛浓密,血红色的眼睛带着人性化的贪婪感盯着面前那送上门的早餐。 看这身形不是一般的普通野兽,应该是一头开了灵的妖兽。 宁舒心中暗自叫苦,宁斗猛虎,不斗疯熊。山中最不能惹得兽类当属熊类,力大无穷,一人粗的老树说拔就能拔起来,喜好食人脑髓,遇到活人便穷追猛扑,实为山中一霸,更别说这开了灵的妖兽。宁舒想起小时候城中老人们的告诫,不紧朝后退了退。 熊妖人立起来,腥红色的舌头带着口中唾液飞甩着,双臂伸展,咆哮如雷,摄人心魄,如一堵黑色的墙径直朝着宁舒扑来。 宁舒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后突然一愣,心想自己也算是一个神思境修士,又不是普通人,见个熊妖转身就跑算个什么事,说出去岂不羞死人? 就在这一念间,熊妖便已经到了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一伸爪子就能将他的头盖骨掀开。宁舒的身体素质经过《承天效法》那些奇怪的符号后已经大幅度提升了,却也是狼狈的一猫腰,堪堪避过熊妖的一击。 熊妖一击不成,恼怒的大吼一声,震得宁舒耳朵嗡嗡直响,不待他躲闪,第二击已经到了身前,熊妖这次卯足了力气想要把眼前这个躲来躲去的人拦腰拍死。 紫光一闪。 熊妖哀嚎一声,一条臂膀便已飞了出去,鲜血四射,掉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宁舒一阵后怕,若不是刚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把剑,心念一动斩了这熊妖一臂,下一秒就可能变成它的开胃早餐。 熊妖痛失一臂后并未停止攻击,书里说熊类性蠢,伤而不自知想来是没错的。 熊妖嘶吼着,带起一阵腥气扑来,宁舒侧跨一步,从熊妖断臂那一边闪过。熊妖转而向身后宁舒拍去。 后背一览无遗。 “斩。” 只听得一声低呼,五十弦从熊妖脑后贯穿而过,熊妖向前蹒跚的走了两步,扑倒在地上,像是一个大面袋子,拍起一阵树叶,嘴里嘶吼着想要爬起,却没有做到,挣扎了一会便没有了动静。 宁舒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十弦在身边环绕,似乎并未从刚才那场战斗中回味过来。 “第一次杀了一个妖诶。”他心想着。 这是宁舒成为修行者后的第一场战斗。 回味了一会后,宁舒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熊胆好像也是一味灵药,可以淬炼剑体,便转身回到熊妖尸体前,寻着腹部位置,忍着浓重的血腥味,用剑破开熊腹,用手探进去一掏,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颗熊胆。 宁舒将五十弦放在手心,将熊胆刺破,紫色的胆汁顺着剑身淌下,剑身轻颤。宁舒盘坐在地上,以眉心法意沟通剑体,清光如同一条小溪流动着,清洗了原本斩杀熊妖后剑身带着的一股血腥气。 如果说,剑修的剑是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剑身染上的血腥污秽的气息就是人身上的污垢,需要去清洗保持清洁明澈。 爱剑如爱己。 这是天下修剑之人共尊的不成文的规定。 冥想养剑过后,宁舒继续踏上出山的路程, 连着两日,在山中兜兜转转,满眼都是树林草木,哪见得半点人烟,宁舒还没到那种可以御剑飞行的高深境界,只得看着日头辨别方向。 身上的道袍倒是没有丝毫破败之象,这是金角大王在兜率宫临走时送给他的,名字起的十分雅致,唤作弥罗映月袍,据说可防刀枪,避水火,不染尘土。先前与熊妖一番争斗下来也干净如初。此时,宁舒身着道袍,头上挽着一个发髻,走在山林中,也有了几分道家真人的模样。 式微式微 第24章 这一场山中细雨 这几日宁舒在山中渴了饮泉水,饿了吃野果,靠着从大肥,二瘦那里学来的辨识灵果的知识,他倒也没有饿到晕死过去。 修仙之人讲究辟谷,据传可一月不吃不喝,可也得有辟谷丹才行。宁舒走之前打算从兜率宫中带几颗走,却被金角大王像防贼一般嫌弃了一番,美名其曰‘净身出户’。 一日后,宁舒行至某一泉水边,碰到了妖王之间的争斗。 一头老虎,一条巨蟒。 虎妖一身斑斓花纹,头上的王字五彩斑斓,缓步朝着巨蟒走去,透着一股森林之王的威势。 蟒怪盘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上,吐着芯子,如水桶一般大的腰身,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老虎。 宁舒远远的躲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隐匿之术发挥到了极致。这两头妖兽一看就比前些日子斩杀的那头熊妖要厉害得多,一身妖气几乎都要凝结成雾了,想来应该是山中的一方妖王。 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两个妖王对峙了一会后便离开了。宁舒长出一口气,若是打起来,以他躲得这个范围,还真不一定能逃得掉。 或许是,看不上宁舒这点微薄皮肉。 在山中的第七日,宁舒觉得四周地形物貌好像从来就没有变过,好像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自从经历了上次那两头妖王的对峙后,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 即便如此小心,却还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光华一转。再抬头时已经到了另一片森林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殊不知,这片地界与之前大肥指给他的那座翻过去就能看到城池的山已经偏离了不知道多远。 当日路过一个山洞,宁舒走在近前时并无异样,在走过了十几米后,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像是有一双阴冷的眸子在盯着自己,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从方才经过的山洞里传来的。 煞气四溢,却让他有一种想要走进那山洞里的冲动,双腿颤抖,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的转了过去,只见山洞中有一双紫色的眸子正看向自己,眸子中带着戏谑的意味。 他心情复杂,心想这都什么鬼地方?遇上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那座山洞里好像有什么意志在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向洞中前进,他想起小时候老人讲过的山中黄妖勾引进山之人,然后吸人精气的故事。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寒意,若是这时候还挣脱不开的话,等到了洞中,想走也走不了了。到时候被吸干全身精气化成人干,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中,想想都觉得凄惨。 洞中眸子里的嘲笑意味却更重了,嘲笑着面前这个拼命挣扎的弱小生物。 宁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脸上的汗水早已顺着落下打湿了衣服。 “冷静,冷静。”他不断告诉自己。 五十弦微微一颤,脑中顿时一片澄明,剑已经出现在手上。 就在快要接近洞口的那一瞬间,识海中的《中天紫微》四个字光芒大作,一股紫气自手臂传向手中的剑,五十弦本就契合《中天紫微剑诀》,这一刻融会贯通,由原来的巴掌大小瞬间化为了三尺青锋。 宁舒手持剑柄,也不知哪来的动力,右手朝身前一剑斩下,像是斩断了一道束缚,若是场边有人的话,就可以看到宁舒此刻眸中与那山洞中的眸子一样泛着紫色,却更为高贵。 山中眸子像是被这一剑惊到了。宁舒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回来了,然后想都不想,转身就跑,疯狂的调动着法意涌入双腿中,不管是什么方向,也不管后面是什么情况。 洞中眸子盯着宁舒的绝尘而去的背影,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那把三尺长剑以及剑身上缠绕着的如绸带一样的紫气。 一直跑了好久,直到身体内法意灵气用的一丝不剩,宁舒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身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时候你最好开始打坐修炼,看你消耗颇多,就像一碗喝尽的水,若是不继续注水,岂不是要空空如也?”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宁舒转头一看,却是没有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人,手中提着柴刀,背上背着一捆柴,一副乡间村民的打扮。 自从被大肥他们救入兜率宫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天天与妖为伍,突然见到活生生一个‘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手上却不敢懈怠,连忙挣扎着起身盘膝而坐,此前一番逃命,感觉整个人身体被掏空了一样,连动一动手指都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 就像中年农夫所说的一样,他现在的状态就和一碗泼干净的水,空留了一个碗,自己本就是刚刚踏上修行道路,此般消耗实在是巨大。他强忍着身体剧痛,闭上眼睛,平心静气,感知整片天地。 这片山林中灵气倒也充沛,不然也养不出那些凶悍的妖兽来。只是灵气驳杂,在宁舒的感知天地里,眼前的景象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法意灵气充斥在眼前。 宁舒引导着一股清气进入自己的眉心,体内的药力温养着四肢百骸,一番吐纳后,原本干涸的身体变得充沛起来,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眉心中紫红色的灵气与身上明黄色灵气相交却并不相融,中间有一道清气将两者隔开,其中紫红色灵气是属于《中天紫微》的,明黄色属于《承天效法》,清气则是宁舒第一次悟道是连接剑时产生的,是自己独有的法意,只用来联系手中的剑。 中年农夫在一旁打着柴,并不去注意打坐的宁舒,回头看了看打好的柴,满意的点了点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整理好背起后便离开了,像是在完成自己每天的工作一样。 时间慢慢的流逝,宁舒坐下时是中午,头顶云生云散,日落月出,星辰漫天,月落日出,朝霞翻涌,风起雨落。 自他眉心突然一阵波动扩散开来,又突然回收,最终消失。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山中依然下着小雨,空气湿润又粘稠。他竟然打坐修炼了一整天,经过死里逃生,法意灵气干涸又充盈后,修为愈发的巩固了,至此,他真正的在神思境上站稳了脚跟。 宁舒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伸着胳膊,说不出的舒服,差点便要呻吟而出。 “醒了啊?” 昨日那指点宁舒的中年农夫今天依旧在这里砍柴,戴着防雨的斗笠。见宁舒伸着懒腰,便笑着开口问道。 宁舒没想到旁边有人,尴尬的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走上前表达了谢意。农夫摆摆手,自称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因小时候看了几卷志怪的杂文,机缘巧合下,从中偶然悟得了修行的法门,也只是刚刚踏入初眠境初期而已,看到宁舒在此,出声引导一下,算不得帮忙。 宁舒听闻附近有村庄,心中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走出来了。 于是又向他问下山的路,中年农夫手向一条羊肠小道指了指:“喏,沿着这条路向下走,就能看到村子了。” “哎,雨天路滑,多注意脚下。” ...... ...... 走在路上回味着在山中的这些日子,回味这个词很贴切,男女共赴巫山云雨后也经常会事后回味诸般美妙。更不要说宁舒这几日的经历,斩杀熊妖也好,生死一线的逃亡也罢,都是他踏上修行之后第一次经历的,足够让一个从凡人蜕变到仙道中人的傻小子回味许久。 宁舒一边下山一边胡思乱想着,就这样沿着先前中年农夫指引的方向不知不觉的便走了出去。 当真是“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宁舒站在江边,看了看眼前奔涌的江水,又回头又看了看刚刚走出来的崇山峻岭,不禁叹道。 江水对面哪里是一个村子,分明是一座雄城,隔着宽阔的江面老远就能看见那如巨龙般的百丈城墙,比之平安城不知大了多少倍,崇墉百雉,雄立一方。 去对面那座雄城就要先渡江。 宁舒沿着江岸寻找渡口,看这江面上船只颇多,说不定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一艘船前往对面的城中,这几日着实劳苦,整日食那山中野果清泉,腹中难免传来些抗议的声音。 到了江水近前,听得水流涌动,拍岸声哗哗的响。四周细雨飘飞,在风中被吹成一道道歪歪的斜线,心中此前堆积的一股阴郁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忽地听到江中传来呼喊声:“那是哪家娃娃,怎得一个人站在那儿?” 一艘船只从上游而来。 宁舒赶紧挥手,招呼船家靠岸停下。 “清州!?” 听到船老大说对面那座城是清州金陵城后,宁舒不禁惊呼出声。 式微式微 第25章 金陵有女名清卿 清州 又称东清州,顾名思义位于神朝东部,是神朝管辖下的四大州府之一。 东部地区地势平坦,少山多平原。南边与曲州接壤,温润多雨,土地肥沃。淮河贯穿整个清州,东流入海。 神朝开国后,将行政版图化为一都四州十二道,每一州都有相应的行政中心。 其中最为富饶的庐阳道,有着人间天堂的美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才子佳人皆汇于此处。甚至连当今圣上每年都会抽出些闲散时间来庐阳道小休几日,品一品那淮水春茶。百年前更是有先皇三下庐阳道微服私访的传奇故事流传下来。 “一江烟雨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正是对庐阳道山水墨画般景象的最好写照。 金陵城是庐阳道的一颗明珠,是人口仅次于洛城的大城。更是清州的政治文化军事中心,就连那万千女儿家心中的白月光——晏小山晏大家都曾在金陵城居住过很长时间,留下游人只合金陵老的感叹。 其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当属红尘词圣——柳知归柳先生,传闻柳先生隐居金陵城三年之久,整日流连于风月场所,兴起时便作些词曲儿。被人识得身份后,留下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感慨,便飘然离去。 更有传言说这柳先生是一名修至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当世能修行到五境的能有几人?大多都上了岁数的老家伙们,不是隐于山林中潜修,就是闭关寻求更进一步的契机。像柳先生这样流连红尘般的谪仙当然是稀如珍宝。有幸得到柳先生亲笔的风月场所近几年来无不是络绎纷呈。 当日柳先生踏着霞光跨江离去时长发飘飘宛若仙人模样的场景,至今都还烙印在金陵城无数女子心尖上。 天下才子佳人十斗,庐阳道独占七斗。 此言非虚。 当宁舒得知这才子佳人的圣地就在眼前时,忍不住一阵心神摇曳,没想到自己在山中的盲目穿行,竟是误打误撞来到了此处。 更为令人欣喜的是,金陵城距离洛城并不是很远。 “小道长从哪座仙山上下来的呀?”船老大看到宁舒一身道袍,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也不敢轻视,热情的同宁舒说着话。 “曲州啊,曲州也是个好地方,只是比我们清州金陵还是稍微差一些哈哈哈。” 听得宁舒的回答后,船老大点头,言语里毫不掩饰对金陵城的自豪。宁舒也没有去解释自己的身份,出门在外,多一层伪装也是好的,更何况,十三四岁的孩子千里迢迢的一个人从曲州跑来清州,路途遥远不说,一路山高水远,若是普通人的话,说出去谁会信? “小道长可是为了这一年一度的‘庐阳观月’而来?”船上有商客问道。 “庐阳观月?”宁舒一愣。 ...... ...... 金陵城中有一座占地颇大,极其华丽的府邸。 府邸内一条条廊檐交错纵横,将整座院子切割的错落有致,湖是湖,山是山,花园是花园,居所是居所,厅堂是厅堂。丫鬟,佣人,守卫来来往往,钩织成府中条理分明,规规矩矩的景象。 转过一处圆月形拱门后,景色突然变得柔软起来,院中飘着淡淡的花香,紫阳花盛开的正旺,如果说前院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那么眼前这个院子就像那午后阳光下慵懒的少女。 院中确实有一位慵懒的少女。 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清雅秀丽。腕间系着一串明珠,每颗珠子都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的光晕。身上着淡黄色衣衫,满是灵气,令人眼前一亮。 树下长木椅上铺着金丝毯子,时不时有花瓣飘落。少女斜躺其间,不着鞋袜,一双玉足光洁均匀,柔软细腻,不时地晃动两下,手捧着一卷书,饶有兴致的翻看着。偶尔轻啐一声,脸上泛着红扑扑的晕红,像是擦了胭脂一般,倍增娇艳。 想必看的是那坊间流传的少男少女间的情事儿。 正看得兴起时,突然从墙头飞进来一块石子,落进院中小湖里。 咕咚一声,溅起一朵小水花。 少女闻声而动,倏地坐起身子,快速掀开身下的金丝毯子,将手中的书放进去,再将毯子铺好。接着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中庸》,翻到那花瓣制成的书签夹着的位置摇头晃脑读了起来。 “噫!” 眉间透着疑惑,十分刻苦,十分用功。 动作行云流水,不慌不忙,像是练习过无数次。 “宝贝闺女~” 在少女一连串动作结束的同时,一个身穿锦服,身材很是发福的,十指上翡翠,玛瑙,玉石混搭,珠光宝气,暴发户般的中年男人趟着流星大步走进了院子。 “刚处理完事儿,可累死你爹我了,腾个地让我坐坐。” 看到院中少女正拿着书埋头苦读,男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一屁股挨着少女坐了下来。 长椅微微一沉,少女神色微微一滞。 “哟,我们家小公主真刻苦,让为父看看今天学的什么呀?” “嚯!《中庸》!不错不错。” “怎得还是前些日子读到的地方?是不是哪里看不懂?改日叫先生来给你讲讲?” “咦?我怎么感觉这椅子今个儿不平呢?” 男人一边毫不吝惜赞赏,一边疑惑于书中似曾相识的内容,一边觉得屁股下面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 于是伸手向椅子下摸索了一番,然后......手中便出现了一本《乐词集》。 题款柳知归。 暴发户老爹抬起珠光宝气的手拿书佯装就要打下去,少女倔强的扬起头,东窗事发却丝毫不惧。 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响无话。 “唉” 暴发户老爹宠溺的叹了口气,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清卿啊,这柳先生好是好,可是......未免也太好了点。”富可敌国的兰府老爷兰圣贤苦着一张老脸。 自打三年前庐阳观月,红尘词圣在月光下一袭白衣渡江后,小女儿兰清卿与那金陵城万千少女一样,放下了那一句“此生非柳知归不嫁”的宣言。 三年后,当时的豪言壮语都变成了过眼云烟,该嫁人的嫁人,该过日子的过日子,只有兰清卿依旧想着那一抹白衣的风采。 这可愁坏了兰老爷,要说这兰家,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兰家世代做生意,把持整个清州的漕运行业,长子如今随东清侯在海边练军,据说颇得侯爷的赏识,长女更是嫁入了宫里成为圣上宠爱的兰妃。 兰老爷一直在想,这世上哪有用钱买不来的东西?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可这......修行人爱不爱钱不好说。 清贵如谪仙般的红尘词圣决计是不爱钱的。 抛开钱和修为不谈,柳先生自三年前离开金陵后便失去了音讯,诸多世家女子遍寻无果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心中执念。 若是有踪迹,兰老爷恨不得连夜绑回家来博宝贝小女儿一笑。 再说这兰清卿,兰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更是秀外慧中,十二岁就开始作词作曲,一首《临江仙.淮水无月》传遍整个神朝,连当今圣上都评价了一句“才华馥比仙”,太府更是遣人将千金难求的进修名额亲自送上了兰府。 兰老爷的父亲兰老太爷一心想把兰老爷送进仕途,于是给儿子起名为圣贤,寓意显而易见,只求读一读那圣贤书,走一走那书中的圣贤大道。可兰老爷年轻时不争气啊,整天游手好闲,就是不读书,气的兰老太爷不知打折了多少拐杖。 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兰府上下都当成宝供着。兰清卿也不似那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从小便明事理,识大体,独立又自主,从不给家中添烦恼。 除了......嫁人这件事。 长子长女都在外,眼看周围的那些老东西们都抱上孙子了,整日炫耀个不停,兰老爷那个愁啊! 女大当嫁。 兰老爷不是没努力过。听闻兰家小姐到了出嫁的年龄,各地青年才俊纷纷上门提亲,其中不乏有朝堂公子,将门虎子,可兰小姐眼睛都不抬便拒绝了。这也怪不得她,世间哪有人能比得上那位白衣男子,更别说是在那少女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心头划过的,想抹去都难。 “真是像极了为父对钱财的固执。” 每每想到这,兰老爷都得暗自神伤。 “不如......我们看一看那张公子?张公子的父亲是御史中丞,祖上与我们家是旧识。修兴那孩子小时候还来家里玩过,那时候你们还处得挺好嘞。” 果不其然,兰老爷今天又来了。 兰清卿面无表情,随口说道:“会作词曲吗?” “会的会的,那孩子作的诗连太府先生都夸赞过嘞。”兰老爷竖了竖大拇指。 兰清卿依旧面无表情:“有归虚境的修为吗?” “这倒......没有......” 兰老爷有些丧气,合着自家女儿以为那神仙一样的人物是那街头卖的糖豆,一抓一大把似的。 这几日,兰老爷天天往小女儿身边凑,今天是御史中丞的张公子,昨天是定远将军家的吴公子,前天是谁来着?哦对,是京兆尹府上的李公子,再前面就不记得了,兰清卿从来都懒得去记。 她总觉得自个老爹拿了人家的回扣在这当媒人,强行拉扯红线。 若是兰老爷知道宝贝女儿这么想,怕是得把手中把玩的蓝田玉扔出去。 我兰圣贤缺的是钱吗? 我缺的是那乘龙快婿! 是宝贝女儿的幸福! 兰老爷见今日又无功而返,心中有些戚戚,表面强装镇定,起身准备回去再琢磨琢磨明天怎么说。 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转身一脸严肃的拿走了桌上的《乐词集》。 “爹!” 兰清卿一跺脚,满脸委屈:“你这是公报私仇!” “好好读书,把那太府考试的真题多做几遍。” 式微式微 第26章 庐阳观月 兰清卿举起粉拳朝着兰老爷远去的背影用力锤了两下空气,恼怒自己的一本爱书又被没收了去。 “小姐,怎么样?我刚提醒的及时吧?”圆月般的拱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左右张望发现兰老爷不在后,走到兰清卿身边骄傲的说道。 “一点都不好,书被拿走了,我才读到‘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兰清卿委屈道。 “没事,改天咱们出去偷偷再买一本就好,下次可得藏严实咯。”名为青月的侍女一边安慰一边偷笑。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庐阳道养育的女儿家就连兰府中的侍女都也秀丽无比。 “不许笑!再笑就把你嫁去西城王白脸家!”兰清卿横着眉恶狠狠的威胁。 “小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哈哈哈。”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声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两个女儿家相互调戏着,连同院中落英缤纷,蜂隐蝶舞,风景这边独好。 一番打闹后,兰清卿低眉沉思。 “这庐阳观月又要到了啊” “是啊,此次庐阳观月后,小姐就要去洛城太府进修了,到时候要带上我哦,我也想去那皇城看看。”青月知道兰清卿在想什么,于是岔开话题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知归,知归,你若是不知归,我便去寻你好了。” 长椅上淡黄色衣衫的少女喃喃低语。 ...... ...... 宁舒站在高耸的城门前,抬头望着城门上的“金陵”二字,感慨万千。 城墙上开有大小四个城门,手持戈矛的士兵来回巡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有说有笑,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进得城后,街上门庭若市。街道上停驻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却也不觉得拥堵。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穿着华丽的贵人,罗彩的衣裳与绮丽的裙裤让宁舒眼花缭乱,贵人们身上传出的香味更是熏得他脑壳疼。 欢声笑语与贩卖吆喝声充斥在大街小巷,管弦之乐与清雅歌声交织在茶馆青楼。 宁舒一边惊叹于金陵城的繁华,一边寻着饭馆。只是那满街都是揽客的吆喝声,琳琅满目,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一家。 想着身上还有好些临别前大肥给的银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宁舒也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道理,便收着了。眼下正是用钱之时,于是他闷着头,心下一横,便走进了看上去比周围几家餐馆要豪华的大酒楼。 “客官您几位?” 店小二凑上来热情的招呼着,也不管面前这人年龄多大,穿着什么,来者便是客,有钱便是爷。再者说了,金陵城如此繁华,店小二什么没见过,那西城王公子十来岁就在暗香居中花天酒地,十四五岁的小道士吃个饭又有什么稀奇的。 宁舒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一,店小二心领神会,随即引上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座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宁舒指着面前菜单,随手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一壶清酒。 店小二看着几样荤菜,心中暗骂一声假道士,脸上却依旧微笑,说了句客官稍坐,马上给您上菜,便下楼去了。 宁舒看着楼下街道上的繁华景象,心里想着先前在船上听得商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讨论着的‘庐阳观月’奇景,也大概听懂了一些。 这清州庐阳观月宁舒也知道一点,离恨小楼中有专门记载天下奇观的读物,庐阳观月与那曲州灵城猫仙,荒州敦煌海市并称神朝三绝,这几日恰逢庐阳观月将至,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人而今都汇聚在这金陵城。 所以船老大以及商客们下意识将他当成了一路人。 殊不知面前小道士只是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处。 饭点将至,原本清净的二楼开始喧杂起来。 “说来怪了,今年的观月怎么提前了小半年,原来都是在中秋左右......” 离宁舒座位不远处一帮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近期的盛事。 常说茶馆酒楼风尘之地是最容易获取消息的途径之一,于是宁舒假装出神,耳中却攫取着对话中有用的信息,修为突破后,听起远处的声来倒是不怎么费力了。 既然赶上了这三绝之一,说什么也要好好瞧上一瞧。 “你们不知道吧,此次庐阳观月的地儿不在淮河边了,据说好像是城外的寒山寺。” “而且,我那天听我一朋友讲,今年之所以出现这么反常,是因为会出仙缘。”说话那人半掩着嘴低声说道。 “莫不是如三年前的词圣?”另一人面露惊色。 “对,今年不知又会落到谁头上,我等凡人只能看个景咯。” “嘘,小点声,可不敢谈论那些神仙老爷们的事。” 后面聊的便没有什么用了,由神仙奇谈飘到了粉裘罗帐,红烛云雨,都是些大老爷们极其接地气的家长里短,时不时还发出些放荡的笑声。 吃饱喝足听了些后,觉得甚是无聊,宁舒支着脑袋开始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一时间毫无头绪,所得信息少的可怜,连那寒山寺在哪都不知道,眼看时间尚早,便想着在这神朝繁华程度仅次于皇城洛城的金陵城闲逛一会。 在城中慢慢的走着,正是中午,城中异常的热闹,也不知是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庐阳观月的缘故,街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只走了十几米,宁舒便看到了穿着南沼国彩裙白衣的少男少女。面罩黑纱,穿着袍子西域打扮的妇人。还有身着阴阳道袍的道士,背负大刀的刀客,甚至宁舒还在有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法意波动。 听着四周喧嚣,感受着这久违的红尘烟火气,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慨。 他自幼随着老书生进了平安城,十几年来没有离开过,老书生在冬春时节去世,自己踏上外出求学的路。却在舒城遭遇了屠村的祸事,身边的人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也在鬼门关前徘徊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再后来踏上修行之路,除了从小的想法,更大程度上是为了报恩宋先生以及寻找那辆视人命如草木的黑色马车。这些种种的因缘际会都推动着他,无法逃避,只能一步步向前走。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老书生说这片天地每个生命的命运生来便被他人掌握着,生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原来听到时无法理解,但自从在兜率宫中梦到那些云彩后,只觉得无比真实,连那欲上九天的凤凰都在风中烟消云散。看那座比此时身处的金陵城还要宏伟的宫殿横在天际发光时,一瞬间无比的压抑。 宁舒站在金陵城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抬头望了望天。 他只觉得这片天地是一方牢笼,芸芸众生不过笼中物。 忽地生出一股持剑上青天的冲动。 再没有别的念头。 ...... ...... 一座不知名的山中,一位普通的农夫略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工具,轻描淡写的弹开落在肩膀上的一只虫子,然后继续手中的农活。 金陵城西城中有一个摆摊的算命道人,望着天揉了揉眼睛咕哝道:“贼老天,今个儿这日头怎得这般刺眼。” 然后随手将放在一边的拂尘平摊在了脸上,躺下去继续呼呼大睡。 算命道人在这代表金陵城华丽富贵的西城显得分外扎眼,但却没有人看上一眼,仿若无睹,像是不存于人间。 神朝洛城,巍巍皇城。 皇城外的东南方向有一座隐在云雾中的山峰,便是那有着天地之柱之称的不周山,太府便在其间,当得起一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此时的太府观天台上,一个女子拿着一个古朴的葫芦,头上黑发披散在肩上,脸上不施半点粉脂,眉眼间透着洒脱之意,身穿墨蓝色学士袍,腰间蓝色腰带束着,简素而锋芒。她左手拇指顶开葫芦嘴,白皙的手腕抬起,扬起脖子,浓烈的酒香传遍了整个观天台。 她突然看着金陵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我猜师姐今日饮的是那金陵君子酿。”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腰间系着凤纹玉带,朝着台上走来,边走边吸着鼻子。 “不错,师弟又有进步。” 蓝袍女子看着面前这青年微微颔首,也不知女子赞的是他的识酒能力还是其他的什么。 “最近天地间的异象越来越多,俗世中的事务,师弟可要多费点心了。” 白衣男子正是太府祭酒二弟子,同时也是神朝皇子的姬潮生。 “老师说今年会收一个小徒弟,也不知道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这皇城又要热闹起来了呐。” 无量山,无量妖宫。 “黑风化形成功了?”妖族太子妖白闻言一喜。 “是的太子,黑风大人正在巩固修为,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来见您。”一个书生打扮的蛇妖禀告道。 “无妨,是时候该去那神朝洛城看一看了。”妖族太子一身紫气涌动,有些兴奋的颤栗。 ...... ....... “嘿!小道士你好呀!” 宁舒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男装,脸蛋极为精致的.......女儿家,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扮男人也好歹在脸上抹点灰,好歹把身上的曲线遮上一遮呀...... 清秀小男子的身后,一个同样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子笑得极为好看。 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书店内。 式微式微 第27章 城中的少男少女 半个时辰前。 宁舒正在金陵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晃悠,不知不觉行至一个阴凉处下,下意识抬头向上望去。 当真是得抬头去望。 若不是此前已经在那兜率宫见识过离恨小楼,宁舒非得惊呼出声。 饶是如此,也被震惊的出神了好一会。 眼前那建筑端的是富丽堂皇,薄金色的瓦片盖在飞檐上,朱红色的大漆门敞开着,迎面就可以看到一座假山,又有流水缓缓从山上流下,院中以人力开凿出一条水道,流水汇集而下在地面上形成数条小溪,溪上横着一座座精致的石拱桥,水中一众红白锦鲤四处游动,岸边栽着兰花草木,又有水雾弥漫。 里三层外三层的建筑样式规模在城中也能排的上号了,室内的屋子全部用琉璃壁围着,比之砖瓦,更添了些通透清澈,琉璃壁上更是涂着以东海中章鱼的墨汁为主调配出来的秘制涂料,在屋内可见屋外种种,如隔空气,可从外面便瞧不见里面了,只当隔了座纯色琉璃。本是风月场所寻欢作乐的稀奇物件,却被此地主人用于此处,倒也不失巧妙。 若是那离恨小楼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家碧玉,这屋子就是大家闺秀,不对,应该是是那富豪家的大小姐,从里到外都透着富贵气。 宁舒倒回来抬头看着头上高高挂着的“有桃居”,再三确认是那看书的地方无误后,再一次踏了进去。 不过其中环境倒是雅致,亭台楼阁分布其中,桌椅板凳,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假山小溪旁还有质地柔软的皮椅,边上更是有冰窖中解渴的瓜果饮品,倒不是免费供应,旁边站着收银子的小厮。 穿着华美衣裳的姑娘们扭着身子来来往往,胸前露出一抹撩人的雪白,步履轻盈,不去打扰读书人的闲情雅致。 当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哪里像个书阁,分明就是那有钱人家的后花园啊,宁舒用手抚摸着书架,心里一阵感慨。 既然是在金陵城,所以书院里还专门为柳大家建了专室,门前立着一个石碑,上面简单的说明了一下室内的简介。 里面都是他流传在世间诗词,后人收集起来,更有鉴赏家结合听来的传闻加上自己的感悟编撰成册,什么《相思莫相负——静守知归的情思》,什么《相逢如初见》,什么《一见白衣误终生》,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专室中还有柳大家的真迹,宁舒想着无非是那些年游历红尘时在那风月场所,红纱帐内墙上随手题写,却没想到这家书院竟是将整面墙搬了进来,这等大手笔,着实让人称奇。 宁舒对那些鉴赏家情情爱爱的自我感动不感兴趣,于是走向收录区。考虑了许久,将目光聚在一本《知归剑初赏》上,世人都恋于柳大家的词曲才华,却经常忽略了他在修行上的天资,据传柳大家也是爱剑之人,相必也对剑法有着独到的见解。 于是伸手抽取。 竟然一下没抽出来,好像有一股和他对着干的力量。 莫非这书儿不愿意? 宁舒心想这书楼难不成和那离恨小楼一样需要仪式感不成? 正想着,手上松了一下,书就消失了,空置的书架隔间的另一侧取而代之的是一张。 好看的脸。 原来是有人和自己看上了同一本书。 书架的另一边,林稚看着对面一张长着雀斑,有两个酒窝的清秀小脸,大叫一声,连忙拿着书绕到另一边,看见一个小道士愣在原地,好像被刚才自己的一声尖叫吓得有点懵。 ...... ...... 且说前一日,清州漕运龙头兰老爷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兰清卿整日待在府中,不仅书被收走了,更是要面对那些贵家子弟,着实恼人心,一双眸子泛着泪水,眼巴巴地想着有没有人来拯救自己。 想着想着就来了。 清州刺史林中堂有一女名叫林稚,兰家与林家世代交好,林稚与兰清卿更是闺中好友,无话不谈。 林小姐也是庐阳道排得上号的绝色之姿,只是与兰清卿的温婉相差颇大,林小姐那气死独头蒜,不让小辣椒的泼辣性子整个金陵城都是知道的。不仅贵为刺史之女,更是有皇上御赐的庐阳公主的头衔。行事直率,果敢,林公主所过之处,世家纨绔子弟莫不回避。 林稚虽然没有闺蜜兰清卿那样被乱牵姻缘的烦恼,却也在府中无所事事,来回踱步,摸着下巴看着远处思考。 侍女守卫在一旁心中一阵发颤,林府中谁都知道,大小姐这般行为,指不定又在冒着什么坏点子。上一次这样的时候,那西城八贵之一的袁公子便遭了殃,吓得人家孩子躲在自家院中一个月没敢出门。 “父亲问起来,就说我去找兰小姐了。”林公主大手一挥,对着身后那一帮侍女守卫说道。 “你们都别跟着啊!”走时还不忘补充一句。 侍女守卫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穿着一身男服,扎着头发,手中还打着纸扇的大小姐向门外走去。 不敢有意见。 ...... ...... “清卿啊,这柳先生一个背影有这么好看?” “世上万般好中的最好。” 兰清卿嘴上说着,眼中仿佛有秋水泛起,熠熠生辉。 “你瞧你这花痴样。” 兰府中,林稚取笑着正在看着一幅画的兰清卿,画中一个男子身穿白衣立于江边,虽是只有一个背影,画的却极为传神,将那男子的洒脱气韵与那泛着波纹的江水结合的恰到好处。这幅画是三年前庐阳观月时,城中一位画作大师现场所画,后被兰清卿花重金买了过来,放于屋中,时常持笔临摹。 先前兰老爷又一次路过女儿院门,本意是想看看女儿有没有认真念书,冷不丁却瞧见院中多了一个男人,心想莫不是自家宝贝闺女背着自己行那‘金屋藏娇’之事?还是有歹人闯入院中欲意图谋不轨? 想来想去觉得后者比较靠谱,于是抄起手中镶着玛瑙的象牙手杖,挺着肚子便冲了进去。 然后被一声清脆的兰伯伯好将高悬的心放了下去。 “公主殿下今日这身打扮着实......着实英俊。” 兰圣贤看着这一身男儿打扮的林大小姐,知道这林公主素来古灵精怪,措辞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像样的话来,也不好多问这女儿家的闲事,借口伯伯还有事,你们玩的开心,便离开了屋中。 兰清卿见父亲这下真的走了,才敢将这副《白衣临江图》拿出来欣赏。 “你不觉得这柳先生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吗?“ “哟,还特殊的味道呢,你这鼻子快赶上门口大黑了。” 林稚大概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对这柳先生不感兴趣的女子了。 兰清卿用自己青葱似的手指划过画中背影披着的黑发,满不在乎自己这闺蜜说的话。 林稚眼睛转动,一把将身边少女搂入怀中,摸了一把吹弹可破的脸蛋。 “走,今个天气好,小爷带你去城中消遣,保准你忘掉那穿白衣服的家伙。” ...... ...... “咋啦咋啦,叫唤啥啊?出啥事了?” 一个胖的很可爱的小胖子喘着气跑进了专室中。 “大小姐出啥事了?是不是磕到了?”小胖子看到兰清卿后急切的问道,一边接过旁边下人递来的毛巾擦着脸上淌着的汗。 兰清卿摆摆手示意不是自己发的声,然后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林稚。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小胖子脸上肥肉一抖,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转身就想跑。然后好像又想起了某些更加不好的回忆,觉得如果跑了的话下场可能会更惨。 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异常丰富。 再然后.......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这声音清脆的如同那山间清泉流响,小的我循着声,一步都不带歇的就赶过来了......话说您今个打扮......真好看。” “小胖子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本小姐.....不对,小爷今天赏你一个甜栗子。”说着林稚抬起手曲指便在胖子脑门弹了一下。 小胖子身后的下人们头上直冒冷汗,何曾见过自家主子这般被人对待过? 原本林稚是想去那金陵城中有名的风月场所——浣雪苑中瞧上一瞧,看一看那环肥燕瘦之姿,说不得还能捏上一捏。 早就听闻那浣雪苑中姐姐们用的脂粉是城中独一份的秘方,林家大小姐眼馋了许久,今日终于逮着家中刺史父亲去洛城的机会,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男士衣裳,拽着闺中好友兰清卿,就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青楼之旅。 其实是想拉个垫背的,若是被自己父亲发现,也好装装委屈,挤两滴眼泪。 自己一个人是断然是不敢付出实际行动的。 没想到才走到一半,眼看转过这条街就到了目的地,走路走出纨绔少爷范的林稚就被兰清卿拉进了‘有桃居’。 只因门口有一十分大的墨彩画卷,上面大剌剌的写着:“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右下角跟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白衣词圣柳知归作品展——金陵。 林稚对那柳先生的词曲儿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于是进去后百无聊赖地随处看,然后看到本剑法,然后看到了书架对面的宁舒,再然后引来了小胖子。 小胖子便是这‘有桃居’的主人。 被林大小姐吓得一个月没敢出门的。 西城八贵之一的袁公子。 袁有桃。 式微式微 第28章 不吃素,袁有桃 袁家贵为金陵西城八贵之一,主要投资地产,尤其是近百年来神朝国泰民安,人口不断上升,在房屋产业方面需求日益增大,袁家早在几年前就与工部达成合作,生意越做越大,隐隐约约在八贵中有占据头名的趋势。 袁有桃作为袁家这一辈的独子,又是钦定接班人的他更是几年前便主动申请前往洛城管理家业,在金陵城中的人们看来这绝对是袁公子洗心革面,开始重新做人了的表现,实际上只有袁有桃自己心里明白他为什么放着金陵城中的安乐窝不待,放着庐阳道小娘子的芊芊细腰不搂而选择去了洛城。 是为了躲那行侠仗义的林公主啊。 小胖子心里苦。 生而在世十六年的悲惨遭遇历历在目。 ...... ...... “小胖子这次怎么回来了?” 林稚捏着袁有桃的脸感受着手感说道:“听说你北上洛城重新做人,怎么愈发的胖了起来,难道说那皇城的水土比我们金陵还要养人?” 袁有桃哪能将自己在洛城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般的奢靡生活讲出来,只得随口编了些生活不易,有桃叹气之类的辛酸事儿说了说。 然后十分老实的说道:“在洛城的时候想两位姐姐想的紧,这不一有空闲时间连夜便赶了回来,差点把马累死,你看我一来就......” “说人话。” 林稚翻了个白眼说道。 于是小胖子真的老实了,声音小小的道:“这不是我家老爷子在金陵城里空出一块地,我寻思着拿来出钱建一个风雅之地,也算是为城里添点新事物,刚好今个儿开业,作为老板的我怎么也得回来主持主持。” 兰清卿看着周围这个高山流水,像是书店,又像茶馆,更像酒楼,甚至还有一丝风月场所的影子在其中的神奇地方,忍不住打趣儿道:“这建筑倒是新奇,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哪里来的这个点子。” 袁有桃十分骄傲的拍了拍胸膛说道:“这种集餐饮消遣放松寻欢为一体的建筑可是本少爷的独创。” “既然两位姐姐来了,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今个儿我做东,想吃什么随便点,吃完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相遇即是缘,小道长不如一起?” 袁有桃看着一旁正在翻书的宁舒说道。 林稚也在一旁说道:“走啊走啊,小道长一起去吃个饭呗。” 宁舒抬起头,脸上的酒窝很是可人,一脸人畜无害的回答道: “好啊。” 先前自袁有桃进来后,宁舒便感知到了他身上的法意波动。谁都想不到,世俗中金陵八贵之一的袁家公子竟然是一名修行者,虽然只有初眠境中品的修为,但在俗世也算相当不错了,自己本就正愁怎么寻这庐阳观月,说不定能从这胖少爷处打听点线索。 感情......不对,感知都是相互的。 袁有桃一边同二女说着话的时候也一边在观察着一旁的宁舒。 心想一旁那个小道士身上法意波动不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境界,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能有多高的修为?估摸着应该比自己差一点,但在修行界中也算不错了,想来也是为了庐阳观月而来,找机会结交一番,说不定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 两人心往一处想,当下便热络地聊了起来,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一个小胖子搂着一个小道士向屋子外走去。 兰清卿拨了拨脸侧的头发,疑惑的道:“我怎么觉得他两原本就认识。” 林稚豪迈的撑开一把扇子,也同样搂着兰清卿道:“管他呢,今天的计划是宰小胖子一笔。” ...... ...... 这有桃居是袁有桃的产业,其中的四楼便是吃饭的地方。 上得四楼去,里面的空间大的出奇,只见一行行,一列列的街道,每一家店铺的风格各不相同,有荒州漠北的黄羊馆,长安灞桥的宽面,蜀州都口的血旺,甚至宁舒在众多店铺中还找到了曲州的醋鱼,琳琅满目,像是将神朝各地最有代表性的美食都搬了过来。 袁有桃带着三人走进了一家名叫楼外楼的酒楼,颇具浓郁的金陵风格,寻了一个雅间坐了下来,唤了小二,上了菜单,然后示意递给林稚与兰清卿,说道:“随便点,我请客,别和我客气。” 总之,袁公子有钱。 二女凑在一起,一边笑着一边窃窃私语,不时地还看一眼宁舒,不一会便将菜单推了过来。 宁舒觉得既然是这胖子请客,他又说随便点,那......自然不是真的随便点,自幼念书时教人讲究一个谦让与分寸,即使对方有钱也不能当他有钱,随意点些差不多的就好,也得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懂礼数的人。 于是他翻着菜单,皱着眉头后又皱着眉头。 第一次皱眉头是因为他发现菜单上所标的价钱真的不便宜,连一道芦蒿炒香干就要赶上了以前在平安城一顿席面的价钱,感慨着大城市物质生活水平的同时,一时间竟有些难以选择。 第二次皱眉头却是发现先前点菜的林稚与兰清卿竟然真的点了这道芦蒿炒香干,其余也都是些清炒栀子花,枣泥拉糕之属,就连带有鱼翅这般字眼的菜名前也加了一个素字。 宁舒心想这天下女儿家怎么都喜欢吃的如此清淡,原来宁安意在学堂给他送饭时就经常送些清淡的菜品,就连一碗牛腩面都要将其中的牛肉克扣一些,此次出来一趟,踏上修行后的第一顿与人吃饭怎么不能来一些大鱼大肉之类的? 毕竟......修行者也要吃饭的嘛。 他又不是那些传说中的食晚霞,饮露水的真人。 但也不好将心中所想表露在脸上,毕竟他为客,总要随东家,二女同这胖子关系甚是密切,虽不知身份,但看着穿着打扮,必然也是有身份的人,也算是半个东家。 于是宁舒在林稚与兰清卿望向他的时候,回了她们一个善意的微笑,表明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然后心情复杂的继续看着菜单,在考虑要不要看看几页后的荤菜,说不定......说不定比素菜便宜呢? 殊不知,此前林稚与蓝清卿的窃窃私语正是在讨论道士能不能吃荤,在兰清卿的拍板下,出于人道关怀,精挑细选了一些素菜,以表明自己作为金陵本地人的好客与善解人意。 所以当她们看到宁舒脸上的酒窝笑得格外灿烂的时候。 林稚很满意。 兰清卿也很满意。 但......袁有桃不满意. 袁公子将菜单示意给两位大小姐点菜后,便捧着茶杯,靠在椅子上开始等着上菜,他觉得反正整座楼都是他开的,就算两个大小姐把菜点出花来都不是问题。 他微笑着,一边用茶杯盖子撇开茶沫,一边朝杯中吹着气,一边偷偷观察着三人的神态表现。 见着三人都露出了微笑时,袁公子觉得自己这一顿饭请的很成功,不仅彰显了自己浑厚的财力,也拉拢到了人心,更是洗刷了自己在两个大小姐心中原本纨绔的印象。 这顿饭! 值! 突然袁公子手中的茶盖一顿,脸上的微笑也跟着一顿。 因为他看见身旁这个道士兄弟皱了一下眉头。 心想莫不是这菜不合他的胃口? 然后他又笑了。 因为他看见道士兄弟也笑了,两个酒窝端的是讨人欢喜。 心想这修道之人总有一些忌口,我懂我懂。 然后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讨人欢喜的道士兄弟又皱了一下眉头。 这就不是菜合不合胃口的问题了,袁有桃觉得问题很严重,要么是这道士脑袋有问题,要么就是这家店菜有问题,如果是这家店菜有问题,岂不是说他有问题? 因为这家店是他的。 袁公子绝不承认自己有问题。 于是他凑到正在翻看菜单的宁舒旁边一边看着菜单一边关切地问道:“莫不是这家店的饭菜不合兄弟胃口?若是这样的话,明天就叫他家卷铺盖走人。” 他自己没问题,这家店自然不会有问题。这家店没问题,那饭菜自然不会有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自然是宁舒。 若是宁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袁有桃打算让他卷铺盖滚蛋。 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怎么都是些素菜? 袁有桃皱起了和宁舒一样的眉头,心中满是疑惑,先前点菜的是两个大小姐,岂不是说......一切的源头指向了林稚与兰清卿。 在两位大小姐与自己的选择中,袁有桃宁可承认自己有问题。 他望向林稚与兰清卿,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两位姑奶奶最近......口味清淡的紧啊。” 兰清卿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问,下意识回答道:“多吃素对身体好啊。” 林稚在一旁看着宁舒补充道:“这不是还有一个小道长嘛,吃荤的也不好吧。”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宁舒。 宁舒被三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有点窘迫,但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 于是他发出自己微弱又有着决定性的声音。 “我可以。” “就是嘛!我们男人吃什么素,我们男人就应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管他什么道士不道士的!”袁有桃一拍大腿,脸上的肉兴奋的颤抖着。 式微式微 第29章 庐阳道的菜与月 太白鱼头,得月童鸡,碧螺虾仁,黄焖牛肉,火踵神仙鸭,虫草甫里鸭,金陵老母鸡汤...... 除了先前林稚与兰清卿为了照顾宁舒点的素菜之外,两个人又极有默契的点了七八道名菜,看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 宁舒与袁有桃在食物选择上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袁有桃的经验在于他有钱,从小到大吃饭就没结过帐,抹抹嘴走人后自有下人处理,袁少爷吃遍了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实践出真理,所以对各类菜了如指掌。 宁舒的经验在于他看的书足够多,先前在那兜率宫中,大肥与二瘦喜欢吃烧鸡,宁舒便跟着吃,但连着吃上半个月也觉得腻,除了偶尔去打些野味外,闲下的的时候便会在离恨小楼里看书,馋的紧了就看看那些记载天下美食的书来望梅止渴,知识就是力量,所以对各类菜也差不多了如指掌。 袁有桃心满意足的合上菜单,招呼着店里老板赶紧上菜。 “噫!我怎么忘了!” 袁公子一拍大腿,店老板连忙微笑着转过身,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还有何吩咐?” “来一套正宗的秦淮八绝。” 宁舒在一边听的稀奇,秦淮八绝他自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这所谓正宗二字究竟作何解?于是趁着上菜前与袁有桃闲聊了起来。 袁公子秉承自己是一个美食家的身份,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给这个新结识的,志趣相投的小兄弟科普科普,刚好也可以在两位大小姐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才华,也叫她们知道自己这两年在洛城没有白待。 林稚与兰清卿刚好也想看看面前这个曾经横行于金陵城的纨绔胖子从洛城深造了一番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见袁有桃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先询问了一下宁舒的个人情况,嘘寒问暖了几句后缓缓开口。 “要说我们这金陵城,地势得天独厚,除了那皇都洛城,天下有哪座城能比得上金陵?这淮河水自昆仑奔涌而出,在这清州庐阳道地界轻柔的拂过,这金陵城中的一段流域便被称之为秦淮河,桨声灯影,金粉飘扬,古往今来不知走出了多少才子佳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酒肉。” 袁有桃眉飞色舞的说着,仿佛自己就是那金陵城中的才子佳人。 “金陵城中的饮食百家荟萃历史悠久,品种繁多,自古流传至今的单是小吃就有八十多种,有荤有素,咸甜俱有,形态各异,其中又以秦淮八绝最为出彩,连当今圣上昔年初下庐阳道,来到金陵城中品尝过后都题了一个“小吃好吃”的墨宝横幅。” “说起这最正宗的秦淮八绝那也是相当有讲究的,从出处来讲,必然是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肉锅贴,六凤居的豆腐涝和葱油饼,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什锦菜包,麻油素干丝和鸡丝浇面,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瞻园面馆的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魁光阁额五香豆和五香蛋,这些个店铺都是百年老字号,差一样都不能算作正宗的秦淮八绝。” “再说这秦淮八绝的制作,鲜草鸡蛋必须是一窝鸡蛋中最饱满,最光滑,最富有灵气的那一颗,其他的莲蓉,芝麻,鸭油,葱,生姜都必须是最上等的,鸭油酥烧饼要色泽金黄,外形饱满,不破皮,不含油;麻油素干丝要求干丝细如银丝,松散不结团;茶叶蛋,五香豆都有其固定的数量,诸如此类的规定,数不胜数。” “这才是最正宗的秦淮八绝。” 袁有桃说完后一竖大拇指,对自己的一番讲解颇为满意。 “我在洛城的时候可馋这一口了。”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宁舒听的心中不停的感叹,心想那些整日窝在山里的修行者是怎么能忍得住这人间美味的,若是说那清心寡欲,岂不是太为难自己了? 何苦与美食过不去。 此时恰好上菜,一道道精致的摆盘像流水一样整整齐齐的摆上了桌子,七八人坐的大圆桌被放置的满满当当,一时间香气溢满整个房间,老板亲自为袁有桃几人倒了茶,在得到袁有桃的许可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在经过片刻的尴尬期后,饭桌变得热闹了起来,在袁有桃再三地热情招呼下,宁舒也放下了原本还坚持的礼数,拿着筷子开始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桌子上寻觅自己喜欢的菜肴。 寻寻觅觅,觅觅寻寻。 一旁的袁有桃早已吃完了一轮,甚至已经开始喝着鱼汤,酝酿着下一轮的进攻。 相比于男人间吃饭的不拘小节,一边的两个大小姐吃的就文雅了许多。 “话说小胖子你这次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林稚用筷子拣了一根肚丝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后问道。 “其实不瞒你们说,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一年一度的庐阳观月将至,今年尤为特殊,竟是提前了数月,洛城的监天司算出日子后,不知怎么的将消息传了出去,现在不止神朝,整个天下都知道了今年庐阳观月的特殊性。” 宁舒知道袁有桃是一位修行者,想着先前听人讨论的仙缘,既然连修行者都如此关注,想来是有其神奇之处,面对满桌的美食他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好奇的问道:“这庐阳观月有什么说法吗?”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本来没想着会来到金陵城。” 宁舒老实的回答道。 看着他两个真诚的酒窝,袁有桃一愣,原以为这小道士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来到这金陵城,现在看来原来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兔,这样一来,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在自家餐馆也不怕隔墙有耳,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旁人不知其中缘由,我们又怎么能不知,在普通人眼中,庐阳观月仅仅只是一次奇景而已,但对于修行者而言,每一次庐阳观月都是一次得道的机缘。” “今年如此特殊,而且距离上一次的月潮只隔了短短三年,要知道三年前红尘词圣绝代风华,一剑击败所有来争夺仙缘的修行者后踏江而去,世人都传闻红尘词圣是因为得了仙缘才能在没有门派,没有传承的情况下靠着自己修行到了归虚境,有了前人的事例,今年庐阳观月又至,怎能叫人不动心?” 宁舒现在才明白,原来庐阳观月不仅仅只是一个景色,他原以为既然是观月,听名字应该是一个和月亮有关的一种天文现象,不外乎阴晴圆缺,星辰相伴之类的,却没想到其中更有深意。 只是神朝对于修行者管的如此严格,修行者们为了争夺仙缘搞出太大动静了怎么办? 只听袁有桃继续说道。 “每一年庐阳观月开启前都会自成一个结界,与凡人无关,修行者若是想要获得仙缘的话,必须先进结界中,之后各凭本事,前两年的庐阳观月都极其普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仙缘,今年如此特殊,自然是有许多人在盯着。” “只是听说这仙缘与实力修为无关,而是关乎机缘的事,以前曾有初眠境的修士得到过,也听闻曾有五境的大神通者得到过,更有传闻说曾有一个普通人误入结界中也得到过仙缘,所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此事而来。” “仙缘究竟是什么?有没有一个具体的东西。”宁舒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袁有桃摇了摇头,回答道:“从来不固定,有可能是一卷仙经,有可能是一件法宝,还有可能是一道法意,只是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得到仙缘的人都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先前你说吃过饭要带我们去一个好地方,莫不是就是去那庐阳观月的结界中?”林稚问道。 “哎呦我的姑奶奶,哪有那么容易,庐阳观月的日子还没到嘞。” 只听袁有桃嘿嘿一笑。 “我说的好地方是......待会有一个拍卖会。” “而这次拍卖会压轴的宝贝便是这庐阳观月结界中的地图。” 式微式微 第30章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天色渐晚。 秦淮河边上庙宇楼阁,万家灯火通明。 秦淮河水中大小船只,渔火灯焰如豆。 夜幕垂落下来,在黯黯的水波里,又升起了淡淡的烟雾,加上那忽近忽远的歌女清幽婉转的琵琶声,更显得妩媚迷人。 水面在楼阁的灯火映照下呈现出一层碧色,厚而不腻,像是周围楼中女儿家用的上好的胭脂。 不论河里还是河岸,楼中或是楼外。 好不热闹。 除了有桃居楼下的那一段水域。 那一片水域十分安静,与其余喧闹的河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是静水,河是静河。 河中央停泊着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三层大船,金碧辉煌,灯影阔绰,但船上却没有半点嬉戏打闹之声,小工们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的布置着一些东西,像是在准备一场隆重的宴会。 一个管家一样的人从楼中走出,站在岸边观看了许久才长舒了一口气,随手唤来一个正在搬东西的小厮,低声说道:“少爷呢?” 小厮歪了歪头,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估摸着时间,少爷应该还在用餐。” 管家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人敢耽搁少爷的时间,不知道今晚的拍卖会很重要吗?” “是林公主和兰家小姐。” “嗯......不要去打搅少爷.......那什么......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家一听这两个名字,浑身一哆嗦,好悬没脚下一打滑跌进河里去,连忙岔开话题。 他望着河中的大船,一阵赞叹,心想自己一大把岁数,对袁家尽心尽力,这才颇得少爷赏识,才有机会操办如此重要的拍卖会,万不可搞砸了。 于是他小厮嘱咐道:“去最后核对一下入场宾客的名单,然后找卖者确定一下流程。” “最重要的是,千万要将那些个名家手笔的大作保护好,莫不可损毁分毫。” ...... ...... 世俗与修行本就是两个世界,若不是此次有庐阳观月的地图,这场拍卖会也就只是一场普通的,较大的拍卖会而已,所以先前的几个拍卖物品也都是些价值不菲,在世俗中较为罕见的名家手笔。 或是字帖,或是画卷。 正因为如此,此次参加拍卖会的还是以普通人居多,只是其中参杂的修行者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此时距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陆陆续续从楼中走出一些人,三三两两站在岸边,吹着江风,有相熟的纷纷见礼。 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的来自蜀州,有的来自曲州,有的来自漠北,更有洛城古玩店的老板以及南方诸国的商人,无一例外,都是喜欢收藏的大家,无论是中年商人还是老年书家,眼神中都透着兴奋。 “有为兄,没想到你也来了。” “荣格兄可是为了那《寒梅图》而来?” “正是,不知荣格兄看中了那位先生的笔墨?” “那副洛城王大家的《观潮亭序》我耳闻已久,心痒的紧,没想到居然在这出现了,也不知道这拍卖会幕后主人是谁,居然能搞到如此稀世奇珍......诶,你看那边那位穿白衣的是谁?看着有些面熟。” “似乎是那南沼国号称字帖如手足的谢灵海谢大家,听说早已深居宅院不出世了,此般前来,荣格兄你有敌了哈哈哈。” 随着互相之间的寒暄,大多数来宾都已经知道了彼此的身份,闲聊之间更是夹杂着些许惊讶,此次拍卖会究竟有多少名家大作,竟是让各地首屈一指的行家都聚集在这秦淮河边。 “不过这拍卖会倒是神秘的紧,以往都会提前有拍卖物品的宣传册,此次竟是格外的掩人耳目,若不是听闻有那《观潮亭序》,我早就按计划带着一家老小去北方游历了。” 岸边众人提到此次售卖的东西,纷纷凑在一起压低声音开始讨论,将自己道听途说所知道的说了出来,同时也想听听会不会有自己想买却又不知道的。 正当岸边诸人聊的火热之时,只听立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一个中年文士冷笑一声,开口说道:“这般俗物有何稀奇?竟也值得讨论?” 此言一出,诸人皆怒,心想自家最钟爱之物岂能被你称之为俗物?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有人挽起袖子便要斥责一番。 被唤作荣格的那人想来在诸人中略有声望,只见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大家莫要冲动。 在场诸人哪有身份平凡之辈,况且他总觉得这个中年文士在哪里见过,于是他缓缓开口道:“小兄弟有些面熟,不知此言怎讲?” 中年文士也觉得此前言论稍显偏激,便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你们此前所讨论的譬如洛城王大家的《观潮亭序》,又或是清州黄老的《秦淮红楼图》,再或是曲州顾渊先生的《夜宴图》,好都是极好的,但终究只是世俗的好。” 只听他凑近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那河水上富丽堂皇的大船道:“我可是得了准确消息,今个儿那里有当年红尘词圣柳先生的亲笔《雨霖铃》,那可是只此一家的孤本。” 红尘词圣四个字一经传出,连先前没有参与讨论的人都望了过来。 岸边诸人一时沉默,自家心悦之人如何优秀,心悦之人的笔墨如何绝代,可碰到那位谪仙,便也只有自甘退居,不敢争其锋芒的念头了。 只因那人太过惊艳。 据传当年柳先生游戏红尘之时,为了临摹他留在墙壁上的词曲,诺大一座金陵城的青楼不知被踩坏了多少门槛,字画店铺的宣纸笔墨更是一度告罄。 谁人敢与柳先生比? 再说那柳先生又是五境归虚的大修行者,他的亲笔绝对是带着法意在里面的,若是能从中体会到柳先生的一丝意境,从而入道,那是多少财富也换不来的,此等仙韵灵气之物,确实不是世俗之好能比的。 “也不知最后会拍出怎样的天价?又会落到哪位天眷之人手中?”岸边一人叹道。 “想来柳先生的亲笔便是今天的压轴之物了,纵然到不了手中,能一睹其风采,也不虚此行。”另有一人兴奋的说道。 只见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这个理。” 岸边诸人借着中年文士抛出的劲爆消息又展开了了激烈的讨论,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 不知不觉中,一艘艘小船停靠在了岸边,每艘船上都配备有下人,管家带着随从自楼中走了出来,伸出单手,示意船上请。 众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拱手之后各自上了一艘小船,只见船身方向一致,径直向河中央停泊的大船驶去。 从空中看去,一艘艘带着灯火的小船慢慢向中间巨大又璀璨的光源汇聚过去,好不壮观。 那位名叫有为的西蜀著名画家和名叫荣格的曲州书家同乘一艘船,荣格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后感叹道:“当真是大手笔,也不知这场拍卖会的主办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居然能将我们这帮人同时聚集在一起。” “据小道消息说,这次幕后的主办人是个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富家公子。” “十六七岁?” “年少有为啊!” ...... ...... 此时被人称作年少有为的十六岁富家公子袁有桃正在和宁舒与那清蒸黄油蟹蟹腿上的肉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袁有桃手中拿着蟹腿,满面油光含糊着对兰清卿说道:“兰姐我给你讲,今天拍卖的东西里有一样你绝对喜欢。” 林稚打趣道:“哟,你还知道我家清卿喜欢什么呀。” “那是当然,此番去洛城在一朋友手中低价购买了一副书贴,原以为是敬仰柳先生所临摹的,笔锋虽称的上不错,却终究是临摹,未曾想临摹的只是上面糊着的一层宣纸,纸下却是柳先生《雨霖铃》真迹,也不知是何等蠢货敢以自己的拙笔掩盖柳先生仙气。” “既然我兰姐喜欢,那我待会拍来送给兰姐也是一件妙事。” 兰清卿看着面前吃的干净彻底又狼藉的餐盘,一边震惊宁舒与袁有桃的饭量,一边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样好吗?” “反正最后钱都是要进自己口袋里的,我自己花钱买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好的。” 袁有桃拿来丝巾擦了擦自己沾满油的双手拍了拍胸膛说道。 “走,我们去拍卖会。” 酒楼掌柜弯着腰恭敬地将四人送至门口。 袁公子自然不会亲自买单,反正也是在自家饭店吃饭。 走出那有桃居,宁舒发现先前热闹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静谧又安详,与夜间热闹的城中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另一幅画面。 夜晚春天的风,穿过秦淮河,绕过街面,吹拂在岸上四人的脸上。 一艘十分精致的舫船停泊在岸边,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栋,连彩灯上的人物都刻画的栩栩如生。 船上立着两个以轻纱掩面的侍女,将四人迎上船。 拍卖的会场便是在舫船即将驶去江中心的大船上。 式微式微 第31章 卖者与买家 宁舒上船后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斜靠在窗边,吹着秦淮河上吹来的风,舒服的微眯着眼睛。 享受着这难得的一段水路闲适。 这是回归世俗生活中仅有的一次安静,像极了以往在平安城河边吹晚风的一幕幕。 他突然有点想家。 只是情绪波动了片刻后他就恢复了过来,暗自下定决心,只要去了洛城修完学业,寻到并杀了那日屠村的元凶后,便回平安城。 他从没杀过人。 但他想杀人。 修为什么的,只要能报仇就够了。 至于那长生大道,也许是最近心神起起落落,现如今落在红尘中,反而倒是没有那么在乎了。 ...... ...... 不一会船上的侍女便端来了茶水饮品,糕点水果,五香松子之类的小吃。 林稚一边剥着松子一边问道:“用自己的钱去买自己卖的东西,会不会有点......不要脸?” 宁舒心想这何止是不要脸啊,就好比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要比武征婚,大家伙兴致勃勃地冲过来打生打死只为了能抱美人回家,结果一番乱战下来发现美人儿早有所属,而且所属之人正是想出比武征婚这个法子的人,天下群雄总会有一种自己被当作猴耍的感觉。 是的,是在耍猴。 拿着食物作势要喂猴,等到猴儿乌泱泱一大群都聚集过来的时候将食物塞进自己口中。 会被猴打的吧。 他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十分妥当。 袁有桃满不在乎的往自己口中丢了一颗葡萄,懒洋洋的说道:“我有钱,我怕谁,有本事他们敢比我出更多的钱?” “而且此次拍卖是全封闭的,咱们往包间一坐,谁知道咱们是谁?” 宁舒再一次赞叹了某人的无耻。 ...... ...... 还未上岸,远远的便看到前方有许多小船已然停了下来,很多人踏上了那条巨船,从怀里掏出类似请柬的事物,便有俏婢将上船诸人领入会场。 拍卖之地位于船上的一幢楼阁内,是巨船上最大的一幢建筑,四面通明,开阔纳风。拍卖场内呈一个扇形分布,二层楼上一个个包厢皆以有桃居中的琉璃幕墙制成,包间内看的见外面,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充分的保护了来宾的隐私性。 不是所有的来宾都有资格坐包厢,包厢只有八个,更多的来宾则坐在一楼的座位上,场中间有一个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四周还有木制支架,想必是为了悬挂字帖墨画之类的拍品所做的准备。 整个台子的背景是一个清雅的陶瓷大屏风,上面画着整片金陵城的日常,大到城外的伽蓝山,小到城中挑米担的伙夫,惟妙惟肖,不知出自于哪位烧窑名家。 虽是在室内,空气倒也流动的极快,河中的风自楼内穿过,于室内清雅又安静的环境再添了一抹秀气,若不是此场活动是一个拍卖会,只用来听一个小曲,看一场金陵舞就再好不过了。 袁有桃带着三人登上船,不需要出示任何身份证明,早有管家守候在此,领着袁有桃他们向一处稍偏的包间走去。 “给他说了没有?” 袁有桃问着领路的管家。 “都交待了,先前袁枚他装作卖家混在岸边造势,现在那群老家伙们热情高涨,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家中房子抵了再来买东西。” 袁有桃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拍卖会敲定的那一刻起,袁公子就安排人开始做宣传,指定发送邀请函与高价买邀请函相结合,造成一种档次颇高的效果,然后一边隐瞒拍卖内容给人一种神秘感,一边透出风声吸引人,若隐若现之间,光是邀请函就让袁公子赚了不小一笔,最后更是在临开场的时候让卖者造势,充分实现盈利最大化。 现在看来,势头颇为不错。 宁舒四人坐下后,中年文士走上中间的平台,场内嘈杂的讨论声渐渐散去。 画师有为惊道:“这不是先前在那岸边分享消息那小子?” 书家荣格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忽地眼睛一亮,颤着声有些惊讶的说道:“他是清州最有名的卖者,我前些年在另一场拍卖会上见过他,当时他将一副字帖拍出了业内创纪录的八千两银子。” 场内众人无不是各行各业混迹多年的老手,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台上中年文士的身份,安静的场内瞬间又爆发出嘈杂的声音,不同于先前的讨论声,此刻都是不停的惊叹。 不关乎下一刻的豪掷千金亦或是遗憾收手,单凭中年文士在业内的口碑以及把控场上气氛节奏的能力,就足以让来宾享受到一场水准极高的拍卖会。 袁枚站在台子中间,一身衣袍不见丝毫皱褶,身后那个巨大屏风作为背景,显得格外庄重,他面带微笑,平静的扫视了场内一圈,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满意的微微颔首,卖场如战场,如同一个夺目的将星,一出场便达到这种效果,是他作为顶级卖者身经百战后必备的本事。 随后他轻轻举起手中小铜锤,对着桌上的铜钵,连敲三下。 撞击的声音回荡在场中,余音不绝。 第一下代表自我介绍,第二下代表全场肃静,第三下代表拍卖会即将开始。 随着第三下铜钵清脆的鸣声落下,全场恢复了不久前的他上台时的幽静。 宁舒自然明白台上那人就是今天的卖者,看他三两下便掌控了场上的局势,也不由得发出赞叹。 袁有桃更是骄傲的说到:“这袁枚是我袁家的嫡系,自幼便熟读各类买卖生意术法,多年培养下,隐约有着神朝第一卖者的美名,今个儿我摆下如此大的阵势,怎能不用他?” 所谓卖者,除了要担任拍卖场上的主锤,更要参加拍卖活动的策动与筹谋,指定相应的战术策略,把控现场,活跃气氛,使被拍物件达到他百分之二百的价值。 一名好的卖者应该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能合理的利用买家们的心思,掌握整场拍卖会的节奏,洞悉场上所有参与者的情绪波动。 可以说,袁枚在拍卖会还未开始前,便将百分之六十的工作做到了完美,只要剩下的时间按照他心中的节奏进行下去,那么他就是神朝当仁不让的第一卖者。 只见袁枚并没有向以往拍卖那样介绍主家,也没有说些问好的话,竟是直接开口,语气平淡中难掩其中的骄傲。 “蒌蒿遍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今个儿谷雨,时雨乃降,五谷百果乃登,正是一年好开端。” “书画笔墨皆属雅类,场下诸客皆是雅人,众雅齐聚,凡此互相登对者,定是大吉之事。” “也不怕诸位知晓,今日所拍卖的都是名家大作,大多独家一份,更是有昔日金陵城中,秦淮河畔,红尘词圣亲笔的《雨霖铃》,仙俗相见本就不易,今日互相交融,便是圣贤。” 除了此前袁枚在岸边提到之外,也有那么些消息灵敏的人得到了消息,场中的巨商贵人们发出了感慨震惊的声音,这卖者将这真迹捧得太高,连圣贤都讲了出来,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俗世人眼中,柳知归已然超凡脱俗,不然何以称之为红尘词圣? 仙凡不相见,可柳大家游戏红尘之时,可没少和城中的凡人接触,柳大家住过的客栈,柳大家游玩过的青楼,柳大家赞美过的女子,柳大家喝过的酒杯,甚至还有柳大家最喜欢吃的那金陵汤包,场中有好些贵人都是来自这金陵城中的,他们早已将柳大家当成了金陵的一块招牌。 据传当日柳大家踏江离开时还对着岸边金陵城中的百姓行了一礼。 如此接地气的修行者。 如此绝代风华的修行者。 这样的人留下来的亲笔。 还是最为出名的那首《雨霖铃》。 从未在以往的任何一场拍卖中有过柳先生的真迹。 不说这归虚境大修行者的亲笔中带着多少对仙道的感悟,光是柳知归这三个字带来的亲切感就值得上一个大价钱。 更何况......有那么几位富商可是受自家女儿所托专程前来收购的。 场中人带着戒备又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人,心中猜测着这压轴的宝物究竟会花落谁家。 那柳大家的真迹吸引力确实太大,宁舒敏锐的察觉到在卖者说完话后下方的人群中隐隐传来的法意波动。 真的有修行者来此。 宁舒转头看向袁有桃,现在场中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修行者了,原本一场世俗中的盛会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袁有桃听着场中越来越高涨的氛围,眼神越来越亮,神情愈发的得意,当他发现宁舒看着他时,他摆摆手说道:“这都不碍事,神朝境内他们不敢惹事,拍卖场的规矩,价高者得,修行者买东西也得花钱不是?修行者也得讲理不是?” “而且你别忘了,我们的重头戏可不是那柳大家的亲笔,比起幸幸苦苦从柳大家的留下来的东西中悟道,我想可能得到柳大家悟道的根源会更方便与直接一些。” 宁舒这才想起来。 今天的拍卖的主菜是那庐阳观月结界中的地图。 式微式微 第32章 财大气粗菊花舍(上) “四十九号,《落霞栖牛图》,一千两一次。” “一千五百两。” “七号,一千五百两一次。” “一千五百两两次。” “成交。” 卖者与买家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甚至没有热情的互动,只有简单的报价,喊价,询问,确定。第一个拍卖品便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高价被买走了。 第一幅画便拍出了如此高的价钱,很难想象接下来会出现怎样恢宏的情景。 但好像场下出价的人并不在乎。 袁枚保持着和先前开场一样同一角度的微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袁有桃靠在皮椅上,懒散的看着场内,仿佛一千五百两就是秦淮河中的一瓢水花。 宁舒看着台下不再保持着清醒与冷静的富家贵人们,难掩心头震惊。 一张张书贴和画卷在被穿着高雅的清倌人依次送上台,再在一轮又一轮激烈亢奋的竞争中归属到新的主人名下。 听着越来越高的银钱数目和丝毫不见衰落的叫卖声,他的心有些颤抖。 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实打实论起来,抛却这些书贴内容的传神出众与作者本身带来的名誉声望附加值,就算它用的墨水是蜀州最好的云水墨,纸张是清州姑苏最罕见的寒园芽纸,在宁舒看来也绝不值得这么多价钱。 甚至上一轮卖出的《观潮亭序》在两个人的轮番喊价中从四千两银子径直冲到了八千两,最后以九千五百两的天价成交。 太疯狂了。 宁舒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袁有桃叹了口气道:“可惜荣老头子加价太狠吓跑了一些人,不然再慢一点,这幅王大家的《观潮亭序》上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无妨,这幅字帖本就是那王大家的不成器的孙子在洛城输给我的,如此一来倒也赚了不少。”、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 台下众人花银子花的不亦乐乎,二层楼的八个包间却是安静的可怕,像是不属于这一场拍卖会,只是冷眼做一个旁观者。 梅兰竹菊,琴棋书画。 八个包厢的名字十分雅气,很是符合本次拍卖会的基调。 只有菊舍的袁有桃先前抬了几次价,但也没有买下任何一件东西。 或者......还没有到他们出场的时候。 ...... ...... “下面将要拍卖的是一把剑,是早些时候秦淮河水位下降时船夫打捞上来的,不知是何年代的物件,既然是古剑,放置在家中也能作护宅之物。” “起拍价一百两银子。” 这是袁枚本场拍卖会第一次介绍拍卖物品,不是因为它特殊,恰恰是因为这把剑太平凡了,平凡到没有任何标志,没有任何署名,不像先前的字画,只需摆出作画写字者的名字,便可以达到最佳的宣传效果。 可是这把剑,真的很普通。 当侍从双手捧着剑放在台上后,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一个剑柄,三尺青锋。 这是天下所有剑的最普遍的样式。 不出意外的话,袁枚本场的第一次介绍应该是在那柳大家的《雨霖铃》上,他之所以现在就开始介绍,一是想压一压先前火热的氛围,以免之后几件拍卖品的后继无力,二是营造一种反差,突然开始介绍一把剑,造成一种这把剑很重要,比之前那些画作都要重要的错觉,避免最后成交价格太过尴尬。 所以,他给这把剑定下的心里成交预期为一千五百两。 二层楼内。 袁有桃苦着一张脸,叹道:“我怎么就忘了把这把剑拿出去,失策啊失策。” 林稚好奇的问道:“这把剑有什么来历吗?” 袁有桃揉了揉脸上的肉回答道:“一点来历都没有!就是河里捡的!都没花钱,袁府的管事买了一条鱼后带了回来,我寻思着要么是个法器,要么是把名剑,再不济也是个宝贝吧,结果送去鉴定,除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外,它就是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 宁舒倒是对这把剑动起了心思。 因为他是以剑入道,身边一定是要有一把剑的,虽说眉心感知天地中有那柄据说是紫微大帝所持中天紫微剑边角料的五十弦,但毕竟太过珍贵,又与自己心意相连,如今更是在养剑阶段,不便沾染血污。 而且,他也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五十弦。 诸多因素考虑下,宁舒早就想寻一把普通的剑,以供现阶段的使用。 这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实际也极为普通的剑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快速计算着自己手中的银钱,准备买下。 想必是前几件拍卖品起拍价与成交价都太过惊人,这一柄从秦淮河中拣到的普通长剑卑微的一百两起拍价引得场中一片安静。 但有难得的听到卖者介绍,油滑的商人们纷纷琢磨着其中的利益得失,想着能不能碰运气捡漏。 毕竟这个包厢的主人是袁有桃,正当宁舒想着该怎样喊价的时候,场下的商人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百五十两。” 这仅仅只是某位商人的试探价。 “怎么?你想要?” 袁有桃看出了宁舒的蠢蠢欲动。 宁舒点点头。 袁有桃本就存着结识宁舒的心思,他本就是个大方豪爽的性子,先前的一顿饭让两人颇为投缘,此番有如此良机,怎会手软。 于是他大手一挥。 自然不可能是袁公子亲自喊价。 菊字舍内的管事声音很平静。 “一千两。” 袁枚知道那菊舍中的人是谁,心中哪敢再存着先前自己定下的目标,虽不知自家少爷为何要花重金买这么一把普通的剑,却也不敢怠慢,恨不得现在就落下手中的小铜锤。 场下刚才那名喊出一百五十两的商人听到后方有人与他争,居然还喊出了一千两,说不得自己只是试探试探,若是没人竞价最好,有人竞价的话自己不拍了便是,但你的一千两是有多富有,不给其他人留活路? 商人循着声音回头望去。 然后目光向上移。 他感觉二楼的包间如同八双眼睛一样的盯着他看。 商人咽了咽唾沫,僵硬的转过头去,心想古人诚,不欺我,人傻钱多这个理果然不假。 袁枚依着规矩确认了一遍报价,正欲落槌之时,二层楼又传下来一道声音。 “两千两。” 商人不敢再转头看,心想这又是哪个人傻钱多的主,莫不是这把剑真的是个宝物? 场内众人也开始小声讨论起来,这把剑什么来历,居然让两位贵人叫道如此高的价钱。 场中的富商大多是富,但他们都清楚,能坐进二层楼八舍内的那些人不仅仅富,还很贵。 富贵,富贵。 多一个字,便把等级拉开了。 袁有桃正准备对着宁舒说上一句我们兄弟两个一见如故,这把剑就当兄弟的见面礼,你千万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听得同为二楼包厢居然敢竞价,他志在必得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面色一沉。 “去查一下,是哪一个喊得价。”他向管家吩咐道。 不一会,管家回来了,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报告着喊价那人的信息。 “居然是王白脸?” 兰清卿惊道:“他不是去蜀州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舒问道:“王白脸是谁?” 袁有桃咬了咬牙说道:“王白脸是金陵王老爷家的小儿子,这厮从小就和我不对付,极为记仇,又偏生得一个聪明脑子,虽然父辈同为金陵八贵,但他的行事无耻到连我都羞于与他为伍。” 宁舒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如此,这把剑让给他便是了,本就普通,不要也罢,免得给你添麻烦。” “不行,这把剑我买定了,说不卖给他就不卖给他,比花银子这方面,我袁有桃在金陵城还没怕过谁。” 袁有桃一边说一边向管家比划了一个手势。 管家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依旧语气不带任何情绪的喊道。 “五千两。” ...... ...... 在楼下众位商人讨论之际,随着一声声震惊的喊价声,一次次令人头皮发麻的银钱数,原本只是用来调节气氛的一件拍卖品短短时间内便盖过了前面那些大家们的书画作品,成为了拍卖会开场至今最高潮的环节。 原因有许多。 普通的剑。 越来越高的喊价。 最重要的是,二层楼包厢的参与。 不多时,普通长剑的价格便攀升到了九千八百两银子。 竟然成为了截至目前最贵的一件拍卖品。 场上的人没想到。 平台中间的袁枚没想到。 包厢内的袁有桃没想到。 另一个包厢内的咬着牙喊出九千八百两的王白脸王符也没想到。 他只是看那剑来历虽然普通,长得也极为普通,但一想到那人极为爱剑,拍下来送上去结交一番,若是这把剑真是个宝贝,能凭此剑拉上关系的话,前路又有何愁? 袁有桃倒是不心疼钱,只是恼于王白脸这厮的不知好歹,心想一贯自私的王白脸怎么会舍得喊出这么高的价钱。 他决定不能让王白脸得偿所愿。 只要能让你王白脸不开心。 我袁有桃就开心。 式微式微 第33章 财大气粗菊花舍(中) “一万两。” 袁府管家喊价的语气已经不是那么平静了,其中隐隐带着些许兴奋与骄傲。 梅舍里原本斜躺着的王家公子也已经不淡定了,他站起身来,在包厢内来回踱步,然后冷着脸扔出一枚令牌给身边一人,吩咐道:“去查查那菊舍内是何人,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出价,真当我是好惹的?” “须记得注意礼数。” 他话锋一转,前一句话说得像是一个恶少,后一句却显得十分有涵养。 原本一百两的起拍价在几番来回后已经翻了一百倍,袁枚很好的插入了中场休息放缓拍卖的节奏,一般情况下,拍卖会上的中场休息是为了给买家们一个喘息的时间,各自估算一下手头的剩余,以便给后面拍卖物带来一个好的势头,最重要的是给卖者一个休息的时间,毕竟是一件要求极高的技术活。 可袁枚心中明白,这哪里是给自己的休息时间,这场拍卖会到现在为止称得上是他主持过大大小小拍卖会里最耗费心神的一次,自家少爷亲自喊价,偏偏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和少爷对着干,现在他只希望少爷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去解决一下。 让愣头青不再愣头青。 ...... ...... 菊舍内。 袁有桃慢悠悠的品着茶,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宁舒准备再劝一劝他不要因为自己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却见袁有桃摆了摆手,一脸没问题放心包在我身上的表情,便也不好在开口。 只见袁有桃放下手中茶盏,挑了挑眉,对着管家说道:“别让狗进来。” 宁舒也察觉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包间门外。 与此同时,响起了一连串敲门声,虽是在敲门,声音节奏却十分的令人不喜。 管家得到授意后出门去。 来人见出来的不是正主,只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心中颇为不喜,心想你家主人多大的面子,竟是连面也不露,要知道自己贵为王家少爷的随身侍从,在王府下人中也有几分地位,就算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单论着八个包厢中的来人,互相之间都要给几分薄面,果然像先前出价那般的不知天高地厚,于是他心中愈发的不喜。 袁府管家淡淡的瞥了一眼,又淡淡的说道:“有何贵干?” 王家侍从冷笑着拿出先前王公子给他的那枚令牌,令牌上镶金琢银,正中赫赫的刻着一个王字,乃是王家嫡系的身份象征。 他手里握着令牌悬在半空,仰起头来,意思很明显,看到没这是什么?既然看清楚了就赶紧识趣的把包间里面那人叫出来,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免得闹得不愉快,我王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你放弃竞价,此事既往不咎。 他心里已经组织好了一套说辞,只待面前这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后,连滚带爬的滚进包间内再连滚带爬地和里面那人一块滚出来,他就将这些话说上一番,也让他们知道自家公子也是讲理的人。 但他迟迟没有听到求饶的声音,心想莫不是被这王家令牌吓傻了?不至于吧,这二楼包间内再不济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怎会如此没见过世面?难道自己拿错令牌了? 于是王家侍从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确认无误后看向管家。 只见袁府管家面部没有丝毫表情的看着自己,王家侍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鄙夷。 他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管家会有如此想法。 随后他听到管家依旧淡淡的问了一句。 “然后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一大段豪言壮语失去了用武之地,人家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你是王家,还是李家,亦或是别的什么家。 但他仍然不甘心,于是试着说了一句:“我是金陵王家的人。” 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不喜与高傲。 “我知道,所以呢?” 王家侍从再也不想在这个菊舍包间门口待上一秒,能在诺大的王府中做到少爷贴身侍从的自然不是蠢货,他敏锐的察觉到包间内同少爷喊价那人的身份不低,只是疑惑什么人竟然都不给王家一分薄面,听着管家的意思是说...... 一切凭实力说话。 在拍卖场中,实力即是财力。 于是他灰溜溜的离开了菊舍。 “既然如此,我王家向来以德服人,此地又是金陵城,那便靠银子说话好了。” 王符听完侍从的报告后沉着一张脸说道,其实他心里也发虚,虽说他此行带了不少银子,但都是为了最后那件庐阳观月的地图做的准备,所以他心中早有打算,那柄剑不要也罢,但一定要让菊舍里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哭着走出那间包房。 中场休息结束后,梅舍与菊舍开始了轮番报价,一连串的数字令人心惊,连一楼的众位商人也早就停止了讨论,以他们的身家,上万两银子咬咬牙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是为了一把不知来历,极其普通的剑花上如此多的银子,以他们的奸猾程度,绝计是做不出来的。 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场中诸人也都能看出来,这把剑确实不是什么被看走眼的稀奇物件,能上万两银子的喊价纯属是因为二楼两个富人在较劲。 富贵人果然是富贵人啊。 有不少人感叹道。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三千两。” “一万七千两。” “两万两。” 价钱也喊道位了,也派人会过面了,心中也有谋略了,王家少爷喊价也格外有底气了。 他欲情故纵地加着价,一会加的多,一会只加一点,像是没钱却又舍不得般的挣扎着喊价,又像是下定决心赌上全部身家狠砸一笔,目的就是为了一步步将菊字舍的那人拖进网内,只待一个他觉得可以让那个人在之后最重要的拍卖中再也喊不出一分钱的数目,他就停止喊价。 王公子觉得自己真的是冷静又富含智慧,智谋却又不失分寸。 于是在普通长剑被炒到三万五千两银子的时候,梅舍王公子不再叫价。 老子不陪你玩了。 三万五千两。 王公子将目光看向了其他六个包间,在他看来,菊舍里的那位已经不够资格加入最终之战的拍卖了。 袁枚定下最终得主后抬起袖子连连擦汗,不过总算处理掉了这把差点葬送他神朝第一卖者名头的剑,不停的在心中赞叹自家少爷的魄力与手段。 有下人亲自将长剑送进了菊舍内,袁有桃揉了揉刚才靠在皮椅上小憩了一会略微酸痛的肩膀,示意把剑给旁边的宁舒。 宁舒接过剑后仔细端详了一会,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却是普通的一把剑,没有一点法意波动,但剑刃泛着寒光,使起来极为顺手,很是符合他目前的需求。 虽然袁有桃说这把剑算是送他的,但宁舒还是开始想着以后怎样将这笔银子还回去。 最令人想不到的高潮过去了,剩下的几件字画之类的拍卖品虽然也都相继拍出了合适的价钱,但再也没有出现先前普通长剑那般的现象。 此时已经到了整场拍卖会的最后阶段,也是对于一楼众人来说最为激动的一个阶段,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本场压轴的宝贝是那红尘词圣柳大家亲笔的《雨霖铃》。 只见一位气质远超先前所有清倌人的清丽女子捧着一段檀香木缓缓走上台,步履移动间尽显端庄,有一股出尘的感觉萦绕在场中诸人心间,仿若仙子。 “噫,这不是浣雪苑中如今最红的头牌虞薇姑娘吗?”有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老手一眼看到台上那清丽出尘的女子。 “也是,据说那柳大家的《雨霖铃》便是在金陵浣雪苑中所作的,让当今最红的虞姑娘来捧画,最合适不过了。” 有人讨论着台上佳人,但更多人的目光都没有停留在她身上丝毫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檀香木上的书贴。 那副书贴经过了一番精妙的装裱后更显得富有美感,上面的字迹更是清劲,有骨有肉,结体昂挺,转折方硬,字距行距宽绰,字与字间多细笔游丝,起笔收笔处多露尖削,虽不是世间最顶尖的笔法,但却隐隐约约透着脱离世俗的仙气,犹如月下的梅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大家亲笔无疑,除了这等谪仙般的人物,天底下还有谁能写出这般出彩的词句。 整个拍卖场瞬间沸腾了。 那位虞薇姑娘站在台上听着台下的躁动,微微抬起下颌,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这雨霖铃与她身后的浣雪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是浣雪苑最红的姑娘,理应骄傲。 ...... ...... 当袁枚宣布竞价开始后,场中一致的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见秦淮河上出来的风声。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楼内的静谧。 “三万两。” 何人一开始便叫出如此骇人的数字? 场中众人们纷纷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式微式微 第34章 财大气粗菊花舍(下) 不是来自此前豪掷万金购买长剑的菊舍。 也不是同菊舍竞争的梅舍。 更不是二楼中其他几个一直未曾出声的其余六舍。 这三万两的疯狂而是来自于一楼大厅内一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身着锦袍的不知名商人。 锦袍商人见所有人都看向他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连忙告罪道:“家中小女要求,老夫也没办法,不然回去不好交差,就这点银子,让各位见笑了。” 此言一出,场中有几人也露出了同样苦涩又带着宠溺的微笑。 是啊,谁叫这柳大家着实太过吸引人。 果不其然,当二层楼包间内喊出四万两银子的时候,先前的锦袍商人苦笑一声,不再参与竞拍。 由于此次拍卖会从前期筹划开始到现在进行压轴拍卖,每一个环节的保密措施都做得非常好,尤其是二层楼包厢里的贵宾,更是互相不知道底细。 除了......老板袁有桃。 谁能想到拍卖会的老板会亲自下场买自己要卖的东西? 甚至还有几次抬了几手价格。 若是传出去定会叫人骂上一句无耻。 “那个出手四万两的是荒州汝南城胡家的长子,以前在洛城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弟弟拜入了昆仑山某一个修行门派,想必他买下这幅《雨霖铃》是打算给他弟弟悟道所用。” 袁有桃对每个来宾的身份了如指掌,因为这些人都是他亲自评估挑选发了请柬的,为的就是抓住他们的需求,来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不过,既然他先前在吃饭的时候说了要将这幅字送给兰清卿,那么其余人的出价便没有了意义。 袁有桃只等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的价格出现后,他再出手,然后一举拿下。 “六万两。” 二楼包间的喊价声仍在继续,丝毫没有要减缓的趋势,据袁有桃介绍到,这些人要么是为了自己身边悟道的人的需要,要么就是背后直接有修行门派作靠山,所以才敢喊价如此毫不在乎。 他们最终的目标都是庐阳观月的结界地图。 修行者大多不踏足世俗,但终归还是会有接触,比如现在这个需要拍卖某些修行者自身也需要的东西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就会产生某种可以共存的联系,比如门派扶持世俗产业。 修行者修的是仙道,走的是长生路,自然对于世俗银钱看的淡,从没听说过修行者为了钱财而闹事导致大打出手的,但世俗中经常会出现一些不是世俗的东西,于是这时候需要一些世俗的法子去解决自己的需要。 修行者没有钱,但修行者拥有比钱还珍贵的资源。 扶持家族或者下山传道之类的,便是与世俗联系起来的一些渠道,这样一来,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许多,尤其是在神朝严格的管控下。 袁枚身为袁家的的人,自然要不着痕迹的偏向自家少爷,在拍卖前他已经得到了少爷要买回《雨霖铃》的想法,所以他充分发挥卖者的手段,一步步将价格抬向少爷想要的范围。 “八万两。” “八万五千两。” “十万两。” 最后一道声音直接将价格喊道了十万两白银。 一楼大厅内一阵哗然,要知道十万两可能是自己生意的全部身家,可听二楼包间喊价的语气,就像是满不在乎的随手施舍给乞丐的银钱一般。 此前袁枚给这《雨霖铃》作出的预估价是八万两银子,是一个很中肯的价格,因为它只是一副普通字帖,就算是加上柳大家的名号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了,毕竟又不是红尘词圣的法宝或是修行法门。 那个传闻中可以从字帖里悟道的说法也终归只是传闻,就算是有,可谁又能保证一定就能悟到? 毕竟修行这件事是要看机缘与天赋的。 所以八万两银子已经很中肯了。 十万两有些高了,袁枚感觉场上的节奏又一次要超出自己的控制了,在他身为卖者的职业生涯中,这种情况出现一次就已经实属罕见了,出现两次那还了得? 他决定不能让这种污点再一次发生,他决定扼杀源头。 于是他看向菊舍。 他希望自家少爷可以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期望,然后出价结束一切。 然而随着二楼又有一个包间带着俯视群雄的喊价声加入这场战斗时,袁枚心中的希望化为泡沫,随秦淮河的风四处散去。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有些人对柳大家的执着。 “这女人怎么出价这么狠?” 袁有桃在包间内惊道。 因为涉及柳大家,兰清卿格外在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局势,当听到十二万两白银的时候,饶是以她兰府大小姐的身份也吃了一惊。 “她是谁?” 林稚皱了皱眉头。 “洛城红堆雪周夫人。” 袁有桃一张脸苦的像苦瓜。 “这周夫人名下的红堆雪可是神朝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更是以舞曲名动天下,经常作为神朝出访其他国家随行的舞团,连陛下都是赞赏有加,我听闻这周夫人极其喜爱柳大家,便发了请柬,没想到......如此喜爱。” “你不是去洛城做生意的吗?怎么对这红堆雪如此了解?”林稚疑惑道。 “这不是.....生意上有所往来......总要寻个清净地儿讨论讨论市场什么的......那红堆雪环境很是雅致.......嗯......就是这样。” “嘁,反正你答应了我们清卿,管她什么周夫人还是李夫人,男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才十六......” 袁有桃想争辩些什么,反而招来了林稚的一个白眼。 “十五万。” 袁府管家喊出新一轮报价。 竹舍中一个身段婀娜的妇人挑了挑眉头。 梅舍中王家公子面色一沉,说道:“他怎么还有钱?” 随即又冷笑道:“让他花,开胃菜便吃这么多,待会主菜来了看他怎么办,真不知道菊舍里那人是何等憨蠢之辈。” 袁枚心中狂喜,心想少爷你可算出手了,于是语气中略带欢喜的确定这十五万的报价。 正当他准备落锤时。 “十五万五千。” 竹舍中往上再加了五千两银子。 袁有桃听出了那道声音中已经没有先前那般足的底气,想来也是打算殊死一搏。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喊出十六万的报价。 竹舍中周夫人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下人不用继续喊了。 于是这副柳大家的亲笔《雨霖铃》便被袁有桃以十六万的报价自己买了回来。 十九万五千两银子。 菊舍里的人只拍了两件物品便已花了接近二十万两白银,放在金陵城中这已经是一个富商一半的家产,竟然只是用来买了一把普通的剑与一副翻了预期价一倍的字帖。 所有人都开始猜测菊舍中那位富贵人的身份。 ...... ...... 曲州书家荣格以九千五百两的银子买下了他心仪的《观潮亭序》后便再未出手过。 原因是......他真的没钱了。 只见身边的蜀州画家有为凑近后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这楼上菊舍是什么人物?” 荣格一边想着待会拍卖会结束后即将到手的书贴,一边想着如何给家里交代自己花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的理由,听到有为的话后,恨恨的说道:“不说柳大家的字帖,单看他为了一把普通的剑与人斗气出价的时候,我便断定菊字舍那人就是那种拿着家里的钱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 “不会吧,万一人家就是有钱,反正二楼那些人的身份在那里摆着。”画家有为不确定的说。 “就算他是神朝首富,就算他府里藏着泼天财富,花三万多两银子买一把普通的破剑,脑子纯属有病。” 荣格拍着椅子扶手没好气的说道。 菊舍内被唤作纨绔少爷的袁有桃双脚上下放着搭在桌子上,一会与宁舒讨论些修行方面的事情,一会与林稚和兰清卿聊上一些洛城的趣事儿,像是一个纨绔少爷,仿佛根本不在乎先前花出去的二十万两银子。 若是让他知道那曲州书家荣格不到一天内对他做出了年少有为和纨绔子弟两个极端的评价,依着袁少爷性子,定是要好好打赏一番。 其实两者都有道理,说他年少有为吧,这有桃居与拍卖会可都是他一手办起来的,经商头脑也算是神朝独一份了,说他纨绔子弟吧,前些年在金陵城的时候,他也时常进出那些个楼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仍出过不少银子,哪怕去了洛城也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些。 对于送给宁舒剑的这件事他没有任何算计,就连宁舒的来历,传承甚至修为他也未曾问过。因为他明白,修道之人各有自己的秘密,最忌讳被人看出根脚,宁舒不说他绝不会主动去问。 他看的出来宁舒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 若是真心结交,必定先付出真心。 ...... ...... “下面进入本场拍卖会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特别的环节——天地的馈赠。”台上的袁枚微笑道。 经过两次悬崖边的刺激后,临近尾声,他整个人无比的亢奋,状态无比的好。 就像是卯足了劲等着教书先生说一句放课的学生。 式微式微 第35章 霜天寒夜寻径瓶 满座宾客都以为拍卖会应该就此结束了,正等着卖者说些恭祝大家财源滚滚之类的致辞后便就此散去,没想到还有特殊环节,一时间,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台上,想看看会拿上来一件什么样的拍卖品。 不多时,台上便放了一个半人高的瓶子,白色为底,青蓝色的为纹,纹路交错钩织间形成一幅画。 画中有一座山,山上林子茂密,一条小径沿着山底弯弯曲曲直达山顶,山顶上矗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略微有些破败的小庙。 能看出画中是深秋时节,小庙前的空地上还落着几片枫叶,一轮圆月当空,清幽的照着,以青蓝色勾勒过后更显得清冷。 山下小径前有一人徘徊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给人一种路在面前却又寻不见路的朦胧感。 不论是山下之人,山上小庙,还是山中落叶,山间小径,亦或是夜空之月,都画得具是传神,一笔一画间,能够看出画家深厚的功底。 只听袁枚开口道:“此瓶名为霜天寒山寻径瓶,因本次环节较为特殊,所以拍卖方式也有些特殊,诸位买家可以上前鉴赏一二再考虑要不要出价。” 一旁有侍女端着清水绸布站在一边。 有道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神朝四海平定,人族兴旺,古董书画乃是富人们摆在家中炫耀的资本,而古董中又以瓷器为贵,瓷器中更是以青花最为稀少,如今存世量不超过五百件。 此前拍卖的都是些书画字帖,现在蓦地出现了一个瓷瓶,看上去像极了瓷器中的青花,又是在特殊环节,就像是城里的节目演出后少见的彩头,无一不是压箱底的绝活,想来这拍卖会的用意也是如此。 再听说可以上前鉴赏,一帮自诩为鉴赏与收藏为一体的拍卖者们顿时围了上去,虔诚的用清水洗了手,又认真的擦干净,甚至连指缝里都不放过,最后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巾将手上的水分吸干,最后围在那台子中间的瓷瓶旁观赏着。 一群人弯着腰凑在一起,像极了乡间院中吃食的鸡。 “咦,这瓶上的画怎得看着有些眼熟?” 一名来自金陵城中的富商疑惑道。 “老贾你看这不就是城外的伽蓝山上的寒山寺?” “对没错,前些年我还带着夫人上去求过签,就是那寒山寺。” “咦,莫不是许兄有难言之隐?想去那寺庙中寻些法子哈哈哈。” 一帮人就着瓶上的画议论纷纷。 一个古董商蹙眉道:“这瓶上画的极为传神,瓶身尺寸形状也很是考究,釉彩也不是很散,只是这瓶子怎么这么新......怎么看上去像是个仿品?” 最后那一句既带着对瓶子的疑惑,又带着对自己鉴赏水平的自我怀疑,按理说自己浸染股古玩这门行业也有二十多年了,从没看走眼过,这场拍卖会也办的称得上是大手笔,先前拍卖之物无一不是名家大作,断然不可能用赝品糊弄这么多业内人士。 只是......越看越觉得是一件仿品,仿制手法也算得上顶尖,但无论如何都是瞒不过自己的眼睛的。 即使仿的再像,也终究只是仿品。 场上鉴赏的诸人也都是老江湖,有数人也看出了这个瓶子的奇怪之处,于是带着疑惑望向了袁枚。 袁枚微笑着道:“想必各位都已经发现了,没错,这个瓶子确实是仿制的,他的原作是一件正宗的青花瓷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出现在本场拍卖会上,但这仿品也是请清州手艺最好的匠人刘做的,工艺称得上是巧妙,还原度极高。” 众人一听确实是仿品,不由得一阵泄气。 古董商叹了口气,说道:“青花抛开原本的制作工艺不说,首先最注重收藏两个字,传世越久,越完整越具有价值,这霜天寒山寻径瓶若是传承数百年,价值必然攀升,但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意外呢?所以现如今只能称得上是一件是优秀的工艺品罢了。 也许是此前的各种稀世之物已经看惯了,场上的人一边叹气一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心想本场拍卖会如此成功,怎么来了这么一个结尾? 有些人已经开始思考待会结束后去哪一家青楼快活了。 袁枚丝毫不担心,像是早已意料到众人的反应,因为他知道,少爷既然敢把这件仿制的瓷瓶放在最后一个,自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他按照少爷此前的吩咐说道。 “他的价值完全取决于诸位的兴趣。” “起拍价,一两银子。” 相比于之前动辄上千上万的价格来说,这一两银子显得无比渺小,这大概是幕后老板给大家消遣的环节吧,毕竟先前赚了那么个财富,博众人一笑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毕竟吃完山珍海味后喝点蔬菜汤也算一种养生嘛。 众人心中各有计较。 场中一片安静。 一位来自南沼国的商人心想,这瓶子做工称得上是顶级,放回家中摆着倒也美观,一两银子着实便宜,那我便买下又有何妨? 于是他准备喊五十两。 名家仿制也值得这个价。 正当他举起手中的牌子,准备喊出五十两简单的三个字时。 “十万。” 楼上包间喊出了更为简单的两个字。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开在耳边。 全场再一次哗然。 这不是那把剑,起码那柄剑还不知来历,也不是那副柳大家的字帖,起码是亲笔真迹。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瓷瓶,而且还明确告诉了买家这是一个仿制的工艺品。 十万? 许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此前那些疯狂的喊价导致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更为疯狂的一声二十万出现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是那壕无人性的菊舍吗?”有人颤抖着声音问着身旁的人。 “不,那个十万是棋舍喊得,那二十万则是琴舍报出来的。”答话那人同样颤抖着声音。 除了先前已经震惊过整座拍卖场的三间包厢,其余七间也开始展露出自己响亮的声音。 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拍卖才刚刚开始。 ...... ...... “那个瓶子是假的?” “是啊,我怎么会卖真的给他们。” “那真的呢?” “自然在我这。” “那地图呢?” “仿制的里面也有。” “他们知道吗?” “知道啊。” 宁舒看着其余的包间,满脑袋疑惑,谁能想到袁有桃居然放了个仿制品上去卖,而且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他们在乎的是地图又不是瓶子,再说了那真品霜天寒山寻径瓶可是找最好的老师傅仿的,手工费什么的都是我出的,起码也值上个两三万,岂能白白卖出去?那瓶子现在还在我家的中厅里摆着呢。” “而且,我一个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二字,那地图就在瓶子中,我岂会骗他们?我从来不做那种砸自己招牌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到手一定会毁了那个瓶子,哪里有那闲工夫检查瓶子的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宁舒问道。 “因为真品的地图在瓶身上,仿品我让老师傅单独烧制在了瓶子里面。” “万一不小心刚好摔碎了地图怎么办?” “这个我早有准备,那印有地图的一块烧制过程中添加了特别的材料,一般来说摔不碎。” “那不一般呢?”宁舒知道那些包厢内有些人是修行者。 “嗯......我觉得粘起来应该也能用。” 宁舒对于袁有桃的无耻上升了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话说那瓶子什么来历?” “我上回不是说了嘛,今年比较特殊,庐阳观月不在江边了,而是在城外的那座伽蓝山上,据说三百年前有一次同样也是在那,这地图便是三百年前有一个进过庐阳观月结界中的人出来后画的,然后又被誊在了那青花瓷瓶上。” 就在袁有桃与宁舒说话之际,仿制的霜天寒山寻径瓶已经被炒到了八十万的价格,一层楼里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喊价了,他们也没有实力喊价,他们也对这个瓶子究竟是什么并不感兴趣了,他们只想知道最后会以多少钱成交。 无人离场。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一次又一次令人胆颤的数目。 不放过任何细节,甚至连哪一个包间喊价时犹豫了几个呼吸都记得异常清楚,这注定是要记载进拍卖史的一场拍卖会,也是场中人日后聊天谈资骄傲的资本。 当价格定格在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时候,出现了比之前更长的停顿时间。 到了一个微妙的点。 一百多万两银子。 任是哪一个家族,哪一方势力都要掂量一番。 到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梅字舍王家公子与书字舍一位不知来历的人竞价了,除非神朝动用内库,否则在场的应该没人能出的起价了。 袁有桃赞叹道:“王家做粮食买卖的果然有钱啊,这南海仙岛上的道门也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香火钱,居然能与王白脸竞争到这地步。” 宁舒也看清了场上的局势,那书字舍的人明显没有底气继续竞价了,先前的一百万两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 如果不出意外,这庐阳观月的地图应该就落到了梅字舍的手上。 式微式微 第36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宁舒看着正在品茶的袁有桃,他总觉得以他短短时间内接触到的这个胖子的为人,以及之前对王家公子的态度,这个地图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卖出去。 果不其然,袁家少爷随手放下茶杯,打了个哈欠,对着管家摆摆手,示意喊价。 “一百一十一万。” 只加了一万两,与之前几十万几十万的豪绰相比,一万两的喊价显得可爱异常,但场下的人们却感受不到丝毫可爱,要知道这一万的底子可是一百一十万。 一波三折的剧情发展让全场人包括二层楼上的包间都有些发懵。 这菊字舍怎么还敢喊价? 要知道楼上其余几个包间在青花瓷瓶被喊到一百万两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竞拍,其余两家也都是在咬着牙喊价,按道理来讲,只要主办方有点脑子,就知道邀请的每个阶级的嘉宾实力水平基本相差不大,这菊字舍先前已经花了好一笔银子,现在又出来喊价,而且还是一万两这个数。 要么是菊字舍真没钱了。 要么就是故意捣乱,哄抬价格。 再一看对方是此前就在长剑上拼过一次的梅字舍,想来还是哄抬价格的可能性比较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自诩为脑子还是比较好使的王家少爷怎么能看不出来? 于是梅字舍内喊出了一百四十万的价格。 王家侍从喊得十分大声。 唉。 人们纷纷摇着头,这是抬价抬到硬骨头了啊,人家直接将价格喊道一百四十万,就是想告诉你。 老子有的是钱,老子不怕抬价。 想来菊字舍也是没有这个财力支付的,若不是此前菊字舍花天价买了两个拍卖品,怕是有不少人都要怀疑这个保健是不是主办方故意安排的托了。 不过也好,抬价的目的就是让对方多花点钱嘛,既然目的达到了,那么本场拍卖会是时候该结束了。 正当人们都以为菊字舍不会再捣乱了的时候,袁有桃在菊舍内发出豪言壮语。 “不让王白脸哭着出去我就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桃有袁?” “一百八十万!” ...... ...... 梅字舍内。 王符脸上毫无表情,拳头却紧紧的攥着。 这地图只有一份,虽说此前从洛城中流传除了很多份地图,但经过鉴定后都是不完整的,拿着不完整的地图想要在庐阳观月中得到仙缘简直是痴人说梦,眼看就要到手的地图,若是此时失去,王家少爷的面子往哪搁? 但是他只带了一百五十万。 此前找专人从各方面分析后,对这带着地图的霜天寒山寻径瓶的估价最顶是一百万两银子,为了保险起见,王家少爷带了一百五十万,想着怎么着也都够用了,就算是先前南海仙岛上的人与他竞价到一百万以上,王符觉得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中,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菊字舍。 而且还是他之前就已经下意识踢出竞争的憨蠢之人。 而且他出价还这么不讲理。 第一次一万,第二次四十万。 那个包间真的不是托吗?托为什么要花钱买下那柄剑和柳大家的字帖?这主办方不想赚钱的吗?他自己想要为什么还要放出来卖? 王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若不是这地图是完整的仅此一份,他绝对瞬间收手,他就不信那菊字舍能拿出一百八十万,若不是在这金陵城地界,他真想拍卖会结束后把菊字舍那人脑袋拧掉。 便在这时,一名王府下属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王家公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已经面无表情好长一段时间了的王符终于露出了笑脸。 只听得二楼梅字舍响起咔嚓一声,原本一整块玻璃分开成两块,向着两边移动,逐渐收拢进墙壁中。 这是二楼包间贵人的第一次亮相,一楼的人们也都认出了梅字舍内坐着的那人是谁,只见王家侍从走到二楼边上,张开一并扇子,看向场中,骄傲又闲散的说道:“两百万。” 声音并不像先前那般大,却很有信心。 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霸气。 每个人都听到了王家侍从的声音,但他们知道,这个很自信的喊价是喊给菊字舍听的。 “不愧是王家啊!”场下金陵城中的富商赞叹道。 在他们看来,王家此等显露自己身份的行为并不是自大狂妄,而是自信大气,不以身份来压你,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王家看上的东西,想要的话我们凭银钱公平竞争。 人们都很期待菊字舍的回应。 到底是真的有钱还是故意抬价,下一刻便知。 ...... ...... “真是爱显摆。” 林稚翻着白眼说道:“他还是何以前一样,有点东西就想到处宣传,等着别人拥崇他。也不知道这次又得到了什么,喊价都这般的有底气。” 袁有桃神色一凝道:“想必是妖族那位来了。” “可是那位无量山的太子?” “是他。” 清州为神朝四大州之一,林稚又是清州刺史的女儿,纵然不是修行者,但也知道那远在西南方十万大山中的妖族有那么一位太子,据说乃是妖族近千年来天资第一,举世罕见,比之混乱时代的妖神也不遑多让。 虽然说神朝对于修行者约束很是严苛,但都是针对一些影响世俗的事情才会采取的措施,只要遵守规矩,对于修行者而言并无其余的约束条件。 但修行者原本就是为了超脱,哪会愿意被这条条框框所约束,更何况修行者以仙道中人自居,除却红尘词圣这等谪仙,哪里会世俗人道相处,常言道红尘多孽障,世俗有毒药,县道中人生怕自己的一颗道心受到污染,所以轻易不涉及世俗,大多都在那深山湖泽中潜修,门派传承也大多都搬迁进了昆仑。 妖族更是喜欢自由,不愿意与人族为伍,一来是化形困难,容易引起骚动,二来是神朝在他们眼中还不如无量山,虽说自从这一代妖帝上位后与人族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在金陵城这样的偏东边的大城中,还是极难见到妖族的身影的。 不过妖族皇室血脉生而为人形,妖族太子自是不必担心进入人族都城这一点,想必此番前来定是有所图。 袁有桃说道:“这王白脸在蜀州待了几年,没想到竟是和这妖族相处的颇为融洽,这妖族太子此番前来据说原本是要直达洛城前往不周山太府进修的,恰逢庐阳观月,号称福缘无双的他怎会错过,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王白脸这个地图就是为了妖族太子买的。” “原来是有妖族皇室撑腰啊,难怪底气这么足。” “我当然比不过皇室有钱,但让皇室多出点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袁有桃嘿嘿一笑,这一次他亲自喊价,装作很犹豫纠结的语气喊道。 “两......百五十万。” “两百八十万。” 王家侍从很悠闲地喊价。 袁有桃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摆摆手示意管家不再喊价。 拍卖会至此全部结束。 最终金陵王家以两百八十万的天价买走了仿制的青花瓷瓶。 场下众人听出了菊舍语气里的无力与王家的强势,心想不愧是是王家,风轻云淡便击败了对手。 王符一脸无所谓,其实心中还是骂出了声,虽说妖族给自己分担了一部分,但大头还是王家出的,好在瓶子到手,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瓶子,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啪嚓。” 一声摔碗声过后,王符从霜天寒夜寻径瓶的碎片中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碎瓷片,地图便在碎瓷片上。 若是被他人知道这两百八十万买来的瓶子刚到手就成了碎片,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轰动。 ...... ...... 晚风阵阵,吹的人好生舒服,一帮富商,字画收藏者结伴三三两两坐上来时搭客的小船,离开巨船,向灯火通明的河岸驶去,船上的人儿不停的聊着拍卖会中发生的精彩细节。 譬如菊字舍的豪掷万金。 譬如王家的无敌风采。 二楼包厢的富贵人也各自离去。 袁有桃作为最后一船贵宾带着宁舒三人也踏上了回岸上的舫船。 王家少爷因为摔瓶子耽搁了一点时间,也晚出发了一会。 然后在秦淮河波光艳艳的水面上。 两船相遇。 王符看着宁舒腰间配着的长剑微微一愣。 宁舒也觉得对面船上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往袁有桃胖胖的身躯后挪了挪。 袁有桃也愣了一下,硬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王白脸。 江上两条舫船。 片刻的沉默。 袁有桃觉得气氛不能这样尴尬下去,于是他主动笑着打招呼道:“王白......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王符依然在出神,眼睛木然地看向这个给他打招呼的熟悉又熟悉的圆脸 普通长剑,佩剑少年,菊字舍,姓袁的卖者,袁有桃。 他们怎么在一条船上?! 或者他们都是一伙的......王家公子发现了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死胖子是造成一切的幕后黑手。 自己还没地方说理去。 谁能想到,袁有桃会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东西。 难怪他喊价喊得嚣张跋扈,这他......妈.....又不用花钱。 自己两百八十万两的银子全都给了菊字舍那个被自己认为憨蠢的买家,而且这两百八十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菊字舍的不合理抬价造成的。 这样一看,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憨蠢之人。 王家少爷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你......你......他妈......” 他指着对面船上一脸无辜的胖少年,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气的正上头的王少爷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 只听他喃喃道:“这江上吹的风怎么还带着沙子......” 式微式微 第37章 观月前话 林稚与兰清卿在上岸后便由各自府上的人接了回去,宁舒在袁有桃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座相当豪华的客栈,据说也是袁家手下的产业,袁公子在安排宁舒住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只是说三日后再来找他,然后共进伽蓝山。 距离庐阳观月的开启还有三天时间。 至于王家公子那晚泪洒秦淮河的事倒没有传出去,毕竟当时河面上也只有两条船,对方又是是堂堂金陵王家的少爷,袁有桃还没有愚蠢到去做那等占了大便宜还在对方伤口撒盐的事。 王符得了地图倒也没有太过追究,他也没法追究,只得忍气吞声,不断安慰自己两百万两银子与庐阳观月价值没有可比性。 像过去那些年的每一天一样,这三日内,宁舒早上六时睁眼,翻身下床,洗漱过后盘坐冥想半个时辰,待眉心清光纯粹凝练后,以清光洗刷五十弦剑身,往返七七四十九遍,取唯一的法意只做持剑劈斩的动作。 先前以眉心清光洗刷剑身的法子是《剑经》中养剑通灵之法,后来的劈斩却是宁舒于断桥悟道那夜向天空挥出那一剑的招式。 名为断桥。 《剑经》是一门不知道从混乱时期起就传下来的法门,内含养剑与御剑两篇,并不像那些传承千年的修行宗门中奉为机密的宝典,相反《剑经》所传十分广泛,为天下剑修奠基之法,许许多多修剑门派大多都或多或少借鉴过其中的诸般奥妙。 但学的人越多,质量也就呈现参差不齐的趋势,专心于一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修行者的法术延续至今已经较之混乱时期的变得愈发驳杂,混乱时期大神通者呼风唤雨,吞云吐雾,挥手摘日月的先天术法在先如今的天地间几乎不可闻,法术一代代传承,由原本注重法意灵气深厚慢慢转变为注重招式的精妙。 对于剑修的影响更是明显。 上古剑修腰间或是背部皆配一把长剑,持剑或御剑杀敌,而如今的剑修则是以法意凝结法象,将法象化作剑体进行攻击,一如宋秋雨以玄金,玄土法意凝结的剑体。 这样的好处在于剑体可虚实变化,就算被击散也只是会伤及修行者法意,恢复后便能再次凝结,比之将法意注入实体剑中减少了消耗,增加了攻击的灵敏性。若是实体剑被损坏,伤及的可就是修行者的神魂以及肉体了。 因此实体剑在这片天地中更多的则是普通士兵对阵杀敌亦或是道士画符驱鬼所用。 这点对于初踏修行一个多月的宁舒是不知道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踏上了上古剑修的道路。 当一切日常修炼结束之后,宁舒拿出袁有桃送他的那柄在秦淮河边捡的长剑,用手仔细摩挲着剑身,并尝试着以法意感受。 果然很普通。 他想了想后,看着面前桌子上的铜镜用剑轻轻一划,一道寒光掠过,没有丝毫阻碍,如同划过空气,桌上立着的铜镜也没有丝毫动静。 他收剑,皱了皱眉头,然后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只见镜子应声分离成两片,断口光滑,浑若天成。 如此锋利。 可是除了锋利外,这把剑还是太普通了,就算是用以镇宅也算不上美观。 三尺二的剑身,半指宽的剑体,柄部刻成寻常剑体的云纹,剑鞘上装饰着可用于别在腰间的剑璏。 好一把普通的剑。 宁舒赞道。 现在不是在平安城中,也不是在兜率宫内,行走在这万族共存的天地间,生死难料,这样一来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既可以借此修习御剑术,又可以隐藏五十弦,再加上山中枯坐七日悟得的屏息隐匿之法,也算多一份伪装。 就像小时候山中看到的那只像极了枯叶的蝴蝶。 早上的修炼结束后,宁舒下楼去,前堂有客栈提供的早饭,锅贴,馄饨,卤面,小笼包,鸭血粉丝之类的供客人选择。 他一边咀嚼着手中的包子,一边在思考袁有桃说过的庐阳观月。 自从天庭消失以后,月亮阴晴圆缺,每月十五便是月亮盛盈之时,月阴星辰之力浓郁到可以影响到地面上来,而庐阳道金陵城便是最接近月阴之力的地方。 最为重要的是,伴随着月阴之力而来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过往的历史记载中,丹药,法意最为常见,稀少的有兵器的碎片,残缺的经文等,是为仙缘。 这仙缘在近些年出现的尤为频繁,从过去的百年一次到现在的十年,五年就会有,今年更是距离上一次只隔了三年,而且地点也发生了变化,以往都是在秦淮河边,今年却是在城外伽蓝山上。 这是有记载后的第二次。 月亮的变化自天地诞生就有,而仙缘是在天庭消失后才出现,其中的联系没人能说清。 因为庐阳道地处神朝腹地,起初的几次仙缘动静不大,皆被人族得到,后来传播的越来越远,妖族甚至昆仑山中的仙道众人自然眼馋,更何况他们原本就对神朝人族占领如此大,资源如此丰富的土地极为不满,这仙缘从天而降,自然是属于整片天地的。 为此,各方同神朝进行了数次交涉。 神朝虽然强势,但也扛不住各方势力天天在耳边念叨,这才勉强同意允许他们参与进来,但同时也定下了数条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各凭机缘,至于怎么个机缘法,只有参与过的人才知道。 由于此次庐阳观月距离太府开学相隔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原本去往太府的妖族太子也提前来到了金陵城中。 而且,不仅仅只有妖族。 袁有桃当时开玩笑般的说出了一句很严肃的话。 传说天地未变前天下有万族,但若是笼统的来划分的话其实只有六族,分别是仙族,神族,人族,妖族,鬼族,魔族。 其中人族于不周山立神朝,妖族于无量山建妖宫,仙族于昆仑建立仙宫,魔族,鬼族与神族在混乱时代后便销声匿迹了。 据说原本并无仙族与神族之分,仙族是有一部分人修道有成后与俗世凡人分开后于昆仑山中自称仙族,溯本归源其实也还属人族一脉,而神族原本是随天地一同诞生的先天生灵的统称,后来天庭建立,收仙道之人入天庭任职,后来也将天庭之人称为神族。 而鬼族最为神秘,传说一切生灵死后皆入地府,过黄泉,达彼岸,入轮回,其中因为各种原因又有灵魂不散,传说这样的生命称之为鬼。 如果此次不仅仅只有妖族前来的话,那么昆仑山中也应该有人来。 用袁有桃的话说就是,反正各凭机缘嘛,万一就落到我头上了是吧,反正我觉得我一向运气也蛮好的。 宁舒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刚刚修行不到两个月就可以和什么妖族太子,昆仑传人争夺仙缘,不过若是真能落到自己头上,谁会嫌弃到手的仙缘呢? 况且,人族在历来的仙缘争夺中收获是最多的。 离开平安城的时候是初春,后来在宋先生的船上待了十几日,又在兜率宫住了一个半月,算算日子,距离六月份的太府考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此番庐阳观月事了,就该继续踏上前往洛都的路程了,好在金陵城与洛都相距并不远。 ...... ...... 三日后,袁大少爷如期而至。 袁有桃也穿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只是那道袍再如何宽大,总还是勒的袁公子不停的用手扯着衣服,不停抱怨那间专供袁府上下衣服制作的店铺没有与时俱进自己因为青春期而茁壮的成长身材。 “这不是掩饰一下身份,那拍卖会还要坐进包厢保护客人隐私呢,万一仙缘落到我头上,总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那袁家少爷夺了仙缘,而且那袁家少爷还只是初眠中品的小修士。” 袁有桃看着脸上写满了惊讶的宁舒解释道。 其实宁舒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胖的道士,像是私吞了观里所有的贡品与香火钱一样。 正值晚上饭点,袁有桃带着宁舒就近在自家饭店吃了一顿后便出发了。 两人并没有直接出城去伽蓝山,而是先去了城西,袁有桃说要再带一个人。 ...... ...... 城西有一棵年岁颇大的老树。 百年老树下有一个摆摊的算命道人,按道理说人流量如此大的西城,此时该是摆摊吆喝的好时间,但算命道人却脸上放着拂尘,摊在树下呼呼大睡。 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从树下经过,却没有人靠近他,算命道士的四周就像是一个真空地带,阻隔了人潮的视线,自成一方天地。 这幅画面在西城中显得十分诡异,乌泱泱,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出现一片真空地带而不被人察觉。 这道士不简单。 只见算命道士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又像是普通的鼻子痒了一下,他随意的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一个懒腰。 不一会,原本以古树下算命道士为中心辐射一圈的真空地带走进来了一个中年贵妇。 式微式微 第38章 金陵道士图鉴 “道长啊,我家中总生祸事啊。” 中年贵妇一边说着一边用丝绸手帕擦着眼中流出的泪水,啜泣道:“我大儿子上个月出门被门槛绊倒伤了面部,小儿子半月前喝水呛到,差点丢了命,我家那口子昨日喝酒平白无故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折了一条腿,要知道他平时酒量是极好的呀。” “莫不是我家中阳宅阴宅风水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家中这般横生变故,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希望道长帮忙看上一看。” 算命道人摆摆手示意妇人慢慢说,听完后闭着眼睛,掐指一算,问道:“家中可曾有猫犬之属。” 中年妇人答道:“养有一犬,平时尤为乖巧,家中上下都喜爱的紧。” 算命道人问了问妇人那狗的特征,叹道:“此祸之源头当归于此犬,要知道那犬类活了八年后便通人性,若得机缘巧合,他日变化为妖,你家中全家上下皆为仙命,便是那犬类的机缘,如今家中频遭变故,想来是那犬类按捺不住,想要加害你等。” “既有如此祸事,贫道岂能坐视不理,你只需回家后做一假人,然后在第九日的第一个清晨离家,将假人放于床上,七日后回家,若是这假人面部发黑,则必定要趁机将此犬杀了,然后以屠户杀猪的刀劈的柴生火焚之,此灾当消。” 算命道士一脸郑重地交待着,等化为灰后,将骨灰撒入秦淮河,以淮水之灵镇压孽畜的冤魂,中年贵妇只听得冤魂,妖孽等字眼,早已心服口服,连忙掏出银子拍在算命道士手上,千谢万谢后方才离去。 不久后,一个很胖很胖的胖道士和一个腰上系剑的小道士走向正低头摸着银子笑出声的算命道士。 奇怪的是,宁舒与袁有桃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真空的环境内,在他们的眼中,身边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任何的不同寻常。 袁有桃见着道士摸着银子,没好气地道:“别摸了别摸了,来生意了。” 宁舒在一旁看的真切,心想这金陵城的算命道士怎么与自己那平安城中的邋遢道士一个德性。 算命道士慢悠悠的放下手中银子,却不抬头,嘴里念叨着:“一卦问天地,一卦问鬼神,一卦三文钱,两卦五文钱,姻缘求子十文钱。” 明明前两句颇有磅礴大气的仙家韵味,随后的几句却是瞬间俗气了起来。 袁有桃嘿嘿一笑,一挥道袍,问道:“我想算一下,何时能成为这庐阳道的首富?” 算命道人觉得此问题极其白痴,随口便答道:“阁下面如满月非凡相,鼻如悬胆有规模,堂堂梁柱之躯能纳海,不出三年必定财如马车奔室内。” “你怎知我面如满月,身躯又能纳海?” “贫道乃昆仑传人,千年传承,曾为人皇问卦天下,哪有算不准的道理?” 算命道人没好气的说道,正打算训斥一番,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金陵城中也不是白混的,又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于是他抬头,却看到两个穿道袍的身影,心中一惊连忙陪着笑脸改口道:“原来是遇上了同行,大家都是道门弟子,有话好说,我身上真没几个银子,不知贫道哪里得罪了二位,还请指点......咦,袁少爷。” 袁有桃大手重重的往算命道士的肩膀上一拍,说道:“还算道长聪明,能认出我来。” 袁少爷凭着能纳海的身躯和初眠境的修为,差点没把算命道士一巴掌拍坐在地上。 算命道人看着穿着道袍的胖子,转身就想跑,却碍于胖子一直按住不放的大手难以移动,苦着脸说道:“我怎么能认不出袁少爷,若不是有袁少爷,哪有贫道的今天。” 他怎会不认识袁家少爷,想当年他出了昆仑山,初来金陵城,又赶上神朝镇压修行者的峰尖浪口,与同门师弟走散,一路舟车劳顿,原本仙风道骨的模样硬生生变成了乞丐样。 当他寻上袁府意欲展现一下宗门绝学,为这看上去颇为豪气的府邸算上一卦,挣一笔银子的时候,没想到还未自报道号便被赶了出来。 是被当时还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少爷袁有桃放狗赶出来的。 堂堂昆仑山的修行者,放在其余国家都是奉为天师的存在,不说黄金万两,起码衣食不愁,但在神朝,他只能屈服,也算自己时运不济,好死不活的偏偏赶上神朝境内的道门之灾。 不过好在,袁少爷当时也还算客气。 客气到背着手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不过那时候袁公子尚且年幼,需要算命道士弯下身子来供小少爷拍,袁小少爷当时叹着气道: “牛鼻子,你瞧你穿的这么邋遢,谁会信你是个天师,还吹自己是昆仑山来的,昆仑山的猴子都比你干净,赶紧拿钱去置办一身好看的行头再来吧。”说罢让身边仆人扔给算命道士一袋铜钱。 他当时本欲争辩上几句,却见袁小少爷已经将负责看门恶狗放了出来。 算命道士后来便留在了金陵城,美名其曰炼心,其实只是觉得这大树下好乘凉,若是没有袁家少爷隔三岔五来找他喝茶就更好了。 所以自从袁有桃去了洛城以后,算命道士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隐匿了身形,察觉有人来算卦时便显现出来,经常是三四天才开张算一卦,一卦够他舒服三个月,除了算命,其余时间他便靠在这西城大树下睡觉。 然而,美好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 因为,袁有桃回来了。 若是知道来的人是袁有桃,他是绝计不会显现出来的。 ..... ...... “牛鼻子生活不错啊!” “哪里哪里,都是袁少爷照顾得好。” 毕竟宁舒与袁有桃都是修行者,先前那中年贵妇与算命道人的对话都被二人听在耳中,袁有桃对算命道人知根知底,宁舒却觉得先前那番批解有些道理,便请教算命道人。 若是没有袁有桃在场,算命道人定会给自己面前这个小道士好好吹嘘上一番,但当着袁有桃的面,怎敢信口开河。 于是便如实说道:“此前一番话都是吃饭的手段,半真半假,那狗为妖确有其事,自己早先便发现城中有一地有妖气,但她家那些事却与狗妖无关,纯属自己倒霉,让她出去玩几日,心情好了,便不在意这些烦心事,假人面部发黑则是这些个时日潮气重,七天不处理,假人面部自然发霉,总之说的悬一些,在凡人面前,都是神术。” 宁舒听此解释,不免大感失望,原以为是一个境界高深的大修行者,本欲打算让他算一算自己以前梦中出现过的黄泉,天庭,老头和失心人有没有什么说道,看来无法实现了。 算命道士察觉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思考了一会又道:“我这只是些皮毛本事,但自古批命当属那昆仑山下,泾淮源头的三江源知命楼最为神奇,被称为数算一道通天之地,若非有大福缘者不能近前,想要求得一卦更是难上加难。” “你若是心中有疑惑,日后若有机会,可去知命楼解惑。” 宁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一番寒暄后,开始进入正题。 “有生意,做不做?” “又坑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 “伽蓝山。” “庐阳观月?不去不去。” “有地图。” “有地图也不去,我可得到消息了,今年来了几个妖孽,甭想着把我拉下水。” “我听说城里要修缮西城道路,你这块地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时候出发!” 在袁有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沟通后,算命道士双手一摊表示认命,不为别的,只为了西城这一亩三分地。 算命道士之所以留在金陵城这么多年,就是看上了这古都的地气,而西城这颗大树更是地气郁结之所,对算命道士的修行颇有好处,若不是袁有桃这么些年护着他,就凭他占着这么好的地方,早就被神朝定期的排查扔出去了,哪还能享受如此好处,于是听到袁有桃以此地要挟他时,他立马改了口。 袁有桃坐着算命道士搬来的凳子,喝着算命道士沏的茶,对身旁的宁舒说道:“我给你讲,这牛鼻子可厉害了,我当年放狗咬他,他跑的比狗都快,脚底下跟抹了油的。” 算命道士心想我不跑快点,传出去一个修道之人被狗咬了得多丢人,却不敢说出来,一双眼睛从一开始就直溜溜盯着宁舒打转,像是看见了街上袒胸露怀的贵妇人。 他对着宁舒行了一个道礼自我介绍道:“贫道张当然,师从昆仑,乃......” “就是个牛鼻子。”袁有桃打趣道。 张当然朝宁舒尴尬的笑了笑后问道:“不知师弟是打哪座仙山上下来的?” 宁舒心想我也是个假扮的道士啊,总不能回答你是从兜率宫来的吧,鬼晓得你信不信。 于是沉默。 算命道士张当然原本打算在宁舒面前重新展示一下自己的仙风道骨,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便磕到了闷葫芦上,他不禁感慨生活不易。 袁有桃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他手上,张当然翻来翻去的看了看,又扔出几个石子摆弄了一番,许久后才说道:“想要上去不难,可仙缘这玩意我真是没把握。” 然后他看了看宁舒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试一试。” “那还等什么,走啊。”袁有桃又用手拍了算命道士肩膀一下。 “下次能不能换个边拍。”算命道士疼的呲牙咧嘴。 三人走出去几步后,张当然忽然说道: “等会,我聚宝盆没拿。” “在哪。” 张当然指了指刚才坐在自己屁股下面扣过来充当凳子的那个掉光了漆的木盆。 只见他小跑回去拎在手里,与宁舒和袁有桃二人并排向城外伽蓝山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三个道士的背影上。 身后的影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显得分外和谐。 式微式微 第39章 伽蓝山 春天,南方的庐阳道。 山野间自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算命道士张当然以路途遥远,耽搁时间为理由的强烈要求下,原本打算走路过去的袁有桃与宁舒二人不得已与张当然坐上了一辆马车。 车是袁家的。 驾车的马也是袁家的。 车厢内空间很大,袁少爷舒服的挠了挠屁股骂道:“本少爷都不嫌走路累,你个牛鼻子难道比本少爷金贵不成?” 算命道士躺在车厢内舒服的哼哼两声,转过身去不做回答。 马车沿着秦淮河行走,要从金陵城东门驶出,只有穿过城外大桥后才能抵达河岸另一边的伽蓝山,一路上秦淮河岸边热闹异常,原本城里的摊贩纷纷将自己的可移动商铺推来了岸边,金陵城中的男女老少在用餐过后也都相继走出家中。 花灯,河灯,莲灯。 剪纸,灯笼,糕点。 大小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 远近牌坊,你挥红袖我歌舞。 仪态万千的红尘美景,只因庐阳观月的到来。 世俗的庐阳观月在烟波流转的秦淮河边,而修行人的庐阳观月在萧瑟清幽的伽蓝山中。 ...... ...... 随着喧杂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马车已经驶出金陵城有些时间了,车厢顶部开有一道方格窗,夕阳橘红色的光从窗中洒进车内,洒在正靠着车窗看向外面的宁舒身上,分外温暖。 张当然看着宁舒说道:“师弟啊,趁着这个时候快歇息一会吧,待会可就没休息的时间了。” 宁舒嗯了一声,依旧看向窗外。 算命道士看着宁舒安静如雕像的身影若有所思,然后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宁舒看着窗外,从他的眼中望去,城外不似城中的奢华大气,秦淮两岸的农舍片片坐落在肥沃的土地间,四周农田布满了刚播下去的幼苗,辛苦了一天的农人们坐在自家屋舍的院中吃着晚饭,孩童在水塘里光着身子嬉戏,妇人催促着孩童回家吃饭。 白墙黑檐,高低有致,山水交汇。 这些画面融洽到容易使人出神,宁舒总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生活,也或者兜率宫山中妖怪们无拘无束的日子也算是正常的生活。 总之绝不可能是遍地尸体的徐家村,还有那些身上带着煞气,有着令人作呕气息的黑衣人。也不可能是梦中没有一个人的平安城。 相比于此,金陵城中的脂粉气都像是极好的享受。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天色也暗了下来,夕阳在天的尽头只留下一丁点微弱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袁有桃掀开窗帘,看了一下幽静的四周以及眼前的密林,拍了拍车窗示意马车停下来,然后一脚踹醒还在睡觉的张当然。 伽蓝山到了。 ...... ...... 天下水泽名山众多,其中又以昆仑山为万山之母,不周山为天地支柱,除此之外比较有名的还有龙虎山,方寸山,灵山等,各有各的神异之处,金陵城外的伽蓝山也属于其中一座。 而这伽蓝山却不是因庐阳观月闻名天下,只因其山顶有一座名为寒山寺的古刹。 破败的古寺传承久远,修道界记载的说法众多,其中有两个最为广泛。 一种是传说天地初开之时,道门供奉三位道祖,妖族供奉妖帝,天地间则另有一西方教,不修道法,不避人世,而是以普渡众生为己任,信来世往生。为更好的融入红尘,西方教于天地间传播信仰,修建庙宇,以供凡人信仰,自天庭消失后,西方教也随之不见,一千年过去,信仰溃散,寒山寺早已沦为一座清冷古刹。 第二种是寒山寺原本的主持为天庭敕封的天下诸山神之一,天庭消失后,天律减弱,失去对天地间的约束能力,伽蓝山山神在与秦淮河河神争金陵城信仰之时被诛杀,后来神道衰落,伽蓝山再无山神,以至于寒山寺也变的衰败了。 两种传说虽然大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 天庭的消失。 至于天庭为什么会消失?天庭怎么会消失? 连袁有桃这样手眼通天的富家公子与号称昆仑传人的张当然也说不清楚。 历史与传说近千年的积淀成就了伽蓝山在天地间的名望,至今在山脚下都可以看到护山神兽的石雕与残破的土地庙。 但相比于龙虎山道门的肃穆,灵山西方教在记载中的的神秘,伽蓝山显得十分平凡,它就在金陵城外,秦淮河边,甚至于说到底寒山寺只是金陵人心中的一座名胜古迹,常有城中的人春日上山赏花娱乐。 凡人眼中的普通不代表伽蓝山真的普通。 伽蓝山,寒山寺。 今夜月圆。 ...... ...... 伽蓝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城外的一片山。 寒山寺只有一座寺庙,在伽蓝山最高的那一座山峰的山顶。 在秦淮河岸边此时很热闹的时候,夜晚的山林安静的很正常,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投射下树枝斑驳的影子,弯弯曲曲,杂乱无章,像是用毛笔随手的向地上甩了几笔。 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显得充满活力,也使得山中不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很圆。” “是的,师弟你说得对。” “废话,十五的月亮不圆难不成十六的月亮圆?” “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十六的月亮比较圆。” “我不要你觉得......” 塌了一半的土地庙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惊起了落在屋檐上的麻雀。 “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一个小道士问道。 “你笨,你听没听过强者都是在最后登场的。” “虽然我们有地图,但能跟着那些大人物后面上山岂不是会方便很多?”胖道士解释完后又补充道。 “那万一大人物发现我们,然后拿我们开路怎么办?” 小道士似乎并不觉得这间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土地庙可以藏住他们,毕竟胖道士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的半个身子还露在墙外。 “无妨,我给你们两个准备了一道符纸,贴身藏好,就不会被发现。” 另一边的一个道士边说边从屁股下坐着的瓷盆里摸出三张黄纸,上面画着一些潦草的线条,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能管用吗?”胖道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绝对管用,我可拿过师门的优秀弟子。” 三个道士正是宁舒,袁有桃与张当然。 三人此时正缩在土地庙的一堵破墙后看着不远处那条通往林子里的路。 庙在山顶,月还未到中天。 若是想要看最圆最好看的月亮,山顶的寒山寺是最好的选择。 若要去寺,便要上山。 前方便是上山的路。 ...... ...... 这周围环境的一切都与宁舒此前在拍卖会上看到的那个霜天寒夜寻径瓶上的画面一模一样,只是上山后的场景是否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想必其中定然不同,不然那王少爷干嘛花几百万两银子买一副地图。 其中不否认这几百万两确实有身边这个胖道士的功劳。 四周一片安静,三人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远处那条唯一能上山的道路始终不见有人出现。 就在算命道士张当然想要开口抱怨的时候,被月光照的一片银白的山路上出现了一只黑猫。 那黑猫极为警惕,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一双瞳子发出璀璨的金光,一条金线由猫的额头延伸到尾尖,在一身漆黑如浓墨般的黑毛中若隐若现。 只见黑猫在路中间踱来踱去,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很是人性化的直立起来,尾巴一抖便出现一张纸,黑猫用尾巴将那张纸悬置在身前,一双精光眸子一会看看地图,一会看看前方的林子。 像是在思考。 随后黑猫以尾巴卷着那张纸,一步一顿的向着前方踱去。 山路中似乎有一个透明的屏障,那黑猫进入屏障后便消失在了宁舒三人的视线里。 屏障后像是有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红尘中的地方。 一种诡异的氛围弥漫开来。 袁有桃在思考着,不一会他开口骂道:“他妈的我说这猫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这不是金陵城东学府里面那只黑猫吗?少爷我小时候念书的时候还喂过它,没想到这个当时蹭吃蹭喝的玩意儿居然是一只妖?” “那是结界?” 宁舒对袁有桃喂没喂过猫丝毫不感兴趣。 “是的。” “它刚才看的是地图?” “应该......是吧。” “你不是说地图只有两份?” “完整的只有两份,其余的都是些碎片,几百个人组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 “浑水才能摸鱼嘛,人多热闹点。” 袁有桃骄傲的拍了拍宁舒的肩膀。 在黑猫进去后不久,山路前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光头。 那个僧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干净的僧袍,赤着脚,却没有任何伤痕,山路上的石子枯枝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一尘不染。 可见这僧人也是一位实力不俗的修行者。 赤脚僧人与先前那黑猫一样,也拿出一副地图在山路上徘徊了一会。 然后见他低头微微一笑。 然后抬脚便进入了结界当中,消失在了山路上。 式微式微 第40章 上山 算命道士张当然看着那名消失在路上的僧人,挑了挑眉头,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因为西方教消失太久了,现在世俗中的僧人大多是普通人,对人间香火愿力使用更多的是一种传播手段,并不是加持自身的力量,自然也就没有了修行者,可这名僧人绝非普通人,怎能不叫人心惊。 难道说因为神朝在境内打压道门,致使道门大多迁至昆仑山后,西方教又开始兴起了? 念及至此,张当然不禁皱了皱眉头。 袁有桃看出了他的不怠,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说道:“此事不要再提,就当没看到过,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宁舒夹在中间听的一头雾水,心想虽说僧人是少见,可还是有的,自己小时候平安城迎来难民荒的时候,就有僧人帮着救济,此时见了僧人,何至于如此紧张。 于是他小声问道:“这僧人很可怕吗?” 袁有桃用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僧人不可怕,会修行的僧人才可怕。尤其是西方教的普度众生,西方教在天地未变前的混乱时期号称三千红尘客,每一个都有大神通者的修为,更是在道门内乱时,渡化了好一些道家真人。” “得亏这西方教随着天庭一块消失了,不然定会是天地间一大势力,而且从几百年前神朝便禁止了宗门过分吸纳人间信仰,近几十年来更是严苛,这僧人出现极为反常。” “听说西方教的人逢人便讲缘分,然后渡化你加入他们,我可不想去西方教当和尚,待会若是在林子里碰见,我们可得跑快点。” 宁舒闻言微微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随后陆陆续续的又有许多人走到了山路前。 千奇百怪,有人有妖。 无一例外,他们手中都拿着地图。、 宁舒看向袁有桃,心想若是让王家公子知道自己花重金买的地图竟然人手一份,不得气死。 袁有桃看懂了他的意思,尴尬的笑了笑,挠挠头道:“我没想到这地图这么抢手。” ......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圆月已经从慢慢爬升到了空中,周围没有一颗星星,仿佛都被璀璨皎洁的月光盖住了。 算命道士张当然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消失在路上,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腿部肌肉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再等等。” “等谁?” “等一个人。” 袁有桃解释道,原来他消失的这三天都去用来调查此次来庐阳观月的各方修士了,尤其是那些大势力的传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毕竟是商人嘛,总要知己知彼,才能稳赚不亏。 当最后一拨人进入结界后,土地庙前的山路上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真空。 万物俱寂。 忽地平地掀起一阵微风,卷起地上一片掉落的树叶,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他来了。” 袁有桃神色凝重地说。 然后他确定的问张当然:“你画的这符真的有用吗?” 算命道士张当然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应该不会有问题吧,除非各教教主长老来,不然这些个大势力的传人应该察觉不了。” 话还未落,只见月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道人,穿着月白色道袍,背上负着一把长剑,神情淡漠,他背负着手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年轻道人不再看着月亮,径直走进了结界中。 没有看地图。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看地图也没有寻找入口的,好像他原本就知道入口在哪,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但是他临消失前朝土地庙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宁舒三人寒毛直竖,一身法意沸腾,差点就要暴露出来。 “他是谁。” 宁舒稍一运转后稳定下来,心有余悸的问道,他只觉得那人深不可测。 袁有桃擦着脸上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回答道:“那就是我要等的两个人之一,昆仑山仙宫玉鼎殿的玄离子,据说已经修行到知梦境了。” “看上去才二十出头诶,果然是昆仑山来的,这么年轻便有知梦境的修为。”宁舒叹道。 对于刚刚踏入修行的宁舒来说,知梦境的修为太过遥远,他见过的知梦境也不过寥寥数人,宋先生算一个,杀死宋先生的那个黑色马车主人肯定超越知梦境了,金角大王也有可能是,其余再就没有了,二十多岁的知梦境修士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对方还是昆仑山仙宫来的,要知道只有仙宫的人才真正算得上昆仑传人。 算命道士张当然听着宁舒对二十多岁便有知梦境修为的感慨后微微一愣,然后翻了个白眼,开口道:“知梦境有啥子了不起的,能踏入归虚境才算是真正接触到了仙道,一千个知梦中有一个能踏入归虚境就算是奇迹了。” 袁有桃没好气的道:“你快拉倒吧,别说知梦境,我要是现在有往生境的修为,我还能在这躲着?” 两人说了好一会,再也不见有人出现。 袁有桃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道:“我们也出发吧。” 宁舒问道:“不等了?” “不等了。” 袁少爷一挥道袍,带着宁舒与张当然走出土地庙。 “我们去看月亮。” ...... ...... 进得结界后才发现此地与外面的不同,好像换了一片天地,古树参天,碗口大的藤蔓缠绕在树上,一条青石板路弯弯绕绕的通向密林深处。 当三人走了不长也不断地一段山路后。 当他们看到有一个先他们进入结界的人被藤蔓缠身躺在血泊里后。 当宁舒挥剑杀死一个巨蟒后。 当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分岔路后。 宁舒想起了曾经离开兜率宫后在山里迷路的恐惧,于是赶紧催促着袁有桃看地图找路。 袁有桃和张当然看着地图比划了半天,决定走右手边那条道路。 张当然拿着盆边走边说:“总不至于有了地图还迷路吧。” 话刚说完,然后不知道他踩到了什么,只见三人脚底下一片纹路浮现,光华一转,便消失在原地。 再出来时,已不知到了何方。 “这......是到了哪?”袁有桃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四周的林子越来越密,莽莽苍苍,连天上的月亮也被遮得严严实实,地上依旧是一条青石板路,身边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木,还能听见时隐时现的流水声,幽深欲绝使人脑袋发沉。 袁有桃翻烂了地图也不知道三人此时在哪。 宁舒试着用法意感知天地,却只感觉到雾蒙蒙一片。 于是两个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算命道士张当然。 袁有桃看向他的原因是找他来本就是为了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他知道这个道士有些不简单的手段。 宁舒心想既然袁有桃要带着你,必定是有用处的。 张当然被两人看的有些发毛,赶紧拿出一个罗盘,盘坐在地上摆弄起来。 只见他寻了一截树枝折成三份摆在罗盘上,手掐指决,嘴里念念有词,那原本躺在罗盘上的三根树枝直立起来,一副喝醉了摇摇欲坠的架势,然后同时倒向一个方向。 “靠谱吗?” 袁有桃再一次提出了疑问。 “我可是昆仑传人。”张当然收了罗盘,竖着大拇指。 然而,没走几步,他们又踩到了一片符文上,光华流转间,三人再一次消失在原地。 “你不是说很靠谱吗?” 袁有桃看着面前正在盯着他们的一头浑身妖气的斑斓猛虎,转头看向举着盆护住头的张当然。 “惭愧惭愧。”张当然一脸惭愧道。 三个道士与一头虎妖对视着。 这头虎妖看上去已经有了初眠境中品的修为,只是碍于妖族无法化形,但实力却极为强悍。 在虎妖的身后躺着两具尸体,同样是先于宁舒他们进入结界的那些人。 死去的两人一个初眠下品,一个初眠中品,对上虎妖却都惨死,可见妖族先天条件的优势。 妖族虽无法化形,但天生便能沟通天地法意,在山中又占有优势,同级对战自然不在话下。 虎妖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像是在权衡利弊,尖如短刀的牙齿上还带着血迹。 “我们......有事好商量。” 袁有桃只有初眠中品的实力,他看着那头虎妖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发怵,因为在三人中,就数他身上的肉最多。 宁舒皱了皱眉头,正准备拔剑之时,却见面前虎妖一声长啸后,缓缓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飞奔,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眨眼间变消失在山林中。 “这就跑了?” 宁舒愣了一下,他寻思着以自己神思下品的实力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他转头将自己身后望去,只见那昆仑仙宫的玄离子站在他们身后,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缓缓开口道:“实力不济,就不要进来。” “莫要丢了道门的脸。” 这是正宗的昆仑传人第一次开口,便不带任何感情,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 并非故意,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然后他脚下生出类似于先前宁舒三人不小心踩到的符文一样的光华,消失在原地。 式微式微 第41章 山神与剑痕 距离昆仑传人出现在三人眼前,到说完话后脚下光芒一闪消失,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速度快到宁舒还没反应过来。 耳中都是那玄离子冷漠的语气。 半晌过后,袁有桃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望着张当然说道:“你们道门的牛鼻子都......这么臭屁的吗?” 宁舒也有这种感觉,那虎妖虽然是被玄离子惊走的,但怎么看都像是路过顺手而为,之后的语气更是难以让人生出感谢的想法,那种居高临下俯视的意味,只有令人讨厌的感觉。 况且......就算玄离子不出手,以宁舒自己神思境的修为也是不会有危险的。 张当然闻言愣了愣,想着自己平时极为厚脸皮的算命,辩解道:“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你看我就没这么冷漠。” “什么叫莫要丢道门的人?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袁有桃十分生气,嚷嚷道:“反正我这道士是假扮的,道门丢不丢人我不在乎。” “我脸皮厚,他说啥就是啥。”张当然双手一摊,表示道门的名誉并不能当饭吃。 于是他们看向宁舒。 宁舒挠了挠头,说道: “我不是道士。” ...... ...... “那现在怎么办?” 待在原地的袁有桃就算拿着地图也不敢乱走了,鬼知道这无处不在的传送符文下一刻会将自己送到那个旮旯拐角。 宁舒在闭目打坐,调整状态,张当然则是蹲在先前昆仑玄离子消失的那块草地上拿着树枝不停的比划着什么。 “成了!” 过了好一会,张当然站起来,一脸自豪。 袁有桃闻言凑上前去,看着地上一堆闪闪发光的线条,问道:“你是不是又踩到什么传送阵了?” “这是先前那玄离子走时脚下的那些传送符文?” “师弟好眼力。” 宁舒也结束了修炼,看着张当然画的这些发光的线条,有些意外,也不知道张当然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将他人留下的痕迹重新演化出来。 他明白张当然的想法,与之前袁有桃所想的一样,就是跟在那些大势力传人身后,借助他们的手段避开一些危险,但没有想到结界中会有传送符文,导致袁有桃此前的想法根本实现不了,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那些大势力传人在哪,更别说跟着了。 没想到出现了昆仑的玄离子。 也没想到张当然可以将玄离子自带的传送符文临摹出来。 同时他也在惊叹这些背后有师门传承的传人们的诸般玄妙手段,竟然可以在这结界中如履平地。 若是沿着这昆仑传人的道路走,定能省去不少麻烦,说不定还能直达山顶。 三人这般想着。 “都小心一些,踩那个十字线的中间,不然指不定又跑丢了”张当然提醒道。 然后他脚一滑,踩到了面前圆形的符文。 又是光华一闪。 ...... ...... “这又是哪?” 这次是传送符文的创作者张当然亲自发出的疑问,连宁舒的脸都黑了。 三人的面前除了如先前一般密集的林子外,还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座庙。 却不是山顶的那一座。 一座山怎会有两座山神庙? 这是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众所周知,这伽蓝山的山神供奉殿是山顶那座寒山寺,最重要的是一片山脉只能供奉一位山神,平白无故多出一座山神庙怎么看都让人觉诡异。 山又山道,水有水路。 天庭封天下诸神之时便规定了各自的管理范围,只听说过山神麾下有土地的,没听说过山神还能和山神共治一域。 然而随着天庭消失后,天下神道也就此分崩离析,何来的山神? 张当然犹豫了一下,怂恿道:“不然进去看看?也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刚好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宁舒倒是丝毫不惧,手中握着剑柄,时刻准备拔剑。 袁有桃见两人都想进山神庙,知道也劝不住了,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山神庙并不破落,庙门两边立着两个狰狞的小鬼,青面獠牙,手中各捧着一个葫芦,葫芦不知是什么制成的,通体光滑,鲜艳如火。 张当然见状,像兔子一样快步冲上前去,尝试着将葫芦取下来,百般搬弄无果后,擦了擦头上的汗,观察了一番后道:“我怎么觉得这捧葫芦的小鬼这么眼熟。” “在哪里见过?”宁舒问道。 “好像是混乱时期。” “你就吹吧,混乱时期你还在哪呢你就见过?”袁有桃不屑道。 “我的意思是在记载里见到过。” “当时还在山门里的时候,有一本记载天地奇志的书,上面有记载这种捧葫芦的小鬼,乃是给山神爷看门的,一个唤作青面,另一个唤作獠牙,手中葫芦可以山中灵气为引,吸人魂魄。”张当然解释道。 “这就是你先前抢葫芦的理由?” “我这不是以为万一是真的,我们还能赚上一笔。” 在袁有桃与张当然的瞎扯中,三人走进了山神庙内,只见这座供奉山神的神邸依山而建,分为前后两径,青面獠牙的小鬼石像在前,三人此时便站在前院和正殿间的空地上。 不同于前院的肃穆,正殿的门面已经被藤蔓缠绕的面目全非,有些瓦木掉落在地上,雕画的梁柱与顶上的瓦片都已破败,木料被山中的湿气浸透却没有倒下。 这座古朴的建筑静静的横亘在眼前,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张当然见状叹道:“据传那个时代各地神诋护佑众生,享受人间信仰,当信仰纯净的神诋有求必应,为人间造下无边功德时,便被称作真神,真神的庙宇被香火愿力洗刷过后,便不染纤尘,只要神在,庙便永世不朽。” “看来这山中真的再无神诋了,连神庙都破败了。” “可能当今这世上也再也不会有神诋了。” 宁舒隐约间听懂了他说的话,因为自己小时候生活在平安城,那泾河边上的河神庙以及城外青城山上的山神庙都没有人再去祭祀过了,甚至连城中的城隍庙都被拆了。 他记得当时便是老书生主持拆的城隍庙,老书生当时说过的一句话他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 “若是人人都可自保,那便不需要神诋庇佑。” “既然不需要神诋,那么神诋便会消失。” 宁舒一边想着一边持剑踏进正殿,正殿中也长满了植物,规模却不是很大,神坛上立着一尊神像,身边同样侍奉这两个小鬼,一脸谄媚,手中捧着的却不是了先前的葫芦,而是一颗通红的人心。 神像面无表情,双目微闭,身上穿着泥塑的黑色袍服,手中拿着一枚令牌,给人一种阴冷威严的感觉。 山神不享人间香火,却食人心。 宁舒挑了挑眉。 他细看之下发现神像的额头正中有一道剑痕,围绕剑痕散发着一股绝杀之气,山神石像已然如蛛网般龟裂,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化为尘土。 这山神死于这一剑。 好一股纯粹的绝杀之气。 宁舒是修剑之人,自然能感受到剑痕中残留的气息,他明白这道剑痕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这剑痕中所带着的绝杀之气已经不足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 不知不觉间,宁舒已经站在了祭台上,他伸出手抚摸着山神石像眉心的剑痕,手指已然被割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要知道他的身体经过生生造化丸和那神秘的承天效法黄色气息的改造后,已经远远超出自身原本的神思境修为,至于强悍到了什么程度,连他也说不清楚。 如今却被这残余的一丝剑意破了肉身,由此可见,原本的剑意该有多么强大,他心中兴奋的同时,不免对斩出这一剑的人悠然神往,这该是怎样有风采的人才能斩出这样一剑?自己何时才能斩出如此惊艳的一剑? 他抽出腰间那把普通的剑,缓缓地插入山神石像眉心那道剑痕中,然后闭上眼睛。 一股清光从宁舒的眉心落下,连接在手中的剑柄处,缓缓缠绕上整个剑身。 这把拍卖所得的剑不同于五十弦,五十弦与自己的身体和灵识是为一体的,早已完成了洗剑通灵的过程,宁舒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那柄以紫微大帝的中天紫薇剑边角料打造的粗胚五十弦已经既不属于先天,也不属于后天了。 法意有先天与后天之分,法宝自然也有,先天法宝自带法意,使用起来威力极大,金角大王手中的芭蕉扇便是先天法宝,张当然手中的聚宝盆则属于后天法宝。 这把普通的剑属于后天,便要用精气神养着,才能使剑具有灵气。 可宁舒的精气神都用来温养眉心中的五十弦了,如今不过神思境,自然无法分出心思去另外养剑,那么便可以用眼前这残余的剑意先使自己的普通长剑凝练剑煞,这样与他人对阵起来也多一份保险的攻击手段。 宁舒就这样站在祭台上,单手持剑劈在山神石像的头上。 这时袁有桃与张当然才晃晃悠悠,有说有笑的走进正殿。 “我的妈,你......你在干啥?”袁有桃抬头看见宁舒怪异的行为惊道。 张当然看见祭台上山神石像手中的令牌后同样惊道。 “这不是天庭敕封的山神。” 式微式微 第42章 神道与僧人 庙中祭台之上,宁舒静谧如一尊雕像,法意却缠绕在剑身上,以剑为媒介,以眉心清光沟通剑身炼化从神像上剑痕中过渡到剑身的杀气。 听到袁有桃叫他后,宁舒将手中的剑从山神脑门上拔出,以手拂剑,对剑静观,神心照剑的同时听着张当然讲话。 张当然先前看到山神雕像手里持着的令牌后惊呼自然引起了宁舒与袁有桃的兴趣。 这三人中,宁舒原本只是平安城的一个小书生,袁有桃则是金陵城的阔少,虽说二人现如今都是修行中人,但着实比不上张当然的昆仑传承,这种方面的典籍传说,自然还是张当然懂得较多。 其实当日离恨小楼终于也有这方面的记载,只是当时宁舒想着太府的考试,所以大多看的都是关于神朝考核方面的诸子百家之法。 袁有桃疑惑道:“不是天庭敕封的?那还有谁能分封天下神道?难不成这是个假山神?” 算命道士张当然逮着这种机会自然要好好卖弄一番,确保树立自己昆仑传人的名号。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后慢悠悠开口: “不是天庭却又是天庭。” 听到算命道士拿出金陵城糊弄老百姓那一套故弄玄虚后,宁舒开始拔剑,袁有桃抄起张当然身边的掉漆瓷盆。 “好好好,别动手。” “大多数修士只知道天地未变前,九天之上有天庭统率天地,天庭中又有灵霄宝殿坐镇九天,却不知在那更为古老的年代,天地间早就存有一座古天庭,与那灵霄宝殿中的昊天弥罗至尊上帝不同的是,那座更为古老的天庭掌权者是一对兄弟。” “那时候天地间万灵竞逐,无数种族随天地演变而生,生来便具有通天彻地之能,人族只是万族中最为弱小的那一类,时常沦为他族血食。” “那时候的修行境界也并没有五境的划分,只知道天地间最为厉害的人被称为圣人,而那时天庭中的那一对兄弟皆为圣人,号称天帝。” “人族之所以能从万灵中脱颖而出,到现如今在天地间占主导地位,不仅仅是因为人皇开国建神朝,太府办学天下,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便是.......” “灵霄宝殿中的昊天弥罗至尊是人族。” “而更为古老的那座天庭中的两位天帝却都是妖族。” 最后那短短两句话让宁舒消化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袁有桃更是愣在原地。 这些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张当然继续说道:“妖族天帝曾在天地间布下周天星斗大阵,共有三百六十五座仙山都是此阵的阵眼,伽蓝山便是其中一座,天帝曾亲手摘星炼碑化为神碑赐予山神,这山神石像手中的令牌就是昔年天帝亲手炼制的星碑,只是可惜了,不知被何人一剑毁了去。” 宁舒这才发现,那道剑意不仅仅使山神石像瓦解,更是在石像手中的令牌上留下了斑驳的剑痕。 昔年天帝亲手炼制的法器就此损坏。 “后来的昊天上帝封神之时,立了神道九品,山川河流皆有相对应的敕符,山神河神,城隍土地一应俱全,却是与此前的三百六十五位山神无关了。” ...... ...... 这片天地从妖族的古天庭到人族的古天庭,再到如今天庭消失,这无尽岁月中发生过什么宁舒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如今的天庭只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妖族的古天庭更是没有任何记载。 其实相比于那些昆仑山中餐霞食气,宛若仙人的修士,宁舒与袁有桃更像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小虾米,道门倡导宁心静神,所以自然看不上红尘中修炼的人。 但也确实,道门对天地的记载要比宁舒这样的散修知道的多上很多。 但他知道张当然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他在梦里梦到过。 九天之上有一片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宫殿。 这庙中山神既然是妖族天帝所封,那又是何人敢斩杀天帝所封的山神? 能与妖族天帝争锋的剑修,想来早已超越五境,必定是绝代风华吧。 正当他心驰神往的时候,袁有桃与张当然已经盯上了山神石像手中的令牌。 按张当然的话说,这令牌是天帝摘取天上星辰炼制而成,又在周天星斗大阵中侵染了星辰之力,就算损坏了,也是一件世间罕有的无上至宝,若是可以将其炼化,就算是当一块板砖,也能把修行者砸死。 袁有桃坐的地方离山神石像近,只见他肥胖的身躯瞬间弹起来,几乎是跳到了石像前,眼看就要将令牌拿在手中,却见令牌一闪,在空中化为一道乌光,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进了张当然手中的瓷盆里。 张当然抱着瓷盆笑得合不拢嘴。 “瞧你这点出息。” 袁有桃在石像前扑了一空,见宁舒与张当然都有收获,于是自己猫着腰在庙中搜了一圈,却依旧毫无所获,有些愤愤不平。 宁舒此时已经将那一剑的杀意凝存在手上的剑中,待到日后慢慢的炼化, 此次山神庙纯属意外之喜。 ...... ...... 这一片山林中可以看到月亮,只见空中的一轮明月已经很圆了,张当然伸出手对着空中的圆月比划了一番,告诉袁有桃与宁舒距离月值最盛时还有些时间,三人决定赶紧寻找去往山顶寒山寺的道路。 出得山神庙大殿。 月光下。 殿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僧人。 二十多岁出头的样子,身穿一身月白色僧袍,眉眼清俊,颇为好看。 宁舒三人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场中站着的那个微微低着头的僧人。 僧人不说话。 宁舒也不说话。 大殿前的院子很大,僧人只占据了院子中的方圆一米的地,但他发现,虽然僧人站在院子中间,两边留有大片的空地,他们依然无法离去。 因为僧人站在那。 他赤着足。 僧人双掌合十,躬身说道:“贫僧灵山救难,见过三位施主。” 袁有桃听着灵山两个字眼,心中一紧,上山前才说过见了这僧人要跑快点,没想到这僧人竟是主动找上门来。 宁舒还了一个道礼:“我等还有事,不知大师可否行个方便。” “自然。” “那大师为何不让。” “此宝与我教有缘。” 僧人救难抬头看向张当然手中的瓷盆。 宁舒知道他说的是那山神手中天帝炼制的星碑。 先前听袁有桃与张当然说西方教最喜欢讲缘分,没想到是这么个强抢的缘分法。 只见僧人的目光宁静而强大,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随和,没有任何的贪婪痴迷,身上的僧袍随着山风微微起伏,依旧显得出尘。 然而他的那句话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硬。 宁舒不喜欢这种强硬。 于是他以手握住剑柄。 袁有桃觉得以宁舒的修为必然不是这灵山来的僧人的对手,他还想周旋一番,再寻其他的法子,于是他说道:“大和尚我们这没有与你有缘的东西。” “就在那盆中。” 袁有桃暗骂了一句秃驴眼尖,想了想又开口道:“出家人忌贪嗔,此物是我们先寻到的,大师此举岂不是有犯戒之嫌。” “既然与我有缘,又何来犯戒一说。” 救难僧人依然平和的开口。 “你他妈......无耻。” 一向做事无耻的袁大少爷忍不住骂了出来。 同一时间,僧人眼睛骤然明亮,挥手便是一朵朵莲花向三人袭来。 宁舒手中的剑也斩了出去,只有一招,是他自从开始修剑起每天都会挥的那一剑。 剑与莲花相遇。 然后各自穿过。 准确来说,宁舒的剑光没有斩到莲花上,透过莲花,也同样穿过了僧人救难。 僧人的莲花也同样穿过了三人。 没有伤口,没有鲜血。 三人的眼前不再是山神庙,而是一片水塘,水塘中全是一朵朵莲花,三人站在在岸边,僧人救难站在另一岸看着他们。 袁有桃皱着眉头道:“这是哪?” 自打救难僧人出现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张当然难得没有了嘻嘻哈哈,一脸严肃的说道:“这是他的极乐世界。” 西方教讲究缘分渡化,渡化世间受苦受难之人去西方极乐世界。 这满地莲花便是僧人救难的极乐世界。 他想在此渡化了宁舒三人。 宁舒一击落空后并未惊慌,他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极乐世界,否则那年平安城外堆积的腐烂的尸体便不会腐烂,所以他确定眼前的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僧人的法术。 既然是法术,便能破解。 他修道至今还从来没有与人战斗过,他也不知道莲花池对岸的救难是什么境界,更没有想过拥有极乐世界的僧人有多强大。 但他知道自己手中有一把剑。 宁舒此时的感知天地格外清晰。 他感受到了山神庙,也感受到了天上的明月。 于是他又挥出了一剑,与先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一剑。 笔直,中正,带着杀气。 没有斩向对岸的僧人,而是斩向了面前的一池娇莲。 浓密的莲花池被带着杀气的剑意斩开了一条路,将整座莲池分为两半,路下面却不是水,而是山神庙大殿前的青砖。 极乐世界破。 式微式微 第43章 渡化与所念 僧人救难看着自己掌心的一朵青莲。 青莲缓缓掉落下一片莲花瓣,轻飘飘的,摇摇晃晃,最后落在僧人赤着的脚边。 救难的法意凝结出的法象是一朵青莲。 或者说西方教并没有所谓的法意之分,教中广纳信仰之力以磨练己身,以无量业火塑造神魂,那朵青莲是以灵山无尽的信仰浇灌下的一池莲花中的一朵,救难借此入道,与宁舒观湖中断桥入道一般无二。 灵山中的那片莲花池大小不过一个寻常池塘,里面却自成一方天地,包罗万象,救难的极乐世界也是如此,效仿灵山莲池,演化自己的世界。 莲池横亘在宁舒与救难之间,虽然能看见对岸的彼此,距离却远在天边。 很近又很远。 这一对自相矛盾的长度在救难的极乐世界中显现了出来。 宁舒一剑斩向千里之外对岸。 无视距离,斩开了面前那一片莲花池,剑气凌厉,带着先前在山神石像剑痕中的杀气,准确的斩在了救难手中的青莲上,破了极乐世界。 很容易,因为极乐世界破了。 又很难,因为他斩出的饱含精气神与杀意的一剑仅仅使青莲掉落下一片莲花瓣。 只见救难脚下那瓣莲花化为点点光粒消散在地上,原本残缺的青莲又新长出了一片。 山神庙前的空地救难仿佛没有看到那一剑,也好像不在乎自己的极乐世界是否被破开,他只是依旧平静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青莲。 娇艳欲滴。 宁舒微微蹙眉,看着身边初眠境界的袁有桃和看上去只会些奇门外道又不靠谱的算命道士张当然,缓缓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心念一动间,准备取出藏在眉心天地中的五十弦。 僧人救难没有让他们离开的打算,既然这样的话,那便没有隐藏五十弦的必要。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修剑者,也当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置死地于后生的勇气。 可就算是拿出五十弦,以他神思境的修为对上可能已经是望生境的僧人救难,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肉体的优势抗住救难的攻击,但身旁两人却是不行,所以看上去取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因为僧人还没有真正出过手。 就在这时,只听得身边的张当然长叹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身上三天没洗的道袍,周身法意暴涨,从手中提着的掉漆瓷盆中拿出一个拂尘,又将掉漆瓷盆往空中一扔,瓷盆滴溜溜的悬在半空,投射下一道道乌光,将三人护在里面。 只见那拂尘都已经打了结,上面还留着些油渍,像是已经许久未曾洗过。 瓷盆掉漆,有些地方甚至还凹陷进去,已经看不出原本上面画的是什么。 对比僧人救难手中散发着青光,神圣又端庄的青莲,显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又实实在在的冲淡了青莲的气势。 因为算命道士张当然展现出来的境界是...... 望生境。 这片天地间,五境之上的人几乎不可见,大多都是些老一辈的潜修之人,从不出世。归虚境的大神通者也都是各个势力的最出色的弟子,庐阳观月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须的。 因此,望生境,知梦境的修行者足以在庐阳观月的结界中自保。 “卧槽,没想到牛鼻子你居然深藏不露。” 袁有桃又惊又喜。 张当然苦笑道:“这不是留个后手打算到那寒山寺的时候看能不能捞点好处,没想到碰上这个和尚。”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转头,眼神很凝重的盯着前方。 因为原本站着的僧人救难动了。 他此前一直站在原地,就算是宁舒破了他的极乐世界也未能使他后退分毫。 僧人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生出金莲。 僧人落下第二步,金莲生出根须。 随着僧人的呼吸,一座座六品莲台化为金色的桥,僧人踏桥而来,桥的另一端连向三人头顶掉漆瓷盆照出的乌光里。 手持青莲,脚踏金莲。 救难周身霞光弥漫。 荷叶有风生色相,莲花无雨立津梁。 这种手段很神奇,金莲散发出的光芒就像是化雨春风,隔着乌光洒在三人身上,宁舒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仿佛置身于温柔的红纱帐中,又好似在听大德高僧讲解经文,世间极尽的诱惑纷纷袭来,百媚缠身或是平步青云,坐拥宝山又或是封妻荫子。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使人脱离世间的诸般痛苦。 这便是渡化的意味。 充满祥和却又极度危险,是一种沉默的超度,让人忍不住便要随之而去。 若是无法清醒过来,那么便会堕于其间,再难以自拔。 传说西方教主端坐十二品功德金莲,发下四十八大宏愿渡尽世人,从此不堕红尘之苦,渡化三千红尘客,今日僧人救难脚踏金莲桥,要渡走山神庙前三人。 三人眼中的所见各不相同。 张当然看到的是两座山,一座山上金光四射,一座山上环绕着祥云,两座山碰撞着,只见环绕着祥云的山上一片宫殿浮现,另一座山上的金光逐渐消退,张当然脸上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平静。 袁有桃眼中是一座繁华的城池,车水马龙,依山傍河,有一座莲台笼罩在城市上方,缓缓落下,袁有桃正指着天空的金莲破口大骂,骂累了他就歇一会,接过手边下人递过来的水喝完后,将碗一摔,然后继续骂。 而宁舒眼中只有一条惨黄的河流。 他站在岸边出神,风吹过,没有留下,雨划过,也没有留下,四周好似有人来人往,却都未曾停留,河边只有他一个人。 河中卷起一朵浪花。 宁舒于三人中最先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袁有桃与张当然各自都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自从离开平安城后,那抹惨黄色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好几次了。 不待他思考,僧人救难已经踏着六品金莲组成的莲桥到了三人身前。 宁舒睁开眼,斩出了第三剑。 救难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愕,不论是先前宁舒挥剑破极乐世界还是算命道士张当然显露出真实境界,他的表情都没有变化过,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很好奇这个看上去刚刚迈入神思境不久的少年怎么能这么快从红尘中醒转过来,却见一道剑光,斩在掉漆瓷盆乌光与金莲桥金光的连接处,救难快速向后退,一直退到先前他站立的地方。 宁舒一剑逼退僧人也受到了金莲冲击,饶是他体质过人,也呕出了一口鲜血。 张当然在宁舒拔剑的同时清醒过来,见状用拂尘在袁有桃面前一扫,唤醒了袁有桃,袁有桃还沉浸在骂天的快感中,醒来后看到嘴角带着血迹的宁舒,连忙上前扶住。 张当然示意袁有桃带着宁舒退进山神庙里去,他手持拂尘挡在二人身前,留下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英勇背影。 袁有桃一边向后退一边装作擦拭眼角的样子,带着悲凄的声音说道:“你放心,西城那片地我不租给别人。” 宁舒翻了翻白眼,先前的三剑耗尽了他所有的法意,最后一剑更是受到了反噬,现在趁着空闲的时间赶紧盘坐下来恢复法意。 庙前空地分为两个颜色,一边是僧人救难脚下的六品金莲桥所绽放的祥和金色,一边是掉漆瓷盆的乌光。 先前宁舒那一剑使得院中的树上枝头的树叶四散飘落,在场中飞扬着缓缓落下。 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张当然出手。 他抬起右臂,隔着金莲桥,一甩拂尘,拂尘卷起一个个符文形成一条锁链缠绕向站在原地的僧人救难。 随着锁链穿过金莲桥,院中响起空气撕裂的声音,僧人再一次的动了。 朵朵青莲如闪电般的破空而至。 张当然挑了挑眉,喝到: “破。” 那个由符文组成的链条分解开来,每一个符文都融进一朵青莲,瞬间在空中炸开。 救难伸指一扣一弹,将袭至面前的两道符文消融,并且召回莲花护在身前一尺的地方。 张当然从道袍中拿出黄纸,在虚空中用手指连连画符,宛如在空中泼墨,他画好后用手指向前遥遥一指,符纸化为一道光束,高速冲向僧人,却被救难身前的青莲挡住。 纸张与莲花的碰撞,却发出令人耳膜欲裂的金属摩擦声。 救难伸手如同拈花一样的拈来一道符纸,端详片刻后碎于指间。 “昆仑仙宫的人?” “交出敕符,放你离去。” 张当然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明显在交手中吃了亏,听得救难的话,眼珠子不停的打转,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救难却没有等他回答,踏着金莲桥,速度奇快的出现在张当然面前,伸出手就要摘下他头顶上的掉漆瓷盆。 张当然一边抵挡一边朝着山神庙内声嘶力竭的喊道: “师弟啊,快救救师兄。” “师兄知道你手中藏着好东西呢。” “你再不出手师兄就要去见道祖了!” 式微式微 第44章 又见断桥 算命道士张当然喊出了一种撕心裂肺的气势,仿佛救难抢了他算命挣的银子一样。 救难闻声皱了皱眉,他不觉得有人此时还能阻挡他。 那个神思境的小道士? 修为是不错,这个年纪能有神思境的修为称得上是天才,而且他的剑法也颇为玄妙,但他不认为宁舒斩出三剑后还有再出手的实力,就算他还能出手,神思境的修为也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 至于那个胖道士,初眠境的实力完全不够看。 听着耳边传来的刺耳的喊叫声,救难决定拿到山神敕符后将三人永远留在这。 ...... ...... 袁有桃只有初眠境的修为,在这场动辄就是神思境的对战面前无比的弱小,他明白僧人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但他想去通过自己改变些什么。 他是修为低,但他有钱。 在修行界中,比他修为高的有太多太多,但比他有钱还会赚钱的却很少。 只见袁大少爷从宽大的道袍内变戏法一样的哗哗哗拿出七八个小玉瓶,个个都是上好的羊脂玉,他一边捡着一边说道: “这是万象宗的万象归元丹,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买的。” “这是玲珑门的聚灵散,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 “这是诸天教的通天丸,我三千两银子买的。” 宁舒听着袁有桃吧啦吧啦的连着说了七八种丹药的名字,而且个个价格不菲,全都是些固本培元的道门丹药,其中更是有昆仑仙宫的玉引青华液,宁舒在离恨小楼的丹药记载中看到过,据说有着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袁有桃将一堆小瓶子推到宁舒面前,说道:“随便吃上一些,不够的话我这还有,恢复实力后出去干掉那个秃驴......我说你小子藏得也挺深啊,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神思境的修士,本少爷果然没有看错人......” 袁公子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会变成话痨,而且每一句话都没有什么逻辑关系。 宁舒一边惊叹于袁有桃的丹药储备与说话间的神奇转折,一边打开玉引青华液的瓶塞,一股清香气弥漫,原本身上还有些痛的宁舒觉得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饮下后连消耗一空的法意也补充了回来,加之原本就强悍的身体素质,他连忙坐下修炼,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实力。 他看向袁有桃胖胖的身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袁有桃见宁舒一脸疑惑地看向他,挠了挠头开口道:“咋啦,不管用吗。” “没有,挺管用的。” “那为何看我?” “我想问一下......你之前将这些瓶子放在那?我没见你上山的时候拿了行囊。” “我......” 袁有桃正欲辩解自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胖,而且这件道袍挺宽大的时候,山神庙外传来张当然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宁舒站起身来,眉心紫色符文一闪,五十弦便出现在手中,由巴掌大小瞬间化为三尺长剑。 “你这......又是藏在哪了?”袁有桃看着宁舒手中突然出现的的紫色长剑愣道。 ...... ...... 僧人救难将合十的双手分开,右手向前探,空中便出现一个以一朵朵小青莲组成的大手,大手直冲张当然的头顶。 救难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就在此时,自山神庙中激射出一道紫色的电光,院中瞬间响起一道炸裂声,五十弦如流星划空,须臾间便到了庭院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道士,他缓步从庙中走出。 张当然只是觉得周身一寒,却面露喜色,因为头顶那个青莲带来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他大喊道:“师弟来的正好,且助我斩了这个道貌岸然的贼秃。” 救难心神一颤,眼中便以出现了一道散发着紫气的剑光,他手掌一合,正朝着张当然头顶压落的大手瞬间回到自己身前,用以抵挡剑光。 紫色剑光只是微微一滞,便穿透了由青莲组成的大手,救难略有些狼狈的转身,避过紫色剑光,下一刻,五十弦便出现在了宁舒的手中。 救难脸上出现一道血口。 他脸上隐现怒气,他没想到这个小道士竟然还有一战之力,更是没有想到只是一剑便让他受了伤,而且这道剑光比之前的任何一剑威力都要大得多,也更为玄妙。 “一个神思境的修士怎会有如此玄妙的剑法?”救难心中有些恼怒,同时他又好奇这小道士用的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居然如此锋利,连自己的法意青莲都未能挡住。 宁舒与张当然并排站在山神庙前,袁有桃也从庙里出来,朝着张当然扔出一个瓷瓶,张当然看也不看的便拔开塞子仰头倒入口中,一股清香传出,张当然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 救难沉默着,他看的真切,那胖道士递给他的是西方教的龙象回天丸,而且这看这胖道士手中还拎着五六个不一样的小玉瓶。 全都是丹药。 一个神思境的修士能伤到他就罢了,现在连一个初眠境的胖子也能对他造成威胁。 他心里有些寒冷,同时也更加明确了要杀死三人的想法。 只要杀了他们,不管是这胖道士手中的丹药,还是那山神的敕符,亦或是小道士手中泛着紫气的剑。 都会是他的。 救难手中放出金光,捏了一个法印,踏上金莲桥,压向持剑的宁舒,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持剑的少年对他威胁最大。 那手印自半空探下,像是玉石一般洁白又充满光泽,五十弦随宁舒的心意而动,紫气氤氲着斩向空中的手印。 那巨手毫不在意剑的锋利,五指弯曲,抓向剑身,想要将剑夺下来。 五十弦因为速度太过于快的缘故,看上去薄如蝉翼,剑身缠绕着紫气微微翕动,像那蜻蜓震翅,又像那蝴蝶的翅膀,给人一种有着生命的感觉,轻巧灵动。 僧人救难的手印在接触到剑身的一刹那,五十弦瞬间消失,在消失的瞬间便在手印的腕间快速的斩了一圈。 救难的手中滴落下血珠,手印与他本体相连,他的手腕处已然出现了一道血口。 张当然在一旁看的真切,这剑竟如此灵动,轻巧又不失威力,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对上这把剑也是躲不开的。 “师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且看我来助你。”他大喊道。 救难在收回手印的同时,宁舒的剑却没有停下,顺势朝着救难的双眼刺去。 袁有桃看着宁舒御剑刺向救难,不禁一阵舒爽,大叫道:“刺得好,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 在袁有桃看来,面前这个僧人实在是令人厌恶,明明是想要杀人夺宝,却装作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本人就够无耻的了,却也没有像这僧人一般虚伪。 救难的手被刺伤后变得更加恼怒,虽然只是一道伤口,却给他身心上都受到了伤害,有一股绝杀的气息从手腕伤口处蔓延至他的全身,直冲心府。 “你是哪里学得的剑术!” 他不明白一个神思境的修士怎么会修的如此高明的剑法,再结合他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修为,他觉得对方肯定是某一势力的嫡传弟子,可这天地间有名的修剑圣地就那么几家,无一不是传承千年的大门派,其中不乏金鳌岛这样有过道祖的圣地,却也没有听说过有如此灵动的剑法。 宁舒不答,手中的剑长三尺有余,紫气氤氲间一片朦胧,整个剑十分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就像是一个粗胚,还没有经过过多的打磨,简单而神秘。 救难对这把剑志在必得,他依旧踏上由金莲构成的金桥。 这次却不一样,他口中念念有词,那金桥逐渐凝固,金莲片片融合在一起,像是要化成一座真正的桥。 “这是西方教的红尘桥。”张当然惊道。 金桥绽放出神圣的光华,破开了保护三人的乌光,丝丝金光缠绕上宁舒手中的剑,像是要束缚住他。 就在金光缠绕上宁舒手臂的时候,五十弦剑身抖动了一下,自宁舒手中响起一声剑吟,那剑吟声不大,却十分清脆,回荡在整个院子中。 就像是一条蛇,五十弦在金光中划过一道弧线,所过之处金光破碎。 “哼。” 救难冷哼一声,僧袍颤动,自手中青莲放出一道道纯净的清光,像是燃烧的火焰。 那是灵山中的众生信仰之力。 于人于己都是如同业火般的灼烧,救难借此炼体,也想借此将三人焚烧成灰烬。 眼看一丝丝信仰之力如同烧山大火就要将三人淹没。 异变陡生,张当然咬破舌尖,向空中喷出一道血线,然后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快速写了一道符,贴在了掉漆瓷盆上。 掉漆瓷盆顿时乌光大盛,自盆口传来一阵恐怖的吸力,瞬间将僧人救难放出的信仰之力吸进瓷盆中。 于此同时,宁舒手中的五十弦紫光一闪,他单手持剑,向六品金莲桥斩下。 断桥。 这是专属于宁舒自己的剑术。 六品金莲桥寸寸断裂。 断桥剑意并未停歇,径直斩向僧人救难。 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当五十弦剑光斩到救难身上时,却像斩在了空气上,僧人救难随风散去,只留下一地碎裂的青莲。 式微式微 第45章 山之高,月初小 青莲碎了一地,上面还带着血迹。 “这就死了?”袁有桃问道。 宁舒看着手中的剑,感受着先前那一剑斩到僧人救难身上的感觉,按理说自己的剑术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一剑斩杀望生境的修士,而且那感觉分明像是斩在了空气上,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僧人可能只是一个...... “没错,这居然只是一具化身。” 张当然肯定了宁舒心里的猜测,大家都没想到,强势而又强大的僧人仅仅只是一个身外化身,连化身都有望生境的修为,本尊该有多么强大?本尊此时又在哪? 身外化身在修行界所传极为广泛,各个门派,族类皆有相应的法门,道门有元神一气化三清之法,西方教有信仰之力凝聚化身之法,妖族有寄身本体之法,各有各的玄妙,更是传闻有天魔魔主可以身化亿万天魔,每一个都有与本尊相同的法力。 其中尤以道门张天师的身外化身最为神奇,道门典籍记载,张天师遭遇仇人围杀,一人分出十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与敌人法术交错间而不散,每一个都如本人一样精通万法,从此张天师凭借身外化身一战成名。 身外化身在法术日益精妙的今天,是与敌人对阵时的实用法术。 三人生怕那救难僧人的本尊就在附近,若是本尊前来,三人定是无法避过。 此前一战,无论是救难的信仰之力,又或是宁舒的剑气,攻守交错间,冲散了夜空中原本笼罩着的云层,露出了隐藏在云后的皎皎圆月。 山中的月亮十分显眼,清亮的月光照在山中,宁舒甚至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丝太阴之力。 张当然顶着宁舒手中的五十弦,笑得格外灿烂。 “师弟啊,多亏了你,可否让师兄瞧一瞧你这把剑。”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宁舒手边凑。 宁舒看着他色迷迷的眼神,二话不说,心意一动,便将五十弦收进眉心的感知天地中,他深怕算命道士抢了去,毕竟他是见识过张当然与袁有桃抢夺山神敕符的。 张当然腆这脸道:“干嘛这么小气,师兄又不会吃了它。” 宁舒不想理他,掐指算了算,岔开话题说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到寒山寺去。” 但三人不知道怎么去,这是一个大问题。 这座山神庙在地图上并无标注,也就是说手中的地图起不到任何作用,由于张当然在树林中踩到的传送符文,他们早已脱离了原本的路线。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还要时刻盯防着那个西方教僧人救难本尊可能随时出现的时候。 袁有桃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道。 “那个......是不是寒山寺?” 宁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座高峻的山峰出现在眼前,此前因为云雾笼罩的缘故未曾发现,那座山的顶部有一个类似建筑一样的阴影,空中的月亮倾洒着大片的月光,将整座山峰连同顶上的建筑都笼罩进去,清光流转间,如同仙境。 不用张当然说,宁舒也能猜到,那必然是庐阳观月的寒山寺。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再晚一步连汤都没得喝了。” 袁有桃大手一挥招呼道。 ...... ...... 伽蓝山中的某一处林子里,一道溪水自山中缓缓流下,溪边上盘坐着一名僧人,正是先前在山神庙中意欲杀人夺宝的西方教僧人救难。 此时的救难全然没有了在山神庙时的平和,他面色阴冷又苍白,嘴角带着血迹,僧袍露出了几道口子,断面光滑,身下坐着一座六品莲台,莲台上有一道裂缝,像是被一剑斩开的。 只见他眉毛微微一挑,开口道:“既然道长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救难话音落下后,自林子中走出一个提着掉漆瓷盆的道人。 道人脸上尽是得意,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跑的倒是挺快,让贫道我找的好生辛苦,不知你这小和尚现在是否还对我这破盆子感兴趣?” “小僧不敢。”救难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 “贫道倒是对你感兴趣的紧。” “小僧不是道长的对手。” “我并不介意。” 救难脸色微微一变,说道:“道长乃是昆仑出来的,想必不会行那以大欺小之事,先前的那信仰之力就当作是我为自己先前的失礼做的赔偿。” “贫道可不是那山中迂腐的老头子。”道人极为随意的抬手,伸出食指对着僧人一点。 那一指破开空气,如一柄利剑射穿了救难的胸口,前后溅起一朵血花。 僧人救难再一次随风散开。 “又是化身?” 道人挠了挠头,喃喃道:“现在这些小辈怎得一个比一个狡猾?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点信任嘛。” 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催动手中的掉漆瓷盆将僧人救难先前坐着的六品莲台收进盆中。 ...... ...... 在张当然写了七八道传送符累成一条死狗瘫在地上后,三人终于从山神庙来到了那坐落着寒山寺的山脚下。 张当然靠着一棵大树,喘着粗气,埋怨道:“你们这是压榨,哪有这般使唤人的,就算是望生境修士都得被你们榨干咯。” “少废话,赶紧爬起来我们上山,这月亮真要达到盛盈的状态了”袁有桃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百米款的石阶。 寒山寺在石阶上方,明月在寒山寺上方。 石阶宽有百米,一直通到寒山寺前,只见石阶上影影绰绰的一些人影,有些盘坐着,有些站立着,彼此时间分的很开,都好像被定住了身子,不能动弹。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三人上山前躲在土地庙后面见过的,但却是更多的人没有走到这一步,想到路上看到的那些死于非命的修士,更是有可能遇到像救难那样的心怀叵测之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袁有桃不禁咽了咽口水。 宁舒看着面前的石阶,虽然这座有着寒山寺的小山有点高,但对于能来到此地的修行者们却并不是阻碍,只是为何都停滞不前? 说明通往寒山寺的石阶并不好走。 当宁舒踏上石阶后才明白,石阶为何不好走了,原本身法敏捷,甚至可以御空飞行的修行者在长阶上的移动速度变得十分缓慢,像是背负了千斤巨石,每一步都很吃力,如同当日离恨小楼每一层的楼梯。 不同的是,离恨小楼的楼梯是根据修为的不同来对应不同的楼层,而寒山寺前的石阶却是由于那天空笼罩下来的月光。 每个人都在月光下挣扎着前行。 庐阳观月。 既是枷锁也是缘。 艰难的前行,每一次踏出一步都要消耗比平时百十倍的法意,那些驻足不停的人大多修为都不超过初眠境,几十步之后,身体里的法意就被消耗一空,只能在原地休息,等到恢复法意后继续,还有一些人拼命坚持着,在石阶上徘徊,思考着更进一步的法子。更有些人强行迈步,遭受反噬,失去行动能力。 ...... ...... “不上了,不上了,缓一缓,累死我了。” 就这样连着上了几百个台阶后,袁有桃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身上的道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以他初眠中品的实力本来应该上不到这个地方的,只因袁公子手里拿着大把的丹药,法意耗尽就抓出一把塞进嘴里,匆匆嚼两口便吞进肚子里,看的周围那些困在原地的修行者指着胖道士大骂他糟蹋灵丹。 即便是如此,到了台阶中上段后,便是连丹药也起不了作用了,更多时间要承受的是那精神方面的冲击。 此前金陵城那只黑猫便是在此地,只见黑猫蜷缩成一团,一双眸子明灭不定的闪着金光,极为虚弱。除了黑猫,更是有七八人都是如此,从宁舒的角度看去,他们就像喝醉酒的醉鬼一样,笨拙而又痛苦。 宁舒的身体远超寻常修行者,对于他来说,肉体方面的压力还可以承受,但来自心神的动摇却愈发的强烈。 像是反抗一样,面对着月光如潮水般的精神威压,他眉心的五十弦剑身像是被人轻轻一弹,急速颤抖间,一声剑吟声响起,就像是给宁舒脑袋里泼了一盆冰水,隔绝了月光的侵蚀。 “什么破庐阳观月,累死少爷我了。”袁有桃脸上肥肉抖着,说什么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张当然也显得有些累,也打算歇一会再往上走。 “你呢?”袁有桃看向在台阶上站的笔直的宁舒询问道。 “我想试试。” 很自然的,宁舒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寻常人吃饭睡觉,洗脸刷牙,店铺老板开张营业,城中妇人们下雨收衣服,不同的是,他说着的是想试试,心里却抱着必须登上去的想法,此念无关仙缘。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袁有桃惊愕的张了张嘴,半晌后说道:“那我们在这等你,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就下来。” 宁舒点了点头,踏着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向着寒山寺的方向走去。 式微式微 第46章 月之小,何皎皎 宁舒的声音原本不大,但山中本就聚音,长阶两侧又是崖壁,而且长阶上的人都各自挣扎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很多人都听到了宁舒的那句。 “我想试试。” 甚至还带着回音。 石阶上所有的修行者都怔住了,众人都没有能力再继续往前走一步了,这年纪轻轻的小道士说要试试,一种本能的质疑在众人心间回荡。 在场的修士也有神思境的,因为月光对于精神上的压迫而寸步难行,只能放弃,可这个神思境的小屁孩有什么实力,大家同为一个境界...... 他凭什么试试? 场中响起一道不屑的笑声,台阶下有一人嘲讽道:“这小道士发什么疯,难不成还真想染指仙缘不成?若是半路吐血而亡,岂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更何况,他区区神思境修为,哪来的资格与那位争?他拿什么争?” 此言一出,台阶上众人想起先前那个如同观赏风景一般,闲庭信步地走上台阶的身影,皆露出黯然的神色。 有人叹气,有人失落。 袁有桃循声瞪向说话那人,看清是谁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坐在石阶上指着那人骂道:“王白脸赶紧闭上你的鸟嘴吧,交了几百万的学费还走不上来,你也不嫌丢人。” 先前出言讽刺那人正是金陵王家公子王符,王家公子看到上方石阶坐着的胖子,又听到他提了几百万的事情,气的直哆嗦,用手指着胖子,骂道:“你有本事过来说。” 袁有桃:“咋地,你有本事上来打我啊。” ...... ...... 宁舒并不知道石阶下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石阶上诸人对他的看法,他只是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 一个人的背影总是格外的孤寂。 黄土飞扬的大漠城墙外,满眼黄沙,骆驼队呈一条直线在沙漠中走着,不时地传来吆喝声,来来往往的商贩因为沙尘的缘故,纷纷撤回城中,只有一个商人逆着人群走出城去,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商人取出纱巾蒙面,毅然决然的踏进风尘,只因为还有货物没有取回来,坚决而果敢。 遥远的北方,冬日来的格外的早,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还没有来得及屯够过冬的粮食,有着一家五口要养活的猎人擦着弓箭与砍刀,点上一支土烟,对着家中交待几句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寒风如冰刀一般的刮在猎人的脸上,但他的眼神很无畏,因为他还有一个家需要他。 小城中,一个书生背着沉甸甸的书筐,不顾家中的劝阻,不去看心爱的少女哀怨的脸,也不看城中美丽的春景,书生一心想要北上求学,尽管他已经落榜了数次,但他还是只留下一个背影,头也不回的远去,只因为他想金榜题名。 每个人都有抛下所有,不会回头,向着未知的前方大步前行的理由。 宁舒也有。 所以他也留下了一个背影。 既然他来了,怎能半途而止? 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应该去山顶看看。 毕竟......那轮明月真的很好看。 哪怕最后得不到什么,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一切顺从本心,无比的畅快。 ...... ...... 山路与之前并无两样,同样的石阶,石阶两边同样的树木,郁郁葱葱,只是已经看不清身后的路了。 一步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约走了十几个台阶,环境一直没有发生变化,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银白,有花有蝶,有虫鸣有鸟啼,还有夜风拂过,带来野花的清香,丝丝淡甜萦绕在宁舒鼻尖。 突然,在他踏出右脚的时候,整个美丽的环境风云色变,仿佛每一步都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如山海倾倒,如洪流卷涌。 耳边已经没有了鸟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天轰地裂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宁舒眉头一紧,一种说不清的疼痛自眉心传到心脏深处,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战士擂鼓一样的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此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最普通的试探,只有到此时,最艰难的时刻才来临,宁舒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以手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大颗大颗的汗水滴在地面上,瞬间打湿了面前的土地。 身体遭受到沉重打击,心灵上更是如此。 宁舒此时的眼中,美人缠绕在他的身上,不断地向他耳中吹着迷离的香息,夜叉探出枯枝一般的爪子摘向他的心脏,他明白一切都是假的,于是他努力着想要做到心思通明的程度,对面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很多事情,明白是一回事,但做起来却很难。 宁舒努力着尝试站起身子,却觉得身上好似背着万丈大山,步伐沉重无比。 这片皎皎月光,很美。 美的凶险,美的可怕。 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也失去了联系,不同于常人的肉体也变为了凡俗。 他艰难的站起身,十分缓慢,每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走出第一步后,又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虽然很艰难,但他还是走了出去。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片片树叶吹向他,树叶轻轻的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口。 呲的一身,他身上防刀枪,避水火,尘土不沾的弥罗映月袍被割裂,同时也割破了他的肩头。 宁舒此时已经无法辨别这些到底是真是假,此前他觉得是假的,但身上被树叶割开的伤口却是那样的真实,连流出的血都是热的。 不多时,身上的道袍已经变成了絮状,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样子十分凄惨。 随着宁舒继续缓步前行,树叶越来越多,有一片摇摇晃晃朝着他的面部飘来,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朝着树叶吹了一口气,像是小时候吹蒲公英那样。 奇怪的是,那锋利如刀剑的树叶竟然真的像蒲公英一样被吹开了,随着叶子被吹开,宁舒顿时感觉肩膀上的压力变小了,他沉默的走着,依旧很慢,却越来越有力。 耳边没有了美人,身上也没有了夜叉,树叶堆积在他的脚边。 宁舒踩着树叶,心中越发的安静。 春日刚好,正适合登山。 宁舒喜欢这样一个人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会有别的人来打扰他,就这样走着,一路波澜不惊。 累了他就坐在石头上歇一会,渴了他就捧一汪山泉水,不时地停下来看一看路边鲜艳的野花,此时的他,就是山中一个赶路的人,赏沿途风景,慢慢走向要去的地方。 没有法力,不会修行,没有强悍的肉体,也没有锋利灵动的法剑。 他完全融入了这片天地。 月光慢慢的倾洒,整个夜空都透明无暇。 若是有人这会看见宁舒,只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看出的他的修为境界,不知不觉间,他悟得了敛息藏神之法,比在离恨小楼前又精进了几分。 宁舒就这样闭着眼走着,手中作握剑状,却没有剑,只见他抬手向左兜了一个圆弧,转身有向右刺去,下一刻作劈斩状,再下一刻又以手缓缓拂过并不存在的剑身,像是在舞剑一样。 一只夜枭化作大鹏鸟向他俯冲下来,被圆弧斩成两半。 一条蛇化成蛟龙游走过来,忽然掉下了头颅。 触手一样的血红色树藤紧紧缠绕住他,宁舒的臂骨尽碎,手却依然紧握,然后掐了一个指决,好像空中有一柄飞剑,只一瞬间,他身上的树藤化为粉末。 ...... ...... “看到没,那小子这么久了还没下来,指不定死在哪了。”下方石阶上王符嘲讽道。 自从宁舒踏上上方石阶后,再无一人继续前行,因为他们都知道上方会有多么艰苦的考验,陆陆续续有人退下来,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带着血迹,脸色苍白,眼神带着恐惧。 袁有桃也顾不上和王家公子耍嘴上功夫,脸上带着担忧的神情,喃喃道:“怎么还没下来。” “你看那神思境上品的蜀州剑师都坚持不住,你还指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的道士走到最后?” “别做梦了。”王符不依不饶。 袁有桃气的直跳脚,四下看了一圈后发现手边有一个巴掌大的石头,他捡起来用手掂了两下,点了点头,对重量很是满意,然后抡圆了胳膊朝着下面的王符砸去。 王家公子好不容易才爬到石阶前,他的修为比袁有桃还低,哪还有力气躲闪,直接被一石头砸在了脑门上,鲜血直流。 袁有桃大喊道:“有本事你上来打我啊,看我不把你小子攥出尿来。” “莽夫,都是莽夫。” 王家公子擦了一把额头的血,疼的呲牙咧嘴,恨恨的说道。 场中依然保持着沉默。 不论怎么说,他们都已退出了此次庐阳观月的争夺。 而那个上山的小道士,不论是否到达终点,都要比他们更为接近仙缘。 羡慕嫉妒夹杂着无能为力。 ...... ...... 式微式微 第47章 我有所思在远道 宁舒睁开眼睛,原本直上直下的石阶在三个妖兽死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转弯,一条窄细的山道显现在他的面前,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 山道窄细到只有不到一米宽,道袍的残絮被山风一带,向着悬崖下飘去,如同落叶,最后消失在云雾中。 “真是窄啊,肯定塞不下袁有桃。” 宁舒感慨道,看着眼前这个必须要经过的山道,迈步上前。 他发现,在这个山道上,根本无法做到像先前在林子里那样的闲庭信步,因为稍微直起点身子,就会被山风吹的左右摇摆,下一刻就会跌下悬崖。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但宁舒没有拿着自己生命去尝试的打算。 他微微弯下腰,用手扶着一旁的山壁,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一步,两步...... 不知何时,宁舒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剑,他反手将剑插进身边的崖壁里,以剑为支撑,不停的向前走。 那把普通的长剑被他用来当作锄地的钉耙。 一剑一窟窿,一剑一脚步。 ...... ...... 山道的中间盘坐着一个人,有些微胖,他不是走不动,而是山道对于他来说有些窄,先前差点一脚踩空被风掀翻跌进山崖下去,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开山裂土的声音,回头望去,惊愕布满了整张脸。 那个穿着破败,满脸血污的少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手中的剑不断地插进山壁内,然后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宁舒看着面前这个挡在路中间一脸吃惊的人皱了皱眉头,那个人有些圆润,但还没有到袁有桃那种程度,却还是挡住了大半的山路。 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吃惊些什么,而且看上去也并没有要起身让路的打算,但宁舒决定不能碰到这个人,万一把人家挤下去了怎么办? 于是他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靠着山崖挪过了那个盘坐的人。 盘坐的人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他看着少年一剑一剑的刺进山壁,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引以为傲,最锋利的匕首,朝着山崖刺去。 刀应声折断。 山崖上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 “为什么他的剑可以插进去!?” 胖子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山间。 ...... ...... 山道漫漫。 宁舒没有听到那人的怒吼,他继续前行,走过了那艰险的山道,场景又回到了山林中。 路上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同行者。 一个中年人,盘坐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表情极为痛苦,自眼中缓缓流出血泪,身前放着大小一致的三枚铜钱,都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宁舒记得他是爻卦门的弟子,先前在土地庙前看到过,实力颇为不俗。 谁也不知道这名年轻高手正在承受着怎样剧烈的精神冲击,眼中竟然流出血泪来。 再往前走,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出现在宁舒的眼中。 有长着翅膀的狗,有不知名的道士,还有穿着盔甲看不见面容的士兵,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很痛苦,有人哭着,有人面露凶相,甚至有的人就坐在山崖边上,只要迈出一步,就会跌落下去。 他从这些人中间穿过。 宁舒没法帮助他们,若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将山崖边那人拉回来,一定会将那个正在用匕首划自己脖子的人的手拿开,但他不能,在这片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又走了一会。 他停下脚步。 面前有一块青石。 他走到青石前,只见上面刻着一行字。 所思在远道。 “这是哪个爬山的人随手刻字,真是没有礼貌。” 他思考了一会,觉得应该是以往上山游玩的人作纪念所刻的字,因为原来在平安城的时候,他在城外的青城山上就有见到有人在树上刻‘某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脑子难得放下绷紧的弦的他下意识将青石上的刻字归到了这一类中。 毕竟为了庐阳观月而来的修行者们,哪会有闲心在这刻字留念,感慨人生的? 正好他也走得累了,先前在山路上着实让人心惊胆战,宁舒索性靠在青石上闭着眼休息。 忽然间他又睁开眼,挪了挪身子,侧着头看向石头上的那行字,疑惑道:“这字迹怎么这么眼熟?” 然后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索与之匹配的人,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思维能力比平时迟缓了很多。 首先排除平安城中的人,因为他们不可能来到这。 其次排除兜率宫中的妖怪们,因为他们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袁有桃? 宁舒摇了摇头,他见过袁有桃的字,称得上是好的‘狂草’。 张当然的字他没见过,但他见过算命道士画符,是完全不一样的笔迹。 他思索了片刻,发现身边并没有符合的人,然后又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不一会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仔细看着面前大青石上的字。 此前因为想要休息未曾细看,此番品味了一会后发现者字迹中隐然透着仙气。 他发现......这字与先前在拍卖会上袁有桃拍下的字帖《雨霖铃》很相近。 《雨霖铃》是柳大家的,那么青石上这行字便是......柳大家所留。 宁舒有些诧异,自从他踏进金陵城地界后,柳大家的名字便时常进入他的耳朵,更为神奇的是,不论是街头小贩,又或是富家小姐,不论是世俗,又或是修行界,无不在流传着柳大家的传说。 红尘词圣刻的字。 他有所思在远道。 他从中品出了期待与失落,两个字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执念。 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也会有所忧愁的事吗? 柳大家的执念是什么? 秦淮河畔的姑娘们?还是五境之上的玄妙境界?或者是那长生大道? 宁舒胡思乱想着。 他此次上山,本就不在意会得到什么,自然也就不急着赶路,一切顺从本心。 于是他拿起手中的剑站在青石前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 ...... 伽蓝山的另一座山头上,空中的太阳亮的晃眼。 “顾姐姐,谁到终点了?” “还是那个人。” “喔,好无聊啊,那我们来干嘛?” “看另一个人。” “那另一个人在干嘛?” “写字。” “他不要仙缘了吗?” “那本来就不是他的目标。” “那他为什么要上山?” “大概只是想看一看风景吧。” 墨蓝色衣袍的女子冷冷的说着,掏出手帕给身旁问话的小女孩擦了擦嘴边的食物残渣,然后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顾姐姐我也想喝。” “小孩子不能喝酒。” 女子面无表情冷漠的说道。 此时所有人都在寒山寺山脚下的石阶上,或休息,或前行。 却不知,相隔不远的另一座山头上有人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像是旁观者,也像是游客。 二人面前摆放着餐筷饭盒,里面依稀能看到吃的剩余的点心。 ...... ...... 洛城中的一处湖泊边上。 环境优雅,水中鱼儿肥美,鳞片在清澈的湖水中熠熠生辉。 像是时常被人打理一样,岸边的草木整整齐齐,不见丝毫的杂乱感。 长廊,雨亭,游船,各自坐落在应该在的位置。 湖边有一个人正在钓鱼。 “陛下,你让臣好找啊。”神朝道部尚书姬循礼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喘着气说道,看上去像是跑过了好些地方才找到钓鱼的人。 钓鱼的人正是当今神朝的皇帝陛下。 “咋呼啥啊,看把你喘的,还修行者呢,来来来,坐下陪我钓会鱼。”皇帝陛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板凳,招呼着姬循礼坐过来。 “公主殿下又跑出去了。” “这丫头,让她去太府找她兄长学习,怎么天天乱跑?” “皇子在闭关,公主有顾先生看着,想来应该无妨。” “哦对,这庐阳观月怎么样了?”听到顾先生三个字,神朝最高掌权者皱起的眉头舒缓下来,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开口问道。 “臣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岳家那小子走到哪一步了?” “被卡在了山道上。” 湖边安静了片刻后,皇帝陛下没有恼怒,姬循礼却怂的像只鹌鹑,因为他看到陛下手中的鱼竿微微颤抖着。 “不是他修为不够,而是那个山道有些窄,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姬循礼小声解释道。 皇帝陛下又问道:“谢希孟呢?” 姬循礼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小凳子有些烫人,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那小子没去。” 皇帝陛下闻听此言,放下手里的鱼竿,姬循礼见势哪里还敢坐着,赶忙站起身来,低着头,直挺挺的站在一边。 皇帝叹了口气道:“虽说这庐阳观月是各凭机缘的事,但我神朝这次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谁得到了仙缘?” 姬循礼老老实实答道:“按时辰来看,那伽蓝山中此时还是黑夜,月亮未达盛盈,但妖族太子早就过了石阶,走进了寒山寺,想必此次的仙缘应该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你去把谢希孟那小王八蛋给我喊来!” “是。” ...... ...... 式微式微 第48章 月下何人坐? 一笔一划。 宁舒依旧站在青石前挥着剑,不知道将那句话临摹了多少遍,他全身心地融入那句话的意境中,同时也恢复着自身先前消耗的法力。 当他停下的时候,剑身上出现了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连带着剑中原本需要炼化很长时间的杀气也被炼化了不少。 他起步打算继续上山。 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石阶到头了,前方却没有任何东西。 宁舒抬起头望向空中,一轮圆月挂着,散发出柔和的光,天上没有星星,整片天空如同水纹,随着月光荡漾。 他看的出神,却觉得天空越来越模糊,月光亮的不真实。 宁舒低下头来,沉思了片刻,复而抬头,双眼目视前方。 “破妄。” 随着他说出两个字,手中剑光一闪。 一切未变,却又有了变化。 他身上的弥罗映月袍完好如初,手上,肩膀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原本披散的头发也重新扎了起来。 石阶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古刹。 “寒山寺。” 而寺庙前的空地上正盘坐着一个人。 漫天的月光都洒落在他的身上,暗紫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华丽的绽放着,像是一尊沐浴星辰之力的神明。 他闭着眼睛,映着光亮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轻轻颤动着,俊美的面容如玉石一般。 身前横着一柄长剑,剑柄处有一只三足怪鸟,剑身阴刻着羽纹,整把剑呈现一种妖冶的赤金色,如同燃烧的太阳,华丽至极。 如果说这天底下有什么人一眼望过去便能在心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刻痕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寒山寺前盘坐的那俊美青年就是那种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无可争议的自信,只要他出现的地方。 他就是主角。 青年好似察觉到了宁舒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带着一些赤金色,像是燃着火焰,很是有韵味,他朝着宁舒点头示意,露出了一个微笑。 平和而谦逊,其中还带着些许歉意。 除此之外,还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霸道。 所要传达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既然我是第一个,那么只能对你说声抱歉,若是你还要坚持,那么我还有一把剑。 既内敛又强势。 宁舒也同样点头回礼,然后找到一个空地盘坐下来,空中的月光却无一眷顾他,全都汇聚在正中心的青年身上。 他也很平静。 宁舒早就清楚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走到寒山寺的,却有些意外自己是第二名,这庐阳观月的仙缘已然有了主人,自己本就无所求,自然不会去做那强行扭瓜的事。 既然无缘,那便随缘。 ...... ...... 就在宁舒踏入寒山寺后,山下的石阶上迎来了一个道人。 他的道袍上染着血污,他的眼神带着冷冽。 他不带感情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却掩饰的很好。 道人正是此前宁舒三人遇到的昆仑仙宫玉鼎殿的传人玄离子。 自打进山后玄离子便朝着寒山寺前行,在传送符文一道骄傲的他根本不屑于去看所谓的结界地图。 结果他不小心踩到了一片不知名的符文,按理说本应不该如此,只因那片符文实在是像极了自己仙宫中的传送符文,他下意识便走了上去。 然后被传送到了一个野猪精的洞府内。 那野猪精盘踞在山中已有百年,又有望生境上品的修为,更是皮糙肉厚,玄离子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妖王斩于剑下,月白色的道袍上也贱了一身妖血。 离开了那片洞府,紧接着他又遇到了一头夜枭,利爪尖如神兵,身法敏捷,玄离子与它缠斗了许久才赢下来。 之后他又陆续杀了七八头妖兽,最弱的都有神思境的修为,他心里不知道已经将那个随地乱画符的人骂了多少遍,恨不得拿手中的剑将那人碎尸万段。 一番周折后玄离子这才来到寒山寺脚下,身上尽是妖兽的血迹,看上去像是一个邋遢的乞丐。 “噗嗤。” 正当众人的眼神都看向玄离子时,场中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道明显带着嫌弃的笑声。 如同宁舒先前的说话声一样,这道笑声也回荡在石阶上。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心想这哪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在这时候笑,没看到这昆仑仙宫的传人正黑着脸在气头上吗?什么时候笑不好,偏偏在这会笑,也不怕被当作出气筒。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笑得......贱兮兮的。 发出这声贱兮兮的笑的人正是袁有桃。 不管是在土地庙前还是此前在山下相遇玄离子时,玄离子都是一身月白色道袍,居高临下,傲气十足的样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臭屁到了极点。 现在看着玄离子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样子,袁少爷自然心中狂笑不止。 没想到你这个臭屁自大,浓眉大眼的牛鼻子也有今天? 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道一半后袁有桃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他硬生生将后一半的笑声憋了回去,但于事无补,所有人都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就像是大家都在安静的吃饭,他突然放了个极响的屁,在这个石阶上,他的一声笑已然达到了同一样的效果。 甚至结果更遭,放个屁有可能只是会被赶出饭馆,他这一声笑绝对会被那个满脸冷漠,被人坑害,杀了七八头妖兽的道士扔下山去。 于是袁有桃向着张当然的身后挪了挪,想借着张当然挡住自己。 结果并没有什么用,张当然如何能挡住大鱼大肉浇灌出来的袁大少爷,只见袁大少爷圆滚滚的身躯三分之二都暴露在外面,像是一个躲在树后的大胖狗熊。 玄离子自然听到了袁有桃的那一声笑,而且传到他的耳中变得更加刺耳,当他看到袁有桃并认出他是先前自己在山中见到的胖道士后,出奇的没有生气,因为他发现原本的三个道士只剩下了两个,其中的那个小道士不见了踪影。 想必是死在山中了,他心里想着。 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为了这个胖道士浪费自己的时间,而且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这个胖道士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要背上道门自相残杀的罪名。 不值得。 更何况,他在场中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那么就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是他踏上了上山的台阶。 那些在场中人亲身经历过的精神威压在玄离子身上仿佛不存在,只看到玄离子如同一个赶路的人,不多时便走到了石阶上方,进入了另一个结界内。 “果然是昆仑仙宫的嫡传弟子啊。”张当然赞叹道。 “你什么时候上去?”袁有桃问道。 “累了累了,不上了。” 张当然毫不在意风度的躺在石阶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 ...... 玄离子看着面前随风飘落的树叶皱了皱眉头,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些树叶并不是普通的树叶,而是杀人的神兵利器,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法意消失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道袍褴褛的普通道士。 他走上了先前宁舒也走上的山路。 他明白这些都是假象,这是因为庐阳观月的太阴星辰之力太过强大,导致了整片伽蓝山的灵气走势出现了混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场域。 既然是假象,那边当他是假的就可以了。 玄离子走的有些着急,甚至没有出剑,身边的缠绕的美人夜叉纷纷散去,树叶切割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道痕迹,如山般的压力压在他身上,他也不曾弯腰。 “我从昆仑来,心魔早已磨灭,红尘业障又怎能阻我,既然如此,这条山路,不过只是山路罢了。” 玄离子走在山路上,不曾停歇,无视山涧的泉水,无视路边的野花,无视身上的月光,因为他不想在路上浪费任何时间。 他走到了那个很窄的山道上。 “神朝岳徘徊?” “玉鼎玄离子” 在山道上,玄离子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正在和岩壁较劲的胖子。 他认得这个胖子是谁,这个胖子便是神朝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佼佼者,号称体术无双的岳徘徊。 “你能不能让一让,我要回去。” 正当玄离子考虑该如何绕过这个实力强大的胖子继续前行的时候,他没想到堂堂知梦境的岳徘徊居然要原路返回? “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身材想要过去有风险,而且咱们现在都没有法力,我可不想做那山下的肉饼。”岳徘徊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玄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然后两个人面对面步履一致,一个人缓缓向后退,另一个人缓缓前行,终于又回到了山道的起始点。 “多谢。” 岳徘徊对着玄离子行了一礼后,开开心心下山去了。 玄离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号称体术无双的人会是一个胖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过了狭窄的山道。 他不屑的看着那些承受着精神冲击,脸色苍白的先行者,甚至没有打算将半只脚踏出悬崖的人拉回来,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因为他始终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 于是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就这样,他走到了那块青石。 玄离子停下看了一会,嘲笑道:“既然是归虚境的大修行者,为何还要与那喧嚣世俗产生联系?岂不是落了下乘?” 然后他破开了幻境。 然后他看到了盘坐在一旁的宁舒。 还有那沐浴在月光下如神明般的青年。 面色冷如冰霜。 式微式微 第49章 月光,火焰与海水 要想得到此次庐阳观月的仙缘的条件很简单,就是第一个到达寒山寺前即可,便能沐浴太阴星辰之力,但同时过程也很艰难,需要在山道上承受无尽的精神与肉体的拷打。 玄离子自幼在昆仑仙宫中长大,通往玉虚宫的那条山路他上上下下不知道爬过多少次,精神肉体早已远超同境界的修修行者,所以他才能毫无压力的通过山路与山道。 在他眼中,此行最大的竞争者便是那个来自无量山的妖族太子,若不是自己在山中耽搁了一些时间,怎会错失仙缘? 与他而言,这无异于将仙缘拱手送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仅没有得到仙缘,而且还不是第二个到达寒山寺的。 他是第三个。 第二个是盘坐在一旁的那个小道士。 玄离子记得这个小道士是谁。 他是最正宗的昆仑传人,自幼便是山上最受宠的弟子,被师门众星拱月般的包围也并没有使他沉溺其间,凭借着自己坚定的的道心与强大的实力,在仙宫九殿内诸多年轻一代里也是可以排到前三的,从小他心怀一个理念,那就是将道门传播于天地,让仙宫的香火在天地间绽放,所以他对修道之人的要求非常高,甚至很严苛。 修道之人,必须抱守一颗纯净的向道之心,时刻要防止收到红尘业障的侵蚀,而且更是要有着自律的习惯,只有强大,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这些理念,他不仅仅用来约束自己,也用来约束仙宫中的弟子,隐约间也包含了天下道门中人。 因为想要发扬道门,所以他对于对道门有约束的神朝十分讨厌,因为厌烦世俗,所以他对于此前青石上的刻字作出了否定的评价,因为他想要道门强大,所以当他在山中看到三个道士面对一只妖兽畏畏缩缩的时候才会感到烦闷,所以说出一番冷漠的话。 除了盘坐在月光下的那个人,此次上山,他并没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不是因为自大,而是他十分自信,或者说,他也有想过会遇到其他的竞争者,比如神朝的来人,比如曾经看到的那个僧人,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比他还要早来一步的竟然会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十四五岁便有神思境的修为称得上惊采艳艳,但毕竟还只是神思境。 山道对于他而言容易通过,因为他是昆仑传人,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像他一样,先前那些退下山或者没有走出精神世界的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在山道前的时候没有在那个胖道士身边见到他,当时他觉得这个小道士一定是死在山中了,却没想到竟是先他一步到达寒山寺。 那岂不是说,若是没有月光那人,论先后顺序的话,仙缘依旧不是他的。 但他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太多,因为现在月还未满,他还有机会。 ...... ...... “你来晚了。” 盘坐在寒山寺前的青年缓缓开口道。 “我明白,可我想试试。”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自信而霸气,平淡的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的意味,即使对方是昆仑传人也一样。 玄离子不再多言,右手握住身后剑柄,用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缓缓将剑拔出。 只是一个简单的拔剑动作,却有一种道法自然的气息,连带着照射下来的月光也开始随着拔剑荡漾起来。 月光下的那青年神情也随着玄离子拔剑的动作变得渐渐严肃起来,伸手在横于膝上的剑上曲指轻弹,他在山里的时候于同龄人中未尝一败,此番出山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进那神朝的不周山。 面对昆仑传人,岂有不战之理? 一旁的宁舒见到两人已有出剑之势,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十余步,避免被波及,同时也表达出自己并无争夺之意。 既然能上到这寒山寺前,纵然只有神思境的修为,场中拔剑二人也不敢轻视他。 青年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月光,然后望向玄离子,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强,但我不会收回先前的那句话。” 玄离子神情肃然,说道:“请。” 二人的声音如那月光般清冷,在寒山寺前回荡,四周的月光也泛起一阵阵涟漪。 最先出手的自然是玄离子。 只见他掠起一道残影,向着月光下那人而去。 剑身挟裹着一股玄而又玄的清气,正是昆仑传人独有的玄清法意,取之于道,用之于道,玄离子以玄清法意铸成道剑,瞬间便到了场中央。 两人相遇,手中的剑也相遇,场中掀起一道法意波动,仿佛空气爆炸。 玄离子衣衫扬起,眼睛却盯着那青年手中的一把剑。 “太一!” 他认识这把剑,没想到那青年此次竟然将这柄剑带了出来。 那把如同太阳燃烧,通体有着赤金羽纹,可令诸天星辰黯然失色的剑,正是无量山金乌一族的至宝——太一剑。 传说太一剑便是以妖族天庭的无上天帝而命名,其材质更是以天帝法器碎片锻造而成,那青年能将它带出来,说明他已经可以代表金乌族行走在天地了。 但玄离子手中的剑也毫不逊色,他的以玄清法意凝结出的道剑是按照玉虚宫中的元始剑凝结的,其中有着一丝元始剑的剑意。 天帝对道祖! 先人传承在后人身上的印记时至今日终有一见。 宁舒眼中带着神采,爱剑之人此时感到了一丝兴奋,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着,连带着他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也抖动着,他有一种想要参与进去的冲动。 但他明白。以他此时的修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二人之中,于是他固守心神,压制住兴奋的自己。 也不失为一种磨炼。 青年与玄离子此时的心神都在剑上,他们不知道那个退在一边的神思境小道士竟然也想过要持剑前来一战。 青年依旧盘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原本横在膝上的太一剑却已经持在手里格挡住了玄离子斩来的一剑。 玄离子的那一剑,使得漫天的月光都出现了一道缝隙,在两人手中的剑相交的地方出现一道光滑的断面,似是斩断了月光,将月光分为了两段。 在那道缝隙里,赤金色的火焰与玄清色的海水碰撞在一起,两道剑意相对相冲。 霸道与自然。 美丽至极。 二人脚下寺庙前的青砖已经承受不了如此威力,如同碎开的琉璃,蛛网般的向四周扩散。 宁舒微微挑眉,一边感受着场中肆意的剑,一边印证着自己的法。 世间的剑意又万千种,场中二人皆有知梦境的修为,更是将手中霸道与自然两种剑意修到了另一种境界,他也必将走上这道路。 场中突然响起两道清澈的剑鸣。 碎裂的青砖成片成片的掀起,若说此前只是碎裂,那么此时就像是一块琉璃被人狠狠的砸了一铁锤,碎石乱飞。 这是太一与元始碰撞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 然后又相遇。 然后又分开。 在一眨眼的时间里碰撞了无数次。 或劈,或斩,或削,或砸。 没有什么精妙的剑法,只有最原始的剑术,就像是战场上挥动武器的战士。 叮叮声连绵不绝,因为两剑相遇的太快,竟然听不到中断的声音。 当清脆的声音停下来后,月光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柔和的照射下来。 两把剑分开了,两道身影也分开了。 青年依旧盘坐在地上,如蛛网般碎裂的青砖蔓延到他身前三尺的距离后戛然而止,形成了一圆台,青年安静的坐在那里,沐浴着月光,手中的剑已然入鞘,他低着头,用手抚摸着剑柄上的三足鸟。 玄离子退在十丈后,脸色有些苍白,手中提着剑,剑尖指在地上,如同一座石雕。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青年依然坐在原地。 “知梦上品?” 他说道:“我修为不如你。” “我本以为自己知梦中品的实力足以出山,行走世间,没想到你已然超过了同龄一辈,你金乌一族本就修行星辰之力,此刻沐浴在月光下,我不如你。” 青年看着他很安静的说道:“我从来不收回我说过的话。” 月光皎皎,伽蓝山上寂静无声。 青砖碎瓦,寒山寺前一片狼藉。 “金乌一族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霸道又骄傲。” “可我昆仑传人又怎会若你半分?” 玄离子说罢,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双手掐着指印,缓缓道: “天地在身,何物不包。” “道本在心,何物不生。” “心通三界者,神观天,身观地,意观水。” 随着玄离子缓缓道来,一股血色法意从他的眉心射向身前道剑内,顿时场中凶光四射,原本剑中所带着的玄而又玄的自然意味已经消失不见,一种杀戮之气弥漫在场内。 这剑的杀气怎会如此重! 场边的宁舒只觉得场中杀意冰凉透骨,那道血红色的法意像是斩杀过无数人。 一道法意就有如此效果,那么这道血红色法意的本体剑该是一把什么样的杀兵? 血红色的杀气冲散了漫天银白色的月光, 盘坐着的青年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指端轻敲着太一,眼睛微亮,有些兴奋的颤栗。 式微式微 第50章 陆星移 同样是杀气,宁舒之前在山神庙中那山神石像额头剑痕带着的杀气是一往无前的果断杀伐之意,而这道血红色剑意却是像染遍了鲜血,是名副其实的杀伐之器。 “嘶。” 宁舒耳中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知何时,张当然和袁有桃站在了宁舒身边,山下原本退出的人也都来到了寒山寺前。 “你没事就好,不知怎么的,那狗屁石阶上的压力瞬间就没了,我们一帮人就顺着台阶走上来了。” 不待宁舒询问,袁有桃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居然是太阴之力,没想到今年这特殊的庐阳观月的仙缘居然是太阴之力。”张当然惊呼。 他们看着场中的两人,他们手中的剑以及满目疮痍的地面,心中震惊不已,场中的两个人形生物怎么有着猛兽一般的破坏力? “绝仙剑!?” 张当然看清楚了玄离子手中的剑后再次惊呼。 “这是什么剑?”袁有桃问道。 场中杀意越来越浓烈,他感觉整个身上都要被杀气撕开,若不是有张当然的掉漆瓷盆的乌光罩着,那杀气就要渗透进来,这还是在寒山寺的边缘地带,就有如此效果,更何况杀意的攻击对象也并不是他们。 进得寒山寺的众多修士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法意抵挡,一些修为低下的更是被杀意逼的吐血远退。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弭山下藏。” “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 “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张当然自然也识得,他随意哼唱着像是诗词又像歌谣的东西向二人解释道。 “世人皆知天下道门出昆仑,昆仑中又有道祖留下的玉虚宫,殊不知那东海中亦有金鳌岛碧游宫,也是道祖留下的传承,碧游宫道祖曾有四柄杀剑,一曰诛仙剑,二曰戮仙剑,三曰陷仙剑,四曰绝仙剑,杀气乃天地间最盛,剑光一晃,任他是万劫神仙,也难逃此难。” “先前正是绝仙剑的杀意冲散了月光,使得这庐阳观月的结界大开,我们才能上来。” “这玄离子手中的正是绝仙剑,可惜只是一道剑意,更可惜他对上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赤金色眸子的青年?” 宁舒以手抚摸着剑,就像是城中贵妇人给自己怀里的猫儿顺毛。 他看见玄离子手中有如此杀兵,更是可以冲破庐阳观月的结界,却没想到在张当然口中似乎还不是场中那青年的对手。 袁有桃见宁舒露出疑惑的神情,吃惊道:“你没听过他?” “没听过。”宁舒老实回答道。 “他就是我先前在土地庙前想要见一见的那个人。” “无量山的妖族太子。” “陆星移。” ...... ...... 宁舒确实没听过什么妖族太子,关于妖族的事都是从书中看来的,后来到了兜率宫中菜见到真正的妖,比如大肥,二瘦那样的,他一直不觉得金角大王是妖族,因为他看上去和人族没什么区别。 其他诸如无量山的事也都是在离恨小楼内听白笔和青灯讲的,后来无论在拍卖场袁有桃简单一提还是刚才场中二人的一番破坏,他都没想到这青年居然是妖族太子。 这个妖怪长得...... 还蛮像个人的。 “妖族太子就要比昆仑传人强?”宁舒挑了挑眉头。 “这就是关键了,按理来说,妖族太子和昆仑传人彼此之间都差不了多少,但这陆星移可不是一般的妖族太子,因为他很强很强,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妖族几千年来不世出的天才。” “天才?” “天才中的天才。” 当日在离恨小楼内,两个老妖怪曾说过,这片天地太过浩大,万灵聚集,虽然修炼法术不及上古年间纯粹,但天地间还是不会缺少天才,宁舒听到袁有桃说这妖族太子是天才中的天才时,也不禁来了兴趣。 他放下手中的剑,准备听下文。 场中的二人也迟迟没有动手,玄离子依然念着道诀,随着每一个晦涩难懂又玄妙的音节响起,他手上绝仙剑的杀意就凝练一分。 妖族太子陆星移也未动,他端坐在那一方圆台上,沐浴着月光,像是等待着什么。 “无量山中有三族是皇族,陆星移便是三族中金乌族的太子,据传他出生时整个无量山有九日当空的奇景,他一出生便有望生境的修为,甚至惊动了妖帝。” “嘶。”宁舒听到妖族太子一出生就有往生境修为的时候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寻常人一辈子都可能寻不到打开修道之路的钥匙,就算是机缘巧合下达到了初眠境,往后的道路也步步艰难,一出生便有望生境的修为,再加上妖族中皇族的资源,妖族太子的未来不可想象。 “他现在什么境界?” “他已经好久没出过手了,不过据传他现在应该是知梦上品的境界。” 宁舒皱了皱眉,一出生就有望生境的修为,到现在才是知梦境,会不会有点慢? 袁有桃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这就是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事了,听说这陆星移长大懂事后,明悟长生大道不应该是天生的,而应该靠自己走,于是他拒绝了上天的馈赠,将原本天生望生境的修为强行降至初眠境以下,以凡体之资,然后又靠着自己的天赋,修炼到如今的境界。” “这是个狠人。”张当然在一旁点评道。 “陆星移自幼便被送进了妖族无量宫,在入宫第一年就拿到了当时那一届妖子无量榜的头名,据说最后更是由妖师亲自教导。” 若是说太府是神朝培养人才的枢纽的话,享有天下盛名的话,那么紧随其后的便是妖族的无量宫与昆仑的仙宫九殿,无量宫中有大妖们亲自指导,更是有万妖之师为诸师之首,当今妖帝都曾在无量宫中求学过,能在这样的地方拿到头名,其实力可想而知。 “他于无量宫修行四年后,被送往了昆仑仙宫,与仙宫九殿一同学习,各殿殿主莫不称赞他的绝顶天资,更是在临离开前,以初入知梦境的修为挑战九殿殿主,虽然不敌,但这份勇气足以自傲。” “陆星移回到无量山后便隐瞒身份,周游各地,他曾在妖国中做过国师,也在妖军里做过士兵,更是有过占山为王的经历,如今他已然可以代表金乌一族甚至代表妖族出世了,不然金乌一族也不会将太一剑交给他。” 通过袁有桃与张当然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宁舒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画面:一个出生在皇族的太子,有着绝顶天赋,却想要磨练自己,于是甘心舍弃一身修为,凭借过人的意志,不破不立,身为妖族却入道门学习,周游妖国体验生活,最后代表妖族出世。 再结合场中如神明一样盘坐着的活生生的真人。 果然是妖族天命之人。 煌煌妖星。 场中诸人皆是实力不俗的修行者,见识自然也不俗,也认出了场中沐浴月光的青年是谁,看着此次卢阳观月与自己无缘,却也在脸上露不出半分恼怒。 对方是这样一个人物,输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总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宁舒本就没想过必须要得到仙缘,而且以他的实力能走到寒山寺前也未尝不算是一种收获,而且的确是妖族太子先行一步,便没有了争夺的打算。 而另一个人却要争上一争,为了仙缘,更是为了自己的师门。 于是,玄离子动了。 他手持绝仙剑踏步上前,血红色的杀气直冲云天,撕裂月光,向场中的陆星移席卷过去。 “绝仙剑域!” 寒山寺前有识得剑术之人,不禁惊呼出声来。 宁舒也感觉到玄离子没有丝毫犹豫,一出手便是最强的杀招。 袁有桃苦笑道:“陆星移在仙宫九殿学习的时候,挑战的便是玉鼎殿的殿主,而玉鼎殿殿主就是玄离子的师傅,虽然陆星移输了,但以玄离子这般维护道门尊严的人岂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自然要为道门挽回颜面。” 玄离子法意尽出,周身杀气纵横,以手中的剑为中心,辐射出一个红光闪烁的圆,所过之处,地上的碎石皆成粉末。 更恐怖的是,因为杀气冲天的缘故,原本还要迟上一些才盛盈的明月竟然有了提前满月的迹象。 场边留有不少的观战之人,纷纷震惊于玄离子的手段,还未出剑,便有如此威势。 不愧是昆仑传人。 “只希望他不要输的太惨。” “嗯?” “因为雷声大,雨点小。” “胡说,洛城那边下暴雨的时候雷声也轰轰的。” 当场上所有人都惊叹于玄离子的道法时,只有袁有桃与张当然躲在一边没心没肺的闲扯着。 杀气凝结成红云,缓缓朝着陆星移笼罩过去。 陆星移望着天空中的明月,脸色平静,丝毫看不到惧意。 他握住太一剑的剑柄,横于身前,赤金色的光芒大盛,与银白色的月光相融,并不突兀,格外的美丽,像是世间绝美的风景,将带着杀气的红光尽数挡在身外。 然后。 他站起身。 式微式微 第51章 流云断,星河转 夜空中悬挂着明月。 妖族太子陆星移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站起了身,他身段修长,身上衣袍微扬,手中的太一剑泛着寒光,随着他缓步向前,四周燃起了火焰,剑划行在火焰中,有着一股唯我独尊的霸道之意。 那原本向着陆星移席卷而来的绝仙剑杀气凝结成红云被火焰斩断,然后焚烧成絮状,最后化为乌有。 被月光笼罩的寒山寺前的空地上,先是皎洁的白月光,然后被绝仙剑杀气所化的红云冲散,此时又加入了陆星移赤金色的焰光,仿佛天边的晚霞。 “流云断!” 场边观战的人惊呼。 有好几个人都是蜀州的修士,蜀州与妖族十万大山接壤,自然有识得此剑法的人。 宁舒也赞叹这道剑意的强大,自己的断桥与流云断虽然同有一个断字,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妖族太子的流云断更加纯粹,更加直接,更加强势。 “嚯,这妖族太子一上来就是最强的招式,据传这流云断乃是上一代妖帝所创,号称可以斩断天下尘云,这招最显赫的战绩是当年妖帝飞升,一剑将整片天律劫云化为了一场雨。” 张当然知道宁舒没有这方面的涉猎,于是在一旁充当解说。 场中人都没有想到,妖族太子一出手便是绝杀,可见他对于玄离子手中那把绝仙剑的重视程度。 他们哪里还能说些什么,除了感慨仍然还是感慨,这已经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境界。 有些人的战斗需要几百几千招才能分出胜负,这是最普通的修士。 有些人的战斗往往只有十几招,甚至一招,这是大神通者的战斗。 因为他们的一招胜过其余人的几千招。 陆星移与玄离子虽不是修至五境的大神通者,但已不远矣。 况且满月此前被绝仙剑杀气所扰,谁也不知到盛盈之时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也许就在下一刻,众人猜测这也是妖族太子上来就用最强一击的一个原因,想来他也不愿意耽搁时间,被额外的因素所扰,毕竟此次庐阳观月仙缘的获得者是他自己。 ...... ...... 陆星移并不是害怕耽搁时间,因为他很自信,他从来就没有觉得会有谁可以有实力与他争夺仙缘,即便是持有绝仙剑的玄离子也不行。 他一出手便是流云断,仅仅只是出于对绝仙剑以及玄离子的尊重。 因为他爱剑。 玄离子的神情愈发的凝重,手中的剑才颤抖,他能感觉到绝仙剑在遇到那团火焰的时候竟然发出了更为强大的暴虐之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上古年间的恩怨。 只一眨眼,陆星移的人与剑已经到了玄离子身前三尺。 正好是一剑的距离。 赤金色的剑影纵横,太一剑将绝仙剑四周的红云尽数点燃,没有人能看清陆星移是怎样出剑的,甚至连剑影都看不清楚。 满目都是火焰,众人一退再退,直至寒山寺前空地的最外侧。 能来到庐阳观月的都不是普通的修士,面对着场中二人法力的余波,也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法器护住自己。 也仅仅只能勉强护住而已。 不一会,便有数十位修士法器炸开,才不甘心的下山去。 毕竟,无量山太子与昆仑传人的一战,没有人想错过。 ...... ...... 另一座山头上墨蓝色衣袍的女子遥望着看上去安静如常的寒山寺,赤金与血红两种颜色交斥着,碰撞着,映在她的眼中,像是绽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她腰间的酒葫芦颤动着,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一样,只见女子叩开葫芦嘴,微仰起洁白的脖颈,一股清酒流出,散发着醉人的酒香。 小女孩蹲在一边乖巧的收拾着餐具,闻着酒香咽了咽口水。 山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老者,身上的衣袍绣着巨鲸与鹏鸟,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顾先生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爱酒。” “妖师该知道规矩的。” 女子的表情与语气永远的是那样的冷漠,不参杂任何感情。 即便她很漠然,但纵然是无量山的高高在上的万妖之师也不敢对这女子有丝毫的轻视。 因为她是神朝太府祭酒首徒。 “我不会出手。”老者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不会让你有出手的机会。” 老者没有继续回答下去,消失在山顶。 一旁的小女孩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道:“不就是个大鸟嘛,装的像个人似的。” 墨蓝色衣袍的女子闻言难得的露出了微笑。 “那边的风景好看嘛?”女孩问道。 “若是师弟来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压制修为和他们打一架的。” 女孩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那必然是极为好看的。” ...... ...... 玄离子手中的绝仙剑剧烈的颤抖,红云般的杀气聚拢,从中传出金铁碰撞的声音,剑身的红光夹杂着火焰掉落在地上,在毫无一物的地面上燃烧,像是可以焚烧虚空。 只见陆星移手腕一折,太一剑向左疾速横切,在玄离子身边划出一道赤金色的剑影,于红云中破开一道缝隙,太一剑顺势切入。 完整的东西有了裂缝就再也无法变得完整。 破镜难以重圆。 随着太一剑的切入,红云骤散。 云雾消散间隐约露出三个人影。 待云雾散尽后,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玄离子站立在场中,衣袍神色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的是,正中间的玄离子手中拿的是绝仙剑,而左侧的玄离子手中浮着一个缺了一角的青色方印,右侧的玄离子手中握着一杆杏黄旗。 不似其他的身外化身之法的法身低于本体的实力,玄离子的其余两个法身身上散发出的法意波动竟然和他自己差不多。 但玄离子本身也极为狼狈,身上的道袍有被焚烧过后留下的痕迹,肩头也有一道剑痕,正是先前流云断一斩所留下的。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使出了身外化身,这一剑对自己伤害定然是加倍的,绝不会只是留下一道伤口这么简单。 “道门的一气化三清?”陆星移挑了挑眉头。 观战人都以为妖族太子这一剑过后,胜负定然揭晓,却未曾想到这玄离子竟然还藏有如此高明的法术,场上局势顿时天翻地覆。 没人能想到这个局面。 妖族太子要以一敌三。 道门的一气化三清可称得上是一门禁忌之术,据传可以化出同等战力的两个化身,且其存在时间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增长,传说中道祖的化身可以永世长存,随心念生,随心念灭。 三个玄离子呈三角之势将陆星移围在中间,手中法器霞光大盛,尤其是正中的绝仙剑,闪着烁烁红光。 陆星移神情依旧不变,根本不去理会其余两个玄离子,只看向手中拿着绝仙剑的那个,因为他知道,这个才是玄离子的本体,只要解决了本体,化身什么的自然瓦解。 他手中太一剑剑势复起,赤金色的火光于剑尖汇聚,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小太阳,沉浮在月光化成的银白色长河当中。 寒山寺前山风吹拂,太阳与银河的交相辉映仿佛空中的星河流转。 漫天繁星中,太阳星是煌煌大势,而明月是阴柔入骨。 当小太阳出现时,一阴一阳交汇,四周的月光突然就沸腾起来,转眼间将红云燃烧的一干二净。 玄离子只感觉自己与分身之间的感应变得模糊无比,竟是让他无法再自如控制,绝仙剑与法意的联系也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 肉体与法意。 无法全揽。 金乌族太一剑的第二招,也是最后一招。 星河转! 陆星移手腕转动间,展现出说不出的洒脱。 月光缠绕在他身上,围绕着太一剑的那轮小太阳流淌。 一剑刺出,正对上绝仙剑。 轰然一声,两剑相遇的声音响彻山间。 与此同时,在玄离子的拼命催动下,另外两个化身也杀到了身前,杏黄旗卷走了大片的火光,青色方印挡住了银白的月光。 但仅仅只能如此。 因为随着两剑相遇,玄离子的其余两具化身骤然烟消云散。 玄离子闷哼一声,向后连退数步,他用手中的剑立于地上,划出一道沟壑,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这才将星河转所带来的剑意耗尽。 陆星移嘴角也渗出血迹,赤金色的瞳孔燃烧着。 就在这时,寒山寺上方的月光大盛,散发出一缕缕的太阴之力。 庐阳观月盛盈将至。 仙缘将要出世。 式微式微 第52章 摘取一颗海上星 “如果这玄离子将一气化三清修炼到至境或者拿真正的绝仙剑前来,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可惜只是一道剑意。” 张当然叹道,听他的语气似乎玄离子必败无疑,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 距离他们不远处同样有几名道士,闻言不悦道:“你是哪个道观里出来的,怎么替着妖族说话?” “休要妄言,玄离子师兄出自昆仑,手段自是玄妙无穷,岂是妖族所能媲美的?” 虽然他们对昆仑正统出身的玄离子极为自信,但言语中多少也透着些许犹豫,因为场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场边的玄离子道袍褴褛,周身都有着深深浅浅的剑痕,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而场中的妖族太子陆星移,除了嘴角有一抹细微的血迹之外,更是没有丝毫凌乱之感,依旧如神明。 更何况,玄离子使出的一气化三清如此禁忌的法术都没有奈何得了陆星移,难不成他还有比一气化三清更厉害的法术不成? 就算有,但堂堂妖族太子岂会没有? 场间的沉默,仅仅只过了片刻便被打破。 玄离子盘坐下来,将剑横在膝上,指节在绝仙剑上轻轻敲打,叮叮当当,轻重不一,极为有规律和韵味。 他竟是将绝仙剑当作一个古琴来用,弹奏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每敲一下,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像是在消耗心神。 场中人心惊胆战,宁舒感觉到整个寒山寺前的空气都充斥了杀意,杀意如流水一般将这片天地覆盖,没有丝毫的缝隙留下来。 陆星移听着这玄而又玄的指节与剑身敲打发出的声音,点了点头,仿佛青楼中很满意台上舞女舞姿的宾客。 他缓缓开口道:“弹得不错,本想再多些时间感受一下赫赫有名的绝仙剑,可惜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到此为止吧。” 玄离子脸上露出恼色,他明白陆星移说的没有时间的意思是什么,因为仙缘将至。 只是他怎能如此轻视自己? 于是他加快了指节的间隔。 月光下突然响起一声剑鸣,随着这声剑鸣,陆星移身后的月光汇聚,此时的他像是置身于一片大海中,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座山谷的虚影,山谷上有一颗满是火光的怪树,叶子是火,枝桠也是火,枝叶交错间隐约能够看到其中有一个鸟巢,怪树随着风洒下大片大片赤金色的火焰。 陆星移立足于山谷之间,面前时月光汇聚成的海,背后是火焰凝结成的树。 宁舒认识这座山谷与那棵树。 他在离恨小楼时听青灯讲过,在东海深处,有一处地方名叫汤谷,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乃是金乌的巢穴。 这妖族太子所演化的法象就是那传说中的汤谷扶桑。 与那僧人救难的青莲极乐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见陆星移用手中的太一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赤金色的剑意慢慢凝结为三个太阳,在空中明亮耀眼,场中顿时有了一股灼烧之意。 陆星移伸出手,摘下空中太阳,如同液体一般抹在太一剑身,往返三次后,一剑挥出。 如无数的光辉炸开,场中一片光明。 每个人都经历了一瞬间的失明。 光亮过后。 曲断。 人们这才看清场上的画面,妖族太子陆星移手中的太一剑已经入鞘,而玄离子横在膝上的剑已然没有了先前的那股绝杀之意。 绝仙剑的剑意消散了。 玄离子低头看着膝上的剑,他明白自己输了。 陆星移看着他开口道:“这曲子很不错,但你现在的修为不足以让我听完,绝仙剑意终究不是自己的,一味的凭借外物又如何能伤我?” “我等你下一次挑战。” “或许,有一天我会再上昆仑,领悟真正的绝仙剑。” 无比的骄傲与霸道。 他是一个目标很高的人,既然知道了绝仙剑就在昆仑山后,那么这必然是他日后的一个重要目标。 玄离子有些黯然,他明白陆星移先前已然手下留情,不然的话自己自怕早已被火焰化为一捧灰。 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多谢。” 然后转身向山下走去。 看着玄离子在石阶上渐渐缩小的背影,场中一片鸦雀无声,在那一瞬间的失明中,没人看到妖族太子是怎样出剑的?又出了几剑?昆仑传人玄离子是怎样回击的?挡下了几剑? 没人能看见。 他们只知道,当光明消失后,月光再一次挥洒下时,自玄离子膝上的绝仙剑传出的古曲已经停下来了,绝仙剑失去了杀意自然也就没有绝仙剑了。 妖族太子陆星移沐浴在月光下,看着场边众人。 场中的沉默被他自己所打破。 陆星移缓缓开口道:“诸位可还有想要与本座比试的,本座一并接了。” 连正统的昆仑传人都落败了,那还有人敢对如此强势的妖族太子出手,纷纷低头叹气,陆陆续续的从石阶退下山去。 除了......宁舒三人。 因为宁舒在这个时候陷入了悟道境。 袁有桃看着场边越走越少的人,急得直跳脚,他生怕陆星移以为他们预谋不轨而把他们烧了。 “不然......我们走吧。”张当然拉了拉袁有桃的袖子小声说道。 “放屁,我们走了宁舒咋办,他不得被这妖族太子吃了。”袁有桃提起袖子就要锤算命道士。 “我开玩笑的,我就说说......说说.....我哪能让师弟一个人留在这。” 待寒山寺前只剩下宁舒三人后,陆星移将目光看了过来。 他认得这个闭着眼睛盘坐在地上的小道士,因为这个小道士是在自己之后第二个到达寒山寺前的,比那昆仑玄离子还要快上许多,虽然只有区区神思境的修为,但也十分不错了。 “我们不是......” 正当袁有桃准备说自己和宁舒不是道士的时候,却听陆星移开口道。 “我与他皆是修剑之人,本座又怎会不知道顿悟的宝贵,他能有此机缘是他的造化,若非是有本座,这庐阳观月应该是落在他头上的,既然如此,我又怎会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 ...... 宁舒此时的观想天地中是一道道剑的虚影,有自己的五十弦,也有妖族太子陆星移的太一,还有昆仑传人玄离子的绝仙剑。 红云,金光,流云断,星河转,此前陆星移与玄离子之间的一招一式都在他的观想天地中如同走马灯一般的被重复显现。 那绝仙剑的杀意使他心悸,红光中透着决绝无情,这种气息让宁舒非常难受,就像是在他的脑中被塞进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样,他不顾一切的用手中的五十弦向那道绝仙剑剑影斩去。 不知疲倦。 久而久之,那绝仙剑的杀意似乎与五十弦慢慢融合了,消失在了他的观想天地中,他明白自己已经初步领悟了这道杀意。 这道杀意已经不像是绝仙剑意那样决绝无情,而是有了宁舒自己的特征。 在他看来,剑意是一另外一种道,可以拿来看,可以拿来悟,但不能直接拿来用。 他的剑道已经与玄离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很难说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每一条道都有可能指向长生。 当绝仙剑消失之后,太一剑出现在他的观想天地中。 让场中人一瞬间的失明在宁舒看来是由一道道赤金色的剑影组成的,旁人无法知道在那一瞬间陆星移出了几剑,玄离子又回了几剑,而他却知道。 陆星移只出了一剑,而玄离子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只一剑,便磨灭了绝仙剑意无尽的杀气。 他在观想天地中拆解这这些招式,然后逆推到陆星移出剑的那一刻。 一遍又一遍,仿佛是自己在出剑。 他看到陆星移立于汤谷上,从月光汇聚而成的海上摘下太阳融合进太一剑内,于是他也站在自己的法意中,在感知天地内化出一颗明星,然后摘下,同样融入五十弦内,一时间,五十弦紫光大盛。 摘取一颗海上星,将星辰之力注入剑中。 原来法象还能这般用,宁舒感慨道。 传闻汤谷扶桑上有十日,先前看到妖族太子只化出了三日便一剑破开绝仙剑,那他若是化出十日,该会有怎样的效果? 他不知道,陆星移自己也不知道。 那道剑法本就是陆星移自己所创,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他的修为,以陆星移知梦上境的修为也只能堪堪化出三日而已。 当一切都消失后,观想天地中清光一片,如同河流一样温养着五十弦,此时的五十弦没有丝毫的杀气,紫光自然而柔和。 但只有宁舒自己明白,当有一天自己心中有了杀意的时候,五十弦自然也就有了杀意,这是一种随心而动的象征。 一切从心,由心而发。 这是宁舒的心剑。 ...... ...... 与此同时,妖族太子陆星移也已经沐浴在了月光之下。 太阴之力源源不断地从半空中的明月倾洒,如洁白而淡泊的液体,山川古刹浸在月色中,天国般的宁和。 没有人干预。 也无人敢干预。 式微式微 第53章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庐阳观月近年来频繁出现仙缘,今年更是提前了数月,如此变化无常,修行界中众说纷坛,有人猜测是不是预兆着天地将要大变,也有人猜测是否与那九天之上消失千年已久的古天庭有关。 但毋庸置疑的是,今年这极其特殊的庐阳观月惊动了整座天下,妖族太子来了,昆仑传人来了,神朝派人来了,甚至连消失在天地间的西方教也有人前来。 不仅如此,在争夺仙缘的过程中,妖族太子陆星移与昆仑传人玄离子之间的对决更是一大亮点,此番对决中,金乌族至宝太一剑第一次展示在世人面前,更是有上古道祖的绝仙剑出世,虽然只是一道剑意,但足以惊动天下。 昆仑传人虽然不敌妖族太子,但人们更关注的却是二人的年龄,陆星移与玄离子都不过是二十余岁,却有着知梦境的修为,其中妖族太子得到了此次的仙缘后,成就归虚境大神通者之位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修行史的庐阳观月,因为它不仅代表了天地间不可知的变化,更是预示着年轻一代正式宣告登场。 天下三家,妖族无量宫,道门仙宫都有惊才艳艳的年轻人进入人们的视线,那么作为有着天下第一学府之称的神朝太府岂会落于下风?虽然此番庐阳观月未见太府来人,但人们丝毫不怀疑太府所具备的强大能量。 除此三家外,灵山西方教也逐渐被世人所知,有人更是通过此次庐阳观月出现的绝仙剑推断出东海深处金鳌岛碧游宫的传承也未曾断绝。 至于金鳌岛的绝仙剑为何会在昆仑仙宫手中,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或许等有一天金鳌岛传承出现时,谜底自然会揭开。 最为重要的是,太府考核也即将到来。 ...... ...... 伽蓝山外的修行界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上被扔进了一颗石子,溅起了漾漾余波。 而此时此刻的主人公们依然还在寒山寺前。 三天。 距离宁舒悟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内,袁有桃与张当然一直待在宁舒身边,寸步不离,好在张当然的聚宝盆中准备了不少的食物,这才使二人能够坚持下去。 袁有桃一会看着宁舒一会看着妖族太子陆星移,两个人如同那山神庙中的山神石像一样,动也不曾动过,唯一动的只有陆星移膝上横着的那把太一剑。 太一剑与陆星移一同沐浴在太阴之力下,原本霸道至极赤金色的剑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两种极端的意境交汇,有相融合的趋势。 张当然看到后挑着眉毛咂嘴道:“啧啧啧,这妖族太子不得了啊!寻常人得了仙缘能上得一层境界已然满足,他居然想借助这仙缘融合自己的道跳过知梦巅峰直达归虚境,若是让他成功,怕是连一般的归虚境大神通者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下去不会炸开吗?我也是在金陵学堂读过书的,知道水火两种法意相遇会产生巨大灵气波动的原理。”袁有桃瞪大了眼睛看着。 “你们学堂先生还教这玩意?” “可能是我从其他地方看来的,反正就是有这么回事。” 张当然想了一会,挠头道:“这么说倒也没错,理是这个理,天地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金乌一族修的是至阳之法,而那太阴月华之力是至阴之力,他想借阴阳融合化混沌,好大的魄力。” “若是成功的话,就可拥有混沌之力,相传上古妖族天帝之一的东皇所用的就是一个混沌钟,他欲效仿先祖演化混沌。” “一旦失败,化为混沌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那便是坐化。” ...... ...... 其实场中动的不只是陆星移的那柄太一剑,同样颤动的还有宁舒观想天地中的五十弦。 当先前那些剑影消失后,五十弦闪耀着柔和的紫色云气,在受到清光滋养的同时也在反哺着他的神魂。 他这时才发现,自从离开了兜率宫后,那些《承天效法》所带来的符文和土黄色雾气一直在改造着他的肉体,符文仿佛是他肉体的一层隐藏的盔甲,正是因为有这层符文在,他在那山神庙前才能够承受住僧人救难的极乐世界威压,同理,在山道上也是如此,那如利刃一般的树叶才堪堪只在他的肩头留下很小的伤口。 这样一来,他的神魂与肉体同时被两种不一样的法门所滋养着。 《承天效法》是老书生留给他的,而感知天地中的清光是他自己悟得的。 虽然至今都不知道老书生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本修行法门,更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给自己,但是到目前为止,这本《承天效法》带给他的只有好处。 宁舒相信老书生是不会害自己的。 修行之人在归虚境前都只能凭借法意,法术战斗,除了妖族先天的身体条件和一些古老传承独有的炼体之法外,大多数修行者的肉体只比普通人稍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神朝才能够凭借军队压制各个宗门,纵然是归虚境也无法做到直面万人铁骑的锋芒。 但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却是踏入了另一片天地,他们的肉身与神魂已经化为精气,可随意变化,可以说,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他们是一种真正看到长生的生灵。 宁舒此时的肉体强度已经远超同一境界的修行者,这样一来的话,当自身有了保障,他就可以更加从容地出剑。 三日以来的悟道并没有使他突破原本神思境初品的修为,但在潜移默化中,他心中的剑意却是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在剑道上坚实的向前迈出了一步。 悟道结束后本该睁开眼清醒过来的宁舒却依旧盘坐在地上。 因为他的感知天地里出现了一轮明月。 正是天上的那一轮盛盈的庐阳月。 只是那轮明月就挂在空中,没有一丝太阴之力是到他这里的,全部笼罩于下方那一团赤金色火焰上。 宁舒明白那团赤金色火焰便是妖族太子陆星移。 “又不是我的仙缘,你跑到我的感知天地里干啥?”他心里想骂人。 那种近在眼前却又得不到的感觉他终于也体会到了,就像是有一本通天仙法摆到自己面前,却怎么也无法翻开的那种感觉。 于是宁舒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寒山寺前正中间盘坐着的陆星移,已经通过袁有桃知道了先前他的那一番话,对着陆星移深深长揖行了一礼后,与袁有桃和张当然向山下走去。 身后所有的月光都已笼罩在了陆星移身上,赤金与皎白交融,透出一丝丝混沌气。 庐阳观月终是落幕。 ...... ...... 宁舒看着下山这短短几百米的石阶,想到上山时经历的那些幻象,那些树叶,那些妖怪,那些鬼魅,还有那奇窄的山道,此时仿佛都像是不存在一样。 只有短短的石阶,一眼就可以看到山下。 只是鼻尖的清香悠悠,与上山时一模一样,宁舒抬起头,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恬静淡然。 星群隐匿于夜空而显得愈发辽远,落叶隐匿于缓步下山人疲惫的眼。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上山时万般艰难,耗尽心神,下山时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他明白,石阶依然是那个石阶,山路依然是那条山路,花香依然那样的清香,所有都没有变,只是他的心境不同了。 如果问他在山路上收获了什么,他也只能摇头。 说不清,道不明,虚无缥缈。 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无所求。 ...... ....... 宁舒悟道用了三天,陆星移炼化太阴之力用了七天。 七日后。 “怎么会这样?” 在宁舒三人走后不久,寒山寺前出现了一个老者,正是先前在另一个山头上出现过的被称作妖师的人。 “不知道,突然就缺失了一小块太阴之力。” 陆星移皱着眉头,眼中赤金色的光芒闪烁着,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圆盘,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如一轮明月,只是右下方却却少了一块,像是被一剑斩下的。 谁都不知道,此次的庐阳观月不只是有太阴之力,更是有太阴之力精华凝结而成的月盘。 但是......明月有缺。 他的混沌意自然也就不完整了。 “顾先生既然同我讲规矩,那么她自然是不会出手的,除了她,这山上应该还没有能够避开我拿走仙缘的人。”老者沉声道。 “无妨,虽然缺了一小块使我无法踏进归虚境,但我岂会被外物所困?” 陆星移说的虽然轻松,语气却格外的严肃,正如他所说,一小块太阴之力并不算什么,以他的天资,踏入归虚境只是时间问题,但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他的仙缘,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偏偏是发生了。 何人敢挑战妖族太子? ...... ...... “不过说起来,我在山上见到了一个人族小道士,有些不错。” 陆星移沉默片刻后对身边的老者说道。 “修为?” “只有神思境......不过,他身上有一种让我很熟悉的气息。” “太阴之力?” “不是,比太阴之力要高贵的多。” “有点像......先祖的气息。” ...... ...... 式微式微 第54章 自由,真的很难 宁舒一觉醒来,天色才刚刚放亮。 有些泛着暗黄色的天空还挂着明月。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四仰八叉,睡得毫无美感可言的袁有桃,不禁叹了口气。 多年以来养成的早起习惯使他没法像袁有桃那样一觉睡到自然醒,于是他一番梳洗后,盘坐下来,开始日复一日的修炼与养剑。 昼夜交替时的法意灵气要更加纯粹一些,吐纳归息也较其他时间所带来的益处更大。 总之,早起身体好。 当然,正在熟睡的袁有桃对这个观点绝对是极其不赞同的,他没有丝毫作为一个修行者该有的刻苦修炼的觉悟。 袁大少爷一贯的作风是: “士可杀,不可早起。” “不懒觉,毋宁死。” ...... ...... 三日前,宁舒一行三人离开伽蓝山后才发现,原来外面早已过去了好些天,只是由于结界的原因,山中一直是黑夜。 同时经过袁家的势力他们才得知了今年的庐阳观月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力,因为神朝的强势,沉寂了数百年的昆仑与无量,随着入世之人的出现,也开始活跃起来。 其中尤以仙缘的获得者妖族太子陆星移最引人注目,紧随其后的便是道门玄离子,只因其二人当日一战展现出来的通天手段。 昆仑传人玄离子虽不敌妖族太子,但他以绝仙剑弹奏的杀曲也无人敢小视他。 妖族太子陆星移自不必说,能代表妖族出世,这个身份足以说明一切。 也许是神朝有意放松界限,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对于修行者,神律在某些方面也温柔了不少。 就如同每一条分叉的河流最终都会汇聚于同一片海洋那样,不论是从平安城出发,还是从金陵城出发,宁舒都要启程前往皇都洛城了。 距离太府考核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 碰巧袁有桃也要回洛都处理产业,因此与宁舒结伴北上,借着袁家的势力,倒是也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算命道士张当然选择继续留在金陵城,留在他的那个西城老树下。 用张当然自己的话说就是——那皇城的水土可比不得庐阳道养人。 ...... ...... 袁家的大船此时正沿着淮河向北边行驶。 说是大船,其实除了宁舒与袁有桃二人外,其余的都是服侍袁有桃的袁府中人,船舱中以毛毯铺着,案桌上杯盘狼藉,袁有桃昨夜吃饱喝足之后也没有回客房,就直接就地躺下睡了,此时还流着口水,未曾醒来。 “哐当!” 一声重物撞击的巨响,袁有桃像颗皮球一样在船舱里弹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 “船翻了!?” “没有,剑掉了。” 只见五十弦插在船上,将名贵的毛毯划开一道口子。 “没事,没事。” 袁有桃环顾了一周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躺下继续睡觉。 宁舒嘴上说着没事,表情却有些怪异。 因为在他的感知天地中,有一小块太阴之力缠绕在五十弦剑身上,五十弦抖动着,很是欢快。 “什么时候得到的?!” 宁舒心中震惊,虽然只是特别小的一块,但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绝对是有极大用处的,《剑经》里有着相应的记载,以灵物洗剑保持剑的灵性,此前他刚出兜率宫时曾用熊妖的熊胆洗练过五十弦,这太阴之力不知要比熊胆高贵上无数倍,有了太阴之力,此后便再也不需要寻找其他灵物了。 “中天紫微大帝执掌天地经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行黄道紫垣,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 他突然想起白笔给他五十弦的时候说的这句话。 “那妖族太子......” 想到这宁舒不禁一阵苦笑。 他心念一动,插在地上的五十弦瞬间消失,回到了他的感知天地里。 宁舒起身向船舱外走去。 站在甲板边上,吹着风,他伸了个懒腰,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无心插柳柳成荫。 想起那些在伽蓝山上挣扎的修士们,想起与陆星移战斗的玄离子,再想起寒山寺前观战诸人离去时的不甘心。 宁舒无疑是幸运的。 他上山是追随本心,对于仙缘他没有必争之心,下山时的他只是一个游人。 在这片天地间,每个人都在争,世俗的凡人在与生活争,仙路上的修行者在与长生争,当很多人发现自己并没有与之抗争的实力后,便会黯然神伤,甚至痛苦终生。 凡人一夜白了头,修行者心魔入体化了道。 很少有人是以一颗无欲无求的心态活着的,因为这样会很难,当你没有无欲无求的资本的时候,只能选择妥协 无欲无求,便是自由。 宁舒也做不到真正的无所求,只是在一些自己可以选择的范围内,一切顺从本心,就像小时候在平安城那样,不喜欢读书便不去读,不喜欢吵闹就一个人待着。 一生在争的人并不能说他们是错的,但会活得很累,当遇到不可抗的因素时,还会很痛苦,就像伽蓝山寒山寺争夺仙缘的修士,哪一个不是抱着必争之心而来,但遇到陆星移那样的天才,该如何去争? 只是有些事却不得不争,在这方面他倒是有些羡慕袁有桃,做一个乐天的胖子,每天吃吃喝喝,不同于那些来自师门传承的竞争,修为就算不高也不会有任何压力。 但袁又桃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而且,曾经与他一同站在船上的人,为他初步打开修行之门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为了救自己而不在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自己这会应该已经到了洛城,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凡人,可能学业结束后在神朝谋个一官半职,年龄到了后便告老还乡,回到平安城安享晚年。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现在也在争,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宋先生与铁昆仑。 此刻的宁舒终于明白了老书生曾经说过自由很难的意思。 自由,真的很难。 ....... ....... 天亮了,真正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袁有桃在接过下人递来的热毛巾,洗漱打理过后,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走到宁舒身边。 “来来来趁热吃,船上师傅刚做的,正宗早点味儿。” 袁有桃倡导民以食为天,于是船上不仅有日常服侍起居的下人,更是有袁少爷的御用厨师。 “我不是说,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儿的修炼,虽然我也很想成为大修行者,可我更喜欢我的床。”他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气,一边说着。 临近洛城,袁大少爷连说话都带上了洛城味儿。 宁舒接过碗,看着上面的红油与点缀在上面的香菜,红绿搭配,甚是夺人眼球,白白嫩嫩的豆腐脑上盖着一层可人的汤汁,就算宁舒没有袁有桃那样的美食鉴赏能力,也能看得出这是一碗卖相极好的豆腐脑。 他同袁有桃一样朝着碗中吹气,喝了一口,豆腐极为细嫩,入口就滑向肚中,咸味中带着鲜美,热腾腾的辣椒油让人一扫清晨的困倦。 “豆腐新鲜卤法肥,一瓯隽味趁朝晖。”袁有桃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宁舒心想不愧是美食家,连吃早饭都说的这么有品味。 袁有桃三两下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吃干抹尽,将碗递给下人后,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挥了挥手示意退下,然后与宁舒一起看着两岸的景色。 从庐阳道开始,或许是繁华的原因,较之于此前在曲州是泾河两岸的山山水水,这淮河一路上两岸都是建筑,三里一座镇,十里一座城,倒像是一条城中河一样。 人间烟火,繁盛无比。 “话说你真要去考太府?”袁有桃突然问道。 “是啊。” 宁舒有点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感觉袁有桃想表达的意思不是这个。 于是两人交流了几句,然后是片刻的沉默。 然后是袁有桃略带夸张的吃惊的表情。 “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太府后山!” 宁舒有些发懵,不确定的说道:“太府后山......不就是......不周山吗?” “不一样的。”袁有桃摇了摇头。 “山下的太府和山后的太府是两个地方。”他解释道。 “山下的太府是给神朝培养各方面人才用的,而山后的的太府才是真正的世外之地。” “因为那里面都是神仙。” 宁舒先前只在宋先生那里听到过太府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其中还有不同之处,也就是说,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是山下的太府,而如果要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应该考山后的那个太府。 听上去有些绕,但宁舒明白了。 仙俗并不相通,在太府有着直接的体现。 “就像是更进一步的进修?” “是这样的,这世间修行者本就少,太府更是招的少,因为他们要求更高。” “你怎么没去?” “打死我都不会去的,那种地方,用脑袋想都要早起读书,说不定还要上晚课,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袁有桃说完拍了拍宁舒的肩膀,眼神有些同情的看着他。 “按理来说,你这个年纪就有神思境的修为足以进入太府后山了。” “但是今年怕是难了。” 宁舒闻言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式微式微 第55章 路上的侯爷 “妖族太子?” “是啊,陆星移曾经在妖族无量宫,昆仑仙宫都有进修过,自然是要来我们太府看一看的,而且太府倡导有教无类,神朝方面是不会干预的。”袁有桃苦笑道。 “以你现在的修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后山的名额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人知道招了多少人,但有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是——” “一个。” 说到这,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袁有桃是想拿太府后山的考核定然不同于山下的五经六艺之类的,既然是修行者,那么自然有修行者的考核方式,那就必然是要看修为的,他担心宁舒修为不够从而不敌妖族太子从而失去进后山的机会。 而宁舒却丝毫没有考虑修为这方面的因素,他满脑袋都是妖族太子肯定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得到的太阴之力不完整,万一在洛城碰到后被发现自己该怎么解释为好,打又打不过,更何况太阴之力已经被五十弦吸收了,想还回去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可能。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考呗,总要试一下嘛,考不上的话我就去昆仑山学道好了。”宁舒开玩笑一般认真的说道。 “佩服佩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举颇有我花银子时候的气魄。” “彼此彼此。” ...... ...... 第二天一早,原本袁家的船要直接停泊在洛城码头的计划被迫改变。 当他们行至洛城外一座小镇的时候,被告知前往洛城的那一段水路被暂时封禁了。 “哎我忘了,今个儿侯爷回朝述职并受赏的日子。” “侯爷?“ 宁舒知道神朝的官爵体系中有大大小小数位王侯,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世袭爵位的四大州的侯爷,据说各个都有可以与归虚境大修行者相媲美的极道武意修为,镇守神朝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能摆下如此阵势,并且受到皇帝亲自封赏的定然是四大侯爷中的一位,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眼看水路是走不了了,好在距离洛城已经不是很远,宁舒站在船上向着小镇北面远远望去,隐约间能看见一片灰色的影子,以他神思境的修为再加上被强化的肉体,即便没有修成天眼通,但也能看破虚妄,此时竟然看不清那片灰影连绵的有多么远。 那该是怎样一片无边无际的都城。 那里应该就是洛城吧! 战功赫赫的王侯回朝,洛城定然准备了高规格的仪仗,不说盘查程序多么繁琐,届时洛城肯定满都是迎接的人,袁有桃也怕麻烦,更何况洛城太大,若是从其他城门进的话,需要绕很远的路。 于是袁有桃放弃了等候袁家马车的想法,二人跳下船,准备沿着东城大道走去洛城。 ...... ...... 谢希孟很烦,十分烦,非常烦。 因为没有去庐阳观月而被陛下在湖边训斥了两个时辰的他,又因为小声抱怨了几句从而被一道口谕调遣到东城充当临时守城士兵。 陛下的口谕,他的直属上司道部尚书姬循礼哪敢有半分意见,于是谢希孟便灰溜溜的从舒舒服服的道部大院搬到了洛城东城墙上。 按道理来说,其实东城墙上的工作也不算累,甚至还很清闲,毕竟洛城是皇都,当今天下国泰民安,也很难生出什么乱子。 那些城中街头混混,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碎事自然有长安府和万年府以及御史台大大小小的巡侍,哪能轮到他这样的修行者亲自去管。 所以自打他来到东城墙上后,便管守城军要了一个躺椅,寻了个阴凉处,哼着小曲摇着扇子闭目养神。 春末的洛城还是有些热的。 可谢希孟的美好生活仅仅只享受了三天便被无情的打破了。 今天的他不得不穿戴整齐,腰中佩剑,像是一个俯瞰皇城的将军一样双目炯炯有神的站在城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自然不是将军。 但今天有真的将军会经过东城。 因为今天是北荒侯许风眠回洛都受封述职的日子。 依照神朝律法,镇守边疆的将士回朝,应当由东城大道入洛城,自东城大道上沿途设有依附着村镇的驿站,不仅是为了保证战争时期战报的及时传送,也是为了迎接将士们仪仗队的列队准备。 这条东城大道不知走过了多少从沙场凯旋而归的将士,平整的青石板地上有着战车留下的车辙,神朝立国千年,这条道路便存在了千年,据说开国人皇率军击败北方恨天氏后便是由此入的洛城。 如今的北荒侯也是如此。 ...... ...... 东城门十里外的一处小镇内,也是水陆两道为了今天的大事所开始封禁地方。 这个镇子上有一处驿站,与镇子同名,名为班师驿。 宁舒与袁有桃停在道路两侧,看着小镇前方热闹的队伍。 来自洛城的宫中使者,兵部,礼部尚书,文武两派代表,还有打扮隆重的宫廷仪仗队。 当然,人数最多的还是早已放下手中闲事,关了店铺买卖的镇上居民。 这是神朝朝廷与百姓给予这位镇守北方边疆的侯爷最高的礼遇。 拥挤的人群站在道路两旁,即使有是如此多的人,东城大道也丝毫不觉得拥挤,中间能容纳十辆马车并排而过的宽阔大道上正静静等待着今日的主角。 “怎么还没来?” 袁有桃站在热闹的人群中踮着脚向路的尽头眺望。 “你在看什么?”宁舒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有些站不住脚跟。 “许家军的旗子啊。”袁有桃说道。 “听说许侯爷冬末初春时在赤峰关打了极其漂亮的一仗,以少胜多,歼灭了北方草原上匈人的一个王庭。” 对于这些即时战讯,宁舒自然不知道,一来平安城着实有些远,二来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兜率宫,自然无从得知。 “现在还有战事?”宁舒问道。 “是呀,北方一直有匈人在活动,草原上其他四个部落也开始活跃了起来,有传闻说是因为恨天一族又死灰复燃了,五族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骚扰边境,毕竟追根溯源,北方五族的祖先就是恨天氏。” “不过好在神朝近些年在军队方面从不懈怠,北方更是有许侯爷带领镇北军亲自坐镇,想来应该无碍。” “来了来了!” 袁有桃解释完后高呼,与此同时,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与掌声。 宁舒身前站着袁有桃这个胖子,自然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但他听到了喝彩声也无法掩盖的战马的蹄声与战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整齐划一,严肃而铁血。 还有扑面而来的肃杀气。 只听这个声音,便知道这是一支久经沙场,染过无数鲜血的铁血强军。 当许侯爷的军队出现在东城大道路上时,宁舒这才感慨这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他熟读神朝律法,知道神律中所规定的将军带兵入皇城的规格,但是听着马蹄声的密集程度,许侯爷此番回京竟是远远超过了所规定的人数。 他不仅受到了来自朝廷与百姓的礼遇,更是得到了陛下所能给的最高的殊荣。 三百亲兵随他入京。 单凭此举,许风眠许侯爷便能代表神朝成为军方第一人了。 他也有这个资格,因为相比其他三大州外,北荒无疑要更加艰苦一点。 “听说许侯爷想遵守神律只带数十名亲随回京,但陛下要求他必须将这立下赫赫战功的三百名将士也一同带回来,这三百名将士将会收到陛下的亲自嘉奖,真是旷世之举啊!”人群中有人感叹道。 队伍缓缓驶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杆大旗,一杆是神朝的凤凰旗,另一杆便是许家军的许字旗。 两杆旗迎风飘动,上面能看到烟火灼烧过的痕迹,凤凰展翅欲飞,许字在下面支撑着,屹立不倒。 这是荣誉的象征。 宁舒从袁有桃身边挤开一条缝隙,总算可以看到道路上的场景了。 许侯爷骑在马上,身上穿着轻便的甲衣,身躯挺拔如山,眉眼中的冷冽在看到道路两旁欢呼的人群后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一直镇守在边疆的王侯竟是要比宁舒想象的还要年轻不少。 许风眠相比其他三位侯爷也确实算是年轻,他是神朝最年轻的王侯,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神朝军队未来三十年的中流砥柱。 在北荒的军队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有许家军在,敌人就打不了胜仗。 能够亲眼看到这样一座山峰从自己身边走过,这是神朝百姓最有荣光的一天,如此热烈的气氛,也使得宁舒感觉有些热血澎湃。 当队伍走过宁舒与袁有桃这一片时,一股肃杀气扑面而来,这是军人身上隐藏不了的。 袁有桃与周围的百姓感慨侯爷的威风,宁舒也想跟着感慨。 但他做不到。 这一种肃杀气他很熟悉,让他回想起了很多回忆。 下雨的清晨,安静的村庄,冰冷的箭簇,胸口的鲜血。 一幕幕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最后他将目光盯在了许风眠侯爷身后的那辆马车上。 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 式微式微 第56章 好一座洛城 马车表面黝黑一片,泛着厚重的金属质感,像是通体用精钢打造,上面阴刻着复杂的纹路。 很熟悉。 宁舒当时在门缝中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辆黑色的马车。 门帘随风扬起,里面没有人,因为里面本该坐着的人此时正骑在马上。 车轮压过青石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 “你怎么了?” “你可是神思境的修士,该不至于被这点阵势吓傻了吧。” 袁有桃转头察觉到宁舒的神情有些呆滞。 “这马车......”宁舒轻声说道。 “哦哦哦,你说这马车啊,那是朝廷兵部给四大侯爷专门配的马车,你看那上面的云雷纹,其实都是道部精通阵法的修行者专门刻的,若不是有这些纹路,这地面肯定承受不住马车的重量,可以说这个马车就是一个可攻可守的法器。” 看着这深受朝廷和民众爱戴的许侯爷,他有点不相信他会做出屠村那种事。 于是宁舒问道:“一个多月前许侯爷在哪?”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侯爷肯定是在北荒边疆打仗啊。” “这是侯爷为数不多的一次回洛城。” 袁有桃毫不犹豫地回答。 短短三句话让原本看到可能性的心又沉寂了下去,如果不是这位北荒侯,那会是谁呢? 一样的军队肃杀气,一样的黑色马车。 会是其他三位侯爷吗? 宁舒站在道边,看着缓缓从路中间驶过的那辆黑色马车,以及后面跟着的三百甲士,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想着那些埋在大脑深处的画面,心绪很乱。 就这样,在侯爷的车驾以及随行消失在班师镇后,宁舒与袁有桃继续上路。 道路两旁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镇中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都把商铺开了张,摊铺也都摆了开来,大家都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坐在包子铺前,宁舒沉默着,袁有桃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一阵疯狂咀嚼后看向宁舒,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不会想要找许侯爷打一架吧?你可不是他的对手啊,他可比陆星移要厉害多了。” “瞎说什么呢,我在想边疆的战事。”宁舒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思前想后,他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袁有桃,虽然可能借助袁有桃的势力可以更方便的查出一些东西,但他还是决定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这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幸运的是,现在起码已经有了一条模糊的线索,虽然不知道可不可靠,但在对修行者限制如此苛刻的神朝境内,有着军队的气息,又拥有侯爷专属马车,还能够杀了宋先生那样水平的修行者。 能够同时符合以上条件。 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起码比以前那样想要报仇却毫无目标要好得多。 想到这,宁舒觉得提升修为很重要,因为那个不知名的复仇对象实力必然会很强。 所以他要进太府。 后山的太府。 ...... ...... 吃饱喝足后,袁有桃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然后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平日里哪有袁少爷亲自付账的时候,哪次不是有着下人报名字,店老板不得点头哈腰的送袁少爷出门。 店小二看着袁有桃。 袁有桃也看着店小二。 袁少爷皱了皱眉头,不确定的开口说道:“有桃居。袁有桃。” 因为他也不确定这种镇中路边小店买不买袁少爷的帐,因为袁少爷很少吃这种路边摊。 果不其然,店小二没有露出那些大饭店老板谄媚的笑容,而是像个白痴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胖子,开口道:“袁有桃?啷个晓得袁有桃是个撒哟,看你这胖娃子吃这么多,有甚事嘞,抓紧子给钱哟。” 袁有桃听着店小二满嘴古田道的口音满脸黑线,他看着自己桌子上四大笼小笼包,一时间有些局促。 袁少爷从来不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只是今个儿确实没带钱,先前下船时图了个方便,也没叫下人跟着。 但......吃完饭不给钱也着实不对。 总不能把身上的玉佩抵在着吧,一块玉佩抵四笼包子,一向精明的袁少爷干不出这事儿。 于是他转头望向宁舒。 宁舒憋着笑将银钱付了,店小二才一脸满意的离去。 “什么破店,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家吃破产。”走在小路上,袁有桃恨恨的说道。 没有选择东城大道,因为先前的教训已经让宁舒二人明白,许侯爷的队伍就在前方,一路上必定是热情而又拥挤的洛城百姓们。 所以他们选择了东城大道旁边的田间小路。 晚春的田园景色十分美丽,与金陵城外不同,洛城更加靠近北方,田间种植的农作物也略有差别,但相同的是,都是一样美的春景。 蝴蝶从宁舒服的眼前飞过,轻飘飘的,仿佛一张纸,翅膀扇动间,却富含着生命的活力,不知道随着这蝶翼的扇动,会不会在远方刮起一阵风。 地里散发着野花的清香,甚是迷人。 看着一路的景色,想着就在前方的洛城,自打从平安城出发,一路上诸多波折,此时目的地就在眼前。 往日心头萦绕的阴霾一扫而光,心中难掩喜悦兴奋。 宁舒的心情大好。 袁有桃的心情也大好,一路上指着菜地里的菜,农舍围栏里的猪,村庄屋顶上的鸡给宁舒介绍着这些东西可以做成什么菜,怎样做最好吃,什么部位最值钱之类的。 一路下来,便有五头猪,七八只鸡遭了袁少爷毒口。 乐此不疲,闲然自得。 一切都是新生活将要开始的象征。 ...... ...... 马车比步行要快,这是自然的道理。 在宁舒与袁有桃还在田间小路上一路赏景慢行的时候,许侯爷的队伍已经到了皇都洛城下。 朝廷给了这位镇守边疆数十年,保家卫国毫无怨言,立下不世战功的侯爷极高的礼遇殊荣。 三百亲兵被安置在洛城外的军部大营,等待着自家侯爷述职后陛下的征招,许侯爷带着几名亲兵,骑马向着这一座巍巍大城。 洛城东城门早已清洗干净,道路两旁放置着鲜花,宫廷乐师们演奏者庄严肃穆的乐声,国师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相候,贵人名流更是在城中翘首以待。 许侯爷翻身下马,牵着马朝着城门走去。 对于这个年轻的侯爷,朝中官员喜爱的紧,不论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私人结交。 谢希孟此时正站在道部尚书姬循礼身边,不时的抬头看一看许侯爷。 当侯爷和文武百官都打过招呼之后。 两人对上了眼。 许风年对着谢希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谢希孟想往后退,却被姬循礼一把推了出来。 “我知道你,你很不错。” 谢希孟没想到侯爷一开口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要知道,许风眠除了侯爷的身份之外,还是一位媲美归虚境的绝世强者,能被侯爷称赞上一句还不错,那是多少神朝子弟的殊荣,他心里暗自窃喜,却很谦虚地回答道:“承蒙侯爷谬赞。” 许风眠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却让谢希孟差点哭出来。 “待明日我奏明陛下,你便随我北上去边疆吧,做我的副官,好好历练一番,我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怎能不经历沙场?莫要浪费了一身好天赋。” ....... ....... 一路前行,穿过林子,走过田垄,大约过了几个时辰后,一片阴影笼罩在宁舒与袁有桃二人头顶。 抬头望去,一片斑驳又厚重的城墙在宁舒眼前铺展开来,一块块三米厚巨型石砖交叠在一起,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天边的太阳。 这座历经了千年的城墙,风雨洗刷下,至今还屹立不倒,而且看上去依旧坚不可摧,以后也不会崩塌。 绵延的城墙就如同宁舒此前在船上远远望去的一样,不知道向两边延申出去有多少里,一眼看不到尽头。 “看!到了!”袁有桃指着不远处已经恢复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东城门。 宁舒顺着望去,心中感慨,单是这进进出出的人流量就要比金陵城还要多出一倍。 不愧为天下人族的中心。 天空中有雁群从云下飞过,由远处的南方小镇径直绕过高巍的城墙,飞进洛城中。 又是一年春归时。 雁群有着自己的目标与追求。 宁舒也是。 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洛城,我来了。 式微式微 第57章 有趣的人,有趣的城 不愧是天下第一城。 宁舒此前所看到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仅仅只是洛城的外墙,据袁有桃说大概有方圆八十余里,光外墙前的护城河就有三十多米宽,两岸种满了杨柳,城墙除了城门前留有宽阔的御道外,东城西城北城还设有各种城门,水门,有着重兵把守。 东城门前排起一道人群长龙,因为今日的侯爷入京的大事,连带着入城的盘查也相较往日严了几分。 宁舒与袁有桃站在队伍中间,缓慢的移动。 中午的日头正盛,袁有桃身宽体胖,热的满头大汗,不停的用布料昂贵的袖袍擦着脸颊上流下的汗水。 “我给你讲,这洛城哪都好,就是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进城去随便找个地儿吃饭,丫的都得在门口先排着队。” 袁有桃没好气的抱怨了两句。 周围抱怨的人更多,洛城本就在北方,北方人性格豪爽有什么说什么,全然不似南方水乡的内敛含蓄,即使是前面有着穿盔带甲的守城士兵,他们也丝毫不惧。 但神律在前,倒也无人敢直接闯过去,不过嘴上的声势却愈发的强烈。 谢希孟站在城头城头看着下方的长龙,想起不久前侯爷那一句要人命的话,心里凉透了,这下子真要离开皇城,即将发配往遥远的荒州了。 他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他看到下方的人群中有一个腰间配着剑的少年。 谢希孟眼睛一亮。 ...... ...... “这是什么剑?” 宁舒看着面前这个先前并不在城门前,突然出现的,穿着甲衣的青年。 此前排在他们前面的,无论是彩法艺人的花剑,又或是屠户腰间插着的杀猪刀都未曾被盘问过,为什么偏偏到自己这就有人过来检查? 难不成自己长得像坏人? “家传宝剑......”他思考了一下解释道。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我懂我懂。”谢希孟对这句话并不买单,他饶有兴趣地问道:“看你年纪不大就是修行者,哪家的传人啊?我怎么没听过哪一门派出了天才?” 宁舒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一声大意了,此前一路上赏景观花,竟是无意间散去了隐匿之法。 不待宁舒回答,谢希孟继续问道:“昆仑的还是无量的?来洛城干啥?” 毕竟他是神朝道部出身,道部管理神朝境内的所有修行者,谢希孟这般询问倒也属于职责所在。 宁舒也明白神朝规矩所在,仰着青涩的脸老老实实答道:“考学的。” “好!” “我辈修剑之人就该这样干脆利落。” 谢希孟竖了个大拇指,正准备再继续问些什么,但听见后面传来越来越嘈杂的抱怨声,只得摆摆手示意宁舒过去。 最后还不忘补充道:“有时间记得去道部登记自己的身份信息。” “洛城的人都这么话痨吗?”走进城门后,宁舒好奇的问袁有桃。 袁有桃摸了摸脸上的肉,仔细回想了一下后答道:“刚才那个人......好像是神朝年轻一代第一强者谢希孟。” “听说他平时挺少说话的啊,不知道今个儿是不是没睡好觉......” ...... ...... 洛城的城墙极厚,所以通透在城墙里的城门也很长,远处的出口像是一个发着光的小圆圈,依稀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身影。 待出了城门后,下一刻的遭遇让宁舒有些怀疑人生。 只见先前透过城门洞口看到的那些身影蜂拥上前,将宁舒与袁有桃二人围在中间。 “公子要住客栈吗?我们七日客栈离着不远,挨着河景,价格公道。” “洛城黄杨寺,凌波门,孤雁岛一日游,还差两位出发,要不要走着?给公子打个折扣?” “公子们一看就是南方来的,今个儿城中有桃居有金陵舞曲,门票半价,和我走还能进后院和庐阳姑娘们互诉心事。”其中一个人拉着袁有桃热情的招呼道。 宁舒费尽了力气才与袁有桃脱离城门口如狼似虎般的推销人员。 袁有桃整理了一下凌乱至极的衣服,大怒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开的场子今晚上有金陵舞曲!” “洛城人......都这般热情的吗?”宁舒也稍微喘了口气,再一次发出疑问 “毕竟是皇城嘛。”袁有桃回答道:“其实金陵也差不多,只不过你当时应该没走正门,所以没有碰到,今个儿我们走的是人流量最大的东城门,自然如此。” “洛城是人族中心,人这么多,自然所需求的东西也多,做生意就是得把握人们的需求,所以他们就得把自己拿手的东西搬出来,用来吸引游客,我们身上都穿着庐阳道制式的衣服,他们应该是把我们当作外来游客了。” “人多,商铺就多,商铺一多,资源难免不够分,做生意就会难上许多,所以大家都想尽法子去揽客,城门这样的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仅要在城门口揽客,更是得在时辰方面各种调整,直到符合大众需求才算作合格,那些店铺茶铺,往往傍晚点灯,三更不息,天不亮五更就要开业,尤其是洛城这样的大城,寒冬腊月也有夜市,逢年过节更是要坚持营业,很是幸苦的。” 宁舒若有所思,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红尘啊,如此高投入换来的必然是高享受,从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罗彩衣裳,迤逦裤裙,就能看出来其中无比的奢华。 难怪那些道门修行者不愿意踏足人世,红尘这般美,足以乱了道心。 自他们早上从城外驿站出发,经历了侯爷归京,走山间小路,以及城外盘查后,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 习惯了南方小城日暮时的安静,对于晚上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的北方城市,宁舒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北方人的豪爽。 “真热闹啊。” 路边的露天摊位,尽是袒胸露怀饮酒的大汉,连盛酒用的器皿都是陶碗,一口下去便是一整碗,如同喝水一般,尽兴时直接将碗摔在地上,豪迈的喊上两嗓子,全然不顾碎瓷片是否溅在了经过的人的脚面。 很是豪放。 城中河道交错,水运繁忙,河汊多,桥也多,千桥飞架,街衢互通。 满街的花灯将街面照的一片璀璨,灯下的男男女女执手徜徉,不时的说上些耳边低语,逗得姑娘家脸上泛起红晕,直到耳根。 北方的穿着要比金陵城更为开放,或许是天气渐暖的缘故,男子斯文点的一身窄袖袍衫,腰束革带,足登长靴,但大多人还是以裤褶式为主。 女子则富丽绚烂,款式多样,帽裙至颈,渐为浅露,更没有什么遮蔽,头上扎一个高云髻,抹着上好的胭脂,画浅浅的黛眉。 粉胸半掩疑暗雪,长留白雪占胸前。 宁舒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妇人,脑袋里冒出这样两句诗,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多看了几眼,不禁羞得脸颊通红,心中连道罪过。 “果然白的像块玉啊!”他想起离开平安城前宁安意的形容。 “玉?什么玉?和田玉还是蓝田玉?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袁有桃此时正背着手在看街边的杂耍,听到宁舒的形容随口应和着。 “热的热的。” 宁舒不想承认自己的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虽然是少年,但也应该有少年的骄傲,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这个莫名的骄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踮着脚朝着袁有桃看的方向望去,从人头攒动的缝隙间,他看到了空地上有一个人在扎着马步,正拿着一口剑朝嘴中插去。 口吞宝剑! 看着两寸长的剑身慢慢消失在那人口中,然后又慢慢取了出来,宁舒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痛,他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长剑,想象不出怎样才能毫发无损地吞下去。 场中表演人员向四周拱手行礼,场边人爆发出一阵阵喝彩。 “技术活,当赏!” 袁有桃大赞了一声。 只见场中那南越国打扮的卖艺人变戏法似地拿出一顶圆帽,翻转过来递到袁有桃面前,袁少爷又立马变了一副高冷的表情,意思是要钱没有,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 洛城中有着来自天下各地的人,有来自虎陵国的商人搂着两个俏婢靠着酒楼栏杆谈笑风生,有僧人表情庄严而肃穆的慢步缓行,甚至连当今关系紧张的北荒匈人也时不时就能看到。 当今天地间所有的美好尽数汇集在洛城,仿佛一片温柔乡。 宁舒一路走走停停,不停的感叹着世间的美好。 那脂粉气荡漾的胭脂店子,是最有名的纪樊阁香露吗? 还有无数少女将店门口拥堵的不像样的,莫不是寻香坊的唇脂又上新了? 女儿家脸上的粉定然用的也是檀香斋最好的傅粉。 此时宁舒的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临走前宁安意给自己交待的各种女儿家闺房杂事,而且叮嘱他回去时一定要给她带礼物。 宁安意想要的是哪一家的脂粉来着? 这座城很大,很好,很有趣。 他觉得自己有些走不动道了。 式微式微 第58章 来了,然后呢? 北方某城,偶尔下雨。 洛城昨日还是晴朗的一天,今个儿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滴打在客栈的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宁舒推开窗,望着街道上三三两两拿起手中的东西遮雨然后踏着水洼狂奔的人,稚嫩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此时的洛城不像前些天他来时那样热闹繁华,似乎一场雨真的将这座城市变成了海,海水浇灭了皇城的热情。 他在来到洛城的第二天和袁有桃分开,一是袁有桃也有自己的生意要打理,二是因为宁舒实在不好意思再用着袁家的资源了,即使住的客栈会比现在的要好。 毕竟他还欠着袁有桃一把剑的银钱没还。 袁有桃临别时给他了一个令牌,说有事的话可以去有桃居找他。 宁舒笑着将那块刻着袁字的令牌放进背囊里,他并不打算麻烦袁有桃。 然后继续看着窗外的雨思考。 他喜欢看着下雨,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考虑。 面对楼下没有带纸伞的狼狈行人,宁舒觉得即使自己在房中,现在也很狼狈。 他是来到了洛城,然后呢? 因为距离太府的考核还有一个来月哩。 这一个月他干啥? 总不能每天待在客栈里修炼吧,自己身上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 游历洛城?这洛城就算是再大,哪里经得起每天都逛。 其实本来宁舒在平安城时做好了规划,因为陈山海告诉他,报考太府的学子据说可以住在太府旁边的书舍,然后努力备考。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 ...... 昨日趁着天气不错,宁舒起了个大早,结束修行后便出了客栈,因为今天要给曲州的推荐文书上盖章,然后核实登记并入库。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拿假的推荐文书,或者伪造身份。 宁舒知道太府很重要,也从陈山海,袁有桃,甚至宋先生那里得知太府真的很重要,但没想到太府那么重要。 他先是前往户部核实身份信息,光是排队就排了两个时辰,从早上排到了中午,那架势比之城门口的检查也不遑多让。 不过好在洛城的治安很好,没有什么半途插队的情况出现,但认证官员的表情却谈不上友好,或许是这千篇一律的工作让人烦闷,连盖章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用力。 更为奇怪的是,这工作还不是随便来个官员就能做的,必须是郎中才可以。 很不走运的是,在礼部宁舒就碰到了认证官员不在的情况,据说是家中有难言之隐,使得宁舒又多等了一个时辰。 迎着西边的日头,看着手中盖着三个大章的推荐文书,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对太府的印象又深刻了几分。 一个教书的地方,而且还不是传说中的太府后山,居然要经过如此繁琐的程序,才能有资格参加考核,简直要比领悟剑意还要麻烦,要知道自己平安城的那些学堂,巴不得有学子送上门咧,若是也如此麻烦的话,不知道还办不办得下去。 这也侧面证明了太府的不凡之处。 据传太府有圣人,说不定这才是神朝如此敬重太府的原因吧。 “圣人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呢?” 宁舒站在队伍里思考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肌肉。 即使是修行者,也架不住一整天的奔走与站立,尤其是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 一般人都选择隔几天盖一次章,但宁舒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不利于学习,而且洛城这么大,三个部虽然同北城,但离得依然很远。 从白天到晚上,好在神朝官员的效率还算高,他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程序,确认身份。 他的户籍在曲州,只有经过户部确认他真的是曲州发下去的推荐文书后,他才能拿到准考印。 “年龄?” “十四岁。” 签发印章的官员看着面前脸上还依稀有着雀斑的宁舒有些惊讶,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太府今年还招这么小的学生?” “不知道,但听说前几天有一个更小的来自西蜀渝崖道的小孩也拿着推荐信来了,经过认证后的确是真的,据说是蜀州的一个天才,已经是初眠境的修行者了。”旁边那人懒洋洋的答道。 “嚯,不错不错。” 听到这话,户部签发官员下意识也将宁舒当成了另一个天才人物,哐当一声,干净利落的从身后抽屉里取了章子,刻上信息后交给了宁舒。 然后带着殷切的眼神,拍了拍宁舒的肩膀,像是在看一个优秀的学生那样,说道:“好好考,把那历年来的真题多做几遍,争取考个前十名的好成绩。” 好了,接下来便是收拾收拾准备去太府的书舍报道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点还开门没有。 结束了繁琐认证程序的宁舒一身轻松。 “你说若是能住到太府书舍该多好,能熟悉熟悉环境,说不定还能遇上先生,运气好点或许还能得到指点,透点题什么的。” “谁说不是呢,指不定在书舍里还能认识哪家大小姐,这都不用考试了,直接就能飞黄腾达啊。” “你在想屁吃,大小姐哪能看上你,况且现在书舍早就满人了,住的都是那些来自其他州的贵人们,甚至连附近的客栈也都没房间了。” “那该如何是好,不如先回家吧,等快考核的时候,提前两三日来,不迟到就好。” “只能如此了,只是不能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心里总是没底。” “多做做题看看书比什么来的都要强。” “此言甚是有理。” 宁舒正准备离开,忽然停下脚步,听着那两个同为考核生的青年讨论着他正要去做的事,听上去有些不妙,于是走进行了一礼后问道:“这位兄台,听你的意思是......书舍现在没位置了?” 其中一人看了宁舒一眼,说道:“看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你来的迟了,还是赶紧找个落脚之处吧,别说书舍了,这太府周围的客栈打开春的时候就被提前预定完了。” 于是......宁舒走回客栈的脚步分外沉重且沉默。 ...... ...... 宁舒站在窗边,思考着日后的打算。 自己手中的银子肯定不够一个月的客栈钱,更何况还没有算上日常的开销。 生计问题才是俗世真正的大事啊。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决定不能就这样维持现状。 宁舒撑开一把纸伞,走出客栈,走向下雨的洛城。 ...... ...... 洛城的北城长乐巷是一片九流汇聚之地,百街千巷有数不尽的店铺。 酒家,茶楼,香铺,勾栏,药房,马行,瓦市,不一而足。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着最大的人力资源咨询地,宁舒决定找一份工作,维持他这一个月的生活。 即使正在下雨,北城永安坊依然人头攒动,没有那么奢华,甚至还有点混乱。 巡街的士兵也没有城门上那样的严肃端正,一个个惫懒的靠在屋檐下躲着雨,这里的洛城显然要更接地气一点。 宁舒打着伞走在人群中,不停的看着周边的市场,脑子里评估着大大小小的信息。 胸口碎大石肯定不行,虽然他的身体足够结实,但被来来往往的人围观,简直.......有点太可怜了,更何况碰到像袁有桃那样的,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表演吞剑?与碎大石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首先排除了街头卖艺这一类的工作。 然后他看着街边的餐馆,排除了做饭这一行业,因为他做饭很一般,在平安城时都是经常去宁安意家蹭吃蹭喝的。 当他走出了一整条街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适合他的营生手段。 要么是不收童工,要么只要长工,还有好心人劝他赶紧回家的。 堂堂一个神思境的修行者,居然养不活自己。 说出去太丢人了。 宁舒脑子里不断回荡着生活不易四个字,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几条街外的书院坊。 每一座城市都是以人为本的,有人就要有生活,若是想提高生活质量,就要接受教育,若想接受教育自然就要考学。 所以,学堂是一个重要的文化输送场所。 除了太府,洛城还有许多学府。 他们大多都坐落在书院坊。 自打神朝立国起,人皇先祖便将教书育人作为重中之重,作为皇都的洛城自然是教育传播的中心地带,这书院坊,农工商学,医岳军礼,百家俱全,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学府点缀在书院坊中,成为输送人才的宝地。 当然,如果想要进一步深造的话,还是要去太府。 据说太府有六成左右的学子都是从书院坊出去的,剩下的四成才是来自各地的推荐生。 足以看出书院坊的教育资源的雄厚。 据说这里更是有专门针对太府考核试题而成立的特殊学院,里面的先生号称可以押对考核的两三道题。 一时间书院坊门庭若市,要知道两三道题作对的的话就可以拉开数千名考生,这得是多大的诱惑。 宁舒看着书院坊牌匾下的介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不说自己在平安城中的学业有多么优秀,单凭自己在离恨小楼内通读六艺百家之言,想来进个学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 ...... “我们这不收学生了。” “我是来应聘助讲的。” 式微式微 第59章 白鹿国庠 白鹿国庠在书院坊乃至整个洛都都是极为有名的书院。 除了太府。 事实上,近一百年来,白鹿国庠一共出了十个太府考核状元,榜眼探花更是繁多,在洛城几百座学院中脱颖而出,打响了自己的招牌,以至于在如今的朝堂之上,有几位能在神朝官场上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早年时都有在白鹿国庠就读过。 相比于其他学院更为出彩的是,从这里考入太府的学子中还走出过数位修行天才,为神朝的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其中最吸引人的便是这里先生的教学质量,听说好几位都是从太府退任下来的。 单凭此举,足以使白鹿国庠在百所学院中独占鳌头。 宁舒一走进书院坊便被这座古色清幽的学院所吸引了,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所学院的院门前竖着一块檀木板,上面写着招收助讲的告示。 ...... ...... 由于今年太府改了政策,扩招了许多名额,单是从四州十二道推荐上来的名额就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更别说还有太府亲自邀请的和那些世家子弟们。 白鹿国庠除了自己的教学体系外,更是针对太府开设了特别的课程,一年内加固知识,提高考上的几率,但架不住今年参加考核的人着实太多了,而且原本从太府退下来的老先生们在这两个月又被叫了回去参与试题的商讨。 一时间,国庠中的讲书教习们竟然出现了人手短缺的情况。 总不能把一个教习撕成两个来用,这不符合读书人的气质,更不符合神朝的人道主义。 于是,白鹿国庠的山长大人拍了拍脑壳定下了招收临时助讲的办法。 但是对于这样一座能在皇都众多学府中出类拔萃,名字里能号称国庠的教书地,招收一个助讲的要求定然是极为严格的。 在一批批人来了又走之后,渐渐的,招收台前只剩下了几只啄食的麻雀。 总不能降低标准吧,这不怎么能符合一个出了太府诸多状元的大学府的作风。 英明的山长大人又想出了解决方案。 那就是,凡是成功应聘上助讲的都食宿全免,按神朝神律规定来补发津贴,更是有单人书房提供,还有通读国庠藏书的资格。 纵然是提高了福利待遇,但面对严苛的招收要求,也渐渐无人问津。 以至于,负责招收报名的国庠工作人员整日在桌子前昏昏欲睡,一上一下的头就像是地上的麻雀。 ...... ...... “我真不是来捣乱的!”宁舒认真的解释道。 那名教习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这张稚嫩的脸,品味着他认真的回答。 先前他以为是其他学院为了竞争,专门派人前来捣乱的,但一想想自己这里本就没人光顾,哪里还用得着砸场子。 “你多大了。” “十四岁。” 教习听闻后,吹胡子瞪眼道:“十四岁不好好读书,瞎说什么要应聘助讲的荒唐话,你六艺经传通读了几篇?诸子百家又明悟了哪几家?教书所需要的资格证你有吗就说要应聘?” “快回......家......” 当他看到宁舒递上来的印有神朝凤凰印的讲书文证后,陷入了沉默。 竟然是讲书! 十四岁的讲书? 讲书是一家学院负责经书典籍讲解的人,也就是学子口中的教习先生,神朝没有明确规定过考取讲书资格的年龄,但按照情况来说的话,一般是完成学业并且有三年的教书经验后,可以去所属大州的教育院进行考核,方可注册成功。 如果这个少年的讲书文证不是伪造的话,那么他十四岁,除去三年的教书经验,可以推出他是十一岁完成的学业,这怎么可能?要知道神朝近千年的文化积累,还有数不尽的各个领域的知识,更不说人族无尽的发展史,学子们一般十六岁左右才可以修完基本学业,剩下的就要靠着继续进修才能获取。 他十一岁就修完了? 白鹿国庠有记载的是多少岁来着?好像是十四岁。 那些在十六岁时可以出色的完成学业的学子都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了。 负责报名的教习坐在凳子上发懵,脑袋里不停的重复着十一岁这个数字。 “请先生核实。” 宁舒看着面前的教习拿着他的讲书凭证两眼无神,忍不住提醒道,他心想还好离开的时候将这份证明带在了身上,不然今日肯定会应聘失败,以讲书的资质当一个助讲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也不知道这洛城的学院要求会不会更高一些? 当年老书生说他十二岁才能完成学业,其实他比老书生预计的还要早上两年,因为平安城本来就不大,所以先生也少得可怜,大多都在城里那些大学堂里,当他完成学业后,在平安学堂里当了三年的先生后,便跟着陈山海去了曲州灵城通过了考核,拿到了证明。 他记得当时给他办理证明的人也好像是面前教习这副痴傻的表情。 在宁舒喊了三遍后,负责报名的教习这才醒过神来,一时间看他的眼神仿佛像是地上啄食的麻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好。 “你等一会,我得去向山长请示一下。” 教习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的消失在宁舒眼前。 ...... ...... 白鹿国庠的山长办公室内,齐刷刷站着四五个人,全都是能在学院说上话的堂长,学长,监院,掌书之类的管事人,他们站在一张大红木桌子前,听着那名负责报名的教习详细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与宁舒身高体重年龄。 “这证明看上去不像假的啊。” “我可从没听过哪家学院有十一岁就给别人教书的,这十一岁能懂个啥,学生都比先生大吧。” “也不知道是曲州教育院哪个老糊涂的给签发的证明。” 众位白鹿国庠的上层讨论着,他们都是在这书院坊从事了几十年的老人,但也从未见过这种稀奇事儿,要么这就纯属失误,要么这孩子是个天才。 “这要真是个天才,为什么不去太府?老朽可从不觉得我们学院要比太府更受欢迎。” 监院说道,这也是众人一致的疑问。 这样一个天才,放着全天下最好的书院太府不去,偏偏来洛城的白鹿国庠应聘一个助讲? 于是他们看向了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讲书身份证明的山长,因为只有山长才有决定权,这个疑似天才的少年能不能留下来全看山长的一句话。 白鹿国庠的山长摸了摸最近掉头发有些严重的脑袋,笑着说道:“既然这份证明不假,那就让他先考试呗,若是能通过考试,自然能说明他有这个水平,若是真有水平,招进来岂不美哉?” 众人闻言才醒悟过来,纷纷大赞山长的智慧。 是啊,有讲书证明又有什么用呢?此前来应聘的哪一个没有讲书证明,最后不还是无法通过考试。 白鹿国庠作为洛城最有名的书院,考题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 ...... 宁舒站在白鹿国庠外,趁着教习说要进去请示山长的时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门口那个招聘告示里的待遇条件。 嗯......食宿全免。 嗯......单人书房。 嗯......每月津贴。 嗯......可以出入藏书阁。 他很满意,觉得自己没有来错地方,不仅能省下一大笔银子,还能赚不少,听说太府每年还要交一笔学费,说不定就不用向平安城中要银子了,虽然说陈山海临走前说要每年给他寄银钱来着。 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这里看书修炼。 宁舒满意的点了点头。 ...... ...... 桌案上堆着一摞摞厚厚的书卷,宁舒洗了手坐下后并没有急着开始动笔,而是大致的翻阅了一遍,然后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先前教习带他走进这个屋子的时候,露出的那副看你怎么通过的表情。 果然是书院坊最大的书院啊,这一张张试题竟是包含了六艺,四书五经,百家学说,甚至还有天文历法,农稼畜牧之类的考题,分别以贴经,经义的形式出现,最后是一篇论教育与民生的杂文写作。 “这少年考前的准备很老练啊。” “他很沉稳啊。” “是个合格的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先前在山长议事房里的几个老先生此时正透着竹窗的缝隙看着里面闭着眼睛的宁舒,不住的点头称赞。 当宁舒睁开眼睛,翻开第一张的后,他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在屋外那些老先生的看来,屋中坐的端正的少年此时露出了饿狼看着肥美的小绵羊才会露出的笑容。 自信又猖狂。 宁舒是自信的,因为这些题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不知道做过多少遍,当中的文字早已烂熟于心,其中基础的考题都是他曾经给平安城学子们出过的,虽然形式相对更加复杂,但答案还是那个答案,万变不离其宗,就算是更为难以考究的深层次学问,他也在离恨小楼中通读过了。 就如同他此前站在院外只考虑这家书院的待遇满不满意,并不考虑能不能通过。 因为这些考题对于他而言。 难度真的不大。 式微式微 第60章 年轻的书科助讲 当教习摇动着手中代表考试结束的小铃铛时,随着鸣金声响起,宁舒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整场考试,窗外一帮老先生看的心惊肉跳,因为宁舒并不是一直写到结束铃声响起才放下的笔。 宁舒在考试时间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放下了笔。 因为他做完了。 至于宁舒为什么在铃声响起后又放了一遍笔。 因为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并拿起笔对某些不满意的地方进行了补充。 其实宁舒答得也稍微有一点点吃力,毕竟挺厚一堆卷子,做卷子又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寻常人面对这如小山一般的高度只怕会做到头皮发麻,手腕酸痛。 不过,好在他是修行者。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成绩才算合格,教习也没有告诉他,所以他把每一道题都很认真的答完了。 然后他看着教习抱着厚厚一摞卷子艰难的踏出房间,并告诉他明日再来查成绩。 宁舒想了想确实应该如此,这么多卷纸,想必批阅起来也要耗上不少时间,于是对着教习道了声幸苦,便回了客栈。 ...... ...... “噫,这道论变法申商的心与实答得很是得体。” “你看这句‘南越结虎陵以图车迟,云梦助天河以攻乌凤’合理的概括了南方诸国的形势,这其中的道理怕是连他们国家最好的国师都没想明白吧。“ “来来来,看看这句‘伊人独消残酒,满天星,醉清秋’是不是颇有柳大家的风采。” “你们都看看这最后一道杂文,这个观点我喜欢的紧,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已经夜半时分,白鹿国庠中各科的教授,讲书汇聚一堂,批改着一个少年的应聘答卷,虽是深夜,可老人家们的眼睛却随着试题的批改变得愈发的精神。 看着自己的老师们废寝忘食,状若痴颠般的样子,服侍在一旁的小书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会不会是舞弊的。” 然后便招来了一顿呵斥: “你个小娃娃懂什么,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上哪里去抄?” “他怎么抄?整个考场就他一个人,谁能给他传答案?” “我等当时可都看着呢,真当我们老眼昏花了不成?” “难道他还能是修行者不成?” “快睡觉去,莫要打扰我们欣赏......不对,批改卷子。” 小书童委屈巴巴的离开了书舍,留下一堆老人们癫狂的讨论。 此时的宁舒也没睡着,不是因为担忧明日出成绩的事情,而是在想今日有一道古之理财,与各州之预算决算有何异同的题自己的观点有哪些遗漏。 因为那道题要求答题者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他并没有从事过经商这方面的事。 这道题让袁有桃来答的话应该要比自己答得好吧。 灯熄。 人眠。 ...... ......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后,宁舒便到了白鹿国庠。 并没有太多意外,他的成绩很好,顺利的通过了初试,然后在一帮老教授顶着黑眼圈的随意提问中,通过了复试。 看来这个书院的教书工作很辛苦啊,年纪这么大的老先生们还要熬夜备课,宁舒心里感慨道。 就这样,宁舒成为了白鹿国庠的一名助讲。 在选择成为哪科助讲的时候,他却犯了难。 白鹿国庠所开设的课程众多,涵盖四书五经,儒家六艺,百家之言。 “来纵横班吧,你先前那个论南方诸国的观点我看过了,写的很好。” “别,小友一定要来礼科班,我看你那个最后一道杂文就知道你是礼学的继承人。” “都别听他们的,来兵家,一看你腰间的佩剑就知道你是习武之人,来我们兵家最合适不过了。” 老教授们热情的拉拢着这个极为优秀的新助讲,因为如果将他拉到自己的手下,自己就可以多些时间休息了,说不定还可以修个长假,离开洛城去游历天下,有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宁舒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刻着各类学科的名称的大青石板,思考了一会,说道:“不好意思了各位先生,我要选书科。”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老教授们的头顶仿佛三伏天浇下了一盆刺骨的冰水。 其中最有名望的礼科教授皱了皱眉头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书科有什么问题吗?”宁舒感觉到身前的诸位教授对书科好像有一点意见,但并不是那种有意见的意见。 “问题倒没什么问题。”礼科教授摇了摇头:“也罢,带他去他的书房吧。” 宁舒有些奇怪,因为这些老教授中好像并没有书科的人来。他选书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文字方面的东西在他看来还是要比数科计算,礼科繁杂的礼仪要简单得多。 书科其实本没有问题,但上个月书科的老教授因为年纪大了,于是向山长递了辞呈告老还乡了,如今的书科只剩下了一个一年前来到白鹿国庠的姓木的讲书,之所以老教授们听闻宁舒选书科后皱起了眉头,是因为如今剩下的这一个姓木的讲书...... 有点......不太正常。 ...... ...... “喏,这间是你的书房,旁边那一间是书科讲书木先生的房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但经常会找不到。”领宁舒前往住处的书童介绍道。 “经常找不到?”宁舒心想莫不是这书科教学任务繁重,木先生要时常待在教舍所以不在书房住?若是这样的话,自己作为助讲定然要为自己的讲书分担压力。 一早来时他便将客栈的房子退了,本身也没带多少东西,便直接在书房住下了,随意收拾一番后,宁舒打开了书科的课程安排。 然后他发现,其实课程安排的很少,因为他带的是要考取太府的特别课程,其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过自己所在地的学业了,自然不用想普通学子那样每日从早上到晚,因此每三日才有一门课,一堂课也只不过只有一个半时辰。 宁舒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课程安排,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去修炼,除了修炼,他也有大把的时间去搜集关于黑色马车的线索。 ...... ...... 但是他没想到,作为一个通过考核才一天的书科助讲,第二天便要进行授课。 因为。 书科讲书不知道去了哪。 “这么不靠谱?” 宁舒挑了挑眉头,容不得他多想,他要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进行备课,总不能第一天上课就站在台上张着嘴说不出东西,虽然凭借他的经验可以不用备课,但出于对这份新职业的尊重,他还是翻开了课本。 书科所要教授的东西很多,也很繁琐,但对于想要考太府的学子来说,学习的着重点主要有两门课程。 《神朝文学史》与《书科理论导引》。 神朝立国千年,衍伸出的文化脉络自然十分庞大,代表着人族文化的一个成果。 而太府的考核不仅考察神朝的文学,还要涉及南方诸国以及北方五族的文学,所以备课也比以前在平安城要复杂的多。 山长的小书童在一边安慰道:“没事宁先生,第一堂课先熟悉熟悉诸位学子,不用那么急着开课,说不定万一木讲书就突然出现了,你就轻松了。 宁舒心想你这个突然出现用的好啊,一般来说这种突然出现的人通常都不会出现。 在短时间内的简单的备课后,宁舒踏进了书科教室的门槛。 “咦,来新同窗了?” “他怎么站上了讲书的位置。” 从宁舒走上讲台后,下方的学子们开始嘈杂起来,每一处都在热烈的讨论着。 因为是都要参加太府考试的学子,能上得起白鹿国庠的自然也都不是平凡之辈,大多都是一些来自各州的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少爷与千金们,比宁舒还要大个两三岁,与袁有桃相仿。 宁舒并没有开口,只是站在讲台上,平静的目光扫视着讲台下的少男少女。 随宁舒前来的小书童见状咳嗽了一声,大声喊道:“肃静,肃静,今日木先生有事不在,这是新来的宁先生,这堂课由他来上。” 小书童话音未落,教习室里更热闹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像是要将头上的房顶掀开。 一群穿着靓丽的富家小姐们坐在一起,娇声笑道:“不知道小先生有没有心上人啊,没有的话您看姐姐们如何?” 另一人也同样笑道:“你也当真不害臊,先生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看似是解围,然后笑得更大声了。 平日里都是那个一脸冷漠的姓木的讲书授课,使得原本就年少躁动的少男少女们觉得枯燥乏味,这下来了一个看上去稚嫩无比的小先生,哪有不调戏一番的道理? 任何热情都将会消退,就算是朝廷上哪家大人又娶了一房小妾,在街坊邻里中疯传十天半个月后都会沉寂下去。 等到吵闹声渐渐小下去的时候。 站在讲台上的宁舒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这一下使得原本平静下来的姑娘们再次躁动起来,直言先生可爱,甚至还有说想要将小先生揉进怀里疼爱一番的。 只见讲台上富家小姐们口中可爱的宁小先生解下腰间的长剑往讲台上一拍。 吵闹声戛然而止。 整个教习室瞬间安静。 “上课。” 宁舒的语气很平淡,但却很有力。 式微式微 第61章 式微旧事 见过教书先生拿着戒尺打手掌心的,见过教书先生拿着竹条敲脑袋的,也见过教书先生手里盘着核桃的。 纸扇,茶壶,玉握件,菩提手串,甚至还有那些有着独特雅兴的先生带着自己养的鸟雀来授课的。 可谁见过教书先生腰间佩剑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这是来上课的还是来杀人的? 戒尺竹条敲打一下会疼上一会,核桃玉佩什么的先生也不愿意砸在自己头上,但这剑就说不好了,哪个学生敢站出来昂着头说上一句先生尽管对着我砍,砍不中算你的,砍中了算我的? 神朝不禁止普通民众习武,毕竟于不周山立朝的人皇先祖便是为人族用拳头打下来的天下,更何况神朝虽然国力强盛,稳稳压着南方诸国与北方五族,但毕竟人族自强,因此对于武力从不懈怠,所以神律对于携带兵器这方面向来管制宽松。 佩剑但不能佩刀,不禁弓,但禁长兵铠甲,这些都会在入城时仔细地排查一番。 至于进了城后怎么样,诺大一座洛城,没有闲人回去关注这些琐事,但只要有一丝异动,会引起不好的事情的时候,作风严肃,效率惊人的巡城士兵就会把坏事扼杀在源头上。 剑是礼器,文人经常会配一把剑彰显自己的身份,所以宁舒有剑其实也不奇怪。 若是寻常装饰用的木剑倒还罢了,但宁舒拍在桌子上的剑虽然还套着剑鞘,但明显可以感受到剑鞘下渗出的丝丝寒气,台下坐着的学子们丝毫不怀疑这是一把寒光烁烁的三尺青锋。 于是教习室安静了下来。 宁舒很满意这些来自各个富贵人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少爷小姐们的心性修养,以及面对不可抗情况的正确反应。 不像平安城那些天性顽劣的孩童,就算是将剑拔出鞘只怕也安静不下来。 “今日我们要讲的是神朝文学史的分期......”宁舒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台下传来的只剩下哗啦啦整齐的翻书声。 ...... ...... “如果将神朝的文学史比喻成一条浩荡的河流,那么我们从现在的式微年间向人皇初祖,自下向上追溯,就会发现,在人皇初祖的那个时候,文学远没有现在这样的系统化,那时候的文学就像是一片浑茫的云天,不可详辨。” “文学真正的起源应该是更为久远的,据神朝现有的文献的记载可以追溯到混乱时期,那时候人族的文字都是通用的,所以产生的文学体裁也大致相同......” “河流有上游,中游,下游之分,那么神朝的文学史也可以分成上游,中游,下游,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初元,明历,式微,三个时期的划分以太府所推出的删繁就简的明历元年为分水岭。” “这个部分是太府书科考核的重点中的重点。” 只有当宁舒说到重点的时候,讲台下面才传出了动笔的刷刷声。 宁先生讲的很详细,但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学子在听,少年们昏昏欲睡,而坐在一起的少女们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小声讨论哪一家的胭脂好用,却也没有听课,而是好奇的看着台上那个青涩却出口成章的少年。 “小先生很儒雅呢。” 随着院中放课钟声的响起,学子们作鸟兽散,纷纷离开了教习室,有胆大的公子哥还想摸一摸宁舒放在台上的剑,还没接近就被宁舒瞪了回去。 去酒楼聚会的,去赌坊赢钱的,去青楼花天酒地的,还有去城外园林中游猎的...... 下一节课要到三日后了,所以宁舒迎来了自己助讲生涯的第一个休息日。 ...... ...... 白鹿国庠的藏书阁中。 宁舒走在书廊间,一边思索一边寻找。 他准备趁着三天的空闲时间查一查宋先生家的一些事。 先前在船上时听宋先生说起过,他自己原本是太府的学子,之后因为家中遭受朝堂变故被迫离开洛城,那么,宋先生的家族应该也属于神朝官员体系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宋先生家中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事,竟然可以影响到太府这样被誉为神朝心脏的地方。 因为白鹿国庠开设有专门的法家学科,所以使得白鹿国庠成为了神朝少数几个可以收录刑部案件的学府之一,其中更是有些经典案例是要被当作例子来在课上分析的。 所以宁舒进白鹿国庠一方面也存有这样一个心思。 通过白鹿国庠的案件来寻找当年发生的一些旧事,说不定可以有所收获,也算是给死去的人一个交待。 宽敞的走廊两侧规整的摆着一排排木制书架,上面刷着暗红色的漆,以木牌作为每一种分类的标注,一本本书籍依偎在一起,等着学子们的宠幸。 走过书科,穿过兵科,绕过礼科,随着一层层的书架落在身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法科的书架前。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法科书架,看着神朝千年来的案情积淀,宁舒自然不会愚蠢到在近千年的案件中大海捞针般的找一个案件,他心中盘算了一会,寻着书架上的年份走向了式微十八年。 在他翻阅了十八年至二十年左右的卷宗后,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三年实在是......风调雨顺。 就连朝堂之上也是一片祥和,君臣和睦,文武共治。 突然......宁舒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某一桩旧事。 这件事众所周知,在仙道与凡俗两处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那就是神朝对道门禁令的颁布。 道门在神朝境内的传播在一场长达十年的浩荡后随着禁令的颁布落下了帷幕。 式微八年,当朝皇帝登基的第一个十年间,曲州发生了一起因城主修行功法致使全城沦为鬼城的惨案,紧接着便是曲州第一大宗门青云宗被曲州侯短短三日之内连根拔起,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也是自神帝登基后,神朝第一次在修行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 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青云宗号称是除却昆仑仙宫外天地间十大修行门派之一,门下弟子遍布神朝各地,知梦境强者无数,归虚境的太上长老更是多达三人。 却仅仅只抵抗了三日。 并且在这件事上,道门理亏。 后来的十年间,道门与神朝间产生了大大小小的摩擦,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再出现青云宗那样的事情。 直到式微十八年,昆仑仙宫九殿的一名殿主,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在神朝九华地界不知为了何事,竟出手震塌了半座九华山,虽未造成世俗的伤亡,但依然成为了压垮神朝与道门之间的最后一棵稻草。 这次神朝并没有再向上一次那样铁血出手,而是直接颁布了禁止传道的禁令,要知道除却昆仑得天独厚的优势外,其余宗门,尤其是在神朝境内的修行门派,一旦失去了传道的权利,那么就无异于自取灭亡。 但毕竟是道门再一次理亏,于是神朝境内的修行门派纷纷迁至了昆仑山中。 最为重要的是,这件事也导致了神朝官员的一次小范围清洗。 这是宁舒仅能抓住的一条线。 他将手中的案卷放了回去,转身走进另一侧的道门记载的书架,这里的书卷很少有人光顾,以至于上面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宁舒用手掸了掸后小心翼翼地翻开。 ...... ...... 洛城的南城,这里是一片王公贵族所居住的地方,走一条街道便可看见户部尚书极为豪绰的大院子,再走过一条街可以看到大学士的小别苑,小别苑的对面是光禄大夫的后花园。 百姓们口中传着这样一句话,就是说如果你在南城随便拿砖头拍一个人,都有可能拍到的是当朝三品大官,最低也是五品。 当然不可能有人傻到拿着砖头在洛城拍别人脑壳,因为这样的话会被巡城官兵押到京兆府里敲脑壳。 宁舒看着树荫下的街道,按着书中的记载慢慢走着,他不知道这些都是哪家的大院子,只是感觉这里的树都长得很高,遮住了正午的日头,显得很是凉快。 每家每户门前的石狮子都格外的威风,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马儿毛色顺滑,是上等的好马,似乎随时准备拉着院墙里的大人出发去办很重要的事。 时不时有管家或者侍女从后院小门内出来,递给前来送采购物资的拉车打赏的银钱。 宁舒的脚步停在一处幽静的巷子前,巷子深处的那个院子很是破败。 门前的朱红色墙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下面腐朽的木头,门前的石狮子也残缺了不少,木门上的门环更是缺少了一个,剩下的哪一个也附上了一层斑驳的铜锈。 用以支撑门面的柱子两侧尽是些黑泥,院子的屋檐挂满了蜘蛛网,院墙上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被鸟雀安下了巢穴。 院门紧闭,像是很多年都没有开启过了。 宁舒站在小巷马路对面的街口,不知为何,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即使是在初夏的正午。 式微式微 第62章 这是一个回家的故事 “式微十八年,昆仑长生殿殿主扰乱神朝秩序,殃及世俗,神朝道部对此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道部的疏忽,间接造成九华山之变,经过核实后,道部主事,外郎加起来一共有七人被处决,道部侍郎宋唯仁因此主动辞官。” 宁舒看着街道对面的院宅,想着在白鹿国庠藏书阁内看到的有关这件事的记载。 这个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帝国上下人才数以万计,一个道部侍郎的承担责任主动辞官根本掀不起一丁点波浪,以至于法科并没有将这件事当作一个案子来看,因为明眼人都知道,不论九华山一事结果如何,都是要有人被拉出来承担后果的,相比于被被处死的那七人,宋唯仁的结局还算体面。 因朝堂之变离家二十年的宋秋雨,因朝堂之变二十年前辞官的宋家,两者渐渐吻合在一起。 宋家的府宅就坐落在街对面看着衰败的环境,似乎并无人打理,也就是说,里面住人的可能性极小。 但如果想要确定宋秋雨与宋家到底有没有确定的关系,只有进去问了才能知道。 于是宁舒准备朝那座破落的宅子走去。 “哎哎,那孩子你要往哪去?” 正当宁舒准备穿过街道时,被身后卖早点的店铺老板叫住了。 “那个院子都十几年没人住了,大家伙都嫌晦气,你还往哪去干啥?” 老板端着一碗米粥将宁舒拉了过来,招呼着他坐在桌前:“这么早,一看就没吃早饭吧,来来来,早上喝碗粥暖暖身子。” 宁舒道了声谢后,接过碗与粥铺老板闲聊了起来。 “嗯?你说那宅子里的人?孩子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吧,这宅子都空出来十多年了,听说当年这宅子主人犯了事,被革去了官职,连家产都充了公,隔三岔五的就有差人来盘问巡查。” “老伯你能仔细说说吗。”宁舒将粥钱放在桌面上。 “嗯......这件事蛮久了,你容我想想。” 店铺老板摸着脑袋回忆着街道对面宅子里的一些往事。 “我家在这片南城已经开了三代的早饭铺子了,连当朝光禄大夫小时候都在我家的铺子里喝过粥嘞,大学士上早朝前都要专门遣人来买一碗我家的薏米粥才肯早朝去......” 宁舒心想果然这皇城的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连一个粥铺老板说起自家的粥来都格外的豪情万丈,这是一种文化日复一日的熏陶,如果将平安城卖早饭的小摊拉过来,也决计不会如此豪气的这么说话。 粥铺老板也发觉自己的话题扯得有些远了,抱歉的笑了笑,继续讲了起来。 “这宋家门府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原本是一个外乡人,然后通过举荐做到了侍郎的位置,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没曾想突然就败落了,那原本靓丽的朱门现在都腐朽了。” “这官道无情哟!” “自打败落了之后,原本门庭若市的侍郎府变得冷清了起来,连下人全都遣散了,宋侍郎像是突然间苍老了数十岁,以往都是差人出门采购东西,从那时候起,只能自己出来买了,有一次来我店里,那头发白的,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后来十年前,洛城爆发了一场瘟疫,幸好控制的及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这宋家却没有挺过去,夫妇两染了瘟疫后去世了。” 宁舒听到这宋家此时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神情也不免有些黯然。 “要说这宋侍郎犯了什么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不知道啊,但这宋侍郎平时倒是极好一人,不像另一条街那礼部尚书,连纳了八房小妾,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哎哎又扯远了。”老板觉得在一个稚嫩的孩子面前说这些十分不妥。 “宋侍郎只有一个正室,也只有一个孩子......” “忘了那孩子叫个啥,但我见过,那孩子很优秀的,听说考进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的学院......叫个啥来着......” “太府?”宁舒已经确定了这宋侍郎的独子就是宋秋雨。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 粥铺老板磕开一个咸鸭蛋,用碟子称了点酸萝卜,酸白菜丝放在桌子上,叹道:“但自从那事出了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孩子,连宋侍郎夫妇的后事都是街坊邻居给草草办了一下,原本朝中与宋侍郎交好的几个官员竟然都没有来人看一眼,他们都说是因为那孩子,宋家才会遭此劫难,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是死是活。” 宁舒用筷子拨着面前小碟中的咸菜,沉默的听着,指节有些轻微的颤抖。 宋侍郎的独子已经死了,他离家漂泊二十年,死后还在望着家的方向,却不知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这么一想,不论宋秋雨有没有经历舒城那件事,他都将面对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很难想象一个离家二十多年的人回家后发现双亲已故,该是怎样一个场景,或许永远不知道是一个好的结果。 这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故事。 碗中剩下了几粒粥米,碟中还有两三个糖蒜瓣,故事已经讲完了。 粥铺老板端着碗筷唏嘘着走进后厨。 宁舒看着对面的房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无论宋家在朝堂之上出了什么变故,这都是官场上的风波,所有的事在宋侍郎辞官后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看上去这些事与黑色马车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原本以为当日他们三人只是恰巧撞见了山贼洗劫村庄,才不得已出手的。 后来想想,根本没有什么山贼,一切都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等待,那辆黑色马车要等的人,极大的可能就是宋秋雨。 但现如今宁舒手中的两条线索并不能交汇在一起,甚至说完全是两件不一样的事,连强行扯上关系的理由也没有。 他看着手中刻有宋秋雨名字的那枚戒指,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进宋家宅院里看一下。 ...... ...... 街道很短,十几步就可以跨过去。 宁舒看着腐朽的朱门上交叉贴着的封条,沉默着沿着围墙走向后院,他才不会傻到破门而入,这可是在洛城,做了这种事是要进衙门的。 所以他准备翻墙。 就算神朝工部给官员们住宅定的院墙高度很高,防得住飞檐走壁的贼人,但却没法防住修行者。 毕竟工部出房屋规划设计的时候不会想到洛城里会有修行者翻墙头,这就好比皇后娘娘不会亲自去乡下磨豆腐,皇上不会坐在湖边坐着小板凳像个老叟一样钓鱼,因为他们不会做这种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 但宁舒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他从没觉得自己应该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他此时身在世俗中,那便在世俗里修行就够了。 从来没有人说过如果在世俗中修行的话就无法得大道,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在变相的约束自己,纵然是一个仙字,都无法摆脱人在其中,更何况没有踏足仙道的修行者们。 宁舒后退两步,从墙头翻越过去,落在院中的荒草丛里。 身形灵活,就像一个职业的飞贼。 有道是熟能生巧,在兜率宫的时候,那时他刚刚懂得修炼,为了体验自己被药力洗练过的肉体,经常从离恨小楼前的院子里越过墙头直接去兜率宫找金角大王。 院中很正常的空无一人,宁舒一个人站在场地中间,满地荒草,隐隐约约还有虫鸣,他用手掸开头发上挂着的蜘蛛网,看着脚下断折的紫色小花,叹了口气。 能看得出来,如果是有人打扫生活的话,这片府园应该是一个很适合人居住的住所,有着浓浓的北方建筑的风格。 这里有古树,并不高大却足以庇荫,横在半空的树枝上有两截断开的麻绳,宁舒知道那是秋千,他仿佛能看到宋先生小时候坐在上面的身影。 另一侧的湖泊已经干涸,湖中的淤泥裂成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图案,一株株青色的植物顽强的扎根在干泥的缝隙里,既凄凉又美丽。 正堂中的门半掩着,推开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落下了一片灰尘,堂内的家具还算整齐,红木太师椅,桌案,两侧一人高的瓷瓶,以及旁边摆放着书的木架,看得出这间宅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极其有涵养的读书人。 宁舒没有用手去触摸任何一件东西,除了不想破坏它们原本的样子外,更重要的是,不论是这里的家具,书本,还是窗纸,都已经被时间冲刷过了,碰一下便会散去。 他出了正堂,走向偏房,如果粥铺老板说得没错的话,这座宅子的偏房的主人应该就是宋家的独子——宋秋雨。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潮湿的霉味,房间里的灰尘随着气流的涌进而扬起,在阳光的照射下肆意飞舞,从偏房的布置中宁舒感觉到了一股书生气,确认这间屋子就是那个读书人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宁舒将手中刻有秋雨两个字的戒指放进了床头的一个落满灰尘的法琅琉璃盒中,然后低头释然的笑了笑。 欢迎回家。 式微式微 第63章 同是洛城翻墙人 这是最好的物归原主的方式,也是宁舒最不愿意见到的物归原主的方式,但很多时候,最好的并不一定是最想要的。 因为有很多事总是事与愿违,大家想的是一方面,而真正遇到的又是另一方面,而且无法抗拒,我们将这种扭转不了的事情称之为——宿命。 宁舒更想要的是这枚戒指的主人亲自带着戒指走进这间屋子,然后舒服的躺在没有灰尘,干净整洁的床上,再然后等着可人又会来事的侍女敲门说少爷,饭菜做好了,老爷和夫人正等着你过去吃饭呢,赶快换洗一下,免得夫人又说你邋遢,再然后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宋先生的母亲欣慰的抚摸着离家二十年的独子的手,眼中泛着泪水说着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 这才是最好的回家方式,而不是由宁舒将戒指送进这个空无一人,废弃了十多年的破败老宅。 宁舒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不存在父母这种东西,小时候每当他看到那些旁晚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被家中大人唤着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就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拍干净身上的泥点,默默的走回家。 好在老书生很慈祥,只不过宁舒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爷爷,有时候宁舒会问老书生自己的父母是谁?老书生每次都摸着他的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十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平安城很好,很有家的感觉,那里的每个人都对宁舒很好,可却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时间长了,随着越来越懂事,宁舒也就不去想这方面的事了,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经历战乱过后无家可归的人,他也就当自己也同样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宁安意是一类人,这也是他当时为什么倔强的执意要陈山海收留这个难民尸体怀中的女婴的原因。 因为没人管她的的话,她会死。 已经有很多的人死在了那场南方五国的战乱中。 于是当宋先生在船上说他离家二十年终于要回家,那种眼睛里露出渴望的光彩的时候,宁舒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然而,人世无常。 宁舒将珐琅盒子盖好,打量了一下房子里的环境,推开门准备离去。 ...... ......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不再空无一人,有一个身影斜斜的靠在院中那颗老树上,看上去极为惫懒,树荫遮蔽在他身上,看不清面容。 十几年无人踏足的破败老院子有人在里面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一般来说出现这种事无非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宅子里藏着金银富贵,另一种是寻找住处的流浪汉。 很明显一个因为案件被迫请辞的侍郎家并没有什么诱人的财富,而且正门封条完整,流浪汉也飞跃不了官员的院墙。 那人看上去不像来寻亲访友的。 所以,他在等自己。 宁舒心想现在的人想要找麻烦都是这样优雅的等人从屋子里出来的吗?果然那些民间说书人口中粗暴的破门而入都是骗人的。 “你知道在洛城中擅闯民宅是什么后果吗?”那人开口道。 宁舒在台子上敛气静声,他明白私闯民宅的后果,更何况他私闯的是原来的道部侍郎的府邸,若是定罪下来,或许还能给他随便安上一个与二十年前那件案子有关的罪名。 罪名大小宁舒并不在意,只是听说太府考核还要看学子的品行,如果在考核通过后被太府查出自己飞檐走壁,私闯民宅的罪名,说不定他会成为太府史上最快被开除的人,这个代价很不划算。 “上一个在院子里等我的人已经死了。”宁舒将手放在剑柄上,缓缓开口,虽然他感觉对方没有恶意,但他还是想避免无谓的麻烦。 虽然上一次的那个僧人救难损失的只是一具化身,但如果按修为来讲以及宁舒出剑的果决来看,勉强也算自己也杀了一个人,但此时这样说,只是为了想让那人退走。 树下那人似乎看到宁舒拔剑的动作后有些愣神,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你,私闯民宅不说,还打算在洛城动手,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 说完他抬起头从树荫下走了出来,这人嘴上说着宁舒是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实则他自己看上去也没有多大,他一身淡蓝色袍子,衣袍边上随意的系着一把剑,眉目之间随意又懒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像是春日在书舍里打盹的学生。 宁舒认出了他是谁,正是此前他刚到洛城时在城门口问他的剑叫什么名字的守城青年,只是他当时穿着士兵的盔甲,这时换了一身淡蓝色衣衫导致宁舒没有认出来。 号称神朝年轻一代第一强者的谢希孟。 此前宁舒在伽蓝山寒山寺时已经见过号称妖族年轻一代第一强者的妖族太子陆星移,此刻看到这位人族神朝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陆星移极度自信,内敛中永远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道气场,因为他是知梦境巅峰的修行者,是金乌一族的天命之子,是千年来妖族天资最强之人,所以他有骄傲的资本。 而面前这个谢希孟却恰恰相反,乍一看就是一个没睡醒的学生,眼幕低垂,惫懒又随意,甚至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丝毫法力波动。 但这样看上去不起眼的人往往极度强大而危险,尤其是对于修有屏息藏神之法的宁舒来说感觉更加明显,毕竟是可以与妖族太子相比较的的人,又怎会是凡俗之辈? 看着他惫懒的眉眼,宁舒将放在剑上的手收了回来。 “谢希孟。” “宁舒。” 没有什么你好,我叫谁谁谁,或者久仰大名,我是谁谁谁之类这样礼貌客套的恭词,只是简单的互报姓名,干脆利落的就像是二人腰间的长剑。 ...... ...... 谢希孟今日刚刚结束了皇帝陛下给自己定下的守城处罚,想着一个月后就要远走北荒,不免有些难过,于是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准备最后看一看皇都洛城的大美风光。 然后他在西城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佩剑少年。 洛城中佩剑的人很多,但像这个少年佩剑佩出特殊气质的人却很少。 那是一种将剑与自身融为一体的气质。 若是寻常人拿着剑,向他一眼望过去的话,必然看到的是他腰间的长剑,然后才是人,除非那人长得极美,可以让人看着容貌目不转睛。 而那种将剑融为一体的人,如果不是他要特意显露出来,寻常人望去是不会注意到他的剑的,因为那把剑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有谁会去盯着别人的胳膊看来看去呢? 无关修为的强弱,只是一个人对于剑道的领悟。 在谢希孟眼里,这个佩剑少年和他一样都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跟在这个令他很感兴趣的少年身后,准备看看他要干什么? “这绝对不是跟踪!”谢希孟这样告诉自己 他就这样看着少年一个人慢慢走着,安静的像是一个在洛城赏花踏春的游人。 “我辈剑修就应该这样孑然身寡!”谢希孟赞道。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过北城,走进西城,谢希孟看着少年一个人吃早点,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走向院子,然后......一个人翻墙。 “我辈剑修......怎么能干翻墙这样的俗事!?” “就算你不会御剑飞行,你好歹敲敲门,从正门走进去吧,翻墙这样的贼人行为真是扔了剑修的尊严,就算你翻得很潇洒,也绝不可以!” 谢希孟决定也进这个宅子去找这个修剑不修德的少年。 当他看到这个宅子大门上京兆尹府的封条后,沉默着走向后院。 翻墙而入。 ...... ...... “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在两人从宋家院子的墙上翻出去,走到街道上后,谢希孟开口问道,他似乎毫不关心宁舒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家破败的宅院中。 “什么?”宁舒微微一愣,这些天忙着查阅资料和找活儿,还真不记得有什么要紧事处理。 “去道部登记身份信息。” 宁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其实在神朝建立之初是没有道部这个说法的,有的只是日常处理神朝各方面事宜的六部。 只是这毕竟是一个修行的世界,天地间修行者众多,有绝大多数修行者自持修为深厚,隐隐间将自己与凡人区分开来,更是视世俗的神朝如无物,虽说神朝有实力去镇压这些不守神律的修行者,但总还是无法做到完美。 道门是天下修道宗门的一个统称,随着神朝的疆域越来越大,各大宗门自然不甘心将如此丰富的修行资源拱手让人,他们都知道,一旦神朝将统治范围扩张到自己的山门,那么道观的香火,人才的发掘,灵脉的掌控,甚至于山门的存亡,都不在由自己说了算,一切的一切从今往后都将属于这个世俗人族建立的王朝。 他们再也无法享受那些被世俗仰望的资格。 式微式微 第64章 自由之火 天下修行者千千万,道门要占其中的一大半。 不论人族,妖族还是其余诸类,只要尊道祖,修道法,便是道门之人。 在神朝未建立之前,天地间分有百国,和后来人族共主的神朝不同的是,这些国家大多是为宗门服务的,有些甚至是宗门在背后所扶持的,所以修行宗门地位高贵,占田不交税,吃饭不给钱,就连臣子们的任免,国君的皇位传承都要征求当地修行门派的意见,往往门派的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就可以对着国君指手画脚,更别说那些底层的凡人们。 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绕修行宗门服务,这就是国家存在的意义。 那个时代,人族虽然不再像记载中洪荒年月因为弱小而沦为其他种族血食,但也如同被圈养的牲畜,可以说比沦为血食更加屈辱。 因为在那个诸族并起的年月里,人族抗争过。 而被修行宗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攫取,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无力抗拒。 修行者对世俗的影响可见一斑。 直到神朝的建立。 为了世俗的自由而战。 道门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在利益问题方面,神朝与道门有着无法和解的地方,也是最关键的因素。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由于道门的足够骄傲,他们认为神朝只不过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小国家,不足为虑,所以并没有在神朝建立初始而将这股火苗扼杀,当他们发觉过来后,神朝已经拥有了与他们抗衡甚至超过他们的实力。 道门没有忍,他们最强大的十个门派暗中推动,百国组成联盟抵御神朝的自由之火。 号称仙路守卫者的百国联军牢牢占据着函谷关以西的土地,却被神朝的铁骑碾压的支离破碎,函谷关一战,不知死了多少知梦境上的大修行者,这一战真正让天地间感受到了世俗的力量。 紧接着,百国内部自乱阵脚,被压榨了漫长岁月的国家纷纷起义,再加上神朝的铁骑,一时间,烈火燎原,一场由东向西的自由之火席卷天下,一直烧至三江源,若不是昆仑仙宫出人调停,道门的力量只怕留不下一成。 经此一战,中原的修行门派十不存一,所谓的百国尽数归于神朝,其中南方五国由于隔着青城山脉,并未参战,所以幸存了下来,修行门派中未曾压榨过世俗的十个门派也留存了下来,只是再也不负当年的风采。 后来的事情天下尽知,神朝与恨天氏涿鹿一战,扩展了北方版图,形成了现如今的四州十二道。 在这场自由之战中,妖族作为旁观者一直置身事外,因为他们本就不愿与人族有染,作为道门之首的昆仑仙宫除却最后出手调停外,也没有参与,因为他们也不愿涉及世俗,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后划分天下大势的时候,神朝再未对道门出过手。 千年的时间,因为相看两厌,所以不如不见。 神朝坐拥中原大地管理世俗,仙宫坐守整片昆仑群山修行仙道。 道门依旧在神朝传道,却要受到各种约束,原本剩余的十大修行门派都要在神朝登记留案,受神朝的管辖,遵守神律。 全然没有了高坐云端俯瞰世俗众生的权力。 神朝道部便因此而生,管辖境内的修行者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其次便是与昆仑仙宫保持友好,互相尊重,互不侵犯,互不影响的外交政策。 有个很好的例子就是金陵城的算命道士张当然,号称昆仑传人的他放在神朝以外的国家都是国君的座上宾,但在神朝却只能当一个摆地摊的算命道士,还要整日防着怎样才能不被富家少爷放狗追咬。 宁舒走在路上想起张当然也忍住不笑摇了摇头,若不是今天谢希孟找到他,或许他真的就会忘了去道部登记,若是这样的话,他可能会被当成黑户口被逐出洛城。 ...... ...... “话说你真的是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吗?” “怎么?看不出来?” “不是很能看出来。” “这不就很好,若是天天顶着一个第一的名头,指不定走着走着就从路边跳出来一个人大喊一声这神朝第一的名头我要定了,然后挥舞着刀花就朝着你冲过来,要和你公平一战,这岂不是很烦人。”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道部的所在地。 因为管理的对象是修道者,所以道部相比于其他六部来更为安静,并不像户部,刑部之类的需要整天忙来忙去,有着堆积成山的公事。 道部的正殿非常大,头顶那个金光闪闪的大牌匾宣告着此地的重要程度,院中大的可以装下千百间宅子,有茂密的林子和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泊,灵气较之于洛城其他地方要充沛的多,随处都可以看到盘坐着的正在冥想感知天地的人。 他们在湖边,在林间,在枝头,在亭子中。 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不弱的法意波动。 他们都是修行者。 这还是宁舒自寒山寺庐阳观月后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修行者,而且他们都是人族的。 这简直就像洛城中的一个修行门派。 地面上铺着青色的石砖,与普通石砖不同的是,道部大院中的石砖可以汲取地脉灵气,并且源源不断地向上输送,洛城又是皇都,地脉中还有运势龙脉,若是坐在此地修炼的话,效果事半功倍。 “感觉怎么样!”谢希孟热情的开口问道。 “蛮不错的地方。”宁舒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起来。 谢希孟带着宁舒走到一处颇为严肃的屋子内,拿出一个名册,亲自帮宁舒登记信息。 “名字?”谢希孟严格按照程序来。 宁舒心想我先前不都告诉过你了吗?你一个堂堂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记性这么差? 谢希孟见宁舒半天没有答话,疑惑的抬起头,看到的是少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习惯,习惯。”他尴尬的笑了笑,又继续问道:“年龄?” “十四。” “哟!这么小?”旁边有人探过头惊讶道:“少年天才呀,有初眠中品的实力了吧。” 谢希孟白了一眼,心想十四岁有初眠境的实力虽然不错,但有什么稀奇的,这片天地间哪里缺少天才了,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快神思境了都还没说啥呢。 “呦呦呦,我们的谢公子不服气了,少年郎你好好加油,谢希孟这小子十四岁半步神思,你努力一下超过他哈哈哈。”旁边那人打趣道。 “籍贯?” “曲州余杭道平安城。” “师门?” “没有。”宁舒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把兜率宫和离恨小楼说出去。 “还是自学成才,那更不错了。”旁边那人有点好奇,本来是在一旁正在煮茶,听着消息索性拿着茶壶凑了过来。 “修为?”谢希孟继续问道。 “神思中品。” 宁舒想了想后回答道,他到达洛城后将先前在伽蓝山山神庙石像上所收取的杀意炼化了一大半,然后又用庐阳观月额外收获的太阴之力洗练了五十弦,那剑本来就与他是一体的,因此随着洗练,他的修为也达到了神思中品。 随着宁舒说出自己的修为后,旁边打趣的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的茶壶掉在了桌子上,茶叶像小鱼一样从壶口飘了出来,谢希孟手中的笔停在半空,一滴饱满的墨汁落下,在纸上的修为两个字上绽开,缓缓向两侧扩散。 “神......神思境?” “中品?” 两个人喃喃道。 先前在城楼上,谢希孟只是看到了宁舒身上有法意波动,并未细看,注意力大多放在他那把剑上,哪能想到面前这个少年能有神思中品的修为? “你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我不知道啊?”谢希孟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于是他又确定了一遍宁舒有没有师门,得到确定的回复后,他坐在凳子上,开始放空自己。 “这......有什么问题吗?”宁舒看着状若痴傻的谢希孟,简直和白鹿国庠的那个负责报名的教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没有没有,我们谢公子......可能今天没睡好。”旁边那人回过神来,帮着宁舒把剩下的信息填补完后,递给他一个象征道部注册信息的小牌子,嘱咐了几条注意事项后,便让宁舒离开了。 ...... ...... “你说他有神思中品修为?还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没师门的散修?” 道部尚书姬循礼声音一次比一次高,被陛下训斥过后的悲伤瞬间消散,这一刻,激动充满了他的内心。 “是的,保证没错,而且他还是个剑修,他的剑术很精妙!”谢希孟此刻一改先前的痴呆状,兴奋的挥动着胳膊,仿佛他亲眼看见过宁舒出剑一样。 “办!” “想方设法也要骗......不对,招进我们道部来!”姬循礼一拍桌子喊道,像是一个指挥军队冲锋的将帅。 ...... ...... “哎!我怎么忘了这件事!” 宁舒走在回程的路上,想起了一件比注册信息还要重要的事情。 式微式微 第65章 夜半砸门声 宁舒已经回到了白鹿国庠,简单的用过了晚饭,一碟青笋炒肉,一碗香喷喷的庐阳白米饭。 很清淡,就像今天的夜色。 夜风时而从窗口拂过,温柔的不着痕迹。 书房外面的竹林一片繁盛,随着夜风带来似有若无的竹叶的清香,被送至书房中,凉凉的,清清爽爽。 春末夏初,百花盛开,含着夜露的滋润,轻轻的低垂,竹林花丛旁的小湖中一泓清水映照着明月,岸边草丛中虫声唧唧,不是断断续续的草虫哀鸣,而是充满生气的热闹的歌吟,因为它们此起彼伏,此呼彼应。 月光轻轻的,静静的照着书案,给人一种柔情似水,思绪绵绵的感觉,似乎书房内漂浮着一种怀人的气氛。 今宵月色温柔,又有暗香盈袖。 适合写东西。 宁舒坐在书案前,月光将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照的雪白,似乎并不需要点灯,他准备写一封信。 一封寄往平安城的家书。 摊开一张宣纸竖线信笺,右上角取了镇纸压着,防止被夜风吹走。 然后取出墨锭石砚,倒入少许水,用手握着墨块开始缓缓画圆,不一会方方正正的石砚中水墨渐渐的浓了起来。 书案的右上角放着一个笔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斜搁着四五只毛笔,毫尖各不相同。 这些都是白鹿国庠给每一间书房专门配备的,毕竟是洛城数一数二的教书地,提供的文房四宝也都是上好的样式。 因为价值高,所以当墨水化开后并没有散发出很浓重的墨臭,反而闻得时间长了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上瘾。 宁舒卷起袖子,拿笔提腕,蘸了墨水,准备开始写。 迟疑了片刻后又将笔放在砚台上。 沉思了一会后。 拿起。 放下。 再拿起。 再放下。 像是在重复某一个神秘的仪式,并非写东西前还要进行祷告,而是他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是没有东西可写,反倒是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但他又在犹豫要不要写。 粗略一算,宁舒离开平安城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在这期间未曾和平安城中的人通过书信,一路上奇遇危险不断,现如今到了洛城又安定下来,不论如何也要写封书信寄回去,好让城里的人知道自己这边的生活。 而且平安城离洛城很远,书信来往传播耗时极长,想必城里的人们都想知道自己出发后经历的一切,所以不能只说在洛城的事。 但如果将这些都写上去,宁安意肯定会担心自己,既然这样的话,好多事都不能写。 舒城的事不能写,兜率宫中的事不能写,权当这些事没发生过,那么金陵庐阳观月也不能写,然后就只剩下了......洛城。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宁舒挠了挠头,用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月亮,很是苦恼。 但对于读书人写文章这种事而言,总有解决方法,毕竟那些个故事都是人写的嘛。 因为思考了许久,先前笔毫上的墨汁已经干了,连月光都不再照向书案这片区域,斜斜的照在床上,似乎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赶紧写,写完赶紧睡觉。 于是宁舒点了灯,换了一只兼毫小笔,在墨砚中轻轻一蘸,坐直了身子,用上了自己最拿手的小楷,开始写寄往平安城的第一封信...... 离家的孩子总要给家里人去个信,虽然老书生已故,但他早已把平安城的百姓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展信安。” ...... ...... 待笔落下后,看着洋洋洒洒的沿途观花赏景的游记,宁舒满意的扭了扭手腕,喝了一杯去火的清茶。 笔墨纸砚相伴,竹林湖水在侧,头上有一轮明月,身前有一封家书,房中还有提神醒脑的焚香,闲时借着月光读上两句诗词,尽兴时抽出腰间长剑在院中舞一套剑法。 若是没有恼人的蚊子的话。 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是在洛城还是平安城,这样的生活可以不拘泥于地域,哪里都有月亮,哪里都有笔墨纸砚,哪里都可以诵读诗句,哪里都可以舞剑。 没有天差地别的改变,甚至条件更好了,想来应该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生活。 “莫要被这红尘业障扰了道心哦!”宁舒笑着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上还有残余的生生造化丸的气息,坐在书案前的他格外的招蚊子,虽然不像寻常人那样被咬了后瘙痒难耐,但嗡嗡嗡的声音让他很难受。 若想避免这种骚扰,睡觉是最好的选择。 宁舒吹灭了桌上的灯盏,月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他就着一身月光上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阵狂暴的敲门声响起,其实应该说是砸门才对。 宁舒翻起身来,心想在这朗朗乾坤的皇都洛城,在这赫赫有名的学院书舍中,在这令修行者都不敢大声说话的神朝律法下,难不成敢有人擅闯民宅? 听着动静像是如果不开门就要把房子给你拆了的感觉。 粗鲁。 太粗鲁了。 堂堂白鹿国庠这样的读书地儿怎么会有这样暴力的敲门声,平日里学生们若要私下里向先生讨教不懂的问题的话,都是得提前约好时间,然后以指节轻敲门楣,再轻轻的唤上一句——先生在吗? 宁舒就算是才上任不久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多少也听说过,没想到第一次有人敲自己的门就如此......不温柔。 他下床穿好鞋子,准备看看是哪一个不尊礼数的学生大晚上不睡觉来讨教问题。 就在宁舒下床收拾的这短短时间,门外没了敲门的动静,转而变成了一种悉悉索索的用钥匙开门声。 但必然是打不开的,因为书舍的钥匙一把在宁舒服这,一把在山长办公室。 “小偷?”宁舒挑了挑眉,洛城这么多王公贵族,富商银号,哪个小偷会跑书院开门撬锁啊? 如果这是贼人,那也是个笨贼,宁舒已经给门外的那人下了定义。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 或许是那人没想到门会自己打开。 总之,那人直接扑在了宁舒身上。 酒气冲天。 瞬间侵袭了宁舒的屋子,赶跑了熏香,赶跑了墨香。 宁舒一时间被浓烈的酒气冲的大脑一片空白。 “咦,今天这屋子里的地怎么这般软?”那人靠在宁舒身上疑惑道。 听上去他好像对这个地极为熟悉,经常会亲密接触的样子。 宁舒再也忍不了这个醉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酒鬼了,赶紧嫌弃的后退两步,国庠内禁止学子饮酒,这是哪个胆大的学生敢违反校规? 那人失去了依靠后扑倒在地上,揉了揉磕痛的头,站起身来看了看屋里的宁舒。 “你怎么在我的屋子里?”那人惊讶道。 宁舒不回答,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的学生对吧,是不是想要这个月随堂考试的真题?等着.....我......给你拿......试卷。”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宁舒房中的某一处作打开抽屉状,不料却扑了一空。 因为那里是面墙。 经过两次扑到后,那人总算是清醒了几分,起身后看着屋中陌生的布置,又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宁舒。 “抱歉抱歉,真是太抱歉了,走错了不好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外退去。 然后转身,踩在门槛上。 脚一滑。 第三次扑到在地上。 再没起来。 宁舒看了看门口躺着的那人,皱了皱眉头,结合这人的一些奇怪的行为和奇怪的话语,他似乎是.....国庠的先生。 而仅仅只走错房子证明他还没有到那种喝的不省人事的程度,说明他的住处就在附近。 而宁舒的附近只住着一位国庠的先生。 那就是住在隔壁的,传说中永远不可能找到他人的,神秘至极的,其他教授听闻他后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宁舒的直属上一级。 书科木姓讲书。 果然是被称为找不到的人,这大半夜谁会没事干跑到外面去。 既然是他的上级,所以宁舒不可能任由他躺在自己的门口,更何况这一摔,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什么问题,于是宁舒把他拖回了屋子内。 一番检查后发现者木讲书一点事都没有,竟是借着那一摔直接睡了过去。 此刻半夜三更,木讲书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宁舒的褥子,身上盖着宁舒怕他着凉专门扔了过去的毛毯,睡得正香。 而失去了睡觉装备的宁舒此时正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的人,拿着扇子不停的扇着扑面而来的酒气,他一边考虑将这人拖进来到底是不是个明智之举,一边心疼着自己第二天还要清洗的被褥...... 或者......直接换一套新的。 当他发现拼命的扇扇子并不能有效地改变酒气充满屋子的事实后。 宁舒果断盘坐起身子,开始了修炼。 原本用于洗练五十弦的清光被宁舒引出眉心,在身边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光幕,将他自己包裹在里面。 夏初的洛城晚上带着些许凉意。 床上的人在修炼。 床下的人卷了卷被角,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式微式微 第66章 颓废的书科讲书 第二天一早,当宁舒结束修炼后,发现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只剩下一屋子的酒气以及地上摆放着的被褥。 洗漱过后,宁舒便趁着白鹿国庠附近的第一批驿站速递,选了最快的寄送方式,将昨晚写的信寄了出去,然后回来捏着鼻子打了一桶大水将被褥用力洗了三遍,晾挂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看着布料们吹着晨风,齐刷刷地扬起,觉得甚是可爱。 因为昨日一开门便被那醉酒之人扑了的缘故,他连着一身衣服也一起洗了,今个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书生杉,看着洗干净的衣服被褥,仿佛看到美好的一天即将到来。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虽是初夏,但对着院中柳树,宁舒也不禁吟了一句诗称赞晨日的风光,他伸了个懒腰,抽出腰间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慨然道:“尘里年光何急急,梦中强弱自悠悠。他时书剑酬恩了,愿逐鸾车看十洲。” 十四岁的稚嫩少年,脸上还长着雀斑,穿着青衫在学堂里舞着剑,少年气十足,说不出的潇洒。 这样的场景,若是有哪家怀春少女看到,难免会乱了心绪。 但这里是白鹿国庠,一个教书的地方,先生们的住处是不会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更何况是女学生,所以只有男先生可以看到。 很巧的是,宁舒一转头刚好看见隔壁院子里那人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木讲书看着宁舒的眼神有些奇怪。 宁舒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比划全被他看了去,原本充满少年感的一张脸瞬间面无表情。 “早。” 半晌后木讲书憋出一个字,生硬又高冷,一副严师的模样。 宁舒心想你昨日的邋遢行径都被我看了个遍,我身后的随风微扬的被褥就是证据,你居然没有任何惭愧之意,甚至还极为不情愿的说了个早? 于是宁舒服继续冷漠脸。 两人隔着一道低矮的围墙,围墙上缓缓爬过一直蜗牛,用着触角打量着左右,然后爬过。 一阵风吹过,宁舒身后的被褥扬起的角度更大了,木讲书好像此刻才看到曾经盖在过自己身上的被子。 “昨日......有劳了。”只见他作了一个长辑。 宁舒这才面色稍缓。 奇怪的是,就算是这一句有劳了也说得极为勉强,在宁舒看来,面前这木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颓废的气息,不是那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虚弱,而是一种看透了一切后的颓然。 他又不是上了岁数的老头,哪有那么多世道让他看破,莫不是读书读得多了,读迂腐了不成? 连带着的便是惜字如金,像是一个闷葫芦。 宁舒看着这个中年读书人,身材倒是修长,随意披下来的长发像是好久没打理过的样子,都结成绺了,但隐藏在乱发下的眼睛倒是十分有神,如果去掉那些乱糟糟的胡茬的话,想来应该是一个清俊洒脱的中年男子。 可惜,读书读傻了。 然后他看到那颓废的中年男子胳膊下夹着书,朝着教习室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上课的日子。宁舒自然记得自己的本职工作,三天一节课,因此他在昨天写信前就已经备好了课,但既然讲书回来了,那么自然不需要助讲,所以宁舒又有了三天假。 但人嘛,总有些争强好胜的心,在教书这一方面,就算是连庐阳观月仙缘都看得极为淡的宁舒也想看看这讲书的课授的有多么出彩,比之自己又如何? 起码,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不然他今天真的不知道该去干嘛。 ...... ...... 教习室里的少男少女们依然聊的火热,似乎这个年纪的学子们总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从朝堂大事聊到洛城哪一家馆子的特色菜好吃,富家子弟们的话题则更是丰富,今天买下了一个玉件,明天去烟花巷子见了哪个当红的姑娘,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你说,今天会是那位先生给我们上课?” “我喜欢木先生,一听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有经历的人,这种成熟的男人最有韵味了。” “你可算了吧,你看木大叔的胡子,你也不嫌硌得慌,还是宁小先生好,两个酒窝多可爱。” 显然,少女们还是更倾向于年轻可爱的宁舒给他们上课,原本喜欢大叔的那个少女也倒向了年少可爱这一边。 随着中年大叔走进教习室,少女们纷纷唉声叹气,不情不愿地拿出课本放在桌子上,紧接着看到身后跟进来的少年后,少女们的眉眼又亮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黄莺,你一言我一语地邀请宁舒坐过来。 书科木姓讲书好像听不到这些嘈杂的声音,也不去理会,翻开课本自顾自讲了起来。 初时宁舒还皱着眉头,心想不管纪律的话该如何授课,后来便震惊了,这木先生平静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原本躁动的教习室随着课本内容的进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少年少女们都开始认真的听讲,连宁舒也不得不承认,这木先生讲的课是极为精彩的。 精彩到宁舒忘了时间的流逝,当院中钟鸣声响起后,他甚至有点遗憾时间过得太快。 很难想象一个颓废的中年男子居然有如此海量的知识储备和清晰的头脑,能将咬文嚼字的书科讲出一朵花来,足以概括他的能力。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中年男人整日宿醉,时常旷课却能够依然留在选人,用人格外苛刻的白鹿国庠,因为能力在这摆着。 宁舒甚至感觉,这样的人,给他一本修行法门,说不定可以踏入另一片天地。 课下人散。 宁舒回到书舍中,坐在书案前,想起昨夜醉酒那人和今日课上那人,感觉上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确确实实的又是同一个人,很奇怪,看上去很颓废的一个人人在说起那些诗词典故之时格外的有气势,感觉就像是炫耀自己一样,隐隐间带着一丝骄傲。 “小先生在吗?”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儿家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宁舒听着这个声音,想起昨夜里那拆家般的粗鲁,对比之下不免心情十分舒畅。 在征得宁舒同意后,门稍开了一条缝,一个靓丽的少女探了半个小脑袋进来,一双眸子狡黠的看着宁舒。 正是第一堂课时说要将可爱的小先生揉进怀里的少女。 宁舒认得她,少女名为金维骐,名字好听,来历更是不小,她的爷爷是神朝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是军部的直接领导人,因为嫌太府的学舍离城中远,于是选择在城中的白鹿国庠就读,也是那一群少年少女推选出来的头儿。 “我们书科同窗今晚上要去聚会,他们派我来问一下,若是小先生晚上有空的话,不妨与我们一起?”金维骐笑得很好看,趴在门边等着宁舒的回答。 “嗯......有时间的话就去。” 一般来说,这样说的话就等同于婉拒,宁舒不太喜欢那些吵闹的场所,而且又都是自己的学生,怎么想都感觉不合适。 金维骐也不笨,自然是听懂了宁舒话中的意思,有些失落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后,宁舒突然有些后悔,想着今日自己无事可做,又想着宁安意原来对自己说过的话,想着是不是应该多参加参加这类活动,免得到时候真的变成一个闷葫芦。 那木讲书便是最好的例子,一看就是平日里极少参加活动,整日自己喝闷酒,才过的如此粗糙。 宁舒想起那胡子拉碴的脸就一阵后怕,但却已经晚了,刚才也没有想着问一下金维骐那聚会的地点在哪,此时想去也没得去了。 正当他遗憾的时候,又想起一阵敲门声,宁舒心想莫不是那将军的孙女又开窍了,准备告诉自己聚会的地方,于是有些开心的去开门。 门外却是山长的小书童。 ...... ...... “红堆雪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宁舒走在路上思索着,总觉得这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式微式微 第67章 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前有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孙女叩门邀约,后有白鹿国庠山长大人的随身小书童叩门传讯。 只是山长大人的小书童自然不是来邀请宁舒参加什么同窗聚会的,而是叫宁舒去开国庠的先生教授研讨会。 看着圆桌前古板严肃的教授先生们,再想起那些花酒果子的少男少女们,宁舒愈发的后悔此前回绝金维骐邀约的决定。 今日的会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讨论太府考核的各项事宜。 因为太府考核将至,书院坊各家学府纷纷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准备,以确保能提高自家学府中的学子通过太府考核的几率,其中把握太府诸位教授们历年来的出题规律,然后出一套真题更是重中之重。 白鹿国庠号称是洛城名气与实力集于一体的大学府,又有好几位从太府退下来的老教授在,自然不会落后,这些年来,由白鹿国庠出的真题,往往可以押对考核的试题,就算没法准确的押到原题,但是论述题还是杂文写作还是能有六成的准确率的。 别看仅仅只有一道题,但就是这一道题,几分之差,足以超越几百人,若是那道题很难的话,甚至可以将几千个学子甩在身后。 这样重要的大事,自然值得白鹿国庠的诸位教授们聚集在一起认真商讨一番。 这也是书科诸位学子要在今天举行同窗聚会的原因,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为了准备太府考核的短期班,当太府考核开始后,这个班自然就结束了,若是可以通过考核,说不定还能继续做同窗,若是通不过,这些个少男少女就要分道扬镳了。 宁舒得知开会内容后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只是一个书科助讲,按理说这里都是各科教授,最不济也是讲书,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参与进去。 他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先生们,果然没有看到书科木姓讲书,那么,叫自己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宁舒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果然,白鹿国庠的山长刘予安招手示意宁舒到他那去。 据说刘予安山长曾经官至大学士,退休后接下了白鹿国庠山长的位置,面对这样大人物传唤,小小的宁助讲自然不可能有拒绝的权力。 当他走过去后,刘山长用老人慈祥的目光看着他,嘴上不停的感慨着后生可畏。 宁舒嘴上谦虚着,心想不愧是做过大学士的读书人,交代任务前都要先说上一番客套话,让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不其然,只听刘山长夸奖完宁舒后缓缓开口道: “宁先生啊,你也知道这太府考核马上就要到了,按照惯例是要出出真题卷了,你看这各科教授都在,唯独缺了你们书科,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也知道你们书科情况特殊,但今日这事尤为重要,你又是书科的助讲,所以......” “将你们书科木讲书寻回来的任务就交给宁先生你了!”刘山长用力的拍了拍宁舒的肩膀,似乎对他极为信任。 宁舒回头望去,各科的教授们也纷纷投来鼓励的目光,仿佛他此时就是那天降大任于身的救世主。 宁舒有些奇怪,找个人而已,就算这洛城确实有点大,但这木讲书又不可能飞到天上去,至于这样看着自己吗? 但他看到桌子上堆成山的书卷后,也不好多问,应下后便随着书童出去了。 谁让他是自己的直属讲习呢? “小先生我就送到这,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了,山长说了那种地方我去不得的。”小书童随着宁舒走到白鹿国庠门口后停下脚步说道。 宁舒心想这倒也是,这颓废的中年男人肯定是混迹在酒馆里的,小孩子确实去不得那些个地方,于是问道:“木讲书现在在哪里?” 小书童歪了歪脖子,思考了一会道:“先生们时常提过的,好像叫个什么......红堆雪,就在三条街外的平康坊。” ...... ...... 宁舒看着面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马车,怔了怔神。 他毕竟初来乍到,虽说小书童口中的平康坊就在三条街外,但洛城太大,就算是两条街,对于宁舒而言也并不知道该怎么走。 但对于不知道怎样走的这个问题,解决方法很简单。 那就是。 问路。 读书人遇到问题应当具有不耻下问的优秀品格,因为在读书请教这方面,不耻下问往往不会招来鄙夷和白眼,更多的时候会获得称赞,这是一种好学的表现。 宁舒当然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这一点不论是在平安城还是兜率宫,亦或是白鹿国庠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懂就要问,这是他在平安城教书的时候经常对学子们说的话。 于是他走向路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喝茶的闲人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平康坊怎么走?” 那喝茶的人闻言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表情有些奇怪,努了努嘴,答道:“喏,穿过这条街,再左转,看见一个药材铺子后右转,沿钟楼大街直走就到了。” 宁舒默默记在心里后,不确定的又问道:“那红堆雪可是在平康坊?” 喝茶的人起初听到少年问平康坊怎么走时还有些鄙夷,便大概的指了道路,随后又听少年问起红堆雪,眼中不禁露出一丝赞赏。 “少年郎问得好!” 他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当下便给宁舒好好讲了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若不是看见这人身后是一间茶舍,宁舒真怀疑他是不是天桥底下说书的,但听着这人口中的温柔乡,英雄冢,这红堆坊似乎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地方。 待问路的少年郎走后,从茶舍中走出一个妇人,不满道:“让你晒茶叶,你搁那磨蹭什么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有个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少年郎问我红堆雪怎么走,啧啧,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年轻真是好。” “那种地方,我可听说有不少公子哥儿是那里的常客嘞,外地人嘛,总喜欢找些乐子,随他去吧。”妇人毫不关心的说道。 茶舍老板闻言有些恼怒,小声嘀咕着:“凭什么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去得,而我却去不得!” “你去一个试试?”妇人抢过茶舍老板手中的紫砂小壶举过头顶作欲摔状。 ...... ...... 宁舒依着茶舍老板的指点,走街穿巷,看着夕阳余晖中的洛城,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想着初来时傍晚的洛城,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洛城,每天都不一样! 他在灯火通明中寻寻觅觅,随着走动,他身边的达官贵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灯光也变得柔和,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脂粉味。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歌声与女儿家银铃般的笑声,宁舒心中涌起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当他看到平康坊诺大的牌子后,却停下了脚步。 看着里面楼上倚在栏杆边花枝招展,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的俏丽佳人们,这一瞬间宁舒明白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同时也想起了红堆雪曾在哪里听过,也明白了白鹿国庠教授们鼓励的目光,更明白了为什么山长说小书童不能来这种地方。 因为小书童还是个孩子。 宁舒心想我也还是个孩子啊! 当无数穿着显赫的贵人们挺着象征着富贵的大肚子,左拥右抱的从宁舒面前经过后。 门前殷勤招待唤客的小厮对他看了又看时。 当听到楼上的姑娘们似乎是在取笑这个看上去有些害羞的少年后。 他依然在牌楼下徘徊。 宁舒突然发现这个等着木姓教习出来的方法蠢透了,想起前一日那厮喝醉了砸门的时间,他觉得蠢透了这三个字也无法形容他的蠢。 一直在这里干站着总不是个事。 宁舒又想起小书童领走的时候补充说山长告诉他,实在找不到就不找了的话,不免挑了挑眉头。 找不到就不找了? 他心想我一个神思境的修行者,在洛城还找不到个人? 这又不是什么昆仑仙宫,妖族无量宫,我凭什么去不得? 宁舒拨了拨脸边的头发,又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准备拿出自己御剑杀敌的气势走进去把木姓颓废大叔抓出来。 他刚踏出去一步,就差点撞上了一名路过的俏佳人。 宁舒闻着那浓郁的香料味有些出神,似乎......好像......还不小心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那女子看着少年愣在原地,咯咯笑着捏了一下少年的脸颊,摇晃着袅袅的腰肢走进楼里去了。 只留少年在原地红着脸出神。 楼上佳人笑。 楼下佳人笑。 引得来往人群一阵注目。 宁舒看着璀璨的灯火,看着栏杆上半掩着面庞却笑得极为开心的女子们,一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骄傲涌上心头。 “我也是观摩过柳大家真迹的人!” “柳大家流连红尘,出入青楼炼心,于红尘中修得大道,我就进去看一看,没有什么不妥的。” 宁舒这样想着,心一横,脚一跺,低着头,也不管会撞到谁,径直朝着那挂着红堆雪三个大字的灯火阑珊走了进去。 式微式微 第68章 少年之初体验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却不是伤春时节。 少年书生在脂粉香腻中迷了路,忘了离家前家人的殷切嘱咐,于初夏时分开启了人生新的一步。 ...... ...... 我是来找自己的书科讲书的,我是来致敬红尘词圣柳大家的,我是来洗炼道心的。 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哇!” 宁舒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雪白如莲藕般的佳人玉臂惊叹道,以前在平安城中未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可他知道,就算是平安城中最好的佳人拿到这里来,也会沦为凡俗,成为寻常人罢了。 比他刚到洛城的那个傍晚在街上看到的还要白皙,甚至比金陵城的更高上几分。 “下次写信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写进去。” 宁舒很满意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着一个清醒的头脑。 门口的小厮见这位在门口踱步了许久的少年终于进来了,先前看他面色时而凝重,时而紧张,时而露出凶狠的表情,来这里露出凶狠表情的都是妇人来抓自家汉子的,何时听说过小孩子来捉汉子的? 莫不是哪家的妇人遣了自家孩子来抓他爹? 所以小厮先前并未招呼宁舒。 但主动进门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小厮连忙露出笑脸迎了上去,在小厮的带领下,宁舒穿过一条长廊,走进红光深处。 随着场景的变化,宁舒这才明白,所谓的青楼并不是指一座楼,而是由无数个院落组合而成的,类似园林一般的建筑群,光是一条长廊两侧,宁舒就看到了湖泊,小楼等各种风景。 这里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样风光旖旎,也不想外面那样吵闹,这里的亭台院落,小桥流水给他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连头顶的灯光也十分温暖。 通往大堂的两边风景各不相同,不停的会遇到分叉路,那些小道都通往不一样的地方,有的灯火辉煌,有的则安静舒缓。 “嚯,原来风月场所是这个样子的!”宁舒觉得自己先前的潜意识里的偏见是十分不妥的。 身边来来往往的佳人们虽然露着大片雪白,却十分文静,透着一种温婉的气质,手中拿着的都是琵琶,古琴之类的雅物,看向宁舒的眼神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做出唐突之事。 真是个好地方! 宁舒面部表情很是平静,心里却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进的大堂内,各式各样的灯光摇曳,器乐声轻盈而不喧闹,婉转而悠扬,中间有一个两米高的圆台,周边漆着朱红色的底,上面用金线勾着花纹,圆台上面铺着红毯,背后是一片雕着海棠花的围屏。 圆台两边围绕着四棵海棠树,上面红肥绿瘦,很是好看,圆台下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方桌,上面摆着茶饮酒水,瓜果小吃,连摆盘都十分精巧。 铺着红毯的圆台上,有几个腰肢袅袅的女子拨弄着琴弦,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上没有一丝皱纹,衣衫也解的恰到好处,虽是有几个纽扣未扣,但依然无法窥见更多的东西。 在这片大堂中,仿佛只有婉转的琴声。 正当宁舒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时,忽地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几声细不可闻的笑声。 蓦然抬首,宁舒看到二楼的栏杆上,先前在屋外取笑自己的姑娘们此时正望着自己,眼波含情脉脉,传递着某种特殊的信息。 他赶紧低头不再去看,恰好身边小厮问他需要什么服务,冲淡了尴尬的气氛。 宁舒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来这样的地方消费应该不算便宜,按常理来说......大堂肯定是要比包间便宜的,就像袁有桃开的有桃居那样,贵的东西都在单独的包间内。 更何况,他觉得大堂里的气氛就蛮不错,于是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桌子。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桌上的瓜果小吃都是要收钱的,一张单人桌四两银子,这价格放在哪里都有些贵,但在洛城属实已经算是正常的消费水平了,毕竟街口卖的一碗粥都要十几文钱。 除却先前宁舒看到的瓜子,提子外,小厮将茶水换成了上好的红山茶,酒也换成了这里的特色清酒,更是增添了四碟点心,分别是两酥两糕,整齐的排列在碟子内,表面的蔗糖被灯光照的仿若琉璃。 喝了几杯酒,磕了小半碟瓜子,随着人越来越多与灯光的渐渐变换,整个大堂的气氛也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大堂中有不少人的身边都坐着姑娘,他们耳鬓厮磨着,互相喂着酒水,不时地还传出娇笑声,毕竟气氛逐渐迷离,灯光也不似先前那样亮了,男男女女,相互吸引,距离自然成了要抛却的东西,本就露着的大片肌肤露的更多了,上面还带着些许粉红。 他们大概是不相识的,但不管相不相识,此时坐在一边的宁舒颇为局促。 十四岁的他哪里经历过这些场面,更何况还是从小接触过百家经典的读书人,见此场景,一时间连端着酒杯的手也不稳了,耳边原本悠扬的琴声也好像变成了催动情思的靡靡之音。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这句话在这里明显不合适,这里可是风月场所,又不是酒馆茶馆,宁舒一个人坐着难免有些突兀。 尤其是楼上那些打量着他的女子们除了取笑声更是加了些讨论在里面,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或许是酒水喝多了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现在有些想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 ...... “宁舒?” “袁有桃!” “你怎么在这?” “我......” “你怎么从......那里出来了?!” 宁舒看着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正在拿着丝巾擦手的胖子,不是那金陵阔少袁有桃又是谁? 转头看了看身后自己刚出来的那个长得差不多的房间,先前还在赞赏这楼子里的更衣间都十分雅致的宁舒,此刻看见那个门口绸布上大剌剌的女字,觉得格外刺眼。 “走走走,我们兄弟这小半个月没见,也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这点是为兄没有做好,待会我先自罚三杯。”袁有桃揽着宁舒的肩膀,也不去管他是否有走错方便之地的嫌疑,热情的邀请宁舒与他同乐。 在袁有桃的招呼下,宁舒与他走进了袁少爷的包间中。 说是包间其实有些不妥,袁有桃的地儿自然不会是像宁舒此前那样在大堂之中,而是在环绕大堂一周的的帘幕后面,背靠湖水,面朝圆台,视野极为开阔,里面空间大的出奇,环境也是极佳。 朋友相逢,三杯两盏淡酒,聊上几句近日以来的琐事。 没有了场间的的旖旎风光,没有了栏杆上的佳人戏弄,宁舒也欣然接受,吃着比先前自己四两银子更为豪华的茶酒点心,本就喝了些酒水的他,在与袁有桃一番推杯换盏后,也逐渐放开了起来。 袁有桃本就是直爽性子,好客之人,又是旧友重逢,自然说上了许多,听到宁舒这小半个月来的经历,也觉得十分有趣,欢声笑语之间,包厢内的气氛更是热络。 当宁舒问起袁有桃在干嘛时,袁少爷顿时苦了一张脸,连饮了三杯酒后说道:“谁知道我家老爷子抽哪门子疯?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太府考核的凭证,居然要我去考太府,这些个天都在府里被先生像是赶鸭子一样的做真题卷,今天好不容易瞎写了一通,这才能跑出来,来这红堆雪放松一下。” 说完用手捏了捏身边倒酒女子的脸蛋。 宁舒对于这样的话题还是很能聊下去的,勉励了袁有桃几句,说着一些多学点知识对经商也有用之类的话,也摆脱了此前的尴尬。 但是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稚嫩的少年想要摆脱尴尬是不可能的,至少袁少爷不这样认为。 在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样的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若是在学堂中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便是一件极为不雅且不尊重神圣的教书地的事,同理可得,在这楼中风月之地讨论学业问题......当然也是极为不妥的。 只见他不怀好意的打量了宁舒两眼,清了清嗓子,凑近了说道:“话说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苗条的的还是丰满的?青涩内敛的还是成熟有风韵的?性子大方的还是柔柔弱弱的?尽管告诉我,这红堆雪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准有一款你满意的。” 宁舒闻言差点被酒水呛着,哪能想到选姑娘还有这等说法,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些个肤若柔脂,颈如白玉的佳人...... 好像是丰满一点的更为好看?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悚然一惊,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别客气,都是自家兄弟......”袁有桃觉得自己既然是洛城的东道主,自然不能亏待了这个兄弟。 宁舒本以为在大堂中靠边坐着,听着姑娘们的调笑,看着眼前的那些事就足矣令人尴尬,但好歹还是自己一人,本以为碰到袁有桃后便可以脱离苦海,没想到他竟然要直接给自己安排。 式微式微 第69章 灯火阑珊处的学生们 这种事......光是想想都已是很不好了,哪还能付出实际行动? “不妥,不妥。”宁舒连连摆手。 袁有桃略微思忖了一下,看着宁舒脸上几个不起眼,但在他看来却很明显的雀斑,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喜欢那种会手谈会舞曲,精通诗词歌赋的清倌人儿?” “我......” 平安城小小少年,清贫的读书人,不论是媚骨销魂又或是清淡井水,宁舒是决计不敢碰的。 更何况......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袁有桃看着宁舒脸上的异样神情,全然没有往他有没有经验那方面想,只是猜测宁舒是不是第一次来,面儿薄,不好意思,心里连忙责怪自己做兄弟的没有考虑周到。 于是他一拍身边小娘子的翘臀,豪迈的说道:“给我这位小兄弟找个懂事的,又能精通诗词歌赋的妹妹来,年龄若是相仿便最好不过了。” ...... ...... 两个时辰前的白鹿国庠。 书科的少男少女们齐聚一堂,在一个少女的带领下,讨论着今夜同窗聚会的地方。 此时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脱下了国庠的学士袍,换上了自己最为满意的衣裳,女儿家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衽裙,男孩们也都恢复了往日洛城公子哥的打扮,一时间,一直以来只有青白两色的书科教习室变得光鲜亮丽。 金维骐此刻正坐在原本先生们讲课用的讲台上,悬着脚,听着下面众人提出的各种意见。 “要说这洛城中最好吃的地方,当然是那落雁楼,那楼中的特色蹄花我可是馋的紧,比平日里府上那些师傅做的好到不知到哪里去,不然今个儿我们去那聚?” “能不能不吃啊,最近都胖了不少......”有少女捏了捏自己的腰,提出了反对意见。 “要不,西城有家赌坊......” “还不如吃蹄花呢!” 他们各自都是洛城中有名有姓的少爷小姐,见识广泛,此刻七嘴八舌间,各种新奇的点子层出不穷,一时间难以抉择。 “维骐,你倒是说句话呀?”有人看向一直未曾发言过的,坐在讲台上的少女。 场中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自然多,但谁敢说自家能比得了那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金小姐没有丝毫的骄纵之气,处事落落大方,爽快利落,毫不做作,于是众人自然以金维骐为首。 “不如......我们去平康坊喝酒?”金维骐听完诸人的意见后笑着说道。 “诶,这倒是个好法子,既能看舞曲,又能吃些点心,还能......”有公子哥听后嘿嘿一笑,带着周围一众少男们都露出一副我很满意的表情。 少女们红着脸轻啐了一口,却也没有反对,眼神中还隐隐带着些许兴奋。 这个年纪少男少女最喜欢的便是聚会,志趣相投,年龄相仿的一群人自然可以擦出剧烈的火花来,而且最为重要的便是他们有着叛逆与探索的精神。 越是不能去的地方越要去,越是不能做的事越想做。 那些地方,洛城公子哥们倒是常客,但和自己的同学们一起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听到今夜同窗聚会的地方定在平康坊这样一个温柔乡内,书科教习室传出了一阵阵‘狼嚎’。 幸好此刻的教授先生们都在为了研讨真题而忙碌,不然定会有礼科教习冲进来训斥他们不守礼法了。 “不过,我们去哪家?平康坊内的楼子可不少嘞!” “嘿嘿嘿,我上次好像在那红堆雪中隐约间见到了一个很像咱们木讲书的人。” “那我们就去红堆雪!”金维骐从讲案上跳下来,拍案定道。 听到这个决定,书科教习室内传出了比先前更为激烈的欢呼声。 去青楼捉自家的教书先生,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在油上扔了一把火,点燃了少男少女们的热情。 “可惜咯,宁小先生不愿与我们聚会。” “他比我们还小呢,哪里会进那种地方!” “你别看他那日讲课时一脸冷酷样儿,指不定心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呢。” “他那种人啊,绝对就是埋头读书的料,哪里懂得这些风花雪月的美妙事儿。” 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书科少男少女浩浩荡荡向着平康坊红堆雪而去。 一路上不知都惊翻了多少辆贵人们的马车,那些往日里横行在洛城街道上奔驰的骏马见到这样一帮贵族子弟后哪敢再招摇过市,老老实实的靠边让了路,等着少爷小姐们都过去了后,才敢继续启程。 洛城某位典当行的大公子背着手赞叹道:“要我说这红堆雪可是平康坊独一号,我.....家兄去过后回来讲起过,那里面的人儿景儿是在别处看不到的。” 洛城某位大商铺的少爷摇着扇子,附和道:“林兄说的极是,此前都未曾看过那赫赫有名的燕归舞,今个儿不知有没有这眼缘。” 更是有来自洛城以外的书科学子露出向往的神采说道:“早在庐阳道就听闻这红堆雪燕归舞颇为出彩,连陛下都夸赞过,听闻我那的金陵袁少爷曾想将这红堆雪的领舞要了去给他那边表演,都被拒绝了,啧啧啧,当真是一件妙事儿。” 诸位少爷在走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那烟花柳巷的种种,像是从未进去的读书人一样露出期待的表情,脚底下却没有任何生涩,三转两转的便找到了通往平康坊的路。 至于他们期待的是那腰肢袅袅的俏佳人,还是绚丽的歌舞,想看的是一曲燕归还是小娘子露出细滑的脚踝,想做的是饮酒赏花之事还是那红粉帐里的有幸郎,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是有女同窗在此,自然不可能说那些放浪形骸的虎狼之词,但含蓄的言语中毫不掩饰对踏入红堆雪的迫切之意。 相比于少爷公子们,官家小姐们讨论的相对要纯粹的多,都是些与青楼之事没有多大关系的话题,诸如待会如果碰见木讲书该如何装作偶遇的样子,又如何怎样去拿此事要挟木讲书给自己少留点温习作业,以及红堆雪中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秘方之类的。 ...... ...... 在经历了人皇立朝,人族世俗自由之火的千年不灭的今天,民风早已从当初的谨慎唯诺发展成了开放包容,人们在进行自己每天必要的幸苦劳作的同时,当休息的时候自然要进行好一番放松,犒劳一下辛苦了一整天的自己是极有必要的。 乡间农夫们放下手中的活,安静的坐在自家小院里惬意的休息,孩童放课后下河上树,摸鱼摘果子更是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候。 城中商铺老板打烊后携着妻妾们同游河边,富家小姐与穷书生在桥上相会。 穷人有穷人的放松法儿,富人有富人的消遣法儿。 更别说这号称人族第一城的洛城,那些朝廷上激扬文字,严肃冷酷的朝官们下朝后寻一间喜欢的茶馆喝喝茶都是常有的事。 就像袁有桃那包罗万象的有桃居一样,洛城平康坊的青楼可不仅仅只是翻云覆雨的场所,它更多的呈现在外的是那琴笛鼓瑟的文雅享受的地方。 这红堆雪更是平康坊中最富盛名的楼子,在红堆雪中随便拉出来一个姑娘,问上些个诗词歌赋,姑娘都能信手拈来的说上几句,并不是临时的磨枪,而是一种从小培养的体现,红堆坊的清雅气息已经刻进了她们的骨子里。 不愧于红堆雪这样文雅的名号。 清浅中带着奢靡,这样的共存,无人不爱。 所以红堆雪绚丽的灯光整夜整夜的亮着,红堆雪的客人整夜整夜的流连着,红堆雪的生意整夜整夜的爆满着。 今夜也不例外。 当二十多个少男少女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来到红堆雪门口时。 当少女们微羞着脸却高傲的抬头审视这一条街的时。 当门前小厮看到七八个老熟人联袂而至时。 红堆雪今夜像是炸开了一道烟花。 小厮们看着这些个站在一起的公子哥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迎接哪一位,好在管事得到消息后连滚带爬地从楼上跑了下来,看到面前这男男女女,尤其是带头的那个穿着缎蓝色衽裙的少女,连汗都顾不上擦。 他作为这洛城最厉害的青楼的管事,如何不识得这些个贵家小姐的身份,哪敢怠慢半分,只盼着楼中那些个贵人们赶紧跑路为好。 洛城中富人们消遣放松的地方自然得是这红堆雪,只是今夜来的是这些个贵家儿女,不免遇到自己后辈,那消遣放松自然就变成了落荒而逃。 原本大堂里那些正在昏暗灯光下依偎着,爱抚着的中年成功男人们,听着门口的动静,本欲发作斥责何人敢行这坏人雅性之事,但听得气喘吁吁的小厮一阵低声耳语后,只得连声叹气,不得已放下手中的香滑软腻,然后从早已备好的小门低着头快步溜走。 不多时,热闹的大堂顿时变得冷清了下来。 然后随着少男少女们的入驻,又变得比此前更为热闹 式微式微 第70章 灯火阑珊处的老师们 管家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招呼着这些少爷小姐们就坐,倒不是这红堆雪的大堂里有多热,而是生怕没有照顾周到,这些个贵人们闹起来不得把红堆雪的房顶拆了。 金维骐潇洒的挥袖,学着书里看来的那些文人雅士进出风月场所的口吻,唤来正在帮着下人收拾桌子的管事说道:“酒水点心每个桌子都上,把你这招牌的歌舞快些准备,再叫一些......姐姐们出来陪我们,今儿我买单。” 管家心想来这消遣的都是男人们,可您这女儿身,让楼里姑娘们如何陪,这楼里也没同好之癖的姑娘啊! 但他嘴上还是笑着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会来事儿。”金维骐很满意的拍下一枚金叶子。 不一会,瓜果点心如流水一般端至大堂前,公子哥儿们也知道今晚可能真的就是同窗聚会了,但并不失落,大不了待会散了后自己再偷偷折返回来,寻一个小娘子好好快活一番。 当下各自互相痛饮,说上些平日里的趣事,丝竹之声中夹杂着少男少女们青春的清澈声音,好不欢快热闹。 金维骐清了清嗓子举着酒盏开口道:“半个月后,咱们就要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战了,我在这里祝愿诸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希望太府考核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做同窗。”说完后,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场中的少男少女们见此景,纷纷应和,这场面颇有山贼起义结拜的样子。 虽是同窗聚会,但实则也为结业聚会,就算这些公子小姐都是洛城能排得上号的富家子弟,但对于太府来说,不过和那小山村里的贫苦书生一般无二,不知又有几人能中榜,又有多少人会落榜。 不过好在他们是富家子弟,就算是落榜了也不至于失去所有,所以大堂中的气氛并未变得伤感,依然十分火热。 ...... ...... 红堆雪的另一处包厢内,宁舒还在极力的抗拒袁有桃的热情推荐,不论是清水小娘子还是知性美妇人,都被宁舒一口回绝,他就差说自己喜欢男的了。 宁舒觉得和袁有桃在一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在大堂边上听听舞曲来的好,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再一次以尿急为借口逃离了袁有桃猥琐的眼神。 再三确认这一次没有进错后,宁舒开始了自己第一次进青楼的第二次解决个人问题。 一阵倾泻后,他此前被酒水,灯光迷乱了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但此前在大堂中并没有看到木讲书的身影,想来以木讲书的财力更是不可能单独开一间包厢喝酒,那么,他今个儿肯定是没有来的了。 宁舒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然后便迅速敲定了那木姓讲书不在这里的结论,全然没有了进楼前要将木讲书绝对找出来的豪情壮志。 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恐怖了! 宁舒决定和袁有桃道个别后就离开此处。 于是他走出更衣间,迎面撞见一个公子哥,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透着一丝奇怪。 这人有些面熟。 ...... ...... 大堂中,北城银店陈公子方便回来后,疑惑道:“我刚怎么好像看见先生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先生怎么......”金维骐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之前有人说过的那件事——木讲书时常光顾红堆雪。 有一名小姐兴奋的问道:“莫不是木大叔?” 随着这一声发问,周围一众女儿家都望了过来,摩拳擦掌,期待着陈公子的回答,在她们看来,在这里喝酒哪里比得上着老师来的好玩。 陈子丕想了想说道:“不是木讲书。” 众女闻言一阵失望。 “好像是宁小先生?” 场中一阵安静,连一旁劝酒的少爷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你......确定吗?”金维骐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错是他!腰间配了把剑!我上次还打算摸一下来着。”陈子丕肯定的点头。 然后又是一片安静,大堂中少女们的眼睛开始放出不可描述的光芒,这下换成了少爷们磨拳擦掌。 “他!” “在哪!” 陈子丕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包厢。 ...... ...... 袁有桃听得宁舒要走后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让他留下来,却听外面的丝竹歌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安静,袁少爷正疑惑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然间包厢外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他甚至感觉到了屁股下的木地板传来的轻微抖动。 密密麻麻的如同炒豆子一样,又如同珍珠项链碎了一地。 啪啪的脚步声,框框的桌椅移动声,嘈杂的讨论声,像是楼里来了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 宁舒与袁有桃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因为声响是朝他们的包厢过来的。 在一阵梨花暴雨般的响动后,袁有桃和宁舒所在的包间门帘探进来一只颇为好看的女子的手。 正是金维骐。 袁有桃以为是前来介绍原因的侍女,还准备呵斥一下,然后看到来人后,愣在原地,他与将军的孙女并没有什么交际,更何况,这位他可惹不起,那么......他看向宁舒。 而宁舒看向门口。 随着金维骐的走进,后面一众少男少女鱼贯而入,如流水般的汇聚在包间内,然后将宁舒与袁有桃二人围在中间,准确来说,他们的目标是宁舒,袁有桃只不过是距离宁舒较近而顺带被围起来的。 少男少女们并未开口,眼神中带着好奇和玩味。 “找......你的?”袁有桃颤声道。 “好像......是吧。” 宁舒也被这个阵势吓到了,他此刻有种感觉,他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小偷那样,再结合当前的环境,更形象点说,就是来青楼偷腥被妇人抓住的汉子。 不同的是,汉子只有一个妇人。 而他,有二十多个学生。 总之,好一副奇妙的场景。 红堆雪的管家此刻被挤在包间门外伸着头朝着里面望着,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众少爷小姐像是嗅到了蜂蜜的狗熊一样朝着这个包厢蜂拥而去,着实吓了管家一跳。 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庵臜货惹了这金大小姐,在自己这楼中被发现了导致被群起而攻之? 管家一边探头张望一边想着,见许久也没打起来,不免更奇怪了,奈何身前人实在太多,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里面。 “我是来......找人的。”宁舒顶着学生们恶狼般地眼光,认真的解释道。 他想起了先前在更衣室前碰到的那个熟悉的人正是他的一名学生,没想到书科今日的同窗聚会恰好也在红堆雪,更重要的是......他此前拒绝了金维骐的邀请,此番相遇,颇为尴尬。 金维骐闻言后撇了撇嘴,不在意的说道:“谁来这还不是找人的。” 一时间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宁舒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竟没法反驳,但学生来青楼捉自己老师,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没想到啊,小先生年纪不大,却懂得这么多,背着我们来这种地方消遣娱乐,我先前还替你说话呢。”金维骐搬了个凳子坐下,调笑道。 “哈哈哈,就是,难为我们先前还说宁先生还小,只会做学问,是决计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唉......只怪我们年岁尚浅,容易信了别人青涩的皮囊。” 听着少女们幸灾乐祸的埋怨,看着少男们一副没想到老师也和我们是同道中人的微笑后,宁舒有点想哭,他觉得就算是把自己腰上的剑此刻拍在桌子上,只怕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现实。 “我......” “别说了,小先生打算怎么安慰我们受伤的内心?” “我......” “我不听!” 然后又是一阵莺歌燕语般的笑声。 袁有桃见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知趣的把头埋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桌上的点心。 宁舒已经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了,后悔拒绝了金维骐的同窗聚会邀请,后悔没有拒绝山长找人的任务,后悔先前一冲动走了进来,后悔自己上了两次厕所...... 更重要的是,人还没找到。 我就应该待在房子里修炼。 宁舒无言,唯有泪千行。 正当宁舒眉头微挑,正准备再试图说上一些大道理挽回一下自己的师道尊严的时候,包间外忽然有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响起。 “周夫人有请小公子上楼一叙。” 式微式微 第71章 周夫人的教导 常浸此处的袁有桃与书科诸位少爷们当然担不起这小公子的称号,一众小姐们自然也不是什么小公子,那么这周夫人所要邀请的小公子自然便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宁舒。 正在被学生们轮番围攻而欲哭无泪的宁舒听得这声呼唤,心中大喜,也不管她是什么周夫人,牛夫人或是李夫人,只要能将自己从这处万分凶险的包间内救出去,她就是一位贤良淑德,和蔼可亲的好夫人。 听到周夫人的名字后,在一圈学生中处于外围的少爷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一名俏生生的小婢女从屋外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周围,面无表情的看向宁舒。 宁舒想起那些民间武侠小说里救人于水火的仗义侠客,那些想要自尽的绝望人儿忽然被一道飞剑斩断了梁上的绳子,那些寒冬腊月的荒郊野外有人递来的一个热乎的烤红薯,那些路见不平一声吼的...... 大抵都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冷酷了吧,仿佛在说,莫要言谢,救你只是举手之劳。 天底下最酷的就是这样的救命恩人。 他们不需要你去有所回报,他们也不在乎你是富家公子还是穷酸书生,只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双温暖的援手。 “这烟花柳巷之地竟还有如此仗义的人儿!”宁舒在心里赞赏道,他发现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十分喜悦,根本没有去思考这邀请自己上楼一叙的周夫人是何许人也,邀请自己又所为何事,但那些公子儿们听到周夫人这个名字,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袁有桃来不及细细咀嚼口中的糕点,索性囫囵一口咽下,然后郑重地拍了拍宁舒的肩膀,一脸祝福的说道:“恭喜你!” 宁舒心中乐开了花,表面却强装镇定,此时的面无表情在书科学生们看来就是一种老师也想继续待在这里和你们一起消遣,怎奈有人邀约...... 金维骐眼看到手的先生就这样被人放跑了,蹙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想起周夫人这个在红堆雪乃至平康坊,甚至在洛城都极有名气的人,看着宁舒随侍女远去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说道:“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来,绝对是这此间老手,哪有第一次来就认识周夫人的!” ...... ...... 在红堆雪三楼一处房间内。 宁舒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而那唤宁舒前来的周夫人则慵懒的斜靠在长椅上。 这周夫人的身后站着一位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齿如含贝,面容清丽如明月,乌黑长发如檀木...... 宁舒觉得用这些书中的词形容那女子都缺少神韵,但若是青楼中有花魁的话,毫无疑问,那女子便是花魁中的花魁。 更重要的是,此前在楼下与徘徊犹豫的他撞了个满怀,还捏了捏他的脸的正是这女子。 女子此时正给那名斜靠在椅子上的夫人捏着肩,同时好奇的打量着宁舒。 于是宁舒坐的更加端正了。 而这位周夫人也是极为好看的,若是年轻上个二十岁,肯定也是一位楼子里拔尖的水平,但不同于年轻花魁的好奇,这周夫人却是皱着眉头看着桌子对面坐着的少年,就像是严肃的家长看着不听话的后辈一样。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又或许是对面前这少年有诸多不知缘由的不满的缘故,这周夫人紧蹙的眉间的皱纹也愈发的深了。 宁舒想起当日在金陵城中争夺那柳大家亲笔的时候,不知这周夫人的眉头是否也像今日皱的这般深? 不过好在没有了白皙光滑的香艳画面,没有了袁有桃在耳边淫靡的陈述,没有了少男少女们穷凶极恶的注视,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倒也好上许多,但即便如此,面对周夫人皱着的眉头,宁舒也觉得不能这样沉默下去。 于是他认真的仰起带着雀斑的脸,站起身来揖手行了一礼,然后认真的说道:“感谢周夫人帮在下解围,不知周夫人唤我上来,有何吩咐?” 斜靠在长椅上的周夫人看着对面那个稚嫩的带着雀斑的小脸,听着这极有礼数的询问,像是唤醒了某些藏在心底不愿想起的往事,不由得眉头更加紧蹙了。 “你是哪一家学府的学生?”周夫人揉了揉皱的有些久的眉头,叹了口气问道。 宁舒思考了一下,还是如实将从平安城到洛城这一段事说了一遍,当然,这个如实肯定是略过了自己是修行者的那一部分,就像是他给平安城寄回去的信件一样。 “太府的考核名额向来抢手,除却从王公贵族手中层层筛选下去的与太府先生直接邀请的,其余能传到下面各地的十不存一,你那平安城我未曾听说过,但你能获得一个考核名额,更是能在白鹿国庠当上助讲,想来肚中必定是有些墨水的。” 周夫人对宁舒的这一段经历很是满意,但转而又恢复为原来的皱着眉头的样子,沉声道:“十四岁的少年便懂如此多的学问自是难得,有此积累,通过太府的考核应当问题不大,我也不知道你师承何方,但我知道这楼子里虽然不缺十四岁的客人,甚至有比你还小的,但偏偏不适合你。” “你一个未经历过人事的小孩子,安安心心读书即可,何必学那酸腐文人,非得进几趟青楼,吟上两句诗词,莫非这才算得上是文人墨客的身份象征?” 宁舒感觉到了这周夫人语气中的细微变化,当说到自己要进太府的时候,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赞赏,但说到进青楼的读书人的时候,语气便变得凝重起来,颇有一种埋怨的情绪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读书人惹恼了她,导致自己被当做了一个同等例子。 这种情况宁舒没有想到,于是只能谦虚了几句,轻声解释自己并没有做那翻云覆雨的事儿,只是喝了几盏淡酒。 “你这个年纪喝酒固然不好,但我也不好管你,但去哪里不好非要来这里喝酒,来这里喝酒的人真正的意图岂会在那杯盏之间?哪一个不是喝着喝着就进了红纱帐?” 周夫人示意身后那丰腴女子揉揉自己有些痛的脑袋,看着腰间佩剑,一身书生打扮的宁舒,仿佛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进出青楼,撩拨了一众姑娘们的青年书生,那个书生,好像当时也配着一把剑。 “那金维骐带着的一帮少爷小姐既然是你的学生,作为老师你又能如何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使你年纪小,但总归是不好的。” “既然那袁有桃是你旧识,依他那热情大方地性子,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你,可在这楼中如何能算好生招待,还不是要找姑娘给你,你能如何拒绝?借口方便?你又能方便几次?” 宁舒觉得这周夫人看问题真的很透彻,三言两语间便将自己经历的事说了出来,一时间也不好反驳,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周夫人越说越恼火,摆摆手示意身后女子停下,然后坐直了身子,恨铁不成钢的连番质问如骤雨一样席卷而来。 “这些个靡靡之景,你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意志尚且不坚定,又如何能看得?” “就算你肚子了装了大半瓶墨水,可总要做做题才来的踏实,这白鹿国庠出的太府考核真题你做了几道?” “有没有提前去太府周围看过?考进太府后的规划想明白没有?从文还是从武?是去北荒锻炼还是去南方诸国学习?” ...... ...... 宁舒服本想着脱离了那狼群一般的包间,没想到转眼又入了虎口,这周夫人说着青楼中的事越来越起劲,居然还关心起了他的学业,而且还说的分外有道理。 若是被旁人这般教训,宁舒或许根本不会去听,但这周夫人并没有恶意,甚至言语间还带着专属于长辈的关心,就像是看着一位即将堕入歧途的好学生,眉眼间都透着急切地想要挽回一把,拉入正道的表情。 这样的情况下,宁舒实在提不起脾气,偏偏这周夫人说的还句句在理,对于这样良好的建议,他决定虚心接受,但又不能再说是来找人的了,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于是只好诺诺的小声答道:“先前站在楼下,楼上的姐姐们取笑我,我一冲动,脑子一热,埋着头就进来了,然后才......” 周夫人闻言微微一怔,合着自己先前一番训斥竟是训斥道自己头上来了,心气郁结之间更是无法再说上几句,只得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女子说道:“让那帮丫头们都老实点,别连这年纪小小的孩子都要勾搭!” 身后那女子掩面笑了笑,应了下来。 周夫人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的嗓子,看了看面前看上去有些委屈的少年,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愧疚之意,先前只不过是听楼下吵闹,遣人看过后发现当事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也同样配着剑,又想起那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书生,便忍不住唤了上来,又不知怎得,越看越像,于是便训斥了几句。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是要考太府的人,不由得心生关切,看着这个任由自己训来训去也不恼怒的少年,不免觉得十分可爱,想着是不是该给一点补偿,免得这孩子受了委屈。 于是周夫人挥了挥手,对着身后女子说道:“雪散,带他去你那吧。” ...... ...... 式微式微 第72章 帘外拥红堆雪 “我这开楼做生意,来者即是客,你既然都来了,我又怎好将你赶出去?” 走在长廊上,宁舒想起那周夫人最后说的这句话,表情不禁微微有些痴呆,在经历了这一波三折的趣事后,他感觉这青楼当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不仅有奢靡的贵人生活,居然还有一个关心学生学业的长辈,在教导完自己后更是疼爱般的让一位女子带自己走。 走哪? 女儿家闺房? 想到这,他抬头看了看身前那女子,先前这女子半个身子隐在周夫人身后,单只看到了秀美的面庞,并未能窥见全身,此番一看之下,更是动人。 约莫着双十年华左右,生有一张小脸,薄纱下的身子圆润与纤细并存,身段修长如白杨,肥瘦均匀之极,腰肢盈盈可一握,走起路来轻纱摇摆间婀娜惹风,露出的白皙肌肤仿佛能掐出水来。 称得上是媚丽夺目。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娇媚的女子,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轻浮,仿佛读过很多书一般,清秀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兼具涵养与风度的端庄淡雅的味道。 这种书香气让宁舒很喜欢,想着这一路无话,不免有些尴尬,但看到她娇媚的身姿,他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总不能就这样跟她走了吧,虽说先前那周夫人一通极为关心又有道理的说教使得这楼子里变得像是一个学堂,但宁舒还没有傻到真的以为这青楼是一间学堂,若是进了房中,哪还有好事?他一边想着,步子愈发的慢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和身前那个唤作雪散的花魁拉开了一些距离。 从周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后是一个通往西厢的圆弧形向下绕的楼梯,两边都是点着灯的房间,从中传来的都是些歌乐声,丝竹声,并无那种云雨之声,比之大堂不知要好了多少。 此时两人正在下楼,宁舒走得慢,自然落在高处,那雪散感觉身后的少年离得远了,不免回头查看,只见少年面露难色,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后面,不禁笑了笑。 世上最难得的是佳人展颜一笑,尤其是这回眸间的顾盼生辉,清秀的眉眼间更是带着些俏皮,霎时间便晃了少年的心神。 雪散仿佛知道宁舒在抗拒什么,笑着说道:“既然夫人说了你还小,那这楼中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做些什么,你大可放心,随我走便是了。” 虽然她保证不会有宁舒保证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宁舒还是试探着问道:“能不能......不去?” 雪散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像是即将奔赴考场却没有温习好课本的学生一般,于是上前拉住宁舒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来都来了,怕什么呢?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说完便拉着宁舒的手向着楼梯下方走去。 突然被这样一看一拉,宁舒甚至都没来得及抽手,就随她走了起来,感受着手中的温热,心也不知为何跳动的格外有力。 “你今天也别怪夫人,她也是有苦衷的,这楼子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知道夫人为何独对你这般教诲?” 宁舒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会对周夫人心生怨恨之意。 雪散见状准备伸手捏一捏宁舒的脸,在有过前车之鉴的他怎会再次着道,歪了歪头便躲过了那只修长白皙的玉手。 “让姐姐捏一下又不吃亏,多少人想摸一下姐姐的手都没法子呢,你倒是嫌弃的紧,不过你倒是真好脾气,夫人那般说,你也不恼,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雪散显得委屈般的收回了手。 通过雪散的简单介绍和此前在金陵城中袁有桃对周夫人的评价,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周夫人会将他唤上楼去。 十年前,庐阳道金陵城中有一个坐落在秦淮河畔的青楼,同样名为红堆雪,是当今洛城红堆雪的前身,那时的金陵红堆雪在秦淮两岸十里花灯中独占三分桃红,又因其中一曲燕归舞绚丽之极,赢得了诸多的声明,当朝皇帝下庐阳时曾亲自去看过一场,看完后大加赞赏,于是特意一纸圣喻,在洛城平康坊专门给了一块地,将红堆坊从金陵原封不动的迁了过来。 从这之后,但凡朝堂上有什么重要的庆典仪式,无不要请出红堆雪的姑娘们去表演一番,在这十年里,红堆雪落定洛城,作为神朝文化中一颗闪耀的明珠,颇受圣上宠爱。 但红堆雪能成为洛城平康坊百家楼子中天字第一号的青楼,绝非只是因为来自朝堂之上的缘故,更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人情,相比于其他的青楼更能抓住客人们的心,带给客人们回味无穷的享受。 或许那一桌邀你对饮的就是来自南方五国的某一位皇子,又或许那豪掷千金的就是那北荒匈族的某一位王爷,甚至在这里见到修行者也不奇怪,妖族,道人也都是这里的常客,只要来到这人族最大的洛城,总要来这平康坊感受一下神朝的文化。 毫无疑问,这红堆雪便是最能代表这里的地方了。 这也是连金陵阔少袁有桃也不敢招惹周夫人,连辅国大将军的孙女金维骐看到落到手中的宁舒被周夫人唤走后也没法生气的原因。 这周夫人一手打造了闻名天下的红堆雪,调教出了无数花魁,更是创作出连圣上都赞不绝口的燕归舞。 她年轻时是燕归舞的领舞,退隐后是燕归舞的灵魂。 至于这样一个天下第一青楼灵魂人物的周夫人为何在茫茫人群中要唤宁舒上去说教几句,自然不是因为宁舒年龄小,那十几岁就到红堆雪寻乐子的富家公子周夫人可见多了。 此中缘由自然还要归到那红堆雪的发家之地——金陵城的秦淮两岸。 那时的金陵城有红堆雪这样的青楼,那时的金陵城还有一个爱逛青楼的读书人,不用说宁舒也知道肯定与那柳大家有关,从那日的拍卖就知道这周夫人与柳大家肯定有过一段往事。 柳大家整日流连红尘,自然与红堆雪少不了交流,单凭他那世人皆知的傲人文采就足以迷了秦淮两岸姑娘们的心,红堆雪的姑娘们自幼便饱读诗书,更是与柳大家的气质风格相投。 再加上他腰间一把剑,配上他的清秀面庞,试问哪个少女不爱这等英雄? 结果就导致了红堆雪的俏丽姑娘们歌也没心思唱了,舞也没心思练了,整日的盼着那佩剑男子,若是哪一天男子晚到了一会或是去了另一家楼子,这些个姑娘们便整日整日的忧愁了去。 身为那时红堆雪会首的周夫人可是对柳大家又爱又恨,爱他的人,恨他撩拨自家姑娘们的心弦,但自从红堆雪搬入洛城后,却是又会时常想起。 今日见了同样一位佩剑的少年,引得楼下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勾起了周夫人某些不愿想起的陈年旧事,这才唤了宁舒上来问话,又得知他也是个读书人,于是更为气愤,不免发了一通无名火。 宁舒听完后不禁露出苦笑,这柳大家的名号从金陵听到了洛城,偏偏自己与这柳大家缘分还颇深,先前在寒山寺前看到了柳大家的亲笔,得了几分真意,这次又因柳大家而被好生关心了一番,也不知道这柳大家自三年前庐阳观月踏江而去后,而今又在何方? 在话题聊开后,尴尬的气氛也散去了不少,聊的东西自然多了起来,更何况是在这青楼里。 沿着这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向下走着,头顶上方是一片中空,抬头可望见依稀的几颗星子,月光洒在楼梯上,映出一片片整齐的阴影。 雪散挑了几个楼中的趣事讲给宁舒听,比如哪位姑娘最红,哪位姑娘又嫁了个好人家,当今朝堂上哪位官老爷经常来这里消遣之类的事情,当然有些话题是不能说的,比如那些个闺中秘事,那些个男男女女之间羞人的事情,就算这是在青楼中,雪散总还是把宁舒当个孩子看。 聊天当然不能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所以作为交换,宁舒也讲了些曲州平安城与来到洛城后的一些事。 这红堆雪迁至洛城后便再未回过金陵,这些南方小城的景象对于楼里的整日沉浸在脂粉气中的姑娘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再加上宁舒说的那些个经历与他十四岁的年纪并不相符,于是一路上引起了雪散极大的好奇心。 走在月光下,听着四周传来的弦乐之声,看着楼中干净的景致,宁舒全然已经将先前的那些个窘迫遭遇抛在了脑后。 下得楼梯,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边走着,也渐渐地会碰到一些在河边款款而行的漂亮姑娘,自从知道了红堆雪姑娘们的传奇事情后,每每擦肩而过,宁舒都微微侧身,礼貌相让,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 但十四五岁的孩子在这些个见多识广的姑娘眼里,不管表现得多么有风度,多么绅士,都被一并划为了可爱这一范畴内。 式微式微 第73章 青楼中的太府才女 宁舒本就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人,不论是读书,作息规律亦或是内务生活,现如今又是在白鹿国庠教书,来红堆雪时并未换其他衣服,因为他的其它衣服那木讲书的缘故还依旧在书舍院子里随风飞扬。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青色书生杉,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虽面容然称不上英俊,但足够清爽干净的少年感却是扑面而来,加之脸上的酒窝和几粒不怎么明显的雀斑,就像是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林间洒下的细碎光斑,更是惹人欢喜。 更是因为他是修行者的缘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出尘气,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腰间一柄长剑,在不大的年龄衬托下,极其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寻常姑娘们在楼子里面见到的无不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少爷或是有身份的贵人,那些个积淀下来的高贵气让姑娘们都有些麻木了,这下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气,还十分有礼貌,难免会好奇的多看两眼。 待到发现正是先前那个在楼下被自己打趣地小书生时,更是忍不住掩面而笑。 “雪散姐姐今晚怎么带了个弟弟回来,莫不是动了心思?”有佳人打趣道。 “什么呀,若不是你们几个先前在楼上不老实,他哪能进来,这少年夫人可疼爱的紧,这不是让我带回来到处转转,人家年纪还小,你们就不要想着祸害别人了。”雪散笑道。 宁舒看着一群仿佛在打量某件宝贝的女子们,闻言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证明雪散说的话是真的。 众女子闻言更是来了兴趣,平常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进了楼子里来观花赏景的,尤其还是周夫人亲自安排花魁相伴,兴奋之余那些闲着没活的青楼女子们便随在二人身边向河边那一处院落中走去。 “哎呦,姐姐最喜欢这可可爱爱,有礼貌的小孩了。” “这个酒窝真好看。”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没有的话看姐姐怎么样?” 原本两个人的闲谈瞬间变成了一堆青楼女子围着一个少年莺歌燕舞,这本是女儿家们休憩的后院变得格外热闹。 宁舒此刻的模样,倒是真的与那些年出入秦淮两岸的柳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 ...... 河流经过处的那一方院子本是供姑娘们休息的地方,闲暇十分坐在院子里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小酌两杯缓解一下一夜的疲劳,四周都栽种着粉嫩的桃花,又有小河穿堂流过,星光映在河中星星点点仿佛翻转过来的夜空。 此时的一众人正坐在那亭子的石凳上,在周夫人的交代下,倒真没有一些羞人的事情发生,就连晾晒在院中的女儿家贴身衣物也在宁舒进来前被雪散让各自的主人收了回去。 侍奉的小侍女们端来各种茶水点心,亭子中铺着毛毯,女儿家们或盘膝坐着,或倚着栏杆,手中磕着瓜子或喝着凉饮,唯有宁舒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连动作不敢有丝毫的变形,以便于自己的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那些露出的春光。 众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宁舒各种情况,又问了一些和周夫人见面的情况,当听到是被自己的学生们捉住现行,亭子里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宁舒此前已经在信中写过一遍,又在周夫人那里说过一遍,此时说起自己的经历来更是驾轻就熟,极为自然,好像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当瓜子磕了小半碟,当话题从平安城到洛城,除了先前雪散在路上和他讲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客人外,有一个名叫玉婷儿的女子提到的奇怪客人引起了宁舒的注意。 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免会谈论一下近日以来的生活,在这楼子里讨论的自然也就是那些客人们的事情,比如哪家客人只喜欢用手指,又是哪家客人专喜欢一些新奇玩法,聊的尽兴了竟是忘了场中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我给你们讲姐妹们,我那个房间里有一个中年人,胡子拉碴的,看上去文邹邹的,每次来进房后什么也不干,就靠在窗边喝酒,嘴里吟上些诗句,不过银子倒是给的挺足的......” “这么好的差事,我说你怎么每天看上去那么精力旺盛。” “说明你魅力不够哦,下次换姐姐去试试,我倒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把咱们这红堆雪当成那街边的寻常酒坊了?” “他今个儿倒是没来......” 宁舒低头翻捡着盘子里剩下的瓜子儿,看似没在听,其实耳朵竖的老高,听得那个只喝酒什么都不做的中年大叔,心里面嫌弃了不知道多少遍,若不是这人,自己岂会落得这个尴尬境地,合着他今日还没来,自己改日上课又如何面对那些个学生? 姑娘们笑闹了几句,突然问道:“你先前是不是说你要考太府?” 宁舒点了点头。 只见亭中众位姑娘们将眼光都看向斜倚在栏杆边的雪散,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意。 “若是你真的考进了太府,以后再来这里可得管我们雪散姐叫上一声师姐了哦!” 宁舒闻言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 “傻了吧。我们家雪散可是在太府进修过的才女哦。”有姑娘看着少年有些懵的表情说道。 “也教你知道我们这帮女子可不止会取悦男人和使那些个琴棋书画呢!” 宁舒先前只觉得这雪散有一种书香气质,原本以为是在这红堆雪中看了些书,没想到竟然是在太府进修过的学子。 要知道能进太府的无一不是各地最优秀的学生,他先前碰到的太府学生,宋秋雨算一个,今日这雪散又是一个。 这洛城果然不一般,没想到这烟花柳巷之地竟也藏着如此才女。 听着周围女子们的解释,宁舒大概明白了这雪散为何不似其他太府学子那般结束进修后入朝为官。 太府结束进修后,会有朝廷专门来安排诸位学子去各个衙口任职,可这雪散是个极随意的性子,不愿被那些功名利禄束缚住,又更喜琴棋书画,诗酒歌谈这类的文雅玩意,于是便被周夫人带到了红堆雪,不做那些个招待客人的工作,只做一个贴身服侍周夫人的清倌人,同时也是燕归舞的领舞。 雪散看着他抿着嘴笑着,然后说道:“夫人听闻你是要考太府的,这才让我带着你,只是离开太府已经有几年了,好多东西怕是早已忘了,也教不得你什么。” 面对这样的才女,宁舒哪敢将她的话当真了去,连忙站起来长揖行礼。 “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吧,刚好也让我们瞧瞧这白鹿国庠最年轻的宁小先生肚子里的墨水!”场中有姑娘提到,说的虽然是我们,但说到底还是想看一看自家的姐妹和外面的读书人比一比。 这是神朝子民的特征,哪怕是一个青楼女子都有想要争上一争的骄傲与气度。 ...... ...... 飞花令原本就是这文人间行酒作乐时的游戏,属于酒令中的雅令,神朝千年间不知道涌现了多少诗词大家,又不知道流传下多少诗词歌赋。 这种游戏必须要参与的人有着深厚的诗词基础,要求对令人所出的诗句要和行令人吟出的诗句格律一致,更是对规定好的字出现的位置有着严格要求,正适合这太府才女与将要考太府的宁舒了。 宁舒表示没有意见,他心想反正也走不了,与其被这些个女儿家调侃,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雪散笑着说:“宁小先生输了的话今晚可要留在这里陪姐姐们哦!” 既然是行酒令,那么自然要有酒,雪散离开了栏杆边坐到了宁舒的对面,桌上摆着玉盏与酒壶,众女站在一旁看着场中的两人。 此番比试的字单指一个花字。 因为是与女儿家的游戏,便去了许多繁琐的要求,不需要说出完整的诗句,也不需要说出诗人的名字和诗词的名字。 宁舒作为行令人,自然要起头,只见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道:“花近高楼伤客心。” “落花时节又逢君。”雪散笑得很自信。 “春江花朝秋月夜。”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知近水花先发。” “出门俱是看花人。” “霜叶红于二月花。” 很短的时间,二人均在规定的时限内对上了彼此的诗句,进行完了一轮,而且没有丝毫的瑕疵。 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十几轮过后,竟是一杯酒也没有喝过。 众女在一边惊叹,自己家的雪散她们是知道的,红堆雪自幼培养姑娘们诗词歌赋的本领,可以说红堆雪出来的姑娘比之普通文人更要熟悉这方面的知识,更何况雪散又是进修过太府的,自然比她们还要强。 寻常姑娘们可以对到三四轮而绰绰有余,再往后难免需要思考,甚至会有重复,可这十四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多的诗词贮备,着实惊到了作为看客的姑娘们。 “稻花香里说丰年。” “云鬓花颜金步摇。” 宁舒惊叹于对面这女子的恐怖实力,心想不愧是太府的才女,自己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更是看了许多书才能坚持到这会,可这雪散居然丝毫不慌乱,对答如流,甚至游刃有余,直到此时才揉了揉眉心,晚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答出。 但.......对方毕竟是女子,宁舒虽然小但也懂得谦让,于是他故意说了一句重复的诗,结束了这一轮的行酒令。 “姐姐不愧是太府的才女。”他这一声姐姐叫的十分坦然,没带半点矫情。 雪散本就有些疲惫,闻言眼睛一亮,伸出手捏了捏宁舒的脸,有些高兴的说:“这声姐姐叫得我很是喜欢,以后没事的话不妨常来坐坐。” “若是下次来能唤上我一句师姐,那便更好了。” 式微式微 第74章 南城北城行路难 雪散虽是清倌人儿,但毕竟也是投身了这风月场中,与那读书做学问的地方自然也就分隔开来,整日对着脂粉富贵总还是会腻,今日可以在这红堆雪的小院中与读书少年郎来上一场飞花令,又被叫了一声姐姐,自然十分开心。 ...... ...... 出了平康坊,走在回白鹿国庠的路上,夜已深了,四周的商铺早已打了佯,路上零星的能看到晚归家的人,神朝除了重大的事宜外并未设有宵禁,但人们总还是习惯了白日喧嚣,夜晚寂静的生活,倒也没有多少人喜欢在夜里活动。 红堆坊的姑娘们当然不会真的依着先前说的那样要将宁舒留下来过夜,再闲聊了几句后,宁舒便站起身向一众青楼女子真挚行礼告别。 此时的宁舒正走在黑夜中的街道上,怀里还抱着雪散给他的几卷试题,据说是她那一届考核的内容,此情此景,抛却身后平康坊的灯光,他仿佛像是一个读书读的忘了归家时辰的学生一般。 随着夜风拂过,宁舒衣服上原本在那楼中沾染的胭脂香气也逐渐散去,传至鼻尖,他微吸了吸,经过了一番青楼经历后,倒也觉得没有那样的冲鼻了,不知是不是对那些风月场女子们的敬重,他甚至觉得还有点好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些被握着的手中温润。 回书院的那一条路便是宁舒初到洛城时寻找差事的那一条九流汇聚的长街。 这条街正好将洛城东市分为南城与北城。 在宁舒刚踏入这条街的街口,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这条街出奇的安静。 按理来说,虽是深夜,但对于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段,多少还是有生意的,连那天下雨的时候这条街都拥拥挤挤,车水马龙,现在只是一个黑夜,这里的商贩还不至于如此急切地回家休息。 一个人也没有,道路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屋内没有亮灯,檐角挂着忽明忽暗的灯笼,看起来极为萧条,但在宁舒的感知中街道两侧却有着无数道或深或浅,或急促或平缓的呼吸声。 单从这些呼吸声就能判断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百姓,当然,普通百姓也不会闲到深夜在街道两侧玩躲猫猫这类的游戏。 整条街都很安静,安静的有一些沉重,像是在酝酿一场盛大的暴风雨。 宁舒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绕另一条路回白鹿国庠。 不论这里待会会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此路不通,那便换条路走,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规则的死板读书人。 但就在他转身走了两步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不是洛城本地人,如何在这七绕八拐的胡同小巷中寻回白鹿国庠,就连先前去平康坊都要问路才找得到,这大半夜的,总不能叩开别人家的门问一句大哥白鹿国庠怎么个走法? 虽然性情爽朗的洛城百姓很大概率会指点给他,可宁舒觉得这样太麻烦别人了。 他是一个嫌麻烦的人,更是一个怕麻烦的人,相比于绕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宁舒更倾向于走面前这条他熟悉的道路。 路本就是给人走的,这皇城的路又有何异? 更何况在红堆雪中一番折腾下来......他有些困了。 ...... ...... 安静的长街上,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书卷,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走着,树枝的残影洒在地上,漏风的灯笼被风刮得响起一阵阵呜呜呜的声音,场面极为凄凉。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落魄书生走上了一条充满危险的不归路。 可宁舒不是落魄书生,他是一个神思境的修行者,这条路也不是不归路,而是皇都洛城东市的一条分割线。 当他走到这条名叫长乐巷的街道一半的时候,身前身后涌出了一堆人,堵住了他的前路以及退路。 这群人都是些魁梧的大汉,袒胸露怀,风格张扬,身上隆起如山头的肌肉和浓密的胸毛以及粗犷而冷峻的面庞都宣告出一个意思,那就是——此路是我开。 宁舒表情不变,挑了挑眉头,左手抱紧了怀里的试题,右手放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相比于魁梧的汉子们,宁舒的身材要单薄的多,但也传达了一个意思—— 麻烦让让。 汉子们看到这样的情况不禁有些奇怪,寻常百姓见到他们早已颤颤巍巍了,这小屁孩怎么这般淡定?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从魁梧汉子中走出来一个更魁梧的汉子,头上剃着光头,在月光下反射着光亮,上面有着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坦露的胸前纹着两把交叉的斧头,手里还拿着一柄,种种细节,无不昭示着自己的凶悍。 但他并没有像寻常劫道贼人那样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买路财,不留的话,管杀不管埋这样的暴力口号,而是极有礼数的朝着宁舒拱拳行礼,沉着声说道:“小兄弟,我不知道你是谁那边来的人,可今个儿这长乐巷可过不得,请原路返回吧。” 宁舒有些意外的看了这汉子一眼,他本以为这汉子会上来就将手中的斧子剁在地上,然后说上一句赶紧滚,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在汉子拿斧头前就拔出剑架在汉子脖子上,说上一句麻烦让一下。 那光头汉子见这少年有些走神,以为是自己的说话语气太重了,于是又说道:“你也看到了今天这街上没有一个人,实不相瞒,今晚上这里有大事,若是耽搁了你的事,实在是抱歉了。” 真是有礼数啊,宁舒感慨着这光头汉子的措辞,隐约也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心想不愧是皇城脚下,连这洛城的江湖人士也见不得半点草莽之气。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是在这洛城,总有些事情是不好光明正大做的,但又不能不做,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帮人来做这种事。 这样的人,放在深山老林里叫山贼,那放在这洛城中自然要换一个讲究的称呼——帮派。 能在洛城的黑夜里做出封街这等事的也只有帮派能干的出来了,只是他们是要火拼还是聚会,就不得而知了。 围住宁舒的明显就是这样一群混帮派的不良人士,招惹起来很是麻烦,而且在洛城中他也不好动手,别看这领头的光头汉子极有礼数,可若是自己非要前行的话,那这汉子手中的斧子可就真得剁在地上了。 关键是太府考核将近,他可不愿生出什么多余的琐事出来,若是以聚众斗殴的罪名被抓进衙门,那可就真的太不划算了。 宁舒看了看光头大汉身后的路,琢磨着要不要问一下回白鹿国庠的另一条路怎么走,看这大汉的态度,说不定还会专门让一个人带自己过去...... 正当他打算问的时候,道路的另一头传来火光和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洪亮的声音,里面还带着些凶狠意味。 “呦呦呦,这长乐巷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西城熊斧帮做主了?瞧瞧你们这些出息,连个读书人都不放过,怎么的?这浩浩皇城哪条神律规定长乐巷今晚不允许走人了?若是说不出来,不要怪我把你们的舌头割咯!” 一群穿着浅黄色衣袍的男人举着火把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领头的那人也是先前说话的,他摇着纸扇,眉眼间透着狠辣劲儿,却表现得很有气度。 他走到宁舒身前,将扇子一折,拱手行了一礼,说道:“看小兄弟这副打扮,定然是那书院坊的学生,这么晚回去不免会收到院规处罚,哪里还能绕路耽搁时间,这条路通往书院坊最近,有何不能走?” 先前那位光头汉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怒意,看了一眼浅黄色衣袍男子身后的人,拍了拍胸膛说道:“肖四儿你这话就可过分了,干咱们这行的,最讲究一个职业操守,违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这种为难百姓的没档次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被称作肖四儿的那位拿折扇的中年人翻了翻白眼,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对光头汉子的话表示不屑。 光头汉子怒道:“不要用你那眼光,侮辱我高尚的人格,我和这位小兄弟说好了,换一条路我找人亲自把他送回学院,哪个行为触犯神律了?若不是因为你们,我们又何至于封这条街?” 肖四儿冷哼一声,不再看那光头汉子,他看向宁舒语气和善的说道:“这位同学既然都走到了这里,想必是想要从这条路回去的,又何必违背自己一开始的决定,我今个儿既然来了,倒要看看谁敢让你改道?” 式微式微 第75章 洛城江湖乱 看着两伙人开始对上了,宁舒当然明白不是因为自己要走这条路而引起的,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挑事的借口,他看了看光头汉子,又看了看打着折扇的肖四,很明显这两个人不属于同一个帮派,能做到封街这种程度的,必然是出现了利益冲突,再结合这条在地理位置上极为特殊的街道,他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长乐巷将洛城东市分为南城和北城,南城是长安县衙所管,北城是万年县衙所管,虽同属神朝的治安机构,但毕竟分成了两个,管理上面难免会有一片尴尬的真空地带。 这长乐巷便是夹在南城北城间的这样一个地方,其中又更是九流汇聚之所,各行各业人员繁杂,难免生出事端,但人多油水也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现在这个形势。 而光头大汉李小贤与折扇男子肖四就是这南北两城最大的两个帮派,争夺这条长乐巷更是起起落落闹了好几年没有结果,能在皇城洛都建立帮派的身后必定有着背景深厚的靠山,这样的大人物百忙缠身,哪能为了一条街闹上个几年的时间,这春末夏初火气又大,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打破了多年来的平衡,放下了话,就是要将这长乐巷抢到手。 但在天子脚下抢地盘这种事,贵人们可不好直接出面,所以便交到了底下帮派的手里面,今晚上是两个帮派的第一次正式会谈,早已知会了长乐巷的各个商铺赶早收了摊,清了街上的人,带上了家伙什儿,大有一旦谈判破裂便要动手的架势,却没想到深夜里会闯进一个抱着书卷的少年。 但这个抱着书卷的少年可不是什么读书读傻了,看见歹人就走不动道的文弱书生。 是依着光头大汉的绕路回书院坊,还是听折扇中年男子的直接从长乐巷正常回去,宁舒明白此时得作出选择,但又不能太果断地作出选择,最好是不能让他们替自己选。 因为不论他选择哪一边,都不免会驳了其中一方的面子,要知道这些江湖人士最好面儿,尤其是在这种争锋相对的情况下,若是真叫哪一方失了面子,指不定以后会发生些什么痷臜事。 于是宁舒对着折扇中年男子拱手说道:“先前这位大哥说......前面不能走,所以我打算......。” 打算后面的话宁舒没说出来,可场中的人谁都知道,既然前面不能走,那么自然要打算绕路而走。 李小贤闻言面露喜色,对着肖四笑着说道:“您可听好了,小兄弟可是依着我的建议想的。” 肖四一折扇子不屑的说道:“瞧你李小贤这点小伎俩,还吓唬人家学生说前面不能走,不就是在那巷口埋伏了人吗,这堂堂正道我就没听过不让人走的!” 听着这魁梧凶恶的光头大汉居然叫李小贤这么个茶馆小厮的普通名字,宁舒差点笑出声来。 光头汉子李小贤面露尴尬之色,看了看宁舒,皱了皱眉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说道:“既然肖四爷来了,那我哪能强迫小兄弟,既然如此,小兄弟快离开这吧,待会莫要向着四周看,免得伤了眼睛。” 宁舒本还以为这光头汉子会再坚持一下,没想到竟是如此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自己便由着这长乐巷走好了,于是他向着两位帮派领头人行了一礼,从高大的人群中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抱着书卷远去的背影,肖四与李小贤对视了一眼。 “啧啧啧,没想到你李小贤居然能想出这种用小孩子诱我出来的把戏,倒是我肖四小看你了。” “难道那小子不是你肖四爷派来打探我虚实的探子?!” 两人一番质问下才知道原来谁也不认识这个学生打扮的少年,这才震惊于那少年在一众帮派不良人士中还能保持着沉稳,甚至还能做到周旋其间。 若不是傻,那便是真有底气,只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样的少年。 肖四忽然想起自家的上司的上司那里流传着一个十四岁的负剑修行天才。 刚才那个少年......腰间好像也有一把剑。 想到这,他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怎么,还没开始谈呢就出汗了?莫不是肖四爷刚从那平康坊楼子里出来,身子有点虚?”李小贤看到肖四脑门上的汗嘲讽道。 “你懂个屁,还谈不谈了?就这么站着谈啊?桌子呢?椅子呢?茶呢?酒呢?是不是想直接开干啊!”肖四将手中的折扇往地上一摔怒吼道。 ...... ...... 宁舒倒是没将先前那事放在心上,不紧不慢的走回白鹿国庠,看着自己书房隔壁房间亮着的灯光,强忍住飞剑进去的冲动。 只是有一件事他没太想明白,先前的那两人身上都有着法意波动,虽然弱,但总归还是修行者,有修行者的帮派岂不就是宗门?神朝会允许修行者在洛城内抢地盘? 虽说那是一条混乱的道路,就算那两个帮派背后有大人物的支持,但在俗世中用修行者做事,难道就不怕被道部灭了?他可是在道部里看到了一堆一堆的修行者,这怎么也说不通。 除非有什么事情足够重要,已经引起了上面的注意,这才不需要隐藏实力,想要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些猜测,宁舒摇了摇头,反正这些事情又与他无关,自己接下来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除了修行外,就要用来准备太府的考核了。 除了去青楼后晚归的书生和骂声连天的江湖帮派人士的谈判外,这个世上在深夜里还在活动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时候的晚上很舒服,既不热也不冷,盖上一层薄被子,一觉便能睡到天亮。 少年放下怀里的书卷,吹灭了灯洗洗上床睡觉,长乐巷的汉子们在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摔了不知道多少个酒碗后,或者是顾及冲突会引发的后果,或者是还想对峙下去,反正最终也还是没能打起来。 洛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 五月份是多雨时节,天气喜怒无常,有时候连着好几日的晴朗,接着便是半个月的阴雨。 不光是洛城,其余南方各地也纷纷埋怨起了这恼人的天气,因为衣服干不了。 道部大院内的修行者也在埋怨,因为他们这些天很忙。 “北方的战事越来越频繁了。” 道部湖中的一个亭子内,小酒桌旁的姬循礼看着湖面上被雨水打出的朵朵水花叹道。 “这就意味着我离去北荒的日期又近了几日。”盘坐在一旁的谢希孟哭丧个脸。 “所以啊,在你随许侯爷去北荒前得把那件事办咯!” 谢希孟自然知道姬循礼说的是什么事,惫懒的眉眼骤然明亮了几分。 “是确定要动手了吗?” “对,这帮子匈人在洛城已经盘踞的够久了,如今边疆局势紧张,自然不能让他们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前一日让肖四儿去探虚实,多少也掌握了些情况,不过不知为何,却没打起来。”姬循礼皱了皱眉头。 “不过也好,万一吓跑了可就不好玩了。” 谁能想到,那洛城中的一大帮派身后的靠山居然是神朝的道部,谁又能想到,另一个帮派居然是匈族扶持的,所谓的长乐巷之争只不过是神朝清洗匈人势力的一个理由罢了。 谢希孟笑道:“那匈人王子可不好对付,岳徘徊去西市收拾杂鱼,那北城熊斧帮的老巢我可需要一个帮手。” “你说的是上次你带来的那个小子吧。”姬循礼忽然笑了起来:“你要是真有本事,便去找他好了,若是真能请动,倒是也能省去我们强迫他进道部这下乘手段。” 谢希孟闻言笑得极为奸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已经知道了那晚在长乐巷中发生的事,一个抱着书卷的少年,面对两个江湖帮派毫无惧色,甚至还周旋了一番。 这少年进城第一日谢希孟便注意到了他,之后又随着在那荒院中的结识,以及随后那惊人的修为。 修为或许可以通过灵丹妙药强行浇灌,但有着如此心性的少年,绝不属于此列。 没有哪一个药罐子会有那样老练的心态,也没有哪一个药罐子会有那样一往无前的剑意,想起那个将剑与人融为一体的少年,谢希孟愈发的觉得必须要他做自己此次行动的副手。 十四岁便有这样的实力与心性,这样的天才哪里去找,只要他肯出手,自己便可以放心的专攻匈人王子。 “唉,若不是许侯爷钦点你去北方,我还真想让你去太府后山学习学习。”姬循礼想了想说道。 “太府可没有我想要的道。” ...... ...... 道部湖中亭的这一番对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要彻底改变洛城江湖的局势了,随着北方战事的进行,那些个隐藏在神朝内部的异族势力也将被连根拔起,不管他们在洛城中经营了多少年,也不管他们有多重视这个势力,只要神朝开始认真起来,无论是什么人来,都将化为飞灰。 神朝将要再一次向全天下展现自己的利刃了。 式微式微 第76章 雨天里的访客 雨一直下,白鹿国庠的气氛很融洽。 距离太府考核还有两天的时间,书科的少男少女们也正式结束了自己在白鹿国庠的课程,按照惯例,考前都要提前三天放假,调整一下作息规律,然后再去看看太府安排的考场。 至于这帮子贵家少爷们是去看考场还是去青楼赌坊,学院可就管不到了。 因为没了课,所以宁舒的生活也变得单调了起来,除了每日的修炼,剩下的便是去藏书楼看看书,抽空看看真题,然后......去去红堆雪。 他当然不是去消遣娱乐的,而是去讨论学术问题的。 其实也本没有想去,但有小厮来传了信,说周夫人很是关心宁小先生的备考情况...... 这一句关心竟是让他在这场断断续续的雨季中也断断续续的去了红堆雪好几次。 因为宁舒也有点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所以此时的他正坐在红堆雪的那个后院里。 ...... ...... 风月场所大都是华灯初上时才开张,此时是白天,偏又遇到个恼人的雨季,今日的红堆雪外风雨细细,加上些从楼中传出来的细微丝竹声,显得格外冷清。 姑娘们都聚集在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因为雨天少客的缘故,原本动听的丝竹声也变得有些哀怨,直到一个腰间别着剑,手里撑着伞,怀里揽着书卷的少年低头而入,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变。 宁舒起初还很不好意思,来了两三次后也就习惯了,连楼里的管家小厮也都认得了这位颇讨周夫人与姑娘们开心,进青楼不为风月之事只为温习功课,进出女儿家后院如回家一般熟练的一脸冷酷且有礼貌的少年郎。 随着小厮在楼中扯着嗓子喊出一句宁公子来了,一时间清冷的红堆雪内回荡起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在宁舒拜见过周夫人,走到后院里后,一群俏丽的姑娘将他围在中间,或是关切着询问一路上有没有被雨淋着,或是接过少年手中的书卷温柔的埋怨不要学习学太晚,或是蹙眉疑惑今天是不是有些身体不适,为何脸有些红。 仿佛这少年才是红堆雪中豪掷万金的大贵人。 宁舒当然没有挥挥手金银无数的奇妙能力。 那一夜少年为了寻人而来到红堆雪楼下,那一夜青楼姑娘们倚栏浅笑将少年激进楼内,那一夜红堆雪的周夫人语重心长的一番教导后,这楼子里对少年的态度可出奇的好。 首先是因为楼中姑娘见惯了富贵气,难得看见一张干净可人的稚嫩小脸,说话做事间羞涩中又不失分寸,礼貌得体,懂得尊重人,比那些油腻肥胖的中年男人不知之要顺眼多少倍。 其次是因为他与楼中最受宠的清倌人雪散有着太府这层奇妙的关系,又是个读书考学的少年,自古不知多少大才子与青楼姑娘发生过一些浪漫的事,再加上大家又没有那些巫山云雨的隔阂,就如同姐姐们对弟弟一样,聊聊天,说说做学问方面的事,楼里姑娘们自然感觉新奇又喜欢的紧。 最重要的便是他与周夫人关系十分的好,能让周夫人关心的一个后辈,作为夫人手下的姑娘们,自己不得表现得更关心一些,就算做不了那些个红纱帐里的妙事,捏捏小脸摸摸头,亲近一番又有何不可? “这数科题可一直是我的弱项,当年的考核也仅仅只得了一个甲等末,但这道葭生池中的答案应为水深十二尺,葭长十三尺,用《九章》中的勾三股四弦五之法即可解的。” 宁舒可不知道洛城的江湖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是不知道数十日前的那个晚上竟是洛城暗流涌动的开端,他依然向往常一样坐在亭子里与红堆雪众位姑娘们讨论着学术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你可得好好考,若是落榜的话,到时候周夫人肯定会责罚我们,说是我们把你祸害了,到时候说不定要委屈的好好哭上一场,这姑娘家的眼泪你忍心看?”有姑娘埋怨道。 “哎呀,瞧程玥你说的,宁小先生哪里能舍得我们受委屈,要罚也罚的是雪散姐姐,这宁舒每日来可都是和她讨论问题,要这样都考不上,岂不是没了天理?” 众位姑娘的话看似是在打趣,可又实实在在的透着关心,这也是宁舒不抗拒来这里的一个原因。 “这文家学科你已经没问题了,御射两科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毕竟到时候是要分开考的,这些天抓紧把乐科的云门,大咸这两门古乐的理论知识温故一下,这两门是太府教授们近年来比较喜欢的,剩下的应该就没问题了。”雪散笑着说道。 虽然知道宁舒本身就有着很好的基础,但楼中的姑娘们还是对于自己能亲眼看到一个太府学子的诞生这件事十分开心。 “考取功名了莫要嫌弃我们这帮没文化的女儿家哦。”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若是连红堆雪的姑娘们都说自己没文化的话,那平康坊其余的楼子里该如何介绍自己。 宁舒笑着一一应下,不说别的,单是同雪散姑娘请教问题可要比自己埋头苦读收获要来的多,他又怎会轻视了这楼中的谁? 眼看天色不早了,晃晃悠悠又是一个日出日落,宁舒与一众女子告别后,撑着伞走出了平康坊。 ...... ...... 雨势并未停歇,雨水落在地面上又弹起,溅湿了裤脚。 白鹿国庠中的湖泊上弥漫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水气飘散间,湖边的书房都快要快看不清了,宁舒的视线自然不会被这水雾遮挡,他避着水洼,朝着屋子走过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 一个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下,穿着淡蓝色袍子,衣袍上系着把长剑,怎么看都是一副潇洒打扮,可偏偏今天下雨,偏偏风还大,油纸伞起到的作用似乎并不是很大,被风吹得毫无运行轨迹的雨水将那个青年衣袍打湿了不少,连腰间剑鞘上也挂着水珠。 但他并未在意这些,惫懒的面容像是要在屋檐下睡着了一样,正是此前领着宁舒去道部注册了身份信息的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谢希孟。 惫懒的人在这白鹿国庠里通常都出现在春日里那些老教授们晦涩难懂的课上,但在这个雨天确实少见,因为大家都顾着躲雨,没有功夫在外面慢悠悠的消磨时间。 但谢希孟仿佛丝毫察觉不到雨水打在身上的湿漉漉的感觉,他那样安静的站着,像是一个看雨看的有些困的游人。 宁舒也喜欢看雨,但不同的是,他看雨是在思考,而谢希孟像是走神。 “雨很大。” 在宁舒与他并排站在屋檐下沉默的看了一会雨后,谢希孟开口道。 宁舒心想这是个开场方式,难道不应该说上一句我等你好久了吗?这位惫懒的年轻强者好像总喜欢不做任何宣告,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自己。 “是的,很大。”宁舒顺着谢希孟的话答道。 “今天晚些时候雨会更大,更猛烈。” “有多大?” “能席卷整个洛城。” 宁舒挑了挑眉头,看着谢希孟腰间的长剑说道:“我知道雨很大,可这似乎与你在白鹿国庠避雨并没有什么关系,要知道道部和书院坊离得可不近。” “我喜欢你的剑。” “谢谢,我也喜欢我的剑。” 谢希孟的话题转折直接的就像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侠客,再看看他站的笔直,宁舒能感觉到此人已经将自己的剑意刻在了骨子里,这样的剑意他看不透,但绝不是惫懒。 “下雨天出去散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宁舒看着面前越下越大的雨,说道:“既然有趣,那便去散步吧。” 谢希孟回应道:“一个人散步难免缺少意境。” “我经常一个人散步,感觉并不差。”宁舒并不认同他的这个观点。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乐趣,两个人自然也有两个人的好处。”谢希孟也同样目视前方说道:“能不能不要这般和老道士参悟玄机一样说着没头没脑的话,我觉得这样下去很浪费时间,要知道浪费一个人的时间就等于谋杀那个人的生命。” “这么说来倒是你先出的手,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直接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宁舒回答道:“若是要看下雨的话,我比较喜欢在房子里透过窗户看。” “那我们进屋里说?” ...... ...... 式微式微 第77章 屋檐下的邀约 在谢希孟表达出想要进屋详谈之后,他发现宁舒并不打算邀请他进屋,不仅笑了笑,身子往后挪了挪,避免屋檐上积落得雨水倾泄在自己身上。 “我今晚要去做一件大事。”他认真的说道。 宁舒目视前方,等着下文。 “道部要出手清除一些异族,但很不巧的是,这些异族里今晚了来个有些厉害的人物,所以我现在有些力不从心。” “道部的修行者可不止你一个人。” “今晚这活有些特殊,道部不便出动大量的战力,只得我一个人去,听上去是不是有些惨?” 谢希孟脸上泛着苦笑,将自己讲的极为凄凉,仿佛一个人单枪匹马上去后就回不来了的样子。 宁舒撇了撇嘴,说道:“你可是被称作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可不容易死的。” “但是我想把事情做的干净利落一些,所以我需要一个人,让我可以不分心。”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宁舒看了看他腰间的那柄长剑,能感觉到这一把剑的锋利。 “我很喜欢你的剑。”谢希孟点点头。 “你已经说过了。” “想来你的剑法应该不错,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帮?” “和我先前说的那样,可以让我专心的,不受干扰的出一剑。” “只一剑?” “一剑。” 宁舒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剑,说道:“为什么是我?洛城还没有一个能辅助你的修行者?” 谢希孟倒吸了一口凉气,给宁舒一个赞许的眼神:“果然是读书人,说着说着就绕回来了。” “其实说上去有些空,但总归还是这个理,不外乎是些新仇旧恨的俗事,但这个新仇旧恨不是我个人的,而是这个国家的。” “你也知道,北荒那边这些日子战事比较频繁,虽说没有影响到洛城,但毕竟是不太平了。” “半个月前,匈人在荒州与草原的交界处屠了六个村子,无一活口,甚至没有一句全尸。” “屠村的那个主导者现在就在洛城。” “我要做的就是杀了他。” 宁舒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发闷,就如同谢希孟说的那样,为了什么家国大事就要去杀人这种事是有些俗,就像不可能听到战争要开打了,脑子一发热,书也不读了,生意也不做了,什么都没有就埋着头去打仗,是件挺可笑的事情。 他也不是那种一腔热血失去理智的愤怒青年,但听到屠村这件事,心里面不免跳动了一下,宁舒沉默着用手擦去腰间剑柄上的雨水,想起那天早上村庄里的寂静,想到那枚老宅里的戒指,想起宋先生面对屠村那人时说的那几句话,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谢希孟看着沉默的他片刻后说道:“我知道用这种类似于道德品质方面的条件就让你和我走不太好,我其实也讨厌这种没有意义的要求,但如果你随我去的话,我......” “我们去哪?” 宁舒放下摸着剑柄的手,干脆利落的说道。 谢希孟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真的有着一腔热血,这么快便做出了决定,心里面再次感慨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我欠你一个人情。” “如果到时候有生命危险,你可以离开。” “什么时候走?”宁舒像是对这句话毫不在意。 “现在。” ...... ...... 宁舒回到屋内,拿出背囊里的巾布将剑上的雨水擦干净,虽然说待会必然还会沾染上雨水,甚至血水,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反复擦了三遍后,他将剑收入剑鞘内,然后将兜率宫带出来的弥罗映月袍穿在自己的书生青衫底下,因为从来没做过这种刺杀方面的事,所以也没有准备那些黑衣黑裤黑蒙面之类的事物,但他知道,既然是神朝道部出手,那便是官方身份,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谢希孟能成功,好像似乎也没必要隐藏身份。 看着屋子里没有什么遗漏,宁舒推开门走了出去,因为他本来能带的东西就不多。 谢希孟作为一个剑修,自然对宁舒的打扮不奇怪,厨子做饭带厨具,掌柜算账带算盘,学生上课带书本,剑修出门杀人......当然是带一把剑就够了。 嘎吱一声,宁舒隔壁颓废中年大叔木讲书的门开了,现在是傍晚,中年男子竟然是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也不避着雨,径直走到院中间伸了个懒腰。 “你们白鹿国庠教书的都这么独特的吗?”谢希孟看着隔壁院子里那人叹道。 宁舒扭过头去不愿承认自己认识这个貌似是因为没课而宿醉,然后一觉睡到这会才起床的中年大叔。 但往往有些事情并不能如人所愿。 中年大叔伸完懒腰后抬起手,像是在活动筋骨一样的左右扭动了两下,然后发现隔壁的院子屋檐下站着两个人。 “你干嘛去?” 宁舒闻言微怔,他没想到这中年大叔居然主动与他搭话,要知道除了那天早上的尴尬问候外,平日里两人说过的话可以用一只手数过来。 尤其是在这个雨天里,三人能出现在屋外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散步。”他想了想回答道。 这又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哪里来的神经病会在这么大的雨中出去散步? “散步的时候可不要被雨淋湿了。”中年大叔温和又带着关切的说道。 既然是奇怪的话,自然也得配上一句奇怪的回答,对于淋在雨里还伸懒腰打哈欠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走吧。” 两个腰间配着剑的人,打着两把油纸伞,走出了白鹿国庠。 ...... ...... 很多洛城人都知道这城中的很多事情,就像是知道神朝有七部,平康坊有红堆雪那样,同样他们也知道这城中有两大帮派。 一个是熊斧帮,一个则唤作凤凰亭。 熊斧帮的人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人壮如虎熊,善使两把短斧,把控着城中的某些极有利润的行业,常常做一些收租强拆,欺压民众的事,但很奇怪的是,官府虽然也管,但并不斩草除根,似乎还有些纵容,因此城中百姓都说这熊斧帮是有靠山罩着的,而且这靠山在朝廷的官还不小。 而凤凰亭就有趣了,帮派里的人全都一身浅黄色衣袍打扮,比起熊斧帮的粗犷,凤凰亭的那些个江湖人士倒显得文雅许多,做事也没有那么粗暴,把持着码头漕运等一系列赚钱的行业,虽不粗暴,但在那些个富得流油的富商眼里,却是活生生的吸血鬼,原本能到手八成的利润,经过凤凰亭后,怕是连四成都剩不下。 所以熊斧帮的江湖人士以及被压榨的富商们都私下里嘲讽凤凰亭的虚伪,明明同为混江湖的帮派不良人士,穿着雅致就不说了,起个名还这般有诗意,难道这样有文化就能掩饰自己捞钱捞到手抽筋的恶劣行径了吗? 并不能! 所以两个帮派除了利益之争外,自然也将这一条列进了互相看不顺眼的理由内。 其余的什么西市东城的小帮派,自然也就不值得一提。 最近这熊斧帮与凤凰亭就在为东市南城北城分界线的长乐巷而进行着大大小小的摩擦,不过好在没有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这一来一往间,到也成了民众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熊斧帮的总坛在西城的胜业坊内,今个儿这总坛异常热闹,因为他们帮派大哥的大哥的大哥的大哥来了。 帮派小弟们虽然不知道自己大哥的顶头大哥从哪里来,又有什么样的身份,但凭借自己大哥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这一件事就能说明,这位大哥中的大哥自然是很厉害的。 这位不知名的大哥今晚要开一个什么会,于是整条街上没有一个闲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除了雨声,剩下的只有喽啰们的脚步声。 小弟们都在猜测是不是要和凤凰亭决一死战了。 想到这,管理喽啰们的李小贤摸着腰间的两柄斧子不免有些兴奋。 ...... ...... 从书院坊走到胜业坊有好一段路,但宁舒与谢希孟却走得格外缓慢,仿佛觉得天色再晚一些会更好,而且又很悠闲,丝毫感觉不到他们是去杀人的。 雨滴啪嗒啪嗒的从伞面上滑落,就好像他们两人手中的伞是一个带着流苏的华盖一样。 路上的灯盏尽数灭尽,店铺早已歇张,前方的路隐藏在风雨里,如同一个巨兽张着深渊大口,迎接着缓步前行的两个人。 穿着青色书生衫,腰间别着一把普通长剑的宁舒走的很笔直,低垂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用手抹去剑柄上的水珠,显得极为随意。 谢希孟则依然是一副惫懒的模样,背负着手,全然不顾被带着雨水的风打湿的淡蓝色袍子,仿佛这漫天的风雨也不能让他从困倦里清醒半分。 路上一片寂静,整条街上只有两个撑着伞像是在散步的二人。 伴随着雨声的,是两人的说话声,准确来说,是谢希孟在向宁舒介绍各方面的信息。 “凤凰亭的帮主是......” 式微式微 第78章 风雨中的人 宁舒没有想到谢希孟就是洛城江湖帮派凤凰亭的帮主。 在世人的普遍认知下,那些会法术的修行者们要么在深山中潜修,要么就在仙山福地开设道场,很少有修行者会涉及凡俗的事,每日修炼本就不易,谁不想有朝一日窥见大道门路,哪还有时间放在俗世的打打杀杀中。 但总有一些不按常理生存的家伙们,比如经商的袁有桃,比如进青楼的柳大家,再比如混帮派的谢希孟,还有在学院当教书先生的自己。 “当然我只是一个挂名,毕竟是道部在背后撑着,所以必须得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我就被抽签选中了......” “凤凰亭作为神朝暗中扶持的帮派,自然不会做那些个违法犯纪的事,漕运之类的都是在帮着朝廷做事,偶尔也刮一刮那些赚黑钱的富商的油水,毕竟修行者也是要吃饭的嘛。” “今晚上那个家伙不好对付,一是朝廷方面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打草惊蛇,二是对方也大多是些普通人,没必要动用大量的修行战力。”谢希孟解释道。 “那凤凰亭那些江湖人士呢?” “他们跟着一个胖子去西市收拾其他的小猫小狗了。” “所以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谁?” 修行者的对手自然是修行者,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要靠道部出手,宁舒想知道让谢希孟这样厉害的人都做出很强的评价的是怎样的修行者。 “匈人呼兰王庭的小王爷呼衍屠。”谢西孟点了点头,说道:“若不是他来了洛城,我才懒得跑出来做这种事嘞,要知道打架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宁舒同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问道:“所以你今夜是代表凤凰亭咯,那要去的地方岂不是熊斧帮?熊斧帮和匈人有什么关系?” “人们都以为这熊斧帮背后是有某位神朝大人物罩着,所以才能如此嚣张,其实他背后站着的是北方的匈人。” 当确定了这个消息后,宁舒服便将此前所有的线索可以串在一起了,也刚好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些疑惑,凤凰亭是道部的,所以那天晚上拦路的那个穿青衣拿扇子的肖四身上有法意波动很正常,那个光头大汉李小贤的背后是匈人,身上有法意波动也不奇怪。 那么熊斧帮就是一个匈人安插在神朝心脏上的钉子,现在神朝准备将它拔下来。 谢希孟思索了一下说道:“说是钉子其实也不对,形容成一只恼人的蚊子会比较好一点,朝廷早就知道他们是匈人扶持的,一直没动手就是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原本以为就是像间谍那样窃取情报,打探机密什么的,没想到这帮子蠢汉只知道搜刮财富......” “再加上派来洛城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虾米,于是朝廷就没有动手,只是由凤凰亭进行牵制,准备看会不会有大鱼。” “年初北方开战,据我们内线传出的消息是匈人族会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来到洛城,加之局势紧张,因此朝廷才准备动手,也算是在后方帮着许风眠侯爷清除一些障碍,排掉一颗有着不确定因素的雷,不过,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一个小王爷。” “就像上层官员巡查工作那样?” “嗯......差不多。” 宁舒不知道这匈人族小王爷是什么境界的修行者,但他知道这种游牧民族的王庭小王爷可是能在整个部族说上话的大人物,能让他亲自来洛城,足以看出匈人对这熊斧帮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这洛城中的江湖帮派绝不仅仅是在捞钱这样简单,再结合如今边疆的战事,这小王爷此般来洛城必定有所图谋。 前方的胜业坊就在一条街口后,夜色,风雨,若隐若现的火把,还有影绰相间的魁梧身影。 两个人如同走街串巷的寻常百姓一样,一边聊着洛城杂事一边慢悠悠的走着,然后走进了这一片黑夜里。 不知道这里今夜有多少人,但作为皇都洛城暗处的一大帮派,人自然是少不了的。 “根据军部从前线传来的情报,这呼兰王庭的小王爷呼衍屠就是屠了边境村子的元凶,同时也是主张匈人和神朝开战的激进派,为此已经上了道部的必杀令,本来是打算在北方想办法除掉他,没想到此番让他自己寻了上来。” 谢希孟看着前方的一片寂静说道,惫懒的眉眼略微舒展了几分,语气虽然轻缓,但其中带着些许锋利。 ...... ...... 胜业坊是熊斧帮的总坛所在地,那这一条街上的商铺饭店,赌坊青楼自然也都是熊斧帮的产业。 今天的风雨大到无法做生意,于是那些喧嚣的充斥声在这个夜里也都消失了,全然只剩下风声,雨声,安静到可以听见老鼠爬过悉悉索索的攒动。 没有穿着惹眼的姑娘们,没有擦汗磨豆腐的美少妇,也没有往日里与自己说上些荤段子的银饰店老板,这一条街今晚都被大哥清的干干净净。 想到此处,李小贤不禁有些苦闷,他哼着不知名的北方民歌,一脚踢飞了一只被天上响起的闷雷吓得埋头乱窜的老鼠。 他望向街口,想着若是有凤凰亭的那帮假江湖从那里过来,突然看到从街边涌出来的自家弟兄们,会不会也吓得像只老鼠一样转头就跑。 然后他看见了街口出现了两道身影,就在他准备抬手揉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点的时候,李小贤感到自己的脖子一凉,下一刻,他看到的不是街口那两人的样貌,似乎好像是自己胸前的纹着的两柄斧头...... 然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雨水又啪嗒了几十声。 直到此时,街头那两道人影才走到李小贤倒下的地方。 宁舒没有看到谢希孟是什么时候出的剑,只是在街口时他腰间的长剑从剑鞘处消失了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这个那天夜里在长乐巷对自己十分客气的光头壮汉,宁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说道:“你做的?” 谢希孟挠了挠头,说道:“我忘了这人叫个啥,但纹着斧头的都是在刑部有案底的,本想低调的进去,低调的出来,结果玩砸了,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这么快的剑还不够低调?有些过分了啊希孟。”宁舒斜着眼看了看谢希孟。 “不是,我没想到他倒下的时候正好碰着那根线。” 宁舒顺着谢希孟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根好像银丝一样的东西延申进前方的黑暗处,上面还挂着一颗颗椭圆形的水珠,随着光头壮汉的倒下,他那有些粗的胳膊刚好擦到银丝上,虽是不大的动作,却带起了一阵阵颤动。 银丝的振动越来越快,银丝上的水珠上下纷飞的也越来越多,就像是红堆雪姑娘们玉手中拨动的琴弦。 今夜的街道上没有红堆雪的佳人们,所以也不会有悠扬的古琴声,但随着银线不断颤动所传来的,是连续的,沉重的脚步声,鞋底踩在水洼里的啪唧声,还有粗犷的呼吸声。 随着这些声音的传出,数百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从街道左边,街道右边,街道前边走了出来,然后从三条人流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潮,走的极其有气势。 他们都很壮。 他们表情都很凶悍。 他们都袒胸露怀,并且上面还纹着两柄交叉的短斧。 谢希孟与宁舒站在街口,静静的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江湖汉子们。 “嚯,好多人!” 谢希孟赞叹道,就像是小孩站在湖边看着湖里聚在一起吃鱼食的胖鱼们喊上一句:看!好多鱼! 然后他指着人群中正中间的一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说道: “那个人叫金莫车,人称金掌柜,是熊斧帮管理赌坊的话事人。” “左边那个看上去有些像读书人的叫黄式郎,是负责商铺和出谋划策的。” “右边那个长得有些呆的叫李熊,别看呆,做事可是心狠手辣的紧,练有一身体术,我们凤凰亭可没少有人折在他手里。” 随着谢希孟随手指点向身边的宁舒介绍对面的来人后,那一群乌泱泱的大汉也停下了脚步,宁舒二人与大汉们相隔了三四个店铺的距离。 谢希孟并不在意大汉们停下的步伐,依旧抬着手指说着。 “那个李熊身后的就是他手下的弟兄们,全是从武行出身,平日里霸占着车行,时常妄图染指漕运码头生意,下手很没规矩,仗着腰间插着两把斧子,横行街道连神朝衙役也不放在眼里。” “黄式郎的人比较麻烦,既能打,还专有些阴损招儿,满肚子坏水,不干人事,长乐巷就是他在背后和我们争的,刚前面那个光头大汉就是他的人,最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表面对你极有礼数,实际上无时不刻不想背后给你一斧子。” “金掌柜就不说了,是一个匈人,差不多算是熊斧帮明面上的大当家。” “最最右边那一群青头小厮倒是不属于熊斧帮,是西市帮派的人,想来是和熊斧帮勾搭在一起了,不过此时他们西市的那伙杂鱼也自身难保,所以才来了这么点人。” 江湖大汉们此时就站在原地,任由着谢希孟指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式微式微 第79章 凤凰亭,谢希孟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所以不能手软,一旦手软的话会很麻烦。” “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那就好。” 谢希孟对于这样一个风雨杀人夜显得毫不急切,慢条斯理地同宁舒介绍熊斧帮的人,偶尔闲聊几句,如果不是没心没肺的话,那么就证明他对自己格外有信心,对他邀请来的宁舒也格外有信心。 熊斧帮的三位当家看着对面雨中撑伞的两个人,眼中透着惊诧,仿佛没有料到来的居然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一个小孩子,另一个看上去也大不了多少,但就是那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青年,让他们想起了一些故事,所以在面对着青年的指点,一贯以凶狠阴险著称的三个当家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在洛城中有一个敌对帮派名叫凤凰亭。 人们都猜测熊斧帮横行霸道无人管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着一个很厉害的靠山,同样,在百姓眼里,凤凰亭敢用凤凰为名号,背后的靠山估计不比熊斧帮小。 因此两个看上去背景极为深厚的帮派在各个方面都处处摩擦。 凤凰亭是否有靠山并不是金掌柜此刻所在意的,他所关注的对象是那个看上去有些惫懒的青年。 相比于熊斧帮来说,凤凰亭的做事方式更为神秘,甚至都没有人见过他们出手抢地盘,打架斗殴之类的,但凤凰亭就是将洛城的漕运码头行业和数位富商的金钱来路吃的死死的,只有与凤凰亭敌对的势力才知道这个听上去很有文化水平的帮派有多么恐怖。 出手直接果断,做事干净利落。 这是洛城众多帮派给予凤凰亭的评价,听上去好像很有正义感,颇具侠义之风,但往深里说就是,和帮派抢地盘时一言不合就动手,而且战斗力极强,收取银子的时候连分文都不给你剩下,富商们对此狠毒行为咬牙切齿。 除此之外,凤凰亭最神秘的一点便是他们的帮主,像熊斧帮的三个当家的,整片洛城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但偏偏与它齐名的凤凰亭却神秘异常,时至今日,他们也不能确定凤凰亭的帮主是何方神圣。 就算是与凤凰亭明争暗斗了好几年的熊斧帮也只知道些大概。 只是听说,这凤凰亭的老大是一个小青年。 而眼前这个指点江山,视熊斧帮众位江湖大汉为无物的似乎也是个小青年。 那他旁边一副书生打扮的少年又是何人?难不成是凤凰亭的二帮主? 果然是一帮吃人不吐血,道貌岸然的假江湖。 金掌柜心中这样想着,却不能让这种对自己视而无睹的情况继续下去,不然怎么给身后的弟兄们作交代,堂堂熊斧帮被两个年纪不大的人吓得不敢动?这样下去不行的,于是他微微上前一步。 “熊斧帮,承蒙各位道上兄弟们抬爱,称上一句金掌柜,不知阁下是?” 眼前这两人十有八九是死对头,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来到自己的地盘,更何况,已经有一个帮派门徒死在他们手里,但纵然如此,金掌柜还是客客气气的介绍了自己,这是一种江湖老油子的行事风格,在摸不透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凤凰亭,谢希孟。” “话事人?” “话事人。” 谢希孟有些没想到一个北方的帮派头子口中居然能说出南方诸国的名词,看上去这还是个所学驳杂的有文化的江湖汉子。 听得青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金掌柜脸色冷了下来,同时也在疑惑这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些年来,漕运,盐商这些神朝油水最多的行业都被你凤凰亭垄断了,最近更是要将那条长乐巷化为己有,连一点清汤都给不了同行,你觉得你这做的是江湖中人的义气事儿吗?”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谢帮主该不会不懂吧,不说我们帮派之间的纷争,单说那小西街开赌坊的徐老板,每年被你们压榨的多惨,以往大家为了维护着皇城江湖的平衡和社会秩序的稳定,对你们凤凰亭一让再让,但今日你们却公然来砸场子,还杀了我的弟兄,那就别怪我们撕破脸皮了。” “你说的那些什么漕运啊盐商啊,什么压榨富商这些话我实在是不感兴趣,但说到维护洛城秩序稳定什么的,你们还真的不配。” 谢希孟举着伞,面对着金掌柜义愤填膺的职责不以为然,微笑着说道,他本就是挂名的,平时真没了解过凤凰亭混江湖都在干啥,但从一个匈人口中说出维护洛城的稳定就着实有些可笑了。 金掌柜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面色更加的冷了,平日里自己皱一下眉头这熊斧帮上下都要震上两震,能对这么一个青年说上这么多已经是看在他是自己死对头的份上给予了最大的尊重,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的轻视自己。 他冷哼了一声,喝道:“纵然你凤凰亭再怎么能打,但你也清楚,我们熊斧帮也不是靠慈善起家的,不管你今天晚上带了多少人,都别想走出这条街了。” 谢希孟看着他冷冽的表情和胸口纹着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斧子,摸了摸鼻子说道:“首先我今晚只有两个人,其次我今晚也没打算从这条街回去,我倒是有点想看看你们熊斧帮的总坛长什么样。” 随着他这句话,熊斧帮一百多号大汉开始躁动起来,在这洛城中,还没有人敢如此嚣张的说只凭两个人就能闯自己的老巢,尤其还是两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 “狂妄!”一旁的李熊说道。 “你应该很清楚什么是犯众怒,这些年内你凤凰亭做事可曾留过后路,就连西市的弟兄们也早已对你们看不顺眼了,相信他们也很想见见从未露过面的凤凰亭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希孟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可能没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略一停顿,他看着面前这些大汉说道:“不知相比于我一个人走在洛城的街道上,身为匈人的你们在洛城潜伏这么多年会不会比较更狂妄一点。” 匈人。 简单的两个字,在熊斧帮汉子们的耳朵里却比天上响起的闷雷声还要炸耳朵,他们都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在洛城中的任务是什么,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他们都是从与神朝人相近的后代中选出来的,为的就是伪装自己,此番被人道出身份,不免杀意滋生。 神朝包容天下,并没有禁止天下万族通行居住的禁令,就算是相看两厌的道门也能在神朝各地看见不少道士,更何况异族人种,但正常生活是一回事,建立组织进行违法乱纪的活动的话,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显然熊斧帮不属于受欢迎的前者。 金掌柜的眼神从此前的寒光闪烁变成了像是野兽一样的凶狠,他握紧了拳头,发出咯噔咯噔的骨节摩擦声,手上原本挂着的雨水都被震飞出去,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杀了你,就算我们是匈人又能怎样,这一座洛城都将会是我们说了算!”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谢希孟微嘲道,他摸着自己腰间的剑。 “若是想杀我的话,哪会那么容易。” 淡淡的话语,初时声音不大,慢慢的却回荡在这一整条街道中。 从很多个流传在茶馆中,天桥下两方准备对决的故事来看,当敌对双方互相说过一些狠话后,就是到真正要出手的时候了,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现在。 很明显,被揭穿了身份的金掌柜及身后的大汉们不准备再继续和着凤凰亭的帮主就这江湖话题继续聊下去,而凤凰亭的帮主更不想听这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 宁舒作为一个经常在平安城听邋遢道士讲故事的人,自然也明白了此时的状况,但他没有做任何要出手的动作。 因为谢希孟也没有动。 一滴雨。 两滴雨。 三滴雨。 ...... 亿万滴雨。 直到天上划过一道闪电能将整条街道都照的如同白昼的时候,谢希孟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在一瞬间的闪电中,仿佛将动作放慢了无数倍。 原本一直微笑的青年突然间变得极为锋利,一扫此前的随意。 剑未出鞘,可剑意冲天。 锋利的剑意使得漫天风雨都要回避。 在这一刻,亿万滴雨珠也落不到他身上,更落不到他腰间那柄剑上。 金掌柜面色有些苍白,不知是被闪电照的还是被眼前场景惊吓到的,他声音有些颤抖,指向青年的手也有些颤抖,几乎是沙哑着嗓子说道:“你是谢希孟!” “是啊,我是谢希孟,先前不是介绍过了吗?”谢希孟展颜一笑。 这个肯定要比先前他说自己是凤凰亭帮主对金掌柜更有冲击力。 因为此时的谢希孟的身份是修行者,虽然熊斧帮中也有修行者,但谢希孟这个修行者的身份前还有一个头衔。 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 式微式微 第80章 水泊中的五彩 在这个雨夜里,洛城两大帮派背后的底牌尽数而出。 以凶狠霸道而著称的熊斧帮不同于百姓们猜测的那样,他们的靠山并不是什么神朝的大人物,反之他们背后站着的是盘踞在北方的游牧民族——匈人。 而在所有人看来都异常神秘的凤凰亭的帮主是神朝年轻一带的第一人——谢希孟,那么这凤凰亭自然就属于神朝管辖。 很多人都以为洛城的帮派是神朝上层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却没有想到这其实是一场千年的战役的延续,缩影在了这巍巍皇城中。 人们都知道这凤凰亭中有一位帮主,却不知道他是谁,江湖中人都知道这帮主是个青年人,却不知道他是神朝的谢希孟。 熊斧帮的三个当家都是修行者,所以他们知道修行界中的诸多事宜,加之他们又是匈人潜伏在洛城中的棋子,自然也对神朝的战力进行了充分的调查。 除了太府神秘莫测外,神朝明面上的战力就是道部,而谢希孟正是道部中的佼佼者。 修行界中很少有关于这位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出手的记载,但从仅有的三次流传出来的战斗,足以使他坐实这个第一的名号。 神思境击败南海仙岛藏天真人。 望生境击败前来挑战的仙宫二仙殿的大弟子灵云子。 知梦境击败无量山的苍龙三太子敖昀。 没有人知道每一次对战的详细情况,但通过那些三方沉默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输的很彻底,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对阵记录,但既然有着神朝年轻一代第一这个头衔,相必上门挑战的人不会少,但这个神朝第一这么多年依然未变。 说明想要挑战的人都失败了。 当他散发出浑身剑意的时候,金掌柜再也无法将他看作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了,因为他明白,拥有这样一个一路打出来的名号的人,腰间的配剑绝不是年轻公子们华丽的装饰。 就算谢希孟自己并不在乎这个名号,但对于想要和他作对的人看来,那就是雨夜里的电闪雷鸣。 没有人敢试一下他腰间那柄长剑有多么锋利。 宁舒撑着伞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没见过谢希孟出过手,但同为剑修的他知道那是一把怎样的剑,更是通过熊斧帮大佬们的反应知道了这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号有着多么骇人的威慑力。 感觉到自己有些被震慑住了,而对方只是简单的拍了拍衣袖上的雨水,金掌柜深吸了一口气,抽出腰上揣着的两把短斧。 身后的一百多熊斧帮大汉们也像自己的大哥一样从腰间抽出一柄斧子,握在右手上,然后将右臂伸的笔直,斜斜的垂在身下,与自己的躯干形成一个角度。 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四溢。 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晚是自己的存亡之战,因为身份被对方识破,如果今晚能够杀了对方,那么自己定然会平安无事,如果对方不死,自己要么死在他的剑下,要么天一亮等着神朝的军队,然后也是死路一条。 当两死一生的选择出现在他们眼前,从古至今都是为了生存而战的游牧民族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即使面对比他们要强的修行者也是如此,勇猛而无畏。 金掌柜右手拿着斧子狠狠往下一挥,冲着身后的汉子们吼道:“他还不是大神通者!都给我上!” 随着金掌柜这声厉吼,熊斧帮的汉子们举起手中的斧头在洛城胜业坊这条不长也不短的街道上冲了起来,像是草原上冲锋的骑兵。 谢希孟面对这样浩大的声势并不惊慌,只是一个简单的从腰间取剑的动作,甚至都未将剑出鞘。 他的剑鞘上刻着一只小孔雀,身姿虽然娇小,但却显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孔雀背后有五根绚丽无比的羽毛,光华流转,像是包含世间所有的色彩。 宁舒依然没有出手,他只是看着那把剑,因为谢希孟连剑都没有出鞘,所以自然不需要他出手。 面对凶悍的一百多号人,号称神朝第一的强者不出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大神通者不会对一堆蚂蚁用出自己惊世骇俗的最强一击。 因为没这个必要。 首先是一声如棒击沙袋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是身体撞在墙壁上的闷响。 那些挥舞着斧头的汉子们竟是连谢希孟的半点衣角都没有碰到,就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然后在惨呼中飞向两边看得见的墙。 谢希孟简单的挥舞着剑向前走着,五彩光华笼罩在剑上,像是一把刷子,只要沾到五色光的人,统统被刷到了两边,当然,对于谢希孟而言是简单的一刷,对于被刷到的人来说,就像是被急速奔驰的马车拦腰撞飞。 地上的水洼原本是映着漆黑的夜空,但随着谢希孟的前进,水面上变得十分好看,如同被丢下了一把绚丽的虹光,连雨水都变了颜色,每一滴雨水中都......飞出去一个大汉。 剑修不用剑锋,倒是将手中的剑用的像是青楼姑娘们手中摇曳的彩带。 那些视死如归,打算用肉体堆死比他们境界高的修行者的勇猛汉子甚至都没有看到谢希孟的脸,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团五彩云气,然后便被撞飞了出去,落在道路两侧的墙壁上,像是被小孩子踢出去的沙包。 若不是有墙壁阻挡,只怕不知道会飞出多远。 一个个凶猛豪勇的北方汉子,一个个以体格著称的匈族人,一个个在洛城横行霸道的不良人士,此刻都变成了被扇飞的苍蝇。 ...... ...... 谢希孟除了先前拍袖子时展现出了一股杀气,在五彩光华出来后又变回了惫懒的模样,与他剑鞘上那只有些骄傲的孔雀相比,他就像是一个吃饱了昏昏欲睡的孔雀。 慵懒。 但就是这样慵懒的一个人,却使得勇猛的汉子们停下了奋不顾身的冲刺,他们看着冲在自己身前的兄弟们纷纷化作夜空中一道完美的弧线,看着那满地四散错落的斧头,这种不讲理的暴力使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 他们本以为会面对一个寒光毕现的青锋,然后自己勇敢无畏的挨上一剑,长此以往下去,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架不住如此的劈斩,再厉害的剑也会卷了刃,自己的身体格外的强悍,不说耗死对手,起码也可以让他感到疲倦。 但他们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用剑。 蛮不讲理,骄横无比。 看着青年惫懒的眉眼,再看着横躺在道路两侧的弟兄们。 这些冲到一半的汉子们愣在原地。 但敌人永远不会给死对头喘息的机会。 谢希孟并未停下前进的脚步,就像是一个没有爱护草木意识,管不住自己手的游客一样,走在花丛中,左摘一朵花,右拔一棵草,他向左挥一下剑,向右挥一下剑,每有一道五彩光华闪过,就有一个人惨叫着飞了出去。 只有风雨声的街道上此刻响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四周的墙壁上都沾染着大片的血迹,墙下的人东倒西歪,有躺着的,有半坐着的,还有挂在墙头的。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飞出去的。 跟在谢希孟身后一同前行的宁舒心里翻涌着震惊,他和那些熊斧帮大汉一样也没想到剑还能这般用,更重要的是剑上的那道五彩缤纷的霞光,看似美丽夺目,实则重若巨山,他猜测那便是谢希孟的法意。 此前他见过的法意有好多种,宋先生的玄金玄土法意,自己眉心的清光和太阴之意,算命道士张当然的乌光,昆仑玄离子的血红色杀意,以及妖族太子陆星移的赤金色如同太阳的至阳之意。 现在又多了谢希孟的五彩神光。 在他看来,也只有陆星移和玄离子当日在寒山寺前所展露出来的法意可以与谢希孟相媲美。 宁舒看着道路两旁的人暗暗咂舌,心想看上去这样随意的一个人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谢希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都躺在我身前,走起来的话会很麻烦。” 宁舒闻言一愣,然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道:“狠人!常说文人以笔为剑,杀人不见血,你这才是真的杀人诛心。” 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时间,已经没有再不畏死往前冲的汉子们了,熊斧帮所有人都退在后面,忍不住的颤抖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原本豪言壮语喊着往前冲的金掌柜等三位大佬早已肝胆俱寒,他们终于看到了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出手。 在这场夜雨中,他们才明白,原来第一人是这样出手的。 怪不得平时凤凰亭的帮主十分低调,甚至都没人见过他,因为只要他出手,这洛城大大小小的帮派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第一人果然是第一人,不论在各行各业他们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修行界更是如此,能在这被称作人族共主的绝世神朝中成为第一人,又哪里能是被寻常江湖帮派所伤到的? 这一夜的风雨中,五彩神光中飞出去的不仅是人,还有他们那颗来自草原不畏死的心。 式微式微 第81章 雨中孔雀啼 平日里熊斧帮的江湖汉子们在洛城中过的潇潇洒洒,自以为伪装高明到神朝都不曾察觉,这才愈发的嚣张跋扈,直到谢希孟在这一片雨夜中显露出五彩神光,熊斧帮的大佬们才明白,原来不是神朝愚昧不知,而是自己愚蠢狂妄。 他们能够在洛城中兴风作浪,完全是因为神朝懒得搭理他们,又或者说是他们还入不了神朝的眼,直到今日才出手,也只是因为今日来了能让他们想要出手的那个人。 就像乡下农人不会在瓜果还在成长期的时候就去采摘,必然是要等到成熟了才好更加美味。 在神朝看来,熊斧帮已经成熟了,所以负责采摘的人来了。 看着自己平时勇猛的手下们一个个摆在路的两侧,看着那青年随意挥手的动作,看着雨中的那两道比他们瘦小却像是收割生命的地府恶鬼一般的身影越走越近。 金掌柜握着斧子的手颤抖的厉害。 见惯了草原上的厮杀以及洛城江湖沉浮的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条街,甚至不愿意再在洛城停留半点时间。 但他不能退,因为今天熊斧帮来了那位大人物,而他作为洛城匈人组织的管理者,也没有资格参加那位大人物的宴席,如此大的地位差距,让他根本不可能将自己想要退后这个念头维持下去。 不管是因为匈人几乎严苛的等级制度,还是因为北方汉子的骄狂,金掌柜几乎是咬着牙,双目通红的喊道:“他没有到肉身不坏的境界!阻止他的前进!” 随着这声凄厉的嘶吼,原本负责冲锋的汉子们四散而开,从后面涌出一帮体格更加魁梧的大汉,身上的大块肌肉泛着金属一样的质感,两双圆木一样的手腕上戴着钢圈,正是此前谢希孟说到的李熊和他出身武行的汉子们。 这些高大的汉子们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在雨水的冲刷下展示着自己的暴虐,仿佛一拳就可以将一个人捶飞出去,他们脚踏在青石地面上,过后留下龟裂的地面,力道大的可怕。 这些汉子不同于寻常感悟天地法意的修行者,他们更大程度上从另一种途径强化自己的身躯,在肉体方面达到极致,再配上各种武学体术,也算是走上了另一种求长生的道路。 若是可以将体术修练至大成,便可养成一身极道武意,其中的代表便是神朝的诸位侯爷们。 只不过这种方法颇为不易,相比于感悟天地法意就落入了下乘,于是被修行者淘汰,逐渐成为一种世俗中强身健体的法子,但对于军队来说却是一个很适合的方法,因此神朝的军队都有着一套自人皇先祖传下来的炼体法门。 除了神朝外,一向以身体为优势的北方草原诸族也有着自己的炼体法门,毫无疑问,这些熊斧帮的大汉就属于此类。 修炼体术的大汉们在当家李熊的带领下走上前,凶悍如待发的野兽。 “飞斧掩护!”金掌柜喝道。 原本四散而开的普通大汉从腰后摸出第二把短斧,瞄着对面缓步前行的两人挥手投出。 相比于刀剑长度的限制,短斧就成了除凤凰亭外洛城帮派们最喜欢的武器,其中尤以熊斧帮玩的最好,玩的最出名。 短小精悍易携带。 随着数十把带着破空声的短斧破开雨幕而至,那些修炼体术的壮汉们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从原地弹出,灵活的身姿与本身的雄壮全然不符,原本距离不长的街道在他们极速向前的身影前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能掠过。 他们挥动自己粗大的可以扇飞一个人的臂膀,像是甩出流星锤那样横着扫向雨中的惫懒青年。 到了看似如此凶险的关头,谢希孟的表情才算是有了变化,却不是畏惧的神情,只见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空中的飞斧与急驰而来的人体流星锤,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身若五行剑,扫尽眼前尘。”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宁舒说的,宁舒也依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谢希孟邀请他来帮忙,就不是为了对付这些江湖人士的,他听着谢希孟说出的那句似诗非诗一样的东西,眼中的雨丝中出现了一道剑光。 谢希孟的剑依然没有出鞘,但从他手中的剑中却闪过一道五色剑影。 那道剑影像是一道剑形彩虹,只一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响起一声孔雀的清啼。 旋转的飞斧,从天而落的雨滴,疾驰来的壮汉都在这一声啼叫中暂停了。 再下一刻,飞斧,雨滴化为齑粉,大汉们在空中倒着飞了出去。 五色剑影所过,一切都得让步。 这剑影刺过雨幕,刺过人群,刺过整条街道。 这剑影斩断空间,斩断时间,斩断飞斧汉子们的手腕。 街道间只有一声孔雀啼鸣,啼鸣过后,地上落下的不仅仅只有雨水,还有不知多少个断手。 手腕落在水中发出啪嗒地响声,上面还保持着握斧的动作,有些断手上还握着没有飞出去的短斧。 更是有动作快的,再五色剑影斩出的时候便飞出了手中的短斧,血光一闪,那些短斧带着一个个粗糙的手惨然的落在道路中间,雨水和血水融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淡红色。 断了手的汉子们似乎是还沉浸在那随着剑光传出的那一声孔雀啼鸣当中,直到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才纷纷惨叫着倒下去。 街道上一片死寂,这种死寂不是指声音的死寂,而是熊斧帮还幸存下来的人心头的凄惨。 金掌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着,他想发出惊恐的嚎叫,却只能发出一些嗬嘶嗬嘶的怪异声音,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谢希孟毫不在意的看着场中血腥的一切,依然缓步前行。 这条街本就不长,在随着熊斧帮的两次攻击宣告失败后,谢希孟与金掌柜之间的距离已经是剩下七八步了。 黄式郎面色苍白,先前有一个断手刚好从他面前飞过,带起的血珠溅在他的脸上,他甚至都顾不上擦,指着谢希孟状若疯癫般尖声道:“你......怎么能这般狠辣......简直是九幽中来的恶鬼!” “恶鬼?”谢希孟笑道:“想来黄参谋你在北方参与策划屠村的时候并没有对自己的恶鬼行为而感到害怕吧。” ...... ...... “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 “剑修......” 宁舒就这样看着谢希孟出剑,杀人,收剑,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与繁琐的招式,仅仅只是一道剑光。 修行者在没有修到归虚境的时候,除却那些有着炼体法门的修士与先天身体强悍的妖族与北方恨天氏,大多数修行者的肉体都不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驳杂的各项法术都可以用来护住自身。 就宁舒自己而言,那个《承天效法》带给自己肉体上的蜕变足以让他专心的修剑,而不用再去学其他杂乱的法术加持自身。 他不知道谢希孟有没有修有炼体的法门,但确确实实在大汉们冲来时,没有一个人接近谢希孟身前三尺,这便是所谓的一把长剑护住三尺地的道理。 想必那些上门挑战谢希孟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名号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没有近过他的身。 因为他还没有修到归虚境,所以他需要更为专注的出剑,所以他在雨夜里找到了白鹿国庠,找到了在这里的宁舒,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去为他剔除周身会影响到他的那些意外情况。 他信任宁舒,因为宁舒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剑修,他虽然没有见过宁舒出剑,但他知道这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与他一样是一个只相信自己腰间青锋的人。 这样听上去有些随便,要知道宁舒与谢希孟总共加起来才不过见了三次,而且谢希孟今天的目标可不是这些在洛城中横行霸道的帮派人士,而是那个来自北方草原上以凶残著称的匈人王爷。 放着道部众多高手不叫,反而就这样随便的找上一个十四岁不过神思境的少年与他共赴杀人夜,怎么说都有点不可思议。 但谢希孟自从那日在城门中就发现了那一柄站在人群中有些稚嫩却锋利无比的剑。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除了自己手中剑以外的一个人。 ...... ...... 洛城的排水系统做的极好,使得街道上即使下着瓢泼大雨也不会有太多的积水,此时的雨水混着地上的血水向着两边流去,街道两边偶尔有大汉的身体堵住了排水口,水流汇聚,将尸体泡的呈现骇人的苍白。 无数在阴暗潮湿环境下生存的蚁虫循着咸腥的气息蜂拥而至,兴奋的爬上尸体,贪婪的用足肢探索着这令他们欣喜的东西。 一个个小团体围着一泊雨水与血水汇集而成的小水洼而撕咬着,那些污泥腐臭正是他们所想追求的。 却在撕咬的正激烈的时候,被一声清亮的啼鸣吓得四处逃窜。 式微式微 第82章 等待与被等待 这一声啼鸣不仅在长街上回荡,还一直回荡到了胜业坊中的一处别苑里。 别苑中,庭院前,熊斧帮的总坛。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有神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大门。 雨水落在地上,落在桌子上,落在酒杯里,就是没有落到中年男子的身上,他看上去有些高大,却没有那些江湖汉子们那样的粗犷,但浑身气息要更为厚重。 中年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个举着伞的看上去像是文士一样儒雅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说道:“来的果然是谢希孟,听这声剑吟,他要似乎比我们掌握的情报里说的还要强......” 圆桌旁边的一个背上背着长刀的大汉嗡声说道:“怕他作甚?院子外面还有我从草原上带来的十位死士,用他们修道者的划分都是神思境的强者,不说修为,单凭他们的身体就够那神朝人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我们三个......” 中年男子笑着说道:“王兄莫急,那些死士决然不可能是谢希孟的对手,最后还是得我们出手,不过多亏了你带来的那些死士,这谢希孟再强也还不是那归虚境的大修行者,你我二人足矣......” “此番必杀他,绝不能让他去北方,那时候可就不好杀了!” “对,只可惜那位侯爷实力太强,不然我们何至于来这洛城。” “无妨,王庭中自然有人对付他。” 十名穿着深色衣袍的人沉默的站在院墙下,手中拿着弯刀,眼中一片漠然,不参杂任何感情,任由雨丝飘打,如同一群雕像,就连一向以凶悍狠毒著称的熊斧头帮大汉们也不愿意与这十个人待在一起,因为汉子们从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死亡腐朽气息。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几个呼吸后又响起一声闷雷,一只从院墙上爬过的老鼠被闷雷声惊到,下意识一停顿,而后从院墙上滑落,掉在院墙下的人身上。 许久没有反应,正当老鼠暗自庆幸自己命大落在了一个假人身上时,却见假人抬起苍白的手一把抓过想要溜走的老鼠,老鼠甚至没来的及发出惊呼,便被那人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随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深色衣袍的男子嘴角流出一缕污血...... 他们没有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也没有听到那声清亮的鸟鸣,像是毫无知觉。 他们的身体比泼天的雨水还要凉。 他们在等着来到这里的人。 ...... ...... 数百名熊斧帮的江湖人士此时能站着的,完好的不足一半,他们已经被雨中的青年吓破了胆,甚至连斧头也没法扔出去了,因为他们的手颤抖的厉害。 但他们没有退路,在后退了几步后,突然集体向前冲,看上去很蠢,却真实的发生了。 像雨水般涌来,又再下一秒像沙包般飞出去。 因为谢希孟不喜欢前进的道路上有很多阻挡物,所以这些想要凭借身体挡住谢希孟去路的江湖汉子们就像是障碍一样被扫清了。 差距太大,一个是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距离归虚境不远,而他们只不过是一些炼体有成与初眠下品相仿的北方匈人。 江湖中人在世俗中蛮横不讲理的凶狠在修行者面前不值得一提。 场地间除了横躺着的尸体以及断手外,又出现了断腿,断胳膊,断头。 谢希孟走过了四分之三个街道,很潇洒也很血腥,按他的修为本可以直接抹过喉咙让这些汉子们死的舒服一点,但......那些北方边境村庄里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在匈人的刀下享受到舒服的待遇,所以谢希孟也不打算让这些如蛀虫一般攀附在洛城的匈人们舒服。 汉子们很勇敢无畏,但是再勇敢无畏,视死如归的人也是有情绪的,在青年手中一道道五色光闪过,随着一个个身体倒下,他们心中恐惧的情绪已经赶跑了他们的无畏。 当他们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金掌柜带着绝望的表情在雨中飞扬起一颗头颅后,汉子们的心理防线如同被洪讯冲垮的大坝,瞬间土崩瓦解。 来自草原的汉子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族中老人讲过的狼群的故事,在狼群中永远有一支孤傲的狼王,它不需要动手,仅仅只需要朝你走过来,当你看到它绿油油泛着寒光的眼睛后,便会想要不顾一切的逃命。 在他们眼中,谢希孟就这样一个人,他不需要出剑,只需要这么慢慢走着,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便可让所有汉子不敢再前进一步。 原本站在街道中间的汉子们随着青年的前进已经退到了街尾,不知是哪一个先转了身,剩余的汉子们夺路而逃,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雨夜里,而金掌柜,黄式郎,李熊等头领此时早已躺在了水洼中。 谢希孟与宁舒终于走完了这条街,除了那些迎接着漫天雨丝的断肢与尸体外,只有他们二人还站立着。 宁舒皱了皱眉头,因为连雨水都无法将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一分。 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剑,就连谢希孟也只是用着剑意在杀人,这条街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走,是因为谢希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但他没出手不代表永远不需要他出手,就如同上学读书一般,必须要上符合自身水平的学堂,一级一级的才能出师,所以这街上的江湖人士对于他们此行而言,是最低级的,真正需要专注的大凶险就在前方。 因为谢希孟很强,所以他要杀的那位小王爷也会很强。 同理可得,小王爷带的人也会很强,而宁舒就是要帮谢希孟挡住这些人。 雨声,风声,闪电,雷鸣。 两人又撑起了伞,就像是此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步,两步,三步,街上再也没有人跳出来阻挡二人前行的步伐。 看上去有些幽静的一片建筑前,气氛很安静,门轻掩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节奏地响着,从院子里探出的枝头上还挂着青嫩的叶子,雨水从上面滑过,滴落在院墙下站着的人身上。 谢希孟看着那些如同雕像一般死寂的人,眼中有些冷,他摇了摇头对着宁舒说道:“他们似乎并不想邀请我进去坐坐。” 听到谢希孟的话后,宁舒没有回答,只是将腰间的剑取了下来,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握着剑鞘,然后缓缓将剑拔出,随着一段寒光慢慢的变长,雨水似乎也明亮了起来。 “虽然我好像问过了,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一下,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谢希孟点了点头,走向那道半掩着的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有生命危险,你可以先行离开。” 过了许久他也没听到身后少年的回应,因为宁舒已经用沉默代表了一切。 谢希孟一手撑着伞,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向前轻推,没有吱呀吱呀的声音,想来熊斧帮对于门的保养还是很上心的。 半掩着的门不再半掩,门后的风景自然一览无遗。 诺大的院落中有一张大圆桌,桌子上放着酒杯,酒具。 中年人表情很是随意,自顾自的饮酒,而身后打伞的年轻人则低垂着头,脸上带着笑意,另一个坐着的背着长刀的大汉则蹙着眉头盯着推门而入的青年。 相顾无言,谢希孟好像一个闯入别人家宴席的不速之客,但主人并没有直接下逐客令,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安静,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沉默,院中的四人除了沉默依然沉默。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静和沉默必然不会永远就这样保持下去,谢希孟看着那两个坐着的人和一个站着的人,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三个杯子,微微一笑打趣道:“我猜这多出来的一个杯子应该不是给我准备的。” “如果谢先生想喝的话,自然有资格坐过来喝上一杯。”中年男子答道,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喝茶。”谢希孟摇了摇头,眼睛看向那名背负着长刀的汉子问道:“这位是?” “羯人,宇文蒿。”背刀大汉冷着声答道。 谢希孟若有所思,然后问道:“羯族也打算与神朝为敌了?” 背刀大汉宇文蒿冷着眼并不回答。 “既然如此的话,你也就不要再回北方了。”谢希孟随意的说着,语气很平和,说的话却带着一种宣布死讯的感觉。 中年男子是匈人呼兰王庭的小王爷呼衍屠,而背刀汉子则是羯族银月部落的首领宇文蒿,今夜两位北方的大人物联袂出现在神朝的皇都洛城,就是为了等谢希孟上门。 神朝在等他们,他们也在等神朝。 因为北方军队中有无数的高手坐镇,战事并未完全开启,想杀任何一个人都很困难,所以他们选择了来洛城这样看上去一个极为凶险的决定,因为这里是皇都,所以神朝为了保护百姓不会选择闹出很大的动静,而道部知道他们来洛城后,定然会派出最强的人来找他们。 所以他们在等这个人。 于是谢希孟来了。 式微式微 第83章 院内五彩冲天起 雨还在下,匈人小王爷呼衍屠端起酒壶往杯中倒酒,酒水从壶嘴中划出一道清澈的水流落向酒杯,酒杯承接着酒水,渐蓄渐多,就在酒水即将溢出杯口的那一刻。 呼衍屠屈指一弹。 盛满酒水的酒杯像是离弦之剑一样破空向着谢希孟袭去,与酒杯的速度相比,此前江湖汉子们的飞斧就如同婴儿蹒跚的步伐那样迟缓。 那酒水随着酒杯的运行溢出少许,却并不下坠,而是围绕在杯旁,带着丝丝凶煞气,驱散了雨丝。 在谢希孟的眼中,这酒杯中的酒水变成了一匹匹草原上的巨狼,它们从杯中冲出,张着血盆大口,露着惨白獠牙,夺人心魄。 他低头笑道:“看来你们匈人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不懂神朝的礼节啊,先前已然说了不喝,此时又岂有强送之理。” 随着这句话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五彩剑光,剑光所过之处,酒杯化为虚无,酒水化作的巨狼寸寸断裂,消失在雨中。 谢希孟手中出现了一把剑,剑柄上有一个状若孔雀羽翎上眼睛的浮刻,上面嵌着一颗透明的宝石,三尺青锋上缭绕着光辉,他拿着剑,隔着亿万滴雨,剑尖直指庭中圆桌旁的人 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腰间的佩剑终于出鞘,就算是先前在街上有百人阻挡,这把剑始终只有剑意在杀人,而现在,这一只骄傲的孔雀终于开屏。 不是为了展示光华,而是准备杀人。 呼衍屠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拿起桌子上的第二只盛满酒水的酒杯,翻腕向前一泼,那些酒水化作七个金轮,有三个直奔谢希孟而去,剩余的四个则旋转在自己身旁,护住己身。 谢希孟今日的目标就是他,也正是他参与了北方边境的屠村,所以谢希孟不可能放过他,但谢希孟以剑斩开三个金轮后,剑气所向却不是匈人小王爷,也不是那位背着刀的羯人,而是在身后撑着伞的那位年轻人。 那名年轻人自从谢希孟进来后就一直未曾开口,隐于伞下,低垂着头,听到剑鸣声,感受到空气的波动,他便知道谢希孟的剑是向着自己来的。 纸伞伞面片片碎裂,伞骨仿佛开出一朵花,随着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爆炸,年轻人向后飞出几米远,缓缓落在地上。 谢希孟的一剑仅仅只是碎了他手中的伞。 年轻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庞,有一种病态的美感,他冲着谢希孟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 谢希孟并不答话,惫懒的眉眼在这一刻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毫不掩饰的锋利冲天而起,竟是在空中的那一团厚重的乌云里破开了一个中空的洞,露出了云层后的星月。 五彩的剑气奔涌,呼衍屠一拍桌子,酒水荡漾在空中,形成一道屏障,却被谢希孟的剑气瞬间击碎,圆桌被剑气一蹭,由内向外炸开,坐在桌边的两人向后退,落地后脸色苍白,在这一击中明显吃了不小的亏。 羯族的宇文蒿怒吼一声,长刀握在手中,由下向上一挥,斩出一道灰色刀痕,与谢希孟的第三道剑气碰撞在一起,在空中相遇,紧接着便被一股极大的冲击力震得吐出一口鲜血。 第一道剑气,撑伞的年轻人手中的伞碎裂,倒退数米。 第二道剑气,匈族小王爷呼衍屠杯碎酒空,反震而出。 第三道剑气,羯族首领宇文蒿长刀脱手出,口吐鲜血。 而谢希孟就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受损,三剑过后,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实力。 因为那把剑虽然已经出鞘,却还没有斩在自己身上。 ...... ...... 若是说此前的攻击全然是剑气所致,那下一刻,谢希孟将手中的长剑甩手而出,化作一道虹光,犀利的直冲呼衍屠的面门。 人都会怕死,而往往拥有了很多东西的人会更怕死,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很多东西,所以他们舍不得就这样死去,对于匈人的王爷更是如此,他有着一身修为,他在草原上还拥有无数的金银财宝,所以他舍不得死。 匈人小王爷的瞳孔微缩,他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杀意,连忙御使金轮迎着抵抗,准备击飞那迎面而来的长剑。 却扑了一空。 只见虹光在即将与金轮相遇的时候突然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弧线,以违背常理的速度闪到羯人宇文蒿面前。 御剑术! 那名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略一犹豫,隔空伸出手,张开五指做了一个拉的动作,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宇文蒿向左拉了两步,才堪堪避过那道虹光。 宇文蒿在那被虹光锁定的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被死亡笼罩,若不是年轻人出手,他或许已经死了。 那把剑一击而空,不再移动,而是悬在半空,像是有生命一样的而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宇文蒿拿起长刀挡在身前,眼中死盯着半空中那柄可能随时会移动的五色光,就在他准备向那年轻人说上一句多谢的时候,却见半空中的那柄剑随风消散。 谢希孟站在原地低着头。 “小心!”年轻人见状,眉头一挑低喝道。 当他那个小字出口时,场中响起一哧地一声,就像是用树枝戳如雨后松软的泥土,用菜刀横切豆腐那样,宇文蒿胸前出现一个透亮的血洞,他眼神涣散,转而一片灰暗,然后向后倒了下去,已然没了生机。 他手中原本格挡在胸前的长刀上也同样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在雨中,一道无色神光凭空慢慢生出,然后凝结为一把剑的样子,再看谢希孟手上同样有一把剑,他们这才明白,谢希孟依然不算是真正的出剑,先前的仅仅也只是一道凝练的剑气。 修行者和世俗攻击的手段不同,那么也就不能用寻常的时间来计算,场中从桌子碎裂到只剩下三个站着的人,其实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尤其是那道剑气从消散再到击穿羯人宇文蒿更是一瞬间的事。 呼衍屠怕死,宇文蒿同样也怕死,当其中一个怕死的人真的死了,而且死在另一个人面前,那么另一个只会更加怕死。 并不会有劫后余生的幸存感,而是会产生一种觉得下一个会是自己的感觉,就如同一排死刑犯上了刑场,当身边那个人滚烫的的血溅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下一个就会是自己。 呼衍屠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脖子上青筋隐现,一跺脚,黄云缭绕间,手中出现一把宣花大斧,那名年轻人的手中也出现一把短剑。 空中那道剑影也回到了谢希孟手中的长剑内,剑柄处的那眼睛一般的透明宝石不再透明,五色光华在其中闪耀,绚丽夺目,游走于剑身,谢希孟持剑上前,像是一只时刻准备冲天而起的孔雀。 场中的三人都不愿再耽搁一些时间,呼衍屠知道,自己占有人数优势,只有直接出手压制才可以有杀死谢希孟的机会,不然只会被御剑术诡秘的单个刺杀。 于是三人同时动了。 五色光破空而至,大斧挥动间闪出片片斧影,短剑漂浮而起,化成一道道青光游走在场中,只见一片金铁相交的声音,长斧向长剑挥动劈下,短剑直取谢希孟面门,五色光急速抽回挡住短剑,巨斧接踵而至,然后再被光华震飞,攻防交错,火花四溅间已经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每一击都是倾注法意的全力一击,只要有一个人稍显松懈,便会后退,只要后退就会露出破绽,而对于这样的战斗来讲,一个破绽足以致命。 这是呼衍屠原本最想看到的情况,因为只要三人对峙不下,那么谢希孟的身边便会没有那把剑的保护。 谢希孟还不是归虚境的大修行者,他的身体依然无法做到万法不侵,呼衍屠与宇文蒿来之前就做了万全准备,因此带了十名肉体超过神思境的十名死士,就是为了在此刻派上用场,即使因为境界的差距无法伤到谢希孟,却足以能够让他分神露出破绽。 谢希孟的五彩光华全部倾注在剑上,他的身后是一片片雨幕,雨幕后是因为碰撞的气浪而关紧的院门。 院门后是呼衍屠从草原上带来的的后手,也同样是谢希孟从白鹿国庠请来的帮手。 这时候,该是这一准备已久的后手出场了。 ...... ...... 当院中绽放出五彩光华时,院墙下站着的深色衣袍的人不再沉默,他们抬起了头,带着没有血色的脸,冷漠的行走起来,同时用右腿向地上一蹬,仅凭肉体的力量便冲向半空,想越过六米高的院墙直接进院子中。 贵人们怕死,而他们不怕,用生命的代价使院中那人露出一丝破绽,这是他们的任务。 而就在当他们一跃而起到达墙头之时,一道皎白的剑光如天上的明月一样划过他们的头顶,使黑夜中的雨水都染上了一层月光,将十个高高跃起的死士尽数卷回了地面上。 式微式微 第84章 院外拂袖青衫青 一身书生青衫迎着风雨,宁舒将手中的伞随意的扔在一旁,手中握着在秦淮河拍卖会上得来的普通长剑,面对十个跳起的身影,剑锋一挥,直接用上了太阴之力,将十个人笼罩在剑光下。 黑暗的雨夜里,一道剑光如明月,但最耀眼的却是少年在风雨中微扬的青衫,剑光随青衫而动,似乎没有丝毫的重量,轻柔如无物。 太阴之力以剑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宁舒包裹着,丝丝杀气融进漫天的雨珠里,将那十名死士都裹挟了进来。 雨夜中不会有月光,但少年的剑却是比月光还要璀璨。 在太阴之力的笼罩下,那十名死士的容貌终于展露了出来,有坚毅,有平淡,甚至还有安详,但全都充斥着惨白,没有一丝生机,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神朝人族的样貌。 他们发觉自己被月光笼罩后,全都看向宁舒,然后抽出短刀,这是神朝军队配置的刺杀短刃。 领头的一人机械的举起手,身后的九名死士分为两组,以不可抵挡之势,带起一阵疾风,向着月光的中心冲去。 他们高高跃起,用的身法是神朝军队独有的破军突。 直到此时,宁舒终于确定,这十名死士全都是在北方边境作战的神朝军人,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一副模样。 宁舒的看着面前的雨滴,像是没有看到那迎面而来的数把带着煞气的短刀,右手持剑划了一个圆弧,皎白色的剑光所过,短刀迎光而断,但死士的前进速度却没有受到丝毫阻碍,仿佛他们本就没想着用短刀进行攻击,他们所要用的是自己的肉体。 遇刀刃如切豆腐一样的剑光斩在死士的身上,破开深色衣袍,却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刻痕,从剑刃上反弹回来的一股巨力使得宁舒后退了好几步。 宁舒皱了皱眉头,对这些死士的身体坚硬程度有些吃惊。 死士们一波攻击未果,迅速的又组织了新一轮的进攻,他们身为军人的本能还在,三人一组,九人呈一个圆形将宁舒包围起来, 雨夜中很黑,但有一道剑光如华,宁舒起身迎向那一双突然从死侍包围中带着奔雷之势轰出的一双拳头。 横撩的一剑定格在那名暴起的死士肩头,与骨头相错,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皮开肉裂骨现,从中流下趋近于黑色的血液,宁舒手中的剑嵌在了那名死士的骨缝里。 从剩下的九名死士中跳出两人,出拳击向宁舒的头部和背部。 他们竟是牺牲一人,用身体限制住宁舒的剑,换来其余人的霸道一击。 宁舒右手握紧剑柄,左手化掌向着剑柄处一推,剑尖刺穿那名死士的身体,与此同时,身后两双拳头破风而至,宁舒错身避开头部那一拳,借着背部受到的力量,右手向着斜上方一甩,面前那名死士头颅带着半个肩膀掉落在一旁的雨地中。 那名击中宁舒背部的死士受到一股比他用的力还要霸道的力量反震而出,撞在一旁的墙上,发出筋骨断裂的声音。 其余的死士停下了攻击的步伐,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们原本引以为傲的,超越神思境修士的身体在这名用剑的少年身上看不到任何优势。 因为宁舒的身体在经过了生生造化丸和《承天效法》的洗练下也早已超越了自身原本的修为。 只一个照面,便已经有两名死士死了,剑身上黑色的血水只停留了一小会就被雨水洗刷干净,但身上衣衫被溅落的血迹却真真切切的代表着宁舒实现自己的承诺。 不会有任何一名死士可以走进他身后的院子。 院子里除了五彩光华外还有一阵阵的剑斧交错声,宁舒听着身后院子里响起的动静,感受着周遭法意灵气的剧烈波动,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那些死士们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身体比他们还要强悍的人,原本想要进院子中的任务被迫停了下来。 那名领头的死士发出如同生了锈的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沙哑着嗓子说出两个字:“弓弩!” “我以为你们不会说话。”宁舒闻言一愣。 剩下的八名死士不再说话,伸手从衣袍下拿出弩箭,以最快的速度对准宁舒扣动了扳机。 这是神朝专门用来对付修行者而制作的弩箭,一次可发射三箭,剑身上带着煞气,对于没有修到归虚境的修行者而言是一种致命的武器,人有力尽时,修士也会有法力耗尽的时候,就算是防御再厉害的修士,面对着军队如雨丝般的弩箭,也要饮恨,所以没有多少修士敢直面神朝的军队。 嗖!嗖!嗖! 面对宁舒,这些如同傀儡一般的神朝军人在一瞬间射出了数十发箭矢,那些箭头闪烁着寒光,黝黑的箭体带着煞气,伴随着强劲的破空声,射向处于圆心的宁舒。 眼看少年就会被这如骤雨的箭矢射成一只刺猬的时候,宁舒眼中紫光一闪,感知天地扩散到了极致,将所有的箭矢前进的痕迹捕捉的一清二楚,翻身闪避时,五十弦已经化成紫光穿过了那些死士的眉心。 那些弩箭未能命中目标,没有对宁舒造成任何伤害,而后射向墙壁,射向远处的黑暗处,发出一阵阵闷响。 而五十弦在穿过七名死士的眉心后,也未能射穿第八名也就是那位看上去是这群死士头领的眉心。 院中原本有四人,一番交手后剩下了三人。 院外原本有十一人,几轮攻守后剩下了两人。 宁舒召回五十弦悬在自己身边,手中拿着长剑,眉头皱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些死士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工具,却没想到其中隐藏着一个有思想的人。 “你很有趣。”那名死士头领低沉着嗓音说道。 “你不是神朝人?”宁舒问道。 “我是羌族将军。” 今夜的局势越发的混乱,原本只是与匈人之间的矛盾,却扯出了羯人与羌人,在宁舒看来,这是一件影响很大的事情,如果让他知道那院中已经死了一位羯人首领后,一定会更为吃惊。 北方恨天氏被神朝赶往北方草原后便分成了五个部族,一直以来活跃的也只有匈人,在北方与神朝军队作战的也只有匈人,此番熊斧帮一战,竟是牵扯出了其余两族,再结合愈加频繁的战事,这不免让人怀疑北方是否已经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改变。 宁舒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或许北方这些大人物本就是有意潜入洛城,不论他们要做什么,对于神朝来讲都是一种不好的表现,谢希孟在院中,那么这里只有自己,所以只能由他杀了这位羌人将军。 他握着长剑的剑柄,而羌人将军双手在虚空中一抹,凝结出一条长棍。 暴雨持续落着,轰然一声巨响,宁舒手中的剑与羌人手中的长棍相遇,整条街都仿佛震动了起来,树上的挂着的雨水被震落,洒下一片潇潇雨幕。 宁舒一出手便是断桥,因为面前这个羌人将军是他所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羌人将军吃惊于这一剑的威力,他右腿向前一踏,路面上的雨水就像是被撕扯的棉花糖一样分离,他一棍扫出了千钧之势,随着他的前行,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个下陷的脚印。 这羌人将军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宁舒靠着太阴之力硬接下了那一棍的威力,饶是强悍的肉体也承受不住,他持剑的右臂微微发麻,胸腹中仿佛被火灼烧一般的干疼。 宁舒手里那把普通长剑很普通,但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柄剑出奇的锋利,但那羌人将军手中的乌金棍似乎更为坚硬,虽然只有普通人手臂那样粗细,但气势厚重如山。 羌人将军站在雨中,面无表情。 这根乌金棍在草原上传承至今,在恨天氏与神朝开战时不知砸碎了多少神朝兵将的头颅,他对自己的乌金棍有着极强的信心,那少年手中的剑无论如何是破不开自己的防御的。 宁舒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剑。 于是他将手中的长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原本悬浮着的五十弦落在他手中,迎风变为三尺青锋,暗紫色的剑柄在雨中显得格外妖异,紫气缭绕间带着宁舒的瞳孔也染上了一层紫色。 紫光如一道流星,划过阴暗的天空。 羌人将军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棍,四周的雨丝随着长棍的砸落骤然散开,破空声愈发的震耳。 第二次相遇,长棍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剑痕,羌人将军眉头皱的很紧。 他以为这少年手中的剑无法撼动自己的棍子。 他以为自己那一棍足以砸碎那少年的脑袋。 他以为自己...... 无数的自以为最终都会化为乌有,那第二次的棍剑相遇,宁舒手中的五十弦如电光般游走,于瞬间斩出九记断桥,如同无孔不入漫天雨丝斩在迎头劈来的乌金棍上,一记叠加着一记,最终在乌金棍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剑痕,仿佛经历了时光的侵蚀。 式微式微 第85章 那样的剑,那样的人 北方恨天氏五族的修行体系与普通修道之人截然不同,他们更注重的是肉体的修炼,而大多修行道法的人是讲究对天地法意的掌控。 已经相当于是神思境巅峰甚至半步望生境的羌人将军一击之下竟然没能毙掉一个神思境中期的神朝修士,在他看来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体修在近战方面可以说能够完全碾压同境界的修道者。 更为让他惊异的是,那少年手中那把紫气氤氲的长剑,先前的第一次碰撞下,他的另一把剑在自己的乌金棍前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羌人将军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少年身体内炸开,至于为什么没有撕碎那少年的身体,他不得而知,但下一刻少年换上的另一把剑却锋利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那九道剑意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羌人将军看向宁舒的眼神有些冰冷,他手持乌金棍向地上一劈,雨水带着青砖泥土向两边飞溅,从裂开的土垄中漂浮出几团灰色雾气,凝结出雄狮猛虎等兽类,在街道上响起愤怒的咆哮声,直冲宁舒而去。 就在猛兽带着腐朽气息的灰色雾气即将笼罩在宁舒头顶之时,宁舒横剑在手,朝空中一抛,五十弦闪逝而出,雨幕里响起一道剑吟,那紫色剑光在群兽中游走,如入无人之境,无一合之敌,瞬间便将狰狞的群兽化为灰烟散于风雨中。 安静的街道,安静的风雨,安静的人。 羌人将军看着自己手中被削去了一截的乌金棍,看着先前那一道闪烁的紫光,心里翻起波澜。 早年间他在部落里时曾经见过一个背着剑的老人,老人曾说道,这片天地间从古至今以剑为法宝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专心用剑,将剑视为生命的人却少之又少。 一剑出而万法破。 当时老人抚摸着横于膝间的剑,有些遗憾的念了一句诗:“剑光破空天地惊,匹练横天星河静,若有神魂鞘中孕,千里之间穿无影。” 不待他继续回忆,紧接着,他看到宁舒以手持剑,用青色的衣袖轻拂剑身,随着这些动作的完成,自他身上发出一种具有神性的清光与剑身的紫气相缠绕,一时间两种颜色充斥在羌人将军的眼中,他握着乌金棍的手不禁松了下来。 蓦地,一道剑光在他眼中划过,然后停留了下来。 “不好,万万不可看他的剑!”羌人将军心中惊道。 他心中惊骇,眼中刺痛,那把剑此刻已经不再是一道剑光,而是如同一条奔涌而下的滔滔天河将他的身体覆盖,随后便是一道剑吟,比前一次还要果断清脆,无尽的杀气席卷而下。 剑光散尽,羌人将军倒在水泊中,面色带着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映着一把剑的影子。 剑有剑意,人有人心,当剑意唯心时,随着心中的杀气腾升,锐利无边时,剑势自然锐不可当。 剑吟声在这片风雨中回荡,大雨倾盆。 院里院外之隔着一堵墙与无数雨丝,院中三人自然也听到了墙外那一声充满杀气的剑吟。 ...... ...... “你真的要去找那个少年?” “嗯。” “可他才神思境,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不关乎修为,我虽然没有看到过他出剑,但我能感觉到他是那样一个人,只有那样一个人才会斩出那样的一剑。” 谢希孟听着那声剑吟,想起临行前和姬循礼的对话,嘴角不禁微微扬起,露出笑意。 但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既然谢希孟笑了,那匈人小王爷呼衍屠自然不可能跟着一同开心起来,当他感受到院外传来的杀气后,心中一凉,知道自己留下的后手已然不在,心绪一阵混乱间,被谢希孟一道剑光划过,在孔雀清亮的啼鸣间,直接于空中人魂消散,化为灰尘。 谢希孟等的就是这一剑。 就如同他在白鹿国庠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对宁舒讲的那样,他只需要宁舒帮他争取出一个可以专心的,不受干扰的斩出一剑。 这一剑蕴含了谢希孟积攒的所有的精气神,这才能将境界不弱于他的匈人小王爷一击毙命。 强者的对战就是这样的简单明了,千百招尽在一剑中,纵然是以体魄著称的恨天氏也无法抵挡。 院中仅存的二人站立在雨丝里,谢希孟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那柄缠绕着五色光的剑被他握在手里,五道流光像是孔雀开屏一般的在他的周身飞舞,风雨不入。 按照原定的计划来说,等到杀死了这熊斧帮背后的真正主人——匈人小王子呼衍屠后,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但谢希孟依然警惕着,连剑也没有收回到剑鞘中,因为他的面前还有一个人。 正是他进到院子里之后第一剑斩向的那名年轻人,因为在他看来,这名看上去很普通的年轻人的威胁要比匈人王爷加上羯人首领还要来得大。 年轻人并不说话,将短剑收回袖中,弯下身子,拿起脚边只剩下伞骨的纸伞,随着他做出这个简单的举伞动作,伞骨上泛起了水波一样的涟漪,等伞从地上举至头顶后,纸伞已然有了一片完整的伞面。 上面绘制着一幅完整的城郭,细看之下,正是脚下的洛城。 两人沉默了只有一会的时间便被打破。 被风雨掩住的院门被推开,一个少年手中提着一把紫气氤氲的剑走了进来,头发有些凌乱,青色的衣衫上染着血迹,黑红交错,他的瞳孔中闪烁着与剑身一样的星星点点的紫光。 正是宁舒。 那名撑伞的年轻人看着走到谢希孟身边的少年笑着说道:“你带来的这个小家伙倒是不错。” 然后他看向宁舒问道:“少年,你师从哪家剑道?” 宁舒以沉默回应,他看着这个人蹙起了眉头,眼眸中精光闪烁,在他的感知天地中,这名年轻人并不存在。 只要是生灵,他的身上便会有生命波动,修行者更是有法意波动,如果感应不到法意波动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是一个普通人,二是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但如果是感应不到生命波动,只能说明他不是生灵。 但宁舒又能确确实实的看到他的存在,甚至可以看到他微笑时候扬起的嘴角。 谢希孟看了一眼宁舒身上的紫气,又转头望向那名年轻人,沉声说道:“你不该来这的。” “很久没回来了,所以想回来看看,你看,这座城变化多大,连我手中的伞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样式了。”年轻人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怀念。 “我没想到你会去北方。” “这片天地这么大,何处去不得?” 只有简单的对话,因为场中的主角便是谢希孟与那个年轻人,宁舒与其他人只是被邀请来的帮手,不同的是,宁舒活着,而其他人死了。 很明显,二人是认识的,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对话,也很明显,二人是有矛盾的,不然也不会拔剑相向。 这名年轻人很强,不然不会到现在还站着,强到谢希孟的表情很慎重。 “你这具身体就留在这吧。”谢希孟抬起持剑的手臂,遥遥指出一剑。 周身的五色光在这一刻像是听到了军队里进攻的战鼓,化为五柄颜色不同的长剑,速度快到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从五个方位径直斩向举伞的年轻人。 那名年轻人举起伞迎了上去,就像是举起一个盾牌,不同的是,这个盾牌并不是用来防御的,而是进攻。 他想要破开谢希孟的五把剑。 伞面开始旋转,随着伞面的旋转,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诡异起来,在宁舒紫色的眼瞳中看的更为清晰。 那把伞活了过来,准确来说,是伞上的那座洛城活了过来。 一个个鲜活的人影从伞面上跳出,持刀的屠户,打铁的匠人,舞剑的艺人,守城的士兵...... 每一道身影都是那样的真实,屠户手中的刀还带着血,好像刚刚屠宰过一只生猪,打铁的匠人手中的铁锤还泛着高温过后的红光...... 而随着身影越来越凝实,他们都变得具有了杀气,这数十道世俗中的人影好像是杀过许多人一样,每两道身影缠绕在一把剑上,剩下的身影冲向谢希孟与宁舒。 宁舒手持五十弦横向一斩,一片紫色的剑光扩散而出,将迎来的两道人影拦腰斩断,但人影并未消散,竟是在剑光划过后又融合在一起。 抽刀断水水更流。 宁舒微惊,这些个从伞面图画上出来人影像是有着不死之躯,他以紫瞳望去,只觉得这些身影较之刚出伞时更加的凝炼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生出血肉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叮的一声脆响。 响声过后,宁舒眼前的景象陡然发生了变化,谢希孟依然站在原地,食指弹在剑身上,那名年轻人也站在先前的位置上举着伞,而他自己却做出了一个挥剑的动作。 剑锋没有指向前方,而是横于自己的颈间。 幻象丛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先前的一切皆是虚妄。 式微式微 第86章 化一道紫色天河 “扑哧。” 在谢希孟屈指轻弹剑身后,那位年轻人手中撑着的纸伞的伞面破开了一道裂缝。 无声的幻杀。 宁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堕入幻境的,或许是那年轻人看向他的时候,又或许是一进门便着了道。 但就算是年轻人手中的伞破了,院中的气氛却依然很焦灼。 谢希孟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缓慢的拂过剑身,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把把不同颜色的剑,一把把剑由慢至快的旋转起来,形成了一片无声的光幕。 ...... ...... 洛城西市,一片颇为豪华的酒馆中,桌椅板凳碎了一地,酒坛酒瓮的残骸随处可见,平日里那些上好的被封藏的陈年美酒与几文钱一斤的杂粮酒混在一起,在地面上弯弯延延的淌出一道道水流,汇聚在门槛边上。 酒馆中的楼梯上趴着一名穿着道袍的人,面朝地,背朝天,头朝下,脚朝上,样子颇为滑稽。 十几个穿着淡黄色衣袍的人冷漠的站在酒馆门口,凤凰亭的肖四爷手里拿着纸扇,站在人群前,接过旁边那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扇柄的血迹。 酒馆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在雨夜里很是惊悚,而酒馆中传来的则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怪异声音。 满地断裂的桌椅板凳中有一个很大的空地,一个穿着打扮像是这家酒馆掌柜的清瘦中年人趴在地上,那怪异的声音正式从他口中发出的。 酒水,血水,泪水甚至还有好像是口水一样的液体在他脸上混杂着,而他的身上坐着一个胖子。 那个胖子就像是坐街边小板凳那样的坐在酒馆掌柜身上,很是接地气。 他手中拿着一柄弧刀,刀身倒转过来,刀柄上是一个虎头,胖子一边同酒馆掌柜说着什么一边用刀柄的虎头刮着他胸前的肋骨。 “没想到堂堂白马帮的一把手居然在自己的酒馆里当掌柜,真是一个体贴下属,关心产业的好帮主啊。” “张老板莫不是平日里觉得太过空闲,想找点乐子,我可跟你讲,这衙门的牢房里面可有不少乐子嘞。” “你倒是敢出头,也不想想这凤凰亭为什么能占着漕运这样大的事业,为什么那些个大富商敢怒不敢言,你们的脑子都扔进茅房里了吧!” “呦呦呦,还敢笑,你丫胆子也真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居然还敢打凤凰亭的主意。” “呵,还哭,胖爷是不是委屈你了?还真是没想到,你这小小的白马帮居然还供奉着一个往生境的道门修士,若不是胖爷我身手敏捷,岂不是吃了你的暗亏?” 肖四爷站在门口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道:那道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你揍趴下,扔在楼梯上了,哪还能让你吃的了暗亏? 胖子每说一句,就刮一下酒馆掌柜的肋骨,短短几句话后,酒馆掌柜只剩下了倒吸凉气的声音,瘫在地上像是一只死狗。 胖子见状有些不爽,站起身拍了拍手埋怨道:“瞧你还是一帮之主,怎么这么不禁收拾!” 酒馆掌柜以手指的抽搐表示对胖子埋怨的回应。 肖四爷见那胖子玩完后,走上前去挥挥手让人将酒馆掌柜与楼梯上趴着的道士抬走,然后脸上带着担忧望向胖子。 因为他知道,今晚真正的战场在东市熊斧帮的总坛,不同于这西市的大批人马,去东市熊斧帮的只有一人。 “谢公子他只有一人......会不会出意外......”肖四低声说道。 胖子闻言伸出圆圆的并不修长的食指摇了摇道:“哪里是一个人,他不是还带了一个小屁孩嘛。” “可......” “放心,谢希孟的实力还是在那里摆着的,区区一个匈人王爷哪里打得过他,而且那小屁孩不是个天才吗,两个人足够了。” 肖四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那个少年的夜里,那少年抱着书卷远去的背影就像是那片漆黑的夜色一样,让人看不透。 “发什么愣呢!赶紧找人拾掇拾掇,把这没打碎的酒挑上些好的拿回院子里离去,你看看你们先前多粗鲁,这陈年的醉仙梦都让你们糟蹋了!”胖子看了看门槛处的那片水泊,又望了望愣神的肖四,哀怨的说道。 “这不是你先前提着那个道人的腿甩来甩去造成的吗,怎么又怪到我们头上了?” 肖四爷敢怒不敢言,谁让这个胖子是号称神朝体术无双的修行者呢?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这洛城雨夜的各个街头坊间,或是平日里为非作歹的街头混混们,或是想从熊斧帮与凤凰亭之争中分一杯羹的江湖帮派,此夜尽数被雨水冲刷殆尽。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洛城江湖的清洗来的如此急迅,来的如此霸道,就像这越来越大的雨势,响彻天际的雷鸣,他们许多帮派都在等熊斧帮的支援,然而并不会等到。 因为熊斧帮的精锐已经在一条安静的街上扔下了肉体,丢失了灵魂。 对于寻常人而言,今夜过去,雨停后,又是新的一天,但对于洛城阴暗面的帮派来说,他们的天空永远不会放晴了。 ...... ...... 磅礴的大雨落在伞面上,那道被撕开的裂缝再也无法愈合,既然没有愈合,那么雨水便会通过裂缝渗透进去。 雨滴透过伞慢慢凝聚,在裂缝处形成一个水珠,摇摇欲坠,似乎只要在多一滴雨水便会滴落而下,落在伞下那名年轻人的鼻尖。 但仿佛这个水珠收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的影响,迟迟不落下,也并没有继续扩大,从这滴水珠里,在不同的角度映着不同的画面。 水珠里有一只五彩的孔雀,闪烁着绝美的翎羽。 水珠里有一个安静的年轻人,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湖面。 剩下的只有一股无形的剑气。 只有十步的距离,五色光幕将谢希孟与宁舒护在当中,而对面的年轻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退后一步,便会有一把剑斩向自己,但他更不能前行,因为这十步的距离恰好就是五色剑光与这漫天雨丝的临界点。 年轻男子选的位置极为巧妙,但同时也极为凶险,只是在他的脸上仍然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嘴角翘起一个合适的弧度,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 站在剑光下的谢希孟紧盯着前方的人,从白鹿国庠一路走到此处,他第一次露出了很认真很认真的神情,丝毫不见惫懒,对于面前这个相识的年轻男子,他必须严阵以待。 嗖嗖嗖! 安静的雨中突然想起几道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机括声,在风雨声的掩盖下,就连修行者都无法确定方位。 但宁舒不同,自从从幻境中出来后,他就将自己的感知天地扩展到了极致,眉心清水一样的法意翻滚着,当听到机括声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手掐剑诀,五十弦穿行在雨中,将飞出的弩箭斩断在路途中。 随着剑的射出,四周的房屋中门窗弹开,露出里面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连弩车与转射机。 墨家机关术。 宁舒在离恨小楼中看过百家经典,其中的墨家机关术尤为诡异,在攻城拔寨中能起到起效,机关术的机簧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发出的弩箭速度奇快且无声,因其制作工艺繁琐,所需材料珍稀,因此极少现世。 而在现在,用于攻城的机关弩却出现在了这个院子内,而且要比普通的机关术更为精巧,不仅体积变小,而且不需要人去操纵。 年轻男子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每转一次,就有一组弩箭射出,从不同的方位,带着不同的颜色,一瞬间,院子内的法意灵气仿佛被点燃,五色光出现了一道道的涟漪。 机械的木偶人从屋中走出,手中喷出流沙,毒火,地面抖动间,整座熊斧帮的总坛仿佛都变成了一座机关城。 一般的机关术都要以一口水银井作为催动他们运行的阵眼,攻城时毁去水银井便可以让整套机关失去运行的动力源泉,而眼下的精妙机关并不能以寻常眼光去审量,更大的可能是,这名年轻男子便是整个院子的阵眼。 无数枝箭射出,谢希孟没有和宁舒说些什么,依然看向那名年轻男子,而宁舒懂了,原来先前承诺的一剑竟是应在此处。 不管是不是未卜先知,他现在要挡住这些箭,而谢希孟需要斩出那一剑。 雨中的院子里弥漫出一片紫光,宁舒在谢希孟的五色光中举起了手中的五十弦,漫天雨丝汇集成一道流水,染上了紫气,从缓慢的潺潺溪流声转变为惊涛骇浪。 一条由雨水汇聚而成的紫色天河出现,围绕一圈,封住所有的方向,剑吟声若隐若现,随流水而动,却没有随流水消散,而是蕴含在每一滴雨水里,绵绵不绝。 所有的弩箭没入这道紫色天河中如同射进了沼泽,而宁舒此刻才明白这些弩箭的特别之处,每一根箭上都带着一道不弱于神思境修士的法意,成百上千道箭射出就好像是有成百上千个神思境修士放出法术,而他他一人一剑将这些法意裹挟进了紫色天河中,承受住了所有的攻击。 式微式微 第87章 赏雨 如同江水倒灌,全部倾注向一人。 宁舒举着剑,好像在撑起一片厚重的天幕。 他的身体经过洗练后变得无比强悍,之前承受以力量著称的半步望生境羌人将军的一击下仅仅是觉得胸闷,都没有到受重伤的程度,而此时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弩箭,他觉得自己的肉体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身上的毛孔中涌出鲜血,一瞬间便将一身青衣染成了红色,皮肤裂开露出粉红的肌肉,然后再愈合,然后再裂开。 体内残存的生生造化丸的药力被疯狂的压榨,修补着他身上不断裂开的皮肤。 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着如山倾倒一样的压力,开始剧烈的,失去规律的跳动,像是被捶打的战鼓,黄豆大小的汗水混着血珠迷住了他的双眼。 短短一瞬间,生生造化丸修补身体的速度便跟不上他皮肤裂开的速度,连带着周身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瘆人声,就在这时,土黄色的雾气浮现出来,带着神秘的符文,减缓了宁舒承受的压力,这才堪堪将漫天的机关剑挡了下来,稳定住紫色天河的流动。 年轻男子的表情变得惊异,土黄色的雾气与紫色的天河在他眼中要比谢希孟身后的五色神光要令他震撼的多。 但他顾不上思考,因为谢希孟的剑以至。 宁舒的状态无法长久,但却也足够让谢希孟斩出这一剑。 剑,透过风雨向着前方刺去。 在剑光下,雨丝停止了降落。 并不是时间真的暂停了,而是这道剑光太快,相比之下,雨滴落下的速度肉眼可见的缓慢。 风停,雨止,剑已到。 只是瞬间,五色神光一闪而过,已然出现在那名青年男子的身后。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直刺风雨的这一剑格外笔直,像是一根被拉直的线,没有任何招式,只是一股凌厉的剑意。 铺天盖地的弩车机关箭和四周前进的木偶人好像失去了动力,纷纷掉落在地面上,化为一道道黑灰。 在失去压力后,宁舒跌倒在地上,紫色的天河也瞬间散去。 场中恢复了安静,原本各种颜色交错着的天空恢复了雨天里的阴沉,在不断的闪电划过留下的电光中,可以看到对面那个年轻男子依然站在原地。 宁舒用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在有土黄色雾气修复下,再加上谢希孟一剑斩出压力消失的情况下,他已然无大碍,只是一身鲜血格外吓人。 生生造化丸残留的药力在这一刻全部被吸收和消耗,均匀在他的体表,也算是因祸得福。 谢希孟已然将手中的剑归入鞘中,他面色苍白,盯着前面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的眉心有一道红印,就像是女儿家在眉心点的胭脂,红的耀眼。 像是气泡破开一样,年轻男子化为一个栩栩如生的一寸长的木偶人掉落在地上,也同样化为黑灰,被风吹散。 “走吧,他的真身没有来洛城。” 谢希孟看着身旁的宁舒除了身上的衣袍有些血腥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伤,点了点头,向院外走去。 “这些都是神朝镇北军的将士,战死后还没来得收尸便被练成了傀儡。”走到门外后,谢希孟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语气有些沉重。 “嗯。”宁舒感觉特别累,用手擦了擦额头的血迹,简单的回应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 谢希孟回头看了看满脸是血的宁舒,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子骨倒是蛮好的。” 宁舒心想你这不就是在说我皮厚吗?然后他回想起先前的连番战斗,尤其是最后那个年轻男子的幻术以及机关术,再加上最后化为人偶,像极了伽蓝山那夜里山神庙前僧人就难最后化为青莲那样,疑惑的问道:“那是他的身外化身吗?” “说是身外化身有些不妥,因为他不是以法意凝聚而成的,而是阴阳家的玄妙手段。” “你和他认识?” “嗯......他叫裴年,原本是道部的人,修行阴阳家与墨家诸法,是一个天纵之才,后来出了一些事情,他便离开了去,一别多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回去吧。”谢希孟突然话题一转。 宁舒看着自己已经不再是青色的青色衣衫,拍了拍腰间长剑,点了点头。 ...... ...... 屋檐下通常是个躲雨的好地方。 在洛城某个不知名的街,某个不知名的宅院,某个不知名的宅院的屋檐下,站着两个人。 屋檐有些窄,堪堪能遮到肚子,如果不是胖子的话,勉强可以保证不被淋到,看来这家不知名的宅子并不富有。 屋檐下的两人看身形并不是胖子,所以没有被淋到,但却浑身是水,很狼狈。 “话说这雨什么时候停?” “不晓得。” “那我们就这么站着?” “不然这三更半夜你出去淋着?” 宁舒心想我倒是有个能去的地方,可那地方怎么方便带你去? 此前从熊斧帮院子里出来后,雨势小了一些,于是谢希孟提议既然赶上了,那么不妨欣赏欣赏洛城的夜景,然后二人便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闲逛。 然而......天公并不是很想作美,随着闪电与雷鸣的起伏,一阵大雨再一次落下,瞬间将路上悠闲漫步的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至于纸伞......谢希孟的扔在了那院子里,宁舒的随手扔在了院子外。 纵然是修行者也怕雨淋,更何况先前一番厮杀,两人的法意早已消耗一空,哪里还有多余的用来挡雨,于是二人慌不择路,躲进了就近的屋檐下。 谢希孟缓缓蹲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交错着塞进衣袖里,又恢复了往日惫懒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蹲着?”宁舒看着旁边突然矮下去的身影说道。 “因为我有些累,如果这会儿有一个躺椅的话,我也不介意躺着。” “那你为什么要把手那样放着?” “剑握的久了,手有些凉。” 宁舒闻言挑了挑眉,也跟着一同蹲坐下去,只不过双手没有同谢希孟那样塞进衣袖里,而是在摸着自己衣袍撕裂处显露出来的疤痕。 在化出紫色天河裹住那些弩箭时,他身上的皮肤龟裂,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虽然经过了生生造化丸药力的修补后迅速愈合,但在消耗完那些药力后还是在胳膊上留下了几道血口,虽然不深,但出现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还是有些突兀,再结合他那一身破破烂烂,污血交错的衣服,显得不合时宜。 雨巷湿街,没有寒梅坚挺的花骨朵儿,没有春上柳梢头,没有桃李的芬芳,只有两个坐在门槛上对着雨水发呆的人。 在传统的雨巷故事中,大多是那些诗书气泛滥的男子在雨中疯癫的奔跑,想要与漫天雨水撞个满怀,然后摇头吟上一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又或是多情妩媚的少女撑着油纸伞漫步,斜倚着雨巷里的青砖灰瓦述说着无尽相思,但这里没有丁香花,没有莺歌燕语,依然只有两个没有伞的人互相沉默着。 宁舒伸出手,将雨水接在手里,然后再倒掉,再接着,在倒掉。 不是在修炼,而是无聊。 宁舒下雨天无聊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做,他用掌纹感受雨水的波动,仿佛那一刻,他手中的那一捧雨水是有生命的,然后倒掉它们,放归天地间,便是还它们自由。 谢希孟一脸奇怪的看着身旁的少年做着连续重复的动作,他很震惊于这个少年在受过那样重的伤后,居然恢复的如此迅速,更震惊于他好像丝毫不在乎自己收的那些伤,那些毛孔喷涌的血水仿佛只是......天上下着的雨。 他还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吗? 在谢希孟看来,只有经历过无数次伤或者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才能如此淡然的看透自己的生命,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经历这些事情吗?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又并不想去了解这些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谢希孟知道宁舒是一个这么样的人,也见到了宁舒出剑,此时的宁舒在他眼里就是一个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一旦需要他放出光亮,烈日便会将耀眼的光芒破云而出。 他对宁舒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层次。 依旧无关修为,而是为人,一个锋芒内敛的人,无论内在还是外在都很安静,给人一种远山淡墨的感觉,你可以看到他,但永远无法看透他。 沉默的不能再沉默的时候,作为邀请宁舒来打架的谢希孟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于是他张了张嘴...... 话至嘴边,却听宁舒淡淡的说道:“五十弦。” 谢希孟闻言向宁舒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目光,赞叹道:“厉害!” 然后又是沉默。 “我要去北方边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走。” 在雨势略小一点后,谢希孟缓缓开口道。 宁舒知道去北方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神色郑重,语气郑重地说道: “保重!” 简洁直白中透着一种北上无故人的沉重感。 式微式微 第88章 不一般的挂面 白鹿国庠内灯火已熄,门口的守夜大爷坐在椅子上,身前点着一截短蜡烛,翻着手中的杂文小说津津有味的读着,消磨着漫长的夜,桌子上还摆着啃的极为干净的鸭脖儿。 “嚯,这剑出的妙!” “这道身法原来叫凌波微步!” “他如果当时把他毙于掌下,哪会有后来的这些事端,妇人之仁!” 守夜大爷一边翻着书,一边对小说情节评头论足,发表着自己的观点,痛斥写这本小说的人对故事的不合理安排。 在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里,有人在青楼中寻欢作乐,有人在酒馆中就这一小碟花生米喝闷酒,有人躺在床上思考着明天吃什么,有人在街道上挥舞着手中的刀剑。 守夜大爷为了保证国庠里面可爱的孩子们不做那些无法入睡的人,所以他不能睡,于是找事做变成了这雨天黑夜里唯一的安慰。 既然是守夜的大爷,那么必定是目光如炬,见多识广,洞察力极强的人,能在白鹿国庠这样的大学府当差的必然又是精英中的精英,就连路上的水洼中溅起的一小朵水花也逃不过大爷敏锐的感官。 “啪嗒。” 守夜大爷抬起看书的头,看着街道上因下雨汇聚而成的水洼中泛起的一圈圈波纹,皱了皱眉头,他站起身来准备过去看一看,但看着天上又有要下雨的趋势,转而坐了回去,嘴里咕哝道:“或许是那些急着躲雨的小猫小狗吧。” “这鬼天气,连那木讲书都不出门了,哪里还会有闲人在外面瞎转悠?” ...... ...... “你刚掠过的时候溅起了一朵水花。”宁舒翻过墙后对着身边的谢希孟说道。 “刚才蹲久了腿有些麻。”谢希孟揉了揉腿答道。 先前雨势稍小,两人离开了短窄的不知名屋檐,不再做欣赏洛城夜景这样无趣的事,循着街巷,趁着雨停,向着白鹿国庠而去。 在书院坊的牌匾下,宁舒看了看自己身上染着血的衣服,又看了看坐在门口看似读着书啃着鸭脖,实则是在观察周围动静的大爷,决定不走正门。 书科助讲在湖边的书房的门被推开,然后关上,随后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 宁舒解下腰间的长剑放在桌子上,脱下身上血迹斑斑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青色书生衫扔进竹篓内,看着底下没有被血迹浸染的弥罗映月袍,长舒了一口气。 此前一番战斗受的伤都是由内而外迸发的,这弥罗映月袍倒是神奇,竟然一丝血迹都没沾,反而全到了外面那层衣服上。 谢希孟是第一次进宁舒的房间,数个时辰前他站在门外说要进房一叙被宁舒冷漠拒绝,这下进来后便负着双手沿着墙壁随意看着,他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后,不禁露出赞赏的表情。 “没什么特别的嘛!”谢希孟将桌前的凳子挪到自己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可以出去淋雨。”宁舒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的雨对谢希孟说道。 或许是厮杀过后有些疲惫,又或许是两个人本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所以不论在街上的屋檐下,又或是屋中的窗边,场中的气氛依然沉默。 宁舒在回味着此前斩出的那些剑,总从他踏上修行之路后,每当他出一次剑,事后都要在自己的感知天地中进行一个重复,也可以说的是感悟,同时也将谢希孟出剑时的展露的那些剑意摹刻一遍, 他不知道其他修剑的人会不会这样做,但他这些日子下来,每一次对剑的感触都有所不同了。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剑修都会这样,比如谢希孟。 谢希孟此时正以手撑着脑袋,惫懒的看着窗外的雨,手指间的一杆细毫旋转着,仿佛被他玩出一朵花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屋子中响起了一道怪异的声音,宁舒望向声音发出的源头,谢希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有点饿。” 宁舒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肚中也是一阵空虚。 由此可见,不仅打哈欠会传染,就连饿肚子这样的事情也是会一同出现的,尤其是当你身边的人表达出此刻非常想吃东西的时候,会变得更加明显。 二人在这一夜过后消耗颇大,又更是淋了一场雨,不免肚中饥火难耐。 “我会煮面。”在一阵对视后,宁舒开口道。 “我会煎鸡蛋。”谢希孟举手表示自己也可以为宁舒的面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那......厨房在哪?” 宁舒指了指书房右手边的一道门。 白鹿国庠毕竟是一等一的大学府,又有朝廷每年的拨款,所以住宿条件十分的好,为了防止出现这些个埋头读书的先生们不愿意跑去食堂吃饭而饿死的状况,国庠的书房中都带有简易的厨房。 虽然宁舒一直在食堂吃饭,但厨房中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那还等什么!动手啊!” 两人推开厨房的门,以最快的速度找出了一捆挂面,两个鸡蛋,顺手切好了一粒粒葱花,在饥饿的催动下,谢希孟切葱花的菜刀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等一切都准备好后,却迟迟没有开始动手。 面搁在案板上,葱花们整整齐齐的排着队,眼看不一会就能端上碗吃饭了,二人这才发现——柴是湿的。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下雨,许久不用的东西都开始潮湿起来,小书童换了面换了米却不知怎得就是忘了换柴火,这就导致一捆捆木柴表面松松软软,用手一按都能感觉到冰凉的湿意。 按常理来说,这些柴其实还能用,找个大晴天的日子,放到院子中晒干就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于现在已经饿到极致,需要一碗面唤醒受伤的胃的宁舒与谢希孟来说,却是一件要命的事。 宁舒死盯着墙角那捆潮湿的柴,睫毛抖动间仿佛想要喷出一团火来烧了这捆阻挡自己吃饭的罪魁祸首。 谢希孟在厨房并不大的空间内踱着步子,眼看着案板上的面就静静的等着自己,就像是美女迟迟不肯脱掉自己的衣服一样,不免看向角落里那捆柴的眼神里也冒出了火光。 “对啊,我他......妈是修行者啊!”走着走着,谢希孟一拍脑袋。 宁舒斜了斜眼睛道:“你怕不是饿过头了,这煮面条和修行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谢希孟的手指间五色光摇曳,然后逐渐变为火红色的一团,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谢希孟食指向前一伸,火红色的光瞬间包围了墙角那一堆柴。 火光接触柴堆发出一阵扑哧声然后瞬间转变为劈里啪啦的炸裂声,然后柴堆燃烧了起来。 “还能这么用?!”宁舒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谢希孟手指变为剑诀,竟是用上了御剑术,那一根根燃着的木柴如同一把把燃着的剑一般飞进了灶台中,精准且有秩序,足以看出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对剑术的侵淫已然达到一种高明的境界。 或许是谢希孟那团火温度太高,只是片刻,锅中的水便沸腾起来。 “愣着干嘛!小宁子快下面啊!”谢希孟对于自己的这个操作很是满意,招呼着宁舒干活。 当两碗热腾腾的葱油挂面端上桌后,谢希孟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上面的葱花在他看来都显得分外可爱,忍不住想要一口吃掉,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就连一碗普通的挂面也觉得仿佛是山珍海味。 宁舒也有些激动的抄起筷子,没想到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挂面也能如此的诱人,不禁感慨自己的做饭水平又有进步,他指节张合间便夹起面条,正当他送到嘴边的时候...... “且慢!” 宁舒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谢希孟,心想大哥你又要干啥! 大有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一剑斩了你的架势。 那种眼看着美食就在前方,眼看着美人躺在怀里,眼看着美梦做到一半,然后却被打断的感觉,简直是一大酷刑。 “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辣椒酱,你要知道我是北方人,吃饭就好这一口。” 辣椒酱作为一个能够给饭菜增加色香味的佐料在北方十分常见,因此在厨房中也有配置,但宁舒是南方人,而白鹿国庠的后勤又太过贴心,所以在他的书房里并没有这样重口味的调味品。 但看着谢希孟的一脸渴望,又想到这顿饭谢希孟要占绝大多数的功劳,更何况淋了一顿雨,他也有些馋这热辣的东西,于是宁舒放下了筷子,思索了一会,走出门去。 三更半夜,一切都在休眠,食堂没有开门,街道上的摊贩也还在休息. 但是! 这个点还没有休息的不止有刚刚杀人回来的宁舒与谢希孟二人,还有宁舒隔壁的那位颇为特立独行的木姓讲书。 因为宁舒回来时看到隔壁的灯还亮着。 轻敲了两下后,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打开了门,木姓讲书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淡的问道:“何事?” “抱歉打扰了。”宁舒长揖及地行礼。 “那个......有没有辣椒酱?” 式微式微 第89章 两碗面,远行人 一碗热气氤氲的汤面,上面撒着花椒葱花,汤面上油点轻飘飘的移动,碰撞着,交融着。 红黑相间的辣椒酱与嫩白中透着金黄色泽的煎鸡蛋相得益彰,在经过了从隔壁木讲书那里讨来的正宗岭南辣椒酱的点缀后,这碗面的色香味顿时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二人此时坐在桌前,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腹内更是饥肠辘辘,哪还能再忍得了,以拔剑的姿态挥动手中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谢希孟的煎蛋水平颇为不错,金黄嫩白,圆滚滚突起在正中间的蛋黄丝毫没有外溢,像是一颗金黄色的珠子,周围的白色蛋清像是一位俏佳人一样娇贵地展示着自己一波浪起伏的傲人身材。 宁舒的面也煮的很是不错,一须须细长的面条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散落在面汤中,并不粘黏,随着筷子的搅动可人的游动着,不时地还带着葱花,辣椒籽,红红的甚是诱人。 更重要的是,这是两碗由修行者做出来的面条,以谢希孟用自己的火红色法意燃烧的木柴作为炉火,用使剑的手法切的葱花,最后更是由两位修行者来吃,看着两个修行者根本不管是否烫嘴,一副连碗底都要舔干净的趋势,就知道...... 这碗面!不一般! 宁舒与谢希孟捧着厨房中选出的最大的碗开开心心的吃着面,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雨水掸在树叶上发出的滴答声与房中两人吸溜吸溜的吃面声此起彼伏,此呼彼应。 在辣椒酱的作用下,二人俱是出了一身汗,连带着雨夜杀人留在身体内的寒气一块排出,因为用尽心力出剑后的疲惫感也减少了几分。 在吃了两碗面,喝了一半面汤后,宁舒放下手中如剑一般凌厉的筷子,满足的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慨的说道:“真香!” 谢希孟端着半碗面汤,看着上面飘着的点点葱花,赞赏的说道:“以前看一本书上说,这最好的挂面应该是有两颗上好的煎鸡蛋和新鲜的葱花,鸡蛋黄是黄的,葱花是翠绿的,所以唤作两个黄鹂鸣翠柳,而这挂面也有讲究,吃一口挂面不咬断那叫银须倒挂,咬断了就叫做疑是银河落九天,据说洛城中那天字第一号的落雁楼便有这道特色菜,一碗鸡蛋葱油挂面引得多少文人雅士前去品尝,为的都是那些个风雅意境,我觉得咱两今晚吃的这面绝对不输那落雁楼大师傅的手笔啊!” “真好!”宁舒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却包含了一切赞美的意味。 谁能想到两位修行者在经历了一夜的生死搏斗后会在一间小屋子里煮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来吃呢? 碗见底,干净的仿佛不需要再洗。 谢希孟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回味无穷的舔了舔舌头,惫懒的眉眼中透着满足。 宁舒看着他这副表现,很难将几个时辰前那个气势锋利的持剑放出五彩剑光的男子与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懒惰的家伙联系起来,可他偏偏就是那样强大,五色孔雀啼鸣间,连满天雨丝都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这谢希孟用的五色剑光与那宋先生的玄金玄土法意颇为相似,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免来了兴趣,于是向谢希孟请教。 谢希孟手中此时转动的东西由先前的毛笔换成了筷子,想了想说道:“表面上看其实差不多,但细分起来可就差的大了,你说的那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能修成两种先天法意固然不错,但与我的先天五行大道相比还是远远不够的。” “五行大道相生相克,能修成两种可以说是福缘深厚,天赋过人,但再往上要获取另外三种法意的话,不但要凭借机缘,还要考虑到如何维持五种法意的一种平衡,不然的话,这样强大的法意一旦出现混乱,整个人可就没了。”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变相的夸自己呢?”宁舒翻了个白眼,但他心中还是很震撼,原来谢希孟居然修的是先天五行大道,要知道这片天地中处处都有五行法意,而修士中修五行法意的也很多,但能同时具备五种的人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将五种都修至大成,还都是先天法意,实在是令人咂舌。 谢希孟笑了笑,没有否认自己有些骄傲的事实,他有资格骄傲,一个号称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剑修,将先天五行大道修至大成,知梦上品的修行者,自然有傲视其余人的资本。 他还准备再夸一夸自己的剑,却突然眉头一皱,自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红的血水。 宁舒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知道就算是强大如知梦上品的他终究也在此前的那院子里受了伤,毕竟那三人都不弱于他,沉默了一会问道:“还好吗?” 谢希孟随意的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用茶水漱了漱口,不在意的说道:“没事儿,就是体内郁结的法意散去了,我自打得了这个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头衔后,那时候我才望生初品,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到处宣扬,隔三岔五就有人来上门挑战,我出门吃个早点都有人拦着要和我决斗。” “可以说我是从望生境一路打到知梦境的,开始只是神朝的一堆人,后来连什么无量宫,昆仑山的人都跑来了,中间不知道受了多少次比这还重的伤,不碍事的。” 宁舒笑着说道:“一个从出世到现在无一败绩的豪迈事儿被你说的这么凄惨,好像你才是那个受伤害的人,若是被你那些个手下败将听到你这番话,估计得气个半死。” 谢希孟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提。” 宁舒透过窗子看着外面下着的雨,雨水打的院中芭蕉树折弯了腰,窗子刚好面向这北方,说道:“你先前说自己要去北方,北方现在局势很紧张吗?” 因为他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要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也要去战场。 “嗯,此前虽有摩擦,但还算是稳定,但今夜过后,估计就很难再稳定下来了。”谢希孟语气有些唏嘘,摇了摇头说到:“没想到不仅是匈人,连羯人和羌人都参与进来了,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是代表着恨天氏要出世了吗?”宁舒问道。 谢希孟思考了一下,说道:“世人都说千年前恨天氏与人皇先祖涿鹿中原失败后就退往北方销声匿迹了,但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这恨天氏只是分为了五族,只要合在一起,他们便是恨天氏。” “那你为什么要去?” 谢希孟闻言有些难过,想起那日许风眠许侯爷入城时那一番表达对后辈关爱的话语,但他同时又有些兴奋,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说道:“怎么说呢?我本来是极为不愿意去的,那天许侯爷一番话说出后,我太难过了,一想到就要离开洛城去那荒凉的北方我心都凉了。” “但转念一想,我就觉得我这个思想极为不妥,就不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豪情壮志的话,单论现在这洛城的生活,不都是神朝一代代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嘛,既然人家用生命维护我们的安稳生活,那么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该做出回报。” “更何况,我是一个神朝的修士,总不能有着这么高的修为窝在洛城中,就像这辣椒酱,它固然好吃,但你把它放在厨房不用它,那它是不是就是个废物,只有将它放在饭菜中,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谢希孟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划拉着碗里的一丁点属于辣椒酱的油星。 “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是辣椒酱,但我总觉得我该去北方,毕竟我是一个剑修,这把剑不磨的话,放久了就钝了。” “而且......我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的人因为战争死去。” 宁舒听着他的这些话,心中不免有些触动,虽然谢希孟举的例子都很接地气,但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宁舒还是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锋利。 “我只是觉得这把剑不能就这样养着,它需要血与火的洗礼。”谢希孟看着自己那把刻着孔雀纹的长剑,语气坚定的说道。 “请!”宁舒举起手中茶杯,敬向谢希孟。 “走你!”谢希孟也同样举起手中的杯子。 两盏淡到不能再淡的清茶,被二人喝出了一种波澜壮阔的铁血豪情。 谢希孟看着面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欠人情这种话太虚伪了,我先前知道你是剑修,本想将这五行剑法送于你作为今夜护我的答谢,但观你出剑后,我又觉得极为不妥,你应该有自己的剑道,而且你的剑道不见得就比先天五行大道弱。” “我这里有一本《神游星空诀》,专修元神,是我从一处洞府中得来的,想来对你来说应该有用。” 他说完后以手中筷子,在虚空中写下了几个闪着光的符文,片刻后消散,但宁舒已经将这些符文摹刻进了自己的感知天地中。 一夜的话语落下,窗外的夜色逐渐褪去,乌云后隐隐放出光亮。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在天亮时分停了下来。 谢希孟站起身来,潇洒的摆了摆衣袖,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走了。” 式微式微 第90章 告别的夏日清晨 今天的洛城格外热闹,因为连续半个月的阴雨天终于过去了,看着从云层后穿透而出的金光,城里城外的大公鸡们争先恐后地放声高歌。 每家每户都将自己家中潮湿的物品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晒着,趁着大好日子,小贩们推着手中的木车走街串巷,吆喝着自己的生意。 一排排木窗被支起,从里面探出大大小小的脑袋来,呼吸着雨后新鲜的空气。 有家肉铺为了迎接美好的一天宰杀了新鲜的生猪。臊子,软骨,肋排陈列在桌板上,优惠售卖,拿着油纸的百姓们排队等待,没有人注意到那街头墙角里一抹暗红色的血迹。 有家院宅的二层楼上,美妇人开窗时不小心失手打落了撑窗的竹竿,那从半空中落下的竹竿正好打在路过的一位富家商人的头上,或许是因为这久违的晴天让人心神愉悦的缘故,富家商人并不恼怒,带着善意的微笑将竹竿拾起来交与从院门中走出来的美妇人的手里,两人在屋檐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殊不知在昨夜的大雨里,有两个刚杀完人没带伞的男子也同样在这屋檐下沉默了许久。 东市北城的各家商铺也都开了张,店老板们在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后,从柜台的抽屉中拿出一袋早已准备好的银子,等着上门收取天价租费的江湖人士们,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平日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店老板们暗自庆幸间也在幻想着以后每天都能这样该多好。 西市的酒馆中,一早来打酒的客人们纷纷赞叹着酒水的便宜,丝毫没有发现店里连同掌柜在内都换了一批新的面孔。 神朝的各项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道部雨夜里的一番清洗后,各个级别的行政部门拿出了强大的执行力,凤凰亭不仅全方面接手了熊斧帮留下的各类生意,还快速的将那些战斗过后留下的尸体血迹一并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发生过血腥的事。 户部与礼部的官员在肖四的指挥下对熊斧帮总坛内的财产进行着清算,当他们看到床下铺着的白花花的纹银后,也不禁感叹这样的的床晚上睡觉难道不硌身子吗? 洛城的明面上一番和睦,洛城的暗面上更为热闹。 在得知了熊斧帮凄惨下场的其余帮派老大们一大早连身旁躺着的小妾都顾不上亲热,头发凌乱的望着窗边那一轮朝阳怔怔地发呆。 一场雨季的结束,洛城的江湖从此换了新天。 ...... ...... 洛城东城门前,宽阔大道两侧的杨柳在经历了半个月的雨季后,青叶嫩花更加的可人,一并都被催发了出来,满目皆是轻柔的绿色。 不同于南方夏天的早至,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北方洛城的夏日真正到来了,有着长尾翎的鸟雀三三两两在树林低空盘旋,叽叽喳喳的叫声肆意的响着,枝条上的麻雀在扭着圆滚滚的小毛脑袋四处张望,最后将目光看向城门中的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侯爷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等我手头事处理完,定当提两壶上好的醉仙酿去北方大帐里与侯爷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到时候先醉的人可要多杀几个匈人赔罪哦。” “这有何难!” “哈哈!” 自月头许风眠侯爷归京后已过去了约莫一个月,皇帝陛下亲自接见了三百将士并赐下了功勋荣誉,许侯爷更是受到王公贵族们的欢迎,本就人缘颇好的他趁着这战事休整的一个月里也稍作放松了一次。 但毕竟是守卫边疆的将士们,洛城只不过是暂时的驿站,他们的归宿依然是那北方的沙场,只要战争一日不停,那么边疆就是他们的家。 今日许风眠侯爷带着三百亲兵将要再一次踏上北上的道路,依然是在这东城门的宽阔大道,众位大臣们纷纷前来送行,互相说上些凯旋而归的祝词,一旁的侍从们端来美酒,侯爷与文武大臣们开怀痛饮。 人群中站着一个穿戴者盔甲的青年,腰间配着剑,看着道路旁边的绿柳出神。 道部尚书姬循礼带着一个胖青年端着碗酒走了过来,姬循礼拍着青年的肩膀说道:“希孟啊,北上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多跟着侯爷学点东西,不要整天懒洋洋的,那军中可不比这洛城,那里面哪一个将士不是神采飞扬,许侯爷可不喜欢懒惰的孩子。” 谢希孟撇了撇嘴,说道:“您这就感觉是在送小孩上学一样,我是小孩子吗?那北方是学堂吗?我可给你讲,这战事不停,我还就不回来了!” “别介啊,这镇北军我可听说有假期嘞,别假期都不回来!”胖青年在一旁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适合去北方呢?你看你这一身肉,去北方待上一段时间回来后肯定能瘦上不少,说不定体术也能有所提高。”谢希孟拍了拍胖青年的肚子。 “不了不了,我这体重就不达标,你是不知道上次庐阳观月,我卡在那山道上,回来后你是没见我家那老头儿的眼神,感觉能把我吃了。”胖青年呲牙咧嘴的笑着。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呢,嘻嘻闹闹成何体统。”姬循礼摆了摆手说道:“你有没有什么还要说的,一并说了。” 谢希孟思忖了一会说道:“其他事倒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就是那个叫宁舒的少年,有空的话多关照关照,至于进道部这件事倒不是很有必要了,他不是那种喜欢被什么东西约束住的人,但如果有事找他帮忙,他也是会同意的。” “而且他现在修为尚浅,身上有怀有那等至宝,我怕会有宵小对他会下手,所以还请多留意一下。” 姬循礼与胖青年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神中的那抹诧异,他们知道那个名叫宁舒的少年是谁,也知道他是一个天才,但场中的谢希孟与胖青年一个号称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一个号称体术无双,哪一个不是天才? 只是谢希孟对于这样一个神思境的少年竟然如此看重,不免有些惊奇。 在早些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雨夜发生了什么,所以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少年打心底里有了好感,同时也在谢希孟的言语里看出了他对于宁舒有着极高的评价,但没想到能在临行北上之时再次提出来,甚至还有着托付的架势。 胖青年郑重地点点头,说道:“一定的!有我岳某人在,谁都甭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开拔启程的号角吹响,东城门的众位将士整装待发,文武大臣们拱手相送。 姬循礼上前用手拨弄了一下谢希孟本来就已经穿戴整齐的盔甲,满意的看了看,微笑着说道:“去吧。” 谢希孟拱手一礼后翻身上马,跟随在许风眠身后,随着一阵风拂过,神朝凤凰旗与许字战旗飘摇,远行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大道上。 ...... ...... 城门处的花儿开得正盛,马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尘土飞扬间,惊起花上的嬉闹蜂蝶。 一只普通的青色蝴蝶脱离了蝶群,随风飞着,扑扇着单薄如纸片一般的的翅膀,随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飞进了繁华的洛城。 蝴蝶的眼中是没有色彩的,它们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的人群,黑白的建筑,黑白的草木。 它略过了女孩子的耳畔,躲过了男孩子们的捕捉,看似弱不禁风却异常的顽强,那双蝶翼扇动的风连路边的花都难以吹动。 宁舒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个在花海中肆意舞动的青蝶,手掌拂过腰间的剑,想着那个潇洒转身走出门去的惫懒身影,不免感到些许遗憾。 他独自一个人在外,本就是个不愿开口说话的性子,这样的性格难免朋友会少上许多,一起经历了庐阳观月的袁有桃算一个,一同在雨夜里厮杀过的谢希孟自然也被宁舒划到了朋友这个范畴内。 但刚有了朋友,朋友却拍拍屁股北上去了战场,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样听上去确实有些遗憾。 宁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上床盘坐下来,开始新一天的修炼。 窗外花丛里的那青蝶在飞舞了许久后,也寻得了一朵在万千多花中并不起眼的白花落了下来,收拢了纹路简洁的双翼,静静的立在花蕊上,仿佛一副静止的画。 式微式微 第91章 紫蝶 宁舒此刻盘坐在床上如老僧入定,眉心一团清气氤氲,而后这团清气缓缓向外延伸出五个突起,其中四个越来越长,剩下的一个则趋近于圆形,似乎是要化为一个人形。 没有五官,没有毛发,只有一个轮廓。 这团人形一样的清气被清光笼罩着,如同河流一样荡漾着水波,而当中的那个人形清气似乎想要从清光中走出来。 当他的身形更加凝练后,人形清气脱离了宁舒眉心的清光,踏着虚空站在距离宁舒身前一寸的地方,人形清气上方类似头颅的圆左右抖动了一下,看上去非常高兴,像是在观察四周的环境,当他抬起一只类似于胳膊的长条后,窗外吹过一阵微风,人形清光瞬间消散。 盘坐在床上的宁舒眉头一蹙,像是收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疼痛。 谢希孟交给他《神游星空决》的时候说过,此法专修元神,可让人元神显化,高深时可神游天地。 宁舒没有睁开眼,而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感知天地中,当他将谢希孟刻在虚空中的那些字符看完后,发现这并不是修行法意的道决,也不是玄妙的法术,而是直指长生的通天之法,修行到大成境界,可以斩断肉身的羁绊,以元神游走于天地间,天下无一处不能去得。 这《神游星空决》属于元神大道法门,没有任何局限性,人族能修,妖族能修,只要有元神的东西皆可修行此法,在修成的那一刻,便可元神显化于天地,兼具大神通,法术随心而动。 宁舒心想,若是自己能将这《神游星空决》修至大成,以后游走于天地便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肉身便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若是还能化出一把剑的话,那便可以得到真正的大自在。 于是他开心的修练起了无比这门玄妙的法门,但随着理解的深入,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个天地间的修士包括他在内都不修元神之法,或者换个说法,元神之道早在混乱时期结束后就失传了。 当今天下的修士都是以修法意灵气为主,这片天地间连长生的仙人都没有,连五境之上的大神通者都不可见,就更没有人修炼元神大道了。 法意之术便是元神大道的替代。 宁舒此时就像是一个拿着一本看不懂的书籍,寻遍世界也找不到一个能将这本书读懂的人。 传说在天地秩序未定的时候,并无现在的五境划分,但每一位修行者都要经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基础境界才能窥见大道,而元神法门便是这些境界的支撑,随着上古修行的衰落,元神大道也不闻于世了。 故此曾有人拿当今天地间有名的高手与遥远的混乱时代作比较,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无一处可胜之。 就是这么的残酷,法术在不断地改进中也不断地没落,那些动辄摘星斩月的通天法门已经不可再现,就算将一本这样的法术摆在面前,也无人能窥出大道的门路。 比如现在的宁舒。 空有宝山却无法染指,明明知道脑中有一个十分玄妙的法术却不能修炼,宁舒仿佛梦回昨夜吃面前那段时间的急迫心情。 但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从某种方面,人们把这种性子称之为倔强。 宁舒很倔强。 于是他没有结束本应该结束的修行,依然在看着感知天地中的那几个符号。 “元神显露又称阴神显化......” 阴神?元神? 宁舒思考着这两者与法意之间的关系,法意是修行者自身与天地间灵气结合的产物,经过对这些天地间的灵气不断地感悟与掌握才能做出突破,而元神是一个人内在的东西,生来就属于自己,但偏偏是这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依然无法触摸到运用的法子。 不同于身外化身出来的灵体,元神显化出来的和原本自己并无任何差别,甚至还更为轻便,因为没有了肉体的束缚,可虚可实,而法意却无法做到,一旦本身销毁,那么连带着的法意化出的身外化身也同样会消散于天地,而元神的话,即使肉身销毁,只要有一缕元神尚存,便可重塑肉身。 宁舒思考了一会并无任何头绪。 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既然不知道怎样去做,那边试着去做,虽然说试着试着很大概率上不会成功,但必定会有收获,即使是明白了此路不通,但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就如同写文章一样,世界上并没有现成的范文,那些个有名的文学大家哪一个不是写了无数字才熬出头的,俗话说的好,书山有路勤为径,多写多尝试总是没错的, 白鹿国庠中有一位老先生说得好,不论你写的文章够不够出彩,提上笔,写就完了,写多了自然就明白哪里行不通了,宁舒当时听说后也不禁竖了个大拇指。 试就完了。 于是宁舒思考着该怎样先凝结出一个类似元神又或者说类似阴神的东西。 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他才用自己的法意堪堪凝聚出一个大致上长得像人的东西,此前所有的尝试都如同一团无法凝结在一起的细砂,像极了被放在太阳下的雪人,化的速度奇快。 好不容易凝结出了一个可以短暂维持的小人,并且可以使它脱离自己的感知天地保持在身外的人形清气后,却被风一吹,甚至只是仅仅被风擦过了一丝,就散去了,随之带来的便是因法意消耗巨大而产生的虚弱感。 每做一次凝练的尝试便会消耗巨大的法意,饶是宁舒自幼感知天地积攒了海量的法意也经不起如此的消耗,简直比他出剑还要吃力,更为失败的是,这些以法意仿照元神凝结出来的灵体没有丝毫的用处,不禁脆弱到一碰就散,而且不带任何的法术神通。 简单来说,就是一团无用的清气。 以宁舒现在的修为与短暂的尝试来看,抛开是用法意模仿不说,就连凝聚简单的人形都极为困难,更不要说是一个栩栩如生,翻手之间神通显现的化身。 这些玄而又玄的境界离他还太过遥远,他现在要做的是该如何将清气凝结而成的‘人’保持的长久一些。 所谓一种不行就换另一种。 细毫不行就换粗毫,汤勺不行就换筷子。 宁舒除了自己原本的清水一般的法意外,还有五十弦剑身的紫色云气,他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法意,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紫气的效果和法意是差不多的,甚至在有些方面还要玄妙一些。 在试过清色法意无法保持长久后,他决定换紫色的云气试一下。 宁舒在感知天地中勾动着五十弦剑身的紫气,眉心的光华变味了高贵的紫色,然后他按照先前的步骤,依着法决重新凝聚实体。 但结果更为糟糕,紫色的云气连最基本的凝在一起都无法做到,在法决的催使下,每当要延伸出四肢时,便会骤然散开,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抵抗,在很多次的尝试都失败后,宁舒没有觉得气馁,他反而一种感觉,这个方法是可行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是出现了偏差。 宁舒在感知天地中想象着自己的样子,四肢,眉眼,发肤,就像是剥一颗洋葱一样,当他一层层刨析完整个人体后,突然发现自己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了。 人体......太过复杂。 即便是身为修行者的他,要做到了解自己的身体也是很虚妄的事,四肢百骸难以模仿,更遑论化出另一个自己。 怪不得古书中讲,人族生而为灵体,也怪不得妖族一心想要化为人身,为此甘愿承受恐怖的雷劫,因为人体真的很奇妙,宁舒看向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 玄妙的人体便是使紫气无法凝结的根本所在。 只是,如果不凝结为人体的话,可以凝结成什么呢? 宁舒睁开眼睛看向屋中,目光扫过书桌,看着笔架上的毛笔摇了摇头,扫过整齐摆放的书本摇了摇头,当屋中一切都看遍后,他没有找到那个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了窗外花丛中的那只青蝶。 宁舒闭上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紫气氤氲间,自他的眉心缓缓飞出一只紫色的蝴蝶,飘飘然如一片落叶,轻柔的飞出窗外,飞到花海里,落在那只小青蝶旁的花上。 宁舒此刻的眼中是一片紫色,他看着青蝶翅膀上的纹路,于是紫色蝴蝶的翅膀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纹路,变得更加逼真。 他御使着紫色蝴蝶飞出白鹿国庠,然后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因为院墙上立着一只云雀,它已经盯着这只紫色的蝴蝶好久了,当紫色蝴蝶飞出来的一瞬间,云雀急速俯冲而下,一口将蝴蝶吞入喙中,然后落在地上,歪了歪头,思考着为什么没有饱腹感。 紫色的蝴蝶再一次飞出,轻盈的身姿躲过了云雀的袭杀,却没有躲过孩子们的捕虫网。 疾驰的马车,树下乘凉大爷的手中的蒲扇,学生手中的弹弓...... 随着紫色蝴蝶不断地消散又不断地从白鹿国庠飞出,书房中床上盘坐着的宁舒的眼睛越来越亮...... 式微式微 第92章 袁有桃的一天 昨日的洛城在一场雨后正式拉开了盛夏的帷幕,无处不焕发着生命的活力。 在这个盛夏荷月时节,神朝诸多学子们迎来了自己最重要的一天。 今天是太府考核的日子,是学子们在经历了很多年的学习又准备了数月乃至几年后所等待的那一天,能够通过太府考核的,便会成为神朝太府一名光荣的新生,能够接触天地间丰富的知识,能够学到自己平日里学不到的书籍,还有可能成为......修行者! 天地间世俗凡人何其多,山野间的寻常生灵又有何止亿万,可能接触大道的又有几个,其中的比例低到可怕,既然今日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能不叫人心动? 就算没有那机缘得以窥见大道,但只要能在太府学业有成,在朝中谋求个一官半职,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所以今个儿是个重要的日子。 清晨,天空泛着鱼肚白,太阳害羞的露出小半张脸,在地平线上偷看着地面上的动静,思考着待会该以一个怎样的方式叫醒一些赖床的家伙们。 此时的袁家大宅中。 因为天气热起来的缘故,袁有桃光着膀子,四仰八叉的呈一个大字躺在凉席上,只是这个大字有些稍胖了一些,他用脚蹬了蹬盖在腿上的薄毯,舒服的翻了个身,床边的香炉中燃着好闻又安神的驱虫香料,于是袁大少爷睡得更舒服了。 只是美梦往往容易被人打破,在一阵阵的敲门声与袁少爷的父亲袁老爷的大声呼喊中,袁有桃极为不情愿的哼哧哼哧翻身下床,揉着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的双眼磨磨唧唧打开门问道:“老爹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 袁老爷闻言瞪圆了眼睛:“干嘛?你看看几点了,今天有这等大事你还能睡得着?” 袁有桃还有些发懵,疑惑的问道:“今个儿要干啥?” 随着袁老爷用力的关门声响起,袁有桃对着擦着鼻尖的门发了会呆才突然想起今天是——太府考核的日子。 而他也是要参加考核的诸多学子中的一员。 袁有桃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在身后帮他梳理头发的侍女,问道:“寒青啊,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被唤作寒青的侍女一边用梳子轻柔的顺着头发一边笑着答道:“少爷放心吧,夫人说了,考不考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去见识一下,这样以后替你说媒的时候,夫人也有底气,也好叫别家姑娘知道少爷你不只是会赚银子嘞!” 袁有桃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怔了怔,然后佯装恼火道:“这是什么话!瞧你平时小脑瓜子挺机灵的,怎么就不能说上些祝我马到成功,旗开得胜的吉利话!” “好好好!少爷一定能考上!不过话说回来......先生给你布置的课本你都温习完了吗?” 袁有桃顿时从一只义正言辞,气宇轩昂的大公鸡变成了一只怂成一团的鹌鹑,他低下头去,满脸都写着自己没有做完的表情,小声道:“这不是......最近忙......” 侍女寒青弹了一下袁有桃的脑袋打趣道:“是的呢,少爷你天天往红堆雪跑,哪能不忙呢?” “你懂个什么!我这是......我这是去放松的,那柳大家不也当青楼是自己家吗!”袁有桃辩解道。 寒青听到他拿自己和柳大家比后咯咯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少爷你也到了嫁人......啊不,娶媳妇的年纪了,夫人最近对这件事可上心了,所以那平康坊的楼子你可得少去了,那些个大小姐们决计是不喜欢这样的。” “那我还是去考太府吧。” “我觉得咱们金陵城的林大小姐就蛮不错,家世又好,又和少爷你是从小相识,又......” “我说寒青啊,你怎么都快赶上我娘了......” 袁有桃看着镜子里侍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想着自己那草草写了几个字的真题,心里越发的没底,再想到自己如果考不上便要马上面临娶妻生子的心酸事儿,愈发的难过起来。 “好了!”身后的侍女放下手中的梳子,看了看自己挽的发髻,满意的拍了拍手。 袁有桃摸了摸脸上的肉,又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问道:“就这样?不补点水粉什么的?” “你当自己是姑娘家啊,还补水粉,你是去考试又不是去跳舞的,我看那些书院坊的学子们都是这样的。”寒青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说道:“快去吃饭吧,老爷和夫人在前厅里等着呢。” 袁府大厅内,袁夫人盛着一碗银耳莲子羹递给袁有桃,看着一身学子打扮的自家胖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袁有桃今天难得的饭量减少了许多,平日里能吃三笼包子的他今天早上支持了半笼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看着自家爹娘看向自己的殷切目光,没来由的感到紧张。 “有桃啊,待会做试题的时候,一定得把字儿写好了,不管会不会做,都要把纸面写满了,我可听说太府的先生们最喜欢态度端正的学生了。”袁母郑重地交代道。 “对......平日里先生教的那些可都得记牢了,万一有押对的题岂不是赚了!”袁老爷送上了来自老父亲的鼓励。 袁有桃端着盛有银耳莲子羹的瓷碗,嘴上应承着,心想:还字好看呢,我连写啥我都不知道,平日里先生教的啥来着?哦对,《九章算术》,《九章算术》里有哪几道经典例题来着?这自己还真没听。 “待会走的时候可别把核准证书忘了!” “知道了!” 袁有桃这一声尾音拖得极长。 ...... ...... 太府考核对整个神朝来说都是一件大事,除了要早起准备的学子们,就连各式各样的小贩也都提前了开业时间,满洛城的作息时间竟是比往日提前了许多。 除了那些住在太府专门设立的书舍里的备考生,其余的学子都散落在洛城的各处,书院坊尤为居多,其余的无不是洛城的本地居民或者有亲戚在这里的。 神朝为了不耽误学子们的赶考路,在头一天就下发了街道的管制令,礼部也征调了所有的马车供学子们使用,巡城军更是在半夜就开始待命。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的太府考核。 袁家的马车早已侯在门口,待袁有桃在袁老爷的注视下上了车后,车夫驾着车一路向洛城东南方而行。 在南城还好,道路上虽然有人,但并没有到拥堵的程度,车夫想着后面的车厢内坐着自家即将要去太府镀金的少爷,不禁将马车开的格外欢快,转弯,超车一气呵成,马车平稳到袁有桃在车厢内昏昏欲睡。 但一到西城含光门时,即使车夫的车技再好,心情再怎么欢快,也不得不将车速减缓下来,以至于平匀速前行的马车时常走两步停一步,因为前方的道路上全是马车。 袁有桃被停停顿顿的马车颠簸的有些犯晕,待马车彻底停止不前后,他掀起车窗帘角探出头向前望去,此时的天空还未完全放亮,泛着微弱的橘黄色的天光,从袁有桃的视线里望去,前方停止不前的数百辆马车仿佛一条蜿蜒在街道上的黑色长蛇。 不知道有多少车轮压过这西城大道的青石板,神朝调动了不少的人数来协助守城军维持街道上的秩序,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少马匹都踢踏着马蹄,打着哼哧哼哧的响鼻。 洛城本就人口庞大,人多马车多,这一条长街上堵着的不仅有送学子们赴考的马车,还有那些个贵族,富商们的座驾。 现在的情况下,即便是袁家这华贵的马车,在这条街上也得停着! 趁着马车停下的这些个时间,袁有桃坐在车厢内,从怀里掏出两三本书卷,就这车壁上镶嵌的夜明珠,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然后抄起笔来在自己的手心里写着什么东西...... 在经历了不长也不短一段时间的停驻后,神朝下发的管制令开始起到了效果,持有太府考核文证的马车优先,其余的马车,不论是官位多大的贵族还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一律靠边停着。 总之,今天太府考核的学子们最大。 什么官员,什么商人,在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庞前,都得往后稍稍,这是神朝自立朝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少年强则国强,年轻有为的才子们永远都是神朝的基石。 在礼部兵部的指挥下,陆陆续续有马车杀出重围,沿着含光门向东南方而去,这一路虽是不堵了,但由于马车较多,速度还是很慢很慢。 袁有桃在车厢里一番忙活后将书卷又塞入怀中,一大早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下来。 当一长串马车在城门上的士兵的而注视下驶出东城门后,官道上的绿水青山带着晨日的清凉气息吹拂进马车车厢,袁有桃伸着脑袋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得朝阳,已然忘掉了焦虑的情绪。 那皇城外的莽莽群山仿佛就像是张开宽广的怀抱一样迎接着沐浴朝阳而缓缓前行的一辆辆马车。 式微式微 第93章 不周太府 当距离那片隐藏在云雾中的山峰越来越近的时候,天也亮了。 洛城东南处,莽莽苍山下,不周太府再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座被誉为千年神朝心脏的地方,这一座稳压妖族十万大山无量宫与昆仑仙宫九殿的大学府,这一座传闻中有圣人的教书地,就在眼前。 人族神朝千年的传承,从这座太府中不知走出了多少前贤名臣,又不知道培养出了多少征战沙场的骁勇悍将,千年大国的文武两脉尽数出于此处,历代皇帝的学习之所,声名在天地间流传但依然很神秘...... 便是太府。 ...... ...... 马儿们拉着马车们载着学子们停在一处极为宽敞的青石板平台上,学子们依次从车厢内走出,看着四周参天的大树与不远处古意氤氲刻有太府两个大字的牌楼,发自内心的感到骄傲。 牌楼用大理石砌成,每个圆柱的柱头都刻着云纹,表示学问的深邃与高尚,上面覆着的琉璃瓦刻着神朝专属的凤凰纹,四根十二棱圆柱象征着迎接来自神朝四州十二道的莘莘学子们。 绿是牌楼两侧的主色调,两边的高大树木四季青葱,生机盎然,用石砖铺成的小路上,群落式的种植着梅花,桂花等植物。 牌楼前的三级石阶寓意着步入圣贤殿堂,学识步步高升,门后的长道按照传统官式轴线铺地的做法用青砖铺成,寓意祝前来参加考核的学子们马到成功。 长道两侧各立有十二根祥云石柱,寓意二十四节气,激励太府学子们“凡古之大成者,知天文,晓地理,应四时,读大学,求大道。” 石柱后方的草甸上的花被朝阳和煦的阳光一照,在微风下纷纷扭动着自己的腰肢,草甸十分宽敞,像是一大片草原,起伏着青绿的草浪,美丽到了极点。 石道后的广场上以两种颜色的石板铺就,颜色融合间形成一柄长剑的形状,寓意君子以佩剑而明志,同时也形容以剑斩去枷锁,窥见天地大道。 广场一周环绕着一圈大理石墙,上面刻着历代从太府走出的大贤,无一不是有大贡献的先生们。 学子们在礼部官员与太府先生们的指引下站在广场上,而后在两侧的长廊中稍作休整,静待考试的开始。 从洛城乘坐马车而来的学子加上原本早就在太府书舍住下的学子,浩浩荡荡五六百人竟然丝毫不显拥挤,这些学生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是经过四大州层层推荐上来的,还有太府亲自发出邀请的,再加上洛城中书院坊各大学院的,由此可见这神朝人才的数量庞大。 透过广场后的树木间隙里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层层叠叠的建筑,红白色的砖瓦中透着高贵典雅,显得很是大气。 来自五湖四海的众位学子对着太府高雅的环境纷纷发出赞叹之声,无不憧憬着考进后美好的生活。 但袁有桃站在人群中却对这些美好的环境丝毫不在意,并不是说不喜欢,而是格外的紧张,他看着周围这黑压压的人头,拿出计算银钱的态度计算着自己能考进去的概率有多大。 然后他发现,要想从这五百人中成为脱颖而出的二百人,难度太大,听上去这五中取二有些划算,但要知道这五百多个人可都是先从当地选出来,而后在通过州府举荐,才能来到这里的,这五百个人可没有一个愚笨之人。 想到这,袁有桃不免动了放弃的念头,但又想到如果放弃的话就要回去成亲,心底一阵发颤。 那些憧憬着美好未来的学子们各个气定神闲,好似胜券在握,那些熟识的学子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待会考核的试题,甚至还有那来自南方的才子有闲心对着路边迎风的野花吟诗作对,他们都是众里挑一的天才,哪会再去做临阵磨枪这样的事。 因为他们都知道,面对这样的考试,心态最重要! 可袁有桃不是这样的人,以前在金陵城学堂中学习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此番考太府纯属赶鸭子上架,就连请的先生也仅仅只学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关键是他还没好好学。 袁有桃胖胖的手微微颤抖,在经历了数次犹豫后,终于下定决心,做一件就算是承受着周围众人鄙视的目光也要去做的事,那就是——临阵磨枪。 正当他手探进怀里准备拿出那些个真题试卷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同时传来一声喝问:“干嘛呢!” 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本就容易收到惊吓,这一巴掌虽然力度不大,但也差点将腿软的袁大少爷一屁股拍坐在地上。 他转过头去,发现是一张熟悉的,极为好看的脸。 金陵城兰家大小姐兰清卿。 “我的好姐姐哟,大白天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吓我,我这小心脏可经不起这样的刺激。” “你怎么在这,还鬼鬼祟祟的,宁舒呢?”兰清卿问道。 “别提了。”袁有桃叹了口气,经兰清卿的提醒,他才想起来宁舒也要考太府,连忙踮着脚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寻找着少年的身影,但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正疑惑间,广场上突然响起一阵礼乐之声。 随着盔甲摩擦声的由远及近,两列穿着森严,手中持着长戟的禁卫军来到广场前的石坪上,后面跟着仪仗队,各部尚书,大学士,三公皆到场,站在两侧,而石坪正中间的两个座位上,坐着的便是当朝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 长廊里的学子们起身拱手长揖及地行礼,口中高呼万岁。 全都是发自肺腑的爱戴,这天下谁人不知,当今皇帝陛下仁政修德,自登基后不断推行各项惠普天下的政策,赢得百姓们的一致拥护,换一个角度想,这太府开考之日,居然能让当今圣上亲至,足以看出太府对于神朝中的重要性。 谁人都知道,这皇帝陛下年少时也曾在这太府中进修过,登基后更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每当政事繁重的时候,就会选择来太府中向先生们请教或是同先生们下棋以缓解压力。 所以说在神朝与太府身上绝不会出现一些阴谋论,比如什么太府制衡并架空江山社稷这样的荒唐事,因为太府就是历代的帝王之师。 铛!铛!铛! 厚重的钟声响起,回绕在广场上,这是召集所有学子的号令。 皇帝陛下看着长廊中的学子们走到广场上,整整齐齐的站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喧杂声,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旁的皇后娘娘轻轻抚摸着自己夫君的手,也同样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些学子无论能否考入太府,他们都是神朝一股新鲜的血液,只有有了这股新鲜血液的注入,神朝才能永远的繁盛下去,这怎能不让皇帝陛下满意? 皇后娘娘看着这站着的满朝文武,又看了看下方的学子们,忽然问道:“潮生呢?” 皇帝陛下捋了捋细须说道:“那无量山中的小子来了,潮生此时正在后山陪着他们。” 皇后娘娘这才想起这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些埋怨的说道:“这孩子,自从拜入祭酒门下,都多久没回来看过我们了,这太府离皇宫又不远,你看看他一个月回来几次,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了。” 就算是母仪天下,在朝中有着识大体,明事理之称的皇后娘娘在谈及自己孩子的时候也不免变成了一个世俗中的普通母亲。 皇帝闻言笑道:“那孩子能被祭酒看中是他的福分,我们就忍一忍吧,实在不行,待会结束之后我们去后山看看他就好了。” 此时太府身后那隐于云雾间的大山里,有两名青年正坐在亭子里饮茶。 寻常对饮之人身后都有一位煮茶的侍女,要的便是一个清雅端庄,才称的上是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可为这二人沏茶的却是一个黑胡子大汉,身上极其不搭的穿着一身道袍,挽着道髻,腰上插着一杆拂尘,更不搭的是他手中的小茶壶,可偏偏他倒出的茶却刚好符合茶艺的一切要求。 粗犷中带着细腻,猛汉子也能穿绣花针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黑风道友能在如今这片天地下成功化形真是可喜可贺。”其中一个穿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说道。 “皇子谬赞。”被唤作黑风的黑胡子大汉拱手答道。 “皇兄此番亲自接见我们实乃荣幸之至。”桌子另一头,穿着青色衣袍的青年男子说道,阴柔的气质下,一双眸子却格外的璀璨。 “来者是客,哪有不见之礼,更何况是六年之约,家师说妖白你若是喜欢洛城的话,不妨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如此甚好。” 阴柔男子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随意的说道:“今日太府开学?” “是啊。”明黄色衣袍男子转头看了看远处,仿佛能透过云雾看到那山前广场上站着的诸多学子。 “既然前山已开,不知这后山何时开启?” “不远矣。” 式微式微 第94章 六艺与缺考生 “你还记得咱们当时在金陵学堂读书的时候你的成绩吗?” “嗯......甲等最上。” “那你还记得当时我的成绩吗?” “额......丁等最......末?” “所以啊,我的兰姐姐诶,看在咱们从小玩到大的情面上,你待会可得帮我一把。” 就在观潮阁大学士正在上面代表神朝讲话的时候,袁有桃扯了扯兰清卿的衣袖,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 “怎么帮?”兰清卿疑惑道。 “到时候你坐我旁边,好让我能看到你答题的书卷。” “还能这样!?” 兰清卿自小便被称之为才女,就连这太府考核的名额都是被邀请而来的,哪里经历过这种新奇的要求,她思考了一会,犹豫的说道:“这是......舞弊吧?” “这是哪里话!咱们又不传纸条,也不找人替考,就是关系好坐一起而已,怎们能叫舞弊!再说了......这读书人做学问的事,能叫舞弊吗!”袁有桃声音虽小但却义正言辞的说道。 “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我给你讲......”袁有桃还准备就着坐的近一些可以增加友谊说上些励志的话语时,台上的观潮阁上官大学士的发言已经快要结束了。 “诸位学子皆是我神朝未来的希望,待会的考核对于你们来说想必不会有太多难度,大家只需要保持平稳的心态认真作答即可,碰到不会做的题冷静下来多思考,切不可急躁,进了太府后一定要保持一颗上进心,颓唐荒废要不得,待学成之日,便是腾飞九天之时。”大学士微笑着勉励着台下的学子们。 然后他看向另一侧的穿着不同于神朝子民的南方诸国学子们,爽朗的开口道:“既然太府秉承有教无类,那么我神朝朝廷为官录用定然也是如此,同为人族,诸位大可放心,你们与我神朝学子一样,神朝有无数的位置供你们展现自己。” 随后上官大学士又举出了好几个南方诸国曾在神朝大有作为,留下美名的佳话,引得场下学子们的一阵阵掌声与喝彩,原本来到洛城赴考的外国学子们也都放下了拘谨,大学士借此又说上了几个太府的趣事,场面顿时放开了许多。 大学士带着六部官员在太府先生们的陪同下从石坪上走下来,此举意在体现出一个平等二字,在太府这样的神圣教书场所,不论官位多高,不论有多么富贵,一律以德行排位,以老师与学生的身份相处,更别说石坪上坐着的的皇帝陛下也曾在太府就读过,众位大臣哪还敢端着架子。 “呦,有桃侄儿也在啊!”工部尚书看到人群中站着的袁有桃说道:“好好考啊,我以前怎就没发现有贤侄你还这般聪慧。” 袁有桃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嘴上应承着一定一定,心里却哭出了声。 上官大学士看着兰清卿满意的点了点头,打趣道:“兰才女可要认真答题哦,老夫我可是在一众老友那里夸下了海口,说你必然坐二望一,可千万不要输给那南越国的王家小子哦!” 南越王家,一个传承久远的书香门第,家族中在南越国出过四五个宰相,仕途上更是无人可比,而王家最出名的便是诗词笔墨,这王家小公子王予怀更是自幼聪慧,天资过人,十四岁便修完了所有的课程,开始游历南方诸国,曾作下好几篇佳赋,被南越国收入学子必读书卷内。 王家向来以才学为重,因此对这家中才学过人的王予怀更为看重,这王予怀心有大抱负,毅然决然的没有参加南越国的科举考试,而是北上来到洛城,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这闻名天下的太府才能真正检验他的才学水平。 太府考核为神朝的重中之重,有考核必然就会有结果,因此太府考核的结果自然是神朝上下都要讨论的话题,甚至连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朝中大佬们早就知道那南越的才子立志要考入太府,但他们丝毫不慌乱,除了神朝子民独有的自信外,因为神朝还有一位才女——金陵兰清卿。 这庐阳道的水土养育出的才子佳人们岂能是他区区南越国可比的? 这是大臣们的一致想法。 一种不讲理到嚣张的自信。 “自然要尽力而为。”兰清卿微微侧身行礼答道。 上官大学士身后的太府先生和蔼的笑道:“兰才女可是让院里那帮老头子等的急哦,他们对你那首词的讨论已经有个把月了,听闻正主要来,恨不得让你跳过考核直接进太府嘞。” 各部的官员们闻言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免又激励了两句,虽说这太府考核极为公正,有教无类,但毕竟人还是有私心的嘛,谁不想看到自家的孩子拿个好名次呢?” 当钟声第二次回荡在广场上的时候,距离开考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太府的先生们站在石坪上宣读了考试的礼数规矩,以及所要考的内容。 这太府考核的内容很简单,与各地学堂所授的课程内容都相似,那就是传统的六艺,又被称作:礼科,书科,数科,乐科,射科,御科。 在这六科中又分为文试和武试两个类型,其中书科与数科是诸生都要考的统一科目,文试为礼科与乐科,武试为射科和御科,文试注重笔墨,而武试注重实操,最终取两门主科的成绩加两门副科的成绩相加为一试的成绩。 也就是说一位考生最少要进行四门课程的考核,但很有趣的是,太府并没有将这六科放在同一时间去考,也就是说如果哪一个学子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在考完武试后,继续考文试。 但若是选了武试,在射御两科上精疲力竭的学子们哪还有精力再去文试上舞文弄墨,毕竟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太府考核上午进行的头两场是武试的射科和御科,下午进行的是文试的礼科与乐科,而最为重要的书数两门考核则被放在第二天。 这样一来充分保证了赴考学子们的休息以及准备时间,也同时减轻了先生们审核批改的工作负担。 不过按照多年下来流传出的比较可靠的消息,再加上书院坊先生们的总结来看,五取二的比例,只要四门课都达到丙等上即可考入太府,但最终的排名却是要包含六门的总分,对于只想是为了进太府的学子来说,只用考文试与武试其中一个就好,但对于要争那红榜上前排的天才们来说,若是有能力且有精力的话,将六科都考了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 只是这样充满挑战的规矩在浸淫商海多年,精明无比的袁有桃眼里却是一个大的如同湖面的空子。 既然最终考取四门丙等上便能进太府,而这四门有没有规定必须是全都是文试或者全都是武试,那不妨都考了,万一撞着狗屎运,分数恰好进了前两百名,自己岂不是赚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咪着双眼,觉得场中的空气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随着户部官员们拿着手中的名册点起名来,一个个学子们踏着青砖,迎着朝阳踏入院后的候考室里,静等考核的开启。 “荒州幽州道杨凡!” “蜀州渝崖道甘羽!” “清州庐阳道袁有桃!” 袁有桃在听到自己名字后,拍了拍衣袍,步伐轻快的走到圆月形的石拱门前,看着门旁放着的水盆,有些发懵,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向盆边检查考生章印的人问道:“先生......这是作甚?” “读书人做学问前自然要明净己身。”先生和蔼的答道。 但在袁有桃眼中,此时和蔼的先生仿佛一个抢他钱财的贼人,他极不情愿的将手伸进水里,揉搓干净,原本写在手上的那些东西也随着水流而消失。 “曲州余杭道宁舒!” “余杭道宁舒?” “宁舒?” 待户部官员喊了三遍后,确认场中并没有这个人。 场下的剩余的学生们议论纷纷,石坪上的官员们皱了皱眉头。 “这太府考核也敢缺考,真是心大。” “这可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名额,这个叫宁舒的人居然不来?” “莫不是睡觉睡过了?不能吧,我昨天可是失眠了一宿。” 点名的户部官员在停顿了片刻后继续往下喊着,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缺考而耽误后面学子们的时间。 已经进入候考院子里的学子们听不清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刚刚迈过石拱门的袁有桃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袁有桃心里这般想着,早已将手中墨水的消失忘到了九霄云外。 ...... ...... 紫色的蝴蝶翩然起舞在白鹿国庠的花丛中,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树叶随风飘落,紫蝶也随着树叶落下。 蝶群飞过,紫蝶也跟着扇动翅膀。 小书童靠在门边睡得正香,紫蝶便落在他手中的书角上。 缺考少年宁舒此时正盘坐在床上,眉心处的紫气越发的凝练,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紫烟。 他以法意化蝶,不闻日月交替。 式微式微 第95章 有趣的考试 首先进行的武试。 御射两科对于向来推崇身体素质要求的神朝来说,学子们或多或少都会一些骑射功夫,山林中的游猎更是那些来自北方的王公贵族子弟日常的娱乐消遣。 但会是一回事,能拿高分又是一回事。 太府考核选用的马匹可都是从军部的军马场挑选出来的,定然不会与自家的那些早已被驯化的极为温顺的小马驹是一个档次,而射科的弓箭则都是黄杨硬木弓,自家的那些个绣花弓与之相比根本拿不上台面。 太府石道旁的那一大片如同草原一样的草地上,栅栏后的战马打着响鼻,一脸不屑的看着满怀信心,有说有笑走上前来的第一批考生,其余还没有排到的考生则在树荫下讨论着哪一匹马长得好看,又有哪一只马比较温顺好驾驭。 当一名看上去很是优雅的公子哥走到那匹学子们眼里颇为乖巧的棕红色马匹前,优雅公子哥用手优雅的抚摸过乖巧马匹的鬃毛后,又在他翻身上马听得考试命令响起时准备御马而行时,棕红色马儿刨着脚下的草地,跃跃欲试...... 人马结合间. 优雅公子哥便被甩下了马背,趴在了草地,溅起的泥土飞扬。 军部校官一脸苦笑着将马匹稳住,无奈的摊开手说道:“你怎么连脚蹬也不踩......” “喔!” 场边众位学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马儿和平时自己在家中的那些马儿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在第一轮御科考核结束后,有的学子稳定的骑着马进行着转弯,急停,加速等一系列项目,最终完成考核,那是来自北荒镇北军军部书院的考生,有身穿剑袍劲装的飒爽女子与一只看上去很暴躁的壮马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考核,那是辅国大将军的孙女金维骐,有看上去温婉内敛的南方水乡的秀美女学子也同样以傲人的成绩完成考试后,那是来自庐阳道的兰清卿。 众学子纷纷感慨,原来这军部的战马们也是看脸的俗马,那载着庐阳佳人的褐色马此前分明暴躁的将一名男考生颠得七荤八素,却在下一秒变得格外温柔。 既然是给学生们考试准备的马匹,那自然是经过了挑选的,那些脾气不好的烈马都没有被选来,但架不住有一些久经沙场,狡猾异常的老油条马也跟着混了进来,军部的校尉们只能祈祷不要有学子碰上这些个老油条。 “兰姐你这门御科估计能拿甲等上了。”袁有桃看着走出考场的兰清卿恭喜道。 “甲等上估计拿不到了,那些来自军部学院的学子们都比我要好,而且我没想到那匹马居然还蛮听话,要知道在金陵城我只和林雉学过一些骑术......话说你待会可得小心点,前面那个转弯可有点麻烦,得早点拉缰绳,别到了转弯时侯再拉,那样的话马蹄就出线了。”兰清卿善意的提醒道。 袁有桃看了看那些个此时正靠在栅栏上老老实实啃噬着青草的马匹们,又看了看它们憨厚乖巧面庞下狡猾的眼神,再看了看自己宽大学子服下的肉,不免悲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如果选了骑马后自己将会经历的悲惨命运。 但人的面前往往不止一条路,考试机会只有一次,可选择考试的方式有可能还有另一个。 于是袁有桃毅然决然的走向了另一处考场。 既然是御科,所以除了骑马外还有驾车这一选项。 袁有桃拿着自己的抽签结果,在太府先生们与军部校尉们的殷切眼神下踏上马车,随着马车一沉,袁有桃在太府先生们与军部校尉们惊诧的眼神中驾着车慢慢悠悠的开始了考试。 “这......不算舞弊吧。” “不算吧......” 拉车的军部战马们只感觉身后的车厢仿佛突然装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饶是军营里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只得老老实实的迈着步伐,不敢......是不能有丝毫的造次。 驾车的考场不是很大,围绕着草场一圈,弯弯延延的,有笔直的直线,也有突然的转弯,更有上坡下坡以及各项指挥考核项目的路牌,此时在袁有桃的马车下都变得异常平稳,平稳到随着马车的经过,道路上都留下了两道不浅的车辙。 就连考生眼中噩梦般的加减速这一项考核内容在这辆马车上都变得极为轻松,并非因为马匹身后坐着的是它们愿意配合的美丽佳人,而是根本无法加起来速度。 一圈稳稳当当的行驶完后,虽是不快,但也算是在水准线之上,袁有桃跳下车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拉车的马拱手行了一礼,也不管马匹能否听懂,开口道:“多谢马兄配合,其实我刚才拉着缰绳的手都是在抖着得。” 拉车的马此时也出了一身汗,蹬在地上的四肢微微颤抖,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原本活力四射,不安分的战马此时就像是一头犁了一天地的老黄牛。 袁有桃想着这门成功的意料之外的考试,心中不免大赞太府对于身体比较丰满的弱势群体的周到考虑,既然御科还不错,那么自己就可以放下其他一门考核的高要求,想到这他脚步翩然间走向射科考场。 侯考的学子们看着那名似乎都要飘起来的胖子,又看了看面前驾车考核中尘土飞扬的地面,心中痛恨自己来之前为什么没有多吃两碗饭。 射科比之御科就有所不同了,没有两个考核方式供学子们选择,只需要弯弓搭箭,将手中的羽箭射向百米外的箭靶,自然会有军部考官统计中靶数和精准度来评判成绩。 但弯弓搭箭看似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做起来却很难,这军部提供的黄杨硬木弓十分考验拉弓者的臂力,而射箭更是要求在稳定拉弓的前提下才能射出去,更别提之后的命中率,所以除了来自军部学院的学子外,其余的以读书做学问为主的书生们纷纷苦着一张脸,仿佛苦瓜上的皱纹。 人比人气死人,当两名考生同时站在桌前,一名考生满头大汗,使出吃奶的劲才堪堪拉动弓弦,艰难的搭上羽箭,射出后不到一半羽箭便像喝醉了的大汉一样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另一名考生则气定神闲,挽着袖子,露出坚实的肱二头肌,张弓搭箭松指,破空声一阵阵响起,全部落在百米外的箭靶上。 中了几环暂且不论,但两相对比之下,差距毕现。 来自军部学院的考生们发出一阵阵笑声,而自小做学问的书香子弟则忍不住摇头叹息,倒是不会出现恶语相向这样的事,神朝子民的素质还是有的,又都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场考试就失了风度。 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与这些打小就在军营里一边读书一边战斗的学子们在这方面的差距,自然不会心生怨念,既然自己有短处,那么也必然有长处,那些礼科,乐科便是军部学子们不擅长的地方了。 只是今日先考的是武试,这么一来难免有些失了面子。 就在这时,一个刚从御科考场下来的胖子站到了桌子前,只见他身宽体胖,虽然穿着寻常学子服,但一身的富贵相足以证明他不是来自那边塞的军院或者将门之后,而是一个娇生惯养过着富贵生活的贵家公子。 “唉,又是一个惨案。”候考的学子们叹道。 他们当中不乏贵家公子,自然有认出袁有桃的,只是大家都知道这袁家大少爷论起赚钱的商业头脑来说,那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这拉弓射箭,先前已经有好几个少爷折在这上面了,他们可不认为这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富态的袁少爷可以比自己做的更好。 更何况,公子哥们自己心里都明白,平日里那些所谓的进山游猎,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还不都是身边的随从张弓搭箭,然后将猎物绑在自己的马背上,自己只需要吃些果酒,与身边的好友聊聊天即可,自己必然不是军部真正练过的那些人的对手。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袁有桃抄起桌子上的弓,伸出藕节一般的大手试着拉了拉......果然没有拉动。 候考公子哥们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些出乎意料,再袁少爷试着拉了拉未果后,却见他双腿微分,摆出一个极具分量感的姿势,拿起弓箭对准前方, 随着弓弦弹动,一只羽箭嗖的一声射出,诸考生的目光随着箭的方向看向远处的箭靶,却并没有在上面羽箭,光秃秃的箭靶上无声的传达着一个信息——脱靶! “唉!”公子哥们复而叹息。 射科考核需要考生们射出十支羽箭,所以袁有桃还有九次机会。 因此袁大少爷还在射着。 嗖! 箭的破空声不断响起,虽然没有军院学子们那样强劲有力带着节奏感,甚至还有些忙乱,就像是不熟练的乐师随意的弹着的古曲,但九道破空声毕竟还是响完了。 百米外的箭靶上没有一支羽箭命中十环的红心。 但在十环的周围却凌乱的排着九支歪歪斜斜的箭簇,不像是射的,倒像是顽皮的小孩子随意插上去的一样。 袁有桃放下手中的弓箭,脑门上的汗珠比此前驾车还要多,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身子。 “妈的,累死小爷我了,还好我是一个修行者。” “待会中午饭可得多吃点,也不知道这太府的伙食怎么样......” 式微式微 第96章 缺考者,登场! 军部校尉看了看箭靶上斜着的从不同角度插进去的羽箭,啧啧称奇道:“这箭的线路怎么如此奇特......怎么看都不像是射出来的。” “这胖小子怎么做到的?”另一个负责回收箭簇的校尉问道。 “不知道诶......管他呢,这太府奇人年年有,他又没舞弊,难道他还能凭空让箭飞起来不成?赶快将这里的考核结束吧,我可听说这太府食堂里提供的梅菜包子味道可不错嘞!别让监督御科的那帮王八蛋抢了先!” ...... ...... 正在太府考核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白鹿国庠檐角上的一个紫色蝴蝶翕动着触角,仿佛在感受的空气的味道。 触角轻触,蝶翼开合,然后忽地随风散去。 宁舒睁开了眼睛,仔细回味着自己感知天地中的感觉以及紫色蝴蝶眼中看到的世界。 这《神游星空决》所阐述的幻化阴神之法神妙无比,自己虽然可以用眉心中五十弦的紫色云气模仿出来,但毕竟是模仿,其中最为关键的两点却依然摸不着门路。 因为他缺少修炼元神的法门,因此幻化出的紫蝶仅仅只是一个蝴蝶的虚影,不具备任何法术与攻击能力,而且因为自己修炼之初极为脆弱,稍有不慎便会随风散去,唯一有用的便是这蝴蝶眼中的世界与自己眼中的呈现出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色彩,没有日落月升,也没有星辰变化,只是一片紫色的世界,这一点颇为玄妙。 另一点便是这人体实在是难以掌握,也许是因为他修为不够,以他现在的境界只能将紫气幻化成蝴蝶的样子,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仿佛一场大梦,只是做梦的不知是蝶还是人。 宁舒下床,推开窗看着外面的日头,说不出的放松,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若是得了元神之法,这《神游星空决》必然会开启一扇另一片天地的大门,但这都是后话,起码要等到自己修至归虚境才能做到,而现如今自己要考虑的是太府的考核。 出的门后,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今日的白鹿国庠安静的有点可怕,甚至连饭堂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宁舒疑惑间唤来正在花丛中除草的小书童询问。 小书童揉了揉眼睛,惊道:“宁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随着山长他们去太府看考核了!” “今日是......哪一天?”宁舒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颤抖着声音问道。 ...... ...... “小兄弟您这会去看估计只能看个下午的文试了,但文试没办法进去看,那些笔墨也无聊的紧,我可给你讲上午的才精彩,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出席了开考仪式,射科和御科两门更是神仙打架。” “你是没见那金家小姐,硬是将一匹性子极烈的马跑出了比那边塞来的考生还要好的成绩,那来自南越国的王家公子在射科上十射九中,真是能文能武的才子啊!” 太府的影响力不仅在修行界声名显赫,就连世俗中也有着不一般的影响力,甚至于连洛城车马行的一名普通的车夫都能对太府考核的内容信手拈来的讲出来。 宁舒此刻坐在马车厢里,听着车夫在前面的介绍,心中不停盘算着考核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射御两科已然算是弃考,在红榜上拿到前列的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不过好在他在名利这方面没有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但要想考进太府,自己就必须在接下来的文试二科与书数两个主科上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马车到达洛城西南侧的群山下,宁舒走下马车,用手挡在额头间遮蔽阳光,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群山,而后闲庭信步的踏过牌楼,走过长道,时不时看着两旁的石柱,丝毫不像是一个错过两门考试的学子。 此时的广场上已经不似早晨那般热闹,学子们大多在饭堂中吃着午饭,少部分学子在候考室内稍作休整以应对下午的文试,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早已起驾回宫,诸位大臣们也都回到了太府专门的客房里休息。 宁舒一个人站在广场上,看着一块昆山玉制成的题字碑出神,寻常指节一般的昆山玉便能拍出天价,可这太府广场入口处的昆山玉碑竟有一人多高。 可宁舒在意的不是这么大块的昆山玉,而是上面题的字。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 “洪水图腾蛟龙,烈火涅槃凤凰。” “文明圣火,千古未绝者,唯我无双。” “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 “洪荒年间,人族饱尝苦难,万族并起,历经仙神信仰。” “自由之火,几度盛衰兴亡,神朝百世,四州凰鸟飞扬。” “人族血气,天地浩荡,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断梁。” “而今共主神朝,不周再沐朝阳。” “登府远望,前有古人,星光灿烂,后有来者,群英堂堂。” “太府典故,浩渺如海,信步三百长道,阅尽千年沧桑。” “缅怀漫漫岁月,凝聚缕缕遐想。” “看乾坤旋转,乾恒动,自强不息之精神,坤包容,厚德载物之气量。” “继往开来,浩浩荡荡,立世俗,兴人族。” “神朝凤凰展翅,定将舒天昭辉,磅礴天地。” “洪荒结束,人族奋起,共襄盛举,建碑流芳,昭示后代,永世莫忘。” 早上进得广场内的考生们哪里有心思去看这里立着的一块碑,就算是有心思,也要看是不是合适的场合,总不能当着皇帝陛下和文武大臣们的面跑到后面盯着一块石碑看,因此宁舒是第一个看这块石碑的学子。 他将整篇读完之后,细细品味了一会,感叹道:“真是个圣贤之地啊!” “是不是圣贤之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晚来一会你连剩饭都没得吃了。”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学子严肃的说道,这名学子颇有富贵相,正拿着手巾擦着嘴,正是袁有桃。 “你可真是心大,这射御两科考核你都敢不参加,你就不怕先生们以你不尊重书道为由直接剥夺你剩余考试的资格?”袁有桃惊讶的问道。 “没这么严苛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早上的武试考的如何?”宁舒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 袁有桃听得宁舒问他考的怎么样后,骄傲的看着前方的建筑,语气却装作很平淡的样子回答道:“小意思啦,那军部的马匹乖的很,那射科我用了法意使羽箭落在了箭靶上,虽然没有十环,但六七环还是有的,御射两科大致能过水准线吧。” 宁舒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修行者可以通过法意来控制物体的移动,却是没想到还能用到此处,他看着远处草地上军部牵回的马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向袁有桃问道:“那马......是如何能载动你的?” 袁有桃一愣,随即气急败坏的说道:“我选的是驾车!” ...... ...... 山中古亭内,黑胡子大汉借着旁边流过的山泉水将茶壶洗净,然后再灌上新的山泉水,开始煎新的茶叶。 两个男子下着棋,棋枰上的黑白二子随着手腕的起伏,不停的变换着方位,青衣男子手指在棋枰上方虚空一点,一枚黑色的棋子便从棋篓中飞出,落在纵横交错间。 作为无量山妖帝的亲子,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妖白来说,能在这不周山中下棋自然是一件妙事。 对面那一身明黄色持白子的人便是神朝三皇子,太府祭酒二弟子姬潮生。 妖白看着那那些黑白子,缓缓开口道:“此次后山招几人?” “一人。” 姬潮生拈出一个白子,随手落下,便吃掉了一枚黑子。 “我那位皇弟意欲进后山。” “陆星移?我听过他,好像今年的庐阳观月仙缘便是落在了他的手中。” 妖白笑着说道:“我那位皇弟可是心高气傲的紧,天资称得上是绝世,不知入后山有几分胜算?” “还是看缘分吧。”姬潮生同样笑着回应,反手又吃掉一枚黑子。 “说起来你们神朝那位谢希孟倒是颇为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调去北方,要知道他可是一个人杀了恨天氏三族的大人物,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岂不是可惜了一个天才。”妖白疑惑道。 姬潮生摇了摇头:“一把剑如果不经历一番锤炼,仅仅只是挂在墙上作装饰的话,怎么也称不得是一把宝剑了,更何况他在知梦上品已经太久了,不出去历练一番怎么突破?” 妖白闻言自嘲道:“他才突破知梦境数年而已,便被你说成太久了,传出去的话让昆仑山里的那帮老家伙们该怎么想,不过若是说要突破至归虚境成为大神通者的话,何不让祭酒指点一番,不比去北方来的方便?” “他的道不在太府。”姬潮生答道。 “那么太府的道是什么?”妖白看着棋盘上所剩无几的黑子,叹了口气。 “道可道,非常道。” ...... ...... 当日头缓慢行走到正中偏西时,下午的文试即将开始。 式微式微 第97章 尖头几盏灯 礼指礼节,五礼者,凶,吉,宾,军,嘉也。 乐指音乐,六乐者,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 太府的文试自然脱不开礼乐二科,这两科皆是以笔墨答卷,神朝重礼,千年传承下来的礼仪之邦有着浩瀚如海的礼节习俗,全都考到的话不太现实,所以有一套类似于总纲的书卷被历代考生汇总出来,再加上太府退休先生们的经验,因此就有了真题墨卷。 不同于武试里御射两科所要求的实打实的本事,这文试的两科要想拿到高分不易,但多做做真题卷,想要得到一个还不错的分数还是不难的。 但很显然,袁有桃并不是那个认真做真题卷的学子。 此时的他正和那些来自边塞军部书院的血气方刚的好男儿们抓耳挠腮,面对着墨卷上那些个给出问题然后让考生提笔作答的礼科问题瞪圆了眼睛,仿佛想要凭空看出一个答案。 礼者,不学礼无以立,嗯......怎么阐述......嗯,我看看下一题...... 神朝宗庙祭祀方面设有哪几个机构?我又没参加过我怎么知道? 袁有桃咬着笔,看着身边不断站起来绝望到提前交卷的军部学子们,先前在射科考场上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们此时就如同一只只垂头丧气的公鸡,唉声叹气,面露戚戚,既不舍又无可奈何的将试题纸交到礼科考官手中。 很正常,一帮从小就操枪弄剑的血气男儿哪有时间去背那些礼科的真题墨卷,与其让他们看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不如让他们上阵杀敌来的痛快,因此礼科考官也并未因他们提前交卷而产生恼怒的情绪,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卷子接过。 袁有桃不是那整日里脑袋中装着金戈铁马的边塞少年英雄,但他的脑子里装着的是哪里的酒楼换了新的菜单?自己的有桃居又赚了多少银子?红堆雪的姑娘们又跳了哪个新的舞曲?这舞曲的服饰穿的多还是少? 但他不打算像那些军部少年郎一样提前交卷,于是他左瞄一眼,右瞅一下,每当先生看过来后,边装作抓耳挠腮的样子,更是在寻觅一个好时机准备将袖袍里夹带的纸条拿出来。 至于此前被袁大少爷预谋坐一起加深感情的兰清卿,因为考核的人太多,没分到一个教习室,只能作罢。 就在袁有桃看了没有几个字的时候,礼科考官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用殷切而严厉的眼神看着他,表达出了一个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意思,于是袁有桃哭丧着脸,看着隔着好几个人的宁舒的背影,一狠心,将试题纸上的问题原封不动的抄在了下方填写答案的地方。 抄一遍写不满就抄两遍,密密麻麻的一张试卷,看上去答得很是认真,但内容与答案没有丝毫关系,他这样做,只是意欲以一种端正的态度来博取阅卷先生们一点施舍的同情心。 “太常寺,司祭署等礼仪衙曹,读祝官,赞礼郎,祀丞等礼仪官......” “学礼则品节详明,而德行坚定,故能立......” “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不学礼,无以立身。” 宁舒坐在桌前,提腕握笔,安安静静,非常仔细的答着面前的礼科试题,他很清楚,因自己的一时疏忽导致缺考射御两门已然极为不妥,那这剩下的四门课定要拿出最高的水准来应对。 因此他不仅用上了最饱满的精气神来下笔,好在这礼科试卷并没有什么太难的题,宁舒答完后看了看还留有空白处的地方,想了想后还提笔加上了一些自己的论述。 礼科考核后紧跟着的便是乐科。 这乐科考核颇为独特,很简单也很难,对于精通乐理的学子来说,也就是动动手的事,但对于一窍不通的学子来说,便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折磨。 因为这乐科考核是由专门的宫廷乐师来演奏一段古乐,而考生们则要从这些古乐的间奏里写出里面所包含的某个音符或者某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乐科考官们开考前和蔼的说道:“诸位学子们莫要喧杂,认真听便好,相信大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若是实在听不出来,将古乐的名字写上去也是会酌情给分的。” 但就算乐科考官已然放低了要求,但随着钟鼓敲击,琴瑟和鸣,不少学子的脑袋开始像小鸡啄米一样的上下摇动。 乐科本就在六科中最为不被看重,那些学堂里的顽劣的学子们经常缺的课里必有乐科,所以出现这样的场面也不奇怪。 一段古乐会演奏三遍,宁舒在听完一遍后便写完了正确答案,因为在那红堆雪中,花魁雪散曾经就着《云门》,《大咸》这样的必考古乐进行过系统性的讲解,甚至还亲自演奏过,所以宁舒对此并不陌生。 袁有桃本来听着听着也快要睡过去,但愈发的觉得这丝弦中传来的声音在哪里听过,脑中模模糊糊的蹦出几个自己不知何时听来的名字,然后想了想,索性写在了试卷上。 钟声再次响起,一天的考试在天上日头从东边移动到西边后宣告结束,学子们脸上或是带着高兴或是带着沮丧,三三两两的向着牌楼外走去,一路上聊上些关于今个儿考核试题的答案之类的话题,沮丧的人更加沮丧了,高兴的人也更高兴了,但也不乏有沮丧的人变得高兴起来的例子。 “嗯?你是说我乐科那几道题还能拿上些分?”袁有桃听着宁舒口中的答案惊喜道:“我想起来了,那些个乌里哇啦的声音是我在红堆雪听到过的!” “红堆雪?”同行的兰清卿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吧!我可给你讲,我身边这位爷可是进红堆雪如同进自家院子的存在!”袁有桃拍着宁舒的肩膀豪迈的说道。 “我知道红堆雪是什么地方.....”兰清卿轻咦了一声。 “......” ...... ...... 夜晚的太府,没有考生也没有大臣,阅卷室内灯火通明,先生们都在批改着今日礼乐两科的答题卷,同时也在统计射御两科的成绩。 月光透过雾气蒙蒙的群山洒在广场上,四面环绕的围墙上的那些圣贤大家的浮雕在月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 突然虚空中泛起一阵水纹一样的波动,从中慢慢的浮现出三个人的身影,正是神朝三皇子姬潮生与无量山妖族太子妖白,还有那个被唤作黑风的黑胡子大汉。 “羲皇,娲皇,天皇,地皇,泰皇,东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黄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他们哪一个不是仙家圣人,只可惜洪荒一过皆不见,没想到在此处还能看到他们当年依稀神韵。”妖白看着那围墙上的浮雕感慨道。 那墙上的浮雕在他的眼中全然不是白日里学子们看到的那些圣贤大家,而是一个个身伴风雨雷电,脚踏祥云的人物。 “是啊,只可惜洪荒那一战断绝了太多传承,不然何至于你我这样连元神大道都未涉及的修行者都能被称为大神通者。”姬潮生笑道。 “此言不妥,各代有各代的法,我之法不见得就弱于那些古法,这种事,总要战上一场才能知晓。”妖白摇了摇头:“我倒真的希望他们还活着。”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整片天地都会大变吧。”姬潮生皱着眉思考了一会沉声说道。 “天地要变那就随它变好了,己身不变,便不惧一切。” “师姐若是听到你这句话,想必会很高兴。” “能与顾先生有相同的观点是我的荣幸。”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广场外走去,像是最后离开的考生那样,当经过那块昆山玉碑后,妖白停下了脚步,仔细看了一遍玉碑上刻下的那一行行字,沉默了一会叹道:“有此气魄,神朝当不朽。” 姬潮生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描述的异色,摇了摇头说道: “事在人为。” ...... ...... 第二天的黎明到来,太阳跃出云层,发出温暖的光。 宁舒坐着专程前来接他的袁家马车,在马车上用过了早饭后,便到了太府,开始准备早上的数科考试。 数科在六科中作为最令人头痛的一科特意被放在了早上,为的就是学子们可以趁着晨日里还清醒的脑子,能多拿上几分。 考场中一片安静,晨风吹着窗口的竹帘偶尔发出交错碰撞的声音,从竹帘错开的缝隙里可以依稀看到外面碧绿的草甸以及上面星星点点的繁花,这是一幅极为美丽的风景,但场中的考生们并没有丝毫的心情转头去欣赏。 当试题纸发下来后,考场中的安静被前排一道倒吸凉气的声音打破,然后这道声音随着试题纸的下传一直蔓延到后排。 宁舒将毛笔沾了墨放在砚台上,活动了一下手腕,翻开桌上摆着的书卷,上面只有一道题,赫然写着: “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 “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 ...... 式微式微 第98章 最后一门考核 “怎么不是勾三股四弦五?” “我可是复习了好久的商功之法!” “这是......少广吗!?” 此前考官强调的考场纪律中并未涉及不准说话这一方面,只是规定不允许讨论,但面对考场中学子们凄凄惨惨的哀怨声,坐在上面的数科先生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略微咳嗽了两声。 好在学子们很快的便接受了自己悲惨的命运,纷纷抄起随试题纸一并发下来的白纸开始挥动手中的笔杆子。 随即又是一阵落笔声,不是因为他们答完了,而是他们还需要读懂这道数科题。 以往的数科题都是很直接明了的告诉学生们有什么什么样的条件,然后根据这些条件计算什么什么样的结果,可这道题怕不是数科先生串通书科教授们一起出的,怎么就搞了一首诗上来,所以学子们还需要先分析诗的内容,然后找出有用的信息,才能计算。 这塔大家都知道,是洛城南城里的那座云梦塔。 这灯大家也都知道,那座云梦塔每天晚上都会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 可这一共有几盏灯,哪里会有人闲的这般无聊蹲在塔下数那点着的灯?哦对,题中告诉了一共有三百八十一盏灯.....可谁又知道塔顶有几盏灯? 一盏?两盏?三盏? 塔顶那么小,估计只能放一盏灯吧!三盏怕不是放不下! 有学子这样想着,却不敢就这样随意的落笔,若是真这样简单,那要这考核有何用? 晨光落在每一个学子苦涩的脸上,将那些惆怅的神情照的格外清晰。 晨光落在宁舒的面前,透过他的发丝间的阴影,可以看到纸面上那一个十分工整的楷书。 “三” ...... ...... 最为难熬的数科考试结束后,剩下的便是下午的最后一门书科,因为数科解题颇费脑子,又因为下午的书科考核颇累手腕,因此众学子们此刻齐聚太府食堂,面对着桌子上的饭菜毫无礼数的动手动脚。 “你今早的那数科题的答案是多少?”兰清卿一边小口喝着面前的粥,一边问向宁舒。 在得到答案后,兰清卿思索了一下说道:“这道题我先设了塔顶有不知数的灯,然后依着诗中的那句红光点点倍加增依次推演到第七层,最后列出式子,才算得答案,不知道你用的是哪种方法?” 宁舒笑着说道:“我和你方法相差不多,既然诗中说了灯火是一层一层成倍出现的,我就用了等比的算法,列一个等比式解出了答案。”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庐阳才女与白鹿国庠最年轻的助讲进行学术讨论时,桌子对面的袁有桃正在与手中的鸡腿进行着“学术讨论”。 “有桃你呢?” 袁有桃闻言抬起头来,拿着手中的鸡腿比划道:“我......写了一个解题的解字。” 宁舒埋头继续吃饭,兰清卿半晌无言,沉默许久后安慰道:“没事儿,说不定阅卷先生看到这个解字还能给分呢。” 下午的书科相比早上的数科来讲就要安静上许多,学子们纷纷埋头想着早已背好的文章模板,准备一会开考后拿着笔在试题纸上挥斥方遒,根本没有讨论的功夫。 在这个书科考核中,时间最重要,以往经常会出现做不完题的情况,不仅要写的快,更要写得好,所以学子们在考试前的准备格外的认真。 宁舒此前在平安城的时候就已经修完了所有的课程,后来又在兜率宫离恨小楼一层通读了百家经典,最后更是在白鹿国庠里担任了一个月的书科助讲,可以说他对于书科这门考核称得上是驾轻就熟。 当钟声响起,意味着离考试开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也同时意味着考生可以进场了。 书科考场分为十个,均匀的分布在一层楼内,数十道门同时开启,太府先生们站在台前,看着学子们鱼贯而入,在略带欣慰的目光中,这太府考核的最后一门科目就要开始了。 教室内极为宽敞,六十张书案整齐的摆放着,互相间隔的距离恰到好处,像是棋盘上的网线一样笔直,想必布置考场的先生也是一位恪守礼法规矩的大贤。 按照前几场的考试规矩一样,考生们将手中户部签发的考核文印放在书案的右上角,待巡视的先生们检查。 检查过后,开始分发试卷,一阵阵纸张翻阅的声音响起,像是初夏的大雨落下,极具美感。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拿出赶时间的心态快速的翻卷子甚至动笔开始写,总有那么几个人格格不入。 比如那个发着呆,双眼无神的胖少年,那是袁有桃,因为他没有温习好先生布置的功课,所以自然没有背书科论文的模板,所以他只能发呆,然后脑子里思考着该如何在不被先生注意到的情况下看一下旁边那人的答题卷。 比如那个温婉至极,连提笔研墨的动作都像是一道风景的画中女子,那是兰清卿,她并不着急,所有的考前准备就像是静静的完成一个应该完成的动作一样,等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她才开始伸出洁白细腻的一双皓腕翻开面前的试题纸, 比如那个中间靠后的考生,他闭目养神,对面前的试卷视而不见,但没有人向他投以看白痴的目光,因为他是南越王家的王予怀,别人若是这般骄傲,定会被人骂上一句白痴,这时间就是成绩的书科考核居然也敢闭目养神,浪费时间,但若是南越王家公子,那么浪费时间也变成了厚积薄发。 再比如在众人眼中同样视试卷如无物,坐在窗边看窗外柳树的少年,那是宁舒,因为他看到了窗外的桃花上落了一只蝴蝶,一时间走了神。 至于角落某个实在对着诗词典故,词句文章不感兴趣的军部考生,则是挑着自己会做的刷刷两笔写完,然后开始趴着睡觉,那是头一天在射御两科取得了不菲成绩的镇北军学院的黎万青。 这种情况分为了两个极端,一种是平静的接受自己不会做的事实而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另一种则是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才敢这样的浪费时间。 当刷刷刷的动笔声响了好一会后,南越王家公子看了一眼窗边那个依旧在走神的少年,开始提笔答卷。 宁舒没有去管任何人的眼光,或者说他察觉了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但他并不在意。 从平安城出发,然后在经历了各种波折后终于来到洛城,结识了新的朋友,然后终于坐到了这太府考核最后一门课的位置上,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练,有些不真实,但又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的,就像窗外那只蝴蝶,看上去那么真,会不会也是假的? 他摇了摇头,提腕运笔,然后在纸上落下。 细毫在纸面上停顿又停顿,不断地沙沙声,像是春蚕啃食着树叶。 宁舒握着笔,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规整,每一个论述观点前都备注了序号,卷面整齐的如同那些字原本就在试卷上一样。 他读过的那些书卷此刻在他的脑子里翻动着,一条条有用的知识点不断攫取而出,传递到手中的笔上,然后呈现在卷面上。 没有什么所谓的脑中一片空白或是紧张到忘记学过的知识,更没有出现因为运笔太多而导致手腕发酸,以至于笔下的字迹出现扭曲的情况。 宁舒就这样写着,像是一台纺织机,不断地纺织着每一道试题。 场中偶尔想起学子惊诧的声音,那是紧张导致写错了字的,也偶尔响起呼吸加重的声音,那是因为写多东西导致手抽筋了。 在不停的翻卷声和走笔声中,宁舒神色平静。 当计算考试时间的那柱香燃烧至三分之二的时候,随着第一个交卷考生的出现,也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站了起来。 提前交卷这件事在书科考核中实在太过常见,有些人写字快,有些人肚里的墨水比较少,室内的空座位越来越多,渐渐的只剩下靠窗的宁舒与坐在前面的兰清卿以及中间偏后的王予怀。 太府并没有规定必须等院中钟声响起后才能交卷,因此宁舒不打算做那个最后交卷的人,因为被外面的人围观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小时候他在城中养殖户家中隔着栅栏看那些可爱的小鸡仔一样。 当然他不是形容兰清卿和王予怀是小鸡仔,因为他答完了,而且也检查完了,所以他打算交卷结束考试。 此时距离考核结束还有好些时间,当宁舒走出考场后,教室里只剩下了王予怀与兰清卿二人。 场外的学子们看着里面仅存的两人,眼神有些复杂,其余九个考场也都已经结束了书科的考试,随着不断有人参与到围观人群中,这仅有的两个人便成为了焦点中的焦点。 “里面在干嘛啊?”站在人群最外侧的金维骐踮着脚问道。 身边的镇北军学子黎万青擦着脑门的汗回答道:“好像是那南越的王家公子在答卷。” “嘁,这有什么好看的。”金维骐撇了撇嘴。 “还有金陵的兰才女也在里面,能与王家公子一样坚持到这会,所以才引得好些人在看。” 式微式微 第99章 手中的试卷们 今年的书科试卷很难,涉及了不少以往都没有考过的知识,加之题量又大,因此考生们在权衡了能拿到手的分数后,便提前交了卷,就连庐阳才女兰清卿也答得有些吃力,倒不是因为她不会做,而是题量太大,在精力方面有些跟不上,而且写到这会,她手腕也有点酸痛,只好在有些方面做了简写。 教室里的二人并未察觉外面众人的目光,依然动着笔。 王予怀心中有些震惊,要知道这题量真的很大,颇为费心神,若是意念不够的人很容易放弃,而他之所以答到现在还不觉得吃力,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修行者。 南越王家公子已然窥见了天地大道的门槛,踏上了修行之路。 素有才女之称的兰清卿能坚持到这会尚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那个靠窗坐着的少年何德何能,竟然也能坚持到这会,未曾听说过今日的太府考核有这样的一个学子,难不成他也是修行者? 可他看起来不过十四岁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修行者? 当他看到宁舒起身交卷后才放下心来,暗道果然不过如此,只是俗世中人罢了。 神朝作为人族鼎立中部的大国,周围的小国自然是方方面面都比不过神朝,好不容易出了王予怀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又是在这万众瞩目的太府考核上,就算并非刻意而为,但王予怀还是想证明自己要比神朝引以为傲的那些人才优秀得多。 香已经燃至了一个指节的长度,兰清卿与王予怀依然没有起身,考场中的主考官连同先生们也坐不住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次的考核因为数科偏简单,所以书科不管是从强度还是内容上都超出了以往的水平。 今年出题的都是些埋头在书本里不问世事的老教授,难免出上一些证明自己才学广博的怪题放在最后,精深偏门,有些题甚至从未出现在过往的考试中,众考生们能答出两点已经算是极限,哪敢奢求全都答出? 而此刻还在场中的又是两个久负盛名的才子才女,怎么看都是一场博弈。 一方代表南越,一方代表神朝。 太府先生们修礼数知规矩,自然对这等无意义的争斗毫不上心,他们担心的是因为这题量再做下去会导致精神层次的亏损,尤其是那金陵才女还是一个女儿家..... 这二人一个是南越书香门第最优秀的年轻人,一个是庐阳道养育出来的璀璨明珠,能进太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所答的书科试题早已达到了标准线之上,又何必再继续钻研下去。 于是先生离开桌椅端着茶水来到王予怀身前,正准备劝上几句,却见王予怀看了看那个女儿家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作答,先生见此叹了口气,将醒神的茶水放在了桌面上,走向兰清卿。 兰清卿在看到先生走过来后,将手中的细毫搭在笔砚上,起身行了一礼。 先生和蔼的问道:“你还要继续吗?” “学生准备交卷了。”兰清卿回答道。 “好好好,凡事不求力尽,但凭追求本心,莫要将这一时的不解影响了自己的精神。”先生赞道。 “先生教育的极是。”兰清卿又行了一礼后缓步走出教室。 此时的教室中只剩下了南越王家才子一人。 许久后,香燃尽,钟声响,教室里响起衣袂与桌椅的摩擦声,王予怀交卷。 神情自然,丝毫不见疲惫,收卷的先生看了看他的试题纸,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愧为才子之名,这份试卷我很喜欢。” 王予怀长揖及地行礼回道:“先生谬赞。” 至此,太府的考核全部结束。 王予怀走出教室,立即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显得格外关心,看穿着打扮,都是那些异国学子,他们当以南越王家公子为首。 “做完了没什么问题就交呗,何必争做那最后一个交卷的人,他区区南越国真是在乎这些个蝇头小利。”袁有桃站在树下看着那一群人不屑的说道。 “倒也没有恶意,只是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一种求胜心态罢了,而且他是一个修行者,总得做些区别世俗中人的事情,蛮正常,又不影响我们什么,随他去呗。”宁舒笑道。 “他是修行者?”袁有桃有些意外。 “嗯......初眠巅峰水平,还算不错。”宁舒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感应错后说道。 “你瞧瞧,果然是神思境的修行者,点评起那些初眠境的修士用的都是还不错这样的词。”袁有桃哈哈一笑说道:“走吧走吧,我们去吃点好的,这考核红榜要到傍晚才能贴出来嘞,我昨天发现了这太府里有一家蛮好吃的馆子,我带你们去吃。” ...... ...... 太府某一个安静又开阔的房间内,一众教授先生们正围在一起批改着最后一门书科的试题,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们自然不会觉得紧张,甚至还有些无聊,轻松愉悦的批改中时不时的传出一些或是喜悦,或是恼怒的点评声: “你瞧瞧这卷子答得,我就没见过这样的考生,竟然把我出的原文在下面抄了一遍,真当我等是好糊弄之人是不是,必须给丙等。” “给个丁等吧,你这写满了,起码还有一个态度,我早上批改那数科的时候,有一张试题纸上只写了一个解字,怎么的?还想让我帮他答题不成?” “今年这数科题着实简单,答案就是个三,随便用一个式子就能解出来,居然还有人答不出来?真不知道他们平时学了点什么。” 有先生感慨道:“说起数科的简单,这下午的书科倒是真的有些难了,老教授们真是毫不留情啊哈哈哈。” “可不是嘛,我那个考场香才燃到一半就走没人了,真是凄凉,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考场居然分到了王家公子和兰家才女,真是够精彩的。” 提到这二人时,先生们脸上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那名主考王家公子考场的先生叹了口气道:“那王予怀倒是真有些东西,居然硬生生的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而且他那卷子我扫了一眼,答得是真不错,估摸着是这一批考生里最好的一个了,可以给到甲等上。” “他是修行者嘛,有这样的精神力与身体条件不奇怪,只是可惜了那金陵兰家才女,若不是有这样一层天人之差,不见得会输给那个王予怀。” “无妨嘛,修行者而已啦,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件。” 阅卷室里面的先生们闻言哈哈大笑,修行者对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什么新鲜事,连归虚境的大神通者都能见到,更别说只是一个初眠境的王予怀,在他们眼中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得不说,神朝的太府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既然都说到了南越王家天才公子的考试卷,自然就有正在批阅的先生起了兴趣,想要提前拿出来看一看,随着墨卷的往下翻动声,一名先生疑惑的声音在阅卷室内响起: “咦,陈老头是不是把答案也一块夹进试卷里了。” 这名先生的话一出口便愣在了原地,因为答案在考试结束之前都一直在阅卷室里放着,怎么可能流传到外面? 干净,整洁,言之有物,条理清晰,观点鲜明,更有着独树一帜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这份试卷竟然......答完了。 答完了! 这太府教授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压轴题也全然答了出来,各位先生们放下手中的活全都围了过来,轻拿轻放的传阅,生怕染上一点污垢,看过的先生们赞美之声回绕在室内。 “历年来的书科考试,哪里见过这等优秀的试卷?这得是读了多少书才能写下这样的论点,这得是有怎样的精气神才能有这样饱满的的笔锋,这得是有怎样的情怀才能写下这样的诗句。” 有专注于诗词文赋的先生看着墨卷摇头晃脑的吟诵道: “白夜为幕笙箫渡,一念间,泪如露,经纶扰梦心难驻,南音拂柳,天青雨散,一朝云烟服。” “小窗红楼泪自诉,雨凉海棠过往中,青石阶上圣贤书,盈盈花下,燕逐落英,百里洛城路。” “这词写的是好,但后面那个关于书科本位与书科视角的论述答得岂不是更好?”有先生赞叹着提出不同的观点。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他......写完了吗?”最开始看试卷的先生扯着嗓子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阅卷室里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沉重,急促。 半晌后,一名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这是那从南越来的王予怀的试题纸吗?” 此言一出,众先生才反应过来,连忙说着失态失态,先生们在太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竟然为了一张试题纸这般兴奋,真是有失读书人的风度。 转念一想,若是那王家才子的答卷,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毕竟一个修行者嘛,又答到了最后,更是年少成名,能有这样的水平也不奇怪。 就在先生们笑着摇头准备继续阅卷的时候,最先开始找试卷的那名先生以极小却如同九天雷动的声音说道:“南越王予怀的试题纸在这......” 式微式微 第100章 谁是宁舒? 天空中的一道晴天霹雳响起,华贵大院中的富商突然回家后当场捉住与下人私通的爱妾,并且发现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录用官员的名单上出现了一个重复的名字,欣喜若狂的考生得知不是自己后被浇下一盆冷水,学堂里暗生情愫的女孩子传来的纸条不是为了拉近关系而是为了让自己帮忙买一张有桃居的演出票...... 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此时阅卷室里先生们的心情。 先生们小心翼翼地将两份试题纸摆在一块,互相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舒是谁?”有先生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当名字被人知道后就好办了许多,先生们也都是学问大成的读书人,记一个人名这样简单的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在安静了一会后,气氛凝重的阅卷室里开始讨论起宁舒这个凭空出现的学生。 “我想起来了,昨日我批阅礼乐二科试题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答得很不错,我把他这两门的成绩划入了甲等。” “嗯,早上的数科我也有印象,同样没错,用的是最简单也最合理的等比法解的数科题,我也给列入了甲等。” “他好像是和南越才子与庐阳才女在同一个教室考试,我记得他并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着急做试题,而是先是在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才开始做,而且......他也没有到最后才交试卷......”负责宁舒那个教室的考官想了一会说道。 毫无疑问,人家发呆并不是不会做,而是......太会做了。 现在难题落在了先生们的头上,因为这南越王家才子的试卷答得也同样优秀,这成绩该怎么划分? 于是先生们将求救的眼光望向了正在看试题纸的老教授。 “余老你决定吧。” 被称作余老的老教授认真的将两份试题纸看了一遍后,缓缓开口道:“既然各方面都差不多,我们就从这时间上来判别吧,王予怀在考试钟声响起才交卷,那便列入甲等中,而这宁舒......”说到这老教授的脸上不仅露出喜悦的神情: “甲等上吧。” 先生们纷纷点头同意,同时也感慨着王家才子的可惜,但仅仅只是片刻的惋惜而已,太府先生们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稍逊一筹就是稍逊一筹。 四科甲上足以让考生昂着头走进太府,尤其是在今年这怪偏难的书科考核拿到唯一的甲上,太府岂会拒绝这样的人才? 既然有了四科甲上,那先生们难免会抱着这名名叫宁舒的学生在其余两门考核中会不会也考出一个甲等的成绩,毕竟六科甲上在这么些年太府的考核中可真不多见。 待翻出射御两科的成绩汇总红纸后,先生们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愣是没在上面看到宁舒的名字,不由得有些恼火,问道:“是不是搞错了,还是漏掉了,怎么上面连名字都没有!” 一旁的书童见状小声的回答道:“军部的主考官说了,就算是一箭都没有中靶的也记了成绩,若是没有名字的话......就意味着他没有参加考核。” 这是个......偏科生,还偏的蛮离谱的。 这下先生们也懵了,能在书数礼乐拿到甲等的优秀学子居然没有参加射御二科的考核?这骑射之事,好歹动动膀子,不会骑马你驾车随便开一段也是有成绩的啊,这怎么就能不参加呢? 有先生痛心疾首,不停的说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先生则笑着说书生不会那些舞枪弄棒的体力活也很正常。 叹息过后,阅卷室里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的阅卷场景。 ...... ...... 经历了两天的日出到日暮,太府考核的成绩终于在诸多先生们的努力下孕育了出来。 广场上有一道很长又很大的影墙,几百名学子此时挤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伸着脖子向前张望着,就如同肉铺前等着买那打折的猪肉一样,只要铺子一开张,他们就会冲上前去。 在诸生焦急的等待中,阅卷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生们将一摞红纸交到早已站在门外的工部工作人员,在经历了大学士以及诸位大臣们的确认后,工作人员提着大桶的糨糊,拿着小刷子,缓慢且有条理的将一张张红纸贴上那面影墙。 呼啦一声仿佛大坝开了闸,学子们拥挤着向着那面红里带黑的墙一拥而上。 总排名,各科排名...... 学子们张望着在那一个个笔墨里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袁有桃仗着身宽体胖硬生生在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宁舒与兰清卿二人挤到人群前列。 宁舒与兰清卿从上往下看。 袁有桃则是从下往上看。 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四科甲上,宁舒扫了一眼,微微有些意外的是书科竟然只有他是甲上,不过他并未多想,而御射两科则是由于他的缺考,所以并未计入成绩,因此总榜上宁舒并没有进入前列。 而兰清卿则是在礼乐数拿了甲上,书科拿了甲中,御科和射科仅仅拿了甲下,不过六科全是甲等足以让她的名字排到了总榜上端的位置。 待三人又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后,袁有桃还沉浸在失神中,因为......他过了。 两科甲等,一科乙等,一科丙等,其余两科皆是丁等最末,成功跻身前两百名。 三人向回城的马车走去,却没有料到影墙下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宁舒是谁? 这是不少看榜学子最想问的一句话。 今日的太府汇集了天下人族的青年才俊们,大家在关心自己的成绩之余定是要看看其他人物考的如何,只见那总榜上赫然排在第一的便是南越王家的王予怀,六科甲等在太府历年来的成绩中都是能值得一提的,而紧随其后的便是神朝庐阳才女兰清卿,同样是六科甲等,但没有人会真的认为兰清卿就弱于王予怀,要知道王予怀是男子,而兰清卿只是一个女儿家,单看成绩来说,兰清卿弱的只不过是射御两科罢了。 但仅仅只是这样的话根本不足以引起如此大的轰动,因为越看到后面的各科成绩,学子们越是心惊。 书科第一,不是王予怀,也不是兰清卿,而是一个名叫宁舒的人独占鳌头。 礼科第一,依旧不是王予怀,甚至不是那来自礼法世家的东方宇,还是一个叫宁舒的人。 数科第一...... 乐科第一...... 看着那四科榜首一模一样的名字,诸生有些发懵,不仅再一次想大声的问出——宁舒是何许人也?为什么是他? 王予怀就不用说了,南越书香世家,而且大家有目共睹,王家才子是最后一个走出书科考场的,那书科的变态题目都能坚持着做完,为什么只拿了一个甲等中的成绩? 而礼法世家来的东方宇,家中世代为宫中礼官,前几年便著有礼法抒文而被选用于古礼仪式中,却依然没有拿到第一。 乐科听得的古曲哪有能拿全分的,难不成他有原题? 这些人都是大家心中早已选定的各科头名,没想到却是出了意外,其实若是寻常也都还好,毕竟总有一些隐世大家的后人有那么一门专精的学科,但......四门都是第一,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这么一算的话,书数礼乐,那岂不是文试的第一? 此时的王予怀站在影墙前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这名名叫宁舒的人是谁,但他没有拿到书科第一却是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身后以南越王家为首的异国学子们有些尴尬,要知道他们刚才看到王家才子拔得此次太府考核头筹时,听着身后传来的赞叹声,他们那负着手看榜的背影都格外的挺拔。 热烈的掌声,少女们仰慕的眼光,在那一刻都献给了堪称状元郎的王予怀,书香世家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再加上俊美的面庞,谦和有礼更是成为了众人拥簇的对象。 但万万没想到,后面的各科成绩红榜居然能带给众人这样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神朝尊重有实力的人,既然这红榜贴在了这,那么就证明那个叫宁舒的人真的很厉害,于是众人的惊诧声渐渐的变为了疑惑声,究竟是哪一个大家族可以培养出这样的人才? 寻寻觅觅,宁舒是何人? “我们的那位小先生好像就叫......宁舒。”金维骐微微张着红唇,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在射御两科拿了甲等,其余四科也都是乙等,但比之通过太府考核来说,无疑听到自家萧先生的名字出现在这里并且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更为让她震撼。 “他不是白鹿国庠的助讲吗!” “他不是红堆雪的贵宾吗!” 众位从白鹿国庠书科班出来的学子们义愤填膺,痛斥着自家先生的多幅面孔。 金维骐卷起袖子露出白皙如莲藕一般的玉臂,拿出考御科和射科的架势在场中寻找着少年的身影。 而王予怀则苦笑着,自己就算拿了总分第一又如何,除却那女儿家的兰清卿不说,那个叫宁舒的甚至在都没有考射御两科的情况下拿了四门第一,若是让他考了那两门...... 自己这第一拿的着实有些不像第一。 式微式微 第101章 他就是宁舒! 晨光啊晨光! 希望啊希望! 青春啊青春! 袁有桃站在太府前的广场上高昂着头,背负着双手,像是曲颈向天高歌的大白鹅,意气风发。 周围的学子们虽然没有向袁有桃那样做出夸张的神情与动作,但也毫不掩饰由心而发的喜悦之情。 因为他们在经历了两天的考核后,正式成为了太府的一份子。 而今天,则是太府开课的日子。 ...... ...... 宁舒自然也起了个大早,一番洗漱过后便随着袁有桃坐上马车一同踏上了上学的路途。 此时的西城含光门全然没有了考核那天的热闹景象,路上不见人影,天色刚刚放亮,在守城士兵们困倦的双眼中,几辆马车从城门一路向西南而出,大部分考入太府的学子们都选择了住校,而少部分家在洛城的学子们自然就选择了走读。 袁有桃舍不得自家的金丝大绒被,宁舒则继续住在白鹿国庠的书院中。 不为别的,太府的宿舍要收住宿费,而白鹿国庠的书舍依然还是免费提供,至于他的助讲身份则早已转变为了讲书,白鹿国庠的刘山长得知他考入太府后,热情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白鹿国庠以后就是你家! 对于这般热情的响应,宁舒自然不好拒绝。 马车们向着大山前行,洛城外的山影水影尽收眼底,不一会便到了太府的牌楼前,这次以一种不同的身份再次踏过那长道及两侧的石柱,宁舒不禁再一次感慨太府是一个圣贤之地。 随着数辆马车一并下来的太府学子们,不管是熟知还是未曾谋面的,纷纷互相行礼问好,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有着同一个身份,这个身份亲切而又带着温暖,那就是——同窗。 自然也有许多学子向着宁舒这边行礼,宁舒也笑着一一回应。 那宽阔的广场上早已站满了学子们,不似两日前的紧张,如今已经考中,不免心情大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山中的景色,规划着在太府的美好未来。 那影墙上的红榜依然贴在那,按照规矩要展示七天方才取下,而另一边的墙上贴上了这两百名新晋太府学子们的分班情况。 甲乙丙丁四舍,看似班级很少,但一想到两日前面对五六百名考生还绰绰有余的太府来说,还是能在控制范围之内的。 分班的方式很公平,抽签决定,不参杂任何水份。 能和相熟的好友今后在一间教室里读书自然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但还有一些人则在关心会不会与南越王家才子成为好友,或者是和那些才女们结下深厚的友谊,于是乎,大家都格外关心分班的情况,那期盼的样子也只是略逊于昨日出榜的场景罢了。 王家才子被分在了甲舍,那一同被分在甲舍的还有礼法世家的东方宇,还有其他一些南方诸国的考生们,至于其余被分在甲舍的学子们脸上无一不带着欣喜的笑容,能与王予怀这样的状元郎成为同学并相识一场,是一件极好的事。 少女们压低着声音笑着讨论着日后的同窗生活,不时地对着王予怀站在影墙前的身影投向仰慕的目光,王予怀的身边围着一群相识的异国贵族公子们,此时都在庆幸自己与王家才子分在了同一间书舍。 而被众星捧月般包围着的王予怀看似平静,眼神却在分班告示的字里行间寻找着什么。 告示下的喜悦声不断地响起,每当看到自己与那些红榜上名列前茅的才子佳人们在一间教室读书,便会引发一阵讨论声,看上去大家对着分班的情况都表达出了十分的满意。 礼法世家的东方宇对前来表示今后一同努力的学子们拱手回礼,再说上些共同进步的勉励话,一时间好不热闹。 很幸运地是,宁舒与袁有桃和兰清卿分在了乙舍,因为有兰清卿这样的才女在,三人身边围起了一圈年轻有为的公子哥们。 “能与兰小姐这样的才女一同完成太府学业真乃我辈荣幸。”有年轻男学生感慨的说道。 “是啊,鄙人姓董单名一个华字,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另外一名男学子拱手附和道。 随着有人开始自报家门后,场边纷纷响起了用于结交的名字。 因为大家都知道,既然考入了这太府,以后必然就是同窗了,甚至结束学业后还会同朝为官,那么此时的结交还是很有必要的,就算抛却日后的仕途,想要在这几年的学习中显得不那么枯燥,多认识一些人也是好的。 袁有桃也觉得很幸运,因为兰清卿身边不仅有男学子们,还有那些看上去清丽可人,温婉秀气的女学子们。 相比于男学子们厚着脸皮自报家门的生硬结交方式,女儿家熟络的要更为容易,随着姐姐妹妹这样的称呼响起,再讨论上些个裙衣首饰,脂粉香水,随即约着放课后一同游逛洛城,场中不一会便响起了女儿家们的浅笑声。 看着这些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哪里再需要家里指婚,若是能在完成学业的同时经过兰清卿的帮助,与某一位同窗才女发生一些奇妙的故事,怎么想都要比那没有感情基础的谈婚论嫁要有意思的多。 袁有桃觉得没有白考这个太府,太府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兰清卿作为太府考核榜眼身边当然会围绕着很多人,袁有桃作为庐阳贵少爷,有桃居的大老板身边也不乏以往熟识的公子哥,而宁舒来自南方的小城,又是个十四五岁的年纪,既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广博的人脉,更没有南越王家公子那样俊美的面庞,因此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那些看分班告示的学子们在眼神扫过他时也仅仅留下了一个善意的微笑,他整个人就如同自己脸上那几粒雀斑一样的不起眼。 宁舒很喜欢这样不被人注意到的感觉,而且他觉得自己本就没有被人关注的必要。 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缘分二字,尤其是在这天下闻名的太府中,十四岁的稚嫩少年不起眼,不代表他的名字不起眼,更不代表没有人会认识他。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有几副面孔!”随着一声娇喝,宁舒仿佛梦回那夜的平康坊红堆雪。 他感受着身后的目光,心中已然明白发出这声娇喝的是哪位女儿家,再看看上面的分班告示,自己名字的左边的下一行的右边的旁边赫然以细毫小篆写着一个名字——金维骐。 不待他有所反应,只听得身后那金维骐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说道:“我是该叫你宁小先生呢?还是宁舒同学呢?” 宁舒? 谁是宁舒? 先前金维骐的一声娇喝已然吸引了周围一群人的目光,大家纷纷猜测是何人能入了这金小姐的法眼,听得宁舒这个名字出来后,周围的那一群人开始思考这是什么人,然后讨论声渐渐平息下去,场中一片沉寂。 虽是无声,但宁舒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由那墙上的告示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就是宁舒!” 片刻之后,一声惊呼响彻广场,想必发出这一声惊呼的人气量一定很足。 这句话很奇怪,说是惊喜吧,也带着惊喜,仿佛那种青楼里上中了彩头的天选之子走在街上被人认出,众人喊上一句:看!那就是那夜有幸入了花魁红帐的少年郎!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那句话被喊出后仿佛一种瘟疫蔓延在人群中,惊喜中带着惊恐,仿佛那个入了花魁红帐的少年郎对花魁做了什么极其过分的事情。 场中学子们讨论的自然不是宁舒将花魁怎么怎么样了,而是...... “他就是那个横扫四科榜单的宁舒?!” “他就是屠杀文试的宁舒?!” “他就是将南越王家才子,礼法天才东方宇赶到了第二名的宁舒?!” “他就是那个书科提前交卷还拿了唯一一个甲等上的宁舒?!” “他就是那个没考射,御两科的宁舒?!” 一声声带着惊恐的疑惑声如拍岸的浪潮一样传到宁舒的耳朵里,击打的他有些......疑惑。 没错是自己啊,这些疑惑里倒是没有半点虚假的消息,但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袁有桃凑到宁舒耳边说道:“你好像在他们眼里很出名的样子。” “可不是嘛,你可是将那南越王家的才子都甩在了身后,哪里还有人不认识你。”金维骐也没有料到自己只是打趣宁舒的话竟引起了场中如此强烈的反应。 宁舒大致明白了场里的情况,神情不免有些无辜,因为自己射御两科没考,所以他在乐礼两科拿出了全部的实力,书科是因为自己最擅长所以拿第一不奇怪,至于数科......大概刚好阅卷先生比较喜欢自己的字迹? 至于引起这一番轰动,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这时,王予怀走到宁舒面前,极有礼数的拱手行了一礼,神情有些复杂的问道:“当日我看你望着窗外走神耗了好些时间,而后又提前交卷,不知你是如何将那书科的试题答完的?” 宁舒想了一会,知道他心中有些傲气,但并没有恶意,所以回了一礼,诚恳的答道:“可能我......平日里积累的比较多吧。” ...... ...... 式微式微 第102章 开学第一课 嚯! 广场上无法平静下来了,王予怀愣在原地,心里面不停的重复着那几个字——积累的多...... 积累的多? 你看上去又不是什么博古通今的老学究,怎么就比南越才子积累的多了?但这又是摆在明面上的成绩,所以广场上的学子们神色复杂。 晨风吹,朝阳追,远远望去,广场上的学子们聚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学术问题,一幅欣欣向荣的学院早课景象。 众位学子打量着这名看上去比周围人还要小一点的少年,小声的议论着。 不止王予怀,除了认识宁舒的人之外,其余的学子眼神都很复杂,有疑惑,有不解,还有震惊,能在这太府考核中凭借硬实力击败有着百年书香世家底蕴的南越王家才子,不用想,定然是才学深厚之辈,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听说过,若是庐阳兰才女的话,众人都会觉得是意料之中,但这名叫宁舒的少年完全就是籍籍无名之辈,拿一科碾压众人倒还罢了,但他......拿了四科。 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大家的心中所想,顿时有性格直率的人站了出来,王予怀身边有一名来自虎陵国的年轻公子行了一礼后开口问道:“不知同学你来自哪一古言世家?” 这句话带着些许质疑声,但又透着一些期待,仿佛感觉如果宁舒是来自哪一个隐世大家,那么他考出这样的成绩众人心里会稍微平衡一些,另一种隐晦的意思就是,那些来自普通学堂的学子是考不出这样的成绩的。 听上去有些荒唐,但又是在情理之中,因为世家大族们所能接触到的文学书籍,所能受到的教育环境当然与普通学堂有着云泥之别,那些带着这样疑问的都是来自富家贵族的公子们,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虽没有恶意,但很真实。 他们迫切的想从少年的嘴里听到那些大家族的名字,比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华阴杨氏等,但往往事与愿违,小小的平安城大家自然未曾听闻过。 今年考入太府的学子们出身普通的也不在少数,作为普通学子中的宁舒击败了王予怀这样的书香世家拿到了四科的头名,场中的普通学子们颇感荣幸,但终究打心底里有着地位之差,虽然偏向宁舒,但并未出头说话。 身为神朝的学子们见自己这边有人压过了异国年少成名的才子,心中自然也向着宁舒,只是素不相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但有认识宁舒的富家子弟中有人开口了。 辅国大将军的孙女金维骐手叉腰,瞪着那些来自异国的世家大族的学子们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神朝千年传承,还比不过你们所谓的才子了?我可告诉你们,宁舒他可是白鹿国庠最年轻的先生,论起做学问来,他比你们可熟悉太多了。” 庐阳金陵阔少袁有桃手里把着玉握件,高傲的仰着头,用鼻孔看着那些质疑的人,不屑的说道:“怎么地?不服啊,你知道他是谁吗?人家可是进红堆雪跟进自己家一样,花魁都抢着要和他赏花赋月,你们成吗?哪一个不是拿着大把大把的银子砸进去只能听见个咕咚声?” 前一句金维骐对宁舒的维护证明了这个看上去稚嫩的少年确实有才华,那个红榜上上呈碾压之势的排名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而袁有桃的维护不知为何引起的轰动要更大一些,广场上学子们看向宁舒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男子们眼神里带着赞赏和仰慕,女儿家的眼神中则带着好奇的打量。 当看到金维骐也仿佛作证一般的猛点头,一阵羡慕的惊叹声冲散了此前的质疑。 三人成虎,不管众人有没有亲眼看到宁舒进红堆雪,但既然有两位说话颇具分量的人都开口了,那八成就是真的。 相比于学习这样的枯燥乏味的事情,少男少女们更喜欢那些新奇古怪的东西,比谁家有钱有势在这繁华的洛城中难免显得有些俗,因此比那些有钱有势都做不到的事才能更有说服力。 很明显,红堆雪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作为神朝首屈一指的风花雪月之地,南方诸国的才子们早已心驰神往,洛城的公子哥们更是那里的常客,有不少人考核前一天都还借着考前放松的理由在红堆雪中过了夜,他们当然知道这红堆雪中的规矩,那等花魁一样的人物,就算你是三品大官去红堆雪,花魁若是不想见的话,都很大概率会见不到。 所谓千金难买红堆雪佳人展颜一笑,能让花魁倒贴......众位公子哥想都不敢想。 能横趟红堆雪,这样的英雄壮举简直不弱于屠杀四科红榜。 宁舒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瞬间被拔高了不少。 洛城的公子哥们已经将宁舒列为了日后重点结交对象,甚至在某些方面隐隐约约超过了王予怀这样的大才子的重要性,毕竟王予怀是绝对不可能横趟红堆雪的。 这样小的年纪,这样有才学的一个少年,这样有排面的英雄,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英雄,在公子哥们的眼中就是我辈楷模的存在,一时间场中看向宁舒的眼神们由仰慕又变为了肃然起敬。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会学又会玩!”有学子感慨道。 感受着场中不停变换着的眼神,宁舒苦笑着低声对身边的袁有桃说道:“桃儿,以后咱能不提去红堆雪这档子事了不?” 经过这一番的吵闹,场中再无人敢轻视这个看上去比他们要小一些的少年郎,连王予怀也向着宁舒行了一礼,至于心中是否真的敬佩就不得而知了。 他并不在乎宁舒与天下第一青楼的关系,他想了想后问道:“我只是有些不解,昨日书科考核的试题我也全部答出,可为什么只有你的书科成绩是一个甲上?” 宁舒正在思索如何回答的时候,袁有桃抢先开了口,说道:“可能是......宁舒比你早交卷?” 王予怀闻言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正准备在问上几句时,钟声响起,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 ......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这八个字是太府的校训,诸生要牢记......” 两百名学子此刻端正的坐在广场上,面带微笑着听石坪上方的满头苍白银丝但看上去充满智慧的老教授对太府文化的诠释以及对诸生殷切的勉励。 这便是太府的第一堂课,不教任何有关六科的知识,而是进行做人行事方面的道德教育。 “今后的日子内,吾等将与诸位亦师亦友......”老教授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每一名学子的耳中。 “太府的院长果然也是个和蔼的老人家啊!”宁舒叹道。 “他可不是太府的院长,这是书科余老教授,咱们以后的书科都是他带,我估摸着你的那份试卷就是他老人家给的甲上。”袁有桃低声说道。 “这么重要的开学典礼院长都不来参加的吗?”宁舒挑了挑眉。 “太府的院长是祭酒啊!祭酒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有些学子就算是从太府结业都不一定能见到祭酒一面。”袁有桃低着头,假装在看鞋尖,控制着声音的大小与宁舒闲聊着。 “这么神秘?”宁舒也同样压低了声音。 “你不会忘了这太府是个什么地方吧,这可不是个普通的教书地儿!”袁有桃提醒道。 宁舒听着台上老教授的殷切教诲,他下意识的将这太府当成了一间普通的学堂,被袁有桃这么一说,他才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什么一般的教书地,这里可是与无量妖宫,昆仑仙宫九殿齐名的地方,那两处可不是什么凡俗之地,这太府自然也一样。 更何况结合宁舒自己的经历来看,除却太府本身作为神朝的心脏这一点,宋先生是从太府出来的,是一位实打实的修行者,伽蓝山上的陆星移也要来太府,那可是妖族千年不世出的天纵之才,想到这,他再也无法将这座学府看作一个普通的地方。 但着实又......太普通了,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他与袁有桃,还有南越的王予怀是修行者外,这太府中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到其他的修行者。 尽管如此,宁舒还是将这个地方愈发的看重,尤其是袁有桃曾经提到过的后山。 大隐隐于市,他觉得很适合用来形容太府。 当老教授训完话后,每一位学子都在青石板上领取到了属于自己的象征太府学子的书生服。 因为经过了户部的统计,每个人的衣服都格外的合适,统一的青色襟袍,男生将头发挽一个发髻,用黑布头巾裹起来,女儿家则是用木簪将一头长发拢起,手中再拿着一卷书,显得格外儒雅清爽。 太府的课很简单,一周上五天,而且只有每天早上有一节课,但却要从日出上到日中,并没有袁有桃说过的晚课,其余的时间则交给学生们自己安排。 虽然先生们诚恳的表达了希望看到学子们没课的时候自己在教室里温习课本的想法。 但很明显,那些脸上露出喜悦之情的少男少女并不这样想。 式微式微 第103章 此间的同窗 太府的纪律和课程安排一样,都很轻松,毕竟大家也都是经历过寒窗苦读,从各个地方推荐上来的优秀学子,又经历了太府的考核,因此对于纪律方面并没有做严格的要求,但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太府先生们懒得管你。 原话是这样的:因为这是太府,所以你翻不起多大风浪。 至于纪律中的作息时间,则是以广场上的钟声为令,上课一共有两道钟声,一道为预备钟,一道为正式上课钟,中间相隔固定的时间,而下课只有一道钟声,每天中午还有一道结束的钟声。 一共四道,分别代表预,开,散,离四种状态,开和散便是学子们在教室内学习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太府要求学子们不得无故缺堂,不得吵闹喧哗,可喝水但不可食物,专心听先生授课以达到明理的程度,除却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学子们操心。 除却先生授课的时间外,学子们拥有充分的自主权,至于是留在学院里温习课本,学习新的知识,还是会洛城找上些乐子,全凭学子们的意愿。 虽然先生们是希望大家都留在学院里学习的,但总会有很多经历过寒窗苦读,起早摸黑的背书生活后的学子,在得知太府并不需要这样的刻苦,便会觉得卸下了一身包袱,而那些公子哥们则更为高兴,因为这样的劳逸结合的生活,他们很喜欢。 今日除了老教授的人生哲理说教外,不再进行其他的授课,当中午的钟声响起时,学子们纷纷散去,有新结识的便去了洛城中寻一个玩乐的地方增进感情,公子哥们则勾肩搭背的约着花天酒地,而宁舒则回到了白鹿国庠中继续寻觅元神之法。 ...... ...... 晨风又一次吹起,太府广场上的铜钟泛起一阵阵音浪随着微凉的风传至四周,学子们互相问好后,沿着石阶向教室而去,书生青衫飞扬,衣角调皮的动来动去,女儿家发丝垂在脸侧,偶尔随风传来的空山鸟鸣与私下里的几声低语构成了一幅静美的画面。 宁舒与袁有桃走在人群的后方,像是散步一样的走着,朝阳洒在地面上,宁舒终于再一次要开始自己的求学之路了,以前在平安城时早早就开始授课的他对于这种久违的感觉有些心动。 他打量着石阶周围的景物,还有身后下方的广场与前方的那些青石砖瓦的教室。 上山石阶一旁的大青石上有一只橘白相间的猫打着哈欠,花纹极为好看,像是白色的茉莉花地里开出了几团野菊花,猫儿慵懒的斜瘫在石面上,尾巴忽上忽下的摇摆着,人性化的用爪子撑着脑袋,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从身边陆续走过的学子们。 袁有桃望着石头上那只略微看起来有些肥硕的猫思考了一下,不知是出于同胖相惜还是其他原因,只见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包子,想了想后掰下一半,挥挥手丢在石头上,嘴上念叨着:“吃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洛城中最好吃的包子。” 那橘白相间的猫不为所动,就看着袁有桃做动作,眼神中透着看白痴的感觉。 “奇了怪了,这太府的猫儿这般挑食的吗?”袁有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准备摸两把猫,却见那猫儿尾巴一卷一松,打在袁有桃不安分的手上。 “嘿你这不识趣的家伙,看我不削你!”袁有桃被猫儿用尾巴打了一下,有些气愤,抄起手中的书卷就要扔过去,宁舒赶忙拦住他,说道:“算了算了,这指不定是哪位先生养的,你要是敢削它,我估摸着先生得把你皮扒下来。” “我不和猫一般见识!”袁有桃闻言觉得甚是有理,一口将手中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入口中,转身继续拾阶而上。 宁舒看了那猫儿一眼,行了一礼后也继续向前走。 橘白色的胖猫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打了个哈欠,看周围没人后,趴了下去继续睡觉。 在教室旁领了今日上课的书本后,宁舒看着相隔不远的四个房间,找到上面标有乙舍木牌的房间,跨步走了进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太府教室的布置之时,耳边响起了一位少女的声音: “坐这儿!” 宁舒的眼光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金维骐挥着手招呼着他,因为先生并没有规定座位,所以大家都是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又因为宁舒先前走在人群的最后,所以当他进来时,已经不剩几个座位了。 今个儿的少女颇为好看,青色的学子服的领口微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细腻一片,头发挽起,很是清爽,手腕上戴着手串,腰间配着一柄秀气的短剑。 面对着金大小姐的邀请,宁舒本能上有些抗拒,但他又想起宁安意临走前让他多认识一些同窗的交待,心想确实不该这样就拒绝别人热情的邀请,更何况金维骐可不是那种温婉的女子,他看了看少女身旁空着的座位,犹豫了一下,毅然决然的......坐到了金维骐的前面。 位置是好位置,靠着窗的地方对于宁舒而言很是喜欢,这样也不至于驳了金大小姐的面子。 金维骐见状也不恼怒,展颜一笑,仿佛抓住了什么猎物。 宁舒并不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当他放下手中的书籍后,袁有桃才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他怀里藏着的包子被门口的教习发现了,太府规定教室内不允许吃东西,袁有桃硬是吃完后才被放进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宁舒旁边。 他环顾教室一周,看着那些青春靓丽,窈窕的身材被青色书生服衬托得更加窈窕的少女侧影,心里满是欢喜。 “想来能与这些个同窗一同进步,我便对学习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袁大少爷再一次发出对太府满意的感慨。 “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宁舒看着这满座学子,也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能多交点朋友也是极好的,只是他的亲近与袁有桃的亲近肯定不是一码事。 袁有桃打小就不喜欢读书,此番能进太府纯属运气好,又凭着自己在射御两科拿到了还不错的成绩,这才坐到了这里,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既然来了太府,自然将身边同窗们的信息都了解了一遍。 袁大少爷给身边的宁舒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低声说道:“你瞧见坐在第一排那个身材极好的小娘子没有,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雁字,那可是大学士的独女......” 宁舒顺着他的指引的方向望去,第一排的那个姑娘果然身材极好,青衫下起伏的身段清晰可见。 那被换作上官雁的女儿家恰好回头,刚好看到了宁舒望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兰清卿边上的那个是礼部侍郎的侄女,温柔近人,和兰清卿是一个性子,也是旧识。” “那个看上去有些凶悍的是北城的李元方,其实人挺够义气的,他家里是开脂粉铺的,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家想要送脂粉了我们就去找他要,能拿到上好品质的脂粉。” “至于你后面那个就不用说了,辅国大将军的孙女,武将世家,洛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金维骐金大小姐。”说到这,袁有桃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倒好,上次让人家在红堆雪抓了现行,此次又分到了一起,我估摸着金大小姐是不可能放过你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金大小姐可是能横趟洛城街道的主,好打抱不平,那些个无情男子见她都是躲着的,比林稚可要凶多了,她.....” 袁有桃话还没说完,脑袋上便被金维骐用剑鞘敲了一下。 面对这娇蛮的金大小姐,袁有桃哪敢还手,悻悻的将凑近在宁舒耳边的大脑袋收了回去。 金维骐坐直了身子,离宁舒更近了一些,饶有兴趣地问道:“宁小先生,什么时候再去红堆雪啊,把我也带上呗,我也想和那花魁姐姐赏花赋月呢!” 宁舒面对这个做过自己一段时间学生,此刻又是同窗关系的少女不知为何总有些尴尬,此刻又提起红堆雪,他一时竟组织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 袁有桃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一提起红堆雪他也来了兴趣,侧过身子打趣道:“我可和你讲,能在红堆雪视那众人眼中千金难得的花魁如凡俗女子的,这洛城除了宁舒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宁舒一愣,心想怎么聊着聊着这袁有桃好像站到了金维骐那一边,他极想将袁有桃这张嘴堵起来,再这么下去,自己何止进过红堆雪,怕是整个洛城的青楼他都去了个遍。 正当他转头准备说上些什么的时候,书科余老教授已经夹着书和蔼的走了进来,同时,意味着上课的那道钟声也终于响起。 教室里嘈嘈杂杂的说笑声顿时消散,脑中五花八门的杂念也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式微式微 第104章 凡俗中论道 “什么是文字?文字是生活的产物,它随着生活的产生而产生,随着生活的发展而发展,文字作为一种传达信息的方式,作为一种语言的具体化象征,具有一切语言的共同属性,当你他人交流的时候,想要表达出自己的一些想法,在追求准确清晰情况下,当语言无法满足这个需要,文字就成为了一种有效的手段。” “万物都有自己的文字,甚至可以说文字无处不在......” 余老教授是太府书科资历最久的先生,一眼看上去就有一种饱读诗书的气质,虽然须发花白,但依然掩饰不了那份专属于读书人的精神气儿。 今日讲的是文字概说,讲课内容很全面,由点到面,讲课水平很高,不仅声音中厚,咬字也非常清晰,不带任何口音方言,是一位称得上是优秀的教书人。 台下的学子们听的非常认真,手中提着笔,随着余老教授授课的进度,不停的在书卷上做着标注与补充,有些好学的学子甚至还专门拿出一叠空白的墨纸放在书旁,不停的写写画画。 但对于不喜欢书科的学生来说,这门课无疑是一种折磨,和蔼的老教授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一根会说话的木头,而清晰的咬字,宽厚的声音就是那催眠的乐曲。 袁有桃用手撑着脑袋假装在思考,实际上只是为了防止被瞌睡充斥在大脑里的脑袋砸在桌案上,他的眼皮不停的向下耷拉,又不停的被自己强行张开,这一张一合之间,手中的笔在纸上弯弯绕绕的写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什么是文字......什么是蚊子......文子......一根烤猪蹄几文钱...... 袁有桃只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随着先生口中的文字坐上马车离开了太府,回到了那洛城中。 他书科考核的成绩得了个丁等末,自然对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不感兴趣,但第一节课总不能就这样颓废,于是袁有桃想要拼命的让自己清醒过来,但身体本能这种东西往往让人无能为力,越抗争越是抗争不过,就这样,袁有桃一直处于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 “这天上的云朵运行的轨迹,河流流动的方向,山川起伏的地势,都可以看作是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文字,我们可以想象上古时期,人族的先祖在观察这些东西的运行轨迹之时创造除了一些特殊的符号,那便是我们最初的文字。” “你们可以想象自己的身边全都是文字,但你们碰不到也看不见,当有朝一日这些东西能被你感知的时候,就证明你抓住了这片天地想要对你讲的话......” 宁舒听着老教授举的这些例子,渐渐明白了这太府不同于其他学堂的地方,其他学堂在将这些东西的时候是很浅的,不会像现在这般深奥,深奥到涉及天地,而这老教授果然太府的教书先生,最后那一句话的阐述简直可以用来作初眠境修行法门的开篇语。 就在老教授说到天地这句话的时候,教室中响起了一道疑惑又激动的声音:“老先生,那岂不是可以说,若是能感受到天地对你说的话,抓住天地间的文字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修行了?” 太府只是规定教室内不得喧闹,但并没有规定上课不能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鼓励学子们提问,但今日毕竟是第一堂课,而且提问的又是这关于修行的问题,一时间,众学子们纷纷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期盼望向台上的老教授。 这太府能作为天下最好的学府,更是传闻有圣人,又岂会是凡俗之地,这些学子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样那样的有关太府的传说,考入太府难免也抱着一点点小心思,只是先前不管是考核还是上课都是世俗中不能再正常的事情,没有一丝神奇的地方,学子们也找不到开口的时机,这一下有人问了出来,便勾起了所有的目光。 袁有桃从半睡半醒中醒来,擦了擦口水,脸上还有被衣袍压过的红痕,迷迷糊糊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考入太府的学子有来自世家大族的,也有来自乡村小书舍的,还有来自边疆军队的,有教无类这一点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教室里很明显,但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的,必然是对修行有所了解的人,那么出身定然不同寻常。 “啧,原来是明威将军的儿子,他问了个啥?”袁有桃看着那名举手提问引得全场安静的学生。 所谓传道授业解惑也,余老教授欣慰的捋了捋银白的胡须,很是满意堂下学生的提问,笑着说道:“虽然这问题与本堂课无关,但既然有人提了,为师怎么可以视而不见,我并不是那修行中人,但却也了解一二,此番便讲解与你们听。” “先前讲到过,在人祖茹毛饮血的阶段,世间万物都处于一种蒙昧未开的状态,正是由于有了文字的发明,天地万族才可开了灵智,有一点很明确,那时候是没有修行者的,而修行者必然是生灵有了灵智后才出现的。” “我想这片天地间的第一个修道者,一定会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发现了别人未曾发现的一种天地间最原始的文字并且掌握了它,我们姑且称这种文字为一种‘道’,这种‘道’便是修行者与天地沟通的一种方式,当他与这片天地联系的愈发紧密之后,他就会获得更丰富的知识,这种知识可以理解为天地的本质。” “而修行者修行的过程可以理解为一个学生学习的过程,普通学生学习的是寻常知识,师从先生,而修行者学习天地大道,师从天地。” “可以说,我们所掌握的文字就是打开修道之门的一把钥匙,只是相比于我们平时学习的这些可以随手写下的文字来说,要想掌握打开大道之门的钥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宁舒靠着窗听着这番讲解,也不禁在心中赞叹,这番话真是说到了修行的本质,连他作为一个已经是神思境的修行者听了后也觉得无比正确,从老教授的这一番理论出发甚至可以解释很多关于修行的问题。 那名举手发问的将军之子明显更加兴奋了,颤抖着问道:“那么我们该如何寻找那把看不见的钥匙呢!” 余老教授微微一笑,答道:“既然同样是学习,那么就要看谁更刻苦,谁的悟性更高了。” 听着这些话,教室里响起一阵阵叹气声,这等于最后还是绕了一个圈,若是大家在修道这方面悟性高,岂不是早就是修行者了,何至于问这些问题,要知道修行者最难的就是刚开始的悟道过程,没有那个契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余老教授面对垂头丧气的学子们并不恼怒,而是用着勉励的语气说道:“契机这种东西,放在其他地方难得的很,但你们莫要忘了这里是太府,所以莫要气馁,凡是总会在不强求中才能有所收获。” 听着这暗示中带着明示的话语,学子们沮丧的眼神又开始放出了光,要知道这同窗里可是有修行者的,那南越的王家才子王予怀据说早就敲开了天地大道的门槛,试问谁不想成为那修行者呢? 看着教室中活跃的气氛,老教授面带微笑又继续讲起了课。 “文字发展到现在,呈现百家齐放的趋势,诗词歌赋数不胜数,作为人们对表达情感的载体,又以诗词为主......” 看到台下的学子们依然停留在对修行向往的状态里,老教授笑着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角度开始讲课。 “修行如同做学问,古之成大学问者,都要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个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个境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个境界。” “不同于修道的那五个具体的境界,我们可以把这同样看作修道路上明悟天地的三个层次,第一首词相比大家应该都不陌生,正是那红尘词圣柳大家所作......” 宁舒没有想到,太府的第一堂课居然开始在讲关于修行的事,此时听到这样拿着俗世理论来对应修行,心里竟也觉得大有道理。 一旁的袁有桃嘿嘿一笑,低声说道:“看那帮小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不就是修行者嘛,谁还不是了?” 宁舒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余老教授虽是普通人,怎么看上去对这修道之事如此了解,难不成这太府真有一个大神通者不成?” “这太府有没有大神通者这个我还真不好说,但你别看这老头是普通人,但从太府走出去的修行者可大部分都是他带过的......”袁有桃回答道。 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教导出修行者啊,这得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也难怪那些学子们那样的兴奋,宁舒想着那些有关太府的传闻,发现自己越来越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了。 式微式微 第105章 忘尽天涯的天涯观 做学问,是一个学府永远的主旋律,太府也不例外。 除了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一堂书科的课从晨时一直上到了午时。 钟声响起,余老教授合上书本,说了几句诸生万不可不温习的话语,迈着步子走出教室,留下一个正气凛然的背影。 教室里的学生并没有像是想象中那样听到放课钟声响起后开心的冲出教室,跑向食堂亦或是回家的马车,而是一片寂静,然后瞬间爆炸,纷纷凑在一起讨论着老教授上课时的那番论述。 修行这样一件神奇的事情对于学子们的吸引无疑要比可口的饭菜要多得多,太府的学子来自五湖四海,纷纷将自己知道的关于修行的传闻讲了出来。 一时间什么灵药灵草开辟法意,什么找个修行者醍醐灌顶,什么置身在极热极寒之地打通身体诸窍经脉,各式各样的修行方式,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话说我听父亲说过,要想修行必须先要感应天地,只有能感应到天地间的那些灵气法意才算是敲开修行的门槛,然后再寻找到合适自己的修行法门进行初步的修炼,不然就算是感应到了天地法意,也只能在门槛上原地踏步。”金维骐思考了一会说道。 围在金维骐身边的都是相熟的贵族子弟,而那些来自其他大州,不是洛城本地人的普通学子也并未受到排斥,同样也参与到了关于修道的讨论中,只不过离得稍微远了一些而已。 来自镇北军的黎万青说道:“我在镇北军的时候,我的那些同僚里就有一个家伙是修行者,我是亲眼看见他踏入修行的,那次我们去荒人部落执行任务,回来后大家都在休息,而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一直站了大半天没动,醒来后说自己看到了眼前有各种颜色的气流,我们都以为他是说梦话,结果大将军来了后说他悟道了......” “自从那人会修行之后,军队里平时的各项体能训练他都是可以拿超高的分数,射箭什么的更是百发百中,把我们羡慕的......怎么悟道这种好事就落不到我头上,我杀的匈人也不比他少啊.....”黎万青很是委屈。 嚯! 教室里热情讨论的学子们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出门走一趟就能悟道踏入修行,这得是多大的机缘,而且听说能修行后居然能有如此效果,一些在考核时射御两科成绩不理想的学子们开始幻想自己若是会修行的话,这区区考核哪还能够难得倒自己? “但这种东西总还是太玄乎,不然我们今个儿不回去了,就待在教室里发呆,等着悟道?”有学子打趣道。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袁有桃懒洋洋的声音:“既然老先生都说了这修行就和做学问一样,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多看看书,说不定就能修炼了,哪能干坐着,坐成石头怕也是看不到修行的大门呦!”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片刻后此前在课上向余老教授勇敢提问的明威将军的儿子常玉喃喃道:“袁有桃你说的......有道理啊。” 众人在品味片刻后也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太府是天底下最有名的学府,自然少不了藏书,既然自己想修行,那便去藏书楼里找找那有关修行的书来看看......万一......是吧。” 看着一群人如同看见小绵羊的恶狼一般冲出教室,袁有桃愣道:“我随便说的。” 宁舒闻言摇了摇头,拍了拍袁有桃的肩膀无奈的说道:“多看看书也是好的。” ...... ...... 太府食堂的饭菜十分丰盛且划算,也不知是不是欢迎新学子的缘故,连负责打菜的阿姨也格外的热情,碗中的白米饭堆成一座小山,袁有桃不禁大感满意,几句甜言蜜语之后,阿姨又给这嘴甜的小胖子多加了一勺肉汤。 除却宁舒等少部分人外,其余大多数学子吃饭的动作都显得很是迅速,眼神不时地飘向窗外,仿佛那浓密的山林中有数不尽的宝藏。 是有宝藏的,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宁舒先前看那指路牌的时候,发现太府的藏书楼就在食堂后的那片林子中。 悠闲地用过午饭后,袁有桃要回洛城参加家里举办的庆功宴,而宁舒则想起余老教授今早课上讲的那一番话,也不免对这太府的藏书楼也起了兴趣,在挥手与袁有桃道别后,也沿着林间小路朝路牌指向的藏书楼走去。 指路牌很简洁,比如此前的广场在指路牌的标注中就是一个圆形,那几间并列的立体方框屋舍就是上课的地方,那比普通方框再多一个方框的就是有两层高的藏书楼,其余的大多就是些教授们休息的书舍,以及学子们留宿的地方,至于那大片的山林,没做标注,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想来应该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原始森林。 宁舒没有选择去追赶前方有说有笑的人群,他虽然表面看上去极为平静随和,但本身就是个沉默少语的性子,一个人安静的走着对于他来讲并不觉得孤单,反而是一种享受,小径两旁的竹林投射下的斑驳光影落在他的肩膀上,点点的光斑毫无规律的错落着,有一种不协调却很舒适的感觉。 就这样静静的走着,没有多余的叨扰,只有山林间微风的抚摸,一级一级的石阶上满是水流冲刷留下的痕迹,充满着岁月的刻痕,不多时,宁舒的眼前出现一片很宽广的空地,空地上是一座二层楼的小楼阁,四周是以大片的青石砖铺地,显得很是庄重。 青石砖空地的两旁是一圈水泽,细看之下,这座小楼阁竟是座落在湖中,来往之间仅有一条宽阔的大道。 这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湖泊,这是一个坐落在湖泊上的小楼。 湖泊中波光粼粼,成群的野鸭子在湖面上闲适的游过,湖泊岸边尽是高耸的芦苇,一簇簇柔顺的青白色枝头随湖风遥遥地摆动,水汽氤氲,丝毫没有腥臭的气息,倒是有一种清心,醒神的透凉感。 从远处望去,整片湖泊将一幢小楼包裹起来,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辰点缀在其间,小楼的倒影铺撒在湖面上,湖水清澈,各种细节清晰可见。 石阶在空地前分为两路沿着湖边蜿蜒成一个半圆最后汇聚在阁楼前方,上面错落的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光滑石子。 宁舒环顾着四周,看着湖中的游鱼,感受着脚底下石板上传来的凹凸的圆形石子带来的起伏感,听着林子里传来的鸟叫,然后抬头看向被湖水环绕着的那栋二层阁楼。 按理说是不会有人为了闲情雅致这样没必要的事就将一座藏书楼放在湖中这样潮湿的地方,一来书籍容易受潮,二来木制的建筑也容易受到蚁虫的侵蚀,但看这木料上的红漆又很是崭新,想必会经常维护打理。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阁楼不管是从外形还是建筑样式上,都像极了自己曾经去过的那兜率宫的离恨小楼。 一样的飞檐构角,一样的朱红色石柱,只不过一个有七层,而面前这个只有两层。 一个叫离恨天,另一个的牌匾上则写着四个字。 忘尽天涯。 嗯? 宁舒微微蹙眉,仰着头看向这二层小楼阁上的牌匾,不久前才在余老教授那里听到了望尽天涯路这样的名家词句,而眼前这个忘字......应该不会是太府写错了。 他展开自己的感知向那阁楼蔓延过去,不料却像撞上了一堵墙,被反弹了回来。 此地有法阵! 宁舒已经是神思中品的修行者,神念感知扩散出去居然能被一座书楼阻挡,极大的可能是因为此地被人设下了法阵的缘故,而有能力设下法阵的,除了专修阵法的修行者以外,只有望生境以上的修士可以做到。 换个角度想,这太府中必然有这样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会是某一位先生吗? 不待宁舒细想,书楼前一名中年太府先生的讲话声在此时响起。 “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为什么牌匾上写的是忘尽天涯四个字,想必你们也都听过那句望尽天涯路的名句,但我要告诉你们,这座藏书楼随着太府一同出生,至于原来叫什么名字你们不必去追究,只知道它现在叫天涯观就好。” 用过午饭后的诸生此时尽数聚集在楼前的空地上,而先生们正和蔼的同第一次来这里的学子们讲述着这座藏书楼的点点滴滴。 “至于为什么要取一个忘字,意在做学问要忘掉眼前的文字,而将他们存于脑子里,不要受到那些条条框框墨线的束缚,也别将书本上的知识视作一种死物,而要让它活在你的思想中,这便是忘的第一层含义。” 学子们如捣蒜一般点着头表示自己明白,眼睛看向先生身后那朱红色的大门有些炽热。 “第二层含义需要你们自己去琢磨,只有经历过后才会懂得......” 式微式微 第106章 天涯观的规矩 宁舒挠了挠头,这话又等于没说,若是经历过后真的忘了的话,那又该如何琢磨懂这个忘字的含义呢? 这是一个陷入无限循环的死命题。 但场中诸生并没有深思这番话,反而显示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既然是读书的地方,那有些规矩还是要讲一下的。”先生微笑着说道。 “首先,书楼里的这些书籍都是千年以来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可以说拥有这片天地间最丰富的藏书,不仅仅是因为朝廷方面的鼎立支持,还有你们那些早已结业的师兄师姐们的贡献,希望大家可以爱护手中的书本,因为有可能你们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世间唯一一本绝世孤本。” “所以每次进天涯观的时候,洗手是必须的,同那上课的教室一样,不允许带任何食物,尤其是带有油水的,另外虽然没有规定着装要求,但我不希望大家穿的太过于浮夸,比如赤裸着半个身子这样的状态。” “其次,天涯观不设时间限制,大家随时可以进来读书,就算你三更半夜睡不着想找一点精神食粮来充实一下自己的空虚夜晚,这里也都是开着的,但不要想着半夜了无人管就心存侥幸将夜宵带进来,若是如此,我不敢保证你的先生会不会把你丢进那湖里喂鱼。” “凡事遇到问题请多看两本书,不要因为一本书的知识点不懂就跑去问先生,这楼中的书籍若是都解决不了你心中的疑惑的话,那么你就该思考这个问题有没有意义,要知道先生们每天都很忙,浪费他人的时间就等于谋杀那个人的生命。” “最后一点,禁止将天涯观内的藏书带离这座楼,就算是摘抄也不可以,不要和我讲什么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之类的话,要摘抄也只能在楼中摘抄,遵守规矩不带出去,抄千万遍也没有人管你,为的就是用心去读,去记,去想,去感悟,而不是让你拿回去放在床头当一个摆设。” 先生站在那块印着忘尽天涯的牌匾下,高傲的直着身子,脸上的表情透着四个字——毋庸置疑。 “不要想着偷偷藏进怀里或是施展其他的夹带手段,还是那一句话,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如果说带吃的进来仅仅只是丢进湖里喂鱼,那偷书这种事可能会让你变成这湖里的一条鱼。” 诸生响起一阵惊叹声,看着湖边的那些可爱的游鱼的眼神不免怪异了起来。 连宁舒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说的是极有道理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个高效率,想必太府的先生也知道大多数学子将书本带回去后会置于一边,因此才有这样一个规矩。 人头攒动的学子中颤巍巍的伸起一个胳膊,在一众脑壳里独树一帜,极为扎眼。 先生看着那只手问道:“有何疑问?” 那只颤抖的手的主人颤抖的问道:“先生,学生想问一下,这楼中有没有......能让人领悟天地法意的修行书籍!” 先生闻言哈哈一笑,显得格外潇洒,仿佛这个问题很是好笑。 然后他说道:“这个问题问的极没有水平。” 听到先生的回答后,那个高举着的胳膊缓缓落回人群中。 看到学子们有些失落的兴头,先生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抬起了下颌说道:“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千年不朽神朝!你们站着的是什么地方?天下最出名的学府!这里是什么地方?天下最出名的学府的藏书楼!” “既然号称天涯观,我不敢说这里的书籍能不能堆到海角天涯,但该有的还是都有的,那些对于世俗而言高高在上的修行门派都要在神朝这里低头,他们的修行典籍又有什么珍贵的,除了那妖族禁忌之法,昆仑上神秘的长生大道,以及那些早已消失的洪荒法门外,我还真不知道哪本书是这里没有的。” 骄傲中带着嚣张。 “果然是太府啊!” 宁舒已经不知道对这个地方感慨了多少次,而且每一次感慨的地方都不一样,连一个书院的普通教书先生都敢如此的骄傲,完全传承了神朝的气质,感觉那些个如神仙般的修行者在太府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听到先生确切的肯定后,学子们像是那入锅的饺子一样沸腾了起来,甚至可以听到那兴奋到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那可是修行啊! 那可是超凡脱俗的事啊! 那可是大家小时候都渴望无比的事啊! 在场的每一名学子小时候不管是从长辈的怀抱里,还是说书人摇曳的纸扇里或多或少都听过各种各样的传说,如今那些飞天遁地的传说就在眼前,甚至就在几步之后的门内,学子们的眼中冒出了那渴望梦想的火焰。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不得不提醒一下诸位,相信你们也早已知道这修行的困难程度,大家能考入太府,那便证明在才学上还是合格的,但这里的才学对于修行而言可能半点用都没有,修行之初能不能看到那天地间的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机缘和天赋各占一半。” “这天涯观一楼里是大家平日里所要涉猎的百家经典,二楼是修行方面的书籍,若是想看到那长生大道,在机缘这方面,太府已经可以将这天地间八成的修行法门都摆在这里了,其余的天赋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必须提醒的一点是,万事不可强求,若是实在无法修行,便不要去硬碰,为师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莫要行那石头撞石头的愚蠢事,因为你们都不知道自己这块石头究竟是诸窍不通的顽石还是内蕴美玉的至宝。” 先生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只是看着台下异常兴奋的学子们,也不知道又有几人将刚才那一番殷切的提醒听进了耳朵里。 ...... ...... 在学子们去往一旁汩汩而流的山泉泉眼边将手洗净后,天涯观的朱红色木门迎来了新的一批充满朝气的面孔。 宁舒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已经很整洁的衣衫,望着那远处倒映在湖泊中的山林,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楼中走去。 楼内的空间很大,没有灰尘,没有蜘蛛网,有的只是书本的木质香味和书架的檀香,满眼望去,都是一排排书架,每一个书架顶部都挂着小木牌,上面写着各种书籍的分类,更大的分类是各国的书籍,他们被分成不同的区域,除却神朝,还有南方诸国以及北方游牧民族的各种历史。 另外两片区域相比诸国文学来说要少上一些,但依旧很可观,走廊右手侧是妖族的文献,走廊左手侧是道门的发展史。 这些书籍充斥在这片空间中,像是积淀了这片天地从古至今的历史,即使是进来了百名学生,但转眼间却也见不到几个人,诸生都四散开来,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书籍。 宁舒徘徊在一个个书架之间,偶尔遇到同穿青色衣衫的学子,互相点头致意,侧身礼让而过,在其余学子眼中,这里是一本本记载着文字的书,而在宁舒眼里,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带着法意的。 无数的书籍带着法意,摆书的书架带着法意,窗边的木椅带着法意,甚至就连窗口上悬着的那个小风铃也带着法意。 宁舒环顾四周,眼中透着惊诧,那些法意带着一股浩然正气,正是当时宋先生剑上所带着的,能斩破妖邪的浩然意,而这楼中充斥着的不知道有多么浓郁。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带着法意的东西并不是灵物,更像是侵淫的时间长了沾染上去的,只有一种可能,这天涯观中有一个灵宝,而且是一件浩然正道的至宝,不然不会有如此效果,而此前阻挡他感知的东西应该也是由此宝发出的。 宁舒眼中闪过一道紫光,在旁人看来他是在寻找书籍,但他实际上是在寻找那件至宝。 他好奇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宁舒随意走着,身边越来越安静,转了几个书架后都没有遇见一个同窗,当他再转过一个书架后,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楼梯出现在眼前。 既然有楼梯,那么楼梯肯定会通向一个地方,这天涯观有二楼,那么向上的楼梯自然是通往二楼的。 宁舒站在楼梯前沉思了一下,按照先生此前所说,二楼是修行书籍,只是不知道这太府中会不会收录元神法门。 二楼比之一楼空间要更为宽敞,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修行书籍的缘故,二层楼的灵气要驳杂的多,那红光笼罩的是杀伐攻击法术,清光笼罩的是修养法意的法子...... 很有趣的是,不管是杀气还是其余什么会影响到普通人的气息都很好的内敛了起来,这样一来,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拿起观看,诸生们都聚集在一处标有五境初探的书架前,挑选着那些研究初眠境感悟天地的法门。 只有两个人没有看向那个地方。 这两个人看向了同一处。 那个地方横摆着一个架子。 式微式微 第107章 忘! 天涯观一层楼是经史典籍,二层楼则是有关修行的各种法门,除却楼上楼下的书籍风格不同外,楼上楼下学子们的状态也有所不同。 上得二楼的学子们汇聚在那些有关于修行基础讲解的书架前,有人皱着眉头,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低头喃喃细语,有人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二层楼弥漫着很浓厚的学习氛围。 而在整个二层楼靠墙一个正中间的地方,摆着一个红木桌,上面有一个类似于架子一样的东西,呈长条形,两端有凹下去的槽痕,看上去像是为了要放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在上面而准备的。 学子们一心都扑在修行典籍上,哪里还会去在乎墙边有没有放着什么东西,不要说是一个木架子,就算是这时候那里摆着堆叠成山的宝石,诸生都不会去看上一眼。 但总有人会发现不同的东西。 比如南越王家早已是修行者的才子王予怀。 王予怀本就是修行者,考进太府自然不只是为了学习那些世俗中的知识,这天涯观二层楼的修行方面的典籍才是他真正需要的,至于他一上来为什么盯着那个墙边的木架看,当然是因为那个木架要比这些修行典籍要更加吸引人。 因为正是这个木架上的气息压制住了整个二楼所有修行典籍的法意波动,也正是有这个木架的原因,上了二楼的所有人才能不受法意的影响,从而拿起那些典籍阅读,更重要的是,那包裹整座天涯观的法阵的阵眼就是这个木架。 “嗯......天地有法意,是为道也,万物有感知,是为神念也......” 宁舒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一本《法意与天地论述》漫不经心的读着,眼神却看向那个墙边的木架,当他发现王予怀有些挡视线后,又挪了挪身子,以便有更好的视线去看,去观察。 如果他看的没错的话,那个木架子上原本放着的长条形物件应该是......一把剑。 这把剑很强大,比宁舒见过的所有剑都要强大,甚至连谢希孟手中那个像是五彩孔雀一样的剑都要强,而且这只是仅凭那个放剑的木架就能看出来,单凭一个沾染了剑意的木架便有能压制法意,成为法阵阵眼的效果,若是见了本体,很难想象那会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修剑之人定然极为爱剑,宁舒炽热的眼光透过手中的书本,透过站在前方的王予怀,直冲那个木架,同时也在寻找那柄本应该放在木架上的剑在哪里。 遍寻无果之后,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墙边那个木架上,王予怀已经没有站在原地了,而是找了一个角落盘坐下来,开始修炼,因此宁舒的视线前方再也没有障碍,他此时就像是一个贪婪的野兽一样肆无忌惮的看着那里,准确来说是在看原本放在那个木架上的那把剑。 宁舒感受着如海一般的浩然正气,在心中临摹那把剑的样子。 应该是一把很直的剑...... 应该是一把各种规格都符合铸剑要求的一把剑...... 尺寸大小分毫不差。 纯正无比,邪魔不侵。 他的手有些兴奋,如果那把剑此时在那里放着的话,他一定会上去拿下来舞上一套剑法,可即便不在,他也生出一种想要将这个木架子带走的想法,想到这,宁舒摇了摇头,先生此前特意叮嘱过,这楼中的书籍不可往外带,更别说是这镇压法阵的阵眼,他可不想变成湖里的鱼。 宁舒用手指抚摸着腰间的长剑,默默的想着以后找机会一定要看一看这把剑的本尊,至于偷窃之事,不对,拿回去观摩之事不可再想,今后常来这楼里领悟剑意即可,对于这个好学的念头,他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这些同窗们读书的场面,宁舒将手中的《法意与天地论述》合起来塞回书架上原本的地方,开始寻找有关元神修行的法门。 宁舒走过那些盘坐在地上眉头紧皱的学子们,心中不免一阵感慨,想当初自己在离恨小楼里时也像他们这样面对着未知的天地十分向往。 诸生都是来自各地的青年才俊,在世俗的学习中已然取得了应有的成就,面对那个玄妙的修行界,怎么能不看看里面不一样的风景,更何况,这片风景就在眼前,如果这都不看的话,那和浪费粮食有什么区别。 对于那些面露难色的学子们,宁舒很是感同身受,想当初自己硬生生在湖边盘坐了七日,甚至想出了醉酒的方法,最终才在剑,人,法意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这才踏上修行之路,在此之前,他看那些修行法门也是如同他们一样根本看不懂,更别说是要从中领悟一些什么。 ...... ...... 从中午时分诸生进楼到日头西斜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纵然是读书也需要有精力来支撑,随着不时地肚子饥饿的抗议声在二层楼响起,学子们挠挠头,放下手中的书本,三三两两的走下楼去,结束了在天涯观的一天。 “维骐你今天看了什么?”大学士的女儿上官雁挽着金维骐的胳膊问道。 金维骐今天难得的没有回洛城去玩,而是认认真真的坐在天涯观二层楼的椅子上看了一下午手中的书,听到友人问起,骄傲的准备将今日的收获分享出去。 “我给你讲啊,我今天看的可认真了,我觉得可能触摸到修行的门槛了,我今天看了......咦我今天看了什么来着?等会你让我想想,可能看的太多忘了......完了我忘了今天看了些啥!”金维骐思考了半天后,表情有些失落,仿佛做了好多事情都徒劳无功的感觉。 “怎么会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呢?”她皱着眉头道。 “我好像也忘了,但我看的可认真了,就是想不起来我看了什么。”上官雁看到金维骐的反应后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收获,才发现自己也忘了那些看过的东西。 身边的其余学子们也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看起来大家都经历了同样的事。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有一个看上去很小的学子喃喃道:“我好像记得这一句。” “童瞳你怎么记得?!”金维骐一脸诧异道:“不能因为你年纪小就记性比我们好吧!” 这个被金维骐称作童瞳的学子看上去确实有点小,脸上稚气未脱,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但可不要小看了这十来岁不大的年纪,据说是太府先生专门从曲州岳麓山某个不知名的小学堂发现的小神童,才智远超寻常年龄段的孩童,更是习得一手好字,在乐科上也是出类拔萃。 当然他的太府考核成绩也匹配了他的才华,除了因为身子没有发育开来在射御两方面吃了点亏只拿了两个乙等外,其余四科皆是甲等,成功跻身红榜前十名,最后被分到了丙班。 宁舒看着那个有些羞涩的小孩子,想起袁有桃告诉过他的信息,心想果然还有比自己小的。 童瞳听得金维骐的疑问后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在那二层楼看到了一本名叫《逍遥游》的古本,就翻开看了看,我印象里是看了一半,但出来后回想起来只记得这句话。” “你连书名都记得!”一旁同是丙班的学子惊呼,要知道他们不仅不记得看过的内容,连看了多少,书名是什么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从旁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之所以能够记得自己看了什么,是因为他原本就有修行的天赋,此番在天涯观中又接触到了合适的修行法门,自然不会忘了自己所看到的,至于最后能记下来多少,全看他日后的学习,总之......这般小的年纪就开了感知天地,颇为不易,日后多勤勉一些,可不要荒废。” 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袍,手中还拿着一块抹布,看上去像是这天涯观里打扫书楼卫生的汉子靠着石柱缓声说道。 “不要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就是一个被聘到太府打扫卫生,负责监督这天涯观规矩的,你们这般场景太常见了,每年都有,这孩子只不过是找到了合适自己的法门,同时又有天赋,并不代表你们就无法修行了,多来看看书,万一哪天就能修行了是吧。” 听着这中年男子说的如此轻松,诸生心中却十分复杂,他们不会因为童瞳比自己有天赋就心生嫉妒,但也对自己的出师不利而感到沮丧。 “至于为什么要取一个忘字,意在做学问要忘掉眼前的文字,而将他们存于脑子里,不要受到那些条条框框墨线的束缚,也别将书本上的知识视作一种死物,而要让它活在你的思想中,这便是忘的第一层含义。” 宁舒想起那名先生进楼前说过的话,原来不管是第一层含义或是那个需要自己经历的第二层含义竟是应在了这里。 忘尽天涯。 好一个忘字。 诸生的背影站在那写有忘尽天涯的牌匾下被夕阳照射的透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式微式微 第108章 盛夏修行记 天涯观二层楼里的那些修行典籍应该是被布下了某一种禁制,一种类似于针对世俗中人无法在脑海里留下印象的手段,一方面保护了普通人可以不被修行典籍中的法意波动所影响,另一方面也可以在阅读的过程中发掘有修行天赋的人。 比如太府先生从曲州带来的天才少年童瞳,正是因为他在阅读合适自己的修行法门得同时入了道,初步感知了天地,这才能记住自己看过的东西。 “宁舒你记得自己看了什么书吗?”金维骐突然问道。 场中的学子们都忘了过来,既然被称为天才少年的童瞳都能够在看了修行典籍后有所领悟,那这个拿到四科第一,打败王予怀的魔头一定会有收获,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一个修行者。 “呃......我没看什么书。” 宁舒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他确实没有看什么书,那些初步的初眠境修行法门都不适合自己,另外的诸如神思境以上的法术自己目前也用不到,因为剑修所修的法术不易过于驳杂,最主要的是,他没有找到关于修行元神的法门,所以一整个下午他都用来观察墙边木架上的那道浩然宏大的剑意。 “唉!”金维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看我们不也都是普通人,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能修行的人毕竟是少数,说不定以后还有可以修行的机会。” 诸位学子们也摇着头走下山去,是啊,如果宁舒真是修行者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去考射御两科呢?大家都只是普通人罢了。 看着同窗们下山的背影,宁舒摸了摸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并不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修行者,而是看到同窗们眼里期待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细想一下,其实修那些长生大道与世俗中的生活两者相比起来,还真不好说哪一个就更好了,修行的与天同寿固然让人神往,但凡俗的生老病死也未尝不是一种顺应规律的体现。 ...... ...... 第二天乙舍上的课是礼科,负责授课的礼科先生据说还在兼任皇宫内的礼司,称得上是礼学大家,先生站在台上指点江山,大谈以礼治国的重要性,身后的教板上意气风发的写着礼仪之邦四个大字,先生讲到动情处,忍不住摇头晃脑沉醉其间。 台下的学子们做出沉思状,在先生看来是在思考以礼服人的重要性,实际上学子们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片湖中的楼阁内,昨日那自称天涯观杂役的中年人说的话自然刺激到了这些号称各地最有智慧的才子们,他们哪能接受这样的挫折,大家都是经过推荐,通过了考核的人,万一只是昨天运气不好没选对法门才导致自己没有感知天地,说不定今天就选对了...... 在放课钟声响起后,礼科先生带着满意的微笑走出教室,乙舍里再也没有第一天学子们放课后围在一起聊天的火热场景了,只有收起书本急切地脚步,坐在教室门口的学子甚至比先生还要早一步踏出门槛。 先生对此也不恼火,在太府教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新生没见过,这种想要却得不到的热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袁有桃看着那些同窗饥渴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惊恐的问道:“那楼内有通天仙法吗!” 宁舒倒是不急不火,显得异常平静,等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后,才慢悠悠的收拾好手中的书卷,与袁有桃去了饭堂。 一叠青笋,一叠茄子鸡丁,一碗米饭,不得不说这以服务学生为主的饭堂里面的饭菜要比洛城中要便宜上不少,份量不减甚至还略微有些多,袁有桃吃的狼吞虎咽,面前的餐盘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根鸡腿的遗骸,待饭堂空无一人后,二人才站起身来,将餐具放在门口的柜台上,向着半山腰的天涯观走去。 今日的天涯观前聚集的学子比昨日还要多上许多,因为听同窗讲了那神奇的忘字后,许多早已在洛城有活动安排的学子也纷纷推掉了手头的琐事,打算一同参悟这玄妙的法门。 因为新面孔过多,负责管理天涯观的先生不得已又将昨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结合昨日的种种经历,此时再听这些话时更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当观门打开后,诸生像是一群饿狼般冲进了楼内。 楼外的两个修行者丝毫不着急,弯着腰在山泉一边洗着手,一边说着话。 “话说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是怎么开始修炼的?”袁有桃朝着一旁的树丛里甩着手说道。 “没有。”宁舒摇了摇头。 “说来也神奇,三年前有桃居初具规模,手底下的人收来一本春......杂书,,然后我看着看着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上面跟鬼画符一样的写着一些东西,我以为是哪个看书的人闲着无聊做的笔记,就当着书签又夹了回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我就梦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先前以为是噩梦,后来连续几天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成了修行者,书里那个纸片上的字迹已经消失不见了。”袁有桃将自己踏入修行的经历讲了出来。 宁舒听完后陷入沉思,二人同为修行者,为什么进入修行的方式差别如此大,自己先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而后得到生生造化丸的帮助,又经过离恨小楼内白笔与青灯的指点,最后苦苦思索剑,人,法意之间的平衡,这才踏上修行道路。 而纨绔少爷袁有桃就看了看闲书,做了几天梦,就能修行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看着宁舒没说话,袁有桃又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不爱读书,连太府都是碰运气考进来的,更别说修行了,这好几年了才到初眠中品。” “你这样说出去会被楼里的同窗扔进湖里喂鱼的。”宁舒指了指湖边,拿出先生举得例子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把心思放在修炼上的话,绝对不止现在这个境界。” “这修行法门......他不进脑子啊!”袁有桃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今日也是一样,陈列世俗典籍的一楼无人问津,二楼一眼望去全是人,所有学子都坐在木桌旁,手中拿着不同的书籍,皱着眉头读着,有些甚至还带着宣纸,提笔在纸上抄写,想来是在贯彻眼过十遍不如手抄一遍这样通用的道理,意欲将这些法门能记在脑子里带出楼外。 而王予怀依然盘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打坐修炼,不同的是,今日修炼的不止他一人,在另一侧的蒲团上同样也有一个人盘坐着,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一会闭眼沉思,一会睁眼翻看,身上散发出微弱且不稳定的法意波动,那是天才少年童瞳。 “大家看起来都很努力啊!”感受着这楼内同窗们对修行迸发出的火热的激情,袁有桃赞叹道。 正因为会忘了的原因,所以每一位学子手中的修行典籍不约而同的翻在前两页。 宁舒寻了一本论述法意外放的小册子找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了下来,而身边的袁有桃则拿了一本《论修行在世俗中怎样合理运用》。 听着周围同窗们时不时响起的疑惑声与袁有桃打的一个接一个的哈欠声,宁舒将目光望向窗外。 窗沿上停着一只紫色的蝴蝶。 ...... ...... 太府考核并开学后有一个月了,盛夏时节,天气热得烦闷,周围树上的蝉儿叫的欢快,响彻整片山林,连修行者也不得不为这来自天上的太阳之力而发愁,袁有桃拿着手巾不停的擦着汗,嘴里埋怨着老天爷的狠辣,一边与同窗们挥手告别,一边拿着书走向太府外...... 伴随着燥热的天气,太府半山腰的天涯观也日渐冷清了下来,绝不是因为天气热不想读书的缘故,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忘了记,记了望之后,诸生才真正领悟到了修行的不易,那些每每从楼中走出,与同窗欲讲已忘言的感觉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心中。 大多数学子在确认自己完全没有修行天赋,在顽强同命运抗争了大半个月后,便不再去天涯观二楼了。 宁舒同往常一样,放课后随意在饭堂点一两道菜,荤素搭配,再加一碗米饭,偶尔也吃一碗面,然后沿着石阶悠闲地上山,坐在湖边看一会风景或是沿着湖边走两圈,洗干净手后,进入天涯观。 天涯观一楼时常会有做学问的学子,与宁舒遇到后也大多点头致意,而天涯观的二楼加上本就是修行者的王予怀只有八个人在打坐,那是从两百人里脱颖而出的七个人。 他们都通过在天涯观二层楼的学习踏入了修行之路。 太府的两百名学子无不是从四州十二道,甚至南方诸国各地选拔上来的优秀人才,但最终也只有八个人可以修行,足以证明修行的不易。 而宁舒则依旧像是一个普通人,偶尔在二楼找一些修行典籍,也偶尔会在一楼翻看百家经典。 没有人察觉到,在他的肩头永远都有一只紫色的蝴蝶在停留。 式微式微 第109章 那些有意义的事 “我们要去离阳山脚下的军马场游猎,待会一起去啊宁舒!” “你们去吧,我待会要去天涯观找一些书看。” “又去啊......” 乙舍同窗们看着少年走向山路的背影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在他们看来,和大家一样的是,纵然是太府考核拿了四门甲上的宁舒也无法记住那些楼里的修行典籍,但不同的是,在大家经过了现实的毒打,明白自己确实没有修行天份已然放弃了去天涯观二楼看那些无法记得的东西后,只有宁舒还依然坚持每天去二楼。 太府这一批学子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新生了,因为他们已经经过了自己与太府的一个磨合期,两百多名来自各地,出身不同的学子们在经历了诸多老师的教导,对于知识的理解更上了一层楼,所学也逐渐在原本六科的基础上开枝散叶。 学子们除却日常的上课外,还可以选修诸如阴阳术,机关术,纵横兵法,精骑精射,妖文,诗词追溯,宫廷礼仪等一系列分支课程。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些和修行有关的事情,两百多名学子分为了三类,一类是普通学子,这些学子除了日常的主修课程与选修课程外,活动地点不外乎是在洛城或者天涯观一楼查询资料。 第二类是以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怀为代表的天涯八子,包括童瞳在内,他们都是通过了在天涯观二楼的学习后踏上了修行之路,这八名修行者,除了日常上课外,还要单独接受太府先生们的教导,其余的时间都在天涯观二层楼打坐修炼。 第三类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宁舒,他既没有整日在天涯观二楼和天涯八子一样打坐修炼,也没有接受太府先生们的单独教学,甚至是选修也只选择了一门妖文课,但天涯观一楼能碰到他,天涯观二楼也能看到他的身影。 在所有人以及先生眼中,宁舒往返于世俗书籍与修行典籍之间,而贯通这两者的就是那天涯观一层楼与二层楼之间那不长也不短的楼梯,他就像是一个想要修行但无法修行却又不甘心,于是执着坚持的一个上进心十足的学子。 当宁舒再次出现在天涯观前的湖边时,无论是一楼靠窗正在查阅资料的诸生又或是门口负责管理的中年男子都望向他。 “他不觉得没有意义吗这样做?” “每次看过的东西都会忘了那还有必要继续再去看吗?” “无法修行就别修行了呗,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啊。” “说起来他为什么这么想要成为修行者?” “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王家才子是修行者,而他考核时四科都压着王家才子,所以不甘心在这方面也落后。” “但......王家才子没考太府的时候就是修行者啊,就算是宁舒在那二楼领悟了天地大道起点也比人家低啊,更别说这两个多月了都还是普通人......” 宁舒沿着湖边行走,没有去留意那些议论声,其实他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在同窗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总不能大声的在教舍里大喊一句我是修行者吧,更何况,在他看来,修行者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二楼里所有的修行典籍加起来都比不过那股浩然正气的剑意,虽然他这两个月日日登楼却依然没有见到那把剑的本体,但单纯的观察剑意足以让他对剑道更为精进。 在敛息屏神之法下,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已经是神思境的修行者,并非刻意隐藏,而是在不断地修炼,肩头那一只并不引人注目的紫色蝴蝶便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初步的修炼成果。 虽然同窗们对于宁舒这样每天都要去天涯观二楼的行为窃窃议论,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没有人会否认他的意志力。 当宁舒日常沿着湖畔走了一圈后,来到了天涯观朱红色的大门前。 “你为何每日都要来此?”一旁靠在柱子上的中年男子看着这个每天如约而至的少年饶有兴趣地问道。 宁舒挠了挠鬓角,笑着回答道:“当然是......看书呀。” “哎!进书楼可不就是为了看书嘛!” 看着少年回答完后走入楼里的背影,中年男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进书楼就是为了看书,这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但中年男子问的是为何在这忘尽天涯的前提下依然要上二楼,而宁舒所答还是很有道理。 “这孩子不错,不争也不傲,是个难得的淡然性子,这天涯观本就是为了读书而准备的,谁又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呢?”天涯观的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佩着剑的青年,他儒雅随和的说道。 自称是负责天涯观的中年男子看到来人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姬先生!” ...... ...... 看着一楼那些刻苦读书的同窗,再看看他们面前堆叠成山的文献书籍,宁舒觉得很是美好,他和往日一样,不着急去二楼,而是先在一楼的妖族典籍分区翻看了一会妖族历史。 即使他的选修课程选了妖文,面对着这没有一个人族文字作解释的妖族史读起来也有些吃力,相比于人族的古老历史而言,妖族的历史要更加丰富,但同时也更加晦涩难懂,宁舒之所以选择妖文,是因为他想要有一天自己去无量山看一看。 再上层楼,二楼的空间十分空旷,不同的角落里坐着不同的人,在太府这样优质资源的培养下,被称作天涯八子的八位学子在修行道路上突飞猛进,都达到了初眠中品的实力,而王予怀更是处在突破的边缘,达到了半步神思的境界,宁舒看着王家才子身上的法意波动,也不免感慨他的天资,不出意外的话,七日内,这王予怀必然会突破到神思境。 宁舒听袁有桃说过,这太府二层楼内的修行典籍都是当年人皇初祖在自由之战时破灭的各个修道门派镇教的修行法门,再加上太府从天下各地收购来的,如此多的宝典,足以让这些刚踏入修行界的学子们打下牢固的基础。 二楼内盘坐着的八名学子已经习惯了宁舒每日和他们一样来此,也习惯了宁舒来此只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发呆的情形,对于他们已经是修行者来说,自然不会像是其余诸生那样有各种猜测。 宁舒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感悟着楼内的剑意,在他的感知天地中,紫色的五十弦正在与一把普通的长剑不断碰撞,那把普通的长剑是他模拟楼内那股浩然剑意以剑气所铸成的一把法剑。 五十弦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沾染上浩然剑意,然后在一次一次紫色云气的冲刷下再将那股浩然意驱赶走,只留下精粹的那一部分。 不断地洗练,使得宁舒的剑意更加浑厚。 在两个月的提取下,那些浩然剑意中的精粹部分形成一个小剑的形状,那是一把完全由剑意组成的剑,无比纯正的剑意此刻在他的感知天地里,就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宝剑,又像是一座厚重的大山。 宁舒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眼睛略微闭合了几个来回,深吸了一口气,将腰间的普通长剑横搁在桌子上。 他准备将那道由浩然剑意精粹提炼出来的法剑融入面前的这把普通长剑内,之所以没有选择五十弦,是因为五十弦本身就融入了太阴之力,而且五十弦的紫色云气不知为何,似乎对这股浩然剑意略微有些排斥。 一股厚重的气息从宁舒的眉心涌出,缓缓落向桌子上横着的长剑,随着这股气息的落下,桌上的长剑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木制的桌腿也发出了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过不多时,宁舒将桌上的长剑收回腰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把普通长剑在金陵城买到手时上面没有丝毫法意波动,除了锋利点以外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后来在伽蓝山的山神庙中吸取了山神石像额头剑痕上残留的杀意,此次又融入了浩然剑意,这才使得这把剑真正的迈入了法器的范畴。 当他走向楼梯口时,盘坐在蒲团上的王予怀结束了修炼,即将再上一个台阶的他,精神气十分饱满,眼眸明亮有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出尘气。 宁舒见王予怀看向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转身像楼外走去。 王予怀看向宁舒背影的眼中透着疑惑,先前他踏出了初眠境,正式迈入了神思境,感知天地扩张之时,分明感受到了楼梯口传来的一股法意波动,但在宁舒朝他点头后却又消失不见,再感知下去,却发现宁舒依然只是一个普通人。 宁舒走出楼外,看着那个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很是儒雅随和的男子,并不是同窗,想来是某一位未曾见过的先生,随即揖手行礼。 姬潮生点了点头说道:“多看些书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先生说的极是。”宁舒回道。 “你肩膀上那只蝴蝶很美。” 式微式微 第110章 湖边起舞的鱼儿 “你这蝴蝶不错,从哪里抓来的?” 听着这道声音,宁舒准备离去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但神色不变,转身看向那个此前同他说话的青年男子。 前一阵不曾去细看,此番一眼看去,这青年男子身穿明黄色的长衫,眉眼间透着平和,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干净清淡的味道,却又不时的可以感受到一股掩饰不住的华贵气息,想来应当是某个富贵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哥。 但在宁舒的眼里,这个青年男子无论是多么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不重要,他必然是一个修行者,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肩头的紫蝶。 要知道,宁舒自从进入太府后就用屏气凝神的法门将自己的法意掩盖了下去,连同这一只由法意凝聚而成的蝴蝶也一并隐藏了,因此在所有人看来,宁舒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屏气凝神的隐匿法门是他在离恨小楼湖边枯坐七日悟道时领悟的,后来又在楼内习得了更为完善的掩盖气息的法门,在经历了伽蓝山上的庐阳观月结界中一番经历后,这隐匿之法更上了一层楼,就连谢希孟那样的知梦境巅峰的修行者也说过,若是宁舒全力施展这隐匿之法,连他都不一定能够看出宁舒的修为。 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肩头的蝴蝶,宁舒有一种被人看穿了一切的感觉,无处遁形,而自己却看不透面前的这个男子,只有一个原因,这男子比起谢希孟只强不弱。 能比知梦境还要强的,也只有归虚境的大神通者了。 天地间的大神通者何其少,每一个都是领悟了天地间本质的人,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宁舒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但他下意识里已经将这名男子划到了大神通者的范围内。 虽然被人看破了身份,但宁舒在看了看这名男子后,却完全生不起异样的感觉,除了没有恶意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名男子很干净平淡。 不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是一种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和蔼。 太府作为神朝的心脏,不像在那伽蓝山中的无人约束,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敢做那些杀人夺宝的事情。 宁舒渐渐平静下来,恭敬地答道:“屋子外看到的,便随了我。” “我可以看看它吗?”姬潮生微笑着说道。 语气很有亲和力,让人无法拒绝,再看看这男子和蔼的微笑,结合这里又是太府,宁舒犹豫了一下,肩头上紫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朝着男子飞去。 两人相距不过一米,脚下也仅仅只有三四个台阶的距离。 紫色的蝴蝶缓慢的飞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伸出手,蝴蝶落在那男子手背上,像是落下了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姬潮生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眼中透出惊异的光彩。 紫色的蝴蝶是宁舒法意的一部分,宁舒能感知到的,蝴蝶自然也同样可以感知到,但即使是落在了那个男子的手背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宁舒也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有法意的波动,但能看到蝴蝶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这是宁舒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大神通者,不似他想象中那样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如此的年轻,又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他是这座太府最强的人吗?楼内那把剑是他的吗?宁舒在这一刻心中冒出了许多念头。 “继续修炼下去,不要放弃它。” 姬潮生抬手一扬,蝴蝶飘然飞起,盘旋在空中,随风而动。 ...... ...... 此后数日,仿佛洗脸刷牙吃饭这样一件平常而必须的事情一样,上课,下课,食堂,湖边,天涯观,宁舒的日程被安排的简单又充实,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疑似是归虚境大修行者的男子。 在诸生们敬佩的目光下,在书楼内每日的感悟中,他的修为也在不断稳固中向上攀升着,宁舒并不着急突破,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又或者说在等一个契机。 不知不觉,夏日已末,但整个洛城的温度却丝毫不见降下来,看着学子们拿着手中的书不停的制造气流来缓解燥热的手段,似乎这恼人的天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当宁舒从天涯观出来后天色还很亮,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太府的书舍里,并没有回白鹿国庠,为的就是寻找突破的契机,因为他觉得在这太府中突破会更好一些。 湖边的二层楼阁在渐渐西斜的日头里熠熠生辉,湖边的草木繁盛,水面上不时地泛起鱼儿探出留下的波纹,一圈圈晕仄了整个傍晚。 远处有悠扬的笛声穿过林间,那是乐科教授布置的作业。 山林青石上被用不同颜色的颜料刻下了大大小小的符号,那是选修了木石修筑的学子在进行方位的测量。 广场上有学子摇头晃脑的闭眼沉醉,那是书科的才子在创作新的诗词。 远处的教室里冲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手里放着冰块的水壶摇动的哐哐作响,那是刚刚结束数科财法的袁有桃。 在这座太府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追寻的目标,想要学更多知识的每日都在天涯观一楼读书,想要成为修行者并更进一步的每日都在天涯观二层楼打坐修炼,想要日后入仕途的则选修了好多有关朝堂的课程,每日辗转于各个教室之间,还有那些想要为国效力,进入沙场的大好男儿,更是在草场上挥洒着自己的汗水...... 在这样美好的一个地方,真的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行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宁舒沿着湖边行走,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这样的闲暇时光足以让人将一天的疲劳感放松下来。 他最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负担的慢行,将大脑放空,感受着天地之间的律动,将修炼,学业之类的事情都置之脑后,在此刻他就是一个观赏风景的普通人。 湖边的风景最是喜人。 春日可以迎着和煦的春风,看湖边草木亮出稚嫩的绿芽,夏日可以吹着凉爽的湖风,闻看花香鸟鸣,秋日可以看满山红枫,也可以看落叶飘打在水面上的涟漪,冬日就以手拂过漫天风雪,看白雪落满乌发。 晴天时漫步,雨天时撑伞漫步,这里没有先生的唠叨,没有为了突破而造成的烦恼,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只要在这样一个闲适的地方,一个人就是一片天地。 想来湖边真的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地方,古来不知道有多少诗词大家曾望着湖面吟诵出传世的诗句,什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什么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什么湖上微风如槛凉,翻翻菱荇满回塘...... 宁舒望着眼前的美景,一边向前走一边慨然想着。 自从发现这湖边是这太府中的一个好去处后,他每天都要来这里走上一圈,太府也很是贴心专门在湖边安置了许多石制长椅,供散步的学子们休息,这些长椅都靠着树,柳条垂落间,一个人坐下来看看风景,别有一番风味。 但既然是长椅,就肯定不是单供一个人坐的。 宁舒走过一个弯,看着前方柳下湖前迎着落日依偎着的背影愣了一下,那两道身影头挨着头,左边明显是长发的女子斜靠在右边那个男子的肩头,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仿佛那男子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一样,男子的手也偶尔宠溺的抚摸着女子的头发,总之,两个背影很是甜蜜。 “我可听说那甲班来自墨雨国的墨琴和王予怀在一起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两本就是南方诸国的人,据说两人早就是旧识......” “唉,可惜了,也不知道是谁几个月前还说非王公子不嫁呢!” 宁舒看着眼前的场景,想起了这几日同舍女儿家们热烈讨论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就这样堂而皇之,视而不见的走过去,这万一对上眼了岂不是会很尴尬,可偏偏这二人进行男女情事的地方又在前面的必经之路,想到这,宁舒不免有些难过。 待回头走了一段路后,右侧突然出现一条岔路,看上去并不是人为开凿的,倒像是经常有人走而形成的野路子,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猫的叫声,宁舒看着时间还早,犹豫了一会便踏了上去。 长廊,雨亭,游船。 这是宁舒走了好久之后眼前所看到的场面,而大背景是一个清澈的湖泊,比下面那座环绕天涯观的湖泊要小上一些,却更为安静。 原来这是一个子母湖! 没想到这山中还有这样一个妙地,可能是很少有人来的缘故,也可能是这座湖里的养分比较好的缘故,连水中的鱼儿也比下方那座湖泊里的鱼肥美上许多,一条条呆头呆脑的游动着。 这里不仅有那些天然的风景,还有一些看上去......人为的风景。 比如......湖边有一个小板凳,小板凳旁边有一个钓鱼竿,钓鱼竿边有一个鱼篓。 前方的湖水里汇聚了一大群鱼,它们盯着鱼杆上的饵料,不断地探出湖面,一上一下间像是在跳一支舞。 式微式微 第111章 坐岸钓何物? 板凳很朴实,就是院子里普通百姓常用的那种用竹节以麻绳绑扎起来的小板凳。 鱼竿很简洁,就是一根细长且柔韧性极好的竹条,竹尾上面是经常被人摩挲过后留下的光滑。 鱼篓很干净,木条编织而成,底层裹着防水的牛皮布,里面盛着大半清水,看上去可以放很多鱼的样子。 草帽很破旧,几根不按规矩跳起来的草枝大剌剌的冲天而起,展示着自己叛逆的野性。 板凳,鱼竿,鱼篓,草帽,一套标准的江上渔家日常装备,若不是现在是晴天,宁舒丝毫不怀疑还会多出一个蓑衣。 “这是哪一位同窗有如此的闲情雅致,没听说有开设垂钓这门课啊?难不成是哪一位先生?” 宁舒嘴上念叨着,眼中盯着湖中舞动着想要吃食的鱼群,观察着它们的运行轨迹,开学第一课书科老教授的一番指导令宁舒颇有感悟,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观察这片天地间所有物体的运动,树叶因风从枝头掉落,花瓣上积累到一定程度滚落的露水,天边云朵的聚聚散散,他不知道这样做能否从中感悟到什么,但还是去做了。 此时湖中的鱼儿扑腾着,聚在一起,远处的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间像是被泼洒下了一片片金箔。 也不知道这鱼食是什么做的,竟是将越来越多的鱼群吸引了过来,可偏偏鱼竿斜斜的撑在半空,恰好在一个很巧妙的高度,以至于水面上的鱼群里有几条胆大的跃出水面也无法够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所以那些鱼儿越发的骚动。 “喵呜!” 一声猫叫从宁舒身后传来,一只胖胖的,橘白相间的猫儿迈着优雅的步子踱步到宁舒身边,一会看看宁舒,一会看看湖里的鱼群。 这片湖里的鱼都很肥美,想必吃起来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去。 宁舒认得这只猫,疑似是某一位先生养的,那日上山碰见后袁有桃想摸一把被无情的拒绝,此后那些上课的日子,时常能看到它圆滚滚的身材穿梭在各个教室中,授课的诸位先生也不去管,面对青春靓丽的女学子,直接躺下敞开肚皮任人抚摸,但面对袁有桃这样的男学子则表现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凭借着憨态可掬圆滚滚,亲人乖巧可抚摸的形象,该猫博得了甲乙丙丁四间教室一众女学子的喜爱,有了喜爱这个前提,每日的投喂也少不了,那些洛城的富家小姐经常将府里的点心带来喂猫,导致这只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因此袁有桃每次见这只猫都要隔得远远的呵斥上一声:呔!那只势力的猫! 之所以不敢离得太近,主要是怕被猫用爪子挠。 正是因为循着这只猫的叫声,他才能寻到这片湖泊来。 “你想吃?”宁舒问道。 “喵呜!” “这不好吧......” 宁舒左顾右盼,也不知道这是谁的鱼竿,更不知道在这里钓鱼的人去了何处,贸然动别人的东西总感觉不太好。 “喵!”胖猫望着鱼发出期待的叫声,像是绳子一样的尾巴不停的上下摇摆,大概是今天休课,所以没在教室那边讨到吃的,因此有些饿,此刻被水中鱼儿正挠动心弦,但又怕水,此刻显得格外可怜。 宁舒蹲下身子,手中法意涌动,想像谢希孟用御剑术搬柴火那样抓几条鱼上来,可那鱼不像干柴一般,说到底毕竟是活物,他的修为又不如谢希孟,法意刚入水,鱼群立马四散而开,好不容易接触到鱼的身子,又感觉像是抓到了一块长满苔藓滑腻的卵石,稍一不注意便从手中溜了去。 在经历了各种捕鱼方法未果后,一人一猫就这样蹲在湖边,望着那些俶而远逝,往来翕忽,似与岸上人猫相乐的鱼手足无措。 身处太府这样讲究礼法的大学府,做事说话都要有分寸,纵然自己是修行者,也不能做无礼之事,而未经过他人同意便擅自动用别人的东西是十分不好的。 但.....这猫儿一声声叫的极为可怜,让人心生怜悯,尤其是这样胖的猫,吃不到东西该多难受,就像自己空有《神游星空决》这样的通天之法,却找不到元神之门,宁舒觉得自己此刻很能理解身边那只猫的感受。 感同身受的想着,身边那只猫或许是叫的有些累,索性躺了下来,一双大眼睛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水面。 一边是疑似哪位先生养的爱宠,一边是可能是某一位爱好广泛的同窗留下的器具...... “动一下也没事吧!” 宁舒这样想着,看着猫儿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秉承礼科教授所说的万物皆有灵性的理论,在灵性与礼数的碰撞中,宁舒看了看周围,确认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湖泊后,朝着小板凳与鱼竿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挽起袖子,拿起支在一旁的鱼竿,一屁股坐在了小板凳上。 所谓礼数规矩亦或是不让猫儿挨饿都是骗自己的,宁舒就是想抓鱼,先前尝试抓鱼皆宣告失败,更过分的是,那些从自己手中溜出去的鱼还嚣张的在水面上吐气泡,满满都是挑衅的意味。 小时候在平安城时,宁舒与宁安意就经常坐在河边,看着那穿城而过的泾河支流上渔船迎着夕阳收起渔网,一样的鱼竿,一样的草帽,一样的鱼篓,然后自己晚上就能蹭一顿鲜美的鱼汤喝。 今天极其难得的看到了这些熟悉的事物,又经历了湖中鱼儿的挑衅,再看看身边一脸渴望的猫儿,再想起自己......总之,他现在想钓鱼。 “你是馋这鱼的身子吧!”宁舒坐在小板凳上转头望向正看着自己的猫。 “喵!”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宁舒用手掂量了一下鱼竿,发现这把鱼竿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因为长而显得有下坠感,反而极为轻便且柔韧性极好。 既然是要钓鱼,那就得把装备穿齐备了,就像士兵上战场必须要带头盔,穿盔甲,拿戈矛,宁舒也拿着鱼竿,坐着凳子,将鱼篓挪到自己身边,再带上草帽。 只是那草帽的主人应该脑袋要比宁舒大一些,导致宁舒戴在头上一直往后滑。 当一切都准备好后,宁舒按了按自己脑袋上的草帽,学着小时候在城中看来的钓鱼手法,将鱼竿向前一甩,在猫儿鼓励的目光下,在湖面上拍打起一道水浪。 惊跑了鱼儿,也溅了一身水。 “喵!” “抱歉抱歉,第一次不太熟练。” 宁舒将鱼竿提了上来,当涟漪散去后,湖面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鱼儿们也从远处又游了回来。 看着那鱼钩上还挂着的不知名的鱼饵还在,宁舒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饵就不怕钓不到鱼。 复而坐下,宁舒将身子挺直,缓缓将鱼饵放进水中,一副闲适的样子。 湖中的鱼群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饵料终于落入了水里,便一股脑地蜂拥而至,但不知为何,宁舒手中的鱼竿迟迟没有传来下坠的感觉。 宁舒伸着脖子向前望去,猫儿也好奇的探出身子看湖面下的动静,一双大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只见湖里的鱼围在鱼饵边上,身子挨着身子,但就是不敢去咬,仿佛在犹豫什么。 难不成这饵料有毒?谁会拿有毒的饵料钓鱼?那为何这些个鱼儿不上钩? 正这般想着,水面上忽然像是煮沸的开水一样,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自湖水深处传至湖面。 无风起浪。 湖中的鱼儿们明显更加的躁动了,像是那湖水深处有什么东西。 此刻本是夏日傍晚,太阳离落山还早,但随着这湖中的动静,宁舒只感觉周围的阴冷潮湿之气越来越重,连同鱼篓上都挂上了湿漉漉的水痕。 是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动静!? 宁舒展开感知天地向着湖水探去,只感觉这湖底深不可测,有一团白雾从湖水深处涌了上来,看不清真身。 这猫儿最喜鱼腥味,自古就有在河边观鱼的习惯,那橘白色的猫此时也瞪圆了眼睛打量着湖面的动静。 水底那团白雾上升的速度之快出乎了宁舒的意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一股巨力从鱼竿蔓延到他的手腕上,湖面上出现一团黑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宁舒差点被这一股怪力拽到湖里去,顾不上思考,他赶忙催动身上的法意,那杆鱼竿在两股力量的对峙下被绷得笔直,却丝毫没有要断裂的感觉。 有的猫可以捕鼠镇宅,有的猫则会些偷食摸雀的本领,但很明显,太府这只胖猫只会讨喜,在宁舒与湖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的时候,胖猫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试了试湖水,然后果断收了回来。 “呔!” 就当宁舒快被拽进湖里的时候,他轻喝一声,双臂泛起土黄色的光,使出浑身的劲,将手中的鱼竿向上一挑。 随着湖面炸开一朵硕大的水花,空气中发出一道就像是封闭已久,而且很紧的木塞被用力拔出的声音,一个能将天边的日头都遮住了的黑影被拽到半空中。 式微式微 第112章 秋日谈 “钓上来了个大家伙!” 宁舒有些兴奋,看向身旁胖猫的眼神里满都是成就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钓鱼便有如此收获,但还没等他将那股喜悦之情延续下去,原本笑着的表情转变为了惊愕。 那东西离开湖中后,宁舒手里绷紧的鱼竿一瞬间失去支撑,力量突然抽离下使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刚好看到半空中的身影,一时间连脸被溅到的湖水也顾不上擦,嘴巴张的好像能塞进一个鸡蛋。 如同天边飘来一团硕大的乌云,一瞬间湖岸陷入短暂的阴影下,一人一猫仰着脖子向半空中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磨盘大小的的青黑色身影。 那道身影与其说是被宁舒用力拽出来的,不如说是它自己主动跃出水面,磨盘大的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又落入水里。 当重物入水,再一次溅起一大朵水花。 宁舒也再一次被湖中绽开的湖水淋了个透。 无数的鱼儿随着飞扬的湖水在半空中扑腾着,起舞着,有些落入湖内,有些落在岸边,像是下了一场‘鱼’雨。 那些落在岸边的鱼儿打着摆,拼命的想要回到湖里去,一旁被湖水淋湿的胖猫兴奋的喵呜呜叫了一声,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迅速的叼起一只半个身子已经入了水的鱼,转身夺命而逃,像是偷窃得手后怕被主人抓住的小偷。 湖边只留下了还在怔神的宁舒以及几尾跳动着的鱼。 一滴水从鼻尖流下,划过嘴唇,那种冰凉的触感才使得宁舒回过神来,看着周遭的一片狼藉,他抹了一把脸,将岸上的几尾鱼扔进湖内,又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将那些板凳,鱼篓放在原来的位置,最后更是将刚才发力时脚下陷进去的土坑填平。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宁舒心底有些发虚,四下观察了一下,又将小板凳向后挪了挪,然后一步三回头的逃离湖边。 本来就是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对,是为了给猫找食,结果没想到却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更可恨的是,那猫竟然忘恩负义,跑的比自己还要快...... 呸!那只势力的猫! 薄情寡义,冷漠无情,背信弃义,临阵脱逃......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说好的同生死,共患难呢? 好歹也是太府的猫,好歹也跟着蹭过那么多节礼科的课,好歹也吃了那么多点心,怎么就这般的不讲义气! 你让我帮你钓鱼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一个态度! 此时此刻的宁舒,一边拧着衣袍上的水,一边赞同袁有桃对那只猫的评价,并且不断地给那只可恶的胖猫添加着各种嫌弃的标签。 ...... ...... 太府半山腰处的一座房子的大堂内,一张圆桌上摆着茶水点心,桌子右边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看那官服的样式,品阶还不低,起码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那人一脸严肃,坐的笔直,眉眼中带着无比认真的神色,像是每天早上上朝的样子,正是道部尚书姬循礼。 圆桌的左手边坐着三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端着手中的茶盏品茶,眉眼间透着坚毅,虽是老者,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一个有大学问且充满铁血的人,若是山下诸学子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三名老者便是太府射御两科的名誉教授,据说都是从军部退下来的老人,早年间更是指挥神朝千军万马的存在,不论是军事理论亦或是上阵杀敌都是一等一高手。 而三名教授身后站着的则是军部的几位将军。 在太府教授,道部尚书与诸位将军中间的,圆桌正前方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两鬓虽已斑白,但依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既视感,望向桌面的眼神中透着俯视天下的豪迈,说话的声音很亲和,却也带着厚重的气势,让人不容拒绝。 能有这般气势,又能在这些大人物中做到主导位置的,自然是比大人物还要大的人物,除却人族共主的皇帝陛下,再无其他人。 “又不是早朝,你坐那么直干什么?”皇帝陛下看了看坐的像是一棵挺拔古松的姬循礼说道。 皇帝陛下向来以宽厚仁慈著称,并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的死板规矩,尤其是在这所人人都是学生的太府中,皇帝陛下更是将那些琐碎的繁文缛节丢在了洛城里的皇宫中。 “这几日太府里的环境颇为不错,但朕今日叫你们来不是赏这漫山秋景的,今日恰好三位老先生从北方回来,我们就分析一下这北方战事的局势。” 神朝皇帝陛下看着面前这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看到那些标注在荒州与北方草原交界处的那些红色,也不免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用指节朝着道部尚书姬循礼的方向敲了敲桌面,示意他说一下情况。 道部尚书姬循礼依旧坐的笔直,清了清嗓子说道:“本以为这北方也只有匈人一族作乱,但数月前由道部组织的一次清洗活动改变了我们原本的看法,在那场清洗活动中,由匈人潜伏进洛城的熊斧帮为重点目标,在清洗过程中,除了击杀匈人王庭小王爷呼衍屠外,还击杀了羯人首领与羌人的大将军,再结合这些个月来北方传来的战报,我们已经确定北方五族已经联合在了一起。” “是的,这三个月来我们三人在镇北军观察了许久,原本在草原两端的鲜卑族与狄族也有过数次大型的迁移活动,无一例外,都是朝着草原中间行进的,加之这两个月内双方交战的情况来看,匈人的兵力丝毫不减,甚至有恃无恐,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身后定然有其余四族的支持,这样一来,恨天氏一族极有可能已经死灰复燃了。”太府老教授说道。 此言一出,场中安静了不少,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神朝历史的人,恨天氏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恨天氏就是神朝的宿敌,陌生是因为他们在人皇初祖立国后便已消失不见,距今已有千年了。 这一次出来必然是要见刀兵血火的,一千年的太平盛世即将遭遇战乱,又怎能不叫人沉默。 但神朝毕竟是神朝,有着骄傲与铁血。 皇帝陛下开口道:“要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朕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国家会打不过,只是有一点值得疑惑,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有胆子向我们出手的,又是什么力量让他们聚合到一块的?” 低沉,寒冷,其中带着一些恼怒,就像是被人挑战了威严的巨龙。 神朝从来不缺面对敌人的勇气,更别说是千年的宿敌,当年可以凭借世俗的力量推翻修行者的统治,自然也不会惧怕北方游牧民族的反攻。 ...... ...... “这山中桂花香啊!”皇帝陛下走在山中感慨道。 “是啊,臣弟当时在太府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去天涯观二层楼修炼前走一遍山路,闻一闻这桂花的香气。”姬循礼跟在一旁回答道。 “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叫宁舒的孩子是不是也考入太府了?” 说到宁舒,姬循礼的眼中露出老狐狸一般狡黠的目光:“是啊,据说考核拿了四门第一,着实惊吓到了朝中那一帮老头子,原本他们都压那兰才女,最坏的打算也是那南越王家的王予怀,没想到半路上杀出这样一匹黑马。” “嗯。”皇帝陛下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听说这小子在那天晚上立了大功?” “是的,根据谢希孟第二天回来后复述了那天晚上的全过程,这孩子面对敌人丝毫不慌乱,甚至极为冷静,就连那羌人将军都是死在他的手上,最后更是挡住了连番的进攻,为谢希孟争取到了唯一的机会,而且谢希孟对他评价很高。” “很不错嘛!谢希孟在北方怎么样?” “承蒙陛下厚爱,那孩子在许风眠侯爷手下磨炼着,据说离归虚境只差临门一脚。”姬循礼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太府后山按照时日来说马上就要开启了,听说那无量山金乌一族的陆星移早几个月就来到了神朝游历,更是拿到了庐阳观月的仙缘,此番想来是冲着太府来的,不知要不要将谢希孟唤回来,不然我怕到时候真让那妖族太子成为祭酒的弟子,对我们......” “你是不是修行修糊涂了,太府讲究的是有教无类,若是真通过了祭酒设下的考核,又怎会有不收之理,朕岂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意见?”皇帝陛下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姬循礼。 作为神朝的皇帝陛下,人族共主的掌权者,令昆仑仙宫,妖族十万大山都敬服的男人,气量又岂会这般小? 姬青临想着这些天的秋景,突然也有点怀念自己年少时在太府求学的日子,很真实的是,就算是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陛下也无法逃脱不能修行的悲惨命运,当年他也作为那些无法记住天涯观二层楼书卷内容学子的一员,也曾没日没夜的登楼读书,也曾为了不能修行而感慨过。 闻着这桂花香,也生出了一些唏嘘,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这几日会出现在太府的一个原因,除了与三位教授讨论北方战事问题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想在忙乱的政事之余找寻一下难得的平静。 式微式微 第113章 谁放跑了朕的鱼!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朕要见一见这个名叫宁舒的孩子。” “那为何不现在就将他唤来?他现在是太府学子,此刻应当还在太府中。” “孩子们上课辛苦,况且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让他多些休息吧。” 皇帝陛下面露欣慰的说着,他在太府学习过,自然将这些朝气蓬勃的学子们当成自己的师弟师妹来看待,时常在批阅政事时抽空询问一下太府学子们的情况,此时丝毫没有君王的架子,和蔼的就像一个爱惜后辈的长辈一样。 “朕给你讲这钓鱼是有学问的,并不是真的要钓鱼,而是享受坐在这里的过程,若是都无法安静下来坐上一下午,那遇到大大小小的琐事又该如何处理,朕总是给你说,你处理事情时有些太过于死板......” 作为一国之君,皇帝陛下对于手底下看重的臣子总会温和的提出一些建议,这并不是没有威严的表现,反而是一种温吞水般的君臣相处手段,大臣们自然不可能真的认为这位以宽厚仁慈著称的陛下真的宽厚仁慈,因为陛下的宽厚仁慈都是基于自己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陛下才会这样对自己,一旦自己哪一点逆了陛下的心,宽厚仁慈什么的可就不属于自己了。 圣心难测,所有自作聪明,妄图挑战这条底线的人大概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臣子们又怎会不知陛下年轻时的铁血,要知道当今圣上年少时从太府学成后可是直接隐瞒身份去了南方诸国历练,这可是战功累计起来的皇位,就算陛下现如今上了年纪,但还是威严不散,对于北方的战乱更是只有一个无所畏惧的打字。 “道部的工作你做的很好,朕还是很满意的......” 姬循礼在一旁听着,看着身前这个挺拔的背影,也不免在心里感慨自己的皇兄终归是老了,若是年轻时的那种脾气,哪里还会和自己这般客气的教导,正欲听下文,耳边却没有了后续,他不免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皇兄停下脚步。 原来二人沿着山路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个湖泊前。 这是陛下每次来太府都要来的地方,很多太府的学子都不知道这围绕天涯观的湖泊其实是一个子母湖,而这子湖便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偏僻的林子内。 皇帝陛下总喜欢在忙乱的杂事里来这里清静清静,看看风景钓钓鱼,过一过那寻常百姓的生活,那湖边的小板凳,鱼篓,鱼竿什么的都是皇帝陛下自己亲手做的,平时就放在太府中,有空就会过来,按照陛下的话说就是:钓不钓的着无所谓,主要是想静静。 略一停顿后,皇帝陛下走到小板凳前,掀起衣袍下摆极为豪迈的坐了下去,抓起一旁的草帽斗笠扣在头上,一把抄起身旁的竹条鱼竿,用手掂量了掂量,准备甩入湖中。 但接下来的动作并没有按照正常情况发生。 掂了一下。 掂了两下。 待掂到第三下的时候,皇帝陛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看了看鱼竿的顶端,又看了看眼前的湖面,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姬循礼想右方挪了两步,看了看前面的情况,开口问道:“皇兄怎么.....不下钩?” “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皇帝陛下低着声音问道。 “这......湖里有鱼啊?”姬循礼犹豫再三,选了一个稳妥的回答。 “废话!朕难道看不到湖里有鱼吗!” “那......是为何?”姬循礼觉得自己每次来这里都没有什么好事。 “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内侍的小心思,每次配的饵料都是上好的南海饵料,不用我钓,往那里一放都有无数的鱼争着往上跳,但你看看这湖里,鱼呢?你再看看这鱼钩上,饵料呢?”皇帝陛下喝问道。 姬循礼依着这声喝问观察了半天,以往确实没有研究过这钓鱼的饵料还有这等讲究,这下一看,湖水里确实没有了以往鱼头攒动的场景,那鱼钩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跳的高的鱼儿或是鸟儿将饵料啄了去,这地方偏僻的紧,估摸着不会有人来这......” “虫儿鸟儿?你抓一只虫儿鸟儿看能不能留下这样一个痕迹?”皇帝陛下用长靴在地上左右比划了两下,随着泥土翻起,露出两个嵌在地上的脚印。 他看着这两个脚印,沉声说道:“若是平日里倒还罢了,可今天好不容易从南海上贡了那极品的龙香,朕本打算钓一钓这湖中的东西,这下倒好,就离开了一会,什么都没了。”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朕好不容易有一个没人打扰的小天地,没了,这就没了,那些个学子不得把这里当成卿卿我我的后花园?” 姬循礼知道自己皇兄说的这湖里的东西是什么,听了后一番话后也不禁在心里叫苦,心道自己的小花园没有了才是皇上您最在意的吧。 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那百年龙香的鱼饵没了再向南海要就是了,但这皇帝陛下钟爱的后花园没了倒是有些麻烦,男人这种东西,总喜欢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而这种小秘密就是那种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触碰的,就如同在家有悍妻的情况下可以攒一点私房银那样。 一旦有一天,私房银被发现了,大概在男人的心头会有一幢充满爱与和平的房子轰然倒塌。 当今神朝最高掌权者当然不需要攒私房银,皇后娘娘温润如雨也并不是什么悍妻,可那如山的奏折和冰雹一般的公事却是比悍妻还要可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人能找到这片湖泊,因为是真的很难找,这太府建在山里,子母湖相隔甚远,也不知道哪个走了狗屎运的能找到这个地方。 姬循礼看着地上的脚印,挑了挑眉头。 “怎么?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皇帝陛下声音显得有些沉痛。 “这脚印有些东西啊!”姬循礼赞道:”这必然是一个会修行的人踏出来的,若是太府的学子,陛下可得了个人才啊!“ 皇帝陛下闻言恼火的呵斥道:“朕难道看不出来?正常人能踏出这样的脚印吗?这一看就是用了朕的鱼竿,用了朕的鱼饵,钓了那湖里的东西,更可恶的是,他还没钓上来,反而被那东西吃了鱼饵跑了,这里怎么会有这样蠢笨的人,就不知道钓鱼要收一下放一下,不能一直用力吗!” 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话,皇帝陛下的长靴在地上狠狠的踏着,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除了尘土外,没有留下印记。 若是宁舒听到皇帝陛下的这一番还原度极高的分析,一定会感慨一句不愧是当今圣上! “他肯定会再来的!若是让我抓到他,定然不会轻饶!”皇帝陛下跺脚的力度一次比一次重。 圣上的愤怒并不是真的愤怒,不同于朝堂之上的治罪,而是一种小秘密被人发现了的愤慨,是那种私房银子不是被家中悍妻发现,而是被自己的宝贝儿子发现,然后宝贝儿子拿着这个要挟自己老子以求威胁并换取某种利益,若是不给的话就要将自己父亲藏私房银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 在皇帝陛下的眼里,这个疑似是太府某一位闲的没事干满山乱窜误入此地的学子俨然成为了那个发现自己藏着私房银的狡猾儿子。 面对这种调皮捣蛋,胆敢在父母二人中间周旋,利用父亲把柄满足自己需要的孩子,绝对不能妥协,一旦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唯一的办法就是抓起来打一顿,。 所以皇帝陛下打算施展守株待兔的手段,等着这个冒失的小鬼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然后把他好生收拾一顿。 ...... ...... 宁舒在太府的书舍里换下了被水淋湿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衫,想着今日在湖边看到的那个跃出湖面的庞然大物,不禁一阵心神摇曳,那等物什以往只是在神话传说中看到过,没想到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了,太府当真是太神秘了,一个湖泊里居然都有神话中的存在,那么那个在湖边垂钓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他对那个湖泊更感兴趣了,除了那是一个没有人会打扰的好去处外,这下更是添了几分神秘感,想着以后自己又有一个可以散步的地方,并且没有那些卿卿我我的画面,不由得喜上心头,心中想着下次一定还要再去看看。 此时已经接近暮色,他推开房门,准备去饭堂吃上些东西,却看到房门外浩浩荡荡站着几十号人,像是在等着自己一般。 袁有桃和兰清卿站在树下朝他挥手,大学士的独女上官雁挽着大将军的孙女金维骐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这些人都是乙舍的同窗们。 如此大的阵势,宁舒心想没听说晚上要上晚课啊? 就在他有些愣神的时候,金维骐款款向前走来,叉着腰说道:“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 式微式微 第114章 燕归 宁舒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跑什么?” 金维骐轻哼了一声道:“咱们进入太府已经两个月了,同窗们还没有聚过,那甲丙丁三舍都已经一同出去玩过好几次了,我们乙舍岂能甘为人后,本来打算前几日就一块儿聚一下,哪知道你每天在天涯观读书读那么晚,没办法,大家只好来这里抓你了。” 宁舒看了一眼身前微笑着等待自己的同窗们,知晓了他们是为了专门等自己才将聚会推迟到今天,心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本想着待会直接回白鹿国庠,这下怎么说也躲不过去了。 上一次借着自己是先生的身份才有理由拒绝,更别说之后还出了那样尴尬的事,若是这一次再拒绝,只怕这金家大小姐会将自己吃了。 而且同窗聚会这样的事,聚一聚也没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在等着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宁舒微笑的问道:“好,我们去哪!” “老地方。” ...... ...... 一辆辆贴着太府标签的马车在洛城城门前停了下来,乙舍的学子们像是摇头晃脑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走在前往平康坊的路上。 大家第一次集体出行,自然欢声笑语。 除了夹在人群中的某人。 宁舒的左手边是金维骐与上官雁,右手边是袁有桃与兰清卿。 袁有桃是被他叫来陪伴的,而金维骐美名其曰给他讲一下今晚的安排,但宁舒怎么想都感觉她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 “大家都是从各大州来的,除了我们这些洛城本地人外,同窗们大多都没有太多的了解洛城,毕竟以后要相处好几年,说不定还会同朝为官,一起出来玩玩是很有必要的,所以经过前些日子商量过后,今天就由我们本地人做东,带着大家领略一下洛城的风光。”金维骐对宁舒说道。 “一起聚聚我没意见,只不过咱们都是学生......去那种地方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去找一家有名的饭馆,和同窗们......”宁舒极力想把聚会地点转移到别的地方。 “呦呦呦,还咱们都是学生,你可比我们还小嘞,也不知道那晚在楼里碰见的是谁?”金维骐一脸不屑的说道:“再说了,我们女孩子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磨叽什么?能不能爽快点,你看人家袁有桃多痛快,说走就走!” 听着金维骐的一番话,宁舒不禁感慨女儿家真是个善变的生物,前一句还说自己年纪小,后一句便称自己是个大男人,袁有桃当然很痛快啊,因为他是那里的常客啊,可不就跟回家一样。 “就是,痛快点宁舒,既然都在路上了,咱们一帮老爷们可不能让这些小娘们瞧不起,就当回自己家了,你不是最轻车熟路嘛!”袁有桃低声在宁舒耳边说道。 “既然是去平康坊,不如我们换一家,总盯着一家总会腻的!”宁舒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不行!”金维骐扬起白皙的脖颈,微微抬起下颌说道:“你没有选择地方的权力!” 宁舒闻言一怔,刚准备说自己也是乙舍的一份子,平日里礼科先生常把人人生而平等挂在嘴边,凭什么自己就没有选择聚会地点的权力! 身边的袁有桃扯了扯袖子说道:“你就认命吧,谁让当时大家在教室里选择聚会地点的时候你不在呢?” “那我在哪?” “天涯观发呆。” “......” “莫说你不占着理,就算你占着理又能如何?那可是金家大小姐,这洛城恶霸一样的存在,今个儿就老老实实走吧。”袁有桃叹了一口气,满脸喜悦的说道。 宁舒想起上一次在楼中的遭遇,心里泛起一阵凄凉。 ...... ...... 说起洛城中最能体现传统文化的地方,不是茶楼,也不是酒肆,而是平康坊的青楼,要说到平康坊的青楼,那就不得不提起天字第一号的红堆雪。 红堆雪夜晚的花灯据说自从成立以来就从未熄灭过,天下各地的宾客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为这里的灯油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些宾客不乏城中的富商,外国的皇族,甚至朝堂之上的人臣。 但今夜的红堆雪很反常的有些寂寥,原本旖旎的大堂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因为今夜有人包场,或者说,是被包场。 以金维骐为首的乙舍学子们气宇轩昂的带着年轻人的朝气进入楼子内,再也没有第一次来时偶遇长辈们的尴尬情景,因为那些楼中常客们早就得知了今夜太府学子们的聚会,索性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做一些正事。 红堆雪的管事也不像上次那般狼狈的从楼梯上连滚带爬的出现,而是老早就领着小厮们在门口候着,微笑着将一众学子们领进大堂。 宁舒低垂着头跟在袁有桃身后,借着他宽硕的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 他之所以不情愿来红堆雪,不是因为讨厌这个地方,而是不好意思来,因为自打进入太府后忙着修炼与看书,这两个月竟是忘了再来一趟,楼里的佳人们与周夫人都对他倍加关心,这下怕不是要落上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分,这还都是轻的,他怕被发现后,姑娘们将他打出来。 金维骐挽着上官雁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对着管事吩咐道:“我这可是第二次来了,上一次就没能见到花魁,这一次说什么都得请花魁姑娘出来舞上一曲,我这些个同窗可都耳闻燕归舞已久了。” “一定一定,雪散姑娘早就准备好了,今晚上还有湫婠姑娘在,她前些天刚从宫里回来,这会恰好有时间。”管事恭恭敬敬的答道。 每个青楼中都有自己的花魁,说起这红堆雪中的花魁,自然得少不了雪散这个名字,作为燕归舞的领舞,更兼得一身才学,早已被世人所知晓,但湫婠姑娘却又有所不同,姿色用绝世来形容都是在贬低,曾有人说过,在这平康坊百家楼子里,没有一个姑娘可以和湫婠姑娘相媲美。 这句话传开后,无一人有反对意见,就连那些以姿色为傲的佳人们也都只能仰视这样的存在,抛开姿色不谈,这湫婠姑娘据说身上有妖族的血脉,一曲天妖舞不在燕归舞之下,对神朝与妖族的联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段时间有妖族大人物来访,所以湫婠姑娘一直在宫里待着,近些日子才回到楼中。 听闻红堆雪两位红人今晚都在,大堂中的学子们欢呼声四起,纷纷举杯庆祝。 推杯又换盏,换盏又推杯。 台上佳人舞动着手中的长袖,变换的灯火,悠扬的古琴,飞散的花瓣,袅袅的腰肢...... 雪散作为领舞的头牌在台上展示着优雅的身段,其实她本不愿意出来领舞的,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头牌可不是能用价钱和身份来衡量的,不要说是金家大小姐,就是大将军本人亲自前来,若是她不愿意,说不见也就真不见了。 之所以她今晚上放下身段出来领舞,一方面是因为这些都是太府的学子,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自己的师弟师妹,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某一位薄情寡义的少年再参加太府考核后便人间蒸发,了无音讯了,寒了一众姑娘们的心。 听得有太府学子们的聚会,雪散决定出来看看,身后的那些个佳人们也都是这般想的。 舞曲悠扬,霓裳与花瓣相交融,美艳的不可方物。 燕归舞是红堆雪一直传承下来的,不论是早年间在金陵又或是如今在洛城都不曾断绝过,据传该舞的创作者是在感慨时光易逝,青春不在,取自最出名的那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该舞以飘逸为主要风格,伴随着舒缓的琵琶声,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在各个节奏的配合下如同一只只飞燕。 要跳出这样的效果对舞女的要求极高,对领舞的人更是严苛,除却最基本的身形要求外,还要求要有扎实的基本功,尤其是在这天字第一号的青楼内,要跳的好是极为困难的。 但这里有天下最优秀的舞姬。 琵琶声若隐若现,古琴贯穿着整首舞曲,半抹胸下轻纱中的细腰如水一般,洁白的藕臂和丝带融合在一起,仿佛天上的仙子。 宁舒拉着袁有桃与兰清卿坐在角落的小圆桌上,一边偷瞄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同袁有桃说着话。 这燕归舞虽然少见,但对于宁舒而言倒是也曾看过几次,因为姑娘们在后院中经常会演练,而经常造访后院的少年郎自然有在一旁观看的资格。 袁有桃看着台上姑娘们罩着薄纱的躯体,忍不住赞叹姑娘们保养水平,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屁股坐在凳子上向宁舒身边挪了挪,用手拢在嘴边凑近宁舒的耳朵,说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进过雪散姑娘的闺房?” 宁舒以为袁有桃这般神秘,有什么大事要和自己说,没想到竟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下意识回答道:“是啊。” 不料袁有桃听完后张大了嘴,半晌后惊恐的喊道: “宁舒你真是个禽兽!” 式微式微 第115章 谁人横趟红堆雪? 宁舒刚才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动静,因为这大堂中人流来来往往,游走于桌椅之间的小厮大多都......认得他。猛然一听袁有桃这么一问,他便下意识回答了出来,其实本来就是很诚实的回答,因为他真的去过花魁雪散的房里取过太府考核的真题试纸,但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场合,对着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一个回答,难免显得会变了味。 在青楼中进一个女儿家的闺房,啧...... 古今多少风流逸士无不是拜倒在那闺房里的十丈软红中,缠绵于那鸳鸯红塌上,更别说是这洛城头牌青楼中的头牌花魁的温柔乡,更何况,据说这花魁雪散还是个清倌人儿。 抛开地点场合不说,就算是寻常女儿家的闺房,若是能让男子进出的话,那也不是一般男子。 宁舒这简单两个字的回答在袁有桃这样的红堆雪常客的耳朵里就像是自己朝思暮想,想要又得不到的美好事物被别人轻易的得了去,又像是自家村里住在隔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王,突然间有一条绵延数里的仪仗队驶来,领头的人跪在那扇破烂的,风一吹就吱呀吱呀响的木门前,看着衣服上补丁一层叠着一层的糟老头激动的说道陛下我们可算找到你了,赶紧回宫吧! 于是他几乎惊恐的叫了出来。 宁舒后悔的念头完全跟不上袁有桃吃惊的动静,他还没来得及用手捂住袁有桃的嘴,那一声带着愤慨的禽兽便已传了出去。 更不巧的是,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欣赏着这燕归舞,场中本就只有琵琶古琴声,袁有桃那一声喊刚好卡在乐曲辗转的某一个间隔内,只是一声,宁舒与禽兽四个刺耳的大字便传遍了整个大堂。 众学子们更多关心的是后面的禽兽二字。 而红堆雪上上下下,从端果盘的小厮到台上翩翩起舞的佳人们则明显更在意禽兽前的那一个人名。 小厮们端着上面盛放着精美点心的手停在半空,想起春末夏初那个一开始闷着头到最后一脸轻松淡然走进楼内的少年郎。 管事站在圆台右手方,弓着腰负在前方的双手微微僵硬,想起那个进出后院如同进出自己家的,腰间配着剑,意气风发的读书人。 圆台上舞动着的姑娘们停下了舞蹈,想起那个看上去清澈干净,知礼数,懂分寸,少年气十足,还颇有些神秘的,失踪后令人时常挂念的......薄情男子。 一时间,大堂中的气氛有些尴尬,众人望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旮旯拐角的桌子。 管事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庞,觉得那上面的几粒雀斑真真是惹人眼,腰间那一柄佩剑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春末之时不知荡开了多少屋檐雨幕与门前流苏,一眼望去便不想再看第二眼,因为正是记忆中那个抱着书卷走进又走出,将缠绵青楼当作读书地的少年郎。 想到这他不禁心头一阵苦涩,心道这都两个月没见,你为何又要回来,这楼里姑娘们好不容易当你是死掉了从未出现过,你为何闲来无事又要来拨弄她们的心弦? 红堆雪的一众姑娘们自打那个雨天后再未见过那个讨人喜的小男孩,本想着是因为要准备考核,抽不开身,可一连两个多月,一个夏季都熬成了秋,那个名叫宁舒的男孩居然一次也没有来过。 于是讨人喜的小男孩便成为了无情无义的薄情男子,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楼中女儿家们根本提不起精神,整日闷闷不乐,跳舞也没有灵魂了,连胭脂都不想擦,脑海里那可爱的雀斑也变成了丑陋的象征,清秀的面庞也变成了刻意的伪装,潇洒的佩剑更是成为了粗暴野蛮的代表。 乙舍的众学子们早就在考核放榜那日听闻宁舒能横趟这天字第一号的青楼,但除却金维骐等寥寥几人真的见过以外,其他学子也只是听说罢了,就算当时有金维骐与袁有桃的肯定,随着时间的经过,众人也都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这一声叫喊却将众人的记忆又唤了回来...... 横趟红堆雪。 进出楼子如回家。 花魁抢着与他赏花赋月。 昔日里那些被提起的豪言壮语重新回到了学子们的脑海里,红堆雪的大堂,台上的花魁,角落的宁舒,场中的学子们,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学子们安静的张望着,好奇之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又有一点质疑,准备看一看少年是如何横趟这天字第一号青楼的。 但楼中仿佛随着袁有桃这一声叫喊变得凝固了起来,台上的歌舞已经停了下来,小厮们依旧愣在原地,管事的脸上阴晴不定。 没有什么想象中热情奔放,扭着腰肢的说上一句:“爷,您可算来了”这样的欢迎,也没有下人点头哈腰的迎接,更没有老妈妈挥着手帕,带着所有姑娘从楼梯下款款走下的盛大仪式。 很安静。 等着青楼中最壮观场面的学子们见此场景不免有些失望,当中有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看到那些小厮,管事,佳人们的表情好像对宁舒这个名字并不感冒,但场中的气氛很诡异。 不只是大堂内的乙舍学子,楼上包厢聚会的以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怀为首的南方诸国学子也纷纷走了出来扶着栏杆低头看着下面的动静,见到场下主角又是那个叫宁舒的人后,兴趣更大了。 考核出榜力压王予怀,天涯观二层楼不是修行者却整日过去看闲书的那个人,在这些外国学子的眼中,这个名叫宁舒的少年就是在与王家才子较劲,王予怀是修行者,每日去楼中打坐修炼很正常,可你又不修炼,也和大家一样都记不住二楼那些修行典籍,每日去楼里作甚? 要知道连你一个凡人都能坚持下来,那些在二楼修炼的天涯八子更是卯足了劲修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舒着实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你看那花魁雪散姑娘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宁舒那厮能横趟红堆雪定然是谣言,看那架势,换作是我的话,听得这一声禽兽,肯定上去甩两耳光!”栏杆边有人嘲笑道。 圆台上的众女看到角落里那个青涩却挺拔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喜悦,羞恼,埋怨各种情绪充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将目光看向领头的雪散。 花魁雪散最先作出反应,只见她双手提起身下及地的裙摆,无视一旁的楼梯,竟是从圆台上直接跳了下来,那等凌厉豪爽的气场使得因为学子们聚会而有些拥挤的大堂都让出了一段空白的道路,而路的尽头便是宁舒坐在角落的那一方圆桌。 跟在雪散身后的是台上的众舞女,舞女身后跟着的是在台后准备表演天妖舞的佳人们,于此同时,二楼,三楼传来一阵鞋底与楼地面碰撞的声音,一扇扇门被推开,一个个花容月貌的佳人从门后走出,有的整理着衣衫,有的边走边往脸上擦着粉,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下楼。 楼下有什么? 楼下有一位少年。 青楼女儿家们风风火火,带起一阵脂粉味的风,雪散首当其中的快步走到少年郎桌前,看着眼前这个失踪了两个多月的人儿,脸上阴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 要问女儿家最恨的是什么? 必然是薄情男子。 撩动你心弦却又不肯与你承诺的负心汉。 自我满足后挥挥衣袖消失不见的薄情郎。 对于这样的人,或者说对于这样一个犯了错还敢回来的人,姑娘们的弹琴煮茶的一双玉手早已备了多时,只等呼呼风声后的皮肉相遇。 但看着脸上那几粒可人的雀斑,又感受着少年身上因为做学问而愈发浓厚的书生清澈气息,再加上更为看不透的神秘感,万般感受交杂,最终汇成一句话。 “最近还好吗?” 花魁雪散温柔中带着疼惜的问道,弹琴煮茶的一双玉手紧攥着衣袖,显得极为关心,袁有桃识趣的挪开屁股腾出一个位置与一大片空地,顿时一众青楼姑娘们将角落这个小圆桌围了起来。 有姑娘抿着抹了唇脂的嘴唇埋怨着这两个月为何不来,为何也不寄一封书信? 有姑娘气愤的怒斥是不是那太府的课程安排太满,有没有累着? 有姑娘一手拈起一块糕点,一手在下方托着,送至少年嘴边,嘴上不停的说着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都瘦了...... 有红堆雪两大明珠之称的雪散与湫婠分别坐在宁舒左右,一个用手中丝质手帕擦着少年嘴角的糕点残渣,另一个没好气的捶着少年肩膀,温柔的呵斥他没良心。 与喧闹的角落圆桌不同的是,正中的大堂以及楼上的栏杆依然很安静,众人都在接连不断的震惊中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那角落中的娇声艳语,看着自己同窗身边围绕着的惊为天人的两个佳人,早已傻了眼。 金维骐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半晌后震撼的感叹道:“我知道他与此地有些关系,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 “原来横趟红堆雪是这样的啊!” 式微式微 第116章 我言秋日胜春朝 红堆雪今夜一波三折。 大堂内往酒杯里倒酒的学子的手停在半空,酒水在半空中斜斜的向下流着,直至杯中满溢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神。 楼上趴在栏杆上向下看着热闹的南方诸国学子早就失去了言语,仿佛一尊尊石像,至于先前那个嘲讽宁舒的学子更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肩头甚至还残留着些许胭脂香,那是因为先前有一位下楼的姑娘急切中不小心撞到他的身上。 至于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怀表面虽然平静淡然,但扶着栏杆的手却颤抖着,心中早已泛起千层浪,饶是他自幼饱读诗书,恪守礼法,性子养尊处优,此时也不免失了分寸 在他眼中,这个名叫宁舒的少年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从太府考核在四门课上对自己的无情碾压,到天涯观二层楼发生的种种事,王予怀曾一度怀疑宁舒是一个修行者,不然如何能做完那老教授们出的书科试题,还不弱于自己,如果他不是修行者的话,他又为何每日都要上天涯观二层楼? 但不管他怎么感应,宁舒身上都没有任何法意波动,不管他怎么观察,宁舒大多时间在天涯观二楼都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全然没有整日打坐修炼。 更别说今日的红堆雪。 要知道,神朝占据天地间最很大一片土地,又被尊为人族共主之国,南方诸国是在当年的自由之战中幸存下来的,根本无法与神朝相抗,除却上尊神朝外,诸国之间暗地里也时常加强联络,所以这太府中的南方诸国学子自然而然也就聚拢在了一起,其中又以南越王家才子为首。 王予怀贵为修行者,只差一步就可迈入神思境,今夜在这南方诸国都赫赫有名的红堆雪中宴请诸国同窗,本以为以他的身份请来花魁作陪也应有些面子,未曾想这花魁雪散竟是以身体抱恙拒绝了他的邀请,此举本就有些令他失了脸面。 但他毕竟出身书香门第,身上有大家族的气量,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置气于腹,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王予怀看着大堂中号称身体抱恙的花魁正温柔的对着那个少年嘘寒问暖,怎么看都像是那少年的身体抱恙。 更令他可气的是,原本为他们陪酒的佳人竟也跑下楼去,此刻正坐在桌边为少年剥着葡萄。 王予怀看着宁舒那张稚嫩的脸愈发的觉得可恶,那几粒已经淡下去的雀斑好像天上炽热的日头,直直的刺进他的双眼,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入包厢中。 相比于楼上的尴尬气氛,楼下大堂中既要显得热闹得多。 乙舍学子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后,纷纷开怀畅饮,今日能在这红堆雪中看到这等平日里只能在说书人口中听闻的事迹,要比看一曲燕归舞或者天妖舞要实在的多,尤其是这事的主人公还是自己的同窗,此番一比较,学子们更是欣喜异常。 在叮呤哐啷的酒杯撞击声中,宁舒与众位姑娘表达了不知多少遍歉意后,行礼挥手告别,待姑娘们离开大厅后,也被迫加入了同窗们的聚会中。 丝竹弦乐之声,落花赏月时节。 青春大好年华的学子们齐聚红堆雪,那成坛成坛的美酒被小厮们搬上来,又如流水一般被学子们喝下去。 此前大出风头的宁舒俨然成为了场中的焦点,除却他考核时拿到的傲人成绩,今日的众女围绕使得同窗们看向他的眼神变成了崇拜之情。 多少王公贵族花重金想见都见不了一面的花魁居然为了一个少年面露疼惜之色,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唯有那名冠天下的柳大家有此傲人的故事,可那终究是传奇,而眼前的少年便就在自己身前,怎能不好生结交一番。 既是太府的读书人,那些个觥筹交错间的文字游戏当然是少不了的。 投壶,划拳,抓阉,行酒令,飞花令...... 宁舒身边围着的人从佳人们变成了学子们,耳边言语也从温柔细语变成了豪放的劝酒声,不论是平日里如袁有桃这样的挚友,亦或是未曾说过几句话的异地学子纷纷聚拢在桌前。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玩飞花令,可玩到最后,当相继有几位英勇的好汉不胜酒力下场后,诸生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可是书科唯一一个甲等上,区区飞花令如何能难倒他,于是意欲以游戏来灌酒的把戏失效,发展到最后便变为了灌酒, 各式各样的劝酒理由层出不穷,一杯杯的酒水入腹,纵然是青楼里的花酒,喝的多了也难免令人头晕。 宁舒能坚持到现在全仗着自己用体内的法意分解酒气,他的酒量本就不好,当日在离恨小楼前基本属于一碗倒的水平,随着身边酒气愈发的浓厚,他原本明亮的双眼也渐渐地泛上了红色。 以至于到最后,被同窗学子一通猛灌的宁舒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修行者,当从边塞回来的号称千杯不倒的军部黎万青朝着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趴到在桌子上后,宁舒才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七八分酒意已然上头,剩余的两分清醒也只在迷迷糊糊之间,宁舒想要继续叫起黎万青对饮,口中却含糊不清,不论什么字都带着拖延的尾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想要提起筷子夹一颗花生米吃,也怎样都夹不到。 好在学子们酒后风味都还好,没有出现吵吵闹闹的喧杂场面,酒意上头的都安静的趴在桌子上,一片凌乱,虽然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也有着一股肆意青春的感觉。 宁舒与桌前的那一盘花生米纠缠了许久,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什么,在不断地失败后他终于放过了花生米,抄起一个酒樽,晃晃悠悠的沿着楼梯走向二楼的栏杆处,期间不知撞歪了多少桌椅板凳。 站在栏杆边被夜风一吹,宁舒顿时清醒了不少,看着平康坊的影影绰绰的灯火和楼下那些或醒或睡的同窗们,不禁有些出神。 自己终究还是陷入了这世俗当中啊! 宁舒摸着腰间的长剑这样想着,却丝毫没有因为沉沦在世俗中而感到恼怒,反而嘴角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就像现在这样,但偏偏又觉得那些同窗们之间的热络寒暄有趣的紧,倒也没有再抗拒这些聚会了。 其实说到底,真正喜欢的不是这些花酒果子的风雅事,而是因为那些人,一如劝酒的同窗,一如带着温柔与关心的楼中佳人们,因为有这些带着善意的人,所以他很喜欢这样的红尘气。 自打离开平安城后,那些经历的种种事都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使人喘不过气来,那些血水,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们,那胸口溅起的血花,时常会在脑海中翻涌,冰冷而血腥,但就是这样的红尘善意,足以让他可以感受到很多的温暖。 这二楼栏杆边颇为淡雅,远处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夜风并不猛烈,透着秋日特有的那一分清凉,让栏杆边的人因酒意而昏沉的头脑得以复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忘了这是从哪里看来的诗句,见到此情此景,宁舒便不自觉的吟诵了出来,配合那站在栏杆边妖中配着剑的身影,在明月的笼罩下别有一种洒脱。 “怎么?喝多了跑到这里倚栏赋诗?”金维骐端着一盘点心走到宁舒身边,将手中的盘子搁置在栏杆上,朝宁舒目光望向的万家灯火看去。 “出来吹吹风。”宁舒点头致意。 金维骐的酒量并不差,原本有好些英雄好汉怀揣着卖弄之意跑去向金大小姐敬酒,几轮下来,英雄男儿躺倒了好几个,这才无人敢再上前去,金大小姐只能同女儿家们一块聊上一些闺中闲话。 “你知道吗?宁舒你真的是个很神秘的人!”金维骐看着少年的侧影忽然说道。 在金维骐眼中,少年的侧影迎着月光,眼目低垂,睫毛像米黄色的蛾翅,歇落在清秀的面颊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宁舒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问道:“哪里神秘了,不过是人名一个。” “像你这般大的年纪能当上白鹿国庠的讲书,又能在太府考核中拿下四科第一,更是以一人之力带起了天涯八子的修行动力,还能横趟红堆雪,你可不要谦虚哦!”金维骐咬了一口手中的芋头酥,打趣道。 不待宁舒接话,金维骐又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啊?”宁舒对这突然的转折有些猝不及防。 金大小姐酒量不差,但不代表不会醉,此时宁舒眼中的金维骐虽然看上去依旧那样落落大方,但脸上却泛起一抹小女儿家可爱的酡红,不知是那酒意作怪,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不知为何,宁舒听得这句话后脑海中竟是浮现起小时候的一副画面。 “嘁!不愿说就算了!”金大小姐见少年有些失神,有些羞恼,转身向楼中走去。 “我......” 正当宁舒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已经走到门槛的金维骐忽然转过头来,眼眸中带着笑意问道: “宁舒你是修行者吧!” “嗯!” 宁舒点了点头,认真又肯定。 “嘻嘻,我就知道!” 看着金维骐远去的背影,宁舒低头笑了笑,伸手想拿一块点心尝尝,却发现少女走时连点心盘也一并带走了...... 式微式微 第117章 后山传说 秋天的洛城并不寒冷,还带着夏末的余温。 夜晚的红堆雪并不安静,那些风华正茂的学子们还在彻夜笙歌。 ...... ...... 天字第一号青楼的楼上一间静室内,宁舒双手捧着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坐在桌前显得格外乖巧,丝毫了没有不久前端着杯盏吆喝着,大有不醉不归的豪迈劲儿。 因为桌子对面坐着的既不是劝酒的黎万青,也不是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袁有桃,而是一位看上去年纪有些大,却依然能从眉眼之间看到留存风韵的中年美妇人。 正是这红堆雪的头儿周夫人。 即便宁舒来这之前已经在楼中的洗漱室内的一个木桶里面认认真真的泡了一个热水澡,但桌对面那中年妇人闻着房间内兰草的香气依然皱了皱眉头,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参杂的微弱酒气。 盯着手中茶水上漂浮的几片像水中游鱼一样的茶叶的宁舒偷瞄着对面妇人面部的表情变化,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初来洛城的求学少年被青楼老板娘一通呵斥,消失两个月后再一次来到这,看样子......好像又要被呵斥一番。 周夫人皱了会眉头后,表情变得平淡了下来,看着面前那个恭恭敬敬的少年,突然感觉少年的气质较之两个月前初见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不是那种进了太府后沾染上的书香气,而是一种自然而然,从内向外迸发的静谧的柔和,若是硬要拿一件物什来形容的话,有点像是那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总不能又像上次那样在朝这个少年发一通无名火吧,想到这,周夫人想起上一次宁舒带着委屈的乖巧劲,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宁舒见面前的中年妇人面色渐缓,不禁也喜上眉梢,正打算长舒一口气,不料周夫人转而又蹙起了眉头。 “本以为你通过太府考核后,便明了事理,远离这灯火阑珊,走上圣贤大道了,今个儿一早我还训斥了那帮想着男人,不好好练舞的丫头们,可你倒好,居然晚上就过来了,还引得了好大一片热闹。” 周夫人话里虽然带着埋怨,但面色却和蔼亲人,但往往大人物们说话,总不会开门见山的就直接开始发脾气,往往都会有一个铺垫的过程,正是这种磨刀霍霍向牛羊的铺垫,让宁舒愈发的觉得接下来会面对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教导。 面对长辈这样不带恶意的苦口婆心,沉默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更重要的是,在沉默中要表现出一幅十分后悔并且悲戚中带着意欲改过自新的表情,这样才能顺着长辈们的殷切关怀,以免遭受更长时间的教育。 正当宁舒琢磨着如何作出一副十分后悔并且悲戚中带着意欲改过自新的表情时,却没有等来铺垫过后的暴风骤雨。 只见中年妇人揉了揉眉心,缓缓开口道: “听闻你在太府考核里拿了四门第一,这固然不错,但骑射二科并不去考实属不妥,其中缘由我也不好多问,若是将来入朝为文官,那这大可不必在意,但多会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宁舒心想总不能和你讲我错过考核的原因吧,若是自己考了射御两科,凭借自己从小跟着陈山海学的那些个把式,谦虚一点,拿个乙等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但此时又不好开口,只得悻悻的捧着茶杯。 “听闻你每日都去太府里的天涯观看书,这也很不错,要继续保持下去,但我有些不解,你为何要看那二层楼的世外典籍,说是与那王家才子争些什么,以你的性子,我是决计不信的。” 宁舒有些疑惑,这太府考核的结果这周夫人知道不奇怪,因为毕竟在影墙上公示了好些天,连城中车夫都能知道考核的内容,这青楼老板娘知道结果也很正常,可连自己进出书楼都知晓,这就很让人震惊了,可一联想到这是风月场所,难不成那些看起来刻板的像老古董的先生们也...... 想到这,宁舒因惊讶而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震惊。 常说醉酒的人容易胡思乱想,就算现在的宁舒被夜风吹过,又被热茶浸过,更被热水泡过,但脑海里残留的酒意分子仍然在此时跑出来作祟,再加之被袁有桃耳熏目染般念叨过几次,两相结合,得出了以上结论。 周夫人仿佛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拿出第一次见面时的理论,不悦地呵斥道:“小小少年家,身子没长全,进出这些地方倒还罢了,连那醉酒的本事也学上了不少,也不知道你去天涯观都看了些什么书!” 宁舒心里连道罪过,然后再心中咒骂袁有桃,一颗头好像要低到茶杯里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周夫人才尽可能平静的继续说道:“我开这种地方,接待的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也不乏有那些个少爷公子,几番谈论下来我也能知道一些消息,更别说你和那王家才子之间的事情。” “我只是想多看看书。”宁舒礼貌解释道。 “喜欢读书就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淡然的性子,只是那王家才子和天涯七子都是修行者,是肯定要进后山的,在太府待了两个多月,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后山的情况。” “你想进吗?” “自然是想的。” 宁舒肯定的回答,这两个月来在天涯观二层楼领悟那道浩然剑意,令他受益匪浅,在剑道上更是日益精进,甚至已经不知不觉的到了神思境巅峰,只差一个突破的契机,更不要提在天涯观门口碰到的那个疑似是归虚境大神通者的青年,还有那个湖中的东西,这让他愈发觉得太府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在外人看来,十四五岁拥有神思境的修为已然属于天赋异禀,但在宁舒自己看来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所要追寻的目标定然不会弱于归虚境,而成为太府这样一个神朝心脏的地方的核心人物,必然也会有更多的资源,不仅仅是为了提升修为,更重要的是,还能掌握更多的信息,让他不至于现在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的毫无头绪。 “有想法就好,虽说那天涯八子都是修行者,但我来到洛城好些年了,太府那神秘的后山也多少有些耳闻,虽说招的人少之又少,但未曾听闻有修行与世俗之分,据说那后山有一人进山前也只不过是凡俗之躯而已。” “年轻的时候就该无所畏惧的拼上一把,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你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创造奇迹与希望的,如果你有信心,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太府中,就算是修行者又有什么高贵的呢?” 周夫人听到宁舒表达出想要进太府后山的想法后,眉眼舒缓开来,笑着说道,她想起当年那个白衣渡江而去的人,会不会也在太府中? 宁舒并不知道周夫人在想什么,但他听到那个以凡人身份进入太府后山,再联想到那个楼前的青年,如此强烈的对比,更加坚定了要进后山的想法,同时也对中年妇人对自己的关心以及鼓励觉得格外温暖。 因为他自幼便随着老书生一起生活,总还是缺少了人生中某一个重要的环节,虽然说也没有任何起伏的成长到了现在,但内心深处总归还是渴望着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而周夫人于他而言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但言语行为中或多或少的填补了这一段空白,所以任凭周夫人如何训斥,宁舒总会感觉到温暖。 周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在我神朝自古以来便是有能者为尊,就连我一个开青楼的都知道这样的道理,想必你也知道,虽说你文才方面是好,但有能变得更好的途径,怎么说都要争取一下,你那挚友袁有桃是富家公子,那金维骐更是贵女,就连雪散,秋婠也都是有些名气与眼光的,说句实在的,他们只是因为看不透你才被你吸引,那些品质方面的东西总还不是全部,当他们对这一阵的新鲜感过去后,能否继续这样对你不得而知。” “但如果想要将这样的关系维持的更久,最终变成真正的朋友,那么就要永远留下一些神秘感,让他们在新鲜感过后依然对你怀有热情,如果你进了后山,那么不论是身份地位,亦或是能力品格,你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在这样的前提下,关系这样才能长久。” 宁舒不得不承认,周夫人对于人情世故是看的很透彻的,这番话很现实,也很真实,但他要进后山,绝不只是为了这样实际的东西,而是为了提升实力,然后复仇,至于有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真的不是他所在乎的。 从平安城出发后,一路上所经历的各种人和事都与自己身处的那座教书地有关联,太府后山已然留给他了太多的神秘感。 宁舒需要并且有必要去获得它,成为那神秘的茫茫群山中的一份子。 式微式微 第118章 幻杀 “日后一定要勤加努力,切勿骄奢淫逸,这等花酒聚会之事偶尔一次就好,既然已经是太府的一名学子,一定要以高要求约束自己,这楼中你可以进,但不要太频繁,不要因为那些丫头们对你好你就觉得得常来看看,那些个小浪蹄子就是散漫惯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这行业是下等活,但相比你的学业来说,自然要以后者为重。” 待宁舒在周夫人那里度过了如同先生讲课般的一个时辰,离开房间后,才发现大堂中的同窗们早已散尽了,红堆雪的门外停靠着一辆马车,上面写着袁字,车夫老谢靠在马旁,那是袁有桃留给他的。 在一众佳人们送别的目光下,宁舒踏进车厢内,推开窗帘,挥了挥手道别后,马车沿着大道向前而去。 穿过还没有彻底沉睡下去的街道,随着车外热闹的叫卖声渐渐淡去,一阵阵风从车窗的缝隙吹进车厢内,吹拂到少年的身上。 由于皇城的修缮工作做的十分出色,就连城外的大路也没有碎石陡坡,再加上老谢的御车水平很高,马车的车速虽然很快,但却没有任何颠簸的感觉。 宁舒此刻盘坐在车厢内,格外的清醒,不停的在思考太府后山的问题以及以后的打算。 严格意义上来说,关于后山的存在是在来洛城的路上从袁有桃口中听说的,当时便说那里是一个世外之地,但那样的世外之地里是有什么样的人或东西,没人能说得清,就连一向以消息灵通为优势的袁有桃也不知道。 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有归虚境的大神通者。 但自己想进后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提升实力,然后复仇?为了拥有更大的权限去收集自己想要的资料? 这些理由怎么看都很不符合君子之道,单纯只是为了将太府作为自己完成某项个人私心的渠道,而不是发自内心的作为一个学习的场所。 但没办法,他不像那些名门子弟有传承,有背景,有丰富的修行资源,他只是一个散修,若是依着现在的程度修炼,固然能提升,但想要踏入巅峰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不像周夫人所认为的那样,他在通往太府后山所要面对的竞争对手并不是以王予怀为代表的天涯八子,而是妖族无量宫的陆星移,那妖族太子的实力他是清楚见过的,以他现在的修为,完全不可能是陆星移的对手,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像妖族太子那样的天才。 想着通往太府后山的那条路所要面对的情况,宁舒叹了口气。 所谓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至于那些同窗们所希望的太府学成之后入朝为官或是入军为卒,他大概都不会选,若是可以查明凶手,报仇成功的话,回到平安城,做一个普通人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想到这里,宁舒支起窗子,侧过身子,转头看向外面的景色。 已是秋季,遥远的塞北可能已经飘起了雪花,江南庐阳或许还处于夏日的高温,但洛城已然有了落秋之象。 一阵风吹过,时不时的落下几片干枯的落叶,洋洋洒洒的漫天飘飞,在月光下飘然舞动着,很是好看。 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 随着马车的前行,落叶越来越多,地面上,半空中,铺天盖地。 看着这样的景象,宁舒皱了皱眉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官道两侧种满了树,但绝没有像是山林中漫山遍野那样的规模,更重要的是,虽是九月秋季,但还洛城远远没有到能使得落叶如雨的程度。 马车依然在平稳的前行,驾车的车夫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发生的变化,他这时才发觉,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老谢说话的声音了。 宁舒皱了皱眉头,散开感知天地,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于是他取下腰间长剑握在手中,用剑扫开面前的竹帘,眼前袁家负责驾车的老谢依然坐在应该在的位置上,背对着自己,任凭漫天的落叶飘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唤了两声,但老谢没有回头也没有响应,依然面向前方,安静的像是一尊雕塑。 见此情景,宁舒眉头皱的愈发的深,这种感觉非常奇怪,除了落叶与自己之外,给人一种一切都是假象的感觉,就连先前与自己聊天的车夫老谢也像是一个冰冷的摆设。 他伸出手去拍向老谢的肩膀,手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只见老谢整个人如同尘土一样消散开来,随即从手上的缰绳蔓延至拉车的马,一同化为飞灰,融入漫天落叶当中。 并没有因马儿消失而使得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所带来的冲击感,就在车夫与马匹消散后,马车连同车厢很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宁舒面色微沉的走下车,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思考,紫光一闪,五十弦便出现在手中。 他不知道马车前行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老谢与马匹经历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然落进了一个杀局中。 自己这些日以来都在太府当中,不知何时惹上了仇家,能让自己毫无察觉并且在眼前杀人的,境界怕是要比自己高上许多。 漫天树叶好像飘落不完一样,无穷无尽,落在脚底下形成厚厚的一堆,四周都是些高不见顶的树木,身后原本华丽的车厢破败不堪,上面都是或深或浅的刻痕,仿佛被刀斧劈砍过的样子。 宁舒就站在如同雨水一样的落叶下面,瞳孔中泛着紫光,看向右前方的一块墓碑,很突兀,这样一片密林中出现一块墓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墓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不属于人族的奇异文字。 沉默片刻后,宁舒开口道:“用上了这样的手段将我拘来此处,为何不敢现身?” “原来是真的,你身上果然有妖族的无上心经。” 风声透过枝叶响起一阵阵的簌簌声,那块不知从何而来的墓碑上出现一个人影,双眼血红,脸色苍白,半蹲在墓碑上,手足俱是干枯腐朽的样子,嘴角还淌着血水。 伴随着那个生物沙哑的声音,墓碑下的坟茔冒出一层层黑雾,离宁舒尚有一段距离,但腥臭的味道已然传遍整个林子。 “我似乎并不认识你?”宁舒神色凝重,自眉心飘出一股紫气,将黑雾尽数阻挡在外。 这看似状若尸体的不知名的生物说自己身上有妖族的无上心经,指的应当是那离恨小楼白笔所传给自己的《中天紫微剑》,看样子也是为此而来,只是不知它是如何知道的。 “鄙人生来本无名,别人都叫我墓鬼,不过你不必认识我,只要将那至宝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沙哑的声音如同废铁摩擦般响起,那怪物蹲在墓碑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的打量着宁舒。 宁舒沉默的看着四周的树叶,感知着这一片空间法意的波动。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着至宝,也想过有一天会面对那些贪婪的人杀人夺宝,于是一直隐藏着五十弦,真正动用五十弦也不过两三次,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从进入杀局到那个怪物的言语,种种现象都表明是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它,只是究竟是贪图至宝,还是想要自己的命,宁舒更倾向于后者。 一瞬间,宁舒推断出了许多结论,源头汇聚起来只有一个——有人想要借助自己身上的东西来除掉自己。 这下自己的身边没有谢希孟,没有袁有桃,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方的实力更是捉摸不透,宁舒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突然,一道紫光从墓碑上划过,如闪电。 是五十弦。 因为宁舒自从进入杀局之后就处于很被动的局面,对手定然要比自己境界高,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五十弦剑光很快,剑意很锋利。 紫光斩在那自称墓鬼的怪物身上,一击落空,径直劈在了那块墓碑上,发出一声金属交错声。 锋利无比的五十弦在墓碑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剑痕,当那墓鬼再一次出现在墓碑上时,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震惊中又带着贪婪。 它的右臂有一道伤口,从中流出黑色的血液。 “果然是妖族至宝,竟然连我这血碑也能损坏,今日我必得此宝!”墓鬼阴恻恻的说道。 剑光一闪而过并未停止,紫光中透着皎白色的太阴之力,半空中飘洒的落叶在剑光的笼罩下出现一个真空,但凡接触到紫光的落叶纷纷化为碎末。 那道真空是剑意形成的,里面是无数道剑气,互相纵横,像是一个茧将墓鬼与那插着墓碑的坟茔包裹在里面,那里面的一切东西都在承受着无数把剑的劈斩。 既然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两剑不行,那就无数把剑。 水滴石穿,万剑齐发。 宁舒一手掐着剑诀,另一只手抽出普通长剑,快步向前冲去。 式微式微 第119章 山林中有人在奔跑 境界上比不上对方,那就只好凭借其他的本事。 很幸运,宁舒有一把锋利的剑,同时也有一个十分强悍的身体。 那个如同蚕茧一般由剑意构成的的光幕是宁舒自那日雨夜一战后领悟的招式,借鉴了谢希孟的五色剑轮,并且结合了那道紫色剑河与天涯观里的阵法。 光幕中是一道道杀气钩织而成的网,身陷其中的人若是承受不住的话,必然会被剑气绞杀为碎片。 宁舒不知道那个自称墓鬼的怪物是什么境界,但想来不会是大神通者,甚至不可能是知梦境,不然自己早就死了,何须一番废话?但毕竟比自己境界要高,所以宁舒一出手便毫无保留,用上了最强一击。 当剑光包裹住墓鬼的一刹那,宁舒提剑在手,向着那坟茔奔跑而去。 脚步落在泥土里,形成一个浅坑,浅坑中有落叶曲折的尸体。 山林中,落叶下,一个身影如同闪电。 此时的落叶再无一片可以近他的身,此时的山林中只剩下一道残影。 隔着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距离,宁舒一眨眼的时间便已到了坟茔前三尺的地方。 三尺,是一把剑的长度。 宁舒右足向下一蹬,脚下生出一团紫气,跃在半空中,虽然说在这片天地的九天上有着规则天网的存在,修士无法御空上九天,但在低空中踏空前行还是可以做到的,若是在修有某些神通,短暂飞行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在神朝疆域里的世俗城市中是有着明令禁止的,当然,大神通者除外。 宁舒有着足够的法意供自己催动,跃上半空的他手掐剑诀,将手中的长剑向下方被紫光笼罩的坟茔甩去。 长剑带着凌厉的杀气,划破空气,直冲而下,像是要斩破一切。 砰! 就像是年节孩子们放的爆竹,又像是边塞军队攻城使用的火药。 就在长剑将要没入紫光的时候,那环绕成茧的紫色剑光突然炸开,连带着长剑也被崩向另一边,一往无前的杀意顿时消散。 紫色剑光化为一道道剑影回归到五十弦内,然后回到被气浪掀飞,在半空中翻了两圈最后撞到一棵树的宁舒的手上。 宁舒用手擦了一下嘴边流出的血迹,看着那个爆炸的中心。 坟茔上光秃秃的一片,连一根杂草也没有,青黑色的石砖上渗出丝丝寒气,阴冷又腥腐,那墓鬼站在坟茔前,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已经成为了条絮状的事物,干枯的身上满是伤口,不停的向外淌着黑色的血液,披头散发,眼神阴冷,看上去极为狼狈。 至于那个不知名的神秘墓碑则被他托在手上,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剑痕,但并没有断开,反而散发出一种暗绿色的光。 宁舒心头一沉,别人看来只是一个紫色光幕,但他看得真切,在紫色光幕结成茧将墓鬼裹起来后,杀气瞬间就席卷了里面的一切,但就在他手中抛出的长剑刺进紫光后,那怪物举起了脚下的墓碑,剑与墓碑相撞,原本的至强一剑全被挡在了墓碑外,然后反弹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墓鬼也受了不轻的上,宁舒很能确定,若是没有那块墓碑所挡,或是自己手中的剑再快一分,这怪物必然不可能只是身上多出一些剑痕。 只是......终究还是实力有差距。 一人靠在坟前,一人靠在树边,嘴角都挂着血,黑红两色代表着二人之前一击遭受到的反噬。 “我小看了你,没想到妖族至宝能将你的实力提升到这样一个程度。”墓鬼阴恻恻的说道。 宁舒眼中一直看着前方,看着那枯瘦又腐朽的干尸一样的身体,看着那泛着惨绿色光的墓碑,想了想后,微微笑道:“你境界比我高,我不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说完后,宁舒不听也不看,爬起身,将一身法意全部灌输到双腿上,就像他刚出兜率宫时那样,头也不回的向林子中跑去。 勇敢......无畏的......跑。 墓鬼靠在坟堆上,看着少年一眨眼只剩一个米粒般大小的背影有些发愣,片刻后它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不是说剑修都是一往无前,豪气万丈的吗!?” ...... ...... 我修剑是一直秉承无畏,果断的剑意,但我不傻啊! 宁舒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的怒吼心里这样想着,连自己最强一击用出来都没能杀死你,这种明知不敌却还要硬刚的不明智地做法,自己当然不会白痴到去做,如果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那还修什么剑! 打不过就跑......并不是一件懦弱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要命的关头。 他的境界比之当日刚修炼之时要提高了不少,所以跑的也格外的快,土黄色的符文在腿旁若隐若现,那杂草堆积,树木交错的密林竟然硬生生被他像是毫无阻碍地逃跑出了很远的一大段距离。 簌簌...... 刷刷...... 蹬蹬...... 鞋底踩在枝桠间,身影与树影相结合,树木摇晃着,被撞的松动的树枝从空中坠落,然后砸在奔跑着的人的虚影上,三米宽的河流一跃而过,横拦在路上的圆木被从中斩开,化为两段,无数的花草被碾在脚底,成为泥土的养分,宁舒此刻没有任何想要爱护花花草草的心情,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停下来,那个怪物一定会出现在身后。 这就是神思境和望生境的差距。 不一定会有云泥之别,但法术的精妙与对天地的感悟却是无法弥补的,宁舒唯一的优势就在于自己超越神思境的肉体。 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阴寒气息,宁舒险而又险的避过一个突然出现的熊妖,三个呼吸过后,耳中传来妖兽绝望的嘶吼,他知道那个怪物离自己已经不远了。 从知道那自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陷入杀局后,宁舒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面对望生境,手段又十分诡异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做到像斩杀羌人将军那样直接,也无法做到可以从中逃脱,因为这里不是洛城,而是一个不知名的深山,为了避免被神朝察觉,那墓鬼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在这样的杀局下,宁舒想要通过逃跑来破解杀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退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境界的差距,他迟早会被追上,因为退会死,所以要进,进而杀人,以剑杀人。 身后的阴寒气越来越重,宁舒鼻中甚至已经可以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 于是面对前方横在行进道路中间的两三人合抱的原木,宁舒双腿微弯,身子向后仰下,从圆木下方与地面的空隙间穿过,然后忽然转身,手腕一转,向着原木挥出一剑。 锃的一声。 寒光闪烁,剑气纵横,那粗大的圆木在宁舒挥剑之时便出现一道光滑的缝隙,剑光从缝隙中穿过,在圆木断为两截并带着劲风向后方撞去的同时,剑光已然抵达。 “雕虫小技!” 墓鬼露出不屑的表情,随意的向两边挥手,奔向面庞,力道十足的枝干便飞向两边。 然后它的眼前出现一道耀眼的月光,像浪潮一般拍打过来,很急很快。 匆忙之下它举起手中的墓碑迎向那片皎白色的月光,碰撞在一起后发出一声巨响,墓鬼倒飞出去一头撞在一棵树上,爬起身后拿着墓碑的手微微颤抖,看向宁舒面露凶狠之色,怒喝道:“小辈你竟敢偷袭我!” 宁舒站在林子的另一侧并不作声,他手持剑静静的站立着,一身青色长衫,虽然上面在奔跑中被枝条刮蹭的有些破烂,原本扎起来的发髻也散落了开来,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尽管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也丝毫掩饰不了他身上的一种静谧的感觉,而他的眼神,却如同手中的长剑一般锋利,带着杀气。 剑身泛着的光中似乎有一轮圆月映在当中,那是太阴之力。 “怎么不跑了?你刚不是跑的挺快的吗?”墓鬼阴森森的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太阴之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看向宁舒的眼神就好像山中盗贼看到落单的富翁一样充满着贪婪。 嗖的一声,宁舒腰间长剑出鞘,五十弦紧随身边,他这次没有继续向后退,而是挟裹着无穷的杀意奔向前方。 宁舒此时心中满是杀意,充盈到有些平静,像是装满了水的瓶子,而现在,瓶口被启开了,杀意喷薄而出。 因为心中有杀意,所以剑上也带着杀意,杀意随心勃发,促使着剑光直指前方。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逃走,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消耗敌人而为自己积攒巅峰一击的力量。 杀意纵横间,山林中划过一道白光,久久不散,这一瞬间,好像连空气也凝结了起来,在二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在很多时候,敌人相见,往往直面对方会损失的更为惨重,甚至失去生命,这是一种看上去很愚蠢的做法,但往往这种最直接,最原始,最纯粹的方法是最有效的。 式微式微 第120章 剑纹荡漾 墓鬼身影渐渐变为虚幻,身后浮现出此前的惨绿色坟茔,自坟茔中有惨白的骨架破土而出,骨架上燃着绿色的火焰,并不炽热,反倒是冰冷刺骨。 骨架迎向带着杀气奔来的宁舒,苍白色已然干枯的指节直接抓向带着紫光的五十弦剑柄。 宁舒眼中紫光一闪,手中剑诀忽变,五十弦在空中灵巧的调转了一个方向,避过抓来的骨手,无比迅速的划过一道圆弧,那从坟茔之中爬出来的骨架瞬间便被剖为两半。 剑势不减,直冲坟茔前的人,墓鬼持碑侧身,剑落空,转而又由下向上撩了上去。 再落空。 剑术由撩变为了横切,再变为立劈,然后变为直刺,很短的时间内,宁舒的剑术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化着。 剑身紫光流转,速度极快剑剑指向要害。 但无一击中,不是被墓碑所挡,就是落在空气中。 墓鬼带着一阵阴风在林间飘荡,像是一个鬼魂,身形不比剑光慢,完全没有再给宁舒有锁定它的机会。 看似它是在躲避宁舒斩来的剑,但却距离宁舒越来越近,呜咽声在山林间飘忽不定,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枝叶间传进宁舒的耳中。 “好生玄妙的御剑术,你身上的秘密不少啊。”墓鬼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却看不见身影。 宁舒不答话,站在一根树枝上,五十弦在空中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随着剑身的震颤向着四周扩散,那悬在半空中的剑便是一个人持剑而站。 五十弦颤动着,一圈一圈的剑纹像是在感应着什么,突然,离剑一寸的地方凭空出现一只干枯的手,那只手仿佛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剧烈颤抖着想要挣脱开,就在即将消失的那一刹那,五十弦剑光一闪而过,半空中留下一片漆黑的液体,伴随着一声闷哼,墓鬼阴沉着脸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下,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它无法接近宁舒,就算他有诡异的身形遁法,但半空中那把剑颇为玄妙,那荡漾着的波纹硬生生将望生境的它逼了出来,更重要的是,他没法去破解这个局面,因为他接近不了那把剑。 “不愧是昔年妖族大帝用过的东西啊!”它赞叹道。 宁舒不是它的对手,但它短时间内也拿宁舒没有办法。 两人对峙了一会,只见墓鬼将托在手中的墓碑放在身前,墓碑随风而长,深深插进它面前的泥土里,然后它像是在拍打鼓面一样伸出双手拍打墓碑,手掌中渗出血液浇洒在那些神秘的文字上,流进那一笔笔刻痕中。 不断地拍击声响起,初时毫无节奏,但随着墓碑上绿光愈发的凝固,拍击声好像变成了某种宏大的祭祀音,以墓碑为中心也荡漾出一圈圈音浪,与半空中五十弦所震荡而出的波纹在虚空中相遇,然后无声的湮灭。 虽然是无声的碰撞,但宁舒的心头却一颤,整个人的心脏顿时收缩,一口鲜血从口鼻喷出,两眼一黑险些从树枝上跌落下去,更严重的是,当墓鬼开始拍打墓碑的时候,宁舒与半空中五十弦的联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油布,开始变得弱了起来,差一点就要断去。 五十弦失去了与宁舒的联系,再也无法保持悬在半空中的状态,飘飘忽忽的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宁舒连忙扶住树木主干,盘膝坐了下来,凝神静气,勾动眉心法意将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五十弦上,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虚空中生出的一只手已经快要握在了下落的剑柄上。 念头一转,宁舒自双眼中射两道紫光,击打在五十弦与枯瘦骨手之间的虚空处,然后五十弦以剑柄为中心在空中快速旋转,剑光划过,这一次并没有只让那只手留下几滴血,而是直接将那手自手腕处斩落而下。 五十弦的锋利程度连羌人将军自古流传下来的乌金大棍都无法挡住,更不用说是一个望生境的腐朽怪物。 墓鬼惊诧于宁舒的反应速度和对剑的掌控程度,两次想摘下空中的剑都以失败而告终,并且还折上了自己的一只手,而且由于那剑上的紫气,自己这只手竟然无法再生出来了。 他又怎么会知道宁舒不同于现如今这片天地间大多数以剑为攻击手段的修士,而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剑修,更是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所修剑诀又是上古紫微大帝的中天紫薇剑。 剑招虽是普通,更没有什么华丽的表象,但既快又恨,招招封锁去路,剑剑刺向要害,墓鬼一时大意,竟然在一个境界比自己低的修士身上吃了一个这样的亏,一开始以为只是一个偶得至宝传承的普通修士,但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后,当他看到那决绝,灵动的剑光后,他心中大惊,再也无法将宁舒当作一个寻常剑修看待。 想到这,墓碑上传来的拍击声更甚,虽是仅剩一只手在拍,但宏大又诡异的祭祀音覆盖了整座林子。 宁舒不动,五十弦在空中护住身前三尺,他双手放置胸前掐着剑诀,任凭那祭祀音入耳,根本不去理会从口鼻眼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因为他不知道墓鬼什么时候会发出致命一击。 他在等。 在舒城,他曾以凡人之躯张弓搭箭射过那黑袍修士的铃铛,知道在这样的对决中打破平衡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在伽蓝山上,他曾拔剑斩过僧人救难,破开过金莲法意,在洛城熊斧帮,他曾杀过以力量著称的羌人将军,更是一剑化天河,挡下漫天飞箭。 他看过算命道士张当然出手,也看过妖族太子和昆仑传人之间的攻伐,更是看过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精妙剑法,实战经验虽然只有寥寥数次,但每一次都是旁人无法想象的生死关头,这些经验足以让宁舒在这样的场合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种正确的选择可以让他在绝境中提升生的机率。 墓鬼失去一只手,脸色铁青,动用了墓碑上的禁忌之术更是让他精血损耗了许多,就这样还拿不下一个毛头小子,看着空中那把剑眼红之余不免心中大怒。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暗红色的符纸,将符纸贴在墓碑正中的位置,然后嘴里念着咒语,符纸绽放出一道红光,将整个墓碑包裹在里面,在他的手离开墓碑后,祭祀音依然回荡在林间。 宁舒不知道它又要用什么诡异的法术,只能将眉心紫光更加凝练,加强与五十弦的联系,以对抗那破坏自己肉体神魂的祭祀音,却见墓鬼的身体慢慢消散的墓碑前,就好像此前的车夫与马匹,化为了这漫天落叶的一部分。 宁舒在墓鬼消失的时候已经就将自己的感知天地放开到了极致,五十弦在周身围绕,封住每一个可能会被袭杀的角落。 墓碑就立在不远处的树前,后面的坟茔明灭不定,山林中只有祭祀音在环绕。 远远的看去,一个白衣少年盘坐在树枝上,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但又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的闭着眼,身畔不时地闪过一抹迷幻的紫色,而他的正对面是一块闪着红光的墓碑。 一个影子从两者之间一闪而过,像是突然跑出的一个动物,在下一秒,剑光闪动间,那个动物洒落下一地血水,就此消失不见,甚至连是什么动物都没有看清楚。 宁舒只感觉自己的感知天地里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了一颗石子,他要做的就是将那块闯入感知天地的石子斩了。 他在离恨小楼内修行过许多精妙又实用的小法术,隐匿之法就是其中之一,可很明显,那墓鬼所使用的并不是寻常的隐匿之法,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对这片天地的感知能力去感应,因为境界的原因,隐匿之法在他的感知里是没有清晰的图像的,只有一些轻微的波动,他只能凭借这些波动来确定墓鬼的位置,先前那个动物便是他错认的结果。 境界越高,越能看清感知中的物象。 突然,宁舒的身畔出现了一点波动,很轻微,像一阵风拂过,心念一动,五十弦便化作一道紫光斩了过去,一声刺入朽木的声音传出,隐约间,他看到面前虚空中墓鬼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向后退了两步,又一次消失在感知中。 按照攻伐之术来说,下一刻宁舒应该持剑刺出,将墓鬼从隐匿中逼出来,但此刻的宁舒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因为那块神秘的墓碑带来的破坏实在太过严重,他仅仅只能用五十弦护住周身三尺的距离,而且还要分出很大的精力去对抗那祭祀音,饶是如此,他现在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渗着血,心脏如同战鼓雷动,尽管有着承天效法不断修补,但感觉终究还是很难受。 五十弦灵动的在身旁游曳着,像是林间盘旋在低空准备随时捕食的鸟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 式微式微 第121章 蝶舞林间 山林中除却诡异的祭祀音外,唯有一把绽放着紫光的剑能给人带来安稳的感觉,剑身转动间,在虚空中钩织出一个由剑气所形成的湖面,一圈圈带着紫光的涟漪不断地散开,紫光所过之处,那片虚空便被照亮,紫光消失,便再一次陷入黑暗。 在光暗交错间,宁舒感应着下一轮的袭杀。 紫光闪烁间,虚空中的波纹上出现一点点细微的波动,然后消失,五十弦在波纹中如同一条游鱼,灵活的游动着,每一片鳞片都是锋利的剑刃,切割虚空中隐匿着东西。 境界的差距在五十弦玄妙的效果下被暂时的拉平,宁舒在进入太府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在每日的修炼中已经将境界提升到了半步望生的地步,但依然没有找到突破的契机,虽然有了半步二字,但长久对峙下去,依然不能是真正望生境的对手,而且他还不知道那墓鬼会不会有隐藏的手段,至少那让他一路上毫无察觉的幻术,实在令他心悸不已。 宁舒眼睛偶尔睁开,然后再闭合,眸子中一片紫色在林子中格外显眼,与五十弦剑身的紫色剑光交相辉映,他就像生长在树枝上一样,纹丝不动。 忽然间五十弦急速返回,宁舒左肩上的衣袖被撕开,裸露的肩膀上出现三道血痕,通过剑身传来的感觉,他确认刚才的那一剑落空了。 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咦,带着疑惑与震惊。 墓鬼属于妖族特殊的一类,并非是生物得道修炼,而是妖灵附体在墓中尸体上,借尸体原本的精华来辅助自己本体,这墓鬼占据的尸体也不知是哪一年代的修行者,一身修为虽是散尽,但仍然留下了神秘墓碑这样能发出祭祀音的诡异法器。 见过墓鬼出手的妖族都知道,这墓鬼除了所依附的尸体原本带着的法术外,它自身的实力也颇为不俗,尤其是那一双利爪,有着抓金破石之能,在望生境修为的辅助下,更是对破防有着奇效,在同等境界中便能撕开对手的肉体,但就是这样一双利爪,面对境界比他低的宁舒,在避开了那空中五十弦的感应,好不容易潜行到身边,原本以为能够直接撕碎他,却没想到只是在肩头留下了三道红痕。 更重要的是,那等皮开肉绽骨裂的场面并未出现,反而墓鬼在碰到宁舒肩头时就像碰到了什么坚硬的金刚石,生出一阵剧痛,以至于他的利爪都在微微颤抖着。 内甲?体术? 墓鬼诧异着,隐于虚空中,看着树上盘坐着的少年,分明看上去轻松的杀人夺宝的事情,没想到却变得如此棘手。 它用幻术,被宁舒识破,用墓碑的诡异祭祀音,被宁舒用剑挡住,用隐匿之法,被剑纹察觉,就连近身攻击,竟然也无功而返。 墓鬼略微犹豫了一下,从破败的袖袍中拿出三枚黑色的长钉,这是当时它发现这具尸体时,用来钉棺材的长钉。 这具尸体生前定然是一名不世强者,凭借墓鬼自己的实力其实是无法入主这具尸体的,全因为这长钉将尸体的一身煞气全部吸收了去,在无尽岁月里,尸体上的煞气十不存一,它才能堪堪掌握这具尸体的行动能力,又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能够驾驭,而妖族心经正是他所寻求突破所必需的,只要有妖族无上心经相辅,它就能完全炼化这具尸体,实现大突破。 有人将宁舒身怀妖族无上心经的消息告诉了它,为此它不惜冒着被神朝发现的代价使用一种高明的法术将宁舒裹挟到这深山之中,却没想到夺取的过程居然如此的不顺利,同时它也愈发的相信宁舒身上真的藏有秘密,而且还不止一件。 墓鬼掂了掂手中的黑色长钉,这三枚长钉算是一件禁器,只能用一次,使用过后,里面的煞气便会消耗一空,以后再想寻到如此绝世高手死后的尸体,只怕是难上加难。 它看着不远处树枝上盘坐着的宁舒,心中已有了计较,若是能够拿到妖族无上心经,损失上个一两枚禁器又算得了什么,待日后自己修为大成,再炼上几件补回来便好。 ...... ...... 宁舒睁开了眼睛,不再闭上,他看着远处那个坟茔,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就像是被某种极其凶险的东西盯上了,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平安城外的青城山中被树上的毒蛇看着的感觉。 很危险。 危险到可能会危及生命。 这是宁舒自从出城陷入杀局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不得不使他睁开眼去看周围的一切动静,如果不找出这个令他心悸的源头,今夜他极有可能会迎来死亡。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第二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再恐惧了,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抵触,宁舒明白自己不能死,他身上承载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生命,还有那些为他而死的人。 在这种时候,因为抵触,所以想要推翻,这样一个强烈的念头使得宁舒将精气神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山林间风声簌簌,除了此前突然出现被失手斩杀的那一只倒霉动物外,再也没有活着的生灵来到这里,动物大多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此时的这一片山林已然化为了一处禁地,至于祭祀音,早已融入了这一片天地中,以至于宁舒已然习惯了。 宁舒因为要御使五十弦去锁定墓鬼的位置,所以无法离开树枝,五十弦要对抗那墓碑上传出的摧人神魂的祭祀音,也无法用出全部的玄妙。 而墓鬼站在暗处,无法接近树枝上的宁舒,所以他在观察,寻找一个破绽,然后甩出手中的长钉。 就在这时,墓鬼的眼中出现一只紫色的蝴蝶,它甚至没有察觉到这只蝴蝶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场中的,蝴蝶就那样的出现了,轻轻飘飘,随夜风而动。 很神奇,这样一个被山林间生灵视为禁地的地方居然闯入了一只蝴蝶,这只蝴蝶似乎丝毫不受祭祀音的影响,像一张纸片一样飞着,在树枝间环绕,又每次都惊险的躲过空中五十弦所放出的波纹。 慢慢的,紫蝶飞的越来越低缓,将落不落,将停不停,但有意无意间,连墓鬼自己都没有发现,那只蝴蝶竟然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蝴蝶落在了墓鬼身前的一朵野花上,一双蝶翼合拢,触角抵触着花蕊,像是隔绝在这片天地外。 “不好!” 墓鬼亲眼看着这只紫色的蝴蝶从空中慢慢飞到自己面前,然后落下,在他从蝴蝶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宁舒的剑已至。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杀意,看着树枝上站起身来正看着自己的少年,墓鬼露出一丝嘲笑,其中还带着一些怜悯的神情。 “轰......” 剑光下,墓鬼召唤回不远处插在地上的墓碑,横挡在身前,然后把墓碑当作一把尺子将袭至身前的五十弦拍飞,剑倒飞而出,宁舒的心神与剑为一体,墓碑拍打在五十弦上就如同拍打在了他的心神上,脑中一阵刺痛,身前的紫光顿时散去了不少。 墓鬼看的真切,心中大喜,脸上的嘲笑意味更甚,抖腕间将手中的黑色长钉朝着树上的宁舒射去,乌光一闪而过,瞬间撕裂夜色,所过之处,所有的植被都染上了一层死灰色,从碧绿变为枯萎然后化为黑色的粉末。 伴随着一声闷哼,少年从树上跌落下去。 就像平静的湖水被强行劈开,宁舒只感觉眼前一黑,一股极其猛烈的煞气从胸口蔓延至全身,随着他从树上跌落,半空中的五十弦也插在了泥土中,那一圈圈的涟漪也消失不见。 墓鬼从虚空中显出真身来,长舒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宁舒跌落下去的地方。 看着横躺在草木见脸上一片灰白色,胸口被鲜血浸透,闭着眼睛已然露出死相的少年,墓鬼眼中贪婪之光大盛,冷笑着说道:“虽然你修有秘法,今日也难逃一死。” 在它心中,这名少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心口中了那满是煞气的镇棺长钉,想不死都难,除非他是大神通者,不然神仙来了都没法救他,它用着那仅剩的一只干枯的手抓在宁舒头上将宁舒提了起来,将自己的法意凝聚成一线,准备刺进宁舒眉心的感知天地中。 这一下若是破开,就像是打开了宝藏的大门,不但宁舒感知天地中所有的修行法术都是他的,而且宁舒此后也会变成一个白痴,因为眉心之后的感知是每一个修士一切修行的根源。 “咦?” 灰色的法意接触到宁舒眉心后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破体而入,墓鬼想起先前自己的利爪在他的肩头只留下血痕的事情,不由得惊讶,准备抽出袖口的第二枚长钉钉入宁舒的眉心。 就在这时,它看到手中提着的面色死灰如枯槁的少年睁开了眼睛,眼眸中紫光大盛,同时耳中传来一声沙哑的低语。 “斩!” 式微式微 第122章 染血的微笑 一个斩字。 沙哑低沉却十分有力。 墓鬼脑后生寒,全身冰冷,感觉整个身体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了。 它心中一片骇然,从未想过宁舒在这种将死的情况下还能出剑,而且这一剑的杀气竟是前所未有的重。 一把剑的样子映在它的眼中,普通长剑从墓鬼脑后劈斩而下,厉啸响彻山林,自墓鬼枯瘦肉体的天灵盖冲出一团绿色烟雾,烟雾没有手足,正中间有一双令人感到厌恶的血红色眼睛,眼神中带着怨毒,看上去极为诡异。 长剑斩在墓鬼肉体上,深深嵌了进去,以劈山斩岳之势带着肉体狠狠砸在了地上,就像是夜空坠落的流星。 杀气一瞬间就摧毁了那具身体的全部,骨骼筋脉尽数被铰为一滩烂泥。 那具被长剑斩下的尸体再无动静,而长剑也没有再次飞起来,两者如同玉石俱焚了一般同归于尽。 空中那团绿色烟雾双眸间杀意大作,那具坠落下去的尸体正是它所依附的墓中绝世高手的遗骸,也是它修炼的根本,而空中的绿色烟气是它的本体。 它不得不如此,因为如果它继续寄存在那具尸体里的话,那杀气只会连同它的本体一并斩去,也算是它果决,直接丢弃了赖以生存的根基,但这样一来,过去漫长岁月的修炼成果已然化为云烟。 那道杀气前所未闻,墓鬼确信,就连那无量十万大山中都难以找出一个杀气如此充沛的剑意,它并不知道宁舒是如何修得的这样一道剑意,只是作为一个妖灵,感官敏锐程度更是不同于寻常修士,那柄剑带来的杀气让它心神颤抖,从本能中感到恐惧。 这样的恐惧让它作出了壮士断臂那样的无奈之举。 墓鬼失去了肉体,如同鬼魂一样漂浮在半空,闪烁着绿油油的光,恶毒的盯着眼前的宁舒。 它失去了一具用于修炼的肉体,若是想要恢复原本的修为并且继续修炼下去,那么再寻找一具新的身体是重中之重,而眼前的宁舒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能单凭肉体抗住自己的攻击,显然是修炼过某种练体秘法的,再加上妖族无上心经,这具身体堪称完美。 宁舒此刻靠坐在树上,脸色依然死灰一片,显然先前那个长钉使他受了很重的伤,他的两把剑都不在身边,五十弦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而普通长剑劈斩在那具尸体上一时间也难以拔出。 当一个人虚弱的时候,正是最容易入侵的时候。 墓鬼留了一个心眼,此前吃亏实在太过惨烈,这一下再贸然动手说不定还会有变数。 它紧盯着宁舒,脑中回顾着这一路上的战斗过程,将宁舒用上的所有手段都分析了一遍,甚至每一次的攻击节奏,强弱程度...... 最后它得出一个结论,宁舒已经用尽了手中的底牌,那斩向它肉体的一剑就是宁舒的殊死一搏。 墓鬼看了看远处散落在地上的两把剑,又看了看面前气息微弱的少年,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不过一个神思境修为的少年,就算有天大的机缘得到了无上传承,战斗至今,也定然是消耗殆尽了,就连他那灵动的两柄剑也离开了手中,暂且不说剑修手中没有剑如何攻击,看这样子,他连继续御剑的法意也没有了。 它从宁舒灰暗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 那墓鬼所化的绿色烟雾在空中燃烧着,迟迟没有出手,它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而要从这绝境中脱身最好办法就在眼前。 但它依然有些犹豫,因为此前这名少年的手段实在是太过玄妙,手中的底牌一张接着一张,就算此刻他已经看似用尽了手段,连剑都不在身边,墓鬼依然很忌惮。 万一......他有第三把剑? 眼下林间一片寂静,祭祀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少年歪着脖子躺着,气息微弱,状若游丝,而面前的绿色烟雾气势逼人,妖异至极。 “不可能,未曾听说有剑修出门要带三把剑的,用实体剑的剑修本就不多见,现如今大多都是以法意化剑,能带一把实体剑已然罕见,两把更是特例,若是有第三把,他为何不早点用?先前在自己脱身而出之时斩杀过来的话,效果岂不是更好?”墓鬼一边观察一边喃喃分析道。 “没错!就是这样,他已经不行了!” 仿佛回应墓鬼的猜测一样,宁舒嘴角向外渗出黑色的血迹,脸上已然看不到半点血色。 墓鬼脸上的疑虑逐渐转变为喜色,因为它要抓紧时间结束这场战斗,拖得越久对它越不利,神朝不会给它太多的时间,天色一亮,它必须离开这里。 只看见一团浮在半空中的绿色虚影朝着树下斜靠着的少年逼近,在时间与贪婪的推动下,墓鬼终于要准备彻底解决掉这个带给它诸多麻烦的人族小子。 这个特殊的妖灵抛弃了自己原本弱小的本体,修灵体之法,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身体供自己寄宿,修炼。 但今天,它不仅可以收获一个人族少年无比强悍的躯体,更是可以拥有传说中的妖族无上心经。 墓鬼突然觉得那具被剑中杀气所摧毁的高手腐朽的尸体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放着眼前这具青春饱满有活力的身体不要的话,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入主眼前这具尸体了,它甚至都想好了掌控这具尸体后要去做些什么。 等自己入主后,自己就是人族了,神朝那些城市任他逍遥,那些丰腴的人族女子,那些藏在深山中的宝藏,那些无上的权力地位。 等自己入主之后,修得妖族无上心经,彻底融合这具年轻的身体,以后再也不需要寻找其他的身体。 等自己入主之后,在十万无量大山中,占据一方妖城,做那一方妖王,再进入无量宫学习,什么太子,什么妖师,什么妖神,都在自己之下,待到自己成为妖帝,破开天地律法,飞升九天,享天地长生...... 墓鬼的脑中冒出了诸多念头,以至于整片绿色烟气都有些扭曲了,一阵阵阴森的笑声不断地回响在寂静的山林中,像是山中老枭,又像是某种精神失常的疯癫之人。 它一步步的逼近树下的少年,惨绿色的灵体映在宁舒死灰色的脸上格外的瘆人,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它终于要得手,这又怎能不让人开心? 惨绿色云气中探出一缕手臂一样的烟气,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面颊,感受着到手的触感,两相对比之下,原来那枯瘦腐朽的感觉真是太让它厌恶了。 此刻它就像是一个蠕动着的虫子,贪婪的在嫩绿的枝叶上摆动着自己的身躯。 惨绿色的触手拂过少年的眼角眉梢,鼻梁,下巴...... 墓鬼欣喜欲狂,喜悦之下觉得面前触手可及的少年也在微笑。 并不是幻觉,而是宁舒真的在笑。 斜靠在树上的宁舒嘴角微微上扬,在红黑色血渍的点缀下,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墓鬼看到此景,心神俱裂,发了疯似地向后退,用上了能用上的全部的修为,它退的速度足够快......但一道乳白色的气流更快。 宁舒嘴角翘起的同时,那道乳白色的气流从眉心射出,细看之下,呈现一柄小剑的形状,正是宁舒在太府天涯观二层楼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凝练的浩然剑意。 这是他的第三把剑。 虽然只是一道剑意,但浩然正气正是一切邪魔外道的克星。 在那股乳白色的气流下,墓鬼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短剑刺破那团惨绿色烟雾中两颗红色眼珠正中的位置,就好像被火焰焚烧的干柴,劈里啪啦的声音取代了此前阴森的笑声,其中还伴随着哀嚎。 整团惨绿色云雾被在接触到浩然剑后开始沸腾,凝练厚重的感觉使得云雾越来越低,一直从半空落到地面,墓鬼那双猩红色的眼珠不可思议的看着树下的少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它的身体内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瞬间被浩然气焚烧殆尽...... “你太贪婪了。” 宁舒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那一团飞灰,沙哑的说道,当一句话说完后,他开始剧烈的喘息,嘴里不停的向外呕着黑色的血水。 虽然一切都是宁舒早已谋划好的,此前的那两剑都是让墓鬼放松警惕的幌子,为此他更是将隐匿之法用到了极致,但他还是低估了那枚黑色长钉的威力,那枚射向他心口的黑色长钉所附带着的煞气充斥着他的身体,还好有承天效法的土黄色雾气护住心脉,不然的话,此后的所有手段都无法用出来,但就算是有承天效法的炼体秘法,他的脉络中仍然在被煞气肆虐着,破坏着。 宁舒看向远处的剑,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召回了,只得扶着树以极慢的的速度挪过去。 山林间是如此的沉寂,场中一片狼藉,破碎的藤蔓,残缺的坟茔,动物的尸体,随意插着的长剑......以及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式微式微 第123章 昨日之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场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原因,昏沉的深夜山林中开始有了活动的声音,远处时不时传来依稀的凄厉鸣叫,一声声夺人心魄,听上去像是某种凶禽发出的,远处的树从中响起簌簌地踏草声,同时伴随着野兽低沉的嘶吼...... 这片林子的血腥味很浓,当危险的气息散去后,一些此前被血气吸引却碍于禁地无法踏足的妖兽纷纷开始向这里移动。 越来越多的气息出现在这片林子附近,无不是暴虐的狂野气,深山老林里都是一些略懂修行的兽类,不同于那十万大山中的妖,它们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在这样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中,谁凶横,谁就可以称霸一方。 不断地嘶吼啼叫中夹杂着某种虚弱到极点的喘息。 宁舒距离插在地上的两把剑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放在平时的话,他可以直接心念一动召回到自己身边,而现在不要说动用心念,就连一双腿都像灌了铅一般僵硬,胸腹中感觉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经脉中如刀割般疼痛,眉心后感知天地中也好像干枯的泉眼,没有一丝法意。 这十余步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就算走得再慢,也总归是可以走到的,但对于此刻的宁舒而言就像是在经历某种非人的折磨,小腿上的肌肉传来的感觉仿佛是僵硬的凝结在了一起,但实际上却是软到难以支撑,在这样的情况下,宁舒除了满身的血污,还有数不清的泥渍,那是重重摔倒在地面上带来的。 灼烧的疼痛感从胸腹中蔓延至喉咙,然后再喷薄而出,如此循环之下,宁舒不断地向外呕着泛黑的血液,双眼模糊下带着各种感官也不清晰了,眼前插在地面上的剑变成了无数把,耳中那野兽的嘶吼仿佛就在身边。 承天效法在他现如今这个状态下只能堪堪护住心脉与眉心,土黄色的雾气集中在他的心脏处,像是给心脏穿上了一层盔甲,而那肆虐的煞气就如同一把大斧,不断地在他身上劈砍着,但无论是怎样激烈的攻防,造成的感觉都无比清晰的传达给宁舒。 喉咙中卡着血水,喘息如同破旧的老风箱,声音变形的有些奇怪。 宁舒连抬袖擦掉从口中涌出流淌在下颌处血水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些血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他很痛苦,痛苦到眉间皱的很紧。 短短三步之内,宁舒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上百次,远处的树枝变成了黑夜中干枯的手臂,喘息之际也是呼出的气息多于吸回的气息,就连前方隆起的小土块也可以将他绊倒,在不断的思绪混乱间,宁舒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凭借身体的本能艰难的前进。 这一次的创伤是宁舒自踏入修行以来最重的一次,不同于还未修行时的生死边缘的徘徊,那时候有绝世丹药,有护着他的人,而在这片林子中,只有他一人。 宁舒毫不怀疑死亡将会在下一刻降临。 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风声草动,这些声音在宁舒耳边被无限的放大,他知道有很多东西正在向自己靠近,这种靠近是致命的,而他必须要将自己的剑握在手中。 并不是说将剑握在手中就会有力量注入而使他有能力对付这些闻血而来的妖兽,只是对于剑修而言,不论在何种情况下,惟有剑在手,才是最稳妥的。 剑在,心安。 ...... ...... 清晨,暖阳照常升起。 今天依然是忙碌的一天,商贩们起早贪黑的准备好要卖的货物,与家人几句道别后,推着货车走上还有些空旷的长街。 城西城东的早餐铺子早已开了张,热气腾腾的蒸笼摆放在路旁等着人们的光顾。 城门处的守军高昂着头迎着朝阳,不论何时何地,他们都要拿出最饱满的精气神站在洛城前,因为他们身后是一座人族共主的太平之都。 勤奋好学赶早课的学子们也早早就用过了早饭,怀中揣着书本,听着鸟鸣,走在前往学府的路上。 “宁舒不在吗?” “宁小先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可能是在太府住着吧。” “谢谢!” 袁有桃听说宁舒不在白鹿国庠后,提着手中的早点,带着疑惑上了马车,轮子转动,马车向着城外驶去。 “老谢啊,昨晚上你确定将宁舒送到白鹿国庠了吗?”袁有桃坐在车厢内掀开门帘向驾车的车夫问道。 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昨晚在红堆雪聚会过后,因为宁舒被周夫人唤了过去的缘故,所以他随着乙舍众位学子先行散了场,但为了宁舒考虑,专门让车夫老谢留下来送宁舒回白鹿国庠,而白鹿国庠的门房大爷却说宁舒好久没回来过了,这样一来,其中必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宁舒是一个神思境的修行者,这洛城中也不会有什么敢行不轨之事的贼人,但......总还是有些担心。 “是啊少爷,按照您的吩咐,昨晚上宁公子从红堆雪出来上车后,我就将他送至书院坊了,我亲眼看见他下车的。”车夫老谢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进来。 “你再仔细想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袁有桃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少爷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感觉昨晚上的路要比平时长好多,也可能是大晚上没有灯的缘故,您看宁公子会不会提前去了太府?”车夫老谢想了想回答道。 “先走吧。” ...... ...... 神朝是礼仪之邦,太府更是看重做人方面的资质,学子们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相处后,由最初来自四州十二道的互不相识到现在颇为融洽的关系,与太府的教育是分不开的,因此对于同窗的事情也颇为关心。 而宁舒更是重中之重,昨日乙舍诸人都见识到了宁老板横趟红堆雪的无上风采,连着一早上课程都不见宁舒,自然引起了诸生的注意。 但在诸生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宁舒,缺课自然不会被联想到什么仇杀,血腥这方面的事,毕竟大家都只是普通人,更别说还是学生,所以一众学子都认为宁舒必然是在那红堆雪中睡得忘了时辰,嘿嘿一笑带过后,便不再就此重点作讨论。 而同为修行者,和宁舒一起闯荡过的袁有桃心底却一阵发凉,连老教授的课都顾不上听,脑子里恶补着种种不好的事。 一堂老教授枯燥的书科讲解过去后,众位学子们纷纷涌向食堂,一向吃饭最积极的袁有桃却在众人惊惊诧的目光下跑向反方向,那速度竟然要比平时去饭堂还要快上不少。 太府规定上课时间内不允许嘈杂喧哗,那么这课后的饭堂变成了学子们肆意讨论的绝佳场所,以往的话题无非就是哪位先生的课讲的太死板了啊,某位男同窗和某位女同窗在一起了啊,谁家少爷结业后要回去继承家业啊之类的。 但是,今日话题十分的多,也十分的新鲜,而且还都是和乙舍有关的。 首先是乙舍的被称作书科神仙,青楼老板的宁舒不仅昨夜横趟了天字第一号青楼,今天早上更是缺席了整堂书科的课,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向对于迟到早退颇为反感的余老教授竟然面对此事无动于衷。 其次是号称吃饭第一名的袁家少爷袁有桃居然在放课钟声响起后破天荒的没有去饭堂,而是跑向了别的地方,看那速度,竟是不比身体素质拓展上军部的学子慢。 最后是有着庐阳才女之称的兰清卿居然在书科老教授的课上发呆,然后还没有回答上问题,众人都猜测兰才女有了心上人,因为思念情郎才导致上课魂不守舍的走神。 至于什么王家才子王予怀也在红堆雪宴客,是否看到了宁老板意气风发的场景,相比于乙舍三位风云人物身上发生的这些破天荒的事来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三日?宁舒他请了三日的假?!” “嗯。” 太府执事院的先生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喘着大粗气的袁有桃肯定的回答道,他对于袁有桃这种关心同窗的行为表示十分欣慰。 “有说是为什么请假吗?” “可能是偶感风寒吧,最近天凉,秋日可得多穿点。” 袁有桃一脸茫然地走出执事院,心里茫然地想着: 骗鬼呢?神思境修士偶感风寒? 虽然不知宁舒去干嘛了,但起码确认了宁舒并不是无故失踪,即便袁有桃心里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两位友人,一个消失不知道去干嘛了,另一个状若失魂,去了一趟红堆雪后,这是着了魔障? 袁有桃这般想着,大袖一挥,走向饭堂。 ...... ...... 白日的山林中,虽然太阳已然走到了天空正中,但由于树木实在是繁盛,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阳光无法穿透一层层的树叶,林子里依然显得很昏暗。 突然间,平静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波纹越来越激烈,到最后激荡起来,一阵神秘的光华闪过,从翻涌的空气中走出来两个人。 式微式微 第124章 黄泉路上的过客 空气原本是看不见的,除非是在特别炎热的酷暑时节,可以看到因为热气蒸腾而流动的空气,但此时的秋季山林中,气温并不炎热,那一片空气也并不是流动,而是沸腾。 如同家中水壶烧开水一般的沸腾。 在普通人眼里看来是一种骇人的异象。 更骇人的是,那团沸腾着的空气中依稀可以看见两个影子,看轮廓应该是两个人,一个圆滚滚的,另一个则显得十分娇小,同时伴随着一阵对话。 “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娇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说了......”圆滚滚的身影听上去有些垂头丧气:“绝对他妈的是那个姓裴的王八蛋干的好事,这等幻术,除却他阴阳家的手段,同境界还有谁能挡我!” “还不都是你一开始没想到我,若是用云界旗,哪里会有这么麻烦,希孟哥哥回来得揍你。” “别说了......先找人吧,我听谢希孟说那小子皮挺厚的,说不定还活着。”圆滚滚的说话声极其没有底气,声音越发的微小。 话音落下,沸腾空气中的两道身影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娇小身影首先从空气中跳出来,落在山林间的泥土上,过耳的短发,青春靓丽,一双明丽的眼睛带着戒备打量着周围。 片刻后,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艰难的从范围不大的空气波浪中挤了出来,气喘吁吁显得极为艰难,肩膀上扛着一杆大旗,像是猪妖扛着的钉耙。 随着那一杆大旗的出现,整片山林中的毒雾迷障顿时消散一空,刹那间氤氲遍地,一派异香笼罩,连这阳光都穿透不进的密林也变得明朗起来。 娇小少女嘴唇翕动,念了一段密语,圆滚滚的胖青年肩上扛着的一人高的大旗缩变为一个巴掌大小,被她收入袖中,在旗子收回的同时,身后翻涌着的空气也平静了下去。 这一杆旗子竟然有着破虚返实,无视空间的奇效,若是金陵城的算命道士张当然在此的话,看到这杆旗的话定会惊呼一声先天五方旗。 “喔!真是个月黑风高杀人的好地方!”胖青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感慨道。 “哥你能说点吉利话不?”娇小身姿的少女翻了翻白眼说道。 ...... ...... 人在将死之时都会想到或者看到很多东西,这大概是一种执念不散的象征,但往往死亡这种事情,人的一生只会或者说只能经历一次,很少有能经历很多次死亡的,也可以说这样根本不算是死亡,不过生死一瞬间也是会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的。 宁舒就是这样一个在生死边缘有过走来走去经验的人。 在舒城徐家村被短刀贯穿心口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感知天地,还有一点点黄泉路。 在兜率宫昏迷的时候,他梦中出现了不知名的白胡子老头,自称没有心的怪人,九天之上的凤凰和宫殿,还有无尽的雨水。 宁舒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将死之人都会看到这样一条道路,但此时,他又一次站在了那一条散发着惨黄色雾气的黄泉之路上,路的两边依然是白花花的尸骨,远处两盏血红色的灯笼一般的光亮就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悬挂在空中。 不同于那时还是凡人的他,现如今已经踏上长生之路的宁舒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惨黄色的雾气并不像晨间河边的水雾那样,而是一种类似于灵气法意的东西,而这些法意全部是从道路两旁的尸骨上涌出来的,那些尸骨也不再是普通的尸骨,而是一具具修行者的骨骸,甚至可以说,是一具具大修行者的尸骨,每一尊都不弱于那墓鬼所寻到的盖世强者的尸体。 人族,妖族......长着犄角的恶魔,口中生着獠牙的恶鬼,依稀还能看到西方教门徒,北方草原的大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能在这里看到,不知年代,不知身份。 还有更多的惨黄色雾气从路下方的深渊中向上涌动,如果说是这些尸骨产生雾气的话,很难想象,那深渊下究竟还有多少修行者的尸骨。 这片不知名的空间好像一处死地,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宁舒想起故老相传的一句话: “黄泉路是天地间一切生灵必经的道路。” 更为重要的是,就像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情形一样,宁舒仿佛听到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那天空悬挂着的两个血红色的灯光好像是毒蛇的眼眸。 凡人难渡,一步踏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可宁舒现在并不是凡人,就算他修为依然不高,但既然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又怎能不上去走一走。 不知是不是那路尽头的呼唤迷惑了他的心,此时的宁舒完全忘了自己身受重伤,濒临死境,也丝毫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 梦境亦或是幻境?又或是临死前的错觉? 宁舒踏了上去,五十弦被他提在手中,剑尖拖在地上,他一步步向前走,五十弦与地面接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当他踏上道路的那一刻起,道路两侧的惨黄色雾气愈发的厚重了,雾气中的尸骨们扭动着,显得异常兴奋,骨骼碰撞摩擦的声音不断地响起,但没有一具尸骨爬到路中间,好像在这条道路上,他们是没有资格的。 宁舒能感觉到周围尸骨中传出的微弱情绪,有羡慕,有激动,有喜悦,它们并不是枯骨,反而像是残留着星星点点意识的生命体。 像是在欢迎。 这幅画面很诡异,一个少年提着剑走在一条充满着死气的道路上,道路的两侧全都是泛着黄色雾气的尸骨,它们挥动着惨白色的骨骼,像是试图去抓住些什么,又像是簇拥着走在路中间的少年,路前方那血红色的光亮凝视着这条路上的人,而路下方的深渊中,隐约可以看到一条与雾气颜色相同的惨黄色河流,河流中上上下下的沉浮着不计其数的尸体。 黄烟无形,尸骨不侵,宁舒提剑向前,脑中混沌一片,若不是他还能感受到手中五十弦的律动,就连他也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变成了这路边尸骨的一部分。 “噗通” 一条巨大无比的鱼从惨黄色的河里中跃起,然后又落入河中,宁舒看得真切,那条鱼虽然只剩下森森白骨,但它的头顶赫然有一对晶莹剔透的角,那是将要化龙的征兆。传闻混乱时代,妖族龙宫之主曾设下龙门,世间生灵凡越过龙门者,皆为龙族,得无上化龙密法。 也不知道这条大鱼是何等年代的生灵,竟然有了化龙之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等强悍无比的生灵居然成为了一副骨架,只存在于这神秘的黄泉中。 此前未踏上这路时,宁舒曾放开感知天地去感应,但这黄雾似乎有着隐匿天地的功效,只能用肉眼看见,而感知天地下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很真实,只是除了这黄泉外,其余的事物在世间并无任何记载。 黄雾,黄泉,白骨,红光,这个地方好像不存在于真实的天地间。 很矛盾的是,在宁舒自己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告而来的闯入者,但看那些尸骨的表现,他又像是一个阔别家乡已久的归人。 宁舒不记得除了两次生死边缘外自己有来过这个地方,他的一切记忆都始于平安城,那是一个人间之城,而这里则是一个死亡国度。 走过长长的路,眼前是一座孤城,孤城前的荒野上,眼所能见的依然还是尸骨,有些挂在树枝上,有些半掩在土中,但更为诡异的却是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东西’。 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尸骸,但却在进行着人类的活动,那些尸骸就像是洛城城门前排着队的进城的百姓,一具具骨肉干枯的尸体或是穿着道袍,或是身披战甲,又或是骑着骨兽,在荒野上排成一条长龙,熙熙攘攘的排队走向孤城。 那座城门大开,城门中一片黄雾,每一具白骨走进去后便消失不见,像是去往一个永远无法回头的地方。 宁舒看着那些缓缓移动的白骨,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当中有一具白骨似乎是感应到了宁舒的目光,转过头对着远处的少年笑了笑,森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瘆人。 在这个地方,连天空中的太阳也泛着黄光,宁舒此前感应到的召唤都是来自那个城门之后,仿佛那个孤城中有着某种吸引自己的东西,或者说,是有着吸引这里一切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离城越来越近,五十弦在手中颤抖着,铮铮作响。 在这短暂的清醒间,宁舒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每一个走进城门黄雾中的生灵都会被吞噬,然后化为这座城的一部分。 宁舒抬头望去,城墙上站着一个人,他用尽了力气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城墙上那个人正在看着他。 就在他拼命想要看清城门上那人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城前不远的一道桥前。 桥边立着一位头发斑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妪。 老妪一手拄着一根拐杖,一手端着一个碗,碗中盛满了黄色的雾气,每经过一具尸骨,老妪就会将碗送至尸骨嘴边,尸骨在喝下碗中黄色雾气后,身上逐渐生出血肉,虽然依旧干瘪,但相比于之前的腐朽状态,要多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当宁舒走到桥前时,老妪反常的没有递上手中的碗,而是微笑着看向宁舒,脸上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和蔼的说道: “你回来了。” 式微式微 第125章 还阳 岳徘徊与岳隋缘行走在山林中。 有着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之称的谢希孟北上战场,临走时近乎于托付的架势将一位年仅不过十四五岁的神思境小剑修的安全问题交给了一个名头仅次于他的胖青年。 这名胖青年正是号称体术无双的岳徘徊。 胖青年曾因为身形原因被卡在伽蓝山狭窄的山道上进退两难。 胖青年曾在洛城江湖颠覆的那个夜晚只手镇压了西市所有帮派的修行供奉。 胖青年此刻正看着面前的景象瞪圆了眼睛。 “哥......你确定他只是一个神思境的修士?”岳隋缘咽了咽口水喃喃道。 “十四五岁再妖孽也不能是望生境吧......”岳徘徊同样目光呆滞,下意识说着。 在岳家兄妹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的林子,仿佛被数千头野猪践踏过一样,到处都是断木,脚下的泥土被翻开,埋在深处久久不见天日的黑色湿泥现如今裸露在空气中,以至于空气中都是土腥味,其中更是夹杂着血腥味。 繁密的山间老林被硬生生的开阔处一个方圆百米的空地,粗大的树木东倒西歪,断裂处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参差,光滑的如同一个镜面,上面留下的剑气锋利异常,使人无法走近。 岳徘徊伸手摸在那老树断面一圈圈的年轮上,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轻微刺痛感,感慨道:“真是个禽兽啊!” “这都是他干的?”岳隋缘自打看到这副如同开荒一样的场景后,脸上的惊叹就没有消失过。 神朝道部的眼线遍布洛城,宁舒乘坐马车出城自然在道部的掌握中,只是路途的方向并不是太府,而是北边的群山,于是被托以重任的岳徘徊得到消息后便寻了上去,却没想到一时大意落入幻术,耽误了好些时间,最后请出了云界旗这才寻到此处。 岳家兄妹修为不俗,除却岳徘徊是难得的体修外,岳隋缘更是道部中神秘的守旗人,看守着上古时期先天至宝五方旗之一的素色云界旗。 可就算是见多识广,神秘莫测的兄妹两,面对着这样凶残的破坏力,也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能制造出这样的场面不在话下,可要说是神思境的修士做的,传出去没有人会相信,而这空气中残留的剑意更是让兄妹两震惊无比。 这座大山绵延数千里,其中一部分山脉就是洛城外的北山,而此处的山林已经离洛城很远了,差不多到了荒州地界,云界旗自带空间法术,以岳家兄妹的修行境界可进行短途的横渡虚空,更是可以破除虚妄环境,只是这样一番忙碌下来,距离宁舒消失已经过去一夜了。 沿着狼藉的林间一路寻找,越往深处走越是触目惊心,除却空气中的血腥味,零零散散的血迹也开始出现在眼前,断裂的树木也不再只有一种被剑劈斩的状态,还出现了被撞击导致的断裂,能看出是有人硬生生撞开了一条道路。 “果然皮厚!”岳徘徊赞叹道。 “拜托你严肃一点!”岳隋缘看着面前的路径,推演着夜里发生过的画面。 追杀,逃亡,反击。 这是这一段路途上呈现的主色调。 可以想象出夜里少年在林间逃亡,反击,然后受伤,然后再反击。 沿途的种种迹象都证明了少年所面对的敌人极其可怕,至少在境界上是要比少年高上不少的,而且手段诡异。 到现在这个时候,岳徘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探出手向前在虚空中一拢,一缕缕黑雾从树干断面飘出,泛着腥臭,腐朽的气息。 岳隋缘捂着口鼻皱了皱眉头说道:“好邪秽的气息。” 岳徘徊紧盯着面前那一团黑气,看了许久后自手中涌出一道乳白色的明火,将黑雾焚烧殆尽。 “至少有望生境的修为,不像是人族修士,有一点点妖气,应该是妖修,道部封锁了这片山,这人应该还在山林里。” 二人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这场打斗的结果,因为在这样的境界差距下,结局总不会有太大的反转,除非出现奇迹。 一直沿着乱木荒草前行,直到二人眼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地方。 这篇空地比之前的还要大,杀气更为浓烈,煞气四溢,不远处有一个坟茔,墓碑断裂,斜斜的插在坟包上,上面一片灰暗,全都是破败之象,仿佛一瞬间被岁月侵蚀。 坟茔的另一处躺着一具尸体,这场中浓烈的煞气就是从那尸体上发散出的,而场中刺骨的杀气同样也是以尸体为中心,只不过是来自于那尸体上的一把长剑。 但无论是枯败的坟墓,又或是带着煞气的尸体,亦或是散发着滔天杀气的长剑,都无法驻留住岳家兄妹的目光。 因为当岳家兄妹走进这片空地后,目光便被一个地方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的目光所汇之处,一把泛着紫气的剑平放在地上,以剑为中心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妖兽的尸体,都睁着眼睛,眼眸中尽是惊恐,剑柄被一只手握着,那只手的主人浑身血污躺着,生死不明,从不远处一棵树到剑的十余步的距离被红黑色的血浸染,形成一条血路。 岳隋缘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个少年是怎样一点一点拖着濒死之躯走完这十余步的距离,而那柄泛着紫气的剑就是促使他这样做的目标。 剑对于他真的很重要吧,岳隋缘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真是个狠人呐。” ...... ...... “你回来了。” 这一句话像是有一种莫名的,从那老妪嘴里说出后,一直回荡在宁舒的耳中。 回来了...... 就像是离家远游的游子回乡,村中长辈喜悦的说上一句:你回来了。 就像是外出公干的官员回府,府中正房温柔的说上一句:你回来了。 就像是学堂修课的学子回家,家中父母关心的说上一句:你回来了。 诸般情绪各不相同,但这一句话最重要的信息便是——你回来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回来了。”宁舒双眼无神,喃喃低语。 “回来了就好。” “快进城吧。” “大家都很想你。” 老妪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剑刺在宁舒的心口,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在意识慢慢失去感应后,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向前移动。 那座桥就在眼前。 那座城已然不远。 城上的那个人在看着自己。 过了桥进了城就永远出不来了,就会永远变成城中的一部分,可那里真的是他的归宿吗?自己并不记得曾在这里有过记忆,自己的记忆都在平安城,这是人死后都会来到的国度吗?若是这样的话,说是自己的家好像也并没有冲突的地方。 只是......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因为这样一座城,因为老妪说出口的话,因为眼前的一切,宁舒的思绪若有若无,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就像是书案前因风而忽明忽暗的灯烛,在将熄未熄间摇曳不定。 ...... ...... 从荒州边境赶往洛城的马车上,脸上死灰色越来越重的宁舒躺在车厢内,两把剑放在他身边,角落里搁着三枚黑色的长钉,除此之外,岳家兄妹盘坐在一边,那杆先天至宝云界旗立在正中,散发出道道青光,注入宁舒的眉心。 “这......呼吸倒还算平稳,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就跟丢了魂一样,莫不是那妖人施了什么秘法?” 岳徘徊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躺着的少年,他现在十分赞同谢希孟对他的评价,简直太妖孽了,虽然现在身处莫名状态,但却硬生生击杀了那设下杀局的,比他境界高的妖人。 虽然束手无策,但兄妹二人还是采取了必要的措施,以先天灵宝中的法意来沟通并且试图去唤醒宁舒眉心沉寂下去的法意。 这样的做法要一直维持到抵达洛城,之后自然会有道部的高手出马,那时应该会找到更好的方法,当然,还是希望在路途上就使宁舒醒转过来,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 ...... ...... 五十弦不断颤动着,一阵阵无形的波纹自手腕处传至宁舒全身,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然缠绕了一些和那些尸骨一样的惨黄色雾气。 无神地眼眸中,紫气与惨黄色雾气相斥,像是棋盘上纵横的棋子,互相攻伐,互相吞噬,一时间不分上下。 见宁舒迟迟无法踏出那一步,桥边的老妪再一次开口说道:“回来吧,家人都在等你。” “家人......”宁舒嘴里重复着老妪说过的话。 当说到家人这两个字时,宁舒突然醒悟,眼眸中被紫色充斥。 平安城的百姓可以是是自己的家人,红堆雪的众女可以是自己的家人,太府的学子们也可以是自己的家人,唯独这些腐朽的尸骨不可能是。 他有些反感。 宁舒意识恢复,看着面前仅有一步之遥的石桥,也不管身后是否会撞到那些森森白骨,再后退了几步后,转身踉踉跄跄的朝着反方向跑去。 他此刻只想远离那座孤城。 越远越好。 老妪看着跑的极为狼狈的少年,提起手中的碗,碗口对准少年的背影,雾气弥漫间,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 “让他去吧。” 就在这时,城墙上站着的那个人开口道。 说完这句话,那个人转身消失在城头。 式微式微 第126章 真正意义上的望生 独自奔跑在一个诡异的世界里,甚至连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都不知道,是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亡? 但好像这一片天地中好像并没有生与死的概念。 入眼皆是惨黄的色调,身边的土地里,面前的道路上不断地有尸骨出现,它们就像是听从了某种召唤一样向着同一个目标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个目标就是远处那座孤城。 而在这些尸骨当中,有一个叛逆的身影逆着方向奔跑,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宁舒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但身边的尸骨数量依然不曾减少过,很难想象这里究竟有多少尸体,他甚至感觉整个天地间古往今来所有死去的生灵都在此处。 面对着已经看不见的那座孤城,宁舒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心中只有恐惧,恐惧失去自由,与其说这些行走在路途上的尸体是被召唤,不如说是被诱惑,然后被吞噬,最后成为那座城乃至那条黄色长河的一部分。 不知走了多久,身边虽然依旧有尸骨不断地前行,但宁舒感觉身后的那股莫名的吸引力虽然还在,但较之之前已经很微弱了。 没有东南西北任何方位,周围也没有任何参照物,这片天地是混沌的,可以说还未从蒙昧中演变而来,但在这里,灵气法意要比真实的世界纯粹太多太多,大道也更加的完善,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里只有惨黄色一种气息,而这种气息明显不适合普通生灵修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就是专属于那些尸骨的世界,更准确一点,是专属于走进那座城的生灵的世界。 虽然这里并没有时间与空间这样的法则,但宁舒心中可以感觉到时间在流逝,现如今的他面临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如何出去? 自己是第二次来到这个莫名的世界,第一次只是在那路前徘徊了一会,所以回去不是太难,而这次他走了很远,更为关键的是,自己是意识来到此处,而他的肉体此时还应该在那山林中,世俗中常有灵魂出窍这样的说法,他的状态大概就是如此,若是意识无法回到本体中,躯体永远都只会是死亡的状态,如同那失去根茎的藤蔓一般,最后干枯,化为泥土的养分。 每当一个人被困在一个地方时,通常需要从外部借助其他力量来帮助自己,若是无法借助到外部的力量,那么唯有自救。 当整个世界都是寒冷一片时,要记得自己的胸口依然是温热的。 当宁舒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后,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升华自己。 他在神思境巅峰已经伫立了两个月有余,迟迟没有作出突破,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升华的契机,原本是打算借助太府那样的山水之地自然而然地突破,现如今只能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晋升望生境。 可能达到望生境也不一定会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但面对这样的困境总还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宁舒就地盘坐下来,将手中五十弦横放于膝前,展开感知天地,眉心的清光并不去向四周扩散,而是内蕴在额头,像是一盏烛火。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离恨小楼前入道的时候,肉体虽然不在,但法意与剑就在身边,五十弦与眉心的清光连接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相通的感觉。 宁舒体悟着两者联系之间产生的种种变化,眉心那团烛火在清光与紫光之间交错。 《中天紫微剑诀》的符文神秘又锋锐,一把把剑一样的符号汇聚成紫气围绕在五十弦剑身上,像是在用水去洗刷剑身上的污垢,纵然剑体已经是明亮而照人,但紫气依然在洗练着,这是一种淬炼,不仅仅是在淬炼剑体,同时也在淬炼着宁舒,为突破做准备。 此时的五十弦上已经不只是有着最初刚拿到手时只有锋利的感觉了,随着宁舒在修道路上的不断行走,五十弦上也同样沾染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伽蓝山山神庙中的那纯粹的杀意。 庐阳观月仙缘的太阴之力。 太府天涯观二层楼的浩然气。 其中有些东西已经被宁舒用了出去,比如已经被炼化殆尽的太阴之力,比如用于击杀墓鬼的浩然气,但只要存在过,都在五十弦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印记更进一步的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做这些的时候,就像以往修炼时那样,宁舒的感知天地里不断回放着那些战斗的画面,宋先生的玄金玄土剑,僧人救难的青莲法相,妖族太子陆星移的太一剑,昆仑玄离子的戮仙剑以及谢希孟的先天五行大道。 这些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放映着,宁舒从中找寻着可以学习的东西,并且不断地与自己的剑诀所对比,然后摹刻其中的精粹。 这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过程。 身养万法,剑从万家。 最终蜕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因为宁舒原本的剑道就不同于现如今天地间的剑修,他走的是上古剑修之路,而上古年间的诸多典籍尽数消失,有传言说这些上古典籍大多都存放于九天之上的古天庭当中,而现在的古天庭不显,所以宁舒手中只有一本《中天紫微剑诀》是上古之法,但也仅仅是一本剑诀,其中更深层次的法术他并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需要他自己不断地去摸索,学习,所以参考那些古老氏族,传承千年的门派的法门是最好的选择。 很幸运的是,不论是妖族的无量宫,西方教灵山亦或是昆仑仙宫,都属于此类,其他的譬如那山神额头的剑痕,谢希孟的五行孔雀也都是玄妙无比的法术。 正是由于有这些经历的存在,宁舒才得以如此迅速的触碰到望生境的门槛,至于那一步直接迈入神思境则是因为他数年的累积,独特的道路与生生造化丸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的结果。 只是这些不论是机缘还是巧合,都是一些不可预估的因素,因此宁舒需要将这些宝藏一般的东西通过修炼转化为自己的。 他在悟。 这个时间有可能会很长,但也有可能只会是一瞬间的事。 宁舒闭着眼,若是有人看着他睁开眼睛的话就会看到,那双眸子里有许多东西,紫色的云气,耀眼的明月,秀丽的孔雀,清水一般的光,如闪电一般刺眼的长剑,如落叶一般飘摇的蝴蝶。 过了不知多久,宁舒睁开眼,那些缤纷又繁杂东西最终都化为了一双黑白相间的清亮眸子。 他张开手,一团紫气浮现,渐渐的变成一只蝴蝶的样子。 蝴蝶栩栩如生,蝶翼翩翩,落在宁舒手心上。 宁舒看着手中的紫蝶,总感觉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凝视了许久后,他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上,待取下来后,指尖已然沾染了一团清光。 他以指为笔,以清光为墨,在虚空中写着各种玄妙的符号,这些符号统统落在了紫蝶的蝶翼上,形成了一幅极美丽的班驳纹路。 宁舒写的是《神游星空决》。 四张紫色的蝶翼,右下角的那一片上面已然有了纹路,紫色为底,清色为纹,当紫蝶的一片翅膀上出现纹路后,整只蝴蝶都变得生动起来,虽然依旧没有生命波动,但透出了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宁舒想了想后,拿起手中的五十弦,这次不再用手指为笔,而是以剑锋为笔,也不再需要墨水,而是直接在虚空上雕刻,一笔一划,并不是繁杂的符号,就是劈斩削等普通的剑术。 这些刻痕同样落在四张蝶翼左下角的位置,然后变成紫蝶翅膀上的纹路。 这次刻下的是断桥。 宁舒自己的剑术。 当左下角的纹路生成后,整只蝴蝶陡然又多出了一股锋锐的气息,那蝶翼的边缘仿佛是锋利的剑刃,未曾接近,便能感到刺骨的杀意。 直至此时,宁舒悟道结束。 修行者到达望生境之后都会将自己领悟的法意进一步变为自己的法象,世间万物皆可为象,寻常剑修通常会在这个阶段将自己的法意凝结为一把剑,但宁舒原本就有剑,而他更是修古法,因此,宁舒在望生境的法象便是手掌中的这只蝴蝶,同样也是在为今后的元神之法做准备。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只待意识回归肉体的那一刻,望生境才算圆满。 就在宁舒这样想着的时候,抬头却看见天空中除却那轮惨黄色的太阳,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太阳’,那轮‘太阳’呈现出一种青色,散发着柔和的青光。 并不是‘太阳’。 而是天空中破开了一个口子。 宁舒不知道那道口子为何会出现,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散发着青色光亮的裂缝之后就是自己应该回去的真实世界。 站在充满着死亡意味的未知空间,抬头仰望着空中那个通往生之国度的裂缝。 望生。 盘坐在地上的宁舒化为一道紫光融入掌中紫蝶。 紫蝶飘然的朝着空中那道裂缝飞去。 夺目的翩迁。 式微式微 第127章 皮厚与指痛 一只紫光闪烁的蝴蝶拍打着纹路苍茫的双翅向着天之上飞去。 在这一方惨黄昏暗的空间内,紫色的蝴蝶就如同白日里一颗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又那么突兀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星子。 半空中远比地面上要危险的多,那一丝丝黄色的雾气带着可焚烧万物的温度在天之上涌动着,任何想要接近空中的东西都神形俱灭,化为灰烬。 焚风。 此风一出,有焚烧神魂的威力,混乱时期前曾有仙人炼焚风于法宝内,一挥之下,焰火燃遍数万里。 风中蕴含着寂灭的意味。 蝴蝶灵动的在风中穿行,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忽闪不定,看似是在没有方向的飘荡,但实则越来越接近半空中发散着柔和青光的裂缝。 纵使蝴蝶如此轻灵,但依然避免不了被风吹拂到的命运。 当每一缕黄烟与蝴蝶周身的紫气所接触的时候,就会发出烧红的铁块入冰水的嘶嘶声,随着声音的传出,那接触的周围便会出现短暂的清明,紫蝶就是在这样短暂的清明中享受片刻之间的喘息。 但满天都是惨黄色的寂灭雾气,蝴蝶的翅膀末端已然被烧去了一大片,这样的损伤在宁舒的感觉中就像是断手断脚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其中还带着感知天地被焚烧的灼痛感。 蝴蝶是宁舒,宁舒是蝴蝶。 蝴蝶眼中的世界便是宁舒眼中的世界。 紫色一片。 蝶翼扇动间,那片被刻上了剑痕的翅膀上面的纹路闪烁着,蝶翼看似单薄的边缘却锋利无比,每扇动一下,便有一道道剑气出现,劈斩在那些寂灭的雾气上,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向前的道路。 那些惨黄色的雾气好像是有意识一般察觉到了这个没有礼貌的不速之客,纷纷由四周向蝴蝶前进的方向汇集而来,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稀薄的云雾好想要凝聚成为一个实体。 天空中的那道通往人世的裂缝已经看不见了。 但宁舒依旧能寻到回去的方向,如同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 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 ...... ...... “醒来吧......醒来吧......” 岳徘徊艰难的蹲在宁舒身边,腰间堆着的肉让他有些难受,他转头看着自己身边摇着旗子,嘴里念念有词,如同乡野民间施法骗钱的野道人一样的的妹妹,揉了揉发痛的手指。 他揉了一会后,又一次向前探出二指,在宁舒平躺着的胸口上连点了数十下。 先前刚刚将宁舒从深山老林中背出来的的时候,宁舒身上已然被煞气侵蚀的不像样,若不是心脉处一直完好,只怕肉体早已破碎。 岳徘徊断定这煞气的主人生前定然是一名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即使过去了漫长岁月,留下的煞气只有一丝一缕,但也足以对面前这一个神思境的小修士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不过好在宁舒的心脉以及眉心感知天地都还完好,岳徘徊明白了为什么谢希孟说这个小小少年皮很厚的原因。 他修有如此玄妙的炼体之法! 号称体术无双的岳徘徊自然也修有高明的炼体法门,但他明显可以感觉到,宁舒的法门和他自己的相比起来,自己的好像要......差上不少,至少岳徘徊敢肯定,若是他和宁舒换位经历的话,自己是决计不可能在昏迷情况下护住心脉和感知天地的。 岳徘徊眼馋啊! 他也想变得这般皮厚! 但眼馋归眼馋,宁舒此前的种种举动已然博得了道部所有人的好感,甚至说道部上下已经将宁舒看作了自己的一份子,除却谢希孟的嘱托以及宁舒自己的修为外,那个重承诺,敢于用生命去履行的态度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一个值得信赖,可以将后背托付的人,值得用同样的价值回报。 好在宁舒的心脉没有收到损伤,足以让岳徘徊施展救治的手段,此前他已经在宁舒身上点了八轮,每过一轮,宁舒身上的煞气就减少一分,到最后,那枚黑色长钉也被拔了出来。 体术无双。 当然对身体足够了解。 抛却岳徘徊本身修行者的身份,单从他对体术的钻研,当一名好的大夫也是可以的,而且他又修有九宫指,岳徘徊很骄傲,只要他出手,只要不是法意破碎,都能救得回来。 不就是区区一点煞气? 你心脉尚在,这又如何能难得到我? 八指过后,岳徘徊听着妹妹岳隋缘的念叨,一屁股坐在宁舒身前,九宫指连戳八下都没能唤醒一个沉睡的人,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知梦境的修行者。 他突然想到,自己上一次在伽蓝山上碰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好像受到了无情的打击。 “哪有这样的神思境!”岳徘徊在心里无声的呐喊。 “这煞气的主人生前修为是高,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尸骨都成灰了,小屁孩你又护住了心脉,怎么就醒不过来!” “我这九宫指乃上古绝学,寻常一两指都能够疏通经脉了,你属王八的?八指都没反应?我手都酸了!” 岳徘徊坐在车厢里,开始怀疑人生,以他知梦境的修为,明显能感觉到宁舒的心脉被一股厚重的气息包裹着,也正是这股无比厚重的气息使得宁舒的生命迹象很平稳。 平稳到......像是睡着了,而且是醒不过来的那种。 这样下去,跟带了一具尸体回去有什么区别? 姬循礼不得把自己皮扒了,更重要的是,他好像依稀听自家老头子说过,陛下对这个少年可是看中的紧,要着重培养。 完了完了我完了。 岳徘徊撑着大脑袋,满脸绝望。 片刻过后,他再一次将目光看向面前躺着的少年,眼眸里带着好奇与不解。 “你究竟师承何方?未曾听说天地间各大传承有这样神秘的炼体之法,看这个效果,只怕是昆仑的九转金身,无量的不灭妖身都比不上你胸口这股厚重的气息,若是被你修至大神通者的境界,肉体岂不是同阶无敌,甚至有可能能达到五境之上那传说中的境界。” 听到岳徘徊喃喃自语后,岳隋缘说道:“会不会是来自混乱时期的传承,或者比混乱时期更早的洪荒年月里的无上之法?” “说不好,那等年月太过遥远,书里都没有多少记载,只是他一个剑修,追寻古法不说,居然同时修有体术,倒是少见。”岳徘徊摸着自己酸痛的手指回答道:“他刚才那柄紫色的剑看上去有点东西,我都还没看清就消失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先天至宝,我看着不比谢希孟那个宝贝孔雀差。” “听闻他还是太府的欸,若是能进的了后山,得到祭酒的指导,以后岂不是必入归虚境。” “难哦,太府这么多年了,后山有多少人至今都没人能说清,每年都开启,但貌似都没有能通过考核的人,更别说今年有那个陆星移,我上次在庐阳观月时见到了他,一身修为真的很强,天资太高了。” “这天地间就没人能比得上那妖族太子了吗?”岳隋缘有些不服气。 “当然可以,能比的上他的人多了去了,那昆仑仙宫九殿之主哪一个不是在长生路上走的极远?妖族的十大妖神更是玄妙,我人族消失已久的红尘词圣,再加上不出世的散修,比他强的要不少,但同年龄段的倒是真没有几个。” “听闻陆星移已经半步归虚了,而谢希孟也身处这个境界,除此二人外,昆仑的玄离子已然败在了陆星移剑下,但那玄离子单论实力并不是昆仑年轻一代最强之人,只是那玉虚宫太过神秘,最强的那一人至今都不知道是谁。” “那玉虚宫之主都已经沉默了好多年,怕是只有在十年后的通天宴上才能见到了,我曾听闻玉虚宫之主曾在许多年前收过一个女徒弟,也不知此事是否确切。” 岳徘徊皱着眉头说着这些天地间流传的消息。 “半年前那长生殿的殿主曾在我神朝曲州收了一个徒弟,那老头眼光蛮准的,不出意外的话,待那人成长起来,也定然会是一方大神通者,只是想与妖族太子相比,还是太稚嫩了,这年轻一代第一人,很可能就是那妖族太子陆星移了,只可惜谢希孟去了北方,无法回来与他一争高下。” 说到这,他看着面前的宁舒,叹了口气说道:“以他的年龄与修为,几年后或许可以尝试着追赶一下陆星移。” “只是,如何能让他醒过来呢?” 岳徘徊很清楚,他说出那句话的前提是面前这个少年得醒过来,不然他拿什么去追赶陆星移的脚步。 “快快醒来......快快醒来......” 岳隋缘又开始挥着旗子念念叨叨,像是一个小神婆。 “歇会吧我的妹妹,你这瞎念叨半天,如果他能醒来我把这旗子吃下去......” 岳徘徊知道自己的这妹妹单纯就是闲着无聊,哪里会什么起死回生的咒语。 说完这句话后,岳徘徊的嘴没有合上,大张着像是要吃下什么一样。 因为面前躺着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式微式微 第128章 小小望生少年 从一个未知而又恐怖的地方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心安,人们总是渴望寻到一个闲适的场所,不会有太多的压抑与恐怖,最重要的是,不会被约束。 第一天进学堂里的小小读书人,面对着头发花白的教书先生以及周围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穿着打扮相似的孩童,纵使教书先生再怎样和蔼近人,还是会感到不自在,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会寻求家中亲人的庇护,得到心安的感觉,但有极少数人,会独立的去适应这样的环境,然后将自身立于这样的大环境之上,往往这样的人,会比其他人在这条道路上先行一步。 修行者们也大概是如此,因为对这片天地种种事情的未知,因为有了未知而产生的各种情绪,从而导致他们开始修行,想要通过修行以达到自保亦或是凌驾其上,但无论这两者做到怎样极致的程度,都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寻求自保的,到头来也倒在了他人的剑下,寻求超脱的,也未曾听闻有人可以凌驾于九天之上,就连传说中不死不灭万载岁月的洪荒仙人,也都消失在天地间,有些成为传说,有些连传说都未曾留下,就连九天之上,号令诸天的古天庭,也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但依然有人在修行。 无量山万妖,昆仑山众道,不周山的人儿。 都在修行。 更不要说那些神秘之地。 但要问为什么修行?答案万千种。 而要问修行之后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没人敢肯定的给出一个回答。 时至今日,在这样一个无法长生的大环境下,修行好像已经失去了最初求超脱的目的,而是更多的变成了一种提升自我需求的手段。 比如像号称体术无双的岳徘徊,使得一手上古传承绝学九宫指,既能一指破万法,又能引法意灵气救治伤病。 “这就醒了?”岳徘徊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岳隋缘。 “哎我天,我就随便说说,难不成我无意间修成了言出法随的神功!?”岳隋缘骄傲的惊叹道。 “我这九宫指连谢希孟受过的道伤都能医治六七分,救不醒你一个神思境的小屁孩不说,居然还比不上黄毛丫头的碎碎念?” 岳徘徊心中念叨着,见躺下的少年迟迟没有起身,于是他挥动着肥圆的手指在少年睁开的眼前晃悠,比划出两根问道:“这是几?” ...... ...... 宁舒化为紫蝶,朝着惨黄色天空中仅有的那道不一样的光亮飞去,那道裂缝透出的光亮就像是引导迷途之人回家的灯火,更重要的是,即使光亮被遮蔽到看不清,依然会有声音从那里传出,指引着他向上而去。 不知飞了多久,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伤痛,当一阵沉稳的感觉传至宁舒全身上下后,他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肉身中,那种如同回家一样的心安由心底传至眉心之后的感知天地中。 但很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回归肉身的他就像是穿上了一层厚厚的衣服,比之那轻盈的而蝴蝶要显得笨重许多,而且在此前的悟道过程中,那个一直滋养肉体的《承天效法》并未出现,就像是不存在于他的感知天地,而是专属于肉体一样,直到他意识回到肉身中,才感觉到《承天效法》的存在。 肉身与意识究竟哪一个重要? 在生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宁舒心中大惊,连忙收敛心神,明白自己是陷入了一个悟道的误区当中,以他现在的境界,若是选择肉身的话,从而否定意识,只怕自己的意识下一刻就会消散,若是选择了意识,肉体便会化为飞灰,这样一来,与那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这种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解理论,平日里想想倒还好,但在这种刚刚突破,意识回归肉体,境界还未稳固时被这样的念头扰乱心神,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甚至于会走向化道。 意识与肉体相结合,灵与肉的升华,就如同雕刻精美的夜光玉杯中斟满了陈年佳酿,宁舒彻底在望生境站稳了脚跟。 望生,意味着看见生的方向,用传说中命名境界的烂柯人的阐述就是初步在这场迷幻的梦境中初步明悟了修行的本质,也就是从简单的法意运用精深为对法意化为法象的运用,同时对这片天地的理解更加深刻。 好像荒芜沙漠突然涌出的泉水,灼灼日头忽然飘来的乌云,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的一碗热粥,一切美好的感觉在这一刻充斥在宁舒心头,此前肉体受到的伤害尽数痊愈,此时的他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崭新而完善。 人们总爱在酒足饭饱之后开始发呆,或者是在睡醒之后盯着屋子里的房梁出一会神,宁舒现在就是这样,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肉体与意识的折磨后,这会平躺着,窗外的和煦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身体里涌动着的暖流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一个死气氤氲的黄泉国度到真实的人间至美天地,足以让他睁着眼睛思考一会人生。 直到眼前出现两根圆滚滚的手指,同时耳边传来热情的......数科问题。 “二......” 宁舒下意识在心里答道,并且在这个数字即将从喉咙传至嘴边的时候把它扼杀在了半路上。 岳徘徊比划了半天,见宁舒丝毫没有反应,不由得沮丧着说道:“完了完了他傻了,这比直接去见道祖还痛苦。” 岳隋缘还想再抢救一下,正准备将手放到宁舒额头,却见这个躺着的家伙突然坐了起来,双眼放光,手在身上胡乱摸着,像是被流氓侵犯后的良家妇女。 见此状,岳隋缘赶紧将扔在车厢角落里的长剑拿了过来,递给一脸茫然的宁舒。 “喏!你是找这个对吧!” “谢谢谢谢!” 宁舒接过剑来,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长剑没有任何受损,长舒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告诉他,这把剑绝对不是什么凡俗之物,虽然没有丝毫法意,可单凭锋利程度就不弱于他见过的绝大对数法器,而且因为五十弦的暴露而引来的杀局已经让他见识到了怀璧其罪的结果,不论从哪方面来讲,这把剑都不能丢失了。 “你们剑修都是这样的吗?”岳隋缘拢了拢耳边短发的发梢打趣道。 宁舒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已然明了前因后果,那个胖子应该是谢希孟提到过的有着体术无双之称的岳徘徊,旁边那短发女子也应该同是道部的人,而刚才这女子口中的你们剑修除了自己外,指的应当就是谢希孟了。 “小事小事。”岳徘徊见宁舒准备揖首行礼,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屁股向后挪了挪靠在车厢上,岳隋缘也将手中的云界旗收了起来,带着好奇的看着‘活’过来的宁舒。 “宁舒是吧,我们俩见过,这是我妹妹岳隋缘,你是谢希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兄妹两的朋友,你可以啊,神思境就有这般的修为......” 岳徘徊自我介绍了一番,又夸赞了宁舒一番,然后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是对这个少年的感应出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偏差。 兄妹两对视了一眼,岳隋缘眼中的好奇变为了震撼,带着十分的不确定问道:“你修炼到......望生境了?” ...... ...... 马车沿着大道飞驰在回洛城的路上。 从宁舒夜里离开,到山林中的一场厮杀,再到被岳家兄妹救起,对于寻常人而言,不过是一夜的好梦,对于宁舒而言,却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车厢内的三个人各自靠着一面车厢壁,宁舒活动了一下因太久没有动过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胳膊,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三枚黑色长钉,想起那些恐怖的煞气,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们是怎么把我治好的。” 岳徘徊得意的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回答道:“我可是体修,看到我这手没?医科圣手!这些煞气,小意思啦。” 对于这样助人为乐,然后一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豪迈之举,岳徘徊最是喜欢,若是救了人还要计较一下得失,索取一些赔偿,难免会落了下乘,显得市侩无比。 岳隋缘闻言翻了个白眼,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在宁舒没醒来的时候一边说人家皮厚一边喊着手指酸痛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修行速度......有点快啊......”岳徘徊说道。 “小天才你好!”岳隋缘眨巴着眼睛热情的挥手。 宁舒也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十五岁的望生境听上去实在太过骇人,虽说曾听闻那妖族太子陆星移一出生就有望生境的修为,但人家毕竟是妖族千年来的天纵之子,又有妖族皇族的血脉,有这样的天赋当然不奇怪,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距离踏上修炼也不过只有半年时间而已。 只不过,这个境界最是熬人,古来多少修道之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会被卡在望生境,最后蹉跎一生,对于宁舒这样如此年轻的修士,有充足的时间去积淀,等待厚积薄发的那一刻。 式微式微 第129章 那些个平淡日子里的刺 回洛城的路途有些远,沿途的颠簸总会让人昏昏欲睡,连修行者也不例外。 并不是说修行者们的身体条件还和普通人一样抵挡不了这简单的劳累,而是一种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的顺势而为的本能反应。 所以,岳隋缘靠在车厢一角看似在修炼,实则睡得很香甜。 车厢虽然关着窗,但秋风总是会从缝隙里钻进来,然后在里面展示自己冷酷的一面,岳徘徊艰难的起身,拿出一个丝绒毯子披在岳隋缘身上,然后又艰难的坐下,眼神平视前方,看向宁舒。 “你是怎么杀死它的?” 宁舒有些疲惫,但是无法入眠,因为意识先前脱离了太久,他需要一段时间的精神适应期,当听到岳徘徊问他怎么反杀的后,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回答道:“用剑。” 岳徘徊看着宁舒腰间的长剑,半天没看出来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但用剑杀敌也要看用剑的人是谁啊,以神思境反杀望生境,多少都有点不可思议。略一沉默后,他的目光移开那柄长剑,说道:“你身上怀有重宝的秘密被人泄露出去了。” “被谁?”宁舒眼眸中透着疲惫。 “裴年。”岳徘徊神色有些复杂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宁舒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了引诱自己进入杀局时在马车上经历的那一段幻境,确实在后来对上墓鬼时在未出现过,在他看来,那个幻境要比墓鬼之后的攻击手段还要高明许多,手段也更为玄妙,若是说仅仅是用来引自己入局而不是作为一种必杀手段的话,未免有点浪费的感觉。 根据自己的推断也大致确定了确实是有人指使墓鬼来杀自己,而且还是将自己拥有《中天紫微剑诀》泄露了出去,这才使得墓鬼不惜冒着被神朝察觉的风险来到这,其中最重要的依仗便是那一段幻境,成功的使宁舒远离了洛城,来到偏远的荒州群山之中。 “你这次可以凭绝地求生,但下次若是遇到望生境甚至知梦境的强者,总不能每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且底牌这样的东西,总不会太多,在洛城中倒不用太过担心,但若是外出一定要多加留意。”岳徘徊表情严肃的说道:“不过没事,今日一战,里面诸多机缘巧合,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不会太容易,我们道部可不是吃闲饭的。” 裴年。 宁舒抚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 ...... 洛城城门缓缓开启,经过了错落的长街后,在书院坊白鹿国庠后院停了下来,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朝着探出车窗的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拱手行礼后,以矫健敏捷的身法,驾轻就熟的动作翻过了院墙,消失在长街上。 此时的夜色深沉,距离那夜离开红堆雪也已经过了三天,这还是在马车加急回洛城的前提下,太府那边岳徘徊告诉宁舒道部出面帮他请了七日的假,所以倒也不必太急着回去上课,眼下只得回到白鹿国庠。 宁舒一身血污,衣衫褴褛,这样的打扮是断然不可能从正门堂而皇之的走进去的,因此他选择了翻墙,因为在这方面他有充足的经验。 脚步沉重,因为整个身子都很沉重,在自己体内的《承天效法》的洗炼下,那黑色长钉的煞气虽然没有浸入他的心脉与眉心,但四肢百骸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就算是有岳徘徊的九宫指引导灵气治疗,但终究体内还是有些许深层次的残留。 而这些煞气残留若是不及时清除掉的话,只怕在修炼的后期会变成体内的一个不安分因素,若是有生生造化丸的药性还好说,但那颗世间珍稀丹药已经在帮助谢希孟扫平熊斧帮的那个雨夜把药性全部耗空了,眼下只能靠宁舒自己去解决这些顽疾。 少年走的很缓慢,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那亮着灯的书房。 夜空很晴朗,没有什么云雾,很清晰的可以看到满天繁星,如同散落在沙盘上的点点晶莹的细沙,其中又点缀着几颗耀眼的珍珠,构成一幅深邃而又神秘的画面。 闪烁,复闪烁。 辽远。 忽明忽暗。 宁舒已然去过了传说中的黄泉国度,不论是真是假,是自己昏迷时的梦境又或是生死边缘臆想出来的虚无,但他隐约间能感受到其中那些真实存在的气息。 若是传说中的黄泉国度都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九天之上已经消失的古天庭不知道是否安好。 宁舒抬起头,看向那无比深邃的星空。 就如同以前很多次看向天空一样,这片天空带给他一种压迫感,像是被某种莫名的规则束缚。 驻足看了许久后,宁舒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看向远处的灯火,或许,只有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虽然已是深夜,但湖畔的两座挨着的书房其中一间的灯还亮着,很明显是属于某个起居时间异于寻常的怪人。 在白鹿国庠中,能这么晚还不睡觉的,又住在宁舒隔壁的,只有那书科木姓讲书。 往日里宁舒每每见到这样不符合正常作息时间又不利于身体健康的生活方式,总会在心中鄙夷上几句,而此时见到这样的场景就如同深夜回家,看到家中灯火通明等待着回家的人一样。 虽然那并不是他的书房。 宁舒好久没有回来,锁声轻微的咔嚓中,他轻轻的推开房门,再轻轻的合上,片刻后,窗纱的薄影中也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待到一切一切琐碎的事情都收拾好以后,宁舒盘坐在床上,闭上双眸,手掐法决,紫光笼罩下,一阵阵波纹环绕着他。 修炼。 这一修炼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北方的萧瑟秋季,墙角的爬山虎蜷缩的如同枯萎了一般,夜晚的温度肉眼可见的下滑。 白昼与黑夜交替的破晓时分,窗楹上凝结出一滴滴水气,沧桑的教书先生穿着单薄的长衫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了看隔壁紧闭着的房门,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身又走回屋中。 紧闭着的房屋里,宁舒被一个紫色的光茧缠裹着,一滴一滴的汗珠自鬓角沿着脸颊的轮廓向下流着,像是炎炎夏日里盖上了一层棉被。 裸露着的皮肤表面上,一丝丝黑色的气流如同一条条小虫子一样游走着,不断地被逼出体表,然后被闪烁的紫光斩灭,每斩灭一缕,宁舒眉间的寒气就消散一分,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体表的那一丝丝黑气终于消失不见,只剩下正常的肤色。 睁开双眼,他深吸一口气,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化出一道同眉心颜色一致的清光,猛然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几个呼吸后缓缓放下手,再看时,指尖已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尖刺。 直到此刻,一直缠绕在宁舒身体深处的煞气被一扫而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寂灭意味终于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冰凉的手脚开始慢慢的有了些许温度。 就连知梦境的岳徘徊也低估了那黑色长钉带来的煞气所造成的破坏,看似以九宫指将黑色长钉从宁舒心口拔出,然后用灵气洗刷了宁舒周身以达到驱散煞气的效果,但依然还是有少部分煞气隐藏在了他的血脉深处。 而此时,宁舒终于将这根扎在身体里的刺拔了出来。 ...... ...... “宁小先生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啊,要出门?”白鹿国庠的门房大爷放下手中的小说热情的同宁舒打招呼。 “是啊,回太府。”宁舒也笑着回应道。 “哦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经常有一个姑娘来找你。”大爷一拍脑壳,提醒宁舒这件重要的是。 姑娘?金维骐?不对,门房大爷怎么会不认得金大小姐,自己在洛城中熟识的友人也就那么几个,会是谁来找自己? 一路上这般想着,马车驶入了城外茫茫群山中。 宁舒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车夫,车夫潇洒的挥着鞭子,驾着马儿离开。 看着高大的牌楼,立着的柱子,隐在云雾中的山林,重叠的屋檐,碧绿的草场,宁舒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人世当中,原本就景色优美的太府群山更是可爱动人。 想着前几日身上沾满的鲜血,再看看今日所穿着的干净清爽书生服,这样的反差让宁舒忍不住哑然失笑,一边在夜里进行着生与死的厮杀,一边在白天拿着书本上课,这样的学子怕是整座太府也只有他一个,也不知道若是被那些恪守礼法的老教授们得知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许久未见,再见时定是分外想念。 沿途皆是热情打招呼的同窗们,偶尔上前寒暄几句,也偶尔被同窗递上来一根油条,人与人之间全然是满满的欣喜热络。 不论是冬夏,亦或是春秋,不论天气是炎热还是寒冷,同窗们的热情如同包子铺里蒸笼中的水蒸汽,永远都是热腾腾的向上涌动。 但这并不适合所有人,至少......并不是所有同窗都是热情的。 式微式微 第130章 南方小白菜 不远处的十几个学子或是不经意的看,或是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看,眼神中无一例外的都透着某种奇怪的意味。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一样。 嘲笑的摇头叹息。 宁舒认得那些是来自南方诸国的学子,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表现出那样的情绪。 带着只是一瞬间的疑惑,他踏过久违的乙舍门槛,看着一张张熟悉且带着朝气的面庞,将此前那些奇怪的眼神尽数被他扔在脑后。 后面是名动皇城的金家大小姐,旁边是金陵的万贯大少,身处靠窗的闲适位置,这样的生活,宁舒很喜欢。 袁有桃正在埋头看着自己的数科财法课程,冷不丁看到身边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影,激灵的一哆嗦,待看清是谁后,声音喜悦的说道:“诶!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一周我一个人儿坐而差点无聊死,后面那金小妞天天问我你干嘛去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呀,她还不信,话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简单的说了一下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在袁有桃一阵阵的倒吸气中,乐科教授已经抱着古琴走了进来。 平淡的一上午在高亢的琴声中结束了,今日的乐科课程着实激烈,教授一手破阵乐硬是让所有学子清醒了一整堂课,若不是学子们小声的提出了抗议,怕是乐科老教授会直接以琴声压过放课钟声弹奏到下午去。 在学堂的学习生活乃至课余生活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上课,下课,吃饭,温习,这每一日的重复就好比某一位文才枯竭的文人笔下对生活枯燥如流水账般的描述。 “我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宁舒和袁有桃坐在饭堂的凳子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异样感觉,转过头看着那些南方诸国学子,疑惑的问袁有桃:“莫不是我这几日不在,他们想我了?” 远离那些个血腥场景,回到带着人气的太府中,宁舒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竟是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袁有桃闻言一噎,差点被呛得把嘴里的白米饭喷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被一帮异国憨蠢之人惦记这种事亏你也能想得出来,换做是我的话估计大半夜连觉都睡不好,这段时间有两件事,早上你一回来我突然就给忘了......” 只见袁有桃脸上露出一抹不屑又带着嘲讽的微笑,说道:“第一件事,你可是让那王家大才子尴了一个大尬!” “嗯?!”宁舒有些脑中蹦出疑惑,歪了歪头问道:“他尴尬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这七日可都再没去过天涯观!若是他修行出了问题,我倒是可以指点指点他哈哈哈。” “他突没突破我倒还真不知道。” 袁有桃嘿嘿一笑:“从太府入门的考核开始,虽然王予怀拿了红榜第一,但始终被你压了一头,别看他表面挺平淡的,其实心里可憋屈了,后来那天涯观二层楼,你又是天天在人面前游荡,王予怀差点没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修炼,而且我可听说,那日咱们乙舍去红堆雪聚会的时候,那王予怀可带着南方诸国学子也同在二楼聚会,你那晚的绝代风华可谓是被他尽收眼底。” 讲到这,宁舒大概明白了,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生活在书香门第,世家大族的贵族子弟,而且还是一众贵族子弟中最出色的那一个,一路顺风顺水可能也没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千里迢迢的来到异国他乡,为的就是在这人族共主的神朝展现自己南越国的实力底蕴,证明自己要比神朝更强。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励志的故事。 偏安一隅的南方小国走出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年天才,少年天才不惜放弃自己的衣锦富贵生活,毅然决然的北上,来到人才济济的中原大国以求红榜上夺名,证明自己的实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少年天才更是一名修行者,这样一个身份给这个励志故事又增添了一份传奇性。 但很不巧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来自南方小城的少年,同样北上求学,比他年纪小,学问不比他少,而且他不知道的是,少年修为还比他高...... 励志的故事变为了被狠狠打击的故事。 就算宁舒并没有刻意这样做过,但因为有这样的交集,有这样相似的道路,多多少少都会在不占优势的那一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刻痕。 红榜第一因为某人的原因拿的名不副实,天涯观修行被某人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就连红堆雪的身份地位也被某人狠狠的压了一头...... 想到这,作为那个某人的宁舒也不由得想要同情一下王予怀。 袁有桃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同情的说道:“听闻那夜红堆雪南方诸国学子散后,可怜的王家才子独自宿醉到天明......” “.......” 宁舒微微一怔,心生同情的同时也对王家才子的行为略有些吃惊,那些宿醉的人大多都是在某些事情上不顺利意欲借酒浇愁,比如什么家有悍妻,什么仕途不顺,什么穷困潦倒,什么身患某种难言之隐之类的...... 这三件事能让赫赫有名的南越王家的大才子做出宿醉这样的事,只能说明......他将这些事情看得挺重的。 “嗯......那也不至于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吧!”宁舒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无辜。 袁有桃这回轮到看着他叹气,慢悠悠的开口道:“那王予怀以为你是普通人,以他修行者的身份,与你斤斤计较本就不妥,想来宿醉一场之后已然释怀,但总还是憋了口气,这不挺巧的,前天是每月一次的抽考,他本意在学术方面一扫此前入府考核的败绩,挽回自己红榜第一的脸面,那些天都不曾修炼,没日没夜的温习书科功课......” “结果倒好,王予怀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书科甲等上,其余五科也都是甲等,等他兴致勃勃地去向老师查看排名的时候,发现你人压根没来,你是没见他那天走出教授书舍的表情,那个铁青呦,跟个生铁坨子一样。” 宁舒听完这件事才想起来,自己请假的这七日里,正是太府每两个月一度的抽考,而他那时候正在床上盘坐着修炼,逼出体内残留的煞气。 “那他岂不是刚好达成心愿,坐实了自己第一人的名号呗。”宁舒摊了摊手,微笑着表示无所谓。 在他看来,这般没有意义的比拼实在是太过无趣,说到底,太府的这批学子中大多都还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有一些争强好胜的性子实属正常,但自己不一样,虽然年纪看上去是比同窗们要小上一些,但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脱离了正常年龄的生活,更别说经历过的那些生死之事,这些个孩子般的小性子早已被磨灭到近乎消失。 这大概是书里说的所谓......早熟? 所以,王家才子的那些个内心活动或是行为活动在宁舒眼里倒是显得有些幼稚好笑。 意气之争?哪里比得上领悟剑术来的实在。 “哈哈哈哈。”袁有桃笑得震天动地,做了坏事一样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饭堂;“没错就是这样,你我心知肚明,可在那帮南方小白菜们的眼里可就不一样了,在小白菜们看来你就是自知不敌,懦弱到连考试也不敢参加,再加上你当时缺考御射两科,这样的结论便顺理成章了,而在王予怀心中,打击无疑更大,自己准备的信心慢慢,结果一拳头锤在空气中,也不知道这次要宿醉多少场才能缓过来。” “这可就太狭隘了。”宁舒摇了摇头。 袁有桃此前的笑声已然引得了饭堂里绝大多数人的注意,一帮学子有意无意的朝着宁舒与袁有桃坐着的位置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位名叫许才奇的虎陵国学子和身边的同行者说道: “侥幸终归是侥幸,第二次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有些人啊,注定只能是普通人,而有些人注定是要去那天之上领略世间决定风光的,小小蝴蝶还是不要妄图和苍鹰比谁能飞的更高,说不定比着比着就成了鸟雀的腹中食。” “苍鹰?苍鹰没见着,苍蝇倒是有一堆?”袁有桃闻言一脸嫌弃的在耳边挥了挥手。 “哼!”许才奇冷哼一声说道:“王公子的境界岂能是你们这样的凡俗之人能懂得的,他注定要进入太府更深处进修,而你们注定就是俗世中的蝼蚁,那修行的种种妙处就不要妄想了。” 说完带着一众南方诸国学子拂袖而去,留下面色古怪的宁舒与袁有桃。 “我以为能进太府的学子起码智商都是正常的......”片刻后,袁有桃缓缓地说道。 “这......橘子还分南北嘞,更别说是人了。”宁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二人皆是修士,袁有桃修炼到了初眠上品,宁舒更是踏足望生境,而那出言讽刺的许才奇作为天涯八子之一,也不过区区初眠中品,再去一般见识的话,难免有失修行者前辈的身份。 往往这样的冲突都是由于两方在一个档次上,情绪,行为掌控能力差不多处于同一水平才导致的。 而当其中一方的眼界比之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之后,这样没有意义挑衅就变成了单方面的自我高潮。 式微式微 第131章 人间趣事 “中午好呀!” 就在宁舒与袁有桃二人收拾桌上剩余饭菜的时候,金维骐一边打招呼一边坐了过来。 “金大小姐好!金大小姐再见!” 袁有桃见势头不妙,端起面前的餐盘就想脚底抹油开溜,然后再宁舒与金维骐带着威胁的眼神里又讪讪的极不情愿的坐了回来。 宁舒不在的这些日子,原本需要两人承受身后金大小姐折磨的课堂风光因为少了一人,所以尽数由剩下的那个人承担了下来,也不知道这金维骐对袁有桃做了什么,竟是能吓得袁家大少爷夺路而逃。 金维骐今日穿着打扮很是独特,罕见的换上了裤装,裤脚紧束,皮质长靴,上衣用腰带扎着,一头长发盘在脑后,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细梢的眉毛点缀在面庞上搭配一身穿着显得格外俊俏,单从相貌看就像是一个英俊的公子哥,但从腰间的佩剑来看又像是御马奔驰的将士。 “金大小姐这副打扮是要去......逛青楼?”袁有桃绽放着璀璨的微笑问道,这样的打扮没来由的让他想起金陵城中的一位故人。 “逛你个头!今天下午有我选修的御科课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脑袋沉迷酒色,整日在脂粉里打滚。”金维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样说我可就不乐意听了!我是喜欢去那风月场所,但不代表我沉迷酒色!”袁有桃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但语气里丝毫没有恼怒的意味,反而显得有些怯怯的,越说越小声,但还是倔强的揉了揉自己红润的面颊以示意自己并没有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宁舒倒有些吃惊,不是吃惊于袁有桃的厚颜无耻,而是吃惊于金维骐的课程学习,太府的御科与射科都是偏向武道方向,结业后的绝大多数都是要去沙场的,尤其是在现如今与北方五族局势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所以选择修习御射两科的大多都是来自边塞的学子,因为他们本来就有基础,进得太府后目标更是进一步学习,其余的也都是些有志为神朝效力的男子们。 而女子大多都选择的是乐书两科,礼科与数科也是有大部分女儿家选的,但作为武道的两科,因为固有的观念以及各项条件的符合标准,却是极少会有女儿家涉猎。 “怎么?我今天不好看?”金维骐优雅的端着一盏清茶,看着宁舒走神呆滞的目光,皱着眉头问道。 “好看好看!”袁有桃一边献上自己诚挚的夸赞一边用脚在下面踢宁舒。 “好看好看。”宁舒回过神来,机械般的重复着袁有桃的夸赞,但相比胖小伙厚脸皮的谄媚,这种夸赞从清秀小少年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干巴巴,像是被咀嚼过后失去甜味的甘蔗。 “哼!你们这些男生心里想的什么我可清楚了。”金维骐撇了撇嘴说道:“你们两,一个每天徘徊在饭堂和教习室之间,一个坐在天涯观两耳不闻窗外事,我选修御射两科都两个月了,你们才知道!” 宁舒闻言羞愧捂面,他自打进入太府以来,每日的活动区域也就不过是在教习室,饭堂与天涯观,若是细数的话还能再加上一个湖边与林间小路,平日里与同窗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对于金维骐选的什么课程以及什么时候选了这两门课,他还真没了解过。 袁有桃咽下口中咀嚼的食物后,含糊的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结业后真的要从戎吗?” “是啊,神律可没有规定女儿家不能上战场吧,我考核时射御两科可是甲等呢!”金维骐仰起小脸骄傲地说道:“等我去了北边,一定要杀好多好多的匈人!” 女儿家俏生生的口吻说出的话语却铿锵有力,宁舒正准备问一下她家里人对此事有没有意见的时候,突然想起金维骐的家世,笑着摇了摇头。 “喂!干嘛摇头!” “没有没有,我想这一定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这当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至少在宁舒经历了那个雨夜以及前不久的杀局后是这样认为的,他想起自己也有一个友人此时应该正在北方的边疆同匈人强者厮杀,不知道有没有改一下那惫懒的性子。 他想起那天下雨的夜晚那些被炼成傀儡的边疆将士,还有一桩桩自古流传下来的纷争,都来自神朝那不死不休的宿敌——恨天氏。 大家抱着不同的理想来到这个学府,而后在这完成一些梦想的过程中再不知不觉中萌生出另一些梦想,那些于国于民的归属感以及凝聚力在太府的授课中得到了更大的体现,同时还有更多的平日里在其他地方了解不到的历史。 比如......神朝与恨天氏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一般来说,能让自己从中获得某种快感或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事被称作有趣的事,因为感兴趣,所以有动力。 而能以战止戈,让黎民百姓避免战火的侵蚀,守护这一片盛世净土,在这些心中有着家国天下的学子心里,便是一件有趣且有意义的事。 在宁舒说完这句话后,金维骐看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盯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赤裸裸的需求,又或者说是某种类似于威逼利诱的信号。 宁舒被盯得有些发毛,想起那夜在红堆雪,自己酒意上脑间和少女倚着栏杆聊天闲谈的场面,除却略微有些尴尬外,最后更是承认了自己是修行者,虽然不管是承认与否,都无伤大雅,但此时金维骐明显是想用这一件事来换取宁舒某种可以去做的权力。 “这个......那个......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说。”宁舒硬着头皮开口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脸皮薄。”金维骐咯咯笑着说道:“好了说正事,你应该知道吧,后山开启的时间定了。” “我......并不知道。”宁舒闻言一愣,转头看向袁有桃:“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自从在来到洛城的路上听到了有关太府后山的消息,之后在太府中又经历了种种玄妙的事情,使得宁舒越发的确认自己一定要进那后山。 而太府后山开启的日子并不像那最初的考核那样有确定的日期,那些外人所知的小道消息也都是从四处流传出来的,就像那妖族太子陆星移也不知道何时开启,所以才很早的就来到了神朝,而眼下竟然有了确定的消息。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不知是怎样的考核方式,太府的后山就是如此的神秘又随性。 “忘了忘了,刚才光顾着打趣那些南方小白菜,一时间忘了大事,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这个。”袁有桃打了个哈哈说道:“其实也不算有准确时间,只是那天听余老教授提了一句,太府后山的考核应当就是在这个冬日。” 宁舒算了算日子,此时正值中秋,再过些时候便是十月深秋时节,满打满算离冬日已不太远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宁舒转过头看向金维骐 略一沉默,金维骐看着少年稚嫩的面颊,缓缓开口道:“太府后山开启,当中定然是一个能使人更进一步的圣贤之地,我见家中长辈提起时,无不是充满仰慕之情,既有这样一个地方,太府学子必然当仁不让,只是我等都清楚,虽然这里倡导有教无类,但俗世之人机会恐怕寥寥。” “天涯八子中,有四人都是来自南方诸国的世家子弟,其中那南越的王予怀更是传闻即将突破神思境,这等天赋实在令人吃惊,而我们神朝的修行者中,童瞳虽有天资,但毕竟年纪尚小,决计是比不过已经修行多年的王予怀。”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舒大致明白这金家大小姐要说什么了。 “我神朝人族共主,当日考核红榜出来的时候,让一个异国学子拿了第一已然失了脸面,天涯八子定了后,那以王予怀为代表的南方诸国学子更是趾高气昂,虽然我等不至于如此小心眼,但毕竟脸上多少有些无光。” “宁舒你是修行者,又是我神朝中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境界如何,但想来不会弱于王予怀。” “眼下后山即将开启,如此机会,若是再而三的被南方弹丸小国压上一头,我们神朝学子的骄傲该往哪儿放?所以不论于公于私,我想请求你等后山开启后,参加那后山的考核。” 金维骐说罢起身向宁舒长揖及地,极其正式的行了一礼。 宁舒不得不承认,这金家大小姐的一番话将一位洛城贵女的骄傲演绎到了极点,甚至有一些蛮横不讲理,但这恰恰也是神朝千年不朽传承所映射出的一部分特质。 骄傲。 不允许有人践踏的骄傲。 你要敢在我之上,我就要想办法把你压回去。 金维骐见宁舒没有回应,以为他心中有所顾忌,迟疑了一会又开口道:“你若是答应参加后山的考核,无论你最后成功或是失败,我都会回家禀告家中长辈......” 不待她话说完,宁舒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俗了俗了。” “这本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式微式微 第132章 楼前论 “其实从某种方面讲,她是代表着这里的神朝学子来请求你的。” “就像金家大小姐说的那样,在诸位同窗和朝堂上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你这可是代表神朝的举动,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必然会为你之后的道路添砖加瓦,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并不会选择仕途,但多点人脉总是没坏处的。” 走在山间小路上,袁有桃手中盘着玉握件嘿嘿笑着说道:“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就算我对这种争什么名份的无聊事并不感兴趣,但也见不得那些南方小白菜们嚣张的气焰,王予怀抽考拿了个六科甲上,那段时间你是没看见,就那个虎陵国的谁谁谁,得瑟的感觉整个太府都是他们家开的了一样,要我说,能从某些制高点上打击一下他们,总感觉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宁舒听着袁有桃这一番话也不禁笑出了声,不过他自己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只是本来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进后山,对于金维骐的请求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般的诚实回答罢了。 “只是可怜了那王予怀,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更不知道会有妖族太子那样的逆天人物。”袁有桃啧啧叹气。 提起妖族太子陆星移,作为亲眼见证过那等天纵之子出手的二人,脸上皆浮现出一抹忧色,纵使宁舒已经踏入望生境,但面对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心中依然感到无力。 并不是一种缺少勇气的提前示弱,而是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去与之抗争的实力。 妖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十万无量大山中最璀璨的妖星,无量宫的天之骄子,知梦巅峰甚至可能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身修为更是在破而后立这样的大气魄下重新修得的,这等天资,这等毅力,不论从什么方面来看,这妖族太子陆星移都是这片天地当仁不让的主角。 一般来说,众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主角总会是最后的赢家,他们有坚韧的意志力,有着超凡的天赋,可以凭借自己的机缘获得那些天材地宝,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打下一片天下,可以...... 诸天气运都集于他一身,很明显,妖族太子陆星移就是这样一个天选之子。 蕴含妖族金乌皇室血脉,一出生便是九日当空的异象,未曾踏足修炼便有望生境的修为,后来凭借自己的大毅力,破而后立,舍弃一身先天修为,由初眠境开始从头修炼,直至现在的知梦巅峰,其间在无量宫学习拿到了妖子无量榜的头名,紧接着又入昆仑仙宫九殿学习,更是褪去太子身份,周游妖国历练心智,最后将金乌族的至宝太一剑拿到手中代表妖族出世。 与陆星移这样的传奇故事相比,南越王家王予怀那一腔热血黯然失色,有这样的一道身影在前,后来者也只能望其项背。 不出意外的话,以妖族太子的天资,能修至大神通者只是时间问题,甚至说不定还会达到归虚境之上那些玄妙的境界。 而此时的宁舒,不要说比那些传奇的经历,就连拿得出手的修行天赋,也差了妖族太子两个境界,而且还是最为困难,差距最为大的望生境与知梦境。 虽不知太府此次后山招收几人,但从以往的传闻中可以推断出两种可能,一种是只收一人,一种是一个都不要。 这样严苛的条件,未知的要求,变态的对手,在宁舒心里无疑给这次进太府后山打上了一个可能性极低的标签。 但毕竟距离后山开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样一个众人皆知的创造奇迹的地方,宁舒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 ...... 穿过林间,走过湖畔,一幢小楼跃然于眼前。 自从宁舒进入太府后每日都在此楼中,在经历了七日的中断期后,他再一次站在了楼前。 若不是在这楼里两个月的领悟里凝练了那柄浩然剑意,不然他怕是只会喋血在那北面的山林中,所以重新回到太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这天涯观中,因为他感觉自己领悟的那些浩然气不过是一些边边角角,不及本体的万分之一。 可也就是这万分之一的浩然气,让他从逆境中一剑破去邪秽,虽说那墓鬼在一次次的消耗中被削弱了太多,但毕竟本质上还是一位望生境的修士,最后那毙命一击绝大多数功劳要归属于浩然气凝结而成的小剑,浩然正气天生相克邪魔外道,若是换作另一个望生境修士的话,所能产生的效果不见得会有那么好。 但在那个嗜血的林子中,积累了两个月的浩然剑意消耗一空,宁舒需要更多的时间再去收集凝练,所以从现在开始,他要像之前那样每日都要来这里感悟。 望生境是一个极其熬人的境界,因此他需要积淀,大量的积淀。 “我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用过午饭后很快的便来天涯观,没想到居然让我等在这里等了好些时间,不知你是真的有事,还是因缺考而耻于见到王公子?若是连寻常抽考都不敢参加,那又何故再来此地装作一副刻苦好学的样子?二楼是那玄妙之地,你没有修行天赋又为何要厚着脸皮上去发呆,难不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王公子差?若是为了虚荣心这般做,倒着实有些可笑。” 天涯观的楼门口站着好几个人,站在最前方的便是之前在饭堂遇到过的来自南方虎陵国的许才奇,他带着一众南方学子拦在门前的石阶上,脸上冷笑着,语气中尽是尖酸与嘲讽。 宁舒看了一眼身前的众人,余光中又看到二层楼靠窗的那个身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你们是狗?”袁有桃摊了摊手。 “狗骂谁?”许才奇身边一位学子不屑的说道。 “好狗不挡道,谁挡在我前面,我骂的就是谁,”袁有桃冷笑道:“黄之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曲州辉阳人氏吧,怎么?曲州大米没南越国大米好吃还是空气不如南越国新鲜?” “你......”那名被唤作黄之炜的神朝学子闻言一噎,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虽然说不出话来,但依然没有让开身子。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许才奇语气戏谑,张开一把扇子。 军部学子黎万青站在人群中,踏前一步想要替宁舒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只会些拳脚功夫,书礼二科更是成绩惨淡,决计是说不过那虎陵国许才奇的,若是动手的话,许才奇又是天涯八子之一的修行者,自己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想了想后,他又不甘心的将那踏出去的小半步收了回去。 宁舒皱了皱眉头,感受着四周围观学子们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来自虎陵国的许才奇,略微思考了一下,微笑着开口道: “首先,因为我有事,所以我没有参加抽考,如果你想按照你的想法来定义我的话,都随你。” “其次,我不记得天涯观有规定过学子的阅读时间,我什么时候来是我的事,你在这等多久是你的事,二层楼的楼梯就在那,你能上我自然也能上,与你并无关系。” “至于虚荣心之类的,我与你并不熟,你这般妄加推测着实有些幼稚无聊,整日里研究这些不如多看看书来得实在。” “原本我不太想多说些什么,只是你挡在这,实在太过碍眼。” 许才奇听着宁舒的这几句话,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平淡,仿佛这些尖酸刻薄并不能影响到他分毫,然而又想到自己的好友拿了六科第一,底气不免又增加了一分。 “既然你缺考是事实,那你得承认自己不如王公子也是事实。” 宁舒挑了挑眉头,先前听到那些没有任何智商,逻辑,狂妄,自大,白痴的话语已然让他觉得可笑,他不明白为何这许才奇为何独对自己与那王予怀非要有一个高下之争,简直莫名其妙,难道说他们就拼命想证明南方诸国要比神朝优秀?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自卑感才会抓着这一点死咬着不放。 “你说是就是咯。”宁舒很随意的笑着回答道。 “你这般认输的懦弱言论真是不符合神朝千年大国的风范啊。”听得宁舒回答后,许才奇仿佛目的达成一般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宁舒决定不再理会这些人,同时也为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生出一些后悔,并不是后悔说出的内容,而是后悔自己根本不该接话,因为对于这种幼稚又无聊的话题,与这些低级趣味的人交流,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于是宁舒目光移开那些南方学子的脸,准备进楼。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许才奇,微笑着开口问道:“你入太府时的考核成绩如何?” 许才奇正沉浸在目的得逞,自我高潮的快感中,猛地听到宁舒服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道:“两科甲中,两科甲末,两科乙上,红榜第十。” “这样啊,我四科甲上,两科缺考,红榜第六。”宁舒缓缓说道。 “然后呢?”许才奇一愣,心想你缺考这件事我知道啊。 “既然你不如我,那你还站在我面前做什么?” 式微式微 第133章 夏虫不可语冰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宁舒感觉自己此刻的行为简直是愚蠢,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感情,他并不在乎这些南方诸国学子与其他同窗怎样看待自己,因为每一个人年龄有差别,性别不一样,理念不相同,经历不更是天差地别,眼界格局自然也就谈不上一致。 层次往往决定一个人的上下位与出世态度,在这所太府之中,宁舒没有特别厌恶的人,因为大家毕竟都还是学子,平日里接触有限,也谈不上过分喜欢或是过分疏离,但至少此刻,这位无聊到有些莫名其妙许才奇实在烦人心。 对于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提升自己的方方面面,为太府后山的考核做准备,浮华名利本就不是他所在意的东西,更别说在这个时候,对象是这些学子,完全没有争夺的必要。 虽然他的年纪在这批太府学子中算的上较小的那一类,但从经历来看,要超出他们太多,抛开本身性格不说,正是因为有这些经历作为积淀,就使得宁舒不可能同许才奇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就像那些自持礼法规矩的学子们腰间佩带的压衣短剑,看似镶金嵌玉,华丽无比,但永远没有见过血火的长剑来的锋利,千百把这样的装饰用品也比不过一把开刃饮血的杀人凶器。 至于南方学子们为何会拼命想证明自己要比神朝的学子出色,是否是因为自身太弱小,长期被压迫所带着的自卑,又或是因为管中窥豹所产生的盲目自大,这些都不是宁舒所关心的。 因为他并不感兴趣。 也正是因为他并不感兴趣,所以他并不打算再与这些白痴纠缠下去。 ...... ...... 许才奇似乎是被宁舒的话戳到了某种痛处,脸上露出些恼怒之色,向左跨出一步,收起扇子,右手将左腰佩着的剑拔出少许,看着宁舒冷冷的说道:“入府时的成绩拿出来说有何意义,至少你不论是入府时的成绩又或是抽考的成绩都不如王予怀公子,射御二科缺席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至于那唯一的书科甲等上,谁知道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看着许才奇手里握着的剑,看着剑鞘上的各色宝石,看着剑身那一圈圈锦绣花纹,宁舒不禁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看到孩童手中的拨浪鼓一般,随即说道:“你若是想知道我腰间的长剑比之你的这把有何差别,大可一试。” 许才奇顺着宁舒的话向他腰间望去,只是一眼,便感觉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握着剑柄的手僵硬着,牙关上下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做不出一个动作,像是一只收到惊吓的蠢笨鹌鹑。 宁舒见状摇了摇头,没意思的笑了笑,他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境界差自己太远的小修士出手,那样显得太过小肚鸡肠,所以他挥手示意站在天涯观门前长阶上的学子们散开,然后平静的穿过人群,向着楼内走去。 直到宁舒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雕花木门后,许才奇才缓过神来,刚才短短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眉心的法意都停止了流动,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 袁有桃摸了摸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看着许才奇,一双镶嵌在大圆脸上的小眼睛滴溜溜的打转。 许才奇刚从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又被这样不怀好意的盯着,颤抖着声音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如此拼命的替那王家公子说话,莫不是你们俩之间......”袁有桃停顿了一下,不待他有所反应,便露出一副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的表情说道:“原来你好那一口。” “喔哦。” 黎万青站在人群中发出兴奋的怪叫,场中围观着的少男少女们脸上露出了无法言述的表情。 “你他......妈血口喷人。”许才奇指着踏上长阶那道圆润的背影断断续续的骂道。 ...... ...... 对于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怀来说,那个名叫宁舒的同窗是一根戳进他心里的刺。 随着考入太府后的每一天所发生的各种有关于他的事,这根刺就越扎越深。 他自幼出生在南越国,他的家族在南越国可谓是传承悠久,连南越国君都要给王家几分脸面,族中更是人才辈出,历代都有王家子孙被送入当地修行门派,甚至更有些优秀的人拜入昆仑。 而王予怀作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那王家一员,凭借父母的身份,自出生之日起就要比其他同一辈孩童身份高贵,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自幼聪慧,以远超同龄人的速度修完了所有的课程,游历了南方诸国,最后放弃了南越国的科举考试,来到神朝。 他自幼学习的过程中所接触到的便是神朝的鼎立以及南方诸国的附庸,纵然南越国的史书里已经将这种上下尊位关系尽可能地弱化,但依然还是明显的能够看出神朝的强势,而且王予怀曾亲眼看到过神朝的使臣面对南越国君甚至南越国国师时那傲然的神态,要知道南越国的国师可是从昆仑山里下来的仙师,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敢对神朝的使臣有任何的不敬。 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都在正处于接收知识,巩固世界观的幼年王予怀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拼命的学习,拼命的便优秀,甚至踏入了凡人无比渴望的修行境界,他这样做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神朝的年轻学子差,南方诸国也不比神朝差,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超过那些高傲的神朝人,所以他来到了太府,参加了考核,拿到了红榜第一。 按道理来说,太府考核的红榜第一足以证明他是神朝乃至整个人族学子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人,但事情总有例外,这个例外便在发生在了他身上。 太府考核被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普通少年分去了原本属于他的耀眼光辉,这件事对于他而言虽有触动,但他毕竟依旧是红榜第一,自持礼法的他并未将心里的怨气扩张下去。 之后在天涯观修行,他又被这个少年打击到了,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宁舒,竟然和他一样,每日都来二楼,那些因为没有修行天赋的学子早已放弃了这些不可触碰的东西,唯有宁舒依然坚持,而且他来到二楼,也仅仅只是走神,这样的画面在王予怀眼里是一种无声的挑衅,这不断地刺激着他更加努力刻苦的修炼,同时也对这个名叫宁舒的少年在心里生出了一些戾气。 那夜在红堆雪,以他南越国世家大族的尊贵身份都无法请动神朝一个风月场所的风尘女子,这本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差别感,更是没想到会看到楼下出现那样的情况。 自己得不到的,被别人轻易的拿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的感觉让王予怀觉得厌恶,他心里原本那些礼法之言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弱,但他毕竟受过良好的家教,又是修行者,不可能去迁怒于一个在他看来只是普通人的少年。 当抽考到来后,他专门认真的温习了要考的功课,本想着在抽考中正面击败这个曾经压了他一头的少年,却没想到宁舒根本就没参加抽考。 六科甲上的成绩在他心里瞬间变为六张废纸。 证明南越国比神朝强?他拿什么证明? 学识?身份? 都没有能完全压住对方的资本,甚至还被反杀,唯独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可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因为俗世与修行本就不在一个世界,拿属性不同的去比较,没有任何说服力。 至于友人许才奇对于宁舒那一番羞辱,他是知道的,只是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隐隐间还希望宁舒丢一次脸。 此刻的王予怀站在天涯观二楼的楼梯前,看着缓步而上的宁舒,眼神有些复杂,晋入神思境的他用感知天地再一次扫过少年身上,依旧没有感应到任何法意波动。 眼下能够翻盘的方法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进太府后山,作为天涯八子,他早就得知了后山将要开启的消息,只要能进到后山,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归到他身上,南越国将再一次拥有不弱于神朝的资本。 所以他一定要进太府后山,而宁舒不能修行,所以已然被王予怀提前宣判了淘汰。 “你为何没有参加抽考?可是身体有恙?”想到这,他微笑着向宁舒行了一礼,温和的询问道。 “有事,所以耽搁了。”宁舒同样微笑致意。 “他日我等便要进后山,不知你来此所为何事?”王予怀将这些日子来对于宁舒每日来二层楼走神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也要进后山。”宁舒诚实的回答道。 王予怀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平复下来,沉默了一会,艰难的问道:“你为何想要进后山?” 宁舒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听闻后山风景很好。” 式微式微 第134章 修行者又如何? 风景很好?仅仅只是如此?这是个多么俗气的理由,你一个普通人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王予怀在心里这般想着,脑袋有些发懵。 “俗世之人也能进后山?” “为何不能?” 王予怀艰难的转过脖子,看向在一旁拿着扫帚打扫卫生的那名中年男子,艰难的揖首行礼,然后又艰难的开口问道:“先生可知后山事?” “自然晓得。”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活,微笑着回答道。 “请问先生,俗世之人可以进后山吗?” “太府有教无类,天上之人能进得,天下之人自然也能进得。”中年男子依然保持着微笑,和蔼的解答着王予怀的问题。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亲口告知又是另一回事,即便如此,王予怀对于这件事依然有着足够的信心。 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中年男子笑得有些古怪,像是在强忍着一般。 天涯观楼上平静如水。 或者说,是王予怀根本无法再说些什么,在他看来,只有自己进了那神秘的后山,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会是困扰他的问题,宁舒也想要进后山又如何?自己是修行者,岂会在这方面不如一个普通人? 若是说什么太府的考核,什么每日的上下楼,又或是说在红堆雪引出好大的噱头,成为场中的焦点,这些非世俗中的热闹事相比于修行而言,都太俗了。 他曾见过南越国的国师施展的种种玄妙手段,也见过家中长辈的威严,因此他十分肯定,修行者与世俗之人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将会在后山之争中把这个如同一根刺一样扎根在自己心里的少年狠狠打入深渊。 他这些日子的失意与挫败,都将在那一天逆转成为骄傲的资本。 触碰得越底,最后弹得越高。 想到这,他眼中不禁迸发出炽热的神采。 宁舒坐在窗边,看着盘坐在那里正在修炼,脸上神色发生着细微变化的王予怀,不禁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就算自己不去闯那后山,单凭妖族太子陆星移,这王家才子就不可能是对手,只怕到时候,这王家才子受到的打击会更大。 窗沿下方的天涯观楼前,人声嘈杂。 对于许才奇来说,今日不可谓不失败,自打考入太府后,自己原本在虎陵国的一身荣光便褪的一干二净,虽然红榜第十的成绩已然算是很不错了,但他依然感到厌恶,排在他前面的,除了自己早已相熟的友人王予怀之外,其他诸如庐阳才女,礼法世子,岳麓神童,无一不是早有名气的人,而那个名叫宁舒的何德何能,没有身份,更没有名头,居然也排在自己身前? 虎陵国比南越国更小,各方面的实力也比不上南越,更为重要的是,虎陵国与神朝曲州接壤,早年间也曾是神朝疆域的一部分,只是因为道门的某种原因,被分割了出来,自成一地,可偏偏正是因为如此,虎陵国上下都尊道门,而对于神朝带着一种莫名的排斥。 那夜在红堆雪,他提出要让身边的陪酒女子陪自己过夜,遭到了无情拒绝,身为虎陵国大家族中倍加看中的才子,哪有人敢这样拒绝自己? 却没想到再下一刻就被狠狠的打了脸,而楼下原本希望看到的被打耳光的场面变为了细声关心,就连身边拒绝自己的姑娘也飞奔向楼下,蹭了他一身脂粉气。 所以对于宁舒,他比王予怀更带上了一种厌恶的情绪,此番挡在天涯观门前,就是为了借着这次的缺考将宁舒好生羞辱一番,顺便再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可万万没想到,宁舒居然不争也不恼,任凭自己言语上极尽刻薄挖苦,都是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这样的一个反应,更加让他心生怒气。 本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地位,结果却被宁舒提起了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将自己的讽刺平淡而又锐利的还了回来。 当一切言语失去攻击力后,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修行者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配着的剑,那是来洛城时族中长辈赐给他的,剑鞘与剑身上的配饰雕刻都象征着一种华贵的身份。 他在天涯观二层楼踏入修行之路成为天涯八子后,就励志要成为一个剑修,本来以为当自己拔出剑后,宁舒应当吓的屁滚尿流,当场道歉并且屈服于自己,却没料到宁舒依然很平静,而自己却被那一把普普通通,甚至都没有出鞘的,毫不起眼的长剑吓到胆寒。 在那一柄长剑面前,自己握剑的手变得软弱无力。 “一定是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宝剑,一个只在二层楼发呆,连射御二科都不曾去考的人怎么可能是修行者?”许才奇恼怒的说道:“他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虚伪阴险的小人。” 场中围着诸多学子,听着许才奇这一番有些无理的言论,或多或少都皱了皱眉头,但虽然心中不认可,表面上却不能指责出来,除却他们与宁舒并不是那么熟识热络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不论是这虎陵国的许才奇,又或是他身后的南越国王予怀,抛开身份不说,二人都是修行者,即使是想要为宁舒说话的人,也都在犹豫着。 一个学子挨过身子小声的问道:“万青哥,你刚才为什么帮着宁舒他们起哄?” “因为......咱们金姐和他关系好啊。”黎万青挠了挠头说道:“而且宁舒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黎万青出身于北荒边疆的镇北军学院,军中老少爷们聚在一起最喜欢的便是说上些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就算是他已经来到太府进修,往来的书信间也少不了闲扯上许多。 而关于宁舒的传闻也是通过书信得知的。 北荒边疆的许凤眠侯爷自洛城带回了一个青年,看上去颇为惫懒,整日里一副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但实则是一个狠人,去到北荒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匈人的一处不算是小的部落推平了,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斩杀了诸多五族高手。 关于这名惫懒青年的传说也陆陆续续在军中流传了出来,其中一则在洛城雨夜血洗匈人的事迹就提到了他的一个朋友,据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手剑术颇为玄妙。 虽然并没有指出那名少年的真实姓名与身份,但黎万青凭借自己在军队中摸爬滚打的敏锐直觉,宁舒极大概率就是那个少年。 “那他是修行者吗?!”黎万青身边先前问话的那名学子有些吃惊,声音不经意间提高了不少。 修行者三个字传至许才奇耳中,仿佛点醒了他一样,他冷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再过些日子,等到冬日的时候,后山就要开启,到那时纵然他就是日日夜夜在二层楼又能如何,不能修行就是不能修行,他得认命,而王公子可是要进后山的人,到时高下自分,懦弱又厚脸皮,阴险又虚伪,这样的人怎配与王公子竞争。” “张口一个修行者,闭口一个修行者,能修行很了不起吗?”人群后方传来一句质问,带着玩味地语气,随着人流分开,金维骐走了进来,冷冷的看向许才奇。 只见她英姿飒爽,格外干练,笑着说道:“你既然如此有理,刚才为何不当着宁舒的面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何等懦弱又厚脸皮,阴险又虚伪的人才会在别人背后嚼舌根,这般行径,岂不是连我们女儿家都不如?” 许才奇听闻有人敢质问他,正欲发火,却见来者是金家大小姐,想到人家的身份与权势,便硬生生将怒气又憋了回去,面色极为难看,强装镇定的说道:“我等是要进后山的人,岂会与那等人一样,他就算是再如何,终归是不能修行,也自然不可能进的了后山。” 金维骐听着这番话,面色露出一丝迟疑,似是有些后悔刚才为宁舒出头的举动。 许才奇见此状况,不禁喜上眉梢,语气中带着嘲讽,说道:“金大小姐,不若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金维骐迟疑了一会问道。 “那宁舒能不能进的后山,能不能比过王予怀公子我们暂且不论,只要他敢参加后山的考核,我就收回此前的那一番话。”许才奇张开手中纸扇,一副傲然地神情。 金维骐不说话,抿着双唇,眉头微蹙,似乎是在衡量其中的利弊。 “这条件也有点太廉价了吧,人家需要你收回评价?”黎万青在金维骐身后不满的说道。 “是啊,我不与你赌。”金维骐说道。 “那这样,若是他有勇气参加后山考核,并且成绩不差,我就亲自向他赔礼道歉。”许才奇想了想说道。 他心想反正宁舒不是修行者,这场赌局他必胜无疑,听闻这金家大小姐最讲义气,这下肯定不会再拒绝,顺便还能削一削这洛城贵女的傲气。 “顺便再请我们乙舍一年的早饭吧。”金维骐咬了咬牙,勉强同意下来。 “一年又如何?若是他能再次压过王公子,我在广场上学狗叫都可以。” “成交!” 式微式微 第135章 观山观鱼 手,当然是用来抓东西的。 除却必须进行的工作需要人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手参与外,其余的闲暇时间内,手往往都是闲着的,但有些人往往闲到一定境界会找点事去做。 酒足饭饱后的谢希孟时常将一双筷子在手指翻转出一朵花来,仿佛那双筷子就是他修炼御剑术的法器。 金陵阔少袁有桃总喜欢在不用手的时候在手掌处把玩一枚玉握件,在不断摩挲中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仿佛手中摸着的是那俏丽女儿家细嫩如水的玉手。 还有那些书科的才子们,月上柳梢头又或是草长莺飞之时,站在草甸上,伸出手掌,任凭微风划过掌中纹路,仿佛这些春风能够为他们吟诵些酸腐诗句提供某种灵感。 作为剑修的宁舒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手中翻转着的不是那视为生命的剑,而是一只紫光潋滟的蝴蝶。 那蝴蝶很动人,四张蝶翼翩翩,尾端左右的两个尾翼上各有不同的气质与纹路,右下角的那一片上面点缀着清白色的晶莹线条,像是某种流动着的液体,又像是剔透的水晶,透出一种神秘的感觉。 而左下角的纹路虽不似右下角的那样耀眼,但由内而外的迸发出一股锐利,像是可以释放出无数道带着杀气的剑意。 不同的气息汇集在一只蝴蝶上,使得这只蝴蝶显得更加不凡。 然而蝴蝶虽然不凡,但在这天涯观二层楼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只蝴蝶的存在,若是有人能看到的话,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这只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与宁舒的呼吸竟然是完全一致的。 望生境的法象既是一种对天地间法意掌握更进一步的手段,也同时是在为之后知梦,归虚两大境界打基础,所以宁舒自从踏入望生境后,便将原本单一的修剑扩展到了对法象的运用。 此时的蝴蝶,因为他修为的提升以及化为了法象,虽然依旧没有生命与高深的法力,但至少不会像当初刚领悟时那样很轻易的就消散在空中。 窗外一阵风拂过,宁舒将半拢着的手掌铺展开来,蝴蝶随风向窗外飞去。 太府中有一只蝴蝶,翩翩而飞。 蝴蝶眼中是紫色的,连同整个太府也是紫色的。 山中清泉流响,枝头的野果叛逆的离开树枝落入水中,溅起一朵水花,水花打湿了蝴蝶的翅膀,却并未将蝴蝶打落,仿佛那些水珠根本无法给蝴蝶造成一丝一毫的重负,反倒是听见水流声的蝴蝶显得很是兴奋,随溪水流动的方向向下方飞去。 水自山中向下流,蝴蝶也跟着向下飞舞。 一只鹰隼立在枝头,在它那金光如矩的眼瞳中,一只紫色的蝴蝶已经被锁定,那股紫气对它有着无穷的诱惑力,促使它从山上追到山下,这无疑是一顿免费的午餐。 当紫蝶停留在一朵花上收敛翅膀时,鹰隼顺势俯冲而下,如同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疾驰的略过那朵溪畔的野花。 利爪带着乌光掀翻了泥土,赤金色的鸟喙将花朵撕得粉碎,然而即使是这样霸道的捕杀,在鹰隼迅驰到半路上的时候,蝴蝶早已飞到了它的身后,而被抓碎的只是一道残影。 鹰隼发出一道恼火的鸣叫,再转身意欲施展更决绝的扑杀时,却见四周寂静一片,哪里还有什么紫色的蝴蝶。 “咦!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金维骐拿毛巾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原本因为修习御科课程而拢起的长发此时披在光滑白皙的肩头,将一身傲人曲线半遮半掩着,皮肤如同玉石一般,薄而白,透着骨头里的血肉泛着浅浅的,被热水侵泡过后产生的红晕。 略有些肉,但恰到好处,均匀的分配在骨骼的缝隙角落。 脖颈下那片傲人的雪白如同一包即将兜不住的蜜水,平滑的曲线绷紧了向上拉起,却不塌陷,完美的圆弧微微抬起,随动作轻轻颤动,皮肤下依稀透出点血管的青色。 俏色冰种,浮萍点翠。 结合四周腾升而起的水雾,有一种朦胧的美感,如春日的清晨里躲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上下起伏的山峦。 这里是一个难得的温泉池,是太府中女学子们经常来此清洗身子,嬉戏打闹的地方。 蝴蝶循着人声来此,狼狈仓皇又迅速的逃离。 一直飞,飞到不知道哪一片山林中,山林中树木并不繁茂,有一束束阳光从树叶间穿透而下,在地上形成片片大小形状不一的光斑,其中最大的那一片落在一块青石上,而恰好就是那块不大的光斑中坐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双脚悬在半空中晃悠着,看上去很无聊,却又显得极为欢快,手中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读着。 宁舒未曾在同窗中见过年纪这般小的学子,看上去要比那来自岳麓的童瞳还要小一些,何况在这样一个山林中,出现一个小女孩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心下疑惑间,蝴蝶扑闪着翅膀,隐匿了气息,朝着小女孩飞去。 待飞得近了才看清,原来这小女孩手里看的既不是孩童经常翻阅的童谣歌赋,也不是有趣的寓言故事,而是一本名叫《太上忘情》的古朴典籍,封面云雾缭绕,神秘莫测,看上去像是一本高深的法术。 “小蝴蝶,你是来干嘛的呀?”小女孩不知何时将目光从手中书本上转到了空中,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宁舒心中大惊,他没有料到自己施展了隐匿之法却仍旧被看破了身形,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他自然不会回答,只是装作一只寻常蝴蝶的样子漫无目的的飞。 “莫非你不能说话?没有关系啦,我这里有一些地方看不懂,你过来帮我看看!”小女孩指着手中的书页继续说道。 宁舒犹豫了一下,在无法分清这小姑娘究竟是否在诈他的情况下也有点心动,想看看这本名叫《太上忘情》的书中到底讲的是什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还没来得及看清书页上的字,只感觉一阵恶风袭来,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感官。 青石上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拢成半圆的手掌,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撅了撅嘴,生气的说道:“哼!居然叫它给跑了!” “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小女孩身边出现了一个身穿墨蓝色衣袍的女子,冷冷的问道,她腰间别着一个青绿色的酒葫芦,藤蔓断裂处嫩绿一片,像是刚从葫芦藤上摘下的一般,壶塞处虽然紧闭,可依然能闻到似有似无的酒香。 小女孩闻言跳下青石,恭敬地行了一礼,咽了咽口水回答道:“刚才有一只蝴蝶想要偷学法术!” “哦,什么样的蝴蝶?” “紫色的,很好看,翅膀上有两种不同的纹路。” “在哪?” “一眨眼就不见了。” “哦,以后再见到那只蝴蝶可要对他好一点。” 墨蓝色衣袍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道,眼睛隔着层层树林望向天涯观的方向。 ...... ...... 天涯观中,宁舒从神游中醒来,蝴蝶落在窗边,然后化为紫烟消散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紫烟飘动,汇聚到他的眉心中。 心有余悸。 自那日在天涯观楼前碰到的那个青年男子看破他的隐匿之法外,今日那青石上的小女孩也看破了他的行踪,若是说那个小女孩那般年纪就是大神通者的话,他是不会相信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小女孩修有一种玄妙的法术。 最后若不是用上了御剑术,他只怕真的要被那双手捉住,此番的惊扰下,他将此前看到的水雾后的那抹春色忘得一干二净。 至于登楼前那些南方学子的言语,又如何能被他放在心上。 又在靠窗坐了一会后,宁舒走下楼去,不知是这山水之间的环境容易使人流连忘返,还是潜意识里使然的缘故,沿着湖边走了好久,穿过了树林,走进了岔路,然后又走进岔路...... 他又一次来到了另一处幽静的湖边。 就如同一切都未曾改变一样,眼前出现的依然是他上次来时的场景摆设。 鱼竿,鱼篓,小板凳。 斗笠,鱼饵,依旧没有人。 宁舒挠了挠头,长舒一口气,想起上一次来时弄出的好大一片动静,心下暗自庆幸,没有发现倒还好,若是被发现,这会再当场被抓住现行,如果再是哪个古板的老先生......下场必然很惨烈。 他望向湖中,此时虽是秋日,但不管是湖中还是湖岸,都荡漾着生机,水面下的鱼儿肥美,鳞片泛着光泽,欢快的游动,一看就是活得极其滋润。 宁舒就这样望着,嘴角露出一个阳光又清爽的弧度。 这是一片自由,是一种鱼入水的自由。 如鲸向海,飞鸟投林。 只有在这样一个自由的环境中,鱼儿才会无忧无虑的过得如此滋润。 “咳咳。” 就在宁舒正打算望着这样一片小天地吟诵上几句前人的佳句时,忽然听到后面踏着树叶的簌簌脚步声,同时伴着一声带着提醒意味的刻意咳嗽。 式微式微 第136章 鱼囚于湖,众生囚于? 听着身后那声并非因为受了风寒而发出的咳嗽,宁舒没来由的一哆嗦。 不管修行有多么困难,面对的敌人又有多么凶险,再或者说面对未知的环境有多么神秘,宁舒都没有打心底里露出过怯弱,但此时的他居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不是因为没有勇气的懦弱,而是一种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 不用回头,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以及潜意识里的推断,他十分肯定以及确定那身后咳嗽的主人就是岸边这套渔具的主人。 那日他自这里离开的路途上推理了一番,这杆鱼竿上的鱼饵明显不是凡俗之物,那跃出湖面的家伙也不是普通的鱼,那钓他们的必然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是太府哪一位德高望重,有着闲情雅致的老教授,甚至有可能是后山某一位神秘的修行者。 “咳咳!”见到宁舒依旧傻站着如一根棒槌时,那个人好像有些不满的又一次咳嗽了两声。 面对特殊的突发情况,就得采取某些特殊的举措,宁舒不是那种刻板正义的死木头,该圆滑的绽放出一朵花的时候,就要绽放出一朵好看的花。 在用余光观察了周围并没有可以一下就逃开的路途后,宁舒以极快的动作转过身,然后也不看那人的脸,双手相抱,长揖及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弟子礼,同时以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见过先生!” 神朝皇帝陛下姬青临见状一怔,他在此蹲点.....等候了七日,迟迟不见当日留下脚印的那人来,当今天子政事繁忙,哪有功夫耗在这种琐事上,原本想着今日最后一次,若是再不出现便算那人运气好,没想到就是这不经意的一来,就能抓个现行。 更没想到的是,本已准备搬出大道理教育一番这厮,但这厮如此机灵,想他当年在太府读书时,只有他叫别人先生的份,哪有别人叫他先生的时候,平日里被左一声陛下,有一声陛下唤的着实有些腻,这一声先生叫的人......确实极为受用。 想到这,皇帝陛下脸色稍缓,心中飘然之余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恭恭敬敬的少年,还准确的捕捉到了少年微抬起头观察自己的眼神。 倒是颇有朕年少时读书的机灵劲,不过还是差了些火候。 心中这般想着,皇帝陛下心里因苦苦等待数日产生的牢骚也散去了不少。 宁舒不时地用余光看着那名虽然鬓角有些花白,但依旧精神的中年人,察觉到了浮现于表情上的细微心情变化,直起身来,右手向前一揽,像是酒楼在招呼客人的小厮,说道: “先生请坐!” 皇帝陛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一掀衣袍,坐在了小板凳上,宁舒站在身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宁舒觉得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就先不打扰先生的闲情雅致了,学生先行告退?” 说完后过了三个呼吸,他转身向后就要离开。 “站住。” 宁舒停下即将踏出的脚步,立在原地。 “回来。” 宁舒一脸难过,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不知为何,宁舒总觉得这位中年人说出的话有一种莫名的不可抗拒感,不关乎修为,而是一种长期浸染在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厚重。 他暗道一声不好,在这太府中能遇到的具有这样气质的人物,必然是院长那一类的,而太府的当家......好像是传说中的祭酒,如果是的话,这祭酒有些年轻啊,他想象中的祭酒应该是一个很有威严的老者。 “敢问先生您是......院长?”宁舒觉得祭酒这个名号太过于神圣,所以再三思索下,换了一个笼统又能直指根本的问题。 “不是。” 中年男子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的回答,宁舒绷紧的心放下了一小截,却仍然不敢怠慢。 嗯......不是院长,难不成是副院长?嗯?太府还有副院长? “吧嗒!” 鱼竿入水之声将宁舒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坐一站的二人都心照不宣,默默的都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一个是闲情逸致,赏山观水垂钓的威严太府先生,一个是偷偷用了鱼竿,丢了鱼饵还没钓上来鱼后销毁罪证,畏罪潜逃的糊涂太府学子。 “这是你的?”皇帝陛下用长靴点了点旁边地上的两道印记。 宁舒极不情愿却又无法逃避的将眼神移动过去,地面上赫然印着两个脚印,看那尺寸,与自己的那两双赶路物什何其符合,看那深浅,又岂能是普通人能够踏出来的,看那印记边缘的裂痕,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 既然都挑明了,宁舒哪里还敢狡辩些什么,心中义正言辞,嘴边却诚诚恳恳的回答道:“是学生的。” “力气不小嘛!”皇帝陛下笑道。 宁舒心想不愧是太府的先生,自己那日使足了境才踏出来的印记被说的像是街头抡大锤卖艺的把式,不过这样的洒脱与接地气倒是蛮符合他现阶段的胃口。 姬青临自己也是在太府学习过的,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中能有这样一个出彩的人,心中自然是大感满意,再想起那个同样也是这批太府学子中名叫宁舒的出色少年,更是欢喜,脸上也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站的可累否?” “学生不累。” 皇帝陛下闻言又笑了笑,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小板凳,招手示意宁舒坐过来说话。 两道身影,一道厚重如一座巍峨高山,另一道就像是一株挺拔的杨柳,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呈现在湖边。 很是和谐。 “妖文,不错不错,以后想去那十万大山闯闯?年轻人是得多出去历练历练,看看不一样的天地。” “你说我?说是教书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我要管的人可多上不少哩,学的东西也多着呢。” “坐在这里当然是钓鱼啊,不是我说,你小子上次怎么搞的,钓个鱼都钓不上来,丢人了啊!” ...... ......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两个陌生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更别说成为可以交谈的朋友。 更多的时候,往往是在街头上的擦肩而过,缘分浅的也仅仅只会是相视一笑。 而跨越年龄界限还能坐下来好好聊天的人,通常都是很有趣的人,这样的有趣不只是言语上的风趣幽默,而是一种思想上的相互吻合。 宁舒此时就有一种感觉,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的身份,但他的谈吐以及思想都带给宁舒一种浩瀚如星河的感觉。 很博学,很有深度。 而在姬青临的眼中,这位擅自闯入自己私密领地的莽撞师弟似乎也不是那么突兀了,反而那样的清淡,安静让整日里面对着那些奏折,大臣,公事的皇帝陛下感到舒适。 总之,宁舒要比他那死板的皇弟站在这里要顺眼的多。 这大概就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偶尔看到碗青菜粥也觉得很好吃的道理。 以往都是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人放空,这下突然多了一个颇为投缘的后辈,说的话也不免多上了许多。 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哪里能想得到,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威严如山的皇帝陛下会这般话痨。 “你先前在此处伫立似有感悟,可否与我交流交流?”皇帝陛下拍着宁舒的肩膀笑着说道。 宁舒将自己观鱼时那一番对鱼水自由的感悟说了出来,不料却引得了中年人更大的笑声。 “你眼所见却不一定会是真实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鱼在水中,在你看来活得是很滋润,但在我看来却是被困于水中,无法享受到水之外更大的天地。” 宁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皇帝陛下摩挲着手中竹条制成的鱼竿,看着水中游鱼继续说道:“古时龙宫之主设有龙门,起初本意便是为了天下水族而着想,只有跃过龙门的水族生灵才能得享大道,天地间皆传跃过龙门者会得到苍龙一族的无上传承,实际上,比这传承更重要的是离开那水域。” “这片天地间大多数人都摆脱不了束缚,就连那大神通者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得大自在,这片天地就可看作是一汪巨大的湖泊,而你我皆是其中处于困境,并且不断在挣扎的鱼儿。” “你看那鱼儿,他们可以选择继续在水中游动,这样虽然可以平稳的度过一生,但有很大的概率会被比它们更高一阶的东西决定生死。”说到这,皇帝陛下手中鱼竿向上一甩,不知何时,那鱼钩上已然挂着一条金鳞鲤鱼,尾巴不停的扑打,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你.....这钩上没有饵料啊。”宁舒提出自己的疑问。 “谁说没饵料就钓不上来鱼!”皇帝陛下骄傲的说着,解下鱼唇上的弯钩,随手将那尾鲤鱼扔进湖中。 “你看这鱼儿若是那天上的雄鹰,我就无法用手中的鱼竿约束住它。” “可雄鹰也并非就没有天敌啊?”宁舒想起小时候读到过的一物降一物的大道理。 “所以就需要抗争,而抗争的前提便是自己要足够强大。” “这就是修行者为什么努力要在长生路走的很远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些鱼儿困在湖中,而天地众生困在......” 式微式微 第137章 俗里俗气的修行 众生困在? 皇帝陛下不再言语,微笑着伸出手指了指头顶上方。 夕阳西下,黯淡的天际与远处的湖面相交为一体,半个落日漂浮在上面,随着湖水的翻涌忽上忽下,而没有日头的空中,深蓝色的色调下慢慢的浮现出璀璨的星辰。 这山中没有过多的灯火,于是天上闪烁的星星也较之洛城中的要多得多,依稀还能看到一条由星辰钩织而成的银白色丝带,那是人们口中的银河。 众生困于天。 天之上有什么? 宁舒想起自己好多次望向天空感应到的那些东西,俗世传说中,九天之上有宏伟的凌霄宝殿,有巍峨的南天门,有统帅诸天的古天庭,还有穿梭在星河中的漫天仙神。 在修行界中,古天庭早已成为消逝的历史,漫天仙神也不再穿梭在星河中,现如今的九天之上,只有一张所谓的‘天网’,是一张由大道规则编织的天网玉律,它阻碍着修行者向着九天之上飞去,同时也阻碍着无量山众妖向着化形之路前行。 关于这道网,没人说得清来历,有人说是古天庭消失前布下的,为的就是不让其余的人寻到九天之上的古天庭,也有人说是天地大变后自然而然形成的,是一种末法时代的象征。 这些说法都无从证实,但那道天网确是真实存在的,随着宁舒的修为不断地提升,他愈发的能感觉到九天之上有什么东西,就像是他在离恨小楼前初入修行时在那种霎那的玄妙状态下所感知到的那样。 宁舒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讲起。 皇帝陛下见状捋了捋下颚上的胡须,收起了鱼竿说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明个儿还要上课,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为了我一个闲人荒废了学业,先生们怪罪起来,可够我喝一壶的。” 宁舒闻言恭敬一拜,在他看来,这位有着闲情雅致的中年男子很有智慧,虽不知他是否为修行者,但从他的论述中可以看得出,他对这片天地间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甚至对修行的本质也是独有见解,称得上是一位有大才的智者。 与这样有智慧的人交流,总是一件很轻松且令人愉悦的事情。 “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姬青临突然想起来自己同这个很投的来的师弟聊了许久,竟是连名字也忘了问,看他的谈吐措辞,也必定是一位品行能力极佳的学子,年岁看上去也不大,若是在太府中各方面都好的话,待结业后,必然是神朝未来的希望。 “回先生,学生姓宁,单名一个舒字。” “嗯......宁舒,嗯?你就是宁舒?”姬青临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蓦然惊觉。 宁舒觉得这句话甚是耳熟,仿佛之前也听过这样的惊诧,但一般来说能说出这句话的情况大多是彼此认识但未曾见过面,相见后互相惊奇的说上一句原来是你!可自己着实不认识这个很有智慧的中年男子。 “先生认得学生?” “哈哈哈。” 姬青临不作回答,但豪迈的笑声传遍了这片林子。 ...... ...... 时间就如同袁有桃手中的包子,总在你不曾注意的时候就突然少了一大块,然后再在你一眨眼的时候,整个包子便消失不见。 而时间流逝中所带来的辛酸苦辣,各色滋味也如同袁有桃手中的包子,因为你永远不知到那是麻辣牛肉馅还是梅菜肉干馅,又或是清清淡淡的素白菜粉丝馅。 甲乙丙丁四舍里因为时间推动而愈发熟络的学子们每日也过得开开心心,男孩们勾肩搭背的靠在教习室外的红墙上晒着太阳谈天说地,女孩们聊上些私密琐事,不时地偷瞄人群中的某位长相颇为英俊的同窗,然后红着脸发出咯咯咯地娇笑。 甲乙丙丁四舍里因为时间流逝而愈发精深的课程也使得学子们头痛不已,除却日常六科外,其余的选修课程更是苦不堪言,从射御二科爬下来的学子们,一个个不是揉着胳膊就是揉着屁股,像是耕地累垮的牛,从书礼二科缓缓走出的学子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像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酒鬼,而从数乐二科......倒是显得格外精神,摇头晃脑,沉浸在数字与音符的交错纵横中,无法自拔。 宁舒自从缺考了那次抽考外,再未缺席其余的考试,但也没有拿出全部实力了,大多都是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就好,成绩在红榜上依旧排在前列,并不低调,但也没有像那些南方学子一样拼命的想把自己的名字在那红榜上往前挪一挪。 而王予怀则是蝉联了抽考榜首,一时间风头无两。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道理是这样的,就如同赣南地区有一位颇有名气的养殖农户,无论鸡鸭鱼肉,亦或是山间鼠类,只要稍有冒头,引起关注后,必然被剃毛放血食之。 宁舒在太府中虽然没有这等出头便被抹杀的风险,但也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 无视那些斜着眼,傲气十足的许才奇诸人,朝正在与女伴散步的王予怀点头示意,宁舒在一楼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闻着静心的焚香,翻开了手中的妖族通史。 晦涩难懂。 完全契合了这本厚墩墩,看上去能砸死人的典籍。 纵然是身为修行者的宁舒在看了许久后精神上也出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那一个个如同蝌蚪一般的符号仿佛真的变成了活着的蝌蚪,浮出纸面在宁舒眼前游动,可想而知这本书有多么的难读。 现如今的妖族早已用上了与人族文字相通的通识文,而这本妖族通史所用的是上古妖文,到目前为止,也只有那种十万大山中的远古部落还在使用,妖族的古史实在太过繁杂,每一个种类分支比人族要多上数以万倍,即使是有着对照文本,读起来仍然很吃力。 待翻看了这本史书不足千本之一的进度后,宁舒起身,吹灭读书用的灯盏,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向天涯观外走去。 今日他不打算去二层楼走神,因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 ...... 一众人再一次走在洛城的大街上。 人数不多,却都是相熟之人。 金维骐挽着上官雁和兰清卿,袁有桃同黎万青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方,宁舒走得有些慢,却也没有掉队,至于宁舒旁边则跟着一道怯生生的身影——正是小天才童瞳。 黎万青今日很是兴奋,走在大道的正中间,仿佛这条道姓黎,今天的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踏入了修行,达到了初眠境。 悟道的过程很是简单,简单到都称不上是悟道。 黎万青昨日在书科余老教授的课上睡得正酣,然后被余老教授用戒尺敲了一下脑壳,然后就感受到了天地间的法意,然后就成为了修行者。 当下使得见过大世面的余老教授都愣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戒尺说不出话,半晌后感慨道:“此子非人也!” 以至于这几日余老教授的书舍前整日都有学子在徘徊,以求老教授施展援手,妙手回春。 什么叫机缘?这就是机缘。 多少人求而不得,苦寻终生,就算是面前摆上百十本通天之法都无法领悟的长生路就这样被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戒尺敲开了。 众人惊叹之余也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就像很俗却又很真实的故事一样,家中学子考入太府要摆升学宴庆祝,友人重逢要喝上两大碗酒叙叙旧,黎万青踏上修行之路后自然也想到了请相熟的同窗一起聚会。 至于小天才童瞳,则是宁舒离开天涯观偶遇被强行拐来的,因为有些地方小孩子是不能去的。 所以今日的聚会地点是洛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有桃居。 一番大吃大喝,酒过三巡之后,黎万青举手问了一个所有想修行和刚踏入修行的人都要问的一个问题。 “什么是修行!” 场中除了袁有桃与童瞳是大家都知道的修行者外,虽然金维骐知道,兰清卿也大概知道一些,但彼此都未互相传达过,所以众人看向袁有桃与童瞳二人。 童瞳想了想,正打算拿出自己在天涯观的所学,开口认真的对初踏修行的黎万青阐述上几句,却被袁有桃抢先开了口。 “初入修行就好比你看到一个绝色小娘子,那一层层境界就是小娘子身上穿着的一件件衣裳,初眠境是外衣,神思境是内衬,望生境是裹胸,知梦境就是最后那一层薄纱,只有将这些遮蔽风景的东西一一扒掉,你才能看到你想看到的那美好身体。 “等你与小娘子共赴巫山云雨的那一刻,你就是大神通者了!” “当然,小娘子不会任你肆意妄为,有天赋的人吸引小娘子青睐,扑倒什么的就会顺利许多,没什么天赋的人只能凭借自己努力献殷勤以换取几乎不可能的上下其手的机会,这就是修行的困难之处。” “多少英雄豪杰因为无法与小娘子春宵一刻而死在半路上,只有归虚境的大神通者才能品尝到这世间最可口的美味啊!” 式微式微 第138章 凛冬将至 “这就是修行!懂了吗黎同学!” “你要是想成为大神通者,就得拿出追姑娘的架势,你要时刻想着要与她做那人间极乐之事,想方设法将她推倒!” “想想那些怀里抱着的,手中握着的,床上躺着的,身上坐着的是不是倍儿有动力!” 袁有桃越说越精彩,越说越兴奋,一手拎着酒壶,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动着,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脸上的表情很是骄傲,似乎对自己酒后这一番对修行一针见血的论述极为满意。 讲到动情之处,他甚至都忘了场中还有小孩和女子。 “宁舒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童瞳一脸惊诧,带着好奇又迷惑的眼神转头看向身边的宁舒。 “别听他瞎说。” 宁舒听着袁有桃那一番低俗下流的论述,心想能将修行比作这等男女之事你袁有桃也真是个人才,但仔细品味一下,似乎又有那么一些道理,但实在是粗俗。 常言道大俗即大雅,宁舒是懂得雅俗共赏这样的通达理念的,但袁有桃这近乎于流氓骚扰少女的论述实在是不能划到这一范畴内。 “受教了。”黎万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触碰到了世间的真理。 看着金维骐杀人般的眼神以及举起盘子手后,袁有桃自知失言,默默的将头埋到桌子上,全然没有先前挥斥方遒的气势。 就如同离开前那一日宁安意让他多交朋友的叮嘱,这场中人虽少,但也都是宁舒在太府这段时间所结识到的颇为投缘的朋友,较之于以前在平安城喜欢一个人的心态,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改变了许多, 修行本是脱离世俗的一件事,然而宁舒却越来越接近这滚滚红尘当中,或者说,这座人族共主的天下第一城就是这样一座城池,它将修行与世俗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达到望生境的宁舒已经将感知天地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他眉心后感知天地中那只紫色的蝴蝶法象翩翩而动,翅膀的扇动与他的呼吸相契合,蝶翼上下扑闪而带动的风不断地传向四面八方,将感应到的各种信息在宁舒的感知天地中呈现出来。 这座雄城中,有着数不清的修行者,有隐匿气息的,也有毫不掩饰的法意波动,从初眠境到望生境多如繁星,而到知梦境便出现了一个很大幅度的断崖式下降,归虚境更是不可见,或许有,但以宁舒现在的境界是感应不到的。 即便神朝神律对待修行者要求多么严苛,但依然有无数的修行者来到这座城中,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如同昆仑山道门那样清心寡欲,大量的散修在苦修突破无望后,他们便会来到世俗红尘中寻找所谓的心里慰藉。 很难想象这座城中有多少修行中人,他们都很好的与凡俗相处在一起,或许那杀猪的屠户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神思境修士,整日屠宰只是为了磨砺心中那把大道之刀,又或许那学堂的教书先生是一位隐世的大神通者,教书育人是为了寻觅某种突破的契机。 而他们都不敢拿修行者的身份在洛城中高高在上,而是与凡人们很好的生活在一起。 很多年后,当这些洛城乃至整个神朝的百姓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他们都会骄傲的回答道: “因为神朝有太府。” 凛冬将至,塞北漫天雪花飞舞,风似冰刀,刮得人脸上生疼。 但神朝南方却依然留有余温,虽不似北方那样动手动脚,但山上的枫叶还是在艳红中带上了些许枯黄,其中更是有几片落在了地上。 时不时的下上几场雨,每落一场仿佛就会带走一些热意,顺带着促使南方的人们不情愿的加上一层衣物。 宁舒离开南方,生活在了北方的洛城,初来时的气温变化令他有些不习惯,但好在不论是太府还是白鹿国庠都早已铺设好了火炭,倒是没有那么冻人了。 日复一日,他平静的修课,读书,修炼,偶尔被同窗约出去吃一顿暖身子的涮肉,也时常前往湖畔与中年男人进行有趣地交流。 生活有些单调,但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 同时他也经历了所有修士都会面对的一个问题——境界停驻在望生境。 就如同冬日里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醒过来的一场梦。 对此宁舒并不是很着急,他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现状,并且依旧保持着原本的修炼速度。 没有任何纷扰,没有黄泉路,没有奇怪的梦,也没有什么杀局,平静的有些安逸。 因为寒冬的来临,北方的战事也停了下来,虽说太府中一腔热血的学子们依然准备着时刻上阵杀敌,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都希望这样平和的局面继续保持下去。 平静舒缓的日子总是令人欣喜,但凡事总会有例外,神朝南方边境中弥漫着某种异样的气息。 曲州,南望城。 南望城位于神朝南方边疆与南方诸国的交界处,扼守着青城山最险要的一座余脉。 青城山自曲州贯穿,中部称作八景岭,下端称为青城山,而延伸出去至南方诸国的便被称之为南岭。 而南望城便位于南岭与青城山的交界处,如同一把利剑插在边境上,震慑着所有敢来前来侵犯的敌人。 但相比于北方而言,南方边境要稳定得多,千年下来,南方诸国是从未敢有丝毫的冒犯之心,即便如此,这座城依然无人敢闯。 一名中年文士站在城头向远处眺望,面前的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泽,而大泽的尽头就是离神朝最近的南越国。 中年文士看着大泽上的月光,两边的山岭如同一双手掌,将正中冉冉升起的圆月托起,场面十分壮观,但他却没有任何欣赏美景的想法。 程梦作为神朝四大王侯之一——曲州侯的心腹,除却侯爷的起居,他是片刻都跟在侯爷身边的,按正常情况来说,曲州侯此刻应该在位于广陵城的王府当中,而他的心腹却出现在边境的南望城,只能说明有很大的概率,曲州侯也来到了南望城。 现如今南方局势稳定,没有任何要起战乱的迹象,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物驾临南望城,那么,一位神朝大人物离开王府亲自来到边境重城,显然并不是为了视察军队,而是有着其他的目的。 大泽滂滂,四处芦苇飘扬。 一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芦苇间奔跑,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在逃亡,因为他身上的道袍已经沾满了血迹,手中托着的一面铜镜也残缺了一块,斑驳的裂痕布满了原本光滑的镜面,镜面中年轻人的面目染血,带着不解的怨恨。 当他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芦苇荡后,站在了原地,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镜中的法意光华像是快要炸开的样子发出一阵阵哀鸣。 镜中有灵,这是一位知梦境的道门弟子。 能将一位知梦境的修士追杀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追杀他的人的实力可想而知。 芦苇发出一阵阵的簌簌声,四面八方都有人接近,年轻道士大口喘着粗气,身子略微佝偻着,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风将他面前的芦苇丛吹开,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顶天立地的远古,年轻道人面色剧变,抢先出手,祭出掌中宝镜,射出一道白光,如同一道流星一样隔着芦苇急速而出。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被白光分为两片,沿途的一切都被撕扯为絮状,断裂的芦苇漂浮在大泽上,同时也将芦苇后的那道身影显现了出来。 黑色的衣袍,金色的纹路线条,冷酷的面容,嗜杀的气势。 年轻道士是昆仑山中一座无名道统的传人,早年间得到了大机缘,二十出头便踏足了知梦境,一身修为极为玄妙,掌中一镜更是可照破虚妄,就连仙宫九殿都向他发出了邀请,堪称道门未来的天之骄子。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拿出最强的手段来面对眼前的困境,因为此前逃亡的过程中他与数位知梦境交手,虽然脱身而出,却也受了不轻的伤,而面对芦苇后更强大的那个人,他已然逃无可逃。 那镜中光芒闪耀,想要照清对面那人的面目。 “咔嚓。” 镜面碎裂,年轻道士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那个黑衣中年男子满脸漠然,嘴角似有似无的露出嘲讽,他双掌随意的向前一按,隔着一段距离,却如同当面击打到了年轻道士身上。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光将年轻道士笼罩,像是来自于空中的星辰之力,浩瀚无比,年轻道人掌中碎裂的镜子被快速的修复完整,不仅挡下了中年男子的一击,并且从中传出的气息更加强盛。 一击落空,中年男子并不恼怒,嘴角嘲讽意味更盛。 轰。 平地起惊雷。 不知那中年男子做了什么,只见那道从天空中笼罩而下的白色光柱被硬生生的打断,露出白光下年轻道士惊诧的神情,当他看清对面那人模样后,更是尖叫出声:“是你!居然真的是你!我并未触犯神律,你怎敢在此杀我!” “本侯要杀你,需要告诉你理由吗?” 中年男子的语气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像是一把锋利的冰刀。 “人道风雨88读书网” :人道风雨。 式微式微 第139章 消失的幸存者 南望城的城墙上立着神朝凤凰旗,侧方的曲字王旗飘扬其上,程梦用手抚摸着冰冷而又厚重的青石砖,看着那大泽中绽放又熄灭的白光,叹了口气后向城下走去。 沿途都是身披盔甲的士兵,在夜晚湿冷的南方,即使穿着冰冷的盔甲,但这些士兵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畏寒,足以证明这些士兵的坚韧。 他沿着石阶向下而去,脚步很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待他走到城墙下后已经过去了好久,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向城中前行,而是走向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程梦伸出手按在面前的城墙壁上,自他的掌心注入了一道法意,一阵光纹闪过,墙壁变得虚幻起来,片刻后,他收回手走了进去。 很少有人知道,南望城的城墙是一座巨大的法阵。 踏入城墙中,一条昏暗的道路出现在眼前,程梦十分熟练的按开了黑暗中的机关扣,符文闪烁间,整座通道被明亮的光华充斥。 空洞的脚步声,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不多时,暗道的尽头出现一个很大的空间,此前的所有符文线条都汇聚在这个空间内,看上去此地像是一个阵眼般的存在。 程梦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候了好久,直到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看着身前那个气势如山的中年男子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嘴唇翕动间,又艰难地闭上。 中年男子的背影在这方空间里显得很小,但散发的气势却如崩山一般,让人丝毫不怀疑,若是这男子将一身气势散开,只怕这座被符文笼罩的城墙也要崩坏。 他一身黑色锦袍,上面绣着以暗金色为主的纹路,脚底蹬着一双军制长靴,上面还沾染着不属于他的血迹,黑色为主的色调,冷峻的背影,从内而外的透出一股肃杀铁血的味道。 这个人很强大。 因为他是神朝四大王侯的曲州侯。 曲州侯坐镇神朝南方,在军中威名赫赫,不只是因为他侯爷的身份,更是因为他有着不世的战功,而能在这样一个局势稳定的南方立下赫赫战功,除却他镇守边疆,震慑群敌的本职工作外,自然是有其它大功劳的。 比如扫平作乱的修行帮派,比如除掉触犯神律的修行中人...... 在他继承曲州侯的这数十年中,因为他的铁血,因为他的强大,使得他在修行界的名头要超过了在神朝之中。 冷血,残酷,无畏。 这是修行界给这一位武道修为达到极致,一身极道武意可比肩归虚境大神通者的侯爷的评价,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无敌的存在,使得南方诸国高高在上的道门修行者视南忘城身后的神朝土地为禁地。 “这是第几个了?” “回侯爷,这是第三个。” “你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想说就说吧。” 这个一样的男子并未回头,但依然明白自己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事。 “侯爷,真要将太府包含到排查范围吗......” 太府。 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时间,两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在谈论着整个神朝的心脏,最重要的是,他们用到的词是——排查。 排查这个行为常常被用到官府查案上,但在神朝,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要排查太府。 曲州侯依然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回答,身后的程梦却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压迫感,身上一瞬间便被涌出的汗水打湿了,若不是侯爷收敛,单凭自己这望生境的薄弱修为,刚才那气息扩散的瞬间,便会法意破碎。 有了这样一个警示,程梦不再犹豫,开口说道;“太府今年一共招收了两百名学子,依照侯爷的指示,属下将来自曲州的学子尽数调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特殊的人,大多都是普通人,而其中最为出色的学子,也是来自南越国的王家......” “而且......”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日在曲州,侯爷不是已经将那人杀死了,为何还有疑虑。” 听到这句话,曲州侯并未动怒,而是很安静,语气平缓的说道:“年初之时,本侯爷亲自出马,不惜冒着触犯朝廷神律的下场,出手一番杀戮,那些生命的死活我并不关心,死就死了,只是......你应该知道我关心的是什么。” 说完这番话后,这个一样的男子转过身来,眉浓如一笔粗毫划过的墨痕,脸上棱角分明,表情冷漠,眼神中带着肃杀。 平静的强大。 程梦明白他指得是什么,可以说这件事只有这间城墙下的秘密空间里的人知道,但此事毕竟太过于重要,就连一向果决的曲州侯也透出了一丝不安。 如果是其他将士,是决计不敢与侯爷这样说话,而程梦是一个特例,不仅是因为他腹有良谋,更是因为他对此事知道的足够多。 “莫非,侯爷对死去的那个人心存疑虑?”他心中早有这样的猜测,于是说道:“知命楼所算的时间地点,再加上符合资质的修行者,以及出色的天资,没道理不是他。” 对于年初春日里在曲州的那一场屠杀,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当时为了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目标,所以选择了屠村,在没有任何精确到个体的线索条件下,大范围的毁灭是唯一可以确保不错过的方法。 事实证明这样做确实达到了目的,一个望生境修有两种先天法意的修士被发现了,天资卓越,使得行动一度受阻,更是在战斗中突破了知梦境,怎么看都是符合条件的人选,于是为了除掉这个出色的修行者,曲州侯更是直接出手镇杀,看上去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何侯爷还是感到不安。 曲州侯平静的看着他,背负着双手,沉默了许久后缓缓说道:“从一切方面来看,确实很合适,没道理不是那个人,知命楼所求之卦想来也不会出错,只是本侯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程梦看着一向以铁血著称的侯爷罕见的出现了迟疑的神情,心中一沉,这等媲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极道武意强者的洞察力是何等的敏锐,既然这样说了,那其中必然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之前大多只是猜测,所以程梦只是进行了简单的调查,至于太府,也只是各方条件总结而成的其中一个地方,但现在只怕是真的要提上计划了。 “侯爷是怀疑那日舒城失踪的那个普通人?”程梦想了想后开口问道。 “那名修士的修为固然不错,玄金玄土法意也份属先天,只是依旧差了一些,想来那位也不会任由自己所选中的人这般轻松的死去。”曲州侯冷冷的说道。 “那日侯爷走后,我又命人仔细搜查了一遍舒城,确实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至于人口数量,都还对的上,但徐家村三个外来的,两个死在了徐天临死前的刀下,一个被侯爷您毙于掌下,但那两具凡人的尸体最后却只发现了其中的一具。” “按照条件符合来说,若他是修行者的话,必定逃不脱我们的感应,也不会被徐天杀死......” “若是普通人的话......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按照那日的水陆行程,十有八九会前往洛城,但他究竟能不能活着走出大山都不好说,只是这样一来,线索就极其渺茫了。” “曲州通往洛城的水路我们都仔细盘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伤的极重的那名少年,他就那样消失在了前往洛城的路上。” 看着程梦欲言又止的样子,曲州侯叹了一口气,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但事已至此,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程梦知道侯爷最不愿将自己同神朝太府接触的太深,平日里对于有关太府的事都是尽可能地避而不谈,但此时都到了这一步,说不得也要说了。 “若他真的活了下来,又必然要踏上修行之路的话,太府不是唯一,但却是最好的选择,按照以往斩杀的那两个人再加上刚才那个道士的条件,不论是仙宫或是妖宫,无一不是天才中的天才,那位想要让自己选择的人获得更多的话,太府有极大的概率就是我们想要找的地方。” 曲州侯冰冷的目光扫遍这一间布满符文的密室,片刻后说道:“可有线索?” 程梦见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接着他刚进来时的话继续说道:“以凡人之躯进入太府,若是真有修行天赋,这几个月过去后,应当为太府最出色的弟子,可现如今的太府里,修行者中最出色的是南越王家的人,其余也都是初眠境的小修士,想来也不会是那位的人。” “属下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真的进了太府,应当是隐藏了修为,不然不会这样籍籍无名,只是侯爷你也知道太府中的有那些人的存在,属下实在没有能力深入调查下去。” 看似在曲州就已经石沉大海的线索,在几句看似毫无逻辑的随意猜测后,汇聚到了神朝洛城之外的那片群山中。 “不过,根据洛城中的人传来的消息,道部自谢希孟走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以前从未听闻,据说一身修为很是诡异,看时间倒也差不多对的上,不知是否与我们的事有所关联。” 曲州侯闻言面色冷峻的说道:“太府作为我神朝心脏,深得陛下厚爱,但不见得就是完全干净的,那位所图甚大,培养的人更是重要的棋子,不除他日后必为大祸,于公于私,本侯都不能坐视不管,他终究是要出太府的,一旦发现,若是确认身份,就地抹杀,后果我来承担。” 程梦领命后告退。 曲州侯收回目光,看向符文交汇的那个地方,喃喃道:“勾陈上宫,东极青华,再加上刚才那道士的中天北极,那位的三个棋子皆被我除去......” “沁儿.....你要等我......” 式微式微 第140章 我们都在苦苦挣扎 走在暗道中的程梦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与自家侯爷本人性情截然相反的情绪波动,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阵无力又无奈的苦涩,他跟随曲州侯这么多年的时间,又怎会不了解那一段往事,无论过去了多少日子,每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依旧在叹息,心想以侯爷你媲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修为,依然无法与那位抗争吗?那位的手段当真的有那么神秘吗? ...... ...... 密室中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曲州侯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袍因为之前出手而产生的褶皱,吸了吸鼻子,看着袖口上的点滴不起眼的血迹眉头一皱,随即将一身衣袍褪下,手中升起一团火焰,将衣袍焚烧殆尽,然后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一套崭新的黑色长袍换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沉默的看向前方,冷漠的面颊像是一尊立在风雪中的雕像。 不多时,四周墙壁上的符文如龙蛇般闪烁,将原本应该昏暗的密室照耀的如同一片迷幻的星空。 而这片迷幻星空光芒汇聚的那个点上,陈列着一副棺材,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或者说它一直在那里。 棺材是透明的,看上去是某种类似于水晶的东西雕刻而成,无数的符文构成幽蓝色的线条,如同流水一样流进棺材下方,棺材斜斜的漂浮在地面上,成为这座密室的中心。 棺材通常是用来葬人的,这副水晶棺也不例外。 水晶棺中躺着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面容姣好,眼眸低垂,皮肤光滑如玉石,上面没有一丝皱纹,与之相比,就连身边的水晶棺也要逊色上不少,她身上穿着极具南方诸国特色的长裙,双手很自然的搭在腰间,显得很是端庄,她整个人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安静又温婉。 但在这样一个场合内,女子出现在棺材里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出生在世家大族,如皎皎明珠一般的姑娘会躺在棺材内。 而曲州侯的那一声沁儿正是对这棺材里的女子说的。 棺材中安静躺着的女子名叫沁儿。 看着那泛着幽蓝色的长裙,曲州侯冷漠的脸上浮现出温柔怜惜的神情,这种表情不像能从是一位号称铁血无畏,一念生死,手染鲜血的王将脸上出现的,可它确确实实出现了。 可能除了棺材中的这女子以外,这片天地间,再无人见过威名赫赫的曲州侯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来看我了。” 自水晶棺中传出一道很温柔的声音,是一位女子发出的,场中除了棺材内的女子外,再无其他人,可棺材内那位名叫沁儿的女子依然闭着眼,仿佛永恒。 “是啊,我来了。”曲州候声音同样很轻的回答道。 就这样的一问一答,简简单单,在这个城墙下的神秘空间中回荡着,不止是声音,更是将两个人的情绪放大了无数倍。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呢......只是你最近来的越来越频繁了,不驻守在广陵城中,被朝廷知道的话,那些文武大臣会有异议的,陛下也不会高兴。”女子的声音很欢快,同时又带着些许担心。 “无妨,他们拿我没办法。”曲州侯脸上露出微笑,有些小骄傲。 这样的小骄傲就像是小男孩偷偷跑出家门给喜欢的小女孩送花,然后小女孩担心小男孩会被家中父母发现,小男孩满不在乎的拍拍胸膛说: 没事儿,你喜欢就好。 他在敌人眼中是以残酷血腥著称的神朝王侯,他站立的地方,无人敢接近,他站立在曲州,南方诸国只能低下头,他站立在神朝,道门的修行者就不敢有丝毫的逾距。 他强势到南方诸国不敢生出想要反抗神朝的念头,他强势到翻手之间将知梦境的修行者镇杀,他强势到南方的曲字王旗在局势稳定的环境下依然不弱于在北方征战的许家军。 但好像只有在这个地方,面对棺材中的这个睡美人般的女子,他才能放下曲州侯这样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号,褪下冰冷的盔甲,放下戒备,展现自己温柔的一面。 “言,你又杀人了是吗?”棺中女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声音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曲州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脸上露出些无奈,却掩饰得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无奈仅仅只是面对着女子而已,并没有丝毫情绪分给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 “答应我,不要再杀人了。” “还有一个。”曲州侯低垂着眉眼,语气突然变得疲惫了起来,缓缓说道:“等除掉了那最后一个,我就带你离开这。” “你还是执着于那件事吗?没用的,我们在他面前太过渺小了,他不会因为这些就损失什么的,而且......我们也走不了,他早晚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言,答应我,不要再去为了我做这些无畏的挣扎了,趁我还能陪你的时候你多来看看我就足够了,等那天来临时,你就离开我,走的越远越好,去找陛下,去找祭酒,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女子的声音有些急迫,仿佛将会发生什么无可逆转,无法抗争的事情,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力感,以至于平静的身躯都因为这些悲切的言语而传出一阵阵的情绪波动。 若是宁舒在此的话,就会发现,这棺中女子所传达出的情绪和语言波动,都是他苦苦找寻未果,早已失传的元神之法,而且还是将元神修炼到了一种很高的境界,才能脱离肉体单独显现,只是不知为何,被禁锢在了这水晶棺中。 “沁儿别说傻话,我不会离开你的......” “纵使是那位又如何,他再有通天手段此时也无法现身,只要我将他的安排破去,说不定就能解开眼下的局面,说不定你也会好起来,相信我......” 沙哑又带着不甘,种种情绪都化为一种杀气。 “沁儿别怕,有我在......” 说完这句话,曲州侯将手放在棺中女子的手上,然后紧紧地握住,仿佛这样做可以将两人的心连接在一起。 女子再无声音传出,却在眼角滑落出一滴眼泪。 曲州侯伸手拭去,眼泪在手指上瞬间凝结为一个冰尘,连同这号称体魄如钢铁的武道侯爷的手指也因极寒染上了一层铁青色。 符文闪烁,棺材消失,曲州侯又恢复了往日那样冷峻的表情。 他缓缓走向正对面那张椅子,脸色有些苍白,坐下去后斜倚着,显得极为疲惫。 不是来源于身体的劳累,而是由心为源头而迸发出的一种无力。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足以让他死好多次,纵使强如归虚境的他也逃不过神律的惩处,但他没有退路,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曲州屠村,追杀昆仑与无量的修行者,私自动用南望城的法阵...... 这其中,只要有一件事暴露,无论是满朝文武亦或是皇帝陛下,都不可能饶了他。 甚至于说,这片天地都不可能容得下他。 当年还未成为曲州侯的他在南沼国遇见了作为南沼圣女的纳兰沁,当时的纳兰沁修习的是早已失传的元神之法,曾被视作那一代南方诸国道门复兴的希望。 可是却没想到,这元神之法的暴露竟然会将二人逼向绝境。 随着南沼圣女的失踪,那一门引起腥风血雨的元神之法也就此消失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任谁都没有想到,当年失踪的南沼圣女如今躺在神朝南望城城墙下的棺材中,而陪伴她的人居然是当时被圣女视为大敌的神朝体修,也正是如今的曲州侯曲言。 只有曲言自己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谓的元神之法只是一颗要人命的毒苹果,而传授元神之法的那位存在正在布下一场玩弄天地的棋局。 南沼圣女纳兰沁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曲言自然不会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就这样被别人玩弄在棋盘之上,甚至最后变为一张被撕碎的白纸,于是他带着南沼圣女逃离了南方。 等回到了神朝中后,他也成为了神朝的一方王侯。 凭借自己的身份以及手段,那位的棋盘逐渐被他所了解,所以他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为的就是阻止那位的计划。 如果不能阻止一个人所走的棋路,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掀了棋盘。 虽然他不知道那位究竟留下了多少手段,但每当发现一个,他便要出手抹去一个。 那是一个很无奈的故事,曲州侯在神朝神律与心爱之人中间挣扎着。 当日某修行门派包庇一位屠城的曲州城主,他亲自出手平了那个门派,然后私自扣下门派中的至宝锁神石,并将其雕刻成一幅棺材,用来镇封纳兰沁的元神。 之后他接连出手,曾杀掉过无量宫中妖子无量榜上排名前列的妖族天才,也曾诛杀南海仙岛走出来的神女,在大泽中又杀了昆仑的天之骄子,更是屠了自己曲州的一个城池。 他们都没有错,都很无辜,甚至未曾触犯过神律。 只因他们同自己的爱人一样,都是那位布下的棋子。 式微式微 第141章 南国旧梦 “在这片处处充满着束缚的天地间,有谁能够摆脱奔涌向下的洪流?神朝不能,道门不能,万族都不能,我这小小的曲州候又算得了什么?又有谁能救得了我们,祭酒可以吗?祭酒或许可以,但祭酒又怎会为了我去与那位提前接触?” “昆仑,无量,甚至传说中灵山极乐的那些人或许也可以,但他们又凭什么为了我与那位作对?” “说到底,我们也只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罢了,哪里还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陛下待我不薄,我自然不能愧对陛下,但我又确实做了那些事,因为是你,所以我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陛下,待此间事了,定要回洛城听从发落,只希望陛下不要迁怒于你。” “又或许,我们根本活不到那一刻,你说的没错,那位怎会就这样看着我将他的那些棋子毁去,说不定他此刻就在注视着我,我甚至能感到他眼神中的嘲讽,只要他动一动手指,你我都将从这片天地中消失。” “我得杀死他,这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使你解脱的方法,我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区区一个少年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我不该去做那些事情,这双手沾满了太多的鲜血,只希望若是我去了地府,你不要跟过来就好。” “我只是一条在河流里奋力想跳脱的鱼儿呐。” 暗室里符文幽蓝色的光芒逐渐黯淡,曲州侯回忆着那些陈年旧事,眼眸里少了些锋锐,多了一丝疲倦,嘴中喃喃低语,如同梦呓。 ...... ...... 那年神朝新帝登基,年号为式微。 因为天地间最繁盛的人族出现权力更迭,大势必然有所变化。 所以天下道门与南方诸国以及万族都在观望,不知这位新上任的皇帝陛下对天下大势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尤其是对于一直以来因为历史问题关系并不怎么好的道门。 恰逢道门人才井喷,各个门派的道子,圣女层出不穷,俨然一副复兴之象,这就使得双方的关系更加迷离复杂。 而夹在两大势力之中的南方诸国则更显得要谨慎的多,一方面他们属于人族,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像是神朝那样无所畏惧,因此他们也尊道门为主。 不断涌出的天之骄子使得他们心中的底气越发的足,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也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力,于是南方诸国在道门的暗中授意下举行了一场特别的‘通天宴’。 说是宴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探一探各大势力的年轻底蕴。 那一年,昆仑仙宫有三位传人联袂下山,而昆仑其它道派前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南方诸国各教圣子圣女纷纷赴宴,就连无量妖宫,南海群岛,东海金鳌岛都有人参加。 就连一向对此事嗤之以鼻的神朝也收到了请柬,或许是因为皇帝新上任的缘故,竟是也派了人前去。 宴会很精彩,最后决出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是昆仑传人,也不是无量妖子,而是南沼国的圣女,第二名则是神朝一名神秘的年轻体修。 这名年轻体修凭借自己媲美知梦巅峰的战斗力,以及不畏死的战斗风格,在一众天资卓越的天才中杀出一条血路,就连道门引以为傲的昆仑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成为那年通天宴的第二,而他唯一一次败绩,就是输给了南沼圣女。 年轻体修名叫曲言,南沼圣女名叫纳兰沁。 这样的结局看似不算是差,南沼圣女也属于道门,夺得通天宴第一足以证明道门的实力,而神朝夺得第二,也并未丢人,按照道门与南方诸国原本的设想,这样已经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将这一场通天宴推上了一个充满腥风血雨的高潮。 首先是南沼圣女被爆出身怀直指长生大道的通天之法,原来本就不被人注意,甚至于说籍籍无名的南沼国突然出现一个力压诸天骄的圣女本就奇怪,此时一番传言似乎是给这件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若是没有修有玄妙法门,如何能败尽一切敌手?而且南沼圣女当时在通天宴上所用到的法术确实称得上是闻所未闻。 就这样,不知道是何人放出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何人聚集了一众高手,竟是在南沼圣女的归程中进行了伏杀。 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南沼圣女的确怀有通天之法,但谁也没有想到,她修炼的竟然是洪荒时代就已经失传的元神法门。 这个消息仿佛在天地间修道者中落下了一块万斤巨石,要知道在现如今,可称得上是末法时代,不要说成仙得道,与天同寿,就连最基础的元神法门都失传到无人修炼,大家修行法意灵气本就长生无望,此番出现这等仙法,就如同给所有在仙路上挣扎着的修士们打开了一道希望的大门。 更重要的是,南沼圣女修行的不是一般的元神之法,而是传说中南极长生大帝所留下的《南极长生篇》。 元神之法本就奇妙,修至大成后可得大自在,更不要说是南极长生大帝所留。 古天庭消失已久,若是得到元神之法,说不定可以窥见长生,若是得到南沼圣女的元神之法,更是可以得到南极长生大帝的道统传承,飞升九天,入主天庭,当可主掌天地沉浮。 没人知道那场伏杀死了多少修士,只是据传闻打的天昏地暗,更是有人在其中听到了龙吼凤鸣,一道道法术像是要将星辰打下,甚至有大神通者出手。 再详细的过程就无人知道了,因为参加那一战的修士都死了,南越国北边的一片土地被打沉,形成了现在的大泽,那日的鲜血染满了整片土地。 唯一知道的是,南沼圣女在那场战斗中展现出了极为恐怖的实力,比之在通天宴上所表现出的强上不止一倍,而且在接连的战斗中突破了归虚境,踏足大神通者的境界。 在那场战斗中同样有一个人的身影烙印在了当时修士的心中,那是一个如同一样的年轻男子,也同样在战斗中突破,达到极道武意的巅峰。 战斗愈演愈烈,各大势力都派出了更为强大的底蕴,两位极少现世的仙宫九殿殿主亲自南下来到大泽,无量山更是走出了三位成名已久的妖神以及三族中的长老,隐约间连传说中的西方教也有人出现。 就在这样的局面下下,南沼圣女动用了某一种禁忌之术,不仅重伤所有围杀她的大神通者,更是消失在大泽,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名叫曲言的神朝体修。 留下的只有一片被血染红的大泽。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神朝年轻体修曲言出现在世间,然后加封曲州侯,镇守神朝南方。 无数人都想知道他与南沼圣女消失后发生了什么?南沼圣女而今又在何方?那本《南极产生篇》是否落在了他的手上? 原本将要再一次被掀起的腥风血雨在曲州侯一次雷霆万钧的出手后,被无情的压了回去。 此时的道门才发现,这个曾经年轻的体修已经是无人可压制的了,就算那些大神通者出手,也不能保证可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杀这名不周神朝的王侯,而且并不确定那通天之法就在他的手上,没有哪一个大神通者愿意冒着陨落的风险去证实一件不确定的事情,给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冷血的男子和他背后强大的神朝。 若是那些参加过那一年通天宴,并且结识过一位来自神朝的年轻体修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名叫曲言的人彻底的发生了改变,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前往南方诸国的时候所拥有的和蔼,开朗。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不畏生死。 只有曲州侯自己知道那日在大泽消失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 无尽的黄泉,充满死气的孤城,以及一个号称无心的人。 他挚爱的女子失去了在大泽上俯视诸雄的气势,而他也失去了骄傲的色彩。 全都是因为那位号称无心的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一个人,也不认为这片天地间有这样层次的生灵存在,直到那位的出现,它彻底击毁了心中原本满是骄傲的神朝年轻体修那颗无畏的心,也夺走了他心爱女子的生命。 而漂浮在惨黄色河流中的男女,不过只是任他随意拨弄的棋子。 自那之后,曲言已经沉在了那黄泉之中。 剩下的只有一个镇守在神朝南方的曲州侯。 ...... ...... “曲言你看!那个大船上的小娘子!” “他妈的绝了,真漂亮!” “你就做梦吧,知道那是谁不?南沼国的圣女,前些天她可是一个人击败了两名从昆仑山出来的道士,那风采,那姿色,啧啧,想不到小小的南沼国居然也有这样一位绝世佳人!” “你看曲言那小子都看傻了,哎......你别老往人家圣女胸上看,小心人家下来揍你,我们可不是她的对手。” “我给你们讲,这个娘们我娶定了!”被称作曲言的少年咽了咽口水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船头。 岸边一众少年望着一艘大船上的那位立在船头的绝世女子评头论足,惹来船上其余女子一顿鄙夷的白眼。 船头那绝世佳人朝着那名说要娶她的少年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 这是一场久远的南国旧梦。 式微式微 第142章 冬日里,红杏 冬日,寒冷的冬日,没有落雪的冬日。 不知为何,虽是气温一降再降,但迟迟未曾看到漫天的大雪飘飞,像是妇人难产时腹中的胎儿,急死个人。 未央宫静静的矗立在洛城的皇家园林中,被一种生于北方的耐寒树木包裹着,因为皇城地脉龙气的原因,枝叶还算是繁茂,郁郁葱葱,只是在这样一副刺骨的寒风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树木苍劲又高耸,单从外观上看就是近千年的古木,但与周围的皇城宫苑比起来,却依然少了一种宏伟的岁月沉淀气息。 未央宫千百殿,其中又以通光殿最为华美,虽不是其中最高的宫殿,也不是其中最奢华的宫殿,甚至于相比其他宫殿来显得有些小,但却是环境最好的一处,不论冬夏春秋,不论雨雪风霜,这里都能看到极美的景色。 不需要太多的香料,因为春日里会有淡淡的栀子香,夏日里会有茉莉香,秋日里会有桂花香,冬日里会有寒梅香。 也不需要太多的黄金玉饰装潢,因为站在此时可以看到整座洛城的风光,那些脑海中可描绘出的街道上热闹之象在皇帝陛下的眼里要比什么金银之物来的好看的多。 也不需要太多的宫女服侍,因为皇后娘娘是一个很温婉知性的好妻子。 “北方已经落雪了吧,朕看许风眠传回给军部的信笺上,雪大到似乎能让人瞬间白了头。” “南方应该还不算太冷,估摸着树叶都还未落,依然是个秋天景象。” “偏叫朕这个洛城,冷的要比南方冷,雪又不落进来,这老天倒也真是厚此薄彼,都是冬季,一场雪还要分个南北。” 神朝皇帝陛下姬青临站在通光殿顶楼的栏杆边,凭栏倚看,嘴上点评着这冬日之景。 皇后娘娘从室内走出,手中捧着一碗精致的银耳莲子羹,脸上尽是温婉大气之色,乍一眼并不是人间绝色,但久看之下气质便如同那深山翡翠般吸引人,手中那瓷碗就是普的工部砖窑中烧制的白瓷,热腾腾的向上冒着热气。 听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神朝之主的夫君如同小孩子一般的无理埋怨,皇后娘娘也不禁笑出了声,她走上前去握住自己夫君的手,将白瓷碗置于二人中间,笑着说道:“世间万物有差别才会美丽嘛,就像塞北山巅纯白的飞雪,会不会眷恋江南的花?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又会不会也想要读懂塞北的荒野?” “若是你想看雪的话,再过些日子估计就会下了,到时候我陪你看。” “还是你能明白朕的心意,这冬日里不看雪花怎么能行,再过些天怕是还要将暖锅搬进宫里咯。” 皇帝陛下闻言将皇后揽在怀中,牵着她的手望向面前的南方,眼神突然生出些无奈。 “这神朝大好河山经历了这千年,未曾有过冰雪的侵蚀,全是因为这一代代祖辈们的努力,传至朕这一代,又怎能没有一番作为,自朕登基后的一项项国策,扪心自问,无不是惠民利政之策,只是如今南方虽然稳定,朕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陛下可还是在想着那些个陈年旧事?都已经过去了,想多了岂不是伤神?”皇后娘娘将白瓷碗端至手边,以调羹轻轻取上一勺,吹了吹气后送至自己夫君的嘴边。 “当年朕刚即位,一腔热血,那些个牛鼻子老道士和南方诸国供奉,朕又何曾惧过,不过只是一门元神之法,又岂会比一个旷世将才得朕喜欢,只是那曲言,偏偏闭口不言,真叫朕恼火。”皇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说他现如今镇守南方,立下赫赫战功,但朕终究还是喜欢他当年去大泽时的那股少年气。” 皇后娘娘闻言将手握的更紧了,抬头望着那一片片在寒风中依然挺拔的树木说道:“当年他自南方回来后,道门诸教,南方诸国甚至昆仑与无量都在要陛下给出一个说法,一是曲言在大泽大开杀戒,杀了不知多少道门高手,二是那南沼圣女与元神之法的下落,曲言他想必心中也有苦衷,不愿为陛下你增添麻烦,所以才选择一个人沉默着承担。” “糊涂,他是朕的臣子,更是朕最信任的人,出了事朕又怎么不会保他?他乃武道巅峰强者,这世间能为难他的又有几人?他又怎会知道若是他当日说出来,朕甚至会亲自前往太府禀告祭酒,请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至于那些道门要的说法,技不如人还有脸提要求?那年的通天宴本就是那帮无知无畏的蠢货想要在朕刚上位之时挥挥手中的刀叉,想在桌上分食一杯羹,朕将曲言派过去已然给足了他们面子......” “元神之法固然吸引人,但自古天庭消失,这千年的时间,又何曾听闻过有人得长生?只凭一个修行法门就想要做到千年未曾做到的事,此举太白痴了,朕都怀疑那帮人是不是将一身修为修到了屁股上面。” “不管是昆仑,或是无量,又或是更神秘的存在,他曲言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朕的神朝从来都无惧那些比自己强的人,从开朝立代时的自由之战到现如今的盛世,无不是靠着世俗凡人的力量为底的,得民心获得的不只是天下,还有能将天掀开的一种人间信念......只可惜他看不明白。” 皇帝陛下握着栏杆的手很用力,能看到凸起的青筋,但皇后娘娘手中却依然感受到一如既往的温热,没有任何多余的力度。 “朕不知道这盛世会持续多久,但若是有一天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朕定要让整片天地都记住朕的名字!” “可陛下已经是天地间最出色的那一个了啊!”皇后温柔的说道。 “只可惜朕不能修炼,你知道的,那些昆仑山中的老牛鼻子可一个个活得像是乌龟......”皇帝陛下有些恼火:“都说人不能太过贪心,坐拥了这一片江山,仿佛注定就不能去奢望别的东西,我姬家除人皇先祖是修行者外,这千年竟没有一个能修行,而今潮生天资出众,不知会不会是一个变数?” 皇后娘娘看着他有些不服气的侧脸,笑得格外明媚,秀丽的眉眼间都是爱慕之意,她轻轻依偎在皇帝陛下身边,似是低声耳语般说着:“修行到长生又有哪里好?我只想与陛下白首到老哩。” 皇帝脸上霎那间满是自豪,仿佛怀中拥抱着心爱的女子是一件要比做出什么重大决策更幸福的事情,他伸手挽住皇后的肩膀,指着宫墙巍峨的皇城说道:“是啊,长生不死又有哪里好,我只是怪自己不能修行,无法带你去看看那更美的世界。” “若我能修行的话,定要带你去昆仑玉虚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世间绝美之花,定要去九天之上的天庭将那果园里最大的一颗蟠桃取给你尝尝,想来坐在瑶池边与你俯瞰这片天地,定会是一种别样的风采,说不得我还要摘一颗颗星辰给你做成手串,岂不是比那南海明珠还要动人......” 皇后娘娘躲在怀里听着心爱的男子漫天的闲谈,听着这朕与我两个称谓之间的不断转换,笑得很开心,很满足。 “这片天地虽然束缚了我的身体,但又如何能束缚住朕的思绪,虽不能修行,但朕却要比那些修行者多了许多自在。” 皇后听着这番言论,想起这好些日子,自己这皇帝夫君时常会冒出些新奇的,以前从未听到过的观念,像是少年的意气风发,每一句都充满了年轻时的活力,不免更开心了,忍不住的面颊泛红。 皇帝陛下看着怀中皇后粉红又羞涩的面颊,低下头去轻轻的亲了一口,转而看向楼外,一时间,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东西都被紧握在手中,心中畅快无比。 “陛下这段时间好像年轻了不少呢!” “瞎说,朕原本看上去很老吗?” 皇帝陛下佯装恼怒的打趣道,听闻年轻这个词,猛地想起今天是与那太府小少年约着在湖边聊天的日子,思考了一会说道:“天凉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 ...... 看着皇帝陛下心情颇为不错的走出宫门,又看了看还未落下去的日头,皇后娘娘蹙了下眉头,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疑惑。 她知道自家男人平日里除了处理朝政之外,偶尔也会前往太府中放松散心,也知道陛下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这本是件极好的事情,但最近未免......去的太频繁了一点。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只是毕竟是心中有爱意的女子,想着那些个侍女平时讨论那些最近很流行的,讲述男女间情爱的民间话本故事,面对这反常的事,脑子里不免也开始胡思乱想。 太府中有姿色上乘的女学生? 还是他偷偷看上了别家女子? 要纳妃的话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反对,可她心里明白,当今陛下只有她一人,以陛下专情的性格也是决计不会再有其他的女子了。 那么......太府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他? 式微式微 第143章 他要来了 经常说男人都好新鲜的那一口。 也经常说女人总是留不住流逝的芳华。 有钱的男人容易变坏,有钱有势的男人更容易变坏。 毫无疑问,当今神朝皇帝陛下是最有钱有势的那个人。 皇帝会变坏吗?哪有草民敢妄议当今圣上,就算是那些朝堂之上的臣子也不敢讨论陛下的私事,但皇后娘娘不一样,抛开朝堂,私下里二人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洛城恩爱夫妻罢了。 “我老了吗?” 皇后娘娘看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依然光滑紧致的皮肤,有些疑惑的自问。 ...... ...... 宁舒打了个喷嚏,在湖边待得时间久了,被湖风一吹也觉得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呼呼呼的往里面透着风。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 现在是不周神朝式微三十九年的深冬。 距离宁舒离开平安城已经快接近一年了,从凡俗之人到踏入修行再到修为的不断精进,从小城市来到大城市,从教书到再学习,生活过的无比充实。 虽然,修为依然停留在望生境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 若是被其他修行者,尤其是那些同样驻足在望生境的修行者知道他现在这个想法后想必会破口大骂。 你丫修行不过一年就达到了望生境还想怎样?还想着继续突破?你以为你是妖族太子还是昆仑传人? 修行虽快,可不要太贪心哦! 宁舒自己确实已经做好了长期甚至数年都停留在望生境的准备,所以他抽空去了几次道部,找岳徘徊要了几本谢希孟留下的剑法用来观摩学习。 这样的生活,好像是要比在平安城充裕的多。 三五个合得来的朋友,湖边有趣的钓鱼先生,安静的读书生活,偶尔的聚餐,不会做的数科题,难懂的妖文...... 以往在平安城的时候冬天里都是和老书生一起过的,还有小小的宁安意,结冰的河水,不常见的落雪...... 宁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新厌旧,看惯了花花世界,便忘了自己的那座小城,但此刻回想起来,其实两者好像都很美好。 洛城很美,平安城也很美。 说到老书生,宁舒有些沉默,现如今他只能将老书生看作是一个会修行的人,掩去一身修为,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然后在临终前将一本修行法术传给他抚养大的孤儿。 然后那位被传下通天之法的孩子经过不懈的努力,仇人的追杀,不断地奇遇,每每命悬一线都有贵人相助,最终站在大道之巅,睥睨天下。 怎么看都像是一本烂大街的江湖故事中哄小孩的情节。 想到这,宁舒不禁摇头笑了笑。 外面的风很大,通过窗户的缝隙拼命的想钻进来,而窗户好像并不赞成这种蛮横无理的做法,两相抗争间传出呜呜呜的响声。 “真他妈冷啊!”袁有桃裹着以火鼠皮制成的大袄子抱怨着;“往年来似这般寒冷早就该下雪了,今年倒是怪了,这雪就是不下,你说不下就不下吧,还这般的冷......” 火鼠皮本就罕见,火鼠更是少有,因为但凡是火鼠,必然是懂得简单修炼的妖兽,世俗中千金难求,更不要说是完整的,而袁有桃身上这一件可了不得,能将他这富态的身躯包裹,也不知耗了多少只火鼠,饶是如此,依然还有部分地方包裹不到,此时的袁有桃就像是一个红色的大绣球一样坐在教习室内,连上课的老教授进来都得多看两眼。 不过真的很保暖,还带着火属性的法意,至少坐在袁有桃周围的一众学子都感到不是很冷了。 金维骐将手放在火鼠袄子上,直接将袁有桃当了一个火炉,宁舒也不经意的向袁有桃身边挪了挪,三人偶尔低语聊上些今日以来的趣事,偶尔就不懂的数科题做上些学术讨论,也偶尔提醒一下犯困的袁有桃。 这样美好的冬日,时间不断地在流走。 ...... ...... 依然没有下雪,但今天教习室里的学子们却开始讨论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在讨论为什么没有下雪的原因,而是更爆炸的消息。 第二声钟鸣响起,学子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向饭堂,而是围在一起开始叽叽喳喳如同小麻雀般的讨论。 那人群的正中心,自然是袁有桃,因为他身上确实很暖......不对,因为袁有桃是出了名的消息灵通,所以这样的大事虽然在整个洛城中都传开了,但要论真实性,太府的学子们自然还是相信袁有桃的消息。 不止是乙舍,就连其余甲丙丁三舍也有好热闹的学子聚了过来。 叽叽喳喳,喳喳叽叽。 “我可听说了,今个洛城要来一个大人物,听说道部尚书都亲自去了,那可是尚书大人啊!那可是正二品的大官!那还是道部!” “什么人啊,能出动道部的人去接,我可听家中长辈说过,那道部可是还要比其它六部要高上一个等级嘞,道部尚书据说是一位大神通者。” “就是这个理,所以说是一位大人物,据说这位大人物来头可不小。”先前那名学子说道:“估摸怎么个也是个修行者吧。” “瞎说,我神朝神律对修行者管理有多严苛,哪能为了一个修行者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你们都不知道了吧,今个儿来的可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我哥是南城门禁军统领,我听我哥说那位是从无量山里来的。” “不是人?!” “嗯......不是人。” 宁舒隐约猜到了是谁,但听着学子们一言一语,怎么到最后慢慢的感觉有些像骂人。 “来的可是那无量山的太子啊,据说是无量妖宫的天才,我听说宫里的妖族驻守都疯了,那些个使臣这几日算是住在了道部,就是为了觐见妖族太子。” “妖族太子,不知是苍龙,麒麟,金乌中的哪一位?” “喔,无量妖宫啊,我太府诸学子可有能与之相比者?” “南越王家公子?” “瞧你们这点出息,王予怀拿脚趾头和妖族太子比。”袁有桃不屑的说道:“人家可是知梦境的修行者。” 那名提到王予怀的学子正准备辩驳一番,听到知梦境后又讪讪的闭上了嘴。 袁有桃开口后,场中逐渐安静下来,一众学子都等着他讲一些大家不知道却又想了解的消息。 虽说大家都在太府中接触到了以前在其他学堂学不到的,更多的知识,但对于妖族太子具体是哪些?又都是什么修为?又有怎样的事迹?一概不知,就像作为神朝的一份子,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皇子每天都在干嘛,是像自己一样死读书还是躲在旮旯拐角修行? “咳咳。” 袁有桃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妖族太子陆星移的事迹,虽说宁舒已经听过了,但并不妨碍他随着同窗们再听一遍,而且还能更进一步的攫取其中有用的信息,毕竟那位太子是自己进后山最大的敌人。 ...... ...... “这......还是人吗?”一名学子颤抖着声音说道,同时也是在场大多数学子的心声。 “怎么会有如此妖孽!”金维骐也有些出神,他在家中听闻过无量有一位太子,但没想到其中的经历竟是如此逆天。 “醒醒醒醒,他本来就是一个妖怪!”袁有桃挥着大手提醒道。 “不是,这样一个天命之子,为何要来洛城,难不成咱们神朝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连妖族也要送质子过来以示屈服?!”有学子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叹。 “质你个头!”袁有桃翻了个白眼说道:“人家的目的是咱们太府。” “日后岂不是就是同窗了?”那名学子继续惊叹。 “同你个头!” “人家要进的是后山,哪能与你坐在一起读书!” “你想想,咱们太府与无量妖宫,昆仑仙宫九殿并称为天地间三大圣地,你在这里读了大半年书感觉到此地的不凡没有?没有吧,也就是饭堂的菜比较可口,那个圣地指的是后山,那陆星移在妖宫,仙宫都进修过,哪能放过咱们后山。” 想着那位妖族太子的无上风采,这些平日里自傲的神朝各地学子心头都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人家是天地间雄踞一方的大族太子,又是族中最优秀之人,更是天资无双的修行者,自己这些各地的天才好像实在没有与之相比的资本。 “自信点,把好像去了,咱们做好咱们自己就行了,何必与那等不是人的妖孽比较,这不是自己添堵嘛。”袁有桃善意的提醒道。 “说的有道理,反正我也不进太府后山,他来不来与我何干,咱们中有谁要进后山来着?” 此问一出,一时间教习室里变得奇怪的安静了下来。 那王家才子此时应该在天涯观二层楼上修炼,可刚才分明看到同为天涯八子的许才奇站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听着妖族太子的故事,只是这会怎么看不见人了? “我......” 片刻的安静后,另一位天涯八子——童瞳怯生生的举起了手。 诸生看着这个年纪尚小的小天才,面面相觑,金维骐抿了抿嘴唇,沉着脸说道:“听姐姐的,你还小,咱不和他们比!” 式微式微 第144章 妖子神女,道子少年 “不知道这妖族太子长什么样?是有三只胳膊还是六条腿?” 场中安静了片刻后,学子们的讨论话题从沉重的各方面对比转移到了外貌上面,因为在场的学子们大多都没见识过真正的妖族,就算是洛城中有不少的妖,但他们不是轻易不见人,就是幻化成人形,总之一眼看过去都是和大家长得差不多。 所以众人下意识就想看看这真正的妖族是长什么样的? 人族比之天地间其余生灵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天生道体,万族生灵大多都想化形为人体,不仅活动方便,与大道接触也更为直接。 但人族生而为人体就有一个重大的隐患,先天就比其他种族难以悟道,想必也是一种天地馈赠所附带的限制。 听到学子们的讨论点变为了妖族太子的样貌,宁舒回忆了一下那日在伽蓝山上看到陆星移时的场面。 因为是男子,所以......不对,因为当时登山实在太过损耗精力,自己确实没有太注意过陆星移的样貌,只是记得他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很吸引人。 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袁有桃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幅画卷,张开后铺展在桌子上,当中赫然画着一个盘坐着的青年男子,众人伸着脖子,一眼望去便被吸引,宁舒瞅了两眼,不是妖族太子又是谁? 画的正是那日在伽蓝山寒山寺前陆星移盘坐着的样子,也不知道袁有桃是用何种方法将那副画面摹刻了下来,并且找人画在了纸上,还颇为传神。 暗紫色的衣袍,赤金色的眸子,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 横于膝上的长剑,平和谦逊的气质,像是一轮燃烧着的太阳。 但偏偏就是这样看上去平和的一个人,从画中却透出一种霸道强势的感觉。 教习室里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我靠......有点好看啊。” 许久后,一名男学子开口感叹道。 “这何止是有点好看......这简直就是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啊,我看那在洛城中最有名的美男子都比不过他吧。” “我瞧瞧,让我瞧瞧!” 被人群挤在后面的学子们听着前面传来的惊叹声,好奇心大作,拼命的往里面挤,甚至站在桌子上,就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最终围在画前的却是一众女学子们,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都绽放着光彩,就连一向骄傲的金维骐也双手撑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画。 “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又强大又好看的人,就算大家并没有多少见色忘义的眼睛,但并不妨碍多欣赏两眼。 “他......可有婚配否?”有男学子替所有女同窗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貌似是有。”袁有桃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说道:“据说是哪个妖族公主吧,我又不是那红娘,哪里会关心这等私人的事情!” “姐妹们你们并不是没有机会啊!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所谓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所谓......哎呀!总之人家是要来我们太府进修的,就算是在那后山,那上山下山总会经过咱们这个广场吧,到时候......咱们就假装邂逅,说不定这妖族太子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万一就被我们哪一位姐妹勾去了魂......哎呦......” 听着袁有桃说的越来越离谱,金维骐瞪着眼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我听闻他只是无量山的三太子,排名第三便有如此风采,那他的两位皇兄该又是何等人物?我神朝可有能与之相比之人?” 众人闻言都在陷入了思考,既然神朝能与妖族无量山,昆仑仙宫并列,那妖族有如此天资之人,我们这作为人族共主的神朝又能比他差了? “我神朝几年前有一位红尘词圣,据说早已是一名大神通者,一身白衣绝大风华,只是早已消失,不知去了何方?”黎万青揉了揉脑袋说道;“不过要与这个妖族太子比起来,红尘词圣的年龄好像更有优势一点。” 同年龄段当真有比这妖族太子更惊艳的人吗? 作为神朝最优秀的年轻学子们,都忍不住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他那两位皇兄什么修为我们不知道,但我在家中时曾听到过,我神朝有一位修行者曾在西蜀大败妖族一位太子,据说那名太子毫无还手之力,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名来自西蜀的学子说道,因为西蜀离无量山较近,所能了解到的妖族故事也要较之其他地方多上一些。 “自然是真的,那名修行者就是当今道部号称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谢希孟。” 袁有桃就像天桥底下的说书人那样一拍桌子说道:“且说那一日,西蜀与无量边界,我神朝谢希孟持剑化五色神光,嗷呀呀呀呀,只见那剑气冲天,五光蔽日,那苍龙族的三太子敖昀现出原型,被斩于剑下......” 就在众人都怀疑这妖族太子陆星移是否真的在年轻一代无敌的时候,这样一则消息仿佛一颗定心丸,将诸位神朝学子的底气又拉了回来。 大败妖族太子,毫无还手之力,多彪悍的战绩。 神朝有谢希孟,无量有陆星移,这是现如今众人都知道的年轻一代有数的高手,诸学子逮着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天地间的强者。 一帮凡俗之间的学子讨论起那些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修行者起来滔滔不绝,仿佛丝毫不惧,这大概也就是神朝中人才会有这样无所畏惧的底气。 不畏天,不畏地。 民风如此,真是件妙事。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昆仑有一名神女......” “神女?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怎么就连神女都跑出来了,我只听过南方诸国会选出什么劳什子圣女,到最后都变成了剩女......”有学子打趣道。 “说起来这神女倒是颇为神秘,听闻姿色无双,却不知姓甚名谁,也从没有人听闻过她出手的战绩,就连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也说不好,我只是听过几个云游道士说过这样的传说,想必极大可能是那种神话中的人物。” 听着这些名头,金维骐思索了一下说道:“这神女确实存在,前些年昆仑派人觐见陛下的时候,家父也作陪同,倒是有提到过一些,听闻那神女要比昆仑仙宫九殿的昆仑传人们都要高上一个地位,乃是玉虚宫之主的亲传弟子,修为深不可测。” 今天这消息属实太劲爆,只是众人从讨论的是什么大人物要来洛城的话题,最后被延申到天地间的天才们,从神朝道子到无量妖子,再到昆仑山上的神女美人儿。 既然有强者,那么必然会有好事之人拿起来比较一番。 “这三人都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较之我等也只是大了数岁,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必为天地间有名的大人物,就是不知其中谁更强一些?” “谢希孟吧......我神朝岂会弱于昆仑和无量?” “这还真说不好,我总觉得那昆仑神女要更强一些,听说已经是大神通者了!” “锤子,哪有这么年轻的大神通者,你这分明就是带有主观偏见,你不能因为人家姿色无双就觉得人家修为也无双......” 宁舒还是第一次听到昆仑神女这个名词,趁着同窗们热烈讨论的时候,他悄悄地捅了捅袁有桃,问其相关的细节。 “那可是天才中的天才!” “你上次也是这么形容陆星移的。” 宁舒蹙着眉头说道:“传说中道祖所在的玉虚宫传人,难不成真的突破到了归虚境?” “呦!”袁有桃打趣道:“我以为你真的像是老僧盘坐一般不在乎这些修为高低呢,其实我也我不太清楚,那位昆仑神女太神秘了,我只知道她确实很漂亮,至于修为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不过敢肯定的一点是,她不会比那妖族太子弱,甚至要更强!”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很漂亮的?” “这个......我......” “不过有一个传闻说,当时那妖族太子陆星移从妖宫出来后前往昆仑仙宫,除了求学这一个目的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挑战昆仑神女,但究竟有没有挑战成功不得而知,更大的可能是他连昆仑神女的仙颜都没见到。”袁有桃打了个哈哈后转头对着同窗们说道。 “都这般神秘与厉害的吗,我原以为那陆星移已然强大,没想到这昆仑神女更是神秘,但不提昆仑神女,按这个水平,日后若是有什么比试之类的......我们怎么办?” 这名说话的学子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忧虑,其实大多数神朝学子都是这样,毕竟这里是神朝的太府,若是被一个妖族的天骄进了人族的圣地,怎么说都有些过不去,而且进来之后,两相对比之下被压过一头,只论在境界上就有着天差地别。 王予怀? 连南方学子们自己都产生了怀疑,王家才子踏入了神思境固然有天赋,可这样的天赋在妖族太子面前就好像是拿街边小吃店小菜刀的刀工和御膳房的大厨比。 而且他是南越国人,哪能代表的了神朝? “我神朝不是有道子谢希孟,何惧那无量妖子?” 式微式微 第145章 少年用剑 宁舒听到诸位同窗谈论起了谢希孟,听着他被称之为道子,与那妖族太子陆星移媲美,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厉害的人走到哪里都要被拉出来比较一番。 不过谢希孟与陆星移年龄相仿,都修至知梦境巅峰,一个是妖族的天才,一个是神朝的天才,此番一对比倒是互相都不逊色,只是不知那陆星移得到了庐阳观月的仙缘,会不会提前突破到归虚境,若是如此的话,那就没有可比性了。 因为归虚境的强者完全不能以常理来看,那等飘渺的境界在这样一个末法时代都是凤毛麟角。 谢希孟与陆星移...... 宁舒的感知天地里出现了两个臆想出来的东西,一只闪烁着五彩神光的孔雀,一只焰光冲天的三足金乌。 剑气铮鸣。 他在模拟二人出剑时的场景。 有学生略一思忖说道:“我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自然不会弱于那妖族太子,只是一直未曾见过那谢希孟本人,若是能击败千里迢迢而来的妖族太子,岂不是扬我神朝风采。” 闻言,同窗们又开始躁动起来。 黎万青苦笑着说道:“别想了,那谢希孟现如今在北荒随着许风眠侯爷磨练,别说是有军纪阻拦,就算没有,隔着那么远,借他双翅膀他也飞不回来,还是想想别的吧。” “你认识谢希孟?”袁有桃见身边少年发着呆,嘴角时不时的露出微笑。 “略熟略熟。” “我神朝人族共主,难道除了谢希孟就找不出一个能与那妖族太子相比的青年才俊了吗?”先前提到谢希孟的那位学子不忿的说道。 “要说天才,咱们神朝四州十二道随便都能拉出一大片,但修行本就是听天由命的事情,更别说是与那妖族太子比,你要是换一个人的话,肯定能找到与之媲美的,但妖族太子嘛......”有学子叹了口气说道:“就有些难为人了。” 或许是一向骄傲的神朝学子今日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教习室内的学子大多脸上都露出不满意的微微恼怒,纷纷开始从自己听到或见到的事情中寻找那些厉害的修行者们。 洛城胜业坊家中开车马行的胡公子皱了下眉头说到:“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件事,就是咱们太府临开考前发生的,被称作雨夜杀人案。” “你是说......那个夜晚发生的大恐怖!”有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表示对此事有所耳闻。 一时间,教习室里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仿佛当中在讲述一个何其诡异又恐怖的传说,那段时间大家都在备考太府,自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故事,后来又被红榜所吸引,一来二去也就忘在了脑后,此时提了出来引得了好些人的好奇心。 “那夜当真是恐怖,据说鲜血染红了三四条街,浓稠到连雨水都洗刷不干净,不知死了几千个人......” “那夜的人头就像夏天滚西瓜似地往下掉,守城军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天亮前清洗干净,可就是这样,我家车马行的外墙上都有暗红色的血迹。” “据说那一夜有两个人,面对对方几千号人,提剑杀人而面不改色,剑刃都打了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疑似是帮派火拼,然后其中一个帮派请动了修行者,那两个修行者大开杀戒,就算是今天走在胜业坊的大街上都能感受到一股凉气,晚上更是能看到鬼火在飘荡,他们都说那是那天晚上冤死之人的孤魂,要找人替命。” “少年修罗,手染鲜血,杀人不眨眼......” “我还听到一个传闻,那两个修士其实是修行魔道功法的,需要活人的鲜血献祭,那被杀死的几千人都用来被当作修行的原料了,甚是恐怖。” “婴儿听闻而夜不啼......” 宁舒听着同窗们讨论着的话题离开了妖族太子陆星移而转向了讲恐怖故事,便打算起身去饭堂吃饭,却又听到雨夜里的流血事件,越听越像是自己与谢希孟剿灭熊斧帮的那一夜。 少年,魔鬼,千人屠......吓哭婴儿?! “哪有那么夸张!明明只有一条街!哪有杀那么多人!就几百个,还都不是我杀的!”他听到那胡公子夸张的描述,在心里不满的呐喊。 “哪有那么夸张!死几千人这洛城不得乱掉,都是你们这帮人瞎传,什么大白天感到阴风。我看胡晓明你是青楼去多了身子虚。” “我父亲说了,那夜好像是道部执行什么任务,而且就是那谢希孟一个人亲自行动的。”金维骐瞪着眼纠正道。 “至于那个少年,好像也是道部的人,据说一身修为极为强大,与谢希孟并肩捣毁了匈人安插在我们洛城里的一个秘密据点。”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明威将军的儿子说道:“家父当日临时接到命令配合道部清洗奸细,其实就是打扫战场,因为等我父亲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战斗早就结束了,没有先前说的那么夸张,但也还是死了好多人,不过都是匈人。” “那个被铲除的帮派就是洛城里横行西城的熊斧帮,背后是匈人扶持的,那天晚上整个熊斧头帮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全部被诛杀了。” “确实只有两个人,谢希孟和他的一个朋友,想来那个少年应该不弱于谢希孟,不然怎么并肩作战,听闻年纪还要小上许多,我神朝能有此天才,真是......哎对,这不就是一个能与妖族太子陆星移媲美的人?” “自然算得,我可听闻陛下都对这个少年关心的紧,当作我神朝未来一个希望。”大学士之女上官雁笑着说道。 太府学子们都是些聪慧之人,思维散发起来向来跳跃,并未规律可言,尤其是与那妖族太子对比下的些许不甘,此时听到一位不知名的强者,都被吸引。 谢希孟,陆星移什么的与自己年龄尚有差距,可这神秘少年应当与自己年龄相仿,因为神秘,所以存在了无数未知的可能性,自然在诸学子心中很有亲切感与代入感,这样的少年英雄之举,正是青春年少学子们心中无比想成为的目标,尤其是男学子。 因此有好些男学子都在将自己代入那夜雨中的血战里。 我左手一剑匈人头,右手一刀匈人胳膊儿。 就好像所有英雄故事中出现的人物一样,每当有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便会有一个如光芒一样的英雄从天而降,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他是女儿家心目中的白袍少年,风华绝代。 他是男儿家心目中的盖世英雄,牛气冲天。 所以此刻有妖族太子要来到太府,诸学子心中已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当同窗们一片挫败之时,一个神秘的少年持剑从人群中走出,看着已经将考核进行了一大半,快要成功的妖族太子说道: “既然我来了,那你便输了。” 宁舒看着身边这些满脸憧憬美好未来的同窗们,在确定他们讨论的主角是自己后,愣了片刻说道:“这也太装.....逼了吧。” “何止是装逼,简直倍儿有逼格,排面满满。”袁有桃此刻也有些兴奋,仿佛已经将那妖族太子踩在了脚底下一样。 “能在那样的雨夜进退自如的,怎么着也得是个知梦境的修士吧,我原以为你修行速度就够惊人的了,没想到还有比你更变态的。” “我命差点交代在那里。”宁舒心中骂道,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未将那夜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怎么想都有点二。” 无人理会宁舒的吐槽,在众人眼中,这样一个得到陛下的垂青,为神朝立下大功,少年英雄,是他,是他,他就是...... 七嘴八舌后,大家才发现,自己连着神秘强者的姓名,年龄什么的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神秘的少年强者用的是剑。 “那人究竟是谁?” “这般年纪会不会也还在读书?” “我父亲也不知道,道部将那位少年的信息隐藏的特别好,陛下或许知道,不然你这会跑去宫里问陛下?”上官雁笑着打趣道。 “我觉得不可能还在读书,这样的天才人物肯定都把心思用来修炼了,哪会有时间和我们一样坐在这里做学问,说不定就是哪一个得到了神秘传承的人物。” “话可不能这么说,大隐隐于市,我就觉得那位持剑少年必然是一名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学子,说不定就是咱们的某位同窗。” 明威将军的儿子握了握拳头说道:“我看在理,书里不是经常有那些隐藏在民间的高手,连陛下都曾鱼龙潜服,在咱们太府读过书,他怎么就没可能了?我给你们讲这种人最是低调,就是为了在某一刻勇敢的站出来。” “噗!”宁舒正在喝水,闻言差点被呛着。 “咱们当中有谁是用剑的少年?”车马行胡公子喊道。 言罢,教习室里的男学子们齐刷刷将腰间的佩剑举了起来,极为豪迈,像是呼啸山间,揭竿起义的绿林好汉。 “有谁是修行者又佩剑的!” 言罢,如同雨后春笋般坚挺的十余把佩剑极不情愿的耷拉着软了下去。 众人看向教习室内腰间配着剑的一位少年...... 式微式微 第146章 他来了 童瞳被众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有些冻红的双手笑着小声说道:“别看我啊,我现在还只是初眠境,离知梦境还早着哩!” “我就说,那少年肯定是知梦境的天才,哪里会和我们一样在这里插科打诨。” 众人一番叽叽喳喳后各自散去,奔向饭堂或者远方。 什么英雄少年,什么危难关头站出身来,学子们都清楚,这些臆想出来的画面只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就像寻常故事里的那样,因为是故事,所以当不得真。 无人关注另外一位佩剑的少年,或许是因为他旁边有位身材宽硕的学子挡住了诸人的视线,又或许是在众人眼中本就看不到他腰间有着一把普通的长剑。 ...... ...... 转眼又是几个日升日落。 式微三十九年的冬天,妖族太子比传闻中要来的晚了一些。 但他终究还是来了。 今个儿洛城格外的热闹,虽不似太府开考时那样场面壮观,但街道上多少有些拥挤,尤其以女性居多,因为经过了这么好些天的酝酿,洛城中的男女老少大多都知道了有一位妖族太子要来。 也不知怎么传的,妖族太子本就不凡的经历在传至大众耳朵里后变得更加不凡,尤其是突出了容貌这个特点,这才引得好些女儿家想要见一见这个被捧至天上的男子。 也不怪百姓们好奇心太重,毕竟这里是洛城,就连一个车夫都知道太府考核的内容,更何况这妖族太子轰轰烈烈的到来,而且大家也都想看看真正的妖怪是什么样的,到底是否像传说中那样人身兽首,还是真的很好看。 至于所谓的道部尚书大人有没有亲自去接,这等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实在无从考证。 一早上教习室内都很是躁动,完全不符合这样一个寒冬时节的气氛,教课的乐科先生也反常的紧,好像看上去要比台下的学子们还要激动,连同手中的古琴都弹得高潮迭起。 乐科老师不似其余五科都是些发须斑白的老教授,而是一位极有气质,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并不是太府这样刻意安排,而是原本的女教授代表神朝去了南方诸国巡礼,所以近一个月以来的乐科课程都是由她的小弟子来代授。 女老师很温柔,很漂亮,颇受男学子爱戴,以往昏昏欲睡的袁有桃上课时也倍有精神。 当然他是听曲子还是看老师就不得而知了。 但今日,认真上课的袁有桃明显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原本舒缓的曲子被拨弄的像是一头在丛林中四处乱撞的小鹿。 半节课过后,乐科女老师在诸生惊奇的眼神中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然后是片刻的休息。 休息过后,数科老教授夹着书卷昂首挺胸走了进来,只见他轻声咳嗽几声。 “嗯......雍老师今日身体有恙,那么乐科课......” 话还未说完,台下学子们顿时一阵鬼哭狼嚎,袁有桃更是留下两行清泪,面带凄然地望着老教授。 数科老教授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将昨日未讲完的那几道习题好好讲解一番,这一下被诸学子们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浑身不自在,于是大手一挥说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既然老师有事,那你们就在教习室内自己温习功课,切不可随意生事。” 说完后,老教授背负着手,吹着小曲走出门去。 这一番曲折的经历使得学子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随后爆发出足以掀翻房顶的议论声。 “这雍老师身体有恙?”袁有桃张着嘴惊叹道:“我怎么觉得她刚才兴奋的像只小马驹呢!” “哪有上课上一半就跑了的,乐科就不重要吗!” “黎万青我从你平时上课睡觉的姿势可丝毫没看出乐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 “绝了,我今个儿才知道先生们请病假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上次受风寒请病假,先生们非得让大夫给我看看,人与人的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说好的生而平等呢!” “这雍老师是不是......去看妖族太子了。”有学子迟疑着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全场安静。 一众学子都想起自己今天念叨的那件事,因为上课而不能去看热闹的不开心,此刻格外的浓烈。 “这叫什么事!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电灯?” “不如......我们也去?” “不好吧,这是不是算翘课?” “听过一句话没有?没有翘过课的青春是不完整的。” 在某些胆大的学子们的带领下,陆陆续续的教习室内少了一大半人。 看着周围的动静,金维骐食指敲着桌子作思考状,然后问道:“你们想去看热闹吗?” 袁有桃大咧咧的应道:“一个小鸟有啥好看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我没见过啊,走走走,难得今天不上课,法不责众,去晚了估计连妖族太子的脚后跟都看不见。”金维骐对袁有桃的话不以为意,拽着几人踏上了回洛城的路。 ...... ...... 洛城大街上人流涌动,街边的商铺餐馆中早已坐满了人,甚至连门槛上也都是人,饶是宽阔无比的城中大道,此刻也显得不那么宽阔了。 城防军站在人群前,将那些好奇的打量尽数挡在身后。 众所周知,妖族和人族近千年来的关系极好,道门与其完全没有可比性,神朝与无量在各个方面都有密切的往来,如今的无量山与西蜀州边界上还有妖帝与人皇的塑像。 至于两族的关系,无从考证,但须知神朝图腾凤凰在洪荒的传说时期也曾是妖族的大族之一。 其中的历史没有人知道。 从整片天地来看,妖族是唯一一个在人皇立朝之时没有干预过的势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还牵制了一部分道门的实力。 因此当妖族太子入城的消息传来后,百姓们都展现出了神朝人族热情好客的一面,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大多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来到了大道边驻足等待。 据说妖族太子会从含光门而入,前往朝廷所安排的国宾驿站暂住,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此时的含光大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一旁的有桃居二楼包间外的栏杆上,齐刷刷探出几个脑袋,看着街道上的动静。 这里的视角非常好,既避免了人潮拥挤,还能看到最全方位的景色,更重要的是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这是袁有桃特别挑选的。 “我怎么觉得的跟看猴儿似的。”黎万青吃着花生米说道。 “废话,那可是知梦境的修士,不说他妖族太子的身份,单论知梦境都能称的上是一方真人了,也就是咱们神朝,若是放到南方诸国,那国君都得屁颠屁颠出城去三叩九拜的邀请,哪里能轮到这样的修士亲自动身。”袁有桃靠在栏杆上不屑的回答。 “知梦境当真这样厉害,那归虚境岂不是无敌了?”黎万青充分的体现出了自己是一个刚踏足修行界对未来未知境界的愣头青。 “几千个修行者中能找到一个知梦境的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更别说归虚境的大神通者,那可都是禁忌的存在。” 宁舒不禁感慨自己的经历丰富,这种号称是稀缺物种的知梦境,自己自打走出平安城后也见过不知道多少个了,什么谢希孟,什么陆星移,什么岳家兄妹......怎么感觉就像是路边大白菜一样走一路看一路。 还有那天涯观前的男子,宁舒丝毫不怀疑那家伙是一名归虚境的大神通者。 天才见多了,感觉也就那样,因此他自然不会有黎万青甚至诸多同窗那样的感慨,至于为何来此,也仅仅只是苦修好长时间都无法进行突破,似乎瓶颈被堵上了,所以出来转转,换换心境。 百无聊赖下,也不禁感慨这妖族太子带来的轰动,人还未至,便已搞出这么大阵仗,若是这妖族太子去往南方诸国,岂不是那些国君得把皇位让出来? 正这般想着,远处的长街上传来一阵欢呼。 “他来了?”宁舒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法意波动。 “没有,是领头的仪仗队来了。” “......” 再过了一会,待庄重的宫中仪仗走过,众人面前的瓜子酒水换了两拨后。 妖族太子登场。 巨大的的神辇,幕布上绣着金乌图腾,车架两侧站着数人,眼眸中都是郑重。 而含光门前的空地上,几个老者看到神辇的顶盖后,颤颤巍巍的跪拜下来,显得格外虔诚。 宁舒看的真切,那些老者的本体都是妖兽,所谓的人形不过是简单的幻形之术,并不是真正的化形,想来应该是妖族驻守在神朝的使臣。 而神辇的帘幕中被风轻轻扬起,妖族太子走了出来,他站在神辇上,平静的向含光门前跪拜着的几个人躬身行礼。 这下街边众人都看清了妖族太子的本尊,一时间带着惊喜的欢呼声更盛。 赤金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辉,一身法袍极为合体,腰间一把入鞘长剑展示着其绝世风采,脸上谦和中透着自信,只是一照面就仿佛成了这条街上绝对的主角。 “他长得比画中还要好看欸!”上官雁赞叹道。 “他长得还真像个人。”黎万青也感慨道。 式微式微 第147章 隐藏在冬日里的秘密 虽是寒冷冬季,但丝毫无法浇灭洛城男女老少们的热情。 但这种的热情并不全是某种敬畏或是崇拜,也不全是羡慕或是敬仰。 这种热情很热情,热情到最后大多汇成这样一句话: “哇偶,这就是妖啊!” 其余的也都是些青春少女对好看脸蛋的喜爱,并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对一名有着知梦巅峰水平的修行者,有着太子身份的妖族贵族的敬畏。 并不是无知者无畏,而是神朝压根就不兴这些。 街坊邻居就是图个新鲜和好奇。 谁知道晚上醉酒而出和你一同在墙角嘘嘘的人会不会就是一位大神通者,又或者一同在青楼先后出入的人就是哪国的太子。 这妖族太子充其量也只是一个长得好看,能修行的异国贵族,至少在那些立在街边伸头看的百姓们心中是这样想的。 再不济也只是思考一下,为何这妖族太子穿的这般少?他不冷吗? 哎对,修行者好像确实有不惧水火这样的说法。 而放到好奇的小女儿家眼中,可能还会讨论这妖族太子脸上擦的是哪家的脂粉,怎么生的这般白,这眉毛又是怎么画的,好像如剑一般直...... 在其余地方享受众星捧月般待遇的堂堂无量山天之骄子在洛城变成了象征着人妖两族友好往来的形象大使。 神辇过后,立在辇畔的一名妖族强者冷哼一声,似乎是对于先前在街上感受到的那番待遇极为不满。 此时的陆星移已然坐回神辇之中,听着身边侍从表达出的不满,微微笑着说道:“无妨,与那些卑微而言,这样的世界才算是有趣,我记得祭酒曾说过,无畏的人可能会死,但活下来的那个一定会比所有人都要走的长远,我能感受到,这座城中有许多这样的人。” “我还要在这座城中待上好几年,这里有好多值得我学习的东西。” “而且......我知道他也在这里。” 妖族太子的车架离开大街后,街道上的百姓瞬间散的一干二净,该营业的商铺照常营业,该回家的回家,该买菜的买菜,没有人会站在原地回味刚才发生的东西。 就这样,妖族太子入皇城的事情,在轰轰烈烈的铺垫后变为了酒馆茶舍的闲谈。 趴着栏杆看热闹的太府逃课学子们也觉得有些无聊,他们大部分都不是修行者,因为自己不能修行,所以对于什么知梦境之类的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而女儿家则是就着各种私密的话题进行讨论,仿佛那妖族太子就是洛城某一个比较出名的俊美男子。 “他看到我了。” 走在回太府的路上,宁舒压低声音对袁有桃说道,先前在楼上时,他掩盖了一身气息在观察妖族太子,却没想到依然被对方发现了,不是眼睛上的那种看到,而是一种气息之间的碰撞。 “你完了,别忘了你还打劫了人家的太阴之力,这下被抓到你怕是会变成冬天里的一把火.......你说,现在还回去还来得及不?”袁有桃一脸惊恐。 “别想了,还不回去了。” ...... ...... “奇怪,为何他会对我道部感兴趣。” “虽说同朝为官,但我一向在洛城,而他常居曲州,彼此并无太多交集,此番了解我道部的人才是为哪般?” 道部尚书姬循礼端起一碗茶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思索着。 热茶在这样的气温下片刻后就凉了下来,但姬循礼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看着这片大院中属于道部的修行者们,眉头愈发蹙的深了。 “您说会不会是那曲侯爷看到谢希孟随许侯爷去了北方,心里不甘落后,也想培养一个年轻强者出来。”岳徘徊思索了一会答道。 “不可能!”姬循礼放下手中茶杯冷哼了一声,说道:“他那边还缺少强者?曲言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现如今不是,虽然并不是他直接来说,但出现了他手下的人已经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了。” “我道部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值得他这样的一个人惦记?” “要知道,当年那件事过后,他就已经不在乎任何东西了。” “徘徊啊......”姬循礼突然移开话题。 “啊?” “若是让你去曲州侯那里锻炼一段时间,你去吗?” 岳徘徊闻言浑身一哆嗦,脸上的肉仿佛凝固了一般,半晌后憋出一个无比悲伤的表情,凄厉着声音说道:“不可以啊,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一个妹妹,我我我我.......” “说人话!” “我不想去!” “这不就完了。”姬循礼用指节敲着桌子,沉声说道:“他不是那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的一个人,而且以他现在的性格,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其中肯定有什么事,去查一下,至于那个人先不要动,看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姬循礼面色缓和下来,悠哉游哉的品了一口茶,起身看着面前大院里的冬日之景,心情略有些好。 “不就是一个妖族太子嘛,至于那么多人跑出去看......” “隋缘,隋缘,换茶!” “诶,这丫头也去了?!” 道部尚书大人转身向着室内走去,顺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依稀能听到他的嘟囔声:“谁说修行者就不怕冷的!” ...... ...... 山林中的风要比城镇中的风要大得多,吹到身上也冷的多。 洛城以北接近荒州的一片山林中,一个中年人站在高处的树枝上审视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已经是远离了城池的深山老林,一般来说除了猎人外不会有人走到这,而中年人所处在的更深处大多都是妖兽的领地,更不会有人来。 中年人面前的景象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人为造成的,倒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 眼前尽是断木和被翻起来的泥土,虽然断木上已经长出了其余的植被,翻起来的泥土也看不到特别明显的色差,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和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站在高处俯视的话,就会发现,这块地要比四周凄惨上许多。 看着这些断木,中年男子用手在上面抚摸了一遍,也不知是断木边缘有些锋利,还是冬天皮肤敏感,又或是其他原因...... 总之,中年男子的手指有些生痛。 连如此高的地方都会有断木的出现,绝不会是因为树枝不堪重负自然折断,而是以人力所导致的。 这些断面的光滑程度,再加上入手的生痛,造成这些场面的是一个杀气很重的人。 而下方的狼藉之景更加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中年人名叫徐焕,是道部一位望生境的高手,更是曲州侯军中的一位体修,从几个月前他就开始奉程梦的命令动用手中的资源调查一个少年。 没有名字,没有特征,甚至不确定到底在不在洛城,只知道是一位曲州的少年。 更重要的是,少年是一个普通人。 徐焕不明白为何侯爷要调查一个普通人,为了普通人动用安排在道部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但他依然接下了命令,因为他是一名士兵。 毫无头绪,如大海捞针。 洛城中的普通人何其多,纵然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找到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少年。 直到最近程梦在给他的任务中提到了一名神秘的少年。 那名少年他依稀有所耳闻,曾与谢希孟雨夜执行任务,但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道部将这位少年的信息隐藏的极深,以他的权限是不可能打听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的。 后来调查太府他更是一无所获,因为太府那些学子的信息又何须调查,就连路上的车夫都知道天涯八子是谁?与天涯八子中王予怀较劲的那个愣头青又是谁? 其余的譬如后山这样有关修行的信息又岂是他敢接触的。 最后不得已,徐焕只能将目光又转向这名被道部有意掩饰的神秘少年。 虽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是不是侯爷要找的那个少年,但他还是得做,因为他必须要拿出点有用的信息报上去。 那条熊斧帮外的大道他已经走了不止一次,从周围人的口中听闻那夜的场景也不止一次,唯一得出的结论也只有那名少年是一位剑修,其他依旧毫无所获。 甚至于那夜打扫战场的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打扫的太干净以至于没有留下丝毫有用的线索。 最后在一个相熟的道部同僚口中得知,岳家兄妹曾经持云界旗去过北方大山。 徐焕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为何,心里面总觉得岳家兄妹的这趟出行与那个神秘少年有关系。 于是他来到了这片山林中。 看到的是一副仿佛若干位修士在此处搏杀后留下的狼藉。 洛城雨夜,北方山林,两则事情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位神秘的少年。 而这位少年与侯爷要找的那个普通少年看似完全没有可以联系起来的点,甚至于还有冲突,但这并不是他要考虑的。 只要侯爷需要,他可以一直这样坚持下去,更何况他很清楚,看似没有联系,并不代表真的没有联系。 而联系,往往需要更深层次的挖掘。 式微式微 第148章 断线 远在广陵城的程梦传来亲笔信笺叮嘱他除了要调查道部那位被掩饰了身份的神秘少年强者,更重要的是还要看他与太府有没有联系。 按理说,道部想要隐藏一个人的身份与实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古玩店里通常都会有那么一件压箱底的宝贝,赌坊中的荷官往往都会有后手。 这都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全部的实力。 所以道部有这样一个少年强者被隐藏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此前无人知道岳隋缘就是神秘的守旗人,同样是不想被其他大势力发现,但程梦从一开始盘查那段时间由曲州来的人口到秘密调查太府新进学子,再到道部的神秘人。 这三条线索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侯爷要找的人是一位少年。 时间上对的上,但洛城不止有一位少年。 这条线索就像纺锤上三条平行的直线,然后被制成一匹布料,实在是太难找了。 “洛城雨夜,北荒山间......”徐焕眯着眼睛看着从树叶中透过的光束,看着光束中飞舞的尘埃粒子,喃喃自语道:“如此大的距离跨度,如此惨烈的场面,究竟是何人出手,按理说不应该啊。” 道部的典籍室里不仅有洛城乃至四州十二道的修行者身份登记,更是有每一起因为修行者而产生的事件记录,而这样大的破坏场面,虽然在深山中,但定会被记录到典籍中,那岳家兄妹的出行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除了马车调用的行车记录外,对于这件事他没有找到任何记载。 就连当日洛城雨夜的记录中,对谢希孟身边的人也只是一笔带过,当然,这仅仅是徐焕自己能够了解到的范围。 虽然没有办法攫取到更多的信息,但他毕竟找到了这个曾经发生过某些事的地方。 徐焕吸了一口气,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落在林间的土地上。 树干下的泥土中,生长着新芽的断裂处,还有与周围看上去格格不入的繁盛的草丛...... 就这样,一名来自曲州军队,在道部进行任务的望生境体修在山林间探寻,各个角落,各个缺口,以及各个断裂的边缘。 许久后,徐焕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随着他不断地探查,浮现于明面上的矛盾更多了。 那日在洛城的雨夜,卷宗上记载的大部分都是谢希孟如何强大,如何雷霆扫穴,事实上确实是如此,要知道谢希孟是一位知梦巅峰的强者,能让他受到威胁的人同阶之间不会有太多,那等归虚境的大修行者是不会这样轻易在洛城出手的,因此他当日所做的判断是那名神秘的少年可能修为并不高,只是帮着处理了熊斧帮的那些江湖人士,因此卷宗里记载很少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而目前在山林间所看到的东西都证明这名少年并不弱,甚至不比自己差,那他的对手又是何人,看着场面似乎并没有一边倒的压制,若是他强的话又怎会需要岳家兄妹持云界旗来救,若是他弱的话,说不定早就死了。 更何况,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在太府没有名气。 徐焕将太府天涯八子的信息都调查了一遍,甚至连袁家少爷与刚踏上修行的黎万青也都在调查之中,并未发现有符合条件的人。 洛城人很多,道部人也很多,太府人不少但排查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他皱着眉头,想着程梦的交代,心想还是得把线索放在曲州来的这个条件下。 道部的神秘少年做一手准备,太府的曲州少年再做一手准备。 既然找不到两者的联系,那么就把两个人尽可能地查清楚一点。 想到这,徐焕从怀里拿出一份卷宗,用比划掉一些名字,然后挑了挑眉头,抱怨道:“怎么今年曲州的学子这么多?” 思索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一边用笔划着,一边说着: “既然他是从曲州入的洛城,那么便能排除掉好一些人,这样方便多了。” “如果侯爷能够来洛城亲自看一眼的话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么麻烦。” ...... ...... 宁舒并不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也并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调查他的那个人只要稍稍扩大一下调查范围,甚至多些心眼关注一下太府中的趣事儿,说不定都会将目标锁定到他。 只是由于那人想方便一些,于是他被排除在了调查范围之外。 而他在太府修炼的过程中也并未停止自己的调查,只是线索终究太过少,而那日在舒城杀戮能没有任何后果传出,足以证明那辆黑色马车的主人身份地位都很高,高到足以能掩盖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 他原先初到洛城时掌握的两条线索依然无法交汇在一起,宋家的案件只不过是朝堂上的一次清洗,而屠村那人为何盯上了宋先生一直是一个未知的迷。 而那辆黑色马车并不见得就是属于神朝哪一位王侯的,现如今看来,只有亲眼见到那些王侯,他才能确定究竟真相是否如此。 东清侯,西蜀侯,南曲侯...... 既然有这些人作为猜测,那他们的实力便被宁舒作为了自己修行的一个目标。 在太府收藏的典籍中有诸多关于神朝王侯战绩的一个记录,其中最多的是许风眠侯爷,因为北荒向来局势不稳定,因此出手记录也多,只是越查下去越让宁舒心中没底,这些可媲美归虚境的体修完全无法以寻常战斗力来衡量,他毫不怀疑,只要这样的人看他一眼,他便会死。 无人可挡,即使是知梦境也不行,也许只有谢希孟与陆星移那样的无限接近归虚境的修行者才能勉强与之抗衡,但想要重伤甚至杀死对方,简直想都不要想。 宁舒感到自己的想要报仇的前路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既没有准确的线索,而且还高到无法触及。 现如今自己这望生境的修为是远远不够的,更别说还停留不前,寻常的学习已经无法使他更进一步了,只有传说中的太府后山或许可以让他更进一步。 再过些日子,太府后山的考核就要开始了,不同于别的考试,后山的考核并没有什么前人留下的经验供后人参考,而且连怎样考核都不知道,宁舒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对手很强大。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放手一搏。 “走吧!” 袁有桃寻到在天涯观角落里脸上露出一副决绝之色的宁舒,将一张请柬拍在他面前的《妖族文字通解》上面。 “去哪?” “王予怀意欲进后山,所以宴请了四舍全部同窗作为心意,人家可亲自给你发了请柬,要知道有请柬的都是如金大小姐那样的权贵,其他人都是口头上说了一下。” 不待宁舒拒绝,袁有桃已然将他一把拉了起来,嘴上劝着:“走吧走吧,能宰那南方大族们一笔,这便宜不占还等到啥时候占啊,咱们吃饭就行,不说话。” ...... ...... 太府后山开启可谓是整个太府甚至整个神朝的一件大事。 虽然传了已久,但经过许多人的确定以及教授们似有似无的提点,基本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作为太府的一把手,祭酒的神秘程度神秘到整个太府学子上了半年的课都没有见过这位院长一面,神秘到这位院长不出面就能与妖族和道门的所建的学院相提并论。 而神朝上下更是重视无比,比之当日考核还要引得注意,因为后山涉及到了修行者。 条件之严苛,内容之神秘,传说之丰富,这是众人眼中的太府后山。 后山还有一个别名。 这个别名存在于各个神话传说中,而且也是神朝的国号, 不周山。 这个传说中作为天地之柱的神山就隐藏在神朝洛城西南边的群山中,世俗不可观之,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传言说太府有圣人,而这里的太府指的就是那不周山。 近水楼台先得月。 太府学子们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很显然作为山下的学子离山上要近上不少,而自己身边的天涯八子便是最近最近的人选。 太府自己的修行弟子,被送入太府更高的一个教育场所继续修行,就好比你在村里的小学堂读了书,然后继续去城里的大学堂进修,你在门派外门修行,取得一定成绩后,前往内门继续修行。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众人眼中,四舍里脱颖而出的天涯八子,天涯八子中修为最高的王予怀便是这样一个顺应正常道理的那个人。 所以临近后山开启,南方学子们代表王家才子纷纷开始邀请各个同窗,为了感谢这大半年的同窗共读之情。 是否有其他的炫耀成分在内,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宁舒,作为一个被南方学子视为要与王予怀一争高下的神朝学子,按理说本不该邀请,跟别说亲自发请柬。 个中缘由,要么是王家才子大度好客,为了尽释前嫌,特地邀请宁舒,在临行前宴会上化干戈为玉帛,要么是他们知道了王家才子修为又有突破,进后山十拿九稳,因此邀请死对头前来可以羞辱一番。 走在路上,听着袁有桃这样不怀好意的阴谋论,宁舒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式微式微 第149章 主与客 用袁有桃满满都是商人算计般的阴谋论分析,像王予怀这种内心骄傲不容被打击的人,说白了就是自恋,若是将自己一直看不惯的人邀请到府上做客,要么他就是有着绝对的自信,要么他就是在府上埋伏了一众刀斧手准备剁了你。 “桃儿,你这就带着偏见了。”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南方学子的。”袁有桃不屑道。 宁舒不认为这王予怀邀请自己赴宴是一件怎样有阴谋的事情,但亲自送请柬就有些郑重了,若是按袁有桃所讲,这王予怀手中握着某种绝对有把握的筹码足以让他将自己无视,心中丢掉了负担,然后借这场宴席与自己和解,一来彰显了自己大度容人的风度,二来也是为了拉拢同窗,那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现实真的会有想象中这样美好吗? 他摇了摇头,心想待会还是坐远点好,若是此番达到了那王家才子的目的,那下一次再受打击怕不是得让他吐血。 从谷底上升到山巅,再从山巅摔进悬崖里,这样的起伏想想都觉得恐怖。 王予怀今日宴请太府同窗的地点并不是众人以为的红堆雪,而是一座清雅有格调的食府,临近南城,周围都是达官显贵的宅院,相当华贵,据说里面的掌勺是宫廷里退下来的御厨,还有南方诸国聘请来的大家,擅长做天南海北的特色菜肴。 想来上次那红堆雪的一夜实在给王家才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出于避免再一次的尴尬以及确立自己主人的地位,所以在选择地点的时候直接将红堆雪剔了出去。 宁舒对此很满意,自打上一次被周夫人一通教导后,虽有偶尔再去,但再也没有和同窗们一起去过,不然自己真就成了那同窗口中横趟青楼的宁老板。 “瞧瞧,这顿饭可不便宜呐,说不得得很很让着南方小白菜出一笔血。”袁有桃看着这周围的环境阴险的笑着。 清雅坊是神朝能排得上号的特色食府,不仅在洛城颇受王公贵族欢迎,更是在金陵城,庐阳城都开有分号,而他的总府正是在南越国中,里面的菜肴口味丰富多种,就连妖族也能吃得惯,是宴请宾客,谈论事情的好地方。 况且,能在这贵族汇聚的南城开一间食府,又怎会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太府的诸位学子齐聚清雅坊,其中不乏名头赫赫的金家大小姐,大学士之女,南方皇族等大人物......的后人,老板早已准备好了宴席地点,当下便接引了一众学子们走了过去。 这里的空间很大,除了那些有事不来的,其余一百多位学子竟是丝毫感觉不到拥挤,半露天的厅堂配上豪奢的装饰显得极为有格调。 这里只是清雅坊的一处,很难想象这样的露天大厅还有多少个,大厅两侧的烛光璀璨,墙壁上镂刻着精美的浮雕,一幅幅画铺展在面前,无不彰显着这里雄厚的实力,与红堆雪那样隐隐约约的神秘感相比,这里要显得更为大气,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贵族气息。 此时正是深冬,但身处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脚下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地板向上升腾着温热的感觉,使得整个房间内如同暖春一般,那笼罩在边上的薄纱,看似轻飘飘的,却将寒风全部抵挡在外。 “瞧瞧这地板下,铺的尽是火炭,想来那炉房里定然有一颗上好的蕴含火属性法意的灵石作为供热源头,这才能使得热气经久不绝,那围绕着四周的幔纱,都是风蚕的丝纺织的,这种蚕生活在西北,没啥别的优点,防风倒是一绝,我的有桃居就打算搞上这么一批。” 大厅内放着一张张小桌子,围成一个圈,每张桌子下都陪着一个刺绣坐垫,学子们纷纷席地而坐,其间并不是空旷无物,每隔几为学子,都会有桃树几株,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从大厅中穿过,分叉有一道道的支流,很好的将干巴巴如同上课一样的大厅装点得颇具情调。 坐在角落的大多是青春正好的少男少女,他们在太府的学习中不仅收获了知识还收获了良缘佳配,而角落里的位置不仅临湖且有枝叶花草所挡,此中做一些男女亲昵的举动也不会被太多注意,除却一对一对的少男少女外,还在角落坐着的只有某两位男学子了。 宁舒与袁有桃坐在大厅一角,背靠着室外的湖泊,端着茶杯看着周围的景致,金维骐本也想坐过来,奈何身份在那摆着,自然坐到了前排正中显眼的地方,而整个大厅最显眼的位置,自然且很符合礼数的坐着今天宴会的东家王予怀。 虽说没有什么尊卑之别,但今日的主角是那准备参加后山考核的天涯八子,又是王予怀做东,自然坐到了正中的主位,旁边也都是相熟的南方学子,再旁边便是随意去坐,至于金维骐等少部分人也只是特例中的特例,毕竟大将军实在不是太一般的身份,更何况,今日的金维骐隐约间也充当着太府四舍未参加考核的学子们的一个代表。 “这叫什么事!你看看周围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辈,我等两个大好男儿坐着干啥!”袁有桃透过桃树枝叶间看着旁边依偎在一起的同窗,压低声音埋怨道。 “你总不会看着我一个人坐在这帮虎狼之辈中间吧,所谓有福同享......”宁舒同样压低声音说着。 “嘶!”袁有桃倒吸一口凉气:“有福自然得同享,可这有难......也得看情况才能同当,你说这不是存心刺激人嘛,我可给你讲我娘这几日难得消停下来不再催婚......” “吃东西,吃东西。”宁舒拿起身边小溪中流过的糕点塞进袁有桃嘴里。 这清雅坊的上菜方式颇为独特,除却桌上原本摆放着的杯盘筷箸外,那流经坐席的一条小溪上,不停的漂浮着一盘盘点心和用小木板托着的酒水,不需要小厮特地来上菜,全凭流水相送。 宴会行至盛时,可听到最热闹也是最显眼的那一处传来各种鼓励言谢以及赞美的声音,正式是主座王家才子之位。 “世俗!”袁有桃端起一盘切好的鱼片,放进嘴里如牛嚼牡丹一般的咀嚼着。 “不是我说,这南方诸国的口味当真是清淡至极,连这鱼片都不忍心多切上一些,你看,薄的都能透过光了,完全不够塞牙缝。”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夹起一片对准桌上的灯盏。 “这吃的是一种品味,亏你还是金陵城有身份的阔少,怎么过的像是地主家的胖儿子似的。” 不知何时,金维骐也悄悄摸了过来,看着满脸油光的袁有桃忍不住说道。 “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实在是太过吵闹,这边安静一些。”金维骐很不客气的将袁有桃看中的一盘蛋黄酥抢先从溪水里拿了上来:“你们两怎么坐了这么个地方?” “这事说来话长。”宁舒连忙扯开话题,他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讨论声,犹豫了一会说道:“话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 ...... ...... “我听家中长辈说这太府后山颇为神秘,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有几个学生,而且这些年都没有一个人能通过后山的考核。”一位家里有长辈在宫中任职学子有些好奇的说道。 “而且又没说考什么,这就让人颇为头痛,若是连考核内容都不知道,该如何温习准备?”同为天涯八子的一个学子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样岂不是太过随便?” 王予怀闻言点头致意,说道:“是这样的,我早在南越国读书的时候就有听闻,这后山的确是这样,于迷雾中寻找结果,难度大自然有难度大的道理,不然怎么能与那无量妖宫和仙宫九殿齐名,要知道那些地方走出的人可都是这片天地间最璀璨的那颗星,我等定要以他们为目标,甚至超越他们,使我们这一届太府学子留名于史册中,传于天地间,扬我人族之威名。” “对,大家同在天涯观二楼修炼,自然看到了王公子你努力的程度,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以你半年时间便突破至神思境中品,这等天赋我等自愧不如,那后山的名额舍你其谁?” 许才奇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脸上笑意更甚,他也是要参加太府后山考核的,虽然自知肯定不会是友人王予怀的对手,但能作为其中的一个亲身经历者并亲眼见证南方学子登顶神朝之巅,在他看来足矣自傲。 此言一出,顿时一众南方诸国学子纷纷表示赞同,这般年轻便有神思境的修为,这样的修行天赋和平日里取得的学业成绩,都是太府这一届考核中的第一名,而第一名理所当然也会取得下一步进修的第一名。 “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帮还在山下的同窗哦!” “记得常回来看看!” “若我真的能成功,定然不会忘了同窗之谊。” 王予怀举起杯盏朝向众人,脸上带着无比的骄傲。 式微式微 第150章 真正的主角 一声声爽朗的笑声传在厅堂之中,觥筹交错间尽显神朝年轻学子们的青春风采。 这大概是除却太府考核外四舍学子聚的最多的一次,场中热闹的不像话。 有志于仕途且善于交际的学子举着杯盏穿梭在人群之间,结识着四舍的同窗,熟悉的愈加熟悉,不熟的也都在酒水倾倒间混了个眼熟,互相说上些日后多多关照的恭维之语,便算是留下了眼缘。 憧憬着情事缘分的也都在寻着自己这些个日子以来早就物色好的目标,借着宴会的热闹劲与上头的酒意,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接近着意中人,便是吃了闭门羹也不恼怒,转而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热闹的始终热闹,角落处便有些无人问津。 王予怀结束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心下满意间向着角落处的那树后的几个人影望去,脸上喜悦的表情不减。 袁有桃猜测的其实没有太多的错,他亲自给宁舒发请柬,目的就是为了请宁舒前来赴宴,因为他自打当日得知了宁舒也想要进后山的消息后,除了更加拼命的修炼外,还各种打探消息,最后从太府里某一位南越国教授处得知,这后山确实是修行者才能进的,至于凡俗之人,难度不亚于登天,可以说相比之下显得太远。 因此他足以放下心来,所以才彻底将自己对宁舒的隔阂放了下去,在他看来,大家既然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自然也就没有看不惯的必要,他是出身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怎会与自己的同窗斤斤计较。 想到这,他起身拿起酒杯,走向那个角落处。 ...... ...... “太府考核我是肯定要参加的,至于王予怀,我又怎会与他过意不去,他能达到神思境固然值得庆贺,可对我而言却不是什么可在意的事情,大家只不过是同窗,哪里会有刀剑相向的矛盾,我之所以坐在角落,除了安静一些外,只是不想与他产生太多的交集,怕日后会影响他的心境。” “至于他如何去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说到底其实是一件蛮无聊的事,偏偏要比一番,显得有多么厉害,感觉会获得一些什么样的优越感。” “他有自己的骄傲,我自然也有,只是他的心中的坚持并不足以影响我,所以我对这件事并不会产生太多的感触。” 宁舒叹了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对金维骐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坐在角落。 “可若是你等到太府后山开考的时候再突然出现的话,对他的打击会更大吧。”金维骐想了一下说道。 “何止大,画面简直不要太美。”袁有桃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难不成我现在跳出去豪情壮志的喊上一声我是修行者?”宁舒打趣道。 然后他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或许,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果说......这次后山开考只收一个人,连我都没有胜算,为什么他们......” “你怎么可能没有胜算......”袁有桃不屑的说道,然后面部表情由不屑变为震惊,然后再到苍白,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空张着嘴,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吓人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最开始还是他说出来的。 “妖族太子......”半晌后,袁有桃嘴里蹦出来四个字。 金维骐一开始也很不解,因为通过这些个日子的接触,虽说她还不知道宁舒具体是什么修为,单凭这份心境与性情,就要比王予怀要舒服得多,而太府四舍中再无这样的人,如果说连宁舒都没有胜算,她不认为王予怀就能好到哪里去,可宁舒怎会没有胜算?直到她听到了袁有桃嘴里的那四个字。 “怎么会?!”金维骐有些不可思议。 那妖族太子是何等人物?十万无量大山最耀眼的那颗明星,知梦巅峰的强者,妖族高高在上的太子,这样的人物怎会与自己竞争? 就算当时一众同窗们坐在教习室内讨论的时候开玩笑般的问着谁要与妖族太子比试一下后山考核,但潜意识里都没有真的认为他会参加,或者说与太府四舍学子一起竞争,因为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这种人物......不应该是免试吗......”金维骐难以置信的说道。 “万一不是呢?”宁舒笑着说道:“咱们太府最讲究礼法规矩,又怎会因为一个妖族太子违背平等公平的原则,更何况是这极为重要的后山考核,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后山考核应该不会是什么做试题之类的普通考核,既然是针对修行者的,那必然是一种试炼,我想以妖族太子的性格是八成会参加的。” “如果最终只收一个人,你觉得我对上妖族太子的胜算有多大?” “这......这算什么?”金维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可是快接近大神通者的人,和我们这些个学生争算个什么事!” “学生?”宁舒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那王予怀多大年龄?” “二十出头。”金维骐答道。 “妖族太子多大年龄?” “好像也是......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那便是公平竞争,修为境界都是自己拿到手的,并没有什么委屈可言。” 便在这时,王予怀举着杯盏来到了角落三人的面前。 “宁兄,平日里诸多事宜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若在后山路上相逢,还是以同窗之谊为首。”王予怀表情十分真挚,谦和有礼。 “一定。”宁舒同样微笑致意。 金维骐看着王予怀脸上满是自信的模样,想到妖族太子,表情不禁有些古怪,待王予怀一番言辞恳切地交流走后,她叹了口气说道:“看他的样子已然是胜券在握,但不说他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单论妖族太子这个事,我神朝太府若是被一个妖族压过一头,虽说两族关系还算不错,但怎么想都觉得脸上无光。” “急什么,万一最后的赢家不是妖族太子呢?”宁舒笑着说道。 “你有信心?”金维骐闻言眼中透着光,脸上浮现出笑意,想起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带给她的那一种神秘感以及各种惊喜,或许这件事真的有希望。 宁舒无奈的笑着摊了摊手说道: “没有。” ...... ...... 清雅坊的老板今日有些慌张,这是极少见的,在管事与下人们看来,平日里老板看上去就是一个沉稳的大山,见狂风骤雨而面不改色,在同行业的惨烈竞争下展示着自己钢铁一般的手腕,令这洛城中的各大食府望其项背。 能将一座食府开在南城这样一个地方,除却本身的技术过硬,还要有通天的手眼,黑白二道通吃的老板自然识得这洛城上下的各种名人,只是......一般的名人想来也不会惊动这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板,但今日的贵客身份着实有些大。 若只是太府诸学生倒还罢了,老板顶多是进去敬两杯酒结个善缘,可今日学子中可有着金大小姐,因此老板必然不能怠慢了那个大包房。 其实这些也都还好,真正令这清雅坊老板如背泰山的人物却是那太府诸生后面的那一处院落,因为那里可都是修行者。 在洛城中敢这样挺胸抬头彰显修行者身份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重量级的贵宾。 那院落中的贵宾着实有些贵重。 人数不多,环境很是别致,端着精美盘盏的侍女悄悄地进入又悄悄地出来,一进一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个个训练有素,气质端庄,清雅坊老板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严肃的站在院落边上,随时检查着上菜的流程和细节以及等待着里面的贵宾吩咐。 院落里有一处静室,静室地板以红木铺就,四周摆设装饰古色古香,几张案几横竖拜访,错落有致,上面的菜肴摆盘精致,单论品相就让人舍不得破坏。 一个胖青年坐在案几前,显得很是郑重,另一张案几前坐着一个短发少女,身材娇小,两道身影一对比,很难想象他们是一对兄妹。 而对面那张案几前则坐着一个青年,身着法袍,气势内敛,表情谦和,一双眸子如同燃着的火。 正是无量山金乌族的太子陆星移。 陆星移看着对面的兄妹二人,举起手中杯盏点头致意,平和的说道:“我与岳兄曾在伽蓝山上有一面之缘,现如今在洛城再一次相见,此番宴请,星移很是感谢,他日若有机会,岳兄可来无量山,我一定好好招待。” 然后他又看向娇小少女,眼眸中有些赞叹。 “早就听闻道部守旗人的神秘,没想到此番一见更是出彩,只可惜希孟兄不在,着实有些遗憾。” “不管他,不管他,那厮被抓去北边充军了,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了。” “你第一次来洛城,可是今天的主角,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不过这里比你妖族太子的待遇估计要差上一些,你可不要嫌我们的条件寒酸哦。”岳隋缘打趣道。 式微式微 第151章 宴之语 “客气了,两族能维持近千年的和平盛世难能可贵,我很喜欢洛城带给我的感觉,应该早些来的,不过一想到将来能在这里生活好些年,怕是有很多事还需要麻烦岳兄。”陆星移拱手向岳徘徊行了一礼,笑着说道。 “应该的,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前往太府参加后山的考核,得到祭酒的指点后,成为大神通者指日可待,日后也是这片天地间有名的人物,还望陆兄你莫要忘了今日的情谊。” 岳徘徊笑着应道,想到这陆星移即将进入太府后山,成为祭酒的弟子,心情不禁有些复杂,若能得祭酒指点,修行道路上必会一日千里,以他的天资,或许能接触到比归虚境还要高的境界,可好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佩剑少年也在太府,不知会不会也参加后山考核。 陆星移听着岳徘徊的话,脸上平和的笑着,能成为祭酒的弟子自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也是他自己来到神朝最重要的目的,而且在他看来,无人可以与他相争,这话若是传出去并不会被人认为是自大狂妄,相反则会觉得这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若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无人能看到,陆星移谦逊的笑容下隐藏着一抹寒光,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那庐阳观月得到的仙缘太阴之力有缺,他又怎会还驻足在知梦境,虽然这并不会动摇他的道心,但至今都还不知道是何人盗取了他的仙缘,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挑衅。 不过让他比较感兴趣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那日庐阳观月遇到的人族小修士也在洛城中,而且给他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相比于太府学子们的青春喧闹,这座静室里显得格外隆重,就连端着杯盘的女仆也未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全场只有三人简单的寒暄。 一个是十万大山的煌煌妖星,另外两个是神朝一等一的天才,三人具是知梦境的修行者,也是这片天地间年轻一代中最有名的几人之一,此番的接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两族关系的一种体现。 “我在无量妖宫学习过,也曾前往昆仑仙宫九殿修道家之法,不知这太府又是传授何等道理?”陆星移抚摸着膝上的太一剑,像是在自问一样。 “这个我可就真不知了,想必我神朝太府之法定然不同于其他两座圣地,各有神妙之处,陆兄能得三大圣地传承实属是天选之人,金乌一族说不定能再现洪荒年代的荣光。” 提到洪荒年代,就连陆星移眼中也泛起了憧憬的光芒,那时妖族统率诸天万族,建立妖族天庭,一门二帝,天帝与东皇纵横天地,分封天下,伸手便可摘星揽月,称得上是天地独尊,更重要的是,那妖族天庭建于不周山,而如今的不周山便隐于洛城外的群山之中,这也是他要来太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不敢说重现我族荣光,只求能在天地间留下我的名字,若是真的有一天这片天地都乱了,我定然要持剑去看一看九天之上的景色。” “好气魄,我敬你一杯。”岳徘徊听闻此言心中也不禁泛起波澜。 陆星移平静着说道:“你我皆是知梦境的修行者,虽然并未踏足大神通者的领域,但多少也能够感应到这片天地的变化,这些年来,我每突破一次就能感觉到九天之上的波动,当我达到现在这个境界后这种感觉便更加浓烈了,不知你对此可有看法。” 岳徘徊闻言一怔,心想我是个体修啊我不擅长感应天地啊你问我我咋能知道啊? 还好岳隋缘在此刻开口,她自幼便伴随先天至宝云界旗,云界旗沟动天地法意,若论起对天地间的感应,她或许要比陆星移更加敏感。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虽然说天地一直在变化从未停息,但近十年来尤为奇怪,九天之上时常会有仿佛沸腾了一般的感觉,若是说变化的话,可能也仅仅只是天之上在变,而天下大势依然处于一种平稳的状态。” 陆星移闻言思考了一下,说道:“天之上都在变,天之下又怎会平静,或许在你们人族还影响不大,但对于妖族而言却已经开始出现了征兆,近千年来,我妖族困于天网玉律而无法化形,除非修行到归虚境,但世间能成为大神通者的人能有多少?” “倒是近数十年来我妖族五境之下倒是有不少天资卓越的大妖化形成功,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神朝的姬潮生皇子已经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了吧,千年来除人皇外第一个皇室修行者,这不失为一种变化。” “我有一种预感,未来的不久,这片天地将会发生我们难以想象的大变。” 岳家兄妹闻言沉默,他们作为道部的核心又怎会不知道这片天地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南方诸国几十年前的天才井喷,南海仙岛的女婴,昆仑仙宫长生殿的下山收徒,以及今年春末之时天网的莫名触动,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如此频繁的发生,绝不是简单的改变,或许真的像陆星移说的那样,这片天地在酝酿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六年前的那件事......”陆星移笑着说道:“神朝,无量两位皇子结伴前往某一个神秘的地方,并且成功的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两位皇子手中拿着的应该是两族的未来。” 静室中的宴请已然进行到了最重要的时候,再也没有女仆小厮出入,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过门帘的簌簌声。 而话题也从随意的寒暄转到了一个很严肃的方面。 两族的未来,天地的大变。 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两方势力,也同时是天地间最大的两个族群,此刻在洛城的一间静室中演化着未来。 神朝千年的盛世,若要说到变化,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会变得更强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确实是如此,当今皇帝陛下有大气魄,四州太平,即使是北方依然有着战乱,但看上去五族并不是神朝的对手。 而妖族经历了远不止千年的传承,更是有过统率天地的时期,早已具备了与人族相媲美的制度体系,那无量山中更是号称有十万妖国,所以每当说到妖族的未来时,各方都会感慨它的强盛。 两族的未来一片光明,只是从陆星移的话语中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岳徘徊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还是相信事在人为。” ...... ...... 另一处的大堂内,太府诸学子俨然正上兴头,各种士子间的游戏层出不穷,若不是四周的隔音极好,学子们的吵闹声怕是可以掀开清雅坊的琉璃顶。 王予怀想着日后便要进入后山学习,与山下的同窗见面的次数就会少上许多,不免也放开了身份,与友人一起开怀畅饮。 而金维骐与袁有桃也各自与相熟之人聚在了一起,一时间场中热闹纷呈,而角落中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冷清了。 宁舒看着眼前的场面,他自然不会觉得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但一个人总归坐在这里与场中的氛围还是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之地板下知是气氛的缘故还是火势有些大,总感觉在冬日里有些热的脑袋发沉。 想到这,他起身向外走去。 清雅坊内外大小厅堂数不胜数,每一片都有花草湖桥,俨然是一个个精致优雅的小园林。 晚上时分,廊桥前。 一阵阵风吹过,宁舒这才感受到些许凉意,如同花香一样沁人心脾,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 远处的各个包间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凭那一束束的灯火绰约也能想象的到里面的热闹,宁舒就这样站在雨廊边上,享受着这份安静。 其实刚才那番对话对他的触动还是蛮大,因为他确实没有信心,对手可不是一般人,若是非要说有信心的话,难免会有嘴硬之嫌,但就是这样坦然的承认,更加会带来一些压力。 太府后山是一定要进的,不论为了什么。 按照以往来说,如果路上遇到一块阻拦的石头,要么绕路,要么把它劈开,对宁舒自己的风格而言,第二种是首选,可他要遇到的那块石头不仅大,而且坚硬,要劈开谈何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还抢了陆星移的仙缘,虽然现在那一小块太阴之力已经被他炼化,但实在不能保证能在那样的修行者面前隐藏的滴水不漏,而他总归是要出剑的,一旦被发现,且不说能不能解释,就是连还都没法还。 “少一块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吧。”宁舒看着指尖扑扇着翅膀的紫色蝴蝶,无奈的说道:“你说说你,当时怎么就能抢人家东西呢?” “只希望晚点再碰见那妖族太子吧。” 话刚落,宁舒便感觉到身后有一束目光看来,紫蝶霎那间消散,他转过身去,只见雨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式微式微 第152章 雨廊下的相见 雨廊两端很长,长到站在两端的人看不清对方的脸,尤其是在夜色里。 但此时雨廊上的两个人站的距离并不远,一个在中间,一个在快要接近中间的位置。 更何况,这两个人都是修行者,哪里还有感应不到对方的道理。 四目相对,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没有人知道二人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上一次见面时,宁舒只是一个初踏修行的神思境小修士,而陆星移早已是赫赫有名的妖族太子,而且在那次庐阳观月仙缘的争夺中,陆星移更是力压众人,以极其强势的姿态登顶寒山寺,而宁舒就像其他人一样空手而归,仅仅是看了一出精彩的战斗。 在这之后,二人再未见过面,宁舒继续北上前往洛城求学,而陆星移据说是在神朝各地游历。 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区区一名人族的小修士如何能被妖族太子放进眼中,若是要真的谈论某种联系的话,对于宁舒而言,他倒是抢了别人一小部分仙缘,除此之外再无关系。 可偏偏就是这样看似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在雨廊下相遇,彼此却并未移开目光。 宁舒暗道一声不好,紫蝶消失的一瞬间便将隐匿之法运用到了极致,尤其是五十弦上的太阴之力,至于他为何没有移开目光,仅仅是因为那陆星移看着他,他总不能......无视妖族太子,所以也毅然决然的对视了上去。 总有一种人,他站在人群中就是主角,他立身于黑暗便是那唯一的光明,他永远是一幅画卷里站在最中心的那一个,无论他去做什么,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即使他此刻站在雨廊的暗处,却依旧显得光彩夺目。 “又见面了。” 陆星移平静的说道,他看着眼前这个见过一次的少年,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眼眸中的火光似乎要将他看透彻,很难想象堂堂妖族太子会对一个人族小修士主动搭话,而且值得他去放出感知。 “见过太子。”宁舒躬身行礼,显得比陆星移动还要平静上许多。 “嗯。”陆星移微点下颌,随即略有些惊讶的说道:“你修为比上次见面时要高了许多。” 他几番简单的接触下,并未再有上次在伽蓝山上强烈的与自身血脉有关的感应,只是发现这名此前是神思境的少年已然踏入了望生境,并且周身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连他都看不透。 “不敢在太子面前卖弄。” 相比于陆星移,宁舒则要显得普通许多,华美的法袍映衬着他身上的学子青衫更加平凡。 ...... ...... “我还是相信事在人为。” “这是你的看法吗?” “这是整个神朝人族的看法,也是祭酒在太府中所倡导的理念。” 陆星移讲这句话在心中回味了许久,想着仙凡之间的差距,这句话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但又是从祭酒口中而出,便又变得十分厚重有力。 也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便使得他一直未曾动摇过的道心竟然出现了细微的颤动,于是他起身走出静室来到了雨廊前吹风,没想到在此碰到了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给他带来先祖血脉感应的人族小修士。 他很好奇这个小修士修炼的是什么样的法术,竟然有如此效果,而且对于他的修炼速度也有些吃惊,短短半年不见竟也晋升了一个层次,两相结合下,他相信这个人族小修士身上定然有属于他妖族一脉的东西。 若是被传出去让天下修士知道,一名普通的神朝修士竟然会引起妖族太子的关注,一定会引起一场轰动。 这就是所谓的强者效应。 强者所关注的地方,一定会有天大的价值,说不定就是什么仙缘,又或是上古传承留下来的法术法宝。 雨廊下的二人看似只是说了两三句话,但过的时间是极为漫长的,因为确实没有必要再多说上些什么,更谈不上朋友间热络地交谈,一个是高高在上,傲然世间的妖族太子,一个是性子寡淡,话语极少的普通学子,自然难以产生更深层次的联系。 这个时间漫长到他们二人原本所在的团体都要出来寻找在雨廊里以无言浪费时间的两个人。 雨廊的这一头是一个胖子,雨廊的另一头也是一个胖子。 但很明显左边靠近宁舒的那个胖子要更胖一些。 “妖......妖族太子?”袁有桃哼哧哼哧的跑过来,还没看清宁舒在干什么,目光就被他对面的那个人吸引了过去。 岳徘徊则要正常的多,只是有些吃惊的问道:“你们两认识?” 最后的结果很出人意料。 当雨廊下的人越来越多后,清雅坊的老板站在冬日里吹着寒风的庭院里擦着汗,哭丧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人群。 一边是妖族来的重量级贵宾,一边是太府的学子们,哪一个都怠慢不了,可这样两个包间的贵宾怎么就凑在一起了,谁会闲到大冬天来这条雨廊吹风? 老板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引发此事的闲人,脸上挤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说道:“各位相遇即是缘分,这外面风大,不若我们回屋里吧,待会我亲自去各位的包间里致歉。” 陆星移温和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既然是太府的诸位青年才俊,我自然要以礼相待,这样吧,若是方便的话,请老板换一个大一些的房间,我与诸位把酒言欢。” “既然太子来到我们洛城,自然由我们做东,为太子接风洗尘,方便吧老板?”金维骐站在人群前方笑着说道。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清雅坊老板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心里苦涩的像吃下了黄连。 那是谁?那可是妖族太子。 这是谁?这可是洛城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金大小姐。 老板心里苦,手底下却不敢怠慢,立马将后院最大的厅堂找了出来,将一众人请了进去。 双方按着规矩礼仪坐定后,便有神朝专门安排的礼部官员介绍起众人的身份,当然也只是那些成绩出色,稍有名气的学子,比如金维骐,袁有桃与上官雁这样的洛城权贵,兰清卿与童瞳这样的才子才女,王予怀为代表的诸国大族以及宁舒这样被陆星移特别注意到的人。 一番介绍结束,各自也都起身行礼,躬身或是点头致意。 这时众人才发现,场中居然是有三名知梦境的修行者,除却妖族太子外,神朝道部的两个兄妹也在其中。 按正常情况来说,这样的人放在那里都应该是最吸引人的那种,但此时一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妖族太子身上。 尤其是女学子们更是一边看着一边窃窃私语,那日妖族太子刚进洛城,街道上人挤人,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是寥寥几眼,哪能比得上现在? 而男学子们见到真人后,大多是复杂以及羡慕,最后都化为无奈,之前在教习室里道听途说下发表的言论之中多少都有些不在意的成分在里面,而此刻近距离的见到本尊,那种落差感便被放的无限大。 但他们又不能做些什么,因为自己没有任何方面可以胜过那位此时正坐在上方的太子。 他是那么的完美,如同匠人雕刻过的面颊,上面镶嵌着赤金色的宝石,棱角分明且细润,平和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骄纵之感,但又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傲气。 这种傲气并不让人反感,反而会让人觉得这很正常。 对于这些学子们,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因为大多是修行者便不屑一顾,也没有因为大家同聚一堂而显得热情笼络。 不近也不远。 宁舒生出这样一个感觉,就像是一把剑,未出鞘时摆在那里很是好看,但一旦逾距,或是他想要出鞘的时候,任何距离都会带来死亡的气息。 羡慕,无奈,平静......座下之人皆有不同的情绪,但若是要往更深层次再去探究的话,这样的情绪是否带有恶意,就不得而知了。 今日道部的两位天才与礼部侍郎以及宫中的专员都在场,可谓是给了妖族太子最高的接待规格,而恰逢太府诸位学生也在场,所以气氛到也还算热闹。 就算太府学子们自认为比不上这妖族太子,但毕竟自己又不修行,且结业后是要前往神朝各部实修的,面对场间这些有头有脸的官员们,自然要显得热络,以博得一个面熟,为日后的道路添砖加瓦。 “学生见过侍郎大人。” 对桌相敬,王予怀与礼部侍郎举杯共饮,标准的长揖行礼,显得很是规整,一板一眼都符合礼数,比之以往在太府所学还要规矩上几分。 “早就听闻过南越才子的大名,那日的太府红榜状元当真是一件大喜之事,我前段时间去太府发放慰问金,听到教授们说你更是蝉联了抽考第一,而且打破了诸多记录,我人族有你等青年才俊真是可喜可贺。” 能被长辈赞赏本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但王予怀脸上却没有太多的笑意。 式微式微 第153章 式微三十九年的第一场雪 “瞧瞧,这可真让张大人为难。”袁有桃听着侧前方的交谈,看着王予怀脸上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谁说不是呢?”宁舒也觉得这番对话实在是太过尴尬了。 王予怀在太府中依仗的是什么?又或者说骄傲的资本是什么? 不是红榜的第一,也不是蝉联抽考的第一,更不是打破某某人的记录,而是年纪轻轻便达到了神思境的修为,位列天涯观八子之首。 而礼部侍郎张大人先前一番看似是鼓励与夸赞的言论却丝毫没有提及王予怀的修为,甚至连有关修行的事都只字未提,并不是张大人不解风情或是对南方学子有偏见,而是着实不好开口提这档子事,要知道旁边坐着的可是妖族太子,那是什么修为,这又是什么修为,为了不自取其辱,只能拣上些王予怀有的而妖族太子没有的事迹说一说。 听着礼部侍郎张大人对王予怀的评价,陆星移微微点头,脸上表情不变,看似对这样的经历很是欣赏,但场中的聪明人都明白,这些看上去风光无比的名头在妖族太子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平和神情下带着的那一抹不在意,并未掩饰,更是不需要掩饰。 巨龙不会在意自己所过之处踩坏了多少小草,即使这颗小草长得要比其他的要壮硕挺拔,但丝毫不是巨龙该考虑的东西。 这里有一大片小草,有些小草很淡然,巨龙过去就过去了,但有些小草却要顽强的待在巨龙的必经之路上,昂起头认为自己不该被践踏,其下场往往会被践踏的更深。 对于王予怀这样骄傲的人而言,这样的不在意仿佛刺激着他,而他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去抗争,因为对方实在太过强大。 他没法做到不在意,但他只能装作不在意,苦涩的饮下杯中酒后,有些无力的坐了下去。 “世人都知,陆星移太子在无量妖宫,仙宫九殿都曾求过学,现如今来到洛城,自然是要进太府的,日后大家都是同窗,互相之间定当要多多关照。”礼部侍郎温和的说道。 “关照啥呀,这张老头真会说场面话,他都知梦境巅峰了还需要关照,怕不是我们得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袁有桃吃了一块饭团,话语含糊不清。 既然场中汇聚了太府的学子,因此话题自然而然地提及到了马上将要开启的后山。 “我家太子将要进太府后山拜祭酒为师,日后天地间必有他的名字。”陆星移身后一名妖族驻守显得极其傲然。 提到太府,场中学子们再一次黯然,若是妖族太子要进后山,那太府四舍的学子还有机会吗?不论占不占名额,都会被这团耀眼的光芒变为其中的阴影。 想到此前的尴尬场面,坐在王予怀身边的许才奇咬了咬牙说道:“后山尚未开启,哪里会有确定的事。” 但任谁都能听出这句话语丝毫没有底气。 礼部侍郎表情有些无奈,他也知道这届太府学子并不差,甚至较之以往几届还略有优势,但谁能想到会遇到陆星移这样的妖孽。 那名妖族驻守闻言冷哼一声。漠然地说道:“妖族千百年最出色的天才,知梦巅峰的修为,若是这样都进不了后山,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里是人族的神朝,虽说两族关系融洽,但这样直白,毫不掩饰的言语,很显然引发了场中学子的不满。 “那可不一定哦,我知道有一个人还是蛮有希望的。”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着的岳徘徊开口说道。 “岳先生说的可是谢希孟,据我所知,他现在应该还在北方,我承认谢希孟很强,抛却他是不是我家太子的对手不说,只怕短时间内赶不回来吧。” “不不不,那人就在场中。”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学子们纷纷四下观望,然而也并未发现有什么陌生的面孔混在其中。 但宁舒很清楚的感觉到岳徘徊说那句话的时候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很奇怪的是,陆星移端着酒杯,目光中泛着点点星光,仿佛默认了岳徘徊的这种说法。 ...... ......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目光。”袁有桃手心出着汗,不停的在衣服上擦着:“我怎么感觉他们说的就是你。” “我......”宁舒当然感受到了岳家兄妹与妖族太子说话间看向自己的目光,被三位知梦境的修行者这样看着,放在谁身上都觉得奇怪。 “你有信心吗?”袁有桃压低声音再一次问出了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说有你信吗?” “我......不太信。” “那就有!”宁舒十分不肯定的答道。 ...... ...... 一场本不应该存在的晚宴在三两句不知所云的对话中落幕了,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太府的学子们还在回味道部两位修行者和妖族太子的态度。 “难不成咱们当中真的有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会吧,那他藏得可就太深了,能被道部那两个修行者看重的,怎么也都不弱吧。” “你懂什么,那叫低调,我觉得有可能是那兰才女,说不定人家平日里就在低调的修炼。” “可拉倒吧,那我还说上官雁会修行嘞。” 并不知道岳徘徊所指是谁,但无疑给这些被妖族太子所狠狠打击到的学子们喂了一颗糖,使得大家的心情不至于和着寒冷的冬夜一般冰冷。 宁舒自然不会无聊到站出去承认那个被看重的人就是他,而且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会是打破常理的那个人,不过若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的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去试一试。 “你有信心吗?”这是今天继金维骐,袁有桃后第三个这样问宁舒的人。 好像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宁舒看着岳徘徊那张比袁有桃稍微瘦一些的脸颊说道:“你先前不是还说我有希望来着?” “那不一样,我那会就是看不得妖族的傲慢,刚好又恰好看到了你,所以才提了那么一句。”岳徘徊挠了挠头,大气凛然的说道:“如果你都不行的话,整个这届太府就没人可以了!” “十个我加起来也打不过陆星移啊” 宁舒脸上写满了愁苦,若是说原来自己确实有信心,那种略微有些盲目的信心来源于自己本身的一个性格和手中的剑,不畏惧困难,一往无前。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今天再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了妖族太子陆星移后他才发现,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无法弥补,先前在雨廊上时,不只是陆星移再观察他,他也在打量陆星移,那种知梦境巅峰修士带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而自己就真的是悬崖边上的一株草。 他甚至感觉那陆星移是否已经踏入了归虚境,成为了大神通者。 “他真的不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吗?”宁舒叹了口气。 “不远矣。”岳徘徊挑了挑眉毛说道:“在我们道部的观察记录下,按照他的天资与修炼速度,本应该已经踏入那个境界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或者说,有可能依旧在积蓄。” 宁舒听闻后隐隐间有种感觉,陆星移迟迟没有突破可能与自己身上的那一小块太阴之力有关系,若是这样的话,那因果可就结大了。 “不过......据说祭酒向来不以境界论高低,这也是我先前那般说的底气所在。”岳徘徊沉默了一会,郑重地说着。 “哎呀,摸摸头,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的!”岳隋缘看着二人脸上的担忧,笑着开口道。 ...... ...... “哥,你说他真的能击败陆星移进入太府后山吗?” 岳徘徊迟疑了片刻,想起谢希孟走前的交代,旋即笑道: “事在人为嘛!” ...... ...... 待到和岳家兄妹告别后,宁舒一个人走在长街上,此刻没有傲然地妖族太子,没有颓然的王予怀,就连街上的商铺都打了佯,就这样走着,他突然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些晶莹的薄片,转眼消失不见。 宁舒抬头望去,漆黑的夜空透着些许红光,一片片银白色的雪花像是花瓣一样偏偏向下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雪落在地上,他的脚落在雪上。 一步一个脚印。 脚印错落在雪地上,片刻后又落满新的雪花。 宁舒朝着半空中哈着白气,不时地用手接着落下的雪花,看着它们化于掌心,很是闲适。 雪花白了头,白了肩膀。 六角冰晶铺满了整条长街。 待整条长街充满银光的那一刻,他坚定了自己心中的选择。 一定要进后山,即使对手是妖族太子。 不同于前几次的迟疑与不自信,此刻的他状态格外的好,既然前方无法避免那样一块巨石,那便拔剑劈开,若是劈不开,也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记。 式微三十九年的第一场雪,预示着第二年的到来,同样也预示着那个街上踏雪前行的少年要即将开始属于自己新的一年。 式微式微 第154章 慢慢听雪落下的声音 当万家灯火在冬夜里熄灭,当欢饮酣畅的人沉沉睡去,当某位少年踏着风雪憧憬着未来的时候,一架神辇也同样在落着雪的长街上缓缓前行。 神辇当中妖族太子陆星移安静的盘坐着,法袍随风雪微微扬起,赤金色的眸子闪烁,如玉石一般的脸颊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殿下,为何此前不去反驳那岳徘徊的话,他们人族太府中最厉害的便是那南越的王予怀,有何底气与您相争?”站在一旁的妖侍忍不住说道。 陆星移此行待在身边的都是金乌一族的直系下属,除却有着望生境的修为外,更是跟随他多年,见过自己的无上风采,有些话自然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见自家太子并未答话,妖侍愤怒道:“他神朝当真是这般自大吗?莫不是真的认为能有什么人能阻挡的了您?若不是那日太阴之力有缺,不然殿下早已踏入大神通者的境界,哪里还能容他们在这里强撑?” “妄语!”陆星移喝道,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修行终究修的是自身,若是我突破归虚境需要仰仗那等外物,那我的道心将置于何处?” 神辇的帘幕被风吹开,吹进一片片雪花。 陆星移变得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张开手掌,接下那片落在手中的雪花,不待它融化,便将拳头攥紧,似乎要捏碎什么东西...... 太阴之力的不完整确实是一个影响他突破归虚境的重要原因,若是能早日突破至那等境界,再进入太府后山的话,必然会有十足的把握,虽然此时的他也并无敌手,但心中总归有些不安。 那日的伽蓝山上,寒山寺前,就有一个神思境的人族修士领先了知梦境的昆仑传人玄离子先行一步到达了寒山寺。 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族修士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韵。 他的未来必然是要在天地间留名的,金乌一族甚至整个妖族在他的带领下都将走向繁盛,然后重现往日妖族天庭统率天地的恢宏之象。 ...... ......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一直下着,像是憋了好久的水闸,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一夜过后,整座皇城都化为了银白色,道路旁的树枝上压着厚厚的一层雪,看上去多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靴子踩在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满洛城的人们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涌现出了巨大的热情,除了要清理出同行的道路外,孩童们也都将这天地的馈赠当作了新奇的玩具。 吱呀声,簌簌声,欢笑声,风雪声...... 一辆马车从一片难得的还未被破坏的雪地上驶过,留下两道极深的车辙。 车窗斜斜的开了一道缝隙,不断地有雪花飘进来,然后落在车厢内化为水,然后化为气,与雪花同时进来的还有洛城热闹的喧杂声。 随着喧杂声越来越小,直到细不可闻后,马车前行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起来,耳中所能听到的风雪声也骤然放大,或许是因为两侧树木的缘故,簌簌的安静便转为了北风的呜咽。 与马车外寒冷的环境截然相反的是,马车内正向上蒸腾着热气,透过窗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捧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吃的正香,而另一人望着车窗外怔怔出神。 因为这两天落雪的缘故,神朝工部出动了大批的人手来负责清理道路,洛城内的道路因为有街坊邻居们的配合,已经可以正常通行了,可显然,城外的大道就有些力不从心。 因此,居住在洛城内的太府的学子们为了不耽误上课,便索性在风雪交加的这段时间内居住在太府当中。 袁有桃在袁父袁母万般不舍得眼神中踏进车厢,而宁舒则在邻居木姓讲书的奇怪目光中踏进前来书院坊接他的袁有桃的车厢中。 “我来洛城好多年了,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雪,说起来也不知道金陵城有没有下雪?”袁有桃放下手中的瓷碗,抹了抹嘴说道。 “说起来一般下雪的时候你都干嘛?别告诉我你以前就是像现在这般神游太虚?” “这大概是......听雪落下的声音?” “矫情,这可就太矫情了。” 宁舒闻言歪了歪头,仔细思考了一下说道:“平安城倒是不怎么经常下雪,不过若是下的大的话,我经常带着安意用院里......” “安意是谁?”袁有桃插嘴问道。 “她是城主的女儿,大概算是......我的妹妹。”宁舒梳理了一下自己在平安城中的人际关系,接着说道:“下雪的话我们就会用院子里的积雪堆一些有意思的形状出来,比如房子,山丘,花朵......” “比如人?” “有是有,倒是不怎么像人,因为脑袋太圆了。” “这叫什么?堆雪人?” “真是个言简意赅的名字!” 宁舒点了点头,表示对袁有桃起名字的能力很是赞同,然后他继续开始回想往年在平安城里过冬天的那些日子。 “冬天最冷的时候,安宁河会结冰,那时候小孩子们可以在冰上滑行,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就不行了,因为冰面承受不了那种重量。” 当宁舒说到这的时候,袁有桃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吴老伯会经常做鱼汤,奶白色的汤底,又鲜又有点甜,很暖和。” 袁有桃闻言又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城中都挺热闹,总的来说,除了那几家大富商的府邸外都没有什么太华贵的气息,很朴素但也很温暖。” “那倒是挺好,我在金陵城的时候,每到冬天下雪的时候,丫鬟仆人老妈子都会聚集在院子中,将大圆桌抬过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也会玩玩爆竹之类的,我还记得林稚当时将一个爆竹扔进了王白脸蹲坑的地方......” “洛城就有些不同了,毕竟是皇城,感觉要更热闹一些,我最喜欢的是南城街头的那家糖葫芦,山楂味的,饱满又圆润,尤其是外面裹着的那层糖浆,吃起来倍儿甜。” ...... ...... 风雪声依旧。 车厢内看似温暖的寒暄并没有像严肃的氛围冲淡一些。 “当真一人?”许久后,袁有桃开口道。 “一人。” “占名额?” “占名额。” “他妈的......哪有这么坑人的规矩!”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做买卖这种事情,如果一件东西越珍稀,那么它的吸引力就越大,我觉得设下这个考核的人应该是深喑此道。” 二人讨论的便是不久后的太府后山考核之事,确切的消息已经传了下来,今次后山只招收一人,并且远道而来的妖族太子陆星移没有特殊待遇,而是要和众人一同参加考核。 至于什么方式,考什么内容,依然不曾透露分毫。 太府学子们当日得知消息后,在一瞬间的喜悦下便沉默了下来,随即变得沮丧。 众人在清雅坊近距离的接触过妖族太子后,有很多人都已经猜到可能妖族太子会成为这届后山考核的最终赢家,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有可能太府后山会收两人或者妖族太子不参加考核之类的猜测。 但现实很残酷,往往大家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最容易发生。 “听说王予怀最近都很沉默,整日整日的坐在天涯观二层楼发呆走神。” “你没发现我也很沉默吗?” “嘶!”袁有桃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我怎么觉得你那天晚上过后突然就变得很有信心了呢。” “明知不可为偏为之,我仿佛看到了那日在伽蓝山上的你,” 宁舒闻言摸了摸脸颊,说道:“那日我可不知道寒山寺前坐着的是陆星移。” “而且目的也不一样,这次可不能像庐阳观月那次无所谓了,这一次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这倒是件难事,不然我给你拿点大力丸你先备着,若是考核内容是打架的话,你还能在妖族太子手下多撑两招,不至于在同窗面前太过丢人。” 袁有桃挥了挥肉乎乎的手,表情凶狠。 “那你怕不是得拿几粒仙丹过来,还要那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若是打架,可能我剑都没拔出来就已经嗝屁了。”宁舒顺着袁有桃的话打趣道。 沉默了一会,袁有桃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宁舒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道:“最恼人的是,他居然没有考试内容和范围,不然我们可以花大价钱买点真题试纸之类的,凭你的水平起码希望会大上许多。” “不过那天我专门去问了老教授,老教授说在太府所有的考核方面,都遵循一个道理,那就是大家都在一个起跑线上。” “一个起跑线?知梦境和望生境也算一个起跑线?”宁舒目瞪口呆。 “这......都是修行者,算不算一个起跑线?”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窗外的风雪声不停的在其中打岔,宁舒想着陆星移在寒山寺前的风采,想起清雅坊上的傲然,那天夜里一个人行走在雪地上产生的坚定信念正在接受着如同凌冽寒风般的蹂躏。 式微式微 第155章 考前的焦虑 “考试不给学生划考点。” “连考试内容,考试方式都不给学生说。” “竟然还让别的学府出来的天才一起参加。” “甚至从开学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见过这名老师一眼。” “听上去这就是一个极其不负责任又恶毒到一定境界的不良老师。” “你能想象闻名天下的太府院长是这样一个人吗?反正我不能想象,但他确实给我带来一种这样的感觉。” 袁有桃在太府后山将要开启之际对现有的考核制度以在饭堂内挥拳大声抗议的方式发表了自己极为不满的意见。 “要不要喝口水,我看你说这么多怪累的。”金维骐同情的说道:“你也要参加后山考核?” “不参加啊。” “那你激动个什么!” “我这不是在为宁舒打抱不平!” 饭堂中,三人坐在一起,袁有桃与金维骐面前的饭菜早已吃完,只有宁舒面前的依然一点未动。 袁有桃端起手中的鸡汤送至嘴边,随即放下,又端起,然后又放下...... 重复了几次后,他苦着一张脸说道:“我的金大小姐,你看我作甚?”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不帮着宁舒想办法,光吃有什么用!” “我也打不过陆星移啊!” 金维骐也有些不高兴,用手撑着脸说道:“以前我们都是在这里同情王予怀,谁能想到今天会变成同情我们自己?” “主要是那陆星移太强大了......” 沉默片刻后,一直低垂着头的宁舒突然抄起碗筷,快速的将碗中的饭与菜扒拉完,又将袁有桃面前的鸡汤端起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开。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流水一般没有丝毫停顿,连对桌的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 金维骐见状生气的掐了一下袁有桃的胳膊,说道:“你看看你,都怪你一直巴拉巴拉那妖族太子有多强多无敌,宁舒都被你打击的没有信心了。” 半晌后袁有桃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惊叹道:“那碗鸡汤他......不觉得烫吗?” ...... ...... 宁舒出得饭堂后沿着山间小路前行,因为他突然感觉自己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沉淀一下。 感受着舌根传来的麻痛感,他面无表情的走动着。 天涯观一楼今日人不少,大多都是些查阅典籍的学子们,对于宁舒的走进也只是淡淡的瞥上一眼便不再过多关注。 宁舒走进之后脚步变得缓和下来,穿梭在书架间,随手翻起几本书籍,看上几眼过后又放了回去,然后不断地翻开,不断地合上,看上去毫无目的可言。 待他从《四州图志》穿行到《农家耕种》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虑,然后眉头深深的蹙起。 离开了天涯观,宁舒走过熟悉的林间,来到湖边。 湖边没有除却应有的湖光山色外再无其他的东西可言,但纵然是面对这样的美景,他的眉头依然没有舒缓开。 原本想要一个人沉淀的想法不知为何在经历了这一系列毫无章法的行为后变得愈发的烦杂,心绪间仿佛缠绕上了一层层丝线,变得杂乱无比,可又偏偏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于是在这样的自我怀疑下,他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奇怪。 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如下的现状,却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安静下来。 腰间的剑在轻鸣,眉心后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也在不断地轻颤着。 本应清醒过来的宁舒却并未如此,他站在湖边紧闭着双眼,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身边两把剑之间的感应像是有了一层隔阂。 他想接近并且打破这种阻碍,却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的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却有在做着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折返在天涯观和湖边,脚步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湖岸处散落着被揪下一片片花瓣只剩下花蕊的路边野花,湖中还有一颗颗被踢进去的石头...... 湖中的鱼儿好奇的抬起头来,远远的打量着岸上那个反复出现的,状若痴傻的人,生怕被扔进湖中的石头砸在自己头上。 宁舒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什么或者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他此刻的头脑就如同一团被随意扔下的毛线团,他想要解开一个个结,却因为结太多太死而变得愈发烦躁。 就好像那些写文章的人在文墨枯竭之时的随意乱写,随意到毫无章法与逻辑,但他们是知道的,却没法改变些什么。 宁舒就处于这样一个情况下,明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一些奇怪且无聊的事情,但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行为。 天涯观二层楼今日很安静,连每日在次修炼的王家才子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因为得知妖族太子陆星移要与他们一同参加后山考核的消息后,各自去做准备,又或者是太府的先生们要进行特殊的培训,总之,此时的二层楼只有宁舒一人。 他在雪地上留下了来去匆匆的脚印,辣手催残了路边正在抵抗寒冷的野花,更是用脚清空了湖边的碎石,种种无聊的行为使得宁舒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外面,于是他来到了天涯观二楼,决定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前不再出去。 选了一处靠窗又无人打扰的角落盘坐下来,宁舒双手掐着剑诀,闭上了双眼。 按照以往种种正常程序来看,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沉入了感知天地中进行修炼了,然后便是一只紫色的蝴蝶被凝炼出来......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片刻后,没有蝴蝶飞出,反而是宁舒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然后再一次闭上眼睛。 很罕见的,他自踏上修炼那一日开始,第一次无法进入冥想的状态中。 眉心后的剑依然隔得无比的远,法意像是被截断的水流,无法顺利的输送到干枯的下游泉眼。 “你很焦虑?”宁舒的耳边响起一道女声,很是清冷,虽是询问,却不带任何感情。 他睁开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窗棂下方,墨蓝色的长袍,腰间悬着的葫芦,这样的装饰宁舒在太府中从未见到过的,但从气度上来看,绝不是学子能拥有的。 冷漠无情。 这是宁舒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形容。 女子出现的瞬间,就连窗外的飞雪也要黯然失色。 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粉脂,五官极为精致,透着一股英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锐利感。 她立身之处,就如同插了一把剑,无柄无鞘,连楼中的浩然剑气都消散了,相比于谢希孟与陆星移的剑意,这个女子显得无比强大。 看不见剑,却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剑。 锋锐的气势下有一股傲气,内敛在周身并不发散出来。 很危险。 宁舒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但也如同冰冷的寒冬一般,当这个女子出现时,他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也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顿时冷静下来。 “见过先生。” 宁舒思虑过后恭敬地行了弟子礼,虽不知这女子身份,但在这充满着无限可能的太府中,总会有许多未曾见过的人或事,这女子气势如此逼人,想来不会是凡俗之辈,想到这,他起身答道:“学生的心绪有些乱。” “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女子很平淡的声音响起,她并没有看向宁舒,而是解开腰间的葫芦,用拇指顶开壶嘴,将里面的酒水向口中倾倒而下。 “我今天在路上看了落雪,与友人聊了小时候的趣事,在饭堂喝了碗鸡汤,然后在一楼看了书......”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在路边摘了一朵好看的野花,然后把它花瓣......揪了下来,我在湖边吹了会风,然后......把湖边的石头都踢进了水里......” 女子闻言手中的酒葫芦微微一顿,一滴酒水从嘴边滑落而下,虽是窘迫之象,但在女子的身上却显得杀气十足。 而宁舒从这滴滑落而出的酒滴里感受到了无穷的剑意,仿佛这一滴酒水中包含了千万把长剑。 “看来你确实很焦虑啊。” “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呢?” 女子听下手中的动作,收起酒葫芦,饶有兴趣的问道。 “敢问先生,若是前面挡着一块石头,哦不对,是一座山,移也移不开,打也打不透,该怎么办呢?”宁舒想了想后问道。 “你很想越过那座山?” “自然是想的。” “山就在那,想要过去的话,何须费尽心思去挖去移,一步一步走过去不就好了?”女子难得的笑着说道。 “可是会耽误很多时间。” 宁舒没想到竟然得来这样一个回答,虽说翻过去确实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尤其是在没有能力去做其他努力的情况下,挡在他面前的大山是陆星移,而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便是这一座大山的雄伟程度,山后就是太府的后山考核,在宁舒心里,是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达到甚至超过那样的境界的,但在马上就要到来的太府考核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越陆星移的修为,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式微式微 第156章 有塔立于雪中 时间很重要吗? 尤其是对自己而言。 好像很重要,哦不,是当然很重要。 宁舒想立刻回答面前这个神秘女子的问题,却发现这个答案并不容易说出口。 女子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又或者是指向了某种浓雾后被隐藏的的真实,使得宁舒开始觉得自己所坚持的这个观点究竟是不是完全正确的。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直接或间接地体现,而对于宁舒来说,从离开平安城的那一刻开始,时间就在他身上变得越来越明显。 枯坐七日踏入修行界,更是跳过初眠境直达神思境。 修行半年时间,突破至望生境。 十五岁的年纪,望生境的修为,传出去会惊动整片修行界,除却那些顶尖大势力培养的传人,又有几人能够与他相比? 而追根溯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日在徐家村有人用生命换来的。 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出回报,所以才对于修炼这样的急切,因为只有不断变强才能还那些以生命为代价的恩情。 所以在他现在的潜意识当中,进太府后山是变强的唯一道路,而这条道路上的对手是妖族太子陆星移,境界上的差距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是无法被弥补的,所以他觉得时间很重要。 正是因为对于时间和实力的困局,导致了他这些天情绪上的不安与焦虑,而那女子的问题便直指本源。 时间真的很重要吗? 宁舒脑海里重复着女子的那句话,闭上了眼睛盘坐下来。 女子不再看他,转身消失在天涯观二楼的窗边。 ...... ...... 雪花飘飘。 时隔半年,太府的广场上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除却本身的四舍学子与先生教授外,朝堂上的重量级人物尽数到此,此外更是有天下各族的大人物,比之太府初试考核还要隆重上许多。 学子们今日特地放了假,纷纷站在长廊前,好奇的打量着场中的各色人群。 各科先生教授们也都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盘着核桃或是端着热茶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的闭目养神,彼此之间时不时的聊上几句,像是在参加茶话会一般。 场地中更是喧杂,南越国的使臣,南沼国的神官,来自昆仑的道士,背着剑拎着刀的西蜀侠客,还有金发碧眼的异族人,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妖气的动物来到此处。 太府作为天地间赫赫有名的大学府,号称有圣人在内,祭酒虽然不出世,但却实打实的与无量和昆仑并列,今日后山开启,更是祭酒择徒的重要日子,因此吸引了各种各样的人前来观看,即使自己本身不参与,但能亲眼看到这个伟大的时刻,也不虚此行。 能成为祭酒的弟子,日后必然是要将名字印刻在天地间的人,而见证这样一个强者的崛起,无疑是十分吸引人的。 而且据传闻此番妖族太子亲自前来,抱着必胜的把握,观者都在猜测是否有人会是妖族太子的对手。 面对着这样的大场面,太府四舍的学子自然不可能怯场,就算自己并不去参加后山考核,但并不并不妨碍自己给同窗打气加油。 此刻的太府学子们抱团在一起,将天涯八子围在中间,缓解着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息,就连一向对王予怀等南方学子并不感冒的金维骐也亲自端了茶盏,拿了温热的湿毛巾递给了王予怀等人。 当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一阵礼乐声响起,伴随着悠扬的礼乐与宫廷仪仗,广场上方的石坪上,七部尚书与观澜阁大学士联袂而至,随后的便是南方诸国的王室成员,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十几名气度异于常人的无量山妖族使节和来自昆仑山仙风道骨的道士们。 相比于太府初考时初夏的勃勃生机,此时的太府红墙砖瓦大多被白雪覆盖,天空中漂浮着白蒙蒙的雾气,连带着远处的群山也依稀不可见了。 虽是落雪寒冬,但今日的热闹却使得场中的人们并不觉得寒冷,尤其是那几名来自昆仑和无量的修行者,衣袍翩翩,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远处的山崖上,一个黑胡子大汉与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青年正透过雪雾看着山下的场景。 当山下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时,山上青年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妖族太子陆星移来了。 石坪上的所有妖族起身向着下方风雪中缓缓走来的身影行礼致意。 他一出现便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一身法袍不沾半点雪花,黑色的长发束起,平静的脸上只有谦和,有如神子。 漫天风雪不能掩其风采,天下才俊也要为其折腰。 陆星移很平静的走到广场上,静等后山考核的开启。 在长廊下集中的太府诸学子看着不远处那个身躯内如同内蕴了一轮耀眼星辰的青年,只剩下沉默,而王予怀更是神色黯然,脸上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低落。 当立于广场的钟声传遍山林。 太府有人走出。 看见走出的人之后,无论是石坪上还是广场上又或是长廊间,所有人都起身致意,因为来人正是太府学识最为渊博,地位在一众先生之上的书科余老教授。 余老教授虽然不是修行者,但从他手中走出的修行者无一不是神朝的核心战力,如今都在各处历练,今日正是由他来主持并宣布后山考核的开启。 “此次后山考核只选一人。” 当这则消息清晰而准确的传至场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后,诸人反应各不相同。 广场上只是来见证这一盛况的人纷纷感慨考核的难度之大,必然极为精彩,而石坪上方神朝,无量,昆仑三方的大人物们互相看上一眼,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其中当然是妖族使臣最为高兴,若不是顾忌身份,怕是要大笑上几声才能直抒胸怀。 道部尚书姬循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站在他身后的岳徘徊却看到自己上司的拳头握的很紧,想必心中也有一些别样的情绪。 长廊下的学子们依然很沉默,甚至有些人在轻叹着气,诸学子们心知是一回事,当即将开始的时候被再次证实又是另一回事,这样失落的情绪蔓延在本就属于太府自己的学子心间,显得很是无奈。 陆星移站在广场的最前方,神色淡然,似乎对这些规则与限制毫不关心。 “考核的内容很简单......” 一直以来神秘的太府后山考核终于要揭开最神秘的一层面纱,此前无论是考核方式又或是考核名额,都一直不曾透出半点风声,今日临考之际,总算是要显现在众人面前。 余老教授指向不远处山林的某处,只见雪花飘洒的隐约处立着一座古塔。 “最先登上塔顶的人,就是最后完成考核的人。” ...... ...... 看着远处立在风雪中的那座塔,太府的学子们都张大了嘴,面露疑惑。 “哪里来的塔,我平时怎么没看到?!” “看不出余老教授还会变戏法!” “这是静心塔,平日里不显,只有在特定的场合勾动天地才会显现出来。”童瞳解释道:“平日里先生教我们修行法术就是在这座塔中。” “那岂不是主场作战,说不定我们不会输!”有学子兴奋的说道。 这一句话又重新点燃了好些学子的希望。 登塔取胜负。 听上去有些过于简单,风雪中的那座塔看上去好像与洛城南的那座云梦塔差不了多少,而登塔更是许多人小时候都做过的事情,只要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就可以了,要说难度的话,大概比的是时间?要不然跑着上去?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赛跑游戏。 广场上的人也有些躁动,心想着考核方式也太过于简单,原本一直不曾透露风声的考核方式竟然是这样,也引得一众人心生疑虑。 但石坪上的各方大人物显然要镇静的多,他们都不止看过一次后山考核,自然知道这登塔并不会有听上去那样容易。 塔不是一般的塔,那么登塔也不会像是寻常那样简单的就能走上去。 风雪未曾停歇,众人望着那被雪花模糊了的九层古塔等候着接下来的指示。 “考核者进入塔内,我等该又如何知道他进行到哪一步了呢?”场中有人问道。 余老教授捋了捋下颌的长须,笑着答道:“自然是有办法的,每一个参加考核的人都要领一块令牌,而持令牌进塔的人会显示出一道光,每一个参考者都有一道不一样的光......” 听到这,众人就明白了,以光择人,哪一道光最先登顶,那么那个人就是最后获胜的人。 塔在风雪中,一道石径直指古塔。 起步的位置放置着一张木桌,上面以红布铺着,红布上放置着木制令牌。 古塔就在那里,里面有什么无人知道。 沉寂,安静。 妖族太子陆星移未动,太府诸学子也未动,只有无尽的雪花席卷向那个前行的方向。 石径,古塔,风雪....... 可有人敢先行一步? 式微式微 第157章 有人行于塔上 雪天里无法看见日头,但人们还是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 一片安静,因为塔内的环境未知,所以大家都希望有一个勇敢的开拓者可以先行一步。 古塔的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看不清细节,塔身覆满了白雪,青黑色的石砖被掩在白色下,怎么看都是一座普通的九层古塔,那条直通塔门的石径也并不曲折坎坷,但在这些参加考核的人眼中仿佛布满了尖刺。 ...... ...... “为什么妖族太子还不开始?以他的实力还需要别人帮忙探路?” “母鸡啊,看样子他好像在等什么?莫不是登塔还讲究一个吉时?” 太府四舍的学子们议论纷纷,面对着这样一个沉寂的局面,作为太府本身的参考者理应主动一点站出来,可有妖族太子在前,总感觉会是极其不自量力的一件事。 “宁舒呢?!”袁有桃伸着脖子张望着,说道:“这家伙不会又缺考吧!” “呵!”许才奇走了过来,轻蔑的笑着。 “他果然不敢来参加太府考核,不知当日楼前的赌约你们还记不记得?” “赌你个大王八!”袁有桃不屑着说道:“有本事你去啊,站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粗鄙之人。”许才奇冷哼一声,打着扇子转身离开。 就在场中议论之际,一双脚踏上了通往古塔的石径。 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这双脚的主人并不属于哪一方大势力,而是一个相貌普通到了极点的青年。 这名青年此前站在广场下的人群中,一副书生打扮毫不起眼,但当他作为第一个踏上石径的那一个人后,场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不论他最后能走到什么程度,单论这一份迈出一步的心气,就足以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的普通。 石径前那桌上的令牌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似木非木,书生走上前去选了一块,握在手中后变成发出与身上衣袍相仿的白色光芒,然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向着塔内走去。 不多时,当书生的身影进入古塔后,那座九层古塔仿佛变得透明了一般,而书生则变成了其中的一个白色光点,像是烛火,虽不见人形,但能看出他在里面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白色光电在塔底停留,似乎是在观望着周围的环境,再过了一些时候,白色光电开始向着古塔二层缓缓移动。 金维骐看着那名书生,微微蹙了蹙眉头,她身为辅国大将军的女儿,怎会不知那朝中重要人物之间的想法,今日太府考核看似是广纳天地俊才,但对于神朝而言,还是希望能将名额留给自己神朝的后辈,虽然中途来了赢面最大的妖族太子陆星移,但除却他,太府本身的学子也要拿出一定的风采。 可此刻却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书生领先了所有人,身后的同窗却依然未曾动过,要知道朝中对这届太府学子的期望,如此看来怕是要有些失望了。 “他是谁啊?”她看向袁有桃。 袁有桃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神朝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但不排除是那些散修之类的。” 金维骐看了看周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失落。 “这人是谁,可是我人族修士?”上官大学士看着塔中亮起的那点白光问道。 岳徘徊凑过身去压低声音回道:“这书生来自南沼国,是一名神思境巅峰的散修,没想到今日也来了这里。” 大学生闻言一怔,脸上神色复杂,虽然这等勇气属于人族,但终究不是自己太府的学子。 与妖族的无量妖宫和道门神圣的昆仑仙宫不同,太府后山的考核没有任何身份限制,完全贯彻和初试一样的观念——有教无类,广纳天地。 因此后山就像一团火光,不断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飞蛾,纵使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对手和困难,依然会有不断被吸引的飞蛾奋不顾身的像这里冲锋。 神朝作为人族共主,传承千年,能与其余大势力分庭抗争,底蕴自然不凡,而太府后山这样传说中有圣人的地方,参考条件却没有任何限制,这使得那些比不过大势力的修行门派看到了良机。 既然无法超过,那么就想办法融入进去,万一自家传人能成为祭酒的弟子,那么就相当于自己也与太府和神朝拉近了关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门下后人对那些更精妙修行的渴望,他们身后的国家和宗门对和神朝关系的渴望,这两种渴望相结合,造就了如今太府广场上各方青年才俊汇聚的场面。 就连已经在妖宫与仙宫进修过的妖族太子都要来参加,足以证明此地的不凡。 随着书生的登塔,场中不断地有人走上前拿了令牌进入塔内,一时间九层古塔的底部霞光万道,各色的光闪耀着,将原本青黑色的塔身照耀的如同红堆雪里绚丽的焰火。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进塔后,广场上只剩下了一些来此观看盛景的凡人,石坪上的各部官员脸上神色复杂,不断地看向长廊内的太府四舍诸生。 主持本次后山考核的书科余老教授也有些无奈,他作为这些学子的老师,更是天涯八子的指导人,哪里会不知道这届太府学子的水平,若是没有妖族太子,他们还是有很大希望可以拿到那唯一的名额的,但此刻显然有些困难。 不过就算你们比不过妖族太子,也不能这般甘于人后啊,起码拿到第二,将考核进行到最后,也不算丢人,现在这样迟迟未动算是什么事?要知道石坪上可不止有神朝的官员,还有妖族和道门的使臣在看着哩。 当广场上一名拿着菜刀,一副屠户打扮的大汉甩着膀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塔后,长廊下的学子终于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王予怀看了一眼广场上那个依然未动的背影,神色愈发的黯淡,这些天他在那塔中修炼,几乎是豁出去了所有的潜能,总算修行到了神思境巅峰的境界,但在那位太子的面前却依然不够看。 他本来是一颗南方诸国最耀眼的明星,甚至来到人才济济的太府中也并没有失去应有的光彩,直到妖族皇子来到洛城。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光芒便褪的一干二净,所有的骄傲都不值得一提,而在那晚的清雅坊中,那位来自妖族的太子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人家是知梦境的修士,又是无量山的煌煌妖星,怎会去关注一个神思境的小修士。 现如今连自己来太府最重要的后山考核也被拿走,骄傲如他已经没有多少心气去争夺了。 进入太府后山,成为祭酒的亲传弟子,身为一个南越人,足以使他的国家不再屈居于神朝之下,那样就不会再有骄傲的神朝使臣目空一切的面对南越君臣,这些的前提都是基于自己通过后山考核。 但妖族太子站在那,一切的努力都显得格外无力。 他想起当日在天涯观二层楼里说同样要进后山的那名少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些动力,但转过头却并未看见他。 感受着同窗们向他投来的期盼与相信,王予怀站起身子,不再看立在广场上的那道背影,而是望向风雪中的古塔。 “同是寒窗苦读,要么出众,要么出局,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我等皆为太府学子,又怎愿甘拜下风?” 王予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想着临行前家中长辈的期盼,想着现在同窗们的目光,自己作为太府初考的状元,怎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在一片风雪中,除却少数几人外,王予怀与其他几位太府踏足修行界的学子拿了令牌,踏上了通往古塔的石径。 直至此时,场中只剩下了妖族太子陆星移未动,他仿佛站成了一尊雕像。 石坪上的妖族驻守们显得很是安静,没有人去讨论这件事,因为在他们看来,不论自家殿下何时登塔,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发生改变。 陆星移站在风雪中,感应着周围的动静,此前所有已经登塔的人都未曾吸引过他的目光,而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却迟迟未曾出现。 “你不参加吗,那真是有些遗憾。” 一声极低的轻语过后,陆星移开始缓步向前走。 这一个前行的动作顿时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一直未曾动过的妖族太子终于开始登塔了。 只见陆星移走到石径前,伸手在风雪中一握,一枚令牌便出现在他的手上,然后瞬间变成赤金色,随着这个改变,他的气势陡然上涨,还未进塔,却已然盖过了塔中所有的光点。 “这也太......那啥了吧。”长廊下有学子咕哝道。 “话说他为什么要最后一个登塔?” “难不成堂堂妖族太子也需要人去帮忙探路?” “这个问题你先前已经问过了!”袁有桃紧了一下身上的大袄。 金维骐挑了挑眉说道:“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主角......当然都是最后登场的!” 式微式微 第158章 来了 “他终于要进塔了!” “知梦境巅峰的强者,这是多少修士的梦想啊!” “此次后山考核的最终赢家应该是他了吧。” “那是!听说知梦境的强者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了,登一座塔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妖族太子这样的知梦境修行者都要去拜师,那祭酒该是何等境界?” “嘘!圣人不可妄议!” 场下人群喧闹,议论声此起彼伏,而那个压过了塔中所有光芒,如同星辰一般的男子行至塔下后并未像此前所有人一样急着进入,而是如同一个观光者一般在塔下抬起头张望,然后伸出手抚摸着塔面。 众人只能看见一个背影,若是从正面去看的话,就会发现陆星移的神情从淡然变得严肃,似是拿出了十足的气势去对待眼前的考核,他眼中赤金色的眸子像是燃烧了起来,在观察片刻后归于平静,然而气势却依旧不减。 踏步而入,然后身影消失。 在塔中出现一个赤金色的光点。 今天虽是风雪天,但不论是各大势力代表所处的石坪之上或是闻名而来的广场上的看客,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座古塔上的光点。 白色的是最先进去的书生。 蓝色的是王予怀。 青色的是童瞳。 红色的是那拿着杀猪刀的屠户。 其余进入塔中的所有修行者都各有各的光华,一时间塔中闪耀无比,但大多都聚集在一二层的地方,缓缓向上移动。 当先的书生停留在三层,仿佛遭遇了什么样的困境,白色的光华明暗交汇。 登塔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登太府后山考核的这座塔在考核开始后逐渐显露出了它困难的一面。 诸多来自各地年轻一代的天才修行者登塔的速度随着层数的增加变得愈发的迟缓,那连接每一层的楼梯好像泥沼,使得踩在上面的人迈不出前进的步伐。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在外面的人眼中,代表他们的光华不再发生移动。 看似很简单的考核方式,进行起来如登天一般困难。 那些初眠境,神思境的修士们各自修有秘法,何曾体验过这样举步维艰的时刻,就算是运用全身的法意也无法加快速度,没有人知道这座楼梯上发生了什么,甚至连一点阵法的痕迹都没有,只是简单的木制楼梯,上面还能看到被虫子蛀过的虫眼。 可就是这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制楼梯,阻碍了一众修行者前进的步伐。 九层古塔立于风雪中。 白光停留在第三层,而其余大多数停留在一二层的位置。 当王予怀进入塔中,蓝色的光华超越了前两层,在第三层的地方速度变得缓慢了下来,但依然在向上移动。 塔中的王予怀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颓然,而是变得十分坚毅,他一步一步的踏上楼梯,不断地超越着身边举步维艰的众人,他的眼中只有向上的阶梯,丝毫不去关注塔中的景象。 以王予怀为首的太府天涯八子后来居上,短短的时间内便超越了此前先行一步登塔的大多数人,外面的四舍学子们看到塔身不断上升的光点,心头涌起一阵激动,连石坪之上的各部官员脸上也露出欣慰之色。 只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就当塔中的蓝色光点即将踏入古塔第四层时,一道赤金色的耀眼光华如同一轮太阳升起,在众人愕然地注视下,瞬间超越所有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至第六层,然后停下前进的步伐。 并非是因为势头不济,所有人都相信,若是他想,只怕还会前进的更远。 这道赤金色的光华正是陆星移。 ...... ...... 宁舒在天涯观二楼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窗外风雪中透过的天光,不同于往日晴空的明朗,反而有一种透明清澈的感觉,而且他的状态也不同于之前参加太府初次考核时因为忘记时间而惊慌失措,此时的宁舒很清楚现在正在进行后山考核。 昨日那位女先生的一番话使他颇有感触,不仅除去焦虑静下了心,更是让他将状态调整到了最好。 盘坐修炼,无人打扰。 修为并没有突破,但思绪缠绕的那个结却被解开了。 时间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或者说并不是唯一的那个点。 因为无论是在修炼又或是修习课业,都无法完全凭借意识来做事,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心想事成,修为境界也并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复仇对象也不是想杀就能杀,手中的剑也不是想飞去哪就能飞去哪。 一切都是要有一定的基础为前提才能做到的。 那种法随意起的境界终究只是少数人才能涉及到的领域,而宁舒之前所谓剑意从心的心剑也是有着积攒已久的杀意为底才能斩出最强大的一剑,并不真的是心中有多大的杀意威力就能多大,那样的话在他现如今的境界显得太过不真实。 因此想要复仇的话,也不必将全部的心思都专注于时间,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在这样关键的望生境,太过于在乎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正是因为他此前太过于追求境界与实力上的突破,想要尽快的获得与那黑色马车的主人相匹配的力量,所以才会对后山的名额特别在乎,才会因为妖族太子陆星移在前而感到焦虑。 而经历了女先生的提点,又在楼中沉淀了这些时间后,他才幡然醒悟。 最后的目标不变,但行进的过程却应该走的更加稳健一些。 想到这里,宁舒感受到了天涯观外不断传来的法意波动,站起身来,沿着楼梯向楼外走去。 ...... ...... 塔中有光芒闪烁,也有光芒熄灭。 熄灭的光芒不再亮起,塔门中第一次有人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仿佛在里面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石坪上的神朝官员沉默无言,长廊下的诸学子沉默无言,南越国的使臣沉默无言,而妖族的驻守则显得很是满意,平静的神情下掩饰不住那抹骄傲的笑意。 九层古塔当真神奇,腐朽中仿佛有着魔力,使得修行者都难以挣脱上面的束缚。 古塔二层,各国的修行者,面对着眼前的楼梯显得很是犹豫,他们大多都有着初眠境到神思境不等的实力,但那楼梯就好像有着刀兵血火,毒虫猛兽,让人望而却步。 童瞳站在楼梯前,他相比于身边的其他修士显得有些小只,但却是在一众人的最前方,原本一直以来怯生生的脸上无比的凝重,嘴里念念有词,脚步犹豫,在宽阔的楼梯前寻找最正确的前进方向。 此前陆星移后发制人,超越所有登塔的人站在了第六层的位置。 而陆星移面对这个楼梯仅仅只用了一个动作便到达了三层楼,那便是走过去,就和普通人上楼梯一样,没有任何法意波动,显得轻松无比。 可此时站在楼提前的众人明显不可以,若是强闯,下场可能就会像不久前受伤退出的那几个人一样。 “小娃子,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提着杀猪刀的屠户嗡声嗡气的问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不是和众人走到了此处,只怕大家都只会当他是一个普通的乡间村民。 童瞳没有回答,手中浮现出一杆细毫,上面墨迹未干,竟是由法意凝结而成的,紧接着他在楼梯上虚空挥毫,画了一条细小的楼梯,然后踏步走了上去,中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他妈也可以?!”屠户惊呼,满脸不可思议。 在赤金色,白色,蓝色的光接连出现在古塔二层以上后,青色的光芒也出现在了第三层的位置。 在场外观众眼里,塔中的局势很明了,来自南沼的书生与南越才子王予怀停驻在四层的位置,而神朝童瞳在三层,其余还未退出的参考者都汇集在二层。 再往上走则出现了一个断层,妖族太子陆星移在第六层停了一会后,再动时已经到了第七层。 想必当他到达第九层后便能通过考核了。 看着妖族太子这样无人可敌的气势,除却妖族之外的其余人神色皆黯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面对这样的碾压根本无话可说。 “果然是我妖族千年以来最璀璨的妖星!”妖族驻守毫不掩饰喜悦,斜斜的瞥着昆仑山上下来的使者,玩味地说道:“怎么就没看见道门的人有动静呢?莫不是连一个楼梯都爬不上去?” 他当然不敢这样对着神朝,毕竟这里是人家的主场,更何况神朝与妖族修好,因此妖族驻守将得意之象尽数给了一旁的道门使者。 道门使者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心中暗暗骂道:若不是我昆仑出世之人玄离子在伽蓝山上损了道行,岂会让你这么得意?若不是我道门精锐要将心思放在那南方,又岂会无人至此? ...... ...... 风雪中远处的山上。 “以三殿下的实力,早或晚的结果都一样,那他先前为何要做那最后一个登楼的人?岂不是多此一举?”穿着道袍的黑胡子大汉问道。 “他在等人。”青衣男子笑着回答。 “这太府学子中好像没有可以与三殿下相媲美的人。” “相媲美的确实没有,有趣的倒是有一个。” “在哪?”黑胡子大汉看向古塔矗立的地方。 “他来了。” 式微式微 第159章 他从风雪中来 似有似无的炫耀不断地传至道门使者的耳中,道门使者脸色铁青,搭在小臂处的拂尘颤抖着,细微到让人无法察觉。 石坪上的一个绣着凤凰印记的华盖将众人遮蔽在里面,挡住了风雪,却挡不住声音,虽然妖族驻守的话语是针对道门说的,但其余势力听闻后难免也有些不舒服,南方诸国自然不敢与这等大势力抗争,只得转过头去聊上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神朝的上官大学士脸上也挂着一抹不悦的神情,虽说早已知道这妖族太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但这里毕竟是神朝,自己的人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府中唯一领先的也只是南越国的王予怀,但依旧离妖族太子差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在自己的主场输的明明白白,这在神朝固有的骄傲性子里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上官大学士蹙着眉头侧过身低声问道:“尚书大人,今日之事要传出去可不利于我们神朝的脸面啊,当初怎么就将谢希孟送去了北方,若是他此时在场,也不会这般尬尴。” 姬循礼闻言面色也有些难看,思忖了一会回答道:“谢希孟的道不在此处,况且妖族不是道门,没必要视同水火,陆星移入后山成为祭酒的弟子,也是为了日后的变化做上一些准备,只是没想到眼下的差距居然这般大,若是那孩子在的话......虽说没有太大的希望,但至少不会太难看......” 上官大学士一怔,随即想到朝堂之上的某些传闻,有些惊喜的问道:“莫不是陛下口中倍加赞赏的那位,洛城雨夜的英雄少年......就在这太府当中?” “自然是在的。” “他是塔中的哪一位?” 上官大学士极力的掩饰着脸上的喜色,作为朝堂之上的重臣,自然晓得那夜在洛城的长街上有那么一位神秘的少年,也曾听陛下赞赏过,却没想到就在这太府之中,这般下来,即使妖族太子稳拿第一,神朝面子上也不会特别难看。 “他不在塔中。”姬循礼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 太府后山,圣贤之地,能成为祭酒的弟子是天地间修士的荣幸,而后山考核便是祭酒择徒的一个最重要的测试。 今日后山开启,各大势力以及诸国都有人前来,虽说确切的日期近日才定,但依然有许多人赶到了此处。 考核方式很出乎人的意料,但领先的人却不出意料的便是那妖族太子陆星移。 神朝年轻一代第一人谢希孟被送往北方历练,太府中的天涯八子只有来自南越国的王予怀还在坚持,如今又有什么人才能改变或者影响眼下的局面。 观潮阁大学士与道部尚书相视无言,岳家兄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下意识将目光望向下方长廊下的四舍学子们。 远处群山间也同样有两个人在看着那长廊,仿佛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来。 长廊下的学子们此刻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但很明显的大家都并不怎么高兴。 一片挫败之景。 “怎么办,难道我等就这样看着那妖族太子抢走原本属于太府的荣光。” “我倒是也想上塔啊,可这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 想到这里,众学子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那妖族太子入洛城的前一日,诸生在教习室内讨论神朝修行者的时候,曾经想到过今日的困局。 妖族太子陆星移在考核中一马当先,而自己的同窗们此刻一片挫败,此时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那道身影足以带给所有人希望。 众学子们望着身边的人,想迫切的从中找到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片刻后只有一声声叹息,身边的同窗们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怀绝技的修行者,就算是会修行的袁有桃与黎万青......怎么看也都不像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那日学子们口中能创造奇迹的那个少年,腰间配着长剑,低调的如同一汪不起波澜的水泊,但他又是雨夜中浴血而战的剑客,与号称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知梦巅峰修士谢希孟并肩而战。 年纪轻轻,却已有了不俗的实力。 虽是低调,但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但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再低调也该出现了吧。 望着远处古塔上远远领先的赤金色光华,长廊下的学子们都想听到一句铿锵有力,如化雨春风般的: “我来了!” “我来了。” 袁有桃浑身一哆嗦,他正在和众多同窗一样憧憬着会有一个英雄出现,然后力挫妖族太子,再不济也能为神朝和太府争回些颜面,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句语气极为轻柔的我来了。 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高调的站在众人身前,指着远处的古塔潇洒的说上一句我去去就来,而是很平静,极其平静。 待他转过头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得发出惊喜的声音,声调也随着拔高了许多。 “你来了!” 这样的场合下本就安静,长廊下的学子们更是垂着头在心中期许,袁有桃这猛地一声中气十足,回荡在长廊间,连风雪都不能掩盖。 众学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本应想象中听到的应该是一句我来了,怎么传到耳朵里却变成了你来了?莫不是出现了幻听? 循着声音望去,源头处站着一名如同火红绣球般的宽硕身影,宽硕身影的旁边站着一个少年。 腰间配着长剑,身穿和大家一样的青色太府长袍。 面容清秀,不似妖族太子俊美,带着少许稚嫩。 正是太府乙舍宁舒。 ...... ...... “你可算来了!” “快快上塔!” 众人听着袁有桃的咋呼声,面色古怪,怎么听怎么像是家中请驱鬼道士一般,每个字都透着欣喜的迫切感,仿佛宁舒登塔可以做些什么一样? 做些什么?救人于水火? 学子们脑海中的佩剑少年与面前的佩剑少年,两道身影不断重合,紧接着便是一阵阵不敢相信的惊叹声。 除却袁有桃,金维骐等少数几人还算正常,其余学子皆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加油!干翻那个劳什子太子!”袁有桃握紧拳头,一脸悲愤。 金维骐想要去摸一摸他的头,却发现这大半年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然长高了不少,初见时脸上的雀斑也浅淡了下去,只得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就像袁有桃说的那样,男主角总是最后登场。 宁舒不认为自己就是故事中的男主角,起码现在不是,尤其是相比于塔上已经遥遥领先的妖族太子陆星移来说。 带着各式各样的眼神,迎着漫天风雪,宁舒走出长廊,向着古塔的方向前行。 长廊下此前的喧杂已然吸引了石坪上各国大人物们的目光,当看到从中走出一个少年并且向着古塔方向前进,看样子是要参加后山考核的时候,也不免露出不同的表情。 “太府学生?” 南越国的官员挑了挑眉头,与身边南沼国的使臣交流着。 “这是......”上官大学士眼角微扬,看向身边的书科余老教授和姬循礼。 余老教授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这是乙舍一名学子,平日里颇为用功,品行也是相当不错,想来此番站出来,心中也是有大想法的。” 石坪上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后面部微微抽搐,心道:有大想法就可登塔?世人都知这届太府学子中的修行者以天涯八子为主,此刻尽数都在塔中,哪里又多出来一个人?莫不是隐藏的后手?可看他这般年轻,又怎会是陆星移的对手?” 妖族驻守有些吃惊,旋即冷冷的说道:“这位学子此刻才来,莫不是贪睡忘了时间?简直有失礼法,将我等及规矩置于何处?” 面对妖族驻守这番话,书科余老教授翻了个白眼,缓缓开口道:“后山考核并无时间要求。” 他虽有不满,却又无法表现得太过明显,想到这后山考核并未规定时间,又想到自家殿下的无上风采,最后只能冷哼一声,不再置气。 在他看来,此子并没有资格成为塔中那位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才准备登塔,说不定等他踏上四五层的时候,陆星移早已登顶,就算他是太府隐藏的后手,也只能成为衬托煌煌妖星的一部分。 岳家兄妹站在姬循礼身后,脸上露出笑意,但依然显得有些担忧,他们知道宁舒的真实水平,但相比于塔中的那抹赤金色的光,依然没有多少胜算,眼下只能希望奇迹的出现。 金维骐攥着拳头,很是紧张,她虽然不知道宁舒究竟是何等境界,但凭借着这大半年来的相处,这个佩剑少年身上的神秘性依然很多,这些神秘足以让她相信少年绝对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所有神朝太府甚至南方诸国的人都希望在此刻站出来一个人,他能够与塔中那位妖族太子相媲美,将这样一方面倒的劣势扳回一些。 于是这个人真的出现了。 迎着各种不解或者惊讶的目光,从风雪中而来。 式微式微 第160章 塔内塔外皆如是 宁舒走到石径前放着木制令牌的桌子上,观察了片刻后,将一枚令牌握在手中。 “他......不是修行者啊,怎能去登塔?”长廊下有学子难以置信的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根本不需要回答,在他们眼中,那个在风雪中背对着他们的同窗,身上亮起一抹紫色的光华,神秘又璀璨。 “他怎么能是修行者?!”许才奇斜靠着柱子,脸色苍白,本就因为强闯登塔楼梯而受伤退了出来,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脸色不禁更加的难看。 “他怎么能是修行者,他明明不会修行,他明明连射御二科都没有考,他明明连天涯观二层的书籍内容都记不住......” 袁有桃听着许才奇仿佛失魂落魄般的喃喃自语,想起这位虎陵国学子这些个月以来趾高气昂的架势,便将对他登塔受伤那最后一点同情扔到了脑后,于是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人家会不会修行需要专门给你说一声?” 初考缺考,抽考缺考,每日上天涯观走神,平日里看上去低调无比......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一位隐藏在众人之中的修行者? 更重要的是,许才奇想起那天在天涯观前说过的话,还有与金维骐的赌约,大脑一片空白,顿时有一种被人联合起来欺骗的感觉,羞恼溢于脸颊,看着眼前这些面目可憎的人,颤抖着手指半晌说不出话。 “你就歇着吧,安心的看宁舒登塔,然后该干啥干啥去!”袁有桃大笑着拍了拍许才奇的肩膀,表示同情和关心。 ...... ...... 宁舒看了看手中因为灌注了法意而变得紫光闪烁的令牌,将它别在腰间,沿途缓缓前行,如同观赏风景一般的走过石径,来到塔门前。 感受着身后的目光,有熟悉的,又陌生的,更多的是一种好奇,想到这里,他转身谦和有礼的向着石坪上方长揖及地行礼,然后转身进入塔中。 道部尚书姬循礼看着宁舒走入他中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尚书大人认识这位学子?”上官大学士好奇的问道,刚才他已经从身边的先生那里大致听闻了这个名叫宁舒的学子在太府中的种种事迹,也不免提起了兴趣。 “不可说,不可说。”姬循礼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看着这名神朝管理修行者的负责人,上官大学士沉思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某件事,随即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少年莫不就是陛下口中的那位少年?” “少年自然是少年。”姬循礼依旧卖着关子。 上官大学士长舒了一口气,但依然犹豫着说道:“可能出现奇迹吗?” “如果太府办学的理念不错的话......”姬循礼笑着说道:“就要看看这位少年能不能再一次创造奇迹了。” 一旁的妖族驻守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也不好过去多听些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心想难不成神朝想凭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就想翻盘?究竟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他们二人在做梦? 塔外风雪依旧。 塔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宁舒没有来过静心塔,所以对里面的环境并不熟悉,但听童瞳说起过,天涯八子除却在天涯观二层楼修炼,剩余的时间都要来这里接受先生们的指导,据说这里是一个很适合修炼的地方。 静心塔一层并不像寻常古塔一般有着灯龛,香烛之类的祭祀用品,而是呈现一种虚无的状态,一道道不同属性的法意漂浮在其中,像是湖中游动的鱼,当然这仅仅只能在感知天地里看到。 一道道法意五彩斑斓,也不知是何人将这些天地间的灵气收集于此。 “果然适合修行啊!” 宁舒感慨着,他并不急于登塔,而是像看风景一般的观察着塔中的景象。 修行者踏入修行首先要感知到天地中存在的法意灵气,然后再将其中合适自己的化为己用,这两个步骤便是两道坎,感知天地本就不容易开启,一切都凭机缘,就像袁有桃睡一觉就能感知天地,黎万青被老教授敲一下脑袋便开启了修行,其余人要么是有天大的机缘,要么是有传承指点,而他自己则更是曲折,生死关走了一遭,又枯坐七日才踏上修行。 之后的法意灵气也是一道坎,这片天地已经不似千年前的盛景,自从古天庭消失后,人道当立,天地间的灵气法意就愈发的驳杂稀少,所以修行者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法意更是难上加难。 怪不得天涯八子都可以有飞速的提升,这塔中如此多的法意,再加上本身的天资不俗,又有太府先生们的教导,想不突破都难。 然而这些法意对宁舒而言稍显的有些鸡肋,除却自己已经修炼到望生境不说,他当初在离恨小楼前踏入修行时是以手中的五十弦作为载体,沟通感知天地与肉体,并没有走寻常的修行路,而自己的法意除了五十弦自身带着的紫色雾气,那眉心后的清光更像是纯粹的灵气,并没有什么属性可言。 通往静心塔二层的楼梯就在身前几步的位置,宁舒略微思忖了一下,将一身法意波动尽数收敛,踏上了楼梯。 并没有什么困难,就如同正常的上下楼一般,双脚踩过一级级木制阶梯,两侧的塔壁上亮着灯火,一缕缕灵气像是看不到楼梯上有人在行走一样,从宁舒身边飘过。 楼梯随着步子逐渐向上,同时也逐渐减少,宁舒腰间的令牌散发着柔和的紫光,他身体比之一层塔底越来越高,直至二层。 静心塔二层又是另一幅景象,没有法意灵气飘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站在楼梯前皱着眉头思考的参考者。 对于宁舒这个后来者,有人露出惊讶,有人只是淡淡的瞥过一眼便继续看向楼梯。 楼梯很普通,但能令这些修行者们驻足在此处无法前行,便足以证明它的不凡。 先前在长廊处看古塔表面的光华,除却少数几人在二层之上,其余诸人皆停留在二层,想必正是被这楼梯所困。 想到这,宁舒将目光望向那一段普通的楼梯。 此前他便猜测这塔中会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困住这些修行者,此番一看之下,却没想到竟然是用上了道纹。 宁舒瞳孔中紫气涌动,他眼中的楼梯不再普通,在楼梯上有着一条条的金色线条,又像是流动着的液体,将整个楼梯面覆盖了起来。 这些线条虽然不是什么镇杀敌人的攻伐手段,但却很好的阻碍了众人的前进,他不知道登上三层及以上的人是用什么方法走过去的,可很显然并不能像之前一样当作不存在一般无视过去。 不然这些来自各地的修行者不会像是被刁钻的数科题难住的学子一样困在这里。 道纹是用天地间的法意灵气为墨水,将其按照某种特定的线路勾勒而成的一种类似法阵的东西,宁舒曾在离恨小楼中看到过这本法术的记载,而他在那个黄泉世界中将法术摹刻在紫蝶翅膀上就是用上了道纹的法子。 正当他思考怎样才能快速通过的时候,一名打扮像是屠户一样的修行者提着手中的杀猪刀,在虚空中挥舞,像是在使一套玄妙的刀法,一边在嘴上骂骂咧咧一边踏着楼梯走了上去。 “他妈的,一个小屁孩画个画就能走上去,老子还不信我不如一个小屁孩!我劈......我再劈,我他妈劈死你个破楼梯......” 宁舒耳中传来屠户粗俗的自言自语,看着那些金色的线条仿佛被荡漾起的波纹,而屠户手中的杀猪刀就是那船桨,竟是硬生生的被屠户劈开一条足以通行的道路。 而被劈开的波纹在屠户走上去的一瞬间便又恢复完整,丝毫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有趣。” 一个看上去像是云梦国的神思初品修士祭出一个长锏,握在手中,效仿那屠户一般走上前去,长锏砸下,,一片光华闪烁......然后被弹起,连通这名修士一起被反震到楼梯对面的石墙上,留下一个凄惨的身影,同时也在一众人中露出了一条通道。 宁舒手中紫光一闪,将原本从眉心中召出的五十弦又收了回去,然后从众人让开的道路中踏上布满道纹的楼梯。 金色线条穿过他的脚底,然后熄灭,待他走过后又亮起,就在这样的明灭不定下,宁舒踏上了静心塔第三层。 ...... ...... 突然出现的东西总是会吸引人们的注意,不论是塔内或是塔外,对于这个再一次将上楼表现得如此轻松的人出现,站在楼梯下的修行者们震惊之色久久无法散去。 塔外的石坪又或是长廊下,就这样看着那抹紫色的光华停在一层,然后和大多数光芒一样停在二层,然后脱离那团五颜六色的光华,移动到三层。 停在一层时,有人露出嘲讽之色。 停在二层时,有人一副不过如此。 停在三层时,先前那些情绪被一扫而空。 塔中三层,层层景色不同,层层心境不同。 塔内塔外皆如是。 式微式微 第161章 登塔 离开古塔二层后,三层的空间宽敞了许多,不似二层那般滞留了许多人,仅仅只有两道身影盘坐在地上。 其中一个便是此前那用杀猪刀劈开楼梯上道纹的屠户,而另一个看上去年岁尚小,此刻盘坐着,双目紧闭,脸上透出一抹不健康的酡红,身上的青光不断地闪烁着,越来越黯淡,眼看就要熄灭。 而屠户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精壮的胳膊上尽是凸起的青筋,微黑的面颊上能看到元气大伤的苍白色,原本以蛮力劈开就受到了不轻的反噬,红色的令牌上也如同那青色令牌一般泛着微弱的光,也不知这三楼有什么更为玄妙的考验,竟然使得这二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那小子过来,看你们二人的穿着想必是认识的,快快出手将这娃子救醒,再晚些时候怕是会损害到他的感知天地。”屠户靠在墙角,粗犷的语气中透着虚弱。 他口中那名盘坐着的孩子正是太府的岳麓天才少年童瞳。 天涯八子尽数登塔,但除却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怀和童瞳超越二层外,其余六人或是困于二层中,或是受伤离塔,而童瞳并不是天涯八子中境界数一数二的,也只是刚刚踏入神思境而已,却超越了大多数人到达了第三层。 只是终究是力有尽时,天才少年童瞳只能停在了三层。 宁舒走上前去向着童瞳眉心点出一指,一道清光闪过,童瞳盘坐着的身子瘫软了下去,从修行状态中退了出来。 “宁舒你来了。”童瞳勉强睁开眼睛,看清面前那人的脸后有些欣喜的说道,但随即又昏厥了过去,虽是昏厥,但气色要比先前要好上了许多。 “这孩子修行的法术颇为奇妙,竟是用笔凭空画物,这般小的年纪能有神思境的修为真是天资卓越,你们太府果然名不虚传。”屠户见到童瞳无恙后长舒了一口气。 屠户也只不过是神思中品的修为,看样子此番也不打算再准备向上走了。 “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孩子吗?”宁舒望向屠户,诚挚的问道。 “没问题,我会带他下塔的。”屠户爽快的应道:“反正我也找不到路。” 宁舒闻言一愣,看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整个静心塔三层空空荡荡,只有墙壁上的灯柱与一条下楼的通道外,其余再无一物,就连最重要的登上四层的楼梯也没有。 就在他观察之时,屠户已经背起了童瞳朝着下楼的方向走去,在临近楼梯口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头看着宁舒问道:“等会......你是什么修为?” 宁舒笑着不答话,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身形一闪,消失在古塔三层中。 “妈的,又一个变态?真是妖孽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可怜我这一把年纪还想着与你们这些人竞争。”屠户愣在原地,片刻后万分感慨的骂道。 ...... ...... 九层古塔立于雪中。 此时的塔身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五光十色,随着三层中的红色光华与青色光华的降落,那些二层的各色光华也都从古塔中退了出来。 想来是万般努力下也无法到达更进一步的地方,所以选择了退出。 当参考人数减少的时候,往往表明考核已经到了最艰难以及最重要的时候。 紫光闪烁在四层,与紫光同时闪烁着的是先前就已经在四层停留了许久的白光与蓝光。 赤金色的光芒独占七层,格外引人注目。 妖族驻守紧盯着古塔,眼眸中带着漠然,看到紫光停留在四层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你是太府隐藏的后手又如何?就算你到达了四层又如何?那书生与南越的王予怀都只不过是神思巅峰的修为而已,结合塔中的情况来看,作为太府后手的那名少年境界最多不过与二人持平,更何况这般小的年纪,再怎样都不可能达到更高的境界,想要与知梦巅峰的无量妖子争锋,有些太自不量力了, 长廊下的四舍学子看着塔中的光芒,虽然脸上依旧惊喜,但还是有一丝遗憾。 惊喜是因为自己的同窗中居然有一位隐藏着的修行者,并且修为不弱,遗憾是因为虽然有这么一个隐于众人间的人物,却还是无法追赶上那塔中赤金色的光芒。 许才奇靠在柱子上神色复杂,他恨恨的说道:“我以为他是什么望生境,知梦境的神通者呢,欺瞒我等,隐藏实力,太过不耻,而且最后一个登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却依然比不过妖族太子,不知这般做有何意义?” 袁有桃听闻这般无可理喻的言论后撸起袖子,也不管许才奇什么修为,冲上前去就准备动手。 金维骐看着塔中停下上升势头的紫色光芒,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拉紧袁有桃的袖子,瞪着许才奇冷冷的说道:“我希望你明白此时是这一个怎样的局面,也希望你明白自己是太府学子的身份。” “宁舒上塔,而且登上四层,你已经输了,我知道宁舒并不在乎这些赌约,甚至不会在乎你的一言一语,但你要明白,宁舒此刻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给我们太府正名,你的这些言论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 说完后,金维骐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同窗们,而是将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塔上。 “你说,他还能再进一步吗?” 袁有桃用手横在额头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单从塔中的场面看来,宁舒离陆星移动还差了三层的距离,而且谁也不能保证陆星移不会再进一步。 “我们是不是对他的期望太高了,毕竟他比我们还要小。”金维骐低声说道。 看着此情此景,袁有桃想到那日在伽蓝山寒山寺前,那时的宁舒还只是一个出入神思境的小修士,而当时争夺仙缘的全都是修行多年的人物,其中不乏妖族太子与昆仑传人这样的大势力传人,但就是那样的局面,宁舒依然以第二的名次登顶寒山寺,更是不知不觉抢走了本属于妖族太子的一部分太阴之力。 “一定可以的!”他肯定的回答道。 ...... ...... 古塔三层虽然虽然没有通往四层的楼梯,但对于已经达到望生境的宁舒来说要进入四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当他的感知天地散开时,自然而然便找到了那个隐藏的传送阵。 古塔四层依然有两个人。 王予怀与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但二人之间看上去并不是很和谐,王予怀跌坐在一旁,脸上尽是血迹,眼中透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而那名书生冷冷的看着王予怀,手中浮现出一杆银白色的长枪。 枪头染血,尽显凶戾之色。 当宁舒到来后,无疑打破了场中的一个压倒性的气势。 书生皱了皱眉头,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请。” 宁舒未动。 书生的眉头蹙得愈发的深,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你欲如何?” 宁舒依然沉默,只是手掌拂过腰间长剑,霎那间,锐利的气势喷薄而出。 他并不知道这名书生与王予怀有什么仇怨,但毕竟这里是太府,而王予怀又是自己的同窗,以自己的性情,自然不可能看着这样的场景继续发展下去。 而且这名书生表面上看上去与王予怀同是神思巅峰的修为,但那杆长枪上蕴含的却有望生境的威力,只怕这一招下去,王予怀极有可能身受重伤。 并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以这样隐藏实力的高境界对低境界下杀手,总有些让人觉得厌恶。 “我与你并无仇怨,你虽然与他同为太府学子,但相必不会做这等出头之事。”书生沉声说道,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关头突然闯进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想要出手干预。 “我知你太府强大,这是我们明澜宗的私事,但你若要强行出手任凭太府先生来也不能护你。” 宁舒看着王予怀满是血迹下坚毅的表情,眼眸低垂,并不作声。 见宁舒露出思忖的神色后书生惊喜的说道:“若你离去,日后我明澜宗必有厚报。” 王予怀闻言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黯淡,然后将手中的剑撑在地上,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无法做到。 宁舒依旧没有开口,腰间的长剑却已然出鞘。 书生脸色铁青,感受着刺骨的剑意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寻到向下的传送阵后消失在塔中。 “多谢!”王予怀艰难的开口说道。 宁舒点了点头,用手中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剑光后显现出一段向上的阶梯。 “原来你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了吗?”王予怀望着少年踏上楼梯的背影喃喃自语。 在他的心中,虽然宁舒是自己在太府四舍中唯一的竞争对手,但那只是在俗世六科里,他曾怀疑过宁舒是一名修行者,但数次感应之后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此刻,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眼前的这名少年已经超越了太府所有的人,也同时让曾经无比骄傲的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淡然。 式微式微 第162章 第七层 淡然。 不似妖族太子陆星移那样的高傲的无视,也不似大多数人那样因为自己的强大就目空一切,而是一种平淡的不在乎。 是湖水被石子激起荡漾余波后恢复的平静。 书生离去后,王予怀艰难的起身,极力的控制着手中因为内心触动而颤抖的手腕。 自从来到太府他便打定主意要让自己成为人族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却在初考时被宁舒抢走了本应属于他的风光,后来在天涯观二楼的修行同样又受到了来自宁舒的刺激,再到后来红堆雪的一夜与宁舒抽考的缺席,无数次的触动本应使得他将宁舒看作一个无比值得重视的对手。 但经过数次感知,在他断定宁舒并不是修行者后,所以便将以往的所有事尽数抛了出去。 修行者不与凡人相争,不论是因为自己的骄傲还是境界上的差距,王予怀对这个观点坚定又执着。 从那时起,宁舒就不再是他心中的对手。 直到在静心塔四层看到宁舒的身影,直到宁舒无言拔剑,直到宁舒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认为自己的对手就是那妖族太子,虽然境界上有着天差地别,但自己绝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于是他选择了登塔,直到那一刻他都没有真的想起过自己的身边有着一个隐藏着的高手,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曾短暂的想起,却又被自己下意识的否定。 四层通往五层的难度他是知道的,就算没有书生对他出手,他也决计无法再前进一步,而宁舒就那样轻松的走了上去。 出现,拔剑,收剑,起步。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而以自己的境界又怎配去看透宁舒的境界? 他想起那些个日日夜夜里在窗边安静的少年,傍晚在湖边一个人散步的少年,人群中沉默的少年。 望生境啊。 王予怀沉默复沉默。 ...... ...... 五层。 六层。 七层。 宁舒一口气连登三层,来到七层内,一路上未曾见到妖族太子陆星移,想来应该是先行一步进入了古塔最后一层。 这些层数中的考验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每一层都有着比之前更深奥的道纹,而且是与修行者的修为相匹配,在六层之后,宁舒就已经拿出了最强的修为,将一身法意尽数展开,手中的普通长剑笼罩着一层清光,眉心后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一阵阵的向外散发着无形的波动,感知着塔中每一步的变化。 在这样的一步步前行中,令牌上的紫光不曾衰弱,反而愈发的璀璨。 在行至七层后,宁舒的精神与肉体终于达到了一种极限,望生境的修为浓缩在手中的剑上。 七层通往八层的空间内漆黑一片,没有灯烛照明,唯一亮着的光只有宁舒腰间的令牌。 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也不似前几层时那样稳定的颤动,反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传回的波纹变得古怪无比,使得剑身都在发出轻微的鸣响声。 这一路上的登塔让他想起了当时在离恨小楼时想要登楼的场景,那里的限制也与修为有关,只不过当时他的修为只有神思境,无法去触碰那些更高楼层内的东西,这静心塔与离恨小楼有着一定的相似性,不知二者是否有某种联系,更重要的是,连天涯观的外观样式也与离恨小楼一样带给宁舒一种熟悉的感觉。 所以他一直在怀疑太府与兜率宫或许有某种联系。 七层一片黑暗,宁舒立于黑暗处,手中紧握着长剑,眸中紫光如同星辰。 感知天地中能清晰的看到前方有一处传送阵。 他看着那个泛着幽光的一道道符文,并没有向前几次那样踏步走上前去。 按照前几层的考核,不论是什么样的方式,只要最终发现并破解符文后都可以继续前进,进入下一层,而此前退出的考生中,大多都是没有找到破解阵纹的方法,又或者是看到了阵纹却又因为修为而无法破解。 王予怀,书生,童瞳,屠户都是如此。 但面前这个阵纹,虽然就在眼前,却令宁舒迟迟没有迈出前进的一步。 因为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就像是蚁虫在灾害来临前会有奇怪的举动,修士在大祸临头时会心生感应,而那个阵纹带给宁舒也同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是血光之灾,也不是刀兵相见,可以说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但就是不能轻易的涉及。 况且,这个阵纹的出现相比之于六层显得太过随便。 要知道六层内是一片类似于藏书阁的布置,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实体,成千上万本书卷都是由阵纹构成,而通往七层的传送符文就隐藏在其中一本书的其中一页里,饶是宁舒这样对于书卷极为上手的人来说,在如此浩瀚如海的字里行间也耗费了不少心神才找到那通往七层的传送符文。 而眼下这个仅仅只是五十弦在黑暗中一扫便发现了,如此随意的布置难免会令人疑虑。 宁舒闭上眼睛。 片刻后,黑暗中除却散发着紫光的令牌外又多出另一个光源。 一只紫色的蝴蝶飞出。 ...... ...... 王予怀被人搀扶着走进长廊,坐定之后苦涩的叹了一口气。 许才奇更是面色难看至极,往日里的一言一语都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那时对宁舒的行为有多不屑,现在就有多羞恼,再加上身边同窗们的反应,这一切仿佛在他的身上挥舞着鞭子。 一众学子的目光早已被塔中景象所吸引,在他们眼中那抹紫色的光稳定的上升,虽然没有赶上赤金色光芒的步伐,却也在不断的接近着。 广场上,石坪上,观者又或是四面八方,各大势力的大人物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个最后登塔的人族少年,就连妖族驻守也紧闭着嘴唇,眼中不时地闪过震惊,然后长时间留下。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发觉,这位少年或许真的可以创造奇迹,但这个奇迹不是指战胜妖族太子,而是替人族正名,就算他最后屈居于第二,也无人敢小看他,毕竟如此年轻,未来不可限量。 太府年轻一辈第一人。 这是太府乃至神朝未来的一个希望。 “一定可以的!”袁有桃紧握着拳头说道:“还记得书科余老教授讲神朝史的开篇第一句话吗?” “嗯?” “人定胜天。” ...... ...... 紫色的蝴蝶在黑暗中向着那传送阵接近,飞入,然后消失。 再出现时,周围的环境陡然发生了变化。 白茫茫的一片,夹杂着黑色,绿色,四处风声阵阵,并不是在室内,而是来到了室外。 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石头,绿色的是如针般的松叶。 “簌簌” 随着树枝抖动的声音,一捧雪从空中落下,准确的砸在紫色的蝴蝶身上,蝴蝶避之不及,被打的翻了一个趔趄。 “喵呜。” 树枝上盘着一只橘白色的猫,有些圆的身子占据着枝头,使得树枝不断地摇晃,落下大片的积雪。 蝴蝶翩翩而起,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九层古塔,极其人性化的思考了一会后化作一团紫气消散在半空中。 塔中宁舒睁开眼睛,微微蹙眉,这道摆在明面上的传送符文竟然会直接把人传送到塔外的山林中去。 他有些诧异,若是贸然踏足,便会直接被淘汰出局。 符文之道宁舒并不擅长,但他在离恨小楼和天涯观中都有涉猎过,因此并不算是陌生,只是这七层中的传送符文颇为玄妙,就算能破解开来,也会耗上许多时间,说不定在这些时间内陆星移便会登顶。 这个念头在宁舒的脑海中闪过,但下一秒他便摇头。 不能太过在意时间,这是登塔前他就明白的。 于是宁舒缓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来看着地面上如龙蛇飞舞般的线条。 沉思,观察。 除却少数天地间自然形成的阵法外,大多数人为布置下的阵法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比如以火属性法意布下的阵法要遵循什么样的轨迹,水属性的阵法又要遵循什么样的轨迹,其中要是稍有差错都会导致最终应用效果的不同。 他观察了片刻后,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不断地摹刻,意图从完整的符文逐个拆解成原本的状态,既然这道符文的效果是将参考者传送出塔外,那么反过来大概率就会通往古塔八层。 这是金陵城的算命道士张当然教给他的,当日在伽蓝山上,算命道士张当然虽然数次带着他和袁有桃走错路,但最终还是到达了寒山寺前。 张当然的符文之道据说是从昆仑山上带下来的,只用简单的拨弄其中的轨迹线条,便可以达到改变传送地点的效果。 宁舒回忆着自己典籍中所看到的方法,再结合张当然的简单指点,指尖清光闪烁,不停的改变着传送阵中线条的走势。 很安静,塔中没有任何声音。 宁舒丝毫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地上的传送阵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表面看上去虽然和以前一样,但他知道,本质上已然不同。 向前踏出一步,光华一闪。 宁舒的身影在古塔七层的黑暗中消失。 式微式微 第163章 妖族的天地 陆星移站在古塔第八层内,望着通向九层——也就是最后一层的木制阶梯沉默着。 楼梯的尽头混沌一片,看不清背后有什么。 这毕竟是在神朝太府,又是祭酒的择徒考核,就算强如妖族太子在连登八层后也有些疲惫。 虽然腰间的太一剑依然未曾出鞘,但如火焰一般的瞳孔中燃着的光却愈发的绚烂。 他虽然做了最万全的准备,却还是低估了考核的难度,先前无论是各式各样的阵法又或是道纹,他都可以轻松的破去,可当他来到第八层之后,以往傲人的经历和知梦境巅峰的修为都变得毫无用处。 前七层的轻轻松松直至八层的严肃慎重。 楼梯尽头的那片混沌仿佛有某一种吸引力,吸引着他产生一种想要走进去的冲动。 主动走进是一回事,被动走进则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无量山的煌煌妖星而言,这片天地间没有什么人或物可以强迫他去做一些事情。 知梦境巅峰的强者岂会任人摆布? 如果连一片塔中的混沌都能成为阻挡他前进的一个东西,那日后该如何带领金乌一族甚至妖族重现洪荒前的盛世? 成道者首先要有一颗无敌的道心。 锃! 剑鸣声响起,太一剑出鞘,塔中闪过一道金光,陆星移踏上通往最后一层的楼梯。 “消失了,妖族太子陆星移的光华消失了!” “是失败了吗?妖族太子登塔失败?” “怎么会!?” 塔外一众人惊呼,看着消失在八层中的赤金色光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惊讶声未落,塔中的光芒再一次亮起,与之前的光华不同的是,此时亮起的光虽然依旧停留在八层,但更加的凝聚了,像是一颗赤金色的星辰,璀璨程度极为惊人,仿佛在因为落雪而白茫茫的天空中点亮了一轮耀眼的红日。 ...... ...... 天地初开,万灵滋长。 与天地同生的大神通者隐世不出,任凭众生在混乱的天地中争渡。 部落厮杀,种族争斗,各地都处于一片混乱当中。 就在这样无序的势头愈演愈烈之时,有两名神通者出世,一个叫帝俊,一个叫太一。 正值三大妖族举行盛会,在盛会达到最重要的时候,一切却戛然而止。 没人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但最终却是三大妖族迎来了灭世的一天。 天下鳞甲为主的龙宫之主陨落,龙宫分崩离析,飞禽之主凤凰不知所踪,代表走兽的麒麟一族更是就此沉寂。 这一切都是因为帝俊,太一两兄弟的出世。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不周山上传来一阵阵宏伟的钟声,响彻整片天地。 与钟声同时传出的是一道庄严的声音: “天庭当立,万族朝拜。” 钟声霸道之极,那道声音更是无比的慑人。 无法想象会有这样一道钟声可以传遍正片洪荒天地,也更没有人会认为可以有谁能够做到让万族臣服与他。 仅仅是这一道声音便让天地都安静了下来,战乱停止,许多潜修的神通者都睁开了双眼望向不周山的方向。 当钟声一圈圈开始扩散,无数道光芒冲天而起,意图抵挡钟声带来的那霸道的压迫感。 大家都是与天地同生的无上生灵,又有谁甘心屈于他人? 随着钟声的震荡,或是神圣,或是张狂的光芒尽数收敛了下去,不再做出反抗。 有怒吼响彻九天,有剑鸣传遍四方。 但钟声似乎毫不在乎这些反抗的动静,就连钟声的主人都未出现过。 钟声连响三十三声,原本站在大地上就可以看到的通天之柱——不周山上泛起了无数的混沌。 “胆敢有不敬之人,天庭灭其全族。” 第二道声音传出,比之此前的威严,这一次带上了力压众生的霸气,星辰山川也为之颤抖。 “就算立天庭于不周山,可又有多少人会敬畏呢?那些同为天地孕育的生灵又岂会臣服?” 陆星移缓缓开口说道,当他将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太府的静心塔中了,而是站在一片宏伟的宫殿当中。 头顶是一片星空,太阳占据着最中间的位置,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那绚丽的光彩沐浴在他的身上,舒畅无比,隐藏在身体中的金乌本源都变得躁动起来。 脚下混沌气弥漫,身上的太一剑微微的颤动着,仿佛产生了某一种共鸣。 陆星移没来由的对此地产生了一种极为浓厚的亲切感,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家。 四周空荡一片,没有一个人,他沿着星辰落下的光辉向外走去,宫殿外霞光万丈中可以看到‘天庭’两个字在虚空中散发着大道的痕迹。 陆星移眼中闪着精光,对这座天庭带给他的那种气势格外的享受,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蓦然惊醒之时,才发现眼前多了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个一身玄色的法袍,手中浮着一口弥漫着混沌气的大钟,一身气势霸道无比,另一个身穿黑色法袍,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满天星辰散落下的星光全部汇集在他的身上,仿佛他就是整片天地的主人。 “祖上。”陆星移感受着本源气息的召唤,喃喃的低语道。 ...... ...... 他没有想到自己踏入静心塔八层楼梯尽头的那一片混沌后居然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更是见到了洪荒年月里妖族的两位天帝。 陆星移就这样站在洪荒年间妖族两位天帝的身边,听着他们二人对于这片天地大势霸道绝伦的谈吐,感受着无上神通者的气息,一直以来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突破的知梦境瓶颈也出现了松动。 自从他出生之时,族中长辈经常会给他讲述金乌一族那久远而又辉煌的历史,不周山上的古天庭,统御诸天的万妖,但为何会由全盛跌落至谷底,直到消失在天地间,其中的历史没人能说得清,就连妖师对此也闭口不言。 陆星移很清楚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只要心中保持清明,便可跳脱出这个幻境,但他又想知道天庭建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些无人知道的古史又有什么秘密?又是什么样的变数导致无上妖族天庭的消逝? “我想知道最后的结果......”他喃喃自语。 ...... ...... 星河灿烂,不周天庭。 陆星移仿佛是那片洪荒历史的一个贸然的闯入者,没有人可以看到他,但他却可以看到所有的东西,包括站在天庭宫殿中的那两位天帝。 妖族天庭初立,就如同他一开始自言自语的那样,这片天地间有的是随着天地而生的神通者,那些生灵又怎会轻易的低头,所以随着天庭的建立,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开始了。 “铛铛铛” 钟声响彻九天,带着无比的霸气席卷在虚空之中,围绕着不周山向四处扩散。 陆星移站在东皇身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祖上用手指轻弹着钟体。 随意的动作与传出的霸道之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钟声不停,一架由九条龙拉着的坐辇从远方驶来,陆星移眼中眸光跳动着,他认得出那是苍龙一族的血脉,而且很纯粹,每一条都不弱于当今无量山中的龙祖。 “这就是我金乌一族的无上风采吗?” 陆星移随着东皇踏上那架坐辇,坐辇金光一闪,破空而去。 九龙横渡,震动整片天地。 所过之处,无数的修行者被钟声的震荡逼了出来,然后在钟声下湮灭。 满天都是无上神通,有些陆星移叫不上名字,有些陆星移认得,无一不是直指长生的通天之法。 只见东皇并不曾出手,只是如观赏风景一般的俯瞰天地,那些身上爆发出惊世大神通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近身,大钟震动,混沌气下坠落下一具又一具尸体。 陆星移自以为自己是无量山中最璀璨的那颗星辰,但与身边这位天帝而言,自己显得微不足道,是沙砾般的星辰与熊熊烈日的对比。 东皇巡视天地。 陆星移也随之经历了这一切。 洪荒的这片天地无比的浩大,东皇一巡视就巡视了三年。 三年之后,不周山上的天庭已经不是陆星移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空旷,而是出现了许多身影,无一不是各族的强者,前来朝拜妖族的无上天帝。 万族来朝。 陆星移立于天帝身边,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率领妖族统帅诸天的浩大场景。 ...... ...... 时间在缓缓流动。 风雪未歇。 古塔依旧。 塔外的人群已然减少了许多,但各族的重要人物都还在,他们看着塔中那赤金色的明星越来越耀眼,从中散发出的气势甚至都蔓延到了石坪前,妖族驻守颤抖着身子,强忍着喜悦激动的情绪,而一边的姬潮生与昆仑使者表情则愈发的凝重。 在赤金色星辰的照射下,下方不远处的紫光显得有些失色。 宁舒看着楼梯尽头的那片混沌,将长剑收回腰间,然后将眉心后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召唤了出来拿在手上。 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每上一步,紫光就更加的凝结一分。 式微式微 第164章 在人间 “出现了!宁舒出现了!” 长廊下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不敢相信,似乎要比先前妖族太子陆星移消失又出现更加使得塔外众人震撼。 塔中紫色的光并没有那赤金色的光耀眼,但却是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若是说那代表陆星移的赤金色明星如同悬挂在天边的那一轮耀眼的明日,霸道的连同漫天风雪也不放在眼里的话,那么代表宁舒的紫色就好像是风雪中的一盏烛火,即便风雪再如何猛烈,烛火依然不曾熄灭。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和妖族太子到达同一层?!” “他这般年纪又怎会是妖族太子的对手,难不成他也是知梦境的强者?” “不可能!未曾听闻这天地间有十五岁的知梦境,若他真是这样一个天才,背后的传承肯定颇为惊人,又哪里需要参加太府后山的考核?” 宁舒作为最后一个登塔参加考核的人,并未落后于其他人,反而成为了众多参考者中仅剩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更是达到了和妖族太子一样的水平,这样的成就实在是让所有人惊叹不已。 作为平日里熟识的同窗或是带着偏见的南方诸国学子,更是万般情绪充斥在心间。 “他......他一定舞弊了,说不定塔中有捷径被他运气好发现了,不然怎会与妖族太子走到同一水平线。”许才奇颤抖着声音说道,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金维骐与袁有桃等平日里与宁舒交好的友人早已说不出话,甚至都懒得去搭理许才奇的胡言乱语,他们知道宁舒是一个修行者,也知道宁舒的天资出众,但从未想过他可以走到这一步。 ...... ...... 上官大学士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翻起惊涛骇浪,要知道这个名叫宁舒的少年是神朝人,更是太府的学子,而眼下不论是各方面都在预示着未来将会有某种变化,如今出现这样一位能与无量山最璀璨的妖星相比的人,怎能不叫人喜悦。 “他......莫不是知梦巅峰的修为?” 听着上官大学士略带颤抖的疑问,姬循礼也有些不敢相信,思忖片刻后沉声说道:“不可能,上一次他才刚入望生境,短短时间怎会再做突破,古往今来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情。” 望生境的修为能做到知梦巅峰才能做到的事,这怎么听都感觉不现实。 带着疑惑的表情,二人转头看向主持后山考核的太府书科余老教授。 余老教授缓缓开口说道:“虽然我未曾修行,但在这里待了这好些年,也大概知道一些祭酒他老人家所看重的东西,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静心塔八层通往九层的最后一道测试,也许并不在乎参考者的修为,而是更加注重参考者的心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结果真的不好说。” ...... ...... 神朝皇帝姬青临站在未央宫前,目光望着远方,微笑中带着满意,他虽未亲至太府,但对于有关于考核的信息却了如指掌。 “哈哈哈,这下可叫那些无量山的老妖怪们嚣张,知梦境的煌煌妖星不还是让朕神朝的孩子追赶了上去!真是痛快!”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眉目神情间仿佛那民间赌斗的俗人,看着自己的押注水涨船高,得瑟的情绪掩饰不住的飞跃起来。 “陛下好像对那孩子很有信心呢?”皇后娘娘陪在皇帝身边,掩面笑着。 “总不能说别人家的孩子好吧,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 “皇后娘娘闻言一怔,随即开口道:“陛下可是动了心思?” “果然还是你最懂朕。”皇帝陛下抚着皇后娘娘的手说道:“那南方如此热闹,朕的神朝又岂能任凭他们嬉戏?再说了,年轻人总要出去历练一番才能成长嘛。” ...... ...... 群山中,风雪下。 “是我低估太府了,没想到连如此普通的山下也竟藏有这样的天纵之才。” “他并不是我太府培养出来的,至少现在不是。” “这倒是有趣,能不弱于星移,若不是你太府的话,只怕身后之人不弱于你我之传承。” “他如果是凭借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呢?”白衣男子笑着说道。 青衣男子闻言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他不会走到最后的,陆星移只差半步就能突破到归虚境,你要知道这两个境界的差距不是心境所能弥补的。” “这种事总要到最后才能知道。”姬潮生依旧微笑,语气平静的继续说着:“我先走一步,改日你我再叙。” “殿下......你说太府会不会做些手脚让那人族小子最后胜出?”待白衣男子消失后,立于一旁的黑胡子大汉皱着眉头说道。 “不会的,若是如此的话,祭酒也不配教出顾唯一与姬潮生那样的大神通者,更不会只身一人替这俗世神朝震慑无量与昆仑两座大山了。” ...... ...... 塔中,混沌前,宁舒提剑一步踏入。 就在进入混沌后的一瞬间,宁舒眼前一片漆黑,心神恍惚间仿佛坠入梦境,再醒来时,他已经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但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在塔中。 远处的山,近处的城门,耳边的河水流动声,还有依稀的哭喊...... 很熟悉,熟悉到这个地方几乎让他可以闭上眼走个遍。 可......为什么会有哭喊声,听上去很是可怜,宁舒正打算再听之时,那似有似无的哭喊声却又消失在耳边,只剩下空寂。 “幻境吗?”宁舒喃喃道。 紫光一闪,五十弦轻颤,他用出了破解幻境的手法,只感觉周围一阵天旋地转,不知何时,他眼睛竟然已经闭上了。 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他感到震惊。 并没有回到塔中,幻境也并未破去,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以他望生境的修为竟是看不透分毫。 这是一个屋子,屋子不大,家具一应俱全但都显得陈旧,床边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整齐的陈列着,看上去是一个节俭朴素的住宅。 而他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被褥,鼻中能嗅到梅花香气,其中夹杂着风干腊肉的味道。 窗户半掩着,呼啸的风从纸糊着的缝隙吹进,带着湿气,全然不似北方的干燥。 当宁舒看清这一切后,神情无比的恍惚,因为自他睁开眼后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与之前一样,都是在平安城中。 不同的是,前一次他站在城墙上,而这一次他躺在学堂屋舍的床上。 想到这,他连忙伸手向腰间摸去,看到五十弦平放在身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的变化,但不论是感知天地又或是五十弦的破妄之法,都无法确定这里究竟是不是幻境。 正当宁舒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少女推门走了进来,明眸善睐,鹅黄色的披肩格外的明丽,看上去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少女走进来后走到墙脚,端起放在那里的木盆,挽起袖子露出洁白的小臂,拿起抹布在盆中搓洗着。 水声阵阵,哗啦啦的回荡在宁舒的耳边,清晰的真实。 水雾向上升着,所有的细节都证明此时应该是寒冬时节。 拿起,拧干,折叠,当这些动作完成后,少女开始擦拭着书案,细心又熟练。 木柜,书案,窗棂。 毛笔,砚台,压纸。 脸上带着笑意,仿佛做这些家务俗事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在这样一个看上去是富家小姐的少女身上有些反常。 少女做完这一切后,将窗户打开,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床上,暖和的日头驱散了北风的凌冽。 很暖和。 少女伸手穿过阳光,咯咯的笑着,白皙的肌肤仿佛玉石一样闪闪发光。 他以为这些都是幻境,但这入耳的笑声以及照射在身上的温度都是那样的真实。 “安意?”宁舒有些吃惊,他早已认出那少女是谁,却还是迟疑着开口。 他看不破这些本以为是幻境的东西,更看不破眼前的人。 少女闻言欣喜的转过身子,快步走到床边。 “宁舒你醒啦!” 话语中透着喜悦,手却紧紧的抓着衣角,显得有些羞涩。 宁舒紧盯着面前的宁安意,面对这个无比熟悉的面容,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参加太府后山的考核,并且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踏入了那八层通往九层的混沌中,但此刻却是在平安城的家里。 宁安意见宁舒的眼神有些痴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了两下。说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宁舒沉默着,缓缓闭上了双眼,听着少女略带焦急的询问,感知天地向四周蔓延开来,仔细地感知着周边的环境。 法意依然在,手中的五十弦也在,但就是感觉很奇怪,一切都很矛盾。 “这是哪里?”宁舒坐起身来开口问道。 “平安城啊。”宁安意笑着说道:“你该不会是被喜事吓傻了吧?” 宁舒没有去问什么喜事,思忖了一下后继续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式微三十八年啊。” 式微式微 第165章 那些内心深处的事 “式微三十八年......” 可现在明明是式微三十九年的岁末,而自己早已离开了平安城,时间又怎会倒流? 宁舒心里这般想着,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在经历一场幻境,而幻境开始的地方便是那静心塔八层通往九层的那片混沌,只是不知道那片混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测验,竟然可以很真实的将自己在平安城中的生活还原了出来。 然而自己明知道这里是幻境,却无法找到出去的道路。 宁安意从宁舒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迷茫,眼眶一红,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委屈,抿着嘴流下两行清泪。 “你没事吧,是不是受的伤还没好......一定是这样的,我去给你叫郎中。” 耳中听着这些言语,不知为何,宁舒突然有些恐慌,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没事......老书生呢?”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皱着眉头犹豫着问道。 若此时真是式微三十八年的话,老书生应当还未去世,说不定可以由此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 “老书生是谁?”宁安意有些吃惊的问道:“哪里来的老书生,全城年龄最大的教书人是那城西的静心先生,也不过四十余岁,哪里称得上老啊,若是被他知晓,又要说你乱讲了。” 就像是脑中有一根线断了一样,当宁安意说这里没有老书生的时候,宁舒仿佛被下达了某种强制性的命令,心中关于老书生种种疑问瞬间消失殆尽,仿佛原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就连自己刚才那句询问也想不起来了。 “可能是昏迷时间太长了还没醒过来,走吧,我带你去外面院子里晒晒太阳。”宁安意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宁舒,向着外面走去。 宁舒脑中一片混乱,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宁安意走出门去。 阳光明媚,云层薄且透,一丝丝的随风飘摇。 温暖的阳光晒在他身上,那一霎那间宁舒觉得这些画面是如此的真实,而洛城,太府,袁有桃,谢希孟似乎都是昨夜的一场梦。 “我是谁......”宁舒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有些茫然的自问。 “你是我未婚夫啊!”宁安意笑着说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就要成亲了,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未婚夫?” “是啊,我爹已经同意我嫁给你了,要不是那邋遢道士说要找个良辰吉日,我们都已经成亲了!” 宁安意脸上泛起红晕,声音愈发的小,最后有些羞恼,抬起手轻轻捶了一下宁舒的肩膀。 “成亲......”宁舒眼中的紫色越来越淡,浅薄到只剩下黑色的瞳孔。 他手中下意识地向身边抓去,想要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却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却是腰间的五十弦。 式微三十八年,平安城,未婚夫,成亲...... 为什么会有五十弦? 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这把剑为什么叫五十弦?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问题,有悖于因果和逻辑,但对于此刻的宁舒而言,每一次有关这方面的思考,脑中就仿佛有无数把斧子在劈斩,剧烈的疼痛感使得他忘记了原本在思考着什么,剩下的只有迷茫。 他想要摆脱这样的痛苦,这种在真实与虚幻边缘徘徊的感觉比任何肉体伤害都要令人感到折磨。 宁舒从椅子上跳起来,不顾一切的向门外跑去....... “宁舒你去哪?” “宁舒......宁舒......” “宁舒......” 身后少女的呼喊声越来越小,宁舒拼命的向前跑,两侧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不断的有惊讶,埋怨的声音,像是撞翻了谁家的摊铺,又好像是扰乱了谁家出行的车队。 若是两边的人能够看得清这个奔跑着的少年脸上的表情的话,就会发现,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而是一种迷茫,不知所措的迷茫。 宁舒之所以要跑,不是因为成亲又或是未婚夫这样的字眼,因为他根本不会和宁安意成亲,这座平安城是假的,宁安意也是假的,即使幻境再怎么真实。 但这样的红尘气使得宁舒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再在这里多待上一秒,他就与这个世界更加接近一分,连同真实世界的一切都将会消磨殆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会真的成为这个幻境中的平安城的一部分。 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纵使是望生境的修士也出现了疲惫,再加上脑中记忆的不断磨损,宁舒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 ...... 太府茫茫群山中,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空中流动着的气流清晰的像是波澜起伏的水面,又像是透亮的镜子。 水面映着天空,镜子映着人像,而这一片虚空映着两幅不同的画面。 “这是幻境吗?”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虚空下响起。 “幻境是人为制造出的,终其本源,不论能否找得到施法之人,只要发现其中的破绽,或是境界足够高深,都可以摆脱,但这混沌中是他们自己内心的心境,若不能自我堪破,纵然是我与你师姐都无法挣脱。” 姬潮生看着虚空中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尤为凝重。 “陆星移早已堪破,原本他可以轻松的走出混沌来到我等身边,但终究还是执念太重,导致越陷越深,虽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但时间越长,想要挣脱出来就越发困难。” “而这个名叫宁舒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只是性子寡淡,却未曾想心中却是藏着如此多的事情,与陆星移的执念不同的是,他一开始就想要挣脱,却又落进内心更深处的地方。” “不知道他早年间经历过什么,这内心更深处竟有这样的无奈。”墨蓝色衣袍的女子语气中有些怜惜的说道。 “说起来我倒是见过他几次,看上去是一个挺不错的孩子,就是太谨慎了,不愿意对他人敞开心怀。”姬潮生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从生死边缘走回来的可怜人儿。” “等有朝一日他能够找到真正的自己,才算是明白了真正的自己。” ...... ...... 妇人的哭喊,婴儿的啼哭,还有粗犷的叫骂...... 当这些声音传到宁舒耳朵里时,唤醒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回忆。 随着啼哭声越来越清晰,宁舒睁开眼睛,而眼中所见,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便像潮水汹涌而来。 此时的他不在平安城之中,也没有回到古塔内,身边只有枯枝烂叶和漆黑的山体以及脚下因为雨水浸泡过的,散发着腥气的血水。 巨大的山体已然将西下的日头遮蔽的干干净净,暗红色的光凝聚在山体边缘,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宁舒靠着一颗树,树上没有一片叶子,连同树干上也失去了树皮的保护,看上面的痕迹,不像是自然脱落,倒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扣了下来。 周围都是杂乱的脚印,脚印凹陷的地方还有着红色的血水,血水中刚刚才发芽的小草已然被拦腰折断,在血水中横躺着,再也无法看到第二天的阳光。 山下的道路上一片嘈杂,哀叹与凶戾并存,充斥着混乱的气息。 宁舒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像是奔跑了好久,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握不住五十弦的剑柄,就连那剑身也都与他差不多高了。 ...... ...... 青城山脉很大,往南被称作南岭,更是延伸到了南方诸国。 宁舒双手握住剑柄,艰难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经常能看到背道而行的人,三三两两或是孤身一人,无一不是狼狈又慌张。 遇到惊恐的妇孺,他便向路边挪动,遇到凶神恶煞的男子,他便躲在树后。 在经历了数波人群后,有一个老婆婆给了他半块烧饼,然后匆忙离开。 宁舒看着手中已经干结成块,不停的掉着渣,上面还落着灰尘的烧饼,沉默了片刻后,确定了自己现在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 式微三十一年,南方诸国经历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又有瘟疫横行,恰逢诸国政权更替,国体混乱,民不聊生,神朝上下虽然给南方诸国提供了大量的援助,可任然无法阻止难民沿着南岭向北移动。 在这样的天灾下,人祸也必不可免的到来了,以虎陵国为主的政权分立,激进一派甚至不断地派兵骚扰着神朝南方边境,于是百姓们因为旱灾,瘟疫乃至兵祸,涌入神朝寻求庇护的人越来越多。 而平安城作为神朝临近边疆,又依托南岭山脉青城山,所以导致了大量的难民来投,一时间竟无法全部接纳。 宁舒那时只有六岁,却已经帮着城中防军开始做事,曾经在山中走丢过一次,若不是陈山海及时带人找到了他,只怕那时就会被饿极了的难民充腹。 眼下他又一次回到了这个留下了深刻记忆的场景中,他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这究竟还是不是在幻境中,因为此时的身边没有平安城的军队,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六岁的年纪,没有任何法力,身边只有一把勉强才能拿得动的长剑。 而他将要面对的是那些可能已经饥不择食的难民们。 式微式微 第166章 活下来,走出去 山里的夜晚格外的难熬。 宁舒这才发现,在这场幻境中,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身上毫无法力,连眉心后的感知天地也就此消失,他没有力气去拔开手中五十弦由紫气凝结的剑鞘,饥寒交迫中的体力本就消耗的大,更何况拖着一个重物,比之其余流民手中的支撑身子的树枝还要重上好多。 他躲在一个山洞中,湿气一阵阵的侵蚀着他的身子,但他不能出去,因为外面很乱,乱到所有逃亡的人都丢失了自己人性的那一面。 白日里宁舒凭借矮小的身躯,在路上不停的躲藏,看到了一幕又一幕的骇人景象,那些饿过头的灾民们,吃光了身上的干粮后,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填饱肚子。 从沿途的鸟兽到树上的树皮,再到脚下的泥土,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统统不放过,就算是有人已经死在了半路上,也丝毫没有阻止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人们的行为。 当山中再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之后,那些眼中泛着凶横绿光的人将目光盯在了同行的妇孺老幼身上。 哭喊声,嘶吼声...... 浓浓的血腥味...... 很难想象在这山中会出现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原本属于恶鬼的行为在这一刻无比真实的出现在凡人的身上。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互相之间都透着戒备,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脑后闷棍会落在谁的头上?也不知道下一次地上出现的毛发白骨又会属于谁? 宁舒就这样躲在草丛里,怀中紧紧抱着剑颤抖着,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生怕吸引来那些恶鬼,最长的一次他在泥地里躲了两个时辰,亲眼看到一民男子从身边妇人的怀中将婴儿抢了过来扔进了一口翻滚着开水的瓦锅里,然后在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将手中早已磨尖的石头狠狠的砸在妇人脑袋上。 滚烫的鲜血,沙哑的挣扎,男子冷漠的嘴脸以及周围同行人贪婪的目光。 那锅中传来的香味让宁舒作呕,但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一度想要冲出去,却连简单的抬腿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名中年男子将吃剩下的残骸收好放入怀中,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一滴滴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宁舒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勉强使得被寒冷的泥水浸透的双腿直起来,然后找到了现在躲藏的这个小山洞。 依旧寒冷。 饿过头的他沉沉睡去,却在半夜又被惊醒。 宁舒侧躺着身子,一边寻找着一个感觉上去不那么难受的位置,一边望着外面阴沉无比的夜色,思绪随风乱飞。 如果说先前他在平安城里经历的那些幻境仅仅只是看上去像是倒流了时光,那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重组了过往。 在这场式微年间最严重的天灾人祸中,六岁的他本应在平安城中,就算当时有无数的流民经过,但也并未对他造成过太大的影响,可现在,自己却在经历着这可怕的一切。 这样的场景宁舒并不陌生,可以说一直隐藏在他心底的深处,那时在平安城外,山林间有无数的难民聚集在一起,城中的救扶已经达到了极限,但难民们依旧无法得到缓解,更可怕的是从南方诸国带来的瘟疫,不停的在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宁舒那时候就亲眼目睹了人与人之间的种种惨象,也就是那个时候在难民的尸体中拣到的宁安意,他曾经望着那条通往南方一片狼藉的路,幻想过这些尸体所经历过的种种事,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神朝一方面要抽出兵力镇压南方诸国激进派的叛乱,一边又要协助各个城镇完成赈灾工作,就连官道上的难民都很难妥善的安置,更不用说还有疫情存在,这些沿着山道行走的泯灭人性的恶鬼们自然无人可管。 活下来。 对于此刻的宁舒而言,这三个字无疑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穿过这片血腥的林子走上官道,然后寻一个村落先安定下来。 饥寒交迫中,一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宁舒抱着剑爬出了山洞,他看着身上破烂的衣服和因为躲避被树枝刮出一道道小伤口的胳膊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始在密林中穿行。 ...... ...... “出去!快离开这!不许靠近我们!” “别将祸患引到我们村里。” “我们已经封村了!” “我们村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你!” 宁舒站在一个村子前的空地上,看着面前一个个扛着农具,表情却极为凶恶的民众们,听着他们语气中的厌恶和嫌弃,沉默的转身离开。 他谨慎又谨慎的穿过山中的密林,在无数次的躲避后终于找到了这个村落,却未曾想遇到了这样一个场面。 极度的厌恶和嫌弃,仿佛他的身上带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一个村子,两个村子,三个村子...... 宁舒沿着道路艰难的前行,怀中的剑一次又一次的掉在地上,又被他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拣起,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法力,但这把泛着紫色的长剑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这条官道上没有山中那样的恐怖,路旁瘦骨嶙峋的难民们虽然没有做出恶鬼一样的举动,但眼中毫不掩饰一种贪婪的欲望,却碍于那把剑不敢在光天化日里上前。 而在宁舒看来,比起这些被灾难蒙蔽了人性的灾民,那些村里的人显得更加可怕。 “快滚,别逼我们动手!”一位农夫站在村头,挥舞着手中的柴刀叫骂着。 宁舒已经听了好多次这样的话语,有的粗俗,有的客气,但无一例外的都透着一个信息——这里不欢迎你们。 此前数次宁舒都选择沉默,然后转身离开,因为他不是一个想给其他人带去麻烦的人,但他也从未经历过这样被人厌恶的场面,饶是淡然如他,也不再能保持沉默了。 “我身上并没有染病......”宁舒低声说着。 “胡说,你和他们一样,身上都是脏的,赶快滚!”村夫嘶吼着,口鼻间蒙着白布,不敢近前。 宁舒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的泥水的衣服和可怖的伤口,转过头看着身后和自己相差无妨的灾民,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瘟疫对于凡人无异于来自冥界的信使,他可以理解村民们这样的行为,但对于他和身后那些并没有染上瘟疫的老弱来说,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我只是想要一些吃的......” 村夫看着这个怀中抱着剑,面颊消瘦却很镇定的孩童,眼神中透着猜疑,片刻后摆了摆手,扔出一袋干粮,表情依旧厌恶,警惕着男孩儿接下来的动作。 宁舒捡起地上的口袋掂了掂,步履缓慢的向后走去,他径直走到路边歇坐着的妇孺身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干饼分发后,将剩余的放进衣服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村落,抱着剑离开。 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一路上所见除却逃亡的人之外,大多都是横躺在地上的尸体,在白天的日头下散发出一种冰凉透骨的感觉。 这些都是他曾经看到平安城外那些难民时想象过的场面,只是任凭他怎么想象,都远远没有亲身体验后来的真实,尤其是人心的真实。 从前宁舒认为,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善意的,或者说,只要自己带着善意,那么回馈得到的东西想必不会差,就算是徐家村屠村这样的事情,也都被他看作是极少数的特例,更多原因都被划到了因为修行而引发的争端中,却忽略了心性存在于每一个有着生命的个体内。 万物皆如此。 ...... ...... 当日头又一次西斜,温度不再眷顾世间,冰冷的气息随夜风降临。 一群衣服破败的人挡在宁舒前进的路上。 面色枯黄,脸颊上的颧骨突起,眼中泛着绿光。 衣服上随处可见的都是不规则的残破,露出的地方清晰的可以看到因消瘦而暴起的青筋以及排列整齐的肋骨,看样子也是从南方诸国越过南岭山脉的灾民。 “把你怀中的剑和干粮给我们,我们可以放你离开。”其中一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声音好像是布满锈迹的铁片,在夜里格外刺耳。 “看样子这把剑可以卖不少铜钱,够我们吃几顿好的了。” “还好是一个小孩,不然我真不敢跟这么远。” 难民们窃窃私语,嘴上虽然谈论着男孩儿怀中的剑,但眼神依然不时打量着男孩的身子。 他们缓慢的向宁舒靠近,脚步带着趔趄,就像是一具具从坟墓中爬出的尚未腐烂透彻的尸骨。 宁舒将怀中的剑抱的很紧,一步步的后退,待到最开始说话那人接近身前三尺的时候,他双手握着剑柄,仿佛用上了很大的力气,将整把长剑当作一个烧火棍一样举过头顶,凭借下坠的方向砸在那个难民的肩头。 五十弦并未出鞘,但难民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他半个肩膀都被平整的切了下来,血花四溅,落在了宁舒脸上,也落在了向他逼近的其他难民脸上。 式微式微 第167章 洗心 血花四溅,伴随着惨痛的哀嚎。 热乎乎的液体使得一众难民停下了向宁舒的逼近的脚步,那个丢失了一条胳膊的难民首领惊恐的在地上向后蹭,似乎无法理解或者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的嘴里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有咿咿呀呀的痛哼与不断地倒吸气的声音。 他们都是逃亡的人,本就没有太多的力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的缘故,一个个像是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寂静的夜空下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宁舒走上前去将泛着紫光的剑从地上捡了起来,将剑抱在怀里,剑身上还有黑红色的血水,在阴冷的夜里升腾着白色的气体,随着少年的动作,一些血迹沾染在了他的衣服上,连同少年脸上溅落的血滴,显得无比狰狞。 “我不会把剑给你们的。” 他看着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难民,片刻后沙哑着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在难民们复杂的眼神中消失在夜色里。 ...... ...... 塔外风雪势头随着入夜势头渐小,直至消停。 石坪上除却少数几人外,大多数观看考核的人早已离开,对他们而言,结果无非只有两种,一个是妖族太子成功通关,另一个是妖族太子失败,至于后一种结果,在众人看来几率实在是小的可怜,并非是因为他们不看好那个最后起步,带来了太多惊喜的少年,而是二人同样在八层内,妖族太子那赤金色的光愈发的晃眼,但那个少年所呈现的紫光则黯淡无比。 修为境界上的差距,留在众人脑海中的刻板印象以及塔内考核的表现,都证明着妖族太子的成功只会是时间问题。 少年固然给人惊喜,但终究是力有尽时。 道部尚书姬循礼带着岳家兄妹盘坐在石坪上,另一侧则盘坐着妖族的几位驻守。 袁有桃与金维骐等几人则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长廊下的石柱上,不停的看着塔中的动静。 风雪吹了一整天,终于在夜色中迎来了久违的晴空,点点星光伴随月华照射而下,映着太府群山中一片皎洁,在这一片天地中最为耀眼的则属静心塔上的赤金色光芒,灼灼生辉,像是要破开塔身直冲云霄。 而旁边的紫色光辉就像是一粒微小星子,孤单着,黯淡着。 若是有人可以看得到静心塔八层通往九层那团混沌后的景象就会发现,那团混沌后仅仅只是一条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楼梯罢了。 楼梯上前后站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面带微笑,另一个则是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 ...... 宁舒依然在夜色里前行着,先前那些难民并未继续跟着他。 一处破败的村庄内,看上去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并没有一个人,满地荒芜与狼藉,宁舒寻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坚固,不会倒塌的茅草屋躺了下来,将屋里散落的茅草尽数遮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睁着眼发呆。 他神情茫然的望着前方的黑暗,双手微微颤抖着,不停的用盖在身上的茅草擦着手上,脸上,衣服上的血迹,直到皮肤发红,渗出血丝。 空洞的眼神,重复的动作,原本稚嫩的脸庞除了灰尘外还添加了不少的伤口,有些是刮蹭的,有些是自己造成的,一片片灰尘间还带着些泪痕,显得很是凄苦。 他的手上不是没有见过鲜血。 山中妖兽,不怀好意的修行者,潜伏在洛城的异族,布下杀局的妖物...... 但这些无一不是修行者,宁舒从未想过自己会对普通人出剑,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是修行者,那么便不会去以另一个层次压迫凡人,即使是在考核试炼的环境中。 然而当他真正的面对那些眼中放着绿光,行事如恶鬼般,丧失了人性的难民们后,当他将剑砸在那个难民身上并看着那枯瘦的胳膊掉落在地上,当那滚烫的血珠落在自己脸颊上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以前那些自以为果断地出剑,凌厉的剑意与冷冽的杀气都是空谈。 没有什么剑意杀气,只有颤抖的手和恐惧的内心。 他可以面对那些修行者出剑,却无法对着这些比修行者还要恐怖的难民出剑。 这是一个很荒唐的事情。 修剑修的是本心,但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偏离了原本的道路。 虽然现在身躯只是六岁的身躯,怀中那把剑需要双手才能勉强拿起来,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自己恐惧的表现。 因为恐惧,所以无力。 他心中分明感觉自己能挥动手中的剑,但就是由于不愿对凡人出手,因此才选择了躲避,就连五十弦上也覆上了一层紫色的剑鞘。 若他可以勇敢一点,那么那日的孩童与妇人就不会成为尸体,他也不会躲在泥水中不敢出声。 斩尽心中事。 这是宁舒修剑时的唯一念头,可现在,因为他心中的犹豫与恐惧,导致剑心不再锐利,剑体也不再锋锐,剑意也不再势不可挡。 恶随处可见,修行者有,凡人也有,若不能一视同仁,那又如何修剑?若是此刻因为年幼而失去出剑的决心,日后的修行道路上遇到这样的事他依旧会犹豫,这样的犹豫足以堵塞他的修行路。 万般念头交汇,隐约间宁舒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 ...... 陆星移站在不周山上,脚下踩着天庭的青砖,接受着漫天星辰之力的洗礼。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惯了天地万族在天帝面前的谦卑姿态,这是他在无量山不曾体会过的。 在他原本的那片天地中,因为有神朝与道门的存在,妖族并不是天地间唯一的掌权者,就连在无量山中,金乌一族也仅仅只是三大皇族之一,在很多时候,麒麟与苍龙一族并不怎么买他的帐,就算他现在是妖族千年来最出色的天才,可在他的上面,还有着其他强者的存在。 自他踏入这片混沌后,他就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幻境,而以他的修为足以轻松的破开,可随着在其中经历的时间越长,他仿佛更加喜欢妖族统率天地的感觉。 想要去追溯妖族天庭消失的真相。 沉迷与万族朝拜的辉煌。 陆星移不知不觉便将这二者交混在了一起。 随天地而生的祖巫围攻东皇的坐辇,被东皇手持无上帝钟镇压,道门三位道祖被天帝算计,失去真身,隐于山门不敢出世,人族首领伏羲前来不周山觐见天帝,妖师开坛讲道,天帝以不周山为阵眼布下周天星斗大阵,分封诸神....... 陆星移一幕幕的见证着妖族的盛世,这是他隐藏在心中最希望的事情,也是他此生修行的目标。 天地繁华无比,妖族占山为王。 十万里妖城连绵,万妖在洪荒里共舞。 陆星移行走在天地间,他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万族各式各样的景色。 最开始的时候,他曾在东部平原看到有妖族以圈养人族为血食,他果断地出剑斩下那名大妖的头颅。 因为他是剑修,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残忍的画面时,便想要出手去改变这一切。 再后来他经过某一谷地,发现里面全都是尸骨,人族,妖族都有,阴气森森,而那山中的妖族见到他后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而是怒斥他维护弱小的行为,这一次他依然出剑了,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剑意中已然带上了几分犹豫。 在看过一场又一场血杀,屠戮,甚至白日里妖族围剿某一人族部落后,陆星移面色变得平静下来,并不再出手制止,也不参与其中,只是面色冷漠的走过。 那些血流到了他的鞋底,溅到了他的鞋面,听着那些凡人们的哭喊和怒吼,陆星移本可以出手救下他们,但他却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选择。 在他看来,虽然他并不赞同那些妖族所说的弱小便要沦为血食这样的言论,但也不想再去对自己的同族出剑,这并不是纵容,而是想要将这些琐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心中最重要的事,只有妖族的辉煌与自身的强大。 ...... ...... 楼梯上,陆星移睁开双眼,望着前方不远处静心塔九层的透亮,他并没有选择继续前进,然后获得胜利,反而嘴角微微翘起,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冷漠的低语道:“只要我妖族能掌管这片天地,万族多一些牺牲又何妨?只要我能够修至无上境界,少出一次剑又能怎样?俗世间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 ...... 陆星移选择再一次沉浸在幻境之中。 当他这次进来后,却经历了与此前完全不一样的画面。 天地间泛起火雨,洪水滔天,处处是怒吼声,仿佛降世。 随处可见的都是一场场战斗,人与妖,巫与妖,万族与妖...... 天帝布下的周天星斗大阵仿佛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一样,陆星移再也无法接纳到星辰之力。 东皇的钟声一波又一波的响起,像是包含了无数的愤怒,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祖上出现这样的情绪,那日连败数名祖巫时,东皇都是一副随意的表情,可现在...... 不待他细想,只听得轰然一声,整片天地顿时失去了颜色。 不周山倒了。 “为什么......” 陆星移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失魂落魄般的呢喃着。 式微式微 第168章 虚幻的世界与真实的剑 被称为天地之柱的不周山倒塌了,天空仿佛破开了一个口子,洪水滔滔而下,以不周山为中心淹没向四周。 风火雷电,整片天地顿时暗无天日。 血河横空,无尽的哀嚎响彻于四野。 妖族天庭一朝瓦解。 陆星移在经历了这盛世之后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前一刻他还看到万妖为尊的场景,下一刻便天塌地陷。 钟声苍茫霸道,传入陆星移的耳中,与他第一次听到的统御诸天之意不同,此时的钟声带着绝杀与愤怒,很难想象会有人是东皇的对手,而且还有勇气出手,更重要的是,连天帝也不放在眼中。 不断地轰鸣,像是有人在天地间擂鼓。 陆星移遥望不周山的方向,只能看到无边的血气滔天以及顶天立地的虚影,泛着混沌气的大钟被淹没在里面,只有一声声钟响传出。 雷电,劈入血河,准确的击落在混沌钟上,发出令人神魂欲颤的轰鸣。 洪水,席卷九天,以违背常识的速度漫上不周山,里面好似有无数把剑,将原本辉煌大气的天庭化作一摊废墟。 风雪,在天地间肆虐,无声中带着滔天杀气,天上的星辰摇摇欲坠,失去了原本的璀璨光芒。 雷电,洪水,风雪交融在一起,将妖族的盛世毁于一旦,将至高无上的天庭拉下神坛。 钟声愈发的低沉,随着不周山的倒塌与天庭的破碎,失去了以往的霸气,直到慢慢的再也听不到钟鸣。 但陆星移并没有彻底失去希望,因为他从血脉中感受到了一股沉闷的压抑,他在等待着先祖爆发的那一刻。 “铛。” “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走过了无数春秋,就在混沌大钟突然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之时,一道剑鸣也出现了。 天地间各种异象齐动,全部都压向天空中的那口大钟。 天地间有无数的生灵,在这一声碰撞中灰飞烟灭,其中尤以妖族为主,大多数都是修行高深的妖修,也是妖族兴盛的基础。 血海沸腾,里面沉浮着无数枯骨,狰狞着接近混沌钟,即使会化为飞灰,却依然一波又一波的冲了上去。 惨黄色的泉水化作一条巨蟒,缠绕在混沌钟上使其无法冲天而去。 青色的二十四品莲台笼罩在天上,散发着祥和的光芒,封锁了混沌钟的去路。 四把杀剑涌出滔天杀气,一杆旗子招展出道纹万千,阴阳八卦符号弥漫在四周。 风雪如刀,洪水似剑,雷霆奔涌而下。 钟声越来越急,如同撒豆子一般急切,最后只剩下一圈圈的空响,那是因为钟声实在是太过密集导致无法辨别其中的停顿。 绵绵无尽。 陆星移脸色惨白,他认出了那些攻击东皇的人,无一不是此前东皇的手下败将或是因天庭威势而隐世不出的神通者。 道祖,祖巫,血河,黄泉,西方教祖,先天生灵...... “你们怎敢?!” 陆星移怒吼着,一念间便将太一剑握在手中,杀向九天。 在跟随天帝东皇的这些岁月,经历了星辰之力的洗礼,看过了妖族的盛世,他早已超脱了原本的知梦境,达到了更高深的境界,眼下先祖受到围攻,妖族的盛世将要凋零,他不能再继续这样看下去,于是他选择出剑。 这片天地并无什么天网玉律的禁制,陆星移可以踏天而行,他手中的太一剑散发着耀眼的赤金色光芒,一出手便是最强的剑意。 流云断,星河转。 陆星移身后映着一片星河,他从星河中摘下九颗星辰,全部融入剑中,向着身前最近的道祖劈斩下去。 他有信心给道祖带来伤害,即使不敌,也可以帮助祖上缓解压力。 然而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带着无穷至阳之力的剑气穿过了道祖的身体,穿过了天地,消散在远处,仿佛不曾出现过。 他心中虽有震惊,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剑。 霞光万道,又有九只金乌飞舞,然后变成九颗炽热的太阳。 陆星移以剑横推,一片火海倾洒向混沌钟上的惨黄色巨蟒。 依然没有任何效果,火海穿过一切后,消失在远处,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怎么会这样......” 陆星移心头狂跳,他深知这里只是一个考核试炼的幻境,虽然未曾明悟过其间的奥秘,但此前他看到妖族圈养人族时,那日的出剑已然杀死了凶戾的大妖,可为何此时出剑却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剑剑落空。 他的剑没有以前那样一往无前的锐利了。 “为什么......”陆星移再一次自问。 ...... ...... 南方的冬日里极少见雪,更多的是冰冷刺骨的雨水。 那一场干旱从初秋一直延续到寒冬,并且还夹杂着瘟疫的蔓延。 因为天气的湿冷以及难民们恶劣的生存条件,导致瘟疫一直无法得到遏制。 南方诸国通往神朝曲州的关口由军队把守,物资看上去还算充足,但仅仅只是对于极少数难民而言,其中更多的难民沿着山路向北前行。 田野山间能吃的东西已经吃光,尸体横陈在路边,沿途尽是荒凉。 一场冷雨落下,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裳,也使得因干旱而命悬一线的人们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没有力气再去做出什么感谢上天的举动,只能瘫坐在泥水里,等待着体力恢复的那一刻。 宁舒手握剑柄站在树下,艰难的将口中生涩的粗粮咽下,随即接捧着雨水往嘴里送,以防噎住。 他脸颊消瘦,稚嫩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一些与现如今年龄并不相符的坚毅。 他心里清楚的明白,这场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当那些难民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后,那沉寂下去的恶又将复苏,更多的丧失人性的血腥将会重演。 雨水落在山间,除了原本泥土的腥味外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大大小小的乌鸦落在还未完全腐烂的白骨上,发出呱呱呱令人烦躁的声音。 宁舒疲惫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厌恶,他捡起石子扔过去,将一群黑压压的身影驱散。 乌鸦似是恼怒,杂乱的叫嚷着,但看到男孩冷漠的眼神后,低空盘旋片刻,不甘心的离开。 不远处的难民们看着树下的那个男孩,露出一丝敬畏,在他们眼中,这位看上去年幼的男孩有着残酷的一面,他怀中那柄没有剑鞘的长剑下已经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虽然那些鲜血属于一个个食人肉,喝人血的‘人’,但终究还是让人感到恐惧。 宁舒自那日后出剑越来越果断,从一开始颤抖着用双手才能挥动长剑,到后来慢慢的可以用单手做一些劈砍的简单招式,再到最后甚至可以发出一些剑气。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这些人性的恶出现在世间,就算这只是一个幻境,但他依然选择用手中的剑来面对这世间的丑陋。 剑身立在地上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因为有鲜血的证明,所以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滑稽。 五十弦原本因为紫气弥漫而形成的剑鞘随着鲜血的洗礼已经消退,露出下面寒光烁烁的剑身,映着漫天雨水发光。 宁舒坐了下来,开始回忆这段时间走了多远,并且一路上杀了多少人。 王家村两个...... 明阳道五个...... 金坛桥十四个...... 宏天镇四十九个...... 最多的那一次是在宏天镇,一个不大的村镇,但恰好位于山道的隘口,镇中的百姓不愿意放弃祖辈传下来的家业,于是坚守在镇中,并同时接纳前来避难的难民。 可命运总是容易偏袒一些不公正的事情,当宁舒艰难的走到宏天镇的时候,整个村镇已经没有了人烟,遍地都是尸体,屋舍里一片狼藉,没有留下任何粮食与钱财。 妇人袒露着胸怀,睁着双眼绝望的看着前方,手中攥着锄头的中年男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老人下颚的须发被鲜血染红,孩童的身上的血洞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一整个镇子无人幸存。 宁舒一路上见多了各种残忍的画面,但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决绝的手段,于是他循着地上的脚步找了过去,发现了一帮山贼的老巢。 乱世乱象。 也就是那一天,他手中的五十弦彻底褪去了紫色的剑鞘,也正是那一天,四十九个山贼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山寨。 其余的都是些零散的数字,大多都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出的剑了,兴许是在路边看到一些事,也有那些见财眼开或是将宁舒当作饱腹之餐的难民。 死的人很多,多到宁舒出剑都有些麻木,但他心里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要比他之前躲藏在泥水中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要好。 既然手中有剑,那么就应该无畏的出剑。 不论幻境,不论真实,不论仙凡。 只论善恶。 这就是宁舒所明悟到的一些东西,因此他决定护送着这些难民从茫茫群山中穿过,然后到达曲州广陵城。 前方那座曲州最大的城镇依稀可以看见厚重的虚影,据说神朝在那里提供了最好的赈灾工作,而他要保证的就是,将人性的恶意扼杀在这最后一段路上。 式微式微 第169章 最后一步 夜已深,星光依旧, 石坪与长廊上剩余的人能从白天一直盘坐到深夜,自然是为了见证考核的结果,除却太府的几位学子外,其他无不是各大势力的修行者,塔中的一举一动自然可以被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尤以神朝与妖族最为关心,而南方诸国与道门则大多都离开了现场。 因为塔中留下的两个人正是妖族的天之骄子与神朝太府某一位不知名却深藏不露的学子。 自从宁舒登塔以来,伴随着紫光在静心塔中一层层的上升,除却惊叹声,更多的则是议论与质疑,但质疑声在宁舒超越其他登塔者,慢慢接近陆星移后逐渐消失,而当他达到八层后,诸人的话语就像是夜色一样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分紧张的原因,妖族驻守的情绪并没有随着陆星移赤金色光芒愈发强盛而平静下来,反而有些不安,眼见那暗淡的紫光有了恢复的势头,他额头上慢慢渗出一粒粒汗水。 姬循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强忍着笑,略带关切的问道:“道兄莫不是有些热,怎得出了这么多汗?还是说对你们太子没有信心?” 妖族驻守闻言不语,心中只希望自家太子早一步登顶,赶紧结束这场考核。 ...... ...... 夜里同样一直在观察塔中动静的除了山下的一众人外,还有太府群山之中的三个人。 草地,巨石,湖泊,密林...... 有人盘坐在青石上,有人斜倚在树旁,有人无聊着望着夜空。 盘坐在青石上的人一身白衣,身上的气势内敛又安静,腰带上刻着凤凰纹,腰间配着长剑,剑体荡漾着一股股厚重的浩然气。 斜倚在树旁的女子身穿墨蓝色衣袍,白皙的手指间提着一个酒葫芦,脸上冷漠如白日间飞舞的冰雪,似有杀气却并不明显。 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小女孩,不似二人那般严肃,反倒显得随意无比,躺在草地上一边数着星星一边打着哈欠。 一只橘白相间,圆滚滚的胖猫慢慢踱步着从林子里走出,一直走到女孩身旁,慵懒的敞开肚皮打着滚,喵呜呜的叫声传遍整个林子。 三人一猫出现这这样一个深夜的山林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别叫,马上就有结果了。”小女孩顺着胖猫的毛,打着呵欠说着,然后仰着脖子问道:“哥,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白衣男子闻言笑着说道:“你怎么今日如此关心考核,竟能放弃休息来到此处?” “我想知道谁会成为我的小师叔嘛!”小女孩骄傲的说道。 场中三人的关系听上去有些奇妙,可若是有认识的人在此的话,就会发现,白衣男子正是当今神朝皇子姬潮生,小女孩便是姬潮生的妹妹,也是神朝小公主姬潮月,而那墨蓝色衣袍的女子便是太府祭酒首徒顾唯一。 传闻祭酒有两位弟子,都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此刻都在这片山林中注视着塔中的一举一动,因为塔中考核的最终获胜者,便会成为他们的师弟。 姬潮生感慨着说道:“不愧是无量山千年来天资最强的妖星,能在塔中绽放出这样的光芒,日后必将是天地间有名的人。” “执念过重,舍本逐末。”树下的女子冷漠的说道。 小女孩闻言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心想不愧是我师傅,连赫赫有名的妖族太子也只能得到如此刻薄的评价。 “话说回来,我没有想到那个名叫宁舒的少年可以走到这样一个程度,能以望生境的修为在幻境中挣脱并且夺回主动权,心性悟性都可称之为绝佳。”姬潮生看着那抹紫光评价道。 “心性虽好,还需打磨。” 树下女子依然是八个字,依然冷冰如霜不带任何感情,但评价较之于对妖族太子而言却要显得温和得多。 “他才望生境啊?”小女孩闻言有些兴奋,随即说道:“那他若是能通过考核,我以后岂不是可以欺负他了!” 胖猫也随之兴奋的叫着,似乎对女孩的一番话表示赞同。 “别多想,不论谁能通过考核,那些琐事依旧还是你的。”姬潮生望着自己妹妹憧憬的神情,笑着说道:“其实宁舒这孩子蛮好,虽然只有望生境,但他那性子我倒是蛮喜欢,那日我看他在天涯观二层内领悟了些浩然剑意,若是他失败了,我便将浩然剑传授给他作补偿好了。” “静心塔前几层考核修为,八层混沌后考验心性,最后一步的台阶就只是两人的选择了,能够明了自己在幻境中,并且掌握主动,他们二人都可谓天才,现在就看谁可以先一步斩出最后一剑了。” 树下女子轻声说着,拇指轻叩,将手中酒葫芦的壶嘴顶开,浅浅的饮了一口。 姬潮生思忖了一下后说道:“陆星移毕竟是知梦巅峰的修为,妖白对他评价甚高,结合塔中的光芒,想必他在幻境中定然超脱了本身的境界,这种收获可遇不可求,再加上又有这些年的经历为底,更有破而后立的勇气,应该会比宁舒提早迈出那一步。” 话音刚落,漫天星光瞬间暗淡了下来,远处亮起一道璀璨耀眼的紫光,而原本的赤金色光芒则如被风吹过的烛火一般,变得摇曳不定。 女子放下手中的葫芦,向着紫光望去,瞳孔中仿佛映出一把剑的影子。 “他们二人已经做出选择了。” ...... ...... “不会的,我妖族天庭怎会就这样瓦解!” “天帝何在?” “东皇!” “妖师!” 陆星移怒吼着,挥动手中杀气四溢的太一剑向着立于天地间的斩出一道道剑气。 但依旧于事无补,一剑剑落空,即使他现在的修为超脱天地,有着无尽的法力可用,但依然架不住由心底所涌出的无力感。 “太一,今日便是你殒命之时。”万丈间传出这样一道声音。 随着声音的传出,原本在天地间肆意的妖气如同燃烧着一般消失殆尽,混沌钟连绵不断的钟声第一次中断。 在片刻的清明间,陆星移可以看到混沌钟里有两道金乌的身影,燃着熊熊火光,像是被封禁在了当中。 “不......” 陆星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从未想过天帝会被人镇压,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围杀,算计 天地间所有的神通者在这一刻同时对妖族天庭出手。 无数灵气沸腾着,洪荒生灵传出一阵阵的怒吼。 陆星移也在怒吼,他的气势并不弱于这些随天地而生的神通者,但无法影响场中的格局。 “乾坤颠倒,天地重开。” 他心中响起这样一道声音,就好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冥冥之中的宣告。 空中的一颗颗星辰闪烁着,然后暗淡,最后碎裂。 太阳的光辉也逐渐失去原本的光彩。 那是金乌一族的本源,也是天帝的象征,自天庭立于不周山后便一直闪耀,此刻却趋近于熄灭。 哀伤,不甘。 陆星移的心中充斥着这样的情绪,他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在无数攻击都落空后,开始变得无措起来。 他就站在山巅,看着两只金乌挣扎着,嘶鸣声愈发的衰弱,然后看着混沌钟炸开,消失在天地中。 血河褪去,黄泉消失,神通者们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天地也恢复了一片清明。 只是,不周山上再也没有妖族天庭矗立了。 妖族也不再是天地间最大的族群。 万族欣欣向荣。 陆星移站在山巅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从繁华到陨落。 “这都是幻境......” 他一直明白这都是考核带来的幻境,但为了找寻妖族是如何走向衰败的原因,他选择继续留在幻境中。 当看清楚这一切并无法改变这一切后,陆星移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看向天空,将剑握在手中,准备离开这个虚幻的世界。 ...... ...... 宁舒望着矗立在眼前的雄城,看着城外搭建着的简易木房,嘴角微微翘起。 他虽然无法帮助到所有的难民,但已经力所能及的去尽可能的做了,当到达这一步后,他的出剑才有意义。 世间纷纷扰扰。 他没有选择与这些难民一起去接受帮扶,而是寻了一处山崖坐了下来,因为他清楚这只是一场幻境。 山崖下是神朝的千万里江山,山崖上是一名盘坐着的男孩,身边立着一把高出不少的长剑。 “你不害怕吗?”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他的身旁,随意的问道。 宁舒曾经见过他,当自己第一次面临生死的时候,这位老者曾出现在过他梦中。 “如果您说的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话,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我是说杀人。”老者和蔼的说道:“你的剑染了那么多血,你不害怕吗?” 宁舒抬头向山下望去,答道:“开始会害怕啊,但如果一直害怕下去的话,这把剑就不锋利了。” 老者并不去在意这样充满正义感的回答,继续问道:“你想离开这片天地?” 宁舒闻言一怔,他知晓这是幻境,自然是要离开的,可冥冥之中又感觉老者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想离开,那便去吧。” “跳下去?” “不,往上去。” 式微式微 第170章 花开时节动洛城 就像所有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从某个山崖一跃而下,看似是走投无路的绝境,但正因为他是故事中的主角,所以跳下去后非但不会死,反而可以得到绝世神功或者寻找到某一神秘组织留下来的传承,又或是会有一个白胡子老头突然从身上的某一物品中出现,自称是前辈的人上前收徒。 总之,跳下去是不会死的。 这是宁舒在书舍读书时看到袁有桃手中闲书里经常会讲到的故事桥段,在这片幻境中,他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掌握主动,所以他就是主角,因此他也想用这样一个办法离开这个幻境。 但这个不按常理提前出现的白胡子老头却说该往上走。 老者指向天际,沉声说道:“就是那。” 宁舒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被云彩填充的天上隐约间透着霞光,霞光的轮廓构成了一片片宫殿的形状,随着风的吹过,变得越发的真实,越发的清晰。 这片九天之上的宫殿与那老者一样都曾在宁舒当时的梦境中出现过。 “用你最初的方式离开这。”老者笑着说道,语气中透着鼓励的意味。 “最初的方式?”宁舒疑惑道。 “你可是用它改变了这片天地啊。” 不待宁舒接话,老者说完后便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原地。 ...... ...... 陆星移站在山巅,手中的剑燃着赤金色的光芒,四周的空间仿佛被焚烧过一样,不断地裂开黑色的缝隙,然后愈合,然后再裂开。 这样的境界在真实的世界中是很难达到的,就算是他这样被誉为无量山近千年天资最出色的煌煌妖星来说,也同样充满着不确定性,可在这片幻象中的洪荒天地他做到了。 但陆星移并不欣喜,反而有些失落,纵使他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却依旧无法挽回消逝的妖族天庭,就连手中的剑也无法给敌人造成任何的伤害,在他看来,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身修为不要也罢。 他一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即使这超脱天地的修为是那么的令人羡慕也毫不在乎。 陆星移抬头望向空中,此时的九天之上已经没有了三百六十五颗星辰,也就意味着天帝布下的周天星斗大阵也随着那场大战消失了。 没有了不周天庭,没有了周天星斗,没有了两位天帝,妖族也不再是万族之首...... 这一切他用尽全力都没有能改变这结果,所以他决定离开这片幻境,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 “踏天而去......” 陆星移的心中有这样一个声音回响着,仿佛在指引他一个走出去的方向。 天空中很安静,那不周山断裂后天空曾出现的窟窿也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丝毫看不到有破碎天地的战斗发生过。 一切都没变,却好像一切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陆星移的眸子中依然有着那些毁天灭地的画面,他不愿再去望向天空,因为他始终不愿意面对妖族就这样退出天地的舞台,不论是在幻境亦或是现实中。 不愿面对可以理解成些许的恐惧,正是因为这些许的恐惧致使陆星移要选择另一个离开的方法。 ...... ...... 宁舒望着天,好像想要望穿那霞光之后宫殿原本的模样,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那气势恢宏的南天门,那统率天地的凌霄宝殿。 “当你拥有一把剑后,你想去做什么?” 老者虽然已经消失在他的身旁,可总有一道声音在宁舒的心底不断地回想。 “修习剑术?” “继续......” “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 “继续......” “复仇。” “复仇成功之后呢?” “回家。” “这就是你修剑的理由吗?” 宁舒的耳中不断地响起各种丝毫没有逻辑可言的一问一答,当说到理由这个词的时候,有些触动了他的心绪。 理由这个词很有意思,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必然都会有一个理由驱使你做下去,或者可以称之为借口。 就像袁有桃要考太府的借口就是为了躲避家中安排的相亲,而他修行则是想要赚更多的钱,金维骐选择射御二科学习,其理由便是为了要替神朝征战沙场,王予怀之所以将名利看得那么重,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想要证明南越国的强大。 再比如太府那只疑似是某位先生养的胖猫,整日任人蹂躏就是为了蹭吃蹭喝,而白鹿国庠的狗就没有这样的觉悟。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理由,宁舒自己也不例外。 为了什么永远都是做事之前最重要的那一个环节。 若是说到修剑的理由,宁舒想起自己在兜率宫离恨小楼的那段时光。 当时他正在看一副整片天地的地图,无比的浩大,除却认知之中的妖族,道门,神朝外,四海,极北皆有不同的景色,当日自己踏出平安城的那一刻便是想着要走出狭窄的偏安一隅,走向远方看一看。 而修剑的本心便是想要御剑飞上九天,剑意中的锋利与自由也正是他的追求。 这片浩大天地,何不御剑观之? 种子既然已经发芽,那便要让他最终盛开出最鲜艳的花。 “修剑的理由是......得自由。” 当宁舒嘴中回答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五十弦指向天际,他不知道老者所说改变天地是什么意思,但他想起自己刚踏入修行时,曾经向着天空斩出了一剑,因为那时他感到这片天地中覆盖着一层将众生束缚住的无形的网,所以他想破开那层网。 现在也一样,于是他再一次将手中的寒光显现出来,准备离开这个幻境。 ...... ...... 太府迎来了新一天的朝阳,通往后山的登塔考核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天,从风雪到晴朗,从一众人到最后的两人,从霞光万道到最后依然亮着的紫色与赤金色。 经过了一夜的坚守,再也没有人去怀疑那名最后一个登塔的少年的实力。 重视,期待,寄托希望。 这是现如今等待考试最终结果的所有人的情绪。 但大多数人依然还是认为妖族太子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们并没有看到夜里时候塔中光芒的变化,所以并不知道赤金色的光与紫光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赤金色的光虽然没有之前那样耀眼,却很稳定,不曾熄灭,同样,紫光也并未保持明灭不定的状态,同样很稳定。 石坪上的大人物们就要显得很紧张了,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了夜里的变化,感受到了妖族太子气势的下降与太府少年气势的回涨。 “宁舒......他不会真的能创造奇迹吧。”太府学子站在长廊上惊叹道。 没有哪一个学子对自己这位同窗抱有十足的信心,但在这一夜过去后,看到宁舒依旧坚持,也不免开始动摇了。 “他隐藏的真的好深啊!”金维骐感慨着。 “我现在相信他就是洛城那个雨夜中的杀人狂魔了!”黎万青一脸不可思议。 寒风凌冽,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雪随着风而动,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发梢上。 在无人注意的密林中,一阵阵的风雪围绕下,鲜艳的梅花终于绽开了花苞,在一朵朵暗红色的花骨朵中,有一株呈现出紫色的格外鲜艳,就连雪花也只是它的点缀。 ...... ...... 不周山巅,陆星移的背后是早已化为废墟的妖族天庭,他看着脚下的云雾和远处的山川河流,眼中流淌着星辰般的光辉。 他不再去看天,更不再去悲痛身后的废墟。 因为这都是虚幻的。 他手中太一剑火光内敛。 陆星移一跃而下。 ...... ...... 望着天际,宁舒手中五十弦亮起一抹紫光,然后便是无穷的剑气,仿佛给青山裹上了一层紫色的纱布,这道纱布随风而起,向着天空飘去,虽然缓慢,但其中带着一股坚定的信念。 他再一次向着九天之上斩出了自己的剑光。 那一瞬间,宁舒感觉到了这片天地的虚幻。 虚幻的平安城。 虚幻的村庄。 虚幻的白骨。 虚幻的天空。 唯有他自己与手中的剑是真实的存在。 ...... ...... 静心塔八层通往九层的楼提前原本有一层神秘的混沌,而在此刻突然消失殆尽,混沌散去后露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之间相隔了数十个台阶。 陆星移望着身前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那把泛着紫气的长剑,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气息,然后瞬间消失。 沉默片刻后,他转身化作一道赤金色的光消失在塔中。 在塔外众人眼中,以静心塔的塔顶为中心,突然变得空明起来,漫天风雪不能进,更加让人意外的是,原本气势上差不多的两道光芒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赤金色的光芒消失,紫色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点燃了整座塔顶,更是照亮了天空。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立于风雪中的灯烛,而它的烛火是紫色的,又像是一朵绽放在太府中的紫色寒梅,就连洛城中的百姓也可以看到这朵花的盛开。 式微式微 第171章 不如走马观花 静心塔九层。 到达最顶端也就意味着走到了最后,而且还是唯一的那一个。 宁舒起步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正式的走进九层内。 和之前的几层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但入眼的景色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者是说心境上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镂刻着花纹的木窗半开着,泛着暗红色的木纹勾勒出古典雅致的气息,细微的风雪从窗外吹进,然后融化,周而复始。 因为处于最顶层,所以看到的风景也要多上许多。 黎明。 西边的天际还稍显暗淡,窗外的上方能看到亮起了一道道紫色的霞光,宁舒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成功了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考核太过耗费心神的缘故,他没有想过要去回头看身后台阶上的陆星移,而是沉默的看向窗外的景色。 巍峨的群山隐藏在云雾中,在风雪的吹拂下依旧显得很神秘,朝阳只透出丝丝缕缕的红光,让人看不透彻。 宁舒站在窗边远远望去,他甚至可以看到山林中的温泉,细微到落入温泉后眨眼便消失的雪花,还有丛林中迎着寒冬怒放的花朵。 再往远去,山后的万里城郭,山下的太府书舍。 云雾的尽头,是大片灰白交融的地平线,或许那里是神山昆仑,又或许是无量十万大山。 尽数收于眼底。 这是站在最高处才能看到的景象。 式微三十九年春离开平安城,一路起起落落,甚至逆天改命,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天走到了十五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步。 虽然摆脱了考核的幻境,但站在窗边的宁舒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不是那些触景生情后便要借景抒怀的酸腐文人,但窗外入眼的景色依然使得他的鼻头有些发酸。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被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各式各样的情感在他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迸发而出。 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方小城出来的读书少年,前往太府也仅仅只是因为在学业方面有些天赋从而得到了一个机会,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他应该和大多数太府学子一样,顺利或是曲折的通过考核,然后每日修课,最后踏入仕途,为神朝效力。 那些血腥的屠村,充满坎坷的修行,妖族道门异族,命悬一线的挣扎都该与他无关。 但没有人会知道生命流逝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超出预计的事情,就像此前的宁舒也并未真的肯定自己能击败妖族太子获得太府后山考核的唯一名额。 既然发生了,那么沿途的风景就该用心去欣赏,挡在前方的阻碍就该勇敢的去面对。 此刻宁舒站在这里,作为唯一的那一个,注定会在他生命的过程中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可以说是会影响他一生的重要时刻。 塔外的山林间不知为何飞出了一群鸟雀,在风雪中飞翔。 宁舒不知道陆星移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但无论是那些发生在平安城中的虚妄,还是世间的纷乱,在鸟雀飞舞的那一刻也随之远去了。 心境深处不愿意深究的画面,在出剑的那一刻起已经解开了枷锁。 意识层面那些千辛万苦的焦灼,不如去看塔外一只飞鸟侧身轻轻掠过。 所有的困惑与复杂都是因为自己对某些事情的太过固执。 与其因为执念而产生煎熬,不如走马观花。 无语凝噎。 强忍着鼻头发酸也无法阻挡这种大悲之后的大喜,宁舒有些可以理解当日太府考核结果揭晓时那些欣喜若狂的同窗们的感受。 因为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 ...... 宁舒望着窗外的风雪,思绪开始跳跃起来,一会是练习过的剑术,一会是书中的文字,最后将思考内容定格在了自己通过后山考核这一件重要的事情上。 他不知道外面观看的人知不知道自己通过考核这件事,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告诉那些等待着他的人。 袁有桃,金维骐,兰清卿,岳家兄妹...... 谢希孟远在北荒是不是该写封信寄过去? 平安城中是一定要按时寄信的,要不要将这件事写进去?写的话该怎样说才能使得宁安意不会太担心? 满脑袋的琐事使得宁舒忘记了登塔考核的最终目的——成为祭酒的亲传弟子。 ...... ...... 群山之中,几座简易的房屋前,三人一猫望着空中的画面笑而不语,就连一向冷漠的墨蓝色衣袍女子都难得的翘起了嘴角。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啊,老师如果知道收了这样一个弟子会很开心的吧。”姬潮生笑着说道。 墨蓝色衣袍的女子点了点头赞同道:“原本那妖族太子是有机会的,他的修为要比宁舒高上不知道多少,只可惜自己走不出来,或许这也是老师考核的一部分。” 女子话一向不多,能说这么多足以证明她对妖族太子的肯定以及对宁舒的满意。 “看他的样子似乎因窗外飞雪还产生了顿悟,这等悟性也算是出众了。”姬潮生点头称赞。然后说道:“他虽是通过了考核,但还需要走到我等面前才行,莫不可耽搁了时间。” “我丢!” 蹲在地上的小女孩闻言卷起了袖子,从地上揉起一堆雪,放在手中裹成一个雪球,没等身旁两人反应过来,便朝着空中那团映着塔中画面的雾气扔去。 很神奇的是,雪球穿过空中的雾气,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准确的落在了宁舒的头上。 “不可无礼,那是你小师叔!”姬潮生皱着眉头说道。 ...... ...... 宁舒正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和面部表情来面对自己朋友们的时候,突然被一团雪砸在了脑袋上,转过头去,他还来不及疑惑塔中为什么会出现雪球的时候,原本空荡的九层出现了一道门。 一道由传送符文钩织而成的门。 这时他才想起来,后山考核的目的是什么。 宁舒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五十弦收进感知天地,然后伸手推开那扇发着光的门。 门后有什么? 可能是和蔼的教授们,须发花白的老先生,抱着书卷的书僮...... 还可能是一堆法力高深的修士,身上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而自己将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 一阵光闪过,宁舒睁开眼看向四周。 白茫茫的一片,强烈的视觉反差使得他的目光有些模糊。 墨蓝色衣袍的女子,白色衣袍的男子,还有一个小女孩...... 这些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有想象中那样古板或者严肃,他能感受到的都是一些温暖的目光,莫名的有一种家的感觉。 原本就在考核过程中耗费了大量的心神,此刻在这样的气氛下,紧绷着的一根弦被放了下来,宁舒两眼一黑,向着身后的白雪地倒了下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雪地上梅花状的一串猫爪印。 ...... ...... 紫光登顶。 塔外陷入一阵怪异的安静,安静后依然还是安静。 并不是众人不知道紫光代表着什么,反而正是因为他们知道紫光代表着什么,所以才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这样一个结果。 这个过程中可能包含着无数的不敢相信在其中,所以大多数人都在等着太府公布最终的结果。 万一紫光闪耀并不代表就是最后的结果,万一赤金色的光消失是进入了其他的考核中,万一考核并没有结束...... 正是因为两人境界以及名望上的差距,虽然这样的想法听上去有些没有道理可言,甚至带着牵强,却还是有很多人这样坚持。 于是目光汇聚在石坪上负责主持后山考核的余老教授身上,或者说落在他手中的一个卷轴上。 余老教授昨夜里并没有在此处留守,但他却是第一个知道结果的人,当他不久前拿到卷轴并且得知结果的那一刻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就蔓延出来。 比看到书科甲等上试卷还喜悦的喜悦。 比随手敲开一个学子修行还震惊的震惊。 比看到自己教出的学生为神朝做贡献还欣慰的欣慰。 众人当然知道这位能负责主持后山考核的老教授的身份,当今天下神朝有名的修行者,只要是从太府出来的,大多数都接受过老教授的指点,那么老教授当然是有资格宣读结果的。 妖族驻守看着老教授脸上不定的神色,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指节颤抖着,总觉得会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结果。 只是......这又怎么可能? 余老教授感受着四周传来的各种目光,解开卷轴上的金线,在风雪中展开,缓缓说道:“后山考核最终获胜者是......” 一天一夜的考核终于要在此刻揭晓最终的答案,看着静心塔上已经恢复平凡的塔顶,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这将是天地间的一桩大事。 不周神朝的心脏太府。 传闻中有圣人的太府后山。 最为神秘的祭酒择徒。 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结果怎能不让人期待? 妖族太子不远万里前来参考。 太府神秘少年的后发制人。 这样的条件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究竟谁能成为这天地间大传承的传人?就在余老教授下一刻的话语中。 “太府宁舒。” 式微式微 第172章 无题 天地安静,风雪仿佛都失去了呼吸。 妖族驻守石化般的凝固,这样一个结果胜过他修炼岁月中听到过的任何一件事。 “怎么可能!?”他失声道。 就连道部尚书姬循礼与上官大学士也有些失神,并未去反驳妖族驻守质疑结果的言论,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为了证实这个结论,他们统一将目光又一次看向余老教授。 金维骐等人虽然无比的相信宁舒,但当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后,这个曾经出现过却又被否决,再出现到再否决,最后真的实现,依然让一众学子都有些惊慌失措。 这样一个人居然就是他们朝夕相伴的同窗,甚至彼此间还有过不少交集,或许曾在一张书案上看过书,曾在一条路上走过,曾吃过同一位饭堂阿姨做的午饭...... 就好比去红堆雪花天酒地,然后结识了一位陌生的异国来客,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最后得知对方竟然是南方某一国家的一国之君。 而宁舒给众人的震撼远远要比这高上无数个档次,与力压妖族太子这样一件事相比,千百个国君之位都不够看,更何况望生境的修为胜过知梦境的修为,完全不敢想象,但他就这样在风雪中发生了。 宁舒不断地带给他们惊喜,从太府的初试到现在的后山考核,一次比一次不可思议。 妖族驻守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老教授手中的卷轴上,火热的目光似乎想要将那卷轴看穿。 他能清晰的看到泛在卷轴上的一抹紫光。 片刻后,他讷然的问道:“宁......舒?” 余老教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宁舒。” 经历了两次回答,无数次心中的判断后,场中人终于认定了这个事实。 妖族驻守内心泛起滔天巨浪,他作为妖族派遣向神朝的常驻使臣,又怎会不了解两个大势力甚至两族的历史? 人族与妖族,一直从天地初开之时就存于天地,经历了亿万载岁月,最终从万族中脱颖而出,成为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族。 太府与妖宫,两族背后的支柱,也是两族的代表,正是因为这两个世外之地的存在,才能使得这片天地在古天庭消失后还能维持着千年的平衡。 如今妖族有妖星出世,天资第一,生于无量,求学昆仑,最后来到太府,一切都证明着妖族将要复兴。 天地间又有何人能够全揽三大势力的传承? 眼看妖族太子即将就要完成这个傲人的成就,却没想到最终迎来这样一个结果。 世间都知道妖族太子陆星移志在入太府后山拜神秘的祭酒为师,以他的实力完全有这个资格,若是失败的话,传到天地间,妖族的威望将被置于何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的结果太过于玩笑。 并不是说陆星移就是无敌的,纵然他有着知梦巅峰的修为,纵然他是无量山千年来的煌煌妖星,但面对整片天地,妖族不会骄傲到去轻视其他的传承,但在他这个年龄段,绝对是可以排到前几名的。 传说中的昆仑道门的玉虚神女,神朝道部年轻一代有着第一人之称的谢希孟,亦或是那些隐世不出的大神通者的传人,他们都有资格与陆星移竞争。 可最后竟然是......一个只有望生境的太府普通学子做到了这件事。 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些人,如此大的差别,妖族驻守仿佛看到了今日过后将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来自无量山内部的震怒,因为他没有发现神朝居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来自其他两族的不可预知的情绪,或许会影响到妖族帝位的传承,还有三大势力的平衡会不会被就此打破...... 一想到这些,妖族驻守仿佛被扔进了极北海眼之中,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望生境的修士,连知梦境的门槛都没有摸到,怎么可能战胜知梦巅峰的修行者?莫不是太府塔上的考核有什么纰漏被此子钻了空子,不然怎会有这般违背天理的事情?” 他怒斥着,原本是想说太府给自己的学子开了后门,从中做了手脚,但一想到这里是神朝,考核又是祭酒定下的,便将质疑祭酒的话语变成了怀疑考核过程中的纰漏。 若是这番话传出去的话,其实也不会招致太多的质疑,毕竟没有人会相信这样实力悬殊的对决会是弱势的一方获胜。 就像是手无寸铁的孩童杀死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本就不可能,所以才会产生质疑。 面对妖族驻守这样的质疑,姬循礼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余老教授也同样有些不满。 从未有人敢这样的公开质疑太府的规矩。 太府作为神朝千年以来的心脏,就连当今皇帝陛下都曾在太府学习过,无论是何人,何方势力都不敢在此地大放厥词,就算是无量山的妖帝,昆仑仙宫的殿主也不行。 正当余老教授准备说上些什么的时候,石坪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个身穿一件青色长袍,上面绣着一片河山,河山中有无数生灵若隐若现,另一个长相十分粗犷却是一副道人打扮。 当这两道身影出现后,场上变得安静了下来。 “参见殿下。”妖族驻守看清来人后连忙拜服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看样子很是敬畏。 殿下? 这是用于无量山中的妖族皇室才会用到的称呼,而且还是皇室中最尊贵的血脉才能享有的。 妖族太子陆星移是殿下,而这位出现在场中的人同样被称为殿下。 其身份可想而知。 就连道部尚书姬循礼也露出了格外凝重的神情,要知道他可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 据传无量大山的三大皇族中有数位太子,陆星移是其中一个,在他之上更是有一位神秘的帝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妖族太子。 正是当今妖帝之子,一个名叫妖白大神通者。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身份显赫的人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此处。 眼下的场面正处于一种很奇妙的阶段,这位帝子的皇弟败于太府学子之手,妖族本就对此不满,现在更是有这样一位大人物现身,自然引得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妖两族会因此结束千年以来的和平关系吗? 南方诸国的各大使臣在此刻根本无法参与其中,昆仑使者看向两方势力的大人物,面色无比精彩,心想道部尚书大人与观潮阁大学士联袂而至,必然是代表着神朝皇帝与神朝修行者的某种旨意,妖族帝子前来又怎会不带着妖族的想法? 两方大势力相对峙,另一方大势力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见过先生。”妖白朝着余老教授行礼。 很出人意料,妖族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物并没有明确的站在哪一方,或是为考核的结果发出自己的见解,反倒是很有礼数的向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行礼。 “殿下......三殿下他......”妖族驻守颤抖着声音看向青衣男子,仿佛抓住了一根能够逆转结果的救命稻草,只要这位帝子殿下发声,一定可以得到一个公平的结果。 妖白神色平静,示意妖族驻守起身,然后缓缓的说道:“太府不愧是圣贤之地,此次考核我妖族并无异议。” 话说的很直白,妖族驻守并没有丝毫的反对,因为他知道,相比于陆星移而言,这名妖族的帝子在某种意义上更能代表整个妖族,既然他说没有异议,那么便不会有异议。 姬循礼惊讶于这位帝子的修为,更惊讶于他的处事风格,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传闻中这位妖帝之子身世经历可谓是传奇中的传奇,此言一出,所有的相持不下都失去了意义。 “那么......这便定下了?” “自然。” ...... ...... 当万分确定的信息传至长廊下的太府诸学子耳中,无数沉重的呼吸声响起,连绵成片,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抑尽数扫去。 自妖族太子入洛城的消息传出,所有有关于后山考核的消息都围绕着这位号称天资无双的妖族天才。 俊朗的外表,无双的修为,惊世骇俗的天资...... 种种信息都说明,太府后山考核的唯一一个名额将会被一个妖族拿走,纵然是面对这样不可撼动的对手,学子们依然幻想着会有一个救世主从天而降,将荣誉拿回来。 当幻想变为现实的时候,一切无关悲伤的念头都被喜悦所代替。 佩剑少年,踏雪而行。 “他做到了。” 金维骐眼中泛起泪花,想要用手掩住嘴中的惊呼,却掩不住其余人的喜悦。 无数声欢呼响彻整个长廊,学子们挥动着双臂,或是高呼,或是拥抱着身旁的伙伴,袁有桃紧握着拳头,在半空中不停的摆动。 无比的欢乐。 许才奇听着周围的欢呼声,脸色一片黯然,仿佛吃下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王予怀望着远处立着的古塔出神,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到一抹紫光,他喃喃的说道:“他真的做到了,他才十五岁......他为什么那么强大?” 式微式微 第173章 改变天地的人 宁舒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这个问题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自从太府第一次考核出榜之后,宁舒以书科唯一一个甲等上的成绩分去了王予怀红榜第一的风采,南方诸国的学子们便对他颇多微词,后来天涯八子落幕,宁舒更是被看作一个死要面子,不肯认输,同王家才子作对的典型,以至于在天涯观前被许才奇拦下质问时也并没有很很多人替他出声。 只有袁有桃,金维骐,兰清卿等少数几人站在宁舒的立场上,而对于大多数学子而言,宁舒只是一个略显沉默的同窗,谈不上和许才奇那样排斥,但也因为王予怀的原因不会太过亲近,就算红堆雪一夜宁舒出尽风头,众学子的态度并未变得像袁有桃等挚友那般热情。 袁有桃属于旧识,理应站在宁舒一边,金维骐作为洛城贵女,本就对许才奇等南方诸国学子势力的嘴脸反感异常,自然不会与之有什么交集。 可现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宁舒今日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对于袁有桃等人而言绝对是意外中的意外,惊喜中的惊喜,对于许才奇等人来说,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大巴掌砸在了自己的脸上,不但疼而且带着火热的辣椒油。 而对于其他的同窗而言则要显得复杂得多,以往对待宁舒温和有加的学子们自然连带着一同开心,可偏向于南方诸国学子或是曾对宁舒不屑一顾的人而言,就要显得苦涩上许多。 很真实。 因为大家知道今日一过,宁舒对于太府,对于神朝,甚至对于整片天地意味着什么。 天地间的三大势力,人妖两族加上一个道门,千年时间诞生了无数天才,传承至今日,妖族出了一个天资无双的陆星移,昆仑有传说中的神女,而人族除却谢希孟外似乎并没有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今日的宁舒,便是一个这样的人。 袁有桃挺直了胸膛,像是湖中的大白鹅一样高傲,那日他在金陵城偶遇宁舒时,仅仅只是简单的投缘,并未想过他会是一个如此了不起的人,之后经历的种种让他仿佛感受到中彩头的感觉,要比在红堆雪横趟还要来得痛快。 这太府考的! 值了! ...... ...... 宁舒再醒来时已经又是一个清晨了。 窗外雾气蒙蒙,一缕阳光透过,空气中的尘埃在里面上下飞舞。 屋中的一切都很真实,并没有幻境中给他带来一种亦真亦假的感觉。 他认得这是太府学子所住的樱顶书房。 这是宁舒住的房间,虽然他并不经常在这里留宿,但屋中的一切布置都让他倍感亲切。 床边的木案上放着茶壶和茶杯,丝丝袅袅的水汽遥遥直上,看样子不久前才被人放到这里。 他起身端起茶杯轻嘬一口,温热的液体从喉咙蔓延向腹中,略有苦涩的口感使得宁舒脱离了晨间的茫然,连同脑后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也消散殆尽。 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让清晨山间的阳光照射进来,同样的动作他曾在幻境中的平安城里也做过,但能明显的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阳光更加真实,感知也更加清晰。 当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在屋子里的另一张床上,袁有桃四仰八叉的呈一个大字躺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嘴角挂着口水,床边还摆着半只烧鸡。 就如同宁舒来到洛城前在船上时那样,同样是一个清晨,同样是睡着的袁有桃与早起的他,那时他第一次听到太府后山这样一个地方,而现在,他已经完成了那时的目标。 阳光的温热使得宁舒微眯着双眼,回忆中的点点滴滴跃然于脑海。 不断向上的楼梯,儿时的记忆,人性的考验,世间的乱象,山崖上的选择...... 宁舒就好像是神游一般的站在门口,他知道自己真的成功了,并且是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这真实的温热,说不定他依旧会以为自己在考核的幻境里沉沦。 这太府后山的考核大概是他经历过所有幻境中最令人难以逃脱的一个,并不是说有多么危险,而是这种危险并没有血光,只有对人性的挖掘。 他感受着眉心后感知天地中五十弦如同脉搏一样的律动,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他当日在幻境中选择继续躲避下去而不是勇敢出剑的话,说不定他这把心脉相连的剑真的会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然后不再锋利。 “呀!你醒啦!” 正当宁舒沉浸在一种舒畅的神游当中时,自门下的石阶上传来少女们喜悦的声音。 正是金维骐与兰清卿。 只见金维骐手中提着些东西,隔着一段距离,宁舒已经闻到了一阵阵香气,那是太府饭堂小笼包独有的味道。 他在塔上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幻境中更是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出塔之后便一直昏迷到现在,闻到这样熟悉的气味后也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真香啊!” 还没等宁舒说出这句发自肺腑的感叹,另一道不禁发自肺腑,言语中带着无比渴望又兴奋的感叹在他身边响起。 就连熟睡着的袁有桃也被勾了起来。 四人在清晨的阳光下傻站着,并没有什么庆祝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兴奋的祝福,更没有欢呼雀跃,只有满脸傻笑着的少男少女们,眼中都是明媚的笑意。 在冬日的暖阳下格外和谐。 一切尽在不言中。 ...... ...... 太府广场前的玉碑前,晨风阵阵,玉碑上刻着的字在光芒下清晰可见。 学子们来来往往,有晨读的,有散步的,还有吟诗作对的。 但很神奇的是,仿佛有一个没有人会踏足的真空地带,无论有多少人在广场上,都会下意识的避开玉碑前的那一片空地。 有些突兀,却没有人发觉。 空地中站着两个人。 相识不存在与真实世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其中一个一身白衣,陪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另一人一身青衣,衣袍上绣着山河万妖。 妖白看着面前刻着神朝礼赞的昆山玉碑,沉默片刻后说道:“和我半年前来这里时的感觉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走的时候却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姬潮生闻言笑道:“是因为那孩子吗?” “算是吧。”妖白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说道:“早在无量山时就听闻太府是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地方,却没想到会带给我这样一个奇迹,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那孩子很不错的。” “当然不错,能通过祭酒设下的考核,哪里会是平凡之辈,如此小的年纪便有这样一个修为,还能达到祭酒的择徒要求,陆星移输的不冤。”妖白摆了摆手叹道。 “陆星移不差,他有资格进后山,若不是他稍微固执了一点,他本能很顺利通关的。”姬潮生语气中有些赞赏。 “可终究是差了一线。” “求而不得未必是一种遗憾。” 妖白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祭酒作出的选择,我自然是相信的,能见证这样一件事,神朝此行收获颇丰。” “不想再多待一段时间?” “多谢皇兄好意,只是无量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实在无法多逗留些时日,况且你也知道,南方诸国与道门那件事关系颇为重大,说不得我妖族也要出些人手。”妖白拱手说道。 “南方那边的事确实比较有意思。”姬潮生赞同道。 “神朝也会派人去吧,如今北方战事稍缓,我想皇帝陛下也不是那种坐视不管的人,说不定到时候你我二人在大泽上还会再见。” 片刻的沉默,任凭晨风吹过。 “我还记得六年前你我二人踏上三江源的时刻,就像现在一样站在一起谈论天地。”姬潮生思忖后说道。 “那时的天地便已经有了变化的端倪,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找到解决未来的方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可能并不是我找不到,而是那个能改变天地的人不是我。” 妖白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姬潮生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悲戚与遗憾,他很能理解这种情绪,当初得到一丝天机算卦,却并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就像是明知道可以去救那个人,却隔着无形的时光。 他们二人都是这片天地间最顶尖的那一群人之一,背后更是有着庞大不朽的传承,又是代表着天地间最大的两个族群,就连他们二人都对这件事感到无力,可以想象到未来的变数将会何其惊人。 而妖白所说的能够改变天地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他们二人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你觉得是宁舒?”姬潮生想了想后问道。 “原来他叫宁舒。”妖白闻言一怔,感慨的说道:“若你我都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不如将希望放在这些后辈身上。” 然后他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我是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力不从心。” “家师曾经曾经说过,事在人为,每个人都能改变这片天地。” “不论仙凡。” 式微式微 第174章 普普通通,太府后山(上) 这几日太府异常热闹,虽然距离后山考核结束已然过去了好些日子。 并不是那些观看后山考核的人万般留恋不愿离去,而是来自于学子们的热情。 宁舒虽是成功登顶,成为了祭酒的亲传弟子,但由于还未进行正式的拜师礼,所以依然需要像往常一样在书舍里学习。 太府先生们并未强制性要求,但宁舒依然还是来了。 当他踏进书舍的那一刻起便产生了十足的后悔念头。 就像大街上突然驶来的华贵仪仗队,青楼中探出头娇媚的红倌,酒楼里一掷千金的贵公子,总会引得所有人多看上两眼。 所以宁舒位于乙舍的座位便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上课时乙舍的学子们会投来羡慕的眼神。 下课时其他四舍的学子也会透过纱窗向里面张望。 先生教授也会时常和蔼又带着鼓励的看向他。 宁舒这几日用到的礼貌性微笑仿佛要比过去所有日子加起来都要多。 “安啦,这就叫做名人效应。”袁有桃一脸惋惜的望着他说道:“谁让你成为了大肥猪......不对......大红人,也就是你没去洛城,若是你走进洛城,我估计那阵势不亚于当初妖族太子进城。” “没有这么夸张吧。”宁舒痛苦的揉了揉眉心说道。 “不然你以为?这种天大的事不亚于隔壁老王当皇帝。”袁有桃搓了搓手,一脸幸灾乐祸。 宁舒闻言不禁哀叹,这些天来他周围的生活不可谓不丰富,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学子,就算当时拿到了书科唯一一个甲等上,又在红堆雪出了好大的风光,但起码周围还有好多比他更能出风头的人,再加上他本来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显得低调无比。 可自打后山考核结束,仿佛菜地里的一群萝卜被突然拔起来了一个,他成为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走在路上的回头率如同从青楼里夺路而逃的衣衫不整的男子。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其中让他最头疼的是那些来自女同窗突然的关心。 亲切的问候,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点心,还有间歇性的热爱学习...... 好在身边有金维骐帮忙解围,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 大概就是如此。 除却日常的学业外,宁舒这几日都在揣摩着手中的剑意。 那静心塔考核中的幻境并未使他的修为得到怎么样的提升,止步于望生境的修为依然像是乌龟前行一样看不到丝毫前进的痕迹,但有一点很明显,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明显之处,那就是他手中的剑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 ......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 今天十分重要,因为今天是宁舒正式进入后山的日子。 樱顶书房内很庄重,因为里面站了好些人。 书房空间并不小,但突然人一多,难免会显得有些拥挤。 袁有桃裹着被子缩在床铺一角,仿佛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一张圆脸上的眼睛好奇又惊恐的打量着不远处的梳妆台。 男生住所出现一个梳妆台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然而当一众女子出现的时候,就变得不奇怪了。 梳妆台是金维骐找人搬来的,而坐在梳妆台前的人便是今日要进后山的宁舒。 “不是......我说......他是进后山学习,又不是出嫁,干嘛整的这么隆重?”袁有桃一边说着,一边在被窝里摸索衣服往身上套。 今天一大早,金维骐便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如土匪一般的闯进了书房内,对于有着早起修炼习惯的宁舒来说还好,但就是苦了以不懒觉,毋宁死为格言的袁有桃。 不过当宁舒被几位女子按在凳子前的时候,袁有桃顿时觉得自己不是很可怜了。 “你懂什么!宁舒今天是去见老师的,不得打扮的庄重一些,要像你们男生平时那么粗糙可不行!” 金维骐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把红木梳子在宁舒头上比划着,兰清卿与上官雁在一旁笑得格外开心,手中捧着胭脂盒子不停的往手背上涂抹着,看样子下一步就打算抹在宁舒的脸上。 童瞳与黎万青在一旁熨烫着宁舒的学服,既贴身又舒展。 “你可别把他打扮成黄花大姑娘了,这要是进到后山,不得被当成登徒子赶出来。”袁有桃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金维骐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说道:“说什么呢,宁舒本来就长得清秀,再加上本姑娘的手艺,怎么说也得是个娇俏小娘子。” 宁舒听着二人的插科打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阵出神,以往在平安城时宁安意会经常为他梳头发,离开后自己也能做,但制式规格就要草率许多,今日极为重要,所以他并不排斥金维骐的一些动作,更何况,女儿家的手法果然要比自己动手精致的多。 胭脂终究没有被涂在宁舒的脸上,仅仅只是简单的扎头与梳洗。 当他把腰带系紧,长剑配在腰间时,一切收拾终于结束了。 宁舒摸了摸腰间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台阶上挥别一众友人后,踏上了一条隐藏在山林里的小路。 山林间颜色缤纷,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积雪化了七八成,露出下方的绿色,阴暗处则是一边雪白。 远离了人群,这么多天以来,宁舒第一次得以沉下心思考有关未来的一些事情。 阳光透过间隙,阴一片,亮一片,洒在地上,洒在他的身上。 他依然很好奇,同样是幻境,陆星移看到了什么?若是说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话,那么陆星移难道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按理说知梦境巅峰的修士,心境应当要比他强上太多,而陆星移经历十分辉煌,又怎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而太府最后的考核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放着知梦境巅峰的妖族天才不收,反而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停步在望生境的小修士。 而且若是牵扯到其他方面的话,怎么看选择妖族太子都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就像那幻境中所遇到的一样,若是这片天地真的发生变化,妖族太子成为人族祭酒的弟子对两族来说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既将两族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又能加深两族的关系。 如果宁舒是人族的领导者,必然会这样选择。 但此时前往太府神秘后山的却是自己。 这个结果很奇妙,仿佛一个知梦境的天才修士还不如一个望生境的修士,虽然宁舒自己也被人夸赞为天才,但与陆星移相比的话,即便他已经是最后的胜者,也决计不会承认自己比这无量山的妖星更有天赋。 越来越接近那个地方,宁舒也感到有些紧张。 他曾经幻想过太府神秘的后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没有在其他宗门或是传承里修行过,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天地间大有名气的地方里面会有什么样的风景,但他见过道部里那些修行者们,无一不在刻苦的修炼。 想来太府也是这样一个地方,里面都是不世出的高手。 毕竟是能与无量妖宫,昆仑仙宫相媲美的势力,里面起码得有许多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吧,不说像是地里大白菜那样多,几十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传说中昆仑山里都有金仙万千,无量山都有各大妖神嘞。 至于知梦境的强者估计一抓一大把,自己这望生境的修为貌似有些不够看...... 宁舒这般想着,不断地感慨自己修为的不足。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登上古塔九层后,打开了一道门,好像就是通往后山的门,而门后他见到了一些人。 都是些熟悉面孔。 他回忆着,却发现只有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因为他那时已经晕了过去。 穿过一片雾蒙蒙的林子,面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平坦的草甸出现在宁舒的眼前。 ...... ...... “殿下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神辇畔,妖族驻守问道,他跪于一旁,语气谨慎。 陆星移透过神辇被风吹起的帘幕,看向外面的街道,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片刻后他说道:“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 沉默,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很沉默。 没有人注意到这架华贵的神辇。 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陆星移听着风的声音,风带来依稀的话语,其中夹杂着一如宁舒,登塔,考核之类的字眼,使得他的眸光愈发的寒冷。 这是妖族太子的神辇,在无量山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是一种命令的象征,但在洛城中却显得无人问津。 城门打开,神辇带着人马向着南方前行。 “太子殿下,帝子大人那日也在太府中。”妖族驻守在一边说道。 “我知晓他在。” 陆星移思忖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真舍不得这座城池,只可惜无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语气中带着一些惋惜,虽是微笑,却没有任何温度在其中。 “会有些遗憾的吧。”他仿佛自问一般说着。 当神辇离开洛城很远后,一阵风吹过,辇畔出现一个老者,一身黑衣,看似枯瘦,却感觉内蕴滔天妖气。 “见过妖师。” 式微式微 第175章 普普通通,太府后山(下) 妖族驻守看到这名突然出现的老者后,将身子弯的极低,透着畏惧的气息。 老者笼罩在黑袍下,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妖族驻守却明白其中含义,颤抖着身子退出了神辇。 无量山的万妖之师。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相传洪荒年间,妖族天地在不周山立天庭之时,妖师曾在不周山下开坛讲法,将天庭之道传遍洪荒,其下有万妖听道,因此被尊称为妖师。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洪荒里那位妖师便是这样一个随天地而生的强大生灵。 而无数岁月过去后,如今的妖族中同样有一位妖师,身穿绣有九鲲九鹏的法袍,修为深不可测,但没有人知道他与洪荒年岁里的那名妖师有着什么的联系。 陆星移一开始并不了解这位妖师的来历,但自他出生后,这位妖师就如同师傅一般传授他无数法术。 后来进入妖宫学习后,他才知道,这位亦师亦仆的老者便是无量山赫赫有名的妖师。 神辇中只剩下两人。 陆星移改变了原本端坐着的严肃姿态,斜靠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外面闪过的山水田野。 “这个国家很美,至少这样浮云,青山,农家,溪水,田野风光是在无量不太能见得到的,我原以为会在这里逗留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落得一个如此的结局。” “对我而言,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离开的方式,我来这前……甚至在登塔之前都在想,当我离去的那一天,一定是满天星辰都为我闪耀的那一天,在天地大变中我的名字必然响彻天际,又或许,我的离开方式是登天而去,直达九天之上的古天庭,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悄无声息的退场,以一个失败者的方式。” 妖师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自言自语的殿下,并不出言劝阻,因为他能感受的到陆星移的气势并未消沉,反而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在里面。 “先生,你可知我为何会失败?”陆星移看着外面忽然问道。 妖师已然知晓考核中所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后说道:“你并没有失败。” “是啊,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就是错的,若是成道者心中都是那些小情小意,那么将道又放在何处?又如何能成就兴复妖族的大业?”陆星移语气平缓的说道。 妖师知道自家殿下一直以兴复妖族作为自己修道的一个最重要的目标,想必在考核中所遇到的也与此有关。 “我在幻境中看到了先祖所创造的辉煌盛世,但却无法留住那样美好的画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毁灭。” 陆星移伸出手指向沿途的青山,略有些遗憾的说道:“那些画面比现在的要好看的多,那些天地山水,甚至漫天星辰都应该是属于我们的。” “我当时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那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那或许是我心中所一直想象着的画面,但却无法长久的留下来。 “离开无量,进入昆仑,最后来到太府,原本以为祭酒之法将会是我点亮这片世界的最后一笔,但却被那个名叫宁舒的少年磨灭的只剩下一丁点残骸。” “我很好奇他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并且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竟然能够做到后发置上,最后领先我一步站在终点。” “论天赋我不会承认自己比任何人差,但我总觉得那个少年背后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当日的庐阳观月仙缘便在他的手上。” “太阴之力......”妖师闻言沉声道:“你是说那日在伽蓝山寒山寺前,你缺失的那一块太阴之力在他手上?”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何种方法,但我确实清楚的感应到了,更重要的是,他手上的那把剑是紫微大帝的传承。”陆星移眼中泛起精芒。 此言一出,就连妖师也无法继续保持淡然,他很清楚紫微大帝的传承对于妖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九天之上的古天庭中有六位大帝,坐镇四方,其中紫薇大帝相传便是出自于妖族,而早已失传的紫微大帝的传承出现在一个人族少年的手中,又怎能不让人震惊。 “那就能解释了,若是紫微大帝的传承,也难怪我当日没有发觉。”妖师眼中闪着炽热,语气凝重。 他思忖了一下后说道:“若是那日你的太阴之力没有缺失,必然会踏入归虚境,如果提前成为大神通者,又岂会在后山考核中败于那个只有望生境的少年,如此深的气运牵扯,此子断然不可久留。” 陆星移并没有以前一样出言反驳,反而有些沉默,他从前一直坚信,修道修的是自己,而不是外物,但经过了太府后山考核后逐渐发现,这个道理好像阻碍了他的成功。 在他看来,宁舒只有望生境的修为,只不过是凭借了紫微大帝的传承与太阴之力胜过了他,而且太阴之力原本还是属于他的,更何况自己的本心在考核的幻境中并未给他带来足以扭转形势的东西。 “他虽然现在只有望生境的修为,但有如此机缘,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妖师语气阴冷的说道。 陆星移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后说道:“我想过他会是一个有底蕴的人,却没想到依然还是小瞧了他,只不过......我大概快要踏出那一步了,日后再有相见之时,必然会很精彩。” 妖师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然后说道:“当真要踏出那一步了?” “我在幻境中曾达到了无上境界,虽然没法带到真实世界中,但有些感悟还是记在心里的,我有预感,那道门槛已经离我不是很远了。” 陆星移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不入太府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结果,我打算回到无量后闭关,然后去南方看一看道门那件事。” “如此甚好。”妖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应道。 陆星移同样点了点头,用手抚过横于膝上的太一剑,缓缓说道:“不过还是要对宁舒做一些功课,我想知道他的传承是从哪里来的?” “他现在是祭酒的亲传弟子,怕是调查起来会有很大的难度。”妖师皱了皱眉头说道。 “祭酒吗......” 陆星移望向茫茫群山。 “太府后山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 ...... “太府后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啦!” 小女孩带着宁舒行走在草甸上,给脸上露出惊讶和疑惑的少年讲述着关于后山的事情。 宁舒先前穿过迷雾后,便有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在草甸上候着他,而他对这个小女孩并不陌生,正是他当日将紫蝶放出后差点被捕获的那个小女孩。 原来是后山中人,难怪可以看到我的紫蝶。 他心中这般想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女孩。 “你......多大了?”半晌后,他憋出这样一句话。 小女孩闻言翻了个白眼,双手叉着腰气鼓鼓的说道:“哪有一上来就问女孩子年龄的!你就是这样和女孩子说话的吗?” 宁舒挠了挠头,有些窘迫,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若眼前这小女孩是后山弟子,自己岂不是要叫上一声......师姐? 看着年龄不大,但说话总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再加上能看穿自己的隐匿之法,说不定修为还在自己之上,这般小的年纪能有比望生境还高的修为,果然是太府后山,只是......年龄差距摆在这,叫师姐总感觉怪怪的。 看着宁舒发懵的样子,小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背着手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道: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呆啊,完全不像是当时那只狡猾的蝴蝶,算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本姑娘叫姬潮月,今年九岁,今天带你参观后山,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并给你答了!” 听到女孩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宁舒便很快的从中攫取到了一个重点,那便是她的姓氏,除却姬青牛那样极其少数的例子外,姬这个姓应该是神朝皇室一脉的专用姓氏,相必这个女孩应当是一位皇族公主。 “那我该如何......称呼?公主殿下?”宁舒迟疑了一下问道。 “还算你聪明!公主殿下就不必了,既然我比你先进太府,那你便唤我一声师姐吧!”姬潮月咯咯一笑,认真的说道。 “师姐?”宁舒表情有些古怪,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哎!”姬潮月听到后笑得很是开心,背负着双手,挺胸抬头,像是高傲的文人一般。 “来来来......再叫一声!” 宁舒心中略一思忖,笑着说道:“不然你先告诉我你的老师是谁吧。” “你叫一声师姐我就告诉你!”姬潮月撅了撅嘴,循循善诱的说道。 “莫要胡闹!”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远处不知何时走来一个白衣男子皱着眉头说道。 正是姬潮生。 “小师弟你好,我们曾经见过的。” “见过师兄。”宁舒自然听懂了其中的含义,朝着姬潮生躬身行礼。 姬潮月在严厉的目光下苦着脸,嘟囔着嘴朝着宁舒同样躬身行礼。 “见过小师叔。” 式微式微 第176章 大师姐,二师兄,小师侄 师弟和师叔。 宁舒第一次来到太府后山便获得了这样两个称呼,这使得他对于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教条森严,规规矩矩,反而显得很随和。 白衣男子他是见过的,当日在天涯观前,他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肩膀上的紫蝶,那是宁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遇到的大神通者。 “还不快向你小师叔认错!”姬潮生呵斥道。 “哥。”姬潮月眨巴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应道。 宁舒闻言一怔,他知晓这位小后辈是神朝皇室一脉的宗亲,甚至极有可能是一位公主,却没想到这位师兄居然也是皇室子弟,若女孩是公主的话,那自己的这位师兄岂不是......皇子? “你我皆在修道路上前行,叫我一声师兄便好。”姬潮生看着宁舒的神情,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妹妹,如今拜在大师姐名下,没礼数的紧,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自然,自然。”宁舒连忙应道。 “我就知道小师叔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我的!”姬潮月见状一把抓住宁舒的胳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里并没有满地打坐的修行者,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先生,更没有严肃的师门长辈,有的仅仅只是大片的草地,碧蓝如天的湖泊,静谧的林子,连绵成片的花圃。 鸟喧蝶舞,暖阳倾洒。 草屋四五间,炊烟二三缕。 不像是修道之所,倒像是一个闲适淡然的世外桃源。 虽然不是宁舒一开始想的那个样子,却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潭水声,宁舒向着远处望去,似乎还可以依稀看到静心塔的塔顶,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太府后方那巍峨的群山峻岭中会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姬潮月说的没错,这里并不神圣,除却难得一见的美景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不沾染世俗气的小天地。 这样的氛围,宁舒很喜欢。 ...... ...... “怎么样,漂亮吧!” 姬潮月举起手中的花,踮起脚在宁舒眼前不断摇摆着说道。 “我就喜欢在这里待着,但母后非要让我每个月回宫里那么几次,学那些宫中的礼仪规矩,还不让我这样玩闹,说女孩子要安静一些才好,可我看洛城里那些在大街小巷撒泼打滚的孩子过得也挺舒服的......” 宁舒听着差点笑出声,心想原来堂堂神朝小公主也有这样的烦恼,看上去也是一个对生活抱有不满的叛逆小朋友。 “师傅多好,从来不管我,每次丢给我一本书就走了,除了冷漠一些,其他都好,哦对......她还不让我喝她葫芦里的酒。” 或许是逮住了一个年龄差距不算特别大的人,或许是对宁舒这个初到太府后山的新人充满了兴趣,又或是憋了太久的缘故,姬潮生临走前交代她带领宁舒熟悉后山环境的事被抛在了脑后,转而变成了她拉着宁舒开始漫无目的的聊天。 姬潮月怀中抱着一只体态丰满的猫,从皇宫里的琐事讲到后山的故事,从自己喜欢吃什么到山下的教授们喜欢吃什么,仿佛将宁舒当成了一个扔废纸的纸篓。 她怀中的胖猫一脸哀怨,尾巴耷拉着,放弃了挣扎。 她身边的宁舒强忍着笑,面部表情微微抽搐。 这样一来对于宁舒而言倒也好,至少没有来之前那样的紧张了。 姬潮月很热情,那只胖猫他也印象深刻,再加上如此令人心怡的环境,生疏感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便如暖阳下的冰雪一般消退了。 草甸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密密麻麻的草丛间隙里一些可以看到夹杂在其中的各色小花,宁舒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随着姬潮月欢快的脚步,缓步前行。 这里就像是一个小村庄,却没有村民,但不论是花圃又或是草甸都被打理的极为整洁,不见丝毫纷乱。 当二人行至湖边时,姬潮月潇洒的张开双臂,仿佛拥抱天地一般向着身边的宁舒说道: “欢迎小师叔来到真正的不周山。” 真正的不周山...... 宁舒眼眸中倒映着湖水的波纹,耳边垂下的发梢被风扬起。 从他第一次知道不周山时,便是在书本中,那里的不周山只是神朝的最中心的一座名山罢了,后来通过各种传说以及自己沿途的了解后,才知道不周山的传奇色彩。 与昆仑和无量媲美,天地支柱,妖族天庭曾立于此,太府所在地...... 一系列标签都为这座神山烙印上神秘莫测的印记,以至于当他第一次站在太府广场上时,曾寻找过那传说中的天地支柱。 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居然就是真正的不周山。 波光粼粼,沙鸥翔集,远处的湖面上还可以看到鸭群,近处的湖水随着风向岸边涌动,与湖石碰撞在一起,荡起一捧水花。 各式各样的鱼群聚集在岸边,像是等待着宁舒二人的投喂。 大胖猫远远的蹲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湖中的动静。 “它啊,以前偷吃过湖里的鱼儿,被师傅狠狠的收拾了一顿,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敢接近过湖边,可胆小了。”姬潮月笑着说道。 宁舒看了看大胖猫,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后山养的,怪不得极通人性,也大概明白了这厮为何会跑到山下讨食吃。 这里的一切都很有灵性。 穿过湖上的石桥,远处的山崖上有一个人影,细看之下,正是姬潮生。 一人立山巅,两袖清风振。 姬潮月指着山巅说道:“我哥是祭酒的二弟子,和你一样也修剑,不过他修的是浩然剑意,你在山下那天涯观中遇到的阵法和二楼残留的气息就是他留下的,我和我哥哥都是这千年来皇室仅有的可以修行的人,所以父皇将他送到了祭酒这,他可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 “而我则是父皇嫌我太闹,所以让我哥把我也带来了,最后也拜了师。” “至于为何要站在那里修炼......据说六年前哥哥出去过一次,回来后祭酒就让他每日都要站在那里,据说可以看到整个洛城的景象。” 然后她将头凑向宁舒小声说道:“我觉得他看了这么多年,再看下去迟早得看傻了。” 宁舒好奇的看着姬潮生如同石雕般的修炼,他能明确的感受到自他腰间那柄长剑中传出的浩然正气,比之天涯观二楼里的那一缕不知厚重了多少倍,但即便是如此厚重庞大的浩然气,与姬潮生自身散发的气息比起来,依旧是小巫见大巫一般脆弱。 自姬潮生身上传出的法意波动宁舒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就像是自己经历过一样,但又不能准确的描述出来,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这位二师兄正在修炼某一种神秘的法术,而站在那里可能是自己未曾谋面的那位老师安排的一种特殊的修炼方式。 “你也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吗?”宁舒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头看向姬潮月。 “怎么可能!”姬潮月惊道:“师叔你可真敢想,我要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哪能让我哥哥管住我?我才望生境而已,不过你放心,我早晚会是大神通者的,小师叔你可不要修炼的太慢哦!” 宁舒长舒了一口气却又瞬间石化,虽然她不是大神通者,但九岁的望生境也足以震惊世间了,要知道自己十四岁的望生境都被人称作天才,可在这随手一揪不是大神通者就是这样一位妖孽的太府中着实有些不够看。 “放心啦,师祖向来不以境界论人,不过你还是得快快修炼,小心别被我甩开太远。”姬潮月安慰道。 “太府后山现在加上你我在内,再算上大胖猫一共是五个人一只猫,其中论修为的话,我排倒数第一,你排倒数第二,但按辈分来排,我在小一辈内妥妥的第一,而小师叔你妥妥的倒数第一,所以您还需努力啊!” 宁舒被姬潮月感人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心想连二师兄都是大神通者,那大师姐该有多么强大,难道能超越五境不成? “我现在带你去见师父,我可提前和你讲,顾姐姐......不对,我师傅脾气不好,你千万不要打她那腰间葫芦的主意。”姬潮月十分认真的说道。 走出山崖,走过草甸,前方出现一个水榭亭台。 “这里叫做观天台,从这里抬头可以看到最完全的诸天星辰......师傅我来了!” 姬潮月一边向宁舒介绍着,一边恭敬地向着亭台中行礼,从宁舒的角度看去,一位墨蓝色衣袍的女子斜倚在木栏上,显得很是清幽。 听到姬潮月呼声后,女子起身抬起头来看向宁舒。 清冷的气息,脸上不施半点粉脂,黑发及腰,用一根绳子束着,眉眼间尽是冷漠与洒脱。 只消一眼,宁舒便感觉到一阵肃杀,像是在面对一把锋利的剑。 这个女子我曾见过的。 宁舒确实见过,而且印象深刻,那日后山考核开启前,在天涯观二层楼焦虑之时,正是眼前这名女子,寥寥数语便解开了他的心结,没想到她竟然就是祭酒首徒。 式微式微 第177章 太府弟子 刺骨寒风。 这是宁舒的第一感觉。 “顾唯一。” “师姐好!”宁舒连忙行礼。 “小师弟好。”顾唯一想了想后说道。 宁舒心想果然冷漠啊,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在平安城时常被人说自己不爱说话,与这位大师姐比起来,可是差了太远。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作为祭酒的大弟子,修为通天彻地,放在哪都是无上的存在,就连妖族,道门的大人物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更别说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子,联想到她的修为的话,这样一个狠人,有点傲气再正常不过了,反倒如果异常热情的话才会让宁舒觉得奇怪。 “见识到了吧,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冰山美人,你就偷着乐吧,换做别人的话,她多说一个字都是稀罕事,更别提自我介绍,一般能让她报出名字的基本都已经死掉了,我想想......上次叫出我师傅名字的那个野道人,大概有归虚境中品的实力吧,据说是南方某一大教的太上供奉,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躺地上了,就我师傅这脾气,连师祖都要让着她......” 宁舒的耳边传来姬潮月的声音,转过头去,只见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原来是通过感知天地在与他进行交流。 看着面前墨蓝色衣袍女子冷峻的外表,再看她手中的酒葫芦,宁舒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用感知天地对姬潮月说道: “话说师姐是大神通者,你这样和我说这些难道就不会被她听见?” “不怕!”姬潮月很是自信的说道:“师傅一心向道,哪里会在意我两这种小伎俩,我以前经常同大胖猫夸师傅长得好看来着,她都没半点反应。师祖说了,师傅不食人间烟火,喜怒哀乐都是要被丢掉的东西,自然不会对我的言论产生恼怒之意。” “你确定?”宁舒总感觉这样的行为就好像在山下读书时,袁有桃整日小声念叨某一位给他试题纸划分到乙等的礼科先生。 “当然。”姬潮月眼睛里透着值得信赖的神采。 便在这时,顾唯一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望向面前挤眉弄眼的两人,缓缓开口道:“我是这样一个人吗?” 一时间,场面出奇的安静,就连风吹过亭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甚至还能听到飞过头顶的鸟雀叫声,每一声都如同一颗颗石头砸在状若痴呆的两人头上。 宁舒恍然发觉,这位大师姐哪里是真的无情,简直是有点......腹黑,合着刚才一连串不出声的交流全被她听到了,而且听到了不说,还听完了才出声发表意见。 姬潮月颤声问道:“师傅您都......听到了?” “嗯......” 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回答,姬潮月便老老实实的挪到了顾唯一身后,哭丧着脸显得十分委屈。 “谢谢师姐那日楼中指点。”宁舒很真挚的作揖说道,因为他知道,若不是那天顾唯一的指点,自己或许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登塔,也就不会有站在这里的自己。 “师弟能有悟性自是好事,我只不过是恰好碰到,几句话的事,谈不上指点。”顾唯一点了点头道。 宁舒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对自己的师兄师姐,于情于理都得恭谦一些,所以一开始便将所有礼数都做全了,却没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有趣,连人都是格外的独特。 这样一位大师姐,脸上写满了几个字——生人勿近,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使得宁舒很是好奇,这世间难道真的有这般灭绝性情之人?但通过刚才那样的事情后,他险些笑出声来,愈发觉得这里是个有趣的地方。 ...... ...... 一串闪着清光,晶莹剔透的液体从葫芦嘴倒下,如同一道彩虹一样倾洒在玉石制成的酒杯中,除了无穷的剑气之外,宁舒还从半空中流动的液体里看到了一些画面。 剑光,剑影,剑意。 没有任何具体的形态,不像他手中的三尺剑那样,但在宁舒的眼里却仿佛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剑。 都很锋利。 酒香也很浓郁。 酒杯注满酒水后径直平移向宁舒,还未入口,宁舒便觉得这大概是世间最美味的酒水。 姬潮月瞪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吃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眼馋已久的酒水就这样被送了出去,这位小师叔当真是神奇,连师祖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才刚来就能喝到葫芦中的酒? 这般想着,姬潮月望向宁舒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 “如何?” 待宁舒浅尝一口后,顾唯一问道,像是要听到宁舒的一些想法。 “很好。”宁舒点了点头。 这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却又是很郑重的评价。 酒一入喉,瞬间通过齿颚,穿过喉咙直达心间,就像是吞下了什么灵气仙丹一样,仅仅片刻后,他的四肢百骸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还好有《承天效法》所形成的那些符文在骨骼上缠绕,若是没有这些符文的话,宁舒毫不怀疑自己会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他曾经在伽蓝山上吃过袁有桃的稀世丹药,也曾吃过传说中的生生造化丸,但与这一口酒相比,那些丹药就像是小孩吃的糖丸一般。 宁舒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饮下第二口。 感觉变化万千。 若是说第一次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么第二口又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刺身体,长剑入喉之后又化作无数把小剑,穿行在他的身体内。 “喀嚓” 一声如同枷锁被打开的轻响在宁舒的感知天地中响起,五十弦上的紫光中好像有一层惨黄色的雾气被剥离了出来,他顿时觉得身上轻松无比,一直停驻不前的境界出现了片刻的松动。 那些剑意充满着杀气,但却没有毁灭他身体里的生机,反而帮助他斩断了一些因为境界提升而产生的莫名枷锁。 这杯酒......很神奇...... 望生境最难突破,古往今来多少修士都因无法突破而被迫停留在此,但这杯一杯酒好像能有脱胎换骨的功效,竟能冲破境界的停顿。 眼看这样神奇,宁舒心中不停的感慨着后山的奇妙,手拿着杯子准备再喝上一口看能不能进一步突破,却发现杯中已空。 “师姐......可否再来一杯?”他望向桌子上的酒葫芦,有些开心的问道。 顾唯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师弟的炼体法门奇特的紧,我看不比那些上古之法差,再加上修炼上古剑道,意念方面都是上乘,也难怪会击败妖族太子。” “既然击败了妖族太子,那么便证明你比他要强,作为太府后山的传人,你应当有这样的信念。” 看着宁舒有些迷茫的神情,她接着说道:“后山一脉虽然人少,但依旧无人敢犯,即使是那些道士与天妖也不敢放肆,日后定要牢记,不可示弱于他人。” “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因为我是你师姐。” “那还可以再喝一杯吗?” “不可以。” ...... ...... “绝了!没想到师叔你居然深藏不露,老实交代,你和我师傅是不是早就认识,她居然会给你喝她葫芦里的酒!” 离开了观星台,确定已经不会被大神通者察觉到后,姬潮月就一直追问酒的味道以及宁舒的过去。 “啊啊啊啊抱歉,我没想到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小师叔你的家!师傅和我哥都很好的!”姬潮月得知宁舒身世与幼年时的经历后握紧拳头说道。 宁舒闻言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自从离开了平安城后,除却那几件烙印在心中的事,其余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善意而来的,不管之前有没有遇见过,或是相识过,在后山的第一天,他便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我很喜欢这里。” “那是,我们都这么好!”姬潮月拍着胸膛骄傲的仰起头。 日头划过天边,晚风飞扬,吹着草甸泛起一阵阵金色的波浪,宁舒躺在草甸上望着布满淡红色云朵的天空,仿佛回到了平安城的幼年。 姬潮月也一同躺下,大胖猫慢悠悠的踱步而来,卧在二人中间,惬意的眯着双眼。 很安逸。 宁舒是这样觉得的。 到目前为止,他来到洛城最重要的那个目标已然达成,而学业上的那些问题并不需要他再去分心,目前所要做的便是努力修炼,然后想办法继续将那件事调查下去。 “师姐师兄都很厉害啊。”宁舒想着那大神通者的境界感慨道。 “我也很厉害。”姬潮月说道:“当然......师叔你也很厉害。” “为什么?” “你都战胜了妖族太子,再谦虚可就有点虚伪了哟!” “运气运气,人家都是知梦巅峰的强者了,说不定马上就要突破到归虚境,我才望生境,还差得远呢。” “师傅说了,不关乎境界,你能击败他一次,就能击败他第二次,修剑的人就该有一种无敌自信的锋利信念,你是我的小师叔,要对自己有信心,再说了,你本来就很优秀,你看你那只蝴蝶多漂亮。” “你好像对我很有信心的样子。” “因为我们都是太府弟子嘛!” 式微式微 第178章 漫漫前路 因为是太府弟子,所以无惧于任何人。 听上去极其狂妄自大,但没有人敢试探这句话的真实性。 虽然后山只有寥寥数人,可确实是一个有着千年的不朽传承。 与妖族,道门万载不灭,自洪荒岁月的传承相比,千年的时间几乎是沧海一粟,就连和一些宗门比起来都稍显稚嫩,更别说只有几人。 可就是这样只有数人的年轻传承,却可以和其余两族相媲美,甚至隐隐间还可以震慑诸天。 传闻中乃是圣人的祭酒不知修炼到何等高深境界,其下两名亲传弟子皆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师门三人能与道门众仙,无量万妖相持,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 而太府正是这样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 就像神朝自古以来所秉承的骄傲一般,太府后山也有着这样的气质,尤其在某一些方面还要骄傲一些。 无惧于天地间的任何人,任何事。 作为刚刚创造奇迹,以望生境的修为击败知梦境巅峰的妖族太子,从而成为祭酒三弟子的宁舒来说,已经可以深刻的感受到这样的氛围。 大师姐冷峻如冰霜,喜怒哀乐不显于表面,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宁舒毫不怀疑如果敢有人挑战她,下一秒就会被剑光化为灰尘。 二师兄看似温和无比,但结合姬潮月所说,这位皇子殿下也绝不是好惹的主,自己在天涯观二楼收集了一点点浩然气就能有破灭妖邪的效果,更别说这位专修浩然剑意的大神通者。 小师侄姬潮月,虽然目前仅仅只有望生境的修为,却仿佛视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大神通者如草芥。 想来也正常,论修行界来说,她的兄长是祭酒二弟子,归虚境大神通者,她的师傅是祭酒大弟子,归虚境大神通者,她的师祖是祭酒,传说中的圣人,超越五境的无上存在。 论世俗来说,她是人族共主的神朝小公主,父母是当今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身上流淌着人皇的血脉,这样的搭配,天地间仅此而已,更别说如此小的年纪便有望生境的修为,又拜在太府后山,踏入归虚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自然有骄傲的资本。 至于自己未曾谋面的老师,宁舒并不知道五境之上有什么其他的境界,但他知道,长生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理智如他,也时常会憧憬那样的境界,很明显,祭酒便是立足于那等境界的一位圣人。 宁舒已经成为了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虽然在境界上远不如自己的师姐师兄,但用姬潮月的话来讲就是,既然已经是太府后山的一员,那么就要对自己有信心,而在世人看来无比厉害的击败妖族太子的壮举,仅仅只是漫长修道生涯的其中一个,以后还有更多的奇迹等着自己去创造。 骄傲。 格外的骄傲 因为这里的人都有十足的底气。 宁舒为了使自己能够匹配上这股我老大,天老二的嚣张气质,开始了自己在太府后山的修炼生活。 ...... ...... 祭酒据说正在闭关,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境界有所突破,又或是祭炼什么法宝,总之,在师傅不在的情况下,后山新晋小师弟的教学工作便交给了师兄师姐们。 教学场所放在了观天台中,今日代师讲课的是二师兄姬潮生。 师门上下都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姬潮月帮着姬潮生搬来了厚厚一堆书籍放在桌案上,就连一向喜欢清静的大师姐顾唯一也难得的允许了三人在此处教学,靠在柱子上不时地看向桌案处,偶尔也出声提点几句。 “玉虚宫主是谁?”坐在观天台中,宁舒听着错综复杂的天地局势问道。 桌案上摆着一张很大地地图,比宁舒在离恨小楼中看到的还要详细,详细到每一座城池都有标注,而姬潮生正在按照地图上的规划给宁舒讲解一门很特别的......地图理论课,姑且可以称之为地理。 “玉虚宫主很神秘,从来没人见过他,据说已经闭关了数百年,但毫无疑问,天地间的道门应当是遵从玉虚宫法令的。”姬潮生笑着说道。 “洪荒时代曾有一位玉虚宫主,乃是三大道祖之一,随天地而生的先天生灵,门下有亲传弟子十二个,号称十二金仙,后有三人归了西方教,因此现如今的昆仑仙宫只有九殿尚存,但每一殿的殿主都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底蕴极为深厚。” “传说中的昆仑神女应当是出自玉虚宫,是玉虚宫主的亲传弟子,实力未知,不过能号称神女的应当不俗。” “总之,道门传承久远,不可小觑。” 顾唯一缓缓开口道:“昆仑早已不是以前的昆仑。” 宁舒从明了的表情转为疑惑看向正在组织语言的二师兄。 “师姐当初选择法术时,放弃了昆仑道门的所有法,最后自己创法,后来又用了三招击败过九殿中的某一位,所以眼界自然不会停留在道门身上,况且确实如此,现如今天地末法,昆仑早已不复洪荒盛况。”姬潮生苦笑着说道。 宁舒点了点头,想着果然是境界不同,层次也不同,自己曾在伽蓝山上见到过昆仑玉鼎殿传人玄离子,玄离子曾与陆星移对决,手段玄妙,一把绝仙剑意可勾动杀气万千,最终憾负,在宁舒看来,这样的手段已经称得上是绝妙了,但玄离子据说还不是昆仑传人中最强的,在他之上还有许多天才。 那昆仑神女该又是何等境界,那可是玉虚宫主的亲传弟子。 归虚境? “有这个可能。”姬潮生点了点头。 宁舒深吸了一口气,生出一丝挫败感,抛开自己的师姐师兄不说,同时大势力的传人,昆仑无量哪一个不是达到了知梦境,其中更是可能有着归虚境的大神通者,然而自己还在望生境徘徊,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你无需这样想,修道不满一年便达到了望生境哪里还能自卑,你只不过是起步比他们要晚,那些昆仑仙宫的传人,哪一个不是从出生就开始洗骨伐髓?小师弟可不要太自责。” “我总感觉传说中难得一见的知梦境,归虚境修士现在在我的世界中就像糖豆一样多。” “很正常,你与谢希孟并肩作战过,又在伽蓝山争夺过仙缘,更是力挫陆星移,短短大半年,神朝,道门,妖族的天才你都见过了,自然不会觉得有多稀奇,这也是眼界提升的一个表现嘛。” “小师弟你很有天赋。” “哪里敢被师兄师姐这样真正的天才称赞。”宁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师傅说过,无论做什么事,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你想不想做,或许在这一段时间里你的能力匹配不了你的想法,但如果一直保持这个渴望带来的动力,迟早有一天可以将想这件事变成做这件事。” “就像你的这把剑,也许并不是你心中杀意有多大,斩出的剑意就有多强,但起码在你的境界范围内可以做到同阶无敌,甚至越级斩杀,因为你在这一个境界中已经积累足够了。” “意志是力量的来源,力量是意志的一个基础,不知师兄这样讲你能不能理解。” “可以理解。” “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你可以超越我们。”姬潮生很满意宁舒的理解能力。 “有没有......比较快的方法。”宁舒想到让自己踏上修道之路的那个原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姬潮生闻言一怔,想到自己这位小师弟并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又想到老师曾经讲过的故事,思忖了一下开口说道:“前路漫漫未必不是坏事,有足够的长度才能探究更深处的美景......” 宁舒沉默着。 他进太府的首要目标就是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尽快的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起码要在短时间内,因为他怕时间一长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料到的事。 尽管大师姐在登塔前曾就时间的问题点醒过他,但当他真的踏入这个传说中的世外之地,和大神通者离得如此近,知道天地间的各种传承时,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再一次喷薄而出。 他越发清楚的知道自己距离那些境界有多么遥远,虽然不足一年便望生,但那个黑色马车的主人绝不会等他去花费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按部就班的修炼。 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进太府后山是第一个目标,而来到太府后山该如何行动是第二个目标,所以他问出了这样一个看上去很不脚踏实地的问题。 从小读书便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可是时间并不能解决他现如今首要的问题。 但当他真的说出口后却多了些许愧疚,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很温暖,师姐师兄也都对自己很好,而自己却是把这当作一个提升能力的翘板,未免显得太过虚伪。 “师兄指点的是......”宁舒沉默后真挚的说道。 “不要总把事装在心里,既然你来到了后山,就应该享受这些入眼的风景......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情,等老师出关后,可以去问他老人家,相信老师会给你一个很好的答案。” “在此之前,你大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姬潮生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式微式微 第179章 当冬夜渐暖 “师兄,什么是浩然剑意。” “师弟既然有此疑问,师兄定然不会藏私,所谓浩然剑意就是......” ...... ...... “师姐,我们后山可有修元神之法?” “有。” “如何修?” ...... ...... “潮月啊,你修的是什么法术?” “......” 这样的场景每一天都在太府后山上演着,宁舒就像一只在花丛中勤劳工作的小蜜蜂一般四处攫取着自己所需要的花蜜。 师姐师兄们都很慷慨,对这位好学的小师弟格外上心,遇到难题时恨不得自己亲身演示。 后山底蕴颇为惊人,在外界失传已久的上古元神之法在这里也能找到,虽然是残缺之法,但据说是大师姐从某一处深山洞府中寻到的传承,对宁舒以法意化作的紫蝶提供了更深层次的感悟。 对于自己之前接触到的浩然剑意,除了天涯观浅显的领悟加上北方山林中的绝杀一击外,此次在二师兄的指导下,宁舒好像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而在自己这位可爱的小师侄处,宁舒用和蔼的微笑在姬潮月嫌弃的眼神下换来了许多实用的小法术。 紫色的蝴蝶穿过花丛,然后消失,再下一刻便出现在观星台上。 顾唯一低头瞥了一眼,看着那只正在小心翼翼接近腰间酒葫芦的蝴蝶,眼睛微微眯起,不见她再有任何动作,紫色的蝴蝶仿佛被一根线牵动住了一样,缓缓落在她的手指上,再也无法逃走。 片刻后,宁舒才气喘吁吁的跑来。 “我说怎么突然失去感应了,原来跑到了您这里,实在不好意思大师姐,我这就把它抓回去......” 顾唯一闻言挑了挑眉头,不知是对宁舒这番话的质疑,还是对手中蝴蝶的讶异。 “我下次一定不让它飞到这里来,我保证!”宁舒拍着胸膛郑重地说道。 又过了一会后,宁舒再一次小跑进观星台。 看着大师姐更加冰冷的表情,他细声细语的说道:“师姐......我的蝴蝶......” ...... ...... “呔!死猫,你给我吐出来!” 宁舒手中升起一团紫色的雾气,眨眼间便凝聚为一条绳索,而他的前方有一只体型肥硕的胖猫正在以不合乎体型的敏捷在花圃里狂奔着,在猫的嘴里隐约可以见到一抹紫色。 “去!” 绳索在空中如同一条蛇急速前行,套向猫的身子,但依然无法捉住这只用四条腿行动的家伙。 紫色雾气不断变化,宁舒伸出食指向前一点,绳索散开,分化成一条条细线,钩织成一张大网,将大胖猫周身一尺的空间尽数笼罩,然后他右手由指化拳,随着他的紧握,紫色大网瞬间收紧,将正准备急速调头的猫困在网内。 “锁!” 心念一动,握紧的手掌张开,指决随心念而动,远处的大网连同网中的猫便回到了宁舒身边。 “吐出来!” “喵呜。” ...... ...... “我的花!我的草!” “你别跑!给我站住!” “小师叔你赔我的花圃!” 花圃中传来姬潮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同时还能看到一道道法术打向半空中的蝴蝶。 蝴蝶十分轻盈,看似飘飘荡荡像是一片落叶,但就是能避过袭来的各式各样的法术。 左飞一下,右飞一下。 姬潮月一屁股坐在凌乱的花圃中,委屈的抿着嘴唇,然后思索了一下,起身向着湖对岸的树下跑去。 不一会,宁舒便被拽了过来。 “小潮月你听我解释......”宁舒真诚的开口说道。 “我不听!” “都是那只蝴蝶干的,和我没有......” “狡辩!” “我......” “小师叔欺负人......” “别哭别哭,我赔。” “好的,以后打理花圃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姬潮月原本委屈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将剪子塞给宁舒后一蹦一跳的跑走。 留下宁舒错愕的身影。 ...... ...... 山巅之上,姬潮生微微一笑,一只紫色的蝴蝶便被固定在半空。 他蹲下身子,叹了口气说道:“小师弟啊,你不是在修剪花圃?怎么又跑到师兄这里来了。” 蝴蝶被固定在半空无法动弹,不一会空中传来宁舒断断续续的声音。 “师兄......不好意思啊......我是......想着修剪花圃也不能耽搁了修炼......所以就操控着蝴蝶飞到这里来了......不过好像遇到了瓶颈......又到了修炼剑法的时间......所以来请教浩然剑意。” “好的师弟......”姬潮生点了点头说道。 ...... ...... “剑意取直,与剑身相符,浩然剑更是追求中直浩大,不只是对于剑意来说。师弟你的剑法比较灵动,倒不用太过舍本逐末,浩然剑可以作为一种借鉴的方面......” “《中天紫微剑诀》是当时天庭六帝之一的中天紫微大帝所传下的法术,本就玄妙无比,师弟乃是有大气运的人,脚踏实地便好,望生境不用急于求成......” “我先传你一段浩然气,你去好生领悟,万不可分心......” 宁舒盘坐在湖边,手中拿着一根笔直的木棒怔怔出神。 他将自己一天的修炼计划划分为了三个板块,日出之时吐纳养息,冥想感知天地,之后修炼法意,下午的时间便用来修行剑术,晚上则做一些放松身心的事。 一整天很充实。 而修行剑术又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自己本身的剑法,另一个就是姬潮生传他的浩然剑意。 浩然剑意就在手中的这跟木棒之中。 这是姬潮生随手拾起的一根木棒,若不是里面充满了浓郁的浩然气,宁舒十分怀疑这是不远处木屋里用来固定门的门栓。 姬潮生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将这根木棒变成一把剑的样子。 据说这样可以更深刻的理解中直的含义。 宁舒手掌放平,紫光环绕间向着木棒削去。 滑过后,他感受着手上火辣辣的感觉皱了皱眉头。 要知道他现在是望生境的修行者,肉体更是超越了这个境界,更别说还带上了自己五十弦的剑意,然而在这样的加持下,居然未能对这个木棒造成任何影响。 他知道浩然气的厚重,但没想到会这般不可撼动,他也知道归虚境大神通者的厉害,却没想到连这样随手掷出的木棒都这有这样的玄妙。 木棒上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气流,宁舒原本想像小时候用树枝打磨成玩物那样,但尝试了几次后便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他手中燃起一团火焰。 这是姬潮月教给他的一种法术,以法意灵气化火。 并不是真正的实现本质上的转变,而是伪装成火属性的法意灵气,通过其他灵气间的摩擦达到火属性的一个效果。 恰好宁舒有两种法意。 火焰呈紫色,而火焰的中心是清晰可见的一丝清光。 两种法意碰撞在一起,宁舒刻意的改变二者相交融的状态,在不断的碰撞摩擦中找到稳定的那个点,然后产生法意波动。 这样的波动使得周围的灵气沸腾起来,就像是炼铁一样燃烧着手中充满浩然剑意的木棒。 湖对岸的观天台中。 三人一猫看向那个盘坐在地上认真祭炼木棒的少年。 “师弟可算是闲下来了。”姬潮生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小师叔的那只蝴蝶再也不漂亮了!” 姬潮月气鼓鼓的说道,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那只蝴蝶飞的越来越频繁,更重要的是,若是飞来飞去倒也罢了,蝴蝶的翅膀上还带着剑意,将她认真修剪过的花圃撞得七零八落,叫人头疼。 “喵。”大胖猫用后掌挠了挠脖子表示赞同。 顾唯一想了想说道:“宁舒天赋不错,在借鉴了残缺的元神之法后,他那只蝴蝶正处在经历蜕变的阶段,控制不住也很正常。”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这些天经常贸然闯入观星台的蝴蝶后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安静下来也是好事。” 因为苦于被宁舒的折磨,师姐师兄小师侄想尽方法让这位对修行热情高涨的小师弟专心于一件事,在万般努力下,终于获得了成功。 就连一向冷漠的大师姐顾唯一也有些感动。 宁舒的式微三十九年在后山师姐师兄既苦恼又疼爱的照顾下悄然而过。 法术四起,剑意冲天。 紫色的蝴蝶也随着白天黑夜的一次次交替飞到了式微四十年。 ...... ...... 冬夜渐暖。 寒潮片刻的褪去。 神朝各地百姓都能感受到温度逐渐的回升,窗边开出了小花,夜里也不像刚入冬时那样需要蜷缩在被褥里,因此人们在欣赏冬日之景的同时也在憧憬年后的春日。 在遥远的北方草原,同样有人在等待春日的来临。 但不是因为春日可以播下一年的希望,而是因为春日气温回升后可以更方便的杀人。 一位青年此时站在城头,表情凝重的望向远处升起的浓烟。 他身上还沾染着血迹,腰间的长剑闪耀着五彩光芒。 身边的士兵很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因为这名青年很严肃。 而正是因为这种严肃才证明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相比于他的凝重,身旁的人更愿意看到的是他原本的惫懒随意。 式微式微 第180章 天穹之下 北荒州边疆,绵延万里的城墙,如同一条盘踞在土地上的苍莽巨龙。 凤凰旗连绵成片,一眼望不到头。 烽火台狼烟待发,兵士甲胄染血。 城与城连为一片,每一块砖石都不亚于洛城城墙上的巨砖,上面并不光滑平整,反而布满了焦黑色的灼痕与凹陷下去的缺口。 但正是因为这城墙的存在,神朝边疆虽然历经战火洗礼,千年来却从未退后半步。 这道城墙跨越了整个荒州,其中直面草原匈族王庭的便是血凰关,同时也是北荒军大营的所在地。 站在血凰关的城墙上,可以看到天穹之下的草原,还有那些隐藏在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 凶戾的气息被茫茫草原掩盖的极好,除非他们自己主动暴露,否则也只有在一阵风吹过后,才可能隐约看到下面流转着的杀机。 自神朝立国后的千年时间内,草原上五族分治,即使是部落间的冲突,也极少能影响到神朝,但近百年,这样的冲突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而原本在草原上分治的五个族群,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越发的接近了。 自式微三十八年开始,一年的时间内,这座血凰关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秋天,大型战役才得到了遏制,但小冲突却依旧在时时刻刻发生。 看着远处升起的黑烟逐渐消散,城墙上的青年凝重的表情得以稍微松缓,虽是如此,他身上的血迹却证明了他也许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青年身边的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戈,眼神如矩。 这是他们身体的本能反应,无论下一刻是否是战斗,他们都要保持最佳的状态来面对。 青年嘴唇微张,喝出一片雾气。 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城墙上传来军靴踩地的沉重皮革声。 一个中年人走来,厚重的气息扑面而至。 一位归虚境的强者。 神朝北荒侯许风眠。。 “见过侯爷!” 盔甲碰撞声整齐划一,带着铁血意味,周围的士兵纷纷单膝跪地行礼,足以可见这位侯爷在军中的威望。 许风眠点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士兵退下。 城墙上只剩下了许风眠和那个血染长袍的青年。 许风眠与青年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已然变淡逐渐散开的浓烟,沉默了片刻说道:“受伤了吗?” “有点......”青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碍事。” “这是第几次了。” “第八次。”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必杀他。” 许风眠闻言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眼神中透着赞许的意味。 “放松一下,别时刻紧绷着,对修行不是好事,至于裴年......总还有机会。” 青年感觉到身体内涌进一股气流,瞬间传遍全身,体内原本郁结的损伤尽数被消磨,他知道这是许侯爷用武道真气帮他治了因搏杀而产生的暗伤。 “多谢侯爷。”青年长揖行礼。 “你比刚来时要改变的多。”许风眠笑着说道。 “侯爷教导的好。”青年挠了挠头答道。 “时值年关,五族尽数退到了草原深处,短时间内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你不若回一次洛城休养一段时间,你是不知道,洛城那位尚书大人可是念叨你的紧。” 青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哪里能够回去,如今这边局势暗潮涌动,匈人那里又有裴年,诡诈之术层出不穷,而且我来了这半年时间还未曾突破,回去不得被老家伙拿竹条抽回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在您这待着吧。” “在我这可没有上好的年饭给你吃。” “我哪敢嫌弃。” 城墙上两人并肩站着,像是天际之上的雄鹰,俯瞰整座草原。 “这是洛城里寄给你的一封信,我给你带了上来。”许风眠从怀中取出一封用书信,书信上印刻着加急的字样。 青年愣了一下,以往也收到过些信件,但上面印着的印记大多他都是认得的,不是道部就是家中,可这封信件上的印记却从未见过。 他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张,一眼扫过,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情。 这是他来到北荒后除却胜利的战报外最令他感到庆贺的消息。 “怎么?”许风眠好奇的问道。 “太府后山。” 仅仅只有四个字,饶是坐镇一方的神朝王侯脸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他知晓洛城内发生了什么,但联想到这封书信的主人和青年离开洛城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也不免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是那个少年?” “嗯!是宁舒!” “真是后生可畏啊,望生境的修为本就已经天资出众,但击败妖族太子真的有些过于虚幻了。”许风眠眼中闪过神采,赞叹道:“如今拜在祭酒门下,前途不可限量,我倒是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把他也带到北荒来。” “但也只能自己想想,我哪里能够和祭酒相比。” “侯爷这是看不上我这微薄之力了。”青年笑着打趣道。 “哈哈哈哈。”许风眠豪迈的笑道:“人才这种东西本侯又怎会嫌少?” “希孟,你怎么看待你这位太府后山的朋友?”许风眠想了想后认真的问道。 “他是一个......” ...... ...... 草原浩大,远处昏暗的天际与地平线连在一起,黑色的巨大山体隐藏在天与地之间。 火把一束束的燃烧着,被捆绑住的野兽低沉嘶吼,獠牙锋利,眼中泛着红光,身上狂躁的气息不弱于望生境额修行者。 可就是这样凶猛的异兽,如今却沦为待宰的羔羊。 不止一头,足足有上百只异兽被束缚在地面上,凶戾的嘶吼声随着时间与血液的流逝慢慢转换为低沉的哀鸣。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位于山腹之中。 深黑色如同浓墨泼洒过的山体与高空深沉的夜色一般无二。 山壁上依山而刻着高耸的石像,狰狞的身姿,凶狠的表情,散发着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息。 石像望着夜空,手中举着长斧,一眼望去好像能够想象得到石像破开山体直冲九天,意欲用手中长斧劈开头顶上方的星辰。 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个鬼斧天工般的雕像存在于草原深处的大山中,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逼真又传神。 并不是人族。 獠牙从嘴中长出,恶鬼模样的面具被掀至头顶,身上穿着兽皮,肌肉的线条被黑色的石头衬托的更加雄壮,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以无尽的杀气面对天穹之上。 九天之上有什么? 漫天星辰? 消失的古天庭? 这具依山而起的石像竟然对天有着如此深的恨意。 这里是恨天氏的祭坛。 星星点点的火把在这个空旷的空间内亮起,在石像的下方摆放五张石座,上面坐着五个老者。 老者们或闭目,或看着面前被捆绑住的兽类思索。 无数的草原游牧族人围在四周,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吼。”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彻整片山脉,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颤动起来。 腥风吹过,火把忽明忽暗。 一头巨兽出现在远处的隘口,如同一座小山,身上鳞甲森然,它看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兽类再次嘶吼起来。 如雷的奔跑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而这些站立在一旁的匈人,羯人就算是体格再怎么健硕,也还没有巨兽的腿高,但就是这样令人胆寒的差距,他们却毫无畏惧的一动不动。 巨兽的奔跑能力惊人,相隔很远的距离,那凶猛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按照修道者的修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不弱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妖兽。 看似体型庞大,但动作十分敏捷,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巨兽已经从大山隘口奔至到了祭坛不远处。 只见巨兽双足一蹬,下一刻就要扑向石像下的五位老者。 “封。” 石座后的阴暗处传出一这样一个字。 随着这个字的传出,巨兽奔跑的地面上出现无数空洞的塌陷,而塌陷的下方是一把把闪着寒光的戈矛。 符纸在其中散发着惊人的法意波动。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巨兽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无数道伤口,伤口上闪着乌光,不断向身体内侵蚀着。 阴暗处出现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他手中双手相握,不断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阴郁的表情,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装束,能看得出是一位神朝人族。 “散!” 他口中只有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原本立于两侧的恨天氏族人从腰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上有许多空洞,自空洞中射出一道道法术直冲巨兽。 像是一场法术组成的倾盆大雨,而这些雨水全部落在了巨兽身上。 “镇!” 在巨兽无法继续前行的时候,它的身下出现一个法阵,一股极其强悍的法意直冲云霄,光华过后,巨兽已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瞪着血红色的眸子看向祭台之上。 一头堪比归虚境的妖兽就这样沦为了猎物。 正中石座上的老者看着这样简短又精妙的猎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开祭。” 式微式微 第181章 雪国之殇 寒风呼啸。 苍山隘口不断地响起风声,愈发的凄厉,仿佛魔鬼的哀嚎。 巨兽瘫在地上,身上所有的力量在法阵亮起的一瞬间就被抽空了,妖兽之属本就凭借力量称尊,并不像修士能够精妙的运用法术,所以当一身力量消失后,任它是蛮荒兽王,也只能束手就擒。 巨兽的脑袋有一间房屋那样大,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大,但细数起来密密麻麻,鲜血流淌到地面上,形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溪,在寒冷的夜里冒着热气,流进地面上的缝隙里。 从冷漠逐渐到绝望。 “咚!” 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此起彼伏,站在四周的恨天氏族人们用手中的长戈不断地击打在地面上,一声声的闷响回荡在祭坛之间,直击灵魂。 一种荒凉的气氛在这片山谷内蔓延开来,地面微微震动,上面流淌的鲜血时不时被溅起一滴血珠,然后像是被拉扯一般,快速落入地面的花纹中。 兽王的血,群兽的血。 地面上的花纹就好似一个贪婪的大嘴,不断地吸食着兽血,随着兽类的眼睛依次变得灰暗,那尊立在山上的巨大雕像开始出现了某种变化。 黑色的表面浮现出一层血红色的雾气,在这样的一场祭祀中显得格外诡异。 石像下五个石座上坐着的老人们也同时起身,然后向着石像跪拜下来,正中的那位满脸沟壑,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的枯瘦老者嘴中念念有词,眉心透出一抹红光,从黯淡变得鲜艳。 随着祭祀仪式的进行,那些伏在地上的兽类已然失去了生命气息,只有兽王还睁着眼睛,不过也只有喘息的力气了, 此刻兽王望着那宏大的石像,眼神里满是恐惧。 石像除了表面漂浮着一层红色雾气外,再无其他变化。 红色雾气变淡,从鲜红到粉红,从粉红到淡红,最后消失不见。 石像下的五位老者,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的变得平坦,尤其是正中那位枯瘦老人,眉心的红光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这是一场神秘的祭祀仪式,通过某种邪术,将生命的能量从一方转嫁到另一方,没有人知道,如果有足够的生命作为祭品,那以仇恨凝望天空的石像会不会活过来。 山谷中所有人都跪拜下来,场面虔诚而又血腥。 只有此前那位操控捕杀兽王,名叫裴年的人族青年站立在阴暗处,望着石像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 ...... 相比于寒风凌冽的北方,南方则显得色彩缤纷。 虽是冬日,但树叶依然泛着绿色,花朵也不曾凋零,片刻的寒冷过后是太阳照射在身上的温热。 泾河从昆仑山下的三江源而发,流经神朝西蜀与南曲,然后随南岭流向南方诸国。 在泾河流经的所有国家中,有一个名叫雪国的小国家。 雪国没有南越那样强悍的实力,也不似南沼那样有着圣女的传承,更没有虎陵国世家大族做支撑,它能够在南方诸国占据很大一片土地并且能延续至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背后的宗门势力。 造化殿。 雪国便是造化殿扶持而起的一个世俗国家。 虽然也属于道门的管理范围,可造化殿在其中显得很是特殊,因为这个门派传承了上千年的时间,比神朝还要悠久。 其门下高手众多,底蕴深厚,传承神秘,无人知其来历,但能传承千年,足以证明这个宗门有着非同一般的地方。 雪国本来有机会在造化殿中争夺更多的话语权,可他们用尽心血培养出的传人,在修至知梦巅峰,眼看就要成为大神通者的时候,由于参与了早年间南方诸国通天宴追杀南沼圣女而陨落。 自此,雪国彻底失去了在造化殿中的地位,只能通过源源不断地为宗门提供各种资源来维持现状,避免在战乱中国破家亡。 此时的雪国皇宫里很沉默。 雪国皇帝陛下坐在正上方,眉宇间布满了阴郁,他看上去年岁已大,发丝全白,脸上能够明显的看到深深的皱纹。 结合他是一国之君这个身份来看,这位雪国的国君一定是一位亲历亲为,为民操劳的明君,而如今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出,雪国正在经历一些很棘手的事情。 雪国国君的身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位青年站立着,眼中透着一抹杀气,被隐藏的很好,另一人则是一位道人,坐在宝座上,表情倨傲,全然没有对君王的敬畏与尊重。 这是雪国的国师,同时也是造化殿的弟子。 说是国师,实际上他的权力要凌驾于整个雪国,尤其是在雪国大皇子陨落之后,更是无人可抗衡造化殿的掌控。 “大王,掌教的要求我可都传达到了,想必您是知道分寸的。”国师捋了捋手中的浮尘,闭着眼睛悠然的说道。 雪国国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某种艰难的抉择,低声说道: “寡人......明白。” “那我就不打扰大王休息了,贫道在城隍庙等着大王的消息。”国师起身向宫殿外走去,然后停下脚步背对着雪国国君说道:“九皇子似乎对贫道有些不满?” “没有没有,孩子不懂事,国师大人切勿责怪,我命人取了黄金玉石千两,已经送到了国师大人府中......”雪国国君额头渗出汗水,颤抖着声音说道。 “呵......” 国师冷笑一声,消失在宫殿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雪国国君。 这样的场面在神朝是绝对不可能看到的,甚至传出去都有些匪夷所思,没有人敢对一国之君这样,在洛城中,就连昆仑仙宫九殿的殿主要见神朝皇帝陛下都要提前告知道部,然后才能安排时间,绝不会出现一个修行者无视一国之君的情况,但在南方诸国,却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尤其是这样没有什么靠山的小国家。 雪国宫殿中很冷清,安静的可以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立于一旁的雪国皇子咬着牙低声说道:”父王,我们又何至于此,他不过是望生境的一个修士,我们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糊涂!”雪国国君呵斥道:“你有没有考虑后果,知梦境的修为又如何?你能带着雪国所有子民离开这片土地吗?你不能!”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雪国九皇子喘着气说道:“这已经是今年第五次要人了,前四次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再这样下去,雪国怕是会成为一座死国。” “宗门发现了某一传承的遗迹,疑似是洪荒前的传承,所以和城隍达成了某种共识,需要人力去挖掘......但是,怎会只有出力那般容易,城隍出手,哪里会不见鲜血?而上古传承遗迹又哪里是太平之地。”雪国国君悲痛的说道。 “城隍?!” “神诋当护众生,怎能行如此恶事?”雪国九皇子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这片天地哪还有真正的神诋,不过是一群啃噬凡人心血的恶鬼。”雪国国君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一样瘫坐在王位上,肉眼可见的颓然。 “可他们要的是......子民们的生命啊!” 雪国国君闻言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寡人不配为一国之主,寡人无能啊,连自己子民的存亡都无法保证......” “父王......我们去找神朝皇帝陛下吧,同为人族,人皇不会不管我们的。”九皇子想了想说道。 “来不及了......”雪国国君说道:“若是半年前还可以出去,可现在昆仑山上也来了人,道门和神朝的关系势同水火,又怎会轻易让我们发出书信,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经不可挽回了。” “可道门如此大的动静,神朝没有道理不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九皇子想着那些可能会被城隍抽魂夺魄的凡人,想着那些被当作替死鬼探路的子民,不禁眼眶湿润。 雪国国君眼中的神采只闪烁了一下便又黯然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说道:“百年以前,当先祖在这里建国并且选择与造化殿合作的时候,就已经站在神朝的对立面了,陛下不来问罪于我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又怎能奢求陛下出手相助?” “我们毕竟都是......人族一脉。”九皇子颤抖着声音说道。 “就算抛却道门的强势,就算陛下肯出手相助,可等消息传到洛城,我们雪国只怕早就亡了。”雪国国君慨然道。 “道门已经将我们雪国封锁了,再加上城隍手下的各个山神土地,恐怕连周围的国家都不肯沾染上这因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你大哥在的话,我们又岂能如此卑微,我一直怀疑你大哥不是死于那场大泽之战,而是被宗门里有人存心谋害的。” “怎么会......”九皇子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宗门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啊......”雪国国君望着宫殿中的红柱,像是瞬间步入了暮年,他沙哑着说道:“星儿,离开这里吧,去找一处没有宗门势力的地方躲起来,等到这片天地清明的时候再出来,为父当了一辈子的傀儡,不想看见你也落得这般下场......” “离开这......” “永远都不要回来......” 式微式微 第182章 岁末 冬深春浅时节,岁末将至。 洛城又陆陆续续开始下起了雪。 银装素裹的街道上,红色的灯笼,墨笔写下的福字,孩童身上崭新的衣衫以及手中挥舞的糖人,一切都预示着旧年即将褪去,而新的一年已经来临。 正月。 辞旧迎新。 没有人知道北方草原深处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南方某一小国家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绝境,但在这一日,每个人脸上都溢出了幸福的微笑。 除了某一位少年。 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同时也是宁舒人生在世最紧张的时刻之一。 在传统意义上来说,岁末之时大多都要和家里人团聚,宁舒虽然没有家人,将自己抚养大的老书生也已逝世一年,但他还是想借着冬假可以回平安城看一眼,只是因为今年天象有些反常,大雪封了山,江水结了冰,实在是无法回去,所以他只能放弃。 太府前院也都陆陆续续放了假,本地学子们尽数回到了家中,外来学子也都有亲戚家可以住,至于与他遭遇相仿的也都提前请了假,趁船只还能同行之时离开了洛城,直到这时宁舒才发现这一年的元月真的要靠自己度过了。 虽然袁有桃与金维骐等人都曾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家宴,但宁舒想了想后还是婉拒了。 有些人可以拒绝,有些人却怎么也无法想出理由拒绝。 宁舒知道自己的二师兄与小师侄是神朝皇室,但万万没想到当今皇帝陛下会邀请自己参加宫中的年饭。 他本以为姬潮月只是随口一提。 和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一起用膳,宁舒作为千万洛城小市民中的一员哪里有过这样的念头,虽然不至于大惊失色,谢天谢地,但也十分紧张。 入宫面圣。 宁舒满脑袋回荡着这四个字,简直要比那些试题纸上的墨迹还要让他觉得为难。 是不是该沐浴更衣? 见到陛下第一眼应该称呼什么?陛下?皇帝陛下? 礼科课程里好像也没有明确的规定。 用膳的时候是该小口小口地吃还是豪放一点?小口的话皇帝陛下会不会觉得太过做作,豪放的话会不会显得没有礼数? 陛下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万一陛下是一个严肃的人,自己回答不好会不会被拉出去砍头? 沐浴更衣要不要焚香?焚香该焚洛城里哪家的熏香? 哦对......自己并没有香料。 宁舒这般胡思乱想着走出了白鹿国庠的大门,原本马车是打算直接去太府接他的,但宁舒考虑到了雪天的缘故,所以将自己在白鹿国庠的地址报给了宫里的车架。 马车起步向着宫中的方向驶去,宁舒透过车帘一角看着远去的街道,想起出来时隔壁书房亮着的灯光,心想原来那奇奇怪怪的木先生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不过相比于自己要参加皇帝陛下的晚宴,一个人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 ...... ...... 未央宫前是一条很长的大道,从宫门前一直通往宫殿,层层堆叠的石阶使得整座皇宫在人的视野里显得极为高耸。 送行的马车将宁舒送到这里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这诺大的皇宫前。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样一个地方,感受着脚底不断上涌的龙脉,宁舒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都是森然的禁军,想必应该大多都是放了假的缘故,才显得这样空旷。 迟迟等不到姬潮月来接他,宁舒看着肩膀上越落越厚的雪花,心中痛斥自己这位小师侄公报私仇,然后决定不能像个木头一样在这里等着,否则当皇帝陛下发现自己没按时赴宴后,很大概率会以欺君之罪将自己弄死。 “皇宫真的很大啊!” 这是宁舒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后的感慨。 他依稀记得姬潮月当时提到过通光殿这个名字,可未央宫万千殿,走了一路连一个小太监都没有,想要问路都没处问去。 湖边的树上叶子未落,因为龙脉滋润的原因,郁郁葱葱一大片。 宁舒看着树下拿着小剪子裁剪枝叶的人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正是自己在太府中结识的那个钓鱼的中年大叔。 明黄色的缎子,黑色绣着金线的腰带,只是一个背影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雍贵气质。 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背影,中年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宁舒哑然,在此之前他着实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谁能想得到皇帝陛下会在太府里的湖边钓鱼? ...... ...... 瑞雪兆丰年,神朝皇帝陛下姬青临的心情不错,北方战场上的战事在深秋时就停了下来,胜多败少的战绩让他很满意,而朝野上下都很太平,太府那边又不断地传出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更重要的是,今天是皇帝陛下一家团聚的日子。 儿女皆拜入太府后山,忙于修炼,平日里本就见不上几次,今日难得,怎能不让人高兴? 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等着子女回家的父亲,所以除了贴身的宫女太监外,其余都被放了假,以至于这修剪花草的工作他也乐得去做。 感受着身后的脚步声,皇帝陛下转过身子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宁舒入宫本就有些紧张,这下看清中年男子的脸后更加紧张了。 礼科教授怎么讲的来着? 双膝跪拜还是躬身行礼?要不要高呼圣上万岁? 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又开始在他脑袋里徘徊。 就在这犹豫的时间内,皇帝陛下开口说道:“进了后山倒很少见你再去湖边了。” 宁舒闻言心中一片惨然,心想谁能想到湖边那钓鱼的是皇帝陛下,早知道您是皇帝陛下我哪里还敢那样随意的说话。 想起自己在湖边曾经天南海北的闲谈,不知道有没有无意间议论过朝政什么的? “进了后山怎么变得越来越拘谨了,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这般慌张?”姬青临转过身去,就着那雪天里的梅花一边随意修剪着一边说道。 “学生......当日不知陛下的身份。”宁舒想了想后躬身行礼,以学生自称。 “身份哪有那么重要,一码事归一码事,太府里我也只是一个学子,在这里朕算是一个......长辈吧。别像只鹌鹑傻站在那,过来帮朕看看。”姬青临笑着说道,招呼宁舒过来。 宁舒哭的心都有了,心想哪有普通人句句话以朕自称的,您要是早些以朕自称,我也不敢啥都给你说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只能在心里说说,行动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像一只雪地里的鹌鹑向着皇帝陛下身边挪动。 其实在这位皇帝陛下两三句话后宁舒就不觉得紧张了,除了身份不明的时候在湖边毫无顾忌的闲扯外,这位陛下并不像传统意义上那样严肃,反而平易近人。 “你很不错,没有让朕失望。”姬青临拍了拍宁舒的肩膀赞赏道。 宁舒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说的应该是自己击败妖族太子陆星移登顶静心塔成为祭酒传人这件事,他当时还有些疑惑为何皇帝陛下为何没有出席后山考核,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思考片刻后,宁舒诚恳的回答道:“这是学生应该做的。” “哈哈哈哈。”姬青临闻言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陛下也不老啊。”宁舒轻声答道。 姬青临闻言一怔,片刻后说道:”我怎么记得你当时在湖边可不是这么说的。” 想起那些日子湖边如同忘年交一般的闲谈,宁舒原本端着的礼数又变成了耷拉着脑袋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天地间为数不多敢和人族共主的皇帝陛下那般开玩笑的人了。 他自幼便熟读经史典籍,更是很早就修完了所有的课程,又见惯了世间冷暖,可哪里经历过在皇宫里和皇帝陛下闲聊,若是未坦白身份倒还好,但得知身份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是神朝皇帝陛下,就算自己是太府弟子,那他也是自己的师兄,就算自己是祭酒传人,望生境的修行者,可人家还是人族共主嘞,归虚境的大修行者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能和这种人雄闲谈的人......皇后娘娘算一个,姬潮生和姬潮月这样的儿女算一个,其余的哪一个不是得小心翼翼地说话,放着昆仑山上的殿主来也得恭恭敬敬,常言道,老虎屁股摸不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和皇帝陛下走这么近。 就像是太府一向以严厉著称的礼科教授,突然有一天一改往日的冷漠,突然给礼科考核排名倒数的袁有桃热情的打招呼,并且和蔼的拍拍肩膀说:你很不错,下次再接再厉。 怕是袁有桃得被惊吓到尿裤子。 换成其他普通人,估摸着这会就得跪下来叩头大喊陛下大恩大德,草民知罪。 可宁舒毕竟经历过那些难以言说的事情,意志坚定,不然也不可能击败妖族太子。 “诶小师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正当宁舒满脑袋在想着如何才能一鼓作气地继续维持自己不卑不亢的样子的时候,身后传来姬潮月的呼喊声。 式微式微 第183章 夜宴 道部中的湖心亭,烛火摇曳,一缕幽香缓缓上升,整个亭子都处在一片祥和之中,与洛城中的欢闹喜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今天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但道部的官员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正是因为这样不同于其余官职的工作,才能使得神朝这样一个世俗王朝可以和那些修行大族相比。 湖心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清酒,几盘糕点,桌子两侧坐着两人。 道部尚书姬循礼与号称体术无双的岳徘徊。 姬循礼盘坐在蒲团上,神色凝重,眉间蹙起的皱纹如同山峦沟壑一般深沉,他看着手中的信纸,指节不停的在石桌上敲着,杯中的茶水冷了又冷,却一直未曾动过,相比那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信纸,显得有些可怜。 岳徘徊看着面前这位顶头上司,感受着因为体重而导致略微发麻的脚面,心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也不敢太大幅度的调整盘坐着的姿势,只能扭扭捏捏的稍微挪一挪,减轻那触电般的感觉。 “这北方好不容易消停下来,道门那帮老牛鼻子又在搞什么?竟然将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密。” “将雪国连同周围那一片山脉都封锁了?好大的手段!” “想办法得调查清楚,毕竟雪国也属于人族一脉,哪能任着那帮修道不修德的玩意儿胡闹,说不得我们也要掺上一手。” “我说呢,为什么这次后山考核道门没有派那几个昆仑传人来,原来都是派去了那里,我倒是感兴趣的紧,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他们眼里能比祭酒的传承更吸引人。” 岳徘徊嘿嘿一笑说道:“我倒不觉得是那山中有什么东西比祭酒传承要好,很大可能是昆仑仙宫没有信心击败妖族太子,于是索性借着这件事躲了过去,不过那山中的东西估计也非同小可,不然不至于连我们安插进去的人都无法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道门可好些年没有这样的大动作了。” 姬循礼沉思了一会说道:“南方道门势力本就错综复杂,造化殿我们一直未能彻底了解,而且除了造化殿与道门之外,我甚至嗅到了一丝神诋的气息,妖族也传来消息,说要相约神朝一起去南方走一遭,仙神人妖齐聚,这滩水可不浅呐!” “我们真的要参加吗?要不要把谢希孟从北方叫回来?” “先不急,等我禀报陛下后再做打算,我明日修一封书给曲言,让南望城时刻关注道门的动静......” 当说道曲州侯时,亭中二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姬循礼缓缓开口道:“他还在调查?” “现在没有了,不久前徐焕被南方军召了回去。”岳徘徊思忖了一下说道:“可在我们这他并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就这样撤回去我总感觉怪怪的。” “难道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们看的可紧了,而且他也再没有做出过什么举动,像是放弃了一样。” 姬循礼看着桌子上盘中点心最上方的那一个,突然开口说道:“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大的事情。” “有啊!宁舒不是在后山击败了妖族太子,估摸着这会消息已经传到......”岳徘徊放在桌子上的手突然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您的意思是......曲侯爷要找的人是宁舒?”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徐焕就这样回去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姬循礼沉声说道。 “可是......宁舒不过是一个望生境的修士,怎么会和曲侯爷产生交集呢?” 岳徘徊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接着说道:“而且就算是侯爷想要得到宁舒为自己所用,可现在宁舒已经是祭酒的亲传弟子了,侯爷想必不至于还要继续坚持......” 姬循礼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说道:“但愿如此吧。” ...... ...... 各式荤素咸甜点心,冷膳热膳,三三两两雕漆果盒。 汤膳用对盒盛装,左一盒为燕窝红白鸭子腰烫膳一品,梗米膳一品,右一盒为燕窝鸭腰汤一品,鸭子豆腐汤一品,两盒合一,取成双成对吉祥之意。 正中间是一副硕大的锅子,锅中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水汽缓缓向上飘动,汤汁里可以看到菌菇,参片等药材上下沉浮,而在桌子上则摆放着鲜切的鱼片,牛羊肉片和各类鲜笋,番薯等蔬菜。 除了菜品之外,还有许多蘸料,青黄红白黑五种颜色相交,令人食欲大动。 宁舒挺直着身子坐在漆红色的椅子上,望着红柱上的金色雕花,强忍着肚中的饥饿感,保持一个十分乖巧的状态。 他中午因为赶时间所以未曾吃饭,却未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他来之前本以为会是那种流水宴席,王公大臣集聚一堂,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而自己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用膳。 但事实上是,宫中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来来往往的都是宫女太监,大多上菜呈碗筷的工作都是由姬潮生与姬潮月来做的,更重要的是,自己面前的而这个蘸料好像是......皇后娘娘亲自给自己拿的。 这哪里是森严的皇家园林? 自己从哪里来?自己又到哪里去?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这就是堂堂神朝皇帝陛下的家宴吗?怎么看上去和书中说的完全不一样,倒像是和城里大财主的家宴一样没什么区别。 宁舒想要帮忙,可却不知道从哪下手,因为他连这里的构造布置都是一头雾水,怕走着走着又走丢了。 于是他只能将面前的筷子不断地调整位置,屁股下面丢如同那锅中的鲜汤一样翻滚着,如坐针毡。 这样的感觉随着桌边席位上人数的增多,牛羊肉在锅中的翻滚变得越来越明显。 对面坐着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身边坐着皇子和公主,这样的搭配怎么看自己都应该是一个一身锦绣的皇室子弟,可现实是,自己只是一个从南方小城北上求学的少年。 “顾先生可还好?”皇帝陛下姬青临看着发怔的宁舒笑着问道。 “啊......”宁舒闻言从怀疑人生中回过神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是在问自己后,回答道:“师姐还好,就是好像不是很爱过节,所以这几天都在山中修炼。” “小师叔,平时在后山怎么不见你这样恭敬!”姬潮月嘴里塞满了糕点,嘟囔道。 皇后娘娘摸了一下姬潮月的头,温柔的责怪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对你小师叔要有礼貌。” “既然是家宴,那就不要说些什么修行啊,学习啊,你瞧把宁舒这孩子紧张的,哪里能安心吃饭。” 皇后娘娘夹了一些凉菜放在盘子上移至宁舒面前,打趣道:“陛下可在我这里经常提起你嘞,他对你可是喜爱的紧。” “你这个年纪最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吃点。” 宁舒端着碗筷,听着皇后娘娘贤惠的关心,紧张的心情便放下了一些,连忙乖巧的点头,扒拉着碗里已经堆起来的饭菜。 “吃饭吃饭。”难得一家人齐聚一堂,姬青临心情大好。 既然是当今人皇开口,宁舒再怎么不适应也不能像是木头一样不识礼数,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发现,这皇室一家子还真是......接地气。 和所有百姓家中一样,作为夫妻二人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对于自己的这一对子女也是格外关心,从后山的生活问到身体情况,也埋怨为何一个月都不回来几次。 宁舒听着这些亲人之间的交流,温馨的画面使他感触颇深,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只能安安静静的吃饭,当问到自己时便老老实实回答。 “我听那帮家伙说,自己府里的孩儿尚未婚嫁,都谋划着和宁舒搭上关系嘞。”皇帝陛下捋了捋胡子,笑着说道。 宁舒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在夹菜的筷子一顿,然后听到后半句后筷子又一抖,表情瞬间凝固。 “我知道,我知道,小师叔和金维骐小姐姐关系可好了!”姬潮月闻言赶忙咽下嘴里的饭菜,抢着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 宁舒小声辩解道,心想自己如果再不开口,万一下一刻皇帝陛下趁着心情大好下一道谕旨,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被这样决定了,岂不是很悲惨。 “我还小。”宁舒摆了摆手说道:“这种事还不急。” “哈哈哈哈。”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火热了起来,或许是这样的关心拉近了宁舒与众人的距离,总之,因为身份关系而产生的那层隔阂逐渐消失了,宁舒也逐渐放开了,与皇后娘娘说上一些姬潮月在后山偷懒的事情。 “你是从金陵城来的洛城?”几番闲聊下来,皇后娘娘开口询问道。 “是的。” “这么说来,你与袁有桃那孩子是朋友,可认识兰清卿?” “自然是认识的。” 宁舒心想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兰才女,竟然连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都认识她,等下次见到的话,便将这个事告诉她,也算是对她才华的一个认可。 “那是本宫的妹妹。”皇后娘娘饮了一口茶,嫣然笑道:“不知你们二人关系如何?” 式微式微 第184章 冬深 话语之间满都是慈母般的微笑,宁舒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倒不是因为他和兰清卿之间真的有什么,而是对于这样一种亲人般的关怀有些不习惯。 他想起袁有桃正是因为被家里安排婚配之事,所以想要考进太府避难,而现在他似乎能体会到袁有桃的感觉了,其余更多的则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氛围。 宁舒不知作何回答,只得闷着头看着碗中的饭菜,只是听着皇后娘娘的关切,心中泛起些许愁思,他以前在平安城曾经看到过,到了合适的年纪,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开始请媒婆牵线说媒,然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将婚事定下,最后喜结连理,凑一对良缘。 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会将请柬送给城主陈山海,还会请老书生写一副祝词,而大多普通的人家虽然没有这些大排场,但也会放上些鞭炮,然后请一架红轿去接新娘,宁舒小时候没少看这样的画面,但他并不会对自己这方面的事情有丝毫的关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然也不会有门当户对这样的说法。 既然不需要关心,那便不去关心,但不代表不会去想,这婚配之事虽无意义,但背后蕴含的来自父母的关心却令宁舒有些触动。 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会在静心塔看到第一个有关平安城的幻境的原因。 宁舒很早就明了事理,所以会比寻常年龄相仿的孩童更能感触一些事情,尤其是当他在生死边缘走过,踏上修行之后更是如此,当他在红堆雪周夫人和一众风尘女子中感受到这样一种关心时,便不再将她们当作过客,而是自己的一种另类的亲人,同样也包括袁有桃,谢希孟这样的朋友,后山的师门,还有此时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 有情饮水饱,更别说是来自皇帝皇后的关爱。 他可能从小会比其他孩子经历很多不符合年龄的事,但同时也会失去一些本该享受的温情。 鲜羊肉蘸着红彤彤的辣椒酱,宁舒的眼睛被辣的有些泛红,不自觉的便热泪盈眶。 ...... ...... “你是不是觉得皇家深宫里吃饭应该都是被众人服侍着,菜品什么的都应该是山珍海味,仙品丹药?” 皇帝陛下站在通光殿的栏畔,看着洛城中闪烁的红光说道:“朕不过也只是一个凡人,哪还能享受仙人的待遇,与子民同乐,享子民之福才是朕所希望看到的,粗茶淡饭才是生活的真谛。” “每年都有从各地上贡来的礼品,还有妖族与道门的贺礼,其中不乏仙丹灵药,讲实话朕是喜欢的,但这玩意总不能当饭吃,朕早年间曾在各大州便衣出行过,见过那些百姓的生活,有富裕的,但大多还是普通,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再想起当时那些画面,索性我就尽数换成了银钱,下发给了需要的地方。” 茶余饭后,宁舒随着皇帝陛下站在通光殿顶楼俯瞰整座洛城。 夜晚很热闹,他能够看到红灯笼的微光,仿佛还能听到爆竹的噼啪声。 听着皇帝陛下的闲谈,宁舒想着自打离开平安城,不论是在金陵又或是沿途水路,经常可以听到百姓们在赞扬当今圣上的明理,一代明君的形象早已进入他的心里,跟别说各地的繁荣以及幼年时那场瘟疫的最终处理方式,无不证明当世这位人皇的伟大。 至于后来在太府湖边不知身份的闲谈以及今夜的家宴,都给宁舒带来了极大的好感,人族有这样一位共主实在是很棒的一件事。 身份虽然被揭晓,但并不妨碍宁舒做一个陪皇帝陛下闲聊的学生。 “陛下爱民如子,是人族之幸。” 姬青临负着双手望向远方,笑着说道:“这片天地这么大,只可惜未能看全,也未能全揽,年轻的时候拼命想修行,然后去那昆仑山,无量山看上一看,结果很残酷,只能以凡人之躯走过了神朝和南方诸国,后来做了皇帝,虽然地位上来了,可更加没时间了,周游天下的想法也只能作罢。” 宁舒听闻堂堂神朝皇帝陛下也没有摆脱无法修行的烦恼后,心想果然人人生而平等,礼科教授诚,不欺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片天地这般壮阔,想来是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留的。” 宁舒这下再也不能犯过去在湖边时的错误了,笑着开口道:“陛下您还年轻,真的年轻。” 在他心里,这位神朝皇帝虽然有那种皇室的雍华气质,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作派,至少在他见到的时侯没有,而带着他登上楼顶,凭栏而看,就像是一位长者带着后辈畅谈人生理想。 一如我年轻时候怎么怎么样啦......有什么理想啦......现在因为上了年纪没有这些想法啦之类的。 只不过称呼将我换成了朕罢了。 只是听这位皇帝陛下的语气中似乎有着一丝垂暮之意,对于宁舒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很是突兀。 “朕当然不老,是这片天地老了,老了就该更新换代了。” 宁舒挠了挠头,心想怎么说的这般玄乎,天地早已进入末法时代,说是老了也能理解,可这更新换代就未免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现如今四大州百姓安居乐业,也未曾出现过大灾大难,各大势力也都很平稳,何须再变? 看着宁舒脸上露出的不解,姬青临继续说道:“万物都应遵循规律发展,我神朝强盛千年,以凡俗之力抗衡修行界本就属于逆天之举,盛极必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朕早已看透彻,如果或早或晚都会发生,朕倒是希望可以应在此处,也好做那逆转乾坤的壮举。” 宁舒心中一惊,他自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作何回答,自己不过是来吃顿饭,怎么就能听到当今人皇这样一番豪言壮语,听这意思,似乎未来将会发生某种天翻地覆的变数,而这种变数......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朕就是随口一说,感慨一下这盛世太过平淡,不起波澜,你不必往心里去。”皇帝陛下说道:“在这深宫待得久了,莫要说朕,就算是普通人也想要施展拳脚,活动活动筋骨,说起来朕倒是有些羡慕你,可以这么有活力。” “除却咱两私交,你是祭酒选择的传人,天资心性方面朕自然放心,而且洛城雨夜那一次,朕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至于今天这顿饭,倒是与看重你没什么关系,我听潮月那丫头说过你的身世,反正我这也是普通的家宴,带你来也无妨,你若是不嫌弃我这的饭菜,以后可以经常来。” 看似说的极为随意,但宁舒却从中感受到了温情在里面,皇帝陛下显然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家人。 能与神朝皇帝陛下攀上亲情这一层关系,似乎是一件很好的事,等自己回平安城的那一天,就不仅仅是能用衣锦还乡这个词来形容的了。 俗,太俗了。 宁舒在心里暗暗骂道。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知道宁舒心里在想些什么,看着宁舒作沉思状,以为他还在犹豫,不免对这样不贪名利,做事考虑周到的心态大为赞赏。 “你可知为何我神朝能够以凡人之力抗衡修道之人。” 宁舒对这个问题很熟悉,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在刚知道修行界的时候,他也在疑惑,为什么神朝这样一个由世俗为主体的国度可以占据大片的土地,更是能将吸纳教徒的修行门派压制的死死的,并且与妖族,道门那些不属于俗世的势力并驾齐驱。 “自由之战?”宁舒想起自己当时刚来洛城时查阅的那些典籍中的记载回答道。 “继续。”姬青临笑着说道。 “嗯......神朝有着媲美大神通者的王侯坐镇边疆?” 宁舒继续答道,这个回答是他带着目的问的,之前不论是与皇帝陛下的交谈还是太府后山同姬潮月的交谈,他都未将自己的那些经历说出去,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而是他没有想要将这件事扩散出去的想法,毕竟对方的身份目前来看身份或许很明朗,但身份后所要牵扯出的事将会很复杂。 而这样问,是为了从皇帝陛下的回答中找寻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皇帝陛下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越说中心越偏了,四大王侯自然有实力,但比第一个回答要显得肤浅的多。” 宁舒连忙揖首行礼,正想着该怎么甩掉肤浅这个标签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想到那日立在船头时,宋先生曾经的回答。 “因为神朝有太府。” “正是如此。”皇帝陛下听着他的回答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有太府,神朝才能千年不倒,你能成为祭酒的亲传弟子,将来必会是我神朝,乃至整个人族的希望。” 日后的天地大变,盛极必衰,人族的希望...... 宁舒回想着皇帝陛下言语中若隐若现的信任与托付,虽不知究竟为何意,但心中依旧有些凛然。 他想了想说道:“盛极有可能会衰退,但冬深凛冽过后必然会是春和景明之时。” 式微式微 第185章 春浅 两个年龄,身份,地位差别极大的人,在洛城最中心的楼上进行了一场仿佛在雾中的对话。 神朝皇帝陛下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畅谈人生,若是传出去,说不得会有人怀疑这是皇帝陛下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夜幕垂笼,话有尽时,宁舒总不能就这样待在皇宫里不走,于是乎,在与当今神朝皇帝谈完人生后,宁舒又被当今神朝皇子送出宫。 待遇,规格都可以说是十分隆重了。 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二人循着一条大道向着宫门外走去,宁舒这才知道,自己来时究竟闷着头走了多少远路。 面对身边这位师兄身份略熟于皇子身份的二师兄,宁舒便感觉没那么拘谨了,他想了想后问道:“师兄,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吗?” 姬潮生闻言笑了笑答道:“师弟这个问题倒带着些对天地的感悟。” “永恒都是相对的,不断地发展改变也不失为一种永恒。” “停停停!” 宁舒一阵头大,他自从进入后山,虽没有见到自己的师尊,但对于这两位师姐师兄却摸清了性情,二人都是一心向道,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大师姐顾唯一心中只有道,在这方面根本不参杂任何私人感情,若硬要说的话,仅仅只对后山师门的几人格外在意,其余的就像是雪山上的冰刀,又冷又锋利。 而这位二师兄同样坚守道心,但更大程度上有些痴迷于道,不管什么问题都能拿出一堆理论上的知识来解释,为人更是诚恳,大道理能讲到人头皮发麻。 用姬潮月的话说就是,我哥修炼修了个死脑筋。 这样说有些夸张,在宁舒看来,能被祭酒收为亲传弟子,更是神朝皇子,哪里会平庸。 “师兄我想问的是......会不会有哪一天,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 姬潮生停下脚步,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并没有直接回答宁舒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师弟你会做何选择?是顺从它的改变而适应,还是跳脱出来走自己的路,然后掌握自己的命运?” 宁舒心想不愧是父子两,说的都是些深奥的回答,虽然还是一些带着探讨未来的大道理,但姬潮生这番话还是带给了他一些思考的东西,就像他先前给皇帝陛下所说的那样,寒冷的冬天过去后必然会迎来温暖的春天,但这是一种正常的节气变换,只要顺应就是了,他顺着姬潮生的话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寒冬一直不过去呢,就像这掌心中的雪花,正常情况下,我们可以用自身的温度去改变它,可如果雪花足够冰冷,甚至达到了我们无法去改变的地步,你又要如何?等不来春天便要任凭雪花将自己覆盖?”姬潮生笑着问道。 “当然不会!”宁舒明白了姬潮生话语里的意思,思忖后答道:“当然是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姬潮生望着宁舒肩膀上落下而且并未融化的雪,伸手拭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这便是了,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做到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你现在任务应该是尽快提升修为,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变数,有师兄师姐在,不用你瞎想。” 宁舒仔细回味了一下姬潮生的这句话,将其中的关键字翻来覆去的咀嚼,最后喃喃道:“师兄,你是不是嫌弃我修为低?” “嗯......我是这个意思吗哈哈。”姬潮生打了个哈哈解释道:“其实......修为并不是全部,我和你师姐都相信,在某些事情上,你会比我们俩做的都要好。” “你是说......捣乱吗?”宁舒想起那些天在太府后山四处乱飞的蝴蝶。 姬潮生闻言一怔,连忙转移开话题,说道:“好久没有见过如此安静的皇宫了......” “生硬,太生硬了。”宁舒叹了口气,有些心痛的说道:“师兄你转移话题的本事可能就只有初眠境。” “......” 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在雪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随着步伐的前进越来越长。 停步,转身,在宫门下寒暄道别后,两道影子从并行到分开。 ...... ......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今儿晨风甚好。” “肉粥知多少。” 袁有桃迎着晨风,站在饭堂前,端着一碗瘦肉粥歌颂着美好日子的到来,一旁青石上的猫儿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张大着嘴巴打哈欠,露出几颗可爱的虎牙。 元月一过,时间便如同被鞭子抽过的马儿一样骤然加快了起来,不出几日便立了春,日头出现的也愈发频繁了。 在家中窝了数十日的学子们也都回到了太府当中,互相道声新年好,不怕冷的学子们尽数换上了薄衣衫,女学子们大多披着一件皮袄,露出洁白的小臂。 春天,又到了万物......滋长的季节。 人一活跃,事儿也就多了起来。 晨起修炼,闲时赏山景,观星辰。 至于停留在望生境的问题,宁舒严格遵守师姐师兄们的教诲,并不冒进,转而将更多的心思放在锤炼心境上。 随着春日的降临,生命气息勃发,一切都活了过来,宁舒那只蝴蝶也不例外。 他最近正是到了修炼极为关键的时刻,将大师姐传给他的残缺元神之法与谢希孟留给他的《神游星空决》结合起来,又在无数次尝试与指点之后,总算摸到了一丝修炼元神的门路。 虽然离真正的元神大道还远,但至少现在他所化出的紫色蝴蝶已经不再像原先那般是一个由法意构成虚体,而是凝实起来,与他血脉相通。 “化!” 宁舒盘坐在草地上,望着面前花蕊上落着的紫色蝴蝶,轻喝一声。 姬潮月趴在一旁,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前方将要发生的事情。 紫蝶翅膀上下摆动,看似随意,却充满着一种韵律。 “怎么......没啥动静?”片刻后,姬潮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宁舒眉头一挑,他能感觉到蝴蝶正在经历一种破茧的变化,但唯独好像缺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他眼睛一亮,伸手从眉心捏出一团清光,然后注入蝴蝶体内。 变化陡生。 随着蝴蝶越来越明亮,宁舒肉身的眼神渐渐无光,似乎失去了生机。 蝴蝶身上泛起一阵紫色的云气。 云气过后,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草地上,细看之下,与宁舒一般无二,只是显得有些透明,像是颜色被冲淡的感觉。 姬潮月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透明的宁舒望着盘坐着的宁舒同样陷入了沉默。 很奇妙的感觉。 自己在看自己。 不同的视角。 人影继续泛起波动,变为一只蝴蝶,然后又变为人,然后重复着这种变化...... 最后从蝴蝶中飘出一团清关,回到了如同石像一般盘坐的肉体中。 “成功了。”宁舒喃喃说道。 “哪个是你?”姬潮月一脸可不思议。 “都是他。” 顾唯一缓缓走来,花朵上失去了生命气息的蝴蝶说道:“能将残缺的元神之法修补至这个地步,小师弟悟性很高,只是终究还是需要完整的法门,不然只能短暂的存在,而元神是用法意伪装的,一旦离体极为危险,若是没有正统法门,更没有经验可循,万不可在外轻易施展。” “就是说,如果像以前那样,不带元神,但用法意化蝶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对吧。”宁舒想了想问道。 顾唯一瞬间明白了宁舒的想法,沉声道:“多了一个不同形态的化身,师弟你这个想法很好,这是一个很实用的法术。” “一双不受任何限制的眼睛。” “那岂不是可以去偷学别人的法术了!”姬潮月恍然大悟。 宁舒以前虽然也可以化蝶,但并不能稳定下来,一旦有外力干扰便只能消散,而且原来需要他耗费很多的法意去操控,现在可以将消耗量减少的最小,也就是说,蝴蝶可以在虚实间不断变化,并且不会太过耗费法意,更重要的是,可以施展一些法术。 虚实变幻是大神通者必备的技能,而施展法术是修有化身的修士才能有的效果。 现在他仅凭望生境的修为就可以做到这些,不失为一件妙事。 看着宁舒傻笑着的表情,姬潮月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拍了拍脑袋说道: “哦对,我早上在山下碰到了金姐姐,她说让小师叔你有空下去一趟,她有事找你。” ...... ...... 浅春时节,宁舒来到洛城已有将近一年,从凡人到修士,从一个名声不显的普通少年到太府祭酒亲传弟子。 在这其间,洛城雨夜的持剑少年,大败妖族太子的太府学子,皇帝陛下青睐的后辈......这些名号在普通人眼中可能只是片刻的吃惊,然后就变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但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是天大的事情。 虽然皇帝陛下并未当朝宣读加官进爵这样的殊荣,但一顿家宴足以证明少年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分量,更别说后山弟子这样的名份。 宁舒望着书案上铺开的大大小小数十份的请帖,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人生的春天随着冬天的离去也一同到来了。 式微式微 第186章 尘缘 宁舒很清楚这些请帖的用意,大多是朝中大人物的邀请,既然是世俗,看中的自然不会偏向于自己的修为,而更侧重皇帝陛下与太府的背景。 太府作为神朝的心脏,而宁舒又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个,相比于神秘的顾先生,皇室的姬潮生与姬潮月,宁舒这干净如白纸的身份显得更为接地气,而且容易结交。 并不是简单的阿谀奉承,这些朝中重臣哪里会用这些浅薄的手段,这些请柬只代表一个意思,那就是和这位后山的天才结下一份善缘。 毕竟若是从长远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宁舒日后定然会在天地间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也是人族的一个代表。 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宁舒上有师门,还有宫中的背景,自然用不着他去上心,所以赴宴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刚好结束了一轮的修炼,宁舒认为自己既然要在神朝发展,还要调查一些事情,那么打点一些人际关系是有必要的,只是他没想到这帮大人们竟然如此迅速,在冬日刚过,太府刚刚开课的第一天就将请柬送了过来。 而且这些请柬大多都是由他们的后辈,也就是太府的同窗亲手送来,实在不好让人拒绝。 礼有贵重之别,宴有先后之分。 尤其是赴这样重要的宴席,自然也有着学问在里面。 课后一帮人齐聚一堂,帮着宁舒挑选首先要去赴宴的地方,最后在一番热闹的讨论下,由大户人家袁有桃与洛城贵女金维骐为宁舒敲定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第一站是大学士府,也就是上官雁的父亲,上官大学士作为朝中文官代表之一自然要放在重要的位置,更加之两次太府考核上官大学士都有出席,宁舒又是书科最出色的学生,理应首先出席。 “合情合理!”袁有桃一番分析之后自我夸赞道。 想起自己曾和皇帝一起吃过饭后,宁舒对于这样级别的宴席就充满了信心。 大学士府上的风格很书香气息。 大学士府上的饭菜也很合胃口。 大学士府上的人儿都很热情。 甚至有些过分热情了。 宁舒秉承礼数教养,以谦逊的谈吐和上官大学士交谈后,接下来便遇到了上馆大学士的正妻,也就是上官雁的母亲。 刚开始时还好,言语间不外乎是学习生活方面的一些事,到后来风格慢慢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任凭宁舒怎么往回拉也没有拉回来。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孩子你家是哪里的呀......哦,曲州是个好地方啊,怪不得如此英雄少年。” “你在太府里学业忙吗?有没有心仪的女儿家?” “没有就好,我就说,向你们这种修道天才,哪有心思想这些俗事,想必平时都将时间放在修炼上了吧。” “我经常听我家雁雁说起过你,雁雁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件好事。” “不知道......你觉得雁雁怎么样。” “年龄不是问题,女大三抱金砖嘛,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我还有一小女,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培养培养感情。” 宁舒在这样夺命连环问中全程处于懵懂的状态,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遇到那些比较敏感的问题就想方设法将话题带偏,最后终于在及时赶来的上官雁的解救下,他才得以站着走出学士府,若是再晚上片刻,怕是连自己身上有多少银子都得交代给这大学士府。 不愧是大学士的内人啊,这嘴上的功夫着实厉害。 他这般心想着,又想起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在饭桌上讨论的那些话题,突然对于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了恐慌。 在接下来几天的饭局中,经历了尚书府,将军府等一系列朝中大臣的府邸,见到了可能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官员后,宁舒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已然变成了神朝最大的香饽饽。 而这种香饽饽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香,因此抢也不能用普通方法的那种抢,所以结合宁舒各项方面的需求,朝堂之上的各位大人物一致认为联姻是最好的一个办法。 谁不想和这样一位少年天才搭上关系,就算不去提背后的太府,单拿出宁舒自身的条件就已经足够优秀了,以至于那些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袁有桃看美食的眼神。 放着绿幽幽的光。 “放心啦,我爷爷听我的,只要我爷爷发话,我父母绝对不敢多说话,我保证在我家不会出现前几次那样的事情了。”金维骐拍着胸口向宁舒保证。 辅国大将军金熵,军部领袖,虽然是正二品的官职,但实际上的威望要高许多,年轻时号称一代军神,年纪大了后退居幕后,计谋策略称得上是一绝。 之所以将这样一位大人物放在最后,是金维骐特地要求的,大概是金老爷子对这位修行天赋极佳的后辈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大将军府位于洛城南城,还未走近便能看到门口站着的士兵,宁舒明白朝廷方面虽然规定王侯将军不得带兵入城,但因为金老将军的赫赫战功与资历,皇帝陛下赐给金府一定数量的私兵作为奖赏,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景象。 这些神朝的士兵看着宁舒走下马车,不为所动,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但宁舒依旧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某种肯定以及尊敬的意味。 神朝尊重强者,更是以保家卫国为荣,宁舒大概知道了他们为何会对自己有这样的举动,因为自打他的名字在洛城中被传开后,相应的事迹也逐渐流传了出来,一如洛城雨夜的风采,斩杀羌人将军,破傀儡。 这些事迹传至军营里后,不少士兵都对这位佩剑少年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也不外乎在太府中以黎万青为主的军部学子都对宁舒很尊敬。 这是凭实力得到的待遇。 宁舒对迎在门口的士兵点头致意后,随着金维骐走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一片热闹,管家们来来往往的布置着酒席,妇人丫鬟看着与自家小姐并肩而行的少年窃窃私语。 过程很顺利,金老将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严厉,虽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沙场血气,但面对宁舒却显得很是和蔼,像是街头卖冰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 金维骐的父亲也是军部的一位将军,正如金维骐所说的那样,这顿饭是宁舒从赴宴开始唯一不觉得尴尬的一次,并没有稀奇古怪的问题,也没有将自家女儿向外推的举动,虽然金夫人依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宁舒,但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吃完饭后,宁舒松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结束了。 金老将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待人接客都极有规矩,完全不像前几顿饭如同相亲一般,自己看来是白担心了,同时也对自己怀疑这顿饭的目的感到惭愧。 在最后,金老将军坚持要亲自送这位优秀的宁小友出门,宁舒万般推辞之下也无经于事,只好与金维骐一同搀扶着老将军慢慢向门口走去。 这可是难以想象的待遇,可宁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下一秒他便后悔了。 后悔自己有愧疚的感觉。 只见金老将军站在门口,从原先的和蔼变得严肃起来,拍着宁舒的手沉声说道:“宁小友日后必是我神朝的栋梁,我这孙女平日里被宠坏了,没个正形,还望你不要介意,日后还需要你多加照顾。” “爷爷!你答应我不提这事的!”金维骐气鼓鼓的说道。 宁舒闻言一怔,心中一片戚然,欲哭无泪。 金老将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做事太狡猾了,连托付都说的这般堂堂正正,饭桌上并未开口,原来是在这地方等着自己嘞。 ...... ...... 情情爱爱这种少年少女间的情事又不能当饭吃,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只是对于宁舒这样的修行人来讲,并不是必须的。 虽然他小时候看着那些城里出嫁的场景也曾想过自己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小媳妇。 短发或是长发?热情还是温柔?胖点还是瘦点?脸圆圆的还是尖尖的? 谁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还没想过嘞! 想想又不是什么坏事! 但现在不同了,若是他没有踏入修行,或者说没有经历过那些血杀之事,或许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走进洛城,然后学业有成,事业有成,最后找一个贤良的女儿家,又或是投缘的同窗结为伴侣,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现在不行,他既是修行者,又是太府后山修为最弱的,跟别说身上还背负着各种东西,让他现在考虑什么儿女情怀,总感觉有些不现实。 自己注定以后要独自去经历很多事,而这些事有可能会让自己失去生命。 修行者的长生路哪有一帆风顺的,从来都是布满尸骨和鲜血,饶是宁舒这样修行不过一年的小修士,手中的剑也饮下了不少的血水。 因为不能稳定下来,所以不能去想。 “我还小,我还小......” 宁舒心中这般念叨着,一边让马车停在平康坊的街口,然后在车夫不可描述的眼神注视下走进印有红堆雪三个大字的迷人烟火中。 式微式微 第187章 仙宫 “宁小先生来啦!” 还没等宁舒做出噤声的手势,随着红堆雪管家一声响彻天际的吆喝,宁小先生这个名号已经回荡在了这流光旖旎的楼中。 “宁小先生是谁?怎么从未听过洛城中有这样一号人物?”有刚从南方来的富商皱着眉头,不满的问道:“这排场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他有些恼火,因为在南方诸国都有大产业的他,来到红堆雪后,这楼中管事居然都没有亲自出来迎接,高傲的让他感觉自己才是这青楼中的服务人员,而此时这位从未听闻过的人居然能有这样的待遇,实在令人生气。 富商旁边的友人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想起这一个月来洛城中传出的各种消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连忙对着富商比划出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低着声说道:“宁姓本就稀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位宁小先生应当就是......” “什么?!”富商惊道:“真的是他?” 富商从南越国而来,手上做着矿石生意,在南方诸国经常和修行门派打交道,来之前曾听闻修行界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天才,在太府后山争夺战中击败了堂堂妖族太子,却没想到竟是在此处碰到了本尊,同时暗自庆幸先前说话声音不大,若是被这样的修行者听到,按照以往经历的事情,说不得自己这会已经身首异处了。 周围的一众宾客也都将目光放在走廊出口的地方,想要一睹这位传说中天才的真容。 “他怎么还不出来?”富商疑惑道。 友人脸色恢复了正常,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等大人物哪里会与我们共处一室,听闻宁小先生初入洛城时曾受到红堆雪的照顾,此时想必已经在那花魁雪散的红帐里了。” 看着友人放松下来的神情,富商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想了想后说道:“原来像宁小先生这样的修行天才也躲不开这男女妙事啊。” “哪有人能够摆脱的了七情六欲啊,我看就算是那昆仑山上的道士也都未必能够做到。” ...... ...... 莽莽昆仑。 绵延数百万里的山脉隐在云雾之中。 云是祥云,不同的颜色在其中交汇,格外的神奇。 雾是仙雾,透着淡淡的金光,那是一道道雷霆之力,既能有助于修炼法意,又可以淬炼道身。 大大小小的门派坐落在群山中,呈众星拱月之势围绕着最中间的那一片山脉。 那是仙宫所在地。 琉璃砖瓦,霞光万道,整座仙宫仿佛落在半空中,神圣无比。 与神朝作为人族共主之国相似,仙宫作为道门的圣地,也是众道门尊崇的地方,尤其是仙宫的前身正是洪荒岁月里的道祖传承,以至于天下大多数修道传承,无论势力多大,无论教徒有多少,在仙宫面前,都要以道门弟子相称,而进仙宫九殿修行乃是所有道门弟子最向往的事情。 正因如此,仙宫九殿与妖族的无量妖宫,神朝的不周太府并称为天地间三大修行圣地。 天下万法出昆仑。 玉虚有真仙。 这是所有道门弟子最为骄傲的两句话。 此时的仙宫乾元殿中,一片雷光闪烁。 乾元殿据传是当年道祖座下玉虚十二金仙之一的太乙真人留下的道统,其实力在九殿中也位于前列。 殿中是一片小天地,而小天地中的山崖上盘坐着一位青年道人。 道人浑身霞光弥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而他头顶上方的天空中则布满阴云,一道道如同龙蛇的闪电在云中游走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要降落到地面上。 轰! 一道电光劈斩下来,带着周边的空气都发出刺耳的哀鸣,那道闪电出奇的大,直接将山崖上盘坐着的道人淹没了进去。 山崖上闪烁着一道道符文,但在第二道电光落下后便磨灭殆尽。 碎石崩飞,整座山头都被移平了,而道人站立在空中,依旧紧闭着双眼。 一道雷光,两道雷光......无数道雷光。 没有人能数的清其中的数量,也没有人敢站立在此处,此时此刻,整片天地都被照的透亮。 天雷从一开始的轰响声慢慢的出现了嘶吼,似龙鸣,似虎啸。 伴随着这样的变化,电光也逐渐开始变得凝实起来,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道人身上,仿佛要将半空中的道人灭杀。 在寻常世界中哪里能见到这样恐怖的闪电,对世俗来说已经称得上是灭世的存在了。 就在闪电愈演愈烈,就连空气都要停止流动的那一刻,道人蓦地睁开了双眼,自眼中射出黑白两道光,在空中化为两把剑的样子,将劈落下来的闪电斩成碎片。 乌云仿佛受到了挑衅,像是煮沸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出现,映照着天空都变得惨然了起来。 一片雷光狰狞的海,浪花由闪电组成,澎湃着席卷而下。 道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惧意,手指微曲,掌中浮现出一道道火光,然后这些火光化为龙形,将那道红色闪电构成的雷光尽数笼罩了起来。 若是有道门的人在此的话,就会认出,这位道人所使得法术正是传说中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 血色闪电被火龙团团围住,体积变得越来越小,由一开始的滔天巨浪变为拳头大的一点,同时响起一阵阵婴儿般的呜咽声,像是在求饶一般。 道人不为所动,嘴唇略一张开,在火龙压迫下已经化为拇指般大小的血色雷霆便被吸入了口中,整片小天地霎那间变得清明了起来。 丰神如玉,道骨仙风。 用来形容这位道人再合适不过了。 乾元殿的殿门自动打开,门外候着十余位道士,道人缓步走了出来。 “恭贺琳琅师兄出关!”一众道人躬身行礼。 原来这道人名叫莫琳琅,是乾元殿的大弟子,更是仙宫九殿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莫琳琅点头致意,说道:“这段时间有劳诸位师弟师妹了。” “师兄客气。”一位道士说道:“能将九天之上的天律雷劫化为己用,这片天地间恐怕没有多少人敢这样做,更别说师兄你还是处在突破的边缘。” “想必师兄你已经突破到归虚境了吧!”有人激动的问道。 “还差一步,我要出山印证一下道法才能作出突破。”莫琳琅沉声说道:“若不是一年前九天之上的变化,以我的修为哪里敢这般轻易的取雷霆淬体。” “师兄谦虚了。” “哦对,神朝太府的传承可定了?是那妖族的陆星移吗?” 说到这个问题,乾元殿前的一众道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丰富,有叹息的,有惊讶的,还有无奈的。 莫琳琅察觉到师弟师妹们的表情,心想难道自己的判断失误了?随即不悦的问道:“难道是那神朝谢希孟从北方回去了?” “不是......”有道人犹豫了一会,站出来说道:“是一个名叫宁舒的太府学生。” “宁舒?” 莫琳琅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名字,确认在记忆力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来历,修为如何?” “没有来历,就是普通人族,修行不过一年,望生境的修为。”先前那名道人将自己调查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莫琳琅的眉头一挑,说道:“一年修至望生境天赋着实不错,可要以这样的修为击败陆星移可就太可笑了,这几日我暂时不会离开仙宫,我需要这个名叫宁舒的人的详细资料。” 然后他想了想后又问道:“我闭关这些日子,那件事确定下来了吗?” 有道士走上前,递上一封书信,说道:“已经确定下来了,造化殿那边发现的确实是地府十殿中的转轮王城。这是青峰殿杨任师兄留给您的信。” 莫琳琅虚空一指,将信纸展开,沉默片刻后,说道:“造化殿一向以千年大传承自居,对我仙宫也只是名义上的服从,此次发现转轮王城怎么就这般大方的告诉了我们?而且以他们的实力是如何发现洪荒地府的传承的?” “据说是雪国的赵城隍所发现的,毕竟同为地府神诋一脉,想必有独特的手段,而且以他们的实力哪能单独吞下这桩机缘,师弟认为这才是他们通知我们的原因。”送信的道士回答道。 “呵,那些装神弄鬼的伪神的话也能信吗?” 莫琳琅不屑的说道:“在他们眼里,啃噬凡俗香火信仰这等有损天德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吧。”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转轮王城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风景。” “师兄说的极是,若是能得到洪荒前的传承,说不定可以触碰到天地的秘密。” “这地府传承可比当年的元神之法还要诱人,那次咱们道门无功而返,此次定要有所斩获。” “有师兄这样的昆仑传人出山,我们仙宫拿下地府传承简直是轻而易举。”众道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道。 听到昆仑传人这个名号,莫琳琅望向仙宫最中心的玉虚宫,眼中泛起一抹不甘心的光芒。 式微式微 第188章 神女 昆仑传人。 只有整片天地间道门最出色的弟子才能被授予这个称号,这是无上的荣耀。 一如洪荒时代玉虚宫十二金仙的亲传弟子们,无不是惊天动地的修行者。 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昆仑传人,条件非常苛刻,除却天赋与修为的要求外,单是昆仑嫡出这个身份就令天地间九成的道门弟子望而却步,剩余那一成的仙宫弟子能达到要求的就更少了。 但乾元殿的莫琳琅绝对可以担得起这个称号。 作为仙宫二代弟子里最出色的他,又怎能不想得到这个称号。 至少在玉虚宫还未被人入主前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仙宫自成立以来,除却最中间的道祖玉虚宫外,下设九殿,天地间的道门传承挑选最优秀的弟子进入九殿修行,是为仙宫弟子,而在九殿中最优秀的弟子才有机会进入玉虚宫,得到玉虚宫主的指点,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昆仑传人。 虽然此玉虚宫主并非洪荒时期的道祖圣人,但在这后洪荒时代,能一人踏上昆仑通天之梯,打开尘封无尽岁月的道祖传承之地,并且将道门再次发扬光大,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位神秘的玉虚宫主的实力。 所以能够成为玉虚宫主的亲传弟子,在道门修士心中绝不亚于人族成为太府祭酒之徒。 莫琳琅从被乾元殿殿主带上山的那一刻起就立志要进玉虚宫,为此他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太府这样伟大的传承。 直到有一天,一直无人踏足的玉虚宫中多了一个人,一直沉寂的玉虚宫主降下了一道法旨。 玉虚有主。 昆仑传人这样的名号就这样被人拿去了。 虽然在外界看来,如修行阴阳双剑的莫琳琅,又或是曾在伽蓝山出手的玄离子都可称为昆仑传人,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日不进玉虚宫,这个名号便如同空壳,没有任何意义。 谁能甘心自己努力修行的目标就这样突然被拿去? 只是有宫主的法旨在上,无人敢出头相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仙宫弟子依然不知道那位被宫主带进玉虚宫的传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修为? 直至那年妖族太子陆星移前来仙宫进修,外界都传陆星移并未见到昆仑传人,但作为核心弟子的莫琳琅却知道,陆星移曾挑战过玉虚宫里的那位,结果很出人意料,战斗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陆星移虽然走了出来,但从此再也没有开口提过那一战。 很明显,妖族太子输了。 至此,玉虚宫那位传人神秘的面纱才渐渐被揭开。 莫琳琅感到无力,因为那时的陆星移已经有了知梦上品的实力,就连自己都不敢说能够赢下这位无量山的煌煌妖星,更别说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 玉虚宫中的那位该有多强? 他望着玉虚宫的牌匾沉默着,这片天地已经发生了太多改变,各族的天才层出不穷,就在他闭关这半年的时间,太府居然出现了一个能与妖族太子一争高下的神秘修士,还有那南方的地府传承,一切过去很难看到的东西都如同井喷般出现。 他很清楚,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在这片不断变化的天地间站稳脚跟,只有提升实力,才能从容地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只有提升实力,才能够有资格去争夺昆仑传人的名号。 “神女吗......”莫琳琅低语道。 ...... ...... 昆仑山上的地界一眼望不到头,仙宫的宫殿看似紧凑在一起,但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小世界。 内蕴乾坤,包纳天地。 这里的灵气要比天地间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充裕的多,是难得的近仙之地。 长生殿中。 一位身着青衣的老道人躺在靠椅上,神情悠然,一脸满足。 长生殿不同于仙宫的其他八殿,相比于那些殿中后辈弟子的来来往往,香火的繁盛,这里倒显得有些冷清。 清阳道人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在他看来,与其招收一大堆资质参差不齐的弟子传人,不如老老实实的专注于一人,而那些供奉着的香火味道也实在是俗里俗气,难闻到了极点。 修行嘛,修的是心,修的是道,只顾着考虑传承岂不是落了下乘? 这句话在他收到徒儿之前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也只有寻到良徒后才敢理直气壮地这般说。 清阳道人的身前有一铜炉,铜炉几乎成透明状,像是仅仅包裹着一层翠绿色的薄膜,可想而知里面燃烧着的火焰有多么可怕。 而火焰中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盘坐在里面。 火焰升腾的波动足以让一个修行者都感到害怕,很难想象炉中那人正在承受什么样的灼烧。 “老爷......都整整三天三夜了,青牛师兄这么烤下去不会熟了吧?”童子搬着小凳子坐在躺椅边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咽着口水问道。 “瞎说!”清阳道人斥道:“我像是那样谋害自己宝贝徒弟的不良师傅吗?” 童子肯定的摇摇头,心中却想着,您上次还扣下了一堆宫主分发给各殿的灵药嘞。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给他淬体,你这位师兄可是难得的运势之体,只有打开他体内凡俗的枷锁,日后的长生之路才能走得更远。”清阳道人得意的说道。 “我去玉虚宫走一遭,你可把火候看好了,千万别打盹。” “哎!”童子应道,然后想起了什么,又犹豫的开口说道:“老爷,这几日我出殿去的时候,经常听其他殿的师兄师姐们议论说其实咱们玉虚宫的宫主早就不在了......” 清阳道人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说道:“休要听那些胡言乱语,宫主自然在玉虚宫中。” 玉虚宫主自然在那玉虚宫中,这是一件很符合逻辑的事情。 自从打开昆仑,创立仙宫以来,玉虚宫主就极少再出过山了,在近百年更是没有露过一次面,就连传法旨也都是在虚空中显化,真身不显。 也怪不得会出现玉虚宫主早已消失这个传言,因为真的消失太久了。 只有清阳道人知道其中的内幕。 玉虚宫从仙宫创立至今就只有一人。 玉虚宫主是神女,神女就是玉虚宫主。 二者为一人。 因为玉虚宫主太过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修为,年龄以及经历,流传在天地间的也就仅仅只有踏破昆仑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通天之梯的事迹。 而在百年前,玉虚宫主欲突破无上境界,破开天地束缚,结果功亏一篑。 但她毕竟是玉虚宫的主人,道门最无上的存在,竟然硬生生凭借逆天之法,避开了魂飞破灭,身死道消的下场,一身道果虽然尽数散去,但生机却保留了下来,如同转世重生一般化作女婴,落在了玉虚宫中。 而清阳道人是整个仙宫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那法旨也是他借助玉虚宫主留下的气息伪造的,为的就是掩盖这件事的真相,因为这件事一旦被爆出,道门上下必会大乱,以女婴还为成长起来的修为,是绝对守不住玉虚宫这个道祖传承的,说不定到时候连性命都不保。 法旨的传出,让清阳道人有时间看着女婴成长,一直到她可以回到巅峰,足够掌控道门的那一天。 所以,传闻中的昆仑神女便是曾经的玉虚宫主。 只是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记忆,修为都已经散去,留下的只有一个崭新的生命。 ...... ...... 玉虚宫常年宫门深锁,除却九殿殿主有事禀告外,其余时候无人涉足。 宫门后就是一个恢宏的大殿,大殿正中放着洪荒年间的圣人玉像,混沌气缠绕,看不清面容,下方的香燃着,袅袅向上飘,萦绕着整个大殿都满是祥和的气息。 庄严又清净,俨然一副道门圣地。 而大殿之后则是另一片天地。 清幽湖畔,简单的屋舍,四周围着栅栏,栅栏里盛开着各式各样的花朵,其中尤以粉色居多,一旁还放着松土的小铲子。 偶尔还可以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各种小兽,若隐若现,甚是可爱。 这样充满少女感的环境与玉虚宫大殿中的庄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舍内布置很简单,书案,床铺,柜子,还有一个......梳妆台。 书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书卷,还有一些散发着莫名气息的法旨,但两者一比较的话就会发现,那些书卷的地位明显要高于那一张张法旨,虽然看上去法旨上的金光要耀眼的多,但架不住摆放的确实有些随意。 书卷就不一样了,每卷的边边角角看上去有些磨损的厉害,但都被补上了细心的补丁,摆放的更是精致,就像是皇宫中手艺最好的匠人砌成的石砖。 屋子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套宫装,上面霞光流转,绝不是凡物,也只有大身份的人才能够配得上这件衣服。 可就是这样一件衣服,挂的却很凌乱,就像那些法旨一样,连袖口都未曾舒展开来,歪歪斜斜的,如同洛城平康坊醉酒的汉子。 很随意,十分随意,像极了女儿家的闺房。 这里的确住着一位少女。 式微式微 第189章 许缘心 此时天还未破晓,一声声浩大的钟响传遍整个仙宫,同时也传到这山中的清幽湖畔。 那是唤醒仙宫弟子晨起修炼的令钟。 所有在仙宫进修的道门弟子,无论是仙宫本身的弟子还是其余门派选上来进修的,都要遵守这个号令,甚至连九殿殿主都不例外,据说这钟声在洪荒年间是专门用来号令天下道门的,即使它现在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但依旧无人敢违背。 昆仑仙宫门规十分森严,门内大多都是各地选上的优秀弟子,没有人敢付出被驱逐下山的代价来偷懒,懈怠。 但......这般严苛的规矩似乎并没有对湖畔小屋中的人带来丝毫影响。 当钟声接连响过三声后,仙宫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不论男男女女都身穿代表着仙宫的道服,眼神中充满着渴望,静等今日来自九殿殿主们的授法。 而此时木屋里的人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静,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将被子拉过头顶,像是钟声从未响起过。 又过了好长时间,阳光透过云气洒落向整片昆仑山脉,仙宫的弟子结束了一早上的修炼,体味着来自这道门圣地的感悟。 这里的每一缕阳光在外人眼中仅仅只是象征着温暖,而在仙宫中便化为了不可多得的太阳之力。 当阳光照进木屋后,慢慢照亮了床榻上的被子。 被褥中的那人不满的翻了个身,随即察觉这样做好像并不能使屋中的光亮变暗。 经过了一阵辗转反侧,从被褥的边缘探出一只洁白的小臂,细腻而有光泽,仿佛玉石雕刻而成,而那只手更是白皙,指节修长且分明,既不过分的瘦,也不带半点赘肉,完美的无法再多加上一分其余的东西,就连南越国国君最引以为豪的雪玉戒指放在这只手上也会让人觉得多余。 只见那只手探出后迅速捏了一个指决,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仿佛不愿意再浪费半点睡觉的时间。 没有人注意到,昆仑山上有一片云气缓缓凝聚在一起,将原本肆无忌惮洒落向木屋的阳光遮蔽的一点不剩。 两个时辰过后,云气仿佛被下了命令一样自然而然地散去。 被子缓缓向后移动,露出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和一双似醒未醒的眼睛。 看头发的长度,应当是一位女子。 看那眉眼间的风情,还是一位极为漂亮的妙龄少女。 少女看了看照射在珠帘上光芒,似乎还未从睡梦中清醒,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又过了一会,她才缓缓坐起身子,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双手握在一起向头顶拉伸,身子微微向后倾斜,阳光将这个动作投射在墙上,身影格外的曼妙。 此时此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少女一脚踢开被子,坐在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穿着的白色亵衣绷出一条明显的曲线,似乎很是留恋这片刻的懵懂状态。 她拨开珠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脚寻找着地上的鞋子,好一会才穿了进去。 木门推开,少女晃晃悠悠走向湖边,蹲下身子,在湖中鱼儿惊讶的目光中拘起一捧水,向脸上擦拭去,其实以她尘埃不染的修为来说本不用如此清洗,仅仅只是因为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用灵泉洗漱对皮肤好才会每天都这样做。 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好像是师叔从山外的一个大国家中带来的一本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少女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很满意自己的住处恰好有这样一汪充满灵气的湖泊。 洗漱过后,少女一改此前没睡醒的慵懒模样,细腻脖颈上的面庞清丽无比,五官之中的哪一个单拿出来都是最好看的,组合在一起更是将这样的完美增加了不止一个倍数。 她走过木屋前的花坛,双手轻轻一摆,一场局限于花坛的雨水便撒了下去,她走过草丛,远处的小鹿便向她点头致意,她走过木屋,不用去推,散发着檀香的木门便自动打开了。 她是那样的有灵气,只怕天地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少女坐在书案前用手撑着头,忽然想到朦朦胧胧睡梦间听到的钟声,然后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 是的,无所谓,昆仑仙宫号令门人的令钟又如何? 她才不怕嘞。 因为她是整座仙宫的主人,也是玉虚宫的宫主。 她叫许缘心。 ...... ...... 许缘心生于昆仑,长于昆仑。 在她的记忆里,自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生有慧根,不用任何人传授,那些昆仑道法,她看一眼就能够掌握,平日里未曾与旁人接触,只有清阳师叔会经常给她带一些昆仑山外的东西回来,并且告诉她,她的师尊是玉虚宫的宫主。 虽然至今她也未曾见过那位只存在于言语记载中的师尊,但并不妨碍她代理师尊成为代宫主管理整座仙宫九殿。 虽然许缘心很讨厌管理这种事情,就像她很随意的对待墙上挂着的那件象征一教之尊身份的宫装。 许缘心更喜欢的是外面的世界,比如人族繁华的洛城,尤其是洛城中名家贵女用的脂粉,还有南沼国最富有盛名的圣女塔,听说圣女的衣服是由神蚕丝编织的,她浑然不知自己身后的那件被嫌弃的宫装要比南沼圣女的衣服不知高贵几千万倍,还有秦淮河的夜景,漠北的黄沙,曲州的古桥...... 总之,她在这玉虚宫中待了十六年,从未出去看过一眼,只能依靠各种书籍了解昆仑外的精彩世界。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令这位玉虚宫的宫主大人很是烦躁,所以她酝酿着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行。 反正这仙宫有九位师叔管着,书案上的法旨几年也用不上一次,实在不行,出了什么事自己再回来解决也不迟...... 许缘心坐在湖边,根本不用冥想打坐,呼吸间便是在修炼,她第一次得知山外那些人修炼竟是那样艰苦的时候不免有些震惊,因为她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去在意修行这件事,就这样每天随意的看一些书,修一些法,不知不觉就已经到归虚境了。 以至于她为了证明自己的修炼成果,两年前特地答应了一个前来挑战的妖族,原本她以为战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却没想到那个气势汹汹的妖族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这打击到了她修行的热情,但更加坚定了她出山的决心。 今日依旧没什么大事,仙宫九殿各项事务平稳的运转,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上门挑战,日子过得枯燥乏味。 许缘心将一本记载元神之法的修行典籍放在手边,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夜色笼罩下来,一条银河横挂在天上,映着湖水泛起点点星光。 昆仑山本就高耸,更是传说中的近仙之所,尤其是在这玉虚宫中,能接收到的诸天星辰之力更是不可以量计。 只是在外人眼中如同仙珍一般的星辰之力,在许缘心眼中仅仅只是一抹很好看的风景。 突然,一声清亮的鹤鸣声传来,一只白鹤沐浴着星光缓缓落在湖边。 白鹤收敛了双翼,伸着长长的脖颈将头放在许缘心的肩头蹭着,显得很是亲昵。 它的身上绑着一个木箱,许缘心将木箱取下,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她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装着的事物。 一沓书卷。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字,翻转间能看到封面《式微纪事》四个大字,其他也都是诸如《南越纪》,《无量传》等字样。 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修行宝典,而是天地间各国记录近几个月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各种重要事情的书册。 这便是许缘心了解山外之事的其中一个手段。 少女就着月光平静的读着,那些南方诸国的书册被翻得很快,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吸引人的事情,当她看到《式微纪事》的时候,如同眉笔画过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眸中流动的光彩就像是身前被星光照亮的湖面。 稚气尚且存有,但也只是一丝一缕。 更多的是一种憧憬的朝气。 夜晚湖畔的水汽缓缓升腾而起,书册的纸业上变得潮湿起来,许缘心正看的入神,见此情景,眉头微蹙,那湖面原本的雾蒙蒙瞬间便被一扫而空。 “咦?” 当她翻过一页后惊讶了一声,转而回到前一页,然后认认真真的又看了一遍。 “宁舒?” “击败了陆星移?” “陆星移是谁来着?好像上次被打跑的那家伙就叫这个名字。”许缘心歪着头自言自语道:“这个人很不错啊,竟然也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情。” “望生境?!” 许缘心看到修为后有些发怔,旋即又将这个望生境家伙的名字读了一遍,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小跑进屋内,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类似于考核试卷的纸张。 纸张看上去经历了好多人的翻阅,边角上除了磨损外都变成了毛边,但许缘心却小心翼翼地将它铺展在腿上。 “白夜为幕笙箫渡,一念间,泪如露,经纶扰梦心难驻,南音拂柳,天青雨散,一朝云烟服。” “小窗红楼泪自诉,雨凉海棠过往中,青石阶上圣贤书,盈盈花下,燕逐落英,百里洛城路。” 式微式微 第190章 去年的家书两行 许缘心看着放置在腿上的书卷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张类似抄写诗词的试题纸是白鹤不知从哪里取来的,上面的字迹工整又清秀,让人看上去很舒服,尤其是里面的这句诗,许缘心很感兴趣。 相比于她看过的那些人族著名大家笔下的传世佳作,这张纸卷上的短短几十个字带着一种不一样的世俗烟火气,还带着一丝锋利的气息,给许缘心一种要破开纸面,直冲九天的感觉。 作为昆仑仙宫的主人,她很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样的心境。 所以对于这首诗词的作者,她印象很深。 宁舒。 而这本《式微纪事》上战胜妖族太子陆星移,成为祭酒传人的望生境修士同样是这个名字。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许缘心轻声问道。 白鹤凑近了过来,用喙轻触两张纸,片刻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你呀,就知道宠我!”许缘心摇了摇头说道:“这两张纸都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中,哪能感受得到相同的气息啊。” 少女把书卷放在手边,褪下鞋袜将脚放在清澈的湖水里摆动,洁白的脚背像是两道投影在水面的月光,随着水纹荡漾着。 修长的手指轻柔的划过那落着诗句的书卷,许缘心感受着芽纸上面的颗粒感,仿佛能感受到当时执笔在纸上落墨的那个人的气韵。 事实上许缘心的确能感受得到。 她为了能更多的了解到山外的世界,自创了一种秘法,可以隔着亿万里空间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色,甚至于可以看到一些特定的人,但前提是得需要相应的气息。 所以她想要凭借秘法来看一看写下这首诗词的人长什么样子。 而且许缘心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道墨痕里蕴含的气息与她一年前秘法初成时在九天之上感应到的剑光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当时她便很好奇是什么人敢以剑去斩向九天,但那时因为法术初成错过了捕捉气息的机会,但现在她手中拿着这个充满精气神的笔墨,所以她想再试一次。 就算是同一个人又如何?不过是望生境的小家伙而已。 许缘心手指在面前的虚空中一点,虚空像是与下方的湖水颠倒了位置,明明是平静的空气却显现出了水流一样的波动。 水流中逐渐显现出了一个画面。 红纱帐,星星灯,靠窗的书案,桂花的香气,还有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水流中翻涌着的画面很真实,真实到连香味都能涌出来。 这样的秘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若传到外界定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若是修炼有成的话,天地万物便尽数都在眼中,没有秘密可言,谁会想这样被人监视着? 但就是这样一种秘法,在许缘心的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她从未用这个法术观察过什么大人物的秘密,倒是经常用来欣赏山巅的雪莲,屋檐下的乳燕,以及树枝上求姻缘用的红线。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想要看清一个人,虽然只有望生境。 只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就好了,许缘心这般想着。 这是什么地方? 她眉头微蹙,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喘气声。 “呸!” 仔细听了一会后,看着面前水流中翻滚着的身影,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先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赶紧轻啐一声,脸上泛起羞恼的晕红,手指轻轻向左一滑,那旖旎的画面便消失不见。 许缘心深呼吸了几口,一只手不停的给有些发烫的脸颊扇风,另一只手接着感受书卷上的气息,然后再一次在半空中显化出一段水波。 类似的场景,但这次却没有了那不堪入耳的声音,余下的只有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只手提着笔悬在半空,笔毫还沾染着墨迹,像是正准备写下点什么。 是他! 许缘心心中一喜,随即手指微动,想要看清执笔那人的容貌。 可就是这一步,还没等她将画面转过去,水流便如同琉璃一样破碎了。 “咦!有人帮他掩盖了天机?” 想到此处,她有些不高兴。 “不过也是,他既然是祭酒的亲传弟子,想必是祭酒在帮他了。” 许缘心虽然从未出过昆仑山,但对于天地间的形势却很是了解,知晓有太府有祭酒这样一位大人物存在,那么他的弟子自然应当被保护的很好。 “宁舒是吧,等我出山后,定要去找到你,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收回法术,站起身来走进湖中,随着一步一步的深入,有些冰凉的湖水浸湿了她身上的薄纱裙,紧紧的贴着湿滑的肌肤。 明艳动人。 在月光的倾洒下,这样的画面没有半点的俗气,全然是圣洁。 眉眼间带着清稚,可就是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立于湖水中却有一种令诸天失色的感觉,除了无可挑剔的容貌外,更多的是来源于她的一种仙气。 这个少女终究是要走出昆仑的。 茧中孕育了十六年,便要化为最动人的一只蝴蝶。 因为她是站在道门千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她是整个仙宫的主人。 她是玉虚宫的掌控者。 许缘心。 ...... ...... 红堆雪一间极为宽敞的雅室中。 这里是花魁雪散的闺房。 窗子半掩着,一阵阵带着桂花香味的风吹进,将窗边书案上的信纸都染上了淡淡的香味。 宁舒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些什么,突然一阵寒颤,然后打了个喷嚏。 手中的笔随着身体的动作在信纸上滴落下一滴墨水,旋即流淌开来,丝丝缕缕,弯弯折折。 宁舒皱了皱眉头,准备重新取一张纸接着写。 “怎么,着凉了?我以为你们修行者都是不会受风寒的。”雪散在一旁笑着说道,然后她取下一支笔,在信纸上墨水溅落的地方勾画了几笔。 “并没有落在字迹上,你看这么随手一画,是不是像一支寒梅?更何况你都写了这么多,重新再写的话,太浪费时间了。” “来这种地方只写书信不做风月之事,满洛城也没有几个人。” “话说回来你是写给谁的,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家书。”宁舒在信纸下方写上落款,说道:“离开家里有一年了,再过些日子太府春训就要开始了,可能要远行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这次多交代一点寄回去,这样他们就不担心了。刚好袁有桃家有一批货物要寄到曲州,是加急的,会用到传送阵,估计这封信不会像以前那样耗费上许多时日。” “安意是谁?家中给你指了婚?”雪散看着信的开头,好奇的问道。 “是我......妹妹。” ...... ...... 曲州平安城,城主府前。 清晨,宁安意匆忙的披上衣服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拨弄着脸畔的头发,一边穿过长廊居室,在陈山海惊诧的目光下跑向宅门。 “今天先生上课吗?”陈山海放下筷子喊道。 “不是,我取信件!” 宁安意头也不回,站在门口张望着,大声回答道。 “谁的信?!”陈山海没来由的一阵惊慌,心想难不成自家小女儿在外遇见了情郎?区区一封信,怎得如此热情,还需要跑着去等。 “宁舒的!” “哦哦。”听到寄信人的名字后,陈山海心中踏实了下来,然后说道:“这小王八蛋都多久了才寄来一封信,信中有提到我吗?” “还没来呢,爹。” 城主府门口,宁安意翘首以盼。 不多时,平安城中信局的伙计终于跑了过来。 “有洛城的来信吗?” “有的有的,大小姐您都问了好几天了,这不一有信我就给你带过来了,是宁先生的,放心吧。”送信的小厮拍着胸脯说道。 “谢谢啊!” 宁安意拿到信笺后,也不理会陈山海的呼喊声,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内。 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此时的南方虽然才是初春,但树叶已然一片绿色,不时地有花瓣落下,恰好落在那写满字迹的信纸上。 “书呈安意妆次:见字如晤。” “最近寄信很少,因为太府这些日子以来学业颇有困苦之处,经常坐于藏书楼中,不觉时日增减,加之大雪封路,书信不通,所以年节未归,勿怪。” “先生博学,过段时间要带着我们去清州观摩前贤遗迹,日后信件恐迟上些时日,勿念。” “同窗们都很友善,先前信件中所提到的袁有桃,我年饭便是同他一起吃的......” “陈叔叔应该身体还好,我年前寄了些洛城的特产,还有你喜欢的脂粉,可能要比这封信晚上一些日子才能到平安城。” 洋洋洒洒好几张纸,写满了宁舒在太府求学日子里的各种事宜,无外乎不是些平安,顺利之类的积极向上的一面,但就是这样看似不起波澜,没有任何波折的生活,在宁安意看来已经足够令她开心好几天了。 宁安意读了好几遍后,回到屋中拿出一个红木盒,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回到信笺里,然后与红木盒中的其他信笺整齐的放在一起。 然后她拿出一只细毫来,铺开一张崭新的信纸,思索了好一会缓缓落笔。 “平安城里一切都好,我也很好......” ...... ...... “洛城听上去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以后我也一定会去的。” 笔随腕落,少女头上缠着的红丝带在春风里格外美丽。 式微式微 第191章 南下 春日正好。 这等时候大概要趁着春风去放一放手中躁动的纸鸢。 但对于太府四舍诸学子来说,放纸鸢的青春乐趣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少年少女的情事都无法占据他们内心的激动。 因为再过几天便是这一届太府春训开启的日子。 春训。 顾名思义,在春天的实训。 神朝四州十二道的绝大多数学府都会有专门安排给学子实训课程,为的就是不让学子们只拘泥于书卷上的形式,转而将学到的东西与实际生活相挂钩。 事实上证明这个实训课程很有价值,常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实训的意义大抵也是如此。 那些小学堂的实训课程大多是被先生带着去邻村的学堂交流,又或是帮着村里的百姓们做些事情,再或者是去衙门处理些公文事项。 大一点的学堂,比如金陵城最有名的金陵学堂,先生们就会带着学子去前贤古迹瞻仰吊唁,或者寻一个隐士大家的草庐进行拜访,这期间带来的经历和感悟是在小学堂里见不到的。 而太府作为神朝乃至整个人族的心脏,又是与道门妖族并称的大势力,实训内容则更是丰富阔气。 四州军营的入伍名额,七部乃至朝堂之上各个官职的学习位置,各种名家大人物的亲近观摩,还有涉及妖族,南方诸国的游历...... 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对于太府学子来说这自然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进入太府大半年的时间,还从出过远门,更何况,其中很多学子就是冲着这春训而来的。 有志于进入朝堂之上的学子,这次能在大学士甚至各位尚书大人身边学习,然后留下一个好印象,对于以后的仕途将会起到如同开山大斧的效果。 有志于从戎为国效力的,北方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恰好北方局势平稳,而且未来预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发生太大的战乱,对于这些学子而言,既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能将自己在射御二科学到的东西好好的实际操作一把。 而专情于琴棋书画等文雅之事的学子,将会有专门的诗词大家,一如朝堂之上的晏大家为他们进行更深层次的指导。 总之,太府的春训将会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经历。 宁舒也很期待,他在寄往平安城的信中提到过,说是先生带着自己去拜访前人遗迹,但他知道这都是虚假的信息,至于真实的自己,是去北方战场还是其他地方,其实也很难选择。 当一件事自己很纠结,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往往这个时候就需要别人来推一把,或者直接替你做好选择。 ...... ...... “南下?雪国?” 坐在太府后山的凉亭中,宁舒看着端坐着的二师兄与站在一旁代表道部而来的岳徘徊,有些疑惑于这个安排。 石桌上放着的陛下手谕,上面写着的内容他看得很清楚。 并不是排斥这个突如其来的选择,而是有些不解。 就像谢希孟曾经说过,剑不能只放在一个地方作为装饰品,而是应该不断地出鞘,做一把剑应该做的事情。 宁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去北方可以磨练心性以及修行剑术,或者修有妖文的他还可以去无量游历,只是他纠结了好久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去南方诸国的选择。 “本来应该是谢希孟去的,可现在只有你在洛城中,又刚好有春训的时间,所以陛下说将这次锻炼的机会给你......”岳徘徊说道。 “道理我懂,但南方能有什么事,我怎么觉得去北方草原更能让我得到锻炼。” 岳徘徊挠了挠头说道:“南方那边可能真的比北方要重要一点......” 听完岳徘徊对南方形势长篇大论的分析后,宁舒陷入了思考。 其实他心中早有疑惑,虽然神朝同道门有着一些理念上的不和,但面对有教无类的祭酒择徒考核,妖族甚至有太子陆星移来参加,可昆仑却连一个人都没来,若不是看不上祭酒传承的话,那么便是有重要的是使得他们无法分心。 这样一看,南方雪国的那件事确实显得很重要。 看到宁舒没有说话,岳徘徊接着说道:“你是祭酒的弟子嘛,神朝与陛下都很信任你,刚好你去南方历练一番,对你望生境的修为也有好处。” “问题就在这,既然南方那件事很重要,相必道门的各种天才和大人物都会过去,还有那些身份传承错综复杂的神诋,以及其他势力的传人,我只是一个望生境的修士,面对那些知梦甚至隐藏在幕后的归虚境强者,会不会有些单薄。” 宁舒认真的说道:“或者......朝廷会安排五六个大神通者跟在我身后?” “你当大神通者是糖豆啊!”岳徘徊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用手拍了拍宁舒的肩膀说道:“别想了,这次就你一个人行动。” “但有一点你放心,这次你去就是调查一下道门要做什么,稍微看看就可以了,没必要和道门硬碰,毕竟这件事他们封锁的太严密了,一丁点多余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而且早年间雪国和神朝还是有一点关系的,陛下念及旧情,总不能冷眼相看。” “南方诸国各地都有我们安插的眼线,情报问题不必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曲言侯爷会一直在南望城驻扎,他会镇住那些道门的人,再说了,你是祭酒的弟子,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 宁舒并不在意岳徘徊拍着胸脯的保证,而是敏锐的抓住了里面的重点。 曲州侯。 他从来到洛城一直到进入太府后山这一年的时间内从未停止过对这四位存于明面上的侯爷的调查。 这片天地间归虚境的大神通者不多,但也不算稀少,而在神朝范围内的话则很容易列举出几个。 有权力,有实力,还有行伍杀气,符合条件的也就是四位侯爷了。 北荒侯许风眠他见过,剩下的三位都未曾谋面。 通过在太府后山以及山下天涯观中各种资料的了解,四位王侯中以曲州侯的极道武意最为霸道,结合他早年间的经历来看,宁舒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亲眼看到才能确定下来。 “道门又不蠢,那帮老牛鼻子敢动你的话,陛下绝对和他们翻脸!” 岳徘徊见宁舒依然沉默,直接卷起袖子撂下一句狠话。 宁舒望向一直在端坐着喝茶的二师兄姬潮生。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他现在是太府最小的那个弟子,既然自己的师兄在这里,自然要听听师门的意见。 姬潮生思忖了一下,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缓缓开口道:“既然是朝中和道部的决定,那便是有所考虑的,此番南方之行或许是一件好事。” “皇子殿下......那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岳徘徊擦着额头的汗,望着这位祭酒的二弟子,宁舒也同样看着自己的二师兄。 “去吧。” ...... ...... 昆仑仙宫大殿前的广场上。 九殿中精心挑选而出的百余位仙宫弟子负手而立,朝着正前方的玉虚宫行礼。 他们身穿玄色的道袍,神色严肃。 以莫琳琅为首的几位二代弟子站在最前方。 “传玉虚宫法旨!” 一道宏大的喝声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张闪着璀璨霞光的卷轴。 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恭敬地跪了下来,长生殿殿主清阳道人伸出双手接下缓缓落下的卷轴,仔细阅读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来诵道: “尔等仙宫弟子今日启程赴南国,切记不可违背昆仑之意,当在天地立我仙宫之名。” 听着这句话,所有跪拜着的仙宫弟子脸上都浮现出骄傲的神情。 玉虚宫的法旨,便是道门最神圣的声音。 而接下法旨的仙宫弟子,定然要用生命去贯彻。 ...... ...... 十万无量大山,妖气弥漫。 这里有妖国万千,大妖无数,呼啸天地,吞云吐雾。 陆星移站在山巅之上,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个名叫宁舒的人族少年的经历。 翻阅许久后,他闭上了双眼,似乎要将上面的字迹刻入脑海。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团赤金色的火光燃起,将纸张化为飞灰,随着山风落入山谷。 “我很好奇他究竟有多少秘密,更好奇他在离开那座平安城后经历了什么?” “我从来不相信会有宿敌这个词,但他的存在的确是让我感到有些头痛。” “道门在南方那些动作,神朝不会不管,我想在那里看见他。” “然后斩他明我道心。” ...... ...... 在遥远的西方一个不知名的空间内,遍地都是金莲祥云。 这里是灵山极乐世界。 许许多多的人盘坐在金莲上,慈眉善目,祥和一片。 正中间的上方是个极其模糊的虚像。 一阵波纹传出,在这片极乐净土中响起一道宏伟的声音。 “此去那南国,当渡有缘人。” 下方一位名叫救难的僧人站出,双手合十而拜,然后踏着金莲消失不见。 ...... ...... 天地间各大势力如同烧开的水一样翻滚起来。 南方诸国的国君大多都接到了来自背后宗门或是来自昆仑的传令,要求务必保证道门弟子的通行便利,这些持掌一国的国君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精气神来贯彻这个指令,比面对民生疾苦都要认真。 但依然有几个地方有些悠悠然,仿佛不曾被天地间的大势所影响。 玉虚宫后的湖畔木屋。 许缘心不停的换试着不同款式的衣服。 宫装,道袍,衽裙...... 千挑万选之下,终于还是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袍。 想起此前传出的法旨,许缘心很满意自己故作老成的口吻。 当所有东西都准备完成后,她走出木屋,轻轻的掩上木门。 一只白鹤飞来,托着许缘心朝天边而去。 这一日,玉虚宫主骑鹤出昆仑。 ...... ...... 一座祭祀大殿内,立有一尊女子的玉像。 宫殿的牌匾上写着——苏娘娘庙。 殿外的秋千上坐着一个正在思考的少女。 少女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尚未褪去,圆圆的甚是可爱,但与可爱并不相符的却是那一双时而狡黠,时而单纯的眸子。 妩媚又迷人。 像是一只在丛林里透过树叶间隙,观望人世间,满是灵气的白狐。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是孩童时代的一朵花,又或许是那一支甜到心眼里的棉花糖。 ...... ...... 太府的广场上。 四舍学子在教授们殷切的目光下蓄势待发。 无论是平时和蔼的书科教授,还是严苛的礼科教授,此时都带着微笑。 今日便是太府春训开启的日子。 袁有桃选择回到金陵城中随着东清候做一些管理方面的事情,兰清卿留在洛城随着晏大家学习诗词韵律,而童瞳则是随着金维骐等一众军部学子准备踏上北上的行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在教授们慎重又慎重的嘱托中,这一届的太府学子踏上了自己人生所必经的道路。 这些在春日里洋溢着朝气的学子中并没有一个名叫宁舒的少年。 ...... ...... 南下的官道上。 宁舒牵着马缓缓前行,看着落日余晖被远处贪婪的群山一口一口吞噬。 一身布制青衫,一柄三尺长剑。 一人,一马。 细微的春风拂过少年的眼角眉梢,拂过少年的平静脸庞。 马蹄声,脚步声,如一首古曲,悠悠扬扬。 …… 第一卷——式微式微(完) 第192章 大泽上的一座城 不周神朝式微三十九年间发生了许多大事。 对于神朝而言,北方局势风云突变,原本重新现世的恨天氏族在深秋时节尽数退回了大漠和草原的深处,其中北荒侯许风眠带领的北方军虽然战绩卓越,但恨天氏的退却很大程度上带着一种主动的感觉,不过,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在神朝的北方,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 另一件事则是终于有人通过了祭酒所设下的考核,成为了太府后山的新晋弟子,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以望生境的修为击败了同为参考者,已经在天地间赫赫有名的妖族太子陆星移。 如此悬殊的差距,导致宁舒这个名字迅速被世人所知。 对于昆仑乃至整个道门而言,北方的战乱他们毫不关心,神朝的祭酒传承他们更是无法分心,因为南方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们去探索。 式微三十九年深冬。 属于造化殿扶持下的雪国一夜之间被道门封锁,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个位于泾河边上的小国家仿佛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一批批百姓被宗门所带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本就不大的国家在一次次的剥削中更是雪上加霜,因为那些人剥削的不是钱财,也不是粮食,而是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当消息传出后,道门上下震惊。 不关乎人命,只在乎那被发现的地府传承。 洪荒前的阴世转轮城第一次出现在天地间。 为了应对这可能蕴含着天地秘密和前后两大天庭衰落真相的神秘传承,作为主导者的造化殿与当地城隍联手进行探索,并将这个消息传给了仙宫以及无量妖族。 紧接着,仙宫陆陆续续出动了门下弟子,踏上出山的道路,其中不乏乾元殿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阴阳双剑莫琳琅,还有青峰殿杨任以及玉鼎殿玄离子。 而南方诸国各大宗门派出的弟子更是数不胜数,由此可见道门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天下三大势力,神朝一直以世俗为主,虽然太府实力深不见底,更有祭酒这样的无上人物存在,但并不太多插手修道界的事情。 无量妖族以自身为主,十万无量大山无恙,妖族自然不会有太多波动。 但道门不同,道门作为修道界的主导力量,门人弟子除了神朝外遍布天地间,享有国君的荣誉,此番有这样的一个传说中的地府王城出世,又在其掌控范围内,自然不会错过。 只是这样隆重的阵势势必不可能不透露一点风声,当仙宫弟子走出昆仑后,修道界已然明白这片天地将会发生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比当年南沼圣女持长元神之法还要重要的多。 阴世王城,洪荒传承,得到的话说不定可以就此超脱天地,谁不想独占?因此才会有将整个雪国封锁的情况出现。 之所以惊动了昆仑甚至妖族,虽然表面看上去是造化殿将消息上报给了仙宫,但实际上是因为,就算是造化殿与城隍联手,也无法获得转轮城的传承,甚至出动了无数人力,连准确的地点都无法确定。 洪荒前的传承神秘莫测,若不能获取有效的方法,只怕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无法获得分毫。 于是他们想要借助仙宫的力量。 只是这样一来,各大势力下场,最后的结果必然会极为混乱。 所以当仙宫弟子出山,各大宗门出动人马,妖族派出无量宫弟子后,雪国本应该加剧的乱象变得缓和了下来,但道门众人聚集在一起,以仙宫为主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动,很难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能同时天下三大势力中两方最出色的传人聚在一个人族小国,可想而知这里事态的严峻。 平静的河流下暗藏着波涛汹涌。 更重要的是,神朝迟迟未动,这是道门所顾忌的地方。 当天下大势都在剧烈波动时,神朝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将可媲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曲州侯从广陵城调到了大泽上的南望城。 仅此而已。 在道门看来,这就像是身上扎着的一根刺,并不深入,甚至没有流血,但就是很难受,偏偏自己还无法拔掉这根刺。 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道门没有任何意见,但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你,换成谁心里都会感到不自在。 尤其还是这个铁血,冷酷,有着前车之鉴,当年在大泽让道门损失惨重的曲言。 有这样一个人俯视南方诸国,道门一边商讨如何让进行对地府转轮王城的探索,一边还要警惕背后的这一个魔头 ...... ...... 南方的春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温暖,反倒是泛着一股深及骨髓的湿冷。 经历了水道,陆道以及传送阵等行路方式长达数十日的辗转,看了一路上从枯枝到繁茂的枝叶,从光秃秃到绿油油的山岭,宁舒终于接近了神朝南方边境的南望城。 绵延的城墙立于大泽之前,阻断了唯一的道路,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气。 宁舒骑在马上,轻提缰绳,一边怀念洛城中冬日里的火炉,一边回想着师兄师姐临走前的交待。 “玉虚宫传了法旨,妖族也出动了无量宫中的妖孽,此次南国之行你大概会看到这片天地间八成以上的年轻一代修士,虽然各大势力都将那地府传承视为囊中之物,但对于他们麾下的弟子而言,更多的则是一种隐晦的试炼。” “父皇让你去南国,也有着代表神朝立威的想法。” “你修有上古妖族中天紫微大帝的剑法,更是有一柄五十弦,还在伽蓝山上夺下了陆星移的一部分太阴之力。” “陆星移因为太阴之力缺失而没有突破到归虚境,虽然你师姐认为是他自己悟性差的问题,但陆星移势必会将因果转接到你身上,更别说还有静心塔之争,他有可能也会去南国,所以此行务必要当心。” “昆仑仙宫,无量妖宫,诸多宗门,甚至可能会有其余的隐世传承出现,你代表着我们太府,既然我们只凭借区区数人就能与道门,妖族并列,那必然不能弱于他们。” “想必老师也是这样认为的。” “明天就要南下,我与你师姐等你回来。” 沉思片刻后,宁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心想哪有一个望生境的修士就能代表神朝立威的? “咱们太府确实是只凭借数人就能与仙宫,妖宫并列,可这数人把我算进去是不是有点拉低水平!”他一边感激二师兄说的师门会等他回来这句温暖人心的话,一边抱怨自己二师兄的用词不准确。 “这可太惨了,又要面对陆星移,万一不小心被报复了,自己岂不是唯一一个连老师都没正式见过一面的徒弟。” “我也想不弱于那些宗门天才啊,可我的修为不允许我这么痴心妄想......” “人生何其苦......” 感慨片刻后,宁舒双腿一夹马腹,向着远处的城池前进。 ...... ...... 当宁舒慢慢接近这座城池后,才真的明白为什么一座城池可以成为神朝与南方诸国之间的屏障。 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片位于曲州边境的地域分为两种颜色。 一种是土地厚重的黄色,另一种则是水泽特有的青黑色。 而南望城的城楼连同向两边延展而出的城墙,很好的扮演了两种颜色之间的分隔线。 城墙向东西两个方向延申过去的是高耸的南岭山脉与一眼望不到对岸的泾河。 南方诸国想要从曲州进神朝的话有多种选择,比如穿越南岭,比如渡过泾河,还可以从南望城直接进入,但如果是军队要攻打神朝的话,相比于泾河与南岭这样的天堑,南望城是唯一的选择。 但南望城前不是平坦的土地,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泽,不说行动是否方便,单是其中的毒瘴与开阔的视线就让军队望而却步。 宁舒不知道以前南望城是怎样防御的,但自从大泽形成后,南方诸国想要发动战争的概率便微乎其微了。 像这样的一个能够左右全局的枢纽,被神朝掌握在手中,无疑是让神朝拿到了决定战争的先手,更别说这里有着令道门胆寒的曲州侯曲言。 “怪不得那些难民们会千辛万苦穿过南岭进入曲州。” 宁舒叹了一口气,想起幼年时的经历和在静心塔考核中所看到的幻境。 南望城东边便是南岭,在曲州又有一部分被称之为青城山脉,而平安城就在青城山脉脚下。 他本有机会在来的时候回去看上一眼,但一想到会耗费上很长时间,便放弃了。 此刻站在南望城前向着东面的群山望去,仿佛能看到那座山下的小城。 应该收到寄回去的信了吧,不知道那些东西寄到了没有...... 城中应该都还好,宁安意应该已经开始了学堂中另一个年龄段的学习,邋遢道士不知道有没有赚到点钱...... 如果一开始就说自己会修行了,他们知道后会不会很开心...... 不知道这一趟南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一眼...... 第193章 不见 南望城作为神朝曲州最南边的城市,同时也作为神朝连接南方诸国的第一城,其风土人情都与神朝普遍的形态有着显著的差别。 虽然可以辨别出这里确实是神朝的管辖范围,但有一种浓浓的异国风情很好的融合在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色彩斑斓的服饰。 以孔雀,大象作为浮雕的石墙。 半球形的屋顶。 还有随处可见的南越,南沼,虎陵等南方诸国人氏。 在战乱时期,这里作为一个军事要塞,可在和平时期,这里更多的则是一个不同文化碰撞并且交融而产生的圈子。 其中尤为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没有所谓的道门管辖,于是有相当一部分南方诸国人氏在很早的时候就定居在了南望城。 拿着朝廷签发的文书,宁舒很顺利的被安顿在了南望城里的客栈中。 入夜时分。 整座南望城都陷入了沉睡。 月满中天。 宁舒坐在客栈院子里的长椅上闭目沉思。 忽然自墙边闪过一道黑影,如同一只灵活的黑猫,从出现到越过墙头再到落地,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而且没有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音,就连那落地的吧嗒声都像是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根本不能引起常人的注意。 看得出这是一个修有身法的厉害家伙。 当他从阴影中闪到被月光照亮的地方后,能看到他身上穿着的是守城军军官的便服。 这是曲州侯南方军中的一员。 军官的长靴踩在院落中的青砖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中的明月被飘动的云雾遮盖的若隐若现,连带着军官鬼魅一般的身影也随之若隐若现。 宁舒依旧坐着,并未睁开眼,心中却叹道:不愧是神朝军队中历练过的,这份冷静和隐忍绝不是寻常修士可以做到的。 军官见这个背对着他的少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月黑风高夜......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当军官走近他身前三尺的范围内时,宁舒面无表情的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然后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军官停下脚步,冷冷的回道:“臭鱼臭鱼,我是烂虾。” “坐吧。” “好嘞!”军官闻言欣喜的夸赞道:“不愧是宁大人,灵觉如此敏锐!” “叫我宁舒就好......” “好的宁大人。” 宁舒无奈的笑了笑,望着这位满脸洋溢着微笑的青年军官问道:“不知这位烂虾......先生怎么称呼?” “我是南望城负责东城门的守城校尉,在南方军已经效力了六年了,曾经是道部的一员,我喜欢吃......” 听着军官既答非所问,又如同选官面试一样的自我介绍,宁舒再一次抬头迎向他炽热的目光,认真的说道:“我是不是脸上有花?” “没有啊。”军官一愣。 “你好像看见我很高兴的样子?”宁舒疑惑的问道。 “属下自然是高兴的!”军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这些年都在南方军中未曾回过洛城,但总还是听闻过大人的一些事迹的,先前您在城门前便注意到了我,属下着实是受宠若惊。” 宁舒心想你当时在城门口对着我挤眉弄眼,想不注意到你真的挺难的。 然后他思忖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白痴的暗号是谁想出来的......” 军官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低声说道:“据说是谢大人和岳大人定下的,属下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太接地气了,但也不好去改。” 呦!你还有改的想法,宁舒闻言起了兴趣,问道:“你想改成什么?” “地镇南岗一派西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军官摇头晃脑的吟诵道:“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宁舒心想原来还是个腹有诗书的文化人。 “好了说正事。” 宁舒给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然后送至军官面前,自己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沉声说道:“我大概看了一下那件事的过程,有一点我很不解,为什么造化殿发现转轮王城后要与城隍进行合作,后来为何又要将消息告知仙宫甚至无量,最后引起这么大的轰动,难道这种宝藏自己私下里挖掘不好吗?” 军官也收敛了笑容,端坐着说道:“据属下以及南方诸国的同僚传回的消息可以得知,至今为止,不论是造化殿还是城隍山神,虽然寻到了转轮王城,但依然未曾涉足,城隍提出的以人魂祭祀也没有了下文,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得已通知了仙宫。” “至于为何与城隍合作,大概是因为城隍这一脉的神诋在天庭未消失前是归地府一脉管辖的,所以对地府王城的探究有自己独到的方法。” “这样说倒也能说得过去。”宁舒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道:“他们本可以低调的行事,为何要如此昭告天下,难道他们就不怕传承最后落入别人手中?” “其实上头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毕竟转轮王城是确实存在的,因此不管是否其中有什么猫腻,对于那帮骄傲的牛鼻子来说,都是必争的,毕竟他们被咱们压制了太久,逮着这个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通知了妖宫,又通知了咱们,未必没有浑水摸鱼的想法,所以上头这不是只派了您一个人来,也存有观望的态度在里面。” 宁舒点了点头,心中虽有疑惑但又无法准确的表达出来,只能留有日后慢慢调查。 “雪国早就被封锁了,我该怎么进去,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有望生境的修为,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再做突破。” 军官闻言面色有些怪异,他的心情此刻除了敬仰之外,剩下的全都是崩溃。 对于面前这个十五岁的望生境少年,又是堂堂祭酒的三弟子,虽然他不知为何朝廷会把这样一个本应该在山中静修的天才放出来,但面对这位天才认真的哀叹自己修为还不够的言论。 三十岁才不过神思境的他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他对宁舒还是充满信心的,虽然宁舒只有望生境,可他是祭酒的弟子啊,这等尊贵的身份这片天地间也不过几人而已,更何况他还有那些彪悍的战绩。 没问题的! 不就是那些南方小国嘛,没人敢动您的。 “雪国被封锁后,据我们调查,雪国九皇子逃了出来,如果找到他的话,应该能进到雪国境内,但道门的封锁令传到了每个宗门,封锁圈子太大,很难找到这位九皇子的准确位置。” “大海捞针?”宁舒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 “不,有道门在,可以说是火海捞针。” 一番探讨之后,军官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在南望城待多久?何时出发南下?我好去做接下来的安排。” 宁舒沉默着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看愈发深沉的夜色,问道:“曲侯爷可是在这南望城里?” 军官既然是道部放在南方军中的人,自然听出了宁舒话语里的含义,思考了一会说道:“若是宁大人想见曲侯爷,属下可以试着去安排一下。” “那就有劳了。” ...... ...... 既然是朝廷与道部派下来的人,就相当于是一地巡查使,那么当地的官员自然是要前来迎接拜见的,虽然曲州侯身份尊贵且实力强大,但这并不妨碍宁舒主动去拜访。 只是,让宁舒没想到的是,都已经来到了这南望城中,居然还是没有见到这位以强悍著称的侯爷。 侯府中。 一切迎接的规格都很高,但再怎么高的规格,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便成为了虚浮的泡沫。 “侯爷近日来偶感风寒,实在无法出来见宁先生,还望宁先生勿怪,侯爷说了,待你从南方归来之日,定要在这南望城中设宴赔罪。” 在宁舒的对面,程梦语气极有礼数的说道。 宁舒沉默不语,他怎会不知这只是一个借口,堪比归虚境大神通者的曲州侯居然会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传出去的话只怕无人敢相信。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理由,却不能去反驳。 按道理来说,自己与这位曲侯爷从未见过面,彼此之间毫无交集,那他为何会对自己避而不见,甚至要用到这样一个借口。 宁舒心中早有预感,能在神朝境内做出那样一个大动作而不留下任何风声的,除了这位侯爷外还能有谁? 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对自己隐藏这件事? 因为自己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奈何得了他。 那么这一切都很清楚了,宁舒作为当日的幸存者,而曲州侯作为黑色马车的主人,起码在这一刻,宁舒已经将九成的真相放在了这位因病不见的侯爷身上。 其实一开始就能够确定下来,就算不是他,也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只是这样一个事实未免真实的有些残酷。 一个是修行不过一年的望生境小修士。 而另一个是极道武意巅峰的强者,位列神朝四大王侯之一的曲州侯。 第194章 会面 峻岭与小草的差距。 望生境和归虚境之间的那条鸿沟也许要比这二者的差距还要大得多,而宁舒与曲州侯之间,无论是经验亦或是手段都完全谈不上可以放在同一个层次。 宁舒在洛城的一年时间内曾无数次的了解过这些王侯的事迹,那些记载中的字字句句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里,对于镇守在南方的这位曲州侯,书籍里用三个字作出了概括。 不可敌。 据说他曾令南方诸国的国君闻风丧胆,据说他曾令那些道门宗派仓皇而逃,据说他曾令昆仑仙宫出来的弟子沉默无言,据说...... 这些据说在宁舒慢慢了解后尽数变为了事实,因为有这样的事迹在前,所以他对于这位侯爷的评价是极度危险。 现阶段的他根本没有可能去完成自己想要做到的事,但一旦确定目标后便要有动力的多,足以让他坚定在这条路上的前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去往洛城的途中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并且最终成功了,而现在,他同样也将这个想法继续贯彻了下来,至于结果成功与否,在未来的某一天终归会出现。 “宁先生一路上可还顺利?”程梦笑着问道。 “很顺利。” “在这南望城吃住可还习惯?” “还好。” 面对宁舒很平淡的态度,这位所谓的曲州侯身边幕僚并不恼怒,反而依旧保持着一种儒雅的笑容。 “听说宁先生才修行不过一年的时间?”程梦问道。 “是的。” “那可真是天纵之才啊。”程梦点了点头夸赞道:“十五岁的望生境足以震惊世间,但一些古老传承的弟子足够出色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可若是一年便到望生境,这片天地怕是也找不出几个。” “不知宁先生师承何方?” 宁舒手中握着茶杯,迎向程梦的眼神,缓缓说道:“程先生莫非糊涂了,我师承当然是不周太府。” “程先生好像对我的修为传承很感兴趣?” 程梦闻言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沉声说道:“对宁先生这样一个天纵之资,没有人会不感兴趣。” “此次南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南方道门可对我们这些神朝修士恨得紧,更别说您身份尊贵。” 很关心的一句话,宁舒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凭着祭酒三弟子与神朝钦差的身份,南方那些道门除非是脑子不好使了才会对自己动手,思忖片刻后他笑着回答道:“想必家师和陛下在这片天地间还是有些地位的。” 论起修为的话,宁舒绝对达不到这片天地中的上层,甚至连年轻一代中都无法占据前列,但要是论起师门传承和靠山,这片天地怕是没有几个人可以和他相比。 “实力不够,便搬出靠山,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这是二师兄临行前交代给他的,而且这句话还有下半句。 “但要记住,当自己实力达到的那一天,一定要将敌人以及敌人的靠山一并拔了,这才是真的不丢人。” 宁舒经过一路上的揣摩后觉得这两句话很有道理。 既然没有正主在此,宴席自然不会有多么热闹,在几番明里暗里都蕴含着锋芒的闲谈后,程梦将宁舒送出了侯府。 ...... ...... 第二日,宁舒便再次启程南下。 大泽上弥漫着水汽,入眼都是一片片如同云絮一般的芦苇荡。 到了此时,宁舒不得不舍弃马匹,乘坐专门的乌篷船进行接下来的行程。 向南而行。 自清晨出发。 “这位小公子,我们该出发了。”船家提醒道:“再晚些的话便出不了大泽了。” “哦好。” 桨声欸乃中。 当宁舒视线越过芦苇荡,聚焦在南望城的城头时,一个人影进入他的目光中。 他现在是望生境的修行者,又曾在离恨小楼和太府后山修有诸多神通,目力自然远胜于他人,即使乌篷船已然划出很远的距离,但他还是将城头站立的那道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可以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沾染着鲜血的肃杀。 他知道那就是曲州侯曲言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碰面。 “已经一年了啊。”宁舒站在船头,将手放在腰间剑鞘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潮湿感轻声道。 “你真的很强大。” ...... ...... “他太弱了。” 曲州侯曲言站在南望城城头,微眯着眼看着远处行于大泽之上的那一叶扁舟,对立在船头那个少年评价道。 他是堪比归虚境的武道修士,再微弱的气机都能被感应到。 “他想对我出剑,真是可笑。” 程梦立于一旁,皱了皱眉头说道:“相比于那几人来说,他确实太弱了。” “但是从他的行事风格来看,确实值得警惕,而且他才不过修行一年。” 曲州侯冷哼一声,缓缓说道:“行事风格又如何?这片天地终究还是凭借实力说话的。” “他虽然弱,可是要处理的话确实太难了,不说太府祭酒那一层关系,就是陛下也对他看中的紧,只怕侯爷您不好出手。”程梦低声说道。 曲州侯闻言并不说话,沉默的望着远方。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战胜了妖族太子进了后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徐焕等着确定身份,而应该果断扼杀。” “他进了太府,若是此次南方之行不出意外,回去得到祭酒指点,静修上几年,成为大神通者应当不会太难。” “侯爷,我们不如......”程梦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曲州侯的神情,犹豫着继续说道:“让他出点意外。” 曲州侯眉毛微挑,似乎对这个建议并不怎么感兴趣。 “侯爷,他可是最后一个了......若不除去,只怕那位归来之时会超越所有人。” “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程梦心中有些着急,他知道宁舒在这件事中起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更是明白那人的计划得逞后天地间将会发生什么,看到侯爷在这个时候有些犹豫,他心中愈发的不安。 曲州侯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你不要亲自出手,选几个人去,然后将消息传出去,就说他身上藏有洪荒年间的秘密。” “他能够有那样的战绩,相信不会有人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祭酒和陛下再怎么护着他,也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 “再派人捎句话给那妖族太子,他若出手去对付宁舒,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 ...... 南越国中,自宁舒穿越大泽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南国气温逐渐升高,早已到达了暖春。 而他之所以停留在南越,是为了等待道部的一封重要情报。 南越国国都新邺城大街上的一个酒楼里。 宁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边等待着道部使者的到来,一边看着街道上的人头攒动。 街道上有着浓郁的南越风格,这个风格以及说话口音他很熟悉,太府里那来自南越国的王家才子便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南越国人。 与他认知里有所差别的一点是,这里的世俗宗教气息实在是太严重了。 随处可见的道观,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挂着保平安的道符,而那些道观里的道人并没有虔诚的修行,或是帮助前来祈祷的百姓,反倒是趾高气昂的躺在椅子上,身边堆放着数不尽的香火钱财,甚至有前来祈祷的妙龄少女,还要受到道人们的轻薄。 当宁舒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他曾出手制止,结果却招致了道人的谩骂,就连少女的家人也对他进行着指责。 很荒唐。 宁舒总算知道了为什么神朝要进行推翻道门压迫的自由之战。 因为这里的道门已经与寻常意义上救世济人的道门理念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伪道,假道。 只为欲望和统治而生的宗教组织。 这里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压迫统治,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在政教合一的国家里平静的生活着,以至于当有人想要去给他们自由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不习惯。 宁舒是想要去改变些什么的,但仅凭他一个人的能量想要撼动这延续了几千年,根深蒂固的顽疾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就这样坐在窗边看着下面三三两两道人们高傲的神情。 不知何时,原本空荡的酒楼陆陆续续走进了许多人。 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向宁舒这边看了几眼,与同行人耳语了几句,然后走了过来坐在了宁舒的对面。 “好久不见。” “居然是你?” “很意外吗?” “有点......” 这位坐在宁舒对面的少女正是神朝道部的岳随缘,宁舒自那日后山考核后再未见过她,没想到自己等了一个月的道部使者居然是这位神秘的守旗人。 “你怎么在这?”宁舒好奇的问道。 “说起来我只比你早来了一段时间,我年后就已经到南越了,这不是听说你来了,所以我才赶过来的。”岳随缘笑道。 “听上去我好像很有面子的样子。” “你现在可是名人了,谁敢不给你面子?” 第195章 接下来的一些事 宁舒与岳隋缘闲聊的同时也在打量着那些坐在四周的茶贩,小厮,商贾,甚至拎着猴儿的卖艺人。 这些人同样也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坐在窗边气质有些安静的少年。 他们都是道部安插在南越国的眼线,这座酒楼也是道部的一个据点。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只是从上头的命令文书内得知,他应该是一个身份很重要的贵人,是持有陛下旨意而来的钦差大臣。 但当他们第一次在城中见到这个少年时,便有些轻视他了,因为这个少年实在是太普通了,身上丝毫没有所谓大人物的气质,每天悠哉游哉,生活的像是一个世俗凡人。 这些常年生活在南越的眼线们自然不会把这样一个普通少年与洛城内传的浩浩荡荡的祭酒三弟子联系在一起,不少人都暗自抱怨,心想为什么朝廷会派下来这样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而且还需要自己为这个少年提供各种便利?即便是你洛城里来的权贵子弟,也不能使唤我们这帮修行者。 直到今日来到这楼中,他们才彻底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这位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惹人注目的普通少年绝不是好惹的人,因为他居然可以和自己大人的大人的大人的上司谈笑风生。 要知道这位两个月前突然到来的,号称道部守旗人的女子,自己的上司在一边可是连话都插不上,只得老老实实跟着,而现在这位少年却在随意的同她交谈。 敢和道部核心人物这样说话的,绝对也是个大人物。 听上去好像还很有名的样子。 直到现在,他们才将这个普通少年与洛城传闻中的那个太府后山的祭酒三弟子联系在了一起。 这可是和上边那位谢大人并肩作战过的人物啊! ...... ...... “你看,我就说你很有名吧。”岳隋缘笑得格外开心。 宁舒揉了揉眉心,略显痛苦的说道:“还真有点不习惯这种被人看着的感觉。” “人怕出名猪怕壮?” “因为太胖的猪会被杀掉的。” 说到这,岳隋缘收起了笑容,严肃的问道:“你和妖族太子陆星移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 “嗯......我在伽蓝山上抢了他一小块太阴之力。”宁舒想了想后,还是将偷换成了抢。 岳隋缘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果然是个狠人。”她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就说,你们二人不过是见过几面,那静心塔公平一战,胜负自是不会有任何舞弊的,他能修至知梦境巅峰,也自然不会为了这一次胜负而有隔阂......” “所以发生了什么?”宁舒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星移说要斩你明道。” “这不合适吧......” 宁舒在心中直呼惨,没想到真的被二师兄姬潮生给说中了,自己抢了那一小块太阴之力,就相当于阻挡了陆星移突破成为大神通者的道路,再加上后来的登塔胜负,像那等心中只有道的人,怎会允许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唯一的方法就是将阻碍他的东西除去。 这是件很正常的的事情,放在宁舒自己身上大概也会有差不多的选择,但如果是自己被当作阻碍而且要被除掉的话,他自然是十分不愿意的。 每个人都一样。 所谓的舍生取义这样近乎于圣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少了。 为了成全别人而需要牺牲自己,可以去想,但真正要做到很难。 更何况成全的是旁人。 “妖族太子的行事风格是言出必行,这回怕是当真了。”岳隋缘也同样皱了眉头,说道:“他真的从无量宫南下了。” 宁舒用指节敲打着桌面,并不言语。 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很难选的事情,要让他成为陆星移成道路上的磨刀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如果继续这样进行任务的话,会遇到陆星移的几率很大,而以他现在的修为,也同样不可能是知梦境巅峰甚至触摸到归虚境的妖族太子的对手。 这天地间大概也只有在神朝洛城或者太府中待着才是安全的。 就这样放弃任务,回太府躲着? 宁舒念及至此,摇了摇头,这和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他人做贡献一样,同样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关乎尊严面子,单是他修剑的道心就不允许这样的退缩。 继续前行,看似不明智,但却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要不要我把素色云界旗先借给你。”岳隋缘看着宁舒做出选择后,有些担心的问道。 “大概不用......” 宁舒摸了摸腰间的锦囊,看似空空荡荡,可这是大师姐临走前交给他的,就像所有故事中写到的那样,一般临走前留下的锦囊大多都是救命用的,遇到危险时便拆开看一看,当可渡过灾劫。 而这个锦囊是有着归虚境的后山大师姐给他的,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人物的手笔,说不定里面就装着和她腰间酒葫芦里一样的剑气万千,别说自保,就算是干掉陆星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宁舒的猜测,具体有没有这个效果他还真不知道,但是总归是有一点心里保障的。 就在宁舒重拾信心,目光坚定之时,便又被当头一棒。 “说到这件事,我觉得有一个传言你有必要知道一下。”岳隋缘神情极其不自然的说道:“现在修道界都在流传你身上怀有洪荒前的秘密。” “虽然说你现在是祭酒的弟子,没有人敢在表面上对你不利,但不排除有一些人冒险做一些事。” 宁舒闻言一怔,他想起在洛城时,曾被墓鬼以幻杀之术挟裹至北方群山中,那时候就有人将自己修有《中天紫微剑诀》的事情传了出去,而那个故意将消息传出去的人应当是洛城雨夜里,那名使用机关术的青年,而现在岳隋缘再提到时,明显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消息传播的范围更广了,而且绝对是有人别有用心,想借着这次南方之事将目光聚集到你身上。”岳隋缘提醒道。 “你是说……有人想借他人之手将我置于死地?” “很有可能,所以我这次来见你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重新安排你的南下计划,原本的计划肯定是不保险了。” “怎么说?” 原来的计划是,宁舒沿着诸国的路线,联络道部在各国的眼线,一边打探雪国皇子的消息,一边收集有关道门的行动,并将它传回神朝,并不需要做太多,只是简单的起到一个间谍的作用。 而现在,宁舒因为种种变故的原因,必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走在各国的城池中,因为这里除了道部安插的人手外,更多的则是道门的人,身份信息乃至行程几乎都是透明的,风险实在是太高。 “抛下一切原定的计划,避开道门,沿着山路走。” “没有指定路线,只是尽可能地接近雪国就行。” 听着岳隋缘的安排,宁舒摸了摸脸,打趣道:“放生?” “哎是这个理,总之就是,你现在是真正的自由了!”岳隋缘投以支持的眼神。 “好。” “还有一件事......” “我们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宁舒一阵头大,岳隋缘一共就说了两件事,一件比一件麻烦,再让她这般说下去,只怕自己在南方诸国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好好,反正那件事也和这次行动没啥关系。” ...... ...... 因为这座酒楼是神朝道部的据点,所以当这里在进行秘密接头活动时,酒楼并不接客,给道部的人员留有充分的私密空间。 周围穿着打扮各异的道部人员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两位大人物坐在窗边交谈,虽未能听到谈话内容,但无意间传出的一些只言片语足以让他们觉得兴奋。 这就是大人物之间的谈话吗? 动辄就是天地,生死只当是笑谈。 “话说回来,南方诸国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多久了?” 岳隋缘自然知道宁舒问的是什么,她看着街角从一户富商家中走出的修行者,语气中带着厌恶的说道:“自神朝立朝以来就是了,或者可以说加剧了,因为那时候道门有几百个国家,而现在只有南方这十几个国家了。” “千年的根深蒂固,连国君都麻木了,朝廷就算是不顾道门的脸面要开战,只怕这些国家自己也不愿意。” “昆仑仙宫也是这样的吗,或者说,他们是支持这个行为的。”宁舒想了想后问道。 “仙宫?” “仙宫是仙宫,道门是道门。”岳隋缘撇了撇嘴不屑道:“仙宫那帮道士坐镇昆仑山,除了修行外,哪有时间管这些世俗剥削的事情,他们才不在乎这些嘞,可以说是不反对也不支持的,但在我看来,这样的洁身自好就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宁舒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盘踞南方的修行宗门,自认清高,却享受着来自世俗的供奉,甚至他们修缮宗门大殿的钱财都是出自百姓们的身上,却不曾用自己的力量去救济受苦的世人。 单方面的索取,以修行者的身份影响世俗。 “真是令人不齿啊。” 第196章 伪神 自幼生活在神朝的人们很难体会到南方诸国这种在国家之上还有修行者统治的生活。 如果不是亲身来体验一番,单凭书本里的看到的记载无法获得震撼的感受。 税收的苛刻,资源的匮乏,人权的缺失...... 这一切都要优先服务,甚至可以说为道门宗教提供给养。 道门是南方诸多宗教以及昆仑山各宗门的总称,而仙宫作为道门之首,即使它心不在红尘,但依旧需要道门宗教的支持,这种支持的底蕴就来自于宗教对于人世的统治。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个畸形的循环。 仙宫需要道门,道门为了满足这种需要,换取自己的地位,选择了一种更直接却丧失道门真义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这同样也是道门与神朝理念不和的最重要的一点。 一个贯彻俗世人权,一个独尊修行神权。 岳隋缘说的没错,因为仙宫是站在道门背后的力量,即便仙宫再怎么立身清高,一心向道,但这样的视而不见,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其实最受苦的还是底层的百姓们,那些上层阶级通过剥削压榨使自己在背后宗门中获取扶持,一方面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还能让自己的后辈获得修行的机会,总归是不差的,可普通人家就不同了,即便是有修行天赋也无法获得好的修炼环境,甚至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平凡度过。”岳隋缘有些遗憾的叹道。 修行兴而百姓苦,修行衰,百姓亦苦。 “如果希孟哥哥生活在这南方诸国中,很大概率是不会被发现如此过人天资的。” 宁舒听闻后心中十分触动,他深知寻常人能踏上修行路本就不易,不仅需要机缘,还需要有人点拨,而谢希孟这样一颗明珠,如果始终擦不去上面蒙着的灰尘的话,那就太过可惜了。 很值得庆幸的是,他出生在神朝,被道部所培养,而在神朝之外的俗世,会不会也有同样具有天资的人无法获得机会?这确实令人惋惜。 “其实在南方这片土地上,除了宗门外,还有那些神诋。” “神诋?” 宁舒想起曾经看到过的记载,神诋从洪荒年间便存在,一直发展到后世天庭,是由天庭亲自敕封的,管制天下水域山林城郭,享人间香火,护佑俗世的神明。 他在伽蓝山见到过破损的山神石像,来南国前也听说过有城隍的存在。 “都是些伪神。”岳隋缘说道:“真正的神诋早在千年前天庭消失后便随之一同消失了,连敕符都不可见,而现在盘踞在神庙中的神诋大多都是些鬼魅精怪,它们在借助俗世的信仰之力修行。” 看到宁舒露出不解的表情,岳隋缘解释道:”很难理解对吧,我们都知道,相比于修行者而言,俗世的力量太过渺小,但神诋却可以吸纳信仰之力,将俗世的力量合理的运用,达到一种很强的效果。” “信仰越纯净,法力便越强,而且,真正护佑众生的身诋,他神域内的所有东西都得到反哺,上古年间真正有信仰的真神在天庭中都是能够排得上号的。” “而现在,真正意义上的神道已经消失在这片天地了。” ...... ...... 宁舒的目光望向山下的城池,落在繁茂的密林上,想着前些日子在南越都城中与岳隋缘的交谈,咀嚼着里面所获得的信息,不免有些感慨。 本来他以为自从一年前离开平安城,然后经历了一系列变故踏上修行之路,后来又进入人族最中心的洛城,再到最后考进太府。 眼界应当是足够开阔了。 由俗世而入修行。 修行应当也是件很明显的事情,不外乎修炼,突破,再修炼,再突破......初眠,神思,望生,知梦,归虚都突破个遍,然后踏入更高层次的境界。 而脚下要走的路也大致都是神朝四州,南方诸国,北方草原,实力允许后可能还会去昆仑,无量。 但他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纷纷冒出了头,无论是消失的古天庭,虚假的神诋,还是他梦境中所看到的黄泉,都是他进入修行界以前从未想过的。 “这大概就是成长所必经的烦恼吧。” 宁舒想起袁有桃因课业繁重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山中不比城中繁华,但多出来的却是那份幽静。 自那日与岳隋缘等一众道部人马告别,进入南岭后,宁舒就再未见过几个活人。 按照地图来看,他还要翻过两个山头才能看到离他最近的村庄。 南岭深处本就人烟罕至,因为山中会有各种门派,所以各国也并未过度的开垦山岭,以至于这一片林子里的树不知道生长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高到一眼望不到头,若不是无法产生灵智,只怕早已化为了妖类。 林子里时常会发出各种簌簌声,能看到一些影子闪过一下便消失在视线里,那是山中的兽类。 自头顶上方传来的鸦雀声,响上一段时间,然后突兀的停止,在寂静上十几个呼吸后以更大的声音继续欢呼的高歌。 宁舒坐在一道从林子深处留下的溪流旁,擦拭了一下双手,欣赏着溪流中的景色。 盛夏的山中都充满着凉意,更别说初春时候的深山,宁舒以前随着平安城中的药店掌柜去山中采过药草,深知其中的清冷,虽说现如今他已是一名修行者,但伸手触及溪水时,仍能感受到其中透骨的凉意。 想来这般行于山中也是一件不算坏的事情,如果回到神朝的话,想起那些大臣们的笑容,宁舒打了个寒颤。 吃着手中的干粮,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怀念大学士府上的那一碗鲜鸡汤。 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想要管住一个男人,首先就要满足他的胃,想来这是对那些女儿家的忠告,可袁有桃却很豪放的说过,想要管住男人,只需要管住他的下半身。 可对于现在的宁舒而言,一碗鸡汤绝对要比其他事要来的管用。 不吃饱肚子,哪有时间想其他事情。 这般没头没脑的胡思乱想着,宁舒将手中剩余的干粮尽数塞入口中,然后捧一口溪水就着咽下。 山中这般大,眼看着雾气越来越浓,他虽然一直在沿着正确的方向走,可这样走下去,何时才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至于雪国皇子的下落,没有可以打探消息的人,更是无法找到。 作为一个时间观念极佳的优秀学子,宁舒很明白,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次神朝交给他的任务,在短时间内获得想要的东西,无疑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宁舒闭上了双眼,自眉心涌出一股紫气,化作一只蝴蝶,向前方的浓雾中飞去。 在太府后山日夜修炼的成果这一刻便体现出来了。 蝴蝶与以前只是一个空壳不同的是,现如今蝴蝶扇动翅膀间能感受到一股生气,那是宁舒的以法意夹杂着的部分元神,而面对丛林雾瘴,紫蝶更是穿行无碍,因为宁舒可以通过蝴蝶施展出破妄的法术。 紫蝶翩翩。 穿过迷雾,又穿过了一片密林,然后停留在一棵树的枝桠上。 看着眼前的场面。 坐在溪边的宁舒同样也可以看到那里的景象。 是生命的气息。 有人在这山中。 ...... ...... 一个祠堂立在林子里。 祠堂不大,墙壁,瓦面甚至门槛都显得很陈旧,就像是一个被随意丢下的行囊,斜斜的插在泥土里。 门的两边刻着字,但已经模糊不清了,想必应该是一些祭词。 说是祠堂,细看之下更像是一座无主孤坟。 可很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表面腐朽的祠堂,正中间却摆放着香炉,三根香燃着,与寻常家宅中香炉中的白烟不同,这里飘出的却是深灰色的烟气。 香炉后的阴暗处依稀可以看见的是一座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雕像,看样子这座祠堂祭拜的主位应当是这个雕像。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香炉上飘出的深灰色烟气并没有消散在空中,而是汇集在阴暗处雕像的面部,像是有人呼吸一般吞吐着香燃出的烟。 四周槐树高大,鸟雀的叫声凄厉,如哭如泣。 一派死气沉沉。 而那唯一的生气便是来自于在林间的一个少女。 少女身上穿着普通人家的衣物,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胸前,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不时地回头看,像是害怕着什么。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风穿过林子的声音...... 每一个声音的响起都使得少女忍不住的发抖,那垂在身前的辫子被她用手紧紧攥住,从踏进林子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放开过。 当少女看到祠堂后,脸上露出犹豫,然后在犹豫中,一脚深一脚浅的跑过去,跪在祠堂前,从怀中颤抖着手拿出三根香,点燃后插入那香炉中。 “土地爷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小女是住在山下青溪镇的穆氏,青溪镇前风雨渡中有妖灵作祟,请土地爷下山施法镇压。” 第197章 欺神莫欺人 少女跪在祠堂前,不停的磕着头,极为诚恳,额头上逐渐渗出些血丝,与发丝混合在一起。 “土地爷在上,请下山施法斩妖孽,还我清溪镇一方百姓的平安。” 四周死寂一片,雾气越来越重,虽然在林子中看不到空中的日头,但看着光线的明暗变化,应该是接近日落时分了。 夜枭的嘶鸣,怪鸦的叫喊...... 就算是村里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入密林之中,可就是这样一位世俗少女,却跪拜在一座祠堂前,不停的祈求着什么。 从她的行为以及焦急的神态来看,想必是家中遭遇了重大的变故。 少女不曾发现,在她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紫光潋滟的蝴蝶正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宁舒听的真切,这名少女所居住的镇子靠近一段河流,而河流中有妖孽作祟,为害一方,所以少女此番上山跪拜在祠堂前,是想请动祠堂里的土地出手除妖。 “原来这里供奉的是土地......” 宁舒盘坐在溪边思索着,这土地与他想象之中的有所不同,平安城中的土地庙早已荒废了不知多少代人,而在这里竟然还会有人供奉。 不过想想这里是南方诸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岳隋缘说过,这南方诸国的神诋虽然大多都是些伪神,为精怪所化,但既然他们修的是人间香火愿力,所以也会做一些善事来巩固自己的神位,若是这祠堂中的土地应求下山除妖,也是一位颇为有原则的神。 只是......为何会是少女一人前来祈求? 愿力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人数越多,祈祷越诚恳,愿力带来的法力就越高深,通常请神都会有一场浩大的祭祀,三牲五畜之类的一系列程序,而少女只有一个人,面对这样一个立于林子里的破败祠堂,显得尤为诡异。 宁舒并不是很了解神诋之间的事情,心中虽有疑惑,也只能就这样看着。 少女不停的说着,身子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这傍晚林子的寒冷。 神当有求必应。 既然有供奉,那么作为接受供奉的神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周围风声愈发凄厉的时候,自祠堂中传出一道声音,低沉而又阴森,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四周的怪叫,风声都戛然而止。 “山下河流水域之事当属河神管辖,你为何上山求我?” 少女看到不断地祈求得到了回应,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小女镇子中的河神庙一个月前突然就塌了,河神也没了消息,镇上的人都说河神是被那河中妖孽给害了,所以这才来请土地爷出山。” “呵......” 从祠堂之中的神像内缓缓飘出一道深灰色的烟气,然后化为一个青年的样子,却没有任何朝气,反倒是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吗?” 青年双脚踏在枯枝烂叶上,仿佛没有丝毫的重量,他一边说着,一般伸出手指在少女肩头划过。 “只要土地爷能够除妖,小女回去一定让镇子里的人祭祀您,写祭文,献祭品,尊您为镇中上神。” 少女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恶寒,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哭腔。 一层蓝色的光不知不觉中从少女的肩头浮现了出来,土地微曲的手指如同被火烧到了一般迅速收起,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有意思,居然还是一名灵侍。”青年讶异道。 自他手上涌出灰光,瞬间便将那蓝色的光芒压了下去。 “我可以帮你下山除妖,除了千人的供奉和高规格的祭祀外,我还有一个要求......”青年笑着说道。 “只要土地爷肯下山,什么事都可以满足您。”少女听到青年答应后喜道。 “不难,本土地刚好缺一个灵侍,我觉得你很合适。”青年伸出手指将少女身上的衣衫缓缓向下拨,露出少女肩头一片光滑的肌肤。 “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少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她根本无法动弹,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感受着指甲划过皮肤的刺痛感,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来这里。 若不是原本的河神消失,她又怎会上山来祭祀这位土地。 镇上关于这位土地的传闻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恐惧害怕,不敢多说些什么不好的言论。 总之,这是一位恶神。 没有哪一个护佑凡人的神诋会将神庙建于深山老林中,如同一座枯坟一样,更别说是土地爷。 但山下镇子上有许多人等着她去救。 少女作为河神庙中河神的神侍,当河神消失后,她就得担起一部分河神的责任。 所以她想出了求救于另一位神诋,请神入镇。 来这之前,她有想过会遭遇什么,比如祭祀,甚至成为常驻之神,但没有想到这位土地爷竟然看上了自己。 “小女身份卑贱,不过是凡人一个,哪里能配的上做土地爷身边的灵侍......”少女抿着嘴低声说道。 “哈哈,我还偏就喜欢凡人做我的灵侍,尤其是你这样姿色上佳的。” 少女闻言眼中浮现出绝望,想着镇子里的人们和自己的亲人,咬了咬牙闭上了双眼,便要接受这个屈辱的结果。 等这土地下山帮镇上除了妖后,自己自尽便好。 能用自己一个人的肉体屈辱或者失去生命,换取整个镇子的安生,在少女看来,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青年冷笑一声,手指划过少女的衣衫,将衣物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有些泛红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内衬。 “大可不必如此。” 正当他露出贪婪的笑意,准备将少女的上衣剥下的时候,幽静的林子里传来这样一句话,不待他反应过来,青年土地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紫色的蝴蝶,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紫色的剑气。 剑气如星河,紫光璀璨,一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林子。 青年土地一边撤回放在少女身上的挡在眼前,以防止被这耀眼的剑光伤及眼睛,一边升起一片深灰色烟气从原地消失。 少女顿时觉得身上一松,那层莫名的束缚便消失了,在她眼中,一条紫色的烟气仿佛一把剑一样正在斩向不远处立在灰烟中的土地爷。 “好快的剑。” 少女作为河神庙的神侍,曾经见到过有修行者在风雨渡上空斗法,但无论是如何浩大的动静,又或是那些五光十色的法术,与这道剑光比起来,都像是花里胡哨的戏法。 一时间,看的竟有些痴了。 “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少女的耳边响起一道与之前惋惜声相同的声音,她瞬间明白了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是有人前来救她或者是与那位土地爷有仇。 直到此刻,就是她再想牺牲自己也无法做到了,只得咬了咬牙后,拉起身上不整的衣物,向山下跑去。 青年土地用手格挡那迎头斩下的剑光,被震出了很远一截距离,他看着消失在暮色里的少女,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毒。 山林俱静。 剑光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气氛愈发的压抑,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何方道友,不如出来一见。” 青年土地身上的暗黑色衣袍随着风飘动,阴暗环境下的光彩映着他的脸上一片惨淡,在挡下那一剑后,他心中也暗自吃惊,自己修道至今从未见过有如此杀气的剑法,就是那些宗门的核心弟子也不能与之相比。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个人物,所以想要见面确定一下,说不定以自己的身份还有回旋的余地。 风不止。 一只蝴蝶突兀的出现在暮色中,看似单薄的蝶翼,却在呼啸着的林风里岿然不动。 就在青年一眨眼的功夫,那只蝴蝶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取代的是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青衣少年。 青年土地看着这样的变化,心中狂跳不已,这样虚实变化的法术是只有踏进归虚境的大神通者才能做到的,而面前这个少年,不论是此前的剑光,还是现在展现出来的气势,都远远没有达到那个境界,那只能说明这个少年身上有高深的法术。 若是自己能够得到这个法术,说不定可以将神道更上一层。 “你对我有杀意?”宁舒笑着问道。 他从这位土地爷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活着的神诋,所以他想看清这位土地身上的秘密。 自修行起便练剑,对于杀意这种东西,宁舒再熟悉不过了。 “道友这是哪里话,我想,你我二人之间定然有误会,此处是我地界,不若坐下来谈一谈,何必做那些打生打死的事情。”青年土地闻言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感觉如此敏锐,连忙收敛心神解释道。 宁舒有些厌恶于这样的虚伪,再加上先前这位土地的行为,大概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情绪,所以并不想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 “身为神诋,不作护佑人间之事,反而堕入灰暗......” “当斩!” 第198章 紫薇剑术 神有正神与恶神之分。 正神护佑一方水土,吸纳人间信仰之力,并将信仰之力转而滋补给麾下子民。 恶神则在人群中散播恐慌,在百姓心中种下一颗恐惧的种子,这同样可以获得些念力,但只为自己修炼。 剑为正,当斩恶。 所以恶神自然也包括在内。 宁舒以道喝的方式说出这句话,其中带着一些审判的意味,就像是在刑场上宣读一个犯人所犯下的罪行,而下一刻便要行刑。 青年土地只觉得自己视线中闪过一道紫光,然后周身的神力在宁舒喝出声的那一刹那,竟然凝固堵塞,无法流畅运用,不由得心中大骇。 “糟糕,此人剑术如此高明,万不可看他的剑。” 远处的祠堂放射出幽光,将青年土地笼罩在里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剑光,劈斩在幽光上,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止土地的脸上惊骇,宁舒也同样也有些微微惊讶,自己的剑术在大师姐,二师兄两位归虚境大神通者的指导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而这土地虽然属于神道,但按照实力来说与他是差不多的,在同阶一战中,宁舒有把握可以将他斩于剑下。 可这道自祠堂中笼罩而出的幽光似乎有着很强的防御能力。 很奇妙,宁舒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 五十弦回到他的手中,然后宁舒的瞳孔泛出紫气,打量着那个斜插在泥土中的祠堂。 青年土地见宁舒收了手不再进攻,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能感觉出这个少年并没有修炼到一个多么高的境界,但他手中那把剑确实带给他了一种危机感。 一种死亡的危机感。 “我叫赵枫,雪国赵城隍是我的远方叔父,想必与道友师门应该认识,你我二人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个世俗凡人而大动干戈。”他想了想后咬着牙说道。 南方诸国山川河流纵横,神诋无数,其中雪国皇城的赵城隍名声远传,麾下山神,土地无数,遍布在南岭以及各个城池村镇当中,据传可以召唤阴兵作战,各派宗门出行都要给赵城隍几分薄面。 赵枫之所以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是因为他确实对这个少年很忌惮,而且也从没听说哪一个宗门有过这样一位弟子,若是隐世不出的传人,报出自己身份的话,不仅有着止战的回旋之地,也同时带着一些震慑的意味在里面。 南方诸国道门的修士,没有谁不敢给堂堂赵城隍面子。 宁舒闻言沉思,想起走之前在太府后山中曾经阅读过的情报,这传说中的赵城隍确实很厉害,但用姬潮月的话来说就是...... 他不过南方诸国的一个城隍,敢不给神朝太府面子? 赵枫见宁舒面露思索之色,嘴角泛起笑意,心想任你是哪一派的传人,还是隐世不出的天才,听到我的身份,依旧得夹着尾巴做人。此次我不是你的对手,先假装同你把关系搞好,等我将消息传给山神,这南国都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的师门也救不了你...... 到时候,嘿嘿......你身上的法术也都是我的,说不定能借此机会晋升为小城隍。 “怎么样道友?我家叔父的威名你应该听过吧?”赵枫站在幽光里阴恻恻的笑着。 “听过......”宁舒同样笑着说道。 “只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赵枫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还没有等他来得及思考这句话中的含义时,被丛林遮蔽住的夜空出现了一片紫光,在这雾气中有一颗紫色的明星格外耀眼,将这一片地域都照的通透。 紫微星。 这是五十弦幻化而出的场域,也是宁舒达到望生境上品后能够拥有的法象。 在星光笼罩中,祠堂的幽光如同冰雪被阳光照射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在空气中的剑光。 剑意如丝,密密麻麻。 赵枫只觉得自己在紫微星的笼罩下,就像是被一层层蚕丝包裹,而这些蚕丝每一根都带着杀气。 “你怎敢得罪于我,你就不怕被城隍的怒火淹没吗!”赵枫嘶吼道,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自从踏上神道以来,凡人畏惧他,过路的修行者都不敢无视他,哪里会落得任人宰割的局面。 尤其是同阶一战,他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这样被剑气捆绑住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山下凡人们祭祀时被送上祭台的牲畜,实在是屈辱至极。 “我叔父是赵城隍!”他沙哑着声音喊道,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那么他面前的宁舒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我说了我知道。” 听着宁舒平淡而不在意的语气,赵枫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想要化成深灰色的烟气遁走,可根本无法做到,身后的祠堂也渐渐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缝,里面的那尊石像蒙上了一层死寂之色。 大势已去。 “你若是放我一命,我将一身神道信仰都送与你,更是能介绍你给我的叔父,他那里什么样的法术都有,除了那几个大势力外,其余地方任你横趟。”赵枫感受着脖颈上的刺痛,挣扎着说道。 宁舒摇了摇头,依然不在意。 眼看妥协不成,赵枫的脸上尽是怨毒,他几乎是豁出去一般的嘶喊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势力的传人,但你要考虑清楚后果,杀了我,整个南国都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宁舒不语,头顶那颗紫微星却更加璀璨。 赵枫这下真的绝望了,心想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他看着那泛着紫气的长剑,忽然想起最近在南国流传的那个传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颤抖着声音问道:“神朝人?” “你是宁舒?” 宁舒点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讶异。 赵枫心中仅存的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了,好死不活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这名祭酒三弟子,堂堂祭酒三弟子放着大道不走,为什么偏偏要往山中来?还要管这等闲事,他想到此处,不仅有吐血的冲动。 他心里满是凄然,怪不得这个少年对于自己开出的价码丝毫不在乎,他妈的......比起神朝的底蕴,自己这土地的许诺算个屁! 他又想破口大骂,结果一想到自己头顶悬着的剑光,硬生生将已经送至嘴边的污言秽语收了回去。 “你是祭酒三弟子,论辈分要比我高上许多,何必为难于我。” “我修行不过一年,你我二人境界相仿,又怎会是为难?” “你......无耻。” “先前你调戏良家少女的时候也挺无耻的。” 宁舒心中一乐,没想到这位此前还嚣张的土地爷现在居然和他开始讨论长幼尊卑的问题,不过细算来也是如此,他作为祭酒的三弟子,也算是太府后山的二代弟子,相比于那些动辄徒孙辈的传承,自己确实辈分很高。 但宁舒并不会因为这样一个辈分高低,以大欺小的结论就收剑走人。 他本来很早就能结束这场单方面压制的战斗,之所以能听赵枫说上这么多,只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位神诋还有没有什么他未曾见过的手段法术,但就目前看来,这个土地爷似乎并没有值得观察的价值了。 若是被赵枫得知他是这样想的话,大概便真的要开口大骂了,因为他一身法力在宁舒这颗紫微星的笼罩下根本施展不出一成,又何谈施法攻击。 “来世做个好神吧。” 宁舒说完这句话后,食指中指并拢,向身下一压,悬在赵枫头顶的那道紫色剑光如星河般流淌而下。 杀气涌动。 当紫色消失后,赵枫也随之化为了灰尘。 他本就是山中精怪附在祠堂神像上修炼,被五十弦剑光笼罩,自然不会留下尸骸。 “咔嚓。” 不远处的祠堂分为两半,而最中间的那座雕像也无法维持住裂痕密布的状态,随着一股深灰色烟气的冲天而起,变成了普通的碎石。 烟气消散在夜空中。 宁舒看着那团烟气皱了皱眉头,他从里面感受到了各种各样来自红尘俗世里的情绪,大多是负面的,一如恐惧,哀泣这样的悲情。 这是一种念力,人们有害怕的情绪,所以这种恐惧的源头就会获得法力。 神道向来高深莫测,古天庭中神诋的修行手段都是独立于修行界的,寻常人若是没有专门的引导很难理解其中奥妙。 “若是得千万人信仰,那么这位神诋会有多么强大。” 他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神明,护佑千万人,若是真有的话,必然是一位立于天地间的真神。 眼看天色愈发深沉,宁舒就地盘坐下来恢复法力,先前那番战斗看似轻松,实则极为耗费法力,若不是抢先一步利用五十弦中的太阴之力化紫薇星禁锢了赵枫,只怕过程不会这样顺利。 ....... ...... 遥远的雪国国都不夜城中。 城隍庙位于不夜城的最中心,就连王宫与它相比都要偏上一些,更别说奢华程度的差距。 庙宇最深处,立着大大小小几百个牌位。 一阵风吹过,靠近边上的一个土地牌位从中间整齐的断开,像是被一把剑斩断,连同前面燃着的蜡烛也熄灭了。 第199章 青溪镇 因为不周神朝带领世俗推翻了道门的统治,成为了人族共主之国,占据了陆地平原上最大的一片土地。 仙宫占领昆仑山,妖族盘踞无量,自然不会对神朝表现出什么敌意,更何况,不论从平衡还是稳定来看,都没有必要同这个总能带给人惊喜或惊吓的大势力为敌。 所以这就苦了那些道门所属的各大宗门,除了在千年前那场自由之战中损失惨重,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到了南方,更是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因为种种原因被神朝管辖的愈发严苛。 因为这些因果关系,南方诸国与神朝虽是名义上的附属,但背后毕竟站着道门,也不敢表露出太多亲近,时间一久,有些国家难免存着些意图不轨的心思。 可神朝毕竟强盛,连仙宫,无量都不想和这个人族大国硬碰硬,那些宗门扶持的小国家就更别想付出实际行动了。 但上层毕竟是上层,即使河流源头发生什么严重的污染,在经过流域内慢慢的稀释,到各个分支的时候,多少还是很清澈的。 对于各国大部分的百姓就是如此。 再加上被宗教和王权轮番剥削,面对自由,热情的神朝,同属人族一脉,他们内心依旧很是向往。 南岭下的青溪镇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青溪镇靠近南国的北端,属于南沼国管辖范围,与神朝蜀州和曲州接壤,之间隔着泾河以及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脉。 南沼国相比于虎陵,南越等国来说,是比较亲近于神朝的,再加之早些年南沼圣女与神朝曲州侯的大泽之事,使其与道门的关系也有些紧张,但反而与神朝的关系越发的亲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关系改善,所以两国之间经常会有贸易往来,文化交流,就像宁舒所在的那批太府同窗中,就有好多来自南沼国的学子,不论性格还是打扮都与神朝洛城相仿。 若不是迫于背后道门的压力,据说南沼国极有可能并入神朝之中成为一个自治州。 所以当宁舒踏进青溪镇后,明显感觉到了与此前在南越国中迥然不同的气息,就好比他去南越国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神朝领土内。 出现在街道上的少男少女们各个青春靓丽,薄纱裙,中袖开衫,是春日里温暖的象征,也是神朝大多数人的标配打扮。 在洛城时宁舒就曾听说过,西蜀州渝崖道多美人,与那清州庐阳道相媲美,看来此言非虚。 青溪镇虽然远离南沼国都,但毕竟也属于道门的控制范围内,所以宁舒敛去了一身气机,只做一个从神朝来这里游历的学子。 ...... ...... 街道曲曲绕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还残留有一些下过雨后的积水。 宁舒用脚丈量着这个小镇里的每一寸土地,感受着来自南方国度大地呼吸的韵律。 与他装作俗世凡人,脚踏青砖缓步而行不同的是,身边经常会有修行者匆匆而过,就连半空中就会划过一道道神虹,而镇中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些都是来自昆仑各个宗门的修行者,南沼国作为昆仑南下雪国的一个必经之路,自然少不了修行者的出现。 而正是因为这里不是神朝,没有所谓的神律约束,所以修行者们才可以御空飞行。 天空时不时的掠过一个人,如同飞鸟一般,这是在神朝所看不到的景色。 在春意渐浓的这个时节,南方的局势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但很明显的一点是,传说中那地府的阴世王城依然不曾现世,不然不会有如此多的修行者向那里赶去。 只能说明,这个轰动道门的传承并没有一开始所传的那样简单。 当时在太府后山所议论到的年轻一代强者的试炼,只怕远远不止当初所预估的那个数量,单是宁舒这几日的观察下来,神思境,望生境的修士就有许多,知梦境的修士也能看到几个,想必昆仑山诸门派将弟子尽数都派了过来,更别说还有南方诸国本土的宗门。 如同一锅乱粥,有什么材料放什么材料。 正如宁舒所看到并预测的那样,即使是仙宫弟子下山,联手道门诸门派,南国各大神诋,都没有能够摸到转轮城的一片砖瓦,甚至连城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于是消息越传越广,道门不断地派遣人手,就连某些已经闭关很长时间,被境界所困无法突破的长老也都出山南下,意求在南国寻找突破的契机。 在这样一个酝酿着大行动的时刻,无量山妖族也正式的宣告出山,大致意义上是说接受了道门的邀请,一同探寻地府传承。 天地间三大势力,其中两个都已经出手,神朝却依旧稳居南望城,只作旁观。 要么是神朝对这地府传承不感兴趣,要么是他们已经派出了人手,相比这两个可能,道门更偏向于后者,因为在他们眼里,神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主。 所以这个不安分的主派了太府后山最弱的三弟子来到了南国。 当大家都急着去赶往雪国的时候,这位带着使命而来的少年正在南沼国某个镇子上散步。 一拨又一拨修行者从他的头上,身旁匆匆而过。 就算是天地间流传着祭酒三弟子身怀洪荒秘密的传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宁舒的行踪以及南下的消息,更无法对的上那张普通,只是有点清秀的面庞。 三四个身穿道袍的修行者穿过大街,看穿着打扮的样子应该是仙宫的某一殿弟子,要从青溪镇中借路而过。 仙宫弟子本就是从各派选上去的出色弟子,能代表仙宫参与此次行动的更是其中的精英,所以周围的所有照面的修行者都很敬畏这几个道人。 其中一个道人无视了来自各派弟子敬仰的目光,看着在街角消失的那身青衣挑了挑眉头。 “你们先去与九仙殿师弟们汇合,我晚些时候会赶上你们的。”道人对着身边人吩咐道。 ...... ...... 一块青黑色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令牌放在桌子上,令牌的中间空出了一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扣了出来。 宁舒将窗户关上,以防夜风吹灭桌子上的灯盏,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颜色与桌子上的令牌一般无二,仿佛村口孩童和泥巴随手捏出的玩具。 “咔。” 一声轻响过后,两个东西合二为一,变成一个完整的令牌,除了一些细微的缝隙外,其他再无任何突兀的感觉,因为这两个东西原本就是一体的。 一股波动散发了出来,很熟悉,是太府静心塔特有的气息。 “见过三先生。”此前那名说有事要处理的道人此刻站在宁舒揖首行礼。 行的是标准的太府弟子礼。 “没想到连你也能认出我。”宁舒感慨道。 自打接了任务来到南国,隔三岔五便要和各种眼线接头,了解最新的情报,有些时候根本不用对暗号,那些道部的眼线直接就能认出他,然后投向崇拜的目光。 但眼前这个道人却不是道部的人,或者说不完全是道部的人。 “以静心塔砖石材料制成的令牌,天地间也只有在里面修行过的学子才能知道,所以只要能将令牌补充完整,自然就是源自一脉。” “我是式微三十年结业,太府学子易柯树,见过三先生。” 宁舒看着这位面色坚毅的道人,连忙摆手道:“哪敢称一声先生,学长孤身潜入仙宫,蛰伏至今,我自当尊敬。” 易柯树顿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学弟大有好感,笑着说道:“抛却您击败妖族太子不说,以您这个年纪登上静心塔顶,拜入后山祭酒门下的,足以自傲,我当年在天涯观成为修行者,一路修到神思境,最后登塔不过是上到四层,哪能与您相比。” “而且后山一共就三位先生,大先生,二先生,总不能到您这我称您为师弟,那可就太不妥了。” 宁舒心想理倒是这么个理,可这三先生怎么听都有些怪怪的。 “余老教授曾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以年纪小就轻视他人,所以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好好好,想必你也不能脱离仙宫部署太久,这也应该是我此次南下最后一个信息收集,我们就不闲谈了。”宁舒点头说道。 “此次仙宫九殿都遵从玉虚宫法旨,除却长生殿外,其余八殿殿中弟子尽数出山南下,为的就是拿到转轮城的传承。” “而道门属下其余宗门都派出了门下强者,无量妖族也有大妖出世,灵山极乐世界的西方教也派出了人来到南国。” “神朝更是派出了您这样的祭酒传人。” 易柯树看了一眼宁舒,郑重的说道:“可以说现如今整片天地的目光都已经盯上了雪国那片土地。” “也几乎是在短短几日的时间内,事态被放大了数倍。” “只因为,转轮殿内有一样东西......” 第200章 掌控轮回的东西 此前无论造化殿与城隍怎样想掩盖这个惊世传承,甚至到后来将消息告知仙宫,但流传在天地间的信息就只有地府传承寥寥数字。 除了大势力核心传人,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地府传承是什么?又有多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仙宫与妖族都要出动。 就算是神朝也只知道是洪荒时期地府的转轮城出世了,其他的信息都很模糊。 这也是宁舒来南国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调查真相。 而现在,他面前坐着的是道部联手太府打入仙宫的一枚重要棋子,没有人能够想到仙宫九殿的弟子中有一个人是神朝的,而这个人将会给宁舒的南国之行带来最接近秘密的一个真相。 “造化殿倒也罢了,毕竟名义上也是属道门管辖,可城隍插进手来就太过可怕了,神道与仙道向来互不干涉,这是从天庭还在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即使是消失后的这千年时间也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但在这件事上,城隍却与道门合作,然后九殿殿主也不反对,更是将我们派下了山。” 易柯树严肃的说道:“朝廷这边从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就有在关注,虽说雪国未曾向陛下求援,但哪里能瞒得过道部的眼睛,只是当雪国被封之后,里面的信息便很难传出来了,所以才动用了在仙宫里面的力量。” “最后经过探查,发现了转轮城这个重要的线索。” “所以转轮城究竟是什么?”宁舒皱着眉头问道,这洪荒前的记载在太府中都极为少见,他来之前查阅了很多典籍,所得到的信息也很少,只是知道转轮城是地府的一座阴世王城。而这次有仙宫的人在这,想必仙宫这样的地方所拥有的此类信息应该要比神朝详细一些。 “洪荒时期有一个传承名叫地府,是由祖巫所开创,下设十殿,化为十座城池坐落在阴间,意图掌握天地轮回,但后来不知为何失败了,连带着妖族天庭也一起消亡,从此天地间仅剩下了些传说。” “那地府十殿每一个都是先天灵宝,承载着无上祖巫的印记,含有诸天的秘密,据说得到的人可以掌握六道轮回。” “那个祖巫印记就在转轮城中。” 宁舒听着这些民间传说在修行后逐渐都变成了真实的存在,虽然他现在已经修行了这么长时间,但还是会觉得有些恍惚。 “先天灵宝......” 他沉思道,先天灵宝他不是没见过,在兜率宫时,金角大王手中那把芭蕉扇就是一个先天灵宝,是与天地同生共存的东西,而这转轮城中的祖巫印记似乎还要厉害上许多。 “是的,若单是先天灵宝的话,本不会引起这样的轰动,主要是其中的祖巫印记,如果有人可以掌握轮回之力,那么在这天庭消失后的末法时代,将会是打破平衡的存在。” 易柯树收起桌上已经分开的令牌,低声说道:“我能了解到的只有这么多,但掌控轮回实在是太过虚幻,就连仙宫也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世俗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神朝好不容易才用一场战争将世俗的权力争夺回来,如果再次让人捏住命运,的确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我能做些什么?” 宁舒问出了问题的关键,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只需要拿到情报,然后做一些调查就好,而现在看来似乎需要他做更多的事情。 “拿到祖巫印记。”易柯树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我知道单凭你我二人做到这件事可能会比较难,但朝廷方面的意思是,尽力就好......” 道门,道门背后的仙宫,无量妖族,西方教徒,神诋,还有众多宗门。 “确实很难。”宁舒确认书信上是道部印章后叹了口气。 洪荒前的传承只是一个幌子,里面那个祖巫印记才是诸势力最想要的东西。 能掌控别人而自己超脱,这样的能力没有人会不眼馋,尤其是末法时代被天地禁锢的修士们。 各有各的想法,有善有恶,但超脱却是唯一的目标。 “转轮城多久能开启?” “不确定,但这么多势力下山至今都还没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就快开启了,一种是很难开启,需要时间。” “祖巫印记长什么样?是实体还是类似法意的虚体?” “不知道,从洪荒年间到现在太久远了,除了那些大人物,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道部没有增派人手?” 毕竟宁舒的任务本不是如此,而他即使有着心系苍生的想法,他的修为也并不能支持他这样去做,在一腔热血的冲锋前,他还是有一个冷静的头脑的。 易柯树苦笑道:“这不是最近局势一直动荡不安,北方那边虽然停战了,又发现恨天氏在做什么大谋划,所以道部的高手尽数都被派去了北方,再者说,南方诸国的眼线们探取些情报还行,可哪有实力和仙宫无量争锋,尚书大人觉得这次咱们行动人少一点会比较好,刚好三先生您在,所以......” “你看我像能与无量,仙宫争锋的人吗?”宁舒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痛苦地说道。 易柯树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 宁舒想起自己还得罪了陆星移,躲都躲不及,现在却要主动送上门,脸部肌肉瞬间僵硬。 “尚书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是陛下信任您!” 易柯树因为不能脱离仙宫的大部队,最后又交代了几句话,一甩道袍,极为潇洒的匆匆离去,留下宁舒一个人茫然的望着窗外。 凝望夜色许久,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那夜吃完饭后,在通光殿上皇帝陛下那一番近乎于托付的语气所指为何。 直至此刻,宁舒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读书或者只会修炼的普通太府学子了,在他进入后山,与神朝有了更深层次的联系后,这片天地和他有关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他也不能再只局限于报仇,不论自己愿不愿意,很多以前不曾去想的事情会逐渐锁在他身上。 比如此次的南下之行,从刚开始的御前小密探变成了现如今要代表神朝扮演一个拯救苍生的角色。 或许拯救苍生有些夸张,但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一想到自己才不过修行一年,宁舒缓缓叹道: “会不会有些拔苗助长了。” ...... ...... 济世救人,心系苍生。 这样的故事只有在武侠话本和茶楼酒馆里才能看得到,宁舒从不认为自己会是这些人中的某一个,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一种不受约束的生活。 这很难,但也是世俗中大多数人的愿望。 相比于一人持战矛挡在关前,万夫莫近的勇气,宁舒更喜欢在朝堂之上毅然决然的脱下一身锦服,昂首踏出门槛的快意。 那些总是为一些事纠结,被一些人纠缠,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他选择修剑便是想要将这些纠缠自己的事情全部斩去。 因血杀和为自己死的人而对曲州侯产生复仇,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束缚,同理,目前经历的一些事也是如此。 但人生在世,在没有任何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时,总还是不能为所欲为的,在方方面面的限制下,只能在不断地前进中找寻某种适合自己现阶段的平衡点,才不至于让自己觉得烦恼。 宁舒就是要通过不断地修炼,使自己有能力独立出来。 只是......洛城中的一切对他都很好,后山师门,太府同窗,陛下一家,红堆雪以及白鹿国庠门前的老大爷,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因此他并没有拒绝这个临时增加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欸!你是神朝来的吧!” 酒馆掌柜接过宁舒递过去的碗,笑着问道。 宁舒闻言一愣,心想难不成又是道部的眼线?不是说好上次是最后一次了吗?可这个酒馆掌柜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连半点法意波动都没有。 “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看公子您的谈吐气质就知道一定是神朝来的学子了。”掌柜手底下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问道:“这位公子打算哪里去?我听说一般从神朝南下游历的学子都会到南越去看一看王家的宗祠,或者去虎陵国感受世家大族的韵味......” “我想去风雨渡看一看。”宁舒摇了摇头回答道。 “要我说啊,南越,虎陵都比不上我们南沼国的圣女塔,那塔好家伙,不比洛城那座塔差,那塔里的圣女个顶个的水灵,是南国一处绝好的风光,那些个才子抢着要展示自己嘞。” 酒馆掌柜仿佛没有听清宁舒的话,自顾自的介绍着南沼国的风土人情,猛的才想起宁舒说的那个地方。 “你说......你要去哪?” “风雨渡。” “我娘滴个乖乖嘞.....你这娃娃你往那里做啥子去!” 掌柜急得放下手中的算盘,杆上的珠子哗啦啦的作响,就连话语中都冒出了不知哪个地界的口音。 第201章 风雨渡 “你这娃娃,南沼国这么大,青溪镇也不小,你怎么偏要去那风雨渡?” 酒馆掌柜似乎对风雨渡很是忌惮,说起话来声音压得极低,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宁舒心中有些好奇,在那山中过路时斩杀了一位神诋,就和这风雨渡有关,他本来想问路前往那处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妖灵作乱,却没想到连着镇子里的酒馆掌柜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作为一个接地气的神朝南下游历学子,宁舒知道此刻不能直接问什么妖灵作乱之类的事,毕竟哪有一个外来人口中能直接说得出本地的禁忌事宜。 正午刚过了些时间,酒馆里客人并不是很多,于是宁舒凑近身子,从怀里掏出些碎银,放在桌子上,推到了酒馆掌柜面前。 “我此番来到青溪镇,就是在路上听到了些关于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听那些来过这里的同窗说,这风雨渡风景奇绝,泾河浪花滔天,十里青山烟波如画,所以才想寻一寻这个地方,好效仿李词人,做一些妙手偶得之的佳句。” 李词人是南沼国最有名的诗词大家,曾代表南沼前往洛城交流,所作词曲连朝堂上的晏大家都称其有先贤遗风,酒馆掌柜听到宁舒说要效仿李词人,言语颇为诚恳得体,不免有些骄傲,紧张的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但一想到风雨渡,他的脸色又苍白了起来,看着宁舒递在面前的银子,眉间泛着浓浓的郁结之色。 宁舒见状,思考了一下,从怀里又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碎银之上,金银之色反射着耀眼的光,映在酒馆掌柜的脸上,似乎将那因害怕而产生的犹豫之色都冲淡了些。 这些金银之物都是临走前袁有桃塞给他的,洛城富家子弟手中的银钱,自然不会是寻常杂银可比,那可都是十足的真金白银,用袁有桃的话说就是,有钱能使磨推鬼,更别说那些个修行者,毕竟修行者也是要生活的。 看到这些个闪人眼睛的金银,酒馆掌柜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学子绝不是什么身份普通的人,相比于那些离自己还有些远的恐怖,面前这个似乎也得罪不起,他眼珠一转,将金银收了起来,然后走出柜台拉着宁舒到酒馆角落的那处圆桌坐了下来。 酒馆掌柜指了指斜对角的方向,压低声音对宁舒说道:“你看看那是什么?” 宁舒顺着掌柜指着的方向望过去,看到墙角立着一个神龛,神龛里面是一尊老者的泥塑。 老者手持拐杖,脚底下踏着水浪,两旁立着贝壳,虾类等水中生物,看上去很是和蔼。 只是,整座泥塑显得有些灰暗,原本涂在上面的油彩就像是沉年风干的壁画一样一层层剥落,露出下面泥土的黄色,而神龛上都是些蛛网,灰尘,破败不堪。 “那是......河神塑像?” 宁舒有些吃惊,在南方诸国这样有着神诋传承的国度,供奉祭祀神位是一种民俗,那些被供奉着的神像哪一个不是光鲜亮丽,不染尘埃,但在这里怎会有这样一个似乎是被人遗落的神像,岂不是太过不敬? “公子博学,那正是风雨渡河神的神位。”酒馆掌柜叹了口气,开始讲起风雨渡河神的故事。 ...... ...... 青溪镇临靠泾河,而风雨渡便是泾河的一段流域,两岸皆是青山,雨雾常年不化,是泾河流域内一处独特的景色。 风雨渡从未发生过旱涝之灾,即使是在泾河洪讯之时,这里也都风平浪静,更为难得的是,此段流域内经常会凝结出朵朵祥云,挥洒而下的雨水对周围田野庄稼的生长都有着绝佳的效果。 早年间,曾有昆仑仙师路过此处,大赞这里是洞天福地。 面对如此灵山秀水,百姓们念其好,总要有一个寄托,自然也就立下了河神塑像。 经过几百年的祭祀,河神护佑一方水土,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于是香火愈发旺盛。 而就在三年前,风雨渡中不知从何地来了一只妖灵,号称吞天大王,在河中兴风作浪,甚至掀翻来往的船只,时常可以看到以往风平浪静,景色秀丽的风雨渡上忽然升腾起妖雾,将整段流域笼罩在内,在其中还能看到如楼房一般大的虚影和一阵阵的嘶吼。 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风雨渡前南帘村的百姓,打鱼结网之事从丰收到一无所获,行船赶路皆不从此过,甚至连干旱洪涝也接踵而至。 为此南帘村日日祭河神,请河神除妖,但每一次祭祀后只会和平一阵,一段时间后妖灵作恶更甚。 这样好一会坏一会的事态接连过了三年,百姓们已经被折磨的而苦不堪言,最后逐渐怀疑起了河神是否真的在庇护他们,在半年前最后一场祭祀中,河神与妖灵大战后就此消失。 神庙蒙尘。 从此之后,那风雨渡彻底沦为了吞天大王的地盘,无人再能压制它,从一开始的兴风作浪,到后来的索要祭品。 祭品也从一开始的牲畜到后来的童男童女,以至于南帘村被整个青溪镇看作为禁地。 直至如今。 ...... ...... “我们镇子上不是没想过解决办法。”酒馆掌柜叹了口气道:“只是连河神都消失了,我们这些凡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自那日河神消失后,不止那南帘村的河神庙塌了一半,就连镇子上原本供奉的河神塑像也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没有了往日的鲜明,怎么擦也擦不去,他们都说,河神已经抛下了那南帘村的人们,你说这事......谁也不愿意引祸上身,只好闭口不提。” 宁舒听完酒馆掌柜的一番叹息后大概明白了这里发生过什么,也同时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少女会上山求助土地爷来斩除河中妖孽。 酒馆掌柜口中的吞天大王应该是从别处而来的修炼有成的妖灵,而河神消失大概是因为在与那位妖族的战斗中陨落或是不敌而遁走,所以神像才会失去神性。 但不论河神去了哪里,受苦的依旧还是河边的百姓。 “道门......我的意思是这世上不是有好多修行者,他们不管吗?”宁舒皱着眉头问道,按道理来说,南沼国有数个宗门,而国都也有圣女传承,面对这样为祸一方的妖孽,怎会袖手旁观。 “别提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那些神仙老爷来,但没有一个是那妖孽的对手,几次过后,非但没有治了那吞天大王,反而激起了它的怒火,这才有了要用童男童女献祭的事情。 “童男童女献祭是什么时候?”宁舒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 “大概半个月后......我说这位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去风雨渡啊,那些个神仙还有河神爷都不是那妖物的对手,现在谁还敢去那里闲逛,你若真的想游山玩水,不若去别处,那风雨渡万万是去不得的。”酒馆掌柜看着宁舒一副向往的样子,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劝阻道。 “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宁舒看酒馆掌柜好心又焦急的样子,点头答应道。 ...... ...... 第二日,宁舒便站在了南帘村前。 既然从好心的酒馆掌柜口中得不到前往风雨渡的消息,他就从街头小贩那里花了一块碎银的价钱买到了青溪镇的地图。 沿着泾河逆流而上,不多时,一个不大的村子就出现在宁舒的眼前。 还未走近,便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距离宁舒离开洛城南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他离开时是初春,现在便是春日正好之时,就连北方都已春暖花开,那南越城中更是穿上了薄衫...... 可这风雨渡南帘村却吹着一股有些冰凉刺骨的寒风,仿佛与其他地方不是一个季节。 这有违天象的反常节气使得宁舒不得不慎重的对待这个被人视为禁地的小村子。 他抬眼向河面上望去,风雨渡的上方笼罩着一团厚重的云气,这云气范围极大,连同整个村子都被包围的里面,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这里和其他地方产生了格格不入的变化。 “有妖气。”宁舒低语道。 云雾不是普通的由水汽所凝聚而成的云雾,在宁舒泛着紫光的双眸中,能看到里面流动着的丝丝缕缕的妖气,不是刻意而放的法术,而是因为这河中妖灵太过强大产生的“势”。 单是这一眼,宁舒便推翻了之前的猜想。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妖物作乱,自己来这里顺手斩杀便好,但到目前看来,这吞天大王绝不是凡俗之辈。 能击败河神和一众修行者的又怎会弱到哪里去? 宁舒提高警惕性,沿着河岸走进村里。 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死寂,村民们依旧在劳作,只是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袄子,脸上挂着愁苦。 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些人,有几位看样子是这村里的百姓,而另外几个人身穿法袍,应该是一些宗门的修行子弟。 “各位仙师,小老儿在这里求你们了,可否救救我们......” 第202章 从心的选择(上) 南帘村河神庙前的空地上,很多人围在一起,虽是寒风阵阵,但场中的气氛依旧显得焦灼。 “各位仙师想必都是名山中走出来的大神通者,高人。救救我们吧,小老儿代表整个南帘村永世不忘您们的恩德。” 穆老爹哀求着,脸上被浑浊的泪水布满,佝偻的身子愈发的佝偻,膝盖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上。 少女用力搀扶着自己的老父亲,脸上带着些期许,但更多的失望。 宁舒在远处看得真切,这名少女正是他此前在山中从那土地手中救下来的女子。 看那情景,似乎是村民们正在请求这些宗门弟子要做些什么。 ...... ...... 南帘村自古便在泾河边上生存,风雨渡作为泾河的一段流域,几乎是这个河边小村子的养育之根,因此家家户户都供有河神神位,河边还有河神庙作为祭祀之所。 人们相信,有河神的庇护,就算是天塌地裂,村里的人都会安然无恙。 可就是这样的一份安宁,却在三年前发生了变化,妖灵占据流域,祸乱俗世,河神虽有显灵,但于事无补,直到最后消失,将村里所有的百姓拱手送给了妖物。 信仰的崩塌是很可怕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河神。 从此,南帘村的百姓过上了如同地狱一般的生活。 本来以捕鱼为业的百姓们根本无法做到正常的收获,不是空网,就是打捞上来的都是那些腥臭的死物,原本过路会进行贸易往来的船只,在经历了多次船毁人亡后,也不再从风雨渡中经过。 而村里的百姓们除了自寻出路外别无他法,可这样一个世代都居住在此的村子,何处会是他们的家? 更何况,凡俗之人根本没有能力离开这个地域。 南沼国曾经派来过修行者,甚至也有路过的修士主动出手,但最终都失败了,而且还招来了河中妖灵更大的怒火。 再过半个月就是祭祀了。 因为河中那妖灵被激怒,所以祭品便从牛羊牲畜变成了用男童女童祭祀。 南帘村本就饱受折磨,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不去祭祀,可能这个村子从此之后将会不复存在。 去祭祀,可谁又敢牺牲自家的孩童?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他们迎来了从天空中飞过的气质飘逸,仙风道骨的修行者们。 南帘村的百姓不知道为何在这段时间天空中会出现这么多的修行者,但毫无疑问,这些传说中如同神仙般的人物带给了他们生的希望。 可现实往往很残酷,那些御空飞行的修行者丝毫没有理会来自下方凡人们的呼喊与求救,连看都未曾多看上一眼,就像他们洒脱的气质那样洒脱。 无论是叩首,祈祷,都没有感动这些横跨天际的人。 他们看上去都很焦急,但有什么要比人命还要焦急的事呢? “仙人不都是以救世济人为准则的吗?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冷漠?” 穆清儿是这样想的,她自幼便出生在这南帘村,从她记事起,就坐在这条泾河边上,看穆老爹划着渔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她都无比熟悉,而她最喜欢的便是河神庙中的河神塑像。 平和,安静,每当她走进河神庙时,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 正因为如此,河神庙的一切工作她都承担了下来,一如祭祀,打扫,礼拜等...... 久而久之,穆清儿染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体质也是格外的好,几乎很少生病,村里人都说她是得到了河神的恩赐。 然而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河神庙中没有了安和的氛围,整个南帘村也失去了以往的繁荣。 做为河神庙的祭祀,她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不会修行,所以便将救赎的希望放在了那些能救他们的修行者手上。 今天这是为数不多的肯从天上降落到地面听他们说话的一群人。 而他们将会是全村唯一的希望,如果这些修行者依旧拒绝拯救他们的话,最后只能通过祭祀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无奈之举。 穆清儿看着面前这些身上穿着上好丝绸钩织而成的法袍,眉眼傲然,浑身泛着神光,恍若神明的男男女女,既有着希望,又带着些担忧。 以前她对这些神仙一样的人物是很有好感的,但经历了各种冷漠无视之后,又亲身经历了山中土地的阴毒,她逐渐有些绝望了。 所以看着这些表面光鲜亮丽,看似正气凛然的修行者们,她心中依然觉得那天在山中遇到的那个普普通通的青衣少年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气质。 “仙师们都是长生之资,日后必然登顶仙道之巅,我们南帘村一定为各位仙师立长生牌位......” 听着穆老爹的恳求,为首的一个青年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采。 他们都是昆仑天象派的弟子,奉昆仑仙宫法旨出山南下,虽不如仙宫九殿那些亲传弟子,但也是昆仑山诸门派的翘楚,此番被人称赞有长生之资,有望登顶仙道之巅,虽然平时不敢奢望,但还是极为受用。 只是,尽管穆老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还是没有答应下来,脸上除了骄傲外,还有些犹豫。 先前听到这村子里有人呼救,秉承着为民除害,斩妖除魔的理念,这些天象派的弟子便落了下来,本以为是一个随手可除的小妖怪,却没想到,这里的局面远比他们一开始想的还要严重。 这里不同于外界的气候是那河中妖灵的“势”,也可以看作望生境修士的一种法象,而能凝结出这样一种可以改变环境,笼罩全村的法象,其修为保底也是望生境,至于更高的他们也无法确定,毕竟他们中修为最高的那位青年也只不过望生境巅峰。 “师兄,要不我们帮帮他们吧,感觉他们蛮可怜的。”青年身后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以询问的口气小声说道。 “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师傅临出山前曾交待过,不让我们在途中管闲事,而且为了一个凡俗的村子,耗费些精力太不划算了。”另一人摇了摇头说道。 “可二师兄......济世救人不是咱们宗门的理念吗,这怎么能是闲事?”女子怯怯的说道。 “师妹休要胡闹,我等皆是修行中人,这些个俗世之事在意的多了必然会牵绊住我们的道心,你存此念头说不得一身修为就会停驻在此,切莫自误。”被称作二师兄的男子不悦呵斥道。 女子闻言低下了头,作为此行辈分最小的那一个,她虽有心帮忙,却不能对自己的师兄不敬,只得拽了拽领头那青年的袖子,低声道:“大师兄......” 青年皱了皱眉头,依然在犹豫。 身后男子继续说道:“大师兄不可出手啊,若是普通妖灵倒也无妨,可你我都看到了,这河中的妖物明显成了气候,而且万一它背后站着什么势力,我等或许要给宗门惹上大麻烦啊。” “姑且不说它背后有没有什么势力,这等神通就已是惊人,师兄你固然强大,但少不得会耗损些修为,咱们此次南下本就要遇到其他宗门的同道,师傅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做这自损八百的举动。” “那些其他同道路过此处都未出手,我们又何必做那出头之事。” 青年听着耳边同门的话语,看着面前几乎已经是下跪着的老者,眉间蹙起的纹路愈发的深。 身后泾河水流滔滔,风雨渡寒风凛冽。 被唤作二师兄的男子还想要说上些什么,却见青年叹了口气说道:“我等修道之人,若遇到祸乱凡俗的妖物知难而退,又所修为何道?” “既然遇到了,那便要它知道我天象宗之威名!” 青年手间金光一闪,一块金砖便出现在手边,凌冽的寒风为之一滞,在一片金光笼罩中,蔓延向远处的风雨渡。 原本平稳的河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瞬间卷起十余米高的巨浪迎向金光。 如洪讯,裹挟河流之势。 “妖孽休得猖狂!” 青年喝道,脚底一步踏出,转眼便出现在风雨渡之上,手中金砖扬起,瞬间变大,意欲用法宝将整片河域都镇压在下面。 一声声嘶吼从河浪中传出,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在其中兴风作浪。 “不愧是大师兄,那妖物此刻已被镇压,遇上我们天象宗就等着授首吧!”先前阻止青年出手的那人笑着说道。 “轰!” 一声天崩般的巨响在河面上炸开,那看似被压制住的浪花瞬间扩大了一倍,将半空中的那块金砖直接吞噬在其中。 青年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想遁走,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浪花便拍打在他身上,很难想象一朵浪花有多大的威力,竟然将一个望生境的修士撞飞了出去。 “师兄!” 看着被撞飞然后遁走,消失在山中的青年,站在河神庙前的一众天象宗弟子顾不上说些什么,连忙驾起神虹追了上去。 一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以天象宗弟子惨败收场。 怒浪势头不减,半空中风雷阵阵,震得人耳膜欲裂。 第203章 从心的选择(下) 天象宗的弟子们踏空追向青年被河浪击飞的方向,根本没有时间来思考为何这场战斗结束的如此之快,转眼间已经到了风雨渡另一边的林子中,可以看得出那河中妖灵一击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青年扶着树干,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丝,身上那极具有威势的金光已经散去,若不是被河浪击中的一瞬间他用上了遁术,只怕此时和那金砖一样已经落在那风雨渡的水浪中了,饶是如此,依旧是受了不轻的伤。 “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 “怎么样?” “我没事......”青年开口说道,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胸腹中法意肆虐,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被唤作师妹的华服女子见状连忙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羊脂玉瓶,然后在手心倒出一粒散发着药香的丹丸送至青年嘴边。 青年服下丹丸后就地打坐,片刻后睁开双眼,气色虽有好转,但看上去依然很虚弱。 “怎会如此?难道那河中妖物已经是知梦境的修为了?”有人在一旁恼怒道。 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大师兄出手是这样一个结果,若不是境界上有天大的差距,那还会有什么原因? 天象宗在昆仑山是比不上仙宫,但比起其他门派来还是可以过两手的,此番南下由望生巅峰,只差一步就能达到知梦境的大师兄带队,不敢奢望能从妖族太子,昆仑传人手中拿到些什么,但也存有展现实力的想法,可谁能料到会在一个河妖手中栽了跟头。 最重要的是,场面颇为狼狈,竟然输的如此干脆利落。 一招便败。 传出去天象宗的威名往哪搁? “没有知梦境的修为,但也不远矣,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河中妖孽已经懂得了借助河域之势,在这样的加成下足以与媲美知梦境,可恨我那金砖就这样被夺了去,实在是耻辱!” 青年咬着牙说道,此前傲然地神态已经完全消失,他紧盯着河面上卷起的巨浪,呼吸沉重。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大师兄你出手的。”女子自责道。 “师妹不必如此,是那妖物太过狡猾,抢先示弱麻痹了我。”青年摸了摸女子的头出声道。 身后一名男子犹豫着开口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次足矣,可万万不能再出手了,那村里百姓不是我们不救,而是实在没有那个能力,相信他们也会理解我们的。” 青年望着山下河流对岸的村子,这一次没有说话。 ...... ...... 南帘村河神庙前。 穆老爹看着那些遁去的神仙人物,从出手到离开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留下来的除了怔在原地的村民们,剩下的只有那河浪滔天的风雨渡。 连仙家人物都败了,还有谁能来救他们? 南帘村危矣。 气温愈发的阴冷,河中的腥腐之气已经蔓延到了岸上,那遮蔽了半边天的河浪似乎随时都能将整个村子淹没。 村民们知道,那是河中的吞天大王要出来了。 此前那仙家人物出手彻底激怒了它。 岸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断叩首以求原谅,希望借此平息河妖的怒火。 浪头仿佛不是水,而是金铁一般,触及空气后发出雷鸣之声,笼罩着村子方圆几里的地域内都颤抖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对修行者来说不至于感到恐慌,可对这些凡人而言就是各方面的毁灭。 恐惧的心理随浪花蔓延。 拔地而起的水幕内,能看到一个个虚影,除了正中间那个庞大的黑影外,周围还有许多鱼虾之类的影子,那些都是河中生了灵智的妖物。 张牙舞爪,分外狰狞。 嘈杂声四起。 “呵......凡人......” 一阵阵波纹传出,传到跪着的村民耳中就变成了一段话,而站在村口的宁舒同样可以听到。 “明日午时,祭祀,童男童女各一......” 村民们丝毫不敢抬起头,只听得耳中浪腾之声渐渐褪去,才敢看上两眼。 河面一片平静,仿佛刚刚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半个月后的祭祀被提前到了明天中午,南帘村的百姓们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怎么办......” 有妇人掩面哭泣,她家中有一男童,若是真要祭祀着河中妖灵的话,她就会失去自己孕育而出的生命。 很残酷。 这里不是神朝,在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凡俗实在是微不足道。 穆清儿抿着嘴唇,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她站起身来,走到人群前方,缓缓跪了下来说道:“我愿意嫁给它作小妾。” “不可!”穆老爹失声道:“我们为人族,怎能与妖物结为连理?” “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能够换取全村的生命,牺牲我一人又如何?”穆请儿低垂着眼眸,并没有去看自己父亲的眼睛。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吞天大王自来到风雨渡后,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南帘村将穆清儿献给他做小妾。 而当时有河神,穆清儿又是河神的神侍,因此村民们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不论从拿一个角度,不论是从伦理还是原则,这个请求都极为荒唐,每个人都不愿意同一个祸乱人世的妖灵做这样的交易,但时至今日,每个人都在权衡着利弊,穆清儿不愿意将这个选择放在别人的手上,所以选择自己站了出来。 “荒唐!” 南帘村的村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将拐杖狠狠的在地上一顿,说道:“我南帘村世世代代又何曾做过奴隶,更别说将活人祭祀。” “那明天我们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南帘村葬身鱼腹?”穆清儿倔强的反驳道。 “那也不能视生命如草芥!” “您不牺牲我,所有人都将会是草芥!” “都别在这里站着,各回各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村长不愿意与穆清儿再作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争论,沉着脸将所有人赶了回去,因为他也没有好的方法去解决这个事情,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抚村民们的情绪。 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明知会发生,但却无能为力,没有什么人可以平静下来。 一时间,屋舍中不断地传出女人的哀泣与婴儿的啼哭,在这个本应是劳作的时间显得很诡异。 ...... ...... 宁舒就这样站在村口,亲眼目睹了故事的开头,经过,高潮以及最终的结果,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动作都刻在他的眼中。 在神朝是几乎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的,但这里是南国,他一度产生过错觉,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他一直没有出手,只是这样看着,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够给南帘村带来实质性的帮助,换句话说就是,他没有把握能够杀死河妖。 宁舒缓步前行,走进村内,此时的村民们没有一个走在外面,全部都在屋子内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河神庙就在眼前,不用他进去,便能透过破败腐朽的木门看到里面已经倒塌的河神像,比之前在青溪镇酒馆中看到那蒙尘的神龛还要残破。 他想起了伽蓝山上的山神庙,同样都是已经失去了信仰之力的死神,两者何其相似。 处处透着浓烈的萧索。 走出河神庙,宁舒站在了泾河边上。 此时的河面很平静,没有什么浪花,风雨渡与酒馆掌柜口中的美景一般无二。 接天的水雾,若隐若现的山巅,灵气十足。 但宁舒曾亲眼看到了这河中暗流涌动,连望生境巅峰的昆仑修士都一招落败,更别说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的他。 他没有把握救下这个村子的人。 这河中妖孽可以勾动河域之势,又是水族精怪,先天立于不败之地,有河神与其余修士的经历,宁舒自然不会愚蠢到去主动硬碰硬。 他蹲下身子,用手舀起一捧水,感受着其中浓浓的妖气,皱了皱眉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作为通读圣贤书的他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可以出手制止明天中午的祭祀,可以救下被牺牲的童年童女,但他没法做到根除这个祸患。 就像那天象宗的弟子一样,就算不敌,但可以逃走不再回来。 宁舒也可以这样做,他出剑阻止祭祀,然后大战一场逼退河妖,自己受伤离开,这些都没问题,但他走后南帘村怎么办? 如果他不出手,明天中午就会牺牲掉两条无辜的生命。 他没法做到这样视而不见。 宁舒将手中的水倒进河中,站起身来静静的望着河面,他从中似乎看到了南帘村的未来。 耳边隐隐约约婴儿的啼哭声,妇人的哀泣,男人的叹息以及少女与长辈的争执......这一切混杂在泾河水不停歇的浪声中,清晰又真实。 “不能就这样走。”他低语道。 即使会对自己原本南下的任务有影响,也或许会在这里丧命,甚至可能会与这河妖纠缠上好几年的时间,但既然他站在了这河边,便要做些什么,好让自己的选择在未来某一天回想起时不会有遗憾。 留下来。 这是宁舒的选择。 第204章 何洛,留下来 神道修信仰,行护佑之事。 仙道修长生,得大道自在。 宁舒站在泾河边上,望着滔滔浪花,心中对神道与仙道下了自己的定义。 他虽然修的是仙道,但若是有这个能力,自然愿意救助有所需要的人,行那护佑一方水土的事情。 而面对泾河中的妖灵,他并没有把握能够除去,但依然选择流了下来。 只是因为他手中有一把剑。 修剑是为了最终的大自在,宁舒此刻若是离去,日后必然会有一根枷锁时时刻刻束缚在他的心上,只怕自己手中这把剑也不能将这枷锁斩断。 修剑者,至情至性。 并不是一句空话。 哪怕自己留在这里会耽误其他重要的事。 他想起在舒城徐家村时,宋秋雨明知不敌堪比大神通者的曲州侯,却还是推开门走出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洛城雨夜后的谢希孟,明知道北上加入战场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出发了,哪怕失去了原本的安逸。 宁舒并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所下定的决心是否就是正确的选择,但若要真的修剑,心中就要有一个坚持,哪怕这样的坚持在别人的眼中很荒唐,很不可理喻。 这大概是一种偏执,也是他内敛性格中为数不多的锋芒。 ...... ...... 这一站就是一下午。 宁舒敛去了一身气息,似乎融进了这片天地之中。 远处房屋里的的嘈杂声早已消失,想必是哭闹也无法改变现如今的结果,所以人们选择的默默等待。 木门咔嚓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穆清儿从里面走出,眼眶红肿,看上去像是大哭了一场。 她缓缓走到河边,站在宁舒身旁,却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宁舒,怔怔地望着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牙挂在山顶的一角,被云雾遮盖,随着风缓缓吹过,时不时的露出些精光。 临近傍晚,河面上的湿气更甚,淡淡的腥腐萦绕在河边。 半空中闪过两道虹光,在将要飞过的时候停了下来,一个身穿蓑衣,另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大葫芦,像是农夫的打扮。 只听得那身穿蓑衣的人疑惑道:“咦,这风雨渡中的妖物修为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当真是令人惊讶,说不得再过些时日就能成为这泾河中的一位河神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几个月前那南沼国圣女塔曾派人来过,拿着法旨要这吞天大王授首,结果不出十个回合,连人带法宝都被打飞出去了,然后这吞天大王一怒之下就将这风雨渡给封了。”农夫叹了口气说道。 “上次那个号称为民除害,斩妖除魔的雁荡山道士,手拿青钢剑,头顶上悬着八卦镜,威势震天,本以为可以成就一番名声,可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不敌,逃跑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记得那次,然后这吞天大王一怒之下将第二天过路的船只全部掀翻了,好家伙,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当真残忍。” “可叹这村子里的凡人,居然碰上这样一个妖物。” “嘘,小点声,听说这吞天大王最好名声。” “话说回来,那圣女塔再不管了吗?”农夫皱着眉头问道:“毕竟这里也是他们南沼国的领地。” “这里又不是神朝,怎么管?” 身穿蓑衣的那人答道:“那圣女塔自从自己的圣女消失,这么多年了就再没崛起过,若不是神朝在背后撑腰,只怕早就被道门灭了,更何况现在都忙着雪国那件事,谁还有空管这里的小事。” “你我皆是修行者,大家都心知肚明,理应分清轻重缓急,哪能为了一帮凡人就在这里平白无故的耗费精力和修为,能出手帮他们已经是恩赐了,你看上午那些天象宗的弟子,不能敌便离开,这才是明智之举......” “唉......” 一阵唏嘘感慨后,他们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穆清儿在下面听的真切,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喊道:“你们胡说!这天底下一定会有好心人的,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若修仙之人都如你们这般冷漠,枉为仙道!” 二人这才发现下方的河边还立着一位凡人,听着言语中的意思,似乎对自己的言论颇为不满。 身穿蓑衣的人恼怒道:“哪里来的凡俗之辈,竟敢质疑我等?” “呵......我认得她,这是风雨渡河神的神侍。”农夫冷笑道:“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听说明日就要祭祀这吞天大王......嘿嘿......自求多福吧。” 两个修行者就如同路过的一片云,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穆清儿闻言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情绪,甚至有些平静。 她知道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些年中,很多人来过,很多人走过,也有留下的,但最终都没有能够救得了南帘村,那天上的两位修行者说的句句都是真相。 没有哪一个人有义务去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村子,更别说要与一个法力深厚的妖孽为敌,而南帘村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他们做些什么,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穆清儿依然希望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只是事到如今,她好像等不来这样一个人了。 祭祀就在明天。 如果真的将童男童女送给这河中妖灵,南帘村虽然能够换取片刻的生存,但久而久之,这里将会变为一座满是死气的村子。 如果不送,可能明天一过,世上再无南帘村。 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也要走吗?”穆清儿自言自语道,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说着。 “唉......” 没有任何回应,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村里跪拜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河中走去。 步伐轻缓,像是卸去了一身压力。 眼神空洞,仿佛丢掉了自身灵魂。 河水漫过鞋尖,漫过小腿,漫过衣袍的下摆...... 河水翻滚着,发出肆虐的嘲笑。 “我会留下来的。” 宁舒的话语声很轻,但仿佛能够将河浪的翻滚声尽数都压了下去。 他一直站在这里,听到了一些话,看到了一些事......而且他知道,穆清儿早已发现了他。 谢希孟曾经对宁舒的隐匿之法颇为赞赏,声称若不是认真去感应的话,就连知梦境巅峰的他也无法发现宁舒。 就像那些路过的修行者,不论是天象宗的子弟,还是蓑衣人与农夫,亦或是风雨渡中的吞天大王,都没有发觉宁舒就在附近,而作为凡人的穆清儿却一眼就能看见。 宁舒也能感觉到,穆清儿虽是凡人,但从一开始在山上看到她时就能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韵。 空灵,如同山川草木。 天地间神奇的东西有很多,无从测度,或许穆清儿就是其中的一个。 看着穆清儿转身望向他的眼神,在月光照耀的河面中很是清冷,宁舒笑着说道:“既然我会留下来,那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这句话他在山中曾说过,那一次从土地手底下救下了穆清儿,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救下整个南帘村。 ...... ...... 月寒如霜。 水冷如月。 宁舒与穆清儿坐在河边,看着时而平静时而涌动着的河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从哪里来?” “神朝。” “喔......真是个好地方。” “你是修行者吗?” “嗯。” “那天真是谢谢你了。”穆清儿低着头,想到自己在山中被土地剥落的衣服,这个人应该看到了吧,不由得脸颊泛红。 想到这,她连忙转移开话题问道:“土地那天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嗯......就叫我何洛吧。” 宁舒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真名说出来,并不是带着戒备,而是不想给这个小村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何公子好。” 穆清儿发现这个少年和以前见过的所有修行者都不一样,虽然话很少,但并不冷漠,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青儒雅随和的气度,再加上他救过自己的命,于是便没有那样的害怕了。 她看着宁舒腰间的剑,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一个剑仙!” “我是一个剑修。” 宁舒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在他看来,只有自己二师兄,大师姐那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剑仙,而自己目前的修为是决计配不上这样的称呼的。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穆清儿打趣道。 宁舒本就话不多,穆清儿也因为即将到来的祭祀而有些情绪低落,所以在简单的寒暄之后,穆清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何公子你能打败它吗?” 看着充满希望的眼眸,宁舒不愿意欺骗身边的少女,同样也没必要欺骗,他沉声回答道:“没有把握。” 穆清儿闻言有些沮丧,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片刻后她又问道:“那你真的不会走吗?” 没等宁舒回答,她接着说道:“以前也有好几个自称是大宗门传承的弟子来过,他们都说不除妖不会走,但最后还是离开了,剩下的只有我们这些凡人。” “放心,我不会走的。” 第205章 剑挑寒江月 “所有人都走了吗?” 宁舒疑惑的问道,因为在他的世界观以及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冷血无情,这个世界还是有善意的。 “倒也不全是......”穆清儿有些遗憾的说道:“差不多一个月前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神女姐姐,她当时就要帮我们杀了那吞天大王,可谁知道,这河妖提前得了消息遁走了,神女姐姐驻留了好几日都无法出手,最后有事暂时离去,至今也没有回来。” “神女姐姐一走,吞天大王就回来了,然后就是变本加厉的压榨我们,若不是神女姐姐留下来的符箓,只怕我们村子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宁舒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会杀了它再走。” “你看,那就是神女姐姐刻下的符文。” 顺着穆清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此时明月行至中天,以月光为引,在山巅上凝聚出一道道纹路,透着寒光直指这一片风雨渡。 这是一种禁锢符文,只要符文在,那么这片水域就是被封闭着的。 宁舒心中暗惊,能写下这道符文的人必定是才情惊艳之辈,若不是穆清儿所指,就连他也未曾注意这山巅竟有这样一道符文。 入夜时引导月光封禁,白日里引导日光封禁,借天地之力禁锢这河妖的河域之势,称得上是大手笔。 怪不得这河妖一直吞吐云雾,原来是想要用云雾减弱符文带来的禁锢效果。 宁舒心中暗自估计着刻下符文这人的修为与她的动机,结合穆清儿的叙述大致明白了一些。 这位神女来到南帘村,本意除妖,但因吞天大王遁走而没有做到,后来有事无法耽搁在此处,所以刻下了封禁的符箓,便匆匆离去。 吞天大王回来后,受符文的影响,局限于风雨渡中再也不能随意遁去,只能凭借自己的修为不断地冲击那刻在山巅的符文。 而祭祀,便是它提高修为的一个方式。 神女会回来,所以她将吞天大王禁锢在了此处,等下次回来时一举斩杀。 但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可能是吞天大王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总之,在经历了天象宗弟子出手后,原本定于半个月后的祭祀被提前到了明日午时。 神女未归,而风波将至。 宁舒看着山巅上被云雾侵蚀的有些暗淡的符箓,再看了看手中的剑,在思考自己能否可以利用那位神女留下来的东西为自己除妖提供一些帮助。 ...... ...... 夜深。 不论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可在夜晚,村里的人们都还是进入了梦乡。 月华耀眼至极,天上一个,水中一个,山巅还有一个。 宁舒突然发现,除了河中涌动的妖气外,河域内笼罩着的云雾仿佛千古不化,并不是因为风雨渡中有妖孽才导致的,好像是原本就存在。 平安城中就有泾河穿过,城外同样有山川河流,但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很奇特,而且他可以从那云雾中感受到一种苍茫感。 “不会有什么秘宝传承吧。”宁舒心中想着。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就算是有秘宝传承,也许早已被人拿走了,这里可是南国,宗门林立,一个妖灵都敢占据一方,哪里有传承能够留的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边的温度急速下降,河面上泛起了丝丝雾气,宁舒腰间的剑鞘上也凝结出了水滴。 丝丝雾气越聚越多,最后笼罩了整个河面,连周围的房屋,树木也都模糊,直到消失。 宁舒仿佛离开了风雨渡河岸,置身在了一个白蒙蒙的世界。 他并不害怕,反而笑着打量着前方。 “啪嗒,啪嗒。” 水落下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清晨的露水从枝叶上滑落,溪水越过青石,茶壶灌向茶杯...... 但与这些都不同的是,随着声音的不断密集,浓重的潮湿感扑面而至。 宁舒甚至觉得有些恶心,他知道,这是河里有东西走出来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出现在雾气中,手里拿着拐杖,笑着看向他。 虽是和蔼,但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阴鹜,而他的外表装饰与那南帘村河神庙中的河神塑像一模一样。。 “年轻人你为何在这?”老者问道 “赏月,赏花,观江水。” 宁舒将一身修为掩去,沉声答道。 “凡俗入夜不出门,妖怪掌灯行之,你就不害怕?” “未曾行过亏损德行之事,为何要怕?”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着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也不瞒你说,老夫便是这风雨渡河神,今日夜里相见,自是你的福缘。”老者露出慈祥的笑意说道:“我这河神之位身边尚缺一神侍,我看你与我有缘,身具灵根,那便与我走吧。” “河神?” 宁舒摇了摇头说道:“可你的神庙都已经塌了。” “陆上神庙岂能与河中水月相比?你终究是凡俗,怎会懂神明之事。”老者并不恼怒,很平和的解释着,他虽未动,但宁舒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伴随着水渍的流动声。 “但我知道......神明应当护佑一方,你若想成为河神,就要有此觉悟。” “无畏小儿,老夫本就是河神,何须再成为河神。”老者斥道。 “遇神不拜,当罚!” “是吗?” 感受着身边越来越重的湿气,宁舒二指一并,紫蝶便出现在老者身后,然后化作五十弦斩下。 老者如同泡沫一般散开,五十弦绽放的紫光将笼罩在周围的白雾尽数驱散。 真实的一切都显现了出来。 宁舒此时不再是站在河边,而是走进了水中,在他的面前,一尾巨大的怪鱼探出湖面,眼神中带着杀气。 他脚下一蹬,轻盈的从河水中回到岸边。 那条巨大的怪鱼比屋舍都要大,身上的鳞片泛着幽光,一眼望过去就能感受得到其中的坚硬,那鱼的头顶殷红一片,一颗金丹滴溜溜的悬浮在它额前的短角上,映着月光,而白蒙蒙的雾气便是从那金丹里出来的。 宁舒看着那怪鱼,明白它就是先前那老者,也是南帘村村民口中的吞天大王。 是一个鱼妖。 妖族的定义很广泛,树木化妖,飞禽走兽化妖,但最重要的便是要开灵智。 古天庭还在时,曾有天网玉律,妖族若要化形,都将遭受天劫,除了生而为人的妖族皇室血脉外,天地间众妖都逃不过这个规律。 再加之末法时代,能达到渡劫的妖族就更少了,其中也有大部分妖族并不想拥有人身,反而追求本体的强悍。 这风雨渡中的河妖便是如此,修妖丹,炼妖体,走的是无量山中的古妖之道。 “哪里来的修行者,敢扰本王清修,当真不知好歹。”吞天大王怒道。 它能感觉到,河岸上站着的这个少年要比此前所有的修行者都要令它心悸,当然......除了那个如神明般的女子。 随着它怒声喝道,风雨渡平静的河面涌出滔天巨浪,将它的妖体托在半空中,妖气弥漫,格外的骇人。 河妖的影子,河浪的影子,将岸边笼罩在黑暗中,里面点点紫光闪耀,像是夜幕中的一颗星。 宁舒站立着,面对妖气滔天的压迫不为所动,他之前那一剑并没有落空,但却斩在了那吞天大王额头的殷红处,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反倒震得他手腕发麻。 飞禽走兽鳞甲类的妖族,之所以有不选择化形,保持其妖身的,自有它的道理,肉体强悍便是其中一种。 “过路一散修。”宁舒笑着答道:“清修?若是这般圈地剥削叫做清修的话,你不如不修。” “修信仰之力,证河神之位,神道的种种秘密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仙道修士能懂的?还不速速离去,不然好叫你看看本王的神通。”吞天大王眼中有一轮圆月,皎皎生辉。 “那我倒想看一看了。”宁舒淡淡的说道。 “狂妄!”吞天大王厉声怒斥:“本王肚中正愁没货,想你一个人便能抵得上千百个婴童。” “你可知我怒起掀狂浪可淹整个青溪镇地界,泾河也为我变色,这方圆十余里哪敢有人对我不敬,你莫要张狂。” “得了修为不知潜修,欲证河神又不懂得护佑,妄有一身修为。”宁舒握紧了手中的剑,紧蹙着眉头。 他一直在寻找着最合适的出手时机,既然修为上有差距,他又不占天时地利,所以必须要抢占先手,而找到破绽是最重要的。 可这吞天大王浑身隐在雾气中,连紫眸都看不穿。 “本王行事何须你来评述,连那些路过的昆仑弟子都不敢来招惹我,本大王今日心情不错,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还不速速离去,免得遭难。” 它对宁舒也很忌惮,而且此前一直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实在是太被动了。 宁舒握剑的手一扬,五十弦旋至空中,以剑中太阴之力接引漫天月华,像是将空中那一轮圆月从天上挑了下来,向着河中吞天大王压下。 而他自己则手持长剑,踏着河水,挟剑意疾驰而上。 第206章 斗河妖 河中鱼可吞月,少年便掌剑追月光。 宁舒踏着河浪,手中长剑与半空中的五十弦齐头并进。 无数皎白的剑光将吞天大王笼罩在里面,像是空中的圆月被分解成了一束束的剑气。 朦胧,迷幻。 南帘村的村民被屋外传来的浪涛声惊醒,刚开始以为是下雨打雷,到后面渐渐发觉根本不是如此,而是那泾河风雨渡的愤怒。 刺耳的尖叫,窃窃私语的喧嚣。 若是有人此刻敢向外面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一个青衣人踏在百尺高的河浪上,仿佛伸手可摘月光,而他的身边缠绕着丝带一样的紫气。 在他的对面,一个硕大的黑影驾驭着妖气,不断地吞云吐雾,试图将那青衣人裹挟进去。 “轰!” 一声巨响,宁舒倒着退了出去,从浪花落入河岸,那道声音正是五十弦劈在吞天大王身上发出的。 吞天大王作为鳞甲一类,又是水族精怪,自然想要越过龙门,化为龙体,只是在这片天地间,真正的苍龙一族早已衰落,洪荒年间的龙门也只是传说,无量三族之一的龙族也并不会将自己族中秘法流传出去,也不知它从哪里得到了这秘法,竟是懂得了化龙之术。 头顶生有犄角,而尾部也有龙体的特征,身上的鳞片更是坚硬无比。 也怪不得那些声称要斩妖除魔的修行者都不愿意招惹它。 若是真的被这吞天大王成就风雨渡河神之位,之后统一整条泾河,再成就龙王神位,那才是真正的化龙大圆满。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当天色微亮的时候,宁舒站在河边,像是入夜时那样,仿佛从未动过。 但夜里的声音与山巅更加模糊的符箓都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南帘村的村民们站在远处望着河岸上的那个少年,不敢说话,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少年夜里同河中妖灵大战了一场,而且他们不确定少年有没有获胜。 穆清儿跑到宁舒身边惊喜的说道:“你真厉害!” 宁舒耳中传来村民们细微的议论声,笑着问道:“他们让你来问什么?” “大家想知道......”穆清儿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说道:“你成功了吗?” “没有。” 宁舒摇了摇头,昨晚上他一共出了九剑,用五十弦的太阴之力勾动月华,然后借助山巅符箓禁锢吞天大王,虽然拉近了境界带来的差距,但在晨光到来的时候还是失败了。 吞天大王遁入河中,而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和他一开始所想的一样,这吞天大王虽然有着半步知梦的实力,但相比于宁舒而言,在法术,兵器上都有差距,可毕竟有修为压制,宁舒纵然有《承天效法》改造过的肉体和《中天紫微》剑诀,但还是无法做到解决战斗。 所以宁舒一开始就做好了长期留下来的打算。 “乡亲们让我问你,你不会走吧。”穆清儿咬了咬嘴唇说道。 “不会。”宁舒再一次回答道。 穆清儿听到后转身向着村里跑去。 宁舒就地盘坐下来,将长剑横在膝上,五十弦悬在头顶,闭上双眼,一边养息凝神,一边警惕河中的变化。 既然他坐在了这里,那么定于今日午时的祭祀便不可能进行。 第二日晚上,月华如练。 河岸上那人青衣烁烁,剑光划过风雨渡,然后倒退。 河流波涛汹涌,两岸山体震动。 宁舒这次只出了六剑,比上次少了三剑。 又是日出云散。 穆清儿看着宁舒问道:“昨晚上如何?” “不分胜负。”宁舒凝重的回答道。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月光从清圆到出现残缺,宁舒从刚开始的九剑一直到最后的一剑。 河浪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超过了春日里的旱雷。 村民们每天晚上都会听到河边传来剑吟声,透过纸糊着的窗户还能看到如同闪电一般划过的剑光,他们希望站在湖边的那位少年能够斩杀的了河妖。 宁舒身上沾着血迹,脸上有失血造成的苍白, 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剑身上沾着的是那吞天大王的妖血。 河中硕大的黑影看了岸边的宁舒一眼,带着云雾消失在河面上。 穆清儿站在河神庙前,看着盘坐下去的宁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赢,但他也没有走。 和之前几次一样,已经不需要再去问。 ...... ...... “他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远处的山林中,有一些人亲眼目睹了这些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直到此刻,终于有人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他们便是此前路过南帘村的天象宗弟子,因为自家大师兄的受伤与坚持,他们并没有急着启程继续南下。 “呵呵,强弩之末罢了,我看他之所以这般坚持,只是不愿意放下那自尊,看着吧,再过两天他绝对会夺路而逃。”其中一人冷笑道。 宫装女子皱着眉头说道:“他手中剑法颇为玄妙,能看得出师门必定极为强大,可这河中妖灵几乎已经融合了整片风雨渡的河域之力,他这些天勾动天上的月光,出剑虽然越来越少,攻击力却日益叠加,实际上是在消耗自身本源,而妖灵却不断地瓦解那符箓的禁锢之力,若他没有更好的方法,这样下去迟早得败亡在此处。” “是这样的。”为首的青年点了点头说道,他同样眉头紧蹙,似乎看不懂那个少年。 他和那吞天大王交过手,自己的法宝金砖更是被夺去,他深知这风雨渡中妖孽的道行深浅,那少年看上去修为不弱,甚至有着种种玄妙手段,但境界上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正如宫装女子说的那样,坚持上几天没问题,但绝不可能一直耗下去。 而那少年明明知道这个结果,他为什么不离开。 想死吗? 还是真的为了可笑的骄傲? 若是凭借意气用事,那他的修道路能走远吗? “感情用事乃我辈修行者的大忌,若不能放下心中执念,日后必被七情六欲缠身而身死道消。”此前嘲讽那人说道。 青年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盘坐在河边的人影。 他觉得这个少年很愚蠢,若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比如先离开,等修为突破后再来报仇,比如向别人求救,再比如直接遁走。 难道这一村的凡人的性命能比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一身修为还要珍贵不成?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不划算了那个选择,不仅坚守在河边,而且还拼上了自己的本源之力。 青年心中不觉得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又隐约觉得自己相比于这个看上去像是散修的少年缺了点什么。 “师兄我们走吗?” “不......我想看看他最后的结果。” ...... ...... 宁舒站在河边。 他不知道已经站在这里多少天了。 今天的空中没有月亮。 乌云遮蔽了整个夜空,泛着暗红色的光,隐隐约约的从云层深处传出雷鸣。 这是即将要下雨的前奏。 他皱着眉头,将手中的长剑握的很紧。 没有月华之力,宁舒的法力将会削弱一大部分。 而这天上的乌云并不是普通的云,是一种法术,所以宁舒没法透过云层来引动太阴之力。 云聚,风起。 呼风唤雨。 宁舒在想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境,而吞天大王也想着如何解决宁舒这个麻烦,但最终还是吞天大王抢先了一步,它施了法,用乌云遮蔽了宁舒倚仗的月光。 雨滴落下,打湿了少年的青衫,将上面的血迹渲染的更大了。 眼前的视线因雨落而变的模糊了起来。 宁舒曾听说过洪荒时期有一门神通唤作《呼风唤雨》,此法并不是坊间道士那样随意的招来云雨,而是呼九天巽风,唤三千弱水,吹拂下滴落一丝便可灭人神魂。 这吞天大王虽然没有这样的效果,但依旧对宁舒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哗啦...哗啦.... 河水漫上岸,朝着宁舒打来。 空中出现一把剑,一颗紫色的星辰笼罩而下,将水面染成一片紫色。 “呵!我说为何你这般有自信,原来是得了上古紫薇之法,难怪能与我周旋这么久。” 吞天大王浮出水面,眼中闪烁着凶光。 “太阴之力,紫薇之法,强悍的肉体,先天法宝......” “你背后传承惊人......可就算如此,你在我的地盘上招惹了我这么多天,就算是你的师尊来也救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一枚金丹出现在吞天大王的犄角正中,从金丹中射出一道道红光,直冲岸边的宁舒。 “铛。” 金铁声交错,在没有了月华与山巅符箓的帮助,宁舒只得且战且退。 但这样的消耗下,他必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与吞天大王势均力敌。 退。 再退。 直到风雨渡中的河浪将宁舒包围。 “嘿嘿。” 吞天大王狞笑着,水中一道道黑影发出肆虐的嘲讽。 宁舒叹了一口气,心知今日自己落了下风,若是被河浪吞噬,必然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想到这,他手中乌光一闪,出现一枚黑色的长钉。 第207章 泾河祭 吞天大王掀起风雨渡惊涛骇浪,携狂风骤雨将宁舒压制在河面上,额前金丹阻挡五十弦落下,眼看就要将这个纠缠了许久的少年斩于河中,却没想到横生变故。 宁舒手中握着一截黑色的长钉,漆黑的犹如深渊,散发着一阵阵的煞气。 这煞气惊人,连河面上的妖气都不敢靠近。冲天而起,将夜空中的乌云都冲散了几分。 吞天大王感受着刺骨的气息,不由得心惊肉跳。 这是一枚墓钉,民间流传着一种风俗,凡是生前造有罪孽,或是死后尸体生变,装入棺椁后都要以铁钉钉死,以防尸体化为厉鬼出来为祸一方。 宁舒手中的这枚长钉,是当时那林中墓鬼所持,墓鬼本就是借尸修行的精怪,那尸体生前是一位大神通者,不知为何而亡,死后尸体不化,入棺后以长钉装殓,长钉吸收了棺材中尸体的煞气,变成了一件杀器,虽然在经过漫长岁月后威力十不存一,但对于望生境的修士足以构成威胁。 毕竟这枚黑色长钉当时直接击穿了宁舒超越望生境的肉体。 自北方山中回来后,宁舒问岳家兄妹要来了墓鬼剩下的长钉,此番南下也带在了身上,这一次刚好用上。 他手腕一抖,黑色的长钉撕破水浪,径直射向妖雾中的黑影。 破空声四起,长钉并没有任何温度,河水却发出烧红的铁块入水的哧哧声,迅速散向两边。 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水墙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长钉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穿过层层河浪,穿过妖雾。 速度快到只是一眨眼的距离,饶是吞天大王也只能在匆忙之下用额前悬浮的金丹迎上去抵挡。 只是接触的那一刹那,风雨渡方圆十里的地方都听到了一声如同山崩的巨响。 南帘村躲在屋内的村民们只觉得耳中不断地响起如同敲钟一样的嗡嗡声。 处在风雨渡正中的宁舒极速倒退,身上泛起紫气,像一个蛋壳一样将他包裹在里面,抵挡着扩散的法意。 而作为首当其冲的吞天大王则更为惨烈,长钉中煞气消耗一空落入河中,但以一身法力修为凝聚而成的那颗妖丹直接被撞出数道裂缝,只听得它怪叫一声,落入河中消失不见。 河面上的云雾散去,露出对岸的山林,在雨丝里依然有些模糊。 雨并未就此停歇,一滴滴打在风雨渡河面上,涟漪圈圈圆圆圈圈。 宁舒淋着雨,缓慢的走进河神庙中,将长剑放在身边,靠着柱子沉沉睡去。 ...... ...... 当宁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河神庙外站着许多人,全部都是南帘村的百姓。 南帘村的村长在穆清儿的搀扶下走到宁舒面前,然后双腿一曲便要跪拜下来,宁舒见状连忙扶住村长,说道:“您这是干什么......” 村长只觉得双臂下如同垫了一块青石,半点也下不去了,这才想起少年是修行者,随即放弃了叩首的念头。 “老夫代表南帘村家家户户感恩何公子救命之恩。”村长躬下身子答谢道。 “只是我等凡俗之辈何德何能,让公子愿意以命相搏,此举实在是过意不去,若公子实在拿那妖孽没办法的话,尽可以离去,不要因为我等而断了仙根。” 不待宁舒回答,村长便离开了,但很奇怪的是,宁舒从这些村民的眼神中看到了纠结与不安。 穆清儿留在河神庙前,看着宁舒身上的点点血迹说道:“何公子勿怪,只是村长心中也有难言之隐,那些言语勿要往心里去。” “其实大家并非不想让你除妖,只是这般坚持下去......河中已经没有鱼物供村里捕捞了,而且稻田菜圃下的水脉尽数被风雨渡抽去,邻里们整天都提心吊胆,无法安心......” 宁舒并不开口,心中已然明了发生了什么,自己想要留下来为南帘村永绝后患,但因为自身的实力原因无法做到,只得这般僵持着,而这样的僵持对村里的百姓来说也是一种毁灭。 若是如此的话,自己的行为非但救不了村子,还会加速村子的毁灭,这样的行为,与河中的吞天大王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今日用上了禁器,都无法杀死河妖,只是令它受了重伤,更别说继续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穆清儿看着沉默的宁舒,心中泛起些愧疚,她知道这个少年不同于以往所有路过这里的修行者,他必然是想要斩妖除魔,还村里一方太平的,但现实很残酷,百姓们不是不领情,而是实在没有选择。 “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会转身就走的。”她心里这样想着。 这并不是什么恩将仇报,只是南帘村的村民们恐惧这件事,因为此前已经有过太多这样的例子,那些修行者败逃后,吞天大王便会将怒火撒在他们身上,比如封村,比如将这里变为寒冬,比如断绝商船来往,一直到现在的断水脉...... 宁舒并不因村民们的选择而生气,他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做接下来的事情。 河浪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是那吞天大王的嘲笑声。 宁舒低垂着眼眸,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回去告诉村长,三天后我会再出手一次,如果不能成功,我便离去。” 穆清儿走后,宁舒靠在河神庙中的柱子上出神。 神诋,信仰,河域之势...... 宁舒在神朝的时候从未接触过活着的神诋,关于神诋的种种传说也都是道听途说,然后慢慢总结的,只是知道,神诋必须有人信仰才有法力。 那吞天大王想要证得风雨渡河神之位,必然要吸纳香火愿力,不然绝对不可能成功。 他看着河神庙中残破的河神塑像眉头一挑,仿佛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是了。 宁舒暗道一声。 就像宫中的皇位传承一样,必定是先皇已逝,后帝才能上位,所以这吞天大王来到风雨渡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原本的河神,毁了南帘村乃至整个青溪镇的信仰基础。 神庙蒙尘,神像残破。 然后便是散发恐惧,在凡俗中营造恐慌的气氛,而这样的情感会在人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同样可以作为愿力采纳。 恐惧越强,这样的愿力越强,再来一场祭祀,吞天大王的河神之位必成。 而不论是宁舒还是其余修行者,与吞天大王差的便是在掌控风雨渡河域之势上的差距。 因为吞天大王得了河神的部分愿力,所以它在风雨渡中进可攻,退可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宁舒若是想要取胜,那么便要从这方面入手。 吞天大王到目前为止只是一名伪河神,若是要限制住他,可以抢先一步成为河神压过它一头。 可是......宁舒自己修的是仙道,必然不可能入神道。 而且他那时候在伽蓝山时,曾听算命道士张当然说过,神道虽然可以借信仰之力修行,但终生都要受限于敕符,这对于宁舒自己的修行理念来讲是相悖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他此刻行的是护佑凡俗之事,但并不代表他的理念是护佑世人。 河神庙木门早已腐朽,任由寒风吹进,甚至还吹进了腐朽的味道。 耳中是河浪闷雷般的翻滚。 宁舒指尖出现一只紫色的蝴蝶,他看着紫蝶晶莹的翅膀露出思索的表情。 四片羽翼,左下角与右下角都是苍茫的符文,只有上方的两扇透如水晶,像是等待摹刻一些东西。 ...... ...... 三日之后的一个清晨。 第一缕阳光透过群山洒向风雨渡河畔,南帘村百余人站在河边,面露悲戚与绝望,沉默的看着前方。 被延后了许多日子的祭祀终于还是到来了。 河面上泛起雾气,一道道黑影在里面沉浮。 似欢快,似歌舞。 村里的祭祀抱着一男一女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将他们放在河边,与之一同而出的还有被绑着的穆清儿。 为了平息因为宁舒而导致的河中妖灵怒火,除却童男童女外,还加上了作为前河神神侍的穆清儿。 南帘村的百姓们希望凭此换来片刻的的喘息。 襁褓中的婴童被河浪中的嘶吼声吓得哭出了声,咿呀咿呀的稚音传播开来,但河浪中的黑影却显得更兴奋了。 穆清儿面色平静,仿佛并不在乎这一切,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不论那个名叫何洛的少年有没有来过南帘村,不然她也不可能冒着危险去山上求助那凶名远扬的土地。 如果她的牺牲能够换来南帘村的安宁,她是愿意的。 在村里祭祀的指挥下,村民们将备好的三禽六畜抬了上来,依次扔入河中,香炉上的烟气腾腾上升,在祭词中歌颂河神的事迹, 河面上跃起一条硕大的鱼,在空中遮蔽了日光,然后入水激起千层浪花。 所有人都跪伏了下来,随着祭祀一起念祭文。 那些已经落在水中的牲畜们仿佛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不断挣扎着,但都于事无补,被河浪一卷,便消失不见。 岸上还未落水的鸡鸭鹅发出凄厉的嘶吼,加上孩童的哭泣,整个场面格外的恐怖。 第208章 愿力 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被赶入河内,然后被浪花吞噬,南帘村的百姓们心情很复杂,因为下一刻将要踏上这一步的将会是身边的亲人。 孩童的父母眼中噙着泪花,妇人紧紧抓着身边男人的袖子,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一些小孩子被父母拉在身后,他们好奇的看着河边的竹筐,里面装着的可能是他们的弟弟妹妹,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也有可能会站在那个地方成为祭品。 “穆姐姐要去干嘛呀?”有一个男孩问道。 身前站着的妇人痛苦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男孩拉扯在身后不让他再向着河边看去。 祭文念罢,河边重回安静。 鸡鸭鹅的声音连同它们的身体全都被浪花掩盖,那泛起波涛的泾河风雨渡仿佛是一个吃人的深渊。 整个祭祀并不像以往那样热闹,欢庆,而是只有一条条生机的消失,湮灭,以及蔓延在人群中的畏惧,恐慌。 这不是正常的祭祀。 穆清儿经历过正常的祭祀,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河边玩耍,那时候风雨渡中还是有河神的,她还记得河神是一位慈祥的白胡子老头,踩着浪花,身边围绕着开了灵智的鱼虾,护佑着一方水域的安宁。 她是亲眼见过的,河神爷爷还给她讲过各种故事,每当她站在河神庙中就会有一种归属感,这是南帘村其他人没有的待遇。 那时候经常会有祭祀,人们高呼河神的功德,不需要什么残忍的献祭,只需要几炷香,或者正常的供奉便好。 河神曾给她说过,作为护佑一方的神诋,祭品什么的意义不大,若是有心,三柱清香足矣。 穆清儿那时候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祭品的一部分。 “如果这次真的死了,来世我愿化作神诋护佑一方水土。”她心里这样想着。 南帘村的村长开始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赶那个少年离去,若是他在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祭祀。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吗? 风雨渡的河面上,一个鱼头从雾气中探出,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大大小小的漩涡出现在水中,然后彼此靠近,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河底开了一个洞口。 无数的水倒灌而下,从中发出一股吸力。 驭水之术。 那漩涡里面好像是吞天大王的巨口,腥腐的味道弥漫而来,村民们再一次跪拜下来,不敢去看那河中的画面。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水声与风声。 穆清儿抱起两个襁褓中的婴童,向着河中走去。 河中那巨鱼看着眼前的画面,发出刺耳的狞笑声。 等到河水漫过脚踝,少女距离水中的漩涡更近了,她似乎都可以透过雾气看到河中鱼妖身上丑陋的鳞片。 “是时候了。” 穆清儿轻声说着,从她头上盘起的发丝中飞出一道紫光,然后化为一只蝴蝶,就像是树枝上由丝茧化蝶一般自然。 但过程却是极快的,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接下来的剑吟声则更快。 南帘村的百姓只是一抬头,穆清儿连同怀中的童男童女就回到了岸上,而河中一柄紫色的长剑已经斩破蒙蒙雾气,拖出无数道影子,落在了鱼头上。 那光要比天上的日头还要亮,那声音好似雨天的闷雷。 杀气。 人们感受到了无穷的杀气,就连镇子上的屠户在这个杀气面前都是草芥。 他们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声音先出现,还是剑光先出现,又或是同时出现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把剑是来救他们的。 “又是你!” 看着近在咫尺的祭品飞走,吞天大王彻底怒了,它认得这个蝴蝶是从哪来的,自己好不容易才将本命金丹修复的差不多,本想借着这次祭祀,一举成就河神之位,然后突破到知梦境,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又从半路上杀了出来。 这剑快到它没有任何准备,匆忙之下用身上的鳞片挡了一下,霎时间血水便染红了河面。 未见人,只有蝴蝶与剑。 拔地而起的巨浪被五十弦的剑光直接劈开,用的是那剑术断桥。 蝴蝶在水浪中翩翩而飞,将意欲淹没村子的水尽数挡了下来。 吞天大王怒吼一声,天上的云雾集结,短短片刻时间,日头便被乌云掩盖住了,它想重复那一晚的手段,阻隔山巅符箓的压制,克制宁舒的法术,它不相信宁舒手中还有那样的禁器。 “快......快......祭河神!”穆清儿交集的喊道。 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向河神庙的方向望去,只见神庙前站着一个青衣少年,神色凝重的望着河面。 正是宁舒,他作为一个修行者,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河边百余人的情绪波动,除了之前的恐惧外,现如今还多了些迷茫。 “只有河神才能斩除河中妖孽!”穆清儿焦急的说道:“他需要我们。”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知道,这个少年需要自己的支持。 所有人都在心中祷告起来,而祷告的对象便是河神庙前站着的少年。 这是一种相互的关系,岸上的百姓在心中勾勒出宁舒的形象。 持剑,踏浪,斩妖。 而宁舒的耳中则不断的想起一些细微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那是百姓们心中的祈祷声。 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河流,河流中的每一条水脉都无比的清楚,朝哪流,往哪去,发源于哪...... 熟悉到宁舒感觉自己就是这河中的一朵浪花,无拘无束。 一股清凉的感觉直冲他眉心后的感知天地。 这是加持神位,成为神诋的前兆。 相比于吞天大王以恐惧作为愿力成就河神之位,宁舒这种信仰之力成就河神之位无疑要顺利得多。 但他是仙道修士,断然不可能落入神道。 宁舒早有准备,他将河面上的紫蝶招了回来,然后将冲入感知天地中的那清凉的感觉转移到蝴蝶那一片空白的翅膀上。 紫蝶就是宁舒,自然可以承担这南帘村百姓的愿力,刚好也可以避免自己本身落入神道,这是他这些天来想到的一个稳妥的办法,至于后面怎样去处理这些愿力,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 一条清澈的水流从眉心中涌出,漂浮在半空中,一眼望去,要比最清澈的河水还要清澈,在这一小段的水流中似乎可以看到每一个南帘村百姓的容颜。 当水流从宁舒眉心剥离后,那些祈祷的声音也一同消失了。 水流缓缓注入紫蝶的翅膀,那片空白如水晶的翅膀慢慢变得鲜活起来,像是注入了一股生机,而宁舒也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股奇怪的法力。 不稳定,但是很纯粹,和寻常修士的法意有很大的区别。 紫蝶的四片翅膀中有两片都增加了纹路,分别是元神之法与剑诀,二者各有各的神秘感,当众生愿力加进去后,整个蝴蝶变得更加生动了。 与风云渡同生共死。 宁舒终于明白神诋是如何受制于一方的了,神诋享一方香火,香火越旺盛,法力越强,但与此同时,不止法力,甚至生命也和他所护佑的一方水土捆绑在了一起。 就比如这风雨渡。 他若是落入了神道,成为这风雨渡的河神,当百姓们信仰他的时候,他的法力将会得到很快的提升,但如果失去了百姓们信仰,可能整个神魂都将奔溃。 而河域也是同理,若是风雨渡河水枯竭,他作为河神也会身死。 限制太多。 宁舒很庆幸自己有一个特殊的化身可以使用,在承载愿力的同时不捆绑自己的感知天地。 紫蝶飞舞着,下方左右两个尾翼上分别闪烁着星光与剑光,而左上方的蝶翼上却是一小段水域的虚影,细看之下,正是风雨渡的地势。 “风雨渡河神......” 岸前所有人心中都回荡起这样一句恢弘的话,甚至整个青溪镇中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到,至于河神之后的名讳,却是无人知晓。 但南帘村的百姓们能够确定,这河神应当是那个站在河神庙前的少年。 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人们心头虽有对那吞天大王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宁舒的身上。 紫蝶翅膀上的河域虚影渐渐变得凝实了起来,随着这样的变化,宁舒对风雨渡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再也不是简单的一条河,仿佛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条血脉。 这条血脉很细,很小,相比于从昆仑山发源而出的整条泾河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现在想要除妖的宁舒来讲足够用了。 他能看到眼前的风雨渡中有一团妖气,就像是堵塞在清泉中的污垢,使得整个风雨渡流域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死寂,而宁舒要做的就是将堵塞的东西清理出去,还这里一方清净。 以往只要吞天大王遁走或是躲入风雨渡深处,宁舒便寻它不见,但自从得了河神之位后,这河中所有的东西都将无处遁形。 而吞天大王自持河域之势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紫蝶在风雨渡上飞过,下方无数浪花为之欢呼。 第209章 信仰 神山昆仑下有一三江洲,从天地初开时便长存至今。 其中的三江源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净土,三条水域从这里发源而出,依次为泾河,淮河,通天河。 泾河流域辐射范围颇大,分枝众多,走势呈东南方向,沿途经过神朝蜀州,曲州,后流经南方诸国汇入大海。 一路上福泽无数土壤,养育了不知多少生灵。 洪荒年月里,那时尚未成长起来的人族部落便是依靠此水域逐渐兴旺,更有无数种族因此而在天地间展露头角。 以至于经历了无尽岁月后,这里依然不曾枯竭,泾河水见证了这片天地的每一次风云变幻。 妖族天帝于不周山立天庭时,曾分封天地诸神,其中泾河神位在三百六十五位星神中也是能名列前茅的,后世九天上的灵霄宝殿也曾分封过泾河龙王一职,专司天下水域,可见泾河在天地间的重要程度。 后来古天庭消失,连带着所有的神诋一同消失在天地间,神道便就此衰落了。 真神消失,天地间神位空缺,于是各种想要借助神道修行的生灵纷纷放弃仙道长生,转而开始修神道信仰。 这样的局面持续时间不长,神朝建立,统一了中原地区大片的土地,为人族共主之国,逐渐在领土内废除了神道制度,解放了凡俗被禁锢的信仰,号称信念自由。 至此,神诋的传承只存在于神朝之外的地方了,其中尤以南方诸国最为兴盛。 在泾河流经南沼国的流域中有一处名叫风雨渡,位于青溪镇南帘村边上,青山碧水夹岸,常年云雾霞光缭绕,即使是在浩浩荡荡的泾河无数支流中也算得上一方洞天福地。 因为这里造福一方水土,于是当地的百姓在此重新建了一座河神庙,完全按照上古时期的标准,年年月月祭祀供奉,香火气息经年不绝,也不知怎得,或许是有生灵想借助愿力修行,又或许是信仰化神,总之这风雨渡有了一位真正的河神。 河神并不是天庭敕封,但也未曾做过为祸一方的事情,反倒经常显灵帮助周围的百姓。 这是神诋的一种手段,纳信仰之力为己用的同时反哺给前来祈祷的凡人,互惠互存。 而如今这南帘村河神庙中的神像早已破损蒙尘,再也没有香火,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站在河神庙前的青衣少年。 又或者说是那只飞舞在河浪中的紫蝶。 ...... ...... 这场雨已经下了很久很久,风雨渡中的河水早已漫上了河岸。 天色从一开始的阴沉到后来压抑的漆黑,仿佛一瞬间从白天到了深夜,闪电时不时的划过天际,然后分成弯弯曲曲的波折,像是枯树的枝桠。 河面上的浪花随着雷声的不断响起变得越发的狂躁,经常可以看到河浪直冲云霄,然后如山崩般砸下。 云雾凝结的快要成为固体,里面有一个房屋大小的东西在翻滚着。 是一尾鱼,它头上生有犄角,尾部像是传说中龙的尾巴,一身黑色如铸铁般的鳞片时不时泛起些金光,一枚金色的妖丹在它额前沉浮,滴水不沾。 这是风雨渡中的河妖,号称吞天大王,意欲证得这风雨渡河神之位。 宁舒本意一举借助南帘村的祭祀斩杀这个为祸一方的妖孽,却碍于暴雨以及河讯,只得让村民们先回房屋内躲避。 此前宁舒没取得信仰之力的时候,想要拉近与吞天大王修为上的差距,需要凭借山巅上那位神女留下来的符箓与月华星辰之力,后来当吞天大王召唤风雨改变气象,他的依托便没有了,只能寻求别的法子。 虽然他现在有了信仰之力,但还是无法击杀吞天大王。 宁舒可以掌控河域之力,在风雨渡中不至于很被动,但吞天大王同样可以,它本就是擅长兴风作浪的水族,又在这里待了三年,气息早已与水脉相结合,在驭水这方面要比宁舒高明上许多。 甚至在某种方面来讲,吞天大王要比宁舒更接近这风雨渡的河神之位。 一个在此盘踞三年,融合河域之势,一个吸取信仰愿力只有区区几天,哪里能够完全压制得了对方。 也幸亏古天庭在千年前消失,定下的秩序早已荒废,不然宁舒就算是有特殊的化身,也无法吸收凡俗的信仰分毫。 即便如此,在这些天接连不断的暴雨中,宁舒发现紫蝶翅膀上的那条水脉的影子越来越黯淡了,仔细感应后才发现,原来是这吞天大王施了法术,命令这青溪镇所有的人都不许信仰河神,而是要臣服于它,否则便要掀起河水淹了整个青溪镇。 吞天大王凶名早已传了出去,此番营造出恐吓的气氛,使得大多数人都心生敬畏,所以宁舒收获的信仰愿力以肉眼可见的淡了下去。 等到信仰之力散去,虽然不会对宁舒造成神魂俱灭的打击,但若是回到原来的状态,吞天大王必将再次无人可挡,即便自己有能力逃走,南帘村......甚至整个青溪镇的百姓也活不下来。 所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河中的云雾中不止有吞天大王,还有许多开了灵智的水族生灵,它们围绕在吞天大王周围,张牙舞爪,分外狰狞。 平时寻常人是看不到的,也只有在这黑压压的暴雨中才能看到这一副百妖狂舞的景象。 虽不见人声,但宁舒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嘲讽和示威。 “狂妄!” 宁舒轻斥一声,五十弦便突然出现在河中,紫光一闪,带起一片血雾。 妖灵本就有着天然的趋利避害能力,更别说是这些初开灵智的鱼虾,当河面上漂浮起一个个断为两半的鱼身后,云雾中再也没有令人心烦的嘈杂声了。 五十弦在空中十分灵动,并没有具体的形态,时而变成蝴蝶,时而变为一条紫线,吞天大王并未化形,依旧是妖体,本就不灵活,加之失去了驭水的绝对优势,根本无法完全挡住剑光的劈斩。 横拨,上挑,划一道圆弧,只是短短数剑,吞天大王身上就多了些血口。 它吃痛,转身便潜入河中。 ...... ...... “他到底想干嘛,居然真的为了这一个村子抛下仙道长生入了神道。”山中的人说道:“原本我还欣赏他的勇气,没想到也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愚蠢之人。” 天象宗的弟子都在看着这一切,不免都有些失望与惋惜,看这少年的天资,绝对不输于昆仑其他门派的核心弟子,甚至与仙宫出来的人都有得一拼,怎么就这样随意的放弃了自己的一身修为,转而去了那早已衰退的神道。 “不对,他所修法门太诡异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感知天地依然存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变。”青年开口说道,脸上的表情很是讶异。 “师兄的意思是......他可以仙道与神道共存,这怎么可能?”身后有人质疑道。 仙道靠的是眉心后的感知天地提供法力,而神道靠的是敕符吸纳信仰之力转为法力,两者根本无法做到同时进行,只能取其一,也难怪这些天象宗弟子会这般怀疑。 至于化身什么的,他们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修行者都知道,自己的化身必然和本体是直接联系的,本体会什么,化身也会什么,哪里会想到宁舒修过残缺的元神之法。 “确实不可能,但以我的见识实在没法对这个做出判断,只能说明他不是一般人,要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 看着那紫色的剑光,青年眉头一挑,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到的某些传言。 “除非是他......”他低声说道。 “谁?”身边宫装女子问道。 “紫光......神朝太府三先生。” “什么?竟然是他?” 一众人都惊了,没有想到在此遇上了这位神秘的祭酒三弟子。 “据说他身上......有洪荒前的秘密。”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青年闻言摇了摇头:“这种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就算有洪荒前的秘密又如何?这片天地哪一个势力敢与太府作对?” “那万一......他死在这风雨渡......” “看下面的情况,那妖孽分明就是想将他短时间凝聚的信仰之力熬散,然后再出手击杀。” “再看看吧。”青年不置可否。 ...... ...... 宁舒何尝不知道这吞天大王的心思,只是自己初来没几天,又能如何在短时间内凝聚香火之力,获得信仰,若是没有信仰,他又如何能牵制住河妖,进行反杀。 雾蒙蒙的河面,汹涌的浪潮。 紫蝶飞舞着,翅膀上原本有着的河域虚影几乎趋近于透明。 就在宁舒思考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就像是昏睡的状态中听到的依稀喃语,并不真切,但确实是有人在说话。 很模糊,嘈杂的听不清。 飞舞的紫蝶在河面上涣散,下一秒出现在宁舒的手中。 宁舒从眉心中抹出一道清光注入紫蝶中,然后盘坐下来,闭上眼睛认真聆听。 ...... ...... “真的要将这个神龛扔掉吗?放了这么多年了......这般亵渎神诋会不会遭报应啊?” 第210章 香火 说话那人语气中带着些谨慎,支支吾吾不敢太大声的说,似乎是极为犹豫。 “扔了吧......”另一个声音响起:“河神早就没了,再不扔的话,过些天那风雨渡中的妖孽便要淹了咱们这,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青溪镇一处铁铺内,两个赤裸着上半身正在打铁的汉子埋着头讨论着,他们脸上映着炉子内的火光,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河神泥塑,表情有些紧张。 “这......扔哪啊,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说咱们亵渎神明。”捧着河神泥塑的那个汉子小声说着。 另一个汉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珠子一转,朝着河神塑像望了望,又朝着面前的一滩铁水望了望,意思很明显,他想要把这个河神泥塑扔到铁水里。 寻常人触碰不得,连铁块都能融化的了,更别说一个失去了神性的泥塑。 想起这些天耳边传来的河中妖孽的威胁,捧着泥塑的汉子一咬牙,便将泥塑抛了进去,只听噗地一声,虽然是一个实心泥塑,但落入铁水中并没有溅起任何火星,而是像雪花落入河水一样,融化了进去,然后升起一缕缕白色的烟气。 大汉脸上露出一抹惊异,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是......搞么子?” 另一个大汉吸了吸鼻子,诧异的说道:“这好像是焚香的味道......对没错,镇子里买熏香的王掌柜那里经常有这样的香气。” 不止是在铁铺中,青溪镇每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富家宅院里,学堂中,又或是包子铺,每一个人家对于家中河神塑像怎么处理都显得很是纠结。 “赶快扔出去!留在家里晦气!”富商在后院仓库里跳着脚呵斥道。 富商的夫人抱着河神像不松手,瞪着眼睛看着富商,说道:“你个没良心的,被那妖孽一威胁就要赶走河神,难道你忘了当年你在风雨渡中商船漏水是谁救你上来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重新请一尊就好了......”富商摇着头说道:“谁当河神不是当,只要不祸及我,河中妖孽又如何?” 衙门内。 身穿南沼官府的官员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望着立在正中有些掉色的神像蹙紧了眉头,这青溪镇中没有城隍之类的神诋,从他来这里任职的时候就一直供奉着河神,虽然听闻河神不灵了,但依旧没有撤下去,此刻被那风雨渡中河妖威胁要砸河神像,作为一方清廉明官的他正在做着心理斗争。 一旁的师爷小心翼翼地说道:“都打探清楚了,那风雨渡中的河妖要证河神之位,所以才要咱们青溪镇砸河神像......” 官员本就心情不佳,闻言大怒道:“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我青溪镇虽不大,但岂能任由它一个妖孽摆布,老子今天就杠上了。” “那......咱们还砸吗?” “砸他妈的屁,今晚上老子要喝鱼汤,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学堂中。 无人读书,台下的学童们都望着负手立于书案前十五先生,似乎在等着先生做什么决定。 书案上不止有河神像,还有一个香台。 教书先生负着手,不停的叹着气,来来回回数十步后,他狠狠的一跺脚,说道:“我等皆是读圣贤书的子弟,尊礼法,修道德,岂能看着妖孽为祸一方,即使不能斩妖除魔,但也应尽自己的职责!” 说罢,他从衣袍内拿出一把香来,分发在每一个学童手上,点燃后依次插入香台内。 清香阵阵,白烟徐徐而上。 原本晦暗的神像变得有些鲜艳了起来。 不同的画面在镇子里真实的上演着,每一个河神塑像的命运各不相同。 ...... ...... 宁舒盘坐在河神庙前,他无法看到青溪镇中的那些画面,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前紫蝶的变化,那河域虚影忽明忽暗,传来的法力极其不稳定,而整体的趋势更是朝着消逝的方向发展。 他皱着眉头,很难想象若是真正的神诋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无法得到信仰之力,同时还要被人放弃,只怕会神魂崩散吧。 神道果然不可轻易揣测,其中涉及到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但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宁舒去考虑这些,他悟道的状态被不远处的哗哗流水声打断。 风雨渡沸腾了起来,河水逆流而上,形成了几十丈高的水浪,浑浊的浪头似乎要与天上的乌云结合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淹了河神庙。 吞天大王看出了宁舒信仰之力即将奔溃,于是发动了反击。 浪头之上,它硕大的黑影在云雾中游动着,效仿龙隐于云,驭使河浪而下。 河中成了精的生灵遥遥相望,手持着钢叉短刀,像是两军交战的对垒一般,挟裹着妖气逼近宁舒。 虾蟹之属挥舞着鳌钳,贝壳河蚌的壳一上一下的张合,吞吐的泡沫,还有泥鳅黄鳝之类的在泥土中钻来钻去,将河岸破坏的一团糟。 妖气冲天。 “敢尔!” 眼看有几条鳝鱼眼中放着凶恶的光就要从南帘村中的房屋前钻出,宁舒大怒,手上划过一道圆弧,便将那几只黄鳝腰斩在土地里。 他也知道无法再拖延下去了,趁着现在自己信仰尚存,只能出手一战,再晚些时候的话,只怕这里剩不下一块能够立足的土地。 “小的们,给本王冲!”吞天大王狂笑道:“攻下这河神庙,各个有赏!” “待本王成了河神,给你们封官加爵!” “好的大王!” 这些个狂妄的言论伴随着嚣张的笑声环绕着河神庙,只是短短一瞬间,原本立于土地上的庙宇就被河水包围了起来,而那吞天大王就在高处的浪花中俯视着宁舒。 宁舒现在也可以驭水,只是相比河妖来说就会差上许多。 五十弦如同游鱼一般沿着河浪向上,速度快到让人眼花,沿途而过尽数染血,然后融于水中。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水族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一个黑影压了下来,鱼尾如同开山大斧直劈宁舒的头顶。 河神庙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剧烈的颤抖着,为了防止河神庙的坍塌,宁舒一手拿着长剑格挡,另一只手笼罩着紫光将整座神庙护在身下。 吞天大王一尾巴甩过,力道十足,其威力能够将一座山头崩碎,但落在宁舒身上时,却只是让宁舒后退了一小步。 甚至宁舒并不是被打的后退,而是借后退缓解力量的冲击,实际上没有任何损伤。 “怎么他妈的这么硬!”吞天大王感受着尾部传来的疼痛,在心中叫骂道。 宁舒根本不管它如何叫嚣,手中清光一闪,驭水符随心而生,在铜墙铁壁般的浪花中开辟出一条通道,然后跳脱出河浪的包围。 他一身青衣站在空中,脚底下踏着长剑,衣袍下摆随风飘动。 在神朝时有神律管制,所以一般情况下无法御空飞行,而在南国就不同了,虽不能直达九天,但若是修为足够,立身半空也可以做到。 以往传说中那些御剑飞行的剑仙,如果以凡人的定义来看,宁舒已然踏入了此列。 面对驭水之术比他更强的吞天大王,御空作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风雨渡前仿佛天翻地覆,空中是暴雨滂沱,黑云遮天,地下是洪流肆虐,没有一处平地,村庄的一侧有一只紫色蝴蝶,羽翼扇动间,将所有的河水阻挡下来,防止河水将村庄淹没。 宁舒踏在长剑上,身边五十弦相伴,在一道道的闪电中,剑光从空中劈下,破开一层层河浪,准确的落在吞天大王身上。 一剑倒刺而下。 宁舒纵身跃下,双手持剑直冲河中,剑光与周身的空气摩擦形成一股法意的波动,震得那些意欲靠近他的精怪纷纷筋骨断裂。 像是空中星辰坠落,带着灭世的力量斩向吞天大王。 吞天大王哪里受过这种被人压过一头的感觉,他在无量山中便是一方大妖之后,此番出山来到这风雨渡,本想一举成就河神之位,突破到知梦境,没想到最要紧的关头居然出现这么个少年,还要与他死磕到底。 随着它杀心大作,身边巨浪应声而起,同时额前金丹光芒大作,周身漆黑的鳞片尽数褪下,组合成一面墙壁挡在身前,这些都是它这些年潜心修炼,搜集各种天材地宝,结合河域之势练就的龙甲,此刻被祭出来抵挡着从天而降的一剑。 宁舒并不躲闪,一剑刺在黑鳞上,四周浪花炸开,吞天大王怪叫一声翻滚入河中,那些鳞片漂浮在河面上,已然失去了灵性。 它被宁舒这一剑所散发的杀气所惊,眼看连自己防御力最强的龙甲都无法挡住这一剑,心中不免大骇,也不管自己散落的那些鳞片,一翻身瞬间消失在河面上。 宁舒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就在吞天大王消失后不长的时间,整片风雨渡就被笼罩上了一种压抑的气氛。 天上惊雷阵阵,雨越来越大,被风吹得斜斜的落在他的脸上,也打湿了身上衣袍。 第211章 人间之力 宁舒的衣袍虽然不是什么法宝,但与之前在兜率宫时,金角大王送给他的弥罗映月袍一般,可避刀枪,水火不沾,从他离开洛城南下开始,无论是跋山涉水亦或是踏浪而行,衣袍都是干净的,但此时的雨水却将青衫上存有的神性磨灭了。 而不断吹拂而来的风,看似并不猛烈,但宁舒的感知天地却好似受到了灼烧,五十弦上的紫气就像是风中的火苗,将息未息。 尤其是风雨一过,本就脆弱的信仰之力更是加剧了消退的速度,紫蝶的羽翼愈发的趋近于透明。 雨非雨,风非风。 这股压抑的气氛最中心的位置正是那风雨渡中,宁舒现在怀疑那水下是否有什么东西,不然怎会招来如此怪异的风雨。 事出反常即为妖,从南帘村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不难发现,这风雨渡在吞天大王未来时就是一处洞天福地,常年雾气不化,再结合这些日子宁舒在此地的观察和摸索,他隐约觉得这里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吞天大王虽然有着逼近知梦境的修为,但毕竟只是尚未化为人形的妖兽,所学本领也只是水族基本的驭水之术,但仅凭这些便能劝退一众上前来的宗门修士和南沼圣女塔的传承,最后更是可以与获得信仰之力的宁舒继续相持不下,这样一看,这片水域中必有它的依仗。 而宁舒手持相当于半个先天法宝的五十弦,修有妖族传承,肉体更是超越望生境,在信仰之力的加成下已经可以将二者的修为拉近,最后从天而降的那一剑更是带着必杀之势,却碍于这突然到来的漫天风雨无法继续下去,其中的因果关系显而易见。 这吞天大王并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短短时间不到,雨珠便如黄豆般洒下,河面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平静的了,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涟漪。 寻常雨水的重量可能非常轻,落下去也只有沙沙声,但此刻的雨水打在湖面上却发出的是炒豆子般的爆裂声。 其风更甚,并没有法力的驭使,单凭一阵微风,河中便掀起无比高的浪头,如战场上的万马奔腾。 宁舒立在空中,身上的衣袍已然化作了凡物,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而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也早已拧在了一起。 感受着脸颊边水珠的滑落,他紧皱着眉头,因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风雨中夹杂着一股奇怪的法力,若是初眠境的修士在此,神魂必会被雨水冲刷,而肉体也会被风吹成灰烬,甚至神思境的修士都躲不过落入凡俗的下场。 而一般的望生境修士,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若是要出手的话,只怕其法力只会剩下不到两成。 因为这风雨对修士的感知天地或者对神诋的信仰之力来讲,是毁灭性的打击,就连对于肉体在《承天效法》的锤炼下已经超过本身修为的宁舒来说,这风雨席卷在身上都有一种禁锢感。 宁舒紧盯着下方的河面,因为这风雨的缘故,他根本无法捕捉到吞天大王的行踪,本就成为河神时间尚短,此刻更是被抹去了灵觉。 “呼风唤雨......” 他低声道,用手接起接下一捧水,想起在平安城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不免有些感触。 远处的山体已经被侵蚀的不成样子,密林像是被乱箭射过一般狼藉,而南帘村若不是由他护着,只怕早已化为废墟。 若是河堤就此被冲垮,那下游的青溪镇也将被淹没,变成尸骨遍野的场面,这是天怒人怨的罪孽。 “风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 ...... 对于现如今这个风雨漫天的局面,不止空中的宁舒有些头痛,这潜入河底的吞天大王更是不敢相信。 它修有一门独特的法术,得到的时间并不长,却十分高明,以它现在半只脚踏入知梦境的修为,虽然只能简单的呼风唤雨,但足以将望生境的修士磨灭。 本来用一次便要消耗许多年的修为,作为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当它看到宁舒那把剑的杀意后,便毫不犹豫地使了出来,没想到居然奈何不了宁舒分毫。 “不可能!” 吞天大王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场面,他在水中看得真切,宁舒立在空中就和没事人一样,在它的预想中,就算宁舒修有如何高深的炼体法门,遇上自己这法术,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会如此享受? “一定是假象!” 它可以感受到宁舒因为信仰之力的消散,对于河域的掌握也在减弱,而自己得到法术的加持,虽然会折损修为,但只要除掉宁舒,成为这风雨渡河神,一切都会原封不动的补回来,甚至修为还会更进一步。 洪流涛涛,在风的作用下,风雨渡上再次卷起河浪。 远远望去,一股水龙卷将河面与乌云连接起来,而宁舒已经被吞没了进去。 漩涡之中看不见人影,只有一点紫光闪烁。 吞天大王催动河浪,身边那些生了灵智的水族各个用上了自己看家的本事,朝着村庄涌去。 兵分两路,吞天大王独战宁舒,而其余众妖则想趁着宁舒被浪花困住之际,将他最后一点信仰的来源毁灭。 “他完了。” 山林中有许多被惊动的人在看着眼前的一切,有山妖,还有路过的修行者,甚至附近城中的神诋。 他们无一不被这毁天灭地的画面所震惊。 从远处望去,南帘村方圆十里的范围内被乌云笼罩,云层中闪电龙蛇一般闪烁,整片云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倾洒,散发出的法意波动足以摧毁一个城镇。 “没想到那河中的吞天大王竟有如此手段,还好我没有得罪过他,看来此后这泾河中又要多出一位河神了。”风雨渡上游的流域内有人这样说道。 “是啊,这等法术我从未听过,居然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真是令人心惊,若是我去只怕连十个回合也撑不下。” “白老谦虚了,您可是半只脚踏入知梦境的修为。” “此言差矣,这法术也就是那吞天大王所施,且不说那些大神通者,若是知梦巅峰的修行者施展出来,那当真是毁天灭地啊。” 除却青溪镇地界一众仙神讨论外,距离最近的天象宗弟子也在讨论着。 “师兄他真的要死了吗?” 青年沉默了一会回答道:“这河妖手段的确是通天,只是若是这样就想杀死堂堂祭酒传人的话,未免有些太简单了,不过若是那村子真的被毁了,失了信仰之力,估计他必然会败退下来。” 仿佛在回答青年的话,眼看一帮河中精怪就要逼近村庄的时候,自那龙卷中射出一道紫光,将一条草鱼精直接从头剖开,然后插在村子前的土地上。 那些气势汹汹的虾兵蟹将只觉得通体生寒,有些胆小的甚至当场吓得肝胆俱裂,死在原地。 身处在龙卷中的宁舒一直在感受着体内法力的变化,其实无论是这风雨,又或是水龙卷对他的威胁都不算特别大,但最要命的却是信仰之力的消褪。 无人信仰的话,他便会落回原本的样子,而吞天大王也就失去了阻碍。 所以他才将五十弦投掷了出去,用来保护南帘村。 这个局面无法长久保持下去,必须要有破局的方法。 就在宁舒一筹莫展之际,整片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被人按下了一个能够关上一切声音的机关。 ...... ...... “咔。” 片刻的安静后,清脆的声音响起,并不大,但是很突兀。 村里一个屋子的木门被推开了,穆清儿走了出来,眼神中带着坚毅,她手中举着三根清香,青烟袅袅升起,连大雨也不能浇灭,甚至影响不了分毫。 香的最顶端燃烧的有些发白,烧干的部分化为香灰,被风一吹,洋洋洒洒的飘向河面。 很神奇的是,原本波涛汹涌的河面在落入香灰后变得平静了下来,像是被人驯服的野兽。 越来越多的推门声响起,南帘村的所有村民都走了出来,无论男女老少,每一个人手中都举着三柱清香。 他们的表情可能有些惊恐,举着香的手可能也有些颤抖,但当他们看到立于土地与河面分界线上的那把剑的时候,那些惊恐,彷徨,犹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勇敢。 人群逐渐汇集在一起,他们在穆清儿的带领下,走到浪潮边上,无惧将要漫上岸的河水,依次将手中的香插在五十弦旁边,然后站在剑的后方,沉默的望着风雨渡和昏沉的天际。 五十弦斜斜的插在土地上,但却显得很是笔直,四周那些香燃着烟气,并不消散,而是漂浮在长剑周围,萦绕着,徘徊着。 每一根香都像是一把小剑,直冲九天。 穆清儿抬头望去,似乎可以看到龙卷中宁舒的模样,她作为前河神的神侍,深知信仰之力的重要性,也知道只有自己带领村民们有所行动,才可以帮到那个少年。 想到这,她跪伏下去,极为诚恳的叩头,并且大声说道: “祭—河—神。” 第212章 南帘之神 “告灵霄之殿,尊玉皇法旨,今祭我风雨渡河神。” 穆清儿站起身来,迎着漫天风雨大声说道,那些香火燃烧出的白色烟气扩散至整片村子的上方,那些足以毁灭修行者的风雨经过烟气后全都变成了普通的雨水,伤不了凡人分毫。 村中有人将祭台从房子里抬了出来,当场就着雨水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底子,上面的图案历经了百年的时间早已磨灭,但依稀还能识别出浪花,老者,蛟龙,云雨等画面,而整个祭台的背景浮雕便是风雨渡。 与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同样的瓢泼大雨,连接天地的水龙卷,昏沉的天色,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在空中的是一个青衣少年与巨鱼相斗,祭台画面中是老者与蛟龙相争。 这是风雨渡最初的河神,也是那时九天之上的灵霄宝殿亲自册封的,而画面中所讲述的是上古时期河神斩妖的事迹。 “泾河之神佑南帘,风雨有灵护苍生。” “香火兴旺九天散,信仰不灭水土安。” 穆清儿站在祭台前,迎着风雨毫无惧色,显得十分威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些话语,以她所读过的书来讲根本无法有这样的见识,只是当她站在祭台前,看着空中的少年后,这些玄而又玄的话便从心底迸发,自动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后,村里除了抬出来的祭台外,还有香炉与大鼓,以及一系列用于祭祀的东西。 河神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些东西也被遗忘了很长时间,但在这一天,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泾河边上。 穆清儿从祭台上拿起一副面具,以草绳绑扎后半掩于面部,将暗红色的衣袍披在身上,只是很短的时间,她便从一个河边渔家少女变成了一位真正的神侍。 从小就在河神庙中学习礼法的她很自然的便这样做了,没有任何的突兀感,仿佛这身装扮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她手中持着一根木杖,用力插在水中,溅起一朵水花。 五十弦,木杖与她,三种不同的气息站在汹涌的河浪前,仿佛一堵墙,将所有的水拒在身前,难以再靠近村子一步,香火燃起的白烟虽多,但并不厚重,反而很清淡,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不仅阻磨灭了风雨中的法力,而且显得穆清儿格外的神圣。 “摆祭台,擂战鼓,祭我风雨渡河神。” ...... ...... 宁舒困于水龙卷中,被漫天风雨锁了神觉,除了将五十弦扔掷出去之外,并不知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感到身体内的那股已经黯淡下去的信仰之力变得雄浑起来,像是干柴被点燃了一般,然后又被风一吹,顿时变成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心中一喜,手腕微扬,手中长剑便笼罩上了一股乳白色的光。 这柄长剑来历一直未知,自袁有桃买下来送给他后就一直带在身边,除了格外锋利外没有任何法力,但却可以容纳不同的法意,无论是伽蓝山山神庙中的杀气,又或是寒山寺前的太阴之力,还是现在的信仰之力,都可以注入这把长剑中,可以说不是法宝,却胜似法宝。 “散!” 长剑一挥,乳白色的气流将水龙卷直接拦腰斩断,宁舒从中跳脱了出来。 吞天大王只感觉自己身边的河水不受指挥,迅速的向两边退去,而宁舒手中长剑上闪烁着的乳白色光芒,就仿佛是这河水的灵魂,自己纵使操控一整片河域,也比不过那其中的一点。 剑势不停,将水龙卷斩断后径直刺向吞天大王头部。 如夜幕星芒,灼灼刺眼。 吞天大王甚至都未看到宁舒的人,只看到一把剑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直冲而下,半个呼吸不到,剑已然到了眼前,它失去了河水的庇护,身前的风雨也被驱散,只得以额头前的犄角硬撼,同时口中喷出一团黑气在周身,想要快速遁入河中。 剑刃斩在犄角上,擦出一串火星,却并未斩断,吞天大王忍着痛,暗自庆幸自己妖体的强悍,正准备遁入河水中时,却没料到黑气之后站着一个人。 宁舒手中紫光闪烁,瞬间凝成一个符文,正是他在太府后山所修的各种法术中的一种掌印,他迎着吞天大王拍出一掌,将它直接击飞到天空的乌云中。 信仰之力不减,愈发的厚重,有那么一瞬间,宁舒甚至觉得这漫天风雨都能为他所用。 风雨渡又一次沸腾,但这次却是被宁舒掌握在手中。 河水滔天而上,宁舒立于浪头,手持长剑斩向云霄。 在这一刻,因为南帘村祭祀的缘故,他才真正与这风雨渡河域融为一体。 得信仰,得水势。 这是成为神诋必须要具备的条件。 而吞天大王已经失去了对河域的掌控权,再也不能将宁舒困住,也无法遁走。 那长剑直指长天,杀意将乌云都冲散了几分。 乌云中传来一声怒吼,吞天大王在云中翻滚,虽是鱼身,但它的背后却隐约间显现出一条龙影,而它的腹下突出了四个地方,血肉模糊,像是要长出四只利爪。 天上惊雷阵阵,越往高走,风雨更甚。 它要化龙。 宁舒猜测着吞天大王必然不是寻常妖灵,说不定就是从那无量山中哪一大妖传承中出来的,不然仅凭一个水族怎会懂得如此高深的法门。 据传闻这化龙之法乃是苍龙一族的传承,从不外传,水族凡是想借此超脱者必然要经历严格的考核,而现在吞天大王的状态便是化龙的前兆。 先前它就已经头生犄角,尾部化为龙形,身上更是覆了龙甲,按照正常境界来说已经达到了它的极限,若要继续向着下个阶段进化,必须突破望生境,此刻强行化龙,是存着与宁舒玉石俱焚的想法。 天上黑压压的一片,站在祭台前的村民们看不清空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阵如同龙吟般的怒吼和金铁交错的拔剑声。 地上的清香未燃尽,香炉中也插着三根大香,在烟雾缭绕中,就连小孩子也敢睁开眼向天上望去。 云海翻滚,像此前的河面一样。 一道身影从云层中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是宁舒。 透过乌云的裂缝,能看到云层里那个硕大的黑影,舞动着身躯,散发着凶气。 “来!祭祀,助何公子斩妖!” 穆清儿亲自拿起鼓槌,向着牛皮大鼓砸去,别看是一女子,皓腕细腻,但鼓锤每一次击打在鼓面上后,都会发出澎湃的声响,不比军营里的军鼓弱。 这鼓声极有节奏,响彻在南帘村周围,连青溪镇中都能听得到。 村长带领所有人高声喊道:“请何公子斩妖明道!” 同时拜伏下来,香炉中的烟气缓缓向天空中飘去。 紫蝶随着烟气一同向上飘,在烟雾缭绕中更加不凡。 宁舒只感觉身体内的法力再一次补充圆满,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升,快要溢了出来。 他明白这些都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那些百姓们的愿力,这种不同于仙道的力量让他感觉很是神奇。 紫蝶落在宁舒肩膀上,然后融合了进去。 脚下踩着河浪,宁舒再一次冲进翻滚的云海中。 吞天大王此刻的样子很是诡异,巨大的鱼身,腹下的鳞片脱落,生有四足,额前的犄角还可以看到剑痕,原本两根长长的胡须只剩下了一根,眼中充斥着红色的血光。 它此刻强行化龙,等到时间一到,就算不死也会散去一身修为。 风雨加持在它的身上,使得它可以像在水中那样毫无阻碍的施法。 风雨砸散河浪,将宁舒手中的剑紧紧束缚住,而二者的身体早已互相攻伐了不下百次,饶是宁舒强悍的体魄也感到一阵阵的胸闷,而吞天大王早已浑身是血。 南帘村的村长看着眼前的祭坛,沙哑着声音说道:“那年这妖孽初来我们南帘村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阴天,我知道河神爷那次显灵了,但我们没有祭祀他,导致河神爷就此消失。” “古书上说,信仰之力是一种互补的关系,河神爷庇护我等数代人,我们却懦弱到给河神爷助威都做不到。” “此后那些修行者不愿救我们,也怨不得他们,可今日何公子为我们百余人抛洒热血,我等岂能再一次辜负别人!” 说完他向着空中大喊一声:“今日我南帘村将所有的信仰都给予何公子,我南帘村与风雨渡,与何公子共存亡!” 喝声伴着鼓声回荡在这片天地间,浩浩荡荡。 风雨怒吼,电光照亮天际。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南帘村的村口,他们都是青溪镇的百姓,这些年里视南帘村为禁地,不肯踏上半步,但此刻为了帮助河神斩妖,全都加入了祭祀的行列。 “咚!” “咚......咚......” “咚咚咚......” “秉承苍天,今日我南帘村必有一方清明。” 残破的河神庙慢慢笼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烟气凝结成雾,直射向云中。 第213章 清明 “南帘有灵,其名风雨。” “风雨之善,润泽青溪十余里。” “河底有妖,号吞天。” “吞天者,携狂风巨浪作怪也。” “苦也,悲也,涂炭也。” “今有河神显灵,手持诛妖仙剑。” “万灵共祭相助也。” “人道苍茫,神道煌煌,如若有妖相抗。” “舞剑杀之也。” ...... “河神驾风雨,倚剑上青天。” “为人世清明。” “斩!斩!斩!” 风雨渡边上,除却震天的鼓声与人们的祈祷声,还出现了一种浩大的声音。 村长转头看去,只见风雨渡下游的一处河堤上,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小书童捧着书卷大声朗诵着。 青溪镇的百姓哪里会不认识这个教书先生,他可是整片青溪地界最好的先生,甚至是南沼国最好的读书人,只因厌倦了朝堂相争,这才寻得一处偏安一隅的小镇传那圣贤之道。 有这样一位浩然正气的读书人亲自写下一篇祭词,并带领一众学子大声朗读,在风雨渡上独占一份光华。 声如惊雷,令人振聋发聩。 宁舒同为读书人又怎会不熟悉这股傲然的气息,他只觉得剑中的那股修行了许久的浩然剑意被唤醒了,而眼前的吞天大王必然会变成剑下的那缕生魂。 风雨仿佛突然停了下来,云层也不再流动,这片天地间唯一可以动的只有宁舒。 浪起,剑至。 寒光凌冽,杀气四溢。 停滞的云层像是被冰冻住一般,竟然开始向下落起了片片雪花。 在下方凡人们的眼里,宁舒此刻就像是一枚耀眼的星辰,拨开了层层云雾,撒下了希望。 吞天大王仅仅只停滞了两个呼吸,然后便开始剧烈的颤抖,想要从这禁锢中解脱出来,但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做到离开这片云层半步,看着眼前的那一抹寒光,不免肝胆俱裂。 他大声嘶喊道:“我乃无量山苍龙一族附属妖......” 话还没说完,剑光已经从它的脖子划过,一条清晰的血线环绕了脖颈整整一圈。 红色点点渗出,然后炸开朵朵血花。 一头硕大的鱼尸从云层中落下,砸在了岸边。 不等众人惊呼,一颗金色的妖丹从鱼头中浮现出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河中遁去,但比它速度更快的却是一抹紫光,金光闪烁的下一刻,便被一把紫剑钉在了地上。 妖丹爆裂,化为一滩金色的液体,然后被五十弦所吸收。 吞天大王神形俱散,一身修为散于天地,原本被乌云笼罩着黑如夜幕的天色也慢慢放晴,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气候也恢复了正常。 浪头平静,宁舒缓缓从天际落入水面,他的感受最为强烈,那吞天大王一死,整个风雨渡散发的妖气顿时一扫而空,那河水中的腥腐气味也消失不见,山巅之上重新凝结出了干净的云雾。 紫蝶翅膀中的那段风雨渡虚影愈发的凝实,宁舒可以从中看到河中的每一处景色,甚至每一粒微尘,河浪平稳的流动着,这里面的每一滴水都是百姓们心中的愿力,也是宁舒得以超越境界斩妖的根本。 此刻的风雨渡十余里水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然可以看得到那些青溪镇中百姓的祷告以及站在下游河堤上的那个读书人。 他与宁舒相隔一片水域的距离互相揖首行礼,然后转身离去,并不言语。 “拜见河神爷!” 祭台前的百姓们看着立身在水面上,半隐于雾气中的宁舒不约而同地拜伏下来。 “收!” 看着被河水淹没的河岸,宁舒伸出手轻声喝道,五指一握,那些河水便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聚!” 第二个字一出,已经化为稀泥的土地快速的凝结在一起,变得比以前更为坚实。 山林中所有观战的仙神都沉默了,尤其是此前说吞天大王必胜的人更是脸色难看,他们或多或少都是这附近宗门的修士或者是神诋,在南国这样一个神道与仙道交杂的地方,每个人都明白信仰之力对于一个神诋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东西。 而对于宁舒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完全掌握风雨渡之势,甚至斩杀盘踞在这里三年的吞天大王,无疑在他们心头落下了一根钉子。 风云渡这样一段小小的河域竟出现了如此超凡的人物,出手狠辣果断,势必会对他们造成隐形的威胁。 天象宗的弟子也很沉默,为首的青年神色复杂,他们是亲眼看到宁舒是如何留下来,并且成为神诋,接纳信仰之力,最后斩妖成功的,尤其是还在他们出手失败的前提下,不免有些心态失衡。 青年想起自己在山门时,问起师尊这天地间的大势力时,师尊曾这样评价神朝太府过: “以数人之力,撼动乾坤。” 一想到山下那个立在水面上的少年是堂堂祭酒三弟子,明明是一个仙道修士,却能神奇的染指神道,不论是不是天赋使然,还是修有什么秘法,他都对自己师尊的那番评价理解的更深了。 在一众师弟师妹眼中,青年突然隔着山林向着下方的风雨渡点头示意,然后拱手一礼,原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风雨渡上的那个少年已经将目光望向了这里。 “我们走。”青年转身说道。 “师兄......要不要将这里的情况报上去。”有人犹豫的问道。 “就当这些天没有看到这件事,我等虽为道门弟子,但太府是绝对招惹不起的,立身根本就好。”青年想了想后接着说道:“若是他也南下,我们必然会在雪国见到他,此刻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见。” ...... ...... 宁舒立于河面环顾四周,并不是在看周边的风景,而是在看那些隐藏在风景后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气机,更是将长剑持在了手中。 拔剑四顾。 震慑。 他知道自己并不算是一位真正的神诋,并且他也不可能在这里世世代代守护下去,所以他要将周围那些心怀不轨的精怪借着今日的一番风雨都震慑一遍。 河浪散去,宁舒从雾气中走来出来,与河岸上看着他的百姓们相见。 祭祀的香依然燃烧着,袅袅烟气弥漫,这一刻仿佛将一个普通的小渔村都升华了许多。 河妖已除,百姓们奔走相告,青溪镇以及青溪镇以外的城池都已经知晓这南帘村风雨渡有一位神诋,斩妖除魔,还了流域内的一方清明。 可是自那日除妖之后,大家都再也未曾见过那个传说中,眸如寒星,手持长剑踏浪行的少年。 但没有人会怀疑河神又一次消失了,反倒是河神的香火越来越旺盛,每家每户都再一次供上了河神塑像,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而南帘村中也开始修缮废弃许久的河神庙。 他们将那些腐朽的梁柱换下,以吞天大王的脊骨作为整个神庙的大殿,剩余的骨刺尽数改为房梁,鱼嘴的圆拱形正是河神庙的正门,而那一片片龙甲也被渔民们捞了上来,变成了屋顶的瓦片。 一切都按照最高规格的神庙规划来修建,吞天大王毕竟是修炼有成的妖灵,那骸骨纵然是身死后也泛着光泽,其中最为珍贵的犄角,被匠人制成了供奉神像的烛台。 香火不绝,每天都有很多人前来祭拜,从远方而来的朝圣者更是络绎不绝。 随着这一系列的工程,宁舒的紫蝶中那些信仰之力越来越厚重,逐渐超过了其他两片羽翼上的光华。 这也是他所困扰的一方面。 信仰之力的好处无穷无尽,对神诋与他护佑的人们都会带来无法言语的好处,神诋得到信仰之力可以提升自己的修为,而凡人们进神庙祈祷也会被信仰之力清洗身体内的污秽,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也可以减少疾病。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神诋要与自己的百姓,水土长期扶持,相当于签下了一个看不见的文书。 宁舒是无法做到这样的,他毕竟还是仙道修士,不论从理念或是其他方面,断然不可能入神道,所以这可以带来法力提升,好处繁多的信仰之力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一个难以甩掉的包袱。 信仰这种东西,有希望就会有绝望。 前河神消失,将一个村子的百姓留给吞天大王,绝望的情绪充斥了整个信仰,于是河神庙败落,所有的神像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而宁舒为了除妖,主动接纳了河神之位,在与吞天大王的攻伐中,带给了整个村子的希望,从而收获了信仰之力,这才能掌控风雨渡,将妖孽斩于剑下。 此刻他若是要走,无疑将会给原本已经有了希望的百姓们带了一个不可承受的结果,就好比一个人好不容易爬上了悬崖,看见了光明,瞬间又被打落了回去。 袁有桃就这样评价过那些自持一身才华,勾搭小姑娘的负心男子。 “给了别人希望,又不给别人一个结果,同时还要享受过程中带来的满足感。” 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214章 泾河的繁星与后山的夜 宁舒盘坐在神庙的夜色里回味着这句话,百般咀嚼后发现确实很有道理。 虽然将自己比作薄情男子,将百姓比作被辜负的小姑娘十分不妥,但话糙理不糙,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走了之,确实有些薄情。 在旁人看来可能会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宁舒本就不亏欠南帘村什么,甚至说还是南帘村的恩人,就算是此时抛下神位转身离开都没有人会抱怨什么,可是,就如同一开始固执的想要留下那样,对于宁舒而言,无论什么事总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不论是平安城中的宁安意,陈山海,又或是洛城中的同窗,长辈,都曾评价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固执,好处就是重情义,坏的方面则是偏执。 此时的风雨渡没有了妖气弥漫,天空中星光肆无忌惮的洒了下来,不仅点缀的河面像是倒过来的夜色,更是将整个河神庙笼罩在一片星光下。 宁舒并没有像其他神诋那样坐在祭台之上,享受香火供奉,他自从河神庙修缮翻新后就再未踏进去过一步,而是要么站在河边,要么坐在庙前,隐去一身气机,凡人是看不到他的。 “见过何公子。” 穆清儿不知何时走到了河神庙前,向着宁舒蹲身行礼,然后挨着宁舒坐了下来。 和其余村民敬畏,虔诚的态度不同,或许是她之前就是河神神侍的缘故,穆清儿看上去并不是很害怕宁舒,反倒是显得很是平静。 相比于被人高高的捧起来,宁舒反倒是更喜欢这种平等层面的相处。 “还不睡?”宁舒笑着问道:“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害怕我。” “河神爷以前说过,作为一个神诋,敬畏虽然有用,但并不是全部,很多时候,干净的信仰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三牲六畜不如半根清香。” 穆清儿身上已经脱下了那日祭祀时的神袍,换上了普通渔家女的粗制布衣,但那股神明通透的气息却一直留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我们南帘村的恩人,既然是行善事,又不是那妖魔鬼怪,我又怎么会害怕你?” 宁舒突然发现身边的这个少女较之他第一次山中见到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 眼中再也没有了一点怯懦,身上的神性隐约间还透着点威严,而她平静的气质与远处的风雨渡更是无比契合。 想到这,宁舒看着远处若有所思。 ...... ...... 春日已经过了大半,位于洛城外群山内的太府春意也愈发的浓厚了。 鹅白,草绿,芽黄,湖面映着天空的蓝,露水下是兰花的紫。 宁舒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后山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大师姐,二师兄忙于修炼,姬潮月用来修炼的时间只占不及贪玩休闲时间的一半,那只橘白色的大猫还是像以前那样流连于山上与山下,只是山下的学子们尽数出去春训了,所以它也时常会怀念那来自青春靓丽的女学子们的爱抚与投喂。 在一个星光灿烂的晚上,太府后山的人们罕见的聚集在了一起,之所以说是罕见,是因为他们上一次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宁舒修炼残缺元神之法的那次。 两位大神通者醉心于修炼,经常闭关,姬潮月更是漫山遍野的跑,能聚到一起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处木屋前,三人一猫恭敬地侯在门外。 “啪嗒。” 木门轻响,一个老者走了出来。 老者须发皆白,并不杂乱,很是整齐,长一分短一分都不可以,格外的合适,面容慈祥和蔼,眼中常带善意,身材没有特别高大,但给人一种气势上的高深感。 他缓缓走向院子外,并不像仙风道骨的宗门长老,或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也没有离地三尺,踏云而行,而是很结实的踩在土地上,一步一步的走着。 他便是神朝太府中最核心的那个人。 祭酒。 大师姐顾唯一一向冷漠,说话不带半点情绪在里面,此刻也揖首恭敬地行礼。 姬潮生看着自己的师尊,拱手道:“恭喜老师出关。” 老者看着自己的弟子们修为又上了一层,不免十分欣慰,摆摆手笑着说道:“哪里是闭关,只不过是睡了一个不短的觉罢了。”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很喜欢这春夜里的泥土清香。 “这是什么?” 看着姬潮月怀里抱着的人偶,祭酒挑了挑如白蚕一般的眉毛,好奇的问道。 “这是小师叔!”姬潮月举起人偶,说道:“宁舒他一直没见过您,这下又远行了,所以我就权当带他来见您了,毕竟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人偶做的十分传神,想来应该是出自那洛城中最好的手艺人,人偶身上穿着的衣袍是太府学子的学服,腰间别着的是一把袖珍长剑。 面目神情栩栩如生,取自那日太府后山考核,宁舒踏着风雪登塔前的一幕。 “这就是我那小徒儿?”祭酒笑道:“倒是比我前几次见到他的时候要精神多了。” 姬潮月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而姬潮生嘴角却泛起了笑意,顾唯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所产生的光泽也证明她也听懂了祭酒的那句话。 闭关了很长时间,祭酒自然要在弟子的陪伴下看看春日的景色,即使此刻是深夜。 那些流传在修行界,所谓以数人之力撼动乾坤的几人,在这春日的夜色里,如同长辈带着后辈踏青郊游一般,闲适的走过不周山中的每一块草地,听虫鸣草动。 姬潮月乖巧的跟在后面,不停的打着哈欠,耳边听着前面传来的话语,心思早已坠入了梦乡。 “老师......就这样把小师弟一个人扔在南国会不会有点不负责任。” 祭酒伸手摘下一朵花,手指碾着花茎,摇了摇头。 “说到负责任这种事,你看我有对你们手把手教过什么吗?你那小师弟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再说了,有很多事都得他自己去经历,就算是你们这些做师姐师兄的也没法去干涉些什么。” 顾唯一手里拿着那个酒葫芦,眉梢一挑,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可小师弟只有望生境......” “宁舒有一把剑,你们两也各自都有一把剑,可是那孩子身上缠着的那些东西你们二人又有几分把握能够帮到他,所以最后还是得靠他自己,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会明白的。” 祭酒迈出很大的一步,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在世,总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像我当时带你们去过极北之地,那些居住在冰面上的异族人,他们又何尝不想回到温暖的地方,可极北之地那么大,修行者都难以横渡,更别说那些身无法力的人,最终只能被迫适应恶劣的环境,顺应着活下去。” “北方草原上的那些个蛮人,千年前被赶到那里,时时刻刻不想着要回到中原,虽然他们一直在适应草原的环境,但更可以说成是一种隐忍,如果有回到中原的机会,他们肯定会拼上一切跳脱出来,坚定的走向自己的选择。” “每个人经历不同,囿于困境的选择也不同,宁舒虽然修为尚低,但丝毫不会影响他在什么时侯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自由还是选择顺从,可能相比于大多数人来,甚至比之你我,他都会坚定的选择。” “至于......独身一人前往南国,是凶险了点,但......不是还有你们吗?” 这句话说的非常正常,正常到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就像村里的老实孩子收到了地痞流氓的欺负,回到家里向爹娘哭诉,暴躁老爹一个耳光子扇过去,霸气的说道:“哭什么哭,瞧你这点出息,以后再碰上就打!放心打!有老子在背后给你撑腰嘞!” 就像府上的一个小小读书郎,因为一次学堂考核没有考好,被先生一番训斥后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寝食难安,然后读书郎的母亲微笑着安慰道:“不怕,你姐姐是女才子,她给你补习功课。” 就像......很多有靠山,有后手的人那样无所畏惧。 祭酒同样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如果宁舒被敌人包围起来,因为人数,实力差距过大难以逃脱,眼看就要陨落之际,朝天大喊一句救命啊,顾唯一与姬潮月就会从天而降,救自己的小师弟于水火。 正如宁舒一致认为的那样,自己的师姐师兄看上去气质各不相同,但都是极其护短的人,祭酒这一句随意的话,二人皆是记在了心中。 以二师兄姬潮生的处理方式大概会施展大神通者的手段直接将宁舒带走,而大师姐顾唯一估计皱一下眉头,那些围攻宁舒的人就死了。 ...... ...... 宁舒看着满天繁星,心想此时的洛城已经进入了梦乡吧,自己现在面对信仰之力拿不出好的解决方法,或许可以求助于自己的师姐师兄。 “算了.....估计师兄师姐这会都在休息,哪能因为这种小事就麻烦他们。” ...... ...... 太府后山不过数人,今夜都在仰望同一片星空。 第215章 大城小城 “老师,师弟身上的那些东西......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帮到他了吗?” 姬潮生看着结在树枝下的蝶蛹,眉头闪过一丝忧虑,思忖片刻后问道。 听着这个问题,祭酒想了想后回答道:“你既然都将你小师弟比作蝶蛹,那以后会发生的事还需要我给你讲吗?” “通常来说,绝望往往会伴随着救赎,宁舒这孩子经历的事情多,放在心里的事也多,相比于他身上的那些束缚,心中的束缚才是最主要的,等有一天他的心自由了,那么肉体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纵然这丝线缠绕的再怎么紧,当蝴蝶超脱出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丝便没有了任何用处。” 姬潮生看着另外几棵枝桠下,因为无法破茧而出困死在蛹中的幼虫,心想,若是超脱不出来的话,应该会变成鸟雀的腹中食吧。 顾唯一并未就着这个问题接话,而是问道:“为何不让宁舒专精于一种修行方法,他若是一开始只修剑的话,早就应该超过望生境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自古修剑之人,皆以专心于一剑而自傲,其余千奇百怪的法术虽有精妙,但却不比身前三尺来的自在。 宁舒一开始也是专精于剑法,可后来因为诸般缘由,又修了元神化蝶,信仰之力以及各种实用的小法术,在顾唯一看来,这样的选择其实有点走上了偏路。 祭酒却丝毫不在意,背着手笑道:“年轻人嘛,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他愿意学就让他去,最后他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斗转星移,一颗颗点缀在空中如宝石一般闪耀的星辰在东边朝阳泛红的光泽出来后,逐渐暗淡下去。 清晨的第一缕风拂过后山几人的面庞,带来最清新的空气,夜晚稍显昏暗的色调突然间变得绚丽了起来,蓬勃的生命气息油然而生。 “老师此次出关,接下来要去干嘛?”姬潮生望着身边的老人问道。 “你看着春日之景甚是迷人,为师打算带你们去四处游历一番。” 听着这句话,顾唯一与姬潮生的眼睛皆亮了起来,他们上一次出游还是很多年前,姬潮生刚被送到这里后,二人年纪尚小之时,此后再也没有和自己这位老师一同出去过。 姬潮生倒还好,大师姐顾唯一却是除了少数几次外出以外,剩余的时间都在后山修炼,并不是因为她不爱出门,而是她一出去就会四处找人出手,名曰磨练剑意,以至于一些道门宗派的老怪物见着这位祭酒首徒都要闭门不出。 “老师我们去哪?”顾唯一开口问道。 祭酒站在山崖之上,朝着洛城往南的那片还未亮起的天色遥遥一指。 ...... ...... 神朝有太府,太府有祭酒。 可能对于凡俗世界来说,人们对神朝的固有印象很大程度上是对于他人族共主之国的地位,以及那个没有压迫,信仰自由的礼仪之邦。 而对于修行界来说,神朝则是一个庞然大物,祭酒就是这个庞然大物中的核心。 没有人知道祭酒活了多少年,有人曾说祭酒从神朝立朝时就已经存在,更有人说祭酒是上古年间的仙人。 也没有人知道祭酒修为有多么深不可测,只是无论是昆仑仙宫中的殿主,还是无量宫中的妖神,提起祭酒来都格外的恭敬。 要知道他们早已是这片天地间排得上号的强者,却对一位老者这般恭敬,可见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有着怎样的实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有地位,有实力的老者,却丝毫没有去影响以世俗为主要构成的神朝,反而一直待在洛城边上的不周山中,创办了一所天下闻名的学府。 这与道门干涉南方诸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近千年的时间过去,除了那些大势力,祭酒的名字就这样被淡忘,直到五十年前。 这五十年里,祭酒并没有做多少事,但每一件都给修行界带来了极大的轰动。 第一件事便是出山,祭酒走出了不周山,在天地中游历,上过昆仑,去过无量,更是于北冥与南海之间散步,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道门与神朝关系紧张,所以祭酒要出来震慑天地。 之后便是收徒,祭酒依次收了两名弟子,一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 女孩便是顾唯一,据说当时仙宫某一大殿殿主也看上了顾唯一,但顾唯一最后选择拜在了祭酒名下,导致仙宫殿主有苦说不出,一拂袖震塌了半座山头。 顾唯一天赋毋庸置疑,在祭酒的教导下,迅速的成为天地间有数的大神通者,其速度让一帮道门的老家伙们咂舌,而她的前进势头并没有因此停止,谁也不知道这位祭酒首徒究竟在归虚境这条路上走了多远。 小男孩是姬潮生,作为神朝当今人皇之子的他,也是神朝千年来唯二可以修行的人,没有任何意外,在祭酒手下,他也迅速的成为了一位大神通者,实力,天赋俱是惊人。 有着两位弟子的先后出世,使得修行界对于这位神秘的后山圣人有了新的认知。 再到后来的宁舒,以望生境的修为击败妖族太子,虽然依旧震动修行界,但一想到这是祭酒的选择,也没有人会怀疑宁舒的天赋了。 时隔很多年后,祭酒又要再一次出山,而且是带着两位大神通者的弟子。 并不高调,没有紫气东来,浩荡三千里的恢弘场面,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便从一座城到了另一座城。 ...... ...... 一座是天地间最大的城池。 一座是南方某一座不出名的小城。 从大城到小城,距离何其远,纵使是车马也要走一个多月,但在有一些人的眼里,只是一小步的距离。 小城外的山上,老人看着那来来往往的马车,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城池虽小,但烟火气不比洛城少。” 然后他指着山下那些格外茂密的林子,接着说道:“那里就是宁舒那孩子在静心塔中幻境的真实写照,只不过当年那些血早已变成了一颗颗长高的树罢了。” 姬潮生看着老师口中不比洛城差的那座城池,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这就是小师弟的家吗?” “只能说这里是他暂住的驿站,他真正的家并不在这。” 祭酒说完后,摇了摇头向山下走去。 城门前都是些土地,没有洛城外那样绵延数里的青石官道,车马行人来来往往时常会扬起些尘土,迷乱了行人的双眼。 祭酒就像是城中的普通老头一样,缓缓走在这城中的街道上。 “这里的每一个店铺,每一个人,每一块砖瓦都有你小师弟的气息。” 姬潮月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糖人说道:“这里这么多好吃的,为什么小师叔不是个胖子?” “或许你小师叔喜欢吃素?”姬潮生打趣道,他作为神朝皇子,虽然是修行者,但看到这样一个南方小城都如此有秩序,满意之余也有些高兴。 泾河从城中穿过,两岸尽是春花,河面上都是渔船停泊,古桥连接两处青石板,少男少女们在桥上互相依偎。 在姬朝月眼中,这里虽然没有洛城那样开放包容,但青石砖瓦下的宁静却是洛城中少见的。 若是说洛城是一个大家闺秀,有涵养并且热情,那平安城就是温婉恬淡的小家碧玉。 “这就是小师叔生活的地方啊。”姬潮月感慨道:“怪不得小师叔是那样一个性格,原来一样水土养育一方人是真的。” “老师,既然小师弟并不在这里,那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 姬潮生疑惑道,这一次难得师门上下同时出山,若只是来这里随意看一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家访。” 祭酒看了看远处读书的小学童们,笑着说道:“既然收了一个还没有见面的小徒弟,那我们就来先到他成长的地方转一转。” ...... ...... 泾河边,古桥下,红药长势喜人。 春日里的南方小城气候很是适合居住。 宁安意坐在河岸上托着下巴翻看着一本书。 书是从书局里借的,并不是什么正式的书卷,而是一些讲述诗词中民间话本。 寄往洛城的书信已经寄出好久了,大概是因为洛城中那个人春训的缘故,所以再也没有收到回信,宁安意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着期待的心态。 只是偶尔会在空闲的时候想到以前两人坐在河边的画面。 用来扎头发的红丝带微微扬起,在河面的倒影中像是一条红色的小鱼。 “铛,铛,铛。” 身后学堂里开课的钟声响起,清脆声传遍河畔,原本在河岸上玩耍的学童们三三两两的走进了教习室,一时间河边变得无比安静。 可能是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和宁舒一样,宁安意也很喜欢独处的安静。 天上的云朵大块大块的飘着,时不时将太阳遮挡住,使得整个天色阴一会晴一会,但河边的少女永远都显得很明亮可人。 第216章 家访 在这座以平安命名的小城中,在这个以平安命名的小学堂前,宁安意看到桥上有人望着自己。 一个老人,一个女子,一个男子,一个小女孩。 看上去并不是很突兀却又有点奇怪的搭配。 老人穿着普通,但有一种深邃的气质,身后的男女,一个冷漠一个温和,剩下的那个小女孩则一脸好奇的吃着手中的糖人。 宁安意愣了愣,想起过去一年发生在城中的那些奇事,心想难道又是哪座山中的高人下山来收徒了? 可......为什么看向自己? ...... ...... “见过宁姑娘。”姬潮生向前行礼道。 看着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宁安意同样委身回礼,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要将礼数做到周全,尽管她还不认识对方,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是宁舒的老师。”祭酒笑着说道。 啊......老师,那这些人应该都是他的师兄师姐吧。 像是在回应她内心的想法,顾唯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宁安意觉得自己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双手紧攥着手中的书,面颊有些发烫。 “带我们到处转转吧。” 老人善意的微笑冲散了宁安意心中的纷杂。 接下来的几天里,太府后山一行人化身为远道而来的游客,在平安城中暂住了下来,其实平安城很小,原本用不上那么多时间去游玩,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祭酒都在安静的听宁安意讲着有关宁舒的各种事情。 从小时候的玩闹,到后来读书时的刻苦,从幼稚到稳重...... 姬潮生其实心中是有些疑惑的,因为他知道这些事若是老师想知道的话,完全不必去问,只用眼睛一看便知,但又为何能耐得住性子听人讲这些事情。 祭酒得知这个问题后,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就好比我们都知道烤肉好吃,但光看着是解不了馋的,只有吃一口才能知道,而在很多时候,只有多吃一点,才能更深层次了解这个美味。” 两位大神通者就这样行走在俗世,跟在祭酒身后,听少女与老人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不免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看上去老师很开心的样子......比和我们在一起还要开心。”姬潮生挑了挑眉头说道。 “这个我知道!”姬潮月小脸一扬,骄傲的说道:“你和我师傅平时都只知道修炼,哪有心思陪着老头子聊天,就算是交流也大多都是些修行方面的东西,多无趣啊。” “老人家嘛,总还是有些童心的。” 看着姬潮月一脸严肃的样子,两位大神通者开始陷入沉思,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问题,一边想着以后该如何改变这个尴尬的现状。 片刻后,姬潮生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原来老师让你拜在大师姐名下是这个意思。” “哪有!祭酒他老人家看上的一定是我的绝世天资!” ...... ...... “这里是书局,以前学堂里的书不多,宁舒就经常来这里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 宁安意指着两排书架中那条狭窄的过道给祭酒看。 这间书局在平安城中规模算的上大了,可相比于洛城就要寒酸的多,抛开藏书数量不说,单是格局环境就没法比,十几排书架杂乱的摆着,中间的过道堪堪只能容下两个人,并没有椅子,所以若是想要在这里读书的话,除了站着,就只能盘坐在地板上。 整个空间比较昏暗,小小的窗户并没有太多的光线照进来,尤其是被书架一挡,落在字里行间的视线便十分受阻。 书局的伙计也显得惫懒无比,斜躺在椅子上打瞌睡。 祭酒从中抽取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天地志怪录》,书脚已经蜷缩了起来,封面上的图案模糊不清,触手有些毛绒绒的感觉,相比于其他书卷来,这本书看上去很是受欢迎,被翻阅了无数次。 “这好像不是完整版。”姬潮月踮着脚,眯着眼睛才能堪堪看清这本书页已经弯弯曲曲的书卷。 “是抄录的版本,大概是经过了很多人的转载,里面的内容都已经与原版不同了。”祭酒翻看了两页,将这本书放了回去。 除了这一个格子里摆着关于志怪传说的书籍外,其他的都是些有关基本学科的讲解,同样都是抄录的版本。 “其实城里有两三家书楼里面有好多原版的藏书,比这里要大得多。”宁安意低着头说道:“但那些都是富商们的家族产业,去里面看书要很多银子,宁舒说那里太俗了,不让我去,所以他也没去过。” “他看了多少书?” “很多很多。” ...... ...... 平安学堂边上有一处矮矮的房子,院子很小,里面的树木在春风里已经飘然而立,屋子内的家具一应俱全,并没有人,但桌案上也没有堆积的灰尘。 阳光刚好能透过窗户洒过来,从屋子里的摆设能看得出,这里住着的那个人应该是一个有强迫症的人。 因为很整齐,整齐到连书本的摆放都按照大小来排列。 “这是宁舒的房间。” 宁安意说道:“本来他临走前说要把这个房间留给城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住,但我父亲说还是得给他留着,万一哪天回来了也方便一些。” “宁舒他喜欢站在这里发呆,尤其是下雨的时候。” 屋檐下,此时并没有雨,但漏下来的阳光却好像给透明的空气染上了一层金色。 “是这样的。”姬潮生说道:“初春时后山下了场雨,小师弟那时就站在屋檐下修炼。”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祭酒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新收的小徒弟。 “那边是老书生的房子,宁舒和我一样,从小就没有父母,他是被老书生抚养大的。”宁安意指着旁边那间屋子说道。 那间屋子静静的待在那,很安静,门上能看到些木板的裂缝,院子里的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相比于宁舒这间屋子,旁边那一间才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的了。 宁安意并没有注意到,当她指向那件屋子的时候,身后的顾唯一与姬潮生都散发出了惊天的气势。 这是修行者下意识的反应,尤其是对于这种已经能够接触到天地本质的归虚境强者来说,更能感受到一些不平凡的气息。 祭酒眯着眼看向那处院子,负着双手,眼神扫过那些瓦片,窗棂,甚至透过窗纸的间隙观察着里面的布置,睿智的眸中闪过一道神采。 “这位老书生去了哪里?”祭酒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宁安意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开口问道。 “咦?” 宁安意惊讶道:“宁舒没告诉你们吗,老书生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她想了想后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老书生没有去世的话,估计宁舒他也不可能去洛城读书。” “那倒是要感谢他给我送去了一个好徒弟啊。” 祭酒似乎对老书生去世这个结果并不怎么感兴趣,连半点哀悼的情绪都不曾露出,只是淡然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顾唯一听到了,姬潮生听到了,姬潮月听到了,只有宁安意没有听到。 经过了在平安城的这几日,宁安意带着祭酒一行人走遍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河边,桥上,街道旁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宁安意并不知道和自己一同前行,有说有笑的人是当今天地间赫赫有名的修行者。 当平安城被走遍,宁舒过去的种种事情,甚至生活的琐碎都被用言语说出后,后山一行人要离开平安城了。 最后一站定在城主府。 既是祭酒家访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是平安城城主陈山海得知洛城来人后设下的宴席。 堂中只留下了四人,宁安意带着姬潮月在闺房之中闲谈。 女儿家心事总是娇羞,在外人面前更是不能问出口,在带着祭酒几人行走平安城的这几日,宁安意除了介绍之外,并没有说太多其他的话题,夹杂私心的也就只有隐晦的夸一夸宁舒。 现在房中只有她与姬潮月,同为女子,年龄又相差不大,自然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一些以前不好意思说的话便能说出来了。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便往宁舒的方面走了过去。 “宁舒在洛城中生活的怎么样?” “可好了!吃得多,睡得好。” 姬潮月何许人也,神朝小公主。 以聪明伶俐著称,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宁安意话中的含义,表面上装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的这位小师叔。 当然,她自然不能将宁舒在洛城中横趟青楼这种事迹说出来,也不可能将宁舒被朝堂之上的大臣们视作乘龙快婿的佳话分享,更不可能检举揭发宁舒与金家大小姐有亲密的关系。 只能说一些宁舒在学业上格外刻苦啊,深得师长喜爱啊这类的美好夸赞,倒也与宁舒寄回来的家书符合上了许多。 宴客厅内。 陈山海与自称宁舒老师的老者开怀畅饮。 一番正常的询问与闲谈后,陈山海笑着问道:“想必几位都是得道高人吧......” 第217章 当年事,今日行 “我虽然只是一介草莽,但毕竟是从行伍里出身的,又在这当了这么多年城主,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诸位身上的气质哪里像是那些迂腐的读书人,只怕不是从名山大川中走出的仙家高人。” 陈山海并不知道对面三人真实的身份,只当是修行者,作为一个传统的神朝军人,就算是昆仑仙宫之主来到他面前,他都不会像南方诸国那些国君一样诚惶诚恐的下跪,因此面对祭酒三人,他也只是行了普通的礼数,并直接点出了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陈将军果然好眼力,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修行者。”祭酒微笑着不说话,姬潮生便代表后山作出了回应。 陈山海眯着微醺的双眼,根本没有理会姬潮生的话语,他一边摩挲着手中的杯盏,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要说宁舒这孩子啊,我是最了解的,我连他肚子里有几条虫都知道,那小王八蛋巨他妈没良心,小时候各种惹祸,最后都是我帮忙擦的屁股,什么拿弹弓打人家城北的徐家公子,什么拿着炮仗炸鱼......到头来跑的比谁都快,我还指着他给我养老嘞。” “不仅惹了事不说,还倔,死倔死倔的,那商行的王老爷就多纳了一房小妾,这小王八蛋居然拿砖头往人头上扔,就算人家是强娶,但也不能这么搞事情啊,后来让他道歉,他还将我训斥了一顿,那读书人的言论一套一套的,读过书了不起啊?小兔崽子真是没大没小......” 小兔崽子,小王八蛋这样粗犷的词汇充斥在话语里,加上中年汉子厚重的声线,整个宴客厅回荡着优美的文字。 就连一向以儒雅著称的姬潮生也不免嘴角微微抽动,祭酒倒是没有意见,反而时不时的询问一下其中的细节,然后敬陈山海一杯。 那一件件事中满都是嫌弃,但同时也能看得出他对宁舒的一种关心。 “这孩子从小没见过父母,他是被老书生带到平安城定居下来的,也算得上身世可怜。”陈山海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就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他倒也算是不赖,在同龄人中都是出众的,我也很欣慰。” “我在曲州军效力过,后来又被调到这里做城主,见过不少号称天才的人,但都没有宁舒这孩子给我的印象深刻,他六岁的时候就在我手下做事,若是论品行,资质,那都是上乘,要说缺点的话,大概也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其实心里装着可多事嘞。” 说到这,陈山海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向着祭酒抱拳行礼,接着说道:“几位都是仙师,想必宁舒那孩子也踏上了修行之路,今后就拜托各位照顾了。” “自然。”顾唯一闻言点了点头。 “其实我早就能想到他会踏上修行之路,毕竟很多人都说他有天赋,所以才让他离开平安城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这孩子也真是,寄回来的信件对修行丝毫不提,他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我们不担心他,真是......幼稚。” 他摇了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伏在了桌子上。 “我陈山海的手底下能走出去这样一个人物......他能过得好......我就不担心了......养老什么的......回来看看就好。”他语无伦次的喃喃道。 很奇怪,陈山海军伍出身,为神朝征战沙场,习武汉子们的酒量都称得上海量,而他作为城主这些年时常会赴宴,就算是最烈的双蒸都未曾醉过,此刻却像是一个不胜酒力的迂腐书生。 酒不醉人人自醉,理是如此。 “走吧,家访结束。”祭酒站起身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恰好宁安意挽着姬潮月走了进来,两人互相耳语着,看上去关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得到了质的飞跃。 “怎么......喝了这么多?” 看着自己的父亲喝的烂醉如泥,宁安意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开心嘛!”祭酒哈哈大笑,捋着胡须说道:“我们走吧。” “啊?” 宁安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先生们是要离开了吗?不多待几日吗?” “嗯......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姬潮生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有劳宁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宁安意摆了摆手说道。 看着少女头发上绑着的红丝带,祭酒感兴趣的问道:“女娃娃,你这丝带哪里来的?” 宁安意摸了摸头发,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宁舒在城外捡到我的时候就有了,可能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吧。” “这个给你。” 不知何时,祭酒的手中多了一块玉挂件,递到了宁安意的手上。 “你我二人有缘,这个玉件你拿着,若是今后遇到了什么灾劫,这枚玉件能保你平安。” 玉件呈水滴状,上头尖细,下面饱满,弯曲成一个弧线,却是阴阳鱼的其中一半。 宁安意正准备拒绝,将玉件还给祭酒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 ...... 平安城外,青城山上。 和初来时一样,只是这次祭酒却是在夜色里望着这座小城。 城中灯火璀璨,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似乎可以传到城外的这座山上。 “看出什么了吗?”祭酒背对着他们问道。 顾唯一沉声说道:“那人在这。” “不尽然。”祭酒摇了摇头。 姬潮生思忖了一下答道:“这座城不平凡。” 祭酒又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姬潮月。 “我没有看出什么神奇的地方......”姬潮月挠了挠头回答道:“不过我和宁安意聊了许多......我觉得小师叔需要一个家。” “妙极。” 他望向那片站在山上,肉眼可以看到整座城池轮廓的土地,点头表示肯定。 姬潮生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天涯观前碰到宁舒时的场景,那时候进楼看书的学子经常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有宁舒是一个人,而且还一个人在湖边散步,他是先看到这样的宁舒,然后才注意到他肩膀上的紫色蝴蝶。 “小师弟很孤独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 祭酒再一次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世上每个人生来就是一个人,只是看他后天所经历的事情,这些都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发展,可世事又很无常,很明显,宁舒这孩子在现如今这个年纪经历的事情要超出一般的规律。” “他想努力去改变这个现状,所以才会选择离开这座城,然后找到我们。” 祭酒望着点缀在夜幕中的繁星,仿佛看到了少年一个人站在大地上,抬头看着天空中云彩的变化,他感慨着说道:“在你们小师弟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曾去他的感知天地中找过他,这是个命运不由自己的孩子,或者说我们的命运其实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多少的问题,但宁舒身上缠着的东西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多,他越想挣脱,那根线就缠的越紧。” 姬潮生闻言沉默了下来,然后担忧的说道:“我很想帮帮他。” “这件事连为师都无法插手,一切都只能让他自己去选择。” ...... ...... 青溪镇中热闹非凡,今日是祭河神的日子,鞭炮声劈里啪啦的响着,路边的人们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喜悦的看着路中间穿行而过的队伍。 自从几日前风雨渡中的吞天大王被斩杀后,悬在青溪镇百姓头上的乌云便散去了。 除了南帘村搞了一场大祭祀,重新修缮了河神庙外,青溪镇中的百姓们也重拾了祭祀的传统,在风水先生的摇头晃脑下,选了今天作为良辰吉日来祭神。 家家户户都供上了崭新的河神像,祈求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得到河神的庇护。 人潮拥挤,街道本就不宽敞,随着人越来越多,靠在柱梁上的,靠在门板上的,以及坐在父母肩头的儿童也越来越多。 锣鼓震天,也不知是因为声音太吵的缘故,还是因为门柱被许多人倚着的缘故,房檐上的瓦片出现了细微的颤抖,然后滑落。 瓦片有人头大小,分量很是扎实,带着破风声,划了一道弧线便落了下来。 下方正好有一个小孩子在看着街道中间的热闹,毫无察觉。 当孩子的母亲看到瓦片的时候,瓦片已经要落在小孩子的头上了。 眼看就要出现横尸长街的场面。 “叮” 一声轻响,瓦片很诡异的改变了一个方向,斜斜的撞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河神爷显灵了!” 人群中有人目睹了这一切,兴奋的喊道。 这一幕的发生,使得原本祭祀河神的大典更加热闹了。 宁舒并不知道自己未曾真正谋面的老师带着后山上下去了平安城进行了一次家访,他此刻站在屋顶上,看着街道上的热闹,感受着身体中浓厚如河水的信仰之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场祭祀很大,几乎镇子上的所有人都来看了。 专门的巫师,还有南沼国的官员莅临,更是有长篇祭词,比那日在河堤上的还要正式。 不止世俗百姓,就连附近的修行者也都来到了此处。 其中有人轻蔑的嘲讽道:“呵,什么狗屁河神,我看不过是贪图这方圆十里的信仰之力罢了。” 第218章 有信于我者,当助之 “巧夺名目的苟且之徒罢了。” 人群边缘处,一个身穿华丽衣袍的男子冷笑道。 他与身旁几个人都打扮不俗,丝绸制成的衣袍,上面还勾勒着金线,纨绔之气浮于表面,能看得出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与青溪镇中那些观看祭祀的人不同,这几人似乎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冷漠,远远的站在边上看着那些热闹的人群。 “我家那老头子怂的要死,昨天就把那旮旯拐角里的破雕像又拿出来供了起来,气得我要砸了,他还拦着我。”男子厌恶的说道:“我一个玄地宗的堂堂内门弟子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河神?真是可笑!” “秦兄所言极是,我就不相信这天地间真的有这般不在乎生死,修为,甘愿为世俗付出的人,这河神消失这么多年,今日又出现一个新的,绝对是有所图谋。”身旁一个小个子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说是除妖,谁知道是不是黑吃黑,现在这些神诋啊,不就是为了信仰嘛。”被称作秦兄的那男子不屑道。 “也就是我前段时间在宗门内潜修,没法抽身回来,不然岂能叫这么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神捡了便宜?” “居然还让全镇的人祭祀,好大的威风,等过段时间境界稳定下来,我定要去那南帘村看看这新晋河神究竟有几只眼。” 男子名叫秦承,家里是这清溪镇中数得上的富商,自小便被家里托关系送到玄地宗修行,也不知是不是银子花的多的缘故,这位秦家少爷居然真的有修行天赋,从此便在玄地宗潜修,直到最近才回到青溪镇。 一向被宗门宠着的他哪里会看着自己镇子里的百姓去疯狂的信仰一个小小的河神,更是厌恶自己家中也供奉着河神像,此番一见之下,自然恼怒无比。 “秦兄何必如此置气,想这河神不过是占了斩妖之功,所以世俗才捧之,等过段时间人们的热情过去了,信仰之力淡下去后,这小小河神必定再翻不起大风浪。”身旁一人笑着说道。 然后那人接着向秦承凑近过去,耳语道:“这祭河神之事与我们何干?小弟知道那芙蓉巷子里有个小娘子,平日里害羞的紧,那脸蛋,那身段,可谓是我见犹怜。” “可是那姓李的小娘子?”有人淫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就看上了那李家小娘子,上次去提亲,她家那不长眼的老东西竟然将本少爷赶了出来,一个亡夫之妇,如此不识好歹,真当是气煞我也。” “哟,花公子找女人还有撞墙的时候呢?”另一人打趣道。 “依我看那肤白貌美的小娘子要比这小小河神要吸引人的多,既然秦少爷今日在,我们不妨去那芙蓉巷子里找找乐子?” 一众富家子弟闻言放肆的笑着,似乎已经将口中的女子抱在了怀里。 “嘿嘿嘿,听说那小娘子守寡好久了,待会秦公子第一个......” ...... ...... 祭祀之地选在镇子最中央的广场上。 一尊以铜铁混合而铸成的河神像立在正中央,面目前浮现着一层雾气,看不清真容。 虽是如此,但人们并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反应,反而将这认为是河神爷的显灵。 镇子里辈分最高,威望最重的里长在县令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然后跪伏在书案前。 巫师念着神神叨叨的祭词,然后主持着祭拜。 他手中的桃木剑沾满了奇奇怪怪的符纸,脚底下更是踏着奇怪的步伐,在普通人眼中看来,这大概是某种神秘的仪式,但若是这南国的其他神诋看到的话,就会认出,这巫师跳的乃是从上古时期就传下来的祭神法门。 虽然神道衰落,但该有的东西依然不曾断绝。 很多神诋护佑数十年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而宁舒来这青溪地界一个月不到,就已经接受了不止一次祭祀,足以证明这位河神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而这种分量会通过各种方式转换成神诋体内的信仰之力。 当里长带头在书案正中的长卷上盖上大印后,祭祀达到了高潮。 巨大的香炉,如密林一般的香,震天的礼炮。 同时还有专门的戏台班子将早已排练好的戏剧搬上了舞台,主题自然是那河神斩妖的故事。 神诋在其神域范围内可谓是无所不知,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被感应到。 青溪镇今日祭祀河神,正是信仰之力最为饱满的时候,作为接纳信仰之力的宁舒来说,自然可以感应到那些个富家公子的对话。 宁舒站在屋顶翘起的檐角上,看着那些勾肩搭背的公子们远去,皱起了眉头。 他眼中紫气弥漫,这是自修行之后便有的神通,再加上有了神位的加持,更是能将一手观神法运用到极致, 观神,看心,明意,察天地之法痕,窥精怪之原身。 那些富家公子身上的法意尽数被他收进眼中。 一念间,身形顿散,一只紫色的蝴蝶飞入了人群中。 ...... ...... “你们要干嘛!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你叫啊,现在镇子上的人都去看那河神祭典了,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芙蓉巷子中,一个妇人紧推着门,想要将一众男子挡在外面。 可以一个女子的能力,并未能阻挡得了男人们粗暴野蛮的攻势。 木门大开,妇人跌坐在地上。 青靛色粗布裹着饱满圆润的身材,肤色细滑到好像能滴出水来,脸上带着惊恐与不安,一张小嘴抿的很紧。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娘子的身段,哪里是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能比的。”花公子淫笑着说道:“如此尤物,若是好生调教一番,床上的功夫必然不差啊。” “吃腻了那楼子里的花哨野味,还是这家里面的粗茶淡饭看上去合人胃口。” “花兄啊花兄,烟花柳巷里那些男女事,能被你说的像是感慨人生一般,这天底下你是独一遭啊。”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这小脸嫩的,都能捏出水了,待会可别弄疼了小娘子。” 女子的叫喊声并没有能为她带来任何帮助,路过的人看到那些个公子哥,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发生这样的事情,普通人就算是有心去管,也无法付出行动,毕竟大家都不是圣人,没必要为了一个女子,得罪这些富家弟子,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修行者。 在南方诸国,普通人的地位也就仅比牛羊要高,对于那些财阀大族,以及那些家族中有修行者为靠山的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们这帮禽兽!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女子紧紧的捂着衣服说道。 “你父亲?”花公子大笑道:“你父亲那个肺痨鬼,怕是没几天可活得咯,不如你随了我,我出钱给咱们老丈人治病?” 言语中全是戏弄与挑逗。 “怎么?想报官?你可以试试,你看那些个官老爷大还是小爷大,说不得你叫来的人还得管我叫声爷。” 看着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花公子身旁的人说道。 花公子看着妇人因为坐在地上,臀部被衣服下摆绷紧的曲线咽了咽口水,若放在平时,他早就扑上去将这碍眼的衣服扒下来了,可今日他明白主角是谁,所以一直在克制自己燥热的内心。 “你知道这是谁吗?也不怕告诉你,这可是秦家大公子,仙山上下来的修行者,你若是识趣就老实点,秦公子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别给脸不要脸!” 花公子意味深长的说道:“能与修行者做那男女极乐之事,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那等火候,绝对让你欲仙欲死,还不快从了我们。” “你们就不怕遭雷劈吗!”妇人咬着牙说道。 “哈哈哈哈。” 一众人开始大笑了起来,片刻后有人嘲讽道:“雷劈?神明我们都不怕。” 一步一步的,富家公子们将妇人逼至房内,淫笑声此起彼伏。 妇人越退越后,直至墙角,已然没有了退路。 墙边供着一尊小小的河神像,与祭典中的那个比起来小了许多倍,但能看得出被保养的很好,上面的颜料都还是崭新的。 眼下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尊小小的河神像成了李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将河神塑像抱在怀里,心中不停的祈祷。 秦承看着这座河神像,他明明看不清那脸上笼罩的薄雾,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神像在看着他,不免心中更加厌恶。 “这个神像实在是太丑陋了。”他心中这样想。 “不知好歹!”花公子怒骂道,就要上手去撕扯。 妇人眼中的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神像上。 ...... ...... 宁舒能够听到来自凡俗的呼喊声,除了祭典上的欢呼外,此刻他的心里多出了一道祈求的声音。 正是那李氏妇人的心声。 “有信于我者,当助之。” 这是神诋的底线,亦或者说是约定中必做的事情。 “放肆!” 正当宁舒准备出剑之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从天上传下。 第219章 黑羊 此刻的天很蓝,或许真的是黄道吉日的缘故,仅存的那几片云都像是点缀在空中的装饰。 但蓝天下的芙蓉巷子里正上演着丑陋的一幕。 路过的人不算少,但无人敢去管。 因为对方是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更是道门出身的修行者。 在南国这一片土地上,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有同阶级的人才有选择帮助的权利,但同为修行者,谁又舍得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俗女子出头,而得罪不认识的宗门,万一对方背后有着靠山,自己根本犯不着这样做。 神诋也是一样,如今神道衰落,仙道独大,且不说南国各地的神诋都与道门各派有着紧密的联系,若是神诋惹到了不该惹的门派,也会被镇压的神魂俱灭。 诸国皇室都得言听计从,何况一个民女。 但总有不合群的人,就像羊圈里一群乖巧的白绵羊之中总有一个时时刻刻想要跳出栅栏的黑绵羊。 黑绵羊与安逸的气氛格格不入,根本不屑于所谓的规矩,一心只想搞事情,若是哪天不满意了,或许会扬起头上的角,冲向牧羊人。 在南方诸国这片土地上,毫无疑问,宁舒就是其中的黑绵羊。 他作为一个神朝人,又是堂堂祭酒三弟子,哪里会在乎道门所定下来的各种规矩,单凭身份来讲,他不知道要比什么玄地宗高上多少倍,那些仙神之间互相推迤的潜规则对他而言就是放屁。 当然,这句话是姬潮月给她讲的。 在神朝哪有修行者敢如此行事?当看到李氏妇人被一群富家公子逼到这份上的时候,宁舒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句话糙了点,但此刻却很实用。 目前他还未找到能卸下信仰之力的万全之策,所以宁舒还算是这青溪十余里地界,享受人间香火的神诋,既然接受他人的供奉,那么岂能没有出手的道理? 但剑未出鞘,声音先至。 不是宁舒的声音,而是一道女声。 此刻的天很蓝,女声从天而降,清丽干脆。 秦承自幼被家中送到玄地宗,被宗门长老夸赞有极高的天赋,修行不过二十五载,便达到了望生境巅峰,更是于近几日突破到了知梦境,从道门千万子弟中脱颖而出。 他身边的这帮富家子弟,虽然没有他那样的额天赋,但多多少少都有着神思境到望生境不等的的修为,也正是因为在身份与修为的双重加持下,他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横行一方。 可就是这样一帮人,在那道声音从天上传下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法意几乎都要凝固了,像是流水被骤然冰封。 宁舒也是如此,虽然那道声音并未针对他,但也觉得如洪钟一般厚重。 并不是说这道女声声线厚重,而是她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威严如王者,即便是南方诸国的国君与之相比起来,都像是一旁站立的内官。 不论气势还是威严,亦或是如同下命令一般的口吻,对比之下都不是一个境界上的人物。 宁舒很好奇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是何等人物能有如此气势?又是什么样的人也有勇气做一只打破樊笼的黑羊? 秦承一行人跌坐在地上,目光震惊的望着头顶的房梁。 可声音从天而降,并不代表人会从天而降,除非牺牲这间房子。 不过料想一个如此热心肠的女子,也不会做这样粗鲁的事情。 日光倾洒在门槛上,随着空中日头的移动,屋子内的阴影越来越少,而被照亮的地方则逐渐变多。 比之秦承一群人闯进去之时,屋子内不知不觉已经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少女迎着光芒踏过门槛。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直至腰部,中间用一根粉红色的头绳扎着,不至于让头发太过分散。 一身轻薄的白衣,腰间束着青色的缎带,显得很是纤细。 眉宇之间的样貌透着一个词——绝世。 绝世女子路见不平,大吼一声,不对......轻叱一声,然后迎着光芒,带着希望走了进来。 虽然她的举动将整个人的气势显得很是高大威猛,但脸蛋上那一抹紧张的可爱却是很真实。 紫色的蝴蝶就停在院子中的花朵上,安静的观察着视线里的一切。 宁舒将一身气息掩饰到最低,因为他根本无法判定这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女是何等境界,只是看她走进屋子的气势,判断应该是一个很有威严与地位的修行者。 少女背对着宁舒,以至于宁舒看不到少女脸上的表情,不然他可能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秦承看着这位沐浴在日光下的绝世少女,不由得有些痴了。 在他的世界里从未看到过这样美丽的容颜,就算是在玄地宗修行时,看到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带回来作为炉鼎的女修,或是长老私藏的画卷,都没有一丝一毫能与眼前这人相比较的地方。 至于花公子等境界低微的人,在少女的气势下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的勇气,更别说看上一眼。 就连已经达到知梦境的秦承都觉得看久了有些刺眼,因为光芒实在太过璀璨。 少女不说话,抿着嘴唇看着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几个锦袍男子。 场面很是安静。 李氏妇人抱着怀里的河神像有些愣神,她虽未真的见过河神,但听说那位新晋的河神爷应当是一个少年模样的年轻公子,但为何自己祈祷而来的却变成了一个少女? 秦承几人心中同样忐忑,他们被少女气势所惊,根本不敢说话辩解什么,只能等着少女先开口,然后自己再求饶。 可少女一直沉默。 沉默又沉默。 沉默到最后,秦承感觉少女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一把燃烧着火焰的利剑,不仅刺痛着自己的肉体,还灼烧着自己的灵魂,而原本看到李氏妇人后身下的躁动也瘫软了下去。 “敢......问仙子......有什么吩咐。”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少女皱了皱眉头,然后冷漠的问道:“你等作为仙道修士,为何要行如此龌龊之事?” 冷漠中带着正气凛然,不容置疑,仿佛这就是规则。 这下轮到秦承等一众人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种事吧,确实很没有底线,有悖道德伦理,但在那些宗门眼中,这些世俗中的伦理道德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或者说不屑于去看一眼,因为他们是修行者嘛,早已超凡脱俗,那么对低等级的世俗做一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道门不会去管这种事,宗门也懒得去约束,这才造成了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的修行者可以在世俗肆无忌惮的横行。 并不鼓励,但也不禁止。 大多数道门的修行者都很冷漠,一心向道的他们虽然不齿于这种行为,但也不屑于去管,秦承是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一个热心肠的女子,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要见义勇为。 道门的异类。 “这是哪一个门派的姑奶奶,怎么......不守规矩?”秦承在心中叫苦不迭。 这样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被少女这般严厉的质问,足以使的这些横行霸道的公子哥们怀疑人生。 见秦承等人面露难色,少女也面露难色,思索了一会她又问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听到这句话,秦承心中瞬间有了底,他心想,果然还是道门的道友,即使你修为再高,气势再怎么压人,还得顾虑我背后的势力,等我说出我的师门,说不定还能结识一下,到时候......这等姿色绝世的美人,以我的天资,双修之后必能再上一层楼。 “我是混元山玄地门姚谦长老门下......”秦承越说底气越足,到后面甚至感觉都可以挺直腰杆的说出自己内门弟子的身份。 但没等他将气势完全拔起,少女下一句话便让他重新瘫软在地上。 “玄地宗......没听说过。”少女冷冰冰的脸庞透着不屑,仿佛玄地宗在她眼里就是路边的一株杂草。 “很厉害吗?” 其实也不怪少女,她并不是刻意奚落秦承才这样说,而是发自内心的认真询问,因为以少女的身份和她从小待到大的那个地方,玄地宗确实只是一棵草。 “算了。” 在秦承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少女屈指一弹,将一道光射进几人的体内。 然后她走上前拍了拍秦承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做个好人吧。” 若是说此前少女刚踏进屋子里时,他们感知天地里的法意像是被冰冻的河水,那当少女将光芒注入他们身体里后,公子哥们的那条河就像是被人直接拿走了。 落入凡俗。 “你......你毁了我们的感知天地?”秦承又惊又怒,他深知自己修行的不易,千辛万苦才达到这样的境界,却在短短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是的。”少女点了点头。 “你究竟是何人!”秦承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怒吼道。 少女闻言歪了歪头,竟然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她从腰带里解下一个令牌,拿到手上,在秦承眼前晃了晃。 第220章 迟到的神女 令牌是玉石制成的,上面镂刻着金线,雍容华贵,一眼望去就能判断出不是凡物。 面向秦承的那一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光滑的像是此刻头顶的天空。 “这是......什么?” 秦承一身修为被废,哪管少女是什么人,就要暴起发难,但看到少女手中的玉石令牌后,一阵神情恍惚,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 没有任何符号的令牌背面,就好比拿出一块石头。 “哦......抱歉拿反了。” 少女正气凛然的表情瞬间凝固,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笑着说道:“是这面” 她将令牌翻了个面,继续悬在秦承眼前。 秦承怒火攻心,冷声说道:“道门令牌又如何,我也是道门......”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玉牌好像与自己的长得不太一样。 玉牌上浮刻着一座山,而在山上则是一片气势恢宏的宫殿,那些玉石里的雾状杂质就好像是宫殿周围笼罩的一片片祥云。 旁人不知,他又怎会不知,这少女手里拿的可是仙宫的令牌。 仙宫虽不闻世俗道门之事,但并不妨碍仙宫在道门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地位是经过了成千上万年的沉淀而形成的。 “看清楚了吗?”少女问道。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秦承却觉得自己灵魂都在颤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 他哪里还敢质问对方,莫说自己的一身修为被废去,就算是自己今日丧命在此,若是传进师门,说不得玄地宗上下都要去昆仑山下跪着以求原谅,至于仙宫殿主们见不见,还要看他们的心情。 看到秦承都是如此,身后花公子一行人便明白了今日遇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还不走?” 秦承瘫坐在地上,他比这场中的任何人都要知道仙宫的地位,两条腿就像是碗里的面条,哪里还有行动的能力。 花公子一行人见状,顾不上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像是抬一条死狗一样,带着秦承消失在芙蓉巷子。 ...... ...... 宁舒在院中看得真切,这有着知梦境实力的秦承,真的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一身修为被废不说,那双腿怕是也瘫了。 抬手便废了一个知梦境的修行者,这女子实力无法揣度。 便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询问声。 “你不走吗......还是说,你与他们是一伙的。” 紫色的蝴蝶身后,白衣女子好奇的看着它,散落的发丝垂在脸畔,将整个人显得仙气十足。 宁舒虽然没有感到杀意,但他发现,自己离开的道路已经被封死了,无论如何他都离不开少女的控制范围。 蝴蝶消失,宁舒出现在院子里,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笑着行了一礼。 抬起头来后,他才真正意义上的正面看清了少女的样貌。 黑发并未将整个脸遮住,而是很好的垂在两侧,起到了堪称完美的衬托。 睫毛很长,连带着眼睛充满了灵气,皮肤白皙如玉。 同那秦承一样,宁舒也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人可与这名少女争辉。 那红堆雪的花魁雪散与之相比都要落入凡尘。 仙。 这一个词足以概括少女的气质。 宁舒愣神半天,才发觉自己已经很没有礼貌的看了别人好长时间。 这是袁有桃看见花魁时候才有的神情。 十分不妥。 宁舒再一次揖手行礼,然后解释道:“我就是来......看看。” 一想到是面前这少女出手救下的人,他便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来救人的了。 “看什么?”少女好奇的问道。 然后便沉默的看着他,就像是沉默的看秦承一样,也许少女是觉得这样冷漠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宁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看什么? 看这些富家子弟行恶事? 听上去有些像小时候那些顽劣的孩童偷看隔壁妇人洗澡一样变态。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宁舒总觉得自己若是说不出一个令少女满意的答案的话,下一刻就会落得此前秦承一样的下场。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很明显这是一句答非所问的回答。 可少女却好像认可了这个答案,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在这?” 下一个问题便将宁舒的回答变成了泡沫。 是啊,既然不是一伙的,那你为什么在这? 又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 “我......见义勇为,不......我打算见义勇为。” 宁舒不断地揣摩着自己的用词,以防止又被少女抓住里面的问题。 少女闻言再一次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所以你在看什么?” 绕了一圈,随后又回到了开始的问题,宁舒忽然发现,少女好像并不是在审问他,而是她真的想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就像是小时候的孩童们指着天空问父母,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云朵为什么是白色的?鸟儿为什么会飞?树上面为什么会有苹果? 这是一种很纯粹的好奇,而且还很执着。 宁舒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纯粹的情绪了,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经历的越多,心境上就会不知不觉多出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坏的东西,但心境却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纯净了。 那些隐藏在山林中的修行者就是如此,一心想要避开红尘,抛却杂念,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去修行,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圆满,因为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长生得道的时候,就注定心中已经不是赤诚的了。 而这样先天便是一颗通透玲珑心的人少之又少,少女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 白衣少女眨巴着眼睛等着宁舒的解释。 宁舒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看向哪,索性将目光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 宁舒本来就是一个有些固执的人,此刻赌气一般的看着白衣少女,而白衣少女终究还是脸皮不如某人的厚,被看的时间长了,脸上浮现出一片红霞,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 这一个动作,将此前的冷冰冰的态度尽数翻了过去,只留下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女孩形象。 “你看我做什么......”白衣少女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问道。 看什么? 这个对于行为的疑问在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三次,但每一次口吻语气都不一样,从一开始的冰凉,到后来的好奇,再到现在的娇憨可爱。 搭配上少女绝世的容貌,宁舒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咽了咽口水,怔怔地说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对于这个回答少女不再点头同意,反倒是脸颊更红了,眸子里还带了些羞恼,若是仔细看去的话还有一些小开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白衣少女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宁舒,然后她一跺脚便消失在庭院中。 “我对你刚才的......化蝶之法很感兴趣,希望你能来南帘村找我。” 宁舒耳边传来少女这样一句话,不免有些后悔刚才那下意识地举动。 在洛城时,金维骐总是变着花样的让宁舒与袁有桃等人夸她好看,然后她便会很开心的笑,可为何这白衣少女会生气。 难道她觉得自己不好看? “女孩子真是难懂的物种。” 宁舒叹了口气,也消失在庭院中。 ...... ...... 许缘心有些生气,但也有些开心。 她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想起那长得蛮清秀的少年说的那些话,赌气般的锤了锤身边飘过的云彩。 “男人果然都是些花言巧语的骗子。” 想到这,许缘心抬手笼起一团水波,看着水波中自己的样貌,思索了一会喃喃自语道:“真有那么好看吗?” “呸呸呸,就算是真好看,自己也不能觉得自己好看,女孩子要矜持。” 许缘心坐在云上,向着南帘村飘去。 其实她很早就来过这里。 许缘心来的时候这里还有河妖作乱,但她还没看到吞天大王的时候,那鱼妖就跑了,然后她便在山巅留下了一道符箓,用以禁锢河妖。 之后她回了一趟昆仑山,再回来时就看到了芙蓉巷子发生的那一幕。 对于第一次出山的许缘心来说,这些俗世之事她是一次都没有经历过,只知道面对这种事要勇敢地站出来,不然白白有一身修为。 于是她从天而降,制止了这件事,并且废掉了秦承等人,至于那枚将亲承吓到魂飞魄散的令牌,许缘心并不知道令牌究竟有什么作用,只知道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在她眼里,玉虚宫只不过要比其他修行门派环境好一点,灵气充足一点,而她也只不过是修为高一点罢了。 为了更好的体验出山后的美好生活,她将自己归虚境的道果封印了起来,只留下了知梦上品的实力。 总不能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欺负别人,既然要融入这个山下的世界,就要与其他人差不多才正常。 这是许缘心的想法。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是在这山下,以她的年龄搭配上她现在的修为,并不算是一个正常人。 许缘心对山下的一切新鲜事物都很感兴趣,因为这些都从她原来读过的那些书本上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 还包括那个花言巧语的少年的化蝶之法。 第221章 湖边人似月 此时河神祭典已然结束,青溪镇上的百姓沉寂在喜悦当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头顶上正缓缓飘过一道泛着霞光的祥云。 当然,凡人没有开启感知天地,也无法看到那朵云。 “娘,你看天上有一团好看的云。” 闹市街头,一个小男孩指着天空对身边的妇女说道。 “诶......又不见了。” 妇女左手提着菜篮子,抬起头来看了半天,发现天上一朵云都没有后,敲了一下小男孩的头说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刚才你就说看见一只紫色的蝴蝶从胡同口飞了过去,现在又说看到了云......”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小男孩疑惑的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等过段时间带你去南帘村风雨渡的河神庙拜拜河神爷,有什么事情你给河神爷说。”妇女既宠溺又无奈的打趣道,然后便不再理会小男孩的抗议。 小男孩挠了挠脑袋,若是说天空的那朵祥云是错觉的话,那先前那只紫色的蝴蝶可是真真切切从他肩头飞过的,而且她还与蝴蝶极其人性化的对视了一眼。 “奇怪......” ...... ...... 许缘心从庭院里消失的速度极快,但坐在云彩上漂浮的却很慢。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因为那个少年一直盯着她看,接着又对她言语轻薄之后,自己有些慌乱,才赶紧逃开的。 “看着还挺清秀,原来也是个俗气的人。” 想到这,许缘心想起自己在玉虚宫后的湖边看到的那份试卷上的诗词,心中暗道:能写下那样一首词的人大约也是一个干净的人吧,想必是不会被美色所吸引的,嗯......好像是叫宁舒。” 未曾谋面,便有无限遐想。 “奇怪?” 还未到达南帘村,只是感受到泾河流域的水气后,许缘心便发现,原本存有浓厚的妖气竟然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被一种清澈的山水之力所取代,回到了一片天地应有的样子。 她此番回来就是想要帮助这风雨渡方圆十里的水域清除妖孽,因为有她离开时布下的符箓,吞天大王必定再也无法逃遁而去。 但就目前看来,这里好像已经不需要她出手了。 其实对许缘心而言,只要能帮助到这村子里的百姓,无论是谁出手都无所谓,只是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够利用她留下来的手段斩妖除魔? 怀着这个想法,她从云中降下,沿着河岸逆流而上。 此时的南帘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不同。 河面上来来往往的除了渔船外,还有许多用以贸易的商船,河水流淌十分平缓,那遮蔽视线的雾气也尽数散开,没有了腥腐的妖气,多出了一股清淡的香火气。 这些香火气存在于南帘村的每一个角落。 来往船只的船头上,家家户户的供位,以及河边那个崭新的河神庙。 有了这样一个气息,整个南帘村在许缘心的眼中从初见时的死寂衰败,到现在的充满生机活力。 她对于现在的这个画面十分开心。 “神女姐姐你回来啦!” 远处的穆清儿跑了过来,她已经从宁舒那里听说了,若是没有许缘心留下来的符箓,可能根本无法在前期拖住那吞天大王,而且许缘心带给她的感觉和其余那些修士完全不一样,虽然也离开了,但穆清儿相信,许缘心一定会回来的。 “我来迟了。” 许缘心心中有些愧疚,同时也更加好奇是何人帮了她。 看样子是这里新出现了一位河神。 穆清儿点点头确认了她的推测,说道:“何公子就在神庙前,我带你去见他。” ...... ...... “是你!?” “你......你好......” ...... ...... 宁舒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虽然少女说了会在南帘村等他,但他没想到会来的如此快,饶是他化蝶后用上了瞬剑法,甚至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也只比少女早到了一会。 而他此前刚在那芙蓉巷子里被当作轻浮之人,在这短短时间内便又一次碰面,不仅没做好准备,还有些难堪。 他隐约猜到了这个少女就是穆清儿提到过的神女,也是留下山巅符箓的那个人。 许缘心更是震惊,看这少年盘坐在河神庙前的架势和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气息,分明就是一位神诋,而穆清儿此前提到的河神也正是他,可自己在那院子里见到的化蝶之人分明就是一个仙道修士。 神道与仙道岂能共存? 纵然是出生于玉虚宫,见识过通天之法的她也很难相信会有这样一种法术。 不过听闻正是这位何公子帮助南帘村斩杀了吞天大王后,许缘心对他轻浮的固有印象渐渐淡去了。 穆清儿在宁舒的示意下离开了河神庙,只留下了互相都有些好奇的两人。 天地间不成文的规定,仙不入神域,神不染仙事。 虽然古天庭消失已有千年,但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修行界还是在遵守这个规定。 但很明显,一个非典型的少年神诋与一个人生第一次出世的非典型仙道少女对这个所谓的规定并不是那么在意,或者说,有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这次换做许缘心盯着宁舒,仿佛宁舒才是那个姿色绝世的美女。 其实在许缘心眼里,这个盘坐在神庙前的少年要比所谓的美女要好看的多,作为一个看遍了玉虚宫中修行典籍的人,宁舒那个可以神道与仙道同修的法术足以让她产生浓厚的兴趣,更别说他身上还有一股剑意的锐利感以及肉体上神秘的符文。 宁舒习惯了一个人沉思的状态,所以面对这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少女,他选择了直接闭眼修炼。 可他好像低估了少女的毅力。 宁舒不知道的是,许缘心也从小一个人生活在玉虚宫,除了和清阳道人有过沟通外,其余时间大多一个人修行,读书,或是望着湖面发呆。 所以对于谁比谁更有耐心这件事来说,许缘心可能要比宁舒更加执着。 太阳逐渐向西移动。 日暮黄昏。 南帘村的百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远远的朝着河神庙拜倒行礼,然后面带微笑的回到家中,享受着俗世静好。 没有人能看到神庙前盘坐着两个人。 直到天空中布满星辰后,宁舒实在抵挡不住了,若是他一个人的话,盘坐一个月也没问题,但对面有一位少女一直看着他,而且还是一位长得很好看,修为深不可测的少女,总感觉身体发毛。 他忽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比自己还要执着的人,尤其是这份固执很有耐心。 宁舒自然不可能觉得少女看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况且他觉得自己长得真的很普通,尤其是和妖族太子陆星移那神子般的容貌比起来。 不过他能够猜到少女想要了解什么。 这种眼神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对仙道长生充满兴趣的渴望感。 很熟悉的感觉,这是一个好学的女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总有一个人要打破僵持不下的尴尬场面。 想到这,宁舒不由得笑出了声。 白衣少女面对宁舒的一声轻笑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你不好奇我刚才在笑什么?”宁舒看着少女挑了挑眉毛问道。 少女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因为我看着你你觉得不自在,笑一下想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并且吸引我的注意力,等我问你你在笑什么的时候,你又说没什么,然后开始借机和我聊天。” “毕竟夜晚就这么冷清。”她一副洞察一切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宁舒楞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认真的说道:“有道理。” 又是片刻的安静。 月光将河神庙笼罩在里面,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 少女望着月光下的影子,突然也浅笑了起来,声音如同清晨的黄鹂鸟,清脆干净。 这次轮到宁舒面无表情,好像对这动听的浅笑声恍若未闻。 “你的好奇心被狗吃了吗?”少女身子向前微倾,挑着眉毛问道。 “你在笑你刚才一针见血的道破了我缓解尴尬气氛,并且找你交流的意图,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脸红或者是辩解,而是承认你张扬跋扈的推理,因此你心生好奇想以同样的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借机和我聊天。”宁舒闭着眼睛,语气平淡的说道。 “毕竟,夜晚如此冷清。” “嗯......有道理。” “可以交流。”少女轻点了一下头说道:“许缘心。” “宁......徐何洛。” 宁舒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化名,虽然自己并不忍心欺骗这看上去很单纯的少女,但毕竟对方是道门子弟,而且看白天随手废掉秦公子并且将其吓跑,只怕身份地位都不低,不然也不可能有这样一身修为。 神朝与道门势同水火,自己有只身一人在南方诸国,总还是要小心行事。 白衣少女许缘心听到宁舒报上的名字后,身体更加向前倾了,两个人的脸几乎近在咫尺。 宁舒心想莫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还是说自己说谎的本事拙劣到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月光照耀下的静夜里,心跳声就像是拍岸的河水。 第222章 七日之约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任何用心或是违心的话从嘴中说出后,都会通过眼神来表现出来其中的真伪。 此刻宁舒与许缘心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的程度,若是说礼法里讲男女授受不亲的话,那么这样的若有若无更会让人觉得慌张。 宁舒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鼻尖温热的气流,使得他的心跳声更加剧烈了。 他努力装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来掩饰自己欺骗少女,隐瞒真实姓名的言论。 “徐何洛?” “嗯!” 因为许缘心脸上只有好奇,所以宁舒并不能肯定她好奇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最怕下一句话便被戳破谎言。 “你到底是仙还是神?” 听到少女这般询问后,宁舒忐忑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他向后挪了挪,思忖了片刻后回答道:“我是人。”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人’这个回答很有趣,神朝甚至南方诸国都是人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妖族与一些精怪和异族,其余的修行者也都是人族,只是当他们踏上仙道后便隐去了这个身份,而神诋中也不乏接纳信仰之前是人族。 这是一个耍小聪明的答案。 但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而许缘心就像之前在芙蓉巷子里时那样,似乎很是吃这一套,她点了点头,并不反驳这样的小聪明。 “你是哪里人?” “神朝。” “神朝哪里?” “洛城。” “哦。” 许缘心眼眸中闪过一道光泽,但很快被掩饰了下来,本想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宁舒的人,但又觉得若是这么直白的询问其他男子,一定会显得很是没有礼数,于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 ...... 第二日夜里,许缘心再一次找到盘坐在河神庙前的宁舒,开始进行简单的交流,除了昨日的简单沟通外,更多是在询问宁舒斩杀吞天大王的过程。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的时候,许缘心好奇的问道:“你晚上不睡觉吗?” “睡啊。” “怎么睡?” “就这样睡。” “不觉得冷吗?” “不......吧。” “哦。” 宁舒有些没反应过来许缘心问他这些问题的出发点是什么,对于睡觉这个问题,既然他现在还是河神,总不好去向南帘村的百姓家中借宿,而他现在还要研究信仰之力,时间比较着急,更不能有丝毫懈怠,所以盘坐在神庙前以修炼代替睡眠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倒是许缘心这些天都是借住在村民家中的。 至于少女大半夜关心他睡觉冷不冷这个事情,宁舒脑海中浮现出在洛城红堆雪中听到的那些故事,大多是男女之事一种方法,什么欲拒还迎,含情脉脉,什么甜言蜜语,你来我往...... 一般来说,询问对方在孤苦长夜里冷不冷的潜台词便是想要投以温暖的怀抱。 宁舒望着许缘心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下流了,连忙摇了摇头,归根结底还是受到了袁有桃耳熏目染的缘故。 他并不知道许缘心在仙宫之时便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尤其是关于休息这一方面。 别人朝闻道钟而修炼,许缘心可以在湖边小屋里睡到自然醒。 别人夕至修法取灵气,许缘心或许才刚刚从午觉中清醒过来。 总之,以仙宫之主的天赋,并不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枯燥的修行,经常是在湖边看一会书就会有超凡脱俗的顿悟,再加上总是一个人生活,基于种种因素,一间安静的小屋,一张舒服的床,对于少女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她很难理解为什么宁舒可以在冰冷的土地上盘坐这么长时间。 ...... ...... 第六日,许缘心没有来。 宁舒有些疑惑,少女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找他交谈,这么多天下来早就习惯了,今天突然消失,并且没打一声招呼,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月明星稀。 宁舒不时地望向身下通往河神庙的那条路,但无论他是否已经望眼欲穿,少女的身影并没有再次出现。 从黑夜到白天,以至于望的时间长了,修炼断断续续不说,连脖子和眼睛都有些发酸。 他这才发现,身下的土地好像真的有些冰凉。 宁舒在猜测着许缘心的身份,通过芙蓉巷子的初见,到这些天的交谈,他推断出少女应该是道门某个传承久远的大门派中的圣女,更有可能是仙宫某一殿的核心弟子。 “或许她已经南下了,也是......道门弟子此刻已经汇聚在了雪国,哪有空闲的时间耗在这南帘村。” 想到这,宁舒不免对自己接下来未知的行程有些困苦。 第七日。 风雨渡水流平缓。 宁舒向往常一样凝望着泾河之水,感受着信仰之力。 月光一阵波动,在他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河岸上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远远望去,应当是一个女子。 身上的白衣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身段修长,披散的长发还向下滴着水,看样子应该是从河中走出来的。 宁舒认得那正是许缘心。 少女身上绽放出比月光还要耀眼的白光,当她出现在河神庙前时,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然干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那贴在身上的薄衫和挂着水珠的白皙肌肤还是格外的晃人眼。 美景虽然就在眼前,可宁舒的眉头却紧蹙着,因为他知道,以少女的修为,能造成这样一副画面,必然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能修炼到这样一个境界的人物,若是不愿意的话,凡物水火怎能近之身分毫? 许缘心薄而细的嘴唇被河水冻得有些发紫,脸颊旁原本散开的长发此刻尽数聚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弱感,让人心生怜惜。 没有人知道她去河中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她看着宁舒,只说了三句话。 “我知道你修炼的是残缺的元神之法。” “我可以给你完整的元神之法。” “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三句话各有各的分量,前两句若是传出去的话,必然会在修行界引发一片轰动。 要知道元神之法已经断了传承,据说有直指长生大道的秘密,是多少仙道修士的最终目标,哪怕是残缺的也足以让人眼红。 几十年前那场席卷整个南国的风波就是一门元神之法引起的,当时即便道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终也没能得到那个法门。 而就在这一个小村子的河神庙前,对话的两人竟然都身怀早已失传的通天之法。 许缘心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一片神秘的符文便显现于宁舒眼前,并不是正常的用于阅读撰写的文字,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气息,像是用一根线将一片散落的星辰连接在了一起。 宁舒震惊于少女一语道破自己身上的秘密,更震惊于少女直接在空中写下的那些符号。 这些符文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洛城雨夜那晚,谢希孟临走前以筷子写下并传于他的《神游星空决》。 但要比谢希孟的更完整。 只是一眼,宁舒便感觉自己以往那些因为法术残缺而导致修行的岔路突然就开明了。 许缘心并没有信口开河,她真的有完整的元神之法。 宁舒眼睛微闭,深呼吸了一下后再睁开,许缘心拿出的元神之法固然很吸引他,但他关注的依然还是最后一句话。 “发生了什么?” “我能帮上什么?” 他只用了两句话回答。 许缘心既觉得吃惊又觉得少年的这个反应理应如此,吃惊的是,自己拿出了这样一个对宁舒而言很是重要的东西,对方居然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或是开心。理应如此的是,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她发现这个叫徐何洛的神秘少年是一个并不在乎实力与地位的人。 “我知道你修行的是残缺的元神之法。”许缘心拨弄了一下有些遮住了眼睛的头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解决因为残缺而无法修炼这个问题的,但我知道,若是没有完整的法门,你的这只蝴蝶永远也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风雨渡下有一样东西,我需要你的帮助,作为交换,我将这门完整的《神游星空决》传授给你。” 宁舒望着悬浮在面前的符文,说道:“你就不怕我学会了然后不帮你?” 并没有传统故事中那样,少女看着对方耍赖后冷笑着说道:不帮我我就杀了你。 反而许缘心很认真的回答道:“你,值得信任。” 被人信任,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 宁舒与许缘心在河岸上并肩而立。 “河里有什么?”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一门法术,或者是一件法宝,又或者是一门传承。” “能比元神之法还稀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许缘心顺着宁舒的话回答道,然后她想了想接着问道:“元神之法很稀少吗?” 宁舒闻言将目光从河面移向身边的少女,像是在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是真不知道,这门法术是我从书架上随手抽出来的。” 第223章 听雨,大河上 宁舒很认真的望着许缘心。 少女也同样认真的望着宁舒。 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念, 他发现少女的确,肯定,确实表达出了自己不知情的疑惑,并没有存着开玩笑的因素在里面。 原来修行界中还有比自己更白纸的人啊。 他这般想着,原以为自己踏入修行不过一年的时间,很多秘辛,规矩都不知道,以至于在太府山下学习时还需要袁有桃给他普及天地间的各种传说,在后山修行时更是要请教小师侄姬潮月,但即便如此,对于元神之法能带来多大的轰动他还是知道的。 而许缘心,不仅直接扔出了一本完整的元神之法,并且还当这是个路边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不愧是你” 宁舒对许缘心竖起了大拇指。 ...... ...... 在古天庭消失近千年的时间内,天地间的秩序从混乱到安定,其中不周神朝将人道带到了盛世,妖道与仙道则沉淀的愈发深厚,并且在这百年时间达到了井喷的状态。 尤其是几十年前的南国之变,虽然道门损失惨重,但依然未曾动摇其根本,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是清洗了一波兀沉。 当时间前进到式微四十年,仿佛一场轮回,南国再一次掀起了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浪。 道门,妖族,神朝,以及他们背后的仙宫,无量,太府,再加上沉浮极乐的西方教,南国各路神诋,海域上的来客,都将目光盯上了南方。 地府的阴世王城出世,掌握轮回的秘密。 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除了抢夺洪荒传承外,各大势力都将这里当成了年轻一代的试炼场。 这些年轻一代中,不乏妖族太子陆星移,阴阳双剑莫琳琅,西方教门徒救难,以及传说中南国神诋之子,还有一直隐世不出,此番特地出山的修士。 就连老一辈的修行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天之骄子已经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他们,假以时日,如果给予他们足够的机缘和时间,必将成为天地之间能决定天下大势的人物,说不定更是可以触摸到无上的境界。 陆星移被誉为妖族千年来最出色的天才,虽然在神朝太府败退,但依旧无人敢质疑他的实力,有着半步归虚修为的他早已离开了十万无量大山,站在了南国的土地上。 妖族万千得道生灵,能从这些生灵中脱颖而出,在陆星移自己看来,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的目标是成为妖族第一人,并且带领整个妖族站在天地之巅,重现洪荒盛世。 虽然他曾败于仙宫那位女子手中,但陆星移十分肯定,若是境界相同,他不会败。 虽然他也曾在庐阳观月中被一个境界低微的小修士夺走过成道契机,更是被这位小修士击落于太府静心塔,但他认为这些都是那柄紫色长剑所导致的,而总有一天他会将失传在外的妖族传承收回来,即使对方是祭酒的弟子。 虽然他现在依旧没有成为大神通者,但他相信此次南国之行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恩赐。 作为仙宫九殿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莫琳琅也走下了昆仑,带领着道门最优秀的弟子们,决意在这次的南国之行重振道门的威信。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拉近与玉虚宫中那位神女的距离,然后超越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昆仑传人。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代表道门,代表仙宫,将神朝对道门的压制推翻。 陆星移此刻站在雪国十里外的山巅,望着南国的山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寻找一位名叫宁舒的少年。 莫琳琅坐在造化殿的宝座上,周身阴阳二气弥漫,他目光透过墙壁,越过群山,仿佛能看到坐落在昆仑山上的那片宫殿。 玉虚宫的那位根本没有露过面,又有什么资格称之为昆仑传人?他心中塞满了这个念头,眼眸锋利如剑。 妖宫与道门都在这场机缘中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两个势力的天之骄子也各有各的打算。 ...... ...... 泾河的夜格外的宁静。 没有人能想的到,神朝年轻一代的代表,堂堂祭酒的三弟子与传说中神秘的昆仑神女正在望着泾河的一段流域发呆。 他们并不在风暴中心的雪国。 他们也并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 他们似乎是游离在整个世界外的两个人。 就好像将一把鱼食扔进湖中,一群鱼争先恐后的聚集起来,总有那么几个异数仿佛脑回路和其他鱼不一样,待在远处无视一顿美食。 要么是傻,要么就是有其他的东西将它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也有可能是其中有些鱼早就吃饱了。 宁舒屈指轻弹,风雨渡上瞬间凝结出一片云雾。 水汽蒸腾而上,然后又落入河面,往复循环,像是在模拟一场雨。 这是一种简单的小法术,神朝境内经常会有道士帮着干旱地区求雨以换取在当地的居住权,用的就是种呼风唤雨的法子。 宁舒自然也会,更何况他现在主宰这片风雨渡流域,施展法术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在这样反反复复数次之后,不用许缘心提醒,他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眉头蹙起证明着这里的确不平凡。 按照南帘村的村民所述,这风雨渡虽然只是万里泾河其中的一小段,但自古便是洞天福地,云雾缭绕在山巅常年不化,水域更是润泽一方。 从古至今不乏有路过的修行者对此地颇为夸赞,而从宁舒的角度来看,无论是此前与吞天大王的一番争斗,还是继承了河神之位后的感悟,都能证明这片水域确实有其不凡之处。 只是如何不凡,宁舒这些时间都将心思放在信仰之力上,倒是并没有去深究,此刻被许缘心指点之下,才有了新的发现。 雨是无根之水,但却与风雨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波动。 若是下边真的有无上传承,也就能解释为何泾河浩荡万里,而吞天大王唯独要占领此处,甚至不惜杀死此地的河神。 雨声沙沙作响。 击打着河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河中有东西,我第一次来时便发现了,但并没有找到入口。” 许缘心此刻衣服已经干了,想着刚才她被河水浸透的画面,宁舒问道:“以你的修为也破解不开?” “若是强行破解自然能行,但极有可能会毁坏里面的东西,更有可能将整个南帘村毁掉。” “你现在还是河神,我觉得有你的帮助的话,应该能够找得到。” 宁舒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感应着整片流域。 大到周围的山林城镇,小到一朵水花一粒沙。 除了灵气充沛外,并没有什么发现。 宁舒摇了摇头,说道:“连你这样的修为都看不穿这江水,我又如何能看透。” 沉默无言。 二人就这般一直在河边站着,或闭目,或凝望。 后半夜时,原本照着河面月光不知何时悄然失踪,天边飘来一片厚重的云。 雨点撒豆子般落下,顷刻之间便将地面打湿了。 许缘心连忙撑起一片光幕,将漫天的雨丝都挡在外面,防止自己的衣服再一次湿透。 她转头看向宁舒,眼中闪过一抹惊诧。 只见宁舒丝毫没有要躲避的动作,一副恍若失神的样子望着从天而降的雨丝。 雨丝如帘幕。 潇潇而落。 “是了。”宁舒喃喃道。 “什么?”许缘心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南国春时多雨。” 许缘心被这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搞得一头雾水,只得看着宁舒的动作,她想帮他一并挡雨,但看到宁舒并没有觉得不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似他刚才人工造雨那样仅仅只局限于风雨渡,现在头顶的这片云覆盖了整个青溪地界,在阵阵的雨声中,宁舒的感知天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 雨落在河面上的声音。 雨落在泥土上的声音。 雨落在砖瓦上的声音。 雨落在枝桠上的声音。 雨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宁舒伸出一只手,平摊在身前,用掌心接着雨水,感受着其中带来的种种信息,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衫。 许缘心看着身边这个被雨淋湿的少年,并没有看到任何狼狈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像是沐浴在星光下一般。 出神的眼眸格外有神性。 她从在芙蓉巷子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就觉得看不透这个人,到今日雨幕之中,她发现自己更加看不透了。 雨声连绵成片,熙熙攘攘仿佛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它落在每一个地方的声音都是不同的,有清脆,有沉闷,有转瞬即逝,也有汇聚成型...... 当宁舒仔细去感应时,天地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水与水的碰撞。 一颗雨珠落在水面,激起了更多的水花,但在短短的变化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眼前的风雨渡是这样,还有一处也是如此。 宁舒将目光从身前的河面移向远处的山林,他想到了后山的那个子母湖。 “我想......我应该找到了。” 第224章 山中有湖 宁舒听着漫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任由雨水打湿自己,感受着雨天里的河域与感知天地的共鸣。 在山林深处,有一个地方传来了与身前风雨渡同样的波动。 按照许缘心此前所说,这风雨渡下有一处类似秘境的传承,但无法找到确切的位置,而他在数次的感应之下也没有发现,甚至连一粒沙子都未曾放过。 一个掌控流域的河神,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神女,若是这样都无法寻到一处遗迹的话,那么是应该考虑考虑机缘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此。 常言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思想从来不拘泥于某种固定格式的宁舒便是这样想的。 当他感应到风雨渡对岸的山中有一处与这面前的河水颇为相似,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太府读书时那山中的子母湖。 首先,这风雨渡的确很不凡,其次,若山中那处地方与风雨渡同出一源,可作为河神的宁舒为何只有在雨天才能感应得到,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是被刻意隐藏起来了。 结合以上推论不难发现,若是面前河水中没有传承,那有极大的可能就在山中那处能够产生共鸣的地方。 许缘心听着宁舒的一番推理后,点了点头道:“很有道理。” “所以在哪?” 宁舒抬手指向远处隐藏在夜色下,于电光中忽明忽暗的山林。 ...... ...... 这座横贯在南沼国的山脉可以看作是昆仑的一段余脉,但即使是余脉,却也高达万丈,其间丛林密布,雾瘴四散。 雨还未停,但由于头顶上的枝叶实在是太过茂密,雨水并不像在空旷地带那样肆无忌惮的落下,只能是通过在树叶上的层层流动,然后滴落在二人的肩头。 但因为是夜晚,再加上又是在下雨,所以林子里的潮湿度比平日翻了好几倍。 虽然对修行者而言并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触及皮肤湿漉漉的感觉以及呼吸之中的水汽,还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尤其是对于许缘心这样第一次离开昆仑的精致女孩子。 宁舒手心升腾起一片紫色的雾气将二人与水汽隔开,以表示自己对于许缘心眉头微皱的理解。 这片林子在大山的另一侧,比宁舒救下穆清儿时路过的那一片林子还要古老,似乎并没有人踏足过。 在外界很难看得到十余人合抱那么粗的古树,还有随处可见的妖兽以及各种奇异的植物,而在这里,这些稀少的东西似乎才是最正常的景色。 地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有些化为了腐败的泥土,掩埋于最底层,有些还是崭新的绿色,被人踏在脚下走过。 离开了河域,入山而行。 按道理来讲,宁舒是河神,入山前应当先拜访山神,然后借神道而行,这是神诋之间的规矩,但很奇怪的是,这片山岭中好像并没有山神,至于此前被宁舒斩杀的土地,对比山神而言,等级要低上不少。 看不到天,眼前都是雾蒙蒙的画面,宁舒与许缘心虽然能够看破雾瘴,但也不敢太掉以轻心。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响起,若是普通人踩上去必然会深陷泥沼,不过在紫气的笼罩下,可以使宁舒如履平地的行走。 从风雨渡看这片山脉并不是特别雄伟,但当他们真正踏足到这里后才发现根本望不到头。 如此冷清的环境下,总要有些活跃气氛的举动。 宁舒不会那些风月场所里逗女儿家开心的手段,只能通过开口说话来打破安静的画面。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秘法传承?” 即使他很信任许缘心,但有些疑惑还是存在的,因为许缘心应当也是代表道门南下的修士,而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不知道任何蛛丝马迹,而她又为何肯定这里有所谓的传承,还不比元神之法差。 若是真有的话,千万年时间过去,居然没有像雪国地府传承那样被道门发现,而是长存至今,这也是他疑惑的一个点。 “我来这里时感应到了一些奇特的波动,所以回去查了一下家中的典籍,发现果然有一些线索。” 宁舒心想,这少女果然是背后有大势力的,居然翻一翻家中的书就能发现宝藏传承。 “洪荒时期,这里曾是巫族的领地,而巫族的祖巫都是随天地而生的先天之灵,所以我想会不会与巫族有什么联系。” “所以你很想得到这个传承?”其实宁舒很想厚着脸皮问问少女是什么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倒也不是说很想得到什么......”许缘心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觉得多看看书挺好的,而且难得出来玩一次,总要做些刺激的事情。” 宁舒本以为她会承认这一点,毕竟一些来自洪荒时期,早已失传的东西足以让人心动,连他自己可能都不例外,却没想到少女会说出这样一个回答。 他细细品味了一下这番话,很实诚,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小孩子。 而那句多看看书挺好的,倒是让宁舒想起了自己在天涯观读书的那些日日夜夜。 他点了点头夸赞道:“这个出发点我很喜欢。” 想到这,宁舒心中不免觉得怪怪的,虽然他在南越国时接到的命令是不用再和朝廷中保持联系了,但目标依旧还是雪国,若是让皇帝陛下和后山师姐师兄知道自己非但没有去完成任务,反而和一位道门少女并肩而行去探寻什么遗迹,不知道自己回去会不会被吊起来打。 就这样一言一语的前行,看似漫无目的,但宁舒一直在朝着自己感知天地中的那片水源前进。 很接近。 山中有水,而且是风雨渡的水。 一个在河中,为主干。 一个在山中,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的。 越过丛林雾瘴,走过泥泞落叶,一座湖泊出现在二人眼前。 湖泊就像是镶嵌在林子里的一面镜子,还未接近,宁舒便感觉到那些恼人的雾瘴便尽数消失不见了,一切都变得清新了起来,而灵气更是成倍的增长,浓郁到几乎就要凝结成晶体。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湖泊上空的环境,外面分明是雨夜,而湖泊正上方却是一片璀璨的星空。 这片星空中的繁星并不像寻常星子那样固定在空中,而是有规律的明暗交替,繁密而不晃眼。 一时间,二人抬头望的竟有些痴了,等到脖子发酸后才反应过来。 “真的很美。”宁舒感慨道。 “比在昆仑看到的还要好看。”许缘心同样很开心。 果然是仙宫出来的传人啊,宁舒闻言心想,他与许缘心都未曾互相说出过自己的师门传承,除了修行者之间都很避讳这一点外,互相信任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也比洛城外那座山中要好看。”他想了想后补充道。 湖泊的面积不大,一眼可以望到边,湖水清澈到能看见铺在下面的细沙,一颗一颗的,在星光的照射下像是天上的繁星。 这里的水就是风雨渡的水,也是能让宁舒产生共鸣的地方。 不知道这个小湖泊在这里存在了多少年,但宁舒猜测,或许当泾河发源之时,它便存在于此了。 相比于风雨渡被称之为洞天福地来看,这里或许更为适合。 “是这里吗?” “嗯。” 宁舒虽然肯定,但不用他去感应,单凭眼睛都能看透整个湖面,里面除了细沙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只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不仅他熟悉,许缘心也很熟悉,也正是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二人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 “应该不会错。” 宁舒再一次肯定道,若是这一次扑了空,那就再没有其它的办法找到这个所谓的传承了。 二人沿着湖边走着。 并不说话,显得有些沉默。 宁舒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是一场雨将他吸引到这里,可这里并未下雨,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因为一个线索找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随后却发现这个线索和答案并没有直接联系,放在平时的试题上,可能会沾沾自喜,觉得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放在此处,就显得有些魔幻了。 而许缘心则一直在回忆着自己在玉虚宫那一堆书中记载的内容,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深山老林中有这样一处近乎于仙境的地方,湖面映着星空,亘古不变,仿佛任何东西都干扰不到这个地方。 宁舒很确定,即使这里没有许缘心口中所谓的巫族传承,也会有很重要的东西藏在此处。 按照所有民间传奇故事中的记载,如果有人想要埋藏宝藏,那么洞穴,暗室是最常用的选择,同时还有一种选择被用的比较多。 那就是——湖底。 宁舒曾今在金陵城时听袁有桃讲过一些关于秦淮河下发现宝贝的故事。 比如他腰间佩着的这柄来历未知的长剑,便是从河中打捞上来的。 所以,当宁舒与许缘心绕湖走过一圈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湖中心。 第225章 星空下 这湖坐落于山岭之中,里面映着漫天星辰。 那些星辰如同山洞里原始的玉髓,晶莹剔透般的闪烁着,流动着。 湖中的倒影也是如此,只是被风轻轻一吹,水波荡漾间,星痕也散了。 在湖面聚聚散散的波光粼粼中,宁舒与许缘心注视着湖底的那一片区域。 天上的星辰走向呈现着某种规律,相对应湖中的光芒也呈现着相同的规律。 而通往湖中秘密的大门应当是要从这些规律中发现。 不同于宁舒从民间中的庸俗套路情节的推断,许缘心却是实打实的从自己看过的各种典籍中发掘有用的信息,从而与宁舒产生相同的判断。 “昆仑为天地群龙之首,向南而发,是为南山一脉,其中有一山,曰烛龙。烛龙者,临于大陆之南。下设大水,万里而流,是为泾水。内有林焉,自地而发,长于千年,林深之处有一小潭,无名焉,潭甚奇,水清冽,上映天,为祭祀之地也......” “凡烛龙之山,汇于泾水之地,多风雨,集云雾。上古共工氏曾长居于此,多劳作,开荒田,为后世之繁衍,蕴云雨之术,泾水自此地奔流入海,千年而不歇。” 许缘心轻声说道,这是玉虚宫中对泾河以及流域群山最全面的记载。 宁舒认真听完后,也在脑海中过着类似的信息,他虽然不如许缘心知道的丰富,但也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对于有关洪荒前这方面的知识,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太府天涯观中藏书十分丰厚,但和仙宫比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差距的。 他思忖片刻后说道:“结合典籍中的记载,这起于昆仑,向南而发的山脉有许多分支,但下方流淌有泾河的却非常少,能与泾河交汇的流域更是不多,再加上林中有小潭,上映天这样的参考......” “那么我们眼前的这幅画面便是书中记载的那个地方。” 许缘心看着眼前的湖泊,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开始来到南帘村时,看到泾河水与苍山,还有那常年不化的云雾便想起了这个记载,今天看到这湖泊后就能确定了。” “此处就是洪荒时期巫族共工氏的圣湖,不会错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感慨道:“没想到洪荒部族的传承竟然真的在这里。” 宁舒一时间也有些恍惚,雪国那个地府传承就引起了整个修行界的震动,以至于各大势力都齐聚在南国,而这里竟然也有一处未曾被人踏足的古老传承,更重要的是,这里只有他与许缘心两个人。 同时也能解释为何这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其实并不是说没有人发现,而是旁人就算是察觉到,也根本无法寻到此处。 上古时候那些路过风雨渡,称赞这里为洞天福地的修行者们或许已经察觉了此处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可他们一来没有许缘心那样的见识,二来没有宁舒这样掌控风雨渡的能力,因此才一直没有寻到这个山中的圣湖。 按道理来说,发现这样一个洪荒传承,而且没有多少人争夺,是应该高兴才对,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早已兴奋的蹦了起来。 但宁舒与许缘心皆不是寻常人,以至于面对这样一座圣湖,两人依然很冷静,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自己没有抓到里面的东西,那么这个传承便不能算是自己的。 绕湖一圈,除了确定了此处确实有东西,以及传承的来历,其余毫无发现。 就算是觉得得从星光处下手,但也丝毫没有头绪。 按照典籍中记载的说法,这里是共工氏的圣湖,所有的族中祭祀都是放在此处的,也难怪这里会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能不受任何因素影响,而且上空还有一片神秘的星空,实在是让人震惊。 宁舒蹲下身子,用手拂过湖水,感受片刻后说道:“水中有阵法的气息。” “阵法吗?”许缘心手中浮现出一朵白色的梅花,然后甩手扔进湖中。 梅花接触湖面的一瞬间便如同雪花一样融化了进去,然后整个湖面中映着的星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一道道星光快速的飞驰,然后尽数汇聚在湖中心,像是在水面上盛开出了一朵花。 整座湖上覆盖的符文被激活了。 宁舒看着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达到了如此惊人的效果,原本他还从各种角度考虑该怎样找到这个阵纹,并且找到阵纹的最中心,但经过很多推演后,发现以自己的能力要做到这个程度很困难,除了修为限制外还有对阵法的研究深度都有着严格的要求。 而他主修剑道,不像口耳相传的那些一法通,万法通的绝世天才,对于其他方面的涉猎,自己确实有些薄弱。 关于阵法这种东西,宁舒只有看的能力,并没有破解的能力,就好比屠户开业围观的那些百姓,只有吃的本事而没有上手屠宰的本事。 所以不管是他在天涯观,又或是登顶静心塔时遇到的那些阵纹,大多是靠以前积累的经验和手中那把剑才能通过的,而像面前圣湖这样的高深阵法,他只能束手无策。 宁舒看着飘然立于湖面,脸上表情轻松,对自己的手段丝毫不在意的许缘心,半晌后蹦出两个字: “牛逼。” 许缘心听着这个有些粗俗的夸赞皱了皱眉头。 湖中的鱼在片刻的惊慌后逐渐平静了下来,它们看着湖中间盛开的那一朵花,又看了看岸上站着的两个人,呆滞一会后迅速的游开了。 “需要时间。”许缘心观察了一会后说道。 宁舒明白了她的意思,这道覆盖了整个湖面的高深阵法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开启。 “应该不会就是在这些天吧?” 之所以这样问,还是因为那些传统的套路故事,故事中的男主角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奇遇,比方说,某些千年一遇的东西恰好就被男主角赶上了,又或者男主角遇到什么麻烦事,总会有各种有缘人前来帮忙。 宁舒以前读那些故事,总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哪有那么多好事刚好被男主角赶上,好像全天下的机缘都是为男主角存在的一样,实在是太过夸张。 这些个落入俗套的故事情节在宁舒自己踏上修行后便被一一推翻。 首先他不像袁有桃,黎万青那样随便经历一件事就能开启感知天地,其次,他更是没有机缘去开启自己的感知天地,不然何至于在平安城时无法修炼。 当然,从生死边缘走一遭,枯坐七日才寻到一个法子在他看来并不算是什么好的机缘。 再者如庐阳观月那样所谓的仙缘,就算他咬着牙走上去,却还是有比他更符合的陆星移在前,而自己只不过是凭借五十弦从中稍微抢下来了一点而已。 以至于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点什么东西,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追杀。 所以对于气运这方面的事情,宁舒是从来不信的。 许缘心听到宁舒这样问,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在近日。” “以我的推算,这个阵法要开启的话起码还要再过十年。” 十年,对于凡人而言,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就算是对于宁舒这样的修行者而言,也不可能将十年的时间耗在此处。 更何况,在这片天地间,长生早已不见。 “我两总不能在这过上十年的日子吧?”宁舒望着天空叹了口气说道。 因为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所以在宁舒思考人生与机缘的时候,许缘心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想起自己在玉虚宫后山空间时经常坐在湖边沐浴星光看的那些闲书,里面也有记载少男少女一块并肩看星星的描写。 她正憧憬着这样的温馨画面,猛地听到宁舒说什么过日子,心跳突然加剧,脸上泛起一抹羞红。 过日子? 过什么日子? 和谁?十年? 自己从睁开眼时起就是一个人在山中生活,从来没有过与其他人有过长时间的相处,就算是此番偷偷溜出山也没有和别人并肩而行过,这会突然有一个少年说要和自己过上十年的日子...... 心念至此,一时间,许缘心整个思绪都开始混乱了。 而说出这句话的某人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这句自言自语对少女产生了多么大的触动,而是依旧望着湖面喃喃自语。 “十年确实太长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速这阵法的变化?” 宁舒想起在平安城时,街道上卖馒头的大婶会在面中添加一种叫做酵母的东西来加速面的变化,就像修行者吃下某种丹药能顾迅速突破一个境界。 在他看来,事物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应当去做一些改变让原本约定俗成的东西发生质变。 “你说我要是出一剑会怎样?” 宁舒看着有些发怔的许缘心,伸手在少女的眼前晃了晃。 “啊!” 许缘心看到宁舒后,脸颊更烫了,连忙低下头,细声细语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其实宁舒刚才说了许多,就连许缘心自己都不确定自己问出的这句话是想要得到少年之前的哪一句的回答。 第226章 开湖,缘法 “说什么?” 宁舒没能理解少女的意思,明明是询问自己出剑的这件事,为何语气里带着些很奇怪的感觉? “没什么!”许缘心看到宁舒一脸无辜的样子,不免有些生气,也不知是生气于少年的白痴,还是生气于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要是想用剑斩开这个湖面的话,这做法不免太白痴了一点。” 许缘心认真的说道,其实按照她的性格,就算宁舒的想法很白痴,她也不会将白痴这两个字说出来,而是会用某些比较含蓄的词替代,但当他看着少年跃跃欲试的样子,再想着自己刚才的羞恼,不免用词有些直白。 宁舒听到这个评价倒是没有丝毫生气的想法,若是旁人嫌弃他这个想法,他也许会有些不服,但既然是许缘心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 谁让少女比自己修为高,见识广呢? 但绝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要让着的缘故。 宁舒这般头脑风暴着,眼睛却还是望着平静的湖面。 他确实很想用剑试一下。 不关乎别的,只是单纯的手痒。 作为一个剑修的宁舒,自打突破到望生境后再未像其余人那样修为节节上升,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并不着急,也总是安慰自己不可强求,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困惑的。 而手中的剑早已按捺不住了,就像那些喜欢写字的文人一样,一天不写上几个小楷便心痒难耐,或者如那些爱好吟诗的词人,看到春日之景必然要作上两句词来...... 限制一个人的兴趣爱好无异于捆住他们的手脚。 宁舒想要舞上一套剑法,可有许缘心在身边,总感觉此举太过白痴,所以他想借着打开湖中禁制的理由,让自己的剑出来快活一番。 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反正这里的阵法禁制也蛮坚固,反正...... 一个人想做一件事,总会给自己找上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借口。 宁舒一边这样想着,腰间的长剑已然握在了手中。 在许缘心奇怪的目光下,一道剑气划过湖面,穿过湖中心的符文,将不大的湖面分为两半。 水流升腾,然后又恢复平静。 那些原本在水中安静游动的小鱼,随着上升的水流被迫飞到半空中,落入水中后看向湖边少年的眼神中闪着嫌弃的光芒。 一剑下去,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许缘心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并不想再一次的评价宁舒人来疯的行为白痴,于是思索了一会后问道:“剑法不错。” “自创的?” “嗯。” 宁舒点了点头,刚才那一剑正是断桥,只是在他的精秒控制下并没有杀气与破坏力,随着这一记断桥的斩出,他心头的瘙痒难耐终于得到了稍许缓解。 “你的剑里面既有太阴之力,又有信仰之力,看似很丰富,但若是作为剑修的话,还是纯粹一点比较好。” “若是想用剑引发湖中的阵纹,除非你修行到归虚境,不然效果不会太好。” 仿佛是回应少女的话一般,湖面上原本映着的星空突然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泛起了阵阵波澜。 “有......风吗?”宁舒挑了挑眉头问道。 许缘心摇了摇头。 少女一直在看着湖面。 从她将阵纹激活后便一直是如此。 她是堂堂仙宫之主,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成为大神通者,将一众所谓的妖族天才,昆仑传人甩在身后。 再加之玉虚宫中有道门千万载积累来的典籍道法,很多别人没有见过的东西,或者难以理解的事情在许缘心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物。 当然,仅仅是在书本里见过,还需要亲自出手实践。 所以当她来到南帘村风雨渡后,便判断出这里有巫族传承,然后来到山中圣湖后,又出手激活了阵纹。 她判断的没有错,这阵纹需要十多年的时间才能够解封,届时才能够进入里面得到传承,同样,她判断宁舒以望生境的修为想要加速阵纹的变化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也是正确的。 这都是理论上最正确,最权威的知识。 但是...... 就如同宁舒的想法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约定俗成,每个人都需要有发散的思维,而条条框框的东西生来就是要被打破的。 毕竟那些书本上的东西也是人写的,而同样作为人的自己,自然也有执笔修改的能力。 前提是你得有事实来证明你的行为,不然就会被人认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而湖面上的异动便证明了宁舒此前的行为并不是那么的愚蠢。 许缘心盘坐在湖边,双手掐着法决,感知天地中不断地推演着刚才的变化。 她有些疑惑,因为按照宁舒自己的修为,要做到影响这样一座洪荒大阵,怎么看都有些像是螳螂挡在马车前。而自己若是融合归虚境的道果,自然是可以做到,但考虑到这里与山下风雨渡同为一源,若是强行开启的话,势必会影响整个南帘村甚至青溪镇。 而宁舒的一剑着实让她有些吃惊。 像是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反应,湖面上空的星空也迅速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运行缓慢的星子移动的速度更快了,由一颗颗变成了一道道光。 闪烁,消失,再闪烁。 许缘心只有在昆仑的雪山上偶尔能够看到这样的光芒,书里将这样的光称之为仙光,据传闻是从天庭流落下来的。 湖水中也映着相同的画面,一条条星光向着中间的那一束莲花中涌去。 莲花的根茎是由光芒构成的,一道道星光仿佛养分注入莲花,促进莲花的绽放。 当莲花绽放的那一刻,便是阵纹打开的时候。 这是许缘心施展的法术,本是用来观察圣湖阵纹的,却没想到被宁舒一剑加速了这样的变化。 “太阴星辰之力。” 许缘心思忖片刻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宁舒剑意中有星辰之力,所以与天上的星辰发生了某种联系,然后促使了湖中以星辰为根本的阵纹发生了变化。 原本需要十年才能开花结果的植物,被外力干扰后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剧变。 作为始作俑者的宁舒同样一脸错愕,当他明白是因为自己剑中星辰之力的缘故,便兴致冲冲的想要再斩出一剑。 许缘心见状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足够了,足够了。” ...... ...... 这里似乎没有白天,宁舒与许缘心来到这里后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湖面上空依然是流动着光芒的星空。 二人坐在湖边,宁舒盘坐着,而许缘心则是双手环抱屈膝,并且将下巴磕在膝盖上,湖中闪过的光芒在她的眼眸中划过。 林中的风缓缓拂过二人的发梢,宁舒的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很是好闻。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湖中有两人上半身的倒影,被光芒不时地遮挡住,像是在脸上抹上了各种颜色的油彩,很是滑稽。 她觉得这同样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宁舒笑着说道:“这下需要多长时间。” 许缘心抬起头来,伸手感应这空气中法意的流动,略一停顿后回答道:“少则三天,多则七天。” 有十年这个期限在前,三天,七天显得格外苍白,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下不用在这里过上十年咯!”宁舒生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 面对这样一个古老的传承,能以简单的方法获取,任谁都会觉得轻松。 但许缘心明显关注点没有放在这个方面,她闻言轻言细语的问道:“你刚说什么?” 宁舒认真的回答道:“等帮你找到传承,我们就能回去了。” 许缘心将手中的一块小石子用力扔进湖里,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小小的生气。 宁舒看着少女的样子,百般思索下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只得看着湖中被石子击打出的浪花沉默。 但随着涟漪的散尽,一股很强大的气息从宁舒身边迸发,他知道这是许缘心的法意波动。 顺着许缘心扭过头的方向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林中的一颗......光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的声音,这道声音极为谦逊,其中还带着些抱歉的意味在里面。 “很抱歉打扰两位施主的相处,只是这里与小僧有缘,不知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光头的本尊是个清秀的僧人。 年纪看上去不大,眉眼清俊,很是好看。 赤着足,不染尘埃。 这番言论,这副模样,宁舒极为熟悉,正是西方教的救难。 当日在伽蓝山上时遇见过,按照袁有桃与张当然的说法,这西方教的门徒讲究一个缘法度化,说白了就是贪图法宝。 僧人在山神庙前曾经被宁舒斩去一个化身,却没想到在此处有碰见了,而且看许缘心的反应,这僧人本体修为应该不低。 宁舒并不说话,站起身来,腰间的长剑已经握在手里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许缘心身前。 僧人本来表情很是平静,当他看到少年的脸和手中的剑时,一年前在伽蓝山上那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第227章 缘字诀,几番轮回 缘分是个很好的词。 好到会让人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福感。 就好比在烟雨如幕的南方小镇,一个背着书篓的书生在一座断桥上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女子,那女子婉转多情,两人一见如故,迅速的坠入爱河,这看上去是一段很美好的爱情故事,但实际上,那举着伞的白衣女子正是书生前世在林子里救下的一条小白蛇。 这是千年的缘分。 再比如遥远的异国海边有一位憨厚老实的渔民小伙,为人正直实诚,但总是一个人生活,因为其他女子都不想和他过没钱没势的日子。有那么一天,憨厚小伙在打渔时捡到了一个田螺,然后带回了家中,就当他遇到收成不好,需要勒紧裤腰带饿肚子的时候,总会有人为他悄无声息的做好饭菜,打扫好房屋。 最后发现,为他做这些的人正是被他捡回来的那个田螺。 无论是小时候在河边遇到的小女孩,又或是带你长大的那个人,就算是你觉得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但也许总有一天,他们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世俗讲因果缘分,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总会有这件事所引动的另一件事发生在你身上,这是因果。而陌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在你身边,进而与你产生各种纠缠,这是缘分。 西方教同样也讲因果缘分,尤其是后面那两个字。 洪荒时期,道门三教借人世王朝争夺虚无缥缈的气运,西方教趁此机会以缘分为由渡化走了三千名修行者,更是将当时圣人名下玉虚宫,金鳌岛的真传弟子渡走了几个。 后世虽然极少见到西方教徒,但他们的事迹还流传在天地间。 伽蓝山的山神庙,宁舒便亲眼见到了所谓的缘法。 缘法很奇妙,奇妙到一年之后,宁舒再一次在传承宝物面前遇到了满口缘分的西方教传人救难。 ...... ...... 救难看到湖边的这一对男女,尤其是那个手中握着剑的少年,和蔼的笑容显得有些不那么和蔼了。 湖泊本就不大,湖岸也并不宽广,三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十余步而已。 一年前的伽蓝山山神庙前,洪荒时期妖族天庭所封的山神敕符,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却没想到被这个少年几剑便破去一个化身,并且之后还被一个昆仑山上下来的阴险道士摆了一道,若不是他小心谨慎,只怕丢的就不只是一座莲台了。 现在少年就在自己的对面,他怎能忘记这张脸,虽然上面的雀斑已经黯淡了许多,虽然他的修为有了很大的提升,虽然他手中的剑依然让自己眼馋。 少年看上去人畜无害,但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就像自己虽然表面上谦逊无比,但实际上心狠手辣。 他没有想过居然会在离神朝清州伽蓝山几万里远的地方再次遇到这个人,并且又是在这样一个宝藏前。 救难自从领了教主之令后便从极乐世界踏上大陆,但他并未像道门一样直奔雪国,而是一路游山玩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做是出于何种原因。 他修有一门神通,可凭一双法眼看出一些深藏在山中的宝藏。 谁也不知道这片天地藏有多少秘密,有些是浮在水面上的,比如雪国的地府传承,又比如金陵的庐阳观月,但更多的却是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比如面前的圣湖。 救难一路上以缘分为借口,凭借自身修为,不知道明里暗里抢了多少人的机缘,直到踏上风雨渡,他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但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做到他能做到的事情,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隐密了,深山之中本就千年无人踏足,更别说会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一个湖泊,若不是他有天生神通,便是其余知梦境的修行者来此也怕是寻不见。 可面前的这两人看上去已经在此多时了。 本想像以往那样将这捷足先登的两人赶走,却又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个面目可憎的小子。 ...... ...... “大师,你看我们俩有没有缘分?” 救难耳边传来少年真挚的询问,心中各种粗鄙之语,脸上却挂着微笑,双手合什,回答道:“千万里的相会,我与施主自然是有缘分的。” 他看着宁舒手中的长剑,感受着宁舒与身后那女子身上传出的宝气,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接着说道:“此地乃洞天福地,相必二位施主也是福缘深厚之人,看这湖中阵法就快开启,不若我等一同并行?” 宁舒看着这谦逊的神情,心中暗骂一声,果然还是像一年前那般阴险,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只怕也要被蒙骗过去。 “这湖中阵法开启与大师有何干系?” 救难看着宁舒好奇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施主此言差矣,你等自然不知,在施主来之前,我就已经破解了这湖中阵法,只待这几日开启便能进入,自然是与我有关系的。” 许缘心被宁舒拉在身后一直未曾开口,此番听到不远处那个僧人说出这样一句话,皱了皱眉头说道:“无耻!” ...... ...... 确实无耻。 连未经世事的仙宫少女都这样觉得,更别说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宁舒。 救难听得这句无耻,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若是一句无耻便能激起自己心中的羞愧,那自己岂不是白白修有一身修为。 传承就在眼前,乃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只是若是仅仅如此的话,也不会让宁舒如此警惕。 他可是知道这救难的做事方式,独吞这个传承是他最有可能做的一件事,而想要独吞的话,势必会有一场争斗, 救难也做好了准备,他可是与这个少年打过一次交道,更是吃过一次亏,但他并没有特别担心,因为他看出了宁舒只有望生境,而自己可是真身降临,就算身后那少女也有着知梦境,可毕竟是女儿家,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想独占这个传承。 狼多肉少,岂能分之? 就算肉多狼少,救难也绝对想多吃一点。 他低头不语,脚下浮现出一朵朵金莲。 宁舒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好像那夜的山神庙前,金莲构成的极乐世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宁舒也不是当日刚踏上修行没多久的毛头小子,但同样,救难也不是当时的化身。 救难一步步的向前走,随着他的前进,脚下的金莲向宁舒蔓延,野蛮生长。 湖畔的空气陡然间变得焦灼起来,原本温柔的湖风也充满了杀气,这种杀气不是宁舒剑上的那种锋锐感,而是一种潜移默化对修士感知天地的一种影响。 渡化。 这是西方教独有的法术。 救难没有丝毫的怠慢,面对宁舒,他直接施展了渡化之法。 上一次在山神庙前他同样施展过,却被宁舒一剑劈开,今日他真身而来,极乐世界的威力更是无法抵挡。 剑光冲天而起,宁舒知道这极乐世界的威力,也明白这是一种幻术,所以他一出手便将自己身前劈出一道沟壑,阻挡金莲的蔓延。 救难不屑的摇了摇头,手上出现一个六品青莲,一片祥和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湖畔。 念由心生。 湖中的水被吸引了起来,形成一道水幕横于宁舒和救难中间。 “咦?” 救难有些惊讶于宁舒居然能够驭水,并且他还从中感受到了些许信仰之力的味道,这使他愈发的肯定少年身上绝对有不一般的东西,甚至会比这湖中的传承还厉害,比如上次见过的那把紫色的长剑。 祥和的光打在水幕上滋滋作响。 宁舒皱了皱眉头,感知天地中能感受到一股压力,这是境界上的差距,就算是有信仰之力也无法弥补。 水幕只能抵挡一段时间,并不能支撑太久。 宁舒转过头看着许缘心,发现少女好像有些走神。 “你先走!” “我为什么要走?” 听着宁舒的话,许缘心从走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眼眸中泛起笑意,抬手拈出空中的水珠,然后凭空画了一道符。 随着这个动作,湖畔除了金莲的渡化之力和宁舒的信仰之力外,出现了另一种气息,而且迅速超越这两种气息,成为湖畔这方空间的唯一。 “破!” 少女轻叱一声,符文穿过水幕,在宁舒与救难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金莲枝叶分离,碎了一地。 莲花残,满地伤。 水幕消退。 许缘心站在了宁舒身前,高贵如神女降世。 宁舒这才反应过来,因为少女这些天都表现的很少女,以至于自己竟然忘了她是一位修为深厚的仙宫传人。 符文取代金莲充斥在空中,这才仅仅是随手扔出的几滴水珠,就有如此效果。 这下轮到救难皱紧了眉头,并且不断地向后退,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便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甚至还要靠后一些。 第228章 玉虚法,五十弦 由毫无顾忌的进攻到被迫退守,最后发现竟然有些吃力。 僧人救难心中暗惊,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才发觉,这个少女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竟然是已经具备了某些归虚境大神通者的气质。 此前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少年身上,未曾察觉此地居然有这样一个修行者存在。 看她的年纪,只怕当世找不出能与之相比的人。 感受着这空气中的符文气息,他挑了挑眉头问道:“仙宫传人?” 许缘心不答话,气势却不断地向上攀升,甚至影响到了圣湖上方的星空。 宁舒看着面前虽然身段纤细的许缘心,总觉得被一个女生挡在身前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看她冷冽的气势,自己又无法做到比她更好。 救难有些恼火,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恼火于自己的运气以及对少年的疑惑,想到自己出山以来,渡化机缘未曾失过手,仅有的两次竟都与宁舒有关,更可气的是,这少年修为不高,可身边总有厉害的人。 前一个是仙宫出来的阴险道人,现在是一名修为高的离谱,与年龄极不相符的仙宫少女。 自己何时与仙宫纠缠上了如此深的因果? 他有些不满的说道:“既然是仙宫弟子,也应当知道你我两教的关系,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这句话说的极为自然,丝毫没有羞愧之意,仿佛他才是一个受害者。 “咄咄逼人的是你这个光头吧。”许缘心认真的说道。 光头? 这个形容词既不是褒义,也不太算贬义,但结合此情此景,再从少女口中认真的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以至于她身后的宁舒与对面站着的救难脸上都有些奇怪。 宁舒且不论尊不尊敬,但好歹也称上一句大师,怎料到一向恬淡的少女冒出来这样一个称呼。 其实许缘心也不想这样,只是看着救难的行事风格很生气,觉得称他为大师实在是侮辱了这个词,另一方面又怕少年受伤,所以才说出了可能是人生中第一个贬低别人的用词。 宁舒此前在地上劈斩的剑痕还散发着杀气,很好的将双方隔了开来。 救难手中的金莲比之前开的更盛了,一瓣瓣叶子向外绽放,似乎要与地面垂直。 这里本就是一片古老的原始森林,因为有一座圣湖的缘故才出现了这么一片空地,实际上除了湖泊外,周围的一圈湖岸并不算特别大。 双方的身后都是高不见顶的古树,没有什么能够躲藏的地方。 救难手中的金莲看似只有拳头般大小,但却给人一种覆盖天地的错觉。 若是说之前她和许缘心之间还有很大的境界差距的话,随着金莲的绽放,这种差距已经变得越来越小。 和所有大势力的核心弟子一样,救难也修行到了知梦上品的水平。 一片莲瓣掉落在地上,救难向前迈出一步。 第二片莲瓣落下,救难迈出第二步。 金莲上一共有二十四瓣叶子,而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十余步。 许缘心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气势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着,而那力量的来源就是那个僧人。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将归虚境的道果留在了玉虚宫里,更后悔平时无视了那些关于西方教的典籍。 自己第一次出山,也是第一次需要这样认真的出手,这使得她有些迟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修为高不代表实战能力强。 这个理论放在许缘心身上是成立的。 就像谢希孟对宁舒说的那样,一把剑就算是再好看,再锋利,只要它挂在府里当摆设,那么它就不算是一把真正的剑。 只有见过血火的剑才能称的上一把真正的剑,就算是凡铁也有属于自己的剑魂。 所以谢希孟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洛城,北上大荒。 许缘心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她平日里生活闲适,精通万法,稍微花一点时间修行就能抵过别人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成果,但终究还是在闭门造车,未曾有过相匹配的经历。 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她决定出山,这才是她此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但没有人会习惯一上来就有这样的一个考验,就像是军队里刚入伍的小兵,第二天上战场就得去单挑对方久经沙场的大将。 即使这个小兵天生神力,但在经验上也会吃很大的亏。 更吃亏的是,这个小兵出发前还将自己防御力最高的盔甲扔在了家里,并且没有带任何趁手的兵器。 救难也很疑惑,虽然他提起了全部的修为,但依然与少女有着一些差距,而少女岿然不动的架势更是让他觉得一定有诈。 毕竟上次吃过仙宫的亏。 他向前踏出四步后停了下来,笑着说道:“我们师门有渊源,既然大家都想进入这座圣湖,我还是觉得还是咱们合作,共同进退比较好。” 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些狠辣的意味。 救难看出了许缘心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宁舒同样也看了出来,虽然他不知道许缘心在昆仑仙宫中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但似乎少女所表现出来的修为与真实的战斗力并不相符。 作为当事人的许缘心则更是有些委屈,这无疑把一个小孩子丢进更高一级的学府考试,虽然她很聪明,可要考的内容她没学过啊。 金莲遍地盛开,救难见许缘心不说话,又向前踏出了一步,而许缘心在空中以水珠凝结的符文开始出现了崩碎。 只要在前进上几步,救难就可以越过宁舒此前刻下的剑痕来到他们面前,到那会的话,即使她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但并不能保证身后宁舒的安全。 想到这,许缘心有点想念自己从未见过面,仅存在于记载传说中的师尊,也就是传说中的玉虚宫之主。 若是有一个人可以指导自己,或者教自己如何让面对这种情况的话,会好很多吧,起码自己现在不会这样无从下手。 很失落,若是自己将那些贪睡的时间用来多练习点法术,或者找人打架的话,也不至于这么白痴。 但许缘心知道自己不能退,就算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因为身后的那个少年也曾挡在自己身前,没有退后过一步。 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中,总要为某个人做些什么。 许缘心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她知道现在应该这么做。 便在这时,她的手中多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带着些身体的余热,有些硬,但却很温暖,握上去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她低头望去,一个剑柄出现在她手中,然后一丝丝紫气凝结为带着寒光的剑身。 五十弦。 许缘心没有见过这把剑,但这把剑带给她一种很熟悉的亲近感。 她转头望去,身后的少年带着某种类似鼓励的笑容朝着她点了点头。 救难看着出现在少女手中的那把剑,心头狂跳不止,一部分是因为那剑中杀气的充盈,另一部分则是无比的眼馋。 “紫薇有灵,下照天地,感知法意,驱散妖邪。” 宁舒的声音传至许缘心耳中,当这句话一开始后,她就知道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剑诀。 “斩!” 就像是有人手把手的带着她一般,许缘心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腕,感知天地内法意喷涌而出,在面前斩下一道紫色的剑光。 剑光内不止有五十弦自带的紫气,还有许缘心修炼的玉虚法意。 那一瞬间,她觉得这把剑仿佛陪伴她走了很多年。 如臂使指。 但她知道,能有这样的效果,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看过很多剑诀,另一方面,也就是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因为身后宁舒的指点。 一个知梦境,甚至曾经是归虚境大神通者的人被一个望生境的修士指点,怎么看都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二人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剑斩出,僧人救难根本来不及反应,匆忙之下急速向后闪开。 这把剑他一年前见过,那时用剑的人是宁舒,尚不足畏惧,但现在却是许缘心,他若是不躲的话,只怕要当场陨落。 湖畔星光流转。 许缘心期待着宁舒接下来的指导。 “参商,西东。” 这是空中星辰的坐标,中天紫微大帝号令周天星辰,他所传下的剑诀自然也有按照星斗之位的招式。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许缘心知道这句诗,参星与商星分别在天空西方和东方两个方向,并不能经常遇到一起,而剑诀中所展示出的,便是一明一暗两道剑意。 紫色的剑光在救难还未站稳时便抵达了他的面前,金莲虽然护着他,但依旧被剑光斩出一道裂缝。 这是明面上的招式。 而隐藏在暗处的剑意将满地的金莲尽数扫空。 局势扭转。 当两道剑光交汇在一起时,救难呕出一滩鲜血。 在宁舒的指引下,五十弦从空中直冲而下,像是一道银河。 圣湖边上罡风四起,连同星辰都开始颤抖起来,剑意布满了每一片空气中。 救难一声痛呼,他感觉身上的毛孔被杀意侵透了。 这是断桥。 从许缘心手中以玉虚法施展的断桥。 第229章 蝉,螳螂与黄雀 一把菜刀在小孩子手中可能只能用来翻翻土,除除草什么的,但在一名特级厨师手上就能做出闪着光的料理菜肴。 同样是一把半先天法宝五十弦,在许缘心的手上所呈现出的威力要比在宁舒手上大上不知道多少。 尤其是许缘心生有仙根,一法通,万法通,单从一句剑诀便能演化无上法。 宁舒一边在身后指点,一边摹刻着空中的道痕。 “太阴,太阳。” 诸天星辰中的主位被宁舒轻声道出。 许缘心在宁舒字音传出的那一刻,手中的五十弦已经分出了两道剑影。 一道杀气四溢,霸道如晴空烈日。 一道阴柔内敛,安静如夜幕圆月。 这是宁舒以现如今的境界无法施展的《中天紫微剑诀》里的招式,但他今日可以通过许缘心这样一位知梦上品修行者的手施展出来,并且能够提前感悟。 相当于有一位近乎是大神通者的人愿意为自己演法,这是不可多得的经历。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斗,虚。” “北斗耀空。” “天璇,摇光。” 五十弦随着许缘心手腕而动,顺着宁舒的定位在虚空中刻下周天星辰的脉络,紫色的云气本就出自五十弦,此刻更是仿佛将星辰之力从空中接引而下。 原本这圣湖畔格局是三分的,宁舒的水幕,救难的金莲,许缘心的符文,当救难使出极乐世界法象后,局势便向他一方倒了过去。 但此刻,当许缘心手持五十弦时,场中只剩下了漫天的剑气。 剑气穿行于每一个角落,救难除了嘴角溢出的血水外,身上的法袍也不时地出现布帛撕裂的声音,下面的皮肤由初时的白印到后来的血水喷涌,看样子极为凄惨。 剑意透骨,救难被痛的嘴角微微抽搐,他除了一开始的愤怒外,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迷茫。 明明此前自己还掌握着主动,可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自己便被剑气逼得毫无退路。 而且当那把紫色的长剑指向自己时,自己竟然发自内心的有些恐惧。 死亡的意味。 救难从小被带上灵山,伴着金莲池修行,更是于灵山世尊坐下听道,最后得道。 西方教与神诋一样都需要信仰之力修炼,但不同的是,神诋纳一切信仰,而西方教以渡化为本,自产信仰。 现如今,救难已经将自己在极乐世界所收集的信仰之力全部注入手中的金莲中,在身前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幕将自己笼罩起来,挡住那些如江水一样的剑意。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防御,连还手都不能,因为紫色的剑意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而那些星辰的方位更是将他的身形锁定。 如同案上鱼肉。 许缘心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玉虚法意得到了充分的运用,一些平时她觉得有些多余的力量都被转化成了输出的法意,明明自己以前修炼时隐晦难懂的地方也都灵动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宁舒看过很多书。 在离恨小楼,在天涯观,在后山...... 她不知道,宁舒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在伽蓝山,在洛城雨夜,在北方荒山,在太府静心塔,在南帘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舒刚好与许缘心相反,他知道怎样去做,但没有相对应的修为,而许缘心有修为,但缺少实践的经验。 此时二人通过五十弦很好的达成了一种默契。 修行,有时候可以是两个人的事情。 宁舒的低语不断在许缘心的耳边响起,剑光烁烁,闪耀在星空下。 他有时候说的是星辰的方位,有时候说的是剑术的劈斩点挑,有时候说的又是关于感知天地中法意的运用,但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逐一破解僧人救难的极乐世界。 许缘心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好,就像是真的有一位老师在指点自己修炼,要比她一个看书好太多倍了。 开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慌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身心的信任。 其实从时间上看,她与这个名叫徐何洛的神朝少年相识不过数日,能迅速建立起这样一个互相信任的关系真的很奇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 可能人的一生会遇到无数人,经历各种事,但许多人来过,许多人走过,有些人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有些人却拂袖清风而过,适逢其会,猝不及防,又或是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那住在隔壁的人,或许直到你搬家都没有打过一声招呼,而只见过一面的小女孩,却会成为心中埋藏着的美好种子。 时间,从来就不是缘分这个词的重点。 许缘心此时很冷静,手中的剑越来越快,每一剑下去,救难手中的金莲就会落下一片莲瓣,而他前那道金色的光就会黯淡上一分。 “哧” 莲叶还未落地,便被从中剖开。 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手将落下的莲叶直接撕碎,像极了庭院里做花茶的女儿家。 别看救难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重的伤势,但剑光每一次斩在金光上的时候,都是对他感知天地中极乐世界法意的一种灼烧。 伤口从流血到喷血,溅血。 地面上除了碎成一地的莲花,还有各种法器的残片,这些都是救难以前从各处搜集来的法宝,此刻全部用来阻挡许缘心不断逼近的剑意。 他身上的法袍早已成为了破烂的絮状物,凌乱又狼狈的挂在身上,这会他不是化身,更无法逃遁而去。 为了避免更深程度的遭受剑意侵蚀,救难只能一退再退,一棵棵粗壮的古树被他撞倒,然后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最起码自己不该像这样狼狈。 直到此时,救难才明白这一切都是那个少年造成的。 他有些后悔先前自己的话太多了,没有早点出手除掉那个少年,现在他被逼得越来越远,再想要出手,成功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能得到灵山世尊的信任,来到这世间走一遭,本来应该做出一番事迹,带着荣耀回去的,但今日圣湖一战,足以让他在极乐世界的地位消散,而自己能否可以活着回去都得另说。 “这个少年不可留。” 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能指点一位知梦境的修士作战,并且对于法意与剑法的运用如此玄妙,既然已经结下了仇怨,那之后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从剑下活着逃走。 可看紫剑散发出的杀意,自己好像并没有逃脱的胜算。 ...... ...... 宁舒一直在感悟着许缘心御剑时所用的玉虚法。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发现身边的空气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 许缘心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同样有些疑惑。 这种湿润不是下雨天的那种湿润,而是河域水气的潮湿感。 宁舒很熟悉这种感觉,因为他是风雨渡的河神,同样,场中三人也只有他能施展出这样的气势。 可......并不是他。 这股气势愈发的浓厚,几乎要将虚空中的剑气驱散。 也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潮湿,救难得以稍作放松,他也察觉到了场中发生的变化,警惕的望着周围。 林子里拂过一阵风。 宁舒用手擦拭脸庞,湿漉漉的水珠从指尖流下。 这是河水。 有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看着那缓缓走来的中年人,宁舒和许缘心同时面色一沉。 因为这人是一位河域神诋,更是一位无限接近于归虚境的神诋。 “通天河,灵感。”中年人自报家门。 通天河与泾河同出昆仑三江源,但相比于经河来讲,通天河显得没有那么出名。 但这位号称通天河灵感的中年人却显得神秘莫测。 宁舒察觉到的不仅仅是神诋的气息,还有浓厚的妖气。 这是一个妖族。 他不由得想到那个吞天大王,隐约觉得二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救难闻言思忖片刻后,惊道:“你是灵感大王?” “正是本王。” 宁舒心中一沉,暗道果然如此,他走上前与许缘心并肩而立,将长剑持在手中。 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这灵感大王对他有杀意,而自己斩了吞天大王,这人必然已经知道了。 场面愈发的混乱,本来能够将西方教的僧人救难斩于剑下,却没想到半途杀出这样一个神诋来。 很强大。 颇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这只黄雀是想要吃掉蝉,还是吃掉螳螂,亦或是胃口大到想要全揽。 宁舒不认为会是前两种可能,而且他也不想做那只等死的螳螂。 场面很安静,当中年人身份被揭开后,没有人想要多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灵感看向宁舒笑了笑说道:“你也是一个神诋?信仰之力很纯厚,有意思。” 然后他又看向许缘心,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剑不错,人更不错。” 他的修为要比僧人救难要高,更是比此时的许缘心还要高上一点,再加上此处是与泾河风雨渡相通的圣湖,对于水域神诋而言,相当于是他的半个主场。 也只有他有资格这样闲适的开口说话。 第230章 迎着星光,逃亡 灵感随意的开口点评着场中的几人,从修为到法宝,从天资到手段。 在这样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站位中,而且还是立起来的三角,灵感大王无疑是最高处的那个角,俯视着底下两个平行的角,并且将压力全部释放下去。 如果这是一场戏的话,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会怎样发展,因为接连不断的变数直接打乱了原本的剧情。 宁舒与许缘心可能因为自身原因并未听闻过这位通天河的灵感大王,可来自灵山极乐世界的救难却早有耳闻。 天地间三条主要的水源,其中泾河与淮河都从神朝流经,分别入南海与东海,只有通天河流向怪异,支流繁多,不仅北方大漠有,就连无量大山中也有,而其中最大的一条支流便经过了妖族的土地。 灵感大王便是一位大妖,族中自古便是苍龙一族的附庸,更是深得化龙之法,是水族一脉中少有的能够得到苍龙一族认可的族类。 这灵感大王既是修有化龙秘法的妖族,又是通天河中的一位神诋,更是妖族无量宫妖神的潜在接班人。 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归虚境。 虽然不如那些宗门天才们年纪轻轻就到这个境界,但论起经验,资历来说,都丝毫不遑多让,至于年龄的差距优势,只能体现在未来能够走得多远,而不在于交手时的强弱,就好比妖族千年以来天资第一人的陆星移,若是他没有突破,而惹上了一个归虚境的大神通者,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当灵感大王来到圣湖边后,宁舒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会有很多顾虑。 诚然,他是堂堂太府祭酒三弟子,就算待会将自己的身份表明,可又如何能保证灵感大王就一定不会杀他? 若是角色互换,由宁舒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上的话,他绝对不会犹豫,因为这种事,要做就要做到干脆利落。 挑明身份在他看来等于给对方送上一个杀自己的动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消息能传出去的地方。 而且就算自己的师姐师兄得知后会给自己报仇,但自己还是会死,这种牺牲自己来换取一个好结果的事情,在宁舒看来不可取。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如何能够逃脱出这个三角形看似稳定,其实是一种捆绑的局面。 尤其是,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位通天大王的杀意。 对于这种事情,宁舒向来只信奉一个准则。 ...... ...... 救难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虽然说这位灵感大王的出现让他从许缘心的剑下挣脱了出来,但自己做过这种事情,自然能够感觉出通天大王来此的用意。 “前辈是妖族大能,想必自然不会和我这种后辈一般见识,若是大王想要这圣湖中的传承,我退走便是。” 他依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但眸子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分明是想要将宁舒与许缘心推出去,然后趁乱捡些便宜。 “西方教的传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有大教风度。”灵感大王点了点头称赞道,似乎对这一番谦逊得体的话很是满意。 然后他转头看向许缘心,说道:“仙宫传人,你如何选择?” 许缘心有些失望,更有些委屈,这座圣湖明明是二人先发现的,更是宁舒将阵法开启时间提前的,此刻却要拱手让给他人。 并不是说特别看重里面的传承,而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了某一件事,最后却要沦为别人的嫁衣,而自己却没有能力去挽回,这是一件让人很难接受的事情。 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就算在仙宫中能伪装成一个威仪道门的仙宫之主,但总还是有女儿家的小性子藏在心中。 “我们二人也不争。” 就在这时,身边的宁舒开口回答道,并且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许缘心感觉手掌内传来一股暖流,稳定住了她有些复杂的心情,但却又让她开始慌乱起来。 “别慌......待会听我的,我数到三,你就跟我走,而且要抓紧我。” 少女感知天地内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 她看了看手中紫色的长剑,明白了宁舒是如何在不被灵感大王听到的情况下将声音传到自己感知天地中的了。 “是......一二三吗?” “是的。” 灵感大王听着宁舒的回答,饶有兴趣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后杀气陡增。 救难感受到这股突然的杀气,心中一惊后又是一喜,因为这股杀气并不是针对他的。 但下一刻,局势突变。 一滴水珠从树叶上落下,悄无声息的洞穿了笼罩在救难身上的金光。 与此同时,许缘心耳边响起宁舒的声音。 “一.......跑!” 宁舒一边拉起许缘心转身就向湖中跑去,一边以长剑在背后引动一片月白色的太阴之力挡住后路。 这就是宁舒所信奉的一个准则,打不过就跑,等时机合适了再找回场子。 听上去并不像一个刚正不阿的读书人,倒像是街头打架闹事的小混混。 如果是离开平安城之前的宁舒可能会这般死脑经的去对抗,但经过了这一年的时间,又与袁有桃厮混在一处,他也懂得了一些实用的法子。 打不过当然要跑,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真的因为害怕而撤退,还是战略性的暂时退让,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区别,宁舒也不知道为什么灵感大王会首先对西方教的僧人救难出手,但他知道下一个便会轮到他,而他出手的一刹那,就是另一方,也就是自己逃脱的机会。 自己好不容易完成初步的目标,然后来到南国,怎能这样轻易的将命运送给另一个人? 就算是他提前想过,来到南国会遇到各种危险,但也无法接受这么快就交待出去。 本来只是想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帮着好看的仙宫少女寻个宝,然后自己再从中学些法术,之后便将信仰之力解决了,然后动身前往雪国完成任务,却没想到碰上了接二连三的变故。 果然书里都是骗人的。 什么天才少年坠崖不死,偶得绝世功法,什么废柴少年修行无望却结识神秘人物,然后来一场捡宝收美奇遇记,什么正义少年与一帮热血有爱小伙伴的成长故事...... 都是假的。 自己一个人孤身南下,先是舍身成神帮助南帘村斩妖,后来碰到了如仙子般的仙宫少女,却发现仙宫少女其实是一个有些呆呆的懵懂女孩子,虽然她修为比自己高,但现在自己却要带着她逃亡。 空气潮湿到让人有些难以呼吸,这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许缘心把少年的手握的很紧。 宁舒没有朝着林子的任何一个方向而去,而是朝着圣湖奔跑。 因为他知道,凭借他的修为,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神诋,向林子跑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是什么方向。 就像在空旷的军校场上面对背后举着弓箭的神射手一样。 只有选择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地方,才有活下去的余地。 二人此前站立之处距离圣湖并不远,但在粘稠的空气中,这段距离好像被扩大了无数倍。 宁舒与许缘心都用上了极快的遁法,湖面上看不清身影,只有一紫一白两道剑光,而湖中心的莲花就在眼前。 因为灵感大王是水域神诋的缘故,所以湖面上的潮湿气更重,宁舒与许缘心的行动也更加迟缓。 宁舒甚至能看到湖中静止的小鱼。 他转头看了许缘心一眼。 许缘心初时有些震惊于他的想法,但又想到此时的现状,发现这个疯狂的举动也许是唯一能够让他们两个人找寻到一线生机。 她的手依然被宁舒握着,但她也没打算抽出来,即使身边的少年想松开手让她腾出双手施法。 对于许缘心而言,一只手足矣。 距离湖中心的莲花还有三步。 这是她的符文引发的阵法开关,她自然能够看到圣湖阵法的阵眼。 许缘心右手从袖子中探出,在虚空中刻下一道玉虚宫的符箓。 简单的线条,组合起来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法意波动。 没有任何保留,虽然她目前只有知梦上品的实力,但毕竟本质上还是一位大神通者。 湖面上凝固如胶的水汽顿时散开,就像是风寒时被堵住的鼻子通气的感觉。 通畅无比。 但二人没有时间享受这样的通畅。 宁舒举起手中长剑,空中的一道道星辰之力随着这个动作纷纷落下,如同银河落九天。 此前他用星辰之力加速了圣湖阵法的运转,将十年的时间提前到数日,而现在,他打算放手一搏,提前打开圣湖的传承。 星光倾洒,将湖面染成银色。 宁舒将手中的长剑掷出,径直刺向那朵欲开的莲花。 而长剑就像是吸引着飞蛾的火光一样吸引着星光一并涌入莲花。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绽放的睡莲,在长剑引动星光刺进后仿佛加速了时间的流逝。 绽放,然后凋零,再然后炸开。 这种美转瞬即逝。 而宁舒与许缘心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在湖面。 第231章 洞天 符箓化成的莲花消失在湖面上,而倾洒下的星光也不再是银河,啪啪落水声不断响起,仿佛下了一场雨。 圣湖开,湖水沸腾。 一道漩涡取代了莲花的位置,将所有的水都吸入进去。 但很神奇的是,湖水并没有因此而枯竭,只是任由漩涡吞噬,丝毫不见水位下降。 而漩涡中透着的是一股来自千万年前的古老气息。 在古老气息的喷涌下,圣湖上方那璀璨的星空终究还是黯淡了下去。 宁舒的太阴之力,许缘心的玉虚符箓,救难的极乐金莲,灵感大王的神诋妖气,在这一瞬间显得十分渺小,随着星空一并消失,仿佛没有资格共存。 灵感大王站在远处看着湖面上的一切变化,连同宁舒与许缘心的消失也尽收眼底,可很出人意料的是,他除了散发压迫的气势外并没有出手,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就像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先对僧人救难出手。 虽然他的气势被漩涡一扫而空,但他看向湖面的眼眸中却放出惊喜的光泽。 救难看着不远处那湖,神色复杂。 他身上的护身金光早已破碎,法袍也失去了神性,但并未有大碍,此前灵感大王对他出手只是一种佯攻。 “还不走,难道还想浑水摸鱼?” 救难闻言心头一惊,想着对方既然有放过他的打算,那么必然有杀死他的底气。 “多谢大王高抬贵手。”他双手合什行了一礼。 “你是西方教传人,我自然不会对你无端出手。”灵感大王看着救难说道:“这里用不到你,你走吧。” “若是被本王再看到你,可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过了。” 说完后,他不再看向救难,化为一道水气进入圣湖漩涡中。 救难脸上浮现出一丝怨毒,本以为将要到手的东西被别人摘了桃子去,而且自己还不能有丝毫怨言,这一刻他仿佛能够理解以前被他以有缘化走宝物的那些人的感受。 他无法再施展遁术,因为此前在面对许缘心与宁舒二人时耗费了太多的法力,后来又被灵感大王破了功,现在只得徒步离开这片林子。 ...... ...... 如惊雷般的巨大爆裂声,在宁舒将长剑掷出去后就一直回响在漩涡中的空间里,以至于二人还没有落地便昏厥了过去。 当星辰黯淡,法意混乱,整个南山以及泾河流经南国的河域都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 泾河在神朝的某一流域边上,姬潮生将手探进河中,片刻后取出。 “南边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他思忖了一下后说道。 河边有一锅鲜鱼汤正在翻滚着白色的汤水,偶尔还能看见一根鱼骨浮上浮下,看上去煮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上面连一点肉都没有。 姬潮月翻动着筷子,将鱼骨拾掇出来扔在一个碗里,招呼远处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过来吃。 “南国那边很热闹嘛?小师叔不知道到没到雪国?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不急不急......难得出来一次,我们多走些地方再说。”祭酒捧着一个木碗,用汤勺舀上来乳白色的鱼汤,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汤!” “那是!您闭关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忙着修炼,我就自己做饭吃,手艺可好了!”姬潮月闻言骄傲的仰起头说道,然后分别给顾唯一与姬潮生盛上了鱼汤。 这些餐具都是祭酒一行人从路过的村民家中收购的,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并没有人烟。 只有一些残垣断壁。 远处破败的城门上能看得到两个字——舒城。 祭酒吹了吹滚烫的鱼汤,嘬了一口后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水中有血。”顾唯一沉声答道。 “还有呢?” “土中有血。” “嗯。” “空气中也有血。” 姬潮月双手捧着碗,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心想为什么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话题? “一年前这里还是一个蛮热闹的地方。” 祭酒摇了摇头说道:“这又是何必。” “真的很可惜,他要用这样极端的方法去改变一些事情,但从没有想过会对其余无辜的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他年轻时在大泽上那样做可以理解为年少幼稚,可这么多年过去,再做这样的事就很是愚蠢。” 姬潮生知道老师口中的他是谁,这片天地间有资格让祭酒评价的也不过数人,而这人明显还不够资格,这会被说出,也只是应景罢了。 当然,这种所谓的应景也仅仅只是能让祭酒说上那么两句话,而且还是有些不满的评价,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对当今武道巅峰强者,尤其是镇守神朝南方的曲州侯用愚蠢这个词评价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如果作出这个评价的人是祭酒的话,就算是当着曲州侯的面这样说,相信曲州侯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姬潮生也相信,若不是此事是与自己小师弟有关系,只怕自己的老师根本不会在乎这位所谓的神朝王侯。 顾唯一问道:“既然此行顺路,不如去那南望城看看他。” 姬潮月再一次发出无声的呐喊,她深知自己老师的性子,说是去看看他,其实就是想要动手。 难得出来一次,干嘛非要打打杀杀。 祭酒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这件事是你小师弟的一个心结,只能留给他去解决,就像你千辛万苦想要得到一门法术,为此做了许多牺牲和改变,最后却发现到头来一场空,是不是感觉很虚无,就算是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但终究不是自己完成的。” “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总不能去拿锤子砸锁,太暴力了。” “顺其自然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祭酒仰头将碗中的鱼汤喝干净,站起身来负手看着流淌的泾河,仿佛能够看到南方的那片土地。 ...... ......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山高秋月白,云霁晚霞红。” “......” 悠扬的古韵在宁舒耳边似有似无的响起,他的眼睛仿佛被黏住了一般睁不开来,但皮肤有些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离开平安城前的那个雨夜。 那天的春雨也是这般的微凉。 那时的他靠在门边看着阴暗的天空落下一滴滴雨珠。 那晚的环境也像是这会一样安静。 因为这有些微冷的空气流动以及下雨般的沙沙声,让睁不开眼,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突然,一道至纯的法意注入了他的感知天地,而自己感知天地中的那股清气在这道法意的作用下苏醒过来。 这不是宁舒第一次陷入昏迷状态,以往几次险象环生的经历也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对于宁舒而言,醒来后必然能握到手中的剑柄,只有这样,才会得到心安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有些冰凉,但很细滑,并不像是一个死物,更是与剑柄这种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而能证明这是一个有思想,有生命的东西,却是一个反作用力。 在宁舒握住的时候,这个细滑冰凉的东西顿了一下后,也握住了他的手。 宁舒心中一惊,连忙睁开眼睛向手中看去。 一只手,很修长,青葱分明,比自己的要好看。 原本有些模糊的视线向着这个手的上方缓缓移动,一位少女正歪着头思索着什么。 宁舒瞬间从懵懂的状态清醒过来,正打算抽出手,一股撕裂的疼痛便从肩膀传至脑中,使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只记得自己与许缘心进入漩涡后便被震得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至于身上何时有了损伤却没有了任何印象。 “你撞在了那个石头上。”许缘心小声说道,看着醒来的少年,连忙将手松开,眼眸中流动着明媚的光彩。 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望去,宁舒看到了一排排高大的石头,如同冬日里房檐下的冰棱,但却大了数倍。 上下交错,就像是野兽的牙齿。 而其中一块从中折断,尖锐的上半部分孤零零的倒在一边,痛诉着某人的身体结实。 “你身体很好诶!”许缘心将宁舒搀扶起来说道,正是因为二人落下来时,宁舒将自己垫在下面,所以自己才没有什么损伤。 宁舒擦去嘴角的血迹,心中一阵后怕,此前他用剑引动星辰之力强行打开圣湖阵法,却没想到造成的波动竟然如此狂暴,那股吞噬的力量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自己连一点法意都运转不了,只得拿身体硬抗。 若不是有《承天效法》的神秘符文洗练过身体,寻常修士只怕撞上那千万年的钟乳石柱便会变成一串糖葫芦。 五十弦与长剑都被许缘心放在身边。 宁舒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溶洞一样,水流声不绝于耳,而那些钟乳石表面流淌着各色光辉,很是好看。 风声,雨声,水流声...... “这是一个小洞天。” 第232章 讲一个门的故事 洞天。 说是一个地方,不如说是一个地方的环境。 上古道门真人修炼之时常常会找一处气氛安逸,灵气法意充沛的地方作为自己的道场,为的就是模仿,或者无限接近天地初开的那种环境,为自己的修行营造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氛围。 这样的地方被称作洞天福地。 而宁舒所处的这片天地已经趋近于一种末法时代,并不是说无法修行,而是修行的环境较之于古书中的记载发生了很多改变,尤其是在天庭消失后的千年来更是明显,但在近百年又有诸多变数存在。 但洞天福地这样的地方却少之又少,并没有随变数而增多。 昆仑仙宫以及山脉中的诸多门派算是洞天福地,天下名山大川中也都有,传说中海上的仙岛也是如此,但早已被人所染指,成为立教开派之所,那种天然无主的洞天早已不可寻。 而圣湖漩涡中的这个空间,法意之充沛,环境之宁静,很显然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 许缘心搀扶着宁舒站起来,目光向周围望去,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林立在地面上,头顶上,而若有若无的风雨声一直未曾停歇。 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相同的疑惑。 这样一处洞穴中,怎么会有雨声? 许缘心将地上的长剑放回宁舒腰间的剑鞘中,然后拿着五十弦思考了一下,手中掐了一道指诀,五十弦紫光一闪化为巴掌大小,如同压衣的剑型玉佩。 宁舒看着这御剑手法,不由得暗自赞叹,心想不愧是仙宫出来的修士,虽然看上去不太擅长打架,但所涉猎的法术之多,天资之聪慧,当真令人惊讶。 许缘心感受到了身边少年羡慕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道:“先前见你的御剑之法,又被你指点了一些剑诀,所以我刚才在你昏迷时候稍微推演了一下,还好不是很复杂,所以就学会了。” 然后她像是怕宁舒生气一样,接着说道:“作为补偿,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给你。” 礼尚往来。 这是许缘心读了很多书之后很喜欢的一个道理。 就好像她知道要让宁舒帮她寻到这个传承,首先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所以她将完整的元神之法直接扔给了宁舒。 宁舒闻言一怔,心想这仙宫少女真是不见外,哪有拿着自家的东西拼命往外送的,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是太府后山的弟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不过,看少女的样子,估计有可能并不关心道门和神朝的关系。 他摆了摆手说道:“《剑经》中的御剑法门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法术,我那剑诀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再说了,我们得互相扶持才能走下去,所以不必见外。” “嗯!” 许缘心捋了一下垂在耳边的长发,轻轻点了点头应道。 她自昆仑而下,一是要磨砺自己,二是准备看看外面的风景,三是想见一见那个传说中太府的祭酒三弟子宁舒,看看这个所谓是道门对家的神朝太府弟子为何能写出那样的词句。 但她没想到的是,此行遇到的第一个结伴而行的正是一个神朝少年,而这个少年并不像道门口耳相传的神朝修士那样可恶,修为虽然不是很高,但反而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在里面。 宁舒看着面前这片被水光,钟乳石映的霞光流转的洞穴,眼中紫气弥漫,想要寻到一条道路。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这片洞天中仿佛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阻挡住了他的感知天地。 尤其是那似有似无的雨声,不仅在他的耳中响起,也在他的感知天地中回响着,导致他的感知天地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感应能力降到了最低,即便是引以为傲,能看穿破虚妄的紫眸,也失去了作用。 这里究竟是何处?是圣湖之下,还是其余的什么地方,又或是不存在于天地中的奇异空间? 这些都无法判断。 许缘心抬起手,光华流转间,面前泛起一团水波一样的东西。 波光潋滟,这处洞穴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出现在面前。 很清楚,比用肉眼看还要细致上许多。 在水波中,不远处两道拔地而起的石柱中间有一道门。 而这片洞天的周围都是水,宁舒这才明白,原来二人真的是在圣湖的湖底。 脚下踩着土地,头顶也是岩层,若这里是在湖底的话,那么应该是很深的位置了。 能从湖面上的险境逃到湖底,可以说这是唯一且最安全的选择,虽然二人都没有收到很严重的损伤,但能有喘息休息的机会还是很重要的,因为谁也不知道那灵感大王会不会也一同进入这圣湖洞天之中。 既然两根石柱间有一道门,那么应该就是通往传承的通道。 “这是什么法术?”宁舒调整了一下状态,好奇的看着面前凝结在虚空的水波。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法术,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可以照见许多东西,若是用好了的话,天下何处不可见得? 许缘心听到少年的询问,小声说道:“想学的话,我们出去后我教给你啊。” 说完后她突然一顿,看了一眼手中的紫色小剑,又看了看宁舒,想起一年前自己曾在玉虚宫中借此法术看到九天上的那一幕,二者之间何其相似。 同样的剑意。 斩向九天。 可她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同一人所为,天下用剑人何其多,身边少年只有望生境修为,哪里能向九天挥剑? 想到这,许缘心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跟上已经向石柱走去的少年。 石柱间本来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在许缘心法术照射下才发现有一道隐形的门。 很有趣。 宁舒看着两道石柱后的那面墙壁,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故事是这样的,小时候村里面有一个给地主家放牛的孩子,平时吃不饱,睡不暖,还要被地主克扣银两。” “这孩子平时没什么爱好,但就是喜欢画画,放牛的时候他就经常拿根树枝在地上各种画,而且画的特别好,栩栩如生......” “那他一定很有天赋!”许缘心点了点头,示意宁舒继续讲。 “有一天夜里,因为地主对他不好,所以被褥什么的都很冰凉,导致他没睡好,梦里就梦见了一个仙人,那个仙人给了他一支笔,醒来后他就发现身边真的有一支笔。” “然后呢?” 许缘心小时候一个人住,并没有听过这样的民间小故事,那些书本里的记载都太正经了,丝毫没有吸引人的点,她很乐意有人可以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那孩子醒来后拿着笔非常开心,因为身子冷,所以他给自己画了一床被子,没想到被子真的出现了,然后他又给自己画了一只烧鸡,烧鸡也真的出现了。” “他发现自己画什么,什么就能变成真的,为了报复压榨他的地主,他将羊圈牛圈里的牛羊都放跑了,后来地主一生气将他抓了回去,伙同官府把这孩子关进了天牢。” “天牢里都是些蒙冤入狱的百姓,孩子为了解救他们,在牢中的墙上画了一道门,带领所有人走向了自由。” 听到宁舒停下来后,许缘心疑惑的问道:“然后呢?” 宁舒一愣,很明显没有想到少女会对这个故事的结尾感兴趣,因为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讲故事的水平。 这个故事是袁有桃讲他自己稀里糊涂踏上修行时附带的佐证,而宁舒的本意是想说,面前这道看不见的门与故事里那道用笔画出的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少女满是好奇的大眼睛,宁舒努力回想了一下后说道:“故事的最后是,地主伙同官府来抓他们,然后孩子画了一条大河将所有坏人卷走了,最后这孩子给自己画了一只仙鹤,他骑着仙鹤成仙了。” “所以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一个孩子的成仙之路?” “不......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跟随自己的本心而走,不屈服于邪恶,勇于和恶势力作斗争。”宁舒认真的解释道。 “走吧,我们也来画一道神奇的门。” 石柱之前,宁舒看着许缘心法术中的方位和细节,用手中长剑在两根石柱的正中轻轻一划。 剑气并没有到后面那堵石壁上,而是凭空消失。 随着长剑的斩出,空气中传来更清晰的雨声。 石柱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卷被撕开的丝绸,又仿佛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嘴。 宁舒与许缘心对视一眼,向着这道神奇的‘门’中踏了进去。 ...... ...... 雨声。 越来越大的雨声。 门后的世界并不是之前的洞窟,而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雨水。 当宁舒用紫眸去看后,眉头紧蹙了起来。 “这是......南帘村?” 许缘心看着面前水波中映着的景物惊讶道。 虚无就像一层雾一般,被风一吹便散开了。 露出了雾后的世界。 第233章 千万年前的雨 面前是一条平缓的河域。 河域的那一头是一片低矮的村落,并没有人烟,显得十分宁静。 河域之上最显眼的便是一处庙宇,一缕缕白烟从中飘出,仿佛逆流而上的河水。 这是混沌雾气散尽后出现的画面。 而宁舒与许缘心此刻就站在河流另一岸。 他们这时候已经不再是踩在溶洞冰冷的石地上,也不是漫天雨水下的水泽,而是肥沃的乡土。 从溶洞进入所谓的‘门’,再到混沌被一阵风吹散,最后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前一刻还在圣湖下的小洞天中,而下一刻就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村子与河流...... 就像是一场梦。 对于经历过大大小小数次幻境的宁舒而言,他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场景的,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不可思议,但就如同静心塔上的幻境那样,自己的紫眸依旧看不穿。 这河流声,雨声以及雨水落在脸上的触感都很真实,而那风雨渡中特有的河域之势也能很清晰的出现在宁舒感知天地中的紫蝶翅膀里。 但就是这样愈加真实的场景,宁舒却更加坚定自己认为这是虚假的想法。 “是假的。”许缘心点了点头说道。 但她说完后便蹙紧了眉头,因为手中那团水波中映照下去,这些场景依然存在。 连她都看不穿,这使得宁舒更加警惕了起来。 河岸处有一截石碑斜斜的插在土里,上面刻着许多字,但都不是当今天地通用的文字。 石碑上锈迹斑斑,除了被河水侵蚀过的痕迹外,还有不少水藻依附在上面,以及化为石头的贝壳。 宁舒蹲下身子,用长剑将上面依附着的杂质刮开,露出下面所有的文字。 “这是什么?” 他虽为神朝人族,但在太府时修有妖文,更是在天涯观中看过不少异族文字,可即便如此,他也看不懂上面这些文字的意思。 只是感觉到有一种很古老的气息,就和圣湖漩涡开启时那股散发而出的气息一摸一样。 周围都是些建筑,宁舒抬头望去,这才发现,虽然一眼看上去的确是南帘村的布置,但仔细观察就会看出,这些建筑在很多方面都与当今人族的建筑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这些细节尤其是在那座庙宇上体现的很明显。 那个地方宁舒很熟悉,正是南帘村河神庙所在的位置。 宁舒来南帘村时,河神庙已经很破败了,整面主墙都塌了一半,更不用说里面的神像,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就算是宁舒除妖后,村民们用吞天大王的鱼骨翻新了一座更大的河神庙,但与现在河对岸的那座神庙比起来,仍旧显得渺小。 在作为神诋的他看来,那座神庙中有真神,信仰香火之力如同大海。 自己这短时间凝聚的信仰之力与之相比就好像是一条小溪流。 宁舒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同时带给人震撼的一切,感觉到了这里的古怪。 不是寻常认知中的南帘村。 许缘心看着石碑上的字,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这是......洪荒前的文字。” 她眼中流转着难以置信的意味,用手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上面写的是什么?” 宁舒开口问道,他虽然不认识这些刻痕,但也能感受到上面依附着的久远的气息。 许缘心颤抖着声音说道:“风雨渡......法承不周天庭,天帝历洪荒九十九年敕封。” “我在家中看书的时候曾经读到过有关洪荒前的记载,用的便是这种文字,据说是妖族天帝所创,提倡书同文,为天下共用文字。”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接着说道:“不周天庭立于不周山巅,是为天地间最接近星空的地方,而妖族天帝便是当时的洪荒第一人。” “妖族天帝立天庭后曾征战天地,一时间难有抗手,就连道门的道祖,巫族的祖巫,还有那些随天地而生的人物都隐伏了下来,不敢......或是说不愿为妖族天庭所效力。但即便如此,天帝与东皇也巡视天地好几年的时间,并且分封诸神,据记载一共分了三百六十五位星神,其余神诋更是无数,每一位星神都有一个敕符作为身份象征。”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诋敕符。” 宁舒揉了揉眉心,一边消化着这一堆久远的知识,一边好奇的问道:“你是说这块石碑是洪荒时期妖族天庭所敕封的神诋敕符?” “是的。” “你说的不周山......可是神朝洛城边上那片群山?” “嗯。” 这下轮到宁舒开始凌乱了,许缘心这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作为一个看了很多书,踏上修行已经有一年,更是拜入了太府后山的他来说,都难以短时间内消化。 以前或多或少也听说过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传说,也知道妖族天庭是在不周山上建立的,更是知道洛城外的那片山脉叫做不周山,他也曾有过这样的联想,但当这个想法被人证实后,还是会觉得魔幻。 抛开这个不谈,就拿神诋敕符来讲,他在伽蓝山的山神庙中就见过一个山神敕符,当时听算命道士张当然讲过其中的一些典故。 其中的几个关键词宁舒印象深刻。 妖族天庭,周天星斗大阵,阵眼,星碑...... 若是张当然与许缘心所说不差的话,那么这风雨渡也就像伽蓝山一样,是洪荒时期妖族天庭大阵中的一处阵眼。 宁舒看着这个充满岁月感的石碑,不免有些疑惑,那洪荒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使得妖族天庭到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消息,只存在于古书的只言片语中,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导致天地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自己在梦中所看到的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又与天庭有什么关系? 想着这些很虚幻的事情,看着斜斜的插在河边,刻着纹路苍茫符号的石碑,宁舒忽然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难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洪荒时期的风雨渡?” 宁舒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但还是能听得出里面微微发颤的音节,他本来是想说自己现在正站在洪荒时期,可又一想到这里很可能是幻境,便改变了说辞。 可纵然是如此,也足够骇人,谁人能追溯时光的河流看到亿万年前的场景?纵然是大神通者也无法做到。 ...... ...... 昆仑自古长存,仙宫更是底蕴深厚。 许缘心虽然不知自己的来历身世,但她确确实实是玉虚之主的道果所演化而出的一个崭新的生命,最后更是凭借内蕴仙根的资质在短短十六年修行到了归虚境。 除却有些空白的实践经验外,其余无论是从资质还是博学程度而言,许缘心都是极其特殊的那一个。 这疑似是洪荒时期的场景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又亲自解读了石碑上的字符,这一系列的改变让她认可了宁舒提出的观点。 他们眼中所见的真的是千万年前的风雨渡。 那个洞天中的‘门’仿佛有逆转时空的能力,让他们眼前的景物从现在抵达了过去。 这些似乎与他们之前的推断产生了某种矛盾,此前二人前往圣湖,结合典籍中的记载,判定圣湖应该是巫族的祭祀之地,而传承也应该是巫族传承,可而今面前的一切都在证明这里可能与洪荒时期的妖族天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宁舒看着许缘心眉间的郁结,思忖了一下后说道:“这石碑看上去已经荒废太久了,若是妖族天庭还在的话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状态,神诋若在,则神碑不倒,神庙不坏,而我们面前的这个神碑上面的神性早已散去,想必就算是洪荒时期,也绝不可能是天庭鼎盛的时候。” “而此前我们在圣湖时曾推测过,那里是巫族的传承,结合你所说,洪荒时期巫族与妖族天庭并不对付,所以我猜测,可能在洪荒年月里,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了妖族天庭的衰败,然后天帝所封的神诋也消失,可能巫族是其中一方受益者,所以这里便从天庭所属变成了巫族所属。” 许缘心抬起头来,听着少年的话,眼眸逐渐明亮了起来。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若是按宁舒的推断来看,那么这里与洞天,圣湖便能联系在一起。 看着面前的水流,许缘心沉默了一会说道:“看来我们得渡河了。” 二人来此本就是为了所谓的传承,虽然中途遭遇了诸多变数,可在误打误撞的逃亡下,却还是踏上了主线。 世人讲究缘分一词,西方教同样求缘法,这或许便是宁舒与许缘心的缘法。 天空中依然飘着雨丝。 风雨渡在泾河无数流域内并不算是那种险恶的一种,也正是因为它的平缓,才使得人们定居在此。 河面并不是宽阔到望不到边,但也没有窄到几步就能跨过。 几千米的距离。 对修行者而言大概会选择直接横渡虚空而过。 理应如此。 第234章 船上人 追溯时光的画面,千万年前的雨水。 古老的泾河。 久远的神诋。 而来自现实世界中的两个人所要面对的便是面前这条从天地初开之时,流淌了无尽岁月的河流。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时明月照古人。 对泾河来说也是如此。 风雨渡对岸的那座宏伟的河神庙充满着神性光辉,一缕缕飘起的香火要比宁舒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凝练,宁舒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有无数人曾经向着这座神庙祭奠过。 在许缘心的眼中,那座神庙中有很重要的东西隐藏在信仰之力底下,很有可能就是二人此行的目标。 虽然不确定,甚至一开始就是奔着书中的记载而来,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么即便只有四成的可能性,也要在潜意识里提升到七八成了。 若要前往河对岸的神庙,渡河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只是这河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毕竟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宁舒手掌中浮现出紫蝶,便要送至河中。 突然,远处的河面上不知何时卷起了风浪,而风浪过后出现一叶扁舟,宁舒皱眉,因为那个扁舟上立着一个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的船桨不停的卷起水浪,以一种不快也不慢的速度朝二人站立的河边行驶而来。 更重要的是,宁舒在这人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就像是河面上的一片落叶,扁舟随浪而起,随浪而落,飘飘忽忽,但不曾倾覆。 寻常渔家出海又怎会是这样的场景?更何况是在这个环境中,更显得诡异。 扁舟并没有靠岸,而是相隔一段距离停了下来,那人的斗笠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从佝偻的身形来看,应当是位老者。 “二位客人可要渡河?” 低哑的声音隔着河水传至二人耳中,更是有一种蛊惑的意味在里面。 就好比荒郊野外的旅客看到一间突兀又阴森的客栈,客栈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她晃动着丰满的身子,媚眼如丝的遥遥招手,邀请你来借宿,然后一夜迷乱,结果第二天发现自己其实是躺在坟包上面,这算是好的结果,大多数则会是变成一具被精怪吸干了魂魄的死尸。 所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不要轻易的相信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主动示好,并且看上去不怎么正常的……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宁舒与许缘心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将剑持在了手中。 对许缘心而言,威胁最大的并不是这船上怪人,而是面前这条河流。 见二人并不答话,扁舟上的那人依然问道:“二位客人可要渡河?” 语气不变,字数不变,和他第一句开口时一模一样。 不知时间的流逝,这片场景中的日头似乎并不会遵循东升西落的常理,但二人的沉默保持了很长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扁舟上那人重复了那句话九次。 每一句都一摸一样,挑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宁舒想起了小时候在平安城时看到街上卖艺人手中机关玩具,大多是动物模样,在拧紧了发条后,会按照里面已经设定好的齿轮运行,不断地做出相同的事,比如鼓掌,敲锣这样简单的动作。 而不远处河面上的‘人’,就像极了这样的东西。 若是说小孩子的玩具让他小时候好奇不已,那么现在面前那人则让宁舒感觉格外的不舒服。 “他......应该是真的生命,或者说曾经有生命。” 许缘心修为比宁舒高,自然能看透很多东西,但这一番话却让宁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试想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沦落为一个重复着只做某一件事的空壳,失去了自己的思想,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像洛城雨夜的那些生前作为神朝士兵的死士。 只是在这样一个不真实的地方,出现一个曾经是真实的人,处处都蔓延着诡异的气氛。 就在二人思考的时候,原本一直低垂着头,以斗笠压住面部的那人突然抬起头来,阴沉的说道:“二位客人若要渡河,不需银钱,三柱清香便好。” 宁舒并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是看到斗笠下的真容后,便下意识地拉着许缘心往后退了一步。 惊讶,无比的惊讶。 仿佛在脑海里扔下了一块巨石。 ....... ...... 青溪南帘村数万人家,泾河风雨渡十里河域。 常年风调雨顺,生活安逸,全靠着有河神的庇护。 在神道衰落的现在,能有着一位神诋庇护着世俗保证正常的生活,不受天灾人祸的影响,已然是一件幸事。 但这风雨渡的河神却因为败于河中妖孽之手而消失,从此将风雨渡十里地界交给了吞天大王,从而使得青溪镇以及南帘村尽数笼罩咋阴霾之下。 关于这位河神,人们的说法众说纷坛,但统一的观点就是,河神已经死去。 宁舒也亲眼看到了崩塌的神庙以及溃散的信仰和蒙尘的神像,这些都是神诋已亡的表现。 而这位河神是怎么死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被吞天大王杀死了。 但今日一见,这个说法恐怕还要值得商榷。 因为此时扁舟上,斗笠下的那张面容,便是宁舒此前在南帘村所见到的河神像真容。 头发苍白,面庞清瘦。 与神像和蔼近人的表情不同,这位站立在扁舟上的老者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他是河神?” 许缘心也认出了船上老者,这样一个已经消失好久的神诋突然出现在这里,怎能不叫人惊讶? 今日此行所遇到的奇怪事实在是太多,而河神以这样一个状态出现在此处,着实令人猜疑。 是什么因素导致老河神变成了这副样子?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日他真的是被吞天大王斩杀了吗?还是另有隐情? 宁舒当时便有这个疑惑,按照那青溪镇酒馆掌柜所说,老河神庇护风雨渡已有百年时间,吸纳香火更是数不胜数,而吞天大王不过望生境巅峰,老河神怎会轻易落败? 看来其中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看他的状态好像很不对劲。”许缘心眯着眼仔细观察后说道:“很有可能是肉体早已消散,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点点信仰之身。” 宁舒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一种感觉,这河水并不简单,不然不会让一个神诋驾船在河上接客,而现在我们不知道这老河神是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还是有人将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这船我们不能轻易去上。” 其实宁舒也存有救一下这老河神的打算,虽然他是仙道修士,但毕竟此刻他身上也有风雨渡的信仰之力,也算是同为神诋,抛却自己需要渡河的想法,不论这老河神是自身原因所导致还是背后有东西导致他变成这个样子,总要帮他解脱出来。 许缘心听到宁舒最后那句话后也点了点头,说道:“徐公子你说的对,我自从进入圣湖之后便有一种感觉,这里并非是一个无主之地,可能隐藏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凡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更不用说已经超越世俗的修行者,而这种趋利避害在许缘心这样已经能够接触到天地本源的大神通者手中,已经可以作为一种洞察真相的能力运用起来。 老河神立于船头,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岸上的两人,等待两人上船。 宁舒并不理会老河神诡异的状态,而是驭使肩膀上的紫蝶向扁舟飞去。 因为扁舟并未靠岸,所以中间相隔了一段水面。 风雨渡是出了名的水势平缓,在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有水性好的村民横渡整个河面,而船只倾翻的惨案在吞天大王来之前都是很少发生的。 现在这个古老时期的风雨渡表面上看去也是如此。 但只是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 当紫蝶翩翩飞到水面上时,没有任何征兆,紫蝶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朝河面落去,然后被平缓的水流吞噬。 与此同时,岸上的宁舒只感觉自己感知天地中一阵刺痛,眼前一黑险些就要向后倒过去。 还好许缘心将完整的《神游星空决》传给了他,不然单凭这一下,自己修炼了很长时间才凝炼的紫蝶元神便会消散。 这水可吞一切。 宁舒有一种感觉,就算是自己驭使五十弦都会被落入河中。 感知天地中的刺痛使得他胸口涌起一阵灼烧感,嘴角渗出一缕血迹。 “大意了。”他用手将嘴角血液擦去,神色无比凝重的看着眼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河流。 如果不亲身去体验的话,根本无法发现这平稳水流下藏匿的杀机。 许缘心见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手中符箓一闪,化出一根羽毛,随风缓缓落向河面。 羽毛落在河面的一瞬间便沉了下去。 “鸿毛不浮,飞鸟难过。” 许缘心眼眸微颤,说道:“这是天河弱水......” 第235章 渡三千弱水 许缘心无比震惊,比看到扁舟上的那人是老河神时还要震惊。 她看着被河面悄无声息吞噬的羽毛,细眉微微皱起,说道:“弱水,青水出西北隅,以东,又北,又西南,过毕方鸟东。” “弱水之劫,始于天河,终于天河,传中只在九天之上的天庭中存在,怎会在此?” 作为风雨渡河神的宁舒,虽然才掌控这条河域时间不长,但对河域内的一石一沙都了如指掌,从来没有听说过流淌在南帘村前的这条河流是传说中的天河弱水。 古人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在世俗中这句话的意思很是美好,纵然美好的事物再多,也只取其中一点,但在修行界,尤其是了解远古传说的大门派,对弱水这两个字尤为忌惮。 “九天之上的灵霄宝殿南天门前便有这样一道河流,河流中所流淌的水便是弱水,一方面是为了不让此水影响人间,另一方面是作为天庭的第一道防线,传说无论是修为多么深厚的修行者,若是强渡弱水,都会被削去一身修为,然后沉入河底。” “洪荒时期曾有人将一缕弱水炼化入法宝,神通一成,无人可挡,闯下了赫赫凶名。” 许缘心沉浸好奇的世界里,没有看到宁舒的阻拦,少女用手虚空一握,便拘上来了一团河水,她闭上眼感受片刻后说道:“并不是很纯粹,像是只有一丝弱水的功效。” 她睁开眼向着船上的老河神问道:“老爷爷,你知道这河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二位客人可要渡河?” 一个人带着天真好奇的问着,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回答着,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许缘心看着宁舒奇怪的眼神,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我忘了他的状态有问题。” 宁舒想了想后问道:“既然不是真的弱水,那么功效上应该会差得多,有没有什么限制,比如什么境界无法过去这样的?” “望生境肯定不可以......”许缘心掐着指诀说道,然后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随即又补充道:“我这个境界也不行。” 当然,少女口中的这个境界是指知梦境。 宁舒没有去在意少女的措辞,他看着立于扁舟上,如同雕塑一样的老河神,突然说道:“你希望自由吗?像林间飞鸟一样。” 许缘心低着头看了看裙摆下的鞋尖,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向往这样的生活的,不然也不会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玉虚宫。 宁舒接着说道:“我原以为自由就是离开自己原有的地方,前往不一样的地方,后来发现,这并不是真的自由,这样做反而会遇到更多的将自己束缚住的事情,甚至相比于以前会更加不自由。” “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离开平安城是否正确,但慢慢的我明白,真正的自由并不是存在于肉体上,而是本心的通透,在自己的原则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坚守住他。” 这些话说得逻辑有些混乱,甚至与眼前的场景没有丝毫的关系,但许缘心手中握着五十弦的剑柄,明白了这把剑主人的意思。 既然二人来到这里,那么肯定是想要完成一开始的目标,而面前这条河就是阻拦在前进路线上的障碍,若要做到通透,便要跨过去。 “救他?” “救。” 既是为了渡河,也是为了帮助老河神解脱。 二人都能看出来,这扁舟上的老河神处于一种很不好的状态,像是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终生只能游荡在风雨渡的弱水中,重复着相同的话。 而他的真身或许早已死去。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刮过一阵妖风,宁舒持剑转身,指向远处泛起波澜的虚空,一个中年人凭空出现,正是那灵感大王。 距离宁舒和许缘心逃离圣湖已经过了好长时间,灵感大王终于还是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背负着双手向河岸边走来,脸上带着轻松随意,似乎此前那让二人受到损伤的漩涡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看着持剑的宁舒,轻蔑的冷笑一声,并没有出手,而是看着河面上的船只冷冷的说道:“作为河神竟然有朝一日会被河水束缚,落得这般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敢只身闯天河弱水,不知是该说你愚蠢还是狂妄。” 这话说的极为刺耳,身为掌控一方水域的河神,最后反倒是终身受制于河水,的确是一件凄凉的事情。 老河神的状态恍若行尸走肉,对灵感大王的一番讽刺充耳不闻,而是依旧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客官可要渡河?” 灵感大王笑道:“渡又如何?不渡又如何?” “若要渡河,不需银钱,三柱清香便好。” 依旧是一句重复的话。 灵感大王闻言冷哼一声,说道:“都成了这副鬼样子,居然还贪念香火之力,本王为河中神诋,渡河何须用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向本王讨香火?” 老河神说完后便保持着静立的状态,等待着岸上人的选择。 灵感大王走向岸边,手中化出一团云气,变成一个花篮的模样,然后抛掷到水面上。 很神奇的是,花篮并没有像之前宁舒与许缘心的遭遇那般沉下去,而是如同一艘船一样浮在水面上。 灵感大王踏了上去,转头朝着宁舒二人说道:“小辈,本王在前面等着你们,前提是你们不要死在弱水当中。” 然后便驭水而去。 “那是......刻有妖帝印记的法宝?”许缘心惊疑道。 宁舒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灵感大王能够渡弱水而不沉,原来是有这样的手段。 妖帝是十万无量大山的主人,神秘至极,据说除了无量妖宫中的核心弟子外,没有多少妖见过这位妖族帝者,但天下万妖依旧以他为尊。 至于妖帝的修为,没有明确的信息,只是知道他早已超越了五境。 整片天地间能修行到归虚境,迈入大神通者之列,足以傲视天地,但只要是那个境界的人都知道,在他们之上还有更加神妙的境界。 这样的人不显于天地,但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能有这样一个大人物刻下印记的法宝,莫要说这还不是真正的弱水,就算是九天上的天河弱水,怕是也能走上几个来回。 “还能离开吗?”宁舒看着灵感大王远去的身影,挑了挑眉头问道。 他虽然目标是为了传承而来,但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命比传承还重要,所谓激流勇退方显英雄本色,宁舒不会认为自己是英雄,但激流勇退还是没问题的。 许缘心向着四周扫视了一圈,看着手中的法术观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仅有的一线生机应在对岸的河神庙中。” “也就是说,无论无何我们也要渡河?” 许缘心点了点头。 “唉。”宁舒有些无奈,继续看向河面上的扁舟,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坐船吧。” ....... ...... 扁舟行驶在风雨渡的河面上,很平稳,坐在上面如履平地。 老河神在船头,宁舒与许缘心在船尾。 中间摆着一个香炉。 一路上遇到的诡异事太多了,以至于当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出现时,二人也都能安然接受。 比如这风雨渡的河面非常宽阔,站在岸上看到的画面就像是假象一般。 河面宽阔到当扁舟开始出发后,整个水域仿佛变成了大海。 没有任何方向。 周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除了水之外,只有不停打下的雨丝。 河水中并没有鱼,想来弱水之中也不会有什么活着的生物。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为了避免水路上的枯燥乏味,行驶在河面上的船家大多是些热情好客之人,与客人欢饮达旦都是经常能见到的事情,但在这个扁舟上却没有丝毫体现。 老者立在船头根本不说多余的话,而宁舒与许缘心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同人交流的性子。 船中间的香炉中燃着三根清香,不受雨水的影响。 这是宁舒上船时插上的,他没有所谓的神不拜神这样的理念,只知道若是自己不祭拜的话,这艘船怕是永远不会开。 宁舒望着河水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他们主动上船实属无奈之举,既没有相应的实力横渡弱水,也没有像灵感大王那样有妖帝印记的法宝,更是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只得冒险上船寻找一线生机。 “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宁舒低声说道。 许缘心闻言一怔,本来二人一路上就没有遇到过正常的事情,但宁舒此刻专门提出来,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你想,若是这老河神是船夫,那么这艘船是用来接谁的?若是专门等我们的话,那太过虚幻了,那若是接引每一个来这里寻宝的人,这千万年里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去了哪?老河神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又是谁在做这个事情?” 宁舒接连抛出了各种信息,听的许缘心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衣角。 第236章 俗世之问 宁舒向着船尾挪了挪,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着许缘心说道:“无论什么事都是有因有果的,有船家,自然就有客人,有追求,自然就有目的地,我们便是这船上的客人,而河对面的河神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不认为我们就是唯一到访的客人,千万年的等待只落在我们头上这太俗了一点、” “既然到访,必然有主人,那么此地的主人是谁?” “又或者......我们眼前的老河神同我们一样,也曾是此地的到访者。” 许缘心原本皮肤就很白皙,此刻的苍白之下更是显得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神情,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凭她的聪慧,又哪里能不明白宁舒的意思,细细思考后便觉得实在太过骇人,她轻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要上这条船的目的?” 宁舒点了点头说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且......我们貌似也没有其他的方法。” 这话说得虽是无奈,但也透着一种顽强,而这样的顽强使得宁舒与许缘心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最冒险的方式。 要知道上了船之后,可能二人的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因为他们的身前是状态诡异的老河神,而周围都是茫茫的天河弱水。 无法做到脚踏实地,只能握紧手中的剑以求心安。 宁舒拿着长剑,而许缘心手中则握着少年的五十弦。 船中的三柱清香并不长,但看它燃烧的趋势,只怕不抵达对岸是不会燃尽的。 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飘荡,没有寒暄,也没有畅谈,只有安静到诡异的氛围,雨水拍打在脸上,被风一吹,有些冰凉刺骨。 感受着少女与自己身体接触部分传来的微微颤抖,宁舒压低声音问道:“你害怕吗?” “没有......”许缘心有些倔强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凉。” “你不是也在发抖?” 听着这话,宁舒一怔,旋即发现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也在打着颤,而背上更是有一种发毛的颤栗。 不单单是因为害怕,其中更大一部分是一种紧张的刺激感。 就像是提前得知某种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即将来临那样,又或者是有恐高症的人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 若是要让宁舒举例子的话,大概有点像太府考核开榜前以及自己登上静心塔九层时的那种感觉。 “我懂,小时候偷偷去宫前看他们修炼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许缘心想了想后说道:“这好像是一种偷偷做坏事的紧张感。” “我们这趟可不是在做坏事。”宁舒望着面前看不到边的河面无奈的说道。 这下真的是上天入地都没有门了,连提前他们二人出发的灵感大王也看不到身影。宁舒有一种感觉,他们的船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 虽然表面上说着不害怕,但不论是宁舒还是许缘心,内心都有一种不安感。 这种不安感来自于河对面的神庙。 即使现在河面上的大雾让他们看不清对面的景物,但在上船前看到的那一幕却一直印刻在二人的心中。 这是神诋的力量,能够让人看一眼便印刻在心中,这样的手段已经通天。 不过宁舒曾经在生死边缘走过,又经历过静心塔上的重重幻境,更是于不觉间去过传说中的黄泉,所以对于神诋这样的手段,他并不怎么在意,即便此时那座神庙扎根在心中,可若是宁舒愿意,下一刻便能够以剑破之。 之所以此时不动,是因为他想破解一下身前老河神的秘密。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 ...... 灵感大王负手站立在花篮之上,看着茫茫水泽皱紧了眉头。 他的状态虽然看上去很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座神庙的影子已然盘踞在自己的心头,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抹去。 先前他在河岸边对着老河神说的那番话,一方面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渡河,另一方面便是想要驱逐心中神庙的影子。 只是当他在这河面上漂浮的时间越长,那河神庙的影子便愈发的清晰。 灵感大王本身就是通天河的神诋。 他自幼便是苍龙一族附属,一路修行,入妖宫,学妖法,虽不比妖族太子那般绝世的人物,但在十万大山也是一方翘楚,后来更是抛却了妖族法门,毅然投身神道,并没有就此衰落,反而是变得更加强大。 他很明白这河神庙在自己心中显化意味着什么。 就像此前说的那样,同为神诋,岂能信仰他人? 而这般强行在心中显化,明显是要将灵感大王的神位压在底下,让他臣服。 这样很可怕,灵感大王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所以他蹙紧了眉头。 他千里迢迢从无量来此,就是为了夺得此地的传承,而风雨渡中的吞天大王便是他的亲弟弟,为此他不惜放下仇恨,只为了能够拿到传承。 灵感大王并不知道这里的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凭借通天河中的一块石碑记载与吞天大王传回的信息,断定这里必然有一门大神通。 洪荒前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他便是其中一个。 而他之所以暂时放过那个少年,是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年会是一把打开传承的钥匙。 就像是以星辰之力打开圣湖传承那样,一把钥匙或许可以用到第二次。 但他同样忌惮对岸河神庙中存在的东西,以他的境界已经能够感应到,这片虚幻的洪荒时期的天地,必然有人在背后主导着一切。 灵感大王迫切的想要抵达对岸,虽然他有着妖帝刻下符文的法宝,不至于被弱水吞噬,但若是这样放纵其他神诋的印记在自己心中滋长,只怕自己还没到对岸,便会神力崩塌。 ...... ...... 宁舒与许缘心肩并着肩目视前方,丝毫不敢有松懈,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老河神暴起杀人,或是将船只倾覆,又或者发生点什么更诡异的事情。 一切皆有可能。 因为二人此刻没有任何主动权在手中。 “我们应该掌握主动。”宁舒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欢把自己选择的权利交到别人手中,这样太难受了。” “这会就救他吗?” 许缘心知道宁舒的计划,但她本以为是上了岸才实施,却没想到少年现在就要行动,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之后的风险都很大。 “你会开船吗?” “你为什么不是问我有没有把握?” 宁舒没想到少女的思维竟然如此跳跃,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我不会开船,但是我看别人开过船。” ...... ...... 烟气袅袅。 一只紫蝶在其中飞行。 紫蝶此时上方的一片羽翼格外的明亮,那是风雨渡十余里的信仰之力。 既然这老河神只是一具没有神魂的躯体,那么宁舒便想用他曾经所庇护的那一方水土尝试唤醒老河神的一点神性。 这并不是他天马行空的想法,而是在听了许缘心讲述的过去有关神诋各式各样的故事后,得出的唯一靠谱的方案。 据传闻古时候神道还兴旺之时,神诋的性命是与俗世的信仰锁定住的,信仰聚则神诋生,信仰散则神诋亡,有因为百姓埋怨而衰亡的神诋,也有因为百姓拥簇而修为突飞猛进的真神。 老河神庇护风雨渡数百年,其中又怎会没有牵绊? 当紫蝶翩翩而起,属于风雨渡的那层清光将整艘扁舟笼罩。 而一直背对着宁舒二人,如同雕塑的老河神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船中的香炉出神,虽然眼眸依旧空洞无神,但那股死人般的阴郁却是消退了不少。 宁舒见到这个方法取得了效果,竟要比他所预想的还要有用,不免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他将自己的感知天地封闭了起来,然后把那些日子在南帘村除妖时收集的信仰之力尽数发散,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从一个仙道修士转变为了神道中人。 这也就是他所修法术奇特,后来又修了完整的元神之法,若非如此的话,就像那灵感大王,妖法与神法只能留其一,无法共存。 宁舒一脸严肃,向着船头转过身来的老河神问道:“敢问河神,有妖于风雨渡兴风作浪,为祸世间,你可知晓?” “那河妖夺人性命,毁人家园,你可除之?” “那风雨渡十里地界尽数活在悲痛中,妻儿离散,家破人亡,百姓民不聊生,它让你的子民们受够了折磨与屈辱,那时的你又在何方?” 宁舒虽然并不是嘶吼与呐喊,但当他三句话还未说完时,声音便有点哑了。 因为他这三句话是代表南帘村的百姓问的,用上的也是南帘村百姓的信仰。 这些都是他立于风雨渡时,耳中听到的声音。 那时候的声音要比他现在还要苍凉无数倍。 句句带血,字字含泪。 这样的俗世之问,问神诋,问天地,此刻由宁舒代替众生向这位享了风雨渡百年香火的河神发文。 第237章 迷途之中 信仰来自于俗世,那么俗世自然有资格向享受信仰之力的神诋发问。 你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便要受到惩罚。 这是神道与仙道最大的不同。 仙道自由无拘束,但修行起来沿途颇多困苦,甚至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到长生的超脱境界。 而神道则没有仙道那样多的限制,只要有人信仰,那便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法力,并且可以一直存在下去。 可能是世间无法存在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神道虽然有这样的好处,但只得困于一方而不得自由,并且将自己的命运与其庇护的水土紧密联系在一起。 据说在天庭设立的神制下,除非有天庭号令,否则神诋根本无法无法离开其神域,也就是如今九天之上的古天庭消失千年,天网神律不断减弱,天地间的神诋才能无视神域前往其他地方。 ...... ...... 宁舒的三句话看似很是寻常,但在信仰之力的笼罩下仿佛是九天上响起的三声惊雷,一次比一次来的猛烈。 此刻的他不再是一名神诋,而是南帘村乃至青溪镇数万人口的其中一员。 香火烟气如同河水一般泛起波澜,在这一刻,宁舒眼前的景象好似回到了那夜南帘村举族祭祀他时的样子。 惶然,浩大。 在许缘心的眼中,身边这个少年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南帘村时穆清儿的画面,带着祈求的渴望,一直到失望后的绝望。 那时的她也想问上一句,曾经庇护在这里的河神去了哪?怎么就能够忍心放得下这里的家家户户? 而现在,他们终于在这不知名的洪荒天地,弱水上的扁舟中见到了这位消失的河神,也有机会问出了那些没有机会问出的话。 曾经的失望,不甘,甚至怨恨,此刻尽数涌向船头上沉默的那个老者。 可曾知晓? 可曾出手? 在何方? 三句喝问如同猛烈的风灌输进老河神的耳中,阴郁的面色渐渐淡了下去。 但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只差一点。”宁舒仿佛被耗尽了法力,脸色苍白,额头不断地渗出汗水。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眼看此法已经达到了效果,可老河神终究没有醒来。 “他心里有一座神庙。”许缘心盯着手中的法术轻声说道。 宁舒闻言瞬间明白了过来,这老河神之所以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心中自身的信仰已经全部被取代,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将他侵蚀,所以才会被人掌控。 不同于宁舒与许缘心的特殊,这老河神必定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才导致了这个情况的出现。 河对岸那座神庙中究竟有什么?竟然能吞噬一个人的信仰? 此刻的宁舒有着和灵感大王一样的疑问。 事到如今,没有收手的余地,宁舒只得重复的这般发问,将希望寄托在老河神本身的信念中,若是他依旧对南帘村的百姓心存庇护,那么自然能够驱除甚至战胜心中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做不到的话,只怕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但老河神做出了反应,转过了身,起码说明是有用的。 老人没有神采的瞳孔中色彩不断变化,能分得出其中一种颜色是代表着风雨渡的信仰,那是来源于宁舒的,而另一种相当霸道且陌生的东西,应当是属于这片虚无世界中的那个掌控者。 至于这个掌控者是一个什么东西,只有到达河对岸才能知晓。 “那时的你又在何方?”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宁舒说完这句话后已经没有继续发出声音的力气了,只感觉喉咙甘甜。明白自己已经到了一种极限,并不是寻常人的沙哑,而是一种反噬的表现。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这是足以让人进行深刻思考的问题。 老河神眼眸时而浑浊,时而清明,衣袍迎风颤抖着。 “泾河之神佑南帘,风雨有灵护苍生。” “香火兴旺九天散,信仰不灭水土安。” 许缘心轻声说着这句南帘村百姓用来祭祀河神时的祭词,比起宁舒的以信仰之力喝问,她带上了来自玉虚宫道法的引导。 这样的双管齐下,仿佛给宁舒原本打下的基础又狠狠的补上了一次重击。 老河神眼中的变化终于是清明占据了绝大部分,而那一丝浑浊被压迫到了最小。 “你是谁......” 少女的这一句话与宁舒之前的完全不同,就像是一个俯瞰天地的主宰者带着审视的质问一般。 不似化雨春风细微入骨,而是九天神雷振聋发聩。 “我是......谁?” 老河神喃喃自问,终于是说出了不一样的一句话,他眉头紧锁,像是在用力回忆自己的一切。 “我是这......弱水引渡人。” “不对......我不是。” “我到底是谁......” 老河神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抱头,不断地发出一阵阵低吼,显得很是痛苦。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我不是弱水引渡人......不是......” 听着这老河神如同病呓般的低语,宁舒与许缘心的心头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酸涩。 一个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被不知名的东西操控着整个人生,变成了一具没有自我思想的傀儡,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而且,就算是拼命回忆,可却怎么也无法想起。 就像是离家多年后,回到家乡,却发现一切都物是人非,明明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却怎么也无法找到。 许缘心不忍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抬起双手在空中演法,幻化出一片青溪镇地界的画面,一边念着河神祭词,一边将画面移至老河神身前。 老河神放下抱在头上的双手,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画面,久久无语。 那些孩童的欢声笑语,街上人群的熙熙攘攘,河边上的劳作打闹...... 许缘心甚至将声音也模拟了出来。 老河神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突然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喃喃道:“我不是弱水引渡人......我是......风雨渡河神......” ...... ...... 一幅画面出现在宁舒与许缘心的感知天地内。 风雨渡前的南帘村。 百姓们世代定居在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山青水秀,十里烟波如画,端的是一方宝地,而此地因为世俗的世代祭祀,从而产生了浓厚的信仰愿力,但此地的河神庙因为天庭的消失早已无主,使得信仰之力空有聚集,而无处所用。 三百年前,一个游历天下的散修路过此地。 那时的风雨渡因为上游河域的改道以及接连不断的暴雨,发生了难得一见的水涝灾害。 散修为了磨砺道心,留下来帮助百姓们治理了水灾,然后因修为境界迟迟无法突破的困惑,从而选择了放弃仙道,投入神道,做了这风雨渡的河神。 这一做就是三百年。 散修从年少出山的意气风发,到中年困顿的迷茫,最后到成为河神的慈爱。 那风雨渡千年来积累的信仰之力尽数被他吸收,而他的神力也不断破境,最后到达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 为了履行神道与世俗的约定,在接纳了这些信仰之力后,散修决定庇护这片土地。 直到此刻,画面便结束了。 宁舒与许缘心明白,眼前的这个老河神就是三百年前留下来的那个散修。 此时的老河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种诡异状态,而是变得很纯粹,就像是神庙中的神像活着走了出来。 慈眉善目。 纯粹的信仰之力。 他看着面前的宁舒二人,躬身行礼。 “老朽多谢二位恩人。” 宁舒同样还礼,但他还有些疑惑,正打算问出时,却见老河神摆了摆手说道:“老朽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妨听我把故事讲完。” …… …… 散修成为河神后,用心治理一方水土,使得风雨渡的各方面比以前更加的好,而他所吸纳的信仰之力也愈发的醇厚。 因为有这样的基础,所以散修对于风雨渡的理解也出现了更大的突破。 然后他发现了风雨渡隐藏的秘密。 子母水源,洪荒传承。 作为曾经是仙道修士的他又怎会不知这洪荒传承的珍贵,更加之他现在掌控一方水域,于是越发的有底气。 终于在一个精气神都提到巅峰的夜晚,散修离开了河神庙,只身前往山中的圣湖。 他修有洪荒时期神诋秘法,又恰逢圣湖开启,于是他便很轻松的通过了漩涡和‘门’两道关卡,来到了这片虚幻的天地中。 而这里流淌的弱水以及对岸神庙散发的光辉让他更加相信传承的不凡。 那时的散修正值修为巅峰,享受十里水域的信仰,一身神力通天,丝毫不将这天河弱水放在眼里,为了拿到信仰,超脱神道的束缚,向着更高的境界攀升,他选择了以己身强渡弱水。 但就是这样人生得意导致的自大,使他在这弱水中差点丢掉性命。 也亏得散修修有秘法,才得以逃脱出来,但即便如此,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也不剩下多少。 受到挫折后心灰意冷的他逃离了圣湖,回到了南帘村的河神庙中静养。 可无论散修怎样想要回到最初的状态,在他的心中总会有一个神庙的影子。 那是一座不属于他的神庙。 第238章 永不消逝的信仰 散修从弱水中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回到现实中的风雨渡。 因为心中那被烙印进来的神庙虚影,导致他的修为不但停滞不前,反而愈发下降,甚至风雨渡十里地界的信仰之力都没能够涌入他的神魂中,倒像是被进贡给了心中的那座神庙。 堂堂河神从此变成了容纳他人信仰的一个容器。 比这些还要严重的却是散修的道心,就像如同睥睨天下的君王突然落入世俗,并且还是变成了社会最底层的那种人,过着下贱,屈辱的生活,任谁遇到这种事情,信念都会崩塌。 在这样的多方面的摧残折磨下,曾经由仙道转为神道的散修从此一蹶不振。 幸而风雨渡地界常年风调雨顺,不曾有过天灾人祸,所以即便散修一身修为不复从前,但却也无人发现,相反那些在他神域内被庇护的百姓们,将这样的功绩全部归在了河神的庇护上。 香火逐年兴旺,信仰之力浓厚的快要凝结成河流。 但这些都与散修无关,不但他自己享受不到这些来自世俗的信仰,而且自己愈发的衰老,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像是苍老了百岁。 本来修行者寿命便比俗世凡人要长,虽不得长生,但也能活到百岁以上,但散修心中的那座神庙,不仅吞噬着原本属于他的信仰,更是吞噬着他身上的精气。 扁舟依然在茫茫无际的弱水上飘着,即使从他们自岸边出发已经过去了好久,但依然没有看到有关对岸的丝毫踪影。 船上的清香缕缕,较之于前一段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不同,原本带着压迫的烟气此刻变得圣洁干净,有一种在现实的河神庙中的感觉。 与那灵感大王一样,宁舒深知对于一位神诋而言,原本的信仰崩塌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对凡人而言是如此,对本身就吸纳信仰的神诋更为严重,更别说心中还有其余不属于自己的信仰的印记。 就和道门与神朝一般,互相有不同的,甚至势同水火的相反理念,若是强行拉过来一个道门修士,对他灌输神朝以凡俗为主的理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让宁舒这样的神朝人去接受道门凌驾世俗的观点,更是不现实。 如果以法术强行灌输,只怕会将一个正常人变成痴傻之人。 对于老河神的遭遇,尤为残酷。 宁舒在平安城时,曾经听老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大山中有一种很奇怪的虫子,这种虫子呈线条状,像是干枯的铁丝,比它模样更可怕的是它的生存方式。这种虫子并不像其他虫类一样,朝生夕死,又或是破茧而出直到老死。 它一出生便是在其他虫子的体内,靠着其他虫子的养分生存,而被这种虫子侵占的昆虫从此便失去了生命,一生都被这个铁丝般的虫子操控,如同一具行走的尸体。 民间传说中称死而不化的尸体为僵尸,因此这种失去了自己生命,被寄宿在体内由其他东西操控的被称之为僵尸虫。 宁舒见过那墓鬼,本体为精怪,占据死尸进行修炼,这种尚且是死了才进入并且操控,相比于活着的时候进入,不断地侵蚀就显得没有那么残忍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变成别人的傀儡,并且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现状,要比死了还难受。 看着面前的老河神,宁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河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之后的故事皆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 ...... ...... 风雨渡常年无灾,散修便没有被人察觉到神力的减弱。 但天有不测风云。 风雨渡中不知何时来了一条鱼妖。 这鱼妖便是从无量山来的吞天大王。 初来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想必是听闻过这里河神的威名,不敢生出事端,但久而久之便被它察觉到了散修的状态不佳,随之便是斗争。 散修若是巅峰之时,自然可以只手镇压这吞天大王,但他的状态确实太差,不仅体内神力精气枯竭,就连信仰之力也无法动用,交手几个回合不到,便被妖气冲天的吞天大王打落河中,败逃回了河神庙。 而南帘村的百姓并不知其根本原因,只道是自己信仰的河神突然失去了庇护自己的能力,从而心生绝望。 那吞天大王是灵感大王的胞弟,自然知道怎样去摧毁一个神诋,于是它向着南帘村索要祭祀,并且要这风雨渡十里的香火归于它。 原本就十分虚弱的散修在这样毁人根基的手段下更加受伤,他曾靠在河神庙前的石柱上亲眼看到自己庇护的百姓将孩童当作祭品投入河中,也曾见过因为水域被掌控而失去生计,走投无路的人投河自尽。 相比于自己神力的缺失,这些画面在他眼中就像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剐着他的肉身。 世俗的呼唤没能让他重新站起来,于是这些寄托希望的呼唤变成了失望的埋怨。 神庙坍塌,神像蒙尘,神性不再。 从繁华到衰亡。 这些都被散修看在眼里,但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活在阴霾下的百姓们。 而在解决这一切的方式选择上,散修选择了一个唯一的,也是风险最大的方法。 也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追根溯源,一切的源头都是根植在他心中的那个神庙,而这座神庙就在弱水对岸。 不论是出于对神诋的职责,还是散修自己心中的不甘......总之,散修再一次踏上了前往山中圣湖的道路。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尚是修为巅峰的他都无法在弱水全身而退,现在虚弱的他又能有几分作为? 从此,风雨渡十里地界少了一位河神,而虚幻天地的弱水上多了一个立身扁舟上的引渡人。 ...... ...... 后来的故事宁舒与许缘心都知道并且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吞天大王为祸风雨渡无人可阻,更是施法将南帘村封锁了起来,化为了禁区。 许缘心离开玉虚宫,走下昆仑山,一路游历至此,虽有心诛妖,但却晚了一步被吞天大王逃走,最后发现此地不凡,留下了一道禁锢符箓后,返回了玉虚宫翻阅典籍。 宁舒一路南下,路过南越,翻过山岭,中途救下了上山求助土地的南帘村穆清儿,然后停留在青溪镇了解事情真相后决定前往南帘村除妖,并且最后在世俗信仰之力的帮助下入神道成功斩杀吞天大王,重新将河神信仰立了回来。 而许缘心回来后发现宁舒已经除妖成功,随即邀请宁舒共同寻宝,最后碰见了这位失踪已久,堕入弱水的老河神。 听完这个贯穿了风雨渡近百年的故事,就连恢复神智,作为亲身经历者的老河神也唏嘘不已。 “是我对不起风雨渡十里的百姓们。”他面露悲悯之色,凄然的说道。 “人生最多的便是身不由己啊。”宁舒心想,然后诚挚的向着老河神拱手行了一礼。 虽然老河神最终还是没能回去救他的那些百姓,但就凭他舍弃仙道,入神道,并且庇护世俗三百年,就足以令人尊敬。 “所以河对岸的神庙里有什么东西?这里的传承究竟是什么?” 宁舒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首先正是因为这圣湖之下有一处虚幻的洪荒前的风雨渡,而风雨渡中流淌的是天河弱水才使得老河神折戟于此,更是因为河对岸那座神秘的庙宇将老河神神魂侵蚀,才会引发后来吞天大王占领河域的事情发生。 而宁舒与许缘心正是因为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才留在了南帘村,并且来到圣湖中,二人与老河神最初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寻找传承。 可即便都走到了这个阶段,他们还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传承究竟是什么。 老河神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我就算已经落得这般下场,却也依然没有见到过神庙中的那个东西,当我第二次来到这里时,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落入了弱水中,再醒来时便看到了你们。” “至于这里的传承,具体的我也未知,只是我当河神之时,曾在河底见过一块石碑,上面记载了一些传说和浅薄的法术,再结合我第一次来时的经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传承应当是一种通天之法,而且有可能还会有一件法宝,是先天法宝也说不定,因为有很大概率,这片洪荒前的幻境便是那件法宝演化而出的。” 宁舒与许缘心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抛却危险不说,单是这法术与法宝就足够让人豁出性命去试上一试。 通天之法,先天法宝。 这是修行界两大领域内最珍贵的东西,尤其是内蕴小世界,还有天河弱水的法宝。 宁舒手中有一把半先天法宝,就能够让他在诸多杀局中破局而出,而许缘心看似大方的朝宁舒扔出一本元神之法,可她心中清楚,这样的法门即使是在玉虚宫中都不多见。 但这里竟然都有。 老河神悠悠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后生,老朽还有一些事有求于你们二人。” 第239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姬潮月趴在船边,哼唱着这首神朝的民间歌谣。 这条河是泾河,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故事传说都与这条河有关。 两岸青山,若隐若现。 雾气喷薄,水浪翻涌。 沿途尽是高低起伏的城郭,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 而山中则灵气充沛,并没有什么修行门派扎根在此开掘资源,就算是有建筑,也都是些道观佛寺,全都是在为世俗服务。 河面宽广,大大小小的船只横渡在上面,有精致小巧的画舫,有朴素简单的渔船,还有大气豪奢的商轮。 并不拥挤,从高处向下看去,就像是点缀在河面上的几片树叶,只是大小有别罢了。 而太府后山一行人此时就在一艘小小的渔船上。 这渔船并不是用来打渔劳作的,或者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 因为这艘渔船被姬潮生买下来了。 渔家看这一行人出手阔绰且气度不凡,哪里有拒绝的念头,欢欢喜喜收了钱,便将自己用于生计的家伙什送了出去。 他并不担心没有了渔船会影响自己的生活,因为神朝的神律制度会保障百姓的基本生活,更何况他得了一笔银钱,可以去做一些其他的生意。 后山师徒坐在船舱里,并没有人掌舵。 划船不靠桨,全靠浪。 对于这些个大神通者来讲,只是简单的驭水之术罢了。 其实以他们的实力,想要去某一个地方,只需横渡虚空就好,甚至可以用缩地成寸这样的法术,想必神朝的神律也不会对后山之人有严苛的约束,但他们偏偏选择了一种最平凡的出行方式。 祭酒说:既然入之,那便随之。 渔船旁边驶过一艘巨船,上面仿佛承载着一座宫殿,端的是富丽堂皇,酒香,果香,女子的脂粉香,随着风飘至姬潮月的身边。 姬潮月皱了皱眉头,对这样浓厚到有些刺鼻的胭脂味很嫌弃。 随着各种气味传来的是上面富家子弟与舞女的欢声笑语,听上去颇为热闹。 而渔船的另一侧则是一艘小小的画舫,画舫的丝绸帘子上绣着各色花朵,随风轻轻扬起,露出里面的人儿。 男子在正位盘坐,手中一杆青笛,演奏出悠扬的乐声,他对面的女子正提着皓腕斟茶,二人相印成趣,分外和谐。 比之华丽船只上的热闹情景来说,画舫显得很是安静。 感受到姬潮月的目光,画舫上的男子拱手致意,然后风一吹,便将丝绸帘子关了上去,使人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事物。 “我终于明白小师叔为什么喜欢安静了。”姬潮月认真的说道:“因为安静真的很好。” 不知何时,祭酒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已经远去的两艘风格迥异的船只,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没有哪一种就是绝对的不好......” “雅俗共赏。” “这般的人世和谐之景,也只有在神朝境内能够欣赏的到了。”姬潮生也走了出来,有些欣慰的说道。 “所以我才会带你们走过这些历史积淀下来的道路。”祭酒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感慨道:“纵使长生如何好,仙字依旧摆脱不了一半的人字在里面。” ...... ...... “我虽然现在是神诋,但毕竟也曾是仙道修士。” 老河神沉声说道:“当年我怀着一腔热血下山,走遍了南国的每一片土地,曾受到过来自氏族中的膜拜欢迎,也看透了那些被修行界压迫的世俗以不同等级的天壤之别,但同时也看到了神朝境内的和谐,这使我开始怀疑自己修行的初心。” “是单纯的只求长生,还是想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用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改变,不单是改变自己,还要改变其他人。”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在宗门中看来实在是愚蠢之极,踏上长生路,一心向道的人心中不该还有对俗世的牵念,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我的道心出现了动摇。以至于原本一帆风顺的修炼变得坎坷起来,迟迟无法做出突破。”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我心中无法坚守一种信念,一直在犹豫徘徊所导致的。当我来到南帘村,帮助这里的百姓治理了水灾,铲除了盘踞在此处的妖邪后,我明白了自己修行应该去做些什么,以往我认为那些以天下为己任太过不现实,但当自己做出选择后,才发觉其实很简单。” “虽然无法做到以天下为己任,但我可以从一里开始,一直到十里,百里。” “可是现在的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听着老河神这般言语,宁舒仿佛能够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行走天下的样子,但他的最后那句话,却带着浓厚的萧索之意,像是奔涌的水流戛然而止。 “我出不去了,所以老朽恳请二位,若是能活着离开这里,请将我所有的信仰之力还给风雨渡十里的百姓们。” 看着宁舒手中涌起的香火之力,老河神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我很早就应该死去了,残喘至今已是歧途,香火之力用在我身上不值得。” 宁舒欲言又止,忍不住叹了口气,许缘心说的没错,这老河神自始至终都只是一股神性之身,而他的本体只怕是早就被弱水所淹没了。 如今能让他从诡异状态清醒过来已然不易,再多的香火愿力也只能维持他片刻的状态,无法做到真的复苏。 老河神笑着说道:“像我这样违背了神诋契约的人,早就该魂归天地,哪里能奢求苟延残喘的活着。” 说完他看向宁舒,接着说道:“老朽能够看得出来,公子的信念并不是成为庇护一方的神诋,而是在更高远的地方,能弥补老朽所犯下的罪孽已是不易,这天地冥冥之中自有善恶因果,公子今日舍命护佑他人,未来定会有大福缘。” “我无以为报,只有一门《泾河显神咒》,这是洪荒前留下的神诋秘法,如今传授给你,当年我正是凭借此法才能够从这弱水中逃脱,想必多少能够帮到你们二人之后的道路。” 不待宁舒与许缘心拒绝,一串神秘的符号便涌入二人的感知天地中。 在宁舒的感觉中,就像涌入了一股冰凉的泉水。 御水诀,控神术,辟邪符......还有许许多多的祭文与经书。 看上去就是些普通的法术,但细细品味起来,里面的每一个都格外的高深精妙,与流传在修行界的那些小法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就在宁舒出神的那一刹那,老河神向着二人再施一礼,然后便像一阵烟气般散开,融入了船中袅袅升起的香火气里。 “他解脱了......”许缘心轻声说道。 宁舒同样点了点头,朝着那片已经没有人站立的船头行礼致意。 ...... ...... 弱水上雾蒙蒙的一片,置身于河面上的额人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就像宁舒二人上船后就没有见到过灵感大王的身影,同样,灵感大王立在花篮之上也在也没有见到过宁舒。 但这一刻他感受到身后泛起的那股波动。 并不能分清楚具体的方位,可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一股至纯至净的信仰之力。 无量大山中有妖国无数,灵感大王作为通天河中的一位神诋,神域内有十万妖族供奉,信仰之力浩瀚如海,但即便如此,这弱水上传来的那股力量仍旧让他心惊不已。 他很想拥有这股信仰之力,说不定可以借此一举突破到归虚境,也就是妖族的天妖境界,然后正式成为无量宫中的妖神。 但不知方位,他也不敢贸然掉头而返。 片刻的感应后,灵感大王知道了这是先前所见的那个扁舟上的老河神所拥有的信仰之力。 看样子是便宜了那两个小鬼。 想到这,灵感大王冷哼一声,随即放下心来,已然将宁舒二人当作了掌中之物,意欲在到达河岸后先将宁舒二人镇压,然后在去寻找神庙里的传承。 突然,灵感大王眼前的雾气消散,露出了平缓的河岸,以及岸上矗立的那座神庙。 铭刻着妖帝印记的花篮,载着灵感大王渡过了天河弱水,抵达了彼岸。 距离河岸不过五步的距离,灵感大王面露微笑,看着神庙,然后瞳孔微缩...... ...... ...... 扁舟漂浮在河面上。 此时的船上只有宁舒与许缘心二人。 在没有了老河神的引渡后,扁舟并没有失去方向,反而加快了速度向着一个方向前行,使得船中那一缕缕香火气都斜斜的向后吹去。 二人在经历了与老河神的一番努力后,身心俱疲,此刻躺在船尾,任由船只前行。 宁舒稍好一些,只是有些脱力,而许缘心却心神消耗巨大,最后那如同上位者的喝问,起到决定作用的同时,看似虽不激烈,但也让她用尽了法力。 扁舟是木板做的,上面并没有什么布垫或是枕头,所以用后脑勺枕上去不会很舒服,有些硌得慌。 宁舒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和微蹙的秀眉,想了想后偏过脑袋,略微下沉了一下身子,将肩膀倚靠在了少女的脸侧。 “靠着我......会舒服一些。” 第240章 雾前,雾后 许缘心没有拒绝,用脸颊在少年肩膀上蹭了蹭,选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靠了上去。 动作很缓慢,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随着移动,冰凉又柔顺的触感在宁舒耳边摩擦,像是极为名贵的猫儿尾巴。 少女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浅浅的呼吸声似有似无的响起。 前一刻还十分有君子气概的宁舒,此刻感受着少女的吐气如兰,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他努力偏过头去,尽量不和少女有肌肤上的接触。 但怎奈先前耗费了许多力气,此刻竟然连偏头的动作也无法做出,更何况在这荒无人烟的世界里,能有一个人作为依靠,是一件很让人心安的事情。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靠着斜躺在扁舟中。 头挨着头,肩并着肩。 宁舒的头和肩膀之间很好的呈现出一个角度,形成一个小空间,恰好可以让许缘心很舒服又自然的休息。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力气,或者说不愿意打破这难得的闲适安逸。 二人都知道,当这艘船靠岸的那一刻,他们将会面对一些事,虽然未知,但是会很可怕。 人在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通常会很紧张,这是人之常态,但往往在事情来临前的那点时间中,会格外的放松。 就像老人临终之前的弥留之际,往往会呈现出一种格外清醒的状态,被称作回光返照,因为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反而不会那么害怕。 同理,还有那些即将踏上刑场的囚徒,除了个别一些还要说上几句豪言壮语的,大多也都显得格外安静,等待着刀斧的落下。 而宁舒与许缘心不久后将要面对的,可能要比死亡还要可怕。 已经有了老河神的前车之鉴,可想而知河对岸那座神庙中有多大的危险,宁舒虽然从很多生死边缘走过,但他也不会愚蠢到觉得自己就要比那位享受人世供奉三百年的河神要厉害。 就算是运气,也是要放在有实力的基础上的。 ...... ...... 一艘扁舟,两个人。 三根清香,两个人。 千层弱水,两个人。 无论怎能么样,这片虚幻天地中只有两个人。 而两个人在一起通常可以做很多事,比如下棋,对酌,一起赏月,或是互诉衷肠。 可这里没有棋盘与棋子,没有酒杯与酒壶,更没有月亮挂在空中,只有无穷无尽的雨水和河水,还有白茫茫的雾气。 同样是幻境,宁舒曾经见到过一片荒原,天空中有不停变幻的云朵,他也经历过无数落叶的飘落,寂寥又带着杀意,他还见过一座惨黄色的河流与孤城,更是去过幼年天灾人祸的心境。 可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可以放手去做很多东西。 但现在不同,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少女。 少女修为虽高,可依旧是涉世未深,更何况还受了不轻的伤。 这洪荒前的虚幻天地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天河弱水更是漫无边际,漂流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河岸的踪影。 这样的过程实在是太煎熬了,孤苦又无力。 能够保证二人活着的东西,唯有身下的这一艘扁舟。 周围的弱水看似风平浪静,但若是不小心掉落进去,只怕会变成一连串的气泡,纵使宁舒肉体有符文的帮助,也不敢以身涉险。 没有任何风景供二人欣赏,自然生不出什么新鲜的话题。 宁舒决定打破这种沉默,不让这绝望的情绪蔓延下去。 “这些信仰之力和河神秘法我准备回去后找个时间封存在南帘村的河神庙中。” 他想了想说道,这是他被老河神传授秘法后唯一的念头,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南帘村,就像老河神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庇护他人的人。 至于河神之位,宁舒心中早有打算,如果能够回去的话,他便要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试一下。 许缘心并没有回应。 宁舒想了想后又问道:“昆仑山上的风景怎么样?” 许缘心依旧不答。 宁舒有些尴尬,心想难道是自己说话方式有问题,所以少女懒得搭理自己? 难不成要问她中午吃了什么?用的哪家脂粉? 可这船飘了不知多久,若是说中午吃的什么,可能要追溯到许多天之前,而少女本就天生丽质,想必也没有施上任何粉黛。 若是被金维骐知道宁舒此刻的所作所为后,定然会哀叹一声,然后痛斥少年的不解风情。 这样的时候,当然应该安静的享受二人独处的环境,任何妄图开口缓解尴尬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就好比花前月下浪漫的时候,男方突然开口说自己还有公文没有处理。翻云覆雨,衣衫半解的迷离时分,男方突然说起自己玩泥巴的糗事。相谈甚欢,欲拒还迎,女方暗示的足够明显之时,男方突然说自己想吃烤羊腰子...... 如此煞风景,没有浪漫头脑。 这是大多数女子的想法。 可......许缘心不是一般女子,她对于这样的事一窍不通。 之所以不回应,是因为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宁舒沉默许久后开口问道:“你喜欢......” “你后悔吗?”没等宁舒说完,许缘心忽然轻声问道。 这样的对话着实有趣,如果抛开所有的因素,单拿出这两句话来看,像极了少男少女间的互递情愫,但二人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意思便不是那个意思。 “后悔什么?” “喜欢什么?” 二人同时开口问道。 许缘心仰起脖子看向宁舒,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后悔答应了我来这里吗?” 宁舒闻言一愣,突然觉得自己那个问题问的极为不解风情,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后悔吧。”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既然答应了别人,就没有后悔这个选项,虽然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这并不能成为我毁约的理由。” 许缘心轻点了一下头,继续靠在宁舒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对于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话语很少,更多的时间是安静的等待。 没人知道扁舟什么时候会靠岸,所以要趁着这些时间来恢复法力。 许缘心精致的面容就如同玉石雕刻而出的一样,唇上没有没有涂抹唇脂,但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薄红,此刻轻抿着,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问道:“你有想象过自己变成老河神那种傀儡一样的存在吗?” “我不会变成那样的。”宁舒坚定的摇了摇头回答道。 “嗯?”许缘心疑惑于少年语气里的肯定。 “如果上岸后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自尽。” 许缘心感受到了这句话中的一股不屈的锐利感,然后轻声问道:“那我呢?” “我会想尽办法先送你离开。” 这句话便没有底气了,就连宁舒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将这句话变为现实。 但毕竟有一个承诺,所以许缘心嘴角还是翘了起来,眼眸中透着笑意。 “如果不行的话,我也会自尽。” 两个年纪并不大,甚至还是孩子的人,在讨论着自尽的事情,怎么听都会感觉很荒唐,但事实就是如此,能够让一个享受百年香火的神诋在连真身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就陨落,那神庙中那个东西该有多么可怕? 归虚境? 这是宁舒能做出最低的判断,至于更往上的境界,他根本没有这个实力去揣测。 “如果这次能出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许缘心看向眼前的烟气,说道:“我是说如果。” 宁舒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想办法把信仰之力和河神之位交出去,然后向南边去。” 许缘心并没有问宁舒为什么要往南边走,她眨了眨眼睛,肯定的说道:“那我也去。” 一句一句的闲聊着,船不知前行了多远,只是可以凭借烟气的飘散以及船边河面的水波能够判断出这艘扁舟确实是在移动着的。 又过了许久,宁舒与许缘心同时起身,看向眼前的方向。 船中的三根清香已经接近燃尽,只剩下了指节大小的一点点,而一股厚重的气势扑面而来,虽然依旧看不到对岸的景象,但能够感受得到,这艘船快要到达对岸了。 久违的气息。 就像圣湖开启后漩涡中的那股气势一样,不同的是,其中还多了一些神性。 “喀” 一声轻响过后,扁舟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缓缓停了下来,刚好船中的清香燃尽,那保护在扁舟上的信仰之力顿时散去。 船停,香尽,雾散。 都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 雾气之后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入眼帘。 与宁舒在对岸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当时在岸边看向弱水的另一岸,那些布置大抵上和南帘村的构造差不多,就算是那座神庙变化大,但没有到特别大的程度,但当他亲身来到这岸边再看去时,只发现自己在这座神庙下,渺小的就如同一只蚂蚁。 宏伟,壮阔,大气磅礴。 这不像是一座神庙......反倒像是一座宫殿。 第241章 古庙神影 洛城东市大街上推着木车走街串巷卖馒头的小贩,因为转弯急了一点,导致蒸笼上的馒头掉下去了一个,正好落在路过的一只蚂蚁面前。 对于小贩来说,可能一个巴掌就能握住,可对于蚂蚁来说,仿佛就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丘。 不同的参照物,不同的视角,不一样的巨大与渺小。 就好比宁舒在弱水的另一头看到的仅仅只是拳头大小的庙宇,用拇指与食指比划一下就能将其囊括在里面,可过了河后再看的话,只会发现自己整个人可能还没有这庙宇的一块基石来的大。 很夸张。 宁舒去过神朝当今皇帝陛下的未央宫,都没有这样震撼的感觉。 同样是神庙,南帘村用吞天大王鱼骨建立的河神庙可能就只是这里的一座小小神龛,而气势上更是天差地别,无尽的压迫感存在于每一片空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臣服的冲动。 古时拜神,经常有从千里之外的信徒三步一拜,五步一叩首的赶来,将自己全身心都奉献给信奉的神诋。 如今,宁舒抬头仰视着仿佛横于天际的石梁,强行遏制住自己想要下跪的冲动。 这庙宇的一切都是用巨石堆砌的,一级一级的石阶通往更高一层的平面。 也许是气势上带来的压迫更甚,宁舒想起了自己刚到洛城时看城门的那一刻。 这个建筑大到让人惊讶,寻常建筑中一步就能踏过的台阶,此刻显得无边无际,看不到纵向与横向的尽头。 隔着几个台阶便竖立着火把,熊熊燃烧,仿佛不曾熄灭过。 与之前感应到的一般无二,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 老河神不曾来过这里,所以宁舒与许缘心只得摸索着前进。 洪荒时期的神庙不知道会隐藏着什么,但既然外面都有弱水相护,想必里面的东西必然不可估量。 许缘心出身昆仑仙宫,自然见过那宫殿般宏伟的建筑,但那样的富丽堂皇,琉璃砖瓦,与深身前这巨石堆砌起来的粗犷风格,可就显得温顺的多。 二人像是两只蚂蚁一样小心翼翼又缓慢的前行,若是有人能从高处俯视的看去,就能发现,两个人还没有火把迸溅出的火星大。 ...... ...... 比宏伟的宫殿与压迫的气势更让宁舒心惊的却是这些石块上刀斧的痕迹。 这些堆砌起来的巨石看似并不像洛城城墙那样四四方方,不漏缝隙,反而在被时光侵蚀后露出了下面的斑驳与裂缝。 但能看的出,上面依旧有着人工雕刻的痕迹,想必这里的石材原本都是从山上开采的,然后运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每一块砖石都有房屋大小,很难想象人力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开山取石,搬运石材,到搭建布置...... 若是说取石可以动用上万人力开采,搬运可以调用大量牛车,甚至雕刻都可以请无数石雕大家,这每一件单独拆分来看都是可以想象的,可组合在一起,并且完成这样一座神庙,其难度并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非人力,可偏偏有人力的痕迹。 可称之为神迹。 这里是一座神庙,自然是由信徒所建,就像宁舒的鱼骨神庙,便是由南帘村的百姓所建,但两者的规模却没有丝毫能比较的地方。 宁舒能够想象得到,在千万年前,无数先民挥洒着汗水与血水,将巨石一块块搭建,经过世世代代的努力,最终造出这样一个宫殿。 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得到神明的庇护。 劳民伤财,消耗资源,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这些行径与暴虐君主又有何异? 神诋当行护佑之事,而非奴隶众生。 若这里当真有一位神诋,那么一定不会是真神。 有了这样的判断,宁舒对于这宫殿里的一切都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随着二人的沉默前行,原有的震撼警惕中又夹杂了思考。 这里既是一个神庙,能修得如此宏大,那么里面所供奉的该是怎样一位神诋? 这些石阶很长,宁舒推断石阶尽头应当是神庙的中心,也就是祭坛与神像。 空空荡荡,因为这里空间实在是太大,导致连呼吸都被放大的无比清晰。 走了很长时间,二人都没有看到任何不一样的风景,只有青黑色的石头与燃烧着的火把。 与他们二人想法有出入的是,在走了这么久后,都没有遇到过危险,不像是老河神,在刚踏入弱水后就遭遇了不测,并且在第二次来时直接被变成了傀儡。 更重要的因素是,那领先他们一步的灵感大王此时又在何方?会不会突然遇见? 危机四伏,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因为很空旷,所以二人都有一种无力感,就像是在河面上那般。即使是修行者,有着法力补给,但也弥补不了这种由心底深处而发的感觉。 宁舒搀扶着许缘心,脚步要比刚进来的时候更慢了一些。 也正是因为慢了下来的缘故,让他发现了石阶边缘黑暗处被火把照亮的景象。 一些很简单的线条,搭配上还未完全剥落的粗制颜料,构成了一幅幅壁画。 这是神庙的正常搭配,每一个神诋的庙宇中都会有神使灵侍将神诋的功绩画在墙上,让一些没有见过神迹的信徒可以更好的理解神诋的生平,从而产生信仰。 南帘村的河神庙中便画有宁舒持剑诛妖的场面,虽然宁舒从未踏进过神庙一步,但也是知晓的。 千万年前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各式各样的颜料,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下也无法保存下去,而绘画的技能也没有像现在这么丰富,所以只有通过简单的线条来描述一些事。 虽然很简陋,但足够让人看得懂其中的意思。 漫天的火雨,滔天的洪水,的嘶吼...... 画中所表述的都是这些灭世的画面,而这些画面的下方,则是一排排跪拜着的人,从简单的线条动作可以看出这些人的恐惧与敬畏。 火雨用赤红色的颜料所绘,从壁画的上方斜斜的落下,说是火雨,倒有点像是星辰坠落,但宁舒很难想象有如此多的星辰,所以只能理解为火雨。 洪水大多是蓝白色的线条,水花卷起,淹没向条条框框的房屋。 至于则被画的格外凶恶,从画中都能感受得到战斗的惨烈。 分离的尸首还瞪着眼睛,手中依旧持着长戈。 有人手中持剑,还有人头顶巨钟,甚至有遮蔽天日的巨禽与耀眼的太阳。 其中有些东西宁舒是很熟悉的,比如那太阳,其实是一只金乌,他曾在伽蓝山寒山寺前看到过陆星移法术中演化过这样的场面,而那剑光,宁舒在山神庙中山神塑像的头顶剑痕中感受到过同样的杀气。 这些应该都是洪荒时期,各族修士争斗的场面,在凡人眼中便成了毁天灭地的末日。 “这个是......巫族的祖巫,这个是我道门的道祖,这个是妖族的天帝......”许缘心指着壁画上所谓的惊讶的说道。 “冥河修罗,西方教祖,九幽黄泉......这是洪荒那一战。” 宁舒瞬间便知道这画中所描写的是什么事了。 许缘心接着说道:“洪荒时期万灵鼎盛,各族都有其修为通天之人,而那时妖族一脉出了两位天资卓越的修士,并且在不周山上建立了妖族天庭,自号天帝与东皇,而神诋便是在妖族天庭的分封下才形成的。” “妖族天庭统率诸天,势力鼎盛之时各族避其锋芒,怎奈天帝有大野心,意欲掌控轮回,于是爆发了这样一场席卷各族的大战。” “那一战,妖族天庭衰落,然后参与那一战的各族修士也就此消失,就连我道门的道祖也闭关潜修,从此不再出世。” 宁舒心中震撼不已,关于洪荒时期的那段传说他知道的非常少,但修行界所传的唯一一个结果便是,那一战结束了洪荒时期,然后开启了近万年的混乱时期。 在这时期内,九天之上出现了凌霄宝殿,立下天网玉律,带着道门一同兴盛,而妖族低调,人族初露锋芒,虽是号称混乱时期,但天地间却慢慢走向清晰。 最后便是古天庭消失,神朝涿鹿中原,先与恨天氏一战奠定基础,后与道门一战彻底将凡俗拉上天地的舞台,于此同时,无量妖族也开始活跃了起来,走进人们的视野。 直至今日。 洪荒千万劫,混乱数万载,清明一千年。 因为时间实在太过遥远,没有人知道那些无尽岁月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只能凭借遗留的古迹来判断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 这神庙果不其然,与之前判断的没错,应当是洪荒时期后,混乱时期初的产物。 “那用剑的人是谁?” 宁舒有些好奇,不只是因为自己也用剑,更是因为一年前在伽蓝山时曾在山神塑像头顶上收取过类似残留的杀意剑气。 所以印象深刻。 还没等许缘心回答,就在这个时候,石阶深处响起了一道声音。 第242章 神侍鹿血 随着二人一边看壁画,一边对壁画解读之后,神庙里那些厚重压抑的气氛便越来越浓。 不只是环境中的威压,还有来自内心的震撼。 宁舒沉默的看着面前被火光照亮而显露出来的壁画,久久无法平静,尤其是那些之间毁天灭地的争斗,更是透过石壁直击他的感知天地。 能将这些记录在神庙中,宁舒与许缘心对这座神庙的推断又一次拔高了许多。 而所谓的传承在此处,能与这些并列,自然不会是凡物。 可宝物虽好,也得有命去拿。 壁画上的剑气虽然只是潦草几笔,但却依然能够感受得到其中的无穷杀意,一幅画就能有如此威势,那真人出剑又该是怎样的场面? 如今太平盛世,天地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大战了。 许缘心正准备回答宁舒的问题,却不料在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 …… …… “用剑的人,自然是一名剑修。” 因为二人的注意力都在石墙壁画上,所以背对着那处黑暗,看不到说话人的真容,但凭借声音来判断的话,年岁应当不大。 而且这道声音的回答是一句很废的废话。 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出现这样一道声音,就算是简单的吸气声都会让人胆战心惊。 更别说这里是千万年前的洪荒天地,出现一道年轻的声音,极其不符合逻辑。 试想深夜里的家中,忽然有人在衣柜里窃窃私语,怎能不叫人害怕? 最重要的是,二人竟然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自己,对于修士而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片长长的石阶上空间很大,也很空旷,除了长明的火把和简单壁画外,并没有任何阻挡视线的东西。 幽静又寂寥。 以至于当这声回答响起,瞬间就传进了二人的心中。 不关注他的回答内容的话,就会发现,这道声音很清澈,没有太大的语调起伏,仿佛就是在很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感情。 也正是因为这种如同事实般的陈述,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宁舒可能会觉得是一句废话,可从这道声音中,宁舒觉得说的很对,很有道理,就是这样。 用剑的人就是一名剑修。 这颇有一种鸡蛋就是从母鸡窝里拿出来的意味。 可这存在千万年,甚至有可能无人踏足的神庙,按理说应该荒废已久,按照宁舒与许缘心的推测,这里即便真的存在什么危险,也应该是某种诅咒或是禁制,就算是有生灵,也应当是垂垂老矣的状态,哪里会想到突然冒出这样一种声音。 二人并未转身,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仿佛过得无比漫长。 宁舒以最快的反应结束了这段寂静,依旧没有转身,而是后退一步,将自己的后背挡在许缘心的后背前,然后将剑反手背身格挡。 这是危险情况下最保险的选择,因为不知道危险究竟在何方,即便是有声音的方位,但二人有很大的概率转身并不会看到任何东西。 老人口中的鬼故事大多都是如此。 可现实却往往不会按照故事中的情节所发展。 一片光缓缓蔓延向二人的脚下,明晃晃的将青黑色的地面照亮。 宁舒有一种小时候去隔壁农田中偷瓜被人抓住的感觉。 “二位是前来祭拜真神的吗?” 话语依旧平淡,并没有恶意,但有一种神性在里面。 宁舒与许缘心转身,这才看清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年纪不大,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被一个发冠罩住,面庞说不上英俊,但别有一股气质在里面,眼眸有神,嘴角泛起一丝刚刚好的角度,带着善意的微笑。 此人身上穿着淡蓝色的宽袍,与当日穆清儿说穿的神袍有些相似,但看上去要更为厚重。 而宁舒周围出现的光亮,正是从此人手中提着的灯盏上发散出的。 这个人很安静,说完话后便不再言语,像是在等着宁舒二人的回应。 宁舒第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此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感觉此人不真实,有些太过完美了。 不是那种像妖族太子陆星移精致容貌上的完美,而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没有一点瑕疵的完美。 就像是......祭台上的神像活着走了下来。 当他一出现,原本光线暗淡的石阶上变得透亮通明了起来。 处处透着诡异,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诡异。 宁舒握着剑的手更紧了,因为许缘心告诉他,她看不透这个青年的修为与真身。 连许缘心这样的修为都看不透,宁舒有理由怀疑这人就是神庙中的主人。 “你是谁?” 宁舒警惕的看着他,开口问道。 这里是千万年前的遗址,突然出现一个活生生,并且看不透的年轻人,实在是难以想象,若他真的一直从洪荒时期活到了现在,那岂不是......长生? 要知道,仙道修士一直追寻的便是长生。 “我吗?”那人闻言后笑着回答道:“我是这里的神侍,你们可以叫我鹿血。” 鹿血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动作,就连手上提着的灯盏也没有任何晃动,若不是看到他嘴唇张合,宁舒真的会一位这是一尊雕像。 只是,无论时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尊静止的雕像,出现在这里都不正常。 “二位既然能够渡过弱水到达此处,想必自是有缘之人,当有资格觐见神明,请随我来。” 鹿血说完后向着台阶上走去,宁舒与许缘心对视了一眼,也一同跟上了。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人既然已经来到此处,还碰上了这样一个神秘的人,若是有危险的话,只怕早已陨落在此,既然暂时没有危险,不若去看看他口中的神明究竟是何人。 宁舒摸着怀里在洛城时临走前大师姐顾唯一塞给自己的东西,心中暗自祈求若是真遇到危险的话,对方的修为不要太高。 ...... ...... 二人拾阶而上,此刻变成了三人拾阶而上。 鹿血手中的灯盏亮度极高,将周围的而一片空间都照的一清二楚,使得宁舒能够更清楚,并且完整的看清楚壁画上的内容。 随着台阶的向上,壁画上的那些画面越来越激烈,到后来,每一幅画面中都有无穷的杀气,而结合此前所看的内容,慢慢的形成了一个故事。 从大战的开端到高潮。 不断地有人陨落,不断地有人加入。 大战之激烈超过了宁舒的想象,能看到有道祖的化身被粉碎,还有金色大钟被打破,更有无穷剑气席卷九天。 但后面的石壁上就再也没有画面了。 按照许缘心所说,这一战结束了洪荒时期,但没人知道最后是谁赢了,或者说这场战斗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简单的输赢。 本来想在这些壁画中找到当年的真相,却没想到依旧没能实现这个想法。 鹿血在前面走着,看到了宁舒眼中的疑惑,缓缓开口道:“当年那一战折损天机,即便是此庙也无法承载当年的一切。” 宁舒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使剑的人是什么境界?” 鹿血看着宁舒,若有所思了一下,回答道:“若是要按你们现在的境界来划分,这用剑的人应当是归虚境之上了。” “你活了多长时间?”许缘心抓住了鹿血话语中的关键。 “活着吗......” 鹿血停下脚步,似是极为认真的思考,但他并没有像一般人思考问题那些疑惑,而是像在回忆些什么,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惘然。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缅怀般的看着壁画上的线条,笑着说道:“不闻冬夏,不知春秋,终日于神庙祈祷祭祀,做些清灰除尘之事,实话讲,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久,只是知道这片天地都变了几遍,翻了几番。” 说完后他摇了摇头,又开始踏着台阶前行。 一直到一片通明透亮的空地出现。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第一个闯入宁舒眼帘的便是一座内殿。 飞檐斗角,琉璃瓦铺就。 亭门半掩,烟火气缭绕。 第二眼便是矗立在空地正中间的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几个字: “天河神殿” 四个字大气磅礴,一笔一划尽显霸气,仿佛是帝王亲临一般, 宁舒与许缘心自弱水对岸到踏上神殿时感受到的压迫力就是来源于此。 “这是......天河神位?”许缘心惊讶道。 宁舒同样也看出了这座神碑的来历,一时间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在扁舟上,老河神将河神秘法传给他时,里面就带有整个天下神道的品阶与制度,其中龙王神位是整个水族神诋中的第一神,泾河龙王神位则是天下无数水域中名列前茅的存在。 小小的风雨渡河神与泾河龙王比起来,是微尘与皓月的差距。 而天河神位更在泾河龙王之上,属于天庭中正统神位,掌管天下水域。 这座神秘的神殿居然是真神的道场,也难怪会有这般阵势。 “我家主人便是天河之神。” 第243章 不敬 这一趟圣湖之行自风雨渡出发,途经深山星空之湖,又遇天河弱水,尤其是扁舟上老河神的一番回忆,处处都与洪荒时期的神诋有关,而其源头又与泾河风雨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有很大的可能,这座神庙供奉的应当是一位水域神诋,此刻从这位名叫鹿血的神侍口中得证真相——天河之神的神位,二人还是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作为踏上修行一年多的宁舒来讲,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 他看着面前这块石碑,虽然能够从上面感受到浩瀚的神性,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甚至于就连此前他与许缘心推测这里只是一个幻境这个结论都出现了动摇。 虽然许缘心没有明言,但从她眼神的疑惑中能够看得出来。 一切都是从鹿血出现开始就发生了变化。 因为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所以这里还会是一个幻境吗?还是说这里真的是一片真实的天地。 无从判断,就连许缘心也看不透。 她甚至觉得,就算是将自己归虚境的道果带在身边,也无法看透这个世界。 这是一件很正常又不寻常的事情。 因为寻常五境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但这样的境界的人实在是太少,若是说当今的修炼环境与洪荒时期,或者混乱时期都有差别,甚至因为末法时代的原因不能与古法作比较,这都是很正常的。 古修元神,今修法意。 不过一旦超脱五境,达到更高的境界后,这贯穿无尽岁月的差距就会被追平,无论古法还是现法,无论洪荒还是清明,无论是修法意还是修元神,只要是那等境界的人物,都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说归虚境与之上的更高境界之间是一条用于在修行界区分圣凡的标签。 传闻当今天地间,祭酒是那等境界的人物,妖帝也踏入此列,还有那从未现世的玉虚宫主亦是此道中人,其余潜修的人物是否也有这样的境界不得而知。 而他们之下,一如祭酒门生,昆仑九殿殿主,无量妖神这样天地间有名的大神通者都在向着这个目标前进。 当今天地与洪荒时期比起来,大概也就是无上境界人数上面的差距。 只是对于这些一心向道的人来说,这样的差距终究会被扳平,因为他们坚信,当世之法必然不比古法弱。 所谓的道法强弱,归根结底是修法之人的强弱。 宁舒修的剑术便是一种古法,但他听姬潮月说起过,自己的大师姐便是一个修当世法的人,而且走的极远。 如今这里是洪荒前的神庙,庙中是传说中的天河之神,是一个将古法修炼到极致的人物,必然超脱了现在的五境。 鹿血看着二人立于碑前的恍惚,笑着开口说道:“天河之神曾辅佐过妖族天帝,后来参与过洪荒那一战,最后更是在凌霄宝殿中位列仙班,掌控天下水域,有大功德,境界自然不是我等修为浅薄的人可以揣度的。” “走吧。”他说完后便要带着二人向碑后内殿中走去。 “等一下。”宁舒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中年人?” 宁舒所要问的正是先他们一步而行的灵感大王。 灵感大王为通天河妖族一脉的神诋,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归虚境的大神通者,更是手持刻有妖帝印记的法宝,想必能渡过弱水不是什么难事,而宁舒在弱水上并未见到灵感大王,踏上岸后也未曾见到,不知是否也在这神庙中。 “且随我来便知。” 鹿血依旧保持着一种善意的微笑,看他的样子应当是知晓的,但却要宁舒和许缘心跟着他去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凡俗里有一个词叫引君入瓮,还有个词叫瓮中捉鳖。 宁舒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但不得不说,再结合当下处境后,还是很合适的。 明知道前面有危险,却无法回头。 身后是弱水,而那艘扁舟在二人上岸后就消失了。 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 按照老河神所说,唯一能够出去的道路可能就藏于神庙之中,可同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神庙。 这就导致即使宁舒与许缘心不是为了所谓的传承,也得进入到神庙之中。 行至内殿,跨过那道门槛后,里面的一切呈现在二人眼中。 鹿血并没有做太多的介绍,而是将手中提着的灯盏放在一边,然后顺手拿起立于墙边的一个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地面上没有灰尘,灯台上也是透净,甚至地上的蒲团都是崭新的丝绸面,与神庙外腐朽的石砖完全不一样,仿佛时间不曾流动过。 但即便如此,鹿血依旧在打扫着,像是每天固定的工作。 是一位神侍应该做的事情。 神侍这个工作很神奇,它不像经商那样可以赚钱赚到手软,也不像乞丐那样穷困潦倒,每天所要做的就是保护神庙的干净,接引来祭拜的信徒,然后将神诋的信仰传播出去。 很枯燥的工作,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好说,但这样的枯燥往往会长达数十年甚至一生,全凭对信奉神诋那坚定的信仰,而这样做换来的可能也只是一点点法力,毕竟有修行天赋的还是少数。 鹿血很认真,认真到连墙角都没有放过,他的动作很轻缓,衣摆晃动之间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宁舒与许缘心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二人都没有去观察着内殿中的神像。 二人就这样看了很久,鹿血也这样扫了很久。 很久的很久之后,鹿血将扫扫帚放回墙边原来的位置,转头看向宁舒二人,恍然大悟,露出抱歉的表情,说道:“都怪我,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习惯了进屋就拿起扫帚工作,竟是将二位冷落在一旁,实属不敬,还望二位不要怪罪于我。” 他拍了拍身上的神袍,头上的发冠高高竖起,随着脑袋的微低而倒下。 “你先前问我那人......”鹿血看向宁舒笑着说道:“这里几十年也不见有人来,难得出现生人的气息我又怎能不知道,再者说了,我是神侍,当然要做好每一位来客的接待工作,不然神诋大人就会怪罪于我。” 说罢,他伸出手向着门外一指。 “就在那。” 顺着门外的方向望去,宁舒心中全然是震撼。 不知是这鹿血施了什么法术,此时的内殿外不再是此前他们走过的无边石阶,而是弱水河畔,仿佛那一段长长的,刻有壁画的路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那座刻有天河之神的石碑插在河岸边,而弱水上飘着一个花篮。 花篮上面符文密布,一圈一圈的像是在挣扎,而被抵抗的东西则是那一缕缕的水浪。 显然,符文并不能支撑很久,眼看就要被磨损殆尽。 这些都无法将二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真正让宁舒心惊的是那花篮中的东西。 一尾鲤鱼。 一尾金色的鲤鱼。 一尾跳动着的金色鲤鱼。 花篮就这样漂浮在弱水上,与其说是漂浮,不如说是禁锢。 而那鲤鱼就在花篮中无法逃脱,就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鸟雀。 宁舒认得那是灵感大王的法宝,正是凭借这个花篮,灵感大王才能渡弱水而不沉,并且声称要在前面等着自己与许缘心。 而现在,他的法宝就在河面,而他又是风雨渡吞天大王的兄长,那么......花篮里的那条鲤鱼便是...... “没错,这就也是你先前问的那人。”鹿血点了点头,很随意的说道。 许缘心有些难以理解,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遇真神不敬,更是强渡弱水,心怀贪念,当罚。” 要知道这句话是基于对一位差不多算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所说,但从鹿血的语气中全然是不在乎。 妖族最忌讳被看破本体,这也是大多数妖族要化为人身的其中一个原因,对于灵感大王这样的一方神诋更是如此。 而灵感大王又是无量妖宫妖神的候选人,一身修为强大至极,先前在圣湖边一招击败西方教僧人救难,又将宁舒二人逼退至湖中漩涡,格外强势。 如今却被迫显出本体,更是这样困于自己的法器之中,可谓是一种羞辱。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基本能够无敌于大神通者之下的人,居然就这般被人拿捏在手中。 如同被捏住脖颈的小鸡仔。 宁舒不敢深想,从头到脚不寒而栗,原以为老河神那般的下场已然可怕,没想到这灵感大王更是凄惨。 身后鹿血那带着善意的笑容在他看来就像是带着血的一把刀子。 “那么,现在该祭祀了。” 鹿血手一挥,门外的景象变回了青黑色的无边石阶。 宁舒转过头去,这才看到内殿正前方的那尊神像,此前他们一直被鹿血所引导,没有去将目光注意到这神庙最重要的位置。 神像隐藏在幕布之后,案上的灯烛并没有将其彻底照亮。 昏昏暗暗。 第244章 真神 神庙中的神像必须放在正中最显眼的位置,让祭拜者一踏进庙门就可以看见神诋真容,这是取光明正大之意。 而这天河神庙内殿的神像,虽然也立于正中,但显得有些晦暗,就连灯烛也无法照亮全景。 宁舒有些看不清神像的面容,因为上面布满了一层烟气。 很古怪。 鹿血却丝毫没有看到,或是说并不在意宁舒脸上的神情,而是拿了三炷香递到宁舒手边。 “该祭神了。” 祭拜吗? 宁舒与许缘心并不愿意。 宁舒自己是太府后山祭酒门生,再加之神朝特有的气质,根本不可能发自内心的祭拜一位神诋,而许缘心作为昆仑山上的玉虚宫之主,可号令天下道门,也自然不会屈尊于神像之下。 莫说这是洪荒时期的天河之神,就算是寻常河神山神,若凡人不愿拜,也没有强制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如果说拜了这尊神像能够让二人逃出生天,那么拜也就拜了,但宁舒看着这神像,再结合先前在殿外看到的神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旦拜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 绝不能成为老河神那样的傀儡。 宁舒想起自己在扁舟上对许缘心说的那番话,转过头去看了少女一眼,待会若是要被强行洗脑的话,只能做出玉石俱焚的牺牲。 这个念头很惨烈,但却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因为二人都见到过老河神的状态,也看到过灵感大王的下场,如果最后真的变成弱水上的一个傀儡,不如自己解脱。 只是二人都没想到,鹿血在看到他们犹豫的神情后并没有什么恼怒之色,依旧保持着淡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将手上的香火放在一边,和蔼的问道:“二位为何迟疑?” 宁舒想了想后,认真的说道:“我没有信仰。” 鹿血像是一位善解人意又和蔼的兄长一样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一个人若是没有信仰的话,该如何活下去?” 宁舒闻言陷入了沉默,仿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鹿血精致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然后接着将清香递在宁舒二人面前,说道:“人总有一个信仰才能活着,修士也是人,长生路上还需要有人庇护。” “我有一剑,不论生死。” 宁舒并没有接过鹿血第二次递来的清香,而是平淡的说道。 简单的八个字,平淡的语气,但不论是鹿血还是许缘心都听懂了其中蕴含的深意。 因为只信仰自己的剑,所以不需要信仰其他人,不需要想着怎样活下去,生与死由自己选择。 这样的理由足够让宁舒拒绝鹿血手中的清香。 鹿血明显没有想到少年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他摇了摇头看向许缘心。 “那你呢?” 许缘心思忖了一下,笑着说道:“我没有祭拜过其他人。” 确实如此,许缘心在玉虚宫出生,此番是第一次下山,以往也只跪拜过自己未曾谋面的师尊,而这位师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是许缘心自己。 而这个理由要比宁舒的要简洁的多。 因为没有,所以也不想有。 “真是两个妙人。”鹿血并不恼怒,再一次将清香放下。 他接着说道:“想来这片天地已经变化太多了,人们都已忘记了天河之神的功绩,这也不怪你们。” “且听我讲上一段故事,你们再决定要不要祭拜。” 谦和有礼貌的人,总是会让人心生好感,鹿血这样出乎宁舒意料之外的冷静,并且在二人拒绝后并不恼怒强迫,反而给了一个选择,使得宁舒有些意外。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样的情况下,宁舒也不好对别人拔剑相向。 或许是每一个传奇人物的背后总会有有一段很传奇的往事,又或许是碰上那种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老头总会拉上你讲一段过去的故事...... 总之,在有了老河神的经历后,对于鹿血要讲故事这件事,宁舒并不是很惊讶。 正好他也想知道这座神庙背后隐藏的那些东西。 鹿血就像在回忆许缘心问他活了多久一样,开始陷入沉思,可能是因为他活得时间足够长,所以要用思考来粘合记忆的碎片。 “很久之前了吧......那时候已经是所谓的洪荒末期了。”鹿血缓缓开口道。 “我成为神侍的时候大人已经是天河之神了,只知道那时候天塌地陷,天地间都是血火战争,那一场灾害使得人族全部向东边迁徙,大概是过了好多年才平息下来。之后原本活跃的妖物都尽数消失不见了,我们部族才在一个河边定居下来。” “听部族里的仙师说,那场末日般的景象其实是天上的神仙们在打架,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赢了,但妖族天庭却是真的陨落了,当时虽然定居了下来,但依旧很混乱,时不时就会有奇怪的东西闯入部族,夺去人们的性命,就连仙师都被挖了心脏,老人们说这是因为天地间少了掌控者,所以万灵没了约束,才这般肆意妄为,在眼看就要灭族的时候,大人出现了。” “因为我们部族所定居的那条河域正是天河之神的神域之一,而天河之神参与了那场灭世之战,虽然没有陨落,但也受了重伤,在痊愈之后便将我们部族救了下来。” “然后我就成为了天河之神的神侍,并且组织信徒盖了这座神庙。” 鹿血一改此前的淡然,说道这段历史的时候神情格外向往,尤其是说到天河之神的时候更是露出无比的崇敬。 宁舒与许缘心就地盘坐而下,看着鹿血神采奕奕的样子,听着那被只言片语就略去的洪荒之战,心想信仰这种东西果然会使人疯狂。 鹿血并未像宁舒二人这般坐下,而是像石雕一样站立的笔直,一丝不苟的讲述着一段历史,像极了学堂上的一位严谨的先生。 “天河之神庇护我们部落,使得原本人数已经稀少的部族在天地混乱之时幸存了下来,然后愈发的壮大,最后形成了大片的城郭与庞大的国度。而那时的人族也在天地中逐渐站稳了脚跟,并且成为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种族。” “我作为神侍,被天河之神赐予了悠长的寿命,得以渡过漫长的岁月。当我看着自己的部族愈发兴盛,才逐渐领悟到了被神诋庇护的真意。” 宁舒是一个自幼接受了神朝信念的神朝人,自然对这种结论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他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人族之所以能够兴盛,大多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而并非是神诋庇护的缘故。 太府礼科教授曾经有过一个理论叫做物竞天择,意思是说之所以过去人族可以从万灵中脱颖而出,到后来神朝可以以一个世俗王朝与修行界对立,这是人族本身与天地大环境共同选择的结果。 但他不敢将这样的言论对着鹿血这样一位对神诋疯狂信仰的信徒说出来,他怕对方稍有不满,便将自己扔进那庙外的弱水中去。 “我每天做的也就只是打扫神庙并且侍奉神诋,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庙中来了一个人,他自称是凌霄宝殿昊天上帝派来的使臣,要请天河之神去天庭听封。” “自那之后,天地间就多了一位天庭正神,并且昊天上帝给了天河之神统御天下水域,掌握天河弱水的权利。” “因为有了这样的责任在身,天河之神的名号传遍整个天地,信奉大人的人越来越多,而那些河域神诋更是络绎不绝的上贡,一时间,这座神庙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鹿血脸上满是骄傲,仿佛那些事都是他做的一般,从而变得有些兴奋,连语气都有了很大的起伏。 “斩妖除魔,治理水土,香火鼎盛,千万人共同信奉,这是多么大的功德,难道不值得你们一拜吗?” 宁舒蹙着眉头问道:“后来呢,怎么变成了这样?” 鹿血叹了口气,说道:“后来便不知道了,只是一夜间,什么都没有了,天庭不见了,大人也不见了......但是我知道,大人依旧活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听着这最后一句话,宁舒不由得有些心惊,按照老河神所说,这神庙中有大危险,而鹿血口中所谓的天河之神至少已经消失有千年了,其中到底有哪一方出了差错?” “天河之神的故事太多,都说的话不知要讲上多少个日夜,但单凭他济世救人,庇护一方水土就足够让世人所信奉,你们二人就算不信仰,但踏入这座神庙,也应当敬上三柱清香。” 鹿血一边说着,一边将清香第三次递在宁舒身边。 看着面前的清香,宁舒眼眸中泛起一股紫气,他本能的感觉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虽然这鹿血说的天花乱坠,但这三柱香万万不能接。 “你们心中还有顾虑吗?”鹿血笑着开口道。 便在这时,一只听着鹿血讲话,在宁舒身边并未有任何反应的许缘心开口说道; “你说……我们是拜眼前这尊神像呢……还是拜你?” 第245章 魔物 神侍?真神? 许缘心并没有像宁舒那样开口询问,她自鹿血开始讲故事之后便一直在安静的听着,然后在鹿血讲完后冷静的质问。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就好像是宁舒与少女夜里月下交谈时那样,他很疑惑为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会有这样一种气势,但显然,这样的气势在此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一字一句就像是一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若是虚情假意的话,下一刻就会尸首分离。 鹿血明显有些没有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已经第三次将清香递到了二人面前,本以为宁舒与许缘心听完故事后会接下来,却没想到再一次横生变故。 他笑着开口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我想......你应该就是天河之神吧,或者说......你究竟是否真的是一个神诋?” 许缘心拨了拨额前的发丝,认真的说道。 “荒唐!” 鹿血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沉声说道:“神即是神,怎敢去亵渎?” 他眉头蹙的很紧,像是十分厌恶许缘心的话语,一改此前平易近人的状态。 宁舒看了看被烟气遮挡住的神像,又看了看有些失态的鹿血,细细品味了一下许缘心的推论,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你不是神侍。” “可笑,我如果不是神侍又是何人?虽然不知者无罪,但你二人再要这般诋毁神诋,休要怪我无情。” 许缘心将五十弦持在手中,笑着说道:“你讲故事的水平太差了。” 鹿血闻言一愣,脸色瞬间从恼怒变回了平静,比随手翻阅一页书籍还要快。他将清香插在香炉中,然后立在内殿正中,问道:“说来听听?” 这样的状态转变实在太过诡异,就像是落在地面上被打碎的鸡蛋在下一刻突然复原,而且看不出任何痕迹,此刻的鹿血脸上没有任何恼怒过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画面不存在过。 “首先,你说天河之神曾参与过洪荒那场大战,并且没有陨落,只是身受重伤。”许缘心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经历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洪荒那场战乱十分惨烈,连妖族天帝,巫族祖巫,道门道祖这样的人物都无法顾全己身,甚至在那一战后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天河之神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而且,如果天河之神真的那般强大,能活着全身而退,那沿途那些壁画中又怎会没有关于天河之神的记载?” “其次,天河之神作为一位真神,又怎会动用如此大的人力为自己修建这样一座神庙,你不觉得这样做不符合一位真神的神道准则吗?” 鹿血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讶异,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请继续?” “更重要的是,我虽然不是神道中人,但也明白什么是主次,从我们一进来后,所有的视线便被你吸引在你的身上,而不是最中间的神像,作为一个神侍,你不觉得这样太过越界了吗?而且,我从未听闻过一座神庙中的神像是被蒙在阴暗中的,只怕这并不是真神的风格吧。” 片刻沉默。 然后殿内响起鹿血的掌声。 这掌声沉稳有力,像是赞许,但看他脸上的冷漠之色,又看不出任何肯定的情绪在里面。 “有理有据,很不错。” 然后他转头看向宁舒,好奇的问道:“那你呢?和她一样吗?” “没有。”宁舒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假了,即使表面看上去很真实。” 的确如此,宁舒并没有像许缘心那样将所有的线索都结合在一起,然后推断出这其中的猫腻,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假,从进入圣湖漩涡来到弱水边开始。 像风雨渡又不是风雨渡的流域,像南帘村又不像南帘村的村落,像神庙又不像神庙的神庙,像神侍又不像神侍的神侍...... 这样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隐藏在宁舒途经的每一步中,就好像镜子中的自己,其实并不是现实的自己。 鹿血并没有谎言被拆穿后的羞恼,反而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似乎根本不在意二人说出的话。 他举起双手,身上的神袍无风自飘,苍白的指节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一般,下面隐约可以见到青黑色的血管,盘根交错,手指微微摆动,一股股信仰之力汇聚起来,如同盛开在阴暗处的花骨朵。 信仰之力汇聚,而这内殿中原本的香火气也同样聚集了过来,在经过这一番动作后,祭台之上的神像也露出了真容。 与鹿血的容貌一般无二。 宁舒看着鹿血惨白的手指,相比于意料之中的神像真容外他更震惊于鹿血对信仰之力的掌控。 作为一个河神,他虽然并不正规,但也知道掌控信仰之力的不易,而鹿血所施展的手段不带任何法力,就可以将信仰之力进行这样精妙的操作,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这些香火不像南帘村祭祀时产生的烟气,反而更加厚重,带着岁月的感觉。 按照神道中的规矩,若是无人信奉,那么信仰之力便会散去,不管是什么样的神诋都无法摆脱的这个约束,而身前这为所谓的天河之神,很明显早已经无人信仰,但却依然有着无穷的香火愿力。 信仰之力经过千万年的洗礼后不曾消失。 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 许缘心看着神像,又看了看鹿血的样貌,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将这青年的容貌从脑海中抹去,只感受其中的气息,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吃惊道:“你是......泾河魔胎?” ...... ...... 天地从混沌中诞生,形成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虫鱼鸟兽等一系列东西。 其中随天地一并诞生的被称为先天之灵。 先天之灵并不是一种固定的东西,有可能是一团灵气,有可能是一个法宝,更有可能是一个生灵,多种多样,但相比于整片天地来则显得尤为珍贵。 传说巫族祖巫是先天生灵,道门道祖也是灵气所化的人形,妖族两位天地更是从太阳中诞生。 但是,这世间万物都是相对的,有灵气便有邪气,与至纯至净相对的便是一些污秽,而与灵气一样,这些污秽秉承天地而生,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也自然可以修炼,而泾河魔胎便是这样一个东西。 玉虚宫是道祖传承,虽然如今不周神朝与仙宫能够相提并论,但在传承的悠久上,神朝千年的历史在玉虚宫的千万年中显得就有些单薄了。 昆仑山贯穿了整个天地的历史,其中所记载的东西很多,而对于洪荒时期那一段历史来说,可能当今这片天地中再也找不出可以与之相比的地方。 许缘心曾在玉虚宫待了十六年,所沉淀的阅历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 玉虚宫中有相关方面的记载,只是因为她看到鹿血后被灌输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所以没有发现真相,而当鹿血揭开神像上的面纱,散发出气息后,许缘心便能确定的了他的身份了。 一个随天地而生的魔胎。 记载上的泾河魔胎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其实力深不可测,手段更是诡异,而自身与整条泾河相结合,泾河不灭,魔胎便不灭。 洪荒时期曾经为乱一方,但天地间无人可以将其收服,最后在洪荒大战后消失,后来再也没有此魔胎的音讯。 没想到在这片真真假假的空间中遇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 传闻魔胎有惑人心神的手段,不同于神诋以功德收纳信仰,魔胎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悄无声息的将一个人污染,然后沦为魔物。 若是宁舒与许缘心二人此前接了鹿血手中递来的清香的话,只怕此刻已经堕入了魔道。 洪荒神诋,巫族传承,天河之神,泾河魔胎...... 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的结论都在出现着令人震惊的反转,仿佛永远无法得知真相,就像宁舒所说的这真真假假的世界一样。 一个人被骗过很多次后,就再难以相信别人说的话,即便这是最后的真相。 而这里究竟有没有所谓的传承,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能够逃离出去。 ...... ...... “不......我是鹿血。”他听着许缘心的惊呼摇了摇头说道。 神色淡然,仿佛又回到了他在石阶上提着灯指引宁舒与许缘心时候的样子。 “鹿血就是魔胎,魔胎就是鹿血。”许缘心同样摇了摇头。 “有些道理。”鹿血思忖着,然后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阴沉的说道:“可......那又怎样?你们二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手中的那一缕缕香火气变成一条绳索将宁舒与许缘心二人捆绑住。 宁舒能够感觉的到,这烟火气化成的绳索,绑住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自己眉心后的感知天地。 肉身与法力都被锁住,即便想逃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他没有想到鹿血会这般突然的出手。 鹿血看着内殿正前方那座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像感慨道:“很怀念那时的天地。”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你们应该愿意继续听我讲故事了吧。” 第246章 第二个故事 从手脚自如的走进内殿到现在被香火烟气所束缚住,其实宁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并不是说他神经大条或是实力强到不在乎这样的束缚,而是他自从进入漩涡后就一直感觉自己已经被束缚住无法挣脱,所以他才觉得这里不真实。 被假象所蒙蔽。 这鹿血用香火气将他捆绑住,等同于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已经身在热水中,水温升高几度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与五十弦之间的联系已经降到了极低。 但鹿血将他们束缚住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比如废去一身修为啊,炼化傀儡啊,强迫祭祀啊这样寻常故事中所提到的桥段,而是心平气和的说要继续讲故事。 像是年纪尚小的孩童缠着家中长辈,非要有公务在身的父亲陪着自己玩。 一般来说,这样的结果可能有两种,一种是慈祥和蔼的父亲架不住自家孩子的任性,将所有事推了,然后陪着孩子玩耍,另一种则是脾气火爆的父亲,恰好又碰到生活中的烦心事,在经过家中孩童的无理纠缠后,怒上心头,甩下一个大耳刮子,让他滚去别处自己玩。 这样的事在俗世中经常可以见到。 但鹿血现在所做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就像是孩童纠缠父亲后被拒绝,随即将自己父亲所有要用于办公的公文全烧了,然后站在房子里,手上拿着火把,冷笑着说道:“现在你可以陪我玩了吧?” 一切不符合常理的出现的东西都很可怕。 鹿血便是这样,宁舒与许缘心想要离开这里,他就将二人捆绑住。 方法简单粗暴且有效。 宁舒想着这位传说中的泾河魔胎想必待在这里已有万年的时间,终日只有自己一个人,又住着这么大的一个房子,一定很孤单,虽然不知为何他自己不出去,但拉着客人聊天解闷,打发一下寂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终究是要分场合,若是一间正常的屋子,在摆上一桌饭菜,斟上两杯小酒,宁舒并不介意同这魔物把酒言欢,但这里如此诡异,自己又被绑住,怎么想都无法发自内心的同意这种行为,除非那人有受虐倾向,说起受虐倾向,袁有桃好像....... 鹿血怎知这个被捆绑住的少年虽然身在神庙,但思绪早已飞到遥远的神朝洛城小西街的酒楼中了。 他看着地上被捆绑住的二人,脸上的表情从狰狞恢复到了平静。 宁舒发现,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但同时又能控制的很好,前一刻暴虐,后一刻谦逊,而再一刻又变得阴险,并且其中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 许缘心看着身边表情古怪的少年,感觉他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危险当中。 鹿血清了清嗓子,像是在荒野上吟游的诗人一般,将一段故事娓娓道出。 ...... ...... 洪荒之后的混乱时期,以往传说中的先天生灵尽数消失,天地间经过了各族大战后,格局重新洗牌。 人族登上天地舞台,从万族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族之一,占据着大片的土地。 道门虽然道祖不显,但修行法门已经传遍了天地,信徒众多,仙道修士皆以昆仑道门为尊,所以损失并不大。 妖族失去了天庭,更是失去了两位天帝,一时间只得隐伏下来,但同样,天下妖灵众多,虽然元气大伤,不再主宰诸天,但经过漫长的岁月后并不会就此衰退,俨然也是天地间有名的势力。 洪荒千万年后,无数日升日落,无数云卷云舒。 直到某一天,响彻天地的令钟从九天之上传下。 一座新的天庭建立,殿号凌霄宝殿,帝称昊天上帝。 彼时下界世俗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则,人族从部落演化为大大小小的国度林立在大地上,仙道修士在名山大川修行,而妖族则穿梭于山林之中,偶有祸乱一方,也有仙道中人出手斩妖除魔。 而天庭的出现则进一步将这样的法则细化,立下天网玉律,约束天地各大种族势力,并且将妖族天庭曾设立的神诋重新发掘并进行改变,设立了神道,分封水路天地众神,设立品阶进行约束,最高领导权掌握在昊天上帝的手中。 据说这件事,也有道门参与其中,更有传闻说,其实凌霄宝殿中的昊天上帝就是道门中人。 其中内幕不得而知,但正是因为有了神道,世俗中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 ...... 泾河畔,南山下有一个小国家名叫陈国,或许是因为背靠南山,面朝泾河,所以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从而导致陈国之中贵族当道,就连国君也是由财阀推选而出。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度,导致陈国贫富差距实在太大,富有的人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而身处底层的劳苦百姓则承受着各种困苦。 在这样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寻常百姓中,有一个名叫鹿血的少年。 鹿血并不是那种需要乞讨流浪的苦命人,但也不是权势滔天的贵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也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鹿血从小被送进学堂读书,然后学成之后赴考,以求某个一官半职,从此平步青云,但和演义故事中一样,他的官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甚至结果很惨烈。 鹿血虽然有才学,但并不会圆润的变通,他做官的目的是为了改善底层的民生疾苦,可孰不知,这样做损害了陈国财阀上层阶级的利益。 于是在一场腥风血雨的庙堂变动中,鹿血成为了失败流血的那一方。 但被贬官更可怕的是来自贵族的报复,当鹿血侥幸捡了一条命回到家中,却发现还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 以往那些被他得罪的贵族公子哥都在他的家中。 鹿血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吊在房梁上,而自己的妻子被按在床上奸污至死,那些惨白的面庞,放大的瞳孔,以及被撕毁的衣衫与露出的带着指痕的胸口都映在他的眼中。 他仿佛能够听得到来自至亲的呼喊。 周围邻里都明白,这位曾今飞黄腾达的少年状元,如今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才遭至如此横祸。 在一众人围观的可怜眼神中,鹿血被贵族子弟装进麻袋后扔进了泾河中。 或许是上天有眼,看不得这样可怜的人就此魂归地府,于是网开一面。 鹿血被沉入泾河后并未身死,反而是泾河下那些尖锐的石头刮开了麻袋,放出了鹿血,然后他便随着泾河一直漂流,最终被河边打渔的人救起。 之后的故事便走染上了传奇色彩。 鹿血所在的那一片河域中有一位河神,虽然品阶并不高,但依旧是天庭敕封的正统神诋。 不知为何,这位神诋的状态出了很大的问题,按理说只要信仰不灭,神诋便能长存下去,可这位河神却罕见的进入了濒死的状态,他在将要散去的时候,将河神之位传给了因为流浪而借宿在神庙中的鹿血。 官场失意,家毁人亡的鹿血此刻一无所有,想着那些小时候听到的神仙传说,没有任何选择的他便就此成为了一个神诋。 此后几年,鹿血凭借自己为官时所学到的手段,结合自身的才学,将这一段河域治理的风调雨顺,这些事迹传至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很快便得到了天庭的赏识,于是一纸诏书赐下,鹿血便成为了方圆百里的真神。 各大宗门对他以礼相待,各个国度的国君都要前来祭拜于他。 但或许是因为经历的遭遇与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鹿血不再是从前那个关心民生疾苦的清官,一种报复和糜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中。 陈国不在鹿血的神域内。 但管理陈国的神诋品阶要比鹿血低上一个等级。 在一番谋划下,鹿血于一个风雨之夜,携滔滔河浪吞没了陈国的那一段神域,杀了那位拒绝与他合作的神诋,将陈国纳入了他的神域。 然后便是复仇。 陈国的国君暴毙,财阀失去了门面必然要重新推举上去一位新的国君,但最可怕的是,每一任国君在位都不超过九天,每次都在第九天的日初之时死去,其死状各异,有自缢的,有吐血的,更有筋骨断裂滩如烂泥的。 这般诡异的事件不断发生,终于是引起了财阀们的恐慌,在一个号称仙师的人的指引下,财阀的家主们来到了泾河边的神庙中祈福。 仙师是鹿血显化的,神庙中供奉的神诋也早已变成了鹿血自己。 而当初那些导致他家破人亡的贵族子弟们,如今早已继承家业成为了家主,而现在就像一条条狗一样跪在他面前。 鹿血觉得无比的满足。 看着昔日仇人这般卑微,他心中的阴暗面迅速扩张。 陈国财阀家主们祭拜完神诋后,陈国的局势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反而加速了恶化的趋势。 家主们回到家后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将自己的妻儿老小全部掐死,然后用府上最名贵的剑割下了自己的脑袋。 自那一日,陈国财阀全灭。 第247章 求魔 鹿血本就是陈国那一年科举考试的状元,精通笔墨,擅长文章,腹蕴诗书,又在为官期间学习了谋略心计,若不是当初心中原本的追求触犯了贵族阶级的利益,他本能走的更远。 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与亲眷的生离死别后,他踏入神道,接触到了比世俗官位更强大的东西。 神诋有的基本法力他有,神诋没有的心计手段他也有。 短短数十年时间,他便成了天地间有名的真神。 能得到九天之上凌霄宝殿的承认,这使得鹿血在水域神诋一脉中名声大噪。 但没有人会想到能做出侵吞他人神域的事情,这在有天网玉律管束下的天地间是闻所未闻的,更重要的是,他使得陈国上层阶级全部覆灭。 陈国的贵族阶级在一天之内,不论老小青壮,全部死于非命。 那一天,血水从每一座豪华府邸的门槛下渗出,流到了青石铺就的马道上,染红了一条条街。 ...... ...... “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鹿血斜倚在内殿石柱上轻松又随意的说道:“看着自己讨厌的人在面前屈辱的下跪,并且亲手捏死他们,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宁舒与许缘心背靠着背,对做出这样的手段还能保持如此轻松神态的鹿血感到吃惊。 因为鹿血此刻就像是一个读书人一样,面容很安静,很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不像是一个传说中的魔物。 他所讲的这个故事与魔物没有丝毫关系,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复仇之路。 而鹿血这个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与之前那个神侍的身份相比,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鹿血。 神侍?魔胎?亦或是复仇的河神? 鹿血摇了摇头说道:“世人千万面孔,镜中所见亦有不同,他们都是我,他们又不是我。” ...... ...... 陈国阶级动荡,王宫失守,在消息得到确认后,无数被压榨的底层人士们冲进富丽堂皇的宫殿。 或许是被压抑太久的缘故,又或许是一些原始的冲动欲望作祟。 人们从底处突然被送到高层,瞬间便被眼前的财富所震撼。 常言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些人更甚。 他们并没有就此清醒,反倒是沉沦了下去,在一些凶恶之徒的号召下,有人抢夺财宝,有人羞辱嫔妃,更有人坐上王位...... 人的恶性在陈国动荡的这一天展露的淋漓尽致,而鹿血就坐在神庙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陈国动荡,我原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为国家底层的人谋取权力与财富,使他们脱离苦海,没想到竟然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鹿血摇了摇头像是极其惋惜般说道。 “你知道我接下来做了什么吗?” 许缘心思忖了一下后说道:“发现自己做错了然后改正?” “不......”鹿血微微一笑,说道:“我把泾河大堤打开,用滔滔洪水淹没了整个陈国。” “为什么!” 许缘心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她一直认为,如果是做错了的话,及时弥补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鹿血这样的神诋而言,更何况,本身就是权贵阶层的问题才会导致这样一个结果的发生。 “为什么?”鹿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做。”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神色陶醉,像是很享受自己所做的那一番事迹。 然后他轻声继续说道:“我在世俗中时,曾经力求改革,本以为只要推翻一切压迫平民的东西,就可以还一方太平,让那些疾苦之人都过上好日子,于是我努力读书,走入庙堂之中,即便是失败后成为神诋,也未曾将这份信念放下去,直到我将那些权贵杀死,看到那些我原来想拯救的人变得比他们更贪婪,我才发现......” 鹿血狞笑了起来,几乎是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才发现这里早已是一片恶土。” “每个人都被欲望侵占,他们太丑陋,他们不配拥有我赏赐给他们的财富,这样的人活下来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早日去地府承受无边罪孽,所以我将整个陈国淹了,没有活下来一个人。” 屠了一个国家。 这是无法用平静的语气说出的一件事,但却偏偏在鹿血的口中像是挥一挥袖子那样简单。 “你说,我有错吗?”鹿血看向宁舒问道。 宁舒沉声道:“有。” 鹿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整个人气势陡升,内殿中的所有东西都震动了起来。 宁舒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心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说大实话,稍微顺着他说话多好。这下可好,惹怒了这个人,万一把这内殿震塌了,数千万斤石头砸在自己身上,就算自己身体再结实,怕也会变成肉饼。 但气势来的快,去的也快。 鹿血似乎也没有想到少年会如此诚实又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的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什么错?” 宁舒挑了挑眉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拔苗助长吗?” “神朝同样是为了推翻来自道门与权贵的压制,所以发动了一场自由之战,但即使是这样,也用了几百年的努力才解决了所有的矛盾,使得整个国家走向平稳发展。” “你晨时杀人,夜半屠国,做事太残酷,没有留下任何缓冲的时间,以极端造成极端,难道没有错?” 鹿血听着这一番话,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仿佛能够看到上面的流淌着的鲜血,随即嘲笑道:“牙尖嘴利的小子,哪里懂得复仇这件事。” 宁舒想着自己心中一直坚持着的那件事,依旧摇头说道:“但我不会为了几个人,去杀所有人。” “他们都很肮脏。”鹿血冷笑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恶,而他们心中的恶是你催生的。” 宁舒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所讲的故事没有差错的话,那么在你成为河神之后,应该就不是那个原来的鹿血了。” “而且那起浪淹城的原因,不过是你为了满足恶欲而找的借口罢了。” 鹿血脸上阴晴不定,并不是寻常被人拆穿谎言后尴尬的那种,而是一种正常与阴暗之间的挣扎,仿佛在他的身体里有很多不同的人格。 在一番变化后,他笑着拍手说道:“很好,很好......” “不过,我还是要把这个鹿血的故事讲完。” ...... ...... 鹿血起先是夺他人神域,已然触犯了天网玉律,后来又是驾驭河浪淹没陈国,造下了无边杀孽,这些事传至天庭,昊天上帝大为震怒,随即派人下界捉拿鹿血。 可鹿血却就此消失。 他是由凡入神的一方河神。 他是起浪屠城的罪孽之魔。 修行界想象过这位神诋的诸多结局,比如被天庭捉拿归案,剃去神魂,打入天牢,又比如与天庭闹翻,杀了下界的天庭之人,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就此消失,而且整片天地都寻他不得。 鹿血缓缓说道:“是我救了他,赐给他了长生。” “或者说......他本就是我。” 宁舒心想果然如此,这鹿血早在成为神诋的时候,就已经被泾河魔胎侵蚀了心神,而且正是泾河魔胎激发了鹿血心中因仇恨而产生的恶念。 “他是知道的,那个原本的河神本就是我在世俗的一个傀儡,神魂将散之际正好碰到了这个落难于此的读书人,他身上那股戾气我很喜欢,所以我与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鹿血的声音渐渐的提高了起来,有些兴奋的说道:“他将自己献给我,我赐他力量,帮助他复仇,多么公平。” “他借助我的手完成了复仇大业,我借助他所吸纳的信仰之力和一个国家的生魂,继续延长自己的生命,多么棒。” “对你而言不过是动一动手指,可对他来说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交易中还牵扯到了无数无辜的人,这并不公平。”宁舒摇了摇头说道。 鹿血轻蔑的看着宁舒,不屑的说道:“是他跪着求我的,他求我赐给他力量,并且愿意放弃生命,我为什么要拒绝。” “我是魔,不择手段的魔。” “只是没想到,那昊天小儿竟是如此狠毒,寻我不着,居然派人将这风雨渡这片水域以山水之势锁了起来,并且将弱水取出一缕放入泾河之中,导致我再也无法出世,只得借助这鹿血的肉体苟延残喘至今。” 宁舒皱眉不语,对这样的事情既厌恶,但却也无法改变。 世间对仙的定义是长生自在,神是庇护信仰,而魔则是不择手段。 对于那个真实的鹿血所做的选择,他无法去做出反驳,因为当一个人彻底绝望的时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哪怕是将自己卖给魔鬼。 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已经是被泾河魔胎入主的那个鹿血了。 其实就和泾河魔胎先前说的那样,不论是哪一个,他们都是鹿血,只是从人道坠入了魔道罢了。 世人千万面孔,人魔亦在其中。 第248章 星斗为棋 鹿血很可怜,因为他经历了可以说世俗中最为惨痛的事情。 仕途坎坷,家破人亡,尤其是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屈辱的死在自己的眼前,虽然之后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可对于心境上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陈国的百姓也很可怜,被权贵财阀统治了数代,好不容易解脱,却又被鹿血的恶念所淹没,尤其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而站在泾河魔胎的角度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他与鹿血达成了交易,因为他要活下去,所以需要不择手段。 就如同修仙一样,若是不求长生自在,不若不修,若是不能痛快放纵,不若不为魔。 宁舒与许缘心沉默的听着这荒诞却又无法反驳的理论,内心思绪万千。 因为不是一路人,所以无法去替别人考虑很多事情,即使并不同意,所能保证的也就只有不使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与魔胎做交易。 宁舒此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鹿血能够活这么久,从洪荒到当世。因为在如今修行界的认知中,长生早已不可见,就连千年前的人物都不确定是否还存在,更别说是这随天地初开而生的魔胎,而鹿血的故事让他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 随天地而生的生灵本就先天强大,而魔道更是诡异,在这些条件的基础上,魔胎结合神道信仰不灭,神魂不散的规则,化神诋为傀儡,寄生在神诋身上,以信仰之力存活下来,可这终究不是正统神道,所以无法满足魔胎需要...... 推论到这里,宁舒不禁瞳孔微缩,若是需要定期更换宿主......那么魔胎活了这么久,他的手中死了多少神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 老河神是这样,鹿血是这样,还有更多的人会是这样。 寄生这种事情,放在宁舒前十四年的世俗生活中很常见,尤其是在山林之中。 比如长在树干上借助树体养分存活的蘑菇,比如寄生在田螺中的小螃蟹,再比如将自己的蛋放到其他鸟类巢穴中的喜鹊。 太府礼科教授曾讲过,这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更好的活下去,但这是有悖于礼法的,走上的是一条自私自利的道路。 蘑菇会分去植物上的养分,使得植物枯萎,螃蟹会将田螺里的肉剔除,然后自己住进去,喜鹊雏鸟会在出生后将原本的鸟蛋全部扔出窝,然后独享食物。 这是很多小孩子都知道的故事,因为这样做在满足自己的同时完全不会考虑其正主的意思。 是为不守礼法。 宁舒甚至有些怀疑,是否天地间的魔道就是这种规则的一种更高层次体现。 他小时候在平安城外见到过那些饥荒的难民,为了争夺粮食而不惜背弃同伴亲人,也在静心塔上将这样的经历更加的放大化,甚至亲身体验过。 那些人性中带着的恶,岂不就是所谓的魔? 为了生存,可以不惜一切的去寻找食物,然后吞食人肉,甚至连妻儿都不放过,这样的行为与魔道何其相似。 这样一种有过亲身经历所留下的印象,要比书本上看到成百上千个案例来的深刻,所以即使宁舒修仙道,但也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座神庙中所散发的浓浓血气。 改变不了。 宁舒曾经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改变更多东西,比如拯救他人,比如复仇,但现在他有些怀疑这样做的效果。 如果说,当时将鹿血救上来的是他,然后他去劝说鹿血放下心中的恶念,从此走向光明,这一点都不现实,反而很虚伪,或许只有堕入魔道,与魔胎做交易才是真正适合鹿血的选择。 任何不顾他人的实际情况,就想为他人做考虑的,都是一种病态的热情,或者说也是一种自私。 这样做,与魔何异? 宁舒在这样从清晰到混乱的思考中有些迷茫,而许缘心则更甚,因为她没有宁舒那样真实的经历,所谓的世界观都是在一卷卷芽纸上建立起来的,自然更容易动摇。 “世人千万面,你可以是我,我也可以是你,只要目标是相同的,我们便是一类人。” 一言说罢,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是宁舒踏上修行后所见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只见鹿血用手轻轻一挥,这内殿中的神像,石柱,石梁,香炉,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如同一阵风转眼消褪。 身后所走过的石阶,石壁上的壁画,神庙外的泾河也都一并消失。 而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处洞穴。 湿冷的气息透骨而至,满地都是白色的尸骨,有些崭新,有些则被风化的残缺不全。 很难想象这里究竟堆积了多少尸骨,它们互相簇拥着,像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宁舒能感受得到,这些尸骨上都流淌着一种神性,还有不少尸骨上有法意的气息。 这些都曾是神诋与修士。 漫无边际,一直延续到洞窟以外。 洞窟里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雨,潮湿的空气伴随着土腥味与尸骨的腐朽气息,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很让人上瘾。 而鹿血此刻就坐在白骨之上,他不再是神庙内殿中那样有一股平易近人的气韵,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阴暗的魔气。 因为提前知道鹿血的身份,所以这样人格的转变宁舒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是场景的转变让他猝不及防。 他曾怀疑过这片天地的真假,即使乘舟渡过弱水,走过石阶看过壁画,又在内殿中与鹿血对峙,虽然很真实,但他依然觉得很假,而此刻这个洞府之中,白骨铺地,潮湿神秘,按理说破开了幻境后应该感到真实才对,可宁舒反而觉得更加虚假了。 就好比......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发现并没有醒来,而是在另一个梦中。 这是宁舒所没有遇到过的,以往那些破除幻境的经历,他都知道那就是虚假的,只需要找到契机破开就好,但此刻他却无从辨别。 震惊之余,却见鹿血摇了摇头说道:“先前讲述了鹿血的故事,现在我给你们讲一讲我的故事。” 这话说的很诡异,就好比宁舒对袁有桃说,宁舒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我。 主语之间的相互矛盾很奇怪,但宁舒与许缘心都听懂了,接下来会听到的,应该就是泾河魔胎的故事了。 宁舒心想果然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了,找到能够说话的人就停不下话匣子。 心中虽然能够这样随意的想,但眉心后的感知天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只能跟随着鹿血的动作去思考。 鹿血感慨道:“我在这座洞府中出生,却不想在这里死去。” “世人皆知,泾河水发源于昆仑山下,但却不知这是才是泾河水眼。自天地初开之时我便在这里诞生,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沉淀,终于开了灵智,可以出世,也就是所谓的先天生灵。” “那时的天地间并没有什么国度,只有万灵滋长,当看到有人从天空中横渡而去后,我才知道,原来和我一样的人有许多。” 鹿血从宁舒身上收回目光,用手抚摸着身边的白骨,沉声说道:“我比他们晚出生,所以在修为上比不上道祖,天帝,祖巫这样强大的生灵,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后天生灵竟然也有超过我的,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但毕竟在境界上低于他人,那时的天地间弱肉强食,尤其是我这样境界不高的先天生灵,很容易就被人炼化,夺取性命,所以为了自保,我加入了妖族天庭,被天帝赐下风雨神碑,成为最初的河域神诋。” 宁舒想起之前在弱水岸边看到的那块斜插在地上,刻有风雨渡三个字的石碑,据说是洪荒前妖族天地敕封的星神敕符,原来是属于泾河魔胎。 “是星神没错,但却也是天帝的一枚棋子。” 鹿血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用食指与拇指将手中的白骨碾成粉末,说道:“天帝以诸天星辰作为棋盘,每一个被敕封的星神都是上面的棋子,而这种棋子,是要在关键时候替天帝卖命的。” “洪荒那一战,我等被迫与那些修为通天彻地的人物出手,从而为天帝争取一丝时间,虽然我归于天庭后修为大涨,可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身边那些星神全部陨落,而我被斩了一剑后落入泾河之中。” “也许是因为我本就出生在泾河中的缘故,所以并未陨落,相反却挣脱了天帝的约束,自此我便一直潜伏在这风雨渡水眼之中。” 鹿血说着说着突然笑出了声,显得很是得意,然后接着说道:“后来我看到了妖族天庭的崩塌,听闻天帝的陨落,心中无比畅快,我知道,正是因为我脱离了天帝的掌控,使得天帝的周天星斗大阵残缺,所以他失败了。” “以周天为棋盘,缺了一子他还怎么赢?” “从此我发现,只有保持自己不灭,未来才有无限生机。” 第249章 呼风唤雨 所谓魔,便是手段超乎常理,性情捉摸不透,做事方法不受让任何约束,比之洒脱不同,魔的行事风格更有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 可以舍弃一切去完成自己的目标,包括伦理纲常与自己的身魂。 也正是因为这样,鹿血才能与泾河魔胎达成合作。 鹿血缓缓开口道:“当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和道祖那样的先天生灵并不是一类,我是一个魔,自然不会再以他们为目标了。” “仙道,神道,人道,万物皆可入魔,我要做的便是活下去,并且将魔道传遍天下。” 由于心境的不同,所以在修行方向上也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因为泾河魔胎本就是先天生灵,体内蕴有法则,在脱离了天帝敕封的神诋束缚后,他的修为突飞猛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宁舒皱了皱眉头,若是按照这个故事情节向下发展的话,那么泾河魔胎一定会在天地间留有名字,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可许缘心在玉虚宫看到的记载却是魔胎从此消失,这其中必然出现了某种变故。 “不错,看来你们知道的还算不少。”鹿血听到宁舒的疑问后,沙哑着声音说道:“就在我状态,修为达到最顶峰,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时候,却没想到遇见了那个人。”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哪个人? 宁舒一怔,听上去好像正是因为有一个人的出现,使得泾河魔胎没有达到所预想的那个结果,从此销声匿迹。 什么人有这般的实力?按理说那会的泾河魔胎已经达到了一种很高的境界,并且洪荒一战,天地间有名的那些神通者都已消失,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的了,可偏偏却就这样出现了一个人。 听他话语中的意思,这个人本不该出现。 鹿血看着宁舒冷冷的说道:“你想的没错,他本就不该出现,他应该和那些战斗过的人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他偏偏出现了,并且一剑将我积攒无尽岁月的道果斩碎,使得我再也不能离开这风雨渡。”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长生者......他怎么能那般强势......”鹿血喃喃自语,直至今日,依旧不敢相信当初所经历的一切。 “是......他吗?” 宁舒想起之前在石阶壁画上看到的那一道道剑气,如果魔胎口中的那人用剑的话,会不会正是壁画上那道剑气的主人? 能参与到洪荒那场大战中,并且留下惊艳的印记,后来一剑斩落魔胎,怎能不叫人心向往之? 许缘心摇了摇头说道:“仙宫中关于洪荒大战的记载本就不多,其中更是没有关于一个剑修的记载。” “你那仙宫既是道祖的道场,又怎会有那位的记载?”鹿血沉声说道:“当年那人仅凭一剑,挑动了整个洪荒,各族避之不及,又哪里敢提及他的名讳。” “但我确实没有想过他会活到我出世的时候,只是虽有震惊,细想之后也能释然,那时连道祖都还能存于道场,那位又哪里会轻易逝去。” “他为天地立有大功绩,却没想到如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实在是可叹可悲。” 鹿血此刻所说的可能是洪荒时期最大的秘密了,就连许缘心都不曾知道这其中的真相,而宁舒更是一阵恍惚。 伽蓝山上山神庙石像额头的剑痕,神殿内部的壁画上的剑气,泾河魔胎口中一剑动洪荒的那位,此刻看来,全都为一人。 宁舒曾经吸收过那人无尽岁月下残留的一丝剑气,已然让他受益无穷,当时他就曾对这绝杀之气有过推测,必然是一位绝代风华的修行者才能有这样的气势,现在听魔胎提起这些传说,不免更加向往这样的境界。 他并不想立下什么大功绩,但是很喜欢那种剑出鞘,恩怨了的气概。 可鹿血似乎不愿意再多提及这个人,因此宁舒无从得知那一剑动洪荒的修士的结局。 “那日我被一剑斩落河中,积攒了许久的气势与信念被一扫而空。”盘坐在高高的骨堆上的年轻人顿了一下说道:“无法揣测那种境界,我甚至感觉他都没有看到我,只是随意的那么一剑,我便从巅峰跌落。” “也许是命中的死劫还不曾到来,和上一次洪荒大战被击落一样,我依旧没有死,依旧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我一直在想,这片天地不断地给了我活着的希望,必然会给我其他的馈赠,不然为何让我这般活着?” 鹿血能够感受得到宁舒与许缘心二人疑惑的眼神,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用手轻轻一抚,整个洞穴泛起雨雾。 许缘心敏锐的抬起头向上望去。 宁舒伸出手掌接着掉落下来的雨滴。 二人震惊于这鹿血一个动作带来的效果。 “先前说到过,这里是泾河的河眼,我也是从此处诞生的。当年洪荒一战,没有任何一方是胜利的,但巫族确实是损失惨重,祖巫们全部消失,之后的巫族流浪在天地间,其中有一部落来到了风雨渡,他们看这里环境宜人,便在此地安居了下来,将山中那湖泊立为圣湖,用以祭祀。” “但他们不知,那湖泊便是河眼。” ...... ...... 风雨渡流域为整条泾河的河眼,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而这河眼还有阴阳之分,这天地间都很少有人知道。 风雨渡为阳,圣湖为阴。 即便是寻到此处的宁舒与许缘心,或是灵感大王与救难,都不知道其中的真相。 上古巫族将祭祀之地选在这里,也并没有真的深思过其中的细节。 宁舒感受着落在手中的雨水,心头狂跳。 这雨水很重,像是被千锤百炼过的精铁,若不是他体魄不凡,这雨水落在手掌上便要贯体而出,而其中带着的毁灭意味更甚,直击修士的感知天地。 那些凭空出现的雨水落在洞窟的地面上,将所有的骸骨都变成了粉末,一时间,仿若花海的尸骨全部消失不见。 灭世之雨。 这雨水对修行者都有这般的毁灭力,若是放在世俗中下一场,岂不是造下无边杀戮? 许缘心不可思议的说道:“这雨水是......弱水?这是洪荒中的呼风唤雨之术?” 鹿血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呼风唤雨》之术便是那洪荒中祖巫的惊世之法,后来被巫族带到这里,最后落入圣湖之中。” “那些巫族最后呢?” “自然变为了滋润泾河的养分。” 鹿血接着说道:“这或许是我活下来的恩赐,我将这呼风唤雨之术修行了漫长岁月,终于能够领悟到其中的真谛,可以化身风雨离开这里。后来九天之上出现了新的天庭,并且敕封了天下神道,我的机会便来了。” “被封到这里的每一个神诋都成了我的魔胎,所有的信仰之力都被用来滋润我的本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可以一直长存下来,后来发生的事情此前已经讲过,在那个河神傀儡即将死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借宿在河神庙中满身是怨念的读书人。” “在吸取了大量的生命精粹后,那九天上的昊天小儿终于还是发现了我,幸而我修有秘法,遁入这片小天地中,纵是天庭也奈何不了我,但那昊天小儿实在可恨,竟是将弱水封在此处,将我终生禁锢。” 坐在骨堆上的鹿血独居在此,与白骨为伴,而这些白骨就是曾经来此寻宝的修士与河中神诋。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伸出舌头舔了舔从脸边滑落的雨水,笑着说道:“他又怎知,我这呼风唤雨之术本就与天河弱水同源。” “呼九天巽风,唤天河弱水,是为呼风唤雨。”许缘心沉声说道。 宁舒对这句话也有印象,他曾听说过这门通天之法。 鹿血点点头说道:“他送这弱水与我,我又怎有不收的道理,所以我将这弱水尽数炼化到了法术之中,终于将这门洪荒仙法修至了大成。” 他一边说着,手中慢慢的亮起一团白光。 那团白光中依稀能够看得到一条奔涌的河流,像是游动在空中的蛟龙,从散发出的气势可以感受得到,那便是天河弱水。 细看之下,包裹着弱水的白光实则是一团极为纯粹的云雾。 除却之前那虚假的天河之神的故事,后来的所有事情都在此刻贯穿到了一起。 一个晚出世的先天生灵经历了起起落落,然后屡次得到奇遇,造下无边杀劫,最终将一门通天之法修至大成。 纵然他是魔,但这样的经历足以列入传奇。 “但我活了实在太久,世人皆说无人可得长生,能熬死那些洪荒时期的大人物们,我已然是天地唯一,可纵然将这样的通天之法修至大成,也无法阻挡生命精气的消散。” 鹿血这样说着,容貌虽然未变,但宁舒却发现,他身上不可逆转的散发出腐朽苍老的气息。 像是河堤奔溃那般,于瞬间老去。 第250章 传承 随着气势瞬间衰老的还有那一身魔性,此刻的鹿血用风烛残年形容也不为过。 苍白的脸上不断浮现出沟壑般的皱纹,但又随着雨水滑落而消失,虽然容貌可以作出改变,但却掩饰不了来自身体内部的崩溃。 泾河魔胎从天地初开诞生,经历了两次足以身魂消散的死劫,都顽强的活了下来,后来修祖巫之法,化风雨,窃取神诋信仰,吸食众生血肉,苟延残喘至今日,终于要走向暮年了。 修行界向往长生,却不得长生,不然那些洪荒时期的先天生灵不会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号称信仰不散,神位不散的神诋也随着俗世观念的转变一并衰落了下去。 纵然是魔胎这样不择手段的生存,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道祖有昆仑道场,妖族有无量妖宫,西方教有极乐世界的传承,就连俗世人族也都建立了不朽神朝,可叹我魔道分散,终究只是各自为营,不曾留下过什么让天地铭记的东西。” “我存世千万年来,手上染过无数鲜血,看过世间风云变幻,也曾思考过这样的结局,心有不甘却无力去改变,尤其是当我修有这通天法门之后更是如此。巫族当年一战,传承消耗殆尽,这《呼风唤雨》之术只怕是天地间唯一的了,若是被我就这般带入尘埃中,实属暴敛天物。” “你腰间的剑可以用来杀人,可以用来切菜,或者是将它当成竹棍用,但就是不能埋进土里。” “不论是法器还是法术,都要用得到才算是有用的,所谓通天之法,若是不可让我得长生,那在我看来与一卷草纸并无区别。” 鹿血声音十分虚弱,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凄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生机。 他的话语很简单,像是老人在弥留之际对后辈的交代,不带什么凶戾的魔气,只有平淡缓和,使人忍不住想要投以同情。 许缘心低下头去,抿着嘴,看上去已经被鹿血话语所感染,有一种遗憾的感觉。 宁舒一开始并未有这样的触动,但随着耳边雨声渐大,伴随着雨声的那些萧瑟言语仿佛也浸润了他的感知天地。 就像老书生临终之际的样子,也是这般,很平淡,解脱中却带着一丝眷恋,并且还要对后辈有一些说教。 魔胎一个人困于此处,活过了无尽岁月,想必的确是一种解脱。 一直警惕着绷紧神经的宁舒,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听一个老人讲故事那般平静。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洞窟之中的白骨已经尽数化作粉末,然后被雨水冲走,留下的是下面暗灰色,沉淀千百年的土地。 而弱水化成的雨丝也不再是先前那般充满着毁灭意味,此刻反而像是温和的春雨,清冷中带着滋润,落在身上,补充着二人此前一路消耗的法力。 伴随着雨声的是鹿血平淡的话语,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射,在空旷的环境中将音量大小控制的格外合适,如同一片落入湖面的树叶,泛起时大时小的涟漪。 没有了腐朽的白骨,没有了寂灭的雨水,这洞窟中的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鹿血将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不知不觉的变化中讲述了一遍,其中的种种细节是宁舒与许缘心二人闻所未闻的。 很长时间后,鹿血的声音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他将目光看向下方的二人,眼眸中带着无比的眷恋,像是黄昏下迟暮的夕阳。 “圣湖在这些年开启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人能够渡过弱水,我曾经推算过,当有一天有人渡过弱水,便是我大限将至。因为这世上没有长生者,无论如何挣扎,总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既是黄昏,也未尝不是黎明。” 鹿血笑着说道:“我早该悟到这一点,若是当日将这传承传给那个年轻人,或许真的可以早日解脱,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与那砖缝蛆虫又有何异?” 许缘心抬起头看去,在她的眼里,这魔胎此刻不再是一个魔,而是一个实打实的,有真切情感的凡世俗人。 鹿血是他,他是鹿血。 鹿血看着许缘心,笑着说道:“你是从仙宫下来的,昆仑为道祖的道场,想必藏书之丰富,传承之厚重,自然不是我能相比的,但想来应该不会有《呼风唤雨》这样的洪荒之法,你的天资是我从未见过的,甚至不弱于那些洪荒中有名的大人物们,这通天之法在你身上要比在我身上有用的多。” 然后他又看向宁舒,点了点头说道:“你境界尚低,不过未来不可限量,我能感受得到你内心深处有一股复仇之意,我无法劝你放下执念,但可以将我这腐朽残骸的微薄力量传与你,让你能够尽快的结束恩怨,回归本心。” 宁舒闻言眼前一片迷茫,像是被雨水模糊了双眼。 是的,他自从离开平安城后,经历了舒城的那件事,修行的方向便一直处在摇摆不定当中,即使是进入太府后有过很多次的纠正,甚至顾唯一还在天涯观上指点过他,可南下时在大泽上回看南望城的时候,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复仇感再一次涌动了起来。 鹿血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了他的心中。 他需要力量,短时间内能够媲美归虚境大神通者的力量。 传说中那些隐居在山中的高人,总会在弥留之际下山收徒,或是将误入山中的少年收入门下,传授衣钵,这些经历称之为奇遇,就和掉下山崖得到经书是一个道理。 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能力与金钱,而对修行者来说,金钱的重要性已经远远不如能力来的多了。 掌握方法谓之聪,改变能力谓之智。 泾河魔胎长存至今,可谓是两者皆备,能够得到他的衣钵传承,必然会在天地间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星。 以往经常听袁有桃抱怨自己不想努力了,然后去幻想那继承家业的日子,宁舒那时无法理解坐拥金山的快感。 但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座修行界中的金山。 几步之遥,触手可得。 可以复仇,可以不用隐藏身份躲着妖族太子,可以逍遥天地,可以...... 只要接受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宁舒很清楚这样做的好处,那些缠绕了自己一年多的心魔将会被彻底斩碎。 而他也将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比如年幼时看到的瘟疫,饥荒后混乱的世俗,还有面临战乱的北方。 许缘心虽然对鹿血的话无比的心动,因为鹿血要做的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若是能得到洪荒前的通天之法,那便不虚此行......但这并没有让她沉浸下去。 她看着宁舒向前迈出的一步,下意识的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袖。 而宁舒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是许缘心那种自幼生活在玉虚宫的神女,也不像姬潮生与姬潮月那样是皇室子弟,更不像大师姐许缘心那般天资惊艳到祭酒出山亲自收徒。他踏上修行的道路实在太过艰难,其中又夹杂着种种压抑,这所有的因素导致这种对力量的渴望在鹿血的言语促使下喷涌而出。 因为渴望,所以向着这触手可及的力量踏出了一步。 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很艰难,像是在经历着某种思想斗争。 鹿血就坐在白骨消退后的石台上,笑着看向身前的少年。 山洞中的雨未停,就像此前扁舟行于弱水上那样淅沥。 不断变大,宁舒的眼前一片朦胧。 虽然双眼无法看清前方,但目标却没有丝毫偏差。 一步一步的接近,直到他的膝盖碰到石台的边缘才停下来。 许缘心感觉很奇怪,她想将宁舒叫住,但却无法出声,甚至连抬手也无法做到。 她只能看着这诡异的剧情一幕幕发展下去。 ...... ...... 鹿血将苍白的手抚摸在宁舒的头顶,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毕生的法术灌输给他。 先天生灵的法则,洪荒巫族的通天之法,以及各种珍惜的法术和修行的经验...... 宁舒是祭酒传人,未来有着光明前途,即使他有天赋,有名师,但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踏足那样的境界,可谁知道十几年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或许他会早夭,或许复仇对象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 太长了。 不可预计的长。 现如今能有这样的捷径,下一刻就会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谁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宁舒不是一尘不染的圣人,而且现如今眼前一片迷茫,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迈出了每一步。 感知天地中依稀能够听到许缘心在说什么,可其中的字字句句却是辨别不得。 同时他又觉得鹿血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无法劝说他人放下心中仇怨,那么加速解决这个事是最好的结果,既能完成目标,又能将自己解脱出来。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宁舒的心中一片雨雾朦胧,不停的出现矛盾的对话。 而鹿血的手指微曲,皮肤下的骨节分明。 第251章 惊鸿一剑(上) 古人常言攻心为上,一旦抓住了一个人心中的某个弱点,要比在他身上千刀万剐来的更直接,也更残酷。 基于这样的条件,加之雨雾导致眼前一片朦胧,让宁舒的感知天地彻底放开了。 虽然内心矛盾,但身体上的不自主使得他向着鹿血的许诺迈出了步伐。 门后是陌生又充满希望的境界,只需要推开那扇门,里面的财富就能触手可得。 这比拼命修炼,冒着生命危险四处行走要来的方便,只要宁舒愿意,他就可以拥有这一切。 就好比一辈子只能为地主打工的放牛郎,一夜之间拥有了一片广袤的草场,草场上牛羊成群,天空碧蓝如洗,放牛郎不再为了生计而吃苦,他可以躺在一片绿色的柔软中,嘴上叼着根草芽,悠然自在的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一个人积压了多少心绪,总有一天会迸发出来。 宁舒好像看到了自己持剑面对南望城城头上的那个人,只需一剑,那日在徐家村的血火之仇就可以尽数化解,而自己心中的心结也能就此结开。 然后他又看到了自己御剑飞行的画面,临昆仑,观东海,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因为有实力,可以不再考虑各种约束,可以站在山巅俯瞰天地。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鹿血用手抚摸着宁舒的头顶,感受着其中感知天地的逐渐松动,苍老的气势溢出一抹微弱的喜悦。 那些发丝下面透着的坚硬温热感,是人头盖骨特有的感觉,而头骨之下也就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感知天地。 所有法意汇聚的源泉,修士修行的根本。 ...... ...... 在宁舒眼中,气势苍老的鹿血只是慈善的抚摸着他的头顶,像是普通老者对待后辈那样,但在许缘心得眼中则尤为可怖。 她是归虚境的大神通者,虽然此次下山为将归虚境道果带在身边,但并不妨碍她有着超脱下四境的洞察力。 许缘心动不了身子,也发不出声音,但她可以看得到。在她眼中的鹿血,早已没有了先前使人同情的释然,而是一身魔气升腾,如同燃烧一般。 鹿血放在宁舒头顶上的手也不是和蔼的抚摸,而是曲张成爪,像是要掀起宁舒的头盖骨。 手掌上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仿佛被雨水浸泡过的尸骸。 鹿血感应到了许缘心的目光,他抬头看向立于不远处的少女,露出诡异的微笑。 是一种带着嘲讽的笑容。 狂热,贪婪。 许缘心从鹿血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些信息,与之前将故事娓娓道来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 鹿血不再看向许缘心,将放在宁舒头顶上的手抬起伸出舌头舔了舔,不敢相信的喃喃说道:“这天地间竟有如此奇妙之功法,可使肉体通天。” “天不绝我。” 说罢,他探出身子,张开嘴,森白的牙齿就要向着宁舒的眉心咬去。 这样的画面很诡异,鹿血双手捧着少年的头,而下一刻仿佛就要将这颗头一口吞下。 突然,一抹剑光闪烁。 紫色的剑光将站立在石台前的宁舒从中剖开,并没有出现血溅当场的画面,而是化为两股紫气,最后融入剑中。 速度实在太快,连鹿血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口咬下,发现嘴中却是衔着一把紫色的剑。 杀意如丝,在长剑消失的下一刻,鹿血的嘴角淌下乌黑的血水。 而在他的身前,哪里有什么迷茫的少年,只有还未散去的丝丝紫气。 此刻的宁舒正站在许缘心的身边。 ...... ...... 宁舒早已意识到这洞窟所发生的潜移默化的变化,或者说,自他从弱水上岸进入神庙的那一刻起就用元神之法化出了道身,而自己的本体则依附在许缘心手中的五十弦上。 这是他结合自己此前所修之法,在完善了《神游星空诀》之后的独有法门,可以以五十弦为媒介进行元神与肉体的虚实转换。 尽管鹿血所描绘的很美好,也一语道破他的心结,那些躺在草地上展望未来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但依旧不真实。 因为整个环境不真实,所以所说的话也不会真实。 但宁舒不得不承认,他此前的确真的被迷惑住了,因为这泾河魔胎本就有蛊惑心神的能力,而这淅淅沥沥的雨水又蒙蔽了他的感知天地,若不是当日后山考核前,大师姐顾唯一曾在天涯观二楼将他的道心提点通透,只怕真的会陷入仇恨的漩涡,然后被魔胎所吞噬。 是的,鹿血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宁舒二人化为魔胎的养分,保证他可以接着活下去。 他的衰败是真的,他想活下去也是真的。 而所谓传承,只要将感知天地打开,那么魔胎便会入主其中,传承什么的已然不重要。 念及至此,在鹿血将要吞噬他的时候,五十弦已至,不仅挡下了魔胎,也借此斩碎了心中最后一点复仇的执念。 “为什么?”鹿血沉声问道,他很疑惑宁舒是如何看透这假象,并且挣脱出去的。 “因为你是魔。” 宁舒执剑在手,缓声说道:“你若是慈悲,便不会苟延残喘至今。” 冷冽的血腥气混杂在雨水的湿气中,此前用于麻痹二人而消失的白骨依然存在于洞窟中,并且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缓缓移动着,张牙舞爪。 白骨如浪潮,逃无可逃。 鹿血神情冷漠的看着二人,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脸上的皱纹依然时隐时现,在饱满与干瘪之间不断交替。 他很想直接杀了二人,但他无法做到。 被困于此处已有千年,一身精气如他所说早已耗空,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制造出一幅幅虚假的幻境引诱宁舒与许缘心上钩,却没想到这少年从一开始就留了后手,让他计谋失算。 此刻的他连走下石台的能力都没有。 宁舒也正是捕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无法逃脱的情况下并没有太过惊慌失措。 他低着头思考着宁舒那一句话,片刻后突然笑道:“是啊,我是魔。” 随着他的说话声,地上的一只骨手被其余白骨拥簇着升起,骨手的手中提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有一尾金色的鲤鱼。 那时强渡泾河被囚禁的灵感大王。 那白骨像是在虔诚的供奉般将花篮送至鹿血的身前,鹿血干枯的手掌抓向挣扎着的鲤鱼,紧紧的攥着。 鲤鱼的眼神中透着恐惧。 灵感大王是妖族中都有名的修行者,此刻却被人攥在手上,他从渡过泾河后便被囚了起来,一身法力都被打散,整个人更是被打回原型。 鹿血怜悯般看着手中的鱼,然后低头一口咬下。 血腥味更甚,暗红色的血水从他的嘴角淌下,生肉与鳞片相结合的咀嚼声在洞窟内回响着,而鲤鱼的身上赫然缺失了一块,伤口周围是参差不齐的齿痕。 没人会这样吃鱼,除了那些未开灵智的野兽。 而此刻的鹿血盘坐在白骨堆上,却是毫不掩饰的透出这样的凶戾。 他的嘴唇很白,咀嚼着鱼肉能够清晰的看到脸颊下的颌骨上下移动,并且眉间皱起,似乎对这口中食材并不是很满意。 鹿血将生肉艰难的吞咽下去,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是魔,当然不择手段,茹毛饮血又算得了什么?” 许缘心看着眼前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宁舒的心里也忍不住发毛。 生吃一位即将修炼到归虚境的修士,即使是妖族原身也太过生猛。 灵感大王何曾感受过这样的屈辱,难得有一身修为,眼看大道就在眼前,却沦为他人的腹中食,还是被活活生吃,这好比在他身上进行一番凌迟。 金色的鱼尾上下摆动,却在下一刻被撕扯下来。 鹿血吐出两片鱼鳞,怜悯的说道:“你这一族修了苍龙的化龙之术,但血统如此,再怎么精炼也无法更进一步,终究还是差上不少,仅仅只能提供一点能量罢了。” 灵感大王听着这番话,但由于口不能言,只得剧烈挣扎,他为通天河河神,接触过河域神诋的秘辛,从一上岸就认出了这泾河魔胎,但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血肉进入鹿血的口中,然后化成一丝丝灵气滋补对方。 宁舒同样发现了这一点,鹿血脸上的皱纹此前被雨水遮蔽,但此刻却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开始变得饱满起来。 他想起那些民间故事中的吸干人精气的狐妖,原以为这魔胎将他人化为魔是使用一种类似夺舍的方法,却没想到会是这般血腥。 看着四周的白骨,宁舒仍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心想这些白骨难道都是被这样生吃的不成? 鹿血看着宁舒,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他们是如此,但你们二人却不一样,我又哪里舍得这般糟蹋你们。” 这话极为诡异,像是厨师在点评菜肴一般,对着山珍海味说,你们与那番茄土豆不一样,自然要精心烹饪一番。 宁舒隐约猜到,自己与许缘心在这魔胎眼里,或许真的是山珍海味。 第252章 惊鸿一剑(下) 宁舒与许缘心此刻都动不了,只觉得这雨水落在身上像是给自己肩头压下了一块巨石。 无形,但却又很重。 五十弦虽然握在手中,但也只能随着手臂垂在地上,用来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向后倒下去。 随着灵感大王身体的不断缺失,鹿血脸上红润的血色愈发饱满,而那一身魔气也愈发的强烈。 这是一个从洪荒年月里活到现世的人物,虽然已经油尽灯枯,但稍微起来的一点气势就足以让宁舒二人受到极大的压力。 传闻五境之上还有更玄妙的境界,虽不知上古之法是否与当今修行境界有明确的划分,可看这魔胎的气势,只怕巅峰之时已经超脱了五境。 只是,这魔道行径实在是血腥,寄生夺舍也好,抽魂夺魄也好,可生食活物,茹毛饮血这样的场面不论从心理上还是视觉上都带给二人从未感受过的冲击。 许缘心此前在弱水上便将法力消耗一空,好不容易在神庙中恢复了一些,在此刻身陷风雨的强行支撑下,消耗却是又更大了。 局面朝着无法逆转的方向发展,一旦让这魔胎恢复些法力,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就等于说,宁舒与许缘心此刻就是那案上的鱼肉,而魔胎正在磨刀霍霍,处于准备的过程中。 宁舒震惊于这样的手段,通过一种恐怖的方式,将一个人的能量转换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就和普通人家以熟肉饭菜为食那样补充营养,不同的是,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在吃另一个人。 经历过静心塔上的幻境,宁舒在那样的世俗劫难中曾见到过这样的画面,饥不择食的难民将自己的妻儿用石头砸死,然后扔进锅里,当这样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后,他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但有一点他很疑惑,为何这灵感大王是开胃小菜,而他与许缘心是最后的大餐? 似乎是回答宁舒心中的问题,鹿血抬起头笑着看向他,说道:“我虽然困于这里千年,但外界所发生的每一次变化我都知晓,仙宫,神朝,妖宫,甚至那西方教与海外诸岛......” “身不在天地,眼却在。” “神朝与道门建立后,神道迅速衰落,导致我再也无法吸取人间的信仰,而知道这里的人少之又少,更是没有生灵能够来到此处,但在我即将腐朽的这一天......你们二人来了。” 鹿血又一次用牙齿撕扯下一块鱼肉,咀嚼着说道:“许是上天不忍看我就此消散,给我送来了如此美妙的东西。” “肉身。” “神魂。” 他看着宁舒与许缘心,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与贪婪。 “我能观看整片天地,知人过往,查人真身,但我却看不透你们。” 说完后,鹿血便低下头去专心啃食着手中的鲤鱼,未曾经过烹饪的生鱼咀嚼起来像是一团纸浆,对于已经走向暮年的魔胎来说的确不是什么上好的食材,所以并不能像那种山珍海味能够入口即化,而是需要不断地咀嚼。 两颊不停的上下摆动,寻常人两三口就能入腹的东西,此刻的魔胎需要几十下甚至上百下。 灵感大王的鱼眼中已不再是恐慌,而是绝望,肉身的疼痛感早已变成了麻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的空了下去。 鹿血不再说话,而他所传达的信息却使得宁舒开始思考起来。 肉身,神魂。 这是一个修行者,或者说是一个人生命必备的东西。 而连魔胎都要称之为馈赠的肉身和神魂,想必不是凡俗之物。 宁舒有一种感觉,那肉身说的是他,而此前魔胎想要打开他的感知天地并且吞噬他的行为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自己修行过一门法术, 老书生留给自己的《承天效法》。 他这一年修行中,主修紫薇剑术,并且走自己的上古剑修之路,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并没有运用到炼体法门,但宁舒知道,在每一次遇到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的时候,《承天效法》所摹刻在他身体内的符文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伽蓝山上的登山路,洛城雨夜与死士一战,北荒大山中硬接墓鬼袭来的长钉,还有风雨渡与河妖的对决和圣湖漩涡中的压力,很多次以他神思境或是望生境的修为不能承受的伤害,却都被挡了下来,这离不开那些土黄色的符文。 对于老书生这个人,在宁舒心中蒙上了一层迷雾,若是凡人,他又怎会拥有这样神秘的法术,若是修行者,可自己十四年来的生活并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魔胎口中的肉体,大概指的正是被《承天效法》所淬炼过的自己。 至于为何说看不透自己,宁舒猜想应该与自己拜入祭酒门下,成为后山门生有关。 毕竟祭酒的境界怕是这魔胎也比不上。 而神魂则应该是应在许缘心身上。 就和宁舒一开始猜测的那样,许缘心应该是仙宫九殿中的翘楚,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日在太府,袁有桃口中神秘的昆仑神女,不然怎会在这般年纪达到这样的境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难怪魔胎看不透许缘心的出身。 宁舒想着这一切,心中发毛,岂不是说自二人通过圣湖后,就被这鹿血发现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吞噬二人所进行的铺垫。 从壁画到故事,还有灵感大王的提前被困,若不是宁舒留了一手,只怕此刻已经被魔胎所侵占。 此前猜测是一回事,此刻得证又是另一回事。 “我很饿,我需要食物。” 鹿血平静的说道:“我不能就这样死去,这不是我该有的结局。” 宁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在雨水的击打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几千几万年的经历,使得鹿血可以有很多故事讲给宁舒二人,从而一步步的侵蚀他们的心,最后以传承攻开宁舒与许缘心的心理防线,达到自己吞噬二人的目的。 宁舒终于撑不住了,他与许缘心双双倚靠在身后的石壁上,看着不远处白骨堆上的那个魔物。 他想了想后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吸取那扁舟上老河神的神魂,然后自己走出圣湖,总比等在这里要好,天庭设下的弱水不是被你吸收了吗?万一我们二人今日没有来这里,那你岂不是便会坐化于此?” 鹿血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困于此处,身上怎会只有一道枷锁?那一丝弱水又岂能与那人的一剑相比?我若想出去,必然要将实力恢复到足够摆脱那一剑所留下的禁锢,而要想达到这样的水平,区区一个河神又怎够?只有将你们二人都吃了,我才能做到。” 宁舒长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何必非要以生吃这种方式......” 鹿血忽然笑了,笑得很凄厉,他说道:“世人皆畏魔之好杀,却不知其中根脚。” “那一剑何止斩去了我所有的豪情与心性,等我多年后恢复过来,才发现那人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剑的种子,每当我想要出去的时候,便有如同万剑凌迟般的痛苦。之后即便能逃出一丝魂魄,不仅要耗去却大部分的法力,还要屈居于小小神诋身上,实在是太过屈辱。” “因为我出不去,所以才会将来到这里的人都杀了,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吃他们,只是吸收精气,可后来天地变换,能够寻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少,没有了养分,我便越来越虚弱。你们很难想象,这一年又一年的日子里,我只能与尸骨作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点烂掉,耳中都是尸体内那些内脏炸开的声音。” “砰......砰......” 鹿血眉头紧蹙着说道:“没有什么人说话,也没有丝竹管乐之声,这些爆开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里变得很大,很清楚,像是有人敲响了暮鼓一般提醒着我该死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提醒,于是我开始啃食那些还没有腐烂干净的尸体。” “很难吃......难以下咽,甚至恶心,但我没办法,我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之后的日子里,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萎缩的皮囊和腐烂的碎肉,我开始有点后悔杀了这些人,因为这样的画面让我感到恶心,而这样恶心的画面却偏偏是由我造成的,所以厌恶之余却又不得不接受。” “尸体胸腹中恶臭的腐气,血管中干枯发黑的血渣,还有那花花绿绿的肠肚,这些我原本厌恶至极的东西,现在都是我活下来的根本。” 宁舒听闻后沉默许久,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不论是谁,可能都无法保证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人与魔,只在一念间。 按照魔胎所说,当日那一剑似乎导致了之后所有事情的发生,而宁舒坚信,那道剑气的主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没有任何理由的斩出这一剑,并且将魔胎终生囚禁在这里。 “你......当日究竟做了什么?绝对不是单纯的想传播魔道。” 第253章 话魔 因为同是剑修,所以宁舒会本能的偏向那位传说中一剑挑动洪荒的人,而他也隐约能够猜到,这泾河魔胎绝不是仅仅只是为了重获自由便被那位剑修一剑斩下,并且封禁在这里。 鹿血说那是随手一剑,或许动作是如此,但心中所想绝对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 不然不至于一个先天生灵会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窟中万年。 鹿血挑了挑眉毛,赞赏的说道:“不错,我的确不是为了自由才引得那位注意的。” 他需要时间来恢复法力,而这个过程很漫长,因为灵感大王的肉身能量只能勉强维持魔胎简单的进行转化,就好比大坝上的一条小缝隙,但一旦时间长了,绝对会冲毁整个大坝,到那时,魔胎便有能力离开那个白骨堆。 在他的眼里,即使此前失败了多次,但宁舒的肉身与许缘心的神魂依旧是触手可得的东西,只是需要片刻时间的等待罢了。 而宁舒同样抱着这个想法,虽然他与许缘心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加起来都不是泾河魔胎的对手,但绝不能因此就坐以待毙,他需要尽量将这个时间拖延下去,然后思考脱身的方法。 若是能够恢复到巅峰的话,加上知梦上品的许缘心,说不定能够反压这处于虚弱状态的泾河魔胎。 二人背靠石壁,在这个关键时刻心意相通,暗自恢复着感知天地中的法意。 ...... ...... “我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我要重建天庭。” 鹿血怜悯的说道,这洞窟中早已沾染了他所有的气息,就连这淅淅沥沥的雨水都是由他操控,又怎能没有察觉到二人的行为,只是丝毫不屑罢了,只要他能够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都可以捏死这两个连归虚境都没踏足的小孩子,所以他并不介意在此刻继续说点自己过去的故事。 重建天庭。 仅仅只是四个字,宁舒并没有什么感觉,而许缘心则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般,原本用以恢复法意所搭的意桥都松开了。 她看着谷堆上佝偻的人形,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居然想要重建天庭?!” 鹿血沉默了一下,握着鲤鱼的手一紧,那骨刺穿过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有些恼怒的说道:“妖族可于不周山立天庭,道门可在九天设凌霄宝殿,难道我就没有资格?” “可无论是妖族还是道门,立了天庭往往都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天帝想掌控轮回,将天地众生纳入他的规则之下,如此霸道的行为,那些随天地而生的神通者又怎会同意?最终遭受到恶果反噬也是命中注定。” “至于凌霄宝殿,我虽不曾离开这洞窟,但看他分封诸神的手段,也能推测出一二,不外乎也是想效仿洪荒天帝研究轮回,所以才落得消失的下场。” 鹿血冷笑着说道:“我既然深知这样的禁忌,又怎会去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可你还是陨落了。”许缘心认真的说道。 宁舒虽不知轮回与天庭不得善终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好像染指这些的人结局都不是太好,此前那些石阶壁画上透露的信息明确了妖族天帝经历过一场大战,大战结果如鹿血所说很是惨烈。 抛却洪荒传说,千年前那九天上的凌霄宝殿也确确实实的消失了,而现如今意欲重建天庭的鹿血也被一剑斩落,这其中的联系只怕不会那样简单。 因为鹿血想要重建天庭,所以那位出了一剑,那么那个洪荒剑修与天庭有着怎样的渊源,也不得而知。 听到许缘心认真的话语,鹿血仿佛再一次被刺到了痛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你一个修行不过十余年的小娃娃懂什么!” “我为了能够在洪荒天地活下来,加入了天帝所立的天庭,受封河神,却没想到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我本就是为了保命,又怎甘心将生命再一次交给他人,于是暗自吸纳了天庭的太阳灵根。” “能成帝王者,皆有紫薇命数,而这天帝却更恐怖,因为他自身便是太阳星辰,丝毫不比紫薇帝星弱,虽然我只汲取了一丝,那也足够我在日后可以为帝。” 野心,十足的野心。 为了活下去,泾河魔胎竟然敢去算计妖族天帝。 宁舒低声叹道:“果然是魔。” 鹿血听到这句很肯定的话后有些出神,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成也天帝,败也天帝。” “天帝精通算计,又怎会没有看出我的想法,后来细细回想,大概是为帝者的缘故,他并不将我放在眼里,甚至在最后一刻都没有找我清算,于是我便侥幸捡得一条性命活了下来。” “既然能够活着,而天地间已经没有了可以压制我的人,那我岂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却没想到会有人依旧存于世间,而且还是那个人。” 鹿血手中的那尾鲤鱼早已失去了生息,而身上的森森白骨在他紧攥着的手中大多已经分离,连带着一些血肉掉落在地上,而剩下的鱼骨此刻穿透了鹿血的手掌,不断地向下淌着血水。 “我出生时看到那些同为先天生灵的人活得很好,所以我想要活下来,活下来后又看到他们掌握着的权力和拥有通天彻地的修为,于是我也想拥有这些,所以目标从活下来变成了活得好。” 鹿血低声说道:“你们世俗把这样的情绪叫做妒忌。” “可魔不就正是如此?妒忌,凶戾,杀戮,色欲,一切可以为自己带来快感的情绪都可以被魔道所用,并且用的很深,直到无法自拔,仙道,人道极力避免被这种情绪所影响,而魔道偏偏要沉浸其中。” “我追求力量,追求生存,追求欲望,只要可以获得这些,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世人为何偏偏要用带有偏见的眼光看这些事情,似乎认为这般痴狂的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是错误的,在我看来,不过是碍于脸面尊严和道德伦理罢了。” “我曾经在后洪荒时代去过一个类似于王国的地方,那里的人族摆脱了部落的形式,建了城墙,划分了领地,并且推举出了王族统御一方,我很欣赏这样的权力集中,但同时对于里面条条框框的规矩感到厌恶。” 鹿血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随意的说道:“城中居然有着森严的规定,比如晚上必须回家,不能在外走动,比如平民见了贵族出行必须跪拜礼让,再比如穿衣不许露出胸脯与小臂,一切来自身份,称呼,待遇,讲话等各种各样的规矩让我觉得实在是太过愚昧无知了,这般下去如何能够快意洒脱。” 他脸上的不屑渐渐变为厌恶,像是皇宫里的上等御厨看到乡下粗鲁屠夫将珍贵的鹿肉与灵芝剁碎拌好喂猪一般。 “我欣赏这样的权力集中,却厌恶里面的规矩繁琐,这其实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但因为我不喜欢,所以那个国度里没有人活下来。有了这样的经历,我开始想要自己建立一个国度,所以我选择重建天庭,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宁舒忽然说道:“可这些不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鹿血低下头去,用手拾起落在身边鲜红的肉渣,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然后说道:“我不做这些事,迟早有人会做,你看如今这些世俗国家,哪一个不是以道门马首是瞻,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个美人,然后脱光衣服滚到那些宗门长老的道台上,以求换取更大的权力。” 他看着许缘心皱着的眉头,嘲讽着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居然会认为道门是一尘不染的,若不是有昆仑山上的仙宫撑腰,那些凌驾于世俗中的门派又怎敢这样的肆意妄为,其中多的是利益交换,仙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取的是底下无数宗门的供奉。” 其实鹿血所说的这些话都是修行界默认的规矩,不然神朝立朝后也不会发动自由之战,后来也不会和道门势同水火。 仙宫是立身昆仑,不染尘埃,可不论是自由之战,还是南方诸国的成立,亦或是大泽上那次针对南沼圣女的杀戮,虽然都是以道门的名义,可谁都知道这是有仙宫的授意。 但许缘心不知道,在她的心里,仙宫就是玉虚宫,是天下修行者敬仰的圣地。 鹿血笑着说道:“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你身边这位神朝来的孩子,他在仙宫与道门的问题上要比我更有发言权。”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宁舒,想要得到某种答案。 宁舒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不得不承认,鹿血说的都是现实,虽然不知其中是否有着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他依旧不忍心欺骗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女。 许缘心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竟是如此虚假。 第254章 雨,剑,符箓 仙宫的修行者被称作昆仑传人,身后又是道祖的传承,自然在整个修行界地位都极高,宁舒此前也了解过有关仙宫的方方面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仙宫与太府同作为学府来看,有一定的相似处,二者都是从各地选拔优秀的人才,不同的是,太府根植的土壤为俗世,收取的也大多为凡人,而仙宫面向的是整个道门,所选之人也都是天资卓越的修行者。 这就导致各种观念上会出现分歧,尤其是南方诸国特有的阶级分明的制度,从皇室贵族到当地宗门,再到仙宫,其中会形成一条完整的输送链,而那些想要将自己后辈送进仙宫的贵族当然会用上许多普通人想不到的手段来促使这个结果达成。 几千年下来,这样的潜规则便形成了,仙宫作为修行圣地择徒传下道法,而底下各国附属门派负责挑选有资质,有天赋的人送至仙宫,各国皇室,财阀为了这个名额去讨好宗门,反过来,仙宫则要庇护这些宗门的发展。 这是双向的合作,也是容易滋生肮脏的线条。 就像宁舒所听到的那样,仙宫自持为仙道中人,并不愿意去沾染世俗的污秽,但也不去约束,正是因为这样的默许,导致了南方诸国千年下来的阶级分明。 当然,在仙宫眼里,这些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重视。 仙凡有别,巨人怎会去在意脚边的蚂蚁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不去踩死已经是万幸了。 这也正是神朝与仙宫在本质上的区别。 许缘心不可能知道这些,她下山后在南方诸国游历,见到过来自世俗的千人千面,也曾厌恶过其中的一些丑恶,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竟与自己所在的仙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看到宁舒点头后,脸色苍白,靠在石壁上的身子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手上的指诀也松开了,手臂木然的向身子两侧垂去。 看着不远处两人此刻的状态,鹿血冷笑着,像是寂静山林中突然响起的夜枭凄鸣,又像是老人口中对着古碑哭泣的山狸,他手上被骨刺穿透的伤口依旧淌着血,或许是因为太过衰老的缘故,体内的能量无法让伤口愈合,在已经吸食干净灵感大王后,鹿血开始贪婪的吸吮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血中也有能量,为了不使这一点能量浪费,鹿血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就好像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人,舍不得花银子,连掉落下地上的银末都要捡起来放在口袋里,结合他洪荒时期的身份,这样的反差实在是让人沉默。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或许会投以同情怜悯,可在经历了魔胎数次的蛊惑后,宁舒现在时刻保持着警惕,他甚至都做好了魔胎随时会走下骨堆的准备。 鹿血在嘲笑少年的坦诚,在嘲笑少女的天真。 宁舒叹了一口气,思忖一会后说道:“我一直觉得,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好比那湖中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所以仙宫是什么样的,与你是什么样的并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是我经历过一些类似于幻境的缘故,小时候总以为世界都是很美好的,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邻里之间其乐融融,但当我看到那些难民的时候,才发现世界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纯净。” 他看着许缘心,认真的说道:“那时候年纪小,除了跟在城主大人身后做一些杂事,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改变我不愿意看到的一切,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些年,当我拥有能够改变眼前一切的能力后,我便去做了。” “相比于大环境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与身边相比,我已经做到了最好。” “仙宫与世俗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一开始我们在巷子里见到的那样,那时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想改变仙宫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鹿血看了宁舒一眼,目光中有些错愕。 便在这时,淅沥的雨声中突然响起一声清澈的剑鸣。 前一秒还在与许缘心并肩而坐的宁舒,在紫光一闪之后突兀的出现在骨堆前方,手中的五十弦已经点向鹿血咽喉。 剑光映照在雨滴中,形成千千万万把剑。 紫色的光将透明的雨水都染上璀璨如星辰般的色彩。 转瞬之间,十余步的距离化作一步。 一剑点在咽喉,却有数剑同至它处。 此前宁舒与许缘心被洞窟中带着毁灭意味的雨水消耗着大量的法力,最后不得已靠在石壁上恢复,后来鹿血用言语继续蛊惑二人心神,却被宁舒的言语所化解,在这样的一个短暂的真空间隔,宁舒抢先出手。 因为他不能在任由这魔胎恢复法力,哪怕只是一丝。 剑动,人动。 剑光很快,人也很快。 眼看剑尖就要刺穿鹿血咽喉的时候,却很奇怪的停了下来。 一滴雨落在了鹿血身前,而宁舒手中的五十弦刚好刺在那滴雨水上。 水本没有什么阻挡的能力,因为它是液体,与墙壁那样的固体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寻常人伸手便能穿透水面,便是因为水的液态原因。 但此刻宁舒手中的剑光却无法穿透那一滴雨珠, 感受着从剑柄传向臂膀的力量,宁舒这一剑好像是刺在了一堵铁墙上。 鹿血轻蔑的眼神告诉着宁舒,他的做法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像是涟漪,鹿血的身前仿佛立着一片水面,宁舒剑尖凝聚的法力此刻像是落入湖面的石头,无论多么大,也只能向着四周散去。 然后雨滴炸开,那些散开的涟漪又像是时光回溯那般由外向内聚集,尽数反震给用力的人。 一股股剑气袭向宁舒的身体中,他收剑,不断地向后退,以此抵消力量的反噬。 即便是身体中有土黄色符文保护,但身体内依旧发出骨裂的咔嚓声。 腕骨,胸骨...... 尽数断裂。 十余步的距离,宁舒带着杀意疾驰而去,又瞬间重伤而归。 但他并没有失望,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明亮。 就在他向后飞的同时,一道带着纯正仙气的光朝他反方向冲去。 如果将速度放慢无数倍,才能够看得清白光里面的东西。 一道符箓。 许缘心的玉虚之法。 宁舒的剑虽然没有落在鹿血身上,可这本就不是他的本意,而最终想要得到的效果已经达成。 他只要一点破绽,只是一点就足够。 铜墙铁壁上的一点缝隙,千里大坝上的蚁穴。 而剑尖与雨滴接触,雨珠破裂的那一瞬间,鹿血面前的雨幕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裂缝。 如同很默契的接力一般,在裂缝出现之后,许缘心手中符箓便送了出去。 这符箓是玉虚宫道祖所创法门,不论是精妙程度又或是威力都不是寻常法术可以比较的,尤其是在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与后人的改进,此刻在许缘心手中更是混沌气缭绕,那速度甚至要比宁舒的剑还要快上一分。 许缘心是有些意外于自己对仙宫认知的颠覆,但她并不是那等痴傻之人,她很明白此刻二人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局面,而内心的思绪并不适合在此刻翻涌,所以她才能如此完美的配合宁舒一同出手。 在宁舒空中翻转后退撞向墙壁的同时,符箓便已经落在了鹿血身上。 相比于宁舒在许缘心接引下撞在石壁上啪的轻响,那骨堆上轰轰烈烈的爆鸣声更加震耳。 鹿血没有料到这位来自仙宫的少女有这样的手段,更没想到神朝的少年竟然敢以身为饵,凌厉杀气仅仅只是为了将自己身前的雨幕撕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很多的想不到,但他此刻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面对近在咫尺,闪着光华的符箓,鹿血颤抖着抬起手,身边散乱的白骨应声而起,挡在自己面前。 腿骨,臂骨,头盖骨...... 并不像一副正常的骨架那样头是头,身子是身子,而是很诡异的排列,头骨眼睛处探出一只手臂,脚掌上方是几根交叉的肋骨,又或是一副牙齿被捧在手上。 七零八落,互相拼凑起来,形成一面骨墙。 这些尸骨都是漫长岁月里来到这里的修行者,或者是在那些泾河上修行的神诋,无一不是被泾河魔胎蛊惑到此处,然后吞噬,这其中不乏一些知梦境修行者,甚至还有归虚境的大神通者,即便尸骨上面的神性已经被岁月冲刷得不剩下多少,但此刻全都拼凑在一起,魔气缭绕间,倒也有着几分威力。 腐朽对上盛极。 很显然,许缘心手中的玉虚符箓更加强势。 二人此前一直盘坐恢复法力,为的就是此刻积攒的巅峰一击。 白骨墙仅仅只支撑了两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响起劈里啪啦的爆裂声,那些尸骨上面像是受到了某种重击,以符箓为中心,向外散发出蜘蛛网般的裂缝,然后碎成粉末。 符箓攻势不减,径直射进鹿血的胸口。 第255章 古人的手段(上) 以许缘心的实力与风采,战斗本应是一副很美妙的画面。 不似宁舒那般浴血拔剑,或者其余修士那样动辄缺胳膊少腿的狼狈样儿,而是应该如谪仙般站在原地,衣袍翩翩间,仙光闪耀,不需要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对手便被击败,而自己则不染尘埃,依旧绝世。 她本应该是如此。 但在这次圣湖之行,战斗虽不多,可每一次都耗尽了她的法力。 因为每一次都超出了她的能力。 这并不常见,可在这个地方每时每刻都会出现。 弱水上唤醒老河神,虽不狼狈,但一身知梦上品的修为在短短几句话之内就被消耗的一干二净,可见其中的难度,此刻在这洞窟之中与宁舒配合,则更是困难。 雨幕的裂缝从出现到消失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可能在宁舒剑尖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就会闭合,而许缘心则需要在这个时间内将符箓打进去。 手上混沌气缭绕,原本稍微红润了一些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白色的衣袍被法意带着的气流扬起,撕割出一道道口子,裸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原本扎在背后的长发也披散开来,像是从天而降的黑色瀑布。 衣袍上除了被撕破的口子外,还有雨水混合着泥土的大片污渍,加上披头散发的样子,不像是仙宫下来的仙子,倒像是市井街坊里因为鸡蛋被人少装了几个,从而与人争执撒泼的愚昧妇人。 但与愚昧妇人只是外形上的相似,那眼中的透彻凝重却是在任何地方都见不到的。 符箓进,紫剑退。 宁舒被雨幕反震的力量向后急速退去,与其说是退,不如说是被撞飞出去,像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用力甩出去的流星锤。 洞窟本就不大,没有足够的空间提供给这个人形流星锤作缓冲,如果任凭这个势头冲下去,只怕宁舒会与洞窟石壁来一次亲密接触。 其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宁舒的身体足够结实,可以一头扎进石壁深处,另一种是石壁足够坚硬,宁舒撞上去筋骨寸断,就此魂飞魄散。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看上去都格外凄惨,而宁舒此刻一剑刺出,已经没有力气来将自己的状态进行改变。 身后只有许缘心,但她将以全身法意灌输的符箓打出后也没有什么余力了,俨然从一个知梦上品的修士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可许缘心毕竟是许缘心。 符箓打出的一瞬间,她左手一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倒退的宁舒从原本的运行轨迹上硬生生的接引过来。 就好比有人将狂奔的野马突然拉住并且强行掉头,而宁舒倒退的力量又哪里是野马奔驰可比的。 刺啦一声,少女左臂的衣袖碎成一片片,像是翩翩蝴蝶散去,露出下方纤细嫩白的小臂。 一口鲜血喷出,许缘心只觉得自己左臂如同火燎一般刺痛,臂骨似乎都要从中掰开。 不过好在这样及时的动作大幅度减弱了宁舒后退的动力,可饶是如此,二人还是一同撞到了身后的洞窟石壁上。 和出手前一刻同样的背靠石壁,这会的宁舒感觉却完全不同,他本意的确是想要打开鹿血面前雨幕的一丝缝隙,但却没想到那一滴雨居然可以反弹他的攻击。 凌厉的杀气虽不至于摧毁施法者本身,但那一股巨力却让宁舒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透着阵痛,握着剑的手都颤抖着不曾稳定。 再看身旁许缘心,同样脸色苍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地向下流淌,披散开的长发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凝成一绺一绺的发结。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仅仅只是为了将符箓打进鹿血身体上。 结果也证明二人这极为默契的配合的确达到了目的。 雨幕散开,骨墙炸裂。 鹿血座下那个白骨堆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两圈,而鹿血也从端坐的姿态变得有些狼狈,他身体摇晃着,身上的衣袍全是血渍,眼中尽是血光,很明显,许缘心的符箓击中了他,并且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但并没有许缘心所预料的那样大。 ...... ...... 弱水所形成的雨幕,强者白骨所构建的围墙,都没有能够阻挡得了缠绕着混沌气的玉虚符,尤其还是许缘心的巅峰一击,已经不弱于她本身归虚境的法力。 而鹿血被囚禁万年,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实力,甚至连精气都散的差不多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去生食人肉,这道玉虚符箓击打在他身上,付出的代价不可以量计。 为了挡下宁舒那一剑,先前吞食灵感大王所补充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硬接许缘心一击更令他将自己最后一丝精气也搭了进去。 “你居然将剑道修行到了这种程度?” 鹿血很诧异宁舒的那一剑,因为他是这洞窟中雨水的掌控者,又修行了呼风唤雨之术,哪里又会不知道要破解雨幕的不易。 雨水亿万滴,其中只有一滴是破绽,而宁舒的剑尖刚好就刺在了那一滴雨珠上。 谈何容易? 比之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若是说宁舒是蒙的,鹿血根本不信,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当宁舒出剑时,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一滴雨。 不关乎境界,仅仅只是对剑意的理解程度。 鹿血顾不上擦去下颌的血水,任由着它落在盘坐着的膝盖上,感慨着说道:“我本以为自那位之后,世间再未有如此剑修,寻常人持剑,大都是以剑御人,而你修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人御剑,这漫长岁月,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 他并不知道,那日自宁舒在离恨小楼湖边枯坐七日踏上修行之时,宁舒手中的剑早已与自身融为了一体。 宁舒大口地喘着粗气,嘴中不断地向外喷出血沫,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有一块烙红了的铁棍在自己胸膛上捅,他看着鹿血嘴唇的一张一合,再三回味下,终于是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 宁舒并不知道鹿血口中的那位剑修是如何踏上修行路,更不知道那位是怎样修剑的,但此刻的赞美丝毫不能让宁舒放松警惕,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 头脑模糊间,许缘心慢慢靠了过来,也只有这样肌肤温热的触感才能让宁舒知道自己还在人间。 许缘心痛苦的咳嗽了两声,似是带着歉意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符箓本能够击杀他的。” “没事......我也不知道,可看他的状态,似乎不比我们好到哪去。”宁舒向前方看了一眼后安慰道。 按照许缘心的预计,她打出的玉虚符箓本该将魔胎灭杀,可没想到却并未如此。 魔胎依旧活着,虽然极为狼狈。 鹿血冷笑着,却不似之前那般瘆人,断断续续的笑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吸气声。 “我毁于那位手中,现在却能将你吞噬,真是天道好轮回。” 宁舒在平安城时,曾不止一个人说过他有修行天赋,可世人皆知,有天赋和能修行是两回事,若是没有人指点,或是机缘不够,只怕纵是有长生之资,也会像凡俗那般容貌衰老,直到死去。 后来因为老书生故去,刚好又拿到了太府进修名额,这才能够离开平安城,踏上前往太府的路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宁舒会顺利的考入太府,得到太府先生的指点,然后成为天涯八子之一。 但世事偏偏有意外。 根据兜率宫金角大王所说,他在徐家村被阴三射中的那一箭,将他原本的修行根基毁了,但又经过生生造化丸的修补,除却拉回他的生命外,又重新搭筑了他的感知天地,但毕竟是罕见的仙丹,药力实在太过霸道,沉淀在他体内的那一部分根本化解不开,所以即便他踏上了修行,也无法活下去。 之后在离恨小楼听法,在湖边枯坐,这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特有的法意,并且将人,感知天地,五十弦融会贯通,一步达到神思境。 一路的艰难,此刻听着鹿血对世事无常的感叹,宁舒想了想说道:“虽然听不懂你所说的,但能不能放她走,留我一个人在这。” 他并不理会许缘心倔强的眼神,接着说道:“有了我你一样能出去,而且外面的世界说不定有更好的神魂等着你,我就知道有一个妖族的修士,号称无量山千年来天资第一人,想必能满足你的要求。” 鹿血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那远在天边的哪能与眼前相比,妖族千年第一人又如何?这般比起来,倒是轻薄了你身旁那位小丫头。” “况且......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够逃出去吗?” 说到这,鹿血艰难的俯下身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用舌头舔着一根骨手上捧着的雨水。 宁舒沉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胸腹中火辣辣的疼,只能这般靠在石壁上,任由雨水冲刷。 骨堆上趴着的人舔着雨水。 石壁上靠着的人淋着雨水。 第256章 古人的手段(下) 漫长的孤寂。 同样是在淋着雨水,靠在石壁上的宁舒与许缘心只能够默默承受来自弱水的冲刷,而鹿血则可以凭借弱水来获得喘息的机会,虽然动作极为怪异。 因为身体的苍老腐朽,在下半身动不了的情况下,他将身子下伏的极低,拼命用头去向那捧着雨水的骨手靠近,然后伸出舌头舔舐。 雨水中有弱水,更有鹿血此前散落的血液,虽然不比一个生灵全部的精气,但却可以让他不那么快的死去,尤其是在被玉虚符箓击中后。 当他舔舐干净一汪雨水后,艰难的直起身子,看向石壁处闭眼默默恢复法力的二人,想起之前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攻击,想了想后问道:“俗世神朝立朝多久了?” 宁舒睁开眼,稍微思忖了一下开口答道:“有一千年了。” “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能以一个世俗王朝与修行界对抗,天地初开至今怕也只有这一个,想来的确不是偶然,而是命数所在。” 鹿血脸上满都是欣赏,随即他有些遗憾的说道:“我本应该也能建立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宁舒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能。” 鹿血沉默了一会,嘲讽道:“就因为我手上沾了血?可这天地间成大事者,哪有干净的,你可知那死在人皇手下的生魂有多少?” 宁舒想了想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想人皇应该会比我领悟的更深。” 鹿血嘲讽道:“果然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孩,思考问题实在幼稚至极。” “今年是什么年号?” 片刻的沉默后,鹿血突然又开口问道,他用双手撑着下方的骨台,艰难的移动着身子,换了一个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姿势,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加之骨台被符箓波及后的松动,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白骨堆上骨碌骨碌的向下滚着骷髅头,像是山体滑坡时滚落的石头。 宁舒想着自己离开洛城的初春时节,平淡的说道:“式微四十年。” 鹿血闻言一愣,好像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或者是对于宁舒话中的信息有些不敢相信,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后,挑了挑眉毛,说道:“敢以这个年号为帝,当朝人皇必然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我再问你,当今人皇可有子嗣?子嗣能否修行?” 此前的问题都是宁舒在回答,可这个问题许缘心却是知道的,因为这些都早已被记录在了玉虚宫的典籍中。 对于神朝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仙宫不得不提高重视。 “神朝人皇有后,两子一女,其中有两人能够修行,并且拜入了太府后山祭酒名下。”许缘心轻声说道。 “好好好,竟然真的有这般变数,那么神朝敢取这个年号,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鹿血笑道。 宁舒虽不知这魔胎在嘴中疯言疯语些什么,但本能觉得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而且有关于年号这个问题,在经历了太府礼科,书科的学习后,他是向来不相信冥冥之中有命数这种东西的。 “神朝有太府。” 鹿血听着这五个字,一时沉默,因为他确实无法反驳这句话,虽然从未走出过这个洞窟,但天地间的各种大事他还是能够知道的,不管是通过来到这里被吞噬那些人的记忆,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手段。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垂不朽。” 出奇的,宁舒并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你说的没错。” “那你为何对太府这般有信心?” 宁舒尝试了一下握紧手中的剑,却发现依然无法做到,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痛感,他笑着说道:“因为我们只为自己而活。” 语气很轻,许缘心依旧虚弱,并没有细究宁舒语句中的用词,以为宁舒只是以一个神朝人的身份这般说。 而鹿血却听明白了,不可思议却又恍然大悟的感叹道:“原来如此。” ...... ...... 不可思议的是身前这个少年竟然出身于神朝太府。 恍然大悟的是身前这个少年原来出身于神朝太府。 前一个是震惊,而后一个是明了。 不论是哪一个,都给予了宁舒一种肯定。 “那请问我现在还能活着出去吗?” 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时,宁舒没有所谓的不好意思或是倔强好面子,既然点破了自己身后的势力,那么当然要充分的运用起来。 就如同陷入泥沼,管他是什么高贵兰花又或是狗尾巴草,都要紧紧的攥在手里。 鹿血此时的沉默要比之前更长了。 过了很久后,他悠悠然叹了口气说道:“很可惜,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好吧,谈判破裂。” 宁舒并不失望,而是有些无所谓的歪了歪了头,继续靠在石壁上休息。 鹿血继续舔食着尸骨上的雨水保持自己最后的状态。 那些雨水不再是透明的,里面混合了他身上流出的血还有尸骨原本泛黄的尸水,以及泥土的褐色,最后变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颜色。 鹿血修有风雨之术,这雨水本就与他同源,再加上一些血液里的能量,才能让他勉强活着。 这样的状态已经岌岌可危,大概只需要一个神思境的修士就能让他陨落。 但无论是宁舒与许缘心此刻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鹿血可以靠着雨水恢复,而宁舒二人连打坐调动法意都做不到。 在这之前,鹿血可以调动洞窟内的任何一具骨架,就和将灵感大王的花篮送至面前一样,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挪动身子靠近身边的那个花篮。 既然是法器,那么里面必定蕴含法意。 只是寻常人若是法力消耗一空,又哪里会去想着将法宝吃了。 可鹿血是魔胎,魔胎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花篮确实很坚硬,尤其是上面还刻有妖帝的符文,虽然残缺,但能渡过弱水,还是有一点用的。 鹿血向着花篮肯去,施展不了法术的他无法直接吸收,只能如同吃饭一样生嚼。 嘎吱嘎吱。 牙齿与花篮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像是用指甲划过蜡纸一样令人牙酸。 “你想找到反杀我的方法,我又何尝没有吞噬你们二人的想法,可很遗憾,这个方法被我先找到了,这花篮虽然只是法器,但已经足够我走下这白骨搭建的台子了。”鹿血扭过头来微笑着说道。 “我若是能够出去,定要建立一个属于我的国度。” 刻有妖帝符文的花篮发出一声哀鸣,然后笼罩在上面的光华如同琉璃瓦碎裂一般被鹿血咬碎,这样的画面很是诡异,但鹿血口中的言语又带着几分猖狂与嚣张。 “天地间有昆仑,有无量,更重要的是有太府,你想要完成这个目标会很难。”宁舒摇头说道。 鹿血将花篮咬下一块后说道:“先前就说过,世间没有永垂不朽的东西,我能在这里一个人待上这么多年,出去后想必也能蛰伏的熬下去,到那时,我的眼便是你的眼,我的手便是你的手,这片天地既属于我,同样也属于你。” “真是个疯子。”许缘心皱眉轻声说道。 鹿血不再回答,而是俯下身子专心于眼前的花篮。 ......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洞窟中响起宁舒轻轻的哼唱,这是太府学子得知春训的消息后,在临别前的最后一堂课上所哼唱的曲子。 尤其是那些前往北方战场上的学子,相比于随名家进修,舞文弄墨来说凶险太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战死沙场,所以这首曲子也正是送别他们所唱的。 宁舒当日并不在书舍中,但他牵马行至广场上时,也听到了随风传来的歌声。 感触极深,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却走到了这个地步。 许缘心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同样哼唱起来。 其实宁舒只起了一个开头,剩下的却是许缘心在低声唱,因为他发现相比于少女的歌喉,自己拙劣的唱功实在上不了台面。 有些无力。 二人恢复法力的速度完全无法跟的上魔胎吞噬法器带来的效果,宁舒明白,一旦鹿血将那花篮全部消化,他就可以有能力走下骨堆,而自己与许缘心则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一想到这样的局面,嘴里本就无力的哼唱更加的无力,就像是洛城红堆雪里为花魁起舞伴奏的琵琶突然断了一根弦。 沙哑的嗓音嘶拉嘶拉。 雨未歇。 大概是因为干吃花篮难以下咽,所以鹿血需要喝点雨水浸润喉咙。 宁舒望着眼前下落的雨水,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消散,视线慢慢模糊的缘故,那些雨水在他眼中仿佛落得极慢。 丝线被不断拉伸,最后变成一颗颗独立的水滴。 像水晶,每一滴雨水中都印着宁舒苍白的脸。 还有一把剑。 第257章 一样的洞窟,不一样的风景 雨水本就是透明的,可以映照万物,所以雨滴里出现一些倒影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至于眼中速度变得无比迟缓的雨水,大概真的是因为宁舒受伤太重,导致视线模糊的结果。 他虚弱的靠在墙壁上,很安静。 每个人在临死之前都会很安静。 宁舒心想,原来自己只是多活了一年而已,因为大概也是在去年这个时候,他同样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只不过那时候侥幸活了下来,而此刻却找不到生的希望。 绝望等死是无奈之举,如果自己的法力能比鹿血恢复的快的话,哪怕只是一点,现在的局面都会扭转。 但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和许缘心与鹿血的差距,就像是两处干涸的湖,其中一处只有小溪在往里面汇聚,而另一处则是一条大河在支持。 在这样的安静中,洞窟里回响着雨声与鹿血的咀嚼声。 而作为相互依靠着的两个人,还能听到彼此的微弱的呼吸以及证明对方还活着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随着左胸的上下起伏,宁舒可以感受的到血液由心脏不停的向周身蔓延,他知道这是《承天效法》在修补经脉肉体上的损伤,但即便如此,与鹿血吞食法器相比,速度还是太慢了。 许缘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带有血迹,泥点的衣服,只能从里面依稀透出的白色中能够看出这曾经是一件白色的裙袍,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实在太狼狈了。 “如果我们这次能活着出去的话......我是说如果。”她轻声说道。 这句话许缘心曾经说过,宁舒也曾经听她说过。 那是在弱水上的时候。 可那时候和现在的处境完全不同,那时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更多的是一种因为前路未知而对未来抱有某种期待所进行的闲聊。而此刻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抉择,与其说是对未来的假设,不如说是一种将死之前,对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的一种弥补。 许缘心抿着嘴唇,停顿后说道:“如果能够活着,等离开这里后你随我去仙宫吧。” 这句话让宁舒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这是来自仙宫的邀请。 宁舒能够猜测到许缘心的身份,而在这样的处境下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极其用心的。 他看着肩头少女姣好的面容,大脑空白间竟是想要去数一数她眼眸上的睫毛。 仙宫是什么地方?道祖传承之处,天下道门圣地,坐落在神山昆仑,享天地灵气...... 抛开它与世俗之间的一些事情,单从修行界来讲,仙宫绝对是修士心中仰慕的最高圣地。 相比于有种族条件限制的无量妖宫与侧重世俗教学的神朝太府,仙宫则是实打实的自古长存,传授万法。 而它择徒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必须是天赋极高的孩童,那些世家大族,皇亲财阀,即便挥洒万金,也仅仅只是拿到一个可以被仙宫看见的机会罢了。 若是放在一年前刚踏上修行界的宁舒,或者是小时候憧憬修行的宁舒,面对这样的条件一定会心动。 许缘心的话中带着招揽之意,就好比一个终日辛苦劳作的小伙子,突然被路过的一个富家妇人看上了。 贵妇说:“小伙子,别努力了,跟我回家吧,我给你买镶金嵌玉的马车,给你在洛城东城买一座大宅子,每个月给你大把的银子。” 颇有一种嫁入豪门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身边这少女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若是她身份真是宁舒所猜测的那样,那按照神朝的地位来衡量,她是道门中的皇子,日后是可以执掌仙宫的存在。 而少女性格偏偏又没有那么强势,更多的是一种温婉,再加之绝世的容貌,很难会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女子。 在宁舒心里,这可能是大多数男子的梦中情人,因为在太府中那些男同窗闲聊的时候,各项条件综合起来,许缘心无疑都符合,而且是顶配的版本。 就算是论修为,以许缘心一法通,万法通的天资,自己在修行路上的困惑便能轻松解开,二人共同修炼,互相之间再聊上些诗词歌赋,修行生活两不误,岂不是一件妙事? 许缘溪确实很好,长得好看,修为又高,背景强大,还有共同语言,的确很难让人拒绝。 看似是邀约,实则却是一些初开的情窦。 常说少女怀春,但少年又何尝不止如此。 恰如那春日里夜色中的猫儿,喵喵呜呜的躁动不停。 这种事很难有明确的界定,可能恰好是碰到了某一个场景,或是共同经历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一刹那的电流触碰,随即便在心中产生一种感觉,然后说出些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话。 ...... ...... 洞窟很安静,所以一些轻言轻语往往能够进入心里。 与之相同,这些言语所带来的一些反应也会更直白的体现出来,尤其是此刻少女还靠在他的肩头,冰凉的发丝与脸颊接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呼吸局促。 要是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负担,或许不会如此,但自己已经是祭酒门生,又有仇恨纠缠,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去答应许缘心。 因为安静,显得时间流逝并不是那么明显,而就在这不知道长短的时间内,宁舒心中像是上演了一场大戏。 许缘心感受到宁舒的肩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低声解释道:“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以你的天赋,一直这样作为散修的话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苦,若是你去仙宫的话,以后的路会顺利一些,而且仙宫中会有许多法术供你选择.......我们也可以一起修炼。” 这句话之前所有的话其实都不是重点,许缘心所看重的事显而易见。 “我其实......”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宁舒想要告诉许缘心自己的身份。 就算是自己真的去了仙宫,但这神朝太府的身份绝对是一大禁忌,说不定连少女都要因此受到连累。 但还未等宁舒将话说完,便感觉到少女将手臂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喃喃道:“其实也只能是想想罢了,若是真的能活着,仙宫神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宁舒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是自言自语,连忙痛骂自己为何自作多情的想一堆没用的事情。 虽然未曾捅破这层窗户纸,但少女却是温柔的挽着自己的臂膀,像极了秦淮河畔相互依偎着共赏河灯的年轻男女。 感受着肌肤相触的温热,宁舒轻声说道:“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许缘心嗯了一声,将手臂挽的更紧了。 阴冷潮湿的洞窟中,以怪异姿势啃着一个花篮,状若恶鬼的鹿血,看着石壁那头窃窃私语的男女,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继续完成自己所要补充的能量。 中间是无尽的雨水,雨水的两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 ...... 神朝与南越国之间有一片无比大的水泽,虽是春日,但芦苇却依旧飘着,随风整齐划一的斜立着。 据说这里的每一片芦苇下面都有几具尸体,而这些芦苇全都是由血水混合着泥土滋长出来的。 因为这里是大泽。 数十年前曾经被鲜血染红。 穿着暗黑色衣袍的男子,脚下踩着皮质军靴,在大泽上缓步而行。 寻常人若是没有工具的话,踏上大泽一步便会被吞没,因为这里的每一片土地下方都是泥沼。 可这位中年男子却并不受限制,军靴踩在泥沼上,轻微的下陷,泥沼中溅出几股墨绿色的泥水,然后又落入泥地里。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一片新长出来,尚且稚嫩的芦苇群。 这片芦苇的下方是一个来自昆仑的年轻修士,资质卓越,身上怀有独特法门,丝毫不比仙宫中的传人弱,但即便如此,在不久前的深冬时节,被人击毙于此,沉入了大泽。 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抬起军靴,从这片还没有人高的芦苇上踩了过去,将生长的势头扼杀在泥沼里。 他身后有一个谋士一样的人,低声说道:“根据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那位宁小先生自从在南越国现身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中年男子依旧踏步向前走,片刻后说道:“就这样蒸发了?” “太府初春时开启春训,文脉随百官大家进修,武脉前往北方战场,唯独这位后山三先生被派到了南方诸国,虽然朝廷表面没有发出相关命令,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还是不想看着道门在南方这样搞大动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我离开广陵城,来到这南望城。” 名叫程梦的谋士犹豫着说道:“此前将消息告知了那妖族太子陆星移,有没有可能那陆星移已经出手了,但却没有告诉我们。” 中年男子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沉声说道:“若是真的这般也好,不用我亲自出手,倒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第258章 古人剑 大泽上水汽磅礴,借着风势,迷了人的双眼。 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只是......本侯又岂是那种将目标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更何况,若是这位三先生真的死于妖族太子之手,那太府中的两位大神通者怎会无动于衷,而陛下又怎会没有任何反应,更别说还有祭酒。” 他眼眸如电,冷冷的接着说道:“虽然不过寥寥数面,但这位三先生绝不是那种会就这般轻易死去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程梦略微思忖了一下,蹙紧了眉头,他一直以为自家侯爷根本看不上这个只有区区望生境的祭酒三弟子,却没想到竟是有这样的评价。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还需要继续在南越国搜索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南越国找不到,那么他必定不在南越了,虽然不知他现在在哪,但抓住重点总是没错的,朝廷派他南下,目的便是雪国,不论他消失多久,最终都要去雪国。” “我们便在雪国等他。” “侯爷的意思是......您要亲自南下,可陛下并没有下发诏令啊。”程梦低声说道。 中年男子望着南方,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对我有大恩,我不会也不能背叛陛下,但......南方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程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年前错失了一次将那位扼杀在摇篮里的机会,此番南下若是再次失败,日后面对的将会更难。 不说神朝人皇那一层关系,太府后山那两位大神通者就很棘手,即便自己效忠的这位侯爷是一名神朝的四大王侯之一。 “那帮道门的道士们有什么进展?” 程梦说道:“应该暂时还没有进入转轮王城。” “这一个月内,道门的人已经尽数抵达了雪国,尤其是仙宫中由那位乾元殿的大弟子,号称阴阳双剑的莫琳琅带队,早已到了雪国边上,还有妖族太子陆星移也在,据说无量宫中的妖神也去了几位。” “神诋,道士,妖修......倒也真是热闹。”中年男子笑道:“上一次出现这般景象,还是几十年前了。” 程梦看着自家侯爷惘然追忆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几十年前那椿旧事,您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而这脚下又怎会是一片大泽? 几十年前是一门元神之法,几十年后是一座藏有轮回秘密的阴世王城。 不知那雪国会不会变成另一处大泽。 中年男子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这位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谋士心中的感慨,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想起那些年的经历。 大泽,道门,通天宴,南沼圣女,元神之法......一个个关键词从他的心头滑过。 当年意气风发,只为了带着心爱的人活下去,他一路血战,终是将这片土地染遍了鲜血,之后的岁月里,更是为了求解脱,他不惜屡次触犯神律,出手杀人。 这些年下来,实在是有些累了。 或许......他已经不适合当一位为神朝镇守疆域的侯爷了。 并没有什么大批人马,大泽上只有中年男子与程梦二人缓步前行,像是在观赏什么风景。 在墨绿色的水泽表面,一身黑衣仿佛流动在里面的一抹夜色。 ...... ...... 暗紫色的衣袍下摆划过山崖上的碎石,使其掉落下山崖。 眸子里闪烁着赤金色,并不像那时在庐阳观月那般耀眼,反而将刺目的光芒内蕴了起来,变成了一种看不到的威压。 这是陆星移。 若是之前与他接触过的人在此就会发现,这位妖族太子身上的气势尽数收敛,像是被云遮住的太阳。 但这绝不是实力减弱,而是更为恐怖。 要知道,隐藏在石皮下的翡翠永远要比镶嵌在门上的金块珍贵。 陆星移走至山崖边上,看着不远处渺小如黄豆大小,人烟罕至的一片城池,丝毫没有怜悯的情绪。 这片山是无量妖族此行的驻扎点,而对面是仙宫的驻扎点,乾元殿的莫琳琅就盘坐在山巅修炼。 其余道门众修士,南国诸神诋,都只能分布在山下各处,无法与这些天之骄子并列。 站在高处,可以看到更多,更远的东西,可陆星移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他看着对面山崖上盘坐的那个道人,缓缓说道:“世人都以为他莫琳琅是仙宫第一人,可我又怎会不知?莫琳琅要比玉虚宫里的那人差太远了,我有些遗憾,为什么来的不是她。” 山巅一阵风吹过,枯瘦老者出现在陆星移身后。 妖师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莫要怪我,若论天地间天赋第一人,玉虚宫中的那位当真符合,老朽从未见过能在这般年纪就修炼到归虚境的。” 陆星移摇了摇头,说道:“修为不如人,应当自勉。” “若论天资,我的确不如她,就算是我并未自斩,也无法在她那个年龄修炼到归虚境,但若是境界相同,我十招败她。” 妖师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玉虚宫中的那位从未出山过,并没有实战经验,心性上也必然有差距,但考虑到仙宫道法的精妙,十招应该差不多。” “说起来很有趣,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修行境界与实力并不是一种等价的关系。” “殿下是说那位名叫宁舒的少年?”妖师问道。 “祭酒三弟子。” 陆星移沉声说道:“我一直在等他,我想知道一个望生境的修士如何会有那样的心性?” 山上的风很大,吹着整个山崖仿佛都在晃动,而上面站着的两人却像是扎根在上面,丝毫不受影响。 风中缓缓传来陆星移的笑声。 “仙宫中的那位只有境界却没有相匹配的心性,而太府那位徒有心性却没有境界,这个世界果然有趣。” “若是两人能够相互学习,那就很可怕了,只可惜一方是仙宫,一方是太府,终究不是一路人。” ...... ...... 距离雪国尚远的群山中,正在下一场雨。 鹿血手上的花篮已经不剩下多少,隐约间可以辨别的出,他现在手中拿的是花篮的底座。 上面的缺口参差不齐,若不是宁舒眼睁睁看着鹿血嘴中在咀嚼,绝对会认为这是某种野兽撕咬造成的。 鹿血吃完这花篮后便只需要消化其中的能量即可,留给宁舒与许缘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此刻靠在石壁上的二人状态很差。 雨水不断地冲刷,尤其是其中还带着弱水,宁舒与许缘心稍微恢复一点法力,就要用来抵挡弱水的侵蚀,彼此消耗之下,法力并没有恢复多少。 因为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在这样的虚弱下,总会让人感到困倦。 许缘心靠在宁舒的怀里已经闭上了双眼,只有微弱的呼吸,而宁舒的视线也更加模糊。 他有些恐惧,他怕自己睡着了之后,再醒过来时就不是自己了。 努力的睁着眼睛,想要将那遮挡在眼前的模糊撕开,但他没有力气。 看的时间长了,雨水就像不久前那样,速度变得迟缓,由连绵的线条变成一颗一颗的雨珠。 雨珠中映着宁舒的面容。 还有一把剑。 仿佛时间倒退,依然是之前的画面。 宁舒就这样一直看着,有些沉浸在其中。 突然,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 ...... 雨水是透明的,就像水晶,可以映照万物,只要是出现在它面前的东西,都可以在雨水中呈现。 比如宁舒的脸,比如宁舒怀里的许缘心。 但雨珠中的那把剑在现实中并没有主体。 宁舒手中五十弦平放在地上,而长剑也在腰间。 而雨珠里的那把剑垂直的悬空。 并不是宁舒的剑。 宁舒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蒙上了一层紫气,他这时才发现,面前的每一滴雨水里都有一把剑。 千万滴雨水,千万把剑。 这些剑隐藏在雨水里,如果不是将雨水下落的动作无限放慢的话,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宁舒见过很多剑,二师兄姬潮生的浩然剑,谢希孟的孔雀剑,陆星移的太一剑,玄离子的绝仙剑。 不论是妖族的剑,还是神朝的剑,亦或是道门的剑,他们都各有各的特点。 一如霸道,一如浩大,一如杀戮。 但此刻宁舒面前雨珠中的这把剑看上去很平淡,可细品之后却又能感受到杀气。 单凭此点,宁舒就能认定,这是他目前为止见到过最强的剑意。 而且很熟悉,他身上曾经沾染过这道剑意。 在伽蓝山上的山神庙,在石阶两侧的壁画。 这是鹿血口中洪荒时那位剑修的剑。 宁舒眯着眼看着面前的雨幕,似乎想要将它们下落的速度变得更慢。 此刻的雨水不再是雨水,而是从天而降的无数道剑意。 剪不断,理也不乱。 潇潇洒洒,生生不息。 虽是带有杀气,但落下人身上却不会有任何伤害,这样的一种精妙控制力对于剑修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御剑之术。 而操控如雨水般不计数量的剑,没有一个剑修敢这样想。 如臂使指容易,使千指,万指,无数指便是传奇。 第259章 今人悟 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过玄妙。 就好比在旁人眼中淅淅沥沥的春雨,但在宁舒眼里却是一把一把掉落下来的剑。 一时间看得痴了,竟是连身体内火燎般的刺痛也忘记了。 慢慢的,宁舒向前探出了左手。 雨落在手掌上有些冰凉,然后逐渐汇成一洼水,再然后消失在他的手心。 并不是因为积攒过多向四周流下,而是真的消失,仿佛融化进宁舒的掌心。 很神奇,一股温热的剑气沿着宁舒的胳膊逆流而上,绕遍了他的身体经脉,然后停驻在腰间的位置。 不断的雨,不断的剑气。 宁舒此刻仿佛一个容器,左手前伸接引着洞窟中落下的雨水,然后通过自己的身体将这雨水中的剑气存放至自己腰间的位置。 循环且不停歇。 而腰间那处的东西,正是宁舒一直带在身边的长剑。 自秦淮河底捞出,然后被袁有桃在金陵城拍卖下来送给宁舒。 看上去普普通通,虽然宁舒也曾这么认为,但很多次的经历都在证明,这把长剑绝不是凡物。 宁舒隐约能够猜到为什么会如此。 他那日在伽蓝山的山神庙时,曾见到山神石像上有一道溢着杀气的剑痕,当时他将这把长剑插入了那剑痕中,竟是刚好符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能够吸收那剑痕中残留的杀气。 此次圣湖一行,随着不断地深入,他能感受得到,那山神石像上剑痕的杀气,与石阶壁画以及这雨中的剑气同出一源。 是那位鹿血口中洪荒剑修的剑。 那些剑气从他的身体中经过,原本的杀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化雨春风般的温热感,与那《承天效法》的土黄色符文不同,这股温热的剑气在修补他感知天地中枯竭的法意。 剩余的杀气则是汇聚近腰间的长剑中。 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感觉。 长剑颤抖着,铮铮作响。 ...... ...... 许缘心挽着宁舒的手臂昏睡过去,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腰间仿佛被一个很坚硬的东西顶着。 像是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有些硌人,但很暖和。 她睁开眼先看了一眼伸着手状若门前石狮子一样呆滞的宁舒,而后又看了看二人身下,腰间相触的部位。 原来顶在她腰间的是宁舒的长剑,不知何时居然自主出鞘了。 长剑锋刃闪着寒光,发出微弱的颤动,那些雨水落在剑柄与剑鞘的缝隙处便渗了进去,却并没有溢出,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 许缘心转头看着那些雨水,虽然她看不到雨水里究竟有什么,但也察觉到了一丝神奇的地方。 剑出鞘,要么全出,要么不出。 绝不应该半出不出。 就和脱裤子一样,裤子脱了一半却发现并不能做什么,这会让人很难受。 于是,宁舒站起身来,将腰间的长剑取了出来。 看着手中的剑,看着面前的雨幕,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鹿血修行呼风唤雨之法,掌控着洞窟里的无尽雨水和天河弱水,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却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关押他的牢笼。 而雨幕便是牢笼中那一根根铁栅栏。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那位洪荒剑修向泾河魔胎斩出的那一剑。 从魔胎所讲述的故事中得知,那一剑斩去了他所有的根基,使得它再也踏不出这里,现在看来,其中禁锢的意味要比破灭来的多。 那一剑的剑气已经融入到了魔胎身体中,不论魔胎做什么都会沾染到剑气,所以即使是魔胎施展出了呼风唤雨之术,这里的每一滴雨水里也都带有剑气。 宁舒不得不感慨,洪荒时代的那位剑修当真是惊才艳艳,这样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 只要魔胎活着,那么剑意便会一直存在。 “这样的手段......已经不弱于道祖了。” 许缘心听完宁舒的分析后惊叹道。 玉虚宫中有天地间最久远,最丰富的记载,可却偏偏没有有关这位剑修的,甚至连半点字句都没有,按理说这样一个人物应当同天帝,道祖一样被尊为圣人,永远铭记在众生心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其中的是非曲折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即便是许缘心也无从得知,更不要说是宁舒这样才入门的修士。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活着。 这片雨幕按理说是束缚魔胎的枷锁,所以对宁舒二人的威胁应该不大了,可若是要从这里出去的话,宁舒可不认为鹿血能够好心的指给他们一条活路。 宁舒手中的剑不断被雨水冲刷着,他的感知天地中此刻是一道道剑光。 人与剑的气势都在不断向上攀升。 风起,雨落。 洞窟中的风雨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 ...... 鹿血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瞬间恢复冷漠。 他的脸色由起初的苍白变成了红润,皱纹早已消失不见,魔气较之前一刻愈发的旺盛。 宁舒站在石壁前,任由雨水泼打在自己身上,相比于湿漉漉的狼狈感,更多的却是滔天的杀意。 鹿血感受着雨水中的气息,又看了看宁舒手中的剑,许久后喃喃道:“原来如此......” 但只是片刻的失神。 就和此前的变化无常一样,在失神之后便是怨毒的咒骂,歇斯底里,仿佛有无穷的怨气。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想要从骨堆上下来,警惕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泾河魔胎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他想要穿过雨幕将宁舒二人击毙。 花篮中存有的精气还未全部消化,若是强行出手消耗的话,十分不划算,但鹿血却是毫不犹豫的这样做了,足以证明宁舒此刻的状态让他很是忌惮。 但鹿血好像还不能完全自主移动,或者说,他的下半身可能是因为盘坐了太久的缘故,竟是与整个白骨堆粘连在了一起。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手掌中升起一团黑色的火焰,像是燃烧着的骷髅向宁舒打去。 雨水落在上面,滋滋作响。 黑焰穿过一重重雨幕,在宁舒身前炸开。 烟火过后,那处地方什么都没有剩下。 没有宁舒。 鹿血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看着许缘心又一指点出。 信仰之力带着魔气如同闪电一般,比之前的黑色火焰速度还要来的快。 少女丝毫不惊慌,手中混沌气缭绕,于身前轻轻一按,一张符箓便挡下了闪电。 看似轻松,但好不容易积攒的法意又被消耗了不少,许缘心的脸上更加苍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鹿血身前站立起四尊尸骸,随着他手指的摆弄,尸骸身上披上了盔甲,手中也拿起了斧戟。 每一尊魔像都散发着煞气,嘶吼间直击修士的感知天地。 融合了信仰之力与魔胎本身的魔气,以这座洞窟里的尸骨作为本体,这一手傀儡之术实在精妙。 鹿血眼中泛起血腥的红光,洞窟中到处都是空气撕裂的声音。 原本一条直线,方向相同的雨水此刻被风吹的散落了起来。 魔像在这样的混乱中早已穿过了雨幕,将燃烧着火焰的斧子一遍又一遍的劈砍在许缘心面前的符文上。 火花四溅,每叠加一次劈砍,许缘心撑在符文上的手颤抖的就更加明显。 鲜红的血水如同小蛇一般从她的嘴角溢出,汇聚在她弧线分明的下颌,然后滴落在地面,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她不知道宁舒此刻在哪,但她知道现在二人都需要时间,更知道他需要自己。 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疼痛,许缘心缓缓说道:“你开始着急了。” 鹿血将膝盖下方粘连的一块腿骨撕扯下来,说道:“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吃掉你。” “你害怕被他杀掉,但又找不到他,所以想要通过杀死我来逼迫他出来。” 许缘心笑着说道:“这是你的领域,可你却找不到他,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着急的事情。” 鹿血沉默,他知道这个少女说的都是对的,而他也确实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少年竟然发现了这藏在雨水中的秘密,并且融入了这雨水之中。 其实如果将这洞窟中的所有风雨尽数收回,便能使得宁舒现身,对于修有呼风唤雨之术的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他做不到了。 所以他才会焦急。 就好比终日与笔墨相伴的书生,突然有一天发现手中无比熟悉的笔居然不听自己使唤了,难免会恐慌,更何况此刻是你死我活的杀局。 自己所依仗的东西失去了效果,所以鹿血得找到消失的宁舒。 ...... ...... 宁舒眼看黑色火焰袭来,身形消散间便化为了紫色的蝴蝶。 元神之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自己化为紫蝶后,蝴蝶的颜色居然与这漫天的风雨融合在了一起,而鹿血好像并不能感应到他的行踪。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他游走在雨水中,感受着其中的剑意,像是浸泡在舒服的热水里。 很舒服。 一时间宁舒竟分不清自己是剑光还是雨水。 第260章 造梦者 太府书科专门有一个课题,那便是研究那些古往今来名家大师的言论。 宁舒记得曾经有一位著名的思想家曾在其著作中有一段妙语:“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当时余老教授说过,人们不可能将现实与虚幻分的一清二楚,人需要感知这个世界,世界也同样需要被人感知到,这个感知并不是完全准确的,你所认为是真的世界,也许恰好是被另一个人感知出来的世界。 这种道理玄之又玄,看似有些逻辑,但却抓不住任何头绪。 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并不可决断,而那位先贤究竟是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的一个梦,也都是后人的解读。 但宁舒现在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自己在雨中的存在。 以往即便是元神化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他那幻化之术更趋近于一种类似身外化身的效果,即本身不动,而化出一则道身。 昆仑玄离子的一气化三清,修有阴阳机关术的裴年大都精于此道,而宁舒未得完整的元神之法前也是如此。 在许缘心传授了他完整的《神游星空诀》后,他才能彻底的将元神分割出来,再加上自己本体所修法术的特殊性,便可做到一定程度的虚实变化,比如此刻的化蝶。 但这次化蝶所达到的效果超出了他的预计。 融入风雨之中,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但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去思索其中的玄妙,因为许缘心还在帮他争取时间,他需要去领悟那些蕴含在雨水中的剑意。 蝴蝶飞舞,柔弱的蝶翅翩翩之间不断地涌出剑气。 初始是宁舒自己的剑意,因为蝴蝶的翅膀上摹刻有他的剑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频率的变化,蝴蝶身上所迸发的剑意无限接近雨水中的那把剑。 这是最简单且最有效的方法。 模仿。 就像是初入书法界的孩童,一定会找一个名家字帖来临摹,不论是双钩法还是拓印法,都是围绕一个本身就存在的杰出印记去感受其中的精髓,然后再逐步走出自己的道路。 有前人所留下来的方向作为指引,总好过自己没头没脑的瞎转。 宁舒自诩不是什么天才,那些可以一朝顿悟,或者自创法术之类的事情与他无关,所以能有一个惊才艳艳的人物在前方点亮一盏灯,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无数滴雨,无数道剑意。 融入蝴蝶中,也同样进入宁舒的感知天地。 就好像是一副画卷上被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但这些颜料并没有合理分布,而是白一块,紫一块。 很杂乱。 宁舒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杂乱且毫无章法的颜料变成一副画,不求成为传世瑰宝,但也要变得合理整洁。 以剑为笔,剑意为墨。 这个操作他曾经做过。 ...... ...... 满是白骨的洞窟内,虽然看不到宁舒,但不论是许缘心还是鹿血都能明显感应到雨中所带着的气势发生了变化。 不同于宁舒想要摹刻古人剑意,在许缘心的感知中,这些雨却是带上了宁舒的剑意。 虽是主客不同,但无论哪一种变化,受到威胁的都是盘坐在白骨堆上的泾河魔胎。 很久很久以前,洪荒时期的那位剑修一剑斩向它,毁了魔胎的基础,更是将它封禁在此处。漫长的岁月过后,魔胎凭借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活了下来,但却没想到,那一剑也随之长存。 而现在,这把剑好像要真的借助一个闯入其中的少年之手,将魔胎彻底抹去。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某种天意。 可鹿血不想死,或者说,它并不甘心就这样死。 能以杀戮熬过漫长岁月的人,因为活得久了,往往越恐惧死亡,而杀戮则是它掩饰恐惧的手段。 感受着自己所掌控的风雨所发生的变化,鹿血似哭似笑,表情格外怪异,沙哑的嗓音像是两把生锈的菜刀不断摩擦。 “他想杀我?” 许缘心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想。” “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你要知道,杀了我你们也不一定能够出去。” “可总比等着被你杀死要好。” “为什么是杀死呢?我们其实可以共存的,你是我,我也是你。” “抱歉......我并不想和别人生活在一起。” 鹿血看着眼中透着坚定的少女,有些微恼,因为这样的坚定在他的眼中是对他的一种蔑视。 “那我们一起死好了。” 许缘心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只有你会死。” 鹿血愣了一下,突然嘶吼了起来,它双手向前抓扯着,腿上本就不多的血肉一块一块的从骨堆上扯下。 血肉模糊,碎肉粘连在骨头上,干枯如树皮的皮肤耷拉在腿上。 鹿血挣扎着从骨堆上爬下,像是丝毫不在乎身上丢失的血肉。 “我掌控着这风雨,能够感受到他在里面的挣扎,他想杀了我,就必须要先挣脱出风雨,在这个时间内,我还能做很多事。” 鹿血用双手带着身子,如同爬虫一般前行。 此刻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因家破人亡而入神道的陈国书生,因为爬下骨堆过分消耗精血的原因,鹿血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贴合在高隆而起的颧骨上,仿佛没有脂肪,只有皮骨。 眼窝深陷,看不见眼白,只有放大到能够占据整个眼眶的血红色瞳孔。 身上更是可怖,上半身隐藏在破烂的衣衫下,下半身则是因为强行与粘连的骨堆分离,导致森然的白骨裸露在空气中,随着他身体的前行,在所过之处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道黑红色的血痕。 如此血腥恐怖,此刻的它才是真正的泾河魔胎。 许缘心身前由尸骨化身的魔物早已尽数消散,变成烟气涌入魔胎的身体内,以保持它有足够的能力爬行至许缘心的身前。 少女看着不断爬向自己的恶鬼,手中的符箓微微颤抖。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长也不短,因为洞窟本来就不大,而魔胎所前行的速度也很慢,可以说是在挪动,但许缘心也没有力气逃开了,只得倚靠着石壁看着眼前所要发生的一切。 “生人的味道......新鲜的生命......” “少女多么可口......啧......蕴有昆仑仙气的神魂......真是令人激动......” 魔胎一边自言自语的感慨着,一边手掌弯曲成爪,一个指印一个指印的嵌进面前的土地里,然后借力移动破败的身子。 还未接近,许缘心便感受到身前传来的寒气,不由得缩了缩脚。 “你就算是吃了我也没办法出去,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洞窟的风雨既是你的养分,也同样是你的枷锁。” “可我吃了你,就能找到消失的那小子,到时候同样能够进入他的感知天地找到他融入风雨的秘密,这样枷锁便自然破解,天下之大,我又何处去不得?” 许缘心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会死的。” ...... ...... 宁舒此刻穿梭在雨水里,感受着其中的剑意。 他本来是在根据古人留下的剑意进行临摹,可临摹到最后却发现,记忆里那道剑意找不到了,留下来的只有杂乱且无章法的剑。 就像是临摹一幅画,临摹到最后发现摹本消失了,而自己所画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他的感知天地里多出了各种各样的剑。 而他需要用这些剑来画一幅画。 本就杂乱的画纸上不停的被泼上各种各样的颜色,变得更加混乱。 即使他不去动笔,却依然会有颜色被染上去。 宁舒手中持着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波光潋滟的湖面突然结冰。 抽枝发芽的花朵突然凋落。 飞流直下的瀑布突然枯竭。 宁舒停下动作的时间越长,感知天地这副画纸上出现的颜色就越多。 ...... ...... 魔胎向前爬着,伸手仿佛就能抓住少女白皙的脚踝。 他开始狂笑,口中的舌头像是蛇信子一样探出来,丝毫不顾地上的泥土。 “我是你,你也是我,昆仑山下来的仙胎......” “你的心,你的魂,你的肉体......” “多么可口,我很多年没有吃过新鲜的血肉了......” 许缘心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依旧将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匍匐的恶鬼逼向虚弱的少女,那干枯的利爪已经要碰到少女拖在地上的衣袍。 ...... ...... 宁舒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感知天地种那五彩斑斓的画布,将手中的长剑掷了出去。 “嘶呲。” 裂帛声回响在他耳中。 如同隆冬时节飘雪的湖面,厚重的冰层突然破裂,斟满美酒的玉杯突然掉落在地上。 清澈,干脆。 宁舒周身的环境便是如此。 一场梦醒。 蝴蝶化人。 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从洞窟深邃的上方落下,斩在魔胎触及少女脚踝那干枯如树枝的手上。 一股黑色的血涌出,手与手腕应声而断。 第261章 不悔 一滴雨水落进地上的水洼中,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随着这声轻响,洞窟中的环境像是蟒蛇蜕皮一般消散。 在地上爬行的魔胎消失,连带着断手也一并不见,只留下一滩黑色的血水。 血水上插着一把普通的长剑。 一阵风吹过,伴随着些许冰凉的雨丝,宁舒出现在洞窟中。 他将长剑拔起,遥遥指向白骨堆上的泾河魔胎。 ...... ......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从圣湖而入,宁舒与许缘心所经历的一切都很真实,但结果最终都是假象。 泾河魔胎到底有没有离开过白骨堆,没有人能够说的清。 宁舒一剑斩过,只留下一滩血,魔胎依然坐在白骨堆上,但许缘心裙袍下摆的黑色手印却又实实在在的证明魔胎确实威胁到了她。 “你悟了那人的剑意......你还领悟了风雨之术......” 泾河魔胎嘶吼着说道,因为精气枯竭的原因,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颊上几乎要破皮而出的颧骨。 “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破开你身后那女娃的感知天地。” 宁舒手中长剑所向,笑着说道:“在这种事情上,我认为差一点和失败其实是一个概念。” 魔胎嘲讽着说道:“虽然不知你是如何领悟风雨之术的,但没有法诀指引,终究只是皮毛,但若是你活着出去的话,这点皮毛足以为你招来无穷无尽的杀劫。” 宁舒像是赞同这句话,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魔胎有些诧异,问道:“你不害怕?要知道什么法术都不比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这个我也知道。”宁舒很平静,然后补充道:“你大概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道理,叫做虱子多了不怕咬,我身上所藏着的秘密应该比风雨之术还要多。” 的确如此,单论法术来说,宁舒身上有着妖族大帝留下的《中天紫微剑诀》,还有老书生传下的《承天效法》和完整的《神游星空诀》,还有他自己的化蝶之法,这其中随便哪一个扔出去都能引起修行界的一次震动,更不用提他太府弟子的身份。 所以宁舒对于这样的威胁丝毫不在意。 魔胎摇了摇头说道:“你只修有皮毛,难道不想得到完整的法门?” “当然想。” 宁舒说道:“但你若是存着让我拜你为师这样的念头,大可不必如此,我觉得你应该还比不上我的老师。” 魔胎沉默。 即便他是从洪荒时期活到现在的先天生灵,但与这片天地现有的几位顶尖神通者相比,依然不敢存有放肆的念头。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法,或许其中会有细微的差距,但能在修行这条路上走到前方的,都是不可敌的绝世人物。 魔胎缓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达成一种交易,我传你完整的风雨之术,你们二人带我出去,这样对你我都公平。” 宁舒闻言低头思考着,然后看着魔胎脸上的得意,笑着说道:“我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棒的建议。” “所以?” “但你在我这没有丝毫信任度可言。” 宁舒手中的剑一直举着,剑气直逼不远处的白骨堆,他接着说道:“其实......杀了你我也能够得到完整的风雨之术,忘了告诉你,搜魂之法我也略懂一些。” 魔胎微微一怔,用手紧握着膝下的白骨,低吼着说道:“你若是有把握,刚才就能杀了我,其实你还是在争取时间。” 宁舒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我已经恢复了一些,你机会不大了。” “我也恢复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与你相比如何,但我还是得试试。” ...... ...... 阴暗的洞窟一直很阴暗。 从宁舒二人进入圣湖后便一直被魔胎带着走,一重幻境套着一重幻境,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但此刻,宁舒剑光所指,这才真正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没有虚假的幻境,也没有来自内心的蛊惑,只有生与死的局面。 魔胎眼中红光大盛,像是被血水覆盖,在这样的气势下,洞窟中的白骨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是魔胎所有的精气,这一下过后,如果不能杀死宁舒,只能化为灰尘。 宁舒虽然没有这样大的动静,但手中剑的杀意也在不断上升。 他领悟了那雨水中前人所留下来的剑意。 不羁,傲然。 剑气翻涌,每一滴雨水都为之喝彩。 一步踏出,站起来的白骨重新倒在泥水里。 但这里从古至今有太多的尸体,倒下一具显得微不足道。 第二步与之前相比放缓了许多,宁舒身前蜂拥而至的白骨碎裂一片。 迟迟没有第三步,因为他面前已经被一尊尊骨架堆满。 狰狞又混乱。 就像是他在感知天地中面对那副杂乱的画卷一般,宁舒并没有强行前进,而是停下脚步,手掐剑诀向前一指。 长剑如同流星一般闪过。 很快。 无比的快。 带出一道道残影,仿佛长剑依然在他手中不曾离开。 所有的尸骨都伸出腐烂的手抓向那把袭来的剑,像是一群闻见肉味的恶犬。 可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慢,纵使几百只手去抓,也只能触碰到长剑闪过的影子。 指诀掐上的一瞬间,长剑已然插在了魔胎的胸腹内。 剑与宁舒同源,他能感受得到长剑为何没有洞穿魔胎的身体,因为魔胎用身体夹住了长剑。 宁舒猜那是它的肋骨。 魔胎看了宁舒一眼,眼中再一次流露出怜悯,就和一开始宁舒一剑破雨幕时那样不屑。 一股极其污秽的力量将整个长剑包裹起来,魔胎身体内的血肉尽数缠绕向胸腹中插着的长剑。 那些白骨高举双手,似乎是在欢呼。 宁舒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胃口再吃一剑。” 紫光一闪,五十弦出鞘。 这一刻,洞窟中所有的雨水都染上了紫光,同时也染上了剑意。 一把剑到千万把剑。 宁舒抬头看到了魔胎的眼睛,也看到了其中的不敢相信。 像是某种开战信号,宁舒快步向前,无数雨水在他身后跟进。 紫色的天河。 上一次出现是在洛城雨夜熊斧帮的大院里,那一次只是单纯的剑气,而那时的宁舒也只不过时一个神思境的修士,而此刻则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剑河。 五十弦的剑尖正对着长剑的剑柄,两者相触却并没有滑开,反倒是融合在了一起。 魔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整座洞窟都为之颤抖。 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泼洒在胸前的剑刃上,然后被雨水洗刷。 它感受着胸腹中肆虐的杀意,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毁灭了。 这柄剑并没有为它所用,而是将自己的血与骨都化成了粉末。 魔胎自天灵感化出一道血光,便要抛弃肉体向外遁去。 一道清光闪过,缭绕着混沌气的符箓出现,与风雨渡山巅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禁锢。 来自许缘心。 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仙宫少女。 许缘心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披散的头发被用绳子简单的盘在头顶,标致的脸颊上满都是微笑。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握,便将那血光定在半空。 没有多余的言语,紫光一闪,血光从中剖开,一分为二,然后被雨水所洗去。 白骨堆上只剩下一具空壳。 褪去了泾河魔胎的本体,空壳渐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有些沧桑,带着苦痛,但可以看得出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这是陈国那位历经磨难的鹿血。 ...... ...... 生死之间的战斗没有所谓的几十个回合,几百个回合的纠缠,往往只在几招间,但招招都溅着血。 宁舒缓缓将剑收回手中,看着面前那人褪去血色的眸子。 鹿血也同样看着宁舒。 这是二人第二次对视。 上一次是魔性的血色,而此刻则是一种解脱。 这具凡俗的肉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从世俗官场到神道争锋,最后踏入魔道,被泾河魔胎所侵占。 宁舒并不知道那陈国距离现在有多遥远,但被魔胎侵占一天,便有一天的痛苦。 被活生生的生食血肉,一口一口吞噬着思想与意识,鹿血是这洞窟中所有亡者里最苦的一个。 他不是来此寻宝的修士,也不是泾河中的神诋,他只是一个俗世凡人。 他看着宁舒,眼神中传递出感谢。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复仇,那些贵族子弟,王公财阀,我以为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后来我在这里看到了神朝,很遗憾我没有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度,我也很羡慕你。” “你让我解脱,也让这洞窟里所有的亡魂解脱......” 鹿血这样说着,声音回荡在宁舒与许缘心得感知天地里。 “我很厌恶成为魔物后所做的一切。” “但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成为一个魔。” 鹿血很平淡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很坚定,坚定的说出魔这个字。 并不后悔入魔,即便是要承受如此折磨。 洞窟中的雨已经停了,最后一缕风吹过,空壳般的身体连带着他的最后一句话,一同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