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PK腹黑皇帝:六宫无妃》 芳菲的劫难1 阳光从天窗的琉璃瓦上洒下来,透过金碧辉煌的圆柱,照射成一道尘土飞扬的万花筒。北国皇帝拓跋罗迦慢慢睁开眼睛,看尘土在那一圈长长的光圈里跳舞。 “咳咳咳”,近臣高淼的轻微提醒传入耳膜,他目光一抬。匍匐在地的大燕皇帝老迈的双眼对上这凌厉的目光,身子一震,急忙避开他的视线,仿佛那双凌厉的眼睛要射出箭来。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半月前率军踏破大燕冯氏王国的都城,大燕国勇士死伤十之七八,血流成河,幸存的人无不声称这是大燕国史上“最悲惨的一夜”,就连皇家护卫队,也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国破家亡,便只得接受失败者的一切屈辱,向北皇称臣纳贡,古老的大燕国便成为北国的附属国。大燕国王匍匐在地:“伟大的罗迦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北皇拓跋罗迦的手绕过黄金的杯沿,看这座金光灿灿的皇宫,悠久的历史,绚烂的文化,奢靡的大燕国,宿命的轮回。他笑起来,手一挥:“出去验收本王的最后一道战利品。” 所有人鱼贯而出,唯大燕国王垂头丧气,老泪纵横。 御花园里,开满雪白和紫色的花,各种珍奇的动物徜徉其间,加了炉甘石制造的云雾缭绕,假山层叠,如置身仙境,虚无缥缈。几百名女子乱七八糟地站成一个混乱的方阵,领头的女官神情张皇,一个劲地喊:“大家站住,不要乱动……站住……” 御花园的四周,是全副武装的北国武士,虎视眈眈,又色迷迷地看着这方阵里的女子——整个大燕国最精华最高贵的美女:王妃、公主、郡主、各个阶层的贵妇。此时,她们美丽的容颜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辉,无不战战兢兢,期待着不可知的命运。国破家亡,美女抵债,由于大燕国王拿不出北皇所列的巨大战争赔款,只好将举国的美女折价抵给北皇。这些最美丽的姑娘,便如市场上的牲口,被待价而沽,即将迎来最大的奴隶主——北皇罗迦的验收。 一阵风来,花瓣飘飘地落下,罗迦微微皱眉,高高的皇冠上落了一层的雪白。他一身王服,挺拔魁梧,脚下一双黄金烙的勇士靴,头上戴着一顶用七彩的孔雀翎编织的王冠,每一层羽毛都用同样大小的珍珠固定,正中镶嵌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更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 他今年才28岁,是北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王,登基八年,连续击败周边各国,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号称“战神”。大燕国原本是最强盛的霸主,出兵之前,大臣们一再劝谏不要轻易去惹这头猛虎,但罗迦拒绝了所有谏议,因为他早已派出大量奸细打探得最详尽的消息,大燕国的冯氏兄弟早年击败了慕容家族取得天下,两兄弟打天下时,说好了轮流坐庄。但皇帝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非兄弟,就引起了兄弟的不满,负气出走,两相对抗。长久的内战导致大燕国最近几年的政局非常混乱,君臣腐败,骨肉相残,早已耗尽了国力,不过是垂垂老矣的纸老虎而已。 罗迦一意孤行,悍然出兵,果然赢得了这场空前的胜利. 战争的目的,便是为了财富,金玉珠帛,美人奴隶,源源不断的贡赋,北国处于空前的强大和富饶。也让那些原本顽固阻挠的大臣不得不赶紧闭嘴,并且,从此对他心悦诚服,意识到这位年轻君王的雄才大略,以前,是他们低估了他。 罗迦嘴角含笑,信步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此次南征的几十名大大小小的将领,他们都穿着北国悍勇的兜鍪铠甲。当兵三年,母猪也看做貂蝉,多年征战,浑身的荷尔蒙早已迫不及待需要释放,何况是面对如此巨大数量的无可挑剔的美女,一个个眼里都放出光来。 这些武将就不像罗迦那么俊美了,一个个高头大马,因为受伤,有些刀疤面,面露凶光,赳赳武夫的凶悍,连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箩筐。 罗迦看一眼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他们中大多数是旗帜鲜明拥护他的,他们浴血奋战多年——现在该享受了,战争的最大快乐便在于此,看着敌人嚎哭,搂着敌人的妻女寻欢作乐! 美女们战战兢兢,要是落入这些人手里,真不敢相信会有怎样可怕的命运。 近臣高淼大声喊:“公主出列。” 这是惯例,最美的女人,皇帝最先挑选,然后,就按照官衔等级,让将领们轮番挑选。 六名女子战战兢兢地出列,一个个皆貌美如花,可她们的服饰无可争议地表明她们早就嫁人,为人妻为人母了。罗迦眼神一沉:“传闻大燕国有七公主,为何只见六个?” 大燕国王战战兢兢,回头问身边的张妃:“芳菲呢?” 张妃是芳菲公主的母妃,她见国王面上的惧色,又碰触到罗迦凶狠的目光,急忙跪下:“臣妾知罪,臣妾管教不严,芳菲她,芳菲她……” 最小的芳菲公主跑了? “陛下,臣马上令人去寻回小女……” “你们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所有公主郡主宗亲命妇都在记载皇家族谱的玉牒上,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的玉牒。一个也跑不了。凡是包藏皇家逃亡者,一律夷灭三族。” 罗迦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更深了,一挥手:“将所有女奴带下去,由全军将士按照等级挑选。” “遵命,我的王。” 芳菲的劫难2 诺大的广场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花海,一望无垠的雪白的花海:纯洁,柔美,置身其间,完全不敢想象它的金枝玉叶已经完全沦陷成了最最卑贱的女奴。成群的野鹿、野鹤、长颈子的白天鹅,整个世界,美丽妖娆,看不出任何一丝国破家亡的不和谐。 罗迦徜徉在这片花海里,兴致勃勃,这是北国没有的,他的手搭在一棵花树上:“来人,将这些花树全部挖掘,运回北国。还有那些仙鹤、白天鹅等,统统都运回去。” “遵命。” 大燕国王几乎瘫软在地,子女都不保,何况花树、宠物。 罗迦无心欣赏一个老头子的颓丧,得意地看鱼贯而来的大燕国皇家护卫队——这些昔日护卫大燕的赫赫御林军,现在,全部是自己的了!他们如最忠心的仆役,正努力挖掘着故国的每一棵花花草草,然后,这些花树就要在伟大的北国——在他罗迦的皇宫里,开出华美的鲜花。 “救命,救命啊……” 一个孩子没头没脑地蹿出来,忽然发现自己撞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原是一个人的身上!因为多年的尚武,他肌肉结实,形如石块,跟他俊美的面容形成一种强烈的勇悍的反差。 小女孩的额头撞在他的腹部,一阵生疼,头晕眼花地一个旋转,几乎摔倒在地,一伸手拼命抱住他,像抱着一颗巨大的树。她还从未见过罗迦,不知道这个人,比身后追赶的宫女更加可怕。在她身后,两三名宫女气喘吁吁地站住,手里拿着长长的白绫,惊恐地看着前面的战神,然后跪下去,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罗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抱住自己大腿的孩子:还没长开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胖乎乎的,短胳膊短腿,大大的脑门,缺了一颗牙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她的穿着并不十分华美,也因此,一时看不出她的身份地位。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紧张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她却浑然不觉,紧紧揪住罗迦的袍带:“叔叔,你救我……” 罗迦怪有趣:“丑东西,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救你?” “她们要把我的脚扭断,她们要害我……”她心有余悸,指着几名跪下的宫女,“就是她们,幸亏我这几天藏起来了……” 罗迦的目光落在那条长长的白绫上面,一名宫女大着胆子:“奴婢不是要折断你的脚,是要替您裹脚……”说起这个缠足,据说还在慕容家族当权时,一位皇帝得到了一名南方来的美女,美女三寸金莲,能在人的掌心上跳舞,取名步步娇,皇帝爱宠之极。一些宫娥为了夺宠,便随之效仿,这一习俗就小范围地在大燕传开。后来,只有皇室贵族女子才遵循,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皇室缠足的女子,会是什么人?罗迦笑起来,对上那双骨碌碌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芳菲,我叫芳菲,你呢?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一名侍卫大声斥责:“大胆奴婢,竟然问陛下名讳,你找死……” “退下,”罗迦挥退侍卫,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真是有趣极了,这就是大燕国王最小的女儿?传闻中的七公主?竟然是如此一个丑丫头,跟她的姐姐们相比,简直天差地远。 他一伸手,拎着芳菲的脖子,像拎着一只鸡。芳菲双脚离地,骤然间呼吸艰难,她的双手胡乱拍打:“哎哟,哎呦……”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如果罗迦稍一用力,怕不当然拗断小女孩的脖子?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罗迦却说:“叔叔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芳菲的脸涨得紫红,不停踢打。有几拳几乎打在罗迦手上,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丑丫头快闭气了,所以改为拎着她的衣领。 芳菲喘出一口气,“喂,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那里不需要折断你的脚。” 小孩子喜出望外:“真的?是哪里?” 芳菲的劫难3 罗迦但笑不语,手一松,将她放在地下,这时,大燕国王和张妃已经气喘吁吁地赶来,张妃一把拉住芳菲:“你又到哪里闯祸去了?” 大燕国王急忙行礼:“北皇陛下恕罪,小女不懂事,不知礼仪……” 罗迦打断他的话:“很好!” 大燕国王一怔。 “马上带公主下去,洗漱干净。” “北皇陛下,您这是……” 罗迦诡异一笑:“这孩子多大了?” “10岁了。” 已经10岁了?他还以为才五六岁呢。原来是个矮胖子丑丫头。 “甚好,距离十八岁就不远了,”他不动声色:“洗漱干净,朕要这个小东西做贴身奴婢。” 大燕国王心里一震,全身直哆嗦:“大仁大义的北皇陛下……” 他甚至不耐,阻止了一切的求情:“下去,朕要赏花了。” 芳菲被两名宫女强行拉住,走出几步,她还回过头看一眼罗迦,小小的眉头皱得如一个苦哈哈的核桃。罗迦哈哈大笑,向她挥挥手:“下去吧,丑丫头,以后,没人敢拧断你的脚了。你,是本王的了。” 所有宫女妃嫔都目瞪口呆,宫里美女如云他不要,罗迦,他要这个女孩做什么?就连一众近臣也觉得不可思议。 高淼忍不住出声提醒他:“陛下,这丫头太小了,怕服侍不来。” 他依旧笑得很诡异:“朕不要她服侍。” 啊?不要她服侍,拿来有何用处?但高淼不敢再多问,这些年,随着罗迦的王权的逐步巩固,江山的无限拓展,罗迦,已经不容任何人对他的决议有所质疑。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说话,张妃的脸阴沉得要出水来,芳菲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身子哆嗦一下。 张妃咬牙切齿:“下贱的丫头,你没事跑出去做什么?” “回娘娘,奴婢,奴婢怕疼……奴婢不想缠足……” 她并非称张妃“母妃”,而是叫娘娘,但随侍的宫嫔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似的,都狠狠盯着这个丑丫头,真不知,被罗迦点名索要是她的运气还是她的晦气。 “娘娘……” 她战战兢兢要开口,却被张妃一把抓住,芊芊玉指在她的小胳膊上一掐,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身子弓着,如一只小小的虾米。自从记事以来,她身边的人就没有多少好脸色。但是,她吃了就喝,喝了就睡,整天无忧无虑,也尽力不去招惹她们,倒也没有受到多大虐待,今日忽然被张妃如此狠狠地掐,虽疼入骨髓,却一点也不敢吱声,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但是,张妃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松开手:“很好,芳菲,这样最好不过了,你要记住,好好做北皇的奴婢,绝对不要惹他生气。” 春夜撩人。 大燕的皇宫已经变成了北皇罗迦的临时行宫。在最豪华的龙德殿,熏香缭绕,莺歌燕舞,北皇君臣正在享受着充满异国风情的一场盛宴。 酒足饭饱,夜已深去。罗迦回到寝殿。 两顶软轿无声无息地靠近。轿中是两名公主洁雅和新雅。她们被传令的小黄门通知是父皇接见,但路越走越奇怪,她们立即便明白了自己将要遭遇的命运,却无力反抗。一进门,早有十几名女侍围上来,将她们拉入一只巨大的浴室,浑身上下被剥得一干二净,女侍们用劲各种高档的熏香,要去除掉她们身上所有的晦气——战败国女奴的晦气,然后,送去给尊贵的罗迦王享用。 两条锦缎,包裹了两具莹润的躯体,到了屋子,将她们从卷成筒子状的尾端放下来——当然是为了防止她们携带任何可以刺杀的东西。 芳菲的劫难4 两人瑟瑟发抖,一会儿,听得大步的声音,一个男人走进来。 床上的女人被锦缎裹着,无限放大的屈辱,压抑的悲楚,却毫无抵御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受辱的命运。 罗迦在灯下坐定,似没留意到床上有人,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座屋子,看里面的精致屏风。那是出自汉朝的精致仕女,符合汉朝的审美风俗,纤弱的瘦腰,不盈一握。 龙床上嘤嘤的哭泣声,完全压抑不住,闷闷地。他微微咳嗽一声,哭声立刻停止。举国的男儿都投降了,弱女子,除了以身侍人,还能有什么其他出路? 侍寝的两名公主虽然刻意逢迎,也掩饰不住国破家亡的悲辛和屈辱,罗迦迎着她们眼里的泪光,兴致全无,懒洋洋地,仿佛是一场恩赐:“滚下去,以后再也不许出现在朕面前。” 二人如获大赦,侥幸躲过了这场屈辱,哪怕是跌得鼻青脸肿也不在意。 四周安静下来,昔日大燕国王最豪华的寝宫里,夜明珠满室温润。罗迦在这掠夺来的豪奢里忽然心乱如麻,再无睡意。他披衣下床,往那片花树林而去。 皎洁的月光,皎洁的花树。连空气都是皎洁的。 沿途,摆着一排排已经挖掘出来的花树,连着根放在马车上,花匠包裹得很好,才会移植成活。不久,这些花树便会出现在北国的皇家林苑里,形成一道别致而胜利的景致。前面,还有一些开得十分茂盛的花树,花匠还来不及完工,所以,它们还有怒放的命运,在故国的土地上,绽放着最后的美丽。 罗迦呼吸着黑夜里的花香,一阵心旷神怡,不由得暗叹,战争的魅力,就在于斯。他忽然停下脚步,提高警惕,前面一阵悉悉索索。 在这座彻底被征服的皇宫里,他还是不得不存一分戒心,尽管至今为止,尚未遭到任何像样的反抗,但会不会出现刺客就难说了。 他习惯性地握着身上的宝刀,抽出来,迎着声音的方向大喝一声:“谁人?” 跟在后面的两名侍卫也发现了异样,立刻持刀上前,只听得一声尖叫,一个人已被捉到罗迦面前。月光下,小人儿穿一件淡红色的旧宫衣。宫衣很长,也许是为了便于行动,她下身穿着小厮的裙裤,将衣摆胡乱栓在腰间,看起来不伦不类。 她手里提着一把水壶。水壶太大,她人又太矮,佝偻着腰,嘴里直喘气。 罗迦奇道:“丑丫头,你在干什么?” 她大挣着眼睛,月光下,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冒出一丝幽幽的光,仿佛一头小小的兽。 罗迦一怔,他眉头一皱,水壶的热气传来,他一伸手,竟是滚烫。 “丑丫头,你究竟想干什么?” 孩子气咻咻的:“这是我的花树,可是他们却要挖走,那些强盗要挖走我的花树……” “所以你?” “我要拿滚水浇死,这样花树就不会开花了……” 她的小脸在月光下抬起,露出小虎牙,尖尖的,充满一种野性的憎恶和狂野:“我最喜欢这里了,有五棵花树都是我亲自栽种的。我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开花。可是,这些花树却要被他们挖去,他们凭什么挖我的花树?我恨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花树?我不会让他们得到,我要把花树全部浇死,这样,就谁也得不到了……” 芳菲的劫难5 她边说,边去抢被侍卫放在一边的大水壶,显然是还要继续她的“灭花”行动。侍卫们赶紧狠狠拉住她,她动弹不得,张牙舞爪地不停踢打:“坏人,你们这些坏人……总有一天,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 自己保不住的,就宁肯毁掉,谁也得不到。 天使,谁说孩子是天使? 许多孩子,其实都是恶魔。 大燕国城破后,从国王到臣民,全部臣服在北国的强大武力下,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敢采取这种方式反抗。 她还要挣扎着去拿水壶,罗迦长腿伸出,一踢,水壶咕咚咕咚滚了一圈才停下,流水汩汩的,沸腾着,恰好落在一棵花树的根部。他一回头,看到芳菲满脸的喜悦,竟然笑起来:“呵呵呵,要死了,花树要死了,要死了……” 罗迦随着她的笑声,忽然心里一动,那是一棵小小的花树,仿佛才到花季,零星开着几朵小花,也因此,才没被第一批挖掘。那里的土地松动,有新番的痕迹,微微拱起,但跟花树之间,隔着三四尺左右的距离。 芳菲见他的目光久久落在上面,慌了,不停踢打,仿佛想扭头就跑。终究是小孩子,骗不了人。罗迦手一挥命令两名侍卫:“你们去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孩子喉咙里“咕隆”一声,发出一阵瘆人的惨叫,好像谁偷了她全部的家当。 罗迦无心看她的表情,上前一大步,只见侍卫们已经挖起一堆东西:埋藏得很浅的一只粗糙的小木箱子。 打开,是一堆杂乱的东西,被剪烂的娃娃,干涸的小花,摔碎的小花瓶,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没有一件值钱的,但都是小孩子的,显然是她平素所心爱的小玩意。借着明亮的月光,能看到这些东西全部被毁坏了,显然是最近才毁坏的。 她把她所有认为“珍贵”的东西都毁坏了,生怕被抢走了! 罗迦随手拿起一个布偶小娃娃,小娃娃被撕扯得四肢断裂,残破不堪。这些,全是她亲手毁灭的! 一个小孩子,为了不让别人得到,就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全部亲手“毁掉”,这是什么样的孩子? 他心里一冷,忽然觉得背心一股嗖嗖的寒意,扭过头,目光十分凌厉——那双小野兽一般的目光也看着他,嘶嘶的,像一条刚出世的小毒蛇,假以时日,剧毒无比。 她怜惜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堆破烂的“珍宝”,双目炯炯,嘶声道:“是我的,这些都是我的,快还我,你们这些坏人,休想拿走我的东西,就是坏了,也不给你们……” 罗迦手一松,将那个破碎的布偶扔出去老远,在夜色里,踪影全无。 他神秘一笑,抓住她的头发:“小东西,这些,不是你的!什么都不是你的。你什么都没有。” “不,是我的。全是我的,你还我……还我……” 罗迦不屑一顾,将那个小木箱用力一扔,所有的东西纷纷扬扬落向黑暗的天空。小芳菲看着自己的“珍宝”瞬间彻底消失无影踪,只知道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又不哭,只是挣扎,不停地挣扎。 “小东西,你看,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孩子狠狠瞪着他,却被一名侍卫扭着手臂,一点也挣扎不得。 罗迦一伸手,将她拎起,完全无视她的挣扎,提起就往寝宫走。 芳菲的劫难6 新换的八支无烟蜡烛照得寝宫亮如白昼。贴身的宫人们伺候在外,暗自吃惊,难道北皇陛下换了胃口?竟然抓这样一个丑丫头侍寝?可是,这孩子也太小了,怎能侍寝?再说,北皇陛下自来喜欢风骚妖娆的成熟类妃嫔,没听说他有什么恋童癖啊? “退下,你们统统退下。” “是。” 芳菲被扔在地上,一骨碌又爬起来,好奇地打量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这是父皇的寝宫,可她从来也没有来过。里面形形色色的珍宝和富丽堂皇完全晃花了她的眼,也令她暂时忘却了自己那些失去的“宝贝”。她好奇地走来走去,四处摸摸看看,手停在一个匣子上的双色明珠上,这珠子一红一蓝,红的如一朵血色的玫瑰,妖娆多姿;蓝的如一片通透晶莹的湖泊,没有丝毫的杂质。她的眼珠子便没法挪动,多美的明珠呀,光芒四射,她伸手将珠子拿住,却觉得沉甸甸的。 罗迦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到她的眼珠子几乎要落在那块宝石上,才低喝一声:“不许拿。” 她嗫嚅着,又将珠子放回去,却眼巴巴地站着不肯移动脚步:“这是什么?” “石头!” “这石头可真好看。” 罗迦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你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石头?” 她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那块“石头”——石头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 罗迦不再理她,径直去忙乎着。 “过来,丑丫头。” 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罗迦盘腿坐在宽大的龙床上,面前平整地铺开一幅画卷。 “叔叔,这是什么呀?” 罗迦邪恶一笑:“丑丫头,你慢慢看。” 画图上,一个美丽的女人满头珠翠,却衣不蔽体,被四名宫女分别固定住四肢,扭曲着腰,神情十分痛苦。一名带着王冠的黝黑男子正在强幸这个美丽的女人。 罗迦,他给小孩子看的竟然是一副春宫图。 罗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个,那是他日前无意中从大燕的皇宫珍藏的字画古籍里发现的。 这是她们的祖先的“光辉历史”,现在,已经轮回到她们自己了! 这些日子,每每强幸大燕的美女,他便总要给她们先看这幅图,每一个女子,无不惊骇,很快便会屈从自己的命运,只能悲不自禁,这是命运,是轮回的命运。 祖先作恶时,可曾想到,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有今天? 本来,这样的画图是绝对少儿不宜的,他是突发奇想,这个孩子不是少儿,而是魔鬼,小小的魔鬼。他邪恶地笑起来,细细盯着小女孩的神情,期待那上面浮起的惊恐。 孩子很快抬起头,他伸出手,凶狠地摁着她的脖子:“丑丫头,看仔细点。” 孩子又低下头。半晌,芳菲抬起头,皱起眉毛,胖胖的脸,挤得如一块滑稽的大核桃。 “看清楚没有?” “妖精打架,”她将画一推,仿佛毫无兴趣,目光悄悄地,又往那两块“石头”看去。 罗迦一把攒住她的颈子,扭过她的头,狠狠道:“小东西,先看这个。” 预想中的惊恐不曾到来,她随口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看不懂!” 她面孔上没有一丝的惧怕,甚至连好奇都很少,仿佛这些根本不是什么瘆人的画面,甚至根本不如她破碎的玩偶娃娃重要。 罗迦的脸孔微微有些扭曲,大失所望,指着上面的一排字,有详细的注解,表明这些人在干嘛。他狠狠压着她的脑袋:“念!” “我不识字。” 他看出,她竟然是真的不识字,也完全不知琴棋书画。如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忽然就恼羞成怒,罗迦一把掐住她胖胖的脖子:“丑丫头,你是公主,怎会不识字?” 芳菲的劫难7 芳菲喉头咕隆一声,眼珠翻白,眼看就要闭气,罗迦才气咻咻地松开手,仿佛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败仗,手一伸,就将这幅春宫图撕得粉碎,扔在宫灯里,发出嗤嗤的一阵焦糊的味道。他提起芳菲,像扔一块石头,重重地扔在外面大理石的地面上,砰地一声,亲手关了门。 外面的宫女看着这个纸鸢一般飞出来的小女孩,谁也不敢去搀扶她,无不胆颤心惊。明亮的宫灯下,只见她的长长的旧宫装被拖得乱七八糟,头发被拉得形如鸡窝。 可怜的芳菲倒在地上,跌得晕头转向,半晌才爬起来,摸摸大脑门,摸到一手的血迹,也不哭泣,转身就走。 翌日。 大燕国的皇宫再次沸反盈天,举行强大的仪式——北皇罗迦的认养女仪式。本来,所有人都认为不过是一个闹剧,奴婢嘛,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可是,罗迦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认为,奴婢和养女是差不多一回事。 一众近臣简直不可理解,奴婢和养女,也差得太多了吧?但他们岂敢违抗罗迦的命令?好在没什么好准备的,众人都忙里偷闲,只等着看好戏。公告是早已散播出去了的,但获准参与的人却寥寥无几。 吉时已到。 罗迦端坐正中的龙椅,在他的下首,坐着战战兢兢的大燕老王和张妃。 一名宫人敲一声铙钹,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芳菲便被带上来。她穿戴七枝珠钗的公主服,长长的流云水袖拖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显然,她还从未穿过如此华丽的服饰,边走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也许是因为礼仪训练尚不到位,她走得几步就趔趄一下,差点踩着衣服的裙摆摔倒在地。 宫女刚扶起她,她又连续几个狗啃泥,罗迦哈哈大笑起来,宫女们又惊又怕,干脆搀扶起她,半拖半拉地往前走。 她第一次经历如此“盛大”的场合,好奇地正在东张西望,已被宫女半按着头,跪在罗迦面前。她正要抬头,却被宫女死死地按着。罗迦说:“抬起头”,两名宫女才松开手,退在一边,依旧小心翼翼盯着她,生怕她又闯出什么乱子。 她抬起头,大脑门上擦伤的血痕仍在,涂抹了脂粉也遮掩不住,像一块红红的猴子屁股。罗迦忍俊不禁,正要笑,却又强行忍住。 “吉时到,行礼。” 礼仪也非常仓促,芳菲手忙脚乱,如木偶一般被女官们强迫着做各种各样的动作。直到四肢酸软,礼官正要一声令下:“礼成”,却被罗迦挥手制止,他不知道陛下的心意,所以立即后退一步。 众人都愣住了,老国王微微有些尴尬,不知罗迦何故临时终止了最后的一道,如果没有这一道,就无法“礼成”!近臣高淼咳嗽一声,就连他也拿不准北皇陛下的心意,为何要收养这样一个丑女孩子? 罗迦却若无其事地转向大燕国王,似笑非笑:“尊敬的国王陛下,你可知我北国有个规矩?” “什么……什么规矩?” “每隔十八年,要用一名最美丽的圣处女公主祭奠丛林之神。” 他这话几乎是咬着牙关说出来的,脸微微有些扭曲。神色忽然有些恍惚,十八年前,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天,阳光明媚,万物滋润。他和最心爱的三姐姐一起在神殿外的广场上玩耍。三姐姐穿着雪白的纱裙,身姿轻盈,捧着一大把的花,不停地叫他:“罗迦,罗迦……”许多人围过来,簇拥着三姐姐,令她像一位最美丽的仙女,然后,走向熊熊的大火……他不知道,从不知道,三姐姐的美丽的脸孔会在火堆里若隐若现。从此,化为烟云,和着她手里的野花,再也看不到了,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那时,他才明白,三姐姐,是个祭品! 芳菲的劫难8 是献给神的祭品,这是所有纯洁女子的荣耀。可是,他却再也不愿意这种“荣耀”,落在自己任何最亲近的女子身上了。 大燕国王浑身发抖,他只知道北国有“立子杀母”的规矩,自立国以来,沿袭了一百多年了,但是,他却从不知道还有这个圣处女祭祀的规矩。他战战兢兢:“可是,据说北皇陛下您登基以来,就废除了两条野蛮的规矩……” “你认为是野蛮?” 老王不敢看他凛冽的目光,噤声不语,以人为祭祀,难道不野蛮么?一个女人,生了太子,反倒被杀,难道不野蛮? 罗迦淡淡道:“你们居中原,受到中原风俗的影响,可知道‘立子杀母’并非我们北国的传统?雄主汉武帝老来,立勾弋夫人的儿子为太子。子弱母壮,为怕后宫干政,乱伦朝政,所以就杀了勾弋夫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燕王额头微微出汗,嗫嚅道:“可是,可是只听说杀母立子,没听说圣处女祭祀,没有……没有这样的先例……” 罗迦一摊手:“这,朕也不知道祖先为什么会立下这个奇怪的规矩。朕也觉得不妥,但是,朝臣们都不肯废止,朕也无法……” 他说这话时,瞟向芳菲,只见她正东张西望,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场讨论的,正是自己要面临的厄运。老燕王的目光也看向小女孩,似乎第一次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第一次明白,她到底会被推向怎样可怕的深渊。 “近日,朕频繁梦天。思来想去,朕连年征战,也该让祖宗分享荣耀,光是财宝牲畜不足以光耀我北国的孝心,所以,一定要遵循祖制,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可是,朕的女儿们太幼小,不足以担任此祭天的大任,所以,就准备收养一个女儿。” 众皆色变,罗迦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直言不讳,要芳菲,就是为了替代自己的女儿们做祭祀品。 大燕王满头大汗。 罗迦又说:“大燕国王陛下,你若是有异议,可以收回你的小公主……” 大燕国王面露喜色,罗迦不慌不忙又补充,“不过,一个圣处女公主抵价一万锭黄金。” 本来,一个公主的价是一千两金锭。芳菲一人竟然能顶10 个公主?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为了支付战争赔款,大燕国王的龙袍都卖得只剩下一套了,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和妃嫔不被掳走。 他是一个国王,更是一个父亲?是要一万锭金子,还是要女儿的性命?此时,不止旁人,就连罗迦也捏了一把汗,盯着老王的神色,语气故作平淡:“朕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毕竟,黄金总是不如人命,你说对吧?” 老王“嗯”一声,他旁边的张妃忽然咳嗽一声,轻轻的,端着茶杯,不经意地,像被茶水呛住了。老燕王看向女儿,只见小孩子的目光正移来,他慌忙移开目光。罗迦始终跟随着他的目光,只见那个丑东西大脑门下充满好奇地大眼珠子不停转动,她终于明白了,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是一个王,正是攻破大燕国的罪魁,那些花树,正是他下令要人挖出来移走的。她愤怒地瞪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给他跪下。 一条长长的清水鼻涕顺着鼻翼往下淌,她却似浑然不觉,举起袖子擦了擦。侍立的宫女要斥责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这一刻,又是孩子,纯粹的孩子,绝非昨夜用滚水浇花时的小魔鬼。 罗迦心里忽然微微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只要老燕王坚持,也许,自己就会放了这个丑东西。放了她,连那一万金锭也不要了。可是,老燕王此时哪里还敢保护女儿?急忙跪下:“陛下,芳菲就献给您了。如何处置,完全由陛下裁决。” 罗迦心里忽然空荡荡的,什么父女天性,虎毒不食子,假的,人都是自私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忽然伸出手在她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孩子疼得“哦哟”一声,捂着脑门,瞪着他。他却无所谓地笑了:“丑东西,也许你不值一万金锭呢。朕要算算,算算……” 老燕王急了,匍匐在地:“陛下,求陛下成全,大恩大德……” 他蓦地站起身,一阵兴奋,敌国的君主,跪地求饶,要自己“开恩”烧死他的女儿。胜利,这就是胜利。 罗迦心满意足,拉着芳菲的手,指着大燕国王:“丑东西,听见没有?你父皇用万锭黄金将你卖给朕了。” 芳菲似懂非懂,眼珠子飘来转去,不明白“卖给朕”是什么意思。罗迦又瞧一眼她的大脑门,更是皱眉,看来,这个丑丫头不仅面貌不佳,脑瓜子也不灵光,无心无肝。也罢,愚蠢的人,往往活得更痛快。 他一挥手,礼官明白他的意图,清了清嗓子:“礼成,请公主向父皇行礼。” 话音落下,小芳菲的命运已经注定。 芳菲的劫难9 众人脸上殊无喜色,老燕王更是移开目光,根本不敢看女儿的神情。小孩子却不知道叩头,依旧挺着脖子,觉得跪久了,腿很酸软,挣扎着要爬起来。女官们急忙按住她,低声道“叩头,快叩头……” 小芳菲觉得腰肢被拧得生疼,寻常,那些宫女经常这样“教训”她,她不敢吭声,只得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罗迦笑道:“起身吧。” 她终于得以起身,听到礼官尖尖的声音:“小公主上前听赏。” 芳菲在女官的示意下上前一步,仰着脸,等待“父皇”的礼物。那是一只非常精美的匣子,上面有古老的花纹。芳菲忽然想起自己看到过的那两颗石头,她想,要是那两颗石头,就好玩了。 罗迦满脸笑容,装着礼物的匣子伸出去,她迫不及待,正要去接,他却又缩回手。 她洗了洗鼻涕,声音脆生生的:“父皇,不给我礼物么?” “不,小东西,因为你太丑了,不配得到礼物。” 芳菲不解,再次伸出长长的袖子擦拭鼻涕,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精美的匣子。 礼官咳嗽一声,罗迦恍悟一般:“也罢,朕总要给你一份礼物,才算是完成认养仪式,来人……”罗迦拍拍手,一名宦官上前一步,递过来一只小木箱子。芳菲一看这只小木箱子,面色忽然变得惧怕。 罗迦留意着她的神色,亲手打开了箱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瞟过来,好奇变成了惊讶:粗糙的箱子里,全是各种断肢残臂的丑偶娃娃,以及敲碎的小玩意。 罗迦一把拉住往后瑟缩的芳菲,将小箱子塞在她的手上:“小东西,你今后不用埋藏了,你的宝物,现在一辈子都归你了,谁也抢不走了。” 他边说边站起来,意兴阑珊,掉头就走。 宫人们跟着他鱼贯而出,老燕王和王妃也躬身跟在后面。路过小芳菲身边时,老燕王长叹一声,低低道:“孽障啊,孽障,可怜来受这样的折磨。” 芳菲茫然地看他一眼,只见所有人都走得极快,诺大的殿宇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她手一松,小木箱子掉在地上,小布偶们四分五裂散落在地。忽然意识到一种无穷无尽的空荡和惧怕,在幼小的心灵里蔓延扩散。她一张嘴,没哭出来,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吧嗒”一声,溅起一阵寂寥而悠长的凄楚。 “养女”事件,不过是罗迦兴之所至的一个小插曲,在随后繁忙而紧张的谈判里,他早已忘却了此事。老迈的燕王几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得不接受了北国提出的贡赋要求,每年纳银30万两,绢帛30万。这些东西,相当于燕国每年gdp的60%。接受,将民不聊生,不接受,又皇位难保。老燕王深知,这是因为罗迦无意于亲自占有这片土地,才故意放了自己一码,跟阶下囚的日子相比,他宁愿先保住自己的王位。 取得彻底的胜利后,罗迦便择日启程,返回北国的都城平城。这次俘虏的人马多达一万多,全是从大燕掠夺的美女、工匠、倡优艺人、僧俗佛道等等。 三千名来自各阶层的美女们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一上路就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声,但一众押送的队伍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相反,看着美女们的哭喊、惊惶,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才三月初,越往北气候就越寒冷,大燕国气候温暖四季如春,金枝玉叶们穿得单薄,一路瑟缩着。又没有马,只能步行,行得半月,又遇到连绵的春雨,冷如冬日,却无足够的御寒之衣,更是受尽苦楚。 几名公主早已被重要将领瓜分,被将领们搂抱着骑马而行。但这样也熬不住寒冷,只能暗自垂泪,从此故国三千里,不知道今后为奴为妾的命运几时才能结束。 唯有芳菲,因为是北皇陛下新收的“养女”,身份较其他人更高贵,得以坐了马车。但是,此外,她也不再得到任何优惠和照顾,因为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不过是将来的一个“祭品”而已,她的“父皇”罗迦,更是一路从未看过她一眼,几乎已经遗忘了这个胜利品。 这一日,大雨滂沱,大军只好沿着一条背风的山脉停下。 芳菲的劫难10 随军的帐篷撑开,士兵们在里面大吃大喝,猜拳作乐。女俘们忍受不了淋漓的大雨,冻得直哆嗦。无奈,一些熬不下去的女人便往士兵们的营帐里钻。这一下,简直是羊入虎口,士兵们嘻嘻哈哈,“接”住钻进来的女人,很快,帐篷里就传来女人们的声声惨呼,外面的女人们不敢再进去,任凭大雨倾盆,也只能苦苦熬着。 可是,这样一来,很快就出了新的问题,那些娇弱文雅的千金之躯们,怎熬得这样的苦楚?很快,热病就传播开来,三日后,三千美女死伤大半,只剩一千余人了。 小芳菲被关在一顶小小的帐篷内,茫然地看着外面的雨滴。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急忙跑到门口掀起帐篷的帘子,只见外面几名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一见了她,立刻就往里面冲,显然是来此躲雨的。 芳菲急忙掀开帘子,大声喊:“进来,你们快进来……” 两名女子刚进来,芳菲拉着她的手,忽然惊呼:“天啦,你的手好烫,好烫……” 她话音未落,女子牙齿咯咯作响,晕了过去。一名女官闻讯跑来,怒容满面,拿了鞭子就驱赶:“滚出去,你们这些染了热病的贱人,是要想传染我们么?居心何在?” 她看到芳菲还拉着那个昏迷女子的手,一鞭子就抽过去:“滚出去,快滚……” 女子们如被驱赶牲口一般,又被赶了出去。芳菲要阻止,却阻止不了,怒火万丈地瞪着她:“魔鬼,你这个老妖婆……” 女官是一名中年妇人,脸皮消瘦,听得这个小孩子竟然敢叫自己“老妖妇”,气得一挥鞭子:“你找死……” 鞭子刚要落下去,忽然想起这是皇帝的“养女”——忌惮着三分,便不敢再落下,转身就走,边走边骂:“惹祸的小贱人,小心传染要了你的狗命……” 看守的士兵这一日没有来,女官也没有来。干粮是每日分配的,定时定量,没有多余。芳菲从早捱到晚,肚子咕咕叫,饿得头晕眼花,可是,那个老妖妇还是不出现。估计是害怕受到热病传染,远远躲开去了。 入夜。 罗迦独自坐在一顶豪华大帐篷里。帐篷再豪华,也抵挡不住大雨带来的烦闷,两名侍寝的美女战战兢兢,歌妓的表演也看腻了,他感到身上有些不适,便闭着眼睛独自静坐。 一股寒意,慢慢地,从头蔓延到脚,他勉强坐稳身子,紧紧身上的大裘。这种大裘是用特殊的羊羔毛在火上烤制而成,围裹着,就算在雪地上睡觉也不会被冻死。现在是三月天,也没有下雪,他却寒颤得比冬日的大雪纷飞更甚。 所有的奴仆已经全部被遣散。每当他需要大裘的时候,便不能让任何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他的秘密。 帐篷被掀开一点,雨和风一起吹进来,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觉得背心的寒意几乎要排山倒海将他的骨骼彻底冻僵。 他咬牙切齿:“谁?是谁?” 一个大脑门从帐篷外伸进来,怯生生的,张望一圈后,眼珠子定格在了案几上的几味糕点上。 “滚开。” “咕噜”一声,能清晰地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仿佛一只饿到极点的小狗。 “滚……”罗迦恨不得一把揪住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丢出去喂狗。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难道自己没有吩咐过,不许任何外人接近么?可是,他此时毫无力气,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滚……滚……滚……” 或许是他凶猛的眼神,比野兽还可怕的嘶嘶的声音,大脑门怯怯地又缩回去,吞口水的声音,淹没在弥天的风雨声里。 红泥小火炉1 帐篷关上,罗迦再也忍不住,摔倒在地,浑身像结冰了一般,冷得四肢发颤,额头上却滚出豆大的汗珠。三年前的一次征战,他在丛林里感染了寒热,遍访名医也不能痊愈,命虽然保住了,却就此落下隐疾,不定时发作,几乎每次都如蜕一层皮般痛不欲生。 本来开春到盛夏这段时间,这类病是很少发作的,但这连绵的阴雨作祟,竟然在半途上就遇到了。 他的痛苦呻吟被雨声淹没,身子如蛇一般在地毯上翻滚,双手不停地抓扯,就连身上被抓出一连串可怕的血痕也意识不到痛。 一个小小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进来,远远地看着他。他蜷缩着身子,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狼,早已丧失了警觉,浑然不知有人靠近。 她再走几步,警惕地四周看看,只听得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和挣扎。心里毛毛的,却依旧阻挡不了饥饿的痛苦,糕点的诱惑——双眼晶亮,美味的高点,近在咫尺。 她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此时,罗迦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整个瘫软在地,昔日的威风不见了。他不再是那个可怕而凶残的王,而是一个濒危的弱者。她判断并且审视,小小的脑瓜子转念,明白,这个人是生病了——几乎快晕过去了。 这几天,热病流行,莫非,他也得了大家口里的热病? 她大着胆子蹲在他身边,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她一阵欣喜,悄然转身,踮着脚尖就去拿案几上的糕点:桂花糕、红枣糕、黄金罗汉糕……她鼻子里一阵阵香味在袭击,馋虫全部涌上喉头,咯咯的,随意抓过最近的一碟就大吃起来。 三块糕点下肚,她实在太饿,连滋味都没品尝出来,正要去拿另一碟,背心一空,已被重重地提起,扔在地上。罗迦如一只受伤的猛虎,双眼冒火,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丑丫头,竟然敢趁自己发病时来偷东西吃。 也许是用力过猛,芳菲后背的衣衫被撕破,小孩儿胖乎乎的背脊便裸露在空气里,白生生的,比她碟子里的糕点更晃眼。她吓瘫了,哭丧着脸,自己就要丧命了?为了这一碟糕点而命丧九泉? 罗迦眼前一花,一阵痛楚袭来,再次被一股寒意包围,牙齿咯咯作响,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四处乱抓,忽然触摸到一块温暖的地方——那是小孩儿热乎乎的背脊,瘪着嘴巴,想哭,又不敢哭;要逃跑,又没有力气。 罗迦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仿佛一块及时送来的火炭,他觉得一阵温暖,比盖着的层层锦被更加暖和。火炉,自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火炉,却不如火炉那么炙烤,它的温度,恰到好处。 乍暖还寒,他蜷缩在锦被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大手伸出,不假思索就将那个胖乎乎的身子满满地抱在怀里。芳菲手里拿着糕点,但被牢牢捉住,反背在后面,弯不过来。嘴里还含着一个糕点来不及咽下,这一抱住,糕点就卡在喉咙里,哭不出,又吐不出,呜呜地,只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眼泪鼻涕全部擦在他的身上。 她越是挣扎,就越是带来温暖的活力,罗迦双手牢牢箍住她。慢慢地,小女孩不再挣扎了,肚子里又有了点底,疲倦地依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罗迦因着这样的温暖,身上的寒意逐渐地减退,也沉沉睡去。 红泥小火炉2 黄昏时,大雨依旧。 罗迦睁开眼睛,双手依旧牢牢地抱着一个人,如一团松软的棉花。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大大的脑门,稀疏的黄发。生平不曾有人如此靠近过,尽管是个孩子。他大惊失色,跳起来,如甩掉一条泥鳅,芳菲重重落地,脑门碰着案几的桌脚,磕出血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发上还满是琐碎的糕点屑。罗迦这才发现,自己也满身都是糕点屑,只见她的嘴角上还在下意识地咀嚼,像反刍的小牛,在回味着刚刚吃下去的甜美。 幸好不是刺客!罗迦松一口气,随手抓了件大耄披在身上,依旧声色俱厉:“丑东西,你怎会在这里?” 脑门上的血顺着指缝滴下来,小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我饿,好饿……呜呜呜,我要饿死了……” “他们没给你东西吃?” “没有,没人管我……呜呜呜……” 她边哭,眼珠子一边乱瞟,伤心欲绝地看着看些美味的糕点——现在,要是能吃那些东西多好呀?可是,那个凶神恶煞挡着,只能看,只能哭,却吃不着。 罗迦随着她垂涎欲滴的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记得那是昨日半夜后残余的糕点,两只碟子被打翻在地,七零八落,正是这丑东西的“杰作”。 自从收养那天之后,罗迦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丫头。心里忽然怒意勃发,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些狗奴才,难道忘了这是自己的小狗? “丑东西,你怎么溜到这里来的?” “我饿……我想吃东西……是你,你发抖,你好冷……你抓住我,是你抓住我……” 罗迦逐渐回过神来,看着她嘴角残留的糕点痕迹,想起自己发病的情景,长长吁一口气。孤家寡人,如日中天的北皇罗迦,他惧怕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怪疾,往日寻医时也是秘密进行,就连身边的妃嫔,也尽量隐瞒,唯一二亲信才知道。 如果是被敌国知晓,并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更不堪设想的是被一些潜伏的老政客知道。他才28岁,春秋鼎盛,不少人已经在催促他赶紧立太子了。 他几步走过去,抓起芳菲的衣领:“丑丫头,今天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否则,朕就杀了你。” 芳菲疼得龇牙咧嘴,只知道狠狠捂着脑门:“不敢,芳菲不敢给任何人说。” 他这才伸手替她揉一揉满脑袋的青包:“丑丫头,要是长得漂亮点,朕也许对你还有点恻隐之心,可是,谁叫你长得这么难看?” 小芳菲自然不介意相貌是否美丽,也不知道漂亮与否到底会有什么好处。漂亮,难道能比糕点更有诱惑力?她的眼珠子始终如一地落在那几碟残余的糕点。 “想吃么?小东西?” 她的手指放在嘴里,使劲地吸允,可怜巴巴,能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饥饿的声音:“想,我很想吃……” 罗迦一松手放开她:“去吃吧。” 她眼里露出喜色,一转身,露出后面被撕破的背脊。罗迦看着小孩儿那白生生的胖墩墩的半截身子,就如一头肥腻腻的小猪仔,仿佛一摸能摸出一把油花儿。忽然就乐不可支,笑出声来,一把揪住她,随手丢了块锦桌布兜头罩下:“小东西,快裹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光”了,但小孩儿对此还没有什么羞耻心,罗迦自从知道她根本不识字后,就知道她平素根本没受过礼仪廉耻的教养,一切所为,出自天性,便也不以为意。她拿了那块桌布胡乱缠在身上,手忙脚乱,又松开。罗迦拉过她,替她拴好,倒像系了条花裙子。他看着很不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孩子的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 “好不好吃?” “嗯,唔……”她拼命点头,拼命吃,生怕稍微慢一点就没得吃了。 罗迦忽然严重怀疑,这个丑东西,真的是公主?就算再是被忽略的公主,也不会这般田地吧?她简直如屠夫的女儿!莫非,是老燕王等在欺骗自己?他皱起眉头:“慢点,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红泥小火炉3 她忽然伸出手,十分乖巧:“你吃,你也吃……” 小手是花的,有着一些淡淡的泥痕,抓在黄金糕上,黄色里顿时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褐色。 “丑东西,跟朕说话,不许说‘你我’,叫父皇。” 她的脏乎乎的小手又往前一点:“父皇,你吃……” 罗迦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为何,第一次和小孩子毫无距离的相处,反倒兴致勃勃起来,连追究她是否真假公主都忘了,只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有趣。 很快,这盘糕点就被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门外伺候的宫人不得命令,谁也不敢贸然进来,否则,将会受到严惩。忽然听得屋子里有声音,他们是第一次听到罗迦和颜悦色地说话,且不时在笑,笑声虽然不大,却听着太不习惯了——那是一个普通人的笑,没有任何掩饰,不是他平素那种故作威严或者高深的笑。 可是,他为什么会乐成这样?这也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 一盘糕点已经全部吃完,芳菲抬起头,还意犹未尽,连手上粘的碎屑也舔了一遍,失望地四处看看,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罗迦叫一声:“来人。” 两名宫人进来,这才发现,芳菲,是那个收养的小丫头。这个丫头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她们看着罗迦的脸色,顿感不妙,果然,是罗迦不温不火的声音:“公主是怎么进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只是昨日有人喊有个宫人发病了,稍微混乱了一会子,前后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是怎么溜进去的?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奴婢失职,奴婢失职……” 罗迦冷冷道:“疏忽值守,每人责打三十棍。” “谢陛下恩典。” “将芳菲公主带下去,给她准备一些糕点,一日三餐要及时送去。” “遵命。” 小小的帐篷里,芳菲身上还系着那块特殊的“花裙子”,坐得歪歪扭扭的,像一条馋嘴的小猫看着满桌子的鱼儿。一大桌子糕点,七八个玉碟装着,光一看就忍不住口水滴答。 女官板着脸,尽职尽责地提醒:“你已经吃得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不,我还能吃。” “再吃,你就要变成真正的小肥猪了。你看看你,以后走都走不动了。”女官看着她浑身滚滚的雪白的嫩肉,小孩儿,不知节制地吃,以后不知会成为一名多可怕的肥妹仔。她拿着戒尺,敲在她的腰脊上,“坐直,坐直,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坐姿?堂堂公主,坐没坐相,难怪你们大燕会亡国……” 她嘴里责骂,但芳菲明显感到她的戒尺落下时,是轻轻的,不像以前的恨恨的责打。因为见罗迦命令下来,就算女官明知她只是个傀儡公主,也不敢太过嚣张了。 这样不痛不痒的责骂到了芳菲耳里,完全无动于衷,只兴致勃勃地吃自己的糕点,丝毫也不理睬女官如利刃一般的眼神。 女官无可奈何,只得狠狠地压低声音咒骂:“小贱人,吃吧,反正你再怎么吃,最后还是会被送入大火里……” 她忽然住口,糕点含在嘴巴里,含含糊糊的:“放在大火里干什么?” 女官自知失言,咳嗽一声,不再多说,瞪她一眼:“饱了么?饱了就去睡觉!” 雨还在下,罗迦下令全体再休整到天晴。连续两日,他既不外出,也不召见任何人。随军的太医来看过两次,老一套的散寒除湿汤药,他几乎喝得要吐,却依旧毫无用处。一怒之下,将太医赶出去,独自一人关在大帐篷里。 寒疾最厉害的阶段已经过去,却还是冷,三条厚厚的锦毯盖在身上,身子也暖和不起来。罗迦躺到半夜,再也忍不住:“来人,将芳菲给朕带上来。” 宫人吃了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罗迦咬牙切齿:“快滚,滚去把人给朕带来。” 芳菲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明白自己还在睡梦中,怎么忽然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她的头发睡得乱七八糟,一缕贴着嘴唇,被口水粘住,大脑门上还有睡印,一格一格,显然是粗糙的毡毯花纹所留下的。 罗迦完全不管,一把拉住她就抱在怀里,仿佛一块天然的人体火炉,她肥墩墩的身子散发着无尽的热量,快速地传递到他的身上。她闭着眼睛依偎着他,照旧睡得天翻地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场地。 早上醒来,大雨已经停止了,是一个阴天,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罗迦醒过来,浑身的寒冷和颤栗已经退却,人却有几分虚脱。 红泥小火炉4 小芳菲睁开眼睛,看着那双奇怪的眼睛,她揉揉鼻子,觉得奇怪,“呵欠”一声。 饶是病痛缠身,罗迦也忍不住乐了:“小东西,这一路你都要陪着朕”。 “不,我要睡觉。” 嘴角尚还留着口水,揉揉眼睛,身子歪在地毯上,又要睡过去。 罗迦看看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肉肴、瓜果,这些都是送来的宵夜,他还没吃,所以仆役尚未来撤走。 他一只手伸出,扒拉住她的眼皮,强行令她睁开眼睛:“芳菲,你想不想天天都吃到这些东西?” 她终于看见那些瓜果了,这些比点心还好还稀罕的东西,都是远途的官吏加急送来孝敬皇帝大人的,比点心更让人诱惑。她看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鲜艳欲滴,挣扎着,就要爬起身去拿。小身子被抓住,罗迦捉住她胖乎乎的小手,小手这次是干净的,白皙肥胖,露出一截一截,似香肠一般,软软的手背,是深深地肉窝,软嘟嘟的,摸起来舒服极了。 “小东西,你陪我聊天,就能吃这些东西。” 她大力点头,根本不知道“聊天”为何物。 罗迦招招手:“来,过来,先不要动,好,就这样坐在朕身边。” 她不假思索就爬上床,合衣坐在他的身边,视线始终集中在那些鲜艳的果子上,眼巴巴地流着口水。 罗迦这才端过一盘果子,放在她面前,她飞速拿了一个果子,拼命地咬了几口,觉出了香甜,好一会儿,想到什么,迟疑地将啃得七零八落的果子递到他嘴边:“你吃不吃?” “你吃,我不饿。” 她似很是高兴,大口大口地便对付起自己的果子。罗迦见她如此津津有味,浑身的疲软稍微过去,也拿起一盘糕点,这一下,连吃几块,又喝了一大碗热汤,身子便暖和了不少。 吃完果子,又吃糕点。一块糕点咬了一半,她抬起大脑门看着罗迦:“你比她们好。” “哦?她们是谁?” “那些女官,她们不要我随便吃东西。说吃太多了会变成肥妹仔。”她纠结着眉头,眉毛淡淡的,头发黄黄的,“肥妹仔不好么?” 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不好。惹人喜欢的女孩儿要匀称美丽。肥妹就会很丑。” “为什么肥妹就会丑?” 他一摊手,谁知道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因为历朝历代都以瘦为美呗。大家都喜欢婀娜多姿的女人,谁喜欢水桶腰的大肥婆? 芳菲显然不在意丑有什么不好,又咬一口糕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北国。我们去北国。”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回家?大燕国已经亡了,你的家在北国。” 她的糕点在口里,差点咬住手,睁大了眼睛:“我们大燕国为什么会亡?” 我们大燕国?罗迦玩味着这句话,眼珠子黑了一下:“不,小东西,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北国的人了,是北国的公主。” “不,我是大燕的,大燕有我栽种的花树。我问许多人,为什么花树会被人挖走,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也没有人理我。我只好把我的好东西都藏起来……” 她似是想起自己的“好东西”已经全部被自己损毁,眉头又纠结起来,眼里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的神情,“大燕为什么会失败?什么叫失败?” 红泥小火炉5 罗迦记起她的“滚水烫花”之举,本想问一声,转念一想,又缩了回去,只看着孩子天真迷惑的面孔,面色一沉:“小孩子不要东问西问。” 芳菲不敢再问,低下头,吃完手里的糕点,又抬起头,忽然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你比我父皇好。” 罗迦一怔。 “我父皇从不给我吃糕点,也从不抱着我睡觉。” 他很是好奇:“你父皇不疼爱你么?” “不,我只见过他两次。” 罗迦心里怪怪的,该不会是自己目睹的那两次吧?这是为什么?大燕国王虽然女儿很多,不差她这么一个丑丫头,但于情于理,也不会连女儿面都没见过吧?而且,那个张妃就是她的母妃,看样子,很受宠,怎会生的女儿这么不被待见? 他忽然问:“你母妃是谁?” “是张妃娘娘。我一出生,人们说她差点难产死了。人们都说我是扫帚星,算命的说我要克死她,所以,她从来不跟我见面……” 难怪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她身上的衣服跟宫女差不多,完全不敢相信是公主,甚至连字也不识。原来是养在冷宫的杂役一般的小厮。但是,对于她的那番话,始终觉得怪怪的,就算是难产,一个女儿也没必要把女儿冷落成这样吧? 他拍拍她的小脸:“也罢,以后到了北国的皇宫,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一拍手,十分兴奋:“父皇,我们去北国是要吃烤羊羔么?” “什么烤羊羔肉?” “女官说,扔到火里,比羊羔肉还香嫩,那不是烤羊肉么?我见过的,宫女们举行宴会时准备的,但是,她们不让我吃,把我赶到一边……” 罗迦心里一震,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对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才发现这小肥猪仔笑起来,双颊红扑扑的,两边一边一个大大的酒窝,深深地陷下去,说到兴奋处,如可爱的天使。 他竟然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神秘一笑:“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嘟囔着嘴巴,真正如撒娇的小孩:“你说嘛,我们去北国干嘛?” “让你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长大18岁,穿最好最美的雪白纱衣,吃最干净美味的瓜果,住最漂亮最华丽的房间,等待一个神圣时刻的来临。” 孩子只听得懂能穿华丽的衣服和吃美味的瓜果,乐得直拍手:“什么叫神圣的时候?就是烤羊肉的时刻么?呵呵,你真好,你比我父皇还好,我父皇不让我吃烤羊肉……” 那是孩子式的亲近和欢笑,有一瞬间,罗迦有种错觉,自己真是个慈爱的父亲,只是,他自动忽略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身边的小人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紧紧依偎着他,发出香甜的小小的鼾声,他的手触摸到小人儿莹润的脸庞和小手,半晌,自言自语:“丑丫头,其实,你也没那么丑嘛。”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孤家寡人,处处算计,处处提防,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保留三分,唯有在这个敌国的小俘虏面前,竟然什么都暴露无余。 有些秘密,倒宁愿告诉陌生人。 也许,就因为她是一个又笨又丑,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若是太聪明了,反靠不住。 笑意袭上他的俊脸,心情无比的放松,身子很虚弱,还带着疾病后的疲软,他便抱着这个小“人体火炉”沉沉睡去,整日都不曾再发病。 红泥小火炉6 第二日起,大燕国的女俘们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燕国最丑的小公主,整日陪伴在北皇身边。对于处于凄风苦雨和随时可能沦入被轮暴命运的女俘来说,其羡慕的心情可想而知,只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北皇会亲近如此丑陋的一个女孩? 尤其是她的那些“姐姐们”,曾经是最最高贵的公主,平素,她们连和芳菲说一句话都不曾,这时,忽然想起,这个小丫头,原来是自己的妹妹。有心去向她寻求一些庇护,可是,每每还没到达她身边,就被凶神恶煞的女官赶走了,芳菲一路上,连跟其他人说话交流的机会也没有。 雨停,天气放暖,罗迦的寒症也逐渐得到控制。这一夜,芳菲如往日一样,吃得饱饱地,早早被侍女换了一件非常轻柔的丝绸睡衣,来陪伴罗迦,履行“聊天工具”的职责。罗迦临时召集部署命令加紧上路往回赶的事宜,还没回来,芳菲等得百无聊,很快就睡着了。 罗迦回来时,见到的正是一个小孩子歪在地毯上,细细的一线口水滴在嘴边。他心血来潮,摇摇身边躺着的小女孩:“芳菲,起来,朕教你识字。” 倦意上来,她口齿不清:“不识字,识字不好玩。” “小孩要识字才能唱赞美诗,以后才会成为气质高贵的淑女,快起来。” “我不做淑女,长大是要做厨师的……” “啊?” “她们说我粗手粗脚,长大只能做厨工……” 罗迦失笑,这正好满足她爱吃的愿望,俗话说,饿死的厨师三百斤嘛。 “芳菲,以后就是做厨娘也要会识字,来,朕教你,先写你的名字……” 她十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罗迦从未遇到有人问自己的名字,也无人称呼过他的名字,他笑起来:“我叫罗迦。” “那,你会写你的名字么?” “当然会。小东西,别偷懒了,快起来,我叫你写字。” 她软绵绵地坐起身,抱着他的脖子,呼呼的热气吹在他的耳边,暖洋洋的慵懒:“父皇,我好困啊,我不喜欢识字,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连续的朝夕相处,罗迦对这个小跟班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爱恋。他原本子女成群,但常年征战在外,子女们无非是约定俗成的成果而已,礼节上的一个摆设。他们除了每次来行礼请安,对这个父亲根本谈不上有多么深刻的印象,有多少亲切交流的记忆。他本人更是从未这样长时间的亲近过一个孩子,真正像一个父亲。 怀里的孩子懒洋洋的,如一条冬眠的胖蛇,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芳菲,你为什么又馋又懒?识字不好么?” “因为识字很无聊耶。” “公主都要会琴棋书画,不识字,以后就只能做侍女。” “我本来就是侍女嘛。” 哦?罗迦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芳菲,难道你不是公主?” “不是耶。” “那你是什么人?” “不知道。” “快说,你究竟是谁?” 她嘟囔着,罗迦明白,这个孩子,根本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孩儿已经软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罗迦百无聊赖,一个壮健的男人,不可能夜夜陪小孩子聊天讲故事,他是国王,所有的美女得他第一个挑选。他先从女俘里挑选了10个一等一的大美女,因为寒症发作才暂时没让她们侍寝,如今身子一好转,如饥饿的狼怎肯放弃嘴边的美食?他见芳菲睡得像一头小猪,手一伸,将她拎起来:“来人,将孩子带出去,带美人上来。” 芳菲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意识到将有别的人来陪伴着他。从小到大,她从未有人贴身陪伴,如此亲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且都是最好最好的东西。忽然有其他人来分享,小小的心里就恐慌起来,仰起头问他:“为什么要带美人啊?” “因为美人比你有趣。” “为什么?” “小孩子不懂,不要多问。”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第二日起,大燕国的女俘们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燕国最丑的小公主,整日陪伴在北皇身边。对于处于凄风苦雨和随时可能沦入被轮暴命运的女俘来说,其羡慕的心情可想而知,只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北皇会亲近如此丑陋的一个女孩? 尤其是她的那些“姐姐们”,曾经是最最高贵的公主,平素,她们连和芳菲说一句话都不曾,这时,忽然想起,这个小丫头,原来是自己的妹妹。有心去向她寻求一些庇护,可是,每每还没到达她身边,就被凶神恶煞的女官赶走了,芳菲一路上,连跟其他人说话交流的机会也没有。 雨停,天气放暖,罗迦的寒症也逐渐得到控制。这一夜,芳菲如往日一样,吃得饱饱地,早早被侍女换了一件非常轻柔的丝绸睡衣,来陪伴罗迦,履行“聊天工具”的职责。罗迦临时召集部署命令加紧上路往回赶的事宜,还没回来,芳菲等得百无聊,很快就睡着了。 罗迦回来时,见到的正是一个小孩子歪在地毯上,细细的一线口水滴在嘴边。他心血来潮,摇摇身边躺着的小女孩:“芳菲,起来,朕教你识字。” 倦意上来,她口齿不清:“不识字,识字不好玩。” “小孩要识字才能唱赞美诗,以后才会成为气质高贵的淑女,快起来。” “我不做淑女,长大是要做厨师的……” “啊?” “她们说我粗手粗脚,长大只能做厨工……” 罗迦失笑,这正好满足她爱吃的愿望,俗话说,饿死的厨师三百斤嘛。 “芳菲,以后就是做厨娘也要会识字,来,朕教你,先写你的名字……” 她十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罗迦从未遇到有人问自己的名字,也无人称呼过他的名字,他笑起来:“我叫罗迦。” “那,你会写你的名字么?” “当然会。小东西,别偷懒了,快起来,我叫你写字。” 她软绵绵地坐起身,抱着他的脖子,呼呼的热气吹在他的耳边,暖洋洋的慵懒:“父皇,我好困啊,我不喜欢识字,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连续的朝夕相处,罗迦对这个小跟班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爱恋。他原本子女成群,但常年征战在外,子女们无非是约定俗成的成果而已,礼节上的一个摆设。他们除了每次来行礼请安,对这个父亲根本谈不上有多么深刻的印象,有多少亲切交流的记忆。他本人更是从未这样长时间的亲近过一个孩子,真正像一个父亲。 怀里的孩子懒洋洋的,如一条冬眠的胖蛇,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芳菲,你为什么又馋又懒?识字不好么?” “因为识字很无聊耶。” “公主都要会琴棋书画,不识字,以后就只能做侍女。” “我本来就是侍女嘛。” 哦?罗迦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芳菲,难道你不是公主?” “不是耶。” “那你是什么人?” “不知道。” “快说,你究竟是谁?” 她嘟囔着,罗迦明白,这个孩子,根本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孩儿已经软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罗迦百无聊赖,一个壮健的男人,不可能夜夜陪小孩子聊天讲故事,他是国王,所有的美女得他第一个挑选。他先从女俘里挑选了10个一等一的大美女,因为寒症发作才暂时没让她们侍寝,如今身子一好转,如饥饿的狼怎肯放弃嘴边的美食?他见芳菲睡得像一头小猪,手一伸,将她拎起来:“来人,将孩子带出去,带美人上来。” 芳菲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意识到将有别的人来陪伴着他。从小到大,她从未有人贴身陪伴,如此亲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且都是最好最好的东西。忽然有其他人来分享,小小的心里就恐慌起来,仰起头问他:“为什么要带美人啊?” “因为美人比你有趣。” “为什么?” “小孩子不懂,不要多问。”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 红泥小火炉7 “你?”罗迦哑然失笑,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出去出去,小家伙,你是头小猪。”而且是没有性别的小猪。这还是他在征途上百无聊赖时才想到的乐趣,但这种乐趣不足以持久,怎及得上美人的诱惑?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罗迦,只见他正在看一卷什么资料。 罗迦抬起头见她看自己,又挥手:“小东西,再不出去,以后就不给你吃好吃的糕点了。” 她再也不敢违背,扭头就跑。 路过走道,芳菲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披着纱衣的女人被两名宫人架着送进来。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她们也是去吃点心和水果的么?那个古怪的“父皇”,是不是藏着很多点心,不让自己吃,只要她们吃?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衣服太长,她踩着衣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女官急忙拉起她,瞪眼道:“你在看什么?” “她是不是去吃糕点的?” 女官莫名其妙:“什么糕点?” “就是罗迦请吃的啊……” “啪”的一声,一耳光叉在她的脸上,顿时起了五指印,她想哭又不敢哭,瘪着嘴巴,女官神情十分凶恶:“你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你疯了?难道忘了我是怎样教你的?教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你一点礼仪也记不住?真是个又笨又丑的小贱人,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记住,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否则,你就会被杀头。” 她呜呜地藏着呜咽。严厉的女官一把拉住她就走。 北国的首都平城。 平城又有个雅称,月光城。芳菲记不住平城,但记得“月光城”,她想,那肯定是个超级美丽的地方。 平城地处塞外,皇宫是巍峨的大理石砌成,塑风连漠,纵然是夏日,也没有多少炎热。好在皇城方圆几十里内水草还算得丰茂,绿树成荫。 芳菲骑在一匹小小的马上。这是她被女官强行教习的。过了大燕国一百余里,路途就逐渐崎岖,马车难行,所以人人都改为骑马,就连罗迦本人也不例外。这可苦了那帮金枝玉叶,没有一个人会骑马,芳菲自然也不会。 女官教习十分严厉,芳菲又笨,怎么都学不会,有心找罗迦哭诉,但罗迦却从不再召见她了。知道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后,棍棒之下出天才,芳菲在摔得满身是伤后,终于能稳稳地骑在马背上了。 也从那时开始,再也没有见过罗迦。 她自然不是在想念罗迦,只是愤愤的,想必他天天请那些美女吃糕点,早就吃完了,自己再也没得吃了。 这些想法,她丝毫也不敢对女官说,只能一个人闷着,既不许轻易走动,也不许跟其他女俘交流。那一方狭小的天地,囚禁着孩子的身体,因为,她们都说她是“公主”——是北国的公主,所以,不能再和其他不三不四的人相处。 她很踌躇又迷茫,其实,在不久之前,这种情况是相反的。 直到平城门口,她依旧没有见到罗迦。但她发现,女官的脸上却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她轻蔑地看着她在马背上肥墩墩的小身子,一个祭品,还妄想麻雀变凤凰,小东西,你的厄运,现在才真正开始呢! 但芳菲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座城市,不但没有“月光”,而且,连大燕国的皇城都不如。那是一种厚重的苍凉,威严,并不繁花似锦。 但是,它可以接收繁花似锦的东西。“你?”罗迦哑然失笑,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出去出去,小家伙,你是头小猪。”而且是没有性别的小猪。这还是他在征途上百无聊赖时才想到的乐趣,但这种乐趣不足以持久,怎及得上美人的诱惑?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罗迦,只见他正在看一卷什么资料。 罗迦抬起头见她看自己,又挥手:“小东西,再不出去,以后就不给你吃好吃的糕点了。” 她再也不敢违背,扭头就跑。 路过走道,芳菲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披着纱衣的女人被两名宫人架着送进来。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她们也是去吃点心和水果的么?那个古怪的“父皇”,是不是藏着很多点心,不让自己吃,只要她们吃?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衣服太长,她踩着衣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女官急忙拉起她,瞪眼道:“你在看什么?” “她是不是去吃糕点的?” 女官莫名其妙:“什么糕点?” “就是罗迦请吃的啊……” “啪”的一声,一耳光叉在她的脸上,顿时起了五指印,她想哭又不敢哭,瘪着嘴巴,女官神情十分凶恶:“你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你疯了?难道忘了我是怎样教你的?教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你一点礼仪也记不住?真是个又笨又丑的小贱人,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记住,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否则,你就会被杀头。” 她呜呜地藏着呜咽。严厉的女官一把拉住她就走。 北国的首都平城。 平城又有个雅称,月光城。芳菲记不住平城,但记得“月光城”,她想,那肯定是个超级美丽的地方。 平城地处塞外,皇宫是巍峨的大理石砌成,塑风连漠,纵然是夏日,也没有多少炎热。好在皇城方圆几十里内水草还算得丰茂,绿树成荫。 芳菲骑在一匹小小的马上。这是她被女官强行教习的。过了大燕国一百余里,路途就逐渐崎岖,马车难行,所以人人都改为骑马,就连罗迦本人也不例外。这可苦了那帮金枝玉叶,没有一个人会骑马,芳菲自然也不会。 女官教习十分严厉,芳菲又笨,怎么都学不会,有心找罗迦哭诉,但罗迦却从不再召见她了。知道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后,棍棒之下出天才,芳菲在摔得满身是伤后,终于能稳稳地骑在马背上了。 也从那时开始,再也没有见过罗迦。 她自然不是在想念罗迦,只是愤愤的,想必他天天请那些美女吃糕点,早就吃完了,自己再也没得吃了。 这些想法,她丝毫也不敢对女官说,只能一个人闷着,既不许轻易走动,也不许跟其他女俘交流。那一方狭小的天地,囚禁着孩子的身体,因为,她们都说她是“公主”——是北国的公主,所以,不能再和其他不三不四的人相处。 她很踌躇又迷茫,其实,在不久之前,这种情况是相反的。 直到平城门口,她依旧没有见到罗迦。但她发现,女官的脸上却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她轻蔑地看着她在马背上肥墩墩的小身子,一个祭品,还妄想麻雀变凤凰,小东西,你的厄运,现在才真正开始呢! 但芳菲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座城市,不但没有“月光”,而且,连大燕国的皇城都不如。那是一种厚重的苍凉,威严,并不繁花似锦。 但是,它可以接收繁花似锦的东西。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1 锦缎丝绸、瓷器古玩、金银珍宝、古籍书画、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歌伎艺人,还有几千名美女……数不清的战利品,如潮水一般涌进平城。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臣民们载歌载舞,迎接凯旋归来的君王。 罗迦龙颜大悦,在回宫的路途上,已经颁布命令,免除全体国民三年的赋税。 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战争的胜利果实。除了那些哭泣的女俘。 不哭的人,唯有芳菲。 一到了“月光城”,大家仿佛忽略了她的“公主身份”,就连女官也忘了,她急于赶回去看护自己的家人,享受久违的家乡美味。 北国信奉两种教义:道教和佛教。但城里是寺庙,他们尊崇的道教在北武当山。一众女俘就被关押在皇城隔壁的寺庙里。芳菲单独在一个小房间里,被一个年老的妇人看守着,哪里也不许去。 老妇人并不凶狠,但她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她需要什么,对她说了,她也不会理睬。这时候,她也才明白,自己,绝非“公主”,也许,路上吃糕点的机会,都是绝无仅有的。 皇宫里,盛宴才刚刚开场。 妃嫔们兴师动众,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美轮美奂。以争取得到北皇陛下回宫后的第一份临幸。皇后命薄,在罗迦登基的第一年就难产死去。当然,这也算得上她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按照“立子杀母”的规矩,她不死也得死。因其如此,罗迦感念她的早逝,册封这个儿子为太子。 太子既定,后妃们性命无忧,一个个便瞄准了空缺的皇后宝座。罗迦出征5年,在皇宫的时候并不太多,尤其是这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外,现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后,就意味着他会长居深宫了。立后的事情提上日程,嫔妃们自然卯足劲,北皇陛下回来后,最先宠幸谁,就标志着谁的身份地位能更进一步。 一张巨大的长方形餐桌,桌面用纯金铺设,餐具是全套来自大燕国的贡品瓷器。罗迦居中而坐,莺莺燕燕们立刻按照等级前来行礼。 为首的是林贤妃,也是早前罗迦最宠幸的妃子,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级别最高,是目前最有资格问鼎皇后宝座的人选。 罗迦挥手令众人入座,满意地发现妃嫔们环肥燕瘦,打扮得异常美丽。但是,妃嫔们都是北地女子,一个个有着传统的牛高马大身材,加上塑风呼啸,皮肤不好,所以总是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粗糙。 罗迦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过,久别胜新婚,这大半年都由大燕国的美女侍寝,虽然新鲜有趣,但终究不如故国的妃嫔知情识趣。他端着美酒,唤了两名最美丽的妃,左拥右抱,兴致盎然。 如此盛况,怎能不有歌舞助兴? 贤淑的林贤妃马上令早已准备好的乐妓上场。大燕国来的艺妓纷纷上场,久违的乡土乡音,但终究失之粗糙,胡笳的厚重,笛子的苍茫,并不适合这种脂粉飘香的环境。妃嫔们早已习惯,尚未察觉,罗迦却微微皱眉:“诸位爱妃,朕今天让你们欣赏一下异国的歌舞。” “陛下给我们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能看到。传新雅和洁雅两位公主。” 妃嫔们立刻调转目光,只见来自大燕国的两位最美貌的公主,迈着最柔软的步伐款款而来。虽然有些憔悴,却也难掩天生丽质,加上刻意做了打扮,更是妩媚成熟,风情万种。妃嫔们啧啧地,窃窃私语中不免有了妒意,罗迦却畅笑开怀,女人的妒忌也是一种乐趣,那令男人有种巨大的征服感和优越感。 做杰出的君王,一人在上,征讨四方,将天下绝色纳入怀里,人生到此,还能何求? 罗迦踌躇满志,豪兴大发,看着两位敌国的公主。原本是金枝玉叶,现在却只能以艺妓的身份歌舞取悦众人,二位公主强颜欢笑,连哭泣都不敢稍稍表露。 林贤妃察言观色,赞道:“果然是美人。陛下真是好福气。” 其他妃嫔也纷纷附和,恭喜皇帝喜得美人。锦缎丝绸、瓷器古玩、金银珍宝、古籍书画、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歌伎艺人,还有几千名美女……数不清的战利品,如潮水一般涌进平城。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臣民们载歌载舞,迎接凯旋归来的君王。 罗迦龙颜大悦,在回宫的路途上,已经颁布命令,免除全体国民三年的赋税。 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战争的胜利果实。除了那些哭泣的女俘。 不哭的人,唯有芳菲。 一到了“月光城”,大家仿佛忽略了她的“公主身份”,就连女官也忘了,她急于赶回去看护自己的家人,享受久违的家乡美味。 北国信奉两种教义:道教和佛教。但城里是寺庙,他们尊崇的道教在北武当山。一众女俘就被关押在皇城隔壁的寺庙里。芳菲单独在一个小房间里,被一个年老的妇人看守着,哪里也不许去。 老妇人并不凶狠,但她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她需要什么,对她说了,她也不会理睬。这时候,她也才明白,自己,绝非“公主”,也许,路上吃糕点的机会,都是绝无仅有的。 皇宫里,盛宴才刚刚开场。 妃嫔们兴师动众,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美轮美奂。以争取得到北皇陛下回宫后的第一份临幸。皇后命薄,在罗迦登基的第一年就难产死去。当然,这也算得上她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按照“立子杀母”的规矩,她不死也得死。因其如此,罗迦感念她的早逝,册封这个儿子为太子。 太子既定,后妃们性命无忧,一个个便瞄准了空缺的皇后宝座。罗迦出征5年,在皇宫的时候并不太多,尤其是这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外,现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后,就意味着他会长居深宫了。立后的事情提上日程,嫔妃们自然卯足劲,北皇陛下回来后,最先宠幸谁,就标志着谁的身份地位能更进一步。 一张巨大的长方形餐桌,桌面用纯金铺设,餐具是全套来自大燕国的贡品瓷器。罗迦居中而坐,莺莺燕燕们立刻按照等级前来行礼。 为首的是林贤妃,也是早前罗迦最宠幸的妃子,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级别最高,是目前最有资格问鼎皇后宝座的人选。 罗迦挥手令众人入座,满意地发现妃嫔们环肥燕瘦,打扮得异常美丽。但是,妃嫔们都是北地女子,一个个有着传统的牛高马大身材,加上塑风呼啸,皮肤不好,所以总是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粗糙。 罗迦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过,久别胜新婚,这大半年都由大燕国的美女侍寝,虽然新鲜有趣,但终究不如故国的妃嫔知情识趣。他端着美酒,唤了两名最美丽的妃,左拥右抱,兴致盎然。 如此盛况,怎能不有歌舞助兴? 贤淑的林贤妃马上令早已准备好的乐妓上场。大燕国来的艺妓纷纷上场,久违的乡土乡音,但终究失之粗糙,胡笳的厚重,笛子的苍茫,并不适合这种脂粉飘香的环境。妃嫔们早已习惯,尚未察觉,罗迦却微微皱眉:“诸位爱妃,朕今天让你们欣赏一下异国的歌舞。” “陛下给我们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能看到。传新雅和洁雅两位公主。” 妃嫔们立刻调转目光,只见来自大燕国的两位最美貌的公主,迈着最柔软的步伐款款而来。虽然有些憔悴,却也难掩天生丽质,加上刻意做了打扮,更是妩媚成熟,风情万种。妃嫔们啧啧地,窃窃私语中不免有了妒意,罗迦却畅笑开怀,女人的妒忌也是一种乐趣,那令男人有种巨大的征服感和优越感。 做杰出的君王,一人在上,征讨四方,将天下绝色纳入怀里,人生到此,还能何求? 罗迦踌躇满志,豪兴大发,看着两位敌国的公主。原本是金枝玉叶,现在却只能以艺妓的身份歌舞取悦众人,二位公主强颜欢笑,连哭泣都不敢稍稍表露。 林贤妃察言观色,赞道:“果然是美人。陛下真是好福气。” 其他妃嫔也纷纷附和,恭喜皇帝喜得美人。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2 罗迦大笑:“这胜利,朕当和爱妃们共享。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北国之外的靡靡之音……” 随着他的话音,外面,一队乐队鱼贯而入。琵琶、古琴、箜篌、古筝……都是北人从未见过的乐器,而且这些乐妓,姿态嫣然,形容袅娜,跟北国自己的简拙的乐队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再看洁雅和新雅两位公主,更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因为沦落,更增加了楚楚可怜的凄艳,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怦然心动。 罗迦自然没有妃嫔们那么多心思,拍着手大笑:“二位公主,快快拿出你们的绝技,让众位娘娘欣赏欣赏……” 二位公主早已出嫁,但两人年龄都不大,一个20,一个18,也因此才被罗迦先挑中带回了皇宫。此时敛首低眉,唇齿间吐出凄凉的声音,只能回一个遵命。她们也不愿意,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歌乐声响起,二人且歌且舞,那是流云水袖,是云卷云舒。她们的母妃全是南朝的汉人,是豪门大族的千金小姐,有着非常高的文化和艺术修养,也因此得宠于大燕王。梨园三千弟子,昔日在皇宫,都被视为高雅的艺术,只在尊贵的场合演绎,是淑女的标志。曾几何时,却沦为了取悦一群外国人的阶下囚? 她们朱唇轻启,唱的是一曲《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除了罗迦,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听得词曲婉转,唱腔悠扬,透着一股子她们从没体味过的缠绵凄切。罗迦悠然自得地合着拍子,以前从书卷里看来的东西,现在居然能在自己的皇宫里享受到,一切的一切,如此唾手可得。 一曲终了,两位公主行了一个屈膝礼,侧身一边。屋子里还回荡着缠绵的余音,妃嫔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名公主姿色出众,歌舞超群。林贤妃大度地连声赞叹:“都说大燕国人杰地灵,美女如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给二位公主赐酒。” 两盏美酒,是北国的佳酿,浓度很高,原是为御寒的,跟昔日皇宫里的没法比。二位公主并不敢推辞,勉强喝下去,酒呛喉咙,满面通红,只好用锦袖掩饰着,连大声咳嗽都不敢。 “二位公主,可是不习惯平城的美酒?” “不敢,多谢娘娘,贵国的美酒别有滋味。” 林贤妃面上一沉:“什么贵国?你们既然来到了平城,就是我北国的子民,今后,竭尽全力服侍陛下便是你们最大的荣宠。” 二人战战兢兢:“娘娘说的是。” “以后,你们就是我北国之人,记住了!” 罗迦哈哈大笑,看着自己的贤妃替自己教训新晋的美人。后宫的事情,他自来不管的,只做甩手的掌柜,可比战场上的运筹帷幄轻松多了。 二位公主谢恩,正要退下,林贤妃却笑着问:“臣妾听说陛下这一次大胜有一个重大的新闻,怎么不说与臣妾等听听?” “爱妃听说了什么新闻?” “听说陛下新收了一位养女,怎不带小公主出来见见,也和大家认识认识?” 罗迦的寒疾好后一路上纵情声色,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感官刺激,又加上一些军国大事,哪里还记得起那个丑丫头?此时经人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一档子事情,“哦”一声笑起来:“朕都差点忘了,来人,带芳菲公主上来。”罗迦大笑:“这胜利,朕当和爱妃们共享。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北国之外的靡靡之音……” 随着他的话音,外面,一队乐队鱼贯而入。琵琶、古琴、箜篌、古筝……都是北人从未见过的乐器,而且这些乐妓,姿态嫣然,形容袅娜,跟北国自己的简拙的乐队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再看洁雅和新雅两位公主,更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因为沦落,更增加了楚楚可怜的凄艳,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怦然心动。 罗迦自然没有妃嫔们那么多心思,拍着手大笑:“二位公主,快快拿出你们的绝技,让众位娘娘欣赏欣赏……” 二位公主早已出嫁,但两人年龄都不大,一个20,一个18,也因此才被罗迦先挑中带回了皇宫。此时敛首低眉,唇齿间吐出凄凉的声音,只能回一个遵命。她们也不愿意,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歌乐声响起,二人且歌且舞,那是流云水袖,是云卷云舒。她们的母妃全是南朝的汉人,是豪门大族的千金小姐,有着非常高的文化和艺术修养,也因此得宠于大燕王。梨园三千弟子,昔日在皇宫,都被视为高雅的艺术,只在尊贵的场合演绎,是淑女的标志。曾几何时,却沦为了取悦一群外国人的阶下囚? 她们朱唇轻启,唱的是一曲《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除了罗迦,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听得词曲婉转,唱腔悠扬,透着一股子她们从没体味过的缠绵凄切。罗迦悠然自得地合着拍子,以前从书卷里看来的东西,现在居然能在自己的皇宫里享受到,一切的一切,如此唾手可得。 一曲终了,两位公主行了一个屈膝礼,侧身一边。屋子里还回荡着缠绵的余音,妃嫔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名公主姿色出众,歌舞超群。林贤妃大度地连声赞叹:“都说大燕国人杰地灵,美女如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给二位公主赐酒。” 两盏美酒,是北国的佳酿,浓度很高,原是为御寒的,跟昔日皇宫里的没法比。二位公主并不敢推辞,勉强喝下去,酒呛喉咙,满面通红,只好用锦袖掩饰着,连大声咳嗽都不敢。 “二位公主,可是不习惯平城的美酒?” “不敢,多谢娘娘,贵国的美酒别有滋味。” 林贤妃面上一沉:“什么贵国?你们既然来到了平城,就是我北国的子民,今后,竭尽全力服侍陛下便是你们最大的荣宠。” 二人战战兢兢:“娘娘说的是。” “以后,你们就是我北国之人,记住了!” 罗迦哈哈大笑,看着自己的贤妃替自己教训新晋的美人。后宫的事情,他自来不管的,只做甩手的掌柜,可比战场上的运筹帷幄轻松多了。 二位公主谢恩,正要退下,林贤妃却笑着问:“臣妾听说陛下这一次大胜有一个重大的新闻,怎么不说与臣妾等听听?” “爱妃听说了什么新闻?” “听说陛下新收了一位养女,怎不带小公主出来见见,也和大家认识认识?” 罗迦的寒疾好后一路上纵情声色,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感官刺激,又加上一些军国大事,哪里还记得起那个丑丫头?此时经人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一档子事情,“哦”一声笑起来:“朕都差点忘了,来人,带芳菲公主上来。”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3 估计是没料到罗迦会这么快召见芳菲,传旨的人到了,女官还没有人影。只老妇比划着,芳菲又听不懂,无法与之沟通。好不容易,总算通知了女官赶来,但是仓促之间来不及替她梳妆打扮,这里又没有适合小女孩子穿的衣服,只得随意给她找了一件稍稍好点的宫女的服饰替她换上,拉了她就出门。 那个大脑门的女孩子一出现,众人就笑了。衣服太长,个子太小,她走得急,踩着裙摆,一个踉跄,女官伸手不及,她摔了个狗啃泥。站起来时,头上已经起了老大一个包。 “不是都说大燕的公主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么?” “她的两位姐姐走路可不像她……” “她就像个野丫头……” “这小家伙,也太丑了吧?跟姐姐们丝毫也不像……” 妃嫔们乐不可支,窃窃私语,仿佛在欣赏一只突然窜到人堆里的猴子,两位公主也为小妹的举止羞得满脸通红,扭过头不敢看她。 芳菲的目光落在两位公主身上,真真是“他乡遇故知”,尽管昔日没有亲昵的亲情,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这两张唯一熟悉的面孔却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她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大声地喊:“公主,公主……” 她要奔跑过去,女官却牢牢捉住她的手,两位公主都移开目光,视而不见。小小的孩子呆在原地,咬着手指,不明白“熟人”为什么也会如此冷漠。 她一转头,这时才看到上位居中而坐的人——真好,也是熟人。她欢呼着,正要叫一声“罗迦”,却忽然想起女官的戒尺,嗫嚅着,不敢作声,只眼巴巴地看他面前是否有可口的糕点。 罗迦哈哈大笑着站起来:“看看,这就是本王新收的圣处女公主……”罗迦将“圣处女”三个字拉得老长,众位妃嫔一起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了不少,无不充满了迷惑。她们中的一些人是知道那个祭品的典故的,尤其是一些年长者,陛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罗迦却浑然不在意嫔妃们探询的目光,兴致盎然地盯着那个惊惶如小白鼠一般的小东西,她的目光落在精美餐桌上,看着琳琅满目丰盛的食物:糕点,瓜果、鸡鸭鱼肉……然后,用力地吞了口口水。这一路上,她梦寐以求的便是这些东西,现在,终于,看到了。 “芳菲,你来自大燕国,你们是善于歌舞的民族,你的姐姐们都表演了,现在轮到你了,你要为朕表演什么?” 芳菲还没从美味佳肴的诱惑里清醒过来,她看一眼满屋子陌生的面孔,又看看两位公主冷漠的神情,加上罗迦,他看起来也不那么亲切了,忽然“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妃嫔们皱起了眉头,这个小鬼,一张口就哭,真是扫兴。 罗迦却笑起来:“看看,我们的芳菲公主表演的节目就是哭,嚎啕大哭。芳菲,这是你的拿手好戏么?” 女官见势不妙,一把拉住她,小声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再哭就把你关进黑屋子,活活饿死你。不许哭了,等一下就给你东西吃。” 芳菲果然停止了哭泣,因为她这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正饿得慌,眼珠子一转,又落在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上,眼巴巴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放在嘴里,吸允起来。 罗迦夹起一只鸡大腿:“芳菲,想不想吃?” 她拼命点头,眼珠子顿时亮起来,想,想得要命。 “唱一首歌,就给你吃。” 她皱着眉头,没学过唱歌,也没学过写字,以前看到小宫女们陪着公主们玩耍,她想去,可是,人家总是推开她,嘲笑她“一边去,小肉球,别碍手碍脚”。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知道唱什么。她眼巴巴地盯着鸡腿,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十分响亮,以至于罗迦和嫔妃们都吓了一跳。 “一只小熊呀呀呀,两只小熊嗷嗷嗷,三只小熊哇哇哇……” 罗迦笑得几乎从龙椅上摔下来,手一抖,筷子一歪,鸡大腿不小心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芳菲肥嘟嘟的小身子忽然变得无比灵活,大步抢上前,蹲下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鸡腿捡起来,放在嘴里就是一通大嚼。估计是没料到罗迦会这么快召见芳菲,传旨的人到了,女官还没有人影。只老妇比划着,芳菲又听不懂,无法与之沟通。好不容易,总算通知了女官赶来,但是仓促之间来不及替她梳妆打扮,这里又没有适合小女孩子穿的衣服,只得随意给她找了一件稍稍好点的宫女的服饰替她换上,拉了她就出门。 那个大脑门的女孩子一出现,众人就笑了。衣服太长,个子太小,她走得急,踩着裙摆,一个踉跄,女官伸手不及,她摔了个狗啃泥。站起来时,头上已经起了老大一个包。 “不是都说大燕的公主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么?” “她的两位姐姐走路可不像她……” “她就像个野丫头……” “这小家伙,也太丑了吧?跟姐姐们丝毫也不像……” 妃嫔们乐不可支,窃窃私语,仿佛在欣赏一只突然窜到人堆里的猴子,两位公主也为小妹的举止羞得满脸通红,扭过头不敢看她。 芳菲的目光落在两位公主身上,真真是“他乡遇故知”,尽管昔日没有亲昵的亲情,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这两张唯一熟悉的面孔却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她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大声地喊:“公主,公主……” 她要奔跑过去,女官却牢牢捉住她的手,两位公主都移开目光,视而不见。小小的孩子呆在原地,咬着手指,不明白“熟人”为什么也会如此冷漠。 她一转头,这时才看到上位居中而坐的人——真好,也是熟人。她欢呼着,正要叫一声“罗迦”,却忽然想起女官的戒尺,嗫嚅着,不敢作声,只眼巴巴地看他面前是否有可口的糕点。 罗迦哈哈大笑着站起来:“看看,这就是本王新收的圣处女公主……”罗迦将“圣处女”三个字拉得老长,众位妃嫔一起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了不少,无不充满了迷惑。她们中的一些人是知道那个祭品的典故的,尤其是一些年长者,陛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罗迦却浑然不在意嫔妃们探询的目光,兴致盎然地盯着那个惊惶如小白鼠一般的小东西,她的目光落在精美餐桌上,看着琳琅满目丰盛的食物:糕点,瓜果、鸡鸭鱼肉……然后,用力地吞了口口水。这一路上,她梦寐以求的便是这些东西,现在,终于,看到了。 “芳菲,你来自大燕国,你们是善于歌舞的民族,你的姐姐们都表演了,现在轮到你了,你要为朕表演什么?” 芳菲还没从美味佳肴的诱惑里清醒过来,她看一眼满屋子陌生的面孔,又看看两位公主冷漠的神情,加上罗迦,他看起来也不那么亲切了,忽然“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妃嫔们皱起了眉头,这个小鬼,一张口就哭,真是扫兴。 罗迦却笑起来:“看看,我们的芳菲公主表演的节目就是哭,嚎啕大哭。芳菲,这是你的拿手好戏么?” 女官见势不妙,一把拉住她,小声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再哭就把你关进黑屋子,活活饿死你。不许哭了,等一下就给你东西吃。” 芳菲果然停止了哭泣,因为她这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正饿得慌,眼珠子一转,又落在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上,眼巴巴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放在嘴里,吸允起来。 罗迦夹起一只鸡大腿:“芳菲,想不想吃?” 她拼命点头,眼珠子顿时亮起来,想,想得要命。 “唱一首歌,就给你吃。” 她皱着眉头,没学过唱歌,也没学过写字,以前看到小宫女们陪着公主们玩耍,她想去,可是,人家总是推开她,嘲笑她“一边去,小肉球,别碍手碍脚”。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知道唱什么。她眼巴巴地盯着鸡腿,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十分响亮,以至于罗迦和嫔妃们都吓了一跳。 “一只小熊呀呀呀,两只小熊嗷嗷嗷,三只小熊哇哇哇……” 罗迦笑得几乎从龙椅上摔下来,手一抖,筷子一歪,鸡大腿不小心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芳菲肥嘟嘟的小身子忽然变得无比灵活,大步抢上前,蹲下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鸡腿捡起来,放在嘴里就是一通大嚼。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4 “真难以相信,她竟然是公主,完全像一个乞丐……” “这么丑的丫头,难道大燕国的公主都是这样……” “陛下,您为何收养她?简直丢您的脸……” “天啦,你看她,比小狗啃骨头更迅速……” “就她刚才的架势,小狗的速度也没她快……” 两位公主在嫔妃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里闭着眼睛,心里如有一根针在刺,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恨这个不懂事的芳菲,因为她,简直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完全被践踏了。 …… 芳菲却对这些议论和笑声充耳不闻,她关心的是这支鸡大腿很快啃完了,却意犹未尽,该怎么办?嘴里含着一口肉,她才抬起头,鸡骨头捏在手里,脸颊上都是腻腻的油,罗迦甚至听得她的肚子里轱辘一声,忽然想起“饥肠辘辘”这个词,第一次知道有人边吃东西边饿得叽里咕噜的。 罗迦笑不可仰,这个小东西,她存在的目的,永远这么有趣。 他上前一步,两个公主吓得后退一步,可是,罗迦根本没看她们,一伸手,就揪住她咀嚼的肥嘟嘟的嘴唇。这时,那口鸡肉已经全部咽下去了,就像一个充气的皮球,罗迦一捏,那小鼓气的嘟嘴就瘪下去了。 “小东西,为什么饿成这样?没有吃饭么?” 她不答。手指放在嘴巴里,擦着嘴角,流出丝丝的细线。 罗迦顺着她的视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盯着,仿佛,那比一切都重要。 他边笑边问:“小东西,干嘛馋成这样,天天都有糕点吃,你难道是饿死鬼投胎?”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忽然扭过头,狠狠地瞪一眼那个女官,声音脆生生的:“父皇,她不要我吃饭,她还打我,什么都不肯给我吃……” 这声“父皇”叫得那么自然,软腻腻的,嫔妃们的笑声不觉小了下去,只见罗迦面色微变,却是看着女官:“叫你照顾公主,你就是这样虐待她的?” 女官慌忙跪了下去,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然敢告状:“不敢,奴婢不敢。” “自从父皇不陪我聊天后,我就没吃饱过了,今天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吃过,她说,只要我哭,就会把我关进黑屋子,活活饿死我……”孩子嘴巴瘪瘪的,声音带着哭腔。 罗迦面色越来越难看,女官急忙分辩:“她撒谎,小孩子撒谎,奴婢并未虐待她,只是教导她该有的礼仪,她就怀恨在心……” “你是不敢,还是故意的?”罗迦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朕的命令,你们都敢肆意阳奉阴违!何况是对一个孩子。拉下去,责打10棍,罚去三月俸禄。” 妃嫔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微微的不自在。尤其是林贤妃,更是暗自惊讶。罗迦,并非一个善良的男人,他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温存?对于一个敌国的小孩子,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么?尤其,这个孩子那么丑,半点也没让人看出有值得怜惜的地方。 女官已经被拉下去了,罗迦转面,看到孩子的脸,童稚的眼睛里露出微微的、难以掩饰的狡黠和报复的神情,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我好饿,我还要吃鸡大腿……” 忽然想起她拿滚水浇花的那个夜晚,罗迦嘴角的笑容带了一丝淡淡的自己也未察觉的残酷:“撒谎的孩子是不许吃鸡大腿的。” “我没有撒谎,真的没有。” “来人,将她带下去……” 妃嫔们都注意到,陛下说的是“她”,而不是“公主”——两者之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父皇……”“真难以相信,她竟然是公主,完全像一个乞丐……” “这么丑的丫头,难道大燕国的公主都是这样……” “陛下,您为何收养她?简直丢您的脸……” “天啦,你看她,比小狗啃骨头更迅速……” “就她刚才的架势,小狗的速度也没她快……” 两位公主在嫔妃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里闭着眼睛,心里如有一根针在刺,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恨这个不懂事的芳菲,因为她,简直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完全被践踏了。 …… 芳菲却对这些议论和笑声充耳不闻,她关心的是这支鸡大腿很快啃完了,却意犹未尽,该怎么办?嘴里含着一口肉,她才抬起头,鸡骨头捏在手里,脸颊上都是腻腻的油,罗迦甚至听得她的肚子里轱辘一声,忽然想起“饥肠辘辘”这个词,第一次知道有人边吃东西边饿得叽里咕噜的。 罗迦笑不可仰,这个小东西,她存在的目的,永远这么有趣。 他上前一步,两个公主吓得后退一步,可是,罗迦根本没看她们,一伸手,就揪住她咀嚼的肥嘟嘟的嘴唇。这时,那口鸡肉已经全部咽下去了,就像一个充气的皮球,罗迦一捏,那小鼓气的嘟嘴就瘪下去了。 “小东西,为什么饿成这样?没有吃饭么?” 她不答。手指放在嘴巴里,擦着嘴角,流出丝丝的细线。 罗迦顺着她的视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盯着,仿佛,那比一切都重要。 他边笑边问:“小东西,干嘛馋成这样,天天都有糕点吃,你难道是饿死鬼投胎?”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忽然扭过头,狠狠地瞪一眼那个女官,声音脆生生的:“父皇,她不要我吃饭,她还打我,什么都不肯给我吃……” 这声“父皇”叫得那么自然,软腻腻的,嫔妃们的笑声不觉小了下去,只见罗迦面色微变,却是看着女官:“叫你照顾公主,你就是这样虐待她的?” 女官慌忙跪了下去,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然敢告状:“不敢,奴婢不敢。” “自从父皇不陪我聊天后,我就没吃饱过了,今天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吃过,她说,只要我哭,就会把我关进黑屋子,活活饿死我……”孩子嘴巴瘪瘪的,声音带着哭腔。 罗迦面色越来越难看,女官急忙分辩:“她撒谎,小孩子撒谎,奴婢并未虐待她,只是教导她该有的礼仪,她就怀恨在心……” “你是不敢,还是故意的?”罗迦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朕的命令,你们都敢肆意阳奉阴违!何况是对一个孩子。拉下去,责打10棍,罚去三月俸禄。” 妃嫔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微微的不自在。尤其是林贤妃,更是暗自惊讶。罗迦,并非一个善良的男人,他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温存?对于一个敌国的小孩子,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么?尤其,这个孩子那么丑,半点也没让人看出有值得怜惜的地方。 女官已经被拉下去了,罗迦转面,看到孩子的脸,童稚的眼睛里露出微微的、难以掩饰的狡黠和报复的神情,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我好饿,我还要吃鸡大腿……” 忽然想起她拿滚水浇花的那个夜晚,罗迦嘴角的笑容带了一丝淡淡的自己也未察觉的残酷:“撒谎的孩子是不许吃鸡大腿的。” “我没有撒谎,真的没有。” “来人,将她带下去……” 妃嫔们都注意到,陛下说的是“她”,而不是“公主”——两者之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父皇……”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5 “你若不听话,也是要打10棍的,你想挨打?” 在鸡腿和棍棒之间权衡,芳菲再也不敢开口,被两名宫女领着就往外走,走得几步,又扭头回来看着那一场盛宴后的残羹冷炙。 罗迦淡淡道:“贤妃,后宫的女官们也太不象话了,以后,你要多多管教。” “是,是臣妾失职,以后,臣妾一定会加紧训诫她们。”林贤妃虽在认错,却大大地松一口气,原来,陛下并非是怜惜那个小东西,而是不悦有人冒犯了自己的龙威。 两位公主原本见到罗迦护卫芳菲,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还在期待奇迹:陛下,他怜惜燕国的女子,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等人的命运也有转机?可是,这丝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馋嘴的芳菲已经被拉了下去。她们再也无法呆下去,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林贤妃一点也没有忽略她们哪怕是最微妙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丝喜悦。她的喜悦,当然不会如小孩子一般被罗迦发现,神情非常肃穆,如当家的主母,公正而客观:“陛下,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心机深沉,竟然敢公然状告负责教导她的女官。纵然女官真的太过严厉,但相信也是为了她好,因为众所周知,宫廷里的女官都是非常严厉的。这孩子,不但不思感恩,反而恶人先告状,有失纯良孩童的天性……” 这孩子何止是不“纯良”,她简直是个小魔鬼。 “依照臣妾的愚见,这孩子不但不能放松管教,反而应该更加严厉。以免她沦为心术不正之流。” 罗迦不以为意:“爱妃不必操心,反正,为这些小东西操心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林贤妃玩味着这句话,如果不值得,到底为何要收养她?她揣摩罗迦的心思,不再问下去,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因这个小小的插曲打断的宴饮又开始继续,在罗迦胜利返朝的第一个夜晚,人人尽欢,整夜笙歌不息。 一盏宫灯,缥缈而黯淡。 屋子很大很空旷,冷冷清清。芳菲站在角落里,手脚端端正正地贴身,头低垂着,只能听见自己肚子里“汩汩”的声音。 在她的对面,是几名闻讯赶来的宫女,她们忙着伺候刚刚挨了10棍的女官。那一顿责罚是小惩大诫,打得并不重,但却令女官颜面扫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挨打。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给她上药,揉捏,一边对着芳菲骂骂咧咧。 女官的目光瞟过她的脸,看着这个在阴影里重新变得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她冷笑一声,若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这个小孩子能够变脸这么快。先前呢?在皇上面前告状时的得意洋洋呢?她在宫里负责训练礼仪,那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威严,就算是真正的公主,偶尔遭到了一些小小的斥责,也不敢去告状。可是,这个丑东西,竟然敢破坏宫里多年的潜规则。 在宫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等级的森严,决不允许任何人张扬和外露。现在,这个小东西一来就尖牙利齿,如不收拾她,以后还如何维持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跪下!” 芳菲抬起头,咬着嘴唇,尖尖的小牙齿露在外面,如一只兔子。 “跪下!” 一名宫女一伸手按住她的头,她小腿一弯,哆嗦一下,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小贱人,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公主就为非作歹。你是什么公主?你不过是个亡国奴,连你的两个姐姐都不如,想做妾奴都不成,你还敢惹是生非?真是个贱种……” 她抬起头,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最烦人家骂“贱种”了。 “小贱人,你还敢瞪我?叫你瞪……”女官尖尖的指甲伸出来,捏在她的臂膀上,小肥胳膊立刻起了一道青印子,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哭起来。“你若不听话,也是要打10棍的,你想挨打?” 在鸡腿和棍棒之间权衡,芳菲再也不敢开口,被两名宫女领着就往外走,走得几步,又扭头回来看着那一场盛宴后的残羹冷炙。 罗迦淡淡道:“贤妃,后宫的女官们也太不象话了,以后,你要多多管教。” “是,是臣妾失职,以后,臣妾一定会加紧训诫她们。”林贤妃虽在认错,却大大地松一口气,原来,陛下并非是怜惜那个小东西,而是不悦有人冒犯了自己的龙威。 两位公主原本见到罗迦护卫芳菲,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还在期待奇迹:陛下,他怜惜燕国的女子,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等人的命运也有转机?可是,这丝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馋嘴的芳菲已经被拉了下去。她们再也无法呆下去,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林贤妃一点也没有忽略她们哪怕是最微妙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丝喜悦。她的喜悦,当然不会如小孩子一般被罗迦发现,神情非常肃穆,如当家的主母,公正而客观:“陛下,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心机深沉,竟然敢公然状告负责教导她的女官。纵然女官真的太过严厉,但相信也是为了她好,因为众所周知,宫廷里的女官都是非常严厉的。这孩子,不但不思感恩,反而恶人先告状,有失纯良孩童的天性……” 这孩子何止是不“纯良”,她简直是个小魔鬼。 “依照臣妾的愚见,这孩子不但不能放松管教,反而应该更加严厉。以免她沦为心术不正之流。” 罗迦不以为意:“爱妃不必操心,反正,为这些小东西操心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林贤妃玩味着这句话,如果不值得,到底为何要收养她?她揣摩罗迦的心思,不再问下去,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因这个小小的插曲打断的宴饮又开始继续,在罗迦胜利返朝的第一个夜晚,人人尽欢,整夜笙歌不息。 一盏宫灯,缥缈而黯淡。 屋子很大很空旷,冷冷清清。芳菲站在角落里,手脚端端正正地贴身,头低垂着,只能听见自己肚子里“汩汩”的声音。 在她的对面,是几名闻讯赶来的宫女,她们忙着伺候刚刚挨了10棍的女官。那一顿责罚是小惩大诫,打得并不重,但却令女官颜面扫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挨打。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给她上药,揉捏,一边对着芳菲骂骂咧咧。 女官的目光瞟过她的脸,看着这个在阴影里重新变得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她冷笑一声,若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这个小孩子能够变脸这么快。先前呢?在皇上面前告状时的得意洋洋呢?她在宫里负责训练礼仪,那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威严,就算是真正的公主,偶尔遭到了一些小小的斥责,也不敢去告状。可是,这个丑东西,竟然敢破坏宫里多年的潜规则。 在宫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等级的森严,决不允许任何人张扬和外露。现在,这个小东西一来就尖牙利齿,如不收拾她,以后还如何维持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跪下!” 芳菲抬起头,咬着嘴唇,尖尖的小牙齿露在外面,如一只兔子。 “跪下!” 一名宫女一伸手按住她的头,她小腿一弯,哆嗦一下,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小贱人,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公主就为非作歹。你是什么公主?你不过是个亡国奴,连你的两个姐姐都不如,想做妾奴都不成,你还敢惹是生非?真是个贱种……” 她抬起头,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最烦人家骂“贱种”了。 “小贱人,你还敢瞪我?叫你瞪……”女官尖尖的指甲伸出来,捏在她的臂膀上,小肥胳膊立刻起了一道青印子,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哭起来。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6 女官似是意识到了不妥,手伸到她的背上,狠狠掐一把:“小贱人,这里偏远,是我的地盘,就算你哭死了也没人知道。你再哭,再哭掐死你……” 哭泣声在大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回响,唯有女官狰狞的斥骂,她果然不敢再哭,抽泣着,一动也不动。负责护送芳菲回来的两名宫女,一名叫瑶瑶,一名叫珍珠。见女官不停掐孩子的背脊,这些青紫都在背上,不比胳臂,根本不会有人掀起看,不无担心地小声说:“女官大人,小心点吧,公主她会禀报皇上,到时……” “公主?她就是个贱种,亡国奴,以后,私底下谁再叫她公主,谁就会挨三十棍……” 珍珠赶紧闭口。 “你们莫非还真以为她是来做公主享福的?你们没看到皇上、娘娘们的表情?都叫‘她’,而非公主,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公主’的称号?” 珍珠鼓起勇气:“可是,皇上叫我们好好照看她,万一皇上知道了责罚我们……” “啪”的一声,一耳光落在珍珠的脸上,女官唾沫四溅,“好没眼色的贱人。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女官混迹宫廷,人老成精,皇帝是心血来潮时才会想起她,他回宫后,事务繁忙,哪里会记得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更何况,她早已看出林贤妃的态度和眼神,宫里,怎么会允许这种当众告状的小妖孽?就算是算计,你也要偷偷地,阴着啊;如果大家都如此明目张胆,宫里岂不乱了套?她当然不会忽视自己离开时,林贤妃暗示的眼色。自己是得罪娘娘还是得罪这个小贱人? 更何况,宫女们不知,她自己却是知道的,这个小贱人,不过是一个祭品而已,若皇帝真的对她怜惜,就不会如此对她了。 “把这个小贱人单独关起来,看好她,不许她乱说乱动。” “是。” 虽然早已是盛夏,但平城依旧不过是春天的气温。连续几个晴日,御花园里有了些春暖花开的意味。众人忙忙碌碌,大规模地将那些运回来的花树栽种下去。虽然根部做了特殊的包裹处理,但这么长途跋涉,又加上水土不服,花树的成活率极低,在烈日下,恹不溜秋的,叶子都快掉光了,而昔日美丽的小花,一点也看不见了。 但宫里的人都觉得好奇,纷纷去观看。新鲜感一过去,又觉得不过尔尔,兴趣很快集中到了新来的一件盛事上。因为,在御花园的白鹿苑里,王子公主们为迎接父皇的凯旋而归,会举行一场盛大的骑马比赛。 北国民风彪悍,男女老幼都能骑马,尤其是对于男孩子,从小有极其严格的要求,他们英明的祖先,为了让他们永远保持健旺的体力,不要在皇宫里消磨了斗志,所以立下规矩,一年一度的马赛,和长途拉练。 拉练要秋天才开始,马赛则即将开始。 白鹿苑里早已摆上了精美的看台,长长的红地毯一字铺开,两旁都是新鲜的花环,还有喷水池形成的巨大的雾气,置身其中,如人间仙境。 罗迦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他和祖先们不一样,他熟读南朝诗书,向往柔媚缠绵的脂粉意境,对女孩子要宽容得多,并不苛刻自己的金枝玉叶们天天和男孩子一样在泥水里摸爬滚打。 这些漂亮的女孩子都穿了华丽的蓬蓬裙,她们每人都有固定的几名宫女服侍,固定的女官教导。此时,正保持着最优雅最高贵的礼仪往台上而来。行走之间,裙摆飘摇,花粉习习,一路洒下扑鼻的芬芳。 而男孩子们则一律穿精美绝伦的马装,在他们的服侍宫人的带领下,如神气活现的英武战士。在他们的对面,一溜的红色白色小马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伸出长长的舌头,驯服地迎接它们尊贵的主人。女官似是意识到了不妥,手伸到她的背上,狠狠掐一把:“小贱人,这里偏远,是我的地盘,就算你哭死了也没人知道。你再哭,再哭掐死你……” 哭泣声在大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回响,唯有女官狰狞的斥骂,她果然不敢再哭,抽泣着,一动也不动。负责护送芳菲回来的两名宫女,一名叫瑶瑶,一名叫珍珠。见女官不停掐孩子的背脊,这些青紫都在背上,不比胳臂,根本不会有人掀起看,不无担心地小声说:“女官大人,小心点吧,公主她会禀报皇上,到时……” “公主?她就是个贱种,亡国奴,以后,私底下谁再叫她公主,谁就会挨三十棍……” 珍珠赶紧闭口。 “你们莫非还真以为她是来做公主享福的?你们没看到皇上、娘娘们的表情?都叫‘她’,而非公主,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公主’的称号?” 珍珠鼓起勇气:“可是,皇上叫我们好好照看她,万一皇上知道了责罚我们……” “啪”的一声,一耳光落在珍珠的脸上,女官唾沫四溅,“好没眼色的贱人。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女官混迹宫廷,人老成精,皇帝是心血来潮时才会想起她,他回宫后,事务繁忙,哪里会记得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更何况,她早已看出林贤妃的态度和眼神,宫里,怎么会允许这种当众告状的小妖孽?就算是算计,你也要偷偷地,阴着啊;如果大家都如此明目张胆,宫里岂不乱了套?她当然不会忽视自己离开时,林贤妃暗示的眼色。自己是得罪娘娘还是得罪这个小贱人? 更何况,宫女们不知,她自己却是知道的,这个小贱人,不过是一个祭品而已,若皇帝真的对她怜惜,就不会如此对她了。 “把这个小贱人单独关起来,看好她,不许她乱说乱动。” “是。” 虽然早已是盛夏,但平城依旧不过是春天的气温。连续几个晴日,御花园里有了些春暖花开的意味。众人忙忙碌碌,大规模地将那些运回来的花树栽种下去。虽然根部做了特殊的包裹处理,但这么长途跋涉,又加上水土不服,花树的成活率极低,在烈日下,恹不溜秋的,叶子都快掉光了,而昔日美丽的小花,一点也看不见了。 但宫里的人都觉得好奇,纷纷去观看。新鲜感一过去,又觉得不过尔尔,兴趣很快集中到了新来的一件盛事上。因为,在御花园的白鹿苑里,王子公主们为迎接父皇的凯旋而归,会举行一场盛大的骑马比赛。 北国民风彪悍,男女老幼都能骑马,尤其是对于男孩子,从小有极其严格的要求,他们英明的祖先,为了让他们永远保持健旺的体力,不要在皇宫里消磨了斗志,所以立下规矩,一年一度的马赛,和长途拉练。 拉练要秋天才开始,马赛则即将开始。 白鹿苑里早已摆上了精美的看台,长长的红地毯一字铺开,两旁都是新鲜的花环,还有喷水池形成的巨大的雾气,置身其中,如人间仙境。 罗迦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他和祖先们不一样,他熟读南朝诗书,向往柔媚缠绵的脂粉意境,对女孩子要宽容得多,并不苛刻自己的金枝玉叶们天天和男孩子一样在泥水里摸爬滚打。 这些漂亮的女孩子都穿了华丽的蓬蓬裙,她们每人都有固定的几名宫女服侍,固定的女官教导。此时,正保持着最优雅最高贵的礼仪往台上而来。行走之间,裙摆飘摇,花粉习习,一路洒下扑鼻的芬芳。 而男孩子们则一律穿精美绝伦的马装,在他们的服侍宫人的带领下,如神气活现的英武战士。在他们的对面,一溜的红色白色小马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伸出长长的舌头,驯服地迎接它们尊贵的主人。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7 所有嫔妃按照等级列位分坐两端。生了孩子的嫔妃都有封号,当看到一众孩子出来时,每一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是不错。因为在私下里,大家都较着劲,为了这场比赛,从服饰到孩子出场的方式,她们都花费了心思,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女最能出位,博得罗迦的欢心。 罗迦居中坐在王位上,打量自己的一众儿女。当看到这些花蝴蝶一般的女儿齐刷刷地跪地请安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女儿们的忽略——对于好些孩子,仅仅只是有些印象而已。再看几个儿子,除了为首的大儿子之外,对其他的儿子,也没有多少了解。 各位妃嫔们也有些紧张,皇帝就如一个评委,王子公主们是选手,每每看到罗迦的目光多落在谁的身上,其余人的心就会快跳几下——万一忽略了自己的宝贝怎么办? 但罗迦似是不偏不斜,和颜悦色地抚摸每一个女儿,给予了同等份量的封赏:每人珍珠三斛,珍宝首饰各一匣,锦缎三百匹,擢升侍奉宫女3人;而对儿子们,他的神色也收起了以往一贯的严厉,先给予了大儿子额外的赏赐,然后,小儿子们一视同仁。只是在儿子们的封地上,也不知是还没考虑好,还是忘了,并没提,只说,到儿子成年时,再加封王,赐予宅第。 妃嫔们都很高兴,唯有林贤妃隐隐不快和失望,因为,除了太子以外,就数她的儿子年长,而且,妃嫔中,以她的地位最高,母以子贵,子同样该因为母贵,因此,自己的儿子和别的孩子获得同样的地位,她心里实在难以痛快起来。 当然,她丝毫不敢表露这种不满,因为,能坐在罗迦左侧,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尊荣。罗迦自来强霸,不容一点忤逆,自己此时要提出异议,显然不妥,因此,只能强颜欢笑,但不经意看到那些妃嫔的眼神时,总是梗着一根刺,仿佛那些人都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先是乐妓的热身表演,然后,才轮到公主们的才艺表演。罗迦心情极其放松,坐在龙椅上,边吃林贤妃亲手剥好的新鲜的水果,边欣赏女儿们的弹唱表演。 孩子们分别表演了各种乐器、写字、画画、舞蹈……他心情大好,立即下令追封奖赏。 嫔妃们第一次见他如此亲切和蔼地对女儿们的表演提出各种评价,但都是鼓励为主;仿佛天底下最慈祥的父亲。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往年,他只象征性地看一下,皱着眉头,从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的给予加奖。 小公主们得到父皇夸奖,更是兴奋,但也保持着淑女的风范,款款地提着裙子,在宫女的引导下,各自回到母妃身边,依着母亲坐下,等待其他的表演。 但重头戏还在后面,作为一名悍勇的君王,他更期待的是儿子们的骑术比赛。在他的周围,都是生了孩子的嫔妃,她们深知罗迦最看重勇武的孩子,谁若能胜出,便更能赢得罗迦的宠爱,以后的封地,封王,今天的表现,便是累积的参考基础。 儿子们跪下行礼,为首的是太子,已经12岁了。他虽然丧母,但被罗迦所宠幸的高美人收养。高美人年龄在一众妃嫔中最大,已近三十了,是罗迦登基之前侍奉他的宫女,由于护主有功得到晋升。她没有生育,在那个年代,三十岁的女人,几乎算得要步入中老年了。她心宽体胖,相貌非常一般,也因此绝了罗迦的宠幸,这于她反倒成了一件幸事,只一心一意抚养这个孩子,只求依靠着太子,后半生不愁就万幸了。也因此,罗迦对她十分优待。 现在看到儿子长这么大了,忽然想起他难产死去的母亲,终究是少年夫妻,还是有几分挂怀,心里略略伤感,便好生抚慰了他一番。依次,便是二王子和林贤妃的儿子三王子。罗迦眼前一亮,只见三王子虽然和兄弟们一样的马装,但腰上别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面色阴沉沉的,就算是笑容,也有些牵强。罗迦本是不经意的,再看其他儿子,果然,才发现除了太子之外,其他人都肌肉僵硬,满是紧张,显然是担心着今天的比赛。所有嫔妃按照等级列位分坐两端。生了孩子的嫔妃都有封号,当看到一众孩子出来时,每一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是不错。因为在私下里,大家都较着劲,为了这场比赛,从服饰到孩子出场的方式,她们都花费了心思,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女最能出位,博得罗迦的欢心。 罗迦居中坐在王位上,打量自己的一众儿女。当看到这些花蝴蝶一般的女儿齐刷刷地跪地请安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女儿们的忽略——对于好些孩子,仅仅只是有些印象而已。再看几个儿子,除了为首的大儿子之外,对其他的儿子,也没有多少了解。 各位妃嫔们也有些紧张,皇帝就如一个评委,王子公主们是选手,每每看到罗迦的目光多落在谁的身上,其余人的心就会快跳几下——万一忽略了自己的宝贝怎么办? 但罗迦似是不偏不斜,和颜悦色地抚摸每一个女儿,给予了同等份量的封赏:每人珍珠三斛,珍宝首饰各一匣,锦缎三百匹,擢升侍奉宫女3人;而对儿子们,他的神色也收起了以往一贯的严厉,先给予了大儿子额外的赏赐,然后,小儿子们一视同仁。只是在儿子们的封地上,也不知是还没考虑好,还是忘了,并没提,只说,到儿子成年时,再加封王,赐予宅第。 妃嫔们都很高兴,唯有林贤妃隐隐不快和失望,因为,除了太子以外,就数她的儿子年长,而且,妃嫔中,以她的地位最高,母以子贵,子同样该因为母贵,因此,自己的儿子和别的孩子获得同样的地位,她心里实在难以痛快起来。 当然,她丝毫不敢表露这种不满,因为,能坐在罗迦左侧,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尊荣。罗迦自来强霸,不容一点忤逆,自己此时要提出异议,显然不妥,因此,只能强颜欢笑,但不经意看到那些妃嫔的眼神时,总是梗着一根刺,仿佛那些人都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先是乐妓的热身表演,然后,才轮到公主们的才艺表演。罗迦心情极其放松,坐在龙椅上,边吃林贤妃亲手剥好的新鲜的水果,边欣赏女儿们的弹唱表演。 孩子们分别表演了各种乐器、写字、画画、舞蹈……他心情大好,立即下令追封奖赏。 嫔妃们第一次见他如此亲切和蔼地对女儿们的表演提出各种评价,但都是鼓励为主;仿佛天底下最慈祥的父亲。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往年,他只象征性地看一下,皱着眉头,从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的给予加奖。 小公主们得到父皇夸奖,更是兴奋,但也保持着淑女的风范,款款地提着裙子,在宫女的引导下,各自回到母妃身边,依着母亲坐下,等待其他的表演。 但重头戏还在后面,作为一名悍勇的君王,他更期待的是儿子们的骑术比赛。在他的周围,都是生了孩子的嫔妃,她们深知罗迦最看重勇武的孩子,谁若能胜出,便更能赢得罗迦的宠爱,以后的封地,封王,今天的表现,便是累积的参考基础。 儿子们跪下行礼,为首的是太子,已经12岁了。他虽然丧母,但被罗迦所宠幸的高美人收养。高美人年龄在一众妃嫔中最大,已近三十了,是罗迦登基之前侍奉他的宫女,由于护主有功得到晋升。她没有生育,在那个年代,三十岁的女人,几乎算得要步入中老年了。她心宽体胖,相貌非常一般,也因此绝了罗迦的宠幸,这于她反倒成了一件幸事,只一心一意抚养这个孩子,只求依靠着太子,后半生不愁就万幸了。也因此,罗迦对她十分优待。 现在看到儿子长这么大了,忽然想起他难产死去的母亲,终究是少年夫妻,还是有几分挂怀,心里略略伤感,便好生抚慰了他一番。依次,便是二王子和林贤妃的儿子三王子。罗迦眼前一亮,只见三王子虽然和兄弟们一样的马装,但腰上别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面色阴沉沉的,就算是笑容,也有些牵强。罗迦本是不经意的,再看其他儿子,果然,才发现除了太子之外,其他人都肌肉僵硬,满是紧张,显然是担心着今天的比赛。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8 “好了,儿子们,别紧张,全力发挥就是了。人人都会有封赏。” 他这话完全不足以消除孩子们的紧张,因为,每个人从几天前就被各自的母妃一直念叨,一定要努力,努力,努力,千万别忘别的孩子超过了自己。 担任裁判的侍卫长号令一响,小马如离弦的箭,载着它们的主人往前面冲。没有任何意外,太子冲在最前面,因为他岁数最大,驾驭的能力最强。罗迦丝毫也不意外,他着意的是随后的孩子们的反应。随后的几个儿子,年龄都在6—8岁之间,体型也差不多。最初,大家齐头并进,看不出什么优势,但冲出一段距离后,三王子就略略占了先锋,隐隐,要超过兄弟们一截了。 林贤妃手心里都是汗水,眉宇之间不觉露出一丝笑容。儿子,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可是,很快,她发现不对劲,因为儿子扭转了头,仿佛在盯着树林里看什么。果然,就这么一分神,就落在了后面。 “加油,加油……” 宫人们拼命鼓劲,她也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为儿子鼓劲,可是,儿子尽管立即回头赶拼,他的兄弟们可一点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就是这点小小的差距,他已经落在了最后面。眼看终点就要到达,他拼命打马,企图超过前面的一位兄弟。可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最后一个到达终点。 太子满面笑容看着自己落后的兄弟们,眉宇之间,露出大气和宽容之风,罗迦迎着他,竖起大拇指,拿出一顶精致的王冠亲手给他带上。虽然太子占了年龄上的优势,得到这个成绩并不奇怪,但皇帝爱长子,自然要为时时处处刻意树立权威。 林贤妃对此还不觉得如何,刺心的是,罗迦很快又拿起了一颗镶嵌着略小的宝石的王冠,戴在四王子头上。四王子是周妃的儿子,比三王子还要小几个月。众人都知道,这个分量,才是最重的,是真实实力的考核,也是罗迦最中意的。周妃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是唯一隐隐能和林贤妃抗衡之人,平素二人就面和心不合。林贤妃见她得意,哪里还咽得下这口气?可是,又不能当众发作,失了身份。 三王子惴惴地看一眼生母林贤妃铁青的脸色,踌躇着不敢上前。他眼珠一转,只见旁边一棵巨大的巴沙木背后,露出一个大大的脑门,睁大眼珠子,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他又气又急,一鞭子就挥过去:“哪里来的小鬼头,你敢嘲笑本王子?” 众人吃一惊,听得“哦哟”一声,一个小女孩从大树背后捂着脸出来,因为这一鞭子,划破了面孔,一道新鲜的血痕擦破眉梢,“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芳菲,又是这个丑东西。正是北皇新收的养女,“芳菲公主”。 她怎么又跑来了?还一个人偷偷躲藏在树林里。 没有任何人劝慰她,她的哭声很快自动停止,眼巴巴地看着每一位公主王子面前摆放的新鲜水果和糕点。也忘了自己面前,怒气满面的另一个小孩子和他的鞭子。 三王子被她所扰,却见她根本不理睬自己,只是看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怒从心起,又举起鞭子猛地就抽过去。这次,芳菲不知怎么反应过来,躲闪得过,身子一歪,就地一滚,就在大理石的露面上滚过,三王子追上去,正要补上一鞭,罗迦大喝一声:“住手。” 三王子虽然愤怒,但岂敢违抗父命?他怯怯地放下鞭子,罗迦冷哼一声:“输不起就迁怒他人,不成器的东西。” 林贤妃又气又恨,拉过儿子,心里对那刚蹿出来的小女孩恨之入骨,难怪儿子先前一直看树林,原来是她藏在里面装神弄鬼,若不是她,儿子怎么会输? 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儿子不得无礼,这是你的新姐姐芳菲公主。” 三王子不屑一顾:“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要是姐姐,为什么不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观礼台上?而且,看她那样狼狈的神情,怎么会是公主? 一众王子公主好奇地看着那个头发凌乱,衣着寒酸的小孩。他们不如嫔妃们阴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童言无忌,纷纷问:“她是什么公主?根本就不是啊。” “她不是公主,她好脏。” “她的头发好乱呀,裙子也是皱巴巴的,好像一个乞丐。” “母妃,快赶走她,她身上好臭……” …… 一些嫔妃们也吃了一惊,这个孩子,竟然比第一天见到时更加狼狈。当时,好歹她的衣服还是干净的,现在却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满是泥污,仿佛从哪里逃出来的小囚犯。“好了,儿子们,别紧张,全力发挥就是了。人人都会有封赏。” 他这话完全不足以消除孩子们的紧张,因为,每个人从几天前就被各自的母妃一直念叨,一定要努力,努力,努力,千万别忘别的孩子超过了自己。 担任裁判的侍卫长号令一响,小马如离弦的箭,载着它们的主人往前面冲。没有任何意外,太子冲在最前面,因为他岁数最大,驾驭的能力最强。罗迦丝毫也不意外,他着意的是随后的孩子们的反应。随后的几个儿子,年龄都在6—8岁之间,体型也差不多。最初,大家齐头并进,看不出什么优势,但冲出一段距离后,三王子就略略占了先锋,隐隐,要超过兄弟们一截了。 林贤妃手心里都是汗水,眉宇之间不觉露出一丝笑容。儿子,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可是,很快,她发现不对劲,因为儿子扭转了头,仿佛在盯着树林里看什么。果然,就这么一分神,就落在了后面。 “加油,加油……” 宫人们拼命鼓劲,她也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为儿子鼓劲,可是,儿子尽管立即回头赶拼,他的兄弟们可一点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就是这点小小的差距,他已经落在了最后面。眼看终点就要到达,他拼命打马,企图超过前面的一位兄弟。可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最后一个到达终点。 太子满面笑容看着自己落后的兄弟们,眉宇之间,露出大气和宽容之风,罗迦迎着他,竖起大拇指,拿出一顶精致的王冠亲手给他带上。虽然太子占了年龄上的优势,得到这个成绩并不奇怪,但皇帝爱长子,自然要为时时处处刻意树立权威。 林贤妃对此还不觉得如何,刺心的是,罗迦很快又拿起了一颗镶嵌着略小的宝石的王冠,戴在四王子头上。四王子是周妃的儿子,比三王子还要小几个月。众人都知道,这个分量,才是最重的,是真实实力的考核,也是罗迦最中意的。周妃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是唯一隐隐能和林贤妃抗衡之人,平素二人就面和心不合。林贤妃见她得意,哪里还咽得下这口气?可是,又不能当众发作,失了身份。 三王子惴惴地看一眼生母林贤妃铁青的脸色,踌躇着不敢上前。他眼珠一转,只见旁边一棵巨大的巴沙木背后,露出一个大大的脑门,睁大眼珠子,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他又气又急,一鞭子就挥过去:“哪里来的小鬼头,你敢嘲笑本王子?” 众人吃一惊,听得“哦哟”一声,一个小女孩从大树背后捂着脸出来,因为这一鞭子,划破了面孔,一道新鲜的血痕擦破眉梢,“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芳菲,又是这个丑东西。正是北皇新收的养女,“芳菲公主”。 她怎么又跑来了?还一个人偷偷躲藏在树林里。 没有任何人劝慰她,她的哭声很快自动停止,眼巴巴地看着每一位公主王子面前摆放的新鲜水果和糕点。也忘了自己面前,怒气满面的另一个小孩子和他的鞭子。 三王子被她所扰,却见她根本不理睬自己,只是看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怒从心起,又举起鞭子猛地就抽过去。这次,芳菲不知怎么反应过来,躲闪得过,身子一歪,就地一滚,就在大理石的露面上滚过,三王子追上去,正要补上一鞭,罗迦大喝一声:“住手。” 三王子虽然愤怒,但岂敢违抗父命?他怯怯地放下鞭子,罗迦冷哼一声:“输不起就迁怒他人,不成器的东西。” 林贤妃又气又恨,拉过儿子,心里对那刚蹿出来的小女孩恨之入骨,难怪儿子先前一直看树林,原来是她藏在里面装神弄鬼,若不是她,儿子怎么会输? 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儿子不得无礼,这是你的新姐姐芳菲公主。” 三王子不屑一顾:“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要是姐姐,为什么不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观礼台上?而且,看她那样狼狈的神情,怎么会是公主? 一众王子公主好奇地看着那个头发凌乱,衣着寒酸的小孩。他们不如嫔妃们阴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童言无忌,纷纷问:“她是什么公主?根本就不是啊。” “她不是公主,她好脏。” “她的头发好乱呀,裙子也是皱巴巴的,好像一个乞丐。” “母妃,快赶走她,她身上好臭……” …… 一些嫔妃们也吃了一惊,这个孩子,竟然比第一天见到时更加狼狈。当时,好歹她的衣服还是干净的,现在却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满是泥污,仿佛从哪里逃出来的小囚犯。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9 罗迦却饶有兴趣地一招手:“芳菲,你过来。” 芳菲走过去,目光依旧落在桌上的水果盘里,很大声地咽了口唾沫。 罗迦拿起一只新鲜的大苹果,笑道:“芳菲,你想不想吃?” 她脸色绯红,也像一只新鲜的苹果,用力点头。 “想的话,你也表演一个节目,你看,公主们都表演了,你也是公主。” 芳菲咬着手指,一个劲地摇头。 “父皇,她不是公主,她什么都不会……” “父皇,你看她流口水了……” 被成年人嘲笑还不懂得害羞,可是,被同龄的小孩子们嘲笑,芳菲涨红了脸,大脑门又皱成一个巴巴的核桃,似是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公主,而是一个专门被众人取笑的小玩物。 罗迦见她发窘,更是欢乐:“丑丫头,你也知道害羞了?” 她眼里涌出泪水,转身就跑,跑得太急,头撞在前面的巴沙木上,跌倒在地,边哭边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宫女们也忍俊不禁。 “母妃,她跑了……” “那个小乞丐跑啦……” “你看她走路好奇怪,一点也没有仪态,乱跑,像一个野丫头……” 妃嫔们都忍不住了,每一次见到芳菲,都觉得一次比一次差劲,她身上哪里有半点公主的范儿?难道以前在皇宫里就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就算如此,在北国这些日子,女官难道也没有教过她? 林贤妃也盯着那个摔倒的孩子,眼神里露出一丝狠毒之色,却很快掩饰住了,心里也十分好奇,这个丫头是怎么溜出来的?难道女官并未监管她? “父皇……咦,父皇,父皇要去干嘛?” 众目睽睽之下,罗迦笑着大步走过去,抱起俯身跌倒在地的小女孩,如一头俯冲过猛的小猪仔,抱着巴沙木只是哭泣。 “丑东西,别哭啦,今天大家都这么欢乐,你为什么要哭?” 她固执地抱着树干,只是抽泣。罗迦强行扭过她的头,但见她满脸泥污,额头上恪出血来,肿起老大一块包,微微皱眉:“来人,快拿药来,给芳菲公主包扎好。” 妃嫔们甚是意外,就连一干王子公主也愣住了,这是什么待遇?就连他们摔倒,父皇也从未亲自这样慈爱搀扶,当然,事实上他们被保护得很好,也从未这样摔得头破血流过。 这一次,父皇才终于像一个“父亲”了,却令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这是赛马会,为了防止孩子们受伤,早已准备好了药物。两名宫女跑上来,拿了药就熟练地替芳菲擦洗面容。都是点小伤,很快处理好了。芳菲待要再哭,罗迦抱了她挨着自己坐下,这时,只见太子走过来,非常好奇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子,手一伸开,一只红苹果出现在她的眼前:“别哭了,吃苹果吧。” 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太子,他个子相对于她,是高高的,形成一种大孩子的震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罗迦好生意外,又笑起来,十分欣慰。是那些大臣教导他的要仁义治天下?而这,正是罗迦欣赏的,他本人雄才大略,但对于自己的继承人,却是要他抱着宽容的态度,唯有如此,自己百年之后,才能真正善待自己的弟弟们。 芳菲却不敢接,直到罗迦开口:“小东西,给你东西,你怎不敢吃了?” 芳菲这才接过苹果,太子呵呵笑起来:“父皇,她是谁啊?” “她么?她是你们新的小妹妹,是新来的公主。” “以后,她也会跟我们一起玩耍么?” 罗迦一时没有回答,只微笑着,太子懂礼仪,立刻退了下去。 “来,小东西,这么多吃的,你喜欢吃就尽情吃……”他亲手将旁边桌子上的水果盘放在她面前,苹果、冻藏的雪梨、葡萄、西瓜……琳琅满目。 芳菲眼里露出光芒,完全忘记了哭泣,不停地大吃起来。她吃着吃着,忽然看到罗迦的目光,看到他伸手不经意地将自己额头上的乱发拨开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小芳菲这些日子来,得到的第一次温情。她软乎乎的小胳膊伸出,抱住罗迦的脖子,忽然在他面上亲一下:“父皇,你真好。”罗迦却饶有兴趣地一招手:“芳菲,你过来。” 芳菲走过去,目光依旧落在桌上的水果盘里,很大声地咽了口唾沫。 罗迦拿起一只新鲜的大苹果,笑道:“芳菲,你想不想吃?” 她脸色绯红,也像一只新鲜的苹果,用力点头。 “想的话,你也表演一个节目,你看,公主们都表演了,你也是公主。” 芳菲咬着手指,一个劲地摇头。 “父皇,她不是公主,她什么都不会……” “父皇,你看她流口水了……” 被成年人嘲笑还不懂得害羞,可是,被同龄的小孩子们嘲笑,芳菲涨红了脸,大脑门又皱成一个巴巴的核桃,似是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公主,而是一个专门被众人取笑的小玩物。 罗迦见她发窘,更是欢乐:“丑丫头,你也知道害羞了?” 她眼里涌出泪水,转身就跑,跑得太急,头撞在前面的巴沙木上,跌倒在地,边哭边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宫女们也忍俊不禁。 “母妃,她跑了……” “那个小乞丐跑啦……” “你看她走路好奇怪,一点也没有仪态,乱跑,像一个野丫头……” 妃嫔们都忍不住了,每一次见到芳菲,都觉得一次比一次差劲,她身上哪里有半点公主的范儿?难道以前在皇宫里就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就算如此,在北国这些日子,女官难道也没有教过她? 林贤妃也盯着那个摔倒的孩子,眼神里露出一丝狠毒之色,却很快掩饰住了,心里也十分好奇,这个丫头是怎么溜出来的?难道女官并未监管她? “父皇……咦,父皇,父皇要去干嘛?” 众目睽睽之下,罗迦笑着大步走过去,抱起俯身跌倒在地的小女孩,如一头俯冲过猛的小猪仔,抱着巴沙木只是哭泣。 “丑东西,别哭啦,今天大家都这么欢乐,你为什么要哭?” 她固执地抱着树干,只是抽泣。罗迦强行扭过她的头,但见她满脸泥污,额头上恪出血来,肿起老大一块包,微微皱眉:“来人,快拿药来,给芳菲公主包扎好。” 妃嫔们甚是意外,就连一干王子公主也愣住了,这是什么待遇?就连他们摔倒,父皇也从未亲自这样慈爱搀扶,当然,事实上他们被保护得很好,也从未这样摔得头破血流过。 这一次,父皇才终于像一个“父亲”了,却令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这是赛马会,为了防止孩子们受伤,早已准备好了药物。两名宫女跑上来,拿了药就熟练地替芳菲擦洗面容。都是点小伤,很快处理好了。芳菲待要再哭,罗迦抱了她挨着自己坐下,这时,只见太子走过来,非常好奇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子,手一伸开,一只红苹果出现在她的眼前:“别哭了,吃苹果吧。” 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太子,他个子相对于她,是高高的,形成一种大孩子的震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罗迦好生意外,又笑起来,十分欣慰。是那些大臣教导他的要仁义治天下?而这,正是罗迦欣赏的,他本人雄才大略,但对于自己的继承人,却是要他抱着宽容的态度,唯有如此,自己百年之后,才能真正善待自己的弟弟们。 芳菲却不敢接,直到罗迦开口:“小东西,给你东西,你怎不敢吃了?” 芳菲这才接过苹果,太子呵呵笑起来:“父皇,她是谁啊?” “她么?她是你们新的小妹妹,是新来的公主。” “以后,她也会跟我们一起玩耍么?” 罗迦一时没有回答,只微笑着,太子懂礼仪,立刻退了下去。 “来,小东西,这么多吃的,你喜欢吃就尽情吃……”他亲手将旁边桌子上的水果盘放在她面前,苹果、冻藏的雪梨、葡萄、西瓜……琳琅满目。 芳菲眼里露出光芒,完全忘记了哭泣,不停地大吃起来。她吃着吃着,忽然看到罗迦的目光,看到他伸手不经意地将自己额头上的乱发拨开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小芳菲这些日子来,得到的第一次温情。她软乎乎的小胳膊伸出,抱住罗迦的脖子,忽然在他面上亲一下:“父皇,你真好。”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10 罗迦哈哈大笑,这亲吻还带着苹果的甜蜜的芬芳。亲完,又大口大口地吃苹果,好像天地之间,这只苹果是最最重要的。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的恻隐之心,怜悯弱者,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之一。也许,是自己周围的人儿都太美太优秀了,就她太丑太可怜了,所以忍不住突然发了一点小小的善心?又或许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那个小小的“人体火炉”带来的温暖? 他面色不改,只是声音换了方向:“女官呢?” 这时,女官才跌跌撞撞地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孩子是偷偷跑出去的,她就像一个妖孽,趁着宫女们外出看热闹,看守稍稍放松,她就跑了。这一次,她却再也不敢狡辩了,再狡辩就是公然抗旨,她还是清楚罗迦的性子的。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罗迦淡淡道:“你能有什么罪?下去吧。” 女官好生意外,罗迦却已经下了新的命令:“换新女官教导芳菲公主,起居饮食不得有误。” 新女官和几名宫女上前听命,一切排场,形如公主。众人这才明白,罗迦,他称呼的是“芳菲公主”而非“她”了。 这才意识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小丫头,真的是公主。 林贤妃看着自己被冷落在一旁的儿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看看主动去给了个苹果的太子。他在显示自己的仁慈?这么小,就懂得在父皇面前做戏了,以后还了得?再看三王子,他狠狠地盯着芳菲,满脸怒气。林贤妃见罗迦的目光不经意地瞟过儿子的面孔,微微皱了皱眉。罗迦希望孩子们都是天使,他不喜欢看到这样。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无法让固执的娇子收敛,忽然灵机一动,立刻满面堆欢:“恭喜陛下,来,大家都见过小公主,见过你们新来的小姐姐……” 小太子上前一步,大声说:“芳菲妹妹,我送一个礼物给你。” 那是一只小小的金锁片。芳菲看着精致,却不敢要,警惕地看着他。罗迦眉开眼笑地替她收下。教她:“还不快谢谢太子哥哥?” “谢谢太子哥哥。” 孩子们虽然都不愿意,但妃嫔们却都是能看眼色的,见此,立刻要孩子们跟芳菲一一打招呼。 从未有过的华丽的小房间。 芳菲看着自己身上无与伦比的白纱衣服,轻薄柔软,像窗外的月光。脚上彩色的华丽小靴子踏上玫红色的柔软的地毯,仿佛踩在云端。 她的手怯生生地拉着那双温暖的大手:“父皇,这是我的房间吗?” “对,我的公主。芳菲,今后你要像真正的公主一样生活。” 柔和的烛光下,罗迦抱起小小的孩子放在玫红色的大椅子上,她衣服上长长的蕾丝花边垂下来,软软地拂在他的手上。 “父皇,真是我的房间么?” “对,是你一个人的。” “我能在这里住多久?” 罗迦一愣,想不到她会这样问。 她小心翼翼:“我见过新雅公主和洁雅公主的房间,都没这个好。父皇,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个小脑袋里为什么装满了如此多的警惕?他记起这是一个“扫帚星”,在大燕国,一直是宫女的待遇。公主的身份什么都没带给她,唯一的,倒是灾难来临时,让她成为祭品? 久违的恻隐之心又冒出来,他伸出手抚摸她软软的脸庞,柔声说:“芳菲,不用怀疑,你将去到一个比这更华丽优美的地方。” 她天真地抱住他的脖子:“父皇,你待我真好。” 罗迦有一片刻的错愕,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忽然想起那些发病的夜晚,她的温暖。 他摸摸她的大脑门,语气慎重:“芳菲,你愿意住在低贱的屋子里干粗活,活到80岁;还是穿着雪白的纱衣像公主一样……长大?” 他本想说“像公主一样活到18岁”,却临时改了口。罗迦哈哈大笑,这亲吻还带着苹果的甜蜜的芬芳。亲完,又大口大口地吃苹果,好像天地之间,这只苹果是最最重要的。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的恻隐之心,怜悯弱者,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之一。也许,是自己周围的人儿都太美太优秀了,就她太丑太可怜了,所以忍不住突然发了一点小小的善心?又或许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那个小小的“人体火炉”带来的温暖? 他面色不改,只是声音换了方向:“女官呢?” 这时,女官才跌跌撞撞地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孩子是偷偷跑出去的,她就像一个妖孽,趁着宫女们外出看热闹,看守稍稍放松,她就跑了。这一次,她却再也不敢狡辩了,再狡辩就是公然抗旨,她还是清楚罗迦的性子的。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罗迦淡淡道:“你能有什么罪?下去吧。” 女官好生意外,罗迦却已经下了新的命令:“换新女官教导芳菲公主,起居饮食不得有误。” 新女官和几名宫女上前听命,一切排场,形如公主。众人这才明白,罗迦,他称呼的是“芳菲公主”而非“她”了。 这才意识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小丫头,真的是公主。 林贤妃看着自己被冷落在一旁的儿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看看主动去给了个苹果的太子。他在显示自己的仁慈?这么小,就懂得在父皇面前做戏了,以后还了得?再看三王子,他狠狠地盯着芳菲,满脸怒气。林贤妃见罗迦的目光不经意地瞟过儿子的面孔,微微皱了皱眉。罗迦希望孩子们都是天使,他不喜欢看到这样。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无法让固执的娇子收敛,忽然灵机一动,立刻满面堆欢:“恭喜陛下,来,大家都见过小公主,见过你们新来的小姐姐……” 小太子上前一步,大声说:“芳菲妹妹,我送一个礼物给你。” 那是一只小小的金锁片。芳菲看着精致,却不敢要,警惕地看着他。罗迦眉开眼笑地替她收下。教她:“还不快谢谢太子哥哥?” “谢谢太子哥哥。” 孩子们虽然都不愿意,但妃嫔们却都是能看眼色的,见此,立刻要孩子们跟芳菲一一打招呼。 从未有过的华丽的小房间。 芳菲看着自己身上无与伦比的白纱衣服,轻薄柔软,像窗外的月光。脚上彩色的华丽小靴子踏上玫红色的柔软的地毯,仿佛踩在云端。 她的手怯生生地拉着那双温暖的大手:“父皇,这是我的房间吗?” “对,我的公主。芳菲,今后你要像真正的公主一样生活。” 柔和的烛光下,罗迦抱起小小的孩子放在玫红色的大椅子上,她衣服上长长的蕾丝花边垂下来,软软地拂在他的手上。 “父皇,真是我的房间么?” “对,是你一个人的。” “我能在这里住多久?” 罗迦一愣,想不到她会这样问。 她小心翼翼:“我见过新雅公主和洁雅公主的房间,都没这个好。父皇,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个小脑袋里为什么装满了如此多的警惕?他记起这是一个“扫帚星”,在大燕国,一直是宫女的待遇。公主的身份什么都没带给她,唯一的,倒是灾难来临时,让她成为祭品? 久违的恻隐之心又冒出来,他伸出手抚摸她软软的脸庞,柔声说:“芳菲,不用怀疑,你将去到一个比这更华丽优美的地方。” 她天真地抱住他的脖子:“父皇,你待我真好。” 罗迦有一片刻的错愕,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忽然想起那些发病的夜晚,她的温暖。 他摸摸她的大脑门,语气慎重:“芳菲,你愿意住在低贱的屋子里干粗活,活到80岁;还是穿着雪白的纱衣像公主一样……长大?” 他本想说“像公主一样活到18岁”,却临时改了口。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11 当然是穿美丽的纱衣,她想也不想,不加思索地回答。 “芳菲,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孩子仰着头,不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我的芳菲,你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以后就不能反悔。” 为什么自己要反悔? “芳菲,除了神,你以后不能跟任何男子讲一句话。” “父皇也是男子呀。” “不,父皇不是……”罗迦想想这话不对,自己先笑起来,拍着她的脑门,“父皇和女儿之间,是没有性别的,知道不?” 她疑惑地摇头,一点也不明白。 罗迦走到门口,关上门,才发现暗处的阴影,那是他亲生的几个女儿,他最喜欢的那个小女儿踮着脚尖,满脸不可置信:“父皇,您为什么更爱她?” 他笑起来,一把抱起女儿,抚摸她满脸的委屈:“父皇只爱你们。你们才是我的女儿。” “不,您好爱她。您说她也是公主。” “她是俘虏。” “俘虏为什么住这样好的房间?” “因为那是献给神的祭品,神喜欢干净的女孩。” “我也很干净啊,神为什么不喜欢我?” 罗迦面色一变,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拍拍女儿的头,不再解答女儿的疑惑,柔声说:“乖,回去吧。” 芳菲悄悄靠在门边,听着众人的声音,完全不明白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因为神,自己能穿得漂亮,吃得饱饱,岂不是很好? 她回头看看这间屋子,又觉得不真实——太漂亮了,太像梦了,就算是孩子,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门再次被推开,她欣喜地跑过去抱着罗迦的双腿,他是这里唯一的熟人和亲人:“父皇,你又来看我?” 罗迦暗叹一声,也不知道今夜自己为何一再爱心泛滥,忽然再一次地问:“芳菲,不住这里行不行?” 她十分好奇:“去哪里?” “去御膳房帮厨娘干活。” “那,还有漂亮衣服穿么?也能住这样的屋子么?” “不!不能!到了御膳房,你就只能伺候其他的王子、公主们,做一个小奴隶。” “那,我还是呆在这里,好不好?” 罗迦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嘛! 芳菲的待遇很快传到了大燕国其他女俘的耳里,尤其是洁雅和新雅,简直不敢相信,当她们的脚步踏上这间掩映在鲜花丛中的美丽公室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芳菲坐在秋千架上,看到姐姐们,举着手里的大苹果就跳下来跑过去。她这些日子,每天都是一个人,既不像其他公主那样每天要去晨昏定省,请安问好,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来看她。除了服侍她的几名公主,她完全无法接触到其他任何人。她大声喊:“三公主、六公主……”她提着长长的裙子花边,像以往一样向她们行屈膝礼。 新雅拉住她的手:“芳菲,你现在才是公主……” 话音未落,一个冷厉的声音响在身后:“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二人急忙跪下,女官面色如冰:“宫里尊卑有别,你们是低等的女嫔,芳菲是公主,你们难道不知道起码的礼仪?” “奴婢,奴婢……” “退下。” 洁雅、新雅仓促退下,芳菲看着姐姐们眼里悲哀的一瞥,仰起脸,很是不解:“她们也是公主,是真正的公主。” “她们不是,你才是!” “不,她们才是公主!” 女官面对芳菲时,神色就恭敬多了,还是保持着尊敬,但语气却更加严厉了:“公主,你再也不许和这些低贱的女俘来往。” “为什么?” “因为神的孩子,要保持绝对的纯洁。”当然是穿美丽的纱衣,她想也不想,不加思索地回答。 “芳菲,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孩子仰着头,不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我的芳菲,你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以后就不能反悔。” 为什么自己要反悔? “芳菲,除了神,你以后不能跟任何男子讲一句话。” “父皇也是男子呀。” “不,父皇不是……”罗迦想想这话不对,自己先笑起来,拍着她的脑门,“父皇和女儿之间,是没有性别的,知道不?” 她疑惑地摇头,一点也不明白。 罗迦走到门口,关上门,才发现暗处的阴影,那是他亲生的几个女儿,他最喜欢的那个小女儿踮着脚尖,满脸不可置信:“父皇,您为什么更爱她?” 他笑起来,一把抱起女儿,抚摸她满脸的委屈:“父皇只爱你们。你们才是我的女儿。” “不,您好爱她。您说她也是公主。” “她是俘虏。” “俘虏为什么住这样好的房间?” “因为那是献给神的祭品,神喜欢干净的女孩。” “我也很干净啊,神为什么不喜欢我?” 罗迦面色一变,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拍拍女儿的头,不再解答女儿的疑惑,柔声说:“乖,回去吧。” 芳菲悄悄靠在门边,听着众人的声音,完全不明白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因为神,自己能穿得漂亮,吃得饱饱,岂不是很好? 她回头看看这间屋子,又觉得不真实——太漂亮了,太像梦了,就算是孩子,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门再次被推开,她欣喜地跑过去抱着罗迦的双腿,他是这里唯一的熟人和亲人:“父皇,你又来看我?” 罗迦暗叹一声,也不知道今夜自己为何一再爱心泛滥,忽然再一次地问:“芳菲,不住这里行不行?” 她十分好奇:“去哪里?” “去御膳房帮厨娘干活。” “那,还有漂亮衣服穿么?也能住这样的屋子么?” “不!不能!到了御膳房,你就只能伺候其他的王子、公主们,做一个小奴隶。” “那,我还是呆在这里,好不好?” 罗迦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嘛! 芳菲的待遇很快传到了大燕国其他女俘的耳里,尤其是洁雅和新雅,简直不敢相信,当她们的脚步踏上这间掩映在鲜花丛中的美丽公室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芳菲坐在秋千架上,看到姐姐们,举着手里的大苹果就跳下来跑过去。她这些日子,每天都是一个人,既不像其他公主那样每天要去晨昏定省,请安问好,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来看她。除了服侍她的几名公主,她完全无法接触到其他任何人。她大声喊:“三公主、六公主……”她提着长长的裙子花边,像以往一样向她们行屈膝礼。 新雅拉住她的手:“芳菲,你现在才是公主……” 话音未落,一个冷厉的声音响在身后:“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二人急忙跪下,女官面色如冰:“宫里尊卑有别,你们是低等的女嫔,芳菲是公主,你们难道不知道起码的礼仪?” “奴婢,奴婢……” “退下。” 洁雅、新雅仓促退下,芳菲看着姐姐们眼里悲哀的一瞥,仰起脸,很是不解:“她们也是公主,是真正的公主。” “她们不是,你才是!” “不,她们才是公主!” 女官面对芳菲时,神色就恭敬多了,还是保持着尊敬,但语气却更加严厉了:“公主,你再也不许和这些低贱的女俘来往。” “为什么?” “因为神的孩子,要保持绝对的纯洁。”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12 芳菲失望地看过去,姐姐们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小心灵里慢慢明白,自己被隔离成了一方独立的天空,父皇,他不许自己见到任何一个熟识的人。 女官的声音十分平板,单调,那是在宫里生活了许多年养成的精密的冷漠:“公主,您该学习了。” 芳菲嘟囔着,皇宫里有一个大的图书馆。她要看的是满屋子的关于神灵的书籍,那是北国光荣传统的由来。可是,她连字都还不认识,女官必须从最基本的开始训导,所以督促得非常紧,很少让她自有玩乐。 女官先向她介绍北国所信奉的神。北国所信奉的第一神是纵目神,也是他们的土神。 纵目神被供奉在纵目神庙,也是北国的发迹之神。传说几百年前,北国第一任国王在穷途末路时得到纵目神的帮助,打败敌人。他便向纵目神许诺,每18年向他敬献一名最美丽的圣处女公主。罗迦登基后,因为不忍看自己的姐妹女儿被活活烧死,便多次提出废除这个习俗。但是却遭到大祭司的强烈反对。大祭司联合北国的巫师们,举行了强烈的抗议。罗迦当时虽然强行压制了下去,但国王和大祭司的裂痕却越来越深。为了修补这种裂痕,罗迦在臣僚的劝说下,做出了妥协。 此外,北国更重要的信奉是道教,位于北武当山的道观,对他们的影响非同小可。尤其是罗迦,对道家颇有研究,跟道观的长老也很熟悉,他内心深处,固执地认为这才是正统的神灵,但是,难以一时改变大臣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在北国有一个传统,他们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为了怕后代子孙退化了战斗力,每一年的秋季开始,就要带着主要的皇室成员和文武大臣,来回跋涉千里,到北武当山度假,到第二年春天才开始返回,当做长途的拉练。这个时候,就算是王妃公主,都必须骑马,就算是罗迦也不许乘马车,以保持马背上英挺的姿态。 芳菲听着这些天书般的介绍,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吃得太饱,所以很快瞌睡就来了,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只看到女官的嘴巴一张一合。 新担任她的女官叫颦颦女官,也是个四十来岁的刻板中年妇人,终年穿着灰黑色的袍子,仿佛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但是和前任女官不同的是,她已经明白,这孩子真的是替代“公主”——她们这种职位的人,对纵目神保持着一种超乎异常的虔诚,尤其如此,对待芳菲的态度就彻底恭敬起来。 她见小孩子态度不耐烦,不停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就说:“公主,请保持您的坐姿。” 芳菲不得不稳稳地坐好,然后,目光落在了对面桌上的一盘糕点上。 “来人……”女官依旧是平板的声音。两名宫女应声进来,撤走了所有的糕点。 “以后,一日三餐,只能准备大量的水果,所有糕点,肉食类,都尽量精简。” “是。” 芳菲尖叫起来,本来天天学这学那都够无聊了,竟然还连糕点和烤肉都不许吃了,这样呆着有什么意思? “我要吃糕点,我要吃烤肉。” 女官依旧十分耐心:“神喜爱的是美丽苗条的女孩。” 芳菲怒瞪双眼,难道还要自己减肥? “神的女孩,要聪慧,美丽,善良,纯洁,公主,这些是您必须做到的。” 难道自己现在就不聪慧美丽么?芳菲昏昏欲睡,觉得这个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废话,尽管她现在还不饿,但能吃糕点的欢乐,岂不是远远大过对着这个女人听天书?芳菲失望地看过去,姐姐们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小心灵里慢慢明白,自己被隔离成了一方独立的天空,父皇,他不许自己见到任何一个熟识的人。 女官的声音十分平板,单调,那是在宫里生活了许多年养成的精密的冷漠:“公主,您该学习了。” 芳菲嘟囔着,皇宫里有一个大的图书馆。她要看的是满屋子的关于神灵的书籍,那是北国光荣传统的由来。可是,她连字都还不认识,女官必须从最基本的开始训导,所以督促得非常紧,很少让她自有玩乐。 女官先向她介绍北国所信奉的神。北国所信奉的第一神是纵目神,也是他们的土神。 纵目神被供奉在纵目神庙,也是北国的发迹之神。传说几百年前,北国第一任国王在穷途末路时得到纵目神的帮助,打败敌人。他便向纵目神许诺,每18年向他敬献一名最美丽的圣处女公主。罗迦登基后,因为不忍看自己的姐妹女儿被活活烧死,便多次提出废除这个习俗。但是却遭到大祭司的强烈反对。大祭司联合北国的巫师们,举行了强烈的抗议。罗迦当时虽然强行压制了下去,但国王和大祭司的裂痕却越来越深。为了修补这种裂痕,罗迦在臣僚的劝说下,做出了妥协。 此外,北国更重要的信奉是道教,位于北武当山的道观,对他们的影响非同小可。尤其是罗迦,对道家颇有研究,跟道观的长老也很熟悉,他内心深处,固执地认为这才是正统的神灵,但是,难以一时改变大臣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在北国有一个传统,他们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为了怕后代子孙退化了战斗力,每一年的秋季开始,就要带着主要的皇室成员和文武大臣,来回跋涉千里,到北武当山度假,到第二年春天才开始返回,当做长途的拉练。这个时候,就算是王妃公主,都必须骑马,就算是罗迦也不许乘马车,以保持马背上英挺的姿态。 芳菲听着这些天书般的介绍,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吃得太饱,所以很快瞌睡就来了,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只看到女官的嘴巴一张一合。 新担任她的女官叫颦颦女官,也是个四十来岁的刻板中年妇人,终年穿着灰黑色的袍子,仿佛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但是和前任女官不同的是,她已经明白,这孩子真的是替代“公主”——她们这种职位的人,对纵目神保持着一种超乎异常的虔诚,尤其如此,对待芳菲的态度就彻底恭敬起来。 她见小孩子态度不耐烦,不停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就说:“公主,请保持您的坐姿。” 芳菲不得不稳稳地坐好,然后,目光落在了对面桌上的一盘糕点上。 “来人……”女官依旧是平板的声音。两名宫女应声进来,撤走了所有的糕点。 “以后,一日三餐,只能准备大量的水果,所有糕点,肉食类,都尽量精简。” “是。” 芳菲尖叫起来,本来天天学这学那都够无聊了,竟然还连糕点和烤肉都不许吃了,这样呆着有什么意思? “我要吃糕点,我要吃烤肉。” 女官依旧十分耐心:“神喜爱的是美丽苗条的女孩。” 芳菲怒瞪双眼,难道还要自己减肥? “神的女孩,要聪慧,美丽,善良,纯洁,公主,这些是您必须做到的。” 难道自己现在就不聪慧美丽么?芳菲昏昏欲睡,觉得这个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废话,尽管她现在还不饿,但能吃糕点的欢乐,岂不是远远大过对着这个女人听天书?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13 夕阳西下。 芳菲走过开满鲜花的小径,前面,是一排红色的高墙。可是,那道暗红色的大门,终日都锁着,再也不开了。来来往往,除了女官和那几名宫女,没有任何人。 一转眼,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不止没有见到自己的“父皇”、新雅、洁雅公主,甚至,连其他外人都不曾见过。 每天陪伴她,不,是看守她的,都是那几名宫女和颦颦女官。这些人,仿佛都是一些木偶,土人,很少言笑,每天都阴沉着脸。 此时,芳菲已经上完了下午课,一个人跑出来,驻足,能听到高墙外面嘻嘻哈哈的声音,弹琴的声音,歌唱的欢乐……也不知是什么人在那里玩耍。一只鸟儿从头顶飞过。她咬着手指,无限向往,又看看自己身上华丽的纱裙,这才明白,以前在大燕国时,自由自在地奔跑,就算卑贱,就算吃穿都是下人的待遇,也远远胜过这种精致的囚禁。但是,她还小,表达不出来,压抑着,抱着头,看天边的夕阳。 粗疏的心里第一次滋生了一种可怕的悲凉和孤寂。她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冲向暗红色的大门,拼命地踮起脚尖拉那个古旧的铜环,可是,只有悠远的回声,没有任何的应答。 半晌,她哭得累了,两名宫女才上前架住她:“公主,到了晚课了。” “不,我不要晚课,我不念书……不喜欢……” 两名宫女架起她就走。 黑色的乌木大门一关,她的哭泣声立刻被淹没在浩瀚的书海里。一盏明亮的宫灯,并没让这间大屋子变得稍有生气,芳菲从书桌上站起来,跑几步,恐惧地看着身边层层叠叠的书架,仿佛影影绰绰的妖魔鬼怪。 四周那么静谧,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陪伴着这一屋子浩瀚的书馆。隐隐的,仿佛是什么声音。她尖叫一声“有鬼啊……”,她扑向门口,重重地推,重重地敲,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她喘息未定,原来是一本书没有放好,掉在了地上。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提着宫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本不小心掉下来的书,花花绿绿,原是一册彩色的卷轴,画上全是美女。芳菲很是好奇,也看不懂这些都是什么人,捡起来慢慢地翻,但见一个一个都很精致高雅,比她见过的最美丽的新雅和洁雅公主更加漂亮。 她看得聚精会神,可是,不一会儿,这卷册就翻完了。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昏昏欲睡…… 一股刺鼻的气味,浓烟从门缝里钻出来,守候在外的两名宫女正在打瞌睡,闻得这股焦糊的味道,惊惧地大喊:“出什么事情了?” “是什么味道?” “不好,起火了,起火了……” “是谁这样慌慌张张的?” “啊,是太后来了,太后怎么来了?”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门被打开,二人恐惧地看着左侧一角熊熊燃烧的大火,而在旁边,芳菲还在酣睡着,一点也没有被惊醒。可是,火势很快蔓延,她仿佛觉得了一种窒息的味道,睁开眼睛,看到冲天的火光,哇的一声尚未哭出来,已经闻得焦味——她的一缕头发已经被烧焦了,大有漫卷指势…… “救命啊,救命啊……” 鬼哭狼嚎的声音,这幽静美丽的后园,瞬间成了一片可怕的地狱……夕阳西下。 芳菲走过开满鲜花的小径,前面,是一排红色的高墙。可是,那道暗红色的大门,终日都锁着,再也不开了。来来往往,除了女官和那几名宫女,没有任何人。 一转眼,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不止没有见到自己的“父皇”、新雅、洁雅公主,甚至,连其他外人都不曾见过。 每天陪伴她,不,是看守她的,都是那几名宫女和颦颦女官。这些人,仿佛都是一些木偶,土人,很少言笑,每天都阴沉着脸。 此时,芳菲已经上完了下午课,一个人跑出来,驻足,能听到高墙外面嘻嘻哈哈的声音,弹琴的声音,歌唱的欢乐……也不知是什么人在那里玩耍。一只鸟儿从头顶飞过。她咬着手指,无限向往,又看看自己身上华丽的纱裙,这才明白,以前在大燕国时,自由自在地奔跑,就算卑贱,就算吃穿都是下人的待遇,也远远胜过这种精致的囚禁。但是,她还小,表达不出来,压抑着,抱着头,看天边的夕阳。 粗疏的心里第一次滋生了一种可怕的悲凉和孤寂。她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冲向暗红色的大门,拼命地踮起脚尖拉那个古旧的铜环,可是,只有悠远的回声,没有任何的应答。 半晌,她哭得累了,两名宫女才上前架住她:“公主,到了晚课了。” “不,我不要晚课,我不念书……不喜欢……” 两名宫女架起她就走。 黑色的乌木大门一关,她的哭泣声立刻被淹没在浩瀚的书海里。一盏明亮的宫灯,并没让这间大屋子变得稍有生气,芳菲从书桌上站起来,跑几步,恐惧地看着身边层层叠叠的书架,仿佛影影绰绰的妖魔鬼怪。 四周那么静谧,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陪伴着这一屋子浩瀚的书馆。隐隐的,仿佛是什么声音。她尖叫一声“有鬼啊……”,她扑向门口,重重地推,重重地敲,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她喘息未定,原来是一本书没有放好,掉在了地上。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提着宫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本不小心掉下来的书,花花绿绿,原是一册彩色的卷轴,画上全是美女。芳菲很是好奇,也看不懂这些都是什么人,捡起来慢慢地翻,但见一个一个都很精致高雅,比她见过的最美丽的新雅和洁雅公主更加漂亮。 她看得聚精会神,可是,不一会儿,这卷册就翻完了。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昏昏欲睡…… 一股刺鼻的气味,浓烟从门缝里钻出来,守候在外的两名宫女正在打瞌睡,闻得这股焦糊的味道,惊惧地大喊:“出什么事情了?” “是什么味道?” “不好,起火了,起火了……” “是谁这样慌慌张张的?” “啊,是太后来了,太后怎么来了?”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门被打开,二人恐惧地看着左侧一角熊熊燃烧的大火,而在旁边,芳菲还在酣睡着,一点也没有被惊醒。可是,火势很快蔓延,她仿佛觉得了一种窒息的味道,睁开眼睛,看到冲天的火光,哇的一声尚未哭出来,已经闻得焦味——她的一缕头发已经被烧焦了,大有漫卷指势…… “救命啊,救命啊……” 鬼哭狼嚎的声音,这幽静美丽的后园,瞬间成了一片可怕的地狱…… 惹祸精1 戒律堂。 被烧得半残的一堆经文,还有一个神主位牌,已经只剩下一小截,连上面的字都早已化为灰烬了。 众人的脸色比四周的乌木椅子更加漆黑。 芳菲跪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是刚宫女为了救她泼在她身上的水,她的头发已经被烧掉大半,东一块西一块,如被狗啃过一般,脸上也是黑的,如灰堆里刚被扒拉出来的泥鳅。 她哆嗦着,看对面坐着的老太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太婆。老太婆十分干瘪,闭着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只嘴角露出一丝深深的阴鸷。她手里拿着一颗念珠,旁边伺候着几名宫女。 女官颦颦也陪她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奴婢该死,是奴婢看管不严冲撞了太后……”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太后。芳菲抬头,只见她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的,仿佛是一把刀。她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去。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大家明日就要启程上路去北武当山,本宫要来告慰下祖先的神灵,没想到竟然被她烧毁,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跪成一排,丝毫也不敢狡辩。 “你们可知这是谁的令牌?”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太祖的令牌。你们该当何罪?” 颦颦女官一直叩头:“奴婢死罪,奴婢死罪,都怪奴婢疏忽没有看好公主……” “公主?”太后冷哼一声,“敌国的****而已。竟然敢冲撞太祖的令牌,立刻拉下去斩了……” 众人深知这是死罪,虽然怕得要命也不敢有丝毫的求情。 “拉下去,把这个小贱人拉下去缢死;颦颦女官以下,每人责打两百棍……” 没有一个人敢求饶,两名宫女上前拖住芳菲。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救命啊……” “皇上驾到……” 一声通报,两名宫女停下脚步。芳菲如见了大救星,不停挣扎着哭喊:“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罗迦面色铁青。半夜三更被这个消息扰醒赶来,他扫一眼满头如癞皮狗一般东一块西一块掉毛的芳菲,怒喝一声:“丑东西,你又出了什么乱子?” “皇儿,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野丫头?”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罗迦急忙向母亲请安。目光落在烧焦的太祖令牌上。这是一个副牌,除了主殿的祭祀外,书房里摆放着北国每一位祖先的令牌,只是个象征意义,并非主要祭祀的令牌。但被烧焦了,无论如何也是大罪。尤其是被太后知道了。 “丑东西,说,你怎么烧着了这些东西?” 他声色俱厉,芳菲从未见他如此凶恶,吓得要哭,又不敢哭,手抹着眼睛,摸得满脸的乌七八糟。她根本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着火的。 “快说!不说就杀了你。” “我看到一卷美女画册……我睡着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显然是她一个人呆在书房,打翻了灯。 罗迦怒道:“颦颦女官,你是怎么看管她的?”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这是晚课,是每晚必修的。门外一直有人守候……” 太后怒声道:“皇儿,你也太过了。若非想着临行前来告知祖宗一声,还不知道你竟然收养了这样一个敌国余孽。若是火势再大一点,蔓延开去,我岂不也要被她活活烧死?”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臣儿见您在静养,不敢来打扰,本来是打算上路后再告诉您的……” “既是如此,立刻杀了这个小贱人。” “这……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临行之前,开杀戮不祥……” 太后见儿子面露难色,更是愤怒:““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你看她这鬼样子,双目露出凶光,面目不善,分明就不是个善茬。这小****明明就是心怀鬼胎,故意纵火,对太祖不敬。皇儿还跟她啰嗦什么?立刻拉出去处死。” 惹祸精2 两名宫女架起她又要走,芳菲只顾恐惧地抹着眼泪,也不知道求饶,泪水沿着乌黑的脸庞冲刷,起了一道一道的印子。 罗迦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行动,上前一步,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后转动着念珠,脸色越来越难看。 末了,罗迦退开一步,太后的脸色稍稍缓解,似乎在说,原来是这样!她压低了声音:“不行,就算是这样也不妥,这样一个污秽邪恶的小贱人,岂不是冒犯了大神?” 罗迦面露难色,声音也很低:“母后,朕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 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这才勉强点点头:“也罢,将这个小****拉下去。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就责打10棍。” 罗迦一瞪眼:“还不谢太后大恩?” 芳菲跪在地上,被女官按着,不停叩头:“谢太后,谢太后……” 她边哭边叩头,又怯生生地悄眼看父皇。是他,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父皇真好啊,她忽然笑起来。 罗迦和太后都莫名其妙,太后问:“你笑什么?” 她说不出来,依旧感激地看着罗迦。 罗迦却一眼也没有看她,心里已经觉得有点厌恶,这个小东西,怎么就没有消停的时刻?他再次向太后请安:“母后,您早点歇息,明日还要上路。” 芳菲很想问问他们明日要去哪里,可是,一张口,就被颦颦女官掐了一下,她再也不敢多言,依旧跪伏在地,目送太后和父皇离开。 第二日,罗迦就率领一众皇族成员和王公大臣,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北武当山度假而去。芳菲被幽禁在园子里,从此花谢花开,再也没有见到过“父皇”一面。 转眼,又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这一日,皇宫里喜气洋洋,迎接着千里拉练归来的所有皇室成员。罗迦骑着高头大马,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臣民和这一方欣欣向荣的土地,不禁踌躇满志。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听取留守大臣的禀报。虽然很多要事都在路上和北武当山已经处理完毕,但是,回宫后,一些杂事还是多如牛毛。罗迦的这一次上朝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没日没夜看了大批奏折,第二天一早,他正要去歇息,却听大祭司求见。 大祭司就是主管纵目神庙的主宰,也是北国皇权之外的最强大力量。近百年来,几乎和皇权相生相克,互相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掣肘与平衡。 罗迦尽管已经疲倦不堪,却不得不接见他。 大祭司先向罗迦双手合什行了一礼:“陛下,祝愿您平安归来。” 罗迦也回礼:“大祭司有何要事?” “陛下,我占卜吉凶,这个春天,必须有圣处女公主进入神庙了。” 罗迦一怔,这才想起这档子事,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起那个小肥猪,所谓的芳菲公主。 他淡淡道:“既是如此,你就带她走吧。” “多谢陛下。陛下英明。” 罗迦见他双目露出一种淡淡的胜利的喜悦,不禁很有几分不悦,仿佛自己又一次的妥协。尽管芳菲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子长成大姑娘,然后投入火里,心里很是非常不舒服。 他语气有些淡漠:“人就交给你了,所有一切,你自己安排。” “谢陛下。” 红色的庙门终于打开。 满天的阳光洒下来,绚烂,多彩,却令人的眼睛微微睁不开。外面的花香,外面的树林,其实,和里面一样,只是因为隔了一道墙,就一切迥异。 她被前所未有的精心打扮,一身雪白的纱衣,就连手上也戴着雪白的手套。浑身上下都经过了几天沐浴香汤的洗礼,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她惊异于自己如此华丽的衣服,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直觉里,穿得如此漂亮,并不是一件好事。 惹祸精3 芳菲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近一年的时间里,她还是第一次踏出这个地方。 啊,自由的气息,多好。 她忽然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女官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大声喊:“公主,公主……” 她并不回答,如无头的苍蝇,转身就跑,一定要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自己。 “公主,公主……站住,你快站住……” 她如离弦之箭,又如一只灵敏的小老鼠,仓皇间,不停看着周围的环境,辨别着方向,如何才能跑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逃跑,那是一种本能,一种本能的潜意识,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可怕。 前面是一片树林,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树林,她完全不知道该通往任何地方。一扭头,便冲过去,想先躲起来。她奔跑得太迅疾,头撞在一个坚硬的石头上,碰得生疼——她惊叫一声抬起头,并非石头,而是两个高大的男子。 他们面无表情,长长的头发,穿着很奇怪的蓑衣,包裹着奇异的帕子——不是,并非这宫里的人。怎么会有男子公然走进了这里?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规矩,却听得冷冷的声音,这声音是麻木的,毫无表情:“伟大的神,我们是来接公主的。” 她忽然明白,自己要被这些可怕的人带走。 她急忙往后退,一直退。 “公主,请走吧。” “不……不……” 几名宫女追来,见到两个神职人员,松了口气,先向他们行礼:“公主就交给你们了。” 两个神人看着这个不停挣扎的女孩子,心里微微不悦,真不知是怎么培养的,怎么还有如此不温顺的女孩子?以前的都是纯洁小鸽子一般的温顺羔羊,现在算怎么回事?这个女孩子,难道是真的公主? 颦颦女官气喘吁吁地,本是要庆幸交出了这个大麻烦,但是见到二人不悦,急忙说:“公主,快快听话,你会去到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不,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见父皇,父皇,救我,父皇……” 二人原本在犹豫,听到“父皇”二字,再无丝毫的疑惑,立即肃然说:“公主,请吧……” 二人架起芳菲就走,远远地,颦颦女官们听到拼命的挣扎和辱骂声,一个个心惊胆颤,这样的一个女孩,献给神,不知会不会彻底激怒大神? 以她的叛乱的灵魂,估计神也无法安心享用? 可是,这已经不是她们担心的事情了。 迷迷糊糊里,仿佛坐了船,过了一条河,芳菲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座高大雄伟的神庙。 大祭司从神殿里走出来,只见庙门口站着一位白纱笼头的女孩,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正是那两名神职人员和两名侍女。他大喜过望,双手合什:“感谢我英明的北皇陛下。万能的纵目神,您的祭品,终于重新到来。” 这是北国的习俗,只要看到白衣白纱的女子被送到这里,便是标志着她们已经被献给纵目神了。此后,她们的命运便是养在寂寥神殿,直到她们年满18岁,奔向那把熊熊燃烧的美丽火焰,升向天堂,从此匍匐在大神脚下,求他继续保佑北国的繁荣昌盛。 面纱遮挡了眼睛,一路跌跌撞撞,待两名侍女搀扶的手一离开,芳菲再也忍不住,悄然伸手揭开面纱,眼睛能视物,便吓得后退一步。面前的大祭司,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各种动物尸骨打磨成的项链,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上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各种刀痕纹痕,老疤叠着新疤——这是祭司之美,他们以奉行这样的自残,在难以忍受的痛楚甚至晕厥中,灵魂才能够迅速飞升,在一刹那间的强烈高潮里接近大神。 芳菲欣赏不来这种美,以为见了鬼,扭身就跑。 安特烈王子1 两名侍女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她吓得大哭起来:“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大祭司走到她面前:“我的公主,您的命运和大神同在,进来吧,开始您光荣的天堂之路。” 芳菲还要挣扎,已经被半拖半拉带进了神殿,巨大的石门“轰隆”一声合上,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里面阴森森的鳞次栉比的神像。 八年后。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缝里透下来,绿色的青草如最柔软的丝绒,成排的柳枝沿着护城河一字摆开,温情脉脉地抚慰着这片神圣而寂寥的土地。 “扑通”一声,一个人仿佛从天而降,落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哎哟”一声,正要翻身爬起来,头上已经罩下一只网——网不大不小,正好将他的头盖住,像落入陷阱的野猪。 他一挣扎,才发现这网很小,并非狩猎的,而且非常精细,里面还有一只蝴蝶在扑棱着翅膀,嘤嘤嗡嗡,一些细小的粉尘便纷纷落在他的脸上。 “啊啾……”他打了个喷嚏,鼻子痒痒的,泪水都差点掉下来,十分狼狈。他的目光一转,对上一个大脑门,一双放大的玲珑的眼睛,身上带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 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身雪白纱衫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垂在腰后,如一道闪闪发亮的小瀑布。 少女先开口,那么好奇:“你为什么要哭?” “你说我在哭?”他一把揭掉罩在自己头上的网兜,蝴蝶一下飞了出去,他恼羞成怒,“你说谁?谁在哭?” “可不就是你嘛。你看,眼泪都还在……” 少年气急败坏,果然,一摸脸上还有泪痕,这是刚才蝴蝶煽动花粉进入了眼睛里,引起的过敏,可是,自己的确在“哭”。他分辨不清楚,只好支吾道:“你干嘛抓我?” “抱歉,我是要抓蝴蝶……没想到……”网住了一条大鱼,少女赶紧松开扑蝴蝶的网兜,捂着嘴巴偷偷地笑。网兜是用一种彩色的丝线做成的,已经被少年扯坏了,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手里只剩下一截青绿的翠竹竿子。 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穿一身金色的袍子,腰上悬一把金色的宝剑,珍珠宝络,流光溢彩。许多年,这里从未见过外人,她好奇追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一来就被网住,没好气:“我从天而降。” “不,你也许是从护城河里翻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观察过许多次那里的位置。” 少年笑起来:“莫非你想从这里翻出去?” 少女猛地点头。她大脑门,大眼睛,面庞莹润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因为那身皎洁素净的白纱衣,整个人仿佛是透明的。她说不上怎么美丽,却那么奇特,少年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大声问:“你是谁?” “芳菲,我叫芳菲。你又是谁。” “我是柔然国的安特烈王子。” “柔然国?就是北国的姻亲国?” “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 “哈,你还看书?看的什么书?对,我母后就是北皇陛下的亲姐姐。” 北皇陛下?芳菲眼前闪过那张可怕的面孔,手情不自禁地摸摸脑门,对那个“父皇”的记忆,完全停留在一次次的头破血流里,当然,还有偶尔的温情,给予苹果,拥抱自己的温存。 安特烈整整衣装,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精神,非常英俊。他额前有一缕稍稍凌乱的头发,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但他一伸手就拂开了。芳菲盯着他奇怪的头发,觉得那么好看,见他拂开,有点惋惜,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头发的人。难道,柔然国的人,头发都是这样的么? “你偷偷跑到这里做什么?” 安特烈王子2 “你偷偷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子总是养在神殿里……”他眨眨眼睛,无限向往,那是一种少年人的纯洁的追求,躁动的向往,充满了理想主义:“我的父皇母后,每天都要催促我定亲。但是,那些女孩子,我都知道,都很庸俗,我不喜欢她们。我希望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找到这个世间最漂亮的姑娘,和她携手一生……” 芳菲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仿佛他在讲一件津津有味的故事。 他看着她的目光,忽然表示疑惑:“芳菲,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需要懂么?她笑盈盈的,这么多年,只要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就会觉得很高兴,谁管他在说些什么呢? “这一次,我随使节团来北国,半路上,我甩开了那些讨厌的家伙,一个人偷偷前来,芳菲,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知道最美丽的女孩在哪里吗?快点带我去看看,我很想认识她……” “你已经认识了。” 芳菲指着自己的脑门。 安特烈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你?”。 “我难道不是?” 安特烈哈哈大笑起来:“芳菲,你别开玩笑了,我是很慎重其事地在问你问题。” 芳菲大睁了眼睛,仿佛他是一个根本不可理喻之人。 安特烈很是急切,慢慢地压低了声音,充满了诱惑,“芳菲,你若告诉我,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他上下打量芳菲,见她一身白纱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饰物,就解下自己胸前的一条项链,金链子上系着一只红色的宝石,“你见过这样好的宝石没有?” 这样的粉红,毫无杂质,近距离下,仿佛能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幻觉的红色世界——明明是透明的,却仿佛有无数的生机游动。好的宝石,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芳菲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大燕的时候,第一次进入老燕王的房间里见过的那两颗宝石,一红一蓝。记忆已经模糊了,也分不清,跟现在相比,哪个更好。 别说宝石,她在神庙的这些年,除了大祭司身上各种可怕的骨骼项链,从未见过任何饰物。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个璀璨夺目的东西,安特烈却狡黠地缩回手,“帮了我,这颗宝石就是你的。” 芳菲摇摇头:“那我就没法帮你了。” 安特烈心有不甘:“我就不相信,我自己就找不到那个美丽姑娘,我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好,那你去找吧。” “芳菲,你连宝石也不要了?”他目光转动,“是不是她比你美丽很多,你故意不告诉我?” 她依旧摇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安特烈忽然觉得很奇怪,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这么幽深的眼睛,大大的,沉静的,如最最上等的宝石,墨绿中透着一种淡淡的蓝。此时,一缕太阳从树梢的缝隙里照射下来,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白。眸漆黑,衣胜雪,有一瞬间,他觉得心砰砰的跳,从未有过的激动,却又不知是为何。明明这个女孩子,并不多么漂亮,但为何忽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安特烈王子3 他忽然问:“芳菲,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么?” 芳菲仔细地沉思,不知该怎么回答。 安特烈看出,她似乎很少和外人交谈,尤其是和外界的男子,所以,少女的身上,既没有娇羞,也没有造作,而是非常的自然,就如平素的一种思考。 他继续追问:“芳菲,你到底是谁?” “不!我不知道!” “难道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谁?”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挥挥手:“安特烈,祝你好远。” 她说完这话,拿了被撕烂的捕捉蝴蝶的网兜转身就走。那一抹雪白的背影很快走向了密密匝匝的树林,在她身边,是绚烂盛开的野花。可是,这五颜六色的野花,这苍翠青绿的草地,这幽静阴凉的丛林——这一片白,就显得尤其的素洁,她整个人融入期间,仿佛是这里出没的一个精灵。 “芳菲,芳菲……”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忽然不见了,白色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就如一抹轻烟散去,刹时渺无踪迹。 太阳慢慢地往正中的天空游走。一步一步,能看到林中的桉树的大叶子,迎着它的方向,慢慢地摇曳,仿佛要跟着这无限壮丽的,柔和的春晖,慢慢地舞动。 四周静悄悄的,安特烈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一些小动物徜徉其间,美丽的梅花鹿、奔跑的羚羊,小小的猴子,一些他叫也叫不出名字的……这些小动物并不怕人,见到他,都好奇地张望,仿佛他才是一个闯进来被动物们观赏的“珍稀动物”。 罗迦按着腰间的宝剑,他本是打猎的好手,正盘算着这些猎物,要猎获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但生平第一次,不想打猎——在这里,人和动物,那么和谐。它们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彼此,谁都不是彼此的猎物,就是朋友。 “芳菲,芳菲……”他张嘴,叫了两声,忽然住口。 一阵风吹来,林间一声奇怪的响声,他手心里慢慢的浸染了微微的汗水,忽然才想起这是一片禁忌之地——是北国的神庙,是不许任何外人闯进来的。如果被人发现,自己可就麻烦了。 但是,这点小小的敬畏丝毫也阻挡不了他去寻找梦中最美丽女子的急切,少年的情怀,正是人生中最浪漫的时刻。他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露出一角树丛掩映的尖顶,那是一种奇怪的瓦灰色,显得分外端庄肃穆。 那里,一定就是真正的神庙了,最美丽的女孩,一定就住在里面。 但还隔着一片大大的树林,他加快了脚步,想马上穿出去。树林十分幽深,野草十分茂盛,想必是多年无人行走。安特烈抽出腰间宝剑扒拉着草丛探开一条路,走着走着,草丛一摇荡,他一声惨叫,忽然跳起来,瞬间的刺疼之后,麻木很快袭来,他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一条翠绿色的小蛇飞速地钻进草丛。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蛇也开始出来活动了。而这种蛇,正是最毒的一种,是有名的竹叶青。 模糊的意识里,还有最后的灵性,长大嘴巴,大声地呼救:“救命,救命……芳菲快救我……” 安特烈王子4 迷糊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靠近。她摇曳着身子,纱裙在春风里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如迎风盛开的一朵莲花。 “芳菲……芳菲,救我……”他十分欣喜,嘴唇已经迅速变成一种紫黑色,手软弱地抬到中途又掉了下去:“救我,救我……” “不行,这里不能救男子。要是大祭司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是王子,是安特烈王子……” “罗迦说了,这里不许任何男子出现,就算是王子也不行……” “芳菲,你见死不救,你……” 芳菲皱着眉头,转身就走。 安特烈见她果真转身就走,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一个劲地乱抓,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金色的阳光照在那道黑色小瀑布般的长发上,闪闪发亮,如流光溢彩的一匹锦缎。安特烈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如一张沉静的画,只能看到一个美好的背影。但从侧面看,能看到她面前摊着一本大大的书,少女一只素洁的手伸出,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正在翻阅。 “芳菲,是你么?” 他坐起来,挥挥手,四肢的麻木和疼痛已经去掉。他欣喜若狂:“芳菲,是你救了我?” 她微微一笑。 “你在看什么书?” 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一声:“我在找医治蛇毒的第33种方法。” 安特烈不可思议:“有这么多?” “书上说一共有399种,但我只会32种。” “你是女巫师?” “不是。我只是看书上学会的。” 安特烈觉得有点怪怪的,手一伸,抓到一些青草,自己浑身的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原来,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地上,一片草地上。金色的华丽衣裳已经浸染了青草的汁水,他看看芳菲,奇异的对比,自己那么狼狈,她那么干净,仿佛永远也不会沾染任何尘埃。 “芳菲,我受伤了也,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屋子休息?” “屋子?这里不好么?” 草地上软绵绵的,阳光懒洋洋的,也说不上什么不好。他放眼望去,这才发现绿色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摆了几十本厚厚的医书,不止是北国、柔然国、大燕国文字,还有许多古怪的文字是他见所未见的。 “这些书,你都看过?” “我看过的书比这多得多。” “天啦,那你怎有时间玩耍?我一看到书就头疼。我父皇请了好多博学的大儒教导我,但是,我每次看到这些古板的老头子,就只想马上溜出去,再也不会皇宫了……” “哦?你是想溜出皇宫就能溜出去么?没人管你?” 他狡黠地一笑:“我会乔装打扮。” 她的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轻轻的,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像春风吹过湖水,亲切而温柔,却又带了点小小的急迫。 “芳菲,你喜欢看书么?” “我看到书也头疼,可是大祭司命令我必须看书。他说我的生命里只能有两件事:看书,睡觉。就连闲逛也只能偷偷的。” “天啦,这是什么生活?要是我,早就闷死了。大祭司,他凭什么要这样约束你?” 她眨眨眼睛,“幸好今天大祭司不在,否则,他便会把你绑起来,放在石槽里,挖了你的心……” 安特烈王子5 安特烈不以为然:“我父皇说,北国是个野蛮的国家,只有他们还保留着大祭司,我们信奉道教,道教是不杀人的,你知道道教么?” “那是北武当山么?” “北武当山是北国的地盘。” 他忽然转为兴奋,“你说大祭司不在?他去了哪里?多久才回来?最美丽的姑娘藏在哪里?” 芳菲摇头,大脑门上满是笑意:“我不告诉你。” 安特烈站起来,双眼发亮:“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芳菲没有阻止他,只是低下头,继续翻看自己手里大大的书本。 他走几步,又停下,解下自己身上的项链走过来,递给她:“虽然你不告诉我,这项链也给你,权作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芳菲接过项链,盯着红宝石看了几眼,那样的红色,璀璨在眼前,闪闪夺目。她没有拒绝,拿起,就好奇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低头看一眼,觉得很奇怪,又取下来拿在手上。 安特烈看着她的举止,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仿佛这个女孩子,自来不懂得任何外界的事情,与世隔绝,她,只属于这一片丛林。 这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忽然又坐下来,只怔怔地看她,看夕阳的光辉洒在她的头上,旁若无人,依旧翻阅她那本大大的书。 静谧。无限的静谧。 空气里流动着夕阳,流动着黄昏,流动着春日的花粉飘散的美好的味道,安特烈就那样坐着,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一幅会动的画。他奇怪于自己这样的心情,也觉得那么自然,头一歪,忽然咕咚一声,又栽倒在地。 “你是蛇毒尚未全部清除,没事,休养一下就好了。” 他抱着头坐起来,眉眼有些扭曲:“芳菲,快给我再服药,我头好疼。” “不用服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我去哪里休息?总不能就在这里吧?” “你只能在这里。” 她已经站了起来,抱着自己厚厚的书本。 “不,芳菲,你至少可以带我去你的房间歇一会儿。” 安特烈说话时,她已经在走路了。 “喂,你有没有同情心?我是伤者耶……喂,芳菲……”他想站起来追上去,但目中晕眩得厉害,刚刚站起来走动那一次,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没良心的芳菲……” 他再抬头时,芳菲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护城河这面的城堡乱成一团,柔然国的侍卫们汇聚在河边,大叫大嚷。却被北国的看守侍卫所阻止。双方激烈冲突,几乎快打起来。 “快,我们要去寻找我们的王子,怕他出了危险。” “不行,未经陛下和大祭司许可,谁也不许进出这里。” 安特烈的侍卫长怒了:“他是我们的王子,若是王子失踪了,你担当得起么?” 守卫反唇相讥:“是王子,难道不懂我国的规矩?他擅闯,已经是有罪了……” 这条河是通往神庙的唯一通道,几百年来,是第一禁地,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 侍卫长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心急如焚,不停地在河岸走来走去。他负责保护王子殿下的安全,此行肩负着重要的责任,谁知刚一到达,王子就失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颗头颅,怎么能保得住? 黄昏。一匹浑身红色长毛的骏马如一阵风疾驰而来,侍卫们认出这是北皇陛下的照夜狮子马,立刻跪成两列:“参见陛下。” 罗迦眉头深锁:“安特烈王子在哪里?” 侍卫长满面惧色:“王子他,在护城河边失踪了……” 罗迦大怒:“诺大一个人,怎会失踪?你们在干什么?” 侍卫长再次跪下:“陛下息怒,王子他,王子他……” “快说,再吞吞吐吐,朕立即杀了你。” “王子他听说神庙有北国最美丽的姑娘,不顾劝阻,趁大家不备,抢了一条船,悄悄潜入了神庙……” 安特烈王子6 罗迦面色大变,神庙大禁,安特烈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他什么时候去的?” “昨日。” 昨日?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在神庙里呆了一夜了?和谁在一起?罗迦越想越怕,这小子年少气盛,无所顾忌,再不阻止,就要犯下大罪了。到时,别说他是王子,就算是天王老子,大祭司也饶恕不了他。 他一挥手:“快去捉回来。” “是。” 侍卫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河边的柳荫下,一艘小船立刻驶近,摆渡的老渔夫老眼昏花,手交叉放在胸口,冲岸上喊:“我的王,请让我为您效命。” 罗迦不假思索就跳上船,怒气冲冲地要亲自去将那个闯祸的王子抓出来。 月亮从林中高高的树上洒下来,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种柔白的光辉里。安特烈躺在草地上,这是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从树梢的末端看上去,能看到远处隐隐的山脉。那是北国最高的山,月色的光辉驱除了黑夜,一直升到山脉的顶端,然后停下,如一个多情的少女,柔柔地看着大地。 他伸手,旁边是不知名的果子,朦胧的月光下只能看着温润地带一点微微的红。他放在嘴边咬一口,清甜扑鼻。 林间有一只杜鹃的叫声,轻轻的啼叫,很快又湮没了。他看到,一个长长的身影,在前面停下,无声无息,仿佛来无影去无踪的精灵。他兴奋起来:“芳菲,芳菲,快过来……” 他看见她一身白色纱衣走过来,手比晚风里轻轻摇摆的柔枝更加灵活。乌黑的头发自由的垂下,也仿佛有很多触手的柔枝,多情地摇曳。 “芳菲,这里叫什么名字?” “静修林。” “只有你一个人么?” “其他人都无法进来。他们都找不到。”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谁都不再说话了。安特烈本是个非常活泼也善谈的人,但是,在这个少女面前,总是被一种沉静的力量所笼罩,不能开口,心里有股陌生的甜蜜,仿佛一开口,这甜蜜就会消散。 “安特烈,外面的世界,好玩么?” 她开口,声音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好玩,很好玩。芳菲,难道你从来就没见到过外面的世界?” 她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以前是见过的,后来,后来许久也没有见过了。”多久了?六年?七年?还是八年?时间在这里静止了,和这月色一样,朦胧着,暧昧着。 那是一种幽幽的语气,又带着一点小小的压抑和愤怒,像是不甘不愿,安特烈忽然来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芳菲,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不可以离开么?” 她一句也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天边的月亮,就像无数个夜晚一样,这些秘密,只有月亮才会回答。 月亮慢慢的坠落,前面不远处的池塘里,白色的夜莲已经不再悦目,芳菲回想起它的光艳,眼前一阵朦胧的倦意,慢慢地伸直身子,抱着头,柔和地躺在地上,仿佛这片草地是最舒适柔软的床铺。 安特烈看出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呆在外面,本要叫她的,不知为何,又不想打扰她,静静闭着眼睛,也睡着了。 日月二光,在同一个时候,一升一降,在那一边,月光已经落到了西山的顶上,隐隐如一层青纱的帐;在那一边,太阳以朝霞为前驱,正在乘风破浪,就如美丽的女郎,慢慢地,揭开自己的面纱。 安特烈蓦然睁开眼睛,只见早晨的霞光已经照红了周围树枝上的露珠,一只孔雀从树梢上跳下来,舒展着美丽的翅膀。两只小鹿跳出来,长长的优美的脖子舒展,它在草地上跳了几下,又伸直了自己的躯干,形态优雅如高贵的少女,这才轻盈地往前走。 他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再看芳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总是这样,形如精灵,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 安特烈王子7 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浑身通泰,这一次,发现自己是真正好了,全然无恙了。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虽然还奇怪着那个奇特的芳菲,但还是决定先去找到那个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再说。 少年人的热血在浪漫的脉搏里跳跃,他看着远方隐隐露出的尖顶的神殿,换了个方向,从这里走近道,要快得多。 黄昏的残阳照得一地春草生晖。 芳菲坐在高高的石凳上看对面巨大的棕榈树,树上已经有了花苞,过不了几天,就会开满黄色的小花,也预示着北国的狂欢节到了。每当棕榈树开花的季节,北国举国放假七天,大祭司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祈祷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也就是说,大祭司就快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大祭司这次为何离开了那么久,以前,他从未这样长时间的出去。但是,狂欢节,他是肯定会回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微微咬着嘴唇,想起那个奇怪的王子,他走了么?是否还在这里游荡?心里忽然很急迫,想跟人说话,想跟他说话。这些年,她还没跟任何男子说过话呢。 心绪没来由的烦乱起来,她站起身,摇摇头,想摇掉这些古怪而可怕的想法。 前面是一大片的百花园,无数的花朵竞相盛放。她慢慢地走过去,少女的脚步,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沉重。 远处的丛林里,一个人停下脚步,只能看到那个身影,白色纱衣的身影。少女的黑色长发在微风里轻漾,纱裙也随着微风轻轻飘摇。 是谁?是谁的如此美丽的身影? 他有点窒息,不敢继续往下走,只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 一声画眉鸟的叫声,那么清脆,那么悦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听小姐姐唱过的神歌: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 她呀,她是谁? 他的脚步和眼睛一样,牢牢地被固定住了,只是一个背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痴了。他甚至不希望她转身过来,真的,不需要看到她的脸庞。 就一个背影已经足够了。 他隐匿在林间,不愿惊扰了她的脚步。 芳菲重新在高高的石凳上坐下。一本大大的书摊开,封皮上镶嵌着纯色的金箔,是一部详细的北国起源史,扉页是第一任祭祀的少女,百合花一般鲜艳的面庞,眼里充满温柔纯洁的笑意,那是为神献身时的崇高,可是,芳菲却觉得惧怕——她这两年已经明白自己呆在这里的使命,心里没有丝毫的神圣,只觉得怕,无比害怕。 一个人失望地走来,步履幽幽,没精打采,他刚从神庙那端过来。神庙隔着一条护城河,与世隔绝,外面早已有了严密的保护,所以,这边反倒十分宽松,并无任何障碍。 忽然见到芳菲,眼前一亮,就跑过来:“喂,芳菲,神殿那边静悄悄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她脸上露出笑容:“怎会没人?” “有吗?都是几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和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大妈。他们都老得不能再老了,甚至我靠近了,也怀疑他们能不能听到声音,老花眼还能不能看到外面……”此外,别说漂亮姑娘,就连年轻小伙子也没有了。 他气鼓鼓地来到她身边坐下:“芳菲,快告诉我,那个美丽的女孩究竟在哪里?” 她咬着嘴唇:“我不知道。” 他严重地怀疑起来:“这是一个谎言,是不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北国最美丽的女孩……”他眼珠一转,忽然落在芳菲手里的书上——摊开的页面上,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女孩。女孩也是一身白色的纱衣,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花环,温顺如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尽管隔着一层画纸,她眼里的柔波,善良的光辉,仿佛会折射到人的心里。 “天啦!” 安特烈王子8 安特烈三魂掉了两魂,半晌,跳起来,一见钟情的激动,少年人的春情勃发,一把抢过书,双眼放出光来,看了半晌,才把书牢牢抱在胸口,生怕被人抢走了。“天下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女孩子,她在哪里?她是谁?芳菲,快告诉我,告诉我,美丽的女孩她究竟在哪里?” 王子对一幅一百年前的画像相思入魔,芳菲也吓了一跳,要找她么? “芳菲,我该去哪里找她?她在神庙的哪里?果然,果然是名不虚传,哈哈,她绝对是绝世佳人,天下第一美人……芳菲,只要能找到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快说,到那里去找她?” 芳菲看着癫狂的样子,强忍着笑:“你要找她?” “当然。” 她上下打量着他,他应该是十八九岁吧?“你要去见她,估计最少还得等三五十年……” 他尖叫起来:“你什么意思?” 她心里一动:“要我告诉你,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快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安特烈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芳菲,快带我去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再不见到她,我会死的……”他表情夸张,迫不及待。芳菲觉得很是可笑,抽出自己的手。无奈他握得太紧,这一挣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目光不经意看到那双柔软的手,带着野花般芬芳气息的柔荑,少年人的心跳加速,安特烈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那张奇特的面孔上,瞬间,仿佛她附身了自己刚刚看到的美人图。 画中的少女,怎会变成了芳菲? 他看看画,又看看她,心跳得咚咚的,声音也变了调:“芳菲……芳菲……” 他用力太过猛,松开的手情不自禁地改为了拥抱——只是伸出去,想紧紧地拉住那只柔荑,芳菲眼前一花,跌倒在地,安特烈发现事情不妙时,手一松开,刚好躲过飞来的一鞭子。 那“啪”的一声,惊扰了一切的浪漫,安特烈面如土色,狼狈不堪。 罗迦满面怒火:“安特烈,你竟敢擅闯神庙?” “舅舅,您听我说……” “马上滚出去。” “舅舅……” “滚,再不滚,今天朕就处决你。” 马鞭挥下,奔逃的安特烈忽然停下,看着倒在草地上的少女。他逃得太快,那一鞭之下,少女受了池鱼之殃,白纱衣被抽开一条裂缝,殷红的血,雪一样的白,触目惊心。 “舅舅,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快滚,否则,朕马上杀了她!” 安特烈不敢再说,在舅舅高高扬起的马鞭下落荒而逃。 剧烈的疼痛似要令人昏厥,但芳菲还是清醒的,她挣扎着坐起来,罗迦失声惊呼:“芳菲,是你?” 是她,是那个美丽的陌生的背影。 她的背影。 她的头是慢慢转过来的,大大的脑门,明亮的眼睛,强把那一滴因为疼痛而逼出来的泪水咽了回去,带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咬着嘴唇:“伟大的‘父皇’,你还认得我?” 罗迦忽然觉得有点狼狈,因为自己的那一声“惊呼”——自己的确是早就认出她来了,早就!只是,总是隐隐希望,不是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鞭子上,一丝愤恨闪过。一直都是这样,带着鞭子,他的俘虏。他却喜欢披上一层温情的面纱。 他迎着她的视线,手里的鞭子慢慢垂下,这才发现,当年的丑丫头长大了,匆匆间,许多年过去了。丑丫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窈窕的少女。女大十八变——他的面色先变了,这是多少年了?六年?七年?还是八年?若是八年,她岂非? 安特烈王子9 他强自镇定,语气如威严而又带了一丝慈祥的父亲:“芳菲,你长大了!” 似无尽的感叹。那么小的小东西,也会变成这样。 芳菲仔细看着这个头上戴了精美羽毛王冠的男人。匆匆许多年,他没变,一点也没有变。刚进神庙的那些日子,她常常会想起这个“父皇”,想起他的糕点,他的苹果,想起那间鲜花掩映的公主屋。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得到的温情,一种父亲一样的感觉。 再后来,她被大祭司教习识字,那是一种魔鬼似的训练方法——他们似乎要培养的不是圣处女公主,而是一个渊博的大博士。一天12个时辰,用于念书和各种技艺的学习,就要占去七八个时辰。连吃饭都是匆匆的,就算是吃饭,也在学习不同的技艺。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又不敢不从,所幸大祭司每年会离开一段时间,只有那段时间,她是自由的,虽然很短暂。唯有今年,大祭司离开得太久了,久得她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孤寂漫长的岁月里,抱着藏书馆的书籍打发时光,无意中看到一本“异端”的记载——那是大祭司也不知道的。这本书记载了一个秘密,是北国纵目神由来的秘密。 此后,她如饥似渴地寻找同类的书籍,偷偷研习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因为急于要解开那个秘密,不知不觉,岁月流逝。 慢慢地,方明白,罗迦,哪里是慈爱的父皇,那是一头狼,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自己是他的俘虏,是国破家亡后的祭品。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未为自己的祖国而悲哀,也不为任何皇族的人悲哀——她对此没有任何的观念,也没有任何的惦记,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自己!仿佛那是游离于自己之外的,与己无关。 无法悲天悯人,便只能怜悯自己。 罗迦忽然想起九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小女孩提着沸水,去浇死皇宫的花树。他的目光落在她黑色瀑布一般的乌发上,缓缓说:“芳菲,你忘了你是神庙的公主?你终其一生,不许和外界任何男子说一句话。” 芳菲身子微微发抖。 罗迦忽然觉得好奇:“你一直记得我是谁?” 她冷冷的:“你是罗迦,北国的王。” 罗迦微怒:“你竟敢直呼朕的名?朕是你的父皇!你小时候,叫我父皇。” “我现在,也是叫你‘父皇’!” 父皇二字,咬得很重。她想,他还要继续假惺惺到什么时候呢? 罗迦的目光从她身上落到地上摊开的那本书上,面色骤然变了。 “芳菲,把书给朕。” 她退后一步,若无其事,仿佛说,你要你就自己拿。 罗迦第一次发布的命令无效,有些悻悻的,自己弯腰捡起那本书。 他并非如安特烈一般看着第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女;而是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个小少女的音容,狭长的眸子,惓倦的眉眼,单眼皮衬托着无限的纯真和活力,脸上是一色的纯洁的表情——那是他的小姐姐。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十八年来的平静。小姐姐说:我是神的女儿,侍奉我主是我的荣耀,你不要为我哭泣。但是,投到火里的那一刻,她却哭了——尽管用了大量的迷醉药剂,她依旧醒了,在火海里拼命挣扎,呼喊,那种瘆入骨髓的痛楚,他永远永远也忘不了! 罗迦不想再看下去,合上了书本,盯着芳菲。昔日的小人儿,光洁的额头,眼睛微微闭着,仿佛这天地间的一抹幽魂,而非少女的天真活泼。 安特烈王子10 他想起自己的来意,声音严肃起来:“芳菲,你不该和安特烈说话的……” 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什么都不该! “可是,父皇,我已经跟他说了很多话了,怎么办呢?”她“无可奈何”地摇头,语气里却掩饰不住的小小的得意,那是一种报复后的小小的快感,“我不止跟他说话,还跟他过了一夜,你说怎么办?父皇!” “父皇”二字,那么刺耳,罗迦皱着眉头,眼神逐渐变得狞恶,盯着这青春叛逆的少女,盯着她胸前戴着的红宝石项链,眼里带了奇怪的笑意,“芳菲,你这是勾引了安特烈王子?” 她伸出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纱衣已经因为那一鞭子,破碎开来。她急忙伸出手牢牢地拉拢碎裂的纱衣,狠狠瞪一眼罗迦。 罗迦本是看着项链,这时才看到那一片还来不及掩盖的肌肤,那是雪一般的肌肤,参差花貌,玉一般柔软莹洁,仿如一个玉人。 肥腻腻的小东西,她长成了玉人。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上面,那是一种本能,见她飞速地遮掩了,才想起狼狈地移开目光,忽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她裸露了肥腻腻的小背脊,望着自己:“父皇,我难道不是美人么?” 他不禁后退一步。 树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愤怒地大喝一声:“滚出来。” 是安特烈,探头探脑,见被罗迦发现了踪影,干脆走出来,嬉皮笑脸的:“舅舅,都是我不好,不是芳菲的错……” 罗迦顿时火冒三丈:“你还不快滚?” 安特烈也火了:“陛下,你有什么事情,冲我发火好了,干嘛为难一个女孩子?” 芳菲咬着嘴唇,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还以为这小子就是一个胆小鬼,没想到,他还敢溜回来。安特烈也看着她,悄然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说,你别怕,有我顶着。 两个少年人的一举一动自然完全落入了罗迦的眼里,仿佛在眉目传情。一股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芳菲,那是神的,是神的祭品,是最干净的,她竟敢!竟敢如此! “来人,将安特烈带下去关起来。” 安特烈冲上前一步就去拉芳菲的手:“快,跟我走。” 他的手还没沾到芳菲的手,已经被一鞭子重重地挥下来,他惨叫一声,那只手被抽得鲜血淋漓,罗迦冷哼一声:“安特烈,这是北国,不是柔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两名侍卫上前架住他,不容他有任何的反驳,抓了就走。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在这之前,她还曾指望着这个少年,跟随他,偷偷溜出去。但现在,已经不行了,而且,计划还没开始就彻底暴露。此后,罗迦一定会加派人手看守。 罗迦看着她失望的眼神,忽然觉得一种难言的快意,语气也放缓和了:“芳菲,记住你的本份。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向父皇提出,父皇一定尽力满足你……” “父皇?”芳菲狠狠盯着他,“我没你这样的好父亲,我是你的奴隶,是你即将要处死的奴隶。” 她眼里透露出跟她的年龄和面容毫不相称的怨毒之意,又带着根深蒂固的惊惧,那是面对死亡的恐惧,日复一日所造成的。罗迦一惊:“不,芳菲,那是光荣……” “架在火上被活活焚烧,这算什么光荣?这才是真正的异端……”她再也忍不住了,愤怒滔滔不绝地溢出口,“你们是最野蛮的民族,什么圣处女公主祭祀,什么杀母立子,北国,是一个最妖孽最邪恶的国家……” 罗迦沉声问:“你从哪里得来这些可怕的想法?” 她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瞟一眼旁边的几大本书:“我从书上看来的。除了你们,其他国家并不这样残忍,你们才是异端……” 罗迦的鼻孔翕动,重重喘着粗气:“大祭司竟然如此失职,那些妖言惑众的禁书竟敢留在神庙?” 神庙的图书馆博大精深,但以往的圣处女公主们是不会有如此广泛的阅读的,除了芳菲,所以,她发现了“异端”。他看着面前这张少女的面庞,本该无忧无虑的年龄,却充满了深刻的惶恐,与她年龄完全不相干的惧怕。 当少女变成了受惊的小鹿,便总是惹人怜惜,他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却有些无力:“芳菲,那是侍奉神的光荣……” 她声音尖利:“既然如此光荣,你为何不让你的女儿去做祭品?”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1 “你也是朕的女儿!” “虚伪的北皇陛下,我是你的俘虏。” 那眼里深刻的恨意,绝非记忆里傻傻笨笨的小女孩天真的神情,小小的感恩。罗迦将那本画册重重地扔在地下,大笑起来:“对,朕不是你的父皇!你从今以后也别叫朕父皇了!你不过是朕用万锭黄金买来的小奴隶,所以,你就得遵循你奴隶的命运。你要怪就怪你们的大燕国王!” 芳菲再也说不出话来,罗迦马鞭一挥,大步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并未回头,沉声说:“芳菲,这是朕对你的最后一次警告!再敢有何越轨行为,就等大祭司回来再行处罚。” 大祭祀的惩罚,那是比死还可怕的。 少女的头绝望的垂下,黑色的长发在晚风里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 棕榈树的花粉在空气里飘荡,北国,就要开始它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了。但是,今年护城河的两岸,明显地冷清了许多。 大祭司的脚步刚刚踏上神庙的土地,他扛着一只大大的麻袋。一名杂役上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大祭司疤痕累累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用手指转动着脖子上大大的骨头项链,急忙走进神庙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早已等候着一人。 能随意进入这里的,永远只能有一个人——北国的王。 他单膝跪地,单手行礼:“我的王,您可是遇到了麻烦?” 罗迦坐在金烙莲花的神椅上,眉头紧皱,似乎有点坐立不安:“大祭司,朕的确遇到了麻烦。” “陛下是在担忧今年北国百年不遇的大旱?”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几乎长达半年的时间,北国大片国土滴雨不下,庄稼干死,河流干涸,牛羊成群地死去,人民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路上,到处已经可见流浪的人群。 “朝廷也曾开仓赈济,但都是杯水车薪。再不下雨,北国就完了。”若不是早年南征北战积累下的大量财富支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这些财富累积经年,大多数已经落入了豪门贵族,世家戚勋的手里,真正充入国库的,只占据了很小的比例,长此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祭司试着问:“可不可以颁布号令,要世家贵族们捐一些家产出来?” 罗迦苦笑一声。北国跟其他国家不同,武将世家们并不是领取朝廷的俸禄,而是各自积累势力,划地为王,占到哪一块就是哪一块,所以特别热衷于战争。罗迦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根深蒂固的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要一夕改变,何其容易?在这个关键时刻,要贵族们共体时艰,捐资救国,那是想也别想的事情。 大祭司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也提不出更多有利的建议。 “不止如此。因为过度干旱,入春以来,连续发生病疫,平城里大量孩子病死,病菌滋生蔓延,朕的两个王子和三个公主也陆续夭亡,就连太子也病倒了,卧床不起……”他眼睛里有一丝血丝,十分疲倦,这些问题,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在缠绕他了。 “大祭司,今年我们是不是该加强祈祷?” “陛下且放宽心思,我一定竭尽全力,祈祷我北国风调雨顺。” 这场病疫,令全国的医官束手无策,大祭司也是因此才外出游学并秘密寻找良方。他打开一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大多数是解救瘟疫的良方。他抓出一把:“陛下,这是来自生命之海的圣药,大神会护佑我北国国泰民安,皇家子嗣兴盛。”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2 罗迦大喜,立即站起来,亲自接过草药,仔细看这些神奇的生命之草。北国的千万人民,等着它的拯救。他小心翼翼地又将草药放回袋子里,脸上微微露了一丝安慰:“朕立即召集全国的医生汇聚,扩大诊治范围。” “是。” “朕还将在神庙里亲自主持祈祷,直到狂欢节结束。” “陛下诚心必能感天动地。我们北国,一定会振作起来。” 大祭司本是个波澜不惊的人物,但看到北国的大旱,罗迦很少见他动情,也深感欣慰,想了想,才说:“林贤妃提议,狂欢节前,她也要率领众妃到神庙祈福,你安排一下吧。” 女眷来祈福的次数虽然少,但也并不奇怪。大祭司点点头,罗迦转身要走,像又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问:“芳菲公主这些年一切可好?” 大祭司疤痕累累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稍纵即逝:“回陛下,公主聪慧,记忆力惊人,她熟读藏书馆的经典,远远超出了我对她的预期。” 罗迦来了兴致:“哦?她会念书了?” “我的王,她将成为几百年来,献给大神的最聪明的女孩子。” 罗迦慢慢说:“也许,女孩子念太多书,并非好事。” 大祭司奇怪地看着她,这么多年,唯有她一人最喜念书,这不是好事,难道还是坏事? “除了念书,她还做些什么?” 大祭司有点奇怪,不明白罗迦为什么会这样问。 “大祭司,可否将图书馆整理一下?”他斟酌着,“我是说,有些书籍,也许并不适合女孩子看。” “哦,我的陛下,可不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女孩子。她很听话,很温顺。” “此外呢?” 还能有什么此外? 罗迦见大祭司茫然的眼神,暗叹一声。要是大祭司知道,他这个最温顺的女孩子,曾经留了男人一起过夜,他还会不会是这样放松的眼神? “陛下请放心。我们的祭品完美无缺,大神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罗迦双手合什,但愿如此,北国,今年真的太需要风调雨顺了。 静修室。 没有点灯,只能借助淡淡的月光看外面影影绰绰的夜色。桌上摆着很简单的一碟饭菜,都是素食,这是罗迦祈祷前的前奏。熏香沐浴,素食茶水,摒绝一切的杂念,以干净的灵魂靠近大神,换来护佑。 良久,他慢慢走到窗口。静修室外面,是一大片天然的苗圃。虽然护城河的水已经干得快见底了,但是,这端的林间湖泊有股天然的泉眼,水旱从人,浇灌着周围上千亩的土地,丛林,让它们得以常年郁郁葱葱。 因为,这方土地完全属于神殿。所以,人们更是敬畏,唯有神的地盘,才会有这样的奇迹。罗迦站在窗户边,看着夜色下这方和外面的干旱迥然不同的天地,心里第一次真正滋生了对上天的敬畏。啊,伟大的纵目神,若不是他的庇佑,这片土地为何会如此枝繁叶茂,春暖花开?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3 耳膜里传来呜呜的声音,似清风在黑夜里倾诉。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竟是有人在黑夜里痛哭。 他推开门出去,循了声音。 平坦的草地,两岸,棕榈树已经飘荡出花粉的香味。月光一望无垠地照下来,洒在柔和的白纱上面,少女的身子躺在草地上,脚趾微微蜷曲,哀哀的低声痛哭,像一只绝望的小豹子。随着狂欢节的一天天临近,她连书都看不下去了,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除了恸哭,无以自拔。 他立刻明白这是谁,便停下脚步。 她总是在这样的夜里哭泣?这是多久开始的事情?是她从书里发现了自己命运的秘密后就开始的? 没错,书籍真不是个好东西。只是,现在才让大祭司提防,会不会已经太晚了一点? 良久,又往回走。思虑着该不该将安特烈的事情告诉大祭司。 迎面,碰上大祭司的幽灵一般的眼珠。本来,他一回来,芳菲是该去向他请安的,他也会考察一下她这些日子的学习,有没有偷懒。但是,芳菲竟然破天荒地没去。所以,他只好亲自找上门来。 他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哭声,眼睛里满是困惑:“我的王,芳菲公主她好像竟然不愿意去侍奉我们伟大的神。” 能被选中做圣处女公主,是无上的光荣,几百年来,她们像羔羊一般温顺地匍匐在神像面前,祈祷,唱赞美的歌,然后升向圣洁的天堂。但芳菲不一样,她识字后,就大量阅读,博览群书,罕有跪在大神面前,从不唱任何的赞歌,在月光明媚的夜晚,总是一个人躲在草地上痛哭。 罗迦皱起眉头:“她以前也这样?” “先前陛下问我,我还没有想起,芳菲公主,她的确和往常的公主太不一样了。” “有哪些不同?” “历代的圣处女公主虽然也有课程。但她们的主要重心不是在书卷上,而是在悲天悯人的情怀上。她们总是更多的关怀园圃小动物、照顾来祈祷的人们、受伤的孩子,跪奉大神,为大神唱赞歌。但芳菲公主,她从不做这些……” “不是有人教导她么?” “教导了她也不做。她总说她要看书,没有时间……”也许是因为惜才,大祭司竟然也默许了,只要她安然无恙地呆在神殿,不惹是生非,其他种种,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只看书或者独自在林中游荡,我从未见过这么喜欢读书的人,她又聪明,几乎过目不忘……”大祭司向罗迦汇报着她这些年的成长经历,“她对医术有极大的天分,一些巫医都不能解决的难题,她也能给出准备的答案,甚至能独立诊治前来求助的病人……” 罗迦这才惊奇不已:“真的?她还会医术?”他忽然想起安特烈的话,说她救了自己的蛇毒。当时还以为安特烈在胡言乱语,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对,她精通医术。有些方面,比资深的祭师还熟悉。每当园林里的小动物受伤了,总是她救治。只是,她做这些的时候从来不乐意,不主动,从不为她的本份尽力……”大祭司感到困惑,因为历代的圣处女公主都要美丽善良,温柔圣洁,但是,芳菲公主,她虽然不凶恶,不毒辣,但是,从少女的身上,他也感觉不到往昔公主的温顺、善良!他真的感觉不到。 若非罗迦提醒,他甚至忽略了这一点。 罗迦仔细倾听芳菲的种种“劣迹”,半晌才开口:“芳菲,她莫非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大祭司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大祭的时间快到了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大逆不道? 夜色里,神殿正门前的大神像巍峨挺拔,罗迦看了半晌,才开口:“大祭司,我们是不是该换一只更温顺的羔羊?”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4 他语气微微有些激动:“我的陛下,芳菲虽然的确举止有些怪异,但是,也不能说明她就不适合。” 大祭司显然并不认同,他明白,罗迦自始至终不太认同人体祭祀,否则,也不会提出当初的废除法令了。如今好不容易恢复,岂容他再一次反悔? 罗迦无言以答,的确,这要的并不是适合或者不适合——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个牺牲品就行了。骨子里,他其实猜测,那些牺牲品,根本靠近不了天上的纵目神。只是,在天灾人祸的年代,他再也不敢如此出言不逊而已。 “尽管芳菲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已经是唯一的人选。她聪明。聪明的女孩,更能明白大神的意旨。” 罗迦无言以答。 “我的陛下,马上就要到大祭了,我听说近日有不明身份者闯进来,是不是需要加强戒备?” 罗迦想起白昼安特烈的事,陌生的天地,闯入了外来者,不安分的芳菲。他淡淡说:“没事,那是顽劣的安特烈王子,他应邀参加狂欢节,却误闯入了禁地。” 大祭司显然半信半疑,因为他听到的并不是这样一个版本。那个顽劣的少年,只怕来者不善。 “朕会约束他,再有过激行为,朕就提前遣送他回国。”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陛下,您也请早点休息。” 罗迦有些好奇,又看看远处的那个身影,低声说:“不管她么?” “不管!神的孩子,总要磨掉了全部的棱角,才能真正谦卑地跪在我主脚下,永远忠实于他。” 大祭司走远,罗迦才穿过几棵巨大的棕榈树,走到那片草地上。镶嵌了金箔的书在月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冰凉的手枕在书上,少女哭得累了,睡了过去。 罗迦悄然在她身边坐下。 圣洁的白纱衣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美丽而清灵。身子是娇小的,无限弱不禁风,应该是这些年来大祭司的调教。这里,常年的素食,每顿只能7分饱,每个人都习惯地遵守着艰苦的修行,所以,昔日的小肥猪仔,一去不返了。 他忽然深切地怀念那个小小的肥猪仔。那时,她什么都不懂,何等的无忧无虑? 这些日子,王子们接连死去,十五岁以上的公主也尽皆出嫁,罗迦才惊觉自己有了父亲的感觉——这草地上躺着的女孩,也是自己的女儿,养女。 心里忽然犹豫起来,多么美丽的生命,为何要放在火堆里?他慢慢伸出手,抚摸她熟睡的面庞。 睡梦里,有温存的大手抚过,那是自己生平也不曾领略过的温情,终究是单纯的孩子,罗迦见她月光下的笑容,慢慢起身,怅然而去。 神坛。 罗迦换了一身黑色的祭祀服。他披散着头发,宽大的黑色袍子,赤足,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走到神坛之下。神坛之上,是一个青铜器的神人,高鼻纵目,后面是满头的小辫子——这便是他们的大神,纵目神。 他跪在地上,叩头,然后站起来旋动身子,行着一个古怪的礼,有点像在转圈圈,一下一下,头晕乎乎的,很快有些飘飘然。 占卜的竹签一字摆开。 罗迦行礼完毕,站定,稳住头晕眼花的感觉。诺大的签筒,他微微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郑重地抽出一支。上面是几句隐语,他看不懂,按照惯例递给大祭司。 大祭司一看,面色就变了:“诅咒,可怕的诅咒。我的陛下,有人在对我们施加可怕的诅咒。”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5 罗迦皱着眉头:“是谁?” “从签上指示的方向看,这股恶毒的诅咒应该是出自西南方向。” 罗迦的目光转向西南方向,按照地形推测,那里是早已臣服的大燕国。 “难道是大燕国请了巫师做法?”这也合情合理,他们对北国本来就恨之入骨。 “不是。这支签阴气太盛。大燕国属阳,是火神的位置所在,他们没有这样强大的气场,应该不会是他们。” “你马上查查。” “是。” 罗迦心烦意乱地走出神坛,这一晚,月色朦胧,树林却是阴森森的。 “刷刷刷”,裂帛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悄然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月光下,白纱衣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件同样的纱衣,满腹的怨恨,仿佛纱衣是她天大的敌人。再也没有什么比一天天算计着死亡日期的到来更令人恐惧的事情了。神的祭品,白色代表的纯洁——这一生,她再也想不出比白色更加污秽的颜色了。撕碎,恨不得将一切的白,全部撕为粉碎,然后,与全部的白,同归于尽。 有脚步声传来,她停止动作,目光惊惶,这里,除了自己,怎还会有外人?这里是圣处女公主的寝殿前面,比静修林还要隐蔽,谁敢来? 她慌乱起来,有些恐惧:“是谁?究竟是谁?” “除了朕,还有谁能进入这里?” 撕碎的白色纱衣,一地的白,仿佛被打碎的心,裂开的愤怒。少女的手微微发抖,罗迦的目光往下,那是一本镶嵌着绿松石的古书,封面上,是一尊精赤着上身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神——正是北国敬仰的大神!而芳菲,她的脚就踩在上面,雪白的赤足,狠狠践踏在上面,践踏在她要为之效忠的大神上面! 恨不得一脚踩死他! 罗迦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股怒意遏制不住地在胸腔里乱窜,他忽然伸手拎起她——如小时候一样,一把抓起,前面几丈远处,烛火明灭,那是圣处女公主的寝殿。 一间宽大的石屋,只点着一只蜡烛,冷清,充满一种古怪的气息。罗迦手一松,芳菲落在地上,如一只灵巧的小鹿,挣扎着,跳起来,立刻跑到角落里,隔着远远的距离。静谧中是一种危险的气息,她从未听过罗迦这样急促的呼吸,那是暴怒的前奏,他已经怒了。罗迦,真正怒了。她蜷缩着身子,只想躲藏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四壁是坚硬的花岗岩。唯有那扇开着的窗子。她的视线落在上面,如绝境里的猎物,可是,罗迦高大的身子赫然已经挡在了窗子之前。他是一个王者,是多年战争的胜利者,一上战场——战场——便自然而然地观察好了地形,最有利的把握着大局。那是多年习惯的使然。 他并不看角落里哆嗦的女孩,环顾四周,非常简单的屋子,整洁,充满着一种少女独有的气息。一排排石头砌成的书架,上面整齐堆放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古老的书籍,初初看去,没有任何异样。 他往前走几步,绕过那张床。这张床是一个禁地,上面放着苹果的柔嫩枝条,未来苹果的芬芳,至此,就算是大祭司,也不能往前了,她只属于芳菲,在她少女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点点禁忌和秘密——那是她一个人的地盘。 她恐惧地睁大眼睛,要喊他停下来,却不敢。声音哽在喉头,发不出来。 罗迦停下脚步,忽然回头看她一眼。前面,一张大黑纸垂下,遮挡着那排更衣间——她将更衣间也做成了书架摸样,里面,飘忽的,几件白色纱裙。 罗迦一伸手,哗啦一声拉下黑纸。 衣架上全是神像:北国敬奉的所有神像布偶:纵目神、丛林之神,雨神、爱神和生殖之神以及北国历史上的列祖列宗…… 初初看去,别无异样,可是,很快,就发现这些布偶上细细的闪亮的银光,他们的头上、喉间、胸前,插满了细细的尖刺…… 芳菲的身子一直往后退,紧紧贴着墙角,似想穿透这厚厚的石壁羽化而去。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6 罗迦收回目光,慢慢地回过头,却不看她,走到小床的前面——那是一张宽大的书桌,精致的台面,算得上屋子里最“奢华”的东西,纸墨笔砚,一样不差。上面堆放着一摞摞厚厚的医书、天文地理、风水人情……那不该是少女的房间,是某某大博士的书房。 他想起大祭司的话:“芳菲,她将成为献给大神最聪明的女孩”,只是,大祭司绝对没有想到,她这些年究竟干了些什么——将尖刺插入大神们的心脏,施以最狠毒的报复。 从那些银白色的尖刺来看,要一次性收集这么多,显然是不可能的。也许,她年年岁岁,都在不经意地收集,养成了习惯,没找到一根,就尖锐地刺入他们的心脏——如此,年复一年,大神们的心脏,终于不堪重负,深深的,深深的陷进去,直到,血流而尽,干涸死亡。 往昔的圣处女公主,一般只读祭祀的赞美诗,她们的青葱岁月也主要是照料神殿的梅花鹿、高角的羚羊,温顺的牧羊犬。因为她们虔诚而笃信,从未对大神滋生过任何不敬的怀疑。 除了芳菲。 是天性令她恶毒? 是书本令她抗争? 罗迦慢慢看向她,却不如她所预料的怒火,而是笑,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出奇诡异的微笑,他趋前一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孩面前微微弯腰,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语气像在催眠,声音那么温柔。:“我亲爱的芳菲公主,你做这些,是因为怨恨,还是有人指使?” 她微微咬着嘴唇。 “是你的大燕父皇指使你的?” “……” “是新雅洁雅公主指使你的?” “……” “到底是谁?” “……” “芳菲,你若不说,你该知道后果,朕马上就会派兵攻打大燕国,将它彻底灭亡,就算是做属国也不行了……” 她在他的咆哮里,反而笑起来,撇了撇嘴巴。小小的嘴角翘起,带了一丝小小的鄙夷,好像在说,你去啊,你去灭亡大燕啊,关我什么事情呢? 他彻底挫败。也罢,这个无心无肝的丫头,料想她也没有什么“心存故国”这样伟大的念头,她还不配,她只想着她自己。 他厉声:“芳菲,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他更加尖利,压抑着抽泣:“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想明知自己的命运后,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罗迦没有做声。 她声嘶力竭:“我是什么人?就像猪圈里养的猪,养的羊,天天看着它长大,长肥,然后送进屠宰场,成为人们盘子里的美味,蒸煮煎炸……这一切,都怪你,都是你这个假惺惺的罗迦,这世界上,你才是最大的恶人……” “我的芳菲,你知道又如何?这样一天天数着投身火海的日子有什么乐趣?” 他怜悯地叹息,“烈火焚烧的痛苦,我亲眼目睹过。那是我的小姐姐,她是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她在火海里的挣扎哭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所以,我登基后,才宣布废除这个陋习……” 他的手更加温柔,因为手下的这张脸,光滑得如凝脂一般,令人爱不释手,“可是,我的芳菲公主,哦,不,我的小魔鬼,你看看你的作为,你看看那些神的胸口,他们刺痛了,激怒了,除了你,谁还能抚慰他们?” 怜悯的声音里,满是得意洋洋的残酷,他对她,其实,已经没有丝毫的怜悯。 “罗迦,我真恨,恨自己没有把尖刺也插入你的心脏……” 他眉头一掀,怒容隐现,又消失:“是没来得及,还是你忘了?” 她狠狠等着他。怎么会忘记呢?无数个惧怕而怨恨的夜晚,也曾想过,只是,却总是想起他的拥抱,他的苹果,他的安慰…… 那些小小的温情,于他,他早就忘了。 只是,自己还记得,永远都记得,因为平素没有过,所以,哪怕明知是伪善,也不愿戳破那样的迷梦,给自己留一个幻想的空间,才不至于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疯掉。 父皇和养女的第一面7 他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意地看着那个大脑门上浮起的惊惧之色,生平没有见过如此邪恶的女孩,所以,更要加倍地令她恐惧:“对了,我的芳菲,被大火活活炙烤的滋味,也许,你一定会喜欢,神,也会喜欢,这样,他们才能平息被你亵渎的怒火……” “啪”的一声,一耳光重重落在他的面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狠命的,转身就跑,想要冲出这个可怕的牢狱。 打他!这个小奴隶,这个小魔鬼,竟敢出手打北国最伟大的王。 可是,他已经站好了位置,在最有利的地形上,轮到战略,轮到逃亡,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下意识地再次反手抓住她。她已经如陷入绝境中的小小的兽,拼命的挣扎,哪怕将身上的羽毛挣得一根也不剩,也不惧怕,只知道反抗,急于摆脱那种可怕的噩运。她拼命扭打,指甲伸出,刮在他的手臂上,划出血来。 罗迦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尊卑,这个可怕的魔鬼,她真的是圣洁的圣处女公主? 就是这一愣神,她已经挣脱,夺路就逃。身子刚到门口,她的瀑布一般的头发被抓住,他一用力,像拖着一条死狗,再无半点的怜悯之心,狠命地将她掼在地上。 她的身子碰触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硬邦邦的,浑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她挣扎着,偏要坐起来,可是,这一跤摔得太重,一时半刻又哪里爬得起来?她咬紧牙关,一翻身,终于还是坐了起来,背歪靠着墙壁,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膝盖,已经青肿,疼得要命。 “芳菲,我的小公主,疼么?”” 她看着那张近乎扭曲的面孔。天下的最残忍,莫过于他。 “芳菲,你一定很疼!那你就好好记住这种疼。记住这是朕带给你的,不,是你的不敬和恶毒的天性带给你的。朕差点忘了,你一直都是个小魔鬼,从小开始,就是个狠毒的魔鬼……” 她嘶声呐喊:“罗迦,你才是魔鬼,最坏的大魔鬼。你和你的那些该死的大神,都见鬼去吧,你们统统见鬼去吧……” “说到这个,朕倒忘了……”他伸手提起她的衣领,她的身子离地,就如小时候一样,腿伸出来,蹬了几下,那种喉咙被勒住的感觉,呼吸不畅,脸上逐渐变成紫色。 那双雪白的小腿从百色的纱裙里露出来,罗迦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怔,忽然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大姑娘了,不是当初的小肥猪了。 当年,那么可爱的小肥猪仔。 他忽然很想伸出手,摸摸她肥腻腻的背,但是,一转眼,那不是当年的小肥猪,是一个正当年华的妙龄少女,眼神却如凶暴的小豹子,随时会跳起来咬自己一口。 他手一松,将她放在地上。她缓过气来,急促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潮红,满眼愤怒。 罗迦的目光落在前面那些扎满针刺的大神上,无数的雪白的刺,青色的刺,褐色的刺……密密麻麻地,在他们的心口,胸前,脑上……都是关键部位。 这个邪恶的小东西,她难道不知道,这是足以灭她九族的大罪?巫蛊之祸,历来是宫廷大忌。 罗迦看着那些木偶,这一次,他亲眼目睹,不是任何人诬陷芳菲,是她自己! “芳菲,没用的,你下这些狠毒之心,除了发泄,根本没用。” 祭品逃亡1 她闭着眼睛,疼痛令思绪混乱。能不能灭掉那些大神,她并不在意,本来,那些都是死物,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只是,自己除了拿这些无用的东西发泄,又能如何? 命运啊,可怕的命运。 罗迦满意地看着她的绝望和挣扎,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芳菲,这是你的宿命,你就乖乖认命吧。” 石门砰地关上,芳菲独坐在冰冷的石榻上,看着那些无生命的胸前插满尖刺的石像——许多年了,都是他们陪着自己,朝夕相对。魔鬼,他们和罗迦一样,才是最大最可怕的魔鬼。 又一个晨昏交替。 但芳菲却感觉不到。磕破的膝盖肿了一点,其他,并没再有任何的伤痕。但是,浑身却因为绝望在疼痛,晕乎乎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因为,她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来,是神殿里很少露面的侍女,平素,她也很少跟她们说话。她们还是如往常一样,恭敬地向她行注目礼,但目光中满是恐惧和轻微的怜悯。 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奉命来清理东西。 阳光下,侍女们鱼贯往返,一摞一摞,一箱一箱的书籍,全被撤离石屋,芳菲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一排一排的书架成空,然后,自己的寝殿彻底空空荡荡,只剩下大理石的台面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她咬着嘴唇,强行压抑住可怕的尖叫——连书也没有了,连赖以度日的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被罗迦全部撤走,全部剿杀! 他这是逼自己,这个魔鬼,一线生机也不会留给自己。 当最后一本医书被侍女拿在手上时,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愤怒大吼:“住手,你们住手,我是圣处女公主,你们竟敢这样对我?” 侍女哀悯地看着她:“我的公主,这是王的命令,是王!” 屋子里,只余下那几尊空洞的石像,这是侍女们才搬来的。在石像的旁边,是一堆新的木偶神主令牌,身上自然是没有尖刺的,他们被重塑得金碧辉煌,似在嘲笑她早前的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他们是赢家,他们一直都是大赢家。自己刺在冰冷的无生命的木偶上,他们要获得的报复却是自己的命! 是一个十八岁少女的生命。 她扑上去,双手乱舞,要砸烂这些神像,可是,手打得生疼,冰冷的各种大神,依旧毫发无损,冷冷地伫立原地。 他们是打不死的。 只有人,才会生命脆弱。 大殿里,罗迦背负双手走来走去。安特烈冲进来,气喘吁吁,满面愤怒:“舅舅,为何要拿掉芳菲的书?……” 他是逃出来的,打晕了几名卫士,生生冲出来,脸上还带着狼狈的反抗血痕。他的金色的王子长袍已经被撕碎,七零八落,金色的长发也散乱开,形如一个落拓的民间艺人。 罗迦一看到他,顿时头大如斗。这小子从小就是一个麻烦人物,整天走鸡斗狗,惹是生非。由于他的父亲是一个东西方混血儿,所以皇室里,一小部分人是高鼻深目,金发,安特烈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血型的遗传,加上柔然国彪悍的游牧风格,他们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性格,所以,北国的祖上觉得他们麻烦,曾蔑称他们为“蠕蠕”,意思就是说他们如蠕动的长虫,非常讨厌。罗迦的姐妹外嫁柔然,两国关系有了极大的改善。但就算是自己的姻亲,自己的外甥,罗迦也不愿轻易惹上他们。 罗迦见他毫无反悔之意,还敢强词夺理,也怒了:“安特烈,你竟然敢打伤我北国的卫士出逃?” 他满不在乎,“我是来度狂欢节的,是你,伟大的北皇陛下邀请我们来的。可是,你竟然令卫士抓我,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可是,我并未邀请你来神殿勾引我们的圣处女公主。” 安特烈叫起来:“你太没风度了,这像人话么?我只跟芳菲说了几句话而已。陛下,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朕当然知道,若非如此,你早就没命走出这个地方了!” 祭品逃亡2 安特烈被他的霸道和强横激怒了,对于这个舅舅,虽然母亲总是吹嘘他如何了不得,但就他看来,也不过尔尔。他看看那些还在络绎外出的宫女,一摞摞的书从芳菲寝殿的方向搬出来,他本是急不可耐地要去阻止,却再也通不过严密的保护和封锁,只能无能为力。 “安特烈,你马上离开这里!” 他眼睛一翻:“如果我不离开呢?” 罗迦的手伸出,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朕会亲自送你离开。在狂欢节结束之前,你休想再有任何的自由。在你父皇母后面前,朕自然会交代……” 安特烈有点慌了,他最怕的就是罗迦用这样的卑鄙伎俩。 罗迦无心再理睬他,催促道:“安特烈,你是自己走,还是朕让人请你走?” 安特烈眼珠子一转,一缕金色的乱发飘在他的眼皮上,给他增添了一些邪气的怪异:“陛下,有一个秘密,你可能不知道……” 罗迦大不耐烦,这小子诡计多端,他实在无心跟他啰嗦,大声道:“来人……” 两名卫士立刻冲上来,安特烈大步退开,双手举起,大声说:“陛下,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 “你能有什么秘密?” 安特烈不敢再卖关子,立刻说:“芳菲,她会治疗33种蛇毒,我刚进到神殿,被毒蛇咬伤,就是她救了我……” “你早就说过了,这不是什么秘密!” 安特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无道之极的昏君。“伟大的陛下,你们北国今年连续大旱,又瘟疫流行,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不拘一格寻找名医?” 罗迦更是不耐烦:“倾尽北国的巫医和大祭司之力也不行,她一个黄毛丫头,岂有这个通天本领?” “她不是高贵的圣处女公主么?怎又变成了黄毛丫头?” 罗迦被顶撞得哑口无言。他这些日子以来,连续发布了十三道圣旨,遍访各地名医,不论身份,不管地位,只要能控制瘟疫,一概重金笼络。来应征者,多达上百人,北国著名的医生全部汇聚京城,可是,任他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对这场大瘟疫束手无策。 安特烈见他似是心有所动,暗暗窃喜:“陛下,就算你不顾你的臣民,但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呢?我可不愿意看到我的表哥年纪轻轻就……” “住口!” 安特烈见他怒不可遏,再也不敢说下去,却知这个北国之王,真的已经乱了方寸了。大旱、瘟疫、继承人得了绝症……每一项都是重大的打击。 安特烈语气变得慎重而诚恳:“舅舅,你何不让芳菲试试?” 罗迦断然道:“不可能!她没有资格。” “天啦,舅舅,难道你已经老到这种顽固不化的地步了?” “来人,将安特烈拉下去……”罗迦大声警告,“安特烈,你若再敢亵渎神殿的尊严,在我北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休怪我将你驱逐出境。” “亵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烧死芳菲,烧死她,拿大活人祭祀……” 罗迦怒不可遏:“放肆。滚出去。” 两名侍卫上前架住安特烈生生拖出去,他还在叫嚷:“这么聪明的女孩,你们竟敢拿去祭祀,这是暴力,是罪行,是毁灭人才,她也许会成为最伟大的医生,野蛮,你们这是野蛮行径……” 祭品逃亡3 安特烈不停地咒骂,不停地反抗,但是两名卫士根本不给他机会,那是罗迦的贴身护卫,北国数一数二的好手,安特烈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被拖死狗一样拖得远远的。 半路上,他甚至还能看到最后零星的搬运书籍的宫女。她们已经把芳菲的图书馆清理空了。 再毒辣的阳光也穿不透厚厚大理石屋的冷清,芳菲赤足踏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靠着窗户,看外面的世界。这也是鲜花掩映的屋子,是圣处女的屋子,果真比皇宫的公主屋更漂亮,可是,她宁愿这一辈子,也不要再住这样的屋子,哪怕是外面的柴房,也比这里好。 屋子是空的,所有书籍一扫而光。 睡觉,闲逛,看书。生活的重心完全失去,她再也找不到支撑自己的生活目标,如一个行尸走肉,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那点欢乐也不复存在。她其实早就明白,这一个狂欢节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尤其,这样的大旱,他们更需要祭祀神灵,获得神灵的保佑。 侍女开了门,罗迦走进来。 芳菲浑然不觉有人进来,像失去了魂的幽灵,手托着下巴,靠在窗上,一身白纱衣,阴惨惨的。罗迦也不开口,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她忽然转过身,跪在罗迦面前,匍匐着:“陛下,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我不要做祭品……” 罗迦拉住一把乌黑的长发,她的脸孔被迫扬起,泪水顺着雪白的脸颊往下淌,那是终日不见阳光的一种苍白,无限凄楚。 “陛下,请您原谅我,请您饶恕我,我不要做祭品,不想被火烧死……” 她泣不成声,抱着最后的哀求,希望他像九年前一样,偶尔发了一丝善心,也能给她最大的红苹果。 “陛下,我求您……” 他断然:“芳菲,你是魔鬼,是来自大燕国的魔鬼。” “不,我不是魔鬼……我只是害怕……害怕……” 这一刻,她身上完全去掉了蛮横的野性,刻薄的狠毒,只是,一个小少女而已,软弱无助,因着莫名其妙的被强加的命运,明知不公,却也只能祈求强者,希望得到怜悯。 仿佛被触到了心底难得的一点柔软,这小东西,她怕,她明白一切,怎能指望她明知自己的命运,还能一如温顺的羔羊?她做出一点小小的反抗,难道也错了么? 他轻咳一声,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那祈求的目光里,到底有多少的诚意。 “我的小魔鬼,如果你没有用巫蛊之术,也许朕会怜悯你一下……” 现在就不行了么?她的祈求变为了愤怒,也停止了抽泣,却是绝望的哀伤,低垂着头,黑色的头发几乎拖在地上,凄迷而朦胧。 他这时才问:“芳菲,你会治蛇毒?” 她睁大双眼,眼里还有迷离的泪光,有一瞬间,罗迦在那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么狰狞。那眼瞳里的男人,如此狰狞,他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面目。 他一惊,却见她眼里的泪意迅速退去,泛起奇异的光彩,惊奇地看着他。 仿佛自己的杀手锏,她不等他再问,就急急忙忙的:“我会治33种蛇毒,其他的我还在研究,我都会,我会许多东西……” “那,疫病呢?” “疫病,我只学会了19种治疗方法。” 19种?也算很多了吧? “这些,大祭司会么?” “不知道。有些是书本记载的,有些是我自己摸索的。”她目眩神迷,外面的瘟疫,她只是听说,但并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而且,她从未亲眼目睹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也不可想象。她只发现,今日的罗迦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他十分憔悴,胡子拉碴,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显然是有重大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正是自己跟他谈判的好时候了么? 祭品逃亡4 罗迦一转念:“芳菲,你想不想去看看神庙之外的世界?” 她无限期待:“想,我真想走出去,哪怕能走过这条护城河。” “好,若是你立了功,朕会考虑。” 她呆呆的,心里又浮起一丝希望,北皇陛下,但愿,但愿他发这样偶尔的一次善心。但愿。 一堆草药搬进来,罗迦挥退了所有仆役,连门也关上了。 芳菲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罗迦学她的样子,也盘腿坐下。 芳菲看着这一堆堆草药,眼神微微惊奇。神殿周围的上千亩土地上生长着许多草药,她见过许多。但眼前这些,她绝大多数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来自书本,来自一些古怪的记录。就如一个酒徒忽然发现了美酒,她跃跃欲试,是谁找来这么多的珍稀草药?是大祭司么? 罗迦一样一样地拿起:“芳菲,这是什么?” 芳菲一一作答。 她的回答,从快到慢,到后来,没看一样,都要思索半天,仔细地回想自己所学过的东西。每当这时,罗迦就会紧张地看她一眼。越到后来,她越紧张,他就越轻松。芳菲,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和渊博。 罗迦满意地点点头,这些都是北国没有的草药,是大祭司刚带回来的,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专门请加大祭司,有了初步的了解后,才拿来考核芳菲,她竟然全部认得,并且能准确地说出药效。 他笑起来,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珠子里透露出来的一丝生的希望,因这光彩,大的脑门,雪白的面孔,熠熠生辉。他心里忽然一跳,生平也不曾有过的悸动,安特烈的话响在耳边:“你这是犯罪,也许她能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医生。” 可是,他忽然想打击一下她发光的眸子:“芳菲,纸上谈兵还不能算真本事。到运用的时候,才能真正考验你的本事……” 她好奇地问:“我可以真正运用么?” 罗迦点点头,面色变得十分沉重:“芳菲,如果你真有这个天份,也许,你的命运会不同……” “怎么不同?”她急切地问,“就是不做祭品了么?” 他无法回答,忽然想起大祭司。这事,再有天大的理由,大祭司哪里不能通过,就谁也没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芳菲见他不正面回答,但是,只要能给自己机会,哪怕能出去一次,也算是一大胜利了。 神殿。 大祭司干涸的双眼,盯着窗外这片干涸的土地。作为这片土地上最虔诚的人,他对这样的干旱,只能不停地向上苍,向他们的大神祈祷。 罗迦进来,看着他祈祷的姿势,暗忖幸好没有让他知道芳菲针扎大神像的大逆不道的行为。若是他知道,无论有什么理由,只怕马上就会处死芳菲。 他清清嗓子:“大祭司,朕有个不情之请。” 大祭司一看他如此慎重其事,有点意外:“陛下有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最近太子病重,无论什么良医都束手无策。我想让芳菲去看看。” 大祭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芳菲公主怎么可以离开神殿?” “只是去一趟,治病而已。” “不行!神庙从未有这样的规矩!”大祭司断然拒绝。罗迦虽然是皇帝,但神庙的事情,按照祖制,必须是自己说了算。十丈红尘,无数的诱惑,本来,圣处女公主,最多六岁之前就要选定,这样才能保留她们最本质的天真无邪。但芳菲来时已经十岁出头了,本就很古怪,经过七八年的调教,也时常让他觉得捉摸不定,再出去一趟,真不敢想象了。 他沉声提醒:“陛下,按理,公主该进入最后的闭关期了。” 祭品逃亡5 这几个月,她该进入独立的房间,每日熏香沐浴,和鲜花为伍,食物也全是瓜果。要整个人达到最通透最干净的境界。 罗迦微微有些怒了:“太子,他不仅是朕的儿子,也是我北国的继承人!请大祭师酌情考虑!” 大祭司第一次听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也沉默了一下。虽然规矩在那里,但是,事关王位继承人的大事,他也不得不给罗迦一个面子,犹豫了下才说:“既是如此,陛下不妨带太子到神庙来。” 罗迦大喜,芳菲能不能出去无所谓,但是,太子能进来也是好的。 太子刚过弱冠之年,本来定下了大婚之期,却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病扰攘,一拖再拖,婚期拖延,身子也越来越糟糕。 罗迦遍访各地名医,但是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各种办法都想尽了,都没有效果。到最后,尽管悬赏提到天价,也无人敢来应征了。 自古皇帝爱长子,罗迦对于太子的病十分焦虑,现在得到大祭司首肯,立即便令人将太子护送到神庙。 尽管消息很隐蔽,但是林贤妃等还是知道了。她和几名妃嫔守在门口,低声替太子祈祷。罗迦看在眼里,倒也觉得有几分欣慰。林贤妃低声问:“陛下,要不要臣妾跟去照顾?” “爱妃辛苦了,宫里还需要你坐镇。” 林贤妃急忙摇头:“臣妾不辛苦。要不,要三王子跟去伺候?” “也不用。神殿不许太多人进出,否则,大祭司会不高兴。爱妃,你的心意朕和太子都心领了。” 林贤妃无法再说,只能目送众人离去。 一艘船很低调地停在护城河的尽头。一行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趁着暮色进入神殿。 芳菲早已做好了准备,本是如即将离开囚牢的鸟儿,能够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能找到逃生的机会。可是,一个晴天霹雳,太子要到神殿来,所有希望便破灭了。 这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非常空旷,只有一张临时放的床榻,一把椅子,然后,是琳琅满目的药物,正是神殿的药房。 一行人脚步匆匆,芳菲简直提不起精神看一眼那个病怏怏的太子,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 “快,太子送来了,有请公主。” 她站在一边,终究是少女,起了好奇之心,看着那个被扶上床的年轻男子,他一身淡黄色丝绸薄袍,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系的头巾,面如金纸,嘴唇是一种惨白的颜色,但还能看出昔日英俊的容颜。他酷肖罗迦,面孔十分俊美。 她忽然记起当年那个“高大”的少年,对摔破了头的自己举起一个大红苹果,好声安慰:“别哭了,吃苹果吧。”就因这一句,虽然后来再也不曾见过他,但却牢牢记得。 那时,在一众孩子中,他最高,骑马最快,所以,印象里,他一直是健壮的,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孱弱? 她慢慢走过去,看看他的眼皮,一皱眉:“你们都出去吧。” “快出去!” 罗迦一声令下,众人立即退下。唯有他还站在一边。芳菲说:“陛下,你也出去吧。” 罗迦微怒:“朕为什么也不能看着?”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罗迦忽然警惕起来,盯着芳菲,莫非这个小东西又会使什么坏? “陛下,你是不是担心我干脆趁机害了太子?” “哼!这个……” “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就算要害太子,你也没法是不是?何况,就算我不害他,他又能拖多久?” 祭品逃亡6 罗迦怒了:“芳菲,你不要逞口舌之利!” “我治病,从不让人看着。陛下,你若看不惯,你不走,我走。” 她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罗迦一把抓住她,她回过头,四目相对,罗迦气咻咻的,那眼神似要杀人。一丝笑意在她脸上飞快地闪过。 她的声音微微的,如一个调皮的孩子,压得那么低:“陛下,你不必如此。如果注定我非要成为祭品,我又怕你作甚?医治太子,得完全看的心情好不好……” 罗迦心里一震。这个女孩子,她不是傻子,治太子,好也罢,差也罢,能活下去的机会,都非常渺茫。有谁能说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就算是罗迦,也不行!没有道理,把祭品养到18岁,还会放了的道理,这在北国的历史上从无先例。 罗迦终于走了出去。 门,关上。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还有春日的阳光。一切,本是风平浪静的,这一刻,却有一种紧张的气息在四周扩散。 芳菲这才细看床上躺着的男子,他本是闭着眼睛的,此时,却忽然睁开,看她一眼。 “芳菲,你就是芳菲!” 她淡淡地,见过一面的人,认得也不算太稀奇。自己也早就认出了他。 “芳菲,你变了模样。” “谁会不变呢?” “我是说……”他咬咬嘴唇,眼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你变漂亮了。” 她一怔,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一句话,觉得如此奇怪。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救你!” 太子的目光有些黯淡:“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来这里,不过是我父皇不甘心而已。其实,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芳菲没有做声。 “我是北国的太子,皇储,自然会知道神殿的秘密和祭祀的传统。我在宫廷里时,天天数着死亡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只是,你,你……”他声音微弱,并不再说下去。 芳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说,自己一个健康人,也这样数着死亡的日子,那种滋味,他明白! 她看着他眼里那种深深的同病相怜的怜悯,心里一震,就如八年前那一个红苹果,那是生平唯一一次有人向自己示好;也是唯一一次,有人怜悯自己。 怜悯。 她忽然站起身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一怔,看着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乌黑长发的白衫少女。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被抓住手,像触电一般。 她的手按在他的脉搏上,许久才放开,退后几步,仔细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太子苦笑一声:“芳菲,我病入膏肓,多少名医诊断都无效,你不用白花心血了……” “名医关我什么事情?我要怎么治是我的事情……”她的语气十分清淡,却又是急切的,想要压抑自己心情,却终究是个不涉世的少女,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乌黑的眼珠子转动,露出一种热切的光芒,似在自言自语:“我知道有一种药叫做凤凰石……” 她看向太子,却发现他又闭上了眼睛,一点也没有急切和期待之意。他是罗迦的儿子,可是,他和罗迦是相反的,一冷一热,仿佛他更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历经沧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提不起精神了。 他已经卧床多久了?所以,连任何的信心都消失了? 芳菲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好奇。这一刻,她也如太子一般,就像自己在神殿里被封闭得太久了,许多时候,也是这样的万念俱灰。 “太子,我会想法医治你!” 他竟然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来:“芳菲,我想求你一件事。” “啊?什么事?” “不要把我的真实病情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回皇宫了。”他看看窗外,繁茂的树林,飘荡的花香,语气十分奇怪,“如果我最后能死在这里,也算不错了。至少,这里是清净的。” 祭品逃亡7 芳菲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他已经不再说下去,淡淡道:“你出去吧,把我的侍卫李奕叫进来。” 芳菲没有再问,真的出去了。 门口,站着一名侍卫。这是芳菲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佩长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李奕急忙低下头,微微一礼,声音十分温和,仿佛具有一股天然的亲和力和忠诚的品质:“见过公主。” “太子叫你进去。” 芳菲只回了这几个字,她微微皱眉,大祭司那一堆草药,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太子的病,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 在门口,她迎上罗迦的眼神,充满了警惕。自从目睹了大神们胸口扎着的针刺,罗迦看她的眼神总是这样。 他迫不及待:“芳菲,太子的病情怎样了?你能不能治?” “我没有那些药。” 罗迦愤怒叫起来:“你不能治就不要找许多借口。” 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陛下,是不是我不能治,你马上就会处死我?” 他一愣,下意识地说:“当然!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能治好,多少还有个万一,要是治不好,芳菲,你应该知道,就连万一也不会有。” 她并不因为这样残酷的坦率而悲哀,反而眼睛亮了一下:“陛下,这个万一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得看你!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到时,你是否能说服大祭司?” 这个小魔鬼,她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生怕先吃了亏,凡事,都要先想到自己的利益,讨价还价。 “芳菲,朕才是北国的王!其他,任何人都不是!” “大祭司,他不如你?” “芳菲,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罗迦有些急切,毕竟是爱子情深:“芳菲,你必须尽力!除了这一点,北国的规矩自然有它的理由。” 她笑起来。抬头看看这森严的神殿。这里,本来是男子止步的地方,但是,近日,轮番受到挑战,安特烈、罗迦,然后是太子,甚至太子殿下的侍卫李奕…… “陛下,北国的规矩,看来也不是那么牢不可破呀。” 罗迦微微有些面红,又气又恼,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个女孩子气得跳脚,却又无从反驳。这些,都是意外或者情非得已。安特烈自不必说,但那名侍卫,却是太子非要坚持的,因为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离开了他,太子就不会同意。 但是,无论有千万个理由,神殿的神圣总是受到了挑战,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看着芳菲的背影离开,轻盈的,如一只小鹿,却并不再回头。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再一次感到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明知要死,其实,就谁也不用怕了。这个小东西,她本是与世隔绝,是到哪里学得如此老奸巨猾的?他再一次感叹,除非她生性邪恶,否则,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他转身,快步走进去。 李奕躬身行礼,低声说:“陛下,太子殿下刚睡着。” 他挥挥手,李奕无声地退在一边。 罗迦在儿子床头坐下,看着儿子十分衰弱而疲惫的面孔。在一众儿子里,这个孩子最像自己,英武勇猛,而且喜好读书。但是,自从这种不知名的怪病缠绕上他后,他就慢慢消失了自己一切的活力,生气勃勃的生命也在减弱,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连站立都无法了。 太子忽然睁开眼睛。 罗迦惊喜道:“你醒了?” 太子的声音十分微弱:“父皇,您不用白费心血了。芳菲也是没有办法的。” 罗迦十分肯定:“有!她一定有。你放心,她不敢不尽力。” 太子的目光十分奇怪:“父皇,如果她没治好我,是不是她就要死?” “对!”罗迦知道儿子天性仁慈,毫不犹豫道:“所以,你若想她活着,你就必须好起来。” 祭品逃亡8 太子苦笑一声,摇摇头,对于北国的这个可怕的规矩,无话可说。当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简直不可思议,曾经也暗地里想过,若是自己登基了,大权在握,有朝一日,一定要废除这个陋习。 只是,还没来得及成为改革的先行者,自己就已经如此了。 他十分虚弱,不愿意再说话,闭着眼睛,又陷入了浑浑噩噩里。 药房里。 芳菲坐在一只火炉前,盯着一锅子沸腾的水,那是一种黄色的药汁。是多种药物加上蝉翼的混合物,沸腾出一种奇怪的颜色。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此时,已经完全忘却了自己救人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解决一个难题,摩拳擦掌,心痒难骚,这于她,是一个从未遇到的难题,不解决就太没有成就感了。这是她许多年来在神殿唯一的一点乐趣,连以什么为筹码继续和罗迦讨价还价都忘了。 夜色,如轻纱笼罩。 太子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这是一片静谧的世界,月光静静地洒下来,跟外面的世界形成迥然不同的两面。这一刻,方感到静谧。这许多年来,宫廷的生活,每一天都是惶恐不安的。只是,这些话,连父皇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以太子的尊贵,高枕无忧。但是,其中的微妙紧张处,谁能知道? 这些话,他甚至从不敢对父皇说,他怕自己的父皇!从小就惧怕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强悍,战无不胜,在文武大臣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无人敢在他面前阳奉阴违,装神弄鬼。也因此,他对自己的继承人,给予了太大的厚望。可是,他却不知道,继承人,并未秉承他骨子里的强悍,而是另一种软弱。 眼皮沉甸甸的,却毫无睡意,他略微有些遗憾,这些话,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对任何人说,自己所信任的,不过一个李奕而已。但是,就连李奕,他也不敢说。 悄无声息,一个白纱衣裙的少女走进来,唯有身上那种淡淡的芬芳,略带苦涩,仿佛是一种药香。她的身上,总是有股这种淡淡的味道,却令她整个人,显得更为清新。 四周静悄悄的,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看着她慢慢地走近。月光下,她仿佛穿着一双白色的奇怪的鞋子,又像什么都没穿,只在脚上缠了一层薄纱。他忽然对一双鞋子起了莫大的兴趣,他想,等天明时,自己一定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 她靠近。她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既不像他见过的宫廷女子那样摇曳生姿,也不是普通人的毫无章法,而是不缓不急,一步步都很沉稳,一步步又都很轻盈。 他惊奇起来,仿佛这是生病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件趣事。 她已经走到床边,他不经意地闭上了眼睛,只留一线。她忽然伸出手去,慢慢的,那是往他咽喉的方向。 这个女孩要干什么?看她的手势,那是要勒死自己么? 他依旧没有喊叫,忽然眼睛睁开,看着她。 那双明媚之极的目光也看向他,这一刻,月色如水,盈盈其间,带着那么强烈的好奇和小小的恶作剧,他甚至能从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多么奇妙的事情,他从未在这样的夜晚,和一个人如此目光相对。 她的手果真落了下去,是在他的颈上,软软的,却不似要谋财害命。他被这少女的手弄得痒酥酥的,麻麻的感觉,沙嘎了声音,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移动,从前往后,然后,慢慢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手停留在后脑勺的那块骨头上。 他忽然能听到摩挲下,那种细微的咯咯的声音,是自己的骨头里发出来。 然后,那双手离开。幽幽的,淡淡的体温不见了,他竟然微微觉得失望,慢慢地坐起身,靠着床头,在黑夜里看着她。 她已经迅速退开几步,站在窗边,跟他隔着好几尺的距离。 “芳菲,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你不是生病,你是中毒了……” 他一震,声音微微有些恼怒:“你不要胡说,出去,马上出去。” “你这是一种慢性中毒,下毒者用了一种很罕见的药引,一般的医生是查不出来的。我也是偶然从书上看到过这样一种案例才知道的……” “芳菲,你出去!” 祭品逃亡9 她一怔:“难道你不想活命?” “我有没有中毒,我自然清楚。你不要危言耸听,马上出去。我不需要你替我治病。大祭司都没把握,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办法?出去!” 芳菲只是微微惊奇,却不生气,慢慢地走向门口。她走时,脚步还是那么轻盈,一地的月光照亮她的背影,他只看到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垂散在白色的袍子上,如一只优雅的小鹿。 他忽然想叫住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她的脚步却停下来,身影对着他:“太子,我救你是因为当年只有你不嘲笑我,你给我一个苹果。” 在他的错愕里,她轻盈的身子已经出去。屋子里瞬间变得那么空荡,唯有月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跌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的小女孩,抱着巴沙木的大树,哭得那么可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当年的丑小鸭,长成白天鹅了么。他忽然很想叫住她,再给她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却开不了口,无限凄楚,芳菲,她其实是一个祭品。他同情她,就如同情此时的自己。一个苹果,对她有何益处? 清晨,迎来这一个春天最灿烂的阳光。 芳菲端着一碗药汁,她面上蒙着一层轻纱。那是大祭司的命令,他忽然想起了她是圣处女公主,所以一定要她如此。 她刚进去,就见桌上放着一只红色的苹果。她觉得好奇,看了一眼,太子慢慢坐起来,见她已经揭下了面纱,晨光下,少女新鲜的面庞赛过桌上的红苹果。他的语气里微微带了一点笑意:“芳菲,你喜不喜欢?” 她好奇地拿起来,那是一只用红色的水晶雕刻的苹果,栩栩如生,摸到手里,甚至错觉隐隐有一丝苹果的香味。这是他连夜令李奕去带来的,是他小时候最珍贵的玩物之一。 “太子,这是送给我的?” “嗯。” “为什么?是当我的酬金?” 他微微一笑:“算是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微笑,那么和煦。她以为看花了眼,果然,很快这丝微笑就消失了,面色露出原本的憔悴,略略有些惊惶:“芳菲,你昨晚那些话,不要对我父皇说。” 她用眼神示意为什么,他却不答,这时,听得脚步声,是侍卫李奕的通报:“陛下驾到。” 太子面色一变,立刻躺了下去。 芳菲将红色的苹果放到大袍子的口袋里,退后一步,看向门口大步进来的罗迦。 罗迦走进来,见芳菲的头纱放在桌上,微微皱眉:“芳菲,你为什么不戴上面纱?” “反正你们都见过我的样子了,戴不戴又如何?” 罗迦微微恼怒,又无心去跟她纠缠这些小问题,只见屋子里一切如常,儿子依旧是昔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丝毫也不见好转。他皱着眉头,看向那碗药汁:“这是什么药?” “我新熬制的。” “太子能不能痊愈?” “不知道。” 她端着药碗走过去:“太子,请服药。” 她连续叫了几声,太子都无动于衷。她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太子殿下,请服药。” 太子忽然睁开眼睛,一伸手,就将她的药碗扫落在地:“不喝不喝,滚出去……” 药汁打翻在芳菲的脚边,溅起来,滴滴在她白色的袍角,形成星星点点的黄。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这么诡异,面色变化得这么快。却也无动于衷,转身要走。 祭品逃亡10 罗迦皱眉:“皇儿,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微微喘息:“父皇,你叫这个黄毛丫头滚开,我根本不相信她的医术,北国那么多名医都不行,她算得了什么?她不过是滥竽充数,根本不可能治好我,你叫她滚……” 罗迦见儿子的语气压抑不住的暴躁,明显是对自己的病情感到了绝望。他只能好生抚慰儿子:“芳菲虽然没有实际经验,但是,她学识广博……” 是芳菲的声音:“我医治了神庙里所有生病的动物;还有一些来祈祷的病人,从无失手。我有经验……” 太子打断了她的话:“你把我比作动物?” 罗迦见儿子如此,急忙说:“芳菲,你先下去。”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门上冒出汗水,仿佛在说,你可以质疑其他,但不能质疑我的医术。 太子的声音更是尖锐,又气喘吁吁:“滚出去,滚……” 罗迦见她倔强地咬着嘴角,怒道:“芳菲,你难道没有听到太子的话?” 她咬着嘴唇,摇摇头,很是失望:“陛下,我好歹也是‘公主’!怎么,你已经忘了?你也好,太子也罢,至少,也该对你们大神的祭品有个起码的尊重。” 罗迦面色倏变。芳菲却并不看他,放下药碗走到门口,话却是对太子说的:“药在那里,你爱吃不吃。”然后,转身就走了。 她走出去,看看外面升起的朝阳,摸摸兜里的红苹果,太子,他就跟他的父皇一样,也是两副面孔的变色龙。她摸出那个苹果,毫不犹豫地就扔了出去,落在密密的的草丛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门一合上,一切清净起来。 太子微微喘息,轻叹一声:“父皇,你不必为我多操心了。” 罗迦见儿子如此,更是焦虑:“你放心,如果芳菲不行,我就另换他人,总要治好你。”他声音也微微恼怒起来,“芳菲这丫头,朕总觉得她没有尽力……” 太子淡淡道:“她本就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丫头,吹牛而已。能有什么真本事?而且又没什么礼貌,我看到她就不愉快,父皇,你最好换个人。我真的看不出她有什么把握能治好我。” 罗迦见儿子对芳菲完全不感冒,他心里对芳菲的医术本就没有信心,又恼怒,又郁闷,见儿子又闭着眼睛睡着了,只得恨恨地走出去。 他一走,李奕才又端着一碗药进来,压低了声音:“这是公主为你准备的。” “啊?还有?” “她交代了我,说给你一天服用2次。” 太子看向门口,黯淡的眼神微微有了一丝笑容,端过碗,一饮而尽。 还有三日,就是祈雨大会了。 罗迦正在和大祭司商量一些细节,只见一名侍从匆匆而来,面无人色:“陛下,不好了,太子吐血了……” 罗迦大惊,起身就往太子的房间赶去。 走道上,已经站满了侍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一见罗迦,急忙让开一条路。罗迦冲进去,只见李奕正扶住太子,满面惶然。 太子的嘴角满是血迹,一手按在胸口,剧烈的喘息,再一张口,一口黑血又喷了出来,眼神逐渐散乱,竟似马上就要死去。 罗迦大惊失色,抢上一步扶住儿子:“皇儿,出什么事情了?” “父皇,我,我不行了……” 罗迦心里一沉,想起芳菲,想起这几天,太子全是服用的她的药?他暴怒:“来人,将芳菲带上来……” “父皇,不关她的事,她也只是医术不好……” “她不是医术不好!”罗迦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邪恶的小东西,她是报复,她在报复!自己早该提防她的,却不料她竟然如此快就下了杀手。 祭品逃亡11 “来人,快来人……” 几名御医侯在门外,一起战战兢兢地冲进来,一看太子面如金纸,仿佛随时就会咽气,谁也不敢上前自告奋勇。 罗迦又怕又绝望,一伸手就抓住一名御医的脖子:“你快救救太子……” “陛下,臣死罪,臣无能为力……” 他反复只能说这两句,其他御医也一起跪了下去:“臣等无能为力,请陛下恕罪……” “滚,滚出去,你们这些庸医。” 罗迦的手一沉,只见儿子竟然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也不知到底是死了还是晕了,他狂吼一声:“快去带芳菲,将那个邪恶的小奴隶带上来……” “陛下,公主这两天都没露面了。” “陛下,臣等不敢接近圣处女公主的寝殿。” 跑了?难道这个小奴隶已经逃跑了?罗迦一脚踢开一名侍从,转身就怒气冲冲亲自往神殿而去。她躲在那里,侍卫不敢去,自己也不敢?要是抓住她,立刻就要扭断她那张邪恶的脖子。 门口,值守的一名年老女仆尚来不及通报,已经被罗迦一手推到一边,重重一脚就踢开了那扇厚厚的大门。 书桌前放着一本大大的书,颜色已经非常古旧,破烂不堪,很多虫子咬噬的痕迹。芳菲眼前一花,来不及反应,脖子已经被一把掐住,双脚离地,几乎是被整个人举了起来:“邪恶的小东西,朕当初就不该饶恕你,你竟然敢毒害太子……” “我没有毒害……太子……”她的声音被扼杀在咽喉里,咯咯的,像一只鸡,被杀得半死,扑棱着翅膀,做着最后的反抗。 “说,你为什么要杀太子?他跟你有什么仇怨?朕本来曾想,若是你尽心尽力,就对你额外开恩。没想到,你邪恶至斯,如此狠毒……朕今天就杀了你这个亡国孽种……” 她的眼球微微突出,翻成一种可怕的白色,所有的辩解被堵在喉头,只是腿做着最后的挣扎。在她的旁边,是一只绿色的大盆子,里面装满了水,浸泡了一大堆不知名的绿色的植物。罗迦一时不慎,她的腿胡乱蹬着,终于碰翻了盆子,只听得“咣当”一声,一盆水全部浇在罗迦的身上。 罗迦受此一淋,浑身如落汤鸡一般,手不由得一松,芳菲重重跌倒在一滩水里。这一缓气,芳菲顾不得浑身的生疼,从地上站起来就要逃命,可是,她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 罗迦伸出手,一把揪住她:“小孽种,你还敢跑?” 骨头,仿佛要被他生生扯断。芳菲大骇,眼睛一黑,几乎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马上就要死去。 “饶了我……陛下……我没有给太子下毒……” “朕再也不会相信你这个狠毒的小魔鬼……”罗迦一用力,双手眼看就要掐下去,当场结果了她的性命。 芳菲闭上眼睛,一股死亡的黑色罩上头顶。她想,自己还是圣处女公主,罗迦,就算他是皇帝,他也没有资格杀死自己。大祭司呢?大祭司在哪里?自己就算要死,也是被大祭司放在火上烧死,而非是在这里被死刑处死。可是,这些辩解都被堵在咽喉,冒不出来,却忽然觉得喉头一松,她奇异地睁开眼睛,只见罗迦的双手松开,手剧烈颤抖,身子也在颤抖,牙齿格格作响。他有寒症,这些日子为了干旱和儿子的绝症,每天处于极度焦虑之中,人十分消瘦,又遭到那一大盆水泼,浑身湿淋淋的,不知不觉,寒意已经浸透他的全身。 “冷,好冷……朕好冷……”他身子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下去。 芳菲虎口逃生,夺路就逃。他被撞得身子一歪,几乎倒在地下。 像绝境里的一根浮木,罗迦一把抓住她,狠狠地抱在怀里,牙齿咯咯作响:“冷,好冷……朕要冷死了……” 她大骇:“放开我……” “冷,好冷,救我……” “你该死,活该。你怎么不马上去死……” 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陛下……”芳菲此时已经觉察出他的手再也没有了那股杀气,却还是禁锢着,狠狠地将她往他的怀里抱,仿佛要将她镶嵌进自己的怀里。 她用力一推,罗迦再也抵挡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手脚抽搐。 芳菲立刻逃开几步,正要夺门而出,却听得他的凄厉的声音:“冷,朕冷死了……芳菲,救我……” 祭品逃亡12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忽然记起小时候见过的那次。在被囚禁到北国的途中,罗迦寒症发作,也是这样。 “别走,芳菲,别走……冷,朕好冷……” “不,谁叫你先想杀我?”她有些幸灾乐祸,又小小地鄙夷,“你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听不见我的求饶?罗迦,你去死吧,你本来就该死……”她眼珠子一转,“太子要死了,你也要死了,等你们都死了,北国就天下大乱了……” 罗迦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根本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双腿再次抽搐几下,浑身筛糠一般,不停地打着摆子。 这个不可一世的暴君,现在就如一只穷途末路的野狗。 芳菲心有余悸,待要走,却又忍不住好奇,犹豫片刻,还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直到确信他无害了,才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动得很奇特,果然是寒症入骨的表现。 她暗暗松一口气,老天有眼,救了自己一次。也罢,这个老家伙,死就死了,懒得管他。 她重重地扔开他的手,起身想走。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方才的凶暴已经彻底消失,像一头被扒光了牙齿的老虎,可怜兮兮:“芳菲,冷,朕好冷……” 正是这一犹豫,她丧失了举步就走的机会。求生的本能下,他忽然跳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手一伸,将她拖在身边,紧紧搂住,牢牢地,她完全不能挣扎。 芳菲大骇,只觉得那双手箍在自己腰上,越来越用力,仿佛想把自己彻底揉碎了,放进他的胸膛里。 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他本就雄伟,又凭着一股求生的意气,她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完全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柔软的身子贴在怀里,可还是冷,入骨的寒冷。他完全是无意识的,依靠着怀里的女孩,仿佛她是自己的救命之星:“芳菲……你帮我,帮我拿棉被,生火,生火……” “不!” “冷,我好冷,你帮帮我……我的小东西……” 也许是这一声“我的小东西”,芳菲一愣,明知不该,却还是挣扎着站起来:“陛下,你放开我,我扶你上床……” 他第一次变得十分听话,仅存的一点意识里,无条件地服从着芳菲,被半拖半拉,弄上了芳菲的木床。来自波斯的精致地毯铺开,芳菲又拿出冬日才用的两条厚厚的锦被一股脑儿替他盖上。可是,依旧无济于事,他额头上滚滚地冒出汗水,却是冰凉的,身子也是冰凉的,整个人,如在一个大的冰窖里被炙烤出水来。 芳菲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那是一种医者的本能和好奇,她伸出手,摸他的额头,触摸到的汗水竟然如冰一般。她微微皱眉,正要转身,他如猛虎一般,一伸手就拼命拉住她:“冷死我了,冷死我了……”芳菲敌不过他疯狂的拉拽,身子跌在他怀里,生生被他拖上床。 芳菲骇然,用力拨那双宽大的手掌,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像小时候一样替他暖身? 可是,这双大掌如一副铁链子,紧紧栓住她,她完全脱离不得。他只是不停呻吟:“冷,朕好冷……” “疯子,无耻,你放开我……无耻的北皇,无耻的罗迦,你放开我……” 迷迷糊糊里,罗迦死命地抱住这温暖的胴体,一点也不许她挣扎开去,那么柔和,如一缕阳关洒在身上,正是生命最需要的灼热和能量。 两人被捂在被子里,暗无天日,芳菲几乎快要窒息过去,惊骇得不敢出声不敢呼救,这和小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她还是小孩子,还不懂得羞涩。可是,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快到十八岁的少女了,如此被一个男子抱着,被他铁箍一般的胸膛所坚硬地抵着,像贴着一面大山,自己那么渺小,根本翻不过去。 极品逃亡13 她被捂得快窒息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挣扎累了,竟然昏昏然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夕阳从天窗照射下来,昏黄的,很是暧昧。 她发现自己的白纱袍子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立刻就跳下床,迅速翻了一件整齐的换上,如终于逃脱了猎手的羔羊,浑身舒畅。 这时,才借着昏暗的光线睁眼看床上那张露出的脸:快要扭曲的五官,依旧是一张那么彪悍俊美的面孔,如盛年的阿波罗。再往下是宽阔的胸膛,三十七岁的罗迦,正是一个男人最强壮的年华,可是,他却被这病疾缠绕,如一头绝望的野狼。 她眯缝着眼睛,些微有小小的得意,自言自语:“陛下,你竟然还没能痊愈。呵,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不让你这样的恶人随心所愿。” 他不知是不是在迷梦里听见了她的话,露在外面的手瑟缩一下。 她想起他之前的残暴,不由分说的那种疯狂,冷笑一声,罗迦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什么父皇,什么北王,都是鬼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己就如一只小小的蚂蚁,他想捏死,就随意捏死。 “罗迦,你总说我狠毒。其实,若论狠毒,谁及得上你之万一?” 他的手还露在外面,无意识地,又抖动一下。她上前一步,拉了被子,将他整个人,连头也彻底蒙住,也不管是不是会捂死了他。 “罗迦陛下,你寒症入骨,我本是懂得一点救治办法的。可是,我怎会救你?也罢,你也该体会一下,什么是等死的滋味。” 怜悯?怜悯的施与,再怎样也轮不到罗迦,何况,她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怜悯的因子。 残阳,照在窗户上,却无法穿透,一地的昏黄。 罗迦慢慢睁开眼睛,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少女的身子伫立在窗边,只能看到瀑布般的乌发。记忆模模糊糊,似有那么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像在做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是那个肥腻腻的小猪仔,大脑门上满是笑容:“父皇,我难道不是美人么?”那一刻的感觉,终身难忘。 但是,他却不知是幻还是真。眼前的少女,她衣着整洁,没有丝毫记忆中的慌乱。这一刻,那么奇怪,他的视线忽然想穿透那轻柔的白色袍子,看一看,是否还是多年前那小小的可爱的身子,肥腻腻的,如一头光滑的小猪仔。可是,那分明是窈窕的身子。不是了,再也不是当初可爱的孩童了。他猛地摇摇头,似要挥开这些无稽之想,幸好,目光扫了一遍,到处都是整洁的,也没有任何撕碎的衣襟碎片。他想,那肯定是一场梦,是自己梦错了。自己绝不会碰到那个可恨的小魔鬼——别忘了,她是圣处女公主,不可亵渎!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芳菲慢慢回头,微笑里带了一点讥诮:“陛下,你终于醒了?我给你准备了药。” 他惊喜地坐起来,赤裸着上身:“这药能治疗朕的寒症?” “不能!我想毒死你!” 他忽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几乎要跳起来。满面怒容:“芳菲,你你……” “我什么?” 他颓然地,浑身疲软。这时,意识慢慢理智起来。自己发病中,她都没趁机加害自己,又怎么可能故意去毒害太子?何况,太子痊愈与否,还是她能否逃生的一个重要砝码。 心里终究还是怯怯的,竟然怕得到噩耗,好久才问出来:“太子怎么了?” “我打听了,还没死。” 他大喜过望,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喜悦,端了药,正要喝,听到她讥诮的声音:“喝了?真的要喝?就不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放在桌上。 “芳菲,朕这寒症,能不能痊愈?” 芳菲咬着嘴唇,能不能呢?这得看他的条件,不是么? 那丝小小的狡黠,纤毫不差地落入罗迦眼里,这个小小的,狡猾的人儿。他内心里长叹一声,自己怎忍心将她放在火上?怎忍心?甚至先前盛怒时掐住她的脖子,都觉得后怕。 他忽然低声说一句:“芳菲,你恨朕么?” 极品逃亡14 她不假思索:“恨!” 怎会不恨?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是被他注定的。就算是略有昔日温情的感激,也被脖子上的勒痕所全部斩断。 他忽然觉得心跳,老是有种可怕的错觉,想起那小小的,腻腻的身子,被抱在自己怀里。他这才想起,自己自从操心祭祀和祈雨以来,为表诚心,远离皇宫和妃嫔,已经许久不近女色了。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再一看芳菲,但见她白袍轻柔,完好无损,又松一口气。尤其是她那大大的脑门,明亮的眼睛,还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小猪仔,只有说出那一个“恨”字时,眼里全是愤怒的色彩。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就喊她:“芳菲,你过来。” 她却依旧盯着他,眼里满是谈判的筹码。 “芳菲,你还想不想活下去?” “芳菲,你治好了太子,也许有万一逃生的可能;芳菲,你治好了朕,你再多万一逃生的可能……”她模仿着他的语调,惟妙惟肖,“瞧瞧,陛下,你不能老是把别人当成傻瓜。纵然治好了你,同时又治好了太子,我也不过是万分之二逃生的机会。于我何益?你再算算,如果死一个北皇陛下,又死一个太子,我芳菲就算死了,也不亏了……” “住口!” 她果然住口,吐了吐舌头,似很是为自己的发现而欣慰。 罗迦看着她满脸“我赚到了”的神情,哭笑不得,想了想,才严肃道:“芳菲,你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怎么没有?说不定,你喝下去的这一碗就是剧毒,为了保命,你难道不会求我?我难道不会借此要挟你?” “不要胡说!”罗迦也不知为何,听着她这种语气,仿似认真又似开玩笑,他听着就不舒服。这个小东西,她本就是邪恶的,也不见得就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转了转,没有再说话。 她有点好奇:“陛下,你怕了?” 他怫然不悦:“朕怎么会怕你这些小孩子的伎俩?” “哼。” “芳菲,以后不许这样胡说八道了,有时你并没干这些事情,朕也以为你是个坏孩子。” “哼,你不一直以为我是个坏孩子么?” 他没好气,能在大神像上扎针的,难道是心术很正的女孩子么?幸得大祭司不知道。若是大祭司知道了,绝对不会饶恕她。 她也觉得微微的好奇,咬着嘴唇,低声问:“那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大祭司?” 罗迦怫然道:“北国,是朕的北国!朕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依旧咬着唇,微微地笑,看呀,罗迦就是这样。容不得半点的违逆,哪怕是大祭司。这表示什么呢?他和大祭司之间的矛盾? 罗迦却转了话题,追问:“芳菲,你快说,太子的病究竟有没有希望?” 她摇头:“陛下,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是圣处女公主的寝宫,天快黑了,你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罗迦怔住,差点犯了大忌。床上如有烧红的烙铁,他几乎跳起来,随意抓了自己散乱的袍子披上,掉头就走。急匆匆如一个逃犯。 芳菲咬着嘴唇,差点笑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罗迦的狼狈,多可笑啊,这个虚伪的北皇陛下,好处都被他盘算完了。自己终究不过一死,又怕他作甚? 祭品逃亡15 他忽然又停下,转过身:“芳菲,朕把那些书都还给你。” 她一怔,没有再笑。 他眼神有些慌乱:“芳菲,朕把那些书都好好放着,马上令人给你还回来。” “陛下,你是要我感谢你?” 他背转身子,没有再说话。“不,是朕要感谢你!” 罗迦急匆匆地来到病房,周围人面露喜色,尤其是李奕,他迎着罗迦,小心翼翼:“陛下,太子殿下已经醒了。” 罗迦大步进去,只见太子果然已经醒了,嘴唇也消失了病发时的青紫,但眼神却十分迷茫,无精打采的。 他欣喜地问:“皇儿,芳菲的药果然有效?是她治好了你?” 太子摇摇头,完全没有丝毫的欣喜。 罗迦很是意外,赶紧为他鼓劲:“皇儿,你放宽心,也许芳菲真有奇效。她一定会尽力医治你。” 太子疲倦地闭着眼睛,罗迦见儿子困怠,只好说:“你先休息着,慢慢将养。” “多谢父王。” “最近宫里有些急事,朕必须马上回去处理。” 太子本想问一声是什么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打住,只看着父亲的背影离去。 直到罗迦的背影完全消失了,太子才又睁开眼睛。此时,他的目光就多了许多精神了,出神地看着桌上的大玉碗,里面刚刚装过褐色的药汁。他想,它果然是神奇的。 脚步无声,他却准确地听出来人是谁,笑意在嘴边更加深浓,当然,神奇的其实是她! 可是,这脚步却没有再往前,只是停留在门口,声音也是淡淡的,在问卫士:“那些药,有按时给太子服用么?” “有。多谢公主。” 她往里看了看,似是无所谓,转身就走。 他在里面,听着这脚步竟然不进来,心里有点奇怪的小小的难过,不禁出声:“芳菲,你进来。” 她慢慢走进去,看他已经坐起来,眼里竟然露出充满活力的神采。他由衷地低声说:“芳菲,谢谢你,你的药真有效。” 这个太子,真不知在演什么戏,他和罗迦一样,都随时可能翻脸。她淡淡摇摇头,又要出去。 他脸上带了笑意:“芳菲,你治好我,父王会不会答应你什么条件?” 她没好气,想起罗迦差点勒死自己的那一刻。那是药效起了作用,驱除了他体内的第一层毒。但罗迦不分青红皂白,几乎要了自己的命。 “托太子殿下的福,我差点没被勒死。” 太子看着她脖子上残余的痕迹,好生惊奇:“是父皇?他?”他一转念,明白了过来,声音更低,“芳菲,对不起,害你这样……” 芳菲想起他上一次送红苹果后的突然翻脸,没有人时,他总是一副拼命讨好自己的样子;可是,罗迦一来,他便是恨不得马上让自己消失的样子,真不知在捣什么鬼。她漠然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要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比你的父皇更加讨厌……” 太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眼神也黯淡下去:“芳菲,我是情非得已……” 她一个人在神殿里长大,除了罗迦所谓的“邪恶本质”,许多年根本不接触外人,所以完全不能明白太子到底有什么“情非得已”,也不想知道。 “芳菲,我还收集了许多苹果,还有蓝色的,你若喜欢,我下次送给你……” “不,我不喜欢,太子殿下,抱歉,我已经把那个东西扔了。” 他一怔,反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苹果就和你一样讨厌。” 他苦笑一下,从未听过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她呀,也算得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掀起眉毛,眼里充满了一种崭新的生机,那是自己—— 又新奇,觉得面前这张脸庞,竟然比那个红苹果更加鲜艳。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孩儿,相反,因为见得太多了,反倒觉得这白皙的大脑门,生气的眼眸,别有一种令人雀跃的美。那么活泼,充满生机。 芳菲警惕地看着他奇怪的眼神,忽然发现,这个病怏怏的男子,那股颓废的死气一旦退却,满脸便露出青年人特有的朝气,甚至俊美——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虽然带着一股子文弱,却真有种罕见的美貌。 这个男人,竟然是如此俊美。她面上一红,心里咚咚咚的,像一只小鹿在跳。那么奇怪的感觉,也陌生,是生平也不曾有过的。 “哈哈哈,表哥,你醒了?” 一个人如一阵旋风一般,门口的侍卫根本没法阻拦他,他已经冲进来,直奔太子床前,正是安特烈。 李奕正在门口,急得抓耳挠腮:“安特烈王子非要闯进来……” 太子不以为意:“你们也阻挡不了他。” 祭品逃亡16 李奕退下,芳菲随着他,连告辞也没向太子说一声,就已经走到门口。安特烈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芳菲,是你治好了表哥?哈哈,表哥,芳菲医术高明,就是她治好了我的蛇毒;现在又治好了你,她可是我俩的救命恩人……” 太子似笑非笑:“安特烈,你先放开芳菲。” 芳菲一挣扎,甩脱了自己的手,看着疯疯癫癫的安特烈。他金色的头发还是略微凌乱,华丽的衣裳倒是整洁了,佩着宝剑,更显得风流倜傥。 太子不经意道话:“安特烈,听说你父皇已经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你还不回去?” 他正被这事所困扰,苦着脸:“唉,我正是为这件事郁闷。若非如此,我就留在北国,来个英雄救美……” “不过,我已经听说了,那个女孩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她的小像。若非我长时间生病,也许,那个女子就不会跟你定亲了。” 安特烈大喜,能得太子表哥如此青睐,那个美女只怕是名不虚传。他眼珠子一转,低声问:“你说,她的美及得上神殿的公主么?” “你是问,她会不会比芳菲更美?” “芳菲不算。” “怎么不算?她是这里唯一的公主。” 芳菲自己回答:“因为我又不是神殿最美的女子。” 安特烈一拍手:“芳菲,这可不是我说的。要是那个美女像你,多半就徒有虚名了……唔,生什么气嘛,你本来就不怎么漂亮……” 芳菲转身就走,安特烈要叫她,却被太子使了眼色阻止了。 目送她气咻咻地离开,太子这才看着那个口无遮拦的表弟,很是无奈:“安特烈,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多少经过一点大脑?” “奇怪,我哪一句话不中听了?” 安特烈兴致勃勃,低声问:“表哥,你说,芳菲是不是不会再被处死了?” 太子摇摇头:“我不能做主。” 他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还是太子,这一点都办不到?以后谁还敢救你性命?” 太子脸上微微有些不悦,这个安特烈,他自己长不大,说话也永远不经过大脑。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门口人影一闪,正是芳菲,原来,她还没走,正躲着偷听。 安特烈也看见了她,干脆大声说:“芳菲,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舅舅该饶了你吧?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芳菲也紧张地盯着太子,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来的目的,原就是期待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实在的承诺。 太子轻咳一声,安特烈浑然不觉他的眼神,依旧眉飞色舞:“表哥,你好了,你是太子,倒说句公道话,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我已经看到外面的广场上在收集柴禾了,难道你眼睁睁看着她被……” 芳菲面色大变,她知道那个广场,在神殿的外面,非常大,足以同时容纳一两万人,正是狂欢节燃放火堆——自然也是祭烧圣处女公主的地方。她想到可怕的命运,身子不由得微微哆嗦,目光充满了求肯,期待太子至少能说出一句令自己安心的话来。 可是,她却失望了,太子只是看着安特烈,神情非常严肃,又愤怒:“安特烈,你胡说什么?” “我……” 他的声音被芳菲打断,她上前一步,走到太子面前:“你说,你父皇是不是还是会烧死我?” 太子严厉道:“芳菲,他也是你的父皇!” 芳菲重重一跺脚:“不,他是魔鬼,你们都是魔鬼,忘恩负义的魔鬼……”她转身就跑,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如果安特烈不说,她还不知道,原来罗迦压根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欺骗自己治好了太子的病,却还是策划着要烧死自己。他要烧死自己! 因这变故,太子和安特烈也陷入了僵局,太子怒道:“安特烈,你还不回柔然?” 这时,门外忽然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三王子,太子在休息,请你不要进去……” 太子面色一变,安特烈面色更是难看,叫道:“糟糕,你三弟来了。” 太子看着开着的窗户,安特烈会意,跑到窗边,纵身跳了出去。门外,李奕等人拦住了三太子,只听得他悻悻的声音:“我只是想去看看太子哥哥。” “对不起,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任何人不得探视。” 门口又是一阵轻微的争执,然后,脚步声远去了。太子松一口气。又隐隐地担忧,明明是神殿净地,为什么各路神仙都到齐了? 祭品逃亡17 神殿西厢。 这是专门提供给北国来祈祷祈福的王孙贵族专用的客房,布置得不算奢华,却非常清雅。每年的狂欢节和祭祀大典,王孙公主,从上到下都会到这里。这里虽然也属于神殿,却和神殿已经隔了两三里的距离,以保持神殿的绝对圣洁。要进入神殿,唯有祈雨的女眷,其他人概不放行。 在第一间主客室内,林贤妃再也坐不住了,从古朴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这些年,她完全是皇后的级别了,只是罗迦为纪念死去的太子生母,拖延着,一直没有立皇后。但她是公认的统领六宫。 她焦虑地看着门口,终于听到了脚步声,立刻迎上去,惊喜道:“陛下,臣妾终于见到您了……” 林贤妃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她善于打扮保养,面色红润,充满了一种妩媚的风情,而且善解人意。尽管她自己也有儿子,但是,在美女层出不穷的后宫,她丝毫也不敢放松,每时每刻都担忧着其他美女的上位。罗迦精力旺盛,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的新宠是谁。但是,林贤妃由于年长,加上儿子护身,地位隐隐也算是统领六宫的。 今日,她那种毫不遮掩的想念和娇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罗迦心绪不好,看在眼里,丝毫也不能感到欣慰。 林贤妃亲热地挽着罗迦的手,嗔怪说:“陛下也不知保重身子,瞧,这些日子不见,憔悴成这个样子,真真是心疼死臣妾了……来人,把给陛下炖的参汤端上来……” 两名宫女急忙捧上冰盒,里面是炖好的参汤,保存得非常好,能闻到香味。 罗迦精神大振,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笑道:“还是爱妃贴心。你怎这么早就来了?” “唉,臣妾见太子殿下生病,这是国之根本,所以想早早来看看。加上姐妹们都想早点出来,虔诚尽心祈雨,望神灵早早保佑我北国风调雨顺……” “也罢,朕必须先回宫处理一些事情,等正式祈雨的那一天再来。就辛苦爱妃先率领女眷们祈福,感动上苍。”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臣妾不辛苦。” 林贤妃又说:“陛下,太子殿下生病,臣妾想去探视。” 罗迦犹豫了一下,太子离宫治病是情非得已,并不想闹得尽人皆知。而且,对外全部宣称是大祭司在诊治,可不敢把芳菲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林贤妃身份不同,又是女眷。而且自己正要离开,由林贤妃去照看,自然就合适多了。 “陛下,太子虽非臣妾亲生,但是臣妾向来视他为己出……”林贤妃言辞恳切,罗迦立即欣然同意。 “多谢陛下。” 罗迦回宫之前,想起一些事情还需要吩咐,又来到芳菲的寝殿。 这一日天色阴沉,两名宫女见了他,正要行礼,他挥手令她们退到一边,只见不远处,白纱的少女坐在一截树桩上,不停地撕扯着手里的花瓣。 “芳菲。” 她头也不抬。 他微微愕然,再叫一声,她还是不抬头。 他只好走到她身边,这个小人儿,又在赌什么气?他语气温和:“芳菲,怎么啦?” 她忽然抬起头,眼神要冒出火来,那是被欺骗的痛苦,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利用工具而已。 “你骗我,你一直骗我……” 罗迦皱起眉头:“朕怎么骗你了?” “你还在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广场上的祭祀火台都已经在搭建了,我亲自去看了的……” “这又如何?” “你根本不可能说服大祭司放了我,你却先骗我治好太子,你骗我……若不是骗我,好,陛下,你敢不敢马上答应我,放了我?” 这个小东西,向来不肯吃半点亏。君王无戏言,自己这次回宫,本来就是要想想办法,但是,她这样威逼算什么?哪有人敢如此威胁皇帝的?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罗迦微微有了怒意:“芳菲,你是北国的圣处女公主,治疗太子本就是你的义务,你根本不应该提什么条件……” “什么狗屁义务?他是命,我就不是命?”她已经被亲眼目睹的火台刺激红了眼睛,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放在上面,活活烧死。那种滋味,那种可怕的滋味……她被折磨得魂不附体,身子里除了怒火还是怒火,从小到大的怨恨,眼前这个伪善狡诈毫无信用的魔鬼,自己注定无法改变的可怕命运。自己早就该想到的,这祭祀是大祭司一手主管,养了十七八年的祭品,哪有那么轻易就被放了的?不会!就算他是罗迦,就算他是北皇,他也根本没有权利放过自己。 可是,他却一直欺骗自己,就如一个诱饵,引诱自己上钩,治疗太子,然后,鸟尽弓藏,毫不怜惜地烧死自己。 祭品逃亡18 她将手里揉碎的花瓣狠狠扔在地上:“你骗我,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太子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这是她唯一能威胁他的,哆嗦着,还存着一线希望,逼他放过自己!就算是为了太子的命,也该放过自己啊。 罗迦不料这小东西情绪如此反复,怒道:“你必须治好太子,这是我北国的继承人大事,凡是北国的臣民都有义务……” “不,我不是北国人,你要我治疗太子,你必须给我个保证,放过我……” “你休得讨价还价,朕从不受人威胁!” 小小的少女,未经世事,哪里是罗迦的对手?她呆呆地看着他那张义正词严的面孔,好半晌才咬牙切齿:“你凭什么?就算我要死,他也得给我殉葬!” “啪”的一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芳菲捂着脸,双眼冒火,怒道:“罗迦,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要了太子的命。我能治好他,也能杀了他,反正左右都是一死……你们都是魔鬼,我要杀了你们这些魔鬼……” 罗迦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 桌上放着一堆新来的医书,太子坐在桌边不经意地翻阅。想起自从那天争执之后,芳菲就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了。也不知是为什么,大病慢慢得到控制,身子略略轻松,却更觉得无限的寂寞。 之前,他长期被潜伏的病毒困扰,一旦发作,窜入四肢,疼得钻心彻骨,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一寸寸的碎掉。以往的医生,都在“病”上打转,所开的药物,都无济于事。直到芳菲出现,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对症下药,自己的病才得以好转。先不说能不能痊愈,单单就是那痛楚的消失,已经足以让自己对她感激万分。没有经历这样的痛苦,便不会明白这种由衷的感激,真真是恩同再造,如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回来。 因此,就分外想见到那个白纱的少女,她的笑容,她的那种轻快的语调,她的身上淡淡的药香……只是,她为什么再也不露面了? 门外,传来李奕的声音,略高:“贤妃娘娘驾到……” 太子一惊,立即回到床上躺好,这时,林贤妃已经袅娜地进来。她慢慢走近床头,态度十分和蔼可亲:“太子殿下,你可觉得好些了?” 太子气息微弱,勉强睁开眼睛:“多谢贤妃娘娘……皇儿,皇儿生病日久,只怕日后不能孝敬父皇和您……” 林贤妃仔细查看他的神色,但见他双目无神,头发凌乱,嘴唇惨白不堪,完全看不出什么好转的迹象。她心里一喜,却用充满了长辈式的关切的口吻说:“皇儿何出此言?陛下说,有神殿的大祭司妙手回春,你一定能好起来。你且放宽心,静养就是了。” “多谢贤妃娘娘吉言。” 二人客气了一阵,林贤妃说:“皇儿好好休养,本宫要去准备祈福事宜了。” “贤妃娘娘好走,恕臣儿病体残躯无法远送。” 林贤妃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只见他依旧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子羸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0。 等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奕悄然进来,才发现太子额头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坐起来,低声问:“宫里都有哪些人来了?” “因为祈福和狂欢节,各位妃嫔和王子公主们都来了。” 太子没有再做声,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说:“芳菲,她是不会再来了吧?” “殿下,她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许再来了。” 他微微失望,又微微恐惧,压低了声音:“李奕,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属下也不知道。但狂欢节上,陛下肯定会来。” 太子微微叹一口气,这一切,还来得及么?父皇,他是否真的会放过芳菲? 祭品逃亡19 药房。瓦罐里飘荡出一股浓郁的药香。 瓦罐旁边,是重新摆放的整齐的书架。所有被搬走的东西,又全部搬了回来,甚至包括哪些冰冷的大神像。芳菲久久地出神地看着他们,尤其是那尊怒目金刚似的纵目神。他眉目高耸,脖子很长,头上结着小辫子,跟她印象里的燕国、北国、柔然人都不同,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罗迦说,这是他们的神仙。他们北国的祖先就是多亏了这个纵目神的帮助,才取得王位的。 可是,纵目神,为什么要如此邪恶?竟然要活的处女祭祀?这是神的意思还是罗迦的祖先曲解了? 她想得出神,就连汤药溢出来也不知道。 一名宫女走近,恭敬提醒:“公主,药好了。” 她怒道:“退下。走得越远越好。” 宫女悻悻地走远。 芳菲看着咕噜咕噜溢出的药汁,拿了勺子舀起来便泼在那纵目神的青铜衣服上,满眼是泪:“你既然是神,你为什么不保佑我?你还杀我,你还杀生,你算什么神?” “芳菲……” “滚开,滚滚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人,你们都滚开,滚啊……”她哭得歇斯底里,整个人躺在外面满是露珠的草地上,白纱衣上沾满了青草汁,尘土,她浑然不觉,只是哭泣。 “芳菲!”一双温柔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声音里充满了怜悯,“你不要这样,我会想办法,会给你想办法的……” 她泪眼迷蒙地看着那个一脸病弱的美男子。是太子!是他!他竟然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自己就更加没有利用价值了,自己要死了。 “滚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在骗我……你就是想我救你,骗我救你,又怕惹怒你的父皇,所以对我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早就知道,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你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怕我不救你么?你又要说什么来骗我?骗子……滚开,你们都是骗子……” 她如一个撒泼的小孩子,他放开手,只是怜惜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这里,其实并非是怕她不救自己。救不救都没关系。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惆怅地转身往回走。 察觉那脚步声的远去,芳菲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削瘦的身子慢慢消失在前方。心里又难过,是同病相怜的难过,太子,他脚步无力,声音无力,碰触她的手也是无力,甚至他的眉头间那股子常人看不到的银黑之色,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好起来的。就算是自己,也并不能令他很快就康复。 她看一眼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药罐,正要起身,却见旁边放着一只蓝色的苹果,晶莹剔透,正是当初自己扔掉的那只。太子殿下,他什么时候去找回来的? 她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奇特的感觉,是那种淡淡的,小小的心碎。太子,这是世界上唯一给过自己温情的人,就算是一只苹果,也是真心真意的。而非罗迦这样的处处算计,虚情假意。就算是死,再救他一次又何妨? 她默默地将蓝苹果收起来,将糟践得不像样的药罐重新清理,才发现还差一味药。这药要后山的药林里才有。 后山的药林依山而建,许多野生的,精心培植的,交织在一起,混杂在草丛间,吸收着雨露万物的光华,形成神殿一片奇异的景象。 祭品逃亡20 太阳越升越高,芳菲拿着篮子寻了一会儿,这不是什么太稀罕的药引,很快就找到了,她看看时间还早,便放下篮子在草地上坐下,如昔日一样,闭着眼睛,随便靠着一棵大树。 远远的,一个人影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偷偷地窥视她。一眼、两眼……他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情不自禁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悄然地走近一步,再走一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阳光下,那个大大的脑门,那张脸孔——就算是过了七八年,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竟然是那个卑贱的小丫头! 那一次赛马,自己本来就要冲到前面了,只因为她从林间蹿出来,自己分神落后,随后还因她被父王责骂。也就是那一次之后,罗迦对他的印象一直不佳,在一众王子里,很不受青睐。他也因之被公认的不勇敢也不宽厚,若不是他的生母是林贤妃,他的地位更是不可想象。同样是罗迦的儿子,每次看到太子备受宠爱,所有人都必须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低眉顺眼,凭什么他就是天之骄子,自己就是草芥微尘?这种失衡的心态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他的性子也越来越孤僻,既不和兄弟们接触,甚至也从不主动和父皇接触。尽管林贤妃一再教导他如何搏出位,可是,他根本就害怕罗迦,一切策划好的表现,只要见到罗迦,便功亏一篑,仿佛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罢了。 也因此,罗迦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仿佛这个儿子是可有可无的。三王子在这样的阴影里长大,便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归为了芳菲,对芳菲恨之入骨。 因此,当他看到眼前之人,竟然是当年那个丑八怪时,其心理的惊讶可想而知。他仔细打量着她,她那个招牌式的大脑门一点也没变。 芳菲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蓦然睁开眼睛,看着对面那个阴鸷的年轻人。他身高体壮,五官也还算俊美,但因为神情太过阴鸷,眉宇间,便总是露出一种不该属于少年人的狠毒,仿佛眉毛抖动着,总是在生气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这里怎么会来了男子? 她心慌意乱,马上就要坐起来,他却大步走过来,拦在她的面前,企图阻止她的逃跑:“丑八怪,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不同于安特烈,更不同于病弱太子,他眼神中的怨毒和厌恶,仿佛自己是他多年的老冤家。芳菲又惊又怕,“你是谁?你怎么敢闯到这里?” “连本王子你也记不得了?丑八怪……” 芳菲这才认出他来,企图镇定自己的情绪:“三王子,你想干什么?” 三王子咬牙切齿骂道:“丑八怪,本王子倒是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芳菲从他眼睛里看出深深的恨意,想起那次小小的过节,心里一凛,这个阴鸷男,莫非一直对自己怀恨在心? 她身子不由得后退一步,脚步一歪,不经意踩在篮子上,篮子立刻翻倒在地。三王子的视线落在篮子上,忽然蹲身抓起一把草药一看,面色遽变:“丑八怪,你这些药,是不是治疗太子的?” “与你何干?” “果真是你?” 芳菲见他目露凶光,惊道:“你敢动我?我是圣处女公主,我会告诉陛下……” 她不说还好,一说,三王子的眼里更是露出凶残的火焰,是她!果然是这个小贱人!原来,正是她偷偷摸摸在治疗太子。 他趋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圣处女公主不是不许接近任何男子的么?你这个贱人,竟敢如此厚颜无耻……” 她差点闭过气去,挣扎着大呼:“是陛下要我医治的……救命,救命啊……” 毕竟这里是神殿,三皇子心慌意乱,手一松,警惕地看看四周,转身就跑。 芳菲身子一软,跌倒在草地上,一看,篮子里的草药已经被他跺得稀烂。她这时想起太子的那些奇怪的言行举止,心里隐隐明白过来几分,却更是惧怕,这个三皇子想干什么? 三王子的阴谋1 西厢的第一正殿。 林贤妃刚进去,一个人影就悄悄闪进来。 她面色一变,低声埋怨:“皇儿,神殿不可随意走动。” 来人正是三皇子,他不以为然:“母妃,儿臣有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 “太子的病竟然得到了控制……” “不可能!” 因那场瘟疫,北皇的儿子夭折不少。除了太子之外,最年长的幸存者便是三王子。所有人都认为太子已经病入膏肓,太子死后,谁又能补上这个空缺?林贤妃对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早已研究过多次北国“杀母立子”的案例,但是,北国自立国到现在还有两个规矩:第一是不会同一时段杀两个太子的母亲;第二,不会杀年长的太子的母亲。换言之,是怕皇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皇家大权旁落。但是,对于已经成年,足以亲政的太子来说,自然就不存在这个风险了。 每一个妃嫔,自然都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自己成为皇太后。林贤妃也不例外。太子病危,本来按照顺位,按照自己的地位,怎么也该是已经成年的三皇子。但就因为当年骑马比赛的惨败给罗迦留下深刻印象,一直认为这个儿子不足以当大任,所以,无论她怎么明里暗里试探罗迦的口风,罗迦都从不为之动容。 但是,若是罗迦只有这一个儿子了,难道他还能有别的选择? 也因此,林贤妃比任何人都渴望太子快点死,马上死。现在听得他竟然可能被治愈,大惊失色之余,不禁又面露疑色:“本宫今日去探望,发现他不像痊愈的样子啊?什么人能治好他?大祭司难道真的这么厉害?” 三皇子冷笑一声:“只怕不是大祭司。” “还有谁比大祭司更高明?” “父皇竟然如此偏心……”他声音更低了,有些愤愤不平的,“父皇竟然找来圣处女公主替太子治病……” “啊?”她捂着嘴巴,不敢置信。 关于圣处女公主的传闻,历来是宫廷的禁忌,除了历代的太子,其他人唯有到每一次十八年的火祭时才能得知一二。就算是林贤妃,也从未目睹,加之负责训导芳菲的女官,早已被罗迦遣散,事隔多年,更没有任何消息在宫里流传了。林贤妃忽然想起,今年就是火祭之年了。 但是,圣处女公主从不许和任何男子接触,居然叫她诊治太子!这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皇儿,这消息可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 “这一位圣处女公主是谁?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母妃,你还记得当年那个燕国来的丑八怪么?她叫芳菲……” “就是那个燕国孽种?那个赛马大会上从林间蹿出吓唬你的丑八怪?” “正是这个丑八怪从中捣鬼……” 林贤妃自然也因为当年之事对芳菲恨之入骨,却不料,那个丑丫头竟然会真的在神殿里做了圣处女公主。 “皇儿,她医术很高明?” 三皇子压低声音:“儿臣收买了她身边的一名侍女,侍女透露,这个丑八怪的确医术高明,早前,她还和安特烈王子私通,治好了安特烈的蛇毒,也正是如此,安特烈举荐她医治太子……” “天啦,圣处女公主跟外面的男子私通?也难怪,燕国孽种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芳菲的姐姐新雅和洁雅两位公主为了在北国皇宫立足,曾卯足了劲头讨罗迦欢心,凭借出众姿色多次侍寝,也都生下了儿女。但她们是亡国之女,地位卑贱,形如妾奴,按照北国的法律,是绝无可能有资格问鼎王位的,甚至她们生的儿子都没有较高级的爵位,几岁后,便母随子,全被打发去了封地,远离皇宫。 三王子说:“当年这个丑八怪令我被父皇厌恶,现在又坏我大计,不除掉她,简直难以消除我心头之恨……” 三王子的阴谋2 林贤妃比较理智,从震惊中立刻清醒过来:“皇儿,万万不可。那个小贱人如果真是圣处女公主,自然会被烧死,用不着你动手,你可切莫冲动……” 他很是不耐烦:“儿臣自有分寸,依父皇的偏心,不治好太子之前是不会杀她的。” “怎会?这是北国几百年的传统……皇儿,太子的病,也不可能三两天就治好……” “怎么不会?儿臣早已详细打探了,父皇肯定是答应了那个丑八怪一些条件。母妃放心,儿臣马上去查个水落石出。” 林贤妃不无担忧:“儿臣小心行事,万万不许越过了神殿半步。如果那个贱人真是圣处女公主,本宫自会对付她。用不着你不冒险。” 三皇子大喜,他自然知道,母妃这么多年在深宫屹立不倒,手段自然是非比寻常。对付女人,由母妃出马,当然最合适不过了。 暮色。 门口早已遣散了所有的侍卫,只剩下太子和李奕。病床旁边,摊开一张棋盘,李奕走了几下,搔搔眉头:“殿下,属下棋力不行,自甘认输……” “唉,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太子很是沮丧。鼻子却是尖的,一阵药香,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来。 李奕立刻退了出去,站在门边,恭敬的:“公主请。” 太子看着她,眼里充满了笑意,无限的喜悦。她端着一个盘子,两个不同的玉碗,盛了不同份量的药汁。她额头上微微有些汗珠,因为是亲手熬制的,沾了一点淡淡的灰渍在鼻尖上,被她雪白的面庞映衬,更显娇俏。 圣处女公主,她带了一丝烟火的味道,再也不是初初所见那个惊为天人的恬淡和飘逸。她呀,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女。 他心里怦怦直跳,就连一向的沉稳也忘了,只呆呆地看着那张如花的容颜。安特烈是个瞎子,到处去找什么最美丽的公主,难道没发现她其实早在身边?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竟觉得这少女美如天仙。 芳菲察觉他的异样,也红了脸。却很快发现,他是站着的,他跟在其他人前不一样,他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展露了生机。也因为这生机,他更是显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竟如一棵树,忽然开出花来。 男人,竟然可以好看到这个地步?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好看,而是他的眼睛,那种温存的眼神,温和的笑意。他呀,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少女的心里突突地跳,她移开目光,微微喜悦:“殿下,你好些了么?” “哦……”他只顾着看那排垂下去的浓密的睫毛,看那一弯秀眉如远山翠黛。 “殿下……” 他听不清她什么,慌忙地答应一声,口干舌燥,忽然问出一句,“芳菲,你会下棋么?” “啊?下棋么?”她头一歪,看着病榻前的棋局。这一面是李奕的,已经走到死角,他半途认输了。她仔细地看了几眼,忽然拿起一个棋子,移动。 太子一看,这一下,竟然改天换地,李奕原本的一败涂地,立刻杀出了一条生路。他欣喜若狂,仿佛一种知己般的感觉:“芳菲,你棋艺真厉害……” 她摇摇头:“我看了很多下棋的书,因为藏书阁里有。但是,我从未跟人对弈。走这一手,不过是碰巧而已。” 他兴致勃勃,彻底失去了一切的伪装,一把抓住她的手:“芳菲,来来来,不管有没经验,先陪我下一盘……” “殿下,先喝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松开手,面上一红,竟然不敢看她晶亮的目光。那眸子晶莹剔透,变化多快啊。早上还在恸哭,晚上竟然就带了无穷无尽的希望和生气。 他忽然也觉得充满了希望。少女的生机,自己的死气,仿佛在渐渐中和,传递到自己的身上,激发着那些潜伏已久的活力。 三王子的阴谋3 他端起碗,将两碗药全部喝完。 芳菲微笑起来,收了碗,低低的声音:“这是我新换的药,一定会有效的。而且……也是我亲自煎熬的……” 他的心跳再次加快。以前,都是芳菲开单,神殿的侍女煎煮。她是圣处女公主,她根本不需做这些的。现在,她竟然亲自给自己煎药,并且亲自送来。 “芳菲,谢谢你。” 她微微红了脸,端了盘子转身要走。就在她抬头的刹那,他忽然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丝红色的痕迹,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三皇子留下的。还以为是自己的父皇当时误会她下药毒死自己,情急之下失手差点箍死了她。 他叹息一声,低声说:“芳菲,真是苦了你。你替我治病,还要遭受这些痛苦……” 她没有回答,头低低的。 走出门口,还感觉到他的目光跟随自己的背影,灼热的。她稍稍停留,但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走了。这一路上,心怦怦的,像在擂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在长久的寂寞、绝望、恐惧之后,还会有这样一种陌生的情绪?她拼命在脑子里回忆,想打开那些阅读过的书本的钥匙,找出答案。可是,无数的医药知识、人文地理、神仙方术……千万本书,没有哪一本能够告诉她这样的答案。 只是觉得喜悦,小小的喜悦,甚至压制了被焚烧的惧怕。 这是一个罕见的阴天,乌云压顶,月光城的人们奔走相告,期待着雨神的光临。可是,直到黄昏,还是没有丝毫的雨意。 一众素服的女眷陆续来到神殿的祭祀内殿,各种丰盛的祭品一字摆开。这是神庙的第二重,也叫内殿,是专门供女眷祈祷的。之外,还有第一重,叫外殿,则是狂欢节期间,专门供男子祈祷的。 神殿一共5重,无论男女,到了第二重便到了尽头,之后,就再也不许踏入了。 因为这个阴天,嫔妃们都汇聚在第二重神殿的门口,欢呼鼓噪,期待下雨。可是,雨还是没下来,到傍晚,大家渐渐失去了耐心,就开始各自回到客房准备休息。 林贤妃等几人还滞留原地。在她身边是新晋的左淑妃。 左淑妃是去年北国的一个盟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地位较高,加上姿容艳丽,深得北皇宠爱,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她万一生了儿子,地位就更加显赫,林贤妃所忌讳便是左淑妃生子便会成为儿子的最大对手。 左淑妃不过才十八九岁,入宫尚浅,从最开始对林贤妃伏低做小,但一怀孕后,仗着罗迦的宠幸,脸色便不再那么恭敬了。林贤妃虽然对此恨之入骨,但她城府很深,平素不但不因此表露出嫉恨,反而更待左淑妃亲切,也因此,左淑妃便也礼让她三分。 这些妃嫔年轻,基本上都是第一次来神殿,见周围风景如画,不禁好奇第三四重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大家站在空旷地望去,只见第三重只隔着一道树桩,往里看,是各种的奇花异草,芬芳撩人,各种动物徜徉其间,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左淑妃毕竟青春少艾,很有好奇心,便雀跃着:“贤妃娘娘,我们去欣赏一下那边的风景吧。” 另外两三名妃嫔也跃跃欲试。 林贤妃犹豫一下:“这不太好吧?” “去嘛。大祭司只说这是女眷内室,我们也是女眷,去看看有何不可的?” “就是嘛。” 林贤妃摇摇头:“我头有点晕,妹妹们去欣赏就是了。” 另外的两位妃嫔见她不去,终究不敢越界,但左淑妃自恃罗迦的宠爱,不以为然,又更要显示自己的特殊地位,竟然自顾换了贴身的两名宫女陪着就往里面走去。 三王子的阴谋4 越过这片树桩,并无任何的阻拦。主仆三人肆意欣赏着这片醉人的美景,它和外面的干旱不一样,和风细水,流水潺湲,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天色已晚,主仆走几步,忽见前面的丛林里,两名衣着打扮很奇怪的神殿侍女匆匆走过,神色可疑。她们显然不知道后面有人,正边走边议论。左淑妃立刻示意宫女不要发出声音。 一名宫女觉得奇怪,低声说:“娘娘,这二人鬼头鬼脑,也不知在干什么?” “是有点古怪,我们去看看吧” 三人悄然走过去一点,却不敢太过靠近,只见那两个侍女站在树林里,正在窃窃私语,边说边笑: “天啦,真的么?圣处女公主真的跟安特烈王子私通?” “我亲眼所见,她二人在林中约会……” …… 尽管声音微小,但此地空旷,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左淑妃面色大变,只见两名宫女已经走远。她无比震惊,女人天性都是好八卦的,安特烈王子她知道是谁,但圣处女公主呢?这二人怎能私通? 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正要出去,却发现迂回中迷失了方向,立刻要两名宫女找准方向。三人走得一程,天色越来越晚,不禁慌乱起来。 隐隐的,前面的路径更加奇怪,成片的植物,她们几乎一种也不认识。原来,左淑妃等人竟然误闯到药林来了。这时,一名宫女忽然压低声音:“娘娘,有人来了。” 她私闯第三重,本来就有点心慌意乱,赶紧停下脚步,却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快速闪过,黑夜里,也看不清是谁。 她捂着嘴巴,天啦,这个禁忌之地,竟然真的有男子出入!他是谁?两名宫女也觉得害怕,立刻搀扶着她,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正是芳菲,她好奇地看着这三个宫装的女人:“你们是谁?” 左淑妃停下脚步,待看清楚是一个一身白纱的少女时,惶恐的心思立刻去了一大半,反问:“你又是谁?” 芳菲淡淡道:“这里不许外人进出,你们出去吧。” 左淑妃备受宠幸,谁敢对她这样说话?她的贴身宫女小翠急忙叱一声:“大胆,休得对淑妃娘娘无礼。” “管你什么淑妃娘娘,就算是皇后也不许来这里!马上出去。” 左淑妃又气又恼,因为罗迦的爱宠,便是林贤妃也要对自己亲热三分,她算什么人?怎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她忽道:“女眷不许来,为什么这里竟然还有男子?” 芳菲露出惊讶的神色,环顾四周,又微微惶恐,她并未看到任何人影,就连安特烈也被关起来了,此地男子禁入。还有谁会进来?忽然想起那个恶魔一般的三皇子,只有他才会鬼鬼祟祟地偷潜进来。她更是害怕,下意识地问:“男子,这里哪有男子?” 左淑妃立刻发现,这少女单纯,不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像是很少和外人接触。见她惊慌,更肯定这里有男子出没,想起那个私通的八卦传闻,觉得又害怕又刺激,若是罗迦知道了怎么办?若是陛下知道了圣处女公主和外人私通,怎么办?她马上追问:“你到底是谁?” 芳菲却一点也不理睬她,而且慌乱的情绪马上稳定下来:“这里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快走!你们往左走,穿过一片丛林,过了树桩,就出去了。” 左淑妃见她竟然还敢撵自己,本要发作,却见天色晚了,不敢再逗留,狠狠地瞪她一眼袅娜着走了。 走出老远,小翠才问:“娘娘,她是谁?” “不知道。” “莫非她就是圣处女公主?” “看样子又不像啊,圣处女公主,听着名字多美啊,这个丫头不像啊。” “那会是谁?” “……” 主仆声音远去,林间彻底安静下来。 三王子的阴谋5 又是一个大晴天,从早上开始,朝阳便显出异样的灼热,浑不似春天,隐隐的,倒像是夏天了。 以林贤妃为首的女眷祈福仪式正式开始。鲜花清水瓜果等已经奉上。神殿的侍女们陆续退下,以林贤妃为首的妃嫔们已经虔诚地跪在地上,开始祈祷。 无声无息的,一个身着白纱的少女缓缓出来,她头上也戴着同样的面纱,看不出任何的风姿,但觉走路的姿势,娴静,雅致,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 嫔妃们很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模样,看看传说中的圣处女公主美丽到何等程度,可是,她们失望了,她重重面纱遮掩,隔绝了任何窥探的目光。她抱着一个陶罐,那是一个雕刻着纵目的精美陶瓷,她右手拿着一支青色的棕榈枝。然后,一起放在案几上,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巨大的纵目神像旁边,作为大神的代言人和传达者,听着这些嫔妃们的喃喃祈祷。 她很少做这些事情,但因为这一次是宫中皇妃们来祈祷,按照惯例,大祭司便令她必须亲自去接待。 林贤妃祈祷完毕,悄然睁眼看旁边的左淑妃,只见她低着头,满头的珠翠不停地招展,她认得其中的一袭绿宝石头钗,非常珍罕,正是左淑妃怀孕后,罗迦赏赐的。 她甚至听得左淑妃的呢喃祈祷,她几乎一直在唠唠叨叨,要大神保佑自己母子平安,保佑自己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林贤妃更是听得刺心。却笑着亲切低声说:“神灵一个会保佑妹妹为陛下再添龙子。” 左淑妃喜滋滋地回答:“多谢姐姐吉言。”她说这话时,依旧半闭着眼睛,俨然儿子已经抱在怀里了,并未如昔日一样礼貌地向林贤妃哪怕是点个头。林贤妃心里更是恚怒,此时就母凭子贵,侍宠生娇了,若真生了儿子,她岂不飞上天去? “当”的一声,冗长的祈祷终于结束。一众妃嫔抬起头,目光落在一袭白纱的圣处女公主身上:她素手添香,眼睛微闭,以大神的女仆身份,领受着众人的供奉,然后,敬献给大神。也许是这样庄重的氛围沐浴了她,她的手指洁白,身子在白纱里隐匿,自然而然一种高雅的端丽,飘飘若仙。 一众妃嫔都看得呆了,她们都是美人中的美人了,但觉得这个少女,虽然不是惊艳万分,却令人过目难忘,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华。 众人都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她们此时都知道了,此人正是圣处女公主。 这时,一阵风起,吹得她面上的头纱微微卷起,但瞬间,面纱又掉下来,再一次遮盖了她的面颊,以至于大家根本就来不及看清楚,她到底美还是不美。也许是一刹那间的错觉,一直盯着她打量的林贤妃竟然瞟到了一眼那张面孔!但觉这圣处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脸上也满是不耐。这跟她素洁衣衫的圣洁光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待得她想起圣处女公主的面容,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也很是震惊:果然是芳菲,正是当年那个亡国奴婢。 她暗自冷笑一声,一个亡国贱婢,充什么高雅?等她被放到祭台上,看她还怎么高雅? 左淑妃却几乎要惊呼出声,芳菲面纱被吹起的时候,她也晃到了一眼。尤其是芳菲走路的那种姿势,这样的身姿,简直令人过目不忘。就在芳菲出来的时候,她就生疑了,何况,又认出面纱下那张熟悉的脸孔。她也认得这人——正是前两天自己在林中见过的那个少女。 “圣处女公主和安特烈王子私通”她几乎要把这句话喊出来,因为,她这时已经自己断定,看到的那个男人影子,肯定就是安特烈。这二人竟然在神殿幽会。 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有何资格侍奉尊贵的神圣的纵目神? 她看着林贤妃,急于要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林贤妃,眼珠子兴奋得几乎要突出来。 三王子的阴谋6 芳菲也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女人狠狠盯着自己,正是那天迷路了的自称什么淑妃的女人。她见她目光奇特,却也并未在意,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左淑妃发现她也认出了自己,以为她是心虚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抬头盯着她,心里便滋生了轻蔑,心想,你这不干不净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替大神洒什么圣水? 礼仪侍女官刻板的声音:“请领受大神的圣恩。” 众女宾虔诚回答:“谢大神。” 然后,一起垂下头去,迎接大神的圣水。 芳菲抱着装圣水的陶罐走下来,她面无表情,挥舞着棕榈枝,晶莹的水滴一一往众人头上洒。 在左淑妃身边停下,她像其他人一样,以鞠躬的态度,头顶往下。芳菲伸出棕榈枝,洒在左淑妃的头上,她终究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大神的恩德,祈祷一声:“感谢大神,保佑我的皇子顺利诞生……” “生”字尚未落口,芳菲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手上的陶罐不偏不斜地砸在左淑妃的头上。 一声碎响,左淑妃惨叫一声便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慌乱中,谁也没有发现一只悄然缩回去的脚,和她一头的冷汗,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谋划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只需要一脚——北国女子粗大的有力的大脚,就这么一伸,看这两个令人讨厌的女人会如何。 所有人都惊呆了,芳菲也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左淑妃头上汩汩流出来的血。她蜷缩在地,双腿不停地抽搐。两名宫女冲上来,呼天抢地:“娘娘,淑妃娘娘……” “娘娘,你醒醒……” 还是林贤妃大声稳定了局势:“来人,快来人,左淑妃危险……” 宫女们一拥而上,搀扶着左淑妃就去休息间。她刚躺在床上,一摊血顺着大腿留下来,闻讯赶来的御医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娘娘,娘娘……” “娘娘的龙胎怎么样了?” “完了,娘娘小产了……” 左淑妃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女眷休息室。 左淑妃已经醒过来,却不说话,躺在床上只是垂泪。丧子的悲哀,身子的疼痛,一起折磨着她,不停地哭泣。 小翠等安慰她:“娘娘,你还年轻,陛下那么宠爱你,以后侍寝的机会多得是,一定会再次怀上龙胎的……” “不,不想听,你们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小翠等不敢再劝,只能惴惴地退在一边。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罗迦。小翠等急忙跪下:“陛下驾到。” 左淑妃哭得梨花带雨,脸朝向里面,也不看罗迦,只是哭。 罗迦坐在她的床前,搂住她的肩膀,长叹一声:“爱妃受苦了。好好休养身子。” 她转过头,悲号大哭:“陛下,你要替臣妾做主。是她,是那个圣处女公主杀了我的孩儿,是她啊……” “她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次毒手?唉,也许是她真的不小心,跌倒了而已……” 她愤怒地坐起来:“不,她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 罗迦有些惊奇:“爱妃何以如此肯定?” 左淑妃痛哭着,便将自己当日如何误闯进药林,遇见芳菲,看到一个男人身形晃过的事情都说了。又说今天如何起风,刮起她的面纱,自己如何看到了芳菲的真容。她边哭边诉,罗迦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果然!果然是芳菲故意的!如果说之前他多少还曾有过小小的怀疑,此时,这丝怀疑也被彻底打消了。这个妖孽,竟然敢趁自己不在,再次私会男人!左淑妃之前从未见过芳菲,不可能平白诬陷她。显然是她的私情被左淑妃发现了,怕她泄露秘密,就先下手为强。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 随之而来的,是对处死芳菲的决定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她根本不值得怜悯!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魔鬼,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的魔头! 三王子的阴谋7 “陛下,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陛下……” 他咬牙切齿:“朕一定替你做主,只要确定是她,无论她是什么人,朕也绝不会饶恕她。来人,立即驱逐安特烈出境,永远也不许再踏进北国半步。” 松油巨烛照得阴森的圣庙亮如白昼。 罗迦和大祭司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愤怒和痛恨。巨大的纵目神像下面,芳菲被反剪双手束缚着,双腿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垂着头,形如已经死去。 儿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皇室正需要添枝加叶,驱散死亡和旱灾的阴影,这个时候,竟然恶意谋杀左淑妃的胎儿,实在是罪无可恕。 芳菲咬紧牙关,浑身直哆嗦,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罗迦怒不可遏:“芳菲,你说,你为何要谋害左淑妃?” “不是我,我没有害她!” “你还要狡辩?不是你是谁?你这个孽种,竟然狠毒如斯。”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是她把陶罐砸在左淑妃的头上,她还敢抵赖! “芳菲,你可是怪责朕当天没答应你的要求?” 她只知道反复地喊:“不是我,我没有害她,我没有……” 罗迦语气沉痛:“你可知道,朕这次出去,正是要替你设法的?朕不忍心看你被烧死,所以,希望你彻底治好太子,找出一个可以特赦的理由,没想到你……” 大祭司面色变了,仿佛神殿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北皇陛下竟然公开宣称,他曾想放了芳菲!但是,他注意到罗迦的用词,是“特赦”!他皱着眉头,难道献给大神的祭品也能用“特赦”? 林贤妃面色不变,却心里暗忖,果然,原来罗迦真的是曾经打算放了芳菲。 唯有芳菲,没有丝毫的惊喜,这一切,不过是一句废话。 罗迦却浑然不觉,更是沉痛:“没想到你竟然沉不住气,芳菲,朕真不知道,你本性这么坏……朕想不到,你会坏到这个地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左淑妃当日看见第三重神殿的人影是谁?” 芳菲惊骇地张大嘴巴,果然是那天的事情。那个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身影”——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早已设好的局,却又不知道这个局因何而来。她茫然,又困惑,一个字也分辨不出来了。 罗迦见她无话可说,长久地沉默,也不知为何,反倒比她张牙舞爪时,更令人有种怜悯——他惊讶起来,自己怜悯这个小魔鬼做什么? “芳菲,你怎么不开口了?怎么不为自己辩解?” 这一刻,是希望她辩解的。 林贤妃柔声开口:“陛下,今年北国连续天灾人祸,也许正是因为有人不敬大神,用心险恶。安特烈王子四处炫耀,说他在神殿见到了最美丽的圣处女公主……” 罗迦心里一震,想起自己目睹的安特烈和芳菲的牵手——圣处女竟然和一个俊秀少年牵手!她不但不敬畏大神,反倒因为祭祀日子的靠近,在伟大的神像身上插满狠毒的尖刺。 他愤怒地盯着芳菲,早就该知道这个女孩子不是天使,而是魔鬼,早在她用滚水浇花树的时候就该明白了。如此不贞不善的少女,自己居然还用她去祭祀神灵。难怪神灵会发怒。 罗迦忽然伸出手,芳菲凌乱的头发被拂开,脖子上红色的宝石项链露出来!她竟然戴着这条项链!一直戴着!白色的纱裙,红色的宝石,少女的风姿,此时全成了不贞不净的标志!罗迦一把将项链扯下来,转向大祭司:“你说该怎么办?” 大祭司拿着这条“私通”的罪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百年来,神殿何曾出过这样的丑闻?圣处女公主竟然勾引外界男子。 这是对大神的大不敬。 三王子的阴谋8 他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大神连续叩头九次,满面惶恐:“我的王,大神发怒了。我们必须提前举行祭祀。” “什么时候最合适?” 免得夜长梦多。“三天后!” 就连罗迦,也心里一震。 芳菲听得明白,忽然挣扎着跳起来,愤怒嘶喊:“不是我,我既没有私通安特烈,也没有谋害左淑妃。” 罗迦厉声说:“那左淑妃是谁谋害的?” “我不知道……”她声音无力,当时她神思恍惚,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绊了自己一脚,自己手一松,陶罐就掉下去了。可是,现在罪证确凿,证人众多,忽然意识到,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严重,自己已经别无生路!她只凄厉大喊,“不是我,绝对不是我,那是一场意外,是有人绊倒了我,我不认识什么左淑妃,我跟她无冤无仇,怎么会谋害她?真的是意外……意外……” 意外?发生在别人身上,罗迦还可能相信是意外,但发生在她身上,罗迦完全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是她心怀怨愤和报复的谋杀。 只是,为何偏偏选中了左淑妃? 芳菲看着罗迦狰狞的眼神,忽然停止了辩解,因为,罗迦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要相信的意思。她闭了嘴巴。从太子到左淑妃,她已经不想辩解了,也无力辩解了。 “怎么?芳菲,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连眼睛也闭上了。 罗迦见她不回答,更是愤怒:“你这个妖女,蛇蝎心肠的妖怪,朕早该知道你不是什么善茬,只怪朕瞎了眼睛……用你做圣处女公主,都是亵渎了大神……” 他那么用力,她被迫仰着头,头皮仿佛要被揭掉一层。她咬紧牙关:“你早就瞎了眼睛,这是你的报应……” “说,你为什么要谋害左淑妃?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无道昏君,你背信弃义,卑鄙无耻……” “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他的手一松,重重的,芳菲身子一倾,倒在墙壁上,软下去,嘴角流出血来。 “狠毒的东西,朕当初就不该怜悯你。你敢杀朕的儿子,朕绝对饶不了你,朕要烧死你,烧死你这个亡国孽种……孽种……” 终于毫无保留地露出他的豺狼本性了。要烧死自己,总是要烧死自己的!现在她也终于死心了!再也没有任何逃生的希望,反而彻底轻松了。她忍住疼痛,强笑一声:“好,就算死,我也值得了。你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太子也要替我陪葬,哈哈哈……两个人抵我一命,也值了……” “疯子,疯子……芳菲,你这个疯子……” 罗迦气得浑身颤抖,手已经触到了自己的佩刀上,却被大祭司一把拉住:“陛下!” 他略微清醒了一点儿,此时此刻,就算是确定要烧死她了,也恨不得自己动手,提前结果了她! 一名近臣小声的提醒他:“陛下,太子的病情……” 罗迦这时,想起太子的病情,甚至自己的寒症,本来,他对芳菲抱着极大的期待,谁知会成为这样?他简直痛心疾首:“芳菲,朕本不愿毁了你的天分……” “天分?我又什么天分?”她打断他的话:“伟大的北皇陛下,你是在设法要我救你的寒症吧?只是,我宁愿死,哈哈哈,我宁愿死,你,月光城的臣民,也必将在无止境的瘟疫和诅咒里,经受死亡和疫病的折磨,陛下,这是真正的神灵对你们这些愚昧的异端的惩罚……” “啪”的一声,她的嘴角流出血来。 三王子的阴谋9 罗迦怒火万丈:“亡国妖孽,还敢如此猖狂。朕就算死,也不会再要你的医治。芳菲,你听好了,你的宿命,朕已经决定了!但愿你魔鬼一样的灵魂,在烈火里得到洗礼。” 芳菲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眼冒金星,只觉得困倦,无比的困倦。 “将她好生看管,不许任何外人接近一步。” “是。” 罗迦转身就走。林贤妃等人跟在他身边,见他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多说一言半句。唯有 林贤妃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太子无人能治疗、左淑妃又流产了,真可谓一举两得现在只剩下自己的儿子是第一皇长子,太子之位,距离他越来越近了。想当年,若不是那个丑丫头出现搅乱,儿子就不会给罗迦留下恶劣的印象,自己也范不着到今天还用这多手段了。 病室里,太子翻身坐起,神情紧张地看着匆匆进来的李奕:“你打听到什么情况了?” “据说三天后就会举行祭祀大典。” 也就是说,三天后,芳菲就会被烧死了? 他翻身就要下床:“不行,我得马上去找父王……” 门口一个严厉的声音:“你找我干什么?” 太子立即收拾了震慑的心情,跪下向父皇行礼:“父皇,儿臣听说出了大事,是关于芳菲的?” “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养病就行了。” “芳菲可是因为父皇没答应她的活命请求,所以怀恨在心?” 罗迦一愣,他还以为太子是要替芳菲求情呢。 “对!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大祭司已经下令,三天后拿她祭祀。” 果然。太子心里一抖,却淡淡道:“在这之前,芳菲也因此事问过儿臣。儿臣没有答复她,此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原来,这个小丫头果然是早有预谋。她把所有的路都走绝了,以为断了希望,所以就肆无忌惮地下辣手了。尽管如此,他也觉得难过,非常难过。直到如今,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小东西,竟然真会如此。想想,她这些年,除了拿那些偶像泄愤,何曾对活人下过手? 但证据确凿,他对她的最后的怜惜之心也完全丧失了,只勉强安慰儿子:“就算芳菲不在了,朕也会另外帮你请名医,儿子,朕一定会治好你……” “多谢父皇。儿臣生病卧床这么久,早已看开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父皇不必顾念儿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需以北国的利益为准。” 罗迦略略欣慰,还是这个儿子懂事。他看儿子,才发现儿子双目失神,印堂发黑,站在地上跟自己说话时,软弱的身子如风中的扶柳,不停地摇摆,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心里一震,芳菲死了,儿子怎么办?儿子是不是真的就不治了?也许,杀了芳菲就是杀了儿子?他不敢再想,匆匆叮嘱儿子几句就走了。 李奕关上门,扶起太子,太子忽然站直了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奕惊道:“太子,万万不可。” “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苦笑一声,父皇的脾气,他最是了解。你向他求情,他反倒反感。 门外,传来嘈杂的呼喝,辱骂,是安特烈的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小人们奉命将您驱逐出境,请王子谅解。”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本王子没犯任何事情,陛下呢?你们的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安特烈挥舞着自己的宝剑,满面怒容,侍卫们不敢太过威逼,怕伤着他,投鼠忌器,十分为难。 “不行,你不能去见太子……” “不能见皇上,太子也不能见?滚开,我就不相信,你们北国真的就是龙潭虎穴了……” 一声咳嗽,太子站在门口,皱着眉头:“安特烈,你又闯什么祸了?” “太子殿下,你倒是评评理,我又犯了什么事情了?” “殿下,陛下说过不许安特烈王子滞留……” 太子挥挥手,令侍卫退下,李奕等立在他身边,丝毫也没有要安特烈进去的意思。 安特烈涨红了脸:“你们北国真是莫名其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子什么时候和你们的什么公主暧昧了?我只是感激芳菲的救命之恩。再说,我看到的最美丽的公主,只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根本不是她芳菲……我就算暗恋,也是暗恋那幅画像,跟芳菲无关,怎么就无辜给我安上了滔天大罪?我抗议……我抗议……” 太子重重的咳嗽一声,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安特烈,你休得胡言乱语。” 安特烈不可置信:“表哥,你也这么看我?你明明知道,我跟芳菲是清白的。她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命……” “你明知如此,却还跑去神殿找她,岂不是故意陷她于死地?” “我什么时候去找她了?除了前两次,我根本就没有再去过第三重神殿以内,你们的侍卫天天监视着我,我能进去?你不要血口喷人……” 三王子的阴谋10 太子心里一凛,左淑妃说,她在第三重神殿无意中窥探了芳菲和一个男人私会。这男人不是安特烈?会是谁悄悄潜伏进里面?谁敢这样胆大包天? “将安特烈王子送回去。” 安特烈气急败坏:“太子,你别忘了,芳菲若死了,你也就死了。她是个好人,绝对不可能做那种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她,别人不相信她,我相信她,她绝对不会……太子……” “安特烈,你先出去。” 安特烈被侍卫拉住,大怒:“太子!你还算什么未来的储君?没用的东西,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忘恩负义,难道你就眼睁睁看你的救命恩人被烧死……放开我……”激烈的辱骂声里,安特烈已经被侍卫拉下去。 夜色,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暗无天日的外衣。 太子看看这黑夜的萧瑟,慢慢地,又回到自己的病床上躺好。 月亮慢慢地爬上来,一些春日的虫子刚刚生长出来,不停地鸣叫,叽喳地呢喃。 芳菲躺在芳菲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每一处骨骼都在疼痛。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黑白无常在身边载歌载舞。 这还是她的寝殿,但外面已经布防,由几名宫女牢牢地守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她既非什么武林高手,也没有外来的救援,只能寂静地躺着,等死。 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么怪异,她凝神静听时,又消失了,原来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挣扎着坐起来,这些年,对外界一无所知,知识完全来源于书本,只知道在北国之外,有并不信奉大神的国度,他们被称为“异端”。许久以来,心里就在滋生大胆的想法,要逃离,逃到没有大神的“异端”,脱掉这身雪白的纱衣,哪怕穿上最卑贱贫民的粗布衣裳。 逃跑,可是,怎样才能逃跑? 她跪在地上,浑身发颤,许多的书本,里面记载了种种的稀奇古怪,她看过无数次,可是,却没有一种方法能教会她如何打开这座坚固的囚牢。 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不,这一夜过去,便只剩下两天了。 她在绝望里哭泣,嚎啕,久久的,哭累了,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一个人静静地藏身夜色里,听着她的哭泣。那是发自少女内心最颤抖的哭泣,脆弱,充满绝望,令人心碎。 就如安特烈所说,他也相信,绝不是她!她绝不会做恶事。可是,此刻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摆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一条路了。无论是否发生此事,她都是一个祭品,现在,不过是彻底消除了父皇的歉疚感而已。 可是,自己呢?自己的命,总是这个女孩子救的。 自己总应该感谢她。甚至,还有看到她亲自送药来时的悸动;尽管,他从不敢表露出这种悸动,也知道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夜凉如水。 她睁开眼睛,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一双手抚摸着自己。她跳起来!不是,没有人在,那抚慰,只在梦里。她茫然地走到窗边,四周死寂,毫无声息。神殿,本来就是敬奉死人的地方,活人踏足这里,就算死了一半。就如自己,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良久,忽然觉得一种奇怪的那声,那是呼吸声!因为寂静,所以听得特别清楚。她揉揉眼睛,果然不是幻觉,是一个黑影,颀长的身子,病弱,就贴在窗边,一直贴着!也不知多久了!对面的那棵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他在黑夜里,安静如一只巨大的蝙蝠。就算隔着一层月色,她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太子殿下,是他。 他怎么敢来到这里? 他来干什么? 心里那么急切,想找个人说话。哪怕只是见到一个活人,证明自己还活着。她的头往他的方向,隐隐的,那是他的肩膀。 但是,隔着一道冰冷的墙壁。 公主的末日1 她的头贴在窗户上,被钉死了的窗户,只有一尺见方的孔,仿佛囚禁犯人。她凄然一笑,自己成了犯人,也许,一直都是犯人,从来这里的第一天便注定了。 手指一阵冰凉,她惊讶地看着那个孔,竟然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苹果,她一伸手,将苹果拿住,嘴巴微张,想跟他说一句话,或者听他说一句话。但是,迅速的,那个颀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简直难以想象,他的动作那么迅速——太子如此迅捷,他是好了么?都好了么? 她拿着苹果,蹑手蹑脚地退回去坐在冰冷的地上。水晶苹果在月色下发出柔和的荧光。她抚摸着那一层温润,忽然摸到一个裂缝,一掰,苹果竟然应声裂开,原来里面是一层空心的。她心内狂喜。这里面是什么小纸条么?是太子,是他要救自己?真的是他么?他真会这样?她不敢置信,站起来,又坐下去;然后又站起来,如此反复,内心激荡。待她终于想要看究竟是什么时,才发现那空心的苹果,里面也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原来,太子也没有办法,他不过是来辞行,来向自己告一个别而已。 她这才想起,太子素来当着罗迦就对自己又刻薄又冷淡。如今想来,他是因为害怕他的父皇,知道罗迦讨厌自己要处死自己,所以,就跟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因此,他怎么可能救自己?而且,他一个病怏怏的人,又能想得出什么办法救自己? 她将苹果放在一边,依旧原样靠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膝盖微微的颤抖,陷入了彻底的绝望里。等死,自己唯有等死了。 巨大的广场上,木柴开始堆积。 今年的狂欢节提前了。和祈雨节合并了。高高的木台搭建,那是十八年一次的奇观,吸引了无数的人前来观看。 木台是用巨大的棕榈树枝砌成的,正中是一排铺满鲜花的十字架。在大祭司的记忆里,每一个十八年的到来,北国最美丽最温顺最善良的女孩子,就会如顺从的羔羊一般躺在这个开满鲜花的十字架上,在烈火里,露出最美丽的面容。然后,慢慢的,以她最纯洁的灵魂升上天空,上达天听,带给北国风调雨顺、战无不胜、兴隆昌盛。 这是他最渴望的一种美丽,也是最震撼人心的。所以,他亲自视察着每一个细节,不得有任何的疏忽。他穿着黑色的宽大袍子,带着高高的帽子,帽子下面,头发结成横七竖八的小辫子,满是伤痕的面上,忽又露出一丝惊异和不安: 这个祭品,貌似不那么圣洁了。 如果是这样,大神会不会发怒? 远远地,罗迦站在伞盖下,也在视察这个场景。他跟大祭司不一样,心情十分沉重。对于这个祭祀仪式,他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毕生难忘。小姐姐在火海里挣扎的身影,那呜呜呜的哭喊,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想,自己曾多次下定决心,只要有了权力,就一定要废除这个可怕的陋习。可是,为什么今天反而还助长了?难道就因为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就因为她是一个亡国的少女?他胸口那么惆怅,也陷入了迷茫里,不知这一切是对是错。 谁叫那个妖孽如此狠毒?谁叫她不但不安分,还向自己的嫔妃下毒手? 对面,他看到大祭司向自己走来。他却不想在此时跟大祭司碰面,立即低声吩咐摆架,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公主的末日2 外面震耳欲聋的狂欢被厚厚的黑色大理石阻挡,挡在三重宫阙之外。芳菲靠在墙上,不辨晨昏,也不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夜了。“吱呀”一声,她以为出现了幻觉,慢慢睁开眼睛,看一盏灯在室内点燃。 用棕榈叶编织的篮子里装满了香喷喷的糕点,罗迦亲自放在桌上,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那个少女,依旧蜷缩在角落,看得出,这两日,她始终不吃不喝,嘴角已经干裂,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惨白如一缕幽魂。她的又圆又大的黑眼睛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只是在看到光亮时,稍稍绽放一下,可是很快又归于了死寂,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仿佛根本看不到罗迦,也看不到任何人。 她眼里空洞洞的,只剩下死亡。 罗迦长叹一声:“芳菲。” 她闭着眼睛,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仿佛这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这种完全的绝望,罗迦心里不知为什么,异常难受,简直是心碎,那小小的人儿,她已经不再反抗了么?她彻底认命了么?心里闪过一丝奇异,是自己发病时抱着她小小的身子,那么温暖自己。这个小东西,可怜的小东西,难道自己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他吸一口气,声音有些生硬:“芳菲,你吃一些糕点,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 她依旧一动也不动,呼吸十分微弱。 记忆如潮水,他忽然想起她的许多趣事,她天真地问“父王,我难道不是美人么?”,她飞奔去地下捡一只鸡腿,一通猛啃;她唱的歌:“一只小熊呀呀呀,两只小熊嗷嗷嗷,三只小熊哇哇哇……” 心里竟然浮起许多怜悯的情怀,他细细盯着那干裂的嘴唇,弯下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整个人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有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她真的不曾作恶,不曾害人。她自己都这样小小的,软弱的,怎么能够去害人呢? “芳菲,若不是你害了左淑妃……”想到左淑妃的哭喊,想到自己死去的骨肉,他刚刚软下去的心又硬起来,“芳菲,朕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下毒手……” 她似没听到,小小的身子蜷曲着。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芳菲,这些东西留给你,你想吃就吃……” 她这才睁开眼睛,看一眼那个篮子,惨笑一声,罗迦,这是他一贯的假惺惺,他以为就像小时候一样,打了自己,取笑了自己,又往地上扔一个糕点,一个苹果,自己就会对他感恩戴德了?可是,这一次,是一条命啊! 一个糕点,就是一条命。他竟然还想换取自己临死的感激。他是不是太伪善过头了? 他也许是从她眼里看到了这一点,那种淡淡的嘲讽,那蜷缩的小小的身子,仍能看出雪白纱衣下,少女起伏的曲线。这才发现,她也是左淑妃一样的年龄!只是,自己习惯性的,一直把她当成了孩子,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急忙移开目光,自己,活像一个恶棍,一个伪善的恶棍。 他仓促就走,走到门口了,却又停下脚步,还是不死心,沉声问:“芳菲,左淑妃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她已经疲倦了,厌烦了,根本不愿意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是也好,不是也罢。他想证明什么?到最后还要企图自己是“纯洁的小羊羔?”怕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就算烧死,也不配祭祀他们的大神? 她心里忽然有点高兴,微微的摇头,不,不告诉他。既然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自己又为何还要他心安理得? 她紧紧闭着眼睛,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一个字。 公主的末日3 罗迦又看她几眼,那是少女的神情,迅速地闪过一丝喜悦,一丝狡黠,然后,又归于了绝望的死寂。他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他试着再叫她:“芳菲,芳菲?” 她慢慢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他下意识地问:“你笑什么?” “父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喊他,那语气是亲昵的,是一种绝望的亲昵。这时才明白,自己这一生,得到的温情那么少,所以,就算是狠毒的罗迦,哪怕偶尔露出的一点点温情;甚至太子那一点可有可无的温情,她也因此,被利用完毕,走到尽头。 才想起,是敌人。罗迦和太子,都是敌人。而自己是一个亡国余孽。 直到此时,才对他彻底死心,最后的一声“父王”,诀别自己自欺欺人的唯一一点安慰。 “你总说我狠毒,说我妖孽。其实,你最狠毒,你利用我救你,救太子,如今,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可以把我一脚踢开了,而且,还给我安上一个罪名,以满足你的良心。” “芳菲,左淑妃不是你害的?” 她神情诡异,不再回答。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也是明白的,如果有人设一个局,其实,最终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害死自己,也许,最后的目标是罗迦。她为这一发现而高兴。 “陛下,你的后宫,你身边的人,都和你一样伪善。你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自己去查呢?” 他急切起来:“芳菲,你到底知道什么?快告诉朕。” 她疲倦地靠在石壁上:“我困了,陛下,你出去吧。” “芳菲……” 她眼皮一睁:“陛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又要留在圣处女公主的房间,直到伴随她一起去见你们的大神?” 罗迦被震慑,再也无法问下去。转身的一刹那,忽见她掉下泪来,流了满脸。 小东西,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可是,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君无戏言,焚烧的鲜花架已经在搭建了。芳菲,她在劫难逃。 罗迦大步走出去,紧紧捏了一下拳头。谁叫这是她的命呢? 黎明开始,上百只小船载着成千上万的人民登上神殿的宽大的广场,参加一年一度的狂欢节。狂欢自然少不了美酒,北国用仙人掌酿制的美酒并不足以供给众人的需要,更多的酒来自棕榈树。广场四周都是粗大的棕榈树,此时,棕榈树已经被砍倒,广场中间生了一堆巨大的火,棕榈树就被斜支在大火中炙烤,这样流出来的汁液便是现成的天然美酒。 大祭司和一大群神职人员都捧着巨大的酒囊喝酒,因为喝醉了才能做法;而其他民众则拿了各种器皿去接棕榈树的考热的汁液,一个个也喝得酩酊大醉,大声唱起对大神的赞歌。 他们还注意到,今年的广场上搭好了一个高高的祭台。本来以为是祈雨的,但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这高台并非祈雨,而是为了祭祀。大家才想起,原来,又一个十八年到了——又可以一睹圣处女公主的芳容了。圣处女公主和大神一样圣神不可侵犯,必须是十八年一度的祭祀大会上才能唯一一次目睹。那一天,所有人都是醉醺醺的,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她升天一刻的美妙。据目睹过的老人们说,这种场景毕生难忘,就如你的灵魂瞬间接近了大神。 一坛一坛的酒源源不绝地送来,广场上,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因为今年的干旱,因为各种瘟疫,每一个人心情都不轻松。但在酒精的魔力下,大家很快就飘飘欲仙,随着大祭司的号令吹响,众人一起唱起了礼赞之歌,开始了向大神的第一轮致敬。 公主的末日4 万人大合唱之后,就是祈雨仪式。 祈雨台上摆放着大神的神像,是一个巨大的青铜器,他高眉深目,跟北国人的形象毫不相同。台下,是皇家观礼台。坐满了王公大臣和他们的家属。 主持祭祀的神职人员充当礼官,穿着黑色的袍子,脸上满是汗水,往场中高台一站:“有请陛下开始祈雨。”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只见高台的左边,两排打着雨云形状扇子的仪仗队开路,中间,两个穿着大袍子的人缓缓走出来。为首者自然是罗迦,他带着高高的冠冕,身上的袍子是黑白两色,中间是巨大的八卦图案。正是他们所信奉的北武当的图案。 至于祭祀大神为何用八卦图,如此不伦不类,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也无人过问。罗迦手里捧着一个宝瓶,眼睛平视,目光凝聚,神态庄重又认真。据说,那瓶子里装的是经过巫师祈祷的“水之源”,要用它祭拜了大神后,洒下大地,如此,便会乌云滚滚,召唤来雨神,得到弥足珍贵的雨水。 礼官的声音还是扁扁的,如被勒住了脖子的鸡:“祭拜开始……大神祈雨……乌拉嘛米哇啦……”他奇奇怪怪地念了一串咒语后,罗迦便走到大神的塑像前,跪在蒲团上,将宝瓶举过头顶,向大神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行礼完毕,他举了宝瓶,登上四方台的最高处,打开绿色的宝瓶,向下,将宝瓶里的水高高地挥洒下去。一阵淡淡的雨雾之后,宝瓶里插了准备好的一支野灵芝模样的植物,放到了高台上的大神旁边。 然后,早已准备好的大祭师登场,他已经过了超量的酒,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走路踉踉跄跄,仿佛要凌空飞起来一般。他挥舞了一把宝剑,念念有词,对着东方和西方各自砍杀六六三十六次,寓意着在驱赶拦住雨神的各路妖魔鬼怪。有好几次,他足下踏空,众人都担心他会摔下来。可是,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每一次都站得稳稳的,然后,宝剑一个下滑的姿势,代表着砍杀完毕。 万众开始沸腾,然而,大祭司像入定似的,他站在台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仿佛是附体的大神!这一刻,他即是神!台下的人们开始尖叫,疯狂,呐喊,手舞足蹈……大家都醉了,这一刻,仿佛人人都看见大神在头顶飞翔。 他们兴奋得几乎晕厥,如天国荣光在召唤。 大祭司领受了这一切,又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长久叩头。 万众一起跪在地上,很长时间的叩头,鸦雀无声。唯有大神在他们看不见的天上领略这一切的荣光。 台上的仪仗队便唱起歌来,伊呀呀呀的,边跳边唱,手舞足蹈,形如原初的野人。他们都在期待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明日午时三刻,场中的鲜花架就会点燃,和着北国最美丽的女子。 残阳血红,炙烤大地,根本看不出什么要下雨的迹象。但醉醺醺的众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他们坚信,只要圣处女公主的娇躯进入火堆时,大神就会现身,享用他的祭品,并将他的恩赐,洒向这个强大的国度。酒精令人疯狂,大神令人疯狂,他们要等待酒喝得最多最美妙的时刻,在灵魂最接近神灵的一刹那,和大神一起分享祭祀!这一切的疯狂都如此天经地义,所有人都在疯狂期待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公主的末日5 凌晨,门再一次打开。 三名侍女分别拿着崭新的雪白纱衣,玳瑁的梳子,用鲜花编织的头冠,还有清水、新鲜的瓜果。 芳菲的身子被强行放在大浴桶里,侍女们用清水为她洗涤一身的尘土和疲倦,甚至罪孽。这是献给神的祭品,一切都要纯洁如新。还有熏香,那是一种早年从敌国抢掠来的“百濯香”,珍罕异常,女子用了这种香,就算是洗濯一百次,也缭绕不去,淡淡芬芳。就算是宫里受宠的妃嫔也享受不起,唯有大神,唯有献给他的礼物,才配享受这样的绝世妙香。 但芳菲根本闻不到任何的香味,她的鼻子和心灵一样,都是麻木的。唯一,这百濯香唤醒了体内的饥渴。她麻木地接过瓜果大口大口地吃,一只大苹果吃完,她已经泪流满面,再也吃不下去。身上已经换了美轮美奂的纱衣,头发也梳理整齐,一名侍女拿了一把打磨非常精细的菱花镜放在桌上,让她看看自己的容颜。 镜中的少女,面孔雪白,双眸漆黑,小瀑布一般的柔发垂散在脑后。她脸上微微的一点红,那是侍女涂抹上去的一点胭脂。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涂抹胭脂。目光往下,是那件雪白的纱衣,不同于她往日穿惯的素服,有着层叠的花边,上面用了精细的银丝线绣成暗纹,隐隐是绕天的凤凰纹。据说,这种纱衣出自神殿的绣娘,只为圣处女公主而绣,要至少五年才能绣出来。每一个圣处女公主,都是穿着这样一件举世无双的丽服——被烧死的。 她看着自己的丽服,早已绝望的心又清醒过来,因为开着的门,透出的光亮,忽然滋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推开这些侍女,冲出去。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不切实际,因为,侍女们一直牢牢地站在她的身后,阻挡着门。也许,她们压根没想到她会逃跑,圣处女公主,是从不会逃跑的。她瘫坐在椅子上,只是无意识地拿着满满的瓜果、糕点,一种新鲜的蜂浆……一股脑儿地吃下去。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吧。 终于,侍女们打扮停当,只差一束花环。 一名侍女上来,递上一束花环,替她戴上。她泪眼朦胧,又觉得那么奇怪,这个侍女的手好生粗大。她定睛一看,原来这个侍女个子也很高。而且,自己竟然从未见过这个侍女,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什么人? 她睁大眼睛,只见那侍女忽然向自己眨眨眼,她来不及反应,只见“侍女”一挥胳臂,左右击在另外两名侍女的脖子上,二人闷哼一声,便晕倒在地。 天啦,这是谁? 她惶恐地,一下站了起来。 “侍女”压抑着的尖嗓子忽然变了,“芳菲,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快走。” 那是,安特烈!可是,她已经无暇追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了。她不假思索,拉住他伸出的手,跟着他就往开着的石门往外跑。 第三重神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经赶到了狂欢的广场。 “往左,芳菲,往左边……”这本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却跟着安特烈,完全听着他的指挥。 “往右拐,再往前,穿过护城河,有一条密道……” 她飞速地奔跑,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她也不知道,安特烈为什么忽然对这些了如指掌。 公主的末日6 眼睛接触到光线,差点睁不开,她赶紧闭上,再睁开,才发现太阳已经升上了树梢。安特烈拉着她的手,慌慌张张:“快跑,我已经打听过了,祭祀的时间是午时三刻,我们只有一个时辰了。快……” 芳菲无法回答,气息在胸腔里憋闷着,因为太过超速的奔跑,几乎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她只能听见带着热气的呼呼的风声,脚下像踩着云,虚无缥缈。隐隐的,她听见广场那端传来的欢呼声,棕榈树炙烤时冒出的冲天的黑烟,滚滚的,像一场无边无际的浩劫。 这是要去哪里?是冲向那片可怕的广场?安特烈,他是不是走错路了?逃亡。从多年前就萌发的逃亡,终于开始实现了?芳菲心如鹿撞,只知道牢牢地握住那只领路的大手,生怕一松开,自己就会没命。 “安特烈……你是不是走错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在拉风箱。 他难掩兴奋:“没错,就是这里,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可是,为什么狂欢广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能看到高高耸立的鲜花十字架了? “安特烈,你确信……” 她的声音被湮没,他拉着她,冲进了旁边的密林,那是通往护城河的背向。那里是神殿最坚固的城墙,也是唯一的城墙,此路不通。到此,跟狂欢的怒吼,便渐渐背道而驰了。 “安特烈,你走错了……” “没错,绝对没错!” 高高的墙壁,那是正殿的背后,是禁忌之地,唯有大祭司才能出入。此时,这阴森的红墙背后,一侧的草丛里,隐秘着一个年久失修的缺口。安特烈难以压抑兴奋的声音:“芳菲,果然,果然这里有一条密道……跑,快跑啊……” 芳菲眼前一花,已经被安特烈一拖,身子一轻,落在外面的深草丛里。仅仅是一道墙,便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阴森的神殿,被彻底关在了里面。风平浪静的护城河,河对岸熙熙攘攘的人群,狂欢广场上散发的黑烟……芳菲神情恍惚,八年了,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她完全忘了身边的安特烈,转身就跑,茫然地,也不知该去向哪里,只知道一往无前地跑下去。 前面是一片优美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小鹿徜徉其间。她跑得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伸直了四肢,躺着,再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树缝里洒下来,安特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挨着她坐下。芳菲见他不伦不类的装束,脸上还擦着侍女的胭脂,扑哧一声笑出来。 安特烈气咻咻地脱下侍女的装束,露出里面的紧身衣,满头都是大汗:“喂,你还笑我,你怎么笑得出来?” 芳菲的确笑不出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她忽然坐起来:“安特烈,你说我该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他们发现我失踪了,就会来追我,抓住我……” “哈哈,大祭司他们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怎会发现你失踪?你们北国人真奇怪,自夸富饶,却连足够的酒也没有,炙烤棕榈树,难道棕榈树比美酒还好喝么?我看见他们东倒西歪的,每一个人都是醉醺醺的……” “这些愚昧的人,他们喜欢炙烤棕榈树汁液为酒!因为这汁液比酒更令他们飘飘欲仙。” “为什么?” “棕榈树的汁液被炙烤后,虽然味道跟酒差不多,但这样的酒是有毒的,所以北国的人在狂欢节都会疯狂,其实是中毒了……” 安特烈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提醒大祭司?” “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不会听的。他说他自己也要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能接近神。” “疯子。” 她十分紧张,又无限期待:“安特烈,陛下是否也喝醉了?” 安特烈焦躁起来:“我一直没见到舅舅,他也不在观礼台上。要是被他发现就太可怕了……” 罗迦不在狂欢的人群里?他在哪里?躲在暗处要捉拿自己?诺大的北国,无边无际的大网,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她看着这一片优美的树林,焦虑得泪流满面。 “喂,你干嘛哭?你都能治疗33种蛇毒,怎如此胆小?”安特烈忽见她哭泣,吓了一跳,正要嘲笑她几句,只见面前头戴花环的少女,玉洁冰清,赤足踏在草地上,因为奔跑,莹润的脸上泛起红晕,大眼睛里的泪珠顺着面颊往下淌,声音颤抖得一只惊惶的小鹿:“安特烈,跑,快跑,我们一定要马上离开……” 公主的末日7 仿佛画像上美丽的公主复活,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拥住她的肩头:“芳菲,别怕,别怕……我马上带你离开……” 他站起身,拉着她就跑。 二人跑得太急,差点撞在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安特烈王子,你这救美的英雄还要做到何时?” 惊天霹雳,二人魂飞魄散,芳菲刚刚抬起头,一把冰冷的利剑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透出死亡的气息。 罗迦满面怒容,却是看着安特烈:“说,是谁放你出来的?究竟是谁?安特烈,你究竟还有多少同伙?”祈雨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宁,又因为大雨并不如期而至,他更是讨厌那种棕榈汁的滚烫的气味,所以,早早就离开了。 鲜花十字架在眼前晃荡,小姐姐的呼喊在眼前晃荡,他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就远远地看她一眼。不料,圣处女的寝殿,只横着几名昏迷不醒的侍女。她跑了!这个小魔鬼跑了! 这些侍女都是经过训练的,芳菲在北国无亲无故,除了一个安特烈,谁也不会去捣乱。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不料,她竟然逃跑了! 圣处女公主在祭祀当日逃跑!如何向万众交代?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安特烈不是早就被控制起来了么?到底是谁在帮她?他乱了分寸,连大祭司也不敢告诉,亲自率领自己的护卫队追来。 他的剑顶在芳菲的脖子上,松一口气。 安特烈跳起来:“舅舅,你要干什么?你放了她……” “安特烈,快说,是谁放了你?你又是怎么闯进去的?” “没有人帮我!是你的那些侍卫不中用,全被我打跑了。” 罗迦冷笑一声,自己亲自派了八名侍卫驱逐安特烈,凭这小子的身手,竟然能逃脱,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几名侍卫冲上来,架住安特烈,罗迦冷冷道:“安特烈,你有本事,就再试试,看能不能打跑这些侍卫……” 安特烈拼命挣扎:“你们是野蛮行为,拿活人祭祀,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把他拉下去。” “陛下,不,舅舅,你快放了她,快,芳菲,快跑……” “安特烈,你竟敢带我国圣处女公主私奔?” “我不是私奔,我是救人,救命……舅舅,我是在救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还要狡辩?你可知亵渎了圣处女公主,任你是哪国之人,必将遭到大祭司发出的追杀令?天涯海角,你也不得安生。” “何为亵渎?我没有亵渎她。” “芳菲此生,不许和任何一个男人说话,你竟然敢带她私奔……” 安特烈反倒镇定下来,面上带了讽刺的笑容:“哦?不许和男人说话?舅舅你不是男人?难道你没跟芳菲说过话?” 罗迦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休得胡言乱语。朕是她的父皇……” “父皇?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她是大燕国的亡国公主,是舅舅你专养的祭品,养她的目的便是为了烧死她。……舅舅,你怜惜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她们被烧死,难道芳菲就不是人?你怎么不怜惜怜惜她?你既然自称是她的父皇,你现在的野蛮行径,像父皇么?” 罗迦暴怒:“住口,安特烈,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公主的末日8 “陛下,你别忘了,我不是你的臣民!我是柔然国的王子,是你们邀请我来的。你要敢杀了我,你怎么对我父皇母后交代?” “拉下去,马上拉下去……” “放了芳菲,放了她……” 安特烈的呼喊被侍卫拖得越来越远,芳菲瘫软在地,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任冰冷的剑尖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罗迦眼里闪着怒火:“你竟敢逃跑?你是神的祭品,你竟敢藐视至高无上的神,藐视我北国……” 逃生无门,罗迦就是一个天生的黑白无常,拘束着自己的小命,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过他的五指山。芳菲愤然回击:“什么大神?你们才是真正的异端,是愚昧而残暴的野人……” 剑尖往前,血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纱衣上,金属划破皮肉带来的剧烈痛楚瓦解了人的意志,芳菲被迫低头,看着白纱衣上,如绽开几朵红梅。 “你还敢嘴硬!” 痛楚令人崩溃,芳菲跪倒在地:“父皇,父皇……求你开恩,我不想被烧死……” 父皇!父皇! 罗迦心里一震,牢牢盯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少女,头上的花冠已经散乱,胸前的纱衣被鲜血染红——她原来是自己的养女。原本是一场玩笑,一个战胜者的恶作剧,不是么?这个丑丫头,事隔多年,竟然又叫自己“父皇”! 他笑起来,剑尖一歪,耳边传来滴答的声音,一滴水珠压弯了身边的一株青草,芳菲才发现他浑身滴着水,原来是抄近路,从护城河里泅水追来的。 她仰起脸,看着他眼里残酷的笑意,手心里全是汗水,可怜兮兮的,发出最后的哀求:“父皇……求求您……” 他身子忽然一震,握着剑的手剧烈发抖。 一众侍卫正要围上来,他大喝一声:“退下,你们统统退下,退出这片树林,不许任何人进来。” 侍卫们不知所措,互相看一眼,领命退下。 树林寂静一片,罗迦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歪,长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人也倒在地上,浑身像打摆子一般,冷得牙齿咯咯作响。他是清楚的,自己的寒症决不能泅水,可是,得知她失踪的那一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竟敢跑!竟敢!因此,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寒症,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为抄近路,便和侍卫们一起泅水渡河。因为他的愤怒,没有任何人敢阻止他,甚至不敢提醒他。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却了自己可能遭遇的病疾。 此时,烈日当空,他却冷得发抖,嘴里模糊不清:“冷,冷死朕了……锦被,锦被……” 一片草地,哪里来的锦被?只有他躺在地上,淋湿了一地的青草。 获得逃生机会的芳菲喜出望外,正要转身逃跑,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足踝:“冷,朕好冷……”那足踝那么光滑,带着充满阳光的温暖,他冰冷的手如靠近了阳光,一用力,就牢牢不放。 芳菲被这只大手生生拉倒在地,一瞬间,就被他翻转身子搂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要吸干她身上的全部热量。 强烈的恐惧涌上喉头,芳菲喉咙咯咯作响,双手被禁锢,丝毫也反抗不得,只能听天由命。 垂死挣扎的北皇陛下,只拥抱着——他只拥抱着,别无他举,就像前几次一样,仿佛她只是他的一只人体暖炉,只属于他一人,每一次发病时,就要这样拥抱着—— 芳菲心里微微一松,可是,这一次的拥抱跟小时候不一样,甚至跟上次圣处女屋的拥抱也不一样,那时,屋子那么昏暗,有锦被的覆盖,他整个是昏迷的,不晓人事;但今天,他却一直在呻吟,手如铁箍一般,恨不得将她整个的身子全部揉碎了,嵌入他的身子。 公主的末日9 早年的记忆涌上心头,国破家亡的大燕国,那些被强行移走的花树,囚室里的饥饿和黑暗,被冤枉的苦楚,被利用的气恼……这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该死,真是该死! 她的眼珠骨碌转动,再也不甘顺从;甚至连医者的怜悯之心也完全丧失了。他不是病人,他是魔鬼!她寻找着可以搏杀他的良机,他的剑被扔在前面,只要拿到,一剑下去,便足以贯穿他的胸膛。她伸出手,但隔着两尺之遥,一用力,他呻吟着,双手牢牢箍紧,像一副巨大的枷锁,她根本无力挣扎。 不行,等他醒来,或者其他人闯进来,自己就绝无逃生的机会了。芳菲思量着,忽然静止下来,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 这顺从令他在痛苦里也感觉到了开心,手微微一松,除了要她温暖自己,别无他想。这正是芳菲期待的结果,感觉禁锢自己的大手稍微放松,芳菲悄悄侧身,手从他腋下伸出去,尽力地,要去拿到那把剑。 她的手指已经触摸到了剑柄,可是他忽然呻吟一声,手往下压,一下按住了她的手。他冰冷的唇茫然翕张,贴在她的柔软浓密的头发上,仿佛嗅到了温暖的源泉,毫无意识地压上去,然后往下,彻底覆盖了少女柔软的唇。呀,多么暖和。 他不知道这是唇,也不知道是亲吻,只牢牢吸附着她,不让她有任何的挣扎。 芳菲领受生命里的第一次亲吻,整个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不是亲吻,是魔鬼的信号,是要死亡的征兆。她用尽全身力气,手终于抓住了剑柄,拿起,歪歪斜斜的,就刺在他的背部。她被束缚着,力气太小,锋利的宝剑只划破他的一点皮,因为疼痛,他的头一歪,她猛力一推,罗迦浑身大汗淋漓,迷茫地睁开眼睛,怀里,花环散乱的少女跳了起来。 凌乱而残破的纱衣根本不足以遮蔽身子,圣洁无暇的少女躯体映入眼帘,泛着羞涩的粉红色光晕,甚至淡淡的百濯香的味道,在鼻子里缭绕,唤起一种难以言语的奇妙的欲望。 他并非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看到她的身子,好些年前,他就见过的,那是肥腻腻的,温暖而光洁的小身子,他曾拥抱着这身子入眠。但今天,为何不一样了?少女的身子,晶莹剔透,每一分每一寸,都那么干净,清雅。原来,那天的记忆并非虚妄! 罗迦的视线往上,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迷惑地对上那双小鹿般晶莹的眼珠,看着她眼睛里新奇的惶恐,大脑门皱成记忆中的苦哈哈的核桃,但比核桃美丽,仿佛开到皱了的花。只是洁白的脸愤怒地晕红,羞涩,在眼珠里湿润着,形成一股美丽而楚楚的朦胧。 多么美丽的朦胧。 她呀,她是谁? 眼前的少女,她究竟是谁? 手上还抓着一朵残余的小花,那是她挣扎时,头上的花环掉在地上的。此时,在他身前揉碎一地的花瓣。他随意捏住小小的花朵,像抚慰那具芬芳的身子,他口干舌燥,浑身无力,伸出手,只想要拥抱她,喃喃地喊她:“芳菲……我的芳菲……过来,我的小人儿……” 这个恶魔! 芳菲被这叫喊声惊得魂飞魄散,薄纱掩身,转身就跑,跑得几步,忽觉不妙,竟然又跑回来,抓起他丢在地上的大袍,仓促裹在身上就跑。 罗迦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仿佛不知道她在干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只是盯着她,看着那少女的曼妙身躯被掩埋在自己宽大的袍子下面。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丛林,身姿轻盈,步履矫健,如一只善于奔跑的梅花鹿。 然后,只剩下背影。 她的背影。 他来不及追赶,他无力追赶,他甚至根本就忘了要去追赶。这个小东西呀,她到底因何受惊了? 一阵风吹来,充满热气地吹拂在他的身上。吹拂在他浑身的汗水上,皮肤收缩,一阵凉意,柔软的躯体唤醒最真实的记忆,不再模模糊糊,仿佛是一场荒唐的梦,仿佛自己也和安特烈一样,在亵渎大神! 亵渎大神! 他坐起身,心里一震,这才彻底清醒:献给大神的祭品,她逃跑了!这一次,她真正跑了。 公主的末日10 他吹一声口哨,侍卫们次第围上来,一名侍卫气急败坏:“陛下,安特烈王子也跑了……” “他怎么又跑了?” “我们在丛林里遭到神秘人的伏击,他出奇不意就跑了。” “是什么人?” “不知道。偷袭我们的人带着黑面具,很快就冲进了狂欢广场……陛下恕罪,我们根本无法查到是谁……” 狂欢广场人山人海,一旦混进去,大家都疯疯癫癫的,怎么找得出来? 近臣高淼扶起他,惊呼:“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沮丧地摇摇头:“芳菲呢?她逃到哪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不是抓住她了么?怎会让她跑了?大家都知道,应该马上去追赶。可是,罗迦一直没有发话。 到底追还是不追呢? 罗迦牙齿打颤,高淼知道他的寒症又发作了,只得赶紧扶着他:“先送陛下回去……其他人,立刻去追……” “追,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罗迦心里充满了恼恨,焦虑,烦躁,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亲自追出来,是恨?是为了将她抓回去斩首示众? 嘴里忽然很干渴,渴得无法忍受,想起她的草药,月光下温柔的少女,刚刚清醒时候目睹的阳光下那么美丽柔软的胴体,狠狠的,仿佛要嵌入自己身子的感觉…… “舅舅,你是不想她和舅舅之外的男人说话吧?”他根本不敢承认,其实,就是这样。圣处女,那是自己的圣处女,也许,早在第一次抱住她温暖的身子的时候,就注定,她因为自己而纯洁,因为大神而祭祀。 芳菲,她怎敢和其他男人私奔? 八年来娇养在神庙里的一朵花,从未经历过风吹日晒,一踏出外面的世界,她能去哪里?他越想越是混乱,越想越是头疼,寒症和焦虑,几乎要马上将他击溃。 穿过护城河,是一条空空的寂静小道。所有人都涌到了狂欢广场,平城周围的世界,瞬间空旷。 一两黑色的马车停在路边,闻得脚步声,黑色的帘子掀开,走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安特烈停下脚步,在他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芳菲,再次逃过一劫,也分不清是梦是真,只知道跑,跟着安特烈,别无任何的选择。 那个身影也是黑色的,戴着大大的斗笠:“安特烈,快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安特烈急了:“你怎么办?” 黑影大不耐烦:“你不用管这么多。快走。” 芳菲踉跄着站稳,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削瘦,甚至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喘息,就如赶了太漫长的远路。眼泪几乎要涌出来,这才明白,是他,一直都是他在全盘的筹划,帮着自己,救自己一命。 她要感谢他,却不知怎么开口,只知道对着他的背影鞠躬,眼泪掉下来。 他背后如长了眼睛,声音那么惆怅:“你,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也不要再回到北国了……” 她泪流如注,这才明白,那是最后一面了,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了。 安特烈催促:“芳菲,走,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忽然冲过去,抱住太子的腰。有些人,不过匆匆几面,却如相识一生。 不料,第一次的温情来自于他,最后一次,也是来自于他。 安特烈讪讪地转过头,不忍再看。 太子的斗笠也掉在地下,惨白的脸,如开出一树的花,手微微扬起,拍拍她的肩膀:“你救了我,我总不能看着你去死……” 就算是报答她吧!就算是。 她哭得更加厉害。 太子发怒1 少女的体香,幽幽的,清爽,干净,此时又带了奔跑的汗味,比百濯香更加迷人。他的一只手伸到怀里,摸出一个蓝色的苹果,悄悄地,塞在她的手里。 她握着苹果,更加泪如雨下。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面了,以后,将永不重逢。不行,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那是关于他的病毒。她已经找到了彻底根治的办法,却因为怒恨自己的被利用,一直不肯把那个秘方告诉他—— 别人不对自己好,自己便不肯对他好。 她忽然强烈的后悔,此时此刻,竟然来不及!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太子的手下意识地抚抚那光滑如丝的黑发,淡淡道:“快走,你们快走……” 她一松手,他已经扭过头去:“芳菲,快走!”。 安特烈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将她拉上马车。 车辚辚,马潇潇,快马飞奔。 芳菲挣扎着从马车里探出头,却见他已经戴上了大大的斗笠。就是那一瞬间,他已经看到那张泪痕满面的少女的面庞,那么清雅,那么凄楚,如第一次的惊为天人。 只是,已经是最后一面了。他不再停留,果决地翻身上马,掉头就走。远远地,能看到狂欢广场上的滚滚浓烟,能隐约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 他皱皱眉头,那么厌恶。这是一个疯狂的国度。他想,自己若是能等待掌权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这个可怕的荒唐的法令。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父皇在他这样的少年时代,也如是想。但在强大的民俗面前,就算你是皇帝,又岂能真正挑战祖宗留下来的传统? 狂欢广场。 鲜花架下已经点燃了火堆。熊熊的燃烧。醉醺醺的人们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一身白纱的女郎。她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段,但因为醉意,每一个人都用了对最美的想象力——那少女美轮美奂,倾城倾国。 她如最最顺从的羔羊,躺在一个鲜花的吊篮里,然后,身子被固定,软绵绵地贴着十字架。她浑身上下都是鲜花,笑容也如鲜花——暴饮了棕榈汁液的人们,如吸毒一般,灵魂早已飘飘欲仙,觉得那么美丽的少女,她在欢笑。 大祭司的小辫子已经散乱,披头散发在满是刀疤的脸上。他从头到脚都是酒味,已经彻底进入了一种癫狂状态,歌之舞之,吟唱着送给大神的赞礼,然后,宝剑一挥,拍在自己的鼻子上,鼻梁骨一歪,鲜血顺着鼻子流出来,他心里涌起无限的快意,声音如天际飘渺的魔音:“点火……” 早已准备好的神职人员,将手里的火烛纷纷抛到火堆里,只听得哗啦一声,火堆便熊熊燃烧起来。 鲜花,火焰,白纱的少女……这一切,定格成狂欢节的一种绝美。少女安静如羔羊,和癫狂的人们一起,把自己祭祀给大神。 这一刻,无一人清醒。 彻底癫狂。 唯有观礼台上的罗迦松一口气,只还是铁青着脸。他在火焰的升空里,悄然离开,不忍目睹。身后,只跟着他的几名贴身侍卫。 他再也不想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呆下去了。他甚至永生也不想再踏足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密室。伸手不见五指。 太子跪在地上。地面寒冷,他病体孱弱,却一声也不吭。 “你好大胆!竟敢串通安特烈,私自放走芳菲!” 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声音淡淡的:“她救我一命,我总要还她一命。父皇,安特烈说我不像个男人,我总得男人一回。何况,她是个少见的医学天才,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灭!” “啪”的一声,罗迦一耳光落下去,这一巴掌,不留丝毫的情面,太子嘴角流血,被打落的碎牙,和着一口血吐出来。 罗迦暴怒欲狂:“就因为这样,你就敢私自做主?” “我是太子,是北国的储君!我从未动用过自己的权利,这一次,难道也不行?” 太子发怒2 “逆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北国的继承人,你就该知道祖宗的规矩!朕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只因一己私念,就不顾大局。你可知道,若是此事流传出去了,若是被大祭司知道了,不止你,就算是朕,也要成为北国的大罪人!今后,还何以取信于臣民?”他重重的,又是一耳光扇在儿子面上,丝毫也不因为他的病弱手下留情,“你还没登基,就如此蛮干!要是登基了,岂不把北国翻个底朝天?再说,芳菲还毒害左淑妃,害她流产,芳菲不止是祭品,更是个杀人凶手……” “不是芳菲,不是她干的!” “不是她是谁?” “芳菲善良纯洁,她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善良纯洁?那小鬼头提滚水浇花,在大神胸口扎尖刺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呢!罗迦怒斥:“朕比你了解她!你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太子慢慢抬起头,擦掉嘴角的血迹:“父皇,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当然,被欺瞒了也不知道……” 罗迦大声咆哮:“朕是天子!谁敢欺瞒朕?” “是么?那你可知道,我的病,根本不是‘病’?” “那是什么?” “是毒!是中毒!芳菲诊断出来,我却不敢告诉你,也不许她告诉你……这毒,已经潜伏在我身子里长达两年了,每天每日都折磨着我,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芳菲,我早就被折腾死了,再也坚持不到今天了……”他悲愤莫名,“父皇,这些你可知道?” 罗迦不可置信,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气:“是谁?谁敢如此大胆?” 太子悲哀的摇摇头:“儿臣也不知道!” “好,就算你是中毒,你怎知芳菲就没害左淑妃?大家都亲眼目睹了,每一个人都作证是她,左淑妃也指证是她,难道左淑妃会自己害自己流产来诬陷她?芳菲私通安特烈,被左淑妃撞见……” 太子面色微微有些绯红,急促:“父皇,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也看不出芳菲有没有私通安特烈?” 罗迦忽然想起那具少女的躯体,被掩映在残破的纱衣下面,干净,圣洁,那脸上淡淡的绒毛,那种少女才有的芬芳……他猛地摇头,仿佛要毁掉这段可怕的记忆。那个小人儿,她那么干净,那么纯洁,就算不是公主,也是圣处女! 无可争辩。 他哑口无言,无法再回答儿子的问题。 “这一次的事情,也就这样了。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你马上启程回皇宫,今生不许再踏进神殿半步!” 太子心里一震。储君不许踏进神殿半步,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被废黜了么? 他惨然一笑,跪下叩头:“多谢父皇恩典。” 罗迦拂袖而去。 远远的,还能看到神殿广场上淡淡的轻烟,北国的“圣处女公主”,已经升天了。他想,大神享用了这可怕的祭品,大雨,为什么还没降落下来? 感谢那些令人疯狂的棕榈树汁液,没让大祭司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常。他转身,摸摸额头,才发现满头冷汗:如此李代桃僵,就算是过了这一场劫难? 那个小小的人儿,她,又逃到了何处? 他心里十分惆怅,人人都道帝王至高无上,可是,像自己现在这样,遭遇干旱,瘟疫,和儿子纷争,宠妃流产,祭品逃跑……没一样令人省心的事情。 谁说帝王都是快乐无忧的? 太子发怒3 柔然国边境。 一辆马车不分昼夜,兼程赶路。 满天星辉,安特烈的眼皮几乎快睁不开:“芳菲,他们追不上来了,我们歇一夜再走吧。” 芳菲扬着马鞭,神采奕奕,丝毫也不见疲态:“安特烈,你要是累了,换我驾马车也行。” 安特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两人仓惶逃命,连安特烈留在月光城的侍卫亲信也来不及通知,二人如丧家之犬,总算逃到边境了。不过短短数日,芳菲见他赶马,竟然学足七八成,能独立驾驶马车了。 芳菲穿一身黑色的衣服,乌黑的长发是她自己用匕首割断的,只剩下一尺不到,高高绑成一条马尾,如马厩里最常见的小厮。她接过安特烈手里的缰绳,一拉马缰,安特烈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在靠在硬邦邦的车板上,嘟囔一声:“我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芳菲嘴角含笑,月光,星辉,沙土的味道也成了芬芳——自由啊,多么可爱的自由。她兴致勃勃,一往无前。 “安特烈,你说他们发现我跑了,会怎样?” “乱成一团呗。哈哈,一定会当场把大祭司活活气死,我看到他那张刀疤脸就讨厌,他自己最好一气之下就跳下去祭祀大神。” 芳菲忍住笑,不止大祭司会气死,罗迦也会气死,这二人都死了最好。 “安特烈,你说太子会不会受到惩罚?” “芳菲,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起码一百次了。我不知道,我不是北皇陛下,行了吧?” 每一次都是这样,芳菲失望,又黯然。 “真不知表哥是怎么想的,我见他平素对你冷冰冰的,这一次却这样帮你……” 他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知道,但自从自己遭遇了左淑妃事件陷害后,也知道了。黑暗里,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伸向太子,他中毒,他装病,他在罗迦前面对自己的冷淡……他用尽一切办法,越是重要的,越是显得漫不经意。 所以,罗迦才料定自己没有任何依靠,直到最后,也没太加强防备,只不要外面的人进来,却忘了里面的人会出去。 “表哥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我塞进去做侍女,天啦,芳菲,我生平也没做过这种事情,可都是为了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嘟囔着,疲惫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很快睡着了。芳菲任那个重重的头颅搁在自己肩上,这个少年,他是上帝的使者,若不是他误打误撞跑进来,自己的灵魂早已化为了一道火焰。 多谢他!除了太子,自己最要感谢的就是他。 她看着茫茫的黑夜,陌生的世界,就算惶恐,但身心是自由的,啊,距离北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从此,就再也无人认识自己,从此,自己将永离神殿,告别一切的大神。 多好的事情! 就算是对太子的担忧,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喜悦,它在心里蔓延,燃烧,少女还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只知道这一次逃亡的胜利。多好!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着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安特烈在歌声里睁开眼睛,寻找这仙音妙乐的来源。他的目光落在芳菲身上,充满惊喜:“芳菲,是你在唱歌么?” 她抑制不住的高兴,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歌是从神殿里学来的。她一转头,忽然在他脸上猛地亲一下:“安特烈,我好开心。” 她这举止完全是无意识的,没有任何的性别之分,就如小孩子,高兴到了极点,就亲吻自己的爸爸妈妈。安特烈这一路上跟她相处,才发现她除了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对外界,对世俗人情,对礼教规矩……统统一窍不通。她自由热烈,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就如这一亲吻,哪怕奔放如安特烈,也捂着脸,面上一红,天啦,那是来自少女的亲吻啊! 太子发怒4 他红着脸,声音也有些怪怪的:“芳菲,你究竟要去哪里?” 她笑而不答。 他在月光下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亲吻的原因,他忽然觉得她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完全说不上来。是她明亮的眼睛?是她轻盈的身影?是她洁白的额头? 他看着黑夜里起伏的高高的群山,连绵的云彩,那是柔然国的山脉,那是柔然国的边境。他忽然说:“芳菲,跟我回家吧。” “你的家?是柔然国的皇宫么?不不不,太可怕了,皇宫和神殿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我无论去哪里,也绝不会再去皇宫了。再说,罗迦会轻易地追来将抓我回去。” “他不敢在柔然国抓人,那是我的地盘,不是他北皇陛下的……”安特烈想起自己在北国屡次被驱逐,被关闭的待遇。最后一次,要不是太子出马,自己真要被扔在马车上五花大绑地,像犯人一样被遣送回柔然国。 芳菲笑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安特烈,你是不是回去就要成亲了?” 提到这个话题,安特烈就垂头丧气,的确,今年自己就要大婚了。 “殿下说,你的未婚妻很漂亮,难道你还不满足?” 他闷闷不乐:“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位公主美丽。” 芳菲见他依旧对那幅古老的画像相思入骨,耿耿于怀,失声笑道:“安特烈,你可不能这样比较,那画像上的人早已被处死了……” 安特烈咬牙切齿:“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却死得那么惨。北国真是变态。”他一转眼,忽又说,“芳菲,也许你是公主里最不漂亮的一位了……” 她毫不生气,咬着嘴唇嫣然一笑:“所以嘛,我才逃出来了嘛。天妒红颜,我不是红颜,大概是那个大神在天上看着我不够漂亮,一疏忽,就让我逃出来了,呵呵呵……” 安特烈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不禁多看她几眼,这个女孩,刚刚经历了如此惨痛的逃亡,还能活泼如斯,可真是难得。 芳菲勒马,看着那片起伏的雄伟的山脉,能清晰地感觉到初夏的风出来的青草味,那是个叫柔然的陌生的国度,安特烈,他要到家了。 “安特烈,我们歇歇吧,歇歇再走。” 她的声音那么疲倦,安特烈笑道:“我的女超人,你也会累?” 她看着他的眼睛:“安特烈,你救了我的命,我想做一件事情报答你。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四目相对,安特烈忽然一阵剧烈的心跳:那么奇怪,并非美若天仙,自己怎会想起那幅倾城倾国的圣处女公主的画像?这一瞬间,竟将二人混淆。迷蒙里,总觉得她身上有种特别奇怪的东西,但奇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芳菲……” 她嫣然一笑:“是没想好么?也罢,你慢慢想,没有期限,这件事随时都有效。只要你提出,无论多么困难,我都会报答你。” 他咬着嘴唇,看她握着马缰的雪白的手,忽然说:“芳菲,你若再长得好看一点,我说不定会迷上你。” 她眉毛一蹙,惊讶的:“我难道不是美人么?” 他哈哈大笑,猛烈地摇头,她是美人么?为什么觉得她美丽的时候,细看又一般般?为什么觉得她一般般的时候,却偏偏又楚楚动人? 真是奇怪。 二人靠在马车上,静静睡去。 晨曦初露,金黄色的阳光穿透黑色的乌云,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安特烈睁开眼睛,身边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喊一声:“芳菲,芳菲……” 没有任何应答。他慌了神,跳下马车,高声呼喊:“芳菲,你在哪里?”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声音。 伏击1 莫非是被北皇派人捉走了?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任何痕迹,再说,自己就算睡得再沉,也不可能丝毫不听到打斗的声音啊?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急得团团转的安特烈忽然停下脚步,瞪着地上,坚硬的泥土上,用枝条刻画出几个大字:谢谢你,安特烈,我走了,不要担心我!旁边还有一幅白绢,是她用晚上烤火时的烧焦的枯枝写的,是一个药方,治疗太子的药方,要安特烈转交给太子。 芳菲走了。 他追出去,放眼四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芳菲选择的是哪个方向,无从寻找! 他苦笑一声,自己刚回到柔然国,却又还要返回去送药方?这个芳菲,也真是的,在神殿不给,现在弄得这么麻烦。不行,自己再回去,若被罗迦逮住,非被剥皮不可。 这是一片陌生的地方,是北国,燕国和柔然的交界地。 早年的战争侵袭下,这片土地已经荒芜,人烟稀少,杂草丛生,一些野兽趁机出没。菲骑着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草丛里,也不知道害怕。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上路,一个人静静地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它不如神殿的优雅美丽,也没有神殿的清水瓜果,甚至它穿梭其间的小动物都是脏兮兮的,她认得,那是一种地老鼠,啃噬树根和粮食,是又丑陋又肮脏的动物。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喜欢。褐色的泥土,飞扬的沙尘,她都喜欢。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并不美好的空气,转眼看到一截巨大的石板,在地势略高处,风吹日晒,漂白得那么洁净。 她跳下马,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上面。 一株大树遮挡着,阴凉,清爽。她觉得有点儿困倦,便倒下去,以手为枕头,舒展四肢,静静地躺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小憩,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觉得又安全又自在。 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在密林深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他跟踪了她许久了,早在她和安特烈逃到神殿外的丛林时,他就看到了。他一直监视着,生怕出意外,所以,最先发现了他的失踪。他尾随着父皇泅水渡河,他甚至亲眼目睹自己的父皇寒症发作,撕碎她的雪白纱衣……就在那一刻,他吓呆了,忘了跟踪。父皇,向来严肃庄重的父皇,他竟然敢这样!他亵渎大神的祭品!他捂着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跑。 他不敢追上去,怕父皇杀了自己,他想,那是父皇的一个秘密,一个隐私,他不敢去揭破。就是这一刻错失良机,芳菲等已经跑远。他一路追逐,快到柔然国边境才重新追上他们,但是,他不敢贸然和安特烈动手,这是安特烈的地盘。 直到芳菲一个人重新上路。 他还以为,那个丑东西,是和安特烈私奔呢!原来,不是么?! 他异常困惑。 她要去哪里?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冲上去捉住她?捉住她以后该怎么办?马上杀了她?本是一个逃犯,可是,她为什么那么轻松?她舒展四肢,神情优雅,如一只美好的梅花鹿。阳光点点的从树缝里洒下来,斑驳的撒在她宽大的单衫上,修长的手臂,修长的小腿,修长的脖子,白,晶莹的润,仿佛一个鬼斧神工的玉人。 这是那个小丑东西么?这是哪个阻碍自己,害得自己整个少年时代都压抑郁闷的丑东西么?他忽然那么愤怒,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孽!他俊脸扭曲着,手指牢牢捏着刀鞘,冷冷一笑,又觉得无比的污秽: 父皇,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个妖孽,也不过如此!他们都该死! 伏击2 一阵假寐,芳菲舒服地睁开眼睛,放眼看这无边无际的天空,良久,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大燕是早已亡了的,老燕王也早就死了。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任何的亲人。该去投靠谁? 此时,她只有一匹马,怀里有点儿干粮,那还是安特烈在路上给她的。此外,一无所有。早就渴望自由,但真的自由了,却如豢养已久的鸟儿,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牵了马,看看方向,也不管,任由马儿自己踏上一条路,走到哪里算哪里。 马蹄声惊动了草丛里的一只小野兽。它嘶叫着跑出来,却是一头小小的豹子。它虽然凶恶,但见了高头大马,也很害怕,一溜烟地就跑了。芳菲认识这种动物,看着它美丽的花斑豹纹,正要追上去,却听得另一声嘶鸣,依稀是一人一马。 她好奇地回头一看,却见一只明黄色的东西蹿出来,竟然是一只老虎,正是往那个人蹿去。芳菲的马受惊,撒开蹄子就狂奔。芳菲完全控制不住马,生怕被颠下来,只好伏在马背上牢牢握住马缰。飞奔一阵,早已窜出了这片荒林。 待马放慢脚步,已经跑出去老远了。芳菲左右看看,此时天色已晚,只见前方隐隐有炊烟升起,便信马由缰,往前而去。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镇。说是小镇,不过是一条半里路不到的小街,两边的房子阴暗陈旧,来往的人也不多,唯一的一家客栈前面摆放着一个烧卤的摊子,里面都是一些卤味,什么猪头肉啊,卤鸭子之类的,天气热,一些苍蝇围着飞来飞去,嘤嘤嗡嗡的。 芳菲觉得很是好奇,牵了马走过去,闻着那股肉香味:“这是什么呀?” 小二睁开瞌睡的双眼,见来了顾客,喜形于色:“哟,客官,您这是要住店?” “是啊,我要住店。” “好咧,快快请进。” 芳菲随手将马缰一松,也不管马,就径直走进去。屋子里也是黑黢黢的,三两只木桌,几条宽凳子,还没掌灯,只凭借夕阳的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维持着一点亮光。 “客官,您先吃点什么?” “我要外面那个肉……” “卤肉么?好咧,要多少?” “一样来一份吧。” 一碟子盐干花生米,一碟子烟熏芦笋,一碟子猪头肉,一碟子卤鸭子。每一样份量都是少少的。芳菲夹一筷放在嘴边,天气太大,卤肉已经微微有点变味了,可是,她自从进了神殿,已经七八年从未尝到过肉味,只觉得浓香可口,一口下去,不禁大吃大嚼,大声说:“好吃,太好吃了……” 店小二昏昏地看着她,这个不男不女的客官,就这卤肉,有那么好吃么? 她浑然不觉旁人的眼色,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将几碟子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才心满意足说:“小二,客房在哪里啊?我先去歇歇。” 小二满脸堆笑,手伸出来:“客官,小店的规矩,先结算饭钱,喏,这饭菜,三十钱。” 芳菲一愣,给钱?给什么钱? 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从没用过钱。到了北国后,在神殿生活,别说用钱,简直连钱都没有看到过。就算和安特烈一路的逃亡,也是因为太子在马车里准备了干粮和清水。二人都没什么生活经验,不过是偶尔晚上露宿时,打了点野味,拼命奔逃的途中,也没有住过店。 她好生惊奇,还要钱的么?到哪里去拿钱呢? 店小二见她满面愕然,脸上的笑容逐渐地就不见了,他上下打量这个“客官”,一身灰色单衫,头发半尺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说是女的吧,又像个牧马的小厮;说是男的吧,她露出的手,十指纤细,如削葱尖。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竟然连三十文也拿不出? 他尖声问:“客官,不过三十文而已,小店已经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这附近唯他一家而已,谁知道他算不算便宜? “可是……” “可是什么?吃饭付钱,天经地义。” 他的手,几乎要伸到芳菲的脸上,“先给钱,后住店。” “可是我没有钱耶。” 他几乎要跳起来:“没有钱,你还学人家住什么店,吃什么饭?你充什么大爷?难不成,你是专门吃霸王餐的?” 芳菲见他目露凶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伏击3 小二以为她是想跑路,身子一转,睡眼也不朦胧了,动作也变得迅捷了,随手就抄起身后的一条条凳:“你敢吃霸王餐,非打折你一条腿不可……” 芳菲慌了,没想到,就几碟小菜而已,犯得着这种场面?她又惊又怕:“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付钱,快付钱……” 芳菲的手伸到怀里,企图找出一样值钱的东西。可是,她既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包袱里,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是马车里原有的。 小二盯着她,也企图找到一两件哪怕是小小的首饰,可是,他很快失望了。他看出,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简直是一无所有。 芳菲的手翻出,小二眼前忽然一亮,盯着那个蓝色水晶苹果,狐疑道:“这是什么?” 芳菲急忙摇头:“不行,这个可不能给你。” 小二劈手就去抢夺:“待我看看,这什物值不值三十钱……” 芳菲眼明手快,收回桃子揣在怀里,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店小二岂容她跑掉?抄了条凳就追上去:“叫你跑,你吃霸王餐还敢跑,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啊哟……”芳菲惨叫一声,眼看小二的条凳就要落在她身上,小二的手忽然吃疼,条凳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脚上。这下,他的惨叫真是惊天动地:“啊,救命啊,吃霸王餐的强盗啊……” “你乱嚷嚷什么?她欠你多少钱?” 小二停止哀嚎,看着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凶神恶煞的年轻人,他拿着一把锋利的佩剑,目光森冷,像一个地狱的使者。原来,这吃霸王餐的家伙还有同伙? 他哆嗦着:“三十……三十钱……” 一块银子抛在他脚下:“够不够?” 银子!是银子! 小二大喜,连脚疼都忘了,急忙点头:“够了,够了……多了,多了……” “多了?多了就找给本……找给我!” 到手的银子,又要找出去,小二哭丧着脸:“店小利薄,没得找补……” 来人一把夺过银子,放在桌上,手起掌落,碎银一分为二,自己拿了一块,再也不理睬店小二,转身就走。 芳菲愣在原地,看着此人一气呵成,眨眨眼,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毛病——等她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却被一把抓住了衣领。 “放开我……放开……” 她喉间咯咯的,来人浑不在意,将她抓在马背上,拖着就往外走。她几乎要闭过气去,强大的恐惧感袭来,不亚于要被烧死的时刻。 漫天的星斗,给这个荒凉的小镇增添了一丝神秘的灿烂。芳菲被重重地扔在草地上,她一骨碌又爬起来,待要逃走,却双足无力。但是,身子毕竟没有置身在神殿,不是在巨大的囚牢,而是在空旷的田野,只有这一个敌人。 她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老冤家——三皇子,他怎么会追来? 三皇子也盯着她,阴鸷的目光里也满是犹豫,显然不知该怎么办。他绝没想到,芳菲的逃亡不但毫无目标,而且她丝毫生活的经历也没有,竟然连住店吃饭要付钱都不知道,真真是蠢到出奇。他虽然也是王子,但是按照北国的千里拉练,每一年往返于北武当和皇宫之间,自然有了足够的生活经历。 “蠢货,你私逃竟然连银子也不会带?” 她压根就不知道,只好实话实说:“没人给我银子。” “你要逃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地山峦起伏,在黑夜里隐隐看出翠峰修竹,连绵不绝。她正要摇头,冰冷的利剑已经刺在她的喉头。血的味道令她惊恐地颤栗一下,他却笑起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伏击4 因为不常接触外人,所以,更能直觉出他身上那股杀气,和罗迦,和太子都不同,她从未从他们身上体会到过这样的杀气,但是,此人,却是马上就要杀自己。自己到底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依照三皇子的性子,本是马上就要杀了她。也许是因为见她出奇的愚蠢,觉得好玩,剑下便留了几分力道:“蠢货,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蠢?” 她要挣扎,脖子却刺进去一寸,疼得僵硬了身子。他阴鸷的笑容倍感快意,他从小就喜欢肆虐小动物,折磨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看着她们哀嚎,哭泣,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种强者的喜悦。 “放开我……” “想我放你?”他的剑尖再一用力,一点一点地划破她的脖子,杀了她?放了她?不!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该问问母妃,但母妃不在身边。想想,父皇李代桃僵,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冒牌的圣处女公主祭祀,而真的公主却逃跑了,此事要是传出去?!他仿佛握着一件锋利的武器,一个极大的秘密——在宫廷之争中,处于了一种别人都看不见的高度。 不行,自己不能杀她!要将她藏起来。那是太子触怒北国最高圣神的罪证!看父皇还怎么庇护得了她。 “说,你和太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轻蔑道:“是不是你趁着治病期间,趁机勾引了太子?否则,他怎么会帮助你逃跑?啧啧啧,不过,太子已经是个废物了,你们该不会……” 芳菲听他语气轻薄,态度下流,骂道:“你这个无耻小人,太子才不会像你这么卑鄙……” “我卑鄙?”他的剑尖往下,挑开一点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一截胸口。他喉头一干,忽然也想起,那是圣处女公主,是北国最圣洁的女子——越是神秘,越是刺激。唯有大神才能享用。 他跟芳菲差不多年龄,正是十八九岁最冲动的时候,越想越是兴奋,竟然趁机剑尖再往下,一路挑开她的衣服。 芳菲大惊失色,比死更觉得惶恐,颤声道:“恶魔,你住手……你放了我……” “放了你?”他兴味十足,“好!” 他如此干脆,她倒一怔。 “小贱人,你写下一份供词,承认你和太子私通,是他徇私情放了你,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亵渎神殿。只要你写下这份供词,本王子铁定饶了你这个蠢货……” 芳菲大怒,写了这样的供词,岂不是叫太子就算死,也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狠毒的恶魔,我绝不会上你的当……” “不写?是吧?”他笑起来,“好,今日本王子就杀了你这个小贱人,看你还对你那个死太子如何尽忠……”他十分得意,如抓住老鼠的猫,肆意戏弄,“小贱人,我要先砍断你的双手,再砍断你的双腿,然后挖掉你的眼珠子……你写还是不写?” 趁着他得意失神,芳菲忽然身子一矮,竟然脱离了他的剑尖,也不顾脖子上的鲜血淋漓,转身就跑。 后面是她的马,听得主人的啸声,得得得地追上来。三王子却毫不在意,如猫看着一只惊惶的老鼠。他不紧不慢,看着她翻身上马,慌不择路地冲上前面的分叉路口,那是一条上山的小道。 他也上马,举着宝剑,悠闲地追上去。要把这个女人捉了,悄悄带回去,至于藏在哪里,该怎么利用,还得精明的母妃来加以处置。 芳菲策马奔上山道,正是盛夏,山道上荆棘密布,长满了杂草,马行得越来越艰难。但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是那个恶魔。她不敢稍有停留,只后悔不该这么快就离开安特烈,或者当初本就应该跟安特烈去柔然国。 但是,后悔也没用,脖子上的鲜血被风吹冷,凝结,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辨前路,任马冲上了前面的斜坡。 跟在后面的三皇子忽然发现不对劲,立即大喊:“蠢货,停下,停下,前面是山涧,快停下……” 芳菲心慌意乱,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身后了。忽然,前面一宽,她才发现,马竟然跑上了一处悬崖。她本要勒马,慌乱中,竟然变成了扬鞭,马蹄纵横,收势不住,连人带马就俯冲下去…… 只听得一声惨呼,三王子追上去时,茫茫黑夜里,只能看到下面黑黝黝的山涧,丢一块大石头下去,云深不知处,完全不知道有多深。他心里一寒,这一下去,岂能活命?待要寻找,却无从找起。 他十分失望,自己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就这样死了。他狠狠地一鞭子就抽在马背上,几乎将马背当场抽出血来,马吃疼,载着他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伏击5 皇宫。 祈雨并没带来人们期待的灵验,不过是零星下了两三次小雨,完全不足以缓解旱情。直到三个月之后,才终于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整个北国,几乎被浇了个透心凉,所有的土地都湿润润的。这时,已经进入了北国的秋季,草枯马瘦,雨下来,也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饶是如此,人们也把这恩德归恩于他们万能的大神,载歌载舞,欢呼着这来之不易的大雨,急忙储藏水源,准备着明年春天的放牧。 渐渐地,就到了冬日。 东宫在这个冬日陷入了一番愁云惨雾。太子离开神殿回宫休养,身子本来已经大有好转,可是,近日却又慢慢恶化,不到半月,重新卧床不起。罗迦在儿子回宫的前后,曾暗地里派人彻查下毒一事,可是,他用尽了各种办法,调查了一切可疑之人,甚至后宫女眷,包括林贤妃等,都曾经查探,依旧一无所获。结论是,这些女眷,绝无可能对太子下毒。 正在这时,安特烈的秘密药方送到。使者按照安特烈的交代,只说这是柔然国的秘方,罗迦喜出望外,召集了北国的所有名医汇聚,却无人认识其中的三味主药,连听都没听说过,根本无从配药。 罗迦情知此中有异,火速派人去柔然国,柔然国的名医也无人认得这是什么药。眼看太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宫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甚至盛传,太子很快就要薨了。 这一日,罗迦早早退朝,亲自来探视儿子。太子还在昏睡中,他整个人仿佛被削掉了一层,骨瘦如柴,眼眶深陷,脸上是一种可怕的惨青色。 他醒来,见父皇坐在身边,声音非常吃力:“父皇,你不要为儿臣操心了,死生有命……” 罗迦听他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激动道:“朕曾答应你的母亲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有何面目到地下见你的母亲?” 太子微微张嘴,无法回答。 罗迦走了几步,忽然问:“皇儿,她在之前,你的病情就有了极大的好转,为什么此后又会恶化?”回了神殿后,所有诊治的医生都是罗迦亲自派遣,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再要有人想对太子下毒,那是绝无可能的了。那么,太子的病情恶化,到底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又或许,当初芳菲的诊断是不是误诊?根本就没有下毒一事? “她”,太子当然知道是谁。他略微失神,想起她逃亡途中送回来的药方,只可惜,那些庸医,根本就看不懂。 “父皇……你还是不要操心了……儿臣不能替你分忧已经……”他气息奄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罗迦见儿子如此,真是心急如焚,走了几步,忽然说:“安特烈一定知道她的下落!皇儿,朕这就派人去将她抓回来,一定治好你的病……” “不要,父皇……您饶了她吧……她一回来,必定死路一条……” “只要她能治好你,她就能活命。” 太子眼睛一亮:“父皇,这次你是真的?” 罗迦没有再说话。万民皆知,圣处女公主早已葬身火海,如果她改头换面,能治好太子,也许,自己真的会彻底宽恕她这一次。 内心深处,竟然隐隐地因为她还活着而开心,安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父皇,今年该动身去北武当山了吧?” 提到这个,罗迦又是一阵烦恼。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习俗,本是该秋季出发的,但因为儿子病成这样,力不能支,他一再拖延,转眼之间,竟然拖延到了来年的春日。眼看,就没法拖下去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侍卫急报:“陛下,使者回来了。” 罗迦没注意到卫士的眼色,急忙说:“快进来。” 密使进来,罗迦兴奋地问:“怎么,安特烈王子怎么说?她下落何处?” “安特烈王子说,她到了柔然边境就不辞而别了。” 罗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没和安特烈在一起?” 伏击6 “安特烈王子绝非撒谎,小人还见了柔然国的王后。王后也说,安特烈曾对她发誓,‘她’真的失踪了。安特烈王子也寻找了她大半年才放弃了……”安特烈虽然顽劣,但十分孝顺母亲,而且罗迦已经让使者拿了信物做出保证,只要芳菲治病,绝不危及她的安全,也不约束她的去留。安特烈绝无撒谎的理由。 “陛下,还有一事……”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 “安特烈王子说他当时曾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王子说,他们跟随她的踪迹寻到了一座悬崖,有坠马的痕迹,判断是因为不熟悉路程,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他们在山坡上找到了这样一个东西,但安特烈王子也不认识,不知是不是‘她’的……” 使者拿出来,竟然是一个水晶蓝的苹果。 罗迦皱着眉头,这东西显然是个女性把玩的信物,自己不认识,安特烈也不认识,岂会是芳菲的?他正松一口气,却见儿子翻身坐起来,面如死灰,直盯盯地看着那个苹果,忽然就泪如雨下:“芳菲,是芳菲,她死了……她坠崖了……” 罗迦完全来不及反应,但见太子如此,心里却一沉,不由得恐慌起来:“皇儿,你认得此物?”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遮掩,声音满是绝望:“这是我送给她的,是我送给她的呀……” 罗迦只觉得双腿一软,直直地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那个小人儿,那个小东西,九死一生才逃得性命,为何竟然坠崖了? 他吼道:“她怎会坠崖?” “据现场判断,应该是在黑夜里迷了路。安特烈王子说她是在夜晚不辞而别的,王子也很伤心……” “不可能!她还给太子带回来了药方,是太子骗你们的……” “这药方是她和太子临别时就留下的,并非此后留的……” 估算时间,果然是,是安特烈很早就送来的。芳菲死了,芳菲真的死了! 罗迦再也听不见使者说的什么,神思一阵恍惚。早就知道,她就如一只笼中的鸟儿,从来没在外面的世界上飞翔过,果然,一出去,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眼前忽然浮现那具少女的胴体,柔滑,细白,温暖,自己曾抱在怀里,严格地说来,她曾三次救了自己的命。还有她软软的声音:“父皇,你真好……父皇,我难道不是美人吗?” 他只觉得双腿那么沉重,才知道悲哀。 原来,她真的死了,自己竟然会如此悲哀。 他几时走出去的都不知道,就连儿子的病也忘了过问。没有那个小人儿,儿子,也活不了了。这是报应,是自己背信弃义的报应——当初为何要对她那么残忍?为何要苦苦折磨于她?这可怜的小人儿,几曾真正亲手做过恶事? 他的手伸向怀里,摸出一朵残碎的干花,那是她逃跑时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花朵落在自己身上,表明那一次真实的拥抱,记忆里,烈焰红唇,芬芳而温暖的滋味。 如今,却都烟消云散了。那小小的人儿,已经死了。 他走出门,摸着自己满面的泪水,竟然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哭泣的那一天。 伏击7 东宫一片愁云惨雾,西宫的椒云宫却是一片欢乐。 椒云宫紧闭,一桌美味佳肴摆开,林贤妃给儿子倒一杯酒,满脸的笑容,声音极低:“儿子,你肯定,那个小贱人真的死了?” “真的!儿子亲眼所见。” 她的笑声略微大了一点,其实,芳菲死不死,她并不关心。但现在,罗迦要秘密寻她回来替太子治病的幻想显然落空了。太子死不死,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 三王子声音也极低:“母妃,孩儿离开了这么久,父皇有没有问起?” 她不以为然:“有母妃在,什么遮掩不过?我找了合情合理的借口,谁也不会发现半点端倪。”再说,罗迦这些日子为各种事情折磨得精疲力竭,根本不可能再来过问这些事情。 三王子愤愤道:“父皇眼里心里都只有太子,岂会有我分毫?别说我离开一段时间,就算我死了,估计他也不会发现。”皇帝爱长子,他这个庶子,一直是被冷冻在角落里的,甚至连其他的年幼的庶子也不如,罗迦一直不喜欢他,更别说和他亲近了。三皇子对他的父亲,完全谈不上有任何的感情。 林贤妃强笑道:“儿子不必沮丧。太子熬不了几天了。这废物一死……” 三王子总算有了点安慰,恨恨地捏紧拳头。太子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能出头。 林贤妃正色道:“儿子,你今后对父皇更要倍加恭敬孝顺,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万万不可当着他有任何的不满和愤懑。儿子,母妃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谢谢母妃。儿臣自有分寸。母妃请放心。” 这一年的北武当之行,一片愁云惨雾。 不但出行的规模不及往年,就连出行的人数也远远低于往年。更何况,出发的时间也从去年的秋天改成了今年的春天。一切,都那么奇怪。就算是最活泼的人,也不敢发出笑声,王孙贵族们都压抑着自己欢乐的心情,毕竟,太子病危,谁敢公然笑出来? 尤其是罗迦,他在护卫队的簇拥下,骑在马背上,显得心不在焉,惆怅满怀。儿子病危,虽然有足够的人伺候,可是,自己这一离开,又如何放得下心?本来,他是想将儿子带去北武当,北武当的通灵道长本身就是一个医术高明之人。他对通灵道长的信赖,甚至还在大祭司之上。只是因为大祭司在国内地位尊崇,而且两个教派的信仰完全不同,他才无法让通灵道长大显身手而已。 因此,他的提议遭到群臣的反对,尤其是医生们,都反对太子长途跋涉。他想想也是,不可能让太子坐马车千里迢迢去,所以,干脆下令精简这次北上的拉练,后妃女眷等一概不许同行,只带着几百强壮的大臣和贵族子弟,加速赶往北武当,依他的意思是早去早回,为的也不过是去北武当的道观祈祷一番,为儿子尽一番父亲的心意。 马蹄即将踏出平城,他回头,看着后面远远的高耸入云的神殿,那是北国最雄伟的建筑物,比皇宫更典雅。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张面孔,心里更是黯然。去年的这个春天,她曾在神殿数着日子拼命挣扎,痛苦不堪,最后侥幸逃跑。今年的春天,她却已经变成了一缕亡魂,从此无影无踪了。 因为她的死,儿子难道也真要彻底断绝生机? 往年的拉练都是游山玩水,在旅途上完成治国的一些大计;但这一次,罗迦下令昼夜兼程,半月跑下来,众人完全是在急行军,哪里还有丝毫拉练的乐趣?一个个苦不堪言。如此,一月下来,北武当已经在望。 北武当巧遇1 北武当山上,迎来了初夏最美丽的时光,栗子、苹果、柿子、核桃及橡、槐、漆等树木遍布山野。密密麻麻的丛林里,何首乌、当归、荆芥、薄荷、山参、红花、枸杞等遍布其中。 在侧翼,有一排排平整的木屋,都是为了迎接历年来的拉练所准备的。按照惯例,王孙贵族们便就此止步,安歇下来。 此时,通灵道长正率众侯在一边,迎接迟来的罗迦一行。 “陛下,老道已经等候多时。” “道长不必多礼,朕因故推迟前来,这次,还有要事和道长相商。” 通灵道长见罗迦面色晦暗,他也知道一些太子的病,所以立即把罗迦请进了内殿。通往主峰,只有一条狭窄的“天梯”,通灵道长,就在主峰的清风观上修行。罗迦跟着他一起往上爬,道长是走惯了的,但见罗迦也是健步如飞,不禁好生佩服,他尊为帝王,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倒并没妨碍他的身体健康。 “陛下,您因何忧心忡忡?” 罗迦和通灵道长交情很深,此时也不隐瞒他,沉声说:“实不相瞒,太子病危,朕完全乱了方寸。这次来,是想替儿子祈福。” 通灵道长试着问:“其他皇子不行么?” “朕还有好几个儿子,但唯太子天性醇厚,朕百年之后,他也能善待其他皇子。所以,朕不希望他出任何事情。” 通灵道长心里有了底,知道罗迦钟爱长子,便说:“老道干脆进京一趟,略尽微薄之力。” 罗迦大喜:“如此甚好。” 北武当之行,当然绝非单纯的游山玩水。北国的许多重大决策,十之七八还是在这里完成的。罗迦顾不得休整,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今年的国家大事。待得弄得七七八八,他忧心儿子的病情,恨不得马上启程赶回去,但通灵道长必须处理完一个初夏的庙会,等到这山上的一味药长成,才能离开。 所以罗迦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等半个月。往年的拉练一般都是半年以上,基本上在路途和北武当八个月,在平城不过三四个月;这一次,自己离开不过一个月;往返最多也不过三个月,却益发觉得度日如年。 这一日,罗迦像素日一样,只带了几名侍卫,轻装简服,微服出巡。既欣赏远途的风光,也顺便了解此地的民风民情。 北武当周围良田万顷,加上历年来风调雨顺,对于长期干旱的平城来说,这里就起到了大半粮仓的作用。恰好昨夜一场新雨,只见山下层层的田地里,农人们正在忙着耕种。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跟平城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地民风淳朴,丰衣足食,罗迦暗叹一声,古人说,仓廪实知礼仪,果然。 漫行一天,已经到了侧翼的山坡,远离北武当的正峰了。这一带地势平缓,被各种各样的植物所覆盖,苹果、梨、桃、杏、山楂、柿子、李子、槟子、核桃、板栗、黑枣等随处可见。林间小动物出没,都是些刺猬、獾、松鼠、狐、狼、野猪、穿山甲、喜鹊、山鸡、斑鸠、猫头鹰、布谷鸟、黄鹂、山雀、画眉等等。 一只画眉鸟飞过,吱吱喳喳的歌唱,声音十分优美。然后,鸟儿停留在树梢上,罗迦停下脚步,看着这只美丽的鸟儿,闻到一股当归的芳香。他蹲下身子,只见这片草地上,当归、党参、何首乌、柴胡等,遍地皆是。北武当,可真是一个好地方。罗迦见到这样充满生机活力的盛况,心里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但觉多日的愁闷在逐渐地减缓。 这时,他听得一阵清脆的铃铛的声音。是一头骡子慢慢地走过来。那是一对母子,驴上坐着母亲,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精神却不错,还略带兴奋,二人正在说笑。 儿子问:“娘,您好好将养着,医生说,这几服药下去,保您完全康复,还能站起来。” “儿啊,这次真的对亏了医生啊,可真是神医,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没了……” 罗迦听得“神医”二字,他终日为儿子求医问药,一下来了兴趣,立即走上去,非常温和地问:“老人家,你们在哪里寻的神医?” 儿子模样的人见他衣着不俗,开口也很文雅,就非常有礼貌地行礼:“这位客人是远道而来的吧?我们这里出了一名神医。她的药可灵了,药到病除……” 北武当巧遇3 芳菲满是狐疑:“我不是不耐烦,安特烈,你该不会是要逃婚了吧?”她是知道的,他一回柔然国,就被定下了亲事。正是当初太子口中的某个小国的公主。今年七月就要大婚了。皇宫里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也难为他竟然还敢偷偷地溜出来玩耍。 安特烈顿时沮丧了脸:“等我成亲后,就要开始处理一些政事,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出宫游玩了。” “这样不好么?一个大男人,天天游玩像什么话?” 他气呼呼的丢下一把草药:“扫兴。” 她却丝毫不管他的坏脾气,:“安特烈,你这样,也太矫情了吧?太子不是说了么?你那个公主倾城倾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子跟舅舅一样狡猾,他的话不可信。” 芳菲直觉地反驳:“才不,太子是个好人。” “他好?他奸诈得要命!” 芳菲心里微微黯然。 “喂,芳菲,你就一点也不同情我?” “安特烈,你都需要被人同情的话,其他人就不用活了。安特烈,你要成亲了,我是不是该送一份礼物给你?” “不要礼物,你陪我出去玩几天。” “王子,你生计无忧,我却要挣钱吃饭,天天去玩,你想我去乞讨?” “真俗气。本王子给你银子,算你陪玩的工钱。” 她非常有耐心地看着他:“安特烈,除此之外,其他我都可以帮你。” “什么都帮我?” “当然了。”她欢乐无比:“安特烈,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喂,芳菲,不要像那些啰嗦的老太婆,有事没事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好不好?” 她惊奇:“难道救命之恩还不重要?我不感谢你,感谢谁?” “芳菲,你可真庸俗。” 她呵呵的笑,庸俗不好么?难道庸俗会比死亡更不好? 去年,她被三皇子追赶,不慎掉下悬崖。幸得下面竟然是山涧的一个小湖。她被巨大的冲力冲到湿软的水草上,马却撞死在旁边的石头上。 山涧雾气缭绕,十分湿润,幸得一位采草药的高人经过,将她救起,而安特烈也正好派人到处寻她,两拨人马汇合,才将她带出去安顿。遗憾的是,那位高人行踪飘渺,她要感谢,却已经无从寻找。 她执意独自谋生,因见这山地周围许多草药,是一个天生的大药仓库,还能有什么比这里更好的呢?安特烈拗不过她,而且也不敢公然将她带回柔然,见这里山明水秀,正是隐居的好地方,便让她留下。这时,他才教给她一些生活的基本技巧,给她一些银子,还为她请了一个仆人,教会她如何生活。 不久,芳菲觉得原来的地方不太适合,便搬到了现在的地方,这里地势更好,草药更多,交通也要更方便一些。芳菲就安顿下来,不再向外迁徙了。 “病人多不多?” 她有些沮丧:“虽然老仆经常出去宣传,但来的人还是不多。一个月之内,大致有十来人来看病。”但是,她很快又精神起来:“这个月来的人多起来了,已经有15人上门求医问药了……” 安特烈想起那老仆,是个善良又精明的老妇人,熟知人情世故。她四处去夸耀,说自己的主人是个神医,拉了自己熟识的穷人来治病,免费,还送药,帮着做托儿,一来二去,名声就这样传出去了。但终究是太年轻的女孩子,人家信不过,除了实在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外,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来治病。好在口碑传出去,时间长了,一些人将信将疑,慢慢地,就会上门一些能够支付诊金的病人了。芳菲偶尔也上门去出诊,如此,生计倒也维持了下来。 安特烈见她不停分类那些草药,一直保持着兴致勃勃。惊讶地问她:“芳菲,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就不会感到郁闷么?” “怎么会郁闷?这里很好啊。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有福婶陪我啊。” 福婶就是那个女仆。 “福婶去那里了?” “她去镇上的药铺卖药还没回来。” 除了治病,有时也卖草药。这甚至是她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她能够认识许多其他郎中也不认识的草药,所以,有时甚至能卖个好价钱。 “芳菲,我要像你这样,早闷死了。” “你不同嘛。” 北武当巧遇4 她一个人在神殿生活许多年,本来就不和外人接触。而在这里,能够不时见到一些人,有人说话,就很满意了。最初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上门求医的人聊天,闲暇的时候,就四处走动,观察风土人情。她本就聪明,这些也不是什么高深的难题,很快便应付自如。而且,热爱上了这种平静的生活。 安特烈本来是不想说的,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芳菲,舅舅派人来柔然国找过你。” 芳菲面色一变,该死的罗迦,那个残暴的君王,还要来抓自己回去烧死? “你走之后,北国竟然还是照常举行了祭祀,”安特烈压低声音,“北国上下,都知道圣处女公主已经献给大神了……” 芳菲惊呼:“怎么会?”又是哪个无辜的少女成了替罪羊? “也许,他们怕丢丑,又为了向愚昧的民众掩盖真相,就找了一个替代品。芳菲,这样不好么?这样,你就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芳菲也深知,若是大祭司发出追杀令,自己就算隐姓埋名,日子也会艰难,难道他们真的找了替代品,掩盖了自己逃跑的真相? “芳菲,你别怕,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一惊惶,拍怕脑门,这才笑起来。她是知道的,安特烈为了天衣无缝,当时救起她后,干脆就彻底制造了她死亡的假象。她想起自己的那个蓝色的苹果,自己唯一的纪念物品,安特烈为求逼真,非要自己拿出一样东西。她不得不拿出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纪念品,罗迦父子才彻底相信,她的确死了。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太子他?” 安特烈长叹一声:“北国的庸医真是没用,他们竟然找不到你给的那个药方上的药……太子回宫后,身子变得越来越弱……” 她听得非常认真,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就变了:“怎么会越来越弱?我当初走的时候,他起码好了一大半了。就算不能根治,但也决计没有越来越弱的道理。” 安特烈也变了脸色:“芳菲,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三王子不?” 安特烈看她,换了单衫,白皙的颈项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正是当时被三王子刺伤的。“芳菲,我真不明白,三王子为什么要杀你?” 她摇摇头,想起那个鬼魅般的王子,想起他要逼迫自己写下供状的狠毒和猥亵。那次安特烈来去匆匆,她根本来不及对他细说三皇子的劣迹。她对此人恨之入骨:“就是他,一定是他加害太子。” “怎么会?三王子的确一直跟太子关系不太好,可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陷害他的兄弟吧?” “怎么不会?”她低声,将三王子上次逼迫自己写供词的事情说了。 安特烈听得大惊失色:“天啦,三王子如此恶毒?他有何居心?” “我也不知道。” “莫非他想太子死了,自己取而代之?”她忽然激动起来,“安特烈,你把三王子的阴谋都告诉北皇,揭穿三皇子,好不好?” 安特烈猛烈摇头:“我可不敢。” “为什么?” “第一,你无凭无据;第二,你是身份特殊,好不容易逃出来,此去揭露,岂不是自己暴露身份?第三,就算揭露了,除了增添北国的内乱,有什么好处?”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危害太子?” “莫非三王子也要做太子?” 她很是困惑:“不是说北国是立子杀母么?太子的母亲就是这样死掉的。三王子母亲还健在,难道他就不怕他母亲没命?他怎么会想做太子?” 安特烈知她丝毫不懂得宫廷的险恶,他自己也不是太了解北国的内情,而且也没有兴趣去钻研他们那种可怕的传统,“唉,谁知道呢?我母后常常说北国了不起,舅舅了不起,可是,我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每一样传统都很变态又很残酷。” 这一点芳菲深有同感。 “当然,我母后和北皇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当然会赞扬他了。” 这倒也是。 芳菲又说:“我老是觉得林贤妃很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安特烈,我一直没告诉你,太子,他其实是中毒了……” 安特烈叫起来:“难道你怀疑林贤妃和三王子下毒?” “我没有这么说,反正太子绝对是中毒,而不是生病。” 北武当巧遇5 “不可能!舅舅天天关注着太子的病情。我听送药单的使者返回说,太子回宫后,所有的医生,所煎药的仆役,全部是舅舅换过的,是舅舅亲自任命的,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芳菲也觉得奇异。如果是下毒,很容易也就查出来了。但这个人,怎能如此高明?他二人都是简单之人,也没有勾心斗角,设计害人的经验,简单聊一下,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便也就算了。 “芳菲,你想不想去治疗太子?唉,那些北国的庸医,你开了单子,他们拿着也束手无策。我那可怜的表哥哟……” 她惶恐地摇摇头,自己怎么还敢回平城?那岂不是找死? 但是,想到太子病危,又很难受。自己这条命可是他救回来的,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死? 安特烈虽然也担心表哥的病情,可是,要叫芳菲白白回去送死,那也是说不出口的,而且他也不愿意,恨恨道:“北国真是个野蛮的国家,若不是他们那种野蛮的风俗,太子本来是有救的……唉,都怪那什么该死的大神害死了他……” 芳菲听得“死”字,又十分害怕,难道太子真的会死? “芳菲,为什么那些药只你一人认识,其他人都不认识?” “我怎么知道?那几味药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是古书上记载的,我还以为很容易找到呢。” 安特烈凝视着她皱起的洁白的大脑门,忽然伸出手去,好奇地摸一下:“芳菲,你如此聪明,是不是因为你脑门特大的缘故?” 芳菲拍掉他的手:“别胡说啦。” 安特烈却很快将这件事抛开了,又开始忧虑他的婚事:“唉,芳菲,我真怕自己以后没得玩了……你说,我该去哪里玩耍?” 一个大男人,只晓得玩耍。分别了一年,也没见长进。 “芳菲,你陪我去玩。” “你想怎么玩?” “我们去周游列国?” 太不现实了吧?而且,自己岂可随他满世界乱跑?芳菲眼珠子转动:“安特烈,你想不想又好玩又能挣钱?” 他很是狐疑:“哪里有这么好的差事?” “你随我去采草药,我算你工钱。” 安特烈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这算什么玩耍? 她理直气壮:“安特烈,你看你一个大男人,都没亲手挣过一文钱,就不想试试?” “也罢,你以为本王子干活不如你?” “那就走啊。” 山坡上的野花多过草药,安特烈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一只装满草药的篮子递到他手上:“安特烈,你帮我拿着。” “我干嘛帮你拿?” “我算你工钱。” 安特烈无可奈何接过篮子背上,生平第一次干这样的活计,又新奇又愉快。二人踩着夕阳长长的影子下山。 在一汪清水里净手后,安特烈看看夕阳,略略有些惆怅:“芳菲,我要走了。” 她也微微惆怅,在这里的日子,唯他一个朋友,并且也是极其偶尔才见得这一面。此地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她却笑道:“你走吧。等你成亲那天,也许我会赶来看你的。” “你真的会来?” “会。我再多摘草药,多卖点钱,不然,我都没法买礼物。” “好,芳菲,我等着你的礼物。” 二人话别,安特烈正要离开,只见前面的花丛影里,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那是芳菲专门制作的一排露天的椅子,专供来寻医的病人休憩,因为芳菲时常不在,怕他们久等。 这人背向而坐,又戴着斗笠,只能看到背影。 “芳菲,有病人来了。哈,你又能挣钱了,我还等着你的礼物呢。” 芳菲见到有人来寻医,自然很是开心,她也不管安特烈了,跑下山坡,走向来人,语声轻柔:“先生,请问是你自己生病还是替人寻医?” 斗笠掀开,一张冰冷的脸,腰上悬着长剑,他有利的大手按在剑上,骨节交错,泛着怒意。 芳菲惊呼一声,一步一步往后退,手里拿着的一把草药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