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之长歌行》 楔子:大难将至 西州交河城,夜已三更,中军大帐,一灯如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眉峰紧锁,标枪一般静静地站在一幅泛黄的地图前,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使他弯一下腰。 老人身后围着三个衣不解甲的中年将领。老人看着地图,他们看着老人,虽然眼中各有崇敬或担忧,相同的是没有一个人开腔。 大帐外灯火通明,除了风吹营帐,“沙沙”作响,同样悄无声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灯油燃尽,忽的“扑哧”一声,火光熄灭,帐中一片昏暗。 一个将领低声道:“我去添油。”那老人道:“不用了,眼下物资短缺,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那将领又道:“帅爷您已经四天没合眼了,先回都护府歇会,后方一有消息,我们马上禀报。” 那老人摇了摇头:“本帅搬出帅府,本着和全城军民共进退,敌寇一日不退,此帐即乃吾乡。”说着从侧门转了出去。 三人若在平时,自必紧随其后,知道那是如厕所在,并不跟上。其中一名将领叹道:“要是谢大哥在,一定可以劝得帅爷歇会。” 另一名将领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只希望谢兄弟此行马到成功,要不西州只恐危矣。” 一直默不作声的第三名将领道:“真要如此,两位兄长老家皆有家小,到时可伺机离去,就由小弟陪着帅爷与西州共存亡。帅爷体恤下士,想必不会责怪。” 先前一名将领,“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大怒道:“方晓月,我蓝廷把你当兄弟,你再要胡言乱语,可休怪我翻脸!” 那老人从侧门出来道:“蓝廷之言,正是本帅之意。”那叫蓝廷的人素知眼前的老人言出如山,急忙将刀插回鞘中,双膝跪在地上,叩头不迭:“还请帅爷收回成命。” 另一人跟着跪下,不住的磕头。他两人情急意切,将头磕得“咚咚”作响,不一刻额头破裂,俱都鲜血长流。 蓝廷急道:“都怪小弟一时胡言,眼下局势虽然危急,远没到哪个时候。纵使抵挡不住,也大可退守玉门与阳关,再卷土重来。” 那老人沉声道:“西州一旦失守,西边将永无宁日。朝廷多年的经营固然毁于一旦,此地数万居民的性命谁来保全?倘若贼寇长驱直下,玉门关与阳关顾此失彼,有谁敢言保存?” 在他三人心中,那老人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人家既然这样讲,阳关与玉门关只怕也很难守住,届时关中沦陷,中原危在旦夕,不由都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帐外脚步声响,一名兵士飞奔进来:“禀帅爷,谢将军回来了!”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紧随在后。 帐中虽然没有掌灯,映着远处的灯火,却也依稀可辨。那人解开外衣,贴肉绑着一封书信,他解下来递给老人:“帅爷,你的信。” “辛苦你了。”那老人接过信,向那兵士道:“这里没事,你先下去了。”那名兵士恭恭敬敬的告退下去。 蓝廷知道兹事体大,也不顾上节约,急忙给灯盏添满脂油,用火石点燃。那老人拆开览读。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只见他双手发抖,喉结上下滑动,张大嘴巴似要说话,喉咙“咯”的一声,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送信的那人一个箭步,抢前将那老人扶住。那老人缓过气来,脸色惨白,喃喃的道:“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众人均知所冀无望,脸上俱都一片死灰。 过了半响,那老人问道:“军中粮食如何?”那叫方晓月的答道:“十天前饮食由三餐减为两顿,实在不行的话,大伙一天一餐,料还能支撑两月。只是听说城中百姓,好多偷偷的摸出城外,上山寻觅树根充饥。” 蓝廷道:“要不由末将到玉门关和阳关去求援。安西真的失守,他们也唇寒齿亡。” 方晓月冷笑道:“人家都是相爷的人,这几年来,我们先后求援了四回,等到的答复都是没有圣上谕令,不敢妄作主张。你这次去,想也不过再受一回恶气。” 蓝廷不停地搓着双手:“那可怎么办?”那老人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奏请朝廷了。”向送信那人道:“还得有劳谢将军再辛苦一趟!”谢将军躬身道:“帅爷有令,末将不敢言劳。” 那老人端着油灯,走到中军案前。蓝廷疾步跟上,将墨研开。那老人提笔蘸过,振臂疾书,写完盖上帅印,封好交给谢将军:“西州满城军民的性命和江山社稷的安危,就全仗将军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将军此行若是无果,就留在中原,倘有去处,不妨自寻前程。”说着挥了挥手。 那谢将军心惊胆跳的道:“末……”那老人连连催促:“快去,快去,休要多言。”谢将军不敢多说,含泪向那三位将领深深鞠了一躬:“帅爷的安危,就拜托三位兄长了!”甩开大步,匆匆去了。 那老人在案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三枝长香,就着灯火点燃,走到中军帐外朝南跪下,双手持香高举过头,默念道:“老王爷,定安幼年蒙你搭救,方才存活于世,近二十年间,牢记您的嘱托,守御西州,不敢稍有松懈。而今敌寇倾巢而出,矢取西州,定安诚惶诚恐,所幸三军用命,百姓一心,共御外侮,三月鏖兵,苟延及此。然今军民伤残极众,粮草短缺在即,西洲危如累卵。还望您老在天有灵,保佑西洲撑过此劫,他日九泉之下,也让定安好有交代!” 那老人语毕,将香枝插在地上,拜了四拜。那三位将领也跟着磕了四个响头。其时五更已过,黎明将至,天空黑沉沉的一片,好像要塌下来一般…… 第一回 卿乃为春开三径,君若有兴饮一樽 时当二月末,江南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说不尽的春意盎然。 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一个少年徐步而来,稚嫩的脸上风尘满布,但步伐轻快,顾盼间悠然自怡,全然不以苦旅为罪。 突然一阵风起,从右前方的竹林中,吹出一面青布酒旗。 少年砸了砸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的一面用彩丝绣着牡丹,针路婉致,将牡丹的雍容华贵,描绘得淋漓尽致;另一面绣着“平安”二字,年久摩挲,表面乌黑光亮,有些线脚的地方已经开始发裂。 少年脸上浮出一丝怀恋之色,许是久经时光的洗礼,看来哀而不伤。他翻开荷包,里面除了一封信函与一叠欠条,再无它物。 风越吹越紧,突然“沙沙”的下起小雨。前方一马平川,杭州固然不见,人烟亦无。天空阴沉沉的一片,这雨一时半会,估计也都停不下来。 少年只得收起荷包,疾步往竹林奔去。穿过鹅卵石铺设的甬道,跑了数十来步,一间用松木构建的酒肆,陡然映入眼帘。 从门口进去,三丈见方的店面,挤了不下三十余人,不仅少长咸集,而且僧俗齐全,端的是高朋满座。 小二懒洋洋的倚在柜台边上,撑起耷拉的眼皮,瞄了来人一眼,不待对方开腔,抢着说道:“公子打酒的话,小店秘酿,恕不外卖。” 亏他肚子里面,还有几分墨水,虽然见嫌之意溢于言表,可措辞文雅,倒也不至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少年眼珠骨碌碌的一转,陪着笑道:“小二哥误会了。” “有甚误会?公子也都瞧见,实在接待不下。”小二一上午被人呼来喝去,早已疲于奔命,平时两分的脾气,不觉涨了八分。 只是那帮人要么凶神恶煞,或者阴鸷怪气,无一像似善茬。相较面前的少年,看着弱不禁风,自是无须多耐。 掌柜的听到喧铮,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若是往常小二这般怠工,自然少不得一顿训斥。他待见来客衣衫褴褛,眉头一蹙,又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 少年咳了一声,道:“小二哥有所不知,早在年前,白大爷便有与我约好今日在贵店商谈一桩买卖。” 他言尤未甫,十几对精光湛湛的眸子,齐刷刷的往他身上扫过。好几人顿时蠢蠢欲动,若非身边的同伴及时掣住,只怕已经坐捺不住。 少年楞了一愣,只道自己凭空捏造的白食之约,被人识穿,他作了一揖,道:“既然白大爷不在,就不打扰小二哥了。” 小二虽和“白大爷”素昧平生,料想既被称为大爷,身份自不待言,而能与之买卖,岂会身无长物?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好像打了鸡血,顿时精神焕发,关怀备至的道:“外面下着雨,看公子没带雨具,可不淋着了。要不先用点茶水,稍等一会?白大爷也许在路上有事耽搁了。” 少年迟疑道:“刚才小二哥不是说招待不下?”小二见人下菜,那知他虚有其表,脸上一红,也不见窘:“客虽满了,许是挤点,位还是有的。”少年骑虎难下,只得赶鸭子上架:“有位就好,挤挤无妨。” 用松木支搭的窗外,是一条六尺见宽的小溪。溪流平缓,清澈见底,有鱼悠然从容,或结伴成群,或独自优游,许是自濠梁而来? 水面不时飘过桃花的花瓣,仿佛美人唇边的一抹嫣然。溪流出处,不知是否便是传说中的桃花之源? 过溪是一片水田,阡陌纵横,间有屋舍坐落。在雨雾中望去,俨然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微风中隐隐有少女的歌声随风送至: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歌声幽怨,饱含着无尽的离愁别绪,无限的相思牵念。 紧靠窗台的位置,坐着一个中年汉子,他人似被歌声牵引,持着酒碗停在唇边将饮未饮,桌上摆着的菜肴,全无翻动的迹象。 小二小心翼翼的唤了两声,没有应答。他迎来送往,知悉其中的微妙,在人满为患的店里,这人独据一桌,绝对不是好惹的主。 小二不敢造次,眼巴巴的望着少年。少年点了点头,示意道:“没事,我自个来。” 小二哈腰道:“那小的这就去给公子张罗,只是价钱方面,本店共计一十九道菜品,每品不少于三道做法,每道又分大中小……” 少年听他口若悬河,腹中饥饿倍增,硬起头皮应道:“价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让白大爷吃的开心。”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故技重施。他离家日久,随身携带的财物近来用光典尽,一日三餐全靠赊账度日,不觉欠条打了一堆。 这还是他运气颇佳,遇见友善的店家,碰上那些脾气不好的,也不知吃了多少顿老拳。好在他学过一些拳脚,身子练得极为扎实,哪怕人家下手不轻,落到他身上,收效却也甚微。要不换作普通人,这一路遭逢下来,少不得伤筋动骨,能否到得杭州,只怕大成问题? 小二谄笑胁肩的道:“小的明白,白大爷吃得开心,公子的买卖谈得自然也就顺利。”自以为的操办去了。 少年拉开一张板凳,在大汉对面坐下,端详了一眼,只见身材魁梧,一张紫膛面庞,眉如泼墨,鼻若高山,一副络腮胡子,俨然就是说书中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貌。 风向突转,歌声顿止。大汉怅然醒过神来,这才发觉对面不知几时坐了一位少年郎,看来潦倒不堪的模样,脸上偏偏挂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虽则幽思重重,也不禁哑然一笑,举起手里的酒碗问道:“春寒料峭,小兄弟可能饮否?” 少年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壮士盛情,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大汉环目四顾,自知今日之期,只恐便乃了断之时。虽说平生涉险无数,但比之今日,却也未有过之。他微微摇头,甩掉脑中的杂念,高声喊道:“店家,再来五斤大曲,另添一副碗筷。” 柜台那边及时应了一声,过不多久,小二呈上酒来。少年叫住道:“小二哥来的恰好,正要通知你,在下的酒水不用了。”他饥渴交迫,实属无奈之举,而今有人做东,自然不必铤而走险。 “不用了?”小二尖着嗓音,情急下连尊称都给省略掉了。少年指着对座的大汉解释道:“这位就是白大爷,原来不知人家早已备好,我再叫一席,未免浪费。” 小二瞪着那汉子,脸上的表情直恨不能屈打成招。也是事有凑巧,那人居然点了点头:“俺白惊天。”少年又惊又喜,急忙拱手:“可是‘雷神’白大侠?这可巧了!” 白惊天回了一礼,惑然道:“小兄弟识得白某?”他成名日久,受后生晚辈一礼,虽说当之无愧,可他结交满天下,以人品行为先,顺眼为次,从不自持身份。 少年摇了摇头,正要回话。小二突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你大人大量,就别开小的玩笑,小的人小胆小,受不得惊吓。”他嘴里说“受不得惊吓”,不仅脸上发白,就连身子也都瑟瑟发抖。 少年愕然道:“小二哥,男儿膝下有黄金,您这是作甚?”小二自顾道:“公子丰神俊朗,一看就非池中之物。能够结交公子这样的人物,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分,莫说赔上一桌酒席,就是搭上身家性命,那也没有半点悔言。” 少年扶起小二道:“小二哥言重了。”小二径自道:“小的闲时在城里听书,讲道‘士为知己者死’,小的虽然出生低下,可也好生向往。只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让跟着小的挨饿受冻,实在于心不忍。” 他说到“于心不忍”时,眼中泪水莹莹,顿时泫然欲泣。少年瞧他神色侵愁,让人真伪难辨,慨然道:“小二哥,男儿处世,能到你这境界,来日出人头地,自当不在话下。” 小二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小的一定加倍努力,不负公子所望。”少年强颜一笑:“那等将来你当上掌柜的,再来请我。”转向白惊天欲言又止。 白惊天行道江湖,对于旅途的交困,往来深有体会。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抛给小二:“这是人家和俺的酒钱,余下的赏给你了。” 小二暗中称量,足有十来两重。任是他平日里口唇伶俐,惊喜交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脑子里的念头,风车似的转个不停:想人家酒钱顶多三两银子,至于少年的虽在整治,可凭着自己的嘴皮,在掌柜面前费些口舌,未始不能上给其他的客人。如此一来,剩下七两多白花花的银子,全哗啦啦的流进自己的腰包。 小二暗地寻思:“赶明儿辞了这份工,用作本钱,做点小买卖,时来运转的话,未始不能发达。”越想越觉眼前光明一片,不由眉花眼笑而去。 白惊天回眸间,瞥见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他自知难以善了,索性将身上的余银尽数掏出,推到少年面前:“小兄弟旅途羁困,若不嫌弃的话,俺这里还有点零钱,可聊解燃眉之急。” 少年慌忙起身,恳然道:“齐天得白大侠仗义解围,已经感激不尽,怎敢贪心不足?” 白惊天凝目望去,见他神情举止,挚诚磊落,年纪轻轻的便能见利思义,如在平时自要好生结交一番。他知当此特殊时期,过多的交集,反而有害无益,坐回原处,摆了摆手,佯装不耐的道:“男儿大丈夫,尽得婆婆妈妈,莫的让人瞧不起了。” 东边一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杯碟碗筷“砰砰”乱跳,高声喊道:“姓白的,酒酣饭饱,闲事休再多谈……”说到后头,拍桌声、拔剑声、挚刀声、喝骂声、踢蹬声、各种声响乱作一团。 第二回 个中曲折人不知,此间恩怨待从头 白惊天安坐如山,岿然不动,朗声道:“单挑群殴,白某悉数奉陪,可别伤及无辜。”不待他说完,七人呈扇形围堵上来。脚步矫健,配合默契,显然平时训练有素。 白惊天脸色微变:“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乃白某与‘武林道’之间的恩怨,不与他人相干。”为首一个马脸汉子慢悠悠的道:“白总镖头耳朵要是好使,当该听见,此人初来之时,自言与你年前有约。” 白惊天顿时语塞。狐疑地望了齐天一眼,暗自不解,想彼此素未谋面,实在不是如何有约在先?难道是故人之子? 齐天看这情况,自己的信口之言,竟是卷进一场纠纷之中。他心中叫苦连天,正要辩解。那马脸汉子斜睨着桌上的黄白之物,冷笑说道:“倒是白总镖头好阔绰,随随便便一掷千金,不知薪水几何?”那堆银子约略估算,少也在二百两以上,对寻常人家来说,可谓巨额。 旁边一个光头,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液,一脸的不屑:“我呸,用别人的银子,慷他人之慨,狗屁的阔绰。” 白惊天本来怒形于色,听他两人冷嘲热讽,反而冷静下来,站起身来,端过自己的酒碗,递给齐天道:“小兄弟,俺敬你一杯。” 齐天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去接。白惊天突然将碗交到他手里,低声道:“小兄弟,得罪了。”一招“青龙探爪”,拿住他寸关尺,振臂一挥,抡起他身子甩往窗外。 白惊天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又出其不意,本来万无一失,奈何他与“武林道”结怨极深,人家忌惮他盛名,无不暗中警戒。那马脸汉子飞身上前,一招“蟒蛇出洞”,搭住齐天天足踝。 两人一经得手,劲力外吐,一甩一扯之际,只觉迸出的内劲,宛如落进沙土的雨水,各自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快速缩回。只听“砰”的一声,齐天摔在地上。他忍着疼痛,翻身爬起。 那马脸汉子厉声道:“魔教余孽。”五指如钩,抓向齐天肩胛。他适先出手,虽则迅疾,然而意在留人,并不如何凌厉,这次分筋错骨,却是毫不容情。 白惊天虽然刚刚领教过齐天内力的诡异,待见凌空跌落的狼狈,料来武功有限的很。自己致有今日,那是自作自受,人家萍水相逢,因己遭此横祸,实是难辞其咎,当即斜踏一步,骈指迎上。 他这一下出手,或戟指成剑,或屈指变拳,或翻手化掌,变化莫测,正是二十三手成名绝技“奔雷手”的第八式“雷动九天”。 那马脸汉子识得厉害,待要收回,苦于招式用老,当即变抓为拳,全力猛击。武术一道,向来讲究“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他以此应对,不可谓不机智。 可“雷动九天”之后,等的就是“雷霆一击”。白惊天跟着沉肘立腕,翻掌一拍,喝道:“退下。”那马脸汉子身躯一晃,脚底下钉着纹丝不动。 白惊天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贺兄这又何苦?”言犹在耳,那人一张马脸由黄变白、由白变紫,张口一股血箭,迎面喷来。 白惊天反手一掌,拍在桌角,桌面别的碗碟不动,唯独他自己的酒碗弹射而起,碗中的酒水有如离弦之箭,脱碗向上飞去。他伸手抄住空碗,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圈,那马脸汉子喷出的血水,尽皆盛入碗里,竟是一滴不溅。 白惊天一边张嘴猛吸,那道酒箭灵蛇似的钻进他嘴里,只听一阵“咕噜”声响,被他吞下肚去。白惊天抹了抹嘴,哈哈大笑:“如此好酒,浪费岂不可惜。”信手将酒碗抛向窗外,沉入溪流中。碗里的血水随波洇开,千形万状的历历如绘。 全场鸦雀无声。不同的是齐天瞧的目瞪口呆,其余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个声音喝彩道:“好功夫。”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留着山羊胡须,斜背长剑,瘦少精悍的道人排众而出。 那道人嘴里说好,脸色沉凝,看来颇有忧色。他见多识广,情知贺老三如若依言退下,自可凭籍后退之势将对方掌力卸尽,可贺老三生挺硬受,致使余劲逆袭身受内伤。想白惊天拿捏有致、轻重有度,武功固然已臻极高境界;而圈血吸酒,内力之深,亦不可测。己方人手虽多,要想将其拿下,只恐非是易事。 那叫贺老三的马脸汉子,伸出腥红的舌头,绕着嘴唇一匝,走近身去,在那道人的耳边密语了一通。那道人脸色大变,射向齐天的目光,霎时由冷而寒。 白惊天冷笑道:“想不到饮誉江湖,‘苏北四英’的老三贺行云,居然是个以管窥豹之徒。武林中化解他人内力的功法,除了‘魔教’,据俺所知,还有关外‘春风亭’的‘春风化雨’,‘射日山庄’的‘大日金身’,至于俺所不知的,更是不知凡几,如此以偏概全,岂不贻笑大方?” 贺行云虽则不服,可他知其不敌,倒也不徒逞匹夫之勇,拔出刀来,朝着齐天道:“这位公子深藏不露,贺某不才,斗胆请教一二。”他话说请教一二,嘴里磨牙霍霍,手背上青筋凸露,完全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那道人及时按住贺行云刀柄,微微摇了摇头,意示他不可轻举妄动。贺行云咧嘴道:“道长不用相劝,任何后果,贺某一力承担,与‘武林道’无关。” 那道人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用“传音入密”道:“这少年若如白贼所言,是那三家的门人子弟,今日伤亡于此,对方的师长家门,岂肯善罢甘休?当此多事之秋,还望稍加忍耐,以大局为重。” 贺行云旧恨填膺,放在平时,遇上魔教的疑徒,纵然有悖道义,那也不管不顾。这也是他在“武林道”中武功不低,资历不浅,始终不得晋升的原因。可眼前的道人,不仅位高权重,更是软语相商,自己一意孤行,不识抬举事小,抗命不遵却是大罪,只得将刀恨恨地插回鞘里。 那道人溜瞅着齐天,冷冷的道:“这位公子,出门在外,平安二字值千金,此往杭州,还有一段路程,宜早不宜迟。”齐天不以为然的道:“道长此言差矣。” 旁边那光头不悦的道:“什么差矣?马道长的话从无差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齐天道:“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敢情兄台口中的马道长,已经超凡入圣?” 那光头为之语塞。他虽对马道长崇拜有加,可要说超凡入圣,多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齐天继续道:“诚如道长所言,出门在外,平安二字逾千金。然而出门在外,更应方正不苟,俯仰无愧,不堕家声。” “说得好!”白惊天猛喝声彩:“不过是俺嫌你碍手碍脚,并非你逃之夭夭。”齐天微微一笑:“话虽如此,倘若在下临危苟逃,置白大侠您的厚谊罔顾,纵使平安归去,只怕也会被家父横扫出门。” 那光头插口又道:“被你老子扫地出门,总也胜过客死他乡。乖乖听马道长一句劝,免得惹祸上身。”齐天愕然道:“敢情你们打算联手对付白大侠?”连连摆手:“此事有违道义,非是英雄好汉所为,诸位千万不可鲁莽。” 那光头神色尬然,嗫嚅道:“为了追回那批几十万两的失镖,却也顾不上许多。”那道人喝道:“彭大头,够了。”那叫彭大头的光头,垂首应道:“是。马堂主。” 齐天作揖道:“敢情前辈就是武当门下俗家第一高手,江左第一盟‘武林道’执法堂、‘一剑如山’马腾空马副堂主?”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那句“武当门下俗家第一高手”,更是如糖掺蜜。 马腾空如丧考妣的脸上,不由也有了些许暖色。齐天叹息着道:“前辈风范,令人好生景仰,奈何事与愿违,每每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马腾空轻捋胡须,神情漠然,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风:“都是武林朋友抬爱,区区贱名,何足挂齿。”齐天话锋一转道:“身为十六家‘中原镖局’的总镖头,‘雷神’白惊天的廿三手‘奔雷手’刚猛无俦,自是不用在下赘言。而就慷慨豪侠,刚为在下解困赠金,也都历历在目。” 马腾空瞟了白惊天一眼,瓮声道:“白总镖头的武功,老道是佩服的。至于为人嘛,君子和而不同,却也无须多说。”白惊天豁然一笑:“白某山野村夫,自是不能和道长这样的高洁之士相提并论了。” 齐天抱拳团团一揖,打和说道:“依在下看来,白大侠与‘武林道‘的过节,其中许有曲折未知,还望诸位从长计议。” 贺行云双手抱胸,歪头斜眼,阴阳怪气的道:“依你看来?你小子算那根葱?也敢染指‘武林道’的事,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 齐天愠声道:“天下人说天下理,‘武林道’几时变成一言堂了?”他平时说话,脸上总带着七分温文,三分笑意,这一作色,登时有一股凛然之威。 马腾空干咳一声:“公子责备的是。盖因白总镖头与我‘武林道’牵连巨广,贺老三关心过甚,以至言语失态,倒让公子见笑了。” 齐天见他寥寥几言,既为贺行云开脱,又与“武林道”划清界限,不由暗暗佩服。蓦地马蹄声响,骤如急鼓。 那马来得极快,仅片刻功夫,便已驰到了店外。一人翻身落马,冲进店内,一边摘去头戴的范阳斗笠,一边高声大喊:“成了,师傅,大功告成了。韩三爷随后就到,命弟子先行通报。” 那人二十左右年纪,身着劲装,满脸喜不自胜的表情。斜背长剑,与马腾空一般式样,剑柄两面分别刻着黑白双鱼图案,乃武当派的标识。 马腾空本来深锁的眉峰,闻说陡见开朗,伸出手去,温声道:“这趟辛苦你了。”他平时训教甚严,少有温言和色。那少年倍感受宠若惊。他身材高出师傅半个头来,怕人家抚摸不便,连忙弯下腰去,用头顶就着师傅掌心蹭了两下:“能为师傅分忧解劳,弟子再苦再累,也都甘之如饴。” 白惊天刚喝了口酒,差点呛将出来:“道长教的好徒弟,可羡慕煞人。”那少年弟子听他语带讥诮,一张俊脸涨的充红,反手握住剑柄,便欲拔出。 马腾空佯怒道:“混账东西,‘雷神’威震九州,就凭你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也妄想切磋不成?” 那少年弟子吃了一惊:“他就是‘雷神’白惊天?好,果然好威风!”以他的辈分,直呼白惊天名讳,本来大为不敬,待见师父未加制止,反而变本加厉,放声大笑。 好在对方犯下大过,“武林道”敌忾同仇,自是谁也不以为过。马腾空拉过一张板凳,在齐天对面坐下:“白总镖头与我‘武林道’之间的个中曲折,不知公子是否有暇,听贫道从头道来?” 他虽是武当门下俗家弟子,可感怀师恩,平素仍然以“贫道”自称。齐天跟着坐下,拍掌说道:“讲故事么?在下最爱听了。” 白惊天本来极为不耐,只是齐天好意维护,自己亦有挂怀,是以一直隐忍不发,此刻听马腾空居然要从头道来,想自己行事天地良心,人不理解亦不求理解,当即站起身来,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声道:“要打趁早,别老太太似的喋喋不休,算得那门子英雄好汉?” 可马腾空身为“武林道”执法堂的副堂主,地位超凡,他一坐下对齐天从头道来。其他人为他马首是瞻,也一齐跟着坐下听他从头道来,对于白惊天的喝骂俱都充耳不闻。 第三回 前辈风流追忆里,儿女温柔想象间 白惊天既是不耐,又是无奈,只得重新坐下。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细雨下个不止,溪面一片烟。无数前尘往事,顿时如烟似雾,在他脑海里纷至沓来。 依稀记得七岁那年,同样下着小雨,家园遭遇战火,自己被母亲藏身地窖,方才侥幸逃脱性命。此后流落江湖,靠乞讨渡日,期间受过多少白眼,遭过多少凌辱,挨过多少饥寒,实是不胜枚举。天幸得逢恩师,蒙其收录门下,方才免却颠沛流离。 白惊天一念至此,想到自己闯荡江湖,出人头地,师傅却鹤驾西去,心底惆怅,不禁黯然。又想起廿十一岁那年,自己游历齐鲁大地,结识关中天,二人倾盖如故,在东岳之巅畅谈人生理想,俱都豪情万丈。随后两人携手成立“中原镖局”,经过重重艰辛险阻,历十四载春秋,始成中原第一大镖局的气候。其中创业之艰,着实非易,然因自己一念仁慈,丧送挚友毕生的心血,心头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他接着想到事出之由:去夕十月,自己受“武林道”委托,押运五十八万两纹银,第一站便乃京师。也是事有凑巧,自己乘暇登临长城,偶遇同于年少战乱中幸存的同村玩伴谢飞越。言谈得知,对方早岁参军,在边陲军功显赫,已然擢升参将。其时异族入侵,三月鏖兵,相持不下。人家此次回京,盖因粮草短缺,奉元帅将令,驰书朝廷求援。然而奸臣当道,颠覆天听,边关的奏请,竟是搁置不决。倘若粮草接济不上,军心浮动,边关不攻自破,届时异族侵入,铁蹄蹂躏之下,难免生灵涂炭。 白惊天童年蒙受其害,深知战事一举,哀鸿遍野,不禁激起忧国忧民之心,遂将镖银交付谢飞越,用以沿途收购粮草。自己则东逃西窜,干扰“武林道”的追查,为其拖延时间。现在屈指数来,事逾四月,边关粮困之危当解。虽说此举于己代价惨重,然而事关民族大义,社稷存亡,实是义不容辞。再想自己虽则背负诸多骂名,可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倒也不必尽皆求人谅解。而自己闯荡江湖廿十余载,行侠仗义,实以此举最为豪壮,不由又是欣慰,又感骄傲。 风向复转,又有少女的歌声随风隐隐送至,在雨雾中听来如梦似幻。 白惊天转而想起与青青相识的那幕:三年前,自己护送一批红货到金陵,交接的当晚,货主在秦淮河畔设宴,为自己接风洗尘。席间河面上泛过一艘画舫,一个歌者在船头抚琴弹唱。自己初聆其曲,心神迷醉,竟是不能自己,乘着酒兴,唐突登船…… 他闭上眼睛,回想儿女乐事,心中平和,刚毅的脸色,不禁浮出温柔之色。随即想到,后来数度聚散,彼此虽无盟约,却早芳心暗许。自己原拟待得“武林道”押运事毕,便为青青赎还身子,将其明媒正娶过门,谁知偏偏遇上谢飞越,以至一段美好姻缘成为画饼,顿时心中大痛。 那边马腾空问道:“‘武林道’的出身,想来不用贫道赘言,公子也曾有所耳闻。”齐天道:“江湖传言,难免失真,自是不如前辈讲来可信。” 马腾空有言在先,只得勉为其难的道:“五十年前,龙人武创建‘黄泉阁’,其成立不足数月,白道便有三户门派,四家镖行,先后遭其洗劫。”他说到这里,将话顿住。 齐天只道人家措辞,然而等了片刻,对方竟然阖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他稍一转念,明白在等自己表达立场,只得应和道:“此事在下亦有耳闻,据说庭户之内,鸡犬不留,至今仍乃江湖第一惨案。如此丧心病狂,当使除之后快,要不遗祸无穷!” 马腾空睁开眼来,点了点头,意态颇为嘉许:“眼看一场除魔卫道之战。迫在眉睫。白道七百八十九位英雄好汉,联名上书‘少林‘‘武当’,请愿以两家为首,在重阳之日共聚太湖,组建一个盟会匡护正义。” 齐天抚掌道:“此举就众家英雄来说,那是人心所向,就两派而言,亦乃众望所归。惜哉晚辈迟生了五十年,无缘逢此盛会!”说到后头,语气甚是憾然。 马腾空听他一再附会,又对师门大力推崇,不由微生好感,和颜道:“前人盛会,纵只想象,亦也大快平生。”说着咳了一声。 那少年弟子及时奉上茶水。马腾空接过,呷了一口道:“按理说来,众家英雄如此青睐,此举又与武林一脉的气运,甚至天下苍生的福祉,有着莫大的干连,两派当该责无旁贷。” 齐天听他说到这里,那少年弟子配合着在旁将腰杆挺直,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暗感好笑,不由扑哧一声。 那少年弟子怒目相视,反手搭在剑柄上。齐天瞧这架势,敢情又要拔剑,忙道:“两派执武林牛耳,那是舍此其谁。” 那少年缓缓松开手,脸上仍然一脸忿怒。马腾空刚霁的脸,也板将起来:“然而当时九大派与奇门三庄,联手对抗魔教,分身乏术。经由两派商榷,不得已推却,并各遣一名掌教弟子前赴太湖,以彰其事。” 齐天叹道:“盖天下壮举,得先经艰阻,始成基业!”白惊天本来沉陷在往事中,诸般情思不能自己,闻得此言,蓦地一拍桌子,大声喝彩:“妙哉此言,当浮一大白!” 其时酒已饮尽,白惊天继而高呼:“店家,再来五斤大曲。”但凡一个喜好杯中物的人,随时随地,总能找到畅饮的籍口,凡夫俗子固然概莫能外,英雄豪杰也不能尽免。 过不多久,换了一个披头盖脸的小二,抱了坛酒来。那人低垂着头,往桌上一搁,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从来跑堂的人,穿着打扮最得讲究,试想端茶倒水,如若不修边幅,岂不倒人胃口? 白惊天生性豁达,瞥眼间,只觉那人背影颇为熟稔,也不多想,倒了一碗,仰头就干。他酒量着实惊人,姑且不说之前所饮,单就刚才那五斤大曲,除去倒给齐天一碗,剩下的全供他自斟自饮,不仅酒意全无,精神反而俞见旺盛。 马腾空似是有意让他聆听,待白惊天饮尽,方才道:“虽则事出意外,然而群龙已聚,不可无首。别看与会的几百位英雄好汉,武功了得之士大有人在,但要说谁比谁厉害,说来固然难以见得,别人也未必信服。” “既然空口无凭,又都争执不休,想来只能手下见真章了。”齐天唏嘘道:“古往今来,惟名动人,这一番比斗,可不知要流多少英雄鲜血?伤多少好汉性命?” “妇人之仁。”一个声音不屑的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代丰功伟绩,不用人血涂抹?不用人骨堆砌?” 齐天循声望去,见是一位瘦削青年,眉目阴沉,颇有冷酷之意。他待要辩驳,但见对方眼眸放光,显然执念极深,话倒嘴边,又咽了回去。 马腾空道:“家师当年曾得掌教派遣,适逢其会,对于公子所虑,事后说起,亦也深有同感。只是当时形格势禁,除此一途,别无它径。” 齐天听他解说,这才恍然。他先前还暗自不解,想马腾空人即是武当高弟,兼有俗家门下第一高手之誉,武林地位何等尊崇,怎甘自低身份,受人驱遣?想是禀承师命无疑。 马腾空续道:“此番聚会,众家英雄恐有风声走露,被‘黄泉阁’偷袭,是以聚在湖中。经一些智谋之士提议,擂台之设:在中央置一空舟,其余船只分散三丈外,不论回合,落水为败。” 齐天赞道:“如此甚好。”贺行云冷笑道:“好在哪里?贺某愚钝,倒要请教一二?” 齐天知他耿耿于怀,微微一笑道:“前辈试想,能凭空一跃三丈,岂乃泛泛之辈?如此在预防那些武功不济又热衷名利之人耗时争逐的同时,杜绝无谓的牺牲,岂非两全之美?” 贺行云阴沉着脸,顺手夺过一杯茶水,那人喊道:“喂,发什么癫,我的呢。”,他也不理会,一饮而尽,心头的憎恨不仅没被茶水浇熄,反而愈发炽烈。 一个方脸大耳的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公子慈悲。”齐天回了一礼,陡然想起一事,失声道:“不妥。” 那和尚以已度人,对人家的菩萨心肠大为心折,闻说不好,脸上跟着露出忧虑之色,急声道:“那里不妥?” 齐天道:“试问大师,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是否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那和尚迟疑道:“武林中卧虎藏龙,不乏闲云野鹤、不求闻达的前辈高人。但就江湖而言,武功越高,通常名声越大。当然,其中也不乏沽名钓誉之徒。”及时想到,在一众同仁面前引来,大有影射之嫌,合十自黑道:“譬如像贫僧这样。” “大师过谦了。”齐天叹息说道:“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个人的名声越大,想来便越不甘居人后。” 那和尚喟然道:“名僵利锁,皆是无边苦海,惟我佛法力,方可渡之。”他心念一动,记起“执着是苦”,想自己身入沙门,本应四大皆空,虽说加入‘武林道’乃遵禀师命,总是有碍修行,连着宣了几声佛号。 第四回 拚却此身酬知己,舍将残命不告人 齐天道:“与会七百多位英雄好汉,够格竞逐盟主的,想来不会低于三成之数,若功力相仿,打斗个几百招,怕是寻常的很。”那和尚道:“倘若棋逢对手,即便上千招,那也很难见出高低。” 齐天又道:“两百多人逐一上场,就算昼夜不息,没有旬日之功,估计难有结果。其时邪魔倡狂,联盟之事,自然越早议定为好。” 那和尚连连点头。齐天沉吟道:“再者双方比武,且不说拳脚无眼,即便手下留情,然而大庭广众,哪怕一招之失,也无异殆羞师门。” 那和尚叹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在师门,同光共荣,那也一般由不得自己。许多江湖恩怨,便是因着颜面之争,最后演变成了血海深仇。” 齐天道:“再者那些落水的英雄,既然上了台,料来个个志在头魁,结果落个灰头土脸,嘴上或许不说,心下想自不岔,如此心生嫌隙,对于联盟的凝聚,只怕大有弊端。” “武林道”诸人见他两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的,大感不耐。只是那和尚身份超然,不得不忍而之受,可对齐天就没那么客气了。一个个目光如刀瞪着他,好在虽然凌厉,所幸并非实质,要不只怕早已遍体鳞伤。 那和尚却是钦佩万分:“阿弥陀佛。公子高瞻远瞩,让和尚好生佩服。”马腾空被齐天一再喧宾夺主,虽然碍着身份,不便发作,但脸色也不觉黑了几分,硬邦邦的道:“当年家师及一些卓识远见的前辈,洞明其弊,也都均有同虑,只是众口一词,计议已定,这当中别无回施的余地。” 齐天凝神思索,只觉当此情形,委实计无良策,只听马腾空续道:“也是一来天理昭彰,二来合是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的俗话,率先上场的是一位弱冠公子,姓陈名平安……”他本来斟了碗酒,正待饮下,闻得此言,心神剧震,手指一抖,酒水洒在地下的松木板上,“哧哧”有声,竟是腐蚀性极强的毒药。 白惊天只道齐天被东方无暇的大名震惊失措,想自己斗闻其事,亦是心神激荡。当下将面前的酒碗倒满,因是斟得太急,溅出几点酒花,滴在手背上,触肤有若火烧。 他先前下肚如烧,只道酒烈,至此方自起疑,却也不惧,朗声道:“陈大侠技冠群雄,十月下阴山,掌废双护法,指残四长老,逼迫龙人武签下‘阴山条约’,奠下‘武林道’茂茂基业。如此盖世英雄,小兄弟你酹酒以敬,倒也应当。” 齐天急声道:“白大侠,小心酒里有毒。”白惊天微微一怔,反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大丈夫生死有命,亏欠他们‘武林道’的,俺原本也没想着耍赖……” 贺行云冷笑道:“敢情这些日子,白总镖头四下逃窜,却是躲猫猫了?”“武林道”诸人鼻中冷哼连连,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白惊天不置可否的道:“今日既被你们追上,俺自会悉数还与你们。只是堂堂‘武林道’,居然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未免让人刮目相看。” 马腾空想起白惊天的恶行,也算恶有恶报,心中正感畅怀,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又惊又怒。想韩三爷不远千里,将与这厮过从甚密之人请来,眼看转机在望,倘若一命呜呼,其人罪有应得,虽说死不足惜。如此一来,断却了线索,再欲追回失镖,只怕难上加难。自己失职事小,正道的兴衰,却是大事。他铁青着脸,眼神冷酷,往“武林道”一众脸上扫过,诸人目光与之相触,尽皆摇了摇头。 马腾空微微皱眉,蓦地一声暴喝,伸手在凳边一撑,身子腾地而起,向柜台方向激射过去。柜台后面,立马窜出一条纤瘦的人影,朝门口冲出。 “鼠辈,哪里逃!”马腾空人在空中,反手一剑,向前挥出,长剑迅若灵蛇,在那人腰间一匝。他人飘身落下,轻喝一声:“去。”剑身裹着那人,在众人头顶划出一条弧线,抛向白惊天。 “好剑法。”白惊天喝彩声中,那人迎面飞来,吹开的刘海后面,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蛋。他瞧得清楚,失声道:“雎雎,是你?”待要张手去接,甫一动气,丹田有如刀绞,劲力尽消。 齐天飞身上去,勾手一捞,将那人拦腰抱住,不料去势不减,连他一齐带倒,不待反应过来,“啪啪”两下脆响,吃了两记耳光。他一头雾水:“兄台这是何意?”话音刚落,又是“啪啪”两声,伤上加伤,脸庞火辣辣一片疼痛。 “你压着我了。”那人又羞又急,声音娇脆,却是一个女声。齐天这才发觉犹自趴在对方身上,慌忙爬来,忙不迭的道:“对不住。” 白惊天快步近前,连珠价的问道:“雎雎,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爹呢?可还好么?”一边弯腰去拉。 那叫雎雎的少女挥手掸开,独自爬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直直地望着白惊天。清澈的眸子里充斥着怨恨之色,竟欲噬人一般。 马腾空回剑归鞘,徐步而来,目光如电,盯着雎雎道:“是你下的毒?”。雎雎抿着嘴巴,扭过头去。众人瞧她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竟是默认了。 马腾空不期她如此爽快,蹙眉道:“那受何人指使,嫁祸我‘武林道’?”想她小小年纪,背后若非有人指使,如何使得出栽赃嫁祸的毒计? 雎雎替父报仇,虽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终是涉世未深,辩白道:“什么嫁祸你们?我为爹爹报仇,难道也不应当?” 白惊天胸口如遭重锤,虎躯剧震,颤声道:“你爹……爹爹死了?怎么死的?” 雎雎悲愤交集,忍不住破口大骂:“亏你还有脸问,还不是被你这忘恩负义的狗……狗人气死的!”她怒火攻心,本要骂其“狗贼”,然而本性温良,话到嘴边,实在难以启齿,转而改斥“狗人”。殊不知开古之奇,大是不伦不类。 那少女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宛如晴天霹雳,不断地轰炸在白惊天脑海,无数与关中天的过往,闪电似的划过。白惊天心头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他身后虽然有人,可人家与他势如水火,怎肯出手相助?齐天待要援手,怎奈隔着雎雎鞭长莫及。突然间黄芒闪动,一个身影绕到白惊天背后,一招“天王托塔”将他托住,却是那方面大耳的和尚。 好些人瞪着那和尚,目中的责怪不言而喻,若非对方地位尊崇,只怕已有许多人要出言相斥了。那和尚也不辩白,垂首敛眉,宣了一声佛号,默默退回原地。 白惊天扶桌而立,这一向龙行虎步的汉子,身子摇晃,竟是有如醉酒。齐天疾步上前,扶住白惊天,向雎雎道:“姑娘,你和白大侠既是旧时相识,求你行行好,快把解药拿出来。” 雎雎咬牙切齿的道:“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他。”这毒出于她父亲,取自“君子之烈,玉石俱焚”,世间或有疗治之法,并无化解之方。 齐天转向那和尚道:“大师,佛经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你慈悲为怀,施以圣手。”白惊天摆手道:“小兄弟,多谢你的好意,白某即便是死,也绝不向人乞怜。” 齐天见他神情决绝,语气坚决,明知事难以为,犹不死心的还待再劝。突听雎雎一声娇叱,手持匕首,一招“长虹贯日”,刺向白惊天胸口。他仓促间不及多想,伸手一拦,急声道:“姑娘,不可。” 雎雎匕首刺出,感觉受阻,只道已然得手,心下既感欣慰,又是后怕。她本性善良,有生之年,若非无心,一只蚂蚁也不曾践踏。今日斗然致人非命,虽说父仇不共戴天,仍是惶惶不安,心头一急,竟尔昏厥过去。 白惊天不明就理,只道遭到齐天暗算,顿时怒发如狂,猛地回肘反击,然而手臂酥软,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 雎雎脑袋在地上一撞,随即悠悠醒转过来,待见仇人并未毙命,匕首明晃晃的扎在齐天掌心,鲜血淋漓,不由又是羞愧,又是艾怜。 白惊天亦也发觉误会齐天,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救命之恩,非同小可。他待要致谢,自知有生之年,怕是难以为报,索性不说,转而道:“小兄弟,你的手?” 齐天咬牙拔出匕首,直疼得冷汗涔涔,紧紧握住脉门,大大咧咧的道:“皮外伤而已。” “这可不成。”白惊天中毒使不上力,瞧他举止,明显不会点穴,指点他道:“你点‘神门’‘大陵’‘太渊’三处穴道,便可止血。” 齐天依言而行,不见其效,又点了几下,血流依旧不止。他虽然学过一些拳脚,但那只是外家功夫,其中不乏认穴打穴,可与内家的点穴,看似一字之差,却是差相远矣。 贺行云冷笑道:“就你这点本领,也敢出来多管闲事,那是耗子睡猫窝,自送一口肉。” 齐天也不理会,用匕首划破衣摆,撕下一绦在手心胡乱缠了几圈,权当包扎,将匕首还给雎雎。雎雎翻手打在地上,恨恨的道:“假惺惺的谁要你还?” 白惊天见那少女无恙,心下欢喜,他心伤义兄之亡,又不禁恻然,黯然道:“雎雎,你爹爹几时过世的?”雎雎听而不闻,索性转过头去。 白惊天胸中悲郁难当,仰首长啸。他中毒之后,身体虚弱,内息紊乱,只啸得几声,中气接济不上,便即声嘶力竭,转身抱起那坛毒酒,仰头狂饮。 齐天大惊失色,翻手一掌,将酒坛拍碎,沙声道:“白大侠,你这又何苦?” 白惊天痴痴地望着掌中流淌的酒水,应和着人事不谋而合,一般的覆水难收,喃喃的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杀与不杀,焉有两样?”他心头凄苦,不禁万念俱灰,只觉人生至此,实是再无半分况味。 第五回 心如清流不染尘,人若多情便销魂 突然店门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长声吟道:“武林道义铁肩挑。”“武林道”众人喜动颜开。马腾空接口道:“男儿豪情把酒浇。来的可是韩三爷?” 那人应道:“正是风月。是马道长?大事可好?”马腾空望望白惊天,又瞧瞧齐天,只觉大事甚是不妙,又不便直承其是,灭了自己的威风,只得含糊其辞的道:“有劳三爷挂心,一切尚可。” 说话声中,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人,施施然的走进店内。别看赶路而来,一身白衣如雪,竟是一点尘垢也没,撑着一把油纸伞,丰神俊朗,就像画中的人物一般。后面跟着两个劲装结束的青年,肩披青蓑,头戴斗笠,抬着一顶流苏小轿。 那人进得门来,远远望见白惊天,立即止步,收起雨伞负在背上,作了一揖:“白兄一别经年……”他后面本待要说“风采依旧”,细看之下,只见人家满脸风霜,形色颓唐,甚是憔悴。他乃至诚君子,不愿口是心非,改口道:“白兄风尘劳顿,竟然疲形至斯,让人好生感慨。” 白惊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区区贱体,敢劳三爷挂齿。”气虽不宏,其声仍壮。轿中跟着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女声颤声问道:“是……是白大哥么?果真是你?”声音娇柔,其中儿女之态,惊喜之情,非是滋味中人,实难尽表。 白惊天心头狂喜,饶是平素镇定如恒,也不禁身子发抖,拖着脚步往轿子踱去。那人身形一晃,挡在前面。白惊天五指微屈,却是连个拳头也都握不起来,颓然道:“你待怎样?” 那人后退了一步,说道:“白兄与青青姑娘睽违思慕,按理说来,韩某本不该从中作梗,作此大煞风景之事,只是失镖一事牵连广大,还望白兄……” 白惊天听他提及失镖,不待人家说完,猛一咬关,退回原处,背向众人望着窗外。 那人见状之下,心头不禁一沉,放着“武林道”劳师动众,万里追缉不说,自己将青青姑娘请来,手段殊不光明,已然有亏德行。实因事关重大,只盼白惊天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纵不将失镖的去向交侍清楚,便只稍微吐露线索,亦也不虚此行,谁知全然不念旧情。 齐天见得白惊天的跄踉之姿,想英雄末路,困顿于斯,油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他胸口一热,大步走上前去。那人不明其意,张开一只手臂,拦住他道:“公子且慢。” 齐天抱拳说道:“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道’‘护道者’,‘五衣’中排行第三的‘白衣’韩风月韩三爷?” 贺行云高声道:“三爷不必理会,这小鬼也不知打哪蹦出,爱管闲事的很。”韩风月不置可否,拱手回了一礼:“区区贱名,敢劳公子清听。” 齐天道:“韩爷过谦了,想‘白衣’名动天下,武林谁人不识。”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今日一见,未免名不副实。” 忽地“呛啷”一声,一个抬轿的青年,拔出刀来,虚空一劈,恶狠狠的道:“小子,你可知在江湖上污人名声,有如杀人父母?” 另一个也拔出佩刀,以壮声势:“今日要不说出一个道理来,就是我家公子能容你胡说,我哥俩也不能饶了你。” 齐天颔首道:“这个在下诚然知会。敢问两位壮士,你家三爷可是君子?”先拔刀的那人,一脸傲然的道:“江湖上提起我家公子的名字,那个不竖起拇指,赞一声‘谦谦君子’?” 齐天道:“子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你家韩爷乘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那人哑口无言,直把一张炭脸憋得乌里发亮。另一个也如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下去。 韩风月凛然道:“公子责备的是,风月受教了。”退在旁边,隔着轿子,请了一安:“柳姑娘请便。”过了片刻,一只柔荑从轿里伸出,缓缓将轿帘掀开。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那叫青青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素衣如水,峨眉如画,朝齐天微微颌首,碎走到白惊天身后,轻声唤道:“白大哥。” 白惊天脑中天人交战,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去。两人视线甫一交接,便如藤蔓一般相互缠绕,难解难分。他右脚踏前,左脚踮起,跟着便要跨出,蓦地听得背后一声冷哼,不由一凛:“如果他们用青青要挟我,那我该如何周全?” 白惊天迟疑下,将踏出的脚步,又徐徐缩了回去。他游目四顾,暗地寻思:“这些人虽然大多良善,恩怨也都分明,可于民生疾苦,未必放在心上。倘若知悉线索,全力追讨,致使边关内忧外患,因我一己之私,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于心何忍。” 白惊天冷汗涔涔,随即想起童年战乱,母亲将自己藏身地窖,临去的那番言语:“孩子,不是为娘狠心抛弃你,自古‘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为妇死节’。现你爹爹和你祖母落在贼寇手里,你娘为人妇媳生死与共,那是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白惊天接着想到自己下山之时,师父的淳淳告诫:“天儿,此去江湖险恶,大丈夫立身处世,虽说事急从权,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一念至此,心头清明,主意顿定,上前握住青青双手道:“青青,是白大哥对不住你,害你受苦了。” 青青嫣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白惊天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柔声道:“别来还好吗?他们怎么找着你的?路上没对你不敬吧?” 青青低声道:“三爷自称是你朋友,说你在江南道走镖,受了点微伤,於杭州城外将养,一路上对我很是礼遇。” 白惊天望着韩风月,冷冷的道:“如此倒是有劳三爷费心了。”韩风月知他一语双关,作了一揖,恳然道:“多有不周,还祈白兄见谅。” 青青轻轻吁了口气道:“看见白大哥你没事就好。”她抬头仰望着白惊天,脸上深情款款,目中柔情万千。白惊天目光闪烁,别过头去,信口道:“青青,你信佛么?” 青青微微摇了摇头:“青青原本不信的,假使这世间真有菩萨的存在,岂能容许那么多奸恶之徒为非作歹?” 那方脸大耳的和尚,明知那是情侣间的衷肠之言,可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在旁边听见无动于衷,未免对佛祖不敬。他待要驳斥,想着世间委实许多作恶多端的人,反而得享荣华,只得辩白:“阿弥陀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非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齐天插口道:“大师,此间既非传教之所,也不是说法之地,那些佛门的高论,暂且押后。倒是小子在这受苦受难,大师袖手旁观,大违慈悲之道。”说着举起受伤的手。伤口虽有包扎,然而受创极深,仍然渗出血来,将包扎的布带染红。 白惊天知他不愿对方打扰自己和青青叙话,朝齐天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齐天眨了眨眼,向那和尚装着一脸痛苦的道:“大师再不施救,小子这手虽然不是伤在你的手上,却要废在你的手下了。” 贺行云喊道:“大师小心有诈,这小子鬼主意多得很。”那和尚充耳不闻,宣了一声佛号,走近前去,出指如风,在齐天“神门”“大陵”“太渊”三处穴道上各自一点,将血止住。 那边青青接着道:“可在遇见白大哥后,青青却深信不疑,若非菩萨的慈悲,也许终青青此生都无法遇见你。”她顿了一顿,缓缓说道:“白大哥,假若终青青此生都没能遇见你,那即便活再长岁月,我也会觉得光阴虚度。” 白惊天心中的伤感,就像那窗外的春色,浓得化也化不开。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青青的脸颊,脸上爱怜横溢:“青青,如果真有轮回转世,纵使下到十八层地狱,白大哥也要求得菩萨开恩,再安排我们相遇一场。” 白惊天另一只手解开衣襟,从颈上扯下一片银锁,一面刻着“万事逢凶化吉”,另一面刻着“一生平安多吉”,递给青青道:“小时候听我母亲讲,这是我姥爷从一位高僧那里求来,说是戴带的人诚如锁上所言,你往后戴在身边,自必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青青心中惊恐不定,摇头摆手的道:“我不要,我要白大哥你戴着它平安周全。”白惊天抓住她手,强行按在她掌心:“青青,你不听白大哥的话了么?”语气甚是严厉。 青青泪珠在眼眶打滚,用力眨着眼睛,努力不让流了出来。白惊天续道:“如果那天白大哥不在了,青青可要记得替我收个继子,别让我老白家从此绝了后。” 青青明知那是人家怕自己将来难以存活,换做别的请求,自己还能转托他人,关乎白家香火的延续,如何能够假手于人?她用力点着头,强忍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窗外细雨如丝,下个不止,俨然人间的烦恼,绵绵不绝。 第六回 此去深情何以寄,别后幽思怎生消 齐天搬过一张板凳,请马腾空坐了,道:“先前听道长讲叙前辈的光辉事迹,令人好生迷醉,惜乎虎头蛇尾,吊人胃口。” 马腾空知他意在为白惊天与柳青青拖延时间,虽则迟恐有变,可白惊天人既中毒,又陷重围,却也不争这一时半会。反是眼前这少年,若是那三家中的门人弟子,往后江湖上议论起来,倒是一个有力的见证。 马腾空爽然道:“擂台后的事,与白总镖头所言,虽然略有出入,倒也大致无二。”他但凡提及白惊天,句句不离“总镖头”,自是要将失镖之责,紧紧与他连在一起。 齐天道:“不知陈盟主,后来下落何从?”马腾空脸色一变,目中充满警惕,冷冰冰的道:“此我会中机密,公子乃是外人,还恕贫道不便道来。” 齐天游目往“武林道”诸人望去,只见神色均不自然,他心中疑窦丛生,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而道:“想‘武林道’秉持公正,与白大侠行侠仗义,两者之间可谓相得益彰。” 马腾空道:“白总镖头早年任侠,颇干了一番好事,我‘武林道’上下,那是敬佩的很,可南橘北枳,孰料……”他说起前事,怒气上冲,待要斥其“狗贼”,终是自持身份,向韩风月道:“三爷你口才便利,还有劳代述。” 韩风月到来之后,得人告知始末,与马腾空一般心思,对齐天的出身,俱都大为看重。他见马腾空盛怒难抑,也怕他言词尖锐,撕破了脸皮,接过道:“五十年前陈……公子率领群豪,历经大小二十余役,攻破‘黄泉阁’的总舵,迫使龙人武签下‘阴山条约’。其中约法三章,第一条:凡‘黄泉阁’中人,自条约签订日起,五十年内不得踏足中原。去年十月初三,既是期满之日,也乃我‘武林道’五十周年之庆。是以全国各地的弟兄,大多赶往参加贺典。”他说到这里,胸口起伏,温和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悲愤之色:“谁知便在那日,‘武林道’二十五处分舵,被人夷为平地,数百留守的弟兄死于非命。” 齐天惊道:“如此惨剧,在下浪迹江湖,也有一段时日,为何从未听闻?”韩风月道:“此事对‘武林道’的颜面,说来多有椓毁,是未对外通报。” 齐天“哦”了一声。韩风月续道:“事后经盟主提议,全盟附议通过,遂将用作重建廿五处分舵,以及抚恤遇难弟兄家属,共计五十八万两纹银,一并委托给‘中原镖局’押送。谁知方至京师,一干护镖之人,全部被人迷昏,五十八万两镖银不翼而飞,连着押运的总镖头,也都下落不明……” 一个性子火爆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其他人见开了先河,纷纷加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却多是“见利忘义,禽兽不如”,“欺世盗名,卑鄙无耻”之类的陈词滥调,殊无新意。马腾空与韩风月虽然没有跟着起哄,想来心下一般认同,是以谁也未加制止。 齐天心头一片迷惘,想白惊天豪侠仗义,可谓自己生平所见一等一的好汉,要说他监守自盗,实是万难置信;待要不信,群情激愤,又不似有假。他恍惚中,只听骂声渐低,一个暗哑的嗓音唤道:“小兄弟,烦请过来一叙。” 齐天茫然望去,见是白惊天,当下收束心神,走近前去。白惊天握住他双手道:“小兄弟,古人常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惜乎时日有限,不能永夜相谈,让人好生惆怅。” 齐天听他言词真挚,不禁油然动容。白惊天肃然道:“今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兄弟成全。”他不说“还望”,而用“还请”,内心的迫切由此可见一斑。 齐天心念一动,说道:“但凡齐天力所能及,自当不遗余力。”白惊天听他模棱两可,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在他刚毅的脸上看来,别有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 “许是俺自作多情,可还是想拜托你……”白惊天指着关雎雎与柳青青道:“她俩一介女流,举目无亲,我……我……”他心情激荡,连“我”了几声,虽然难以成说,其中托付之意,可谓呼之欲出。 关雎雎又羞又急,当场关头,自己若不吱声,不免有默认之嫌,她待要拒绝,苦于嗓子如堵,全身忽冷忽热,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柳青青虽与白惊天聚少离多,知之却是极稔,听他语气凄凉,毫无生气,头中恐惧,手脚一片冰凉。 齐天回想韩风月的那番说词,倘若对方真是大奸大恶之徒,无耻无义之辈,那么自己不仅善恶不明,而且助纣为虐;再者自己出门在外,只为了却祖母遗愿,然而人海茫茫,已是毫无头绪,再无端多出两个女人的累赘,只怕更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疾风从窗口吹来,卷起一物刮在他脸上。齐天抓来一看,却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正是先前白惊天所赠。他胸口一暖,热血上涌,脱口说道:“白大侠放心,但使齐天一口气在,定自保得两位姑娘平安周全。” 白惊天欣喜若狂,从怀里摸出一本油纸包裹的物什,压低声音道:“小兄弟,这是俺师传的‘奔雷手’,日后你行走江湖,习之也可多层凭仗。”不待人家推许,径自道:“若无兴趣,不妨代为传授,总之勿使我师门一脉的传承断绝我手。” 白惊天将油纸包径往齐天怀里一塞,回过头去,目光缓缓从青青脸上滑过。他嗫嚅半响,终于欲言又止,走到关雎雎面前,心神恍惚,视线模糊,一霎间时光仿佛倒回了十几年:那时自己正和关中天青梅煮酒,品论天下英雄,忽然雎雎满头大汗的跑来,说鸡毛毽子踢上亭顶,央求自己去取…… 白惊天伸出手去,待要如当年一般,给她拭擦额头的汗水,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他头脑一凉,蓦地惊觉,当年那个小女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当年青梅煮酒的那个人却已化土化尘,黯然道:“雎雎,你用的可是‘君子恶’?你白叔叔一生亏欠你爹爹良多,能够死在他的独门秘药下,也算得偿所愿。”说完折向马腾空。 “武林道”诸人见他脚步飘浮,显然中毒甚深,然而“雷神”威名之下,途经之处,仍然纷纷退开数步,凝神戒备。 马腾空心中也不由微微惊惧,可他爱惜羽毛,却不便退,冷哼一声道:“那批镖银的去向,白总镖头是宁死不说了?” 白惊天嗓子嘶哑,语气低沉:“白某有亏职守,不敢祈求道长的原谅。只是那批镖银,早被散做他用。” 在场的“武林道”诸人,虽对白惊天为人齿冷,可知其言出如山,却是从无绝无虚假。好些人咬牙切齿,直恨不得扑上前去,生食其肉,方解心头之恨。 白惊天环视众人,缓缓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白某言尽如此,诸位听与不听,悉由尊便。”说着深吸口气,强提一缕内息,疾往心脉涌去。仿佛有流星划过脑海,映着所有幽暗的往事一一闪现,只觉人生虽然乏味,却也不枉此生。他嘴角露出一丝欣然的笑,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齐天急声道:“白大侠。”发足奔去,见他倒在地上,虎目紧闭,唇角溢出血丝,他心头一沉,往对方鼻端探去,触手鼻息全无,显已气绝而亡。 马腾空打眼一瞧,便知白惊天自断心脉,就算华驼再生,怕也回天乏术,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由脸如死灰。他目光往随行众人脸上扫去,只见有的懊恼,有的叹息,有的恻然,有的兀自愤愤不平,俱都黯然一片。 关雎雎眼见不共戴天的仇人终于恶有恶报,心中本该慰怀,然而想起生前种种维护关爱之处,也不禁怅然若失。 青青缓缓走上前去,每一步踏在结实的地上,全身虚飘,仿佛行走在云端一般。她心中空洞,脑海混沌,直是酒醒帘幕低垂,梦后楼台高锁,浑不知此身何地,今夕何夕? 青青蹲下身子,摩挲着白惊天的脸颊,俨然便是当年在画舫上,听着自己琴音安然入睡的模样。她另一只手微微摇晃着白惊天手臂,轻轻唤道:“白大哥,你醒醒,醒醒了。” ,齐天抹泪揉眵的道:“青青姑娘,白大侠已经死了。”青青心神一震,定睛望去,蓦地惊觉这一回白大哥不是睡着,而是死了。一股悲伤哀痛,猛地兜上心头,扑倒在白惊天尸体上放声痛哭。 第七回 和而不同君子事,织就难止美人心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急如擂鼓。蹄声响起时,还远在数十丈外,仅只一会功夫,便已驰到店外。人还未到,声音先传送进来:“白大哥,飞越来了,你可在么?”声音中满是喜不自胜之情。 一人旋风般掠进店内,三十五六岁左右,脸色黝黑,矮小精悍。看着相貌平平,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勃勃的英气。 那人目光流转,在齐天身上匆匆掠过,见他跪在地上,一个女子扑在一人身上号恸崩催,不由多看了两眼,但见一张紫膛面庞,不是白惊天是谁? 那人急窜过去,连珠价的问道:“白大哥,你受伤了?谁伤的你?不要紧吧?”见他没有反应,当即加大音调:“白大哥,是飞越我啊!”仍然没有答复。 那人心头一跳,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摇晃对方肩膀。他乃习武之人,手感敏于常人,触手只觉体温大异,不由惊慌更甚。 那人手掌滑下,摸到白惊天胸口,稍一按压,察觉心跳顿止。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就似从对方胸膛里钻出一条毒蛇来,在他手上噬了一口,猛地将手甩回,带着身子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饶是那人久经沙场,临危不乱,也不由彷徨失措,茫然地望着白惊天,只见白惊天唇角上扬,似是对着自己微微而笑。他本血性汉子,一时恸怀,再也把持不住放声大哭。 齐天见那汉子哭得哀切,大生亲近之感,劝道:“兄台,死者已矣,还望节哀。”他话虽劝慰别人,自己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那人揉了揉脸,霍地爬起身来,怒目睁眉的往“武林道”诸人射去,只觉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便是凶手,只是眼下难以确认,倒也不好就此发作。 那人转身瞪着齐天,紧咬牙关,一字一字的道:“是谁杀害我白大哥?”双手握拳,捏得关节“格格”作响,心中打定主意,只待对方指认,便扑上去殊死一搏。至于是否匹敌,全不放在心上。 齐天心下踌躇,好生难以答复,要说白惊天为关睢睢毒害,实是自杀身亡;而自杀的原因,却是始于“武林道”的迫问;可他图镖在先,说是咎由自取,亦不为过。 关雎雎暗地寻思:“天叔叔的死,或许便是因为喝了我下的毒,看强敌环伺,脱身无望,这才自杀的。”她一念至此,芳心大痛,大声道:“是我下的毒。” 那汉子双目尽赤,一声怒吼,一招“黑虎掏心”,直击过去。别看只是寻常的招式,可他含恨出手,挟带着满腔的悲愤,使将出来,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齐天听关雎雎直承其事,便知不妙,想白惊天尸骨未寒,自己答应照拂的话言犹在耳,怎能袖手旁观?他电光石火间,伸足一蹬,踢在关雎雎脚跟。关雎雎脚步一浮,立足不稳,身子后倾,跌入齐天怀里,一齐倒在地上。 那汉子一击不中,怒火更盛,手臂外翻,沉肘疾往关雎雎胸前砸落。齐天左手回抱,右肘支地一撑,抱着关雎雎一个翻滚,趴在她身上,背向那汉子。 那汉子这一记肘锤,势大力沉,曾将军中一块盾牌砸成锅状,岂是肉体可以抗衡?好在他人虽被仇恨蒙蔽,理智并未全失,急忙抬肘,平掌在对方肩头一拍,怒道:“你找死么?” 齐天忍痛爬起,抱了抱拳:“多谢兄台手下留情。”牵起关雎雎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关雎雎面红耳赤,声音低微,别说人家难以听清,就连自己也都几不可闻。她待要甩脱,然而对方舍命相护,虽说多是因为白叔叔的托付,可其中情深意切,总是让人…… 她少女心性,一时想入非非,感受着从对方手掌间传来的温度,只觉无数日夜的飘零,以及往后岁月的漫长,全都有了着落,霎时芳心大定。 那汉子冷眼旁观,倒不乘人之危,寒声说道:“好小子,你是决意维护到底了?”齐天颔首道:“在下有诺于人,还望兄台见谅。” 那汉子厉声道:“既然你想牡丹花下死,那就成全你做一个风流鬼。阴曹地府中,阎王爷问起,杀人者谢飞越也。” 齐天喜道:“可是彭定安元帅帐下,‘夜袭小寒关,五百当三千’的谢将军?” 那汉子道:“休得巧言令色。最后奉劝你句,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为美色所惑,枉送了性命,不过徒添笑料。” 齐天垂首道:“将军教训的是。还请借一步说话。”那汉子喝道:“谢某为兄报仇,至死方休,求情的话提也休提。” 齐天恳然道:“将军多虑了,实则另有其因。”那汉子见他郑重其事,稍一迟疑,走近前去。他出身行伍,身边交集的人大多性情耿直,推己及人,倒也并无他疑。 韩风月下意识的望了马腾空一眼,见他耳根微耸,显和自己一般,也在潜听别人私语。虽说手段颇欠光明,可事关“武林道”五十八万两失镖,彼此职责所在,那也情非得已。 那汉子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慌忙下礼:“原来是……”齐天及时托住道:“将军不必多礼。” 那汉子知他不愿曝露身份,站直鞠了一躬:“前者令祖母往生极乐,彭帅和末将本应亲临拜祭,怎奈军情紧要,脱身不开,还祈公子恕罪。” 齐天道:“国事当前,何罪之有。彭老身体可好?”那汉子道:“托公子的洪福,彭帅一日三餐,顿顿可得三斤米饭。”齐天微笑道:“那敢情可好。” 那汉子敛容道:“还没向令尊令堂请安呢?”齐天道:“有劳将军挂心,小可离家之时,二老一切均安。” 那汉子道:“两老仁慈宽厚,自必洪福齐天。倒是公子金玉之躯,何故轻身江湖?”齐天苦笑道:“不瞒将军,非是小可不自量力,只是祖母遗嘱,不得禀命而为。” 那汉子道:“那白大哥的事,如何牵扯其中?”望着关雎雎,心下好生为难。他若不知对方的身份还好,所谓不知者不罪,如今知晓,人家一意维护,可让如何下手? 齐天黯然道:“我和白大侠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他若遭人杀害,纵使小可本领不济,自当为他讨回公道。”那汉子听他说的深切,将信将疑:“飞越鲁莽,原闻其详。” 齐天遂将自己与白惊天的相识简要说了,然后“武林道”如何追讨失镖,白惊天如何中毒,如何拜托自己照拂二女,如何自绝心脉,一一择要讲了。至于以手挡匕一节,则略过不提。 那汉子默默听完,突然纳头便拜。齐天连忙扶住:“将军快快请起。”那汉子挣脱道:“公子高义,飞越无以为报,只有来日在沙场上,多取几个敌寇首级。” 那汉子站起身来,瞧见“武林道”诸人脸上,犹自带着忿怒之色,显然失镖之事,仍然耿耿于怀,冷笑道:“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就是考妣过去了,想也不过如此。” “武林道”一众脸色尴尬。那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白总镖头英年早逝,同为武林中人,哀悼一二,人之常情。” 那汉子骂道:“少装大尾巴狼,你们那点心思,谢某如何不知。其实何须大费周章,只要你们披麻戴孝,给白大哥叩上几个响头,我便将那批失镖的去向告知你们。” 马腾空脸色一凛:“你从何得知?”那汉子情急失言,心中后悔不迭,只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绝无周旋的余地,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马腾空与韩风月交换了一个眼色,兹事体大,两人自是宁可信其有。突然一人道:“那家伙疯言疯语,定是想要骗得大伙给白贼俯首请罪。” 另一人附和道:“彭大头,这次对头。大伙千万不要上当。”其余人大声应和,你一言来,我一语去,顿时有如一窝煮沸的粥。马腾空与韩风月虽都智计过人,当此群情激愤,却也一筹莫展。 齐天抱拳道:“各位且听我一言。”贺行云道:“有什么可说,那厮背信弃义,如何担当得起大伙四个响头?” 旁边一人哼声道:“廖某这一生跪天地亲师,跪忠臣义士,对于见利忘义之徒,拼着头断血流,却也绝不低伏。” 齐天道:“在下……”贺行云打断道:“看你小子贼头鼠脑,张口就是花言巧语,在场都是‘武林道’的睿智之士,岂会受你蒙蔽?”齐天五官俊朗,明眼人一看便知与“贼头鼠脑”相去甚远,可贺行云为了泄愤,不仅甘愿“有目如盲”,更是不惜拉上大家垫背,仿佛只要听对方说上一句,谁便显得愚昧无知了。 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贺行云这高帽子一戴,好些人立即投桃报李,连声称是,俱都一副决断无纇的表情。 韩风月扬声道:“大伙稍安勿躁。君子和而不同,听人一言,又有何妨?”他积威之下,虽然有些人兀自嘴硬,喧哗声终是渐渐沉寂下来。除了青青令人断肠的抽泣声外,终于完全静止下来。 第八回 因何此恨迁蝼蚁,奋起国事净豺狼 过了片刻,一人不耐起来,大声道:“他奶奶的,有话快说,有……”他后面原本要说“有屁快放”,话到临头,忽地韩风月目光射来,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将下面的“屁”字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旁边一人问道:“关莽撞,滋味如何?”关莽撞茫然道:“什么滋味?”稍一转念,明白过来,登时勃然大怒:“你妈个巴子,敢笑我吃屁?”不问三七二十一,劈面就是一拳。人家叫他关莽撞,倒也并非虚有其名。 那人早有提防,脚下一滑,往左偏开。关莽撞嘴里骂骂咧咧,可要追着缠打,却也不敢,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回了一个鬼脸,却是马腾空那少年弟子。 齐天道:“都说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想诸位所为何来?眼看转机在望,却拘泥高傲,还恕在下直言,简直愚不可及。” 韩风月就坡下驴,深深鞠了一躬:“承蒙公子金石,开解茅塞。”脱下外套,从衣摆上撕下一条白带扎在脑后,朝着白惊天遗体毕恭毕敬地拜了四拜,嘴里念念有词:“白总镖头,念你生平多有仗义疏财之举,韩某谨代那些受你恩惠的人,向你叩上四个响头,愿你来生做条堂堂正正的汉子。” 谢飞越听他言辞真挚,别有一股拳拳之意,即便心中不岔,暗地也不由点了点头。马腾空权衡利弊,拾起韩风月的外套,也撕了一条白带系在头上,跟着拜了四拜。 “武林道”一众眼见两位头领身先士卒,知道事情无可挽回,踌躇片刻,只得依样拜过。先前一些嘴硬的人,兀自犹豫不决,事情演变至此,叩头倒是小事,出尔反尔却是大事。 朝风月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昧的固执,不知变通,莫则成了匹夫之勇?”那些人的性格虽或多有缺陷,却无一愚鲁之辈,此时有得台阶可下,纷纷跳上:“韩爷教诲的是。”一一拜过。只是心中多有不情不愿,这头叩得也就难免不规不矩。 待得“武林道”诸人叩拜完毕,韩风月那件外套也已所剩无几。他抱拳朝谢飞越作了一揖。谢飞越却是视若无睹,索性背负双手,仰望屋顶。 好些脾气暴躁的人,瞧见他目中无人的模样,忍不住又要发作。韩风月连忙止住,诚恳的道:“失镖一事,还请阁下大德,不吝见教。鄙盟上下,俱感恩惠。” 这几句话说得谦恭有礼,固然让人难以拒绝,再者有言在先,江湖上黑白二道、三教九流,奇行怪止或不一而足,可一诺千金,无不信受奉行。 谢飞越情知覆水难收,也朝白惊天拜了四拜,默念道:“白大哥,非是飞越不能守秘,实是不愿你见你死后还要蒙受污名。”站起向齐天道:“末将心头萦乱,白大哥的后事,还请公子帮忙拿个主意。”他心中有愧,那几个头磕得极重,额头红肿,渗出血来。 齐天问青青道:“青青姑娘,您有什么指示?”青青向关雎雎道:“关小姐,你们是一家人,理当由您决定。” 关雎雎待要说“我家和他早已恩断义绝”,但想白惊天人既已死,生前又待自己不错,话到嘴边,改口道:“我一介女流,那有什么主意可拿,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着了。” 谢飞越涩然一笑,抱起白惊天的遗体,大步出店而去。其时东方雨势未止,西边天空已云散日出,蔚为观止。 齐天默默的跟在谢飞越身后,想起进店不久,其中的人事变迁,又仅仅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可与比拟,不禁一阵黯然。柳青青、关雎雎、马腾空、韩风月等一行鱼贯跟在后面。 那掌柜的被关雎雎先前点住穴道,歪在柜台底下,从缝隙中眼睁睁的望着众人离去,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突地“呼”的一声,一锭纹银自门外飞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脚畔,发出“咚”的声响,足有二十两之巨。一个阴森的声音丝丝入耳:“今日之事,他日若有半分泄漏,必取你项上人头。” 掌柜的先前还盘算着打烊后,回到家里讲给一心游侠的儿子,以此佐证江湖的险恶,闻言咽了一口唾涎,只觉喉咙发凉。 众人走出竹林,横过官道,行了里许,脚下地势渐高,来到一处丘陵上。四顾空阔,竟是颇占形胜。 谢飞越放下白惊天遗体,走到马腾空面前,张手道:“牛鼻子,借下你剑。”称呼固不客气,表情木然,语气冷漠,亦无半分求借的模样。 马腾空迟疑道:“不知壮士要作何用?”谢飞越冷笑道:“自是挖掘墓穴,难道杀猪宰羊,莫的脏污了畜生。” 马腾空怒气勃发,想他那柄佩剑虽非神兵利器,可乃先师所赐,平素珍逾性命,借作临阵比斗还能勉为其难,用来挖掘墓地,如何让人心甘?他知其故意找茬,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下来:“但凡仁义之事,‘武林道’举盟上下,从来不遗余力。这种粗浅的功夫,交由我们来办就是。不知壮士为白总镖头勘中那块风水宝地?” 谢飞越本欲藉着挖掘之机,假装不慎拗断佩剑,趁机羞辱一番,可人家言之在理,让人无可挑剔。他不懂堪舆,料想白大哥英灵也未必在乎,随意勘了一块高地。 马腾空当即点了一批劳力挖掘墓穴,又派了一批人前去购置棺木,末了道:“当白总镖头大事,理当隆重操办方是,只是穷乡僻野,不得从简,还祈见谅。” 韩风月表面虽对马腾空恭敬有加,内心总觉得他刚愎自用,多有倚老卖老之嫌,此时听了人家的答词分派,不由大感佩服。 谢飞越回头望了白惊天一眼,只见直挺挺的躺在草丛,一只黝黑的大蚂蚁张牙舞爪,大摇大摆的从白惊天脸颊爬过。他胸口一酸,近身将蚂蚁捏死抛在地上,似是觉得犹不解恨,又捡起捏在指尖搓成粉末,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白惊天脸上,瞅着马腾空道:“牛鼻子可有听说过彭定安元帅?” 彭定安镇守西陲廿十余载,抵御异族入侵,说是国之柱石亦不为过,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腾空心头一凛,暗想失镖之事,若与彭帅沾上关系,只怕更要棘手,他心下彷徨,茫然点了点头。 谢飞越道:“在下谢飞越,乃彭帅帐下参将。”马腾空若在平时听说是边关将领,自必好生客套一番,当此非常时期,不知他自报家门意欲何为,只“哦”了一声。,并不接腔。 谢飞越道:“去年七月,异族犯境……”一些心存忠义之土,异口同声的问:“战况如何?”谢飞越答:“在彭帅的率领下,三月鏖兵,虽有伤亡,倒也无一败仗。” 问话的几人,闻说长吁口气。其中一人道:“彭帅用兵如神,有他老人家坐镇边关,那些狗杂种想要越过,那是老和尚瞧嫁妆,这辈子也休想了。”其余人哈哈大笑。 谢飞越待笑声歇止,接着道:“眼看我军伤残颇众,粮草短缺在即,十月八日,彭帅遣我为使,上京求援,十一日凌晨,我赶到京师……”马腾空沉吟道:“从边关到京师,五千余里,三日之内,如何到得?” 谢飞越淡淡的道:“正常的行程,自然难以到达,可国事当头,焉敢辞劳?”众人见他虽然不说如何星夜兼程,显是多骑轮换昼夜不歇,这一路的风尘劳苦,稍加想象便可见一斑。 谢飞越道:“我在兵部递了表折,回到驿馆侯旨,孰料这一等便是五日,想军情如此紧要,边关战况何等的激烈,岂能经得这般耽搁?”他说到这里,语气逐渐激愤起来:“日子虽然焦虑,好歹熬了过来,然而圣旨下达,除了言语嘉勉,对于增援一事,竟是只字不提。” 关莽撞破口大骂道:“岂有此理!”谢飞越道:“这不增兵倒也罢了,我方虽然多有伤亡,可众志成城,亦也堪可抵御。倘若粮草接济不上,城池不攻自破,不仅满城军民性命堪忧,举国上下亦也祸患无穷。” 众人屏息想象:“异族潮水一般涌进关内,铁蹄蹂躏,长枪杀戮,江山万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脸上不由露出忧愤之色。 谢飞越咬牙切齿的道:“我知此事多是武一鸟那奸人捣鼓,从中混淆圣听。”武一鸟乃当朝相爷武一鸣,只因世人对其奸昏误国,无不痛恨,是以私下将其去口为鸟,咒其鸟失食嘴,命难久矣。 一人骂道:“又是那狗东西,他日撞到我老王手里,定当一刀了他的狗命。”旁边一人道:“一刀可太便宜他了,少也得千刀万剐。” 谢飞越道:“我气愤不过,是夜潜进相府,好歹在那狗贼身上,刺他七八个窟窿,方泻心头之恨。”好些人拍腿的拍腿,击掌的击掌,待听人家说到:“合是那狗贼大恶未报,我稍不留神,反而露了形迹遭到围困,一场混战下,虽然趁乱逃脱性命,却也伤重不支。”不由连声叹息:“可惜!可惜!” 第九回 不义之义别乎义,求仁得仁斯为仁 谢飞越径自道:“眼看彭帅之命再难回复,我沽了一壶老酒,潜行登上长城,只待狼烟燃起,便酹酒遥敬,以死报得彭帅知遇之恩,和众将士并肩抗战之义。” 彭大头大声喝彩:“好汉子,真他妈的够种!”谢飞越涩然一笑:“我虽心如死灰,苟延于世,可站在隘口上凭风北眺,待见关山莽莽雄壮无比,想到这万里江山,不久便要沦为异族的版图,自也忍不住捶首长叹。” 众人听他讲述江山之崔巍,不由得悠然神往,听到无奈决绝处,不禁想象那一声叹息,当自极尽苍凉悲壮。想大丈夫为民请命,为国洒血,顿时一个个热血沸腾,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到边关随着众男儿一同厮杀。 众人听他讲到:“突然背后一个声音斥责我说:‘大丈夫志在千里,眼下些许困厄,便自怨自艾,遮莫让人笑话。’我回头望去,识得竟是儿时的同伴白惊天大哥。”不禁露出怀疑之色。 谢飞越道:“按理说来,我和白大哥阔别二十余载,绝难一眼相认。可白大哥天生异相,一张紫膛脸世间稀有,再者成年后相貌虽异,少时的轮廓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众人听他这般解说,方才释疑。 谢飞越接着道:“我俩一边把酒言欢,一边讲叙别来际遇……”他说到这里,坚毅沉郁的脸上,方自泛过一丝柔暖之色:“言谈间,白大哥问我因何在京,我想军情虽然机密,可白大哥并非外人……”忽然想到,正是因此累得白惊天身败名裂,最终不假天年,心中不由悔恨填膺,喘息着道:“白大哥听完之后,沉默了会,忽然对我说他有一法,可解粮困之危。” 众人听到这里,已有许多人心底隐隐明白,只是事情委实大过离奇。待听谢飞越续道:“我先是大喜过望,后来听白大哥所言,竟是要将他手上押运的五十八万两镖银,用作购粮之资。我想其中关系何等重大?托镖之人岂能善罢干休?白大哥见我犹豫不决,便反复对我劝说圣人之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至于个人荣耻,更是不足道哉。” 齐天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惭愧,望着白惊天的遗体,那为国为民、舍身成仁的形象,在他心中急速放大。他先前答应照拂柳青青与关雎雎,实则半为情动,半为势迫,此时为白惊天英雄侠义所感,登时打定主意,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二女毫发无损。 “武林道”诸人眼见谢飞越神情悲怆,语气激烈,虽不尽信,也不由信了七分,假想换作自己,又该如何抉择?许多人隐隐觉得,当此家国存亡之举,换作自己怕也义不容辞。 关雎雎想起父亲临终前交待自己的那番言语:“雎雎,看你外表柔弱,待人和善,内心实则刚强,这一点和你爹爹像极了。你眼见白大叔将你爹爹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内心不忿,定要图谋报复。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听爹的话,千万不可心存此念,你白大叔和爹爹半生知交,肝胆相照,其中必有他的苦衷。而这理由,换作是你爹爹,想也一般在所不惜!” 关雎雎一念至此,芳心如割,屈膝跪下,双手合十,朝天默告:“爹爹,有白大叔前去陪你,地府中想来不再孤寂。女儿不孝,终是没有听您老的劝,以致铸成大错,还请您在九泉之下,代女儿向白大叔请罪。” 柳青青一颗芳心,既感欣慰,又是伤感。想起丈夫此去,天涯万里无觅,而日月悠悠,永昼怎消,长夜怎遣?脸犹未干,又被泪水打湿。 谢飞越抬头望着茫茫的云天,心中也如那云天一般茫茫然。他获白惊天赠镖后,沿途收购粮食,及时解得粮困之危。眼见边关暂时无忧,当即禀明上司,告假往寻。彭定安得知粮草的由来,对白惊天的钦佩之情,那是有加无替,欣然修书一封,陈说分明。 可白惊天亡命天涯,形踪飘忽,要想找寻谈何容易?谢飞越驰马西出,一路打听,竟是渺无音讯。他一日灵机一动,寻思事发之后,“武林道”身为苦主,必定更为焦急,自己只要暗中追踪,必可收获渔翁之利,孰料得讯赶来,仍然迟了一步。 谢飞越长长吐了口气,悠悠的道:“后来的事,你们也都清楚,所有护镖的人,全部被人迷昏,五十八万两镖银连同押运的总镖头一起失踪。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被他图谋,却不知那批失镖,早在暗里置成粮草,运往了边关。” 关莽撞尖声道:“粮绝不绝,城破不破,那是朝廷的考虑,关我‘武林道’鸟事?”他后面还待说“白惊天那厮,哪来狗屁的权利,拿别人的银子去他妈的大方?”话到一半,十几双眼睛一齐转过瞪着他。 关莽撞心头一怯,暗地骂道:“他奶奶的,我这可是为本盟仗义执言,怎地不知好歹?”只听朝风月问道:“空口无凭,不知可有凭证?”跟着大声嚷嚷道:“是啊,空口无凭,可有什么证据?难不成你说是我老子,我就得喊声爹?” 关莽撞情急失言,一颗心立即悬到嗓子眼上,既怕旁人笑话,生怕当事人顺着话头,大占特占自己便宜。好在对方既不纠结,大事当前,”武林道“一众也无心理会。 谢飞越”哼“了一声,掏出一封书信,凌空抛了过去。韩风月抄手接过,只见信封上面,写着“彭一鼎呈鉴”五个大字。他虽没目睹过彭定安的手笔,但见笔划苍劲,充满剑拔弩张之意,知是出自将帅手笔无疑。 韩风月知悉彭元帅本名一鼎,定安乃是表字,只是信上并未注明呈给谁鉴,不便独自拆阅,将信递与马腾空意示询问。马腾空稍一沉吟,转手交给关莽撞道:“你来念给大伙听听。” 关莽撞接过,摇头晃脑的念道:“彭一鼎呈鉴。”声音洪亮,语速缓慢,倒也别有一股抑扬顿挫之感。他瞥眼望见好些人脸上的表情忍俊不禁,情知表错了情,也不见窘,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展开:“定安字谕各英雄好汉足下……”想自己居然也成了英雄好汉,不由甚为得意,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倒也不便见诸形色:“前者外族侵犯,顽劣不退,眼看军中粮草顿困,一鼎是遣麾下参将飞越上京求援,怎奈朝廷(……)六点。” 旁人听他语句不通,大惑不解。马腾空那少年弟子喊道:“什么六点七点,你当掷骰子么?乱七八糟的,可看清再读,这可不是开玩笑。”关莽撞恼羞成怒道:“你奶奶的,是人家在‘朝廷’后面,画了六个点,老子照单下菜,开的什么玩笑?” 马腾空也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想是彭帅书写时情绪起伏,对朝廷颇有微词,碍于纲常,未便逾越,沉声道:“老关,别听人家打岔,继续念你的。” 关莽撞应了一声,接着念道:“怎奈朝廷……别有打算,至使边关危如累卵。后得白惊天义士菩萨心肠,高义赠金,由飞越沿途购运粮草,及时解得边关粮尽城破之危。此社稷之幸,万民之福,白义士之德,飞越之劳,一鼎巧功,殊不足道哉。后获飞越讲叙个中情由,知悉白义士赠与购粮之资,原乃‘武林道’委托之镖,今窃作国难,实不胜惶恐。望‘武林道’一众英雄海涵,见信莫与追究白义士失职之责,宽以时日,一鼎筹得原数,定自奉还。英雄风范,他日有缘,再行拜会!一鼎敬上。” “武林道”诸人面面相觑,呆呆地望着白惊天遗体百感交集。马腾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白惊天遗体拜了四拜道:“白大侠,你侠骨仁心,让贫道好生景仰,可你为民伏节,求仁得仁,虽也怪大伙不得。” 其余“武林道”诸人跟着一齐跪下,各自毕恭毕敬的拜了四拜。这些人的行为性格,或许各有不足,可对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士,却无不敬重。 谢飞越心下自也明白,白惊天的死虽也怨不得“武林道”诸人,可他满腔悲忿,那有道理可言?此时听得马腾空“为民伏节,求仁得仁”的八字评语,心念一动,顿有所悟,跟着向白惊天遗体拜了四拜道:“白大哥,前方敌寇未退,战事不明,局势刻不容缓,还恕飞越不肖,没能为你守孝。愚弟今日暂且别过,待得他年天下安定,飞越定自归来,长伴兄长左右,祭礼不辍。” 谢飞越站起身来,向齐天道:“公子的高义,末将没齿难忘。江湖险恶,还望公子事毕,早日归家,勿使高堂悬念。”他心知白惊天的后事,自有其代为操办,也就不再赘言交代,拱了拱手,迈开大步,转身下坡而去。 “武林道”诸人耳听健马长嘶,齐头望去,只见一人一骑,往北驰去,追之不及。却是谢飞越那马颇通人性,从酒肆尾随而来,等在坡下候着。 第十回 丈夫作为不辞死,小子出头引祸流 齐天目送谢飞越的身影,消失在一排苦槠树后,既是心折,又复惆怅。蓦地听得蹄声“滴答”,只道对方去而复返,急忙纵目望去,却是一个蓝衫男子,骑着一匹黄骠大马疾驰而来。 马蹄翻飞,奔驰甚速。那人仍嫌缓慢,不停地加鞭催促,到得坡下,猛一拉缰,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单耳独眼,看着极为打眼。 那人目光在众人脸上匆匆掠过,随即勒转马头,向北眺望。“武林道”诸人中有人识得,大声喊道:“刘总镖头?” 那人回过头来,沉郁的脸上微见开朗:“是陈兄啦。”跳下马背,疾步走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人面前。 那麻子脸道:“刘总镖头,陈麻子正打算到去杭州拜会你,不期在城外相遇。你这是踏春?还是幽会?” 那叫刘总镖头的人,听他言语轻佻,眉头微皱,往西眺望一眼,脸色凝重的道:“陈兄,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刘柱中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众人均想:此人身为总镖头,人情见识应当不凡,想陌路相求已属唐突,竟还让人不得推却,实是不通情理之至。 那陈麻子的心眼,便和他脸上的麻子一般的多,打了一个哈哈道:“刘总镖头抬爱了,想陈麻子人微力薄,能有什么作为?” 刘柱中满脸焦虑之色:“三天前我与人相约在此,了却一桩私事。届时无论情形如何,还望陈兄以及诸位朋友勿要插手,刘柱中感激不尽。”说着抱拳团团行礼。 众人料想刘柱中与人约斗,自是胜卷在握,又恐众人有与旧识,是以先行恳求。武林中人一诺千金,既然应允于他,自无食言之理,看来此人非是不通情理,实则老于世故。 陈麻子心念一动:“敢情与刘柱中约斗的人,恰巧和我陈麻子有关?”嘿嘿一笑道:“刘总镖头铁拳无敌,那家伙只要还有三分自知之明,就该求菩萨保佑了。” 刘柱中见他油嘴滑舌,更是不喜,突闻背后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是刘叔叔么?”他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豆蔻少女,眉目间依稀可寻,迟疑道:“姑娘您是?” 关雎雎道:“是雎雎我,刘叔叔不记得了?”刘柱中凝思片刻,顿时喜形于色:“是雎雎啦?几年不见,出落得连刘叔叔都快认不出了,你怎么在这?” 关雎雎脸色一黯:“我爹爹死了。”刘柱中大吃一惊:“几时的事?” 关雎雎潸然道:“快二个月了。”刘柱中寒声道:“可是被人杀害?”望向“武林道”一众,双眼充红,就似要迸出火来。 陈麻子冷笑道:“‘君子剑’关中天么?那厮识人不明,用人不察,也算报应不爽。” 关雎雎紧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想来,当是他老人家为了白叔叔的事郁郁而终。” 突然一阵南风刮来,吹开罩在白惊天遗体上的外套。刘柱中打眼望见,虎躯剧震,转身瞪着陈麻子,森然道:“白总镖头终究没有逃脱你们的毒手。” 白惊天图镖一事,“武林道”虽然保守严密,可刘柱中的“杭州镖局”隶属“中原镖局”,自是瞒他不过。齐天爱乌及屋,听了这话,顿时大生好感。 陈麻子阴声道:“此间既非‘杭州镖局’,阁下也不是衙门官差,未免管得恁宽了?”他先前还“刘总镖头”长,“刘总镖头”短,叫得既是亲热,又是亲近,此时改成“阁下”,立即分出亲疏。 刘柱中胸口起伏,气喘如牛,紧捏着拳头,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陈麻子心下畏惧,不由退了一步,蓦地想到,这半步一退,岂非示弱于人?大声喝道:“怎的?还想动手不成?” 刘柱中怒吼一声:“动手就动手。”拳如流星,劈面打去。陈麻子左手使招“云横秦岭”陈臂格架,右手“双龙取珠”戳他双目。他一招递出,听得背后似乎有人冷哼,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对故交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就算胜出怕也要惹人闲话,当即沉气,意欲缩回,只听“喀嚓”声响,跟着惊呼四起。陈麻子茫然下一阵巨痛从右腕传来,透彻心扉。 坡下一个声音冷冷的道:“刘柱中全身上下皮毛,皆属本公子所有,妄动者,杀无赦。”言下之意,竟是将刘柱中比作他所伺养的家禽一般。 众人齐目望去,料想能在五六丈外飞石碎腕,单那份劲道少说也得二三十年苦练。但见那人身材瘦削,穿着天青色长衫,右手摇着折扇,在这寒雨天气虽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那青年身后尾随着一个白衣少女,双十年华,瓜子脸蛋,皮肤白皙,左边唇角长着一粒麻子,七分的容颜加上三分妩媚,丝毫不逊十分的人才。 陈麻子忍着剧痛,厉声道:“是你小子暗器伤人?”那青年俯身拾起一枚指甲大小的石子,扣在无名指上侃侃而谈:“堂堂正正,怎能说是暗器?”曲指弹出,石子去势如电,风声全无。 陈麻子失声道:“破风指。”识得厉害,急忙侧身。侥是他反应快捷,仍在左边脸颊上擦破一道细皮,渗出血丝。 眼看那石子去势不竭,便要击向陈麻子身后的柳青青,韩风月斜身跨步,长袖翻飞,卷着那石子向上一甩。 恰巧一只春燕经过,不期飞来横祸,击中燕尾,发出一声悲鸣,一个趔趄差点跌落下来,奋力振翅而去,洒下一空的碎羽。 其中一片落在那方脸大耳和尚的头上,摸来一看,连忙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青年“咦”了一声:“倒瞧不出还有些本事。”韩风月道:“那是公子手下留情,要是改为真气,韩某绝难抵挡。” 那青年家传的“破风指”,本乃一门用内功激发极上乘的指法,无声无色伤人无形,只是他功力尚浅,不得借诸外物。他生性好强,人家由衷之言,在他听来俨然在说自己修炼还没到家,不由恼羞成怒:“再吃本公子一记。”飞起一脚,踢起面前一块数十斤的石头,势若奔雷的往坡上射去。 那白衣少女惊呼一声,抢前一步,右手疾挥,从袖中闪电般射出一条白绫,凌空卷住石块。她运劲一抖,“咔嚓”声响,白绫从中断为两截,那石头去势竭尽,掉在半坡滚落下来。 那青年侧头瞪了白衣少女一眼,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大声道:“刘柱中,还不快给本公子滚下来。” 刘柱中依言走下坡去。众人看他先前指责陈麻子,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此时唯唯诺诺的无不大感失望,只听他边走边道:“刘柱中护镖不利,特来领罪。”语声坦荡从容,殊无畏惧之意,生死之事从他嘴里说来,竟是不过等闲。 众人只道他先前所求,乃因稳操胜券,谁知原为从容就义,虽不知事端过错,无不好生相敬,那还有半分轻视之心? 那青年问道:“刘柱中,别说本少爷不给你机会,那批失镖你是再也无能为力?”刘柱中满脸羞愧:“刘某无能,有负归庄主重托,任凭二公子处置。” 那二公子道:“也罢,本公子就许你以身殉职,在此之前,回去先将你全家老小尽皆处死。” 刘柱中脸如死灰,戛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刘某家小何罪?”那二公子寒声道:“我说有罪就有罪,再要罗嗦,杀得你‘姑苏镖局’鸡犬不留。” 那白衣少女怫然道:“二表哥,刘总镖头虽然失职,可罪不至死,更关他家人何事?你这般作为,只怕于山庄的威名大有堕损?” 那二公子冷笑道:“姑妈让你跟我出来,是让你多长见识,可不是让你吃里扒外。”那白衣少女张口结舌,气苦之下,眼圈一红,泪水潸然而下。 那二公子心头微软,柔声道:“非是表哥我嗜杀,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以绝后患,难道等他后人,今后前来寻仇不成?” 那白衣少女心性纯良,明知不妥,一时却又难以辩驳。那二公子不耐的道:“刘柱中,你到底服是不服?小爷可没功夫陪你磨蹭。” 刘柱中素知此人心狠手辣,自己若说不服,只怕诸般手段,顿时便要加诸己身;可是若要说服,实则有千万个不服。 忽然坡上一个声音突兀的道:“我不服。”那二公子剑眉一挑,大声道:“兔崽子不服给我下来。”那声音道:“兔崽子叫谁下来?” 那二公子脱口道:“兔崽子叫你下来。”一言甫毕,四野皆寂,就连表妹也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他立即醒悟过来,却是着了对方的道,厉吼一声,状若疯虎般向坡上冲去。 那声音喊道:“小心暗器。”那二公子盛怒下不及细想,凌空一个后翻落回原地,四顾空空,竟是又上了人家的当。他三番两次受挫,反而冷静下来,自下往上望去,只见人头密集,不下数十之众,狠狠刮了刘柱中一眼。 刘柱中连忙道:“二公子明鉴,刘柱中与坡上的诸位朋友全属偶遇,就算借刘柱中一万个胆,也不敢设伏二公子您。”那二公子冷哼一声:“谅你也没那个狗胆。” 刘柱中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遥向齐天作揖说道:“小兄弟的好意,刘某心领了。这是刘某与‘破月山庄’的私事,还请勿要插手。” 齐天高声道:“刘总镖头,这可对不住了。”贺行云道:“瞧不出小小年纪,倒还有些骨气。”语气难得的颇为嘉许。 谁料话音刚落,对方紧接着道:“此事‘武林道’还真无法袖手旁观。”贺行云顿时怒不可遏:“臭小子,你要多管闲事,有种自己打抱,贺老三敬你是条好汉,拿别人当挡箭牌,算得什么英雄?” 齐天也不辩驳:“在下一介无名,自然算不得英雄好汉。”他话锋一转:“只是奇门三庄的名头虽响,可偌大一个‘武林道’,难道也任人宰割?” 贺行云哑口无言。想“武林道”的风头虽劲,较之奇门三庄,只怕还颇有不及,但这话结巴吃混沌,心里有数就行,说来徒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 齐天又道:“对方恃强逞凶,击碎陈兄的手腕,诸位假若不闻不问,且不说外人怎么议论,就众家兄弟面前,回去只怕也不好交代?” 那陈麻子闻言,心中对其多管闲事的那点成见,霎时风流云散,另一只手托着断腕道:“马道长,韩三爷,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我陈麻子受伤事小,‘武林道’的名声可是大事。” 不等陈麻子说完,十多双眼睛一齐转过去望着马、韩二人,虽不言语,脸上的神色,无不深以为然。 第十一回 会使当记偏离远,能令莫留相距长 马腾空皱了皱眉,想“黄泉阁”重出江湖,乃“武林道”的生死大敌,当此危急关头,因着一点颜面之失,而与‘奇门三庄’结怨,致使背腹受敌,实非智者所取。若非他先前聆密,盗窃齐天的身份,依着他的姜桂之性,被人祸移江东,早已把持不住,暗向韩风月传音问道:“三爷,依您高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为善?” 韩风月沉吟片刻,回音道:“既然道长不耻下问,那风月妄且言之,你我首要之务,当以受命为先,若那少年的身份不假,如蒙从中斡旋,失镖的找回岂止事半功倍?” 马腾空权衡利弊,当机立断:“如此烦劳三爷调停,并非老道爱惜残躯,实与和那小鬼话不投机。” 韩风月会心一笑,上前两步,朝那二公子拱手道:“在下‘武林道’‘护道者’‘白衣’韩风月,这厢有礼了。”他先声夺人,这一番话运用中气说来,直是响彻云霄,只惊得周围丛林里面的飞禽走兽横飞乱窜。 那二公子哼声道:“我道是那些不开眼的,原来是专管闲事的‘武林道’。”展开折扇,徐徐摇动:“难道我‘破月山庄’还怕了不成?” 韩风月微微一笑道:“奇门三庄闻名遐迩,数百年来,武林之中,高门巨族,无出其右,自是无所畏惧。”那二公子傲然道:“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韩风月道:“听公子的问话,即或刘总镖头以身殉职,也于事无补?”那二公子愤然道:“刘柱中那脓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我大哥好事,就算死一万次,也都便宜了他。” 韩风月道:“既然木已成舟,公子与其秋后算账,何不亡羊补牢?”那二公子冷笑道:“敢情‘武林道’又想和稀泥了?” 韩风月点了点头:“我‘武林道’的宗旨,一贯……”那二公子摆手道:“别一贯两贯的,这不是菜市场,没人和你讨价还价。” 换作别人如此不识抬举,那怕韩风月大肚能容,“武林道”其他人也不能轻易干休。可奇门三庄同气连枝,其势力之庞大,别说“武林道”难以抗衡,就是“少林”与“武当”,怕也多有不如。 那白衣少女低声道:“二表哥,出门前舅父再三嘱咐我们,让对武林的朋友以礼相待,不可少了礼数。” 那二公子本要讥讽一番“强食弱肉论”,待见表妹直巴巴的望着自己,目中充满乞求之意,他心头微软,计上心来:“既然表妹说情,那二表哥便通融一二,只要有人能接我三招,失镖的也不是不可商量。” 韩风月喜道:“多谢姑娘说项,以及公子开恩,韩某不才,斗胆领教一下‘破月山庄’的绝学。”那二公子收拢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好整以暇道:“我说有人能接我三招,可没说是你。” 韩风月知其所指,摇头道:“齐兄弟不是‘武林道’的人,非韩某所能左右,还望见谅。”一边向齐天传音:“小兄弟,人家对你怀恨在心,‘破月山庄’的绝学更以狠辣著称,你可切莫逞强。” 那二公子睥睨着齐天道:“臭小子,你不是想要打抱不平?本少爷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能接下我三招,无论胜负我都饶刘柱中不死。” 刘柱中大声道:“小兄弟的大恩大德,刘某没齿难忘。刘某学艺不精,妄自行镖江湖,那是咎由自取,小兄弟风华正茂,千万不可为了刘某一介贱躯以身涉险。” 那二公子厉声道:“刘柱中,你找死吗?”刘柱中凛然道:“刘柱中罪有应得,如果连死也要遗祸他人,那可万死莫赎了。” 那二公子默然不语。他虽对刘柱中的平庸误事心怀愤愆,可对其视死如归的刚直不阿,也不禁为之心折。 齐天走到柳青青面前,掏出白惊天托付的秘笈,递给她道:“青青姑娘,这是白大侠的遗物,有劳您代为处置。” 柳青青见他郑而重之,显无应付的把握。她出身风尘,与江湖毗邻,对其习性知之甚稔,情知多说无益,接过道:“既是白大哥交付公子,就是公子的东西。青青暂代公子收受,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便付之一炬。” 齐天听她语声柔婉,可语气斩钉截铁,不安的道:“果真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可让在下如何向白大侠交代?” 柳青青望着白惊天的遗体,见他神态安详,似是熟睡一般,幽幽叹了口气:“什么武林秘笈,江湖绝学,多是误人子弟,害人害己罢了。” 齐天无言以对,待要向关雎雎交待,想她虽然会些武功,打发那些地痞流氓或许绰绰有余,若是遇上绿林强寇只怕多有不逮,而此去京城路远迢迢,凶险何止万分?他走到韩风月面前,笑着问道:“韩爷平时赌博吗?” 关莽撞听到“赌博”二字,顿时眼眸放光。韩风月道:“韩某虽不嗜好,平时朋友有兴,也会陪上两把。” 齐天道:“难得韩爷赏脸,咱们这回不掷骰子,不推牌九,就赌在下命大与否。”韩风月迟疑道:“却又如何?” 齐天道:“倘若在下命大,便应允韩爷一事;如果命薄的话,就拜托您一事。韩爷意下如何?”说着竖起手掌。 贺行云插口道:“三爷,这小子诡计多端,小心上当。”韩风月不予理会,伸掌一击,爽然道:“韩某不才,公子但有所托,自当全力以赴。” 齐天道:“在下如有不测,烦请韩爷将我身上的遗物,以及柳姑娘和关小姐两位护送到京城并肩府上。”贺行云又道:“怎么,应允韩爷的事,就绝口不提了?是不想着到时耍赖?” 齐天哈哈大笑:“应允韩爷的事,还是等我有命回来再说。”大步走下坡去,他自思武功平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那二公子道:“既然你给面子,饶过刘总镖头,那我也不能小气,就站在这里受你三招。” 那二公子怒极而笑,拍打手里的折扇:“这扇出自‘飞星山庄’的‘流星阁’,在‘兵器谱’上名列四十八位,由万年寒铁铸造而成,内藏七般变化。”众人只道他要用扇子临敌,谁知反而插回腰间:“省的别人背后乱嚼舌头,说我兵器占你便宜。看招!”他说到“看”字时,右掌拍出,掌影由一变二,由二变四,由四变八。使的正是“破月山庄”“冥月掌法”中的“八方风雨”。待得“招”字说完,漫天掌影消散无形。 齐天满头雾水的撑过一招,这也是他歪打正着,自知难以躲闪,索性不做无用之功。殊不知那招“八方风雨”,四面八方尽在掌势笼罩中,唯独中间中空。只是双方打斗,那有站着不动,任人招呼的道理?是以虽有破绽,实则可以忽略不计。 那二公子一招无功,立即收起轻视之心,掌法虽非他所长,然而有言在先,略一迟疑,竟是将“月落星沉”使将出来。 那白衣少女只瞧得花容失色,二表哥得舅父传授时,自己恰巧在旁,舅父再三告诫,此招刚猛无俦,有去无回,非到生死关头,等闲不可使出。当时自己还有质疑,姑丈答道:“此乃‘冥月掌法’最后一招,遇上强敌,要么毙敌掌下,要么被敌制命,要么玉石俱焚,总之勿使堕了奇门三庄的威名。” 齐天虽知凶多吉少,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心中默念祖母临终传授的无名心法口诀:“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袭常。”他意念一起,体内微弱的内气,立即沿着一个玄妙的轨迹急速流转。 对方势若奔雷的一掌,结实地拍在他胸膛,就像投进溪流中的石子,竟是溅不起一朵浪花。齐天揉了揉胸口,只觉隐隐发麻,身体无恙,那是绝无可疑,拱手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 那白衣少女飞奔过去,急声道:“二表哥,你没事吧?”稍一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脂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红丸:“你快服下,我帮你运功调息。” 马腾空相距七八丈外,仍觉一股馥郁无比的腥香扑鼻而来,气血一阵躁动,原本沉滞的修为竟也蠢蠢欲动,失声道:“‘麒麟丹’?” 那二公子心中一凛,压低声音:“我没事,快把丹药收起。”见表妹兀自迟疑,径自抓过玉瓶,将红丸装回:“我们走吧。” 齐天喊道:“兄台等一等。”那二公子厉声道:“还待怎样?”齐天心中嘀咕:“不是还剩一招?”可人家既然不提,他也乐得假装不知,摆手道:“没事了。” 那二公子不知齐天深浅,无论对方瞧破自己招式的虚实,还是化解内劲的功法,自己都难望项背,情知继续下去,不过自取其辱,再者表妹将神药示之于众,隐患大是不小,牵着那白衣少女的手转身就走。 马腾空再也忍耐不住,急声喊道:“两位且慢。”脚尖在地上一点,一招“乳燕投林”,掠下坡去。 那二公子深谙怀璧其罪的道理,明知稍一迟疑,便有可能落入重围,但要逃之夭夭,想“破月山庄”赫赫声名,岂能不战而逃?当下硬生生的顿住。 马腾空飘身落下,稽了一首:“还恕贫道冒昧,刚才可是‘麒麟丹’?”那二公子自知众目睽睽,难以抵赖,哼声道:“是又怎样?” 马腾空见他并不否认,饶是平素镇定如恒,也不禁身子发抖。想师傅身受阴毒之荼,已经岌岌可危。他近年来四处打听,遍寻不获,今日机缘巧合,心中打定主意,纵然拼着身败名裂,说不得只好先置之脑后。 马腾空木着脸道:“贫道蒙受师恩,愧无以为报,他老人家缠绵病榻,命悬一线,非‘麒麟丹’难起沉疴,恳请两位割爱,救恩师于濒危,贫道作牛作马甘为驱使。” “武林道”诸人无不面面相觑,以马腾空的身份,说出那一番话来,显然对“麒麟丹”志在必得。若那青年一意拒绝,动起手来,自己怎能袖手旁观?如果群起而殴,“武林道”标榜的名声,只恐就此毁于一旦。 那二公子冷笑道:“我要你一把老骨头,拆来敲锣打鼓么?本公子最不济命丧如此。”握着“麒麟丹”高举过顶,其意不言而喻,就算命丧如此,势必也与丹药同归于尽。 刘柱中身形一晃,抢到那青年身边:“二公子,也算刘柱中一个。”那二公子喝道:“‘破月山庄’的事,要你来狗拿耗子?”刘柱中讨了一个没趣,只得讪讪退下。 那二公子支开刘柱中,虽然对方不自量力,待见他用性命相护,心中对其护镖不利的怨怼,也不禁消了几分:“刘柱中,本公子法外开恩,再宽限你一月,若还追讨不回,即来山庄为仆补过。” 刘柱中又惊又喜:“多谢二公子开恩,刘柱中自当肝脑涂地,不负厚爱。”马腾空原本打定主意,对方如若不从,便即动手抢夺,见状之下又惊又怒,一时僵在原地。 那二公子见机道:“既然不敢动手,那本公子就不奉陪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倏然转身,揽住那白衣少女腰肢,左足一蹬,身子拔地而起,右脚凌空一跨,落在刘柱中那匹坐骑背上。他双脚一夹,那马吃痛,一声长嘶,撒开蹄子疾驰而去。 第十二回 浮生若寄难辞死,得失枯荣悔无言 韩风月下得坡来,拱手道:“恭喜刘总镖头因祸得福。”齐天心想为人奴仆,虽说不至丢脸,也未见得光彩,说道:“韩爷就别埋汰刘总镖头了。” 韩风月解释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想奇门三庄藏经万卷,不乏旷世绝学,多少习武之士想入无门,刘总镖头得晋圣地,那是百日竿头更进一步。” 齐天道:“如是果真可喜可贺了。”正要客套几句,忽然“扑通”一声,刘柱中屈膝跪地,朝着自己纳头便拜,他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刘总镖头这是作甚?莫的折煞在下了。” 刘柱中挣脱道:“这三个响头,刘某谨代全家上下,叩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后但凡有用得上刘柱中的,自当死而后已。” 齐天自知难以制止,只得让在一旁,他这一避,身后的马腾空便首当其冲。韩风月咳了几声,向马腾空急打眼色,他原本提醒人家避嫌,可对方一门心思全系在“麒麟丹”上,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刘柱中起得身来,发觉自己的大礼,被旁人无端受去,一张脸涨得充红:“马道长,你虽是武林前辈,可也不能这样占人便宜。” 马腾空回过神来,尬然道:“刘总镖头恕罪,贫道惦念恩师,一时心不在焉,实非有意。”说着稽了一首:“老道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刘柱中脸色稍霁。齐天问道:“听刘总镖头适先所说,似乎也是护镖不利所致?”刘柱中颓然道:“不瞒公子,这个跟斗刘某认栽了。” 齐天心下好奇,正待追问,忽地“砰”的一声轰响,扭头望去,只见一列队伍浩浩荡荡的开来。敲锣打鼓,吹唢鸣铳,掌旗经唱,白衣麻服的看着好不热闹,瞧这阵仗,显是有人出丧。 当先一人展开身形,疾奔而来,向马腾空与韩风月见过礼毕,开始滔滔述说。马腾空一边听,不住口的道:“胡闹,简直胡闹。”他嘴里斥责,脸上殊无多少见责之意。 原来那几人奉命前去置办寿器,行到中途,恰逢有人出殡。几人略一计议,便即暗中尾随,待到无人处,猛发一声喊,拔出兵器,拥将出去团团围住。 那些人俱乃平民百姓,几曾见过这般阵仗?心想这番遇上强盗爷爷,送殡只怕变成送命。孰料这伙强人竟然与众不同,只说有弟兄罹难附近,要劳驾各位相送一程,并不杀人越货劫财劫色。众人自是没口子的应和,眼瞧着人家撬开棺盖,扯下一面白旗裹着死者抛在草丛,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万一惹得强盗爷爷不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可大大的不值。 一行人行至坡下,当先一人白旗招展,所有的声响立即静止下来,显然早有演练。那人躬身行了一礼:“马道长,韩三爷,穆扬帆不辱使命,一切都给操办齐当。” 齐天见他脸上除了洋洋自得,豪无惭疚之色,大声道:“刘总镖头,久闻‘武林道’行侠仗义,却不知行的什么侠?仗的什么义?” 刘柱中望了白惊天遗体一眼,心中义愤填膺,冷笑道:“初始急公好义,那是让人好生敬仰,至于现在嘛,嘿嘿,不说也罢!” 穆扬帆被人两盆冷水当头一泼,不由怒火中烧,喝道:“你到是说说,怎生个不说也罢?”将旗杆插在一旁,从腰间拔出一对匕首,交叉一击,发出“当”的声响。 齐天道:“瞧阁下的举止,要是刘总镖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刀兵相见了?”穆扬帆火冒三丈:“都是你小子煽风点火,老子先做了你。”使招“游龙戏凤”,疾往对方胸前刺去。 齐天侧身偏开,高声道:“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这就是‘武林道’标榜的道义?”穆扬帆咬牙切齿,一招“拨草寻蛇”,身随势进。 韩风月抽出背上的油纸伞,在穆扬帆手腕左右一抽。他出手虽有先后之分,却无前后之别,“卟”的一声,两把匕首同时掉在地上。 穆扬帆愕然道:“三爷这是何意?”韩风月不予理会,将油纸伞负回背上,侧头道:“马道长,此人可是执法堂的弟子?” 马腾空见他明知故问,大有兴师问罪之意,陪笑道:“扬帆年少轻狂,行事莽撞,少失了分寸,贫道回去自当严加管教。” 韩风月正色道:“自古家有家法,帮有帮规。穆扬帆身为执法堂弟子,不思以身作则,今若予免,往后会中弟子如有再犯,届时免于不免?倘若后罪,有例在先,何以服众?若予同免,从此上行下效,‘武林道’数十载的基业,只恐倾覆在即。” 齐天一旁问道:“刘总镖头,韩爷说的可是这个道理?”刘柱中不知他意欲何为,可韩风月所言极是,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只得点了点头。 齐天道:“如此粗浅的道理,连刘总镖头都懂,马道长身为执法堂的副堂主,料想更加清楚了。” 马腾空虽对齐天的挤兑不以为然,可要为一个普通弟子去和护道者争执,却也得不偿失。众人但见青光一闪,穆扬帆“啊”的一声惨叫,左手食中两指,已被齐根撩断。 断指犹未坠地,马腾空剑已归鞘,寒声道:“‘武林道’会规八禁第三条:不得欺压良善;第七条:不得挟武斗狠。穆杨帆身为执法堂弟子,知法犯法,本当罪加一等,废其武功,逐出会中。姑且念其平素鞠躬尽瘁,此次犯禁,一则事出有因,二来幸未造成人命伤亡,今断其两指,以儆效尤。” 齐天只是看不惯穆杨帆恃强凌弱,不期马腾空如此刚烈,愕然道:“在下随口一说,道长何必当真?”马腾空黑着脸道:“法令如山,岂有儿戏。韩爷可有异议?” 韩风月听他语气怏然,明知其处罚大有徇私之嫌,可事情既有交待,却也不便过于驳脸,打了个哈哈道:“马副堂主秉公执法,举会上下人尽皆知,韩某何议之有。”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对方适可而止,马腾空也就见好就收:“为‘武林道’办事,老道虽不敢藏私,却常恐年老智昏,往后还有劳韩爷费心督促。” 韩风月道:“道长谦逊了。”走到穆扬帆面前,替他止血上药,包扎妥当,环目四顾道:“在场的诸位同仁,尔等加入本会,风月信其初衷,无不胸怀正义,本着为武林正道谋福谋利。正因有了你们的热心参与和热血付出,方才有了‘武林道’的繁荣昌盛,以及江左武林的和睦安定。然而创业容易守业难,还望诸位恪守会规,把持本心,勿骄勿纵。” “武林道”一众齐声称是。韩风月接着道:“纵观古今大业,成败兴衰,无不因由人心向背。勤俭以持家,公瑾以事业,宽仁以待人,敬诚以处世,此兴盛之道,诸位不可不察。” 众人再次恭声应过。韩风月转向送殡诸人问道:“哪位是死者家属?”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战战兢兢的上前道:“鄙人亡者独子。” 韩风月掏出一锭十两的纹银道:“烦请阁下拿去另行安葬。在下弟兄粗鲁无礼,有不到之处,还望海涵则个。”那人脸色一喜,随即敛没。 韩风月见他脸上除了强装的淡定,并无哀痛之色,微微皱了皱眉:“亡者是令尊还是令堂?”那人唯唯诺诺的道:“回壮士,亡者乃鄙人家严,寒舍还有一个古稀老母卧病在床。” 韩风月板住脸道:“听阁下的谈吐,也是我辈读书中人,当知圣人之训: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那人诚惶诚恐的道:“鄙人事亲唯孝,不敢有半分违怠。”韩风月目光流转,只见随行出殡的人脸上,好些流出鄙夷之色,他也不道破:“如此甚好,他日有暇,韩某必当亲临拜会,如有欺瞒,可休怪手下无情。” 韩风月运劲一握,那锭有棱有角的纹银,顿时变成椭圆物状,寒声道:“阁下的脑袋,未必有这银子硬吧?”那人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是一……一定没的。” 韩风月将银子抛了过去:“知道就好。”挥了挥手。那人如蒙大赦,接过银子,连谢也不敢耽道,仓皇而去。剩下的见主家已走,一个个脚底生风,跟着去了。 韩风月走到棺材旁边,勾脚一挑,那副上百斤的柏木棺材,立即腾地而起,他左手伸出,那具棺材平平稳稳地落在掌心。韩风月轻若无物似的托着走上坡去,放在白惊天遗体旁边,朝马腾空作了一揖:“马道长高才绝学,深得道门真传,有劳给白大侠择个吉时。” 齐天心下黯然,暗想:“白大侠孑然一身,既无子孙可惠,也没后人可泽。风水一说,在他那里是全不管用了。”可人家一秉虔诚,却也不便扫兴。 马腾空阖上眼睛,曲指掐了一会,睁开说道:“后日是丁酉岁,癸卯月,甲寅日。青龙之值,当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五行大溪水也,最喜有归有养,所谓遇坎则为有归,得金则为有养。” 众人面面相觑,野外风寒露重,难不成都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刘柱中插口道:“小兄弟,此间僻远,祭扫多有不便,年长月久,只恐沦为荒冢。莫若赶回杭州,待刘某在城里买块好地,一则好使后人凭吊,二来也方便祭拜。” 齐天大喜道:“还是刘总镖头想得周到。”侧头问道:“青青姑娘意下如何?”柳青青敛衽一礼:“小女子谢过公子和刘总镖头的大德。” 马腾空拱手道:“三爷,既然此间事了,白大侠也有善后,老道就先行一步了。” “道长可是要往天目山?”韩风月脸色沉重:“道长为师赴命,其心可表天日,其行可嘉四海。可‘麒麟丹’乃不世之宝,‘奇门三庄’更胜龙潭虎穴,时当我会多事之秋,还望道长多加考虑。” 马腾空淡淡的道:“三爷放心,贫道此去纯以个人名义行事。”吩咐左右:“执法堂弟子听令:尔等即刻启程,回总舵复命,不得有误。” 那少年弟子近前道:“弟子成若舟武功微末,可为师祖求药,不敢言退,还望师傅成全,准许追随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马腾空轻抚着成若舟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不怕前去送死么?”成若舟大声道:“人生百年,固有一死,能为师祖与师傅效命,若舟死而无憾。” 马腾空凝视着成若舟,脸上大是动容:“为师平日倒是小看你了。”将手移下,拍了拍他肩膀,大步下坡而去。 成若舟紧跟其后,执法堂一众弟子,也一一向韩风月作辞而去。一时间山坡上走的只剩齐天,柳青青,关雎雎,刘柱中,韩风月以及两个随从。 刘柱中道:“小兄弟,雎雎,韩三爷,刘某先行一步,回去张罗。几位进得杭州城,直行三条街道,左转里许就是‘杭州镖局’了。” 齐天掏出白惊天的赠银道:“有劳刘总镖头了。”刘柱中摆手道:“为白大侠操办,乃刘某分内之事,怎能让小兄弟破费。” 齐天道:“这本是白大侠的遗存,刘总镖头切勿见外。”刘柱中摇了摇头:“小兄弟游历江湖,花销甚多,区区治丧费用,刘某还拿的出手。”说完大步而去。 韩风月将白惊天尸体殓入棺中道:“齐兄弟,两位姑娘,我们也走吧。”那两位随从不待他吩咐,抬起棺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第十三回 故久别离终有见,幽冥相隔会难期 齐天一行下得坡来,取道进发,为了兼顾柳青青与关雎雎,众人走走停停,到得杭州府时天色已晚。江南之地,自古富饶,虽已入夜,大街上仍然川流不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众人循着刘柱中所说,直行三条街道,左转进去,依言行了里许,只见一栋宅子坐落在路边。宅前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蓝色镖旗,用黄色丝线绣着一只飞虎图腾,在夜风中猎猎舞动,似欲破旗而出。 大门虚掩,门上悬着一方匾额,左起写着“中原镖局”四个朱红小楷,正中则是“杭州分局”四个烫金大字,笔划中正平稳,虽非名家的手笔,却也颇见功力。 台阶两旁蹲着一对人头高的貔貅,在暮色中望去面孔狰狞,仿佛等着择人而噬。屋檐下面悬挂着一对大白灯笼,在晚风中飘荡不停。 齐天走上前去,提起大门辅首上的衔环,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出来,他高声喊道:“有人么?刘总镖头可在?”亦不见有人应声。 韩风月脸色凝重:“小兄弟,待我进去瞧瞧。”取下油纸伞,倒提在手里,敢情那不仅是一把雨具,也是一件武器。 齐天疾步跟上,对方孤身涉险,自己于情于理,都无置身事外之理。迎面是一个院子,地上铺着方砖,两边陈列着十八般武器,显是平时用来演练。 两人张眼望去,只见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摆设着灵堂,寂静无声,夜风窜动,吹拂着里面的灯火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阴森。 镖局外夜风吹拂,寒意袭人。关雎雎拢了拢衣襟,不安的道:“柳姐姐,齐公子他们不会出事吧?”后面抬棺的随从道:“凭我家少爷的本领,别说小小一个‘杭州镖局’,就是皇宫内院,那也任来任往。” 那人正吹嘘着,忽听里面一声悲呼。他脸色一变,抬着棺材,独行不得,急声喊道:“阿武,快跟上。”两人齐步抢了进去。 关雎雎与柳青青紧随在后,只见齐天与韩风月并肩站在门口,厅里设着灵堂,案桌上摆着灵牌,上面依稀写着“白惊天大侠之灵位”一行大字。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三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一个大肚的中年妇人,近门一人仰天躺着,赫然正是刘柱中,眼睛兀自睁着。 齐天怒发如狂,冲进厅里,东奔西窜,嘶声大喊:“是那个狗贼?你出来,给我出来。” 韩风月追身攥住:“小兄弟,你先冷静一下。”齐天眼中泪水莹莹,摇晃着韩风月手臂,哀求道:“素闻韩爷博学多才,烦请施救一二?” 韩风月转走到刘柱中身旁,蹲身搭过他寸关尺,一试脉搏全无,黯然道:“已经死去多时了。”突听关雎雎惊呼道:“还没死,还活着呢。”韩风月吃了一惊,正待复查,又听她尖声大叫:“你们看,她肚子在动。” 韩风月顺着关雎雎所指望去,只见那妇人的肚皮,果在微微跳动。他急奔过去,依次把完脉搏,试过鼻息,再探心跳。齐天在一旁连声追问:“韩爷,怎么样?还有救么?” 韩风月颓然摇了摇头,突地脑中灵光一闪,猛一击掌:“我知道了,定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齐天又惊又喜:“那我马上去找稳婆。” 韩风月沉吟道:“人生地不熟的,只恐来不及了。”齐天搓手顿足的道:“这可如何是好?”韩风月眉峰深锁,也是一筹莫展。对于女人的孕育,他一个大男人本就外内,何况还是死者。 关雎雎嗫嚅道:“齐公子,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齐天有如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那管它当不当说,连声催促:“关小姐快讲。” 关雎雎迟疑道:“家父生前曾对岐黄之道颇有钻研……”齐天顿时肃然起敬:“那小姐定然绳其祖武。” 关雎雎摇了摇头,见他脸色流出失望之色,紧接着道:“记得我爹爹曾经说过,古代有位神医,开颅破肚无所不能。” 齐天愣住道:“关小姐的意思是剖开肚子,把……把孩子接生出来?”关雎雎打了一个寒颤,连连摆手:“我只是想起一说,至于手术我可不敢。” 齐天殷殷地望着韩风月。韩风月苦笑道:“要是吟诗作对,韩某还能附庸风雅,这个小兄弟可算问道于盲。” 齐天猛一咬牙道:“那由我来。”韩风月也不多问,事已至此,除了死马当作活马来医,并无别的选择,吩咐左右道:“阿文快去打水。阿武把刀给我。” 阿文领命而去。阿武抽出腰间的佩刀,倒转刀柄,恭恭敬敬地递送过去。韩风月左手握住刀柄,右手食中两指,夹住刀尖一拗。那柄百炼的钢刀,“绷”的一声脆响,登时断为两截。 齐天赞道:“好功力。”“雕虫小技,让小兄弟见笑了。”韩风月将断刀还给阿武,端过油灯,将断刃架在上面,就着灯焰炙烤。 齐天取过祭酒,走到那妇人的尸体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大婶,得罪了。”脱下袍子盖在她脸上,解开对方衣裳,露出高高隆起的肚子,含了口酒,喷在肚皮上面。 阿武咋舌道:“齐公子,这样成么?”齐天道:“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愿刘总镖头英灵不远,保佑肚里的孩子撑过一劫。”从韩风月手里接过断刃,深吸口气,宁定一下心神,慢慢往尸体肚皮上划去。 关雎雎一头扎进柳青青怀里。二女紧闭着眼,相拥而抱,两颗心比赛似的你来我往,“砰砰”的跳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哇哇”两声清脆的啼哭,划破这寂寂的夜空。 关雎雎与柳青青又惊又喜,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望去,只见齐天满头大汗,双手血淋淋的一手捧着一个婴儿,俱都手舞脚蹈,哭声洪亮,精神颇是旺盛。 两人欢欣鼓舞的围上前去。关雎雎欢呼道:“是双胞胎,都是男孩。”目光触及一个婴儿的男性物证,霎时耳红面赤。 柳青青爱怜横溢的道:“快给孩子包上,可别着凉了。”待要脱下自己外套,随即想到一个女子在人前宽衣解带的成何体统,只得打住。 阿文飞快地脱下上衣,光着膀子道:“少爷,我这有。”阿武刚烧了一盆热水过来,连忙放水脸盆道:“少爷,我这也有。”跟着将上衣剥落。 韩风月将水调温,帮手给一双婴儿洗浴干净,用衣服包裹好,眼见啼哭不止,皱眉说道:“孩子是不是饿了?” 阿武提起那壶剩余的祭酒道:“少爷,要不喂点酒喝?”阿文在旁敲了一记头栗:“你虎啊?那有给小孩喂酒的。” 阿武摸着脑壳,咕哝道:“我这不是大姑娘坐花轿头,说得你当过爹似的。”阿文讪讪的道:“这个迟早会的,你就等着当叔吧。” 韩风月喝道:“都几时了还闹?快去找件衣服穿上,顺便给孩子找点吃的来。”两人相互扮了一个鬼脸,飞奔而去。 柳青青接过一个孩子,左手横抱在胸前,右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左臂,低声哼唱:“宝宝乖,宝宝不哭。”婴儿依旧不依不饶,另一个较劲似的,也啼苦不止。 关雎雎道:“我去找点吃的。”眼见案桌上面摆着一杯祭茶,她走去端了过来,用食指蘸了点茶水,送到柳青青抱着的婴儿唇边。 那孩子立即止住哭声,张口含住,“吧嗒”“吧嗒”的甚是欢畅。齐天依样画葫芦,也蘸了一点茶水,喂给另一个孩子吮吸。 众人俱都喜不自胜,一阵忙乎下来,虽然厢房中犹自卧着三具尸首,可两个新的生命的到来,多少冲淡了一丝逝者的哀伤。 关雎雎从齐天手里抱过另一个孩子,一边喂着茶水,一边打量道:“齐公子,那个是哥哥?”齐天叫苦道:“接生的时候,还记着先后,这会转上几手,可分不清了。” 韩风月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别说记不得大小,两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就是差别也辨认不出,苦笑道:“要不青青姑娘年长,就以她抱着的为大?” 众人虽然哭笑不得,然而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孩子长大以后,总要有个长幼之序。 齐天道:“大伙帮忙找找,孩子身上可有记号,免得将来混淆不清,埋怨我们当初办事不力。”众人莞尔而笑,一齐在关雎雎抱着的孩子足心,找着一处蚕豆大小的胎记。 齐天洗净手上的血渍,踱向刘柱中尸体,待要检查死因,近前一看,不由一声惊呼。柳青青与关雎雎心有余悸急奔过去。 齐天指着刘柱中的眼睛道:“你们看。”众人顺指望去,只见刘柱中死不瞑目的双眼,竟是不知几时闭上了。 韩风月又惊又奇:“定是刘总镖头英灵不远,得知有后,亡灵告慰,虽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今日一见,鬼神之说,倒也全非子虚乌有。” 柳青青听他说到“有后”,心念一动,插口道:“齐公子,韩三爷,妾身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与否?”韩风月道:“柳姑娘请说。” 柳青青脸色一黯道:“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父母双亡,我想征得你们的同意,抱养一个过继给白大哥,一来接续他家的香火,二来也好有个照应。” 齐天想起竹林酒肆中,白惊天与柳青青诀别时的话语,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只是前路漫漫,再远的江湖道,亦也再难相见。 第十四回 老马识途传密信,少年解事有疏知 韩风月道:“孩子是齐兄弟接生下来,就相当孩子的再生父母,人家要没意见,韩某自无异议。” 齐天笑道:“照韩爷所说,在下可得认作干爹,方才名副其实。”他这一笑,便如所有的春光全都照射在他脸上,所有的春花全部绽放在他脸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在他略显稚嫩的脸上,结合、交融、荡开,当真神采奕奕,说不出的年少飞扬。 齐天道:“既然当了义父,可不能虚有其名。韩爷见多识广,还请帮忙瞧瞧,可有凶手留下的线索。” 韩风月道:“齐兄弟就是不说,既让韩某撞上,也不能任由刘总镖头一家沉冤不白。烦老两位姑娘带着孩子到偏房回避一下。”待得柳青青与关雎雎抱着孩子离开,将刘柱中尸身上的衣服褪尽,除了旧的疤痕,并无新伤,全身按摸一遍,也不见骨骼断裂。 韩风月摘下自己束发的金簪,扭开簪头,里头竟是空的。他抽出一根纤细的银针,足有七寸来长,先后在刘柱中咽喉与胃部扎过。针身明光烁亮,亦无中毒的迹象。 韩风月沉吟道:“看来要想知道刘总镖头的死因,只剩解剖一途了。”不禁一阵犹疑。自己既非死者亲属,也不是衙门公差,于公于私都无有是理。 突然一阵“蹄哒”的声响由远及近,一匹黄膘大马风驰电掣的奔进院子。齐天放眼望去,讶然道:“好像是刘总镖头的坐骑?”他出得厅去,那马单眼独耳,也不畏生,反而近前用颈蹭着他的胳膊,显得甚是亲热。 齐天翻转马镫,底部烙着“中原镖局”“杭州分局”两排八个小字,果是刘柱中日间被那二公子骑去的坐骑。想是老马识途,半道溜了回来。 鞍上绑着一个皮革佩囊,本来别人的私物,窥探多有不便。可主人既已惨遭横祸,身后的遗物都是线索。齐天解下皮囊,里面三张银票,合计一百二十两,还有两封书信。 他拆开其中一封,只见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母亲大人膝下:不肖子柱中跪别。月前受天目山“破月山庄”委托,护送一批文定前往鲁东“射日山庄”下聘,孰料行至中途,遭人拦截。按说孩儿职责所在,即或技不如人,也当视死如归。奈何对方出示的竟是‘武林令’,前者总局白惊天总镖头押运‘武林道’巨资失联,人家要以镖抵债,孩儿身为其中一员,可谓责无旁贷;而文定之失,亦非孩儿力所能偿。孩儿唯恐祸及池鱼,是以归隐为名,尽遣里外,此次出门,假托访友,实则暗赴请罪之约。惟愿求得对方开恩,饶恕孩儿满门,至于孩儿,死虽有憾,却不足惜。囊中还有些许余银,母亲大人可添作家用,老黄性灵,当该识得归途,家下若难饲养,不妨择一良主,赠与善待。见信后还望务以孩儿为念,云英贤淑,自会侍奉母亲大人天年,只是可怜我那遗腹的孩儿也!然人各有命,伤之不尽……呜呼哀哉! 另一封信上注着“爱妻云英阅”,拆展开来,满纸尽是缠绵眷恋,并无别的线索。齐天拿着书信,折回厢房,一言不发的递了过去。 韩风月接过览读,眉峰越锁越深,喃喃的道:“这不可能。”齐天怒道:“白纸黑字,韩爷还想抵赖?” 韩风月道:“小兄弟稍安勿躁。刘总镖头生前的遗书,想来不会有虚。可真假与否?令从何来?是谁所执?有何企图?这中间大有商榷的余地。” 齐天冷笑道:“落井下石的事,在下也屡见不鲜,可敢作不敢当,还要自欺欺人的,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韩风月也不以为忤:“此事也许是‘武林道’的人所为,可‘武林道’的人并不代表着‘武林道’。”齐天道:“现在死无对证,随便韩爷信口开河了。” 韩风月也怒道:“什么信口开河?‘武林令’本由我们五位护道者轮流掌管。”齐天听他郑重其事,不由半信半疑:“那韩爷真不知情?” 韩风月道:“不瞒小兄弟,我们也有考虑过被白大侠监守自盗的失镖,是否由其分局代还。可经摸底后,估算能拿出的赔偿十不足一,所以一致决定先找到白大侠,查清原委再行定夺。” 齐天道:“韩爷也说‘武林令’由多人掌管,您大公至正,并不代表别人不以权谋私。”韩风月道:“所以我才说不可能,因为此令今年恰好轮由我管。” 齐天问道:“那令牌可在韩爷身上?”韩风月道:“江湖险恶,以防万一,如此重要的信物,自是不能随身携带。”齐天凝思道:“如此说来,若非有人伪造信物,籍以谋私;就是有人盗窃,嫁祸韩爷你了。” 韩风月道:“韩某此生行事,自问以和为贵,处事不偏,别说与会中的弟兄无有私怨,就是江湖上也鲜有私仇。”齐天道:“韩爷处事不偏,固然难能可贵,可也许正是祸端所在。” 韩风月愕然道:“小兄弟此话怎讲?”齐天道:“人生在世,哪怕超然物外,也很难独善其身。有时我们站队,也行会得罪一方,可不站队,可能两方都得罪了。”韩风月叹道:“看不出小兄弟年纪轻轻,世事竟然如此洞明,倒让韩某受教了!” 齐天道:“多谢韩爷抬爱,我这是照本宣科,搬了祖母大人的遗训。”他顿了顿,敛容说道:“不过以‘奇门三庄’的底蕴,那批聘礼就不价值连城,也当价值不菲。刘总镖头护镖不利,又拿不出赔偿,那二公子纵然饶过刘总镖头,料来很难就此甘休。届时追查下去,发现丢失的聘礼被人要去以镖抵债,而出示的‘武林令’今年恰由韩爷掌管。这背后的主谋,如果不是‘武林道’所为,多半要落到韩爷您身上了。” 韩风月随即想到:“自己的嫌疑能否洗刷还是其次,如果因此与‘奇门三庄’结下深仇,加上‘黄泉阁’的背腹受敌,那胜负之数只恐十不足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当中的关联,以他的聪明才智,原也不难猜想,只是他秉承君子之道,以诚待人,遇事极少揣度人心。 突然一阵高呼声,遥遥从院外传来:“少爷,奶妈来了。”齐天喜道:“先给孩子喂吃要紧。”说话声中,阿文和阿武两兄弟,半扶半挟着一个中年妇女,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那中年妇人蓬松着头,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原本战战兢兢的不胜惶恐,待得瞧见厅里的死尸,‘啊’的一声惊呼,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韩风月阴沉着脸:“这是怎么回事?”阿武期期艾艾的道:“回……回少爷:我……我和阿……” 阿文抢着道:“我和阿武走到半道,恰好这位大嫂没有关门,在院里给小孩喂奶。于是我俩花了五两银子,将大嫂请了过来。”说着抬肘撞了阿武一下。 阿武心领神会的道:“对,对。大嫂当场喜极而泣,眼泪一……一路上都停不下来。”韩风月心知肚明,这当中的“请”字怕是大有文章,只是事即办成,又无伤大雅,却也不须深究。 阿文阿武挟着那妇人,跟着韩风月与齐天,循着婴儿的哭声找寻过去。厢房中一灯如豆,地上翻箱倒柜的一片狼藉。 齐天不由皱了皱眉。关雎雎远远瞧见,解释说道:“我和柳姐姐进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好像有人在找寻什么。” 齐天弯腰拾起脚下的一角碎银,向阿武道:“这位大哥,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家劫舍,杀人灭口,却不为钱财,你说为何?” 韩风月知他意在提醒自己,接口道:“齐兄弟,作为孩子的义父,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将刘总镖头的尸体解剖开来。”他话虽是问询齐天,却不待人家应答,径自去了,显然早已打定主意。 阿文阿武连忙放下那中年妇人,尾随而去。齐天待要跟去一探究竟,怕人见疑自己监视之嫌,只得作罢,过去在那中年妇人的人中一掐。 那中年妇人“嘤”的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遭人挟持,虽然得获重酬,总是惊魂难定。陡见死人之后,更是魂飞魄散,然而醒转过来,听见婴儿的啼哭,不觉激发了她母亲的天性。 那妇人振作精神说道:“孩子哭的这么凶,可是饿着了?快抱给我喂。”柳青青喜道:“多谢大姐。”先将孩子抱送过去。 那中年妇人张手接过,咧嘴一笑:“不用客气。”她这一笑,虽然相貌平平,可是别有一股闪亮的光辉,洋溢着人性的温暖。 齐天虽然少不更事,然而人家母乳婴儿,也知少儿不宜。他借故走了出去,外面庭院寂寂,夜色如墨,不出意料的话,看来又有一场夜雨。 第十五回 最是别离知情重,常为相思领略浓 齐天百无聊赖,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盘膝而坐,双手抱胸,中指相衔,默念祖母临终时传授的无名心法口诀。他平素练习,虽然早晚不辍,只是遵照遗命,并无他想。 然而日间用来御敌,屡见奇效,方知其玄妙高深,此时修习,不禁信心倍增。体内真气的流转,竟也变得欢腾起来,有如江流直下,一泻千里。平时一些停滞不前的地方,竟是势如破竹。 然而说来奇怪,本来内家真气的修习,即便进展迟缓,也应日益壮大方是。可他自练习以来,除了真气的流转以及经脉的走向,更加复杂奇妙,似乎并无多少增壮。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喧嚷大作,一队人马风风火火的闯进院内。当先一人鲜衣怒马,穿着知府的服色。一个中年汉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知……知府大人,我偷偷跟在后面,那伙强人就是把我家娘子劫到这里。” 那人也不下马,挥动手里的马鞭,吩咐左右:“留几个守着大门,其余人给我分开搜。”气度沉稳,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概。 齐天心念一动,站起来撒腿就跑。等他奔进厢房,果不其然,刘柱中的胸膛已被破开,再看韩风月与阿文阿武,三人六手,俱都鲜血淋漓。 韩风月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道:“小兄弟,外面发生何事。”齐天长吁口气道:“好像是大嫂家报官了。” 阿武“霍”的一声,拨出断了刀刃的佩刀,向着韩风月靠拢道:“少爷,是杀出去还是逃?”韩风月就着一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道:“慌什么?咱们又没犯事。再说不是还有齐兄弟在嘛。” 阿武瞟了齐天一眼,心中暗忖:“就他那点本事,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里还能指望?”一连串踢踏的脚步声响,一队人风急火燎的冲了进来,一时间吆喝大作:“都站好,别动。” 一个捕头见机跑到知府面前,脸上满是不可抑止的仰慕之色:“大人明见万里,人证物证确凿,凶手四人,死了三口,一人被解尸。” 知府大喜过望,想钦差大人巡迣至此,自己身先士卒,原本以图表现,谁知竟然歪打正着,不仅是三口命案,还抓获现场,这可是大功一件,当即跃下马来。 那名捕头当先领路,近门的衙役纷纷让出一条夹道。那知府进门一瞧,捂着嘴巴,弯腰一阵干呕,另一只手痛击着大腿,气竭声嘶的道:“罪大恶极!罪大恶极啊!” 报官的汉子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哭哭啼啼的道:“娘子啊,你咋这么狠心,撒下我爷俩就这样走了。”突然背后一个声音,气鼓鼓的道:“看你以后还动不动的骂人?” 那中年汉子下意识的道:“不,不,只要你活过来,我以后什么都依着你。”突然想到死人怎能开口?他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天仙似的妇人,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得意洋洋的站在门口,不是自家婆娘是谁? 那妇人问道:“这话当真?”那中年汉子笑道:“但有半分虚假,敢叫我这‘王’字到写。”那妇人明白过来,嗔道:“少来,又想糊弄老娘,你‘王’字倒写,不还是‘王。’” 柳青青见她夫妇斗嘴,情深趣浓,不由想起白惊天来,依着白大哥的性子,往后的俏皮虽或没有,料来也会相敬如宾吧? 一名衙役打断她的出神,挤身进来禀报,却是将柳青青等人押在外面。知府“嗯”了一声。那名捕头吩咐道:“都带进来给大人发落。”外头的衙役如应斯响,将柳青青等人押进厅堂。 那知府蹲下身子,掀起盖在妇人尸体上的外套,只见敞衣露胸,裤子褪到膝盖,腹部血淋淋一个大洞,咬牙切齿的道:“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 那名捕头应声吆喝:“都楞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犯,都给大人铐起来。”一众衙役蜂拥而上,将齐天一行团团围住。 阿文满不在乎的道:“少爷,打发这群酒囊饭袋,有我们就够了。”阿武在一旁应和:“是啊,少爷,您一边歇着。” 韩风月喝道:“都放下武器,没齐公子吩咐,不得乱来。”他虽对齐天的身份深信不疑,然而兹事体大,正好趁机验证一番。要不以他的本领,岂能轮到官差进来坐以待毙? 阿武气鼓鼓的将钢刀往地上一抛,垂头丧气的道:“少爷你怎么说就怎么着。”阿文在旁斥道:“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给少爷道歉!”韩风月自阿武心中憋屈,微微一笑,意示无妨。 一众捕快掏出铁索,将齐天、韩风月、阿文阿武四人同时锁了。两名衙役接过婴儿,连着柳青青、关雎雎与那中年妇人一并铐了。 那中年汉子连连作揖:“官爷,弄错了,弄错了,那是草民内人,不是罪犯。”那捕头喝道:“是不是罪犯,知府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断。再要啰嗦,小心治你一个阻挡办差罪。”那中年汉子顿时噤若寒蝉。 那知府双手往背后施施然的一负。那名捕头心领神会的道:“将一干人犯,全部押回府衙侯审。”又一名衙役上前请示道:“启禀大人,院中还有一副棺材,里面也有一位死者。另有一匹嫌犯的马,跃墙逃脱了。” 那知府点了点头。那名捕头接口道:“保护好现场,派人去差仵作尸检,同时小心勘察。”那知府又点了点头。这一次也不知是同意人家所说?还是满意对方的表现? 韩风月突然道:“齐兄弟这是头一回吃官司吧?都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齐天淡淡的道:“韩爷也说了,你我又没犯事,何惧之有?” 韩风月微微一笑道:“韩某走南闯北,尝过的名菜小食,可谓无数,唯独没有吃过六扇门的饭,说不得今晚正好得偿所愿。” 那名捕头在旁喝道:“还想好吃好喝呢?先吃老子一下。”抡起手中的铁尺,作势欲抽。 那知府见韩风月仪表堂堂,虽枷锁加身,犹自谈笑风生,不敢轻易辱之,止住道:“休得放肆。”留下四名衙役看守现场,其余人打道回府。 一行浩浩荡荡的奔赴府衙。堂前击鼓三通,三班衙役两厢伺候,齐声高呼“升堂”。那知府坐上大堂,抖擞精神的问:“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报官的中年汉子,显然有过诉讼经验,并不如何慌乱,跪在地上从容答道:“回大人:草民谢有德,祖籍杭州府,家住西街三巷六户。” 那知府问道:“谢有德所告何人何事?”谢有德回道:“今日傍晚,草民内人在自家院里母乳小儿,突然闯来两个强人,将草民内人掳走。草民偷偷尾随到‘杭州镖局’,赶紧前来报官,还请大人做主。” 那知府问道:“尔可识得罪犯?”谢有德转身指着阿文阿武:“禀告大人,就是他俩。”阿武双手抱胸,大大咧咧的道:“没错,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我哥俩干的。” 阿文痛心疾首的道:“谢有德啊谢有德,你名叫有德,为人可缺德得很。明明是我兄弟出了五两银子,请的大嫂前去喂奶。” 那中年妇人回头望了一眼衙役手中抱着的孩子,那孩子竟似认得人般,朝她咧嘴一笑。她心中一暖,鼓足勇气说道:“回禀大人,民妇谢何氏当时也以为遇着强人,一路上耽惊受怕,去到才知人家所说不假。” 那知府喝道:“谢何氏,你可知虚作口供,可是大罪?”谢何氏呐呐的道:“民妇知晓,事实如此,不敢有瞒大人。” 那知府沉吟道:“且将你所见所闻,如实招来。”那妇人遂将前后经过,一一说了。别看她口齿笨拙,然而言辞朴实,反而让人别无多疑。 那知府稍一思索道:“堂下听判:谢有德虚报假案,本应杖刑十下,以儆效尤。姑且念其夫妻情重,今罚其酬劳,免予刑责。谢有德,你可认罚?” 谢有德哭丧着脸,期期艾艾的道:“草……草民认……认罚。”心中欲哭无泪,直把肠子悔青。早知有如婆娘所说,自己何苦来哉,反让到手的银子泡汤。 那知府转向齐天问道:“堂下何人?哪里人士?见到本官为何不跪?”他见堂下一众犯人,对方年纪最轻,以他断案的经验,深知年长之人老于世故,最是奸猾狡诈不易周旋,相反年少的涉世未深,那便容易对付许多。 齐天应道:“在下齐天,京都人士。在下既非罪犯,大人也非父母官,自无跪拜之理。”。 “‘杭州镖局’一门三口命案,人证物证俱全,还想狡辩不成?”知府大人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本府见你年纪轻轻,一介斯文,想是受人蛊惑,只要你如实招来,本府自会宽大为怀,酌情处理。” 齐天道:“还请大人明鉴,在下今日初到杭州,与刘总镖头萍水相逢,往既无怨,近更无仇……”那知府猛地一拍惊堂木,打断道:“大胆刁民,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啦!给我夹棍伺候。” 突然后堂一个声音冰冰的道:“凌知府好大的威风,这是要屈打成招么?”那名捕头眉毛一挑,大声喝道:“是谁咆哮公堂?”一招手,两名堂役会意,就要冲上前去。 第十六回 人间声名许有错,世上令称未见虚 那知府急忙喝止:“休得无礼。”说话声中,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那人五旬左右,白面无须,相貌颇是清癯。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大汉,双目炯炯有神,大阳穴高高隆起,显是一流的外家高手。 知府慌忙起身,疾步迎上前去,弯腰道:“大人怎么出来了?”那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齐天面前,屈膝下了一礼:“下官黄清,见过侯爷金安。” 齐天微微笑道:“黄大人好久不见,快快请起。”“多谢侯爷。”黄清起身谢过,转身斥道:“还不赶紧给侯爷解锁。” 那知府眼前一黑,脑中一阵晕眩,强打精神与一众衙役七手八脚的将众人一一解锁。黄清愿意只是方便侯爷,知府既然会错了意,却也不便再行拘役。 黄清招手道:“凌大人,过来给你引见,这是永丰侯齐天。”凌见思屁颠屁颠的小跑过去,跪在地上叩头不迭:“下官杭州知府凌见思,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侯爷,罪该万死。” 齐天扶住他道:“知府大人职责所在,不必惶恐。”“多谢侯爷大人大量。”凌见思侧过头去,小心翼翼的问道:“黄大人,你看这案子,还审不审?” “知府大人这是何意?”黄清虎着脸道:“你若不审,岂非落实侯爷犯罪之嫌?你有几个脑袋担当得起?” 凌见思诚惶诚恐的道:“是,是。”齐天笑道:“黄大人就别挤兑知府大人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大人您铁面无私?” 黄清讪讪一笑。凌见思干咳道:“下官风寒未愈,来回奔波,深感体力难支,烦劳大人代为坐堂。” 黄清也知要他一个五品的知府,审理皇亲国戚,委实太过为难,即便是自己,若非人命关天,也不能接这烫手山芋,拱手道:“知府大人为国操劳,本官焉有拒绝之理。还请大人旁听,本官如有不周之处,也好及时提个醒。”向齐天鞠了一躬:“侯爷,得罪了。” 齐天拱手回了一礼:“黄大人请便。”黄清坐上大堂,顿时不怒自威:“来人啦!给侯爷请座。”两名衙役搬了一张太师椅上前。黄清待齐天坐下,问道:“关于‘杭州镖局’一门三口命案,还请侯爷据实告知。” 齐天遂将关雎雎发现死妇肚皮跳动,自己如何自告奋勇剖腹接生,阿文阿武奉令去给婴儿觅食,请来谢何氏喂奶,自己如何在坐骑背上发现刘柱中的遗书,韩风月尸检无果始而解剖等一一道来。 凌见思只听得拱舌不下,睁大眼睛:“侯爷,你说那两个婴儿,是你从死者肚里剖出来的?” 齐天问道:“知府大人有何异议?”凌见思忙道:“下官不敢。只是听说古有神医,开颅破肚,已然匪夷所思,今日侯爷剖腹取子,那是更胜一筹。” 齐天淡淡道:“知府大人过奖了。想来那两个孩子命不该绝,刘总镖头阴灵暗佑,竟成险功而已。” 黄清一边翻阅卷宗,一边问道:“敢问侯爷,棺材中另一名死者是谁?因何毙命?与本案有何关联?” 齐天遂将自己如何适逢其会,“武林道”如何围堵,白惊天如何身故,谢飞越如何洗白,再到“破月山庄”向刘柱中问罪一一说了。 黄清霍地起身,在案台重重一拍:“竟有此事?”他这一下含怒出手,力道着实不轻,只是不谙武道,反而震得自己手掌发麻。这事要是别人说来,黄清自然不信,妄议朝政,中伤国相,更是杀头大罪,可齐天身份之尊崇,远非侯爵可与比拟。 齐天道:“大人难道没有风闻?”黄清朝东拱了拱手:“蒙圣上恩泽,本官代天巡察,自去岁仲夏离京,边关之事,并未寸知。” 凌见思灵机一动道:“黄大人,下官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说与否?”黄清道:“凌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官位虽有高低之分,职责却无大小之别,不必过去拘谨。” 凌见思先前拘役永丰侯,更是险些用刑,虽说不知者不罪,对方也大肚的表示不予追究,内心总是忐忑不安。他听齐天的讲述,言词之间,语气之中,对白惊天饱含深情,当即投其所好:“白义士为国为民,不计个人荣辱,高风亮节,可谓民之楷模,让我辈食禄之士汗颜无地。下官斗胆,上表朝廷,请求皇封,并由杭州府拨银起造祠宇,供百姓景仰。” 黄清沉吟道:“依侯爷转述谢参将所言,彭帅求援之事,既被相爷从中作梗,黄大人的奏章上去,只恐多半无果。” “此事还有赖黄大人从中斡旋。”齐天站起身来,欠身说道:“小侯谨代白大侠谢过大人玉成之恩。” 黄清默然半响,叹了口气:“也罢。凌大人,就由你着手白义士祠宇事宜,记着不可占用民田民房,不得大操大办。至于追封一事,待本官回京之后,伺机转奏圣上。” 凌见思恭声应过,诺诺的道:“有关‘杭州镖局’一案,还望钦差大人一并示下。”黄清瞟了凌见思一眼:“此乃杭州府境内的命案,知府大人为官多年,难道还要本官来教?” 凌见思听他语气颇为不快,惶声道:“下官明白。”向谢有德夫妇道:“你夫妇暂先回去,结案前不得擅自离开杭州。案情若有进展,本府自会差人传讯你们,务必随传随到。” 谢何氏欲言又止,给了谢有德一个眼神。谢有德跪在地上央告:“内人娘家下午捎来口信,说泰山大人病重,草民夫妇正打算翌日前去探望,还望大人通融。” 凌见思喝道:“公堂之上,岂由你讨价还价?”摆了摆手,神色甚是不耐。谢有德呆若木鸡,谢何氏跟着跪下,叩头不迭,嘴里不住的哀求。 黄清插口道:“谢何氏,念你孝心可嘉,姑且准你夫君所请。不过离去之前,务须先到府衙报备事实去处。如有不实,小心当尔畏罪潜逃,追拿法办。” 谢有德与谢何氏双双叩谢而去。凌见思一脸仰慕之色的道:“久闻大人青天之名,今日一见,爱民如子,果是名不虚传。” 齐天从旁打趣道:“但愿知府大人见齐思贤,别要名不副实。”凌见思诚惶诚恐的道:“下官自当以黄大人为榜样,不负侯爷厚爱。” 齐天微微一笑,岔开话题:“我那位朋友对府衙的饭菜多有心仪,说不得今晚只好叨扰知府大人一顿了。” 黄清连忙道:“那是下官的荣幸。师爷,快让内衙整治酒席,为侯爷接风。”齐天喊住道:“黄大人清廉如水,知府大人切莫过于铺张。” 凌见思唯唯诺诺的道:“下官明白,下官知晓。”与黄清将齐天一行迎到后堂,推齐天坐了首座,二人告退下去更换公服。 阿武憋了半天,一对眼珠子骨碌碌的打量着齐天:“你……您真是侯爷?”齐天哑然失笑:“怎么瞧着不像?” 阿武挠了挠头道:“也不是不像,只是看你武功好像不高,一个人浪迹江湖,恁也胆大包天。” “岂止不高,简直不堪一击。”齐天莞尔道:“只是人生在世,如果顾惜安危,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为,未免好生无趣。” 韩风月叹息道:“侯爷妙论。许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说是生不逢时,依着韩某看来,其实过去谨慎,以致错失良机。” “在下信口一说,倒是韩爷高论了。”齐天望着韩风月,目光灼灼:“在下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疑窦,不知韩爷能否帮忙解惑?”他与黄清、凌见思叙话,以“本侯”自称,换了韩风月,便改为“在下”。 韩风月见他年纪轻轻,却能谦谦下士,毫不自持身份,不由好感倍增:“侯爷不耻下问,韩某自当知无不言。” 齐天道:“韩爷以往可曾识得在下?”韩风月叹道:“候爷都头异姓,韩某就想兼葭倚玉,也恨无门径。” 齐天道:“那看韩爷对在下的身份,似乎了然于胸?”韩风月讪讪一笑:“不瞒候爷,你与谢参将的私语,恰巧被我顺风听见。” 齐天牵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道:“韩爷天赋异禀,生得一副好耳力。韩风月笑容僵硬,尬然说道:“多谢侯爷夸奖。” 齐天转而道:“青青姑娘,雎雎小姐,在下答应白大侠照拂两位,本当竭尽全力。无奈身负遗命,此次出门,前往古楚大地寻人,路途遥远,线索渺茫,而江湖之险,以在下所学,可谓自顾不暇。” 柳青青颔首道:“妾身明白,侯爷有要务在身,自便就是。妾身就在白大哥的祠堂左右,结庐而居,终此残生。” 齐天连连摆手道:“青青姑娘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如你俩不嫌弃,我想拜托黄大人将你们和孩子一齐送到敝府暂行居住。” 关雎雎喜道:“好呀。”随即想到,大庭广众下表现得如此雀跃,岂不让人窥究?垂首说道:“我听柳姐姐的,她说去就去。”她与柳青青相识日浅,实在算不上熟稔,此时为了掩饰心思,竟是不惜将个人前途与之捆绑一起。 韩风月也道:“青青姑娘,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从小父母双亡,难道你忍心他们再骨肉分离?” 柳青青低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婴儿,脸上爱怜横溢,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就依侯爷所说吧!” 第十七回 险路险山未险志,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会黄清与凌见思换了便服出来作陪。酒席上来,凌见思话说不铺张,可接待侯爷,终是不敢过于简陋。虽然没有山珍海味,然而杭州的名菜,诸如: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化童鸡、西湖莼菜汤、糟烩鞭笋、桂花鲜栗羹、斩鱼圆等,满满的上了一桌。 黄清皱眉道:“凌大人,古来成由勤俭,你身为一府长官,如此铺张浪费,恐非表率之道?”凌见思唯唯诺诺的道:“下官知会,此乃下官私人宴请,再者侯爷大驾光临,下官身为杭州父母官,理当一尽地主之谊。” 黄清还待再说。齐天插口道:“好了,黄大人,我知你一向清廉,连祖母生前也常常说:‘呃,黄清那瘦猴呢?好久没见,是不是被风刮走啦?’”黄清又是好笑,又是伤感:“黄某皇命在身,没能及时回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每每想起愧疚不已。” 齐天道:“祖母大人生前再三嘱咐我们,让多多督促你,别老喝汤吃稀的,把身体拖垮了。”黄清身后一名护卫,乘机说道:“老爷,您看,不光我们说你,连老太太也这样说你。” 黄清敛容道:“多谢老祖宗关怀,黄清自当加倍爱惜己身。”齐天道:“如此甚好。来,都吃菜了。”他知在座自己年龄虽小,可身份在外,自己若不先吃,只怕谁也不会动箸。他夹了一个鱼头,置在黄清碗里:“我知大人您滴酒不沾,就不相敬了。”提起酒壶给韩风月倒了一杯。 韩风月道:“有劳侯爷,何敢克当?”齐天接着给凌见思斟去。凌见思慌忙起身,受宠若惊的道:“下官自己来。” 齐天用另一只手止住:“今晚只论尊长,不叙身份,大人不必拘礼。”侧头问道:“两位小姐要不来点?”柳青青与关雎雎一齐摇了摇头。 齐天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给自己满上一杯。他怕凌见思拘束,也就不再相敬,率先饮了,对黄清两名护卫道:“两位大哥也来吃。” 先前说话的那人摇头道:“侯爷请便,小的不饿。”另一人咽了一口口水,嘀咕道:“你死要面子,我可快饿扁了。”摸了摸肚子,饥肠越发辘辘。 黄清道:“既然侯爷有话,你俩就坐陪吃点。”两人依言坐了。众人用餐完毕,黄清问道:“侯爷初来乍到,要没落脚的地方,不如今晚歇在府衙?” 齐天望着韩风月,他自己虽无所谓,可自作主张的替人决定,未免有失礼敬。韩风月道:“沾侯爷的光,让韩某得偿所愿,一切谨凭安排。”柳青青与关雎雎默不作声,自是默认了。 黄清道:“如此有劳凌大人给诸位朋友安排一下住处。”如此小事,凌见思本来差人即可,见他略过永丰侯,知其另有话叙,亲自领着韩风月一行告退下去。 齐天问道:“黄叔打算几时回京?”他适先以官衔叙礼,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便改为“黄叔”相称。黄清虽然倍感亲切,却也不敢妄自尊大:“待得杭州府的公务了却,便即打道回京,侯爷有事?” 齐天道:“还正有一事相求。”黄清打了一个哈哈道:“只要不枉法徇私,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不能落了侯爷您的金面。” 齐天打趣道:“听黄叔言下之意,如果枉法徇私,小侄说也白说。”黄清笑道:“几年不见,侯爷越发挺俊,也越发爱促狭人了。” 齐天吐了吐舌,扮了一个鬼脸:“枉法徇私的事,就是黄叔肯勉为其难,小侄也不敢求之于你。回去被老头子知晓,齐天就有十条小命,怕也不够被收拾。” 黄清顿时肃然起敬:“驸马爷一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乃百官楷模,不知身体可有好转?我这次奉旨出京,沿途访得几个古方,希望回去对他有所裨益。” 齐天黯然道:“祖母大人生前说起,家父的病症源自母胎,惟‘重楼榜’上的‘神医’刘鲁钦前辈许有良方。我这次游历江湖,一来遵照祖母遗命,顺便寻访刘前辈。” 黄清听他所求并非公事,心下稍定:“下官在此预祝侯爷得偿所愿,只是江湖险恶,侯爷万金之躯,诸事还得多加一个小心。” 齐天点头道:“我想拜托黄叔护送几人到舍下,顺便写封家书报声平安。”黄清欣然道:“侯爷放心,此事包在黄清身上。” 一会凌见思回来,见两人停住话头,插口说道:“看侯爷和黄大人兴犹不浅,莫若由下官带两位夜游一番?”齐天喜道:“久闻西子湖的夜景是为一绝,在下一直心向往之,就怕黄大人公务繁忙?” 黄清微微一笑:“侯爷有此雅兴,黄某自当作陪,顺便也好见识一下知府大人治下的杭州风貌。”凌见思诚惶诚恐的道:“下官无能,没能治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民风淳朴,却也不失江南乐土。” 众人从后门出去,两名看值的衙役,左边一人近前问道:“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凌见思喝道:“去哪也是你当问的?”那名衙役顿时噤若寒蝉。 黄清再三禁止,两位护卫以安全为由执意随行,只得无奈的道:“你俩跟远点,可别坏了侯爷的游兴。” 凌见思在前引路,三人当先行了一程。途径一家酒楼门口,只见二人赤手空拳,两厢厮斗。拳来腿往间,架势固然没有,气度更是全无,掐颈揪头,戳眼踢阴,无赖十足。 里里外外围了一大群人,将街道堵得密不透风,外围的挤不进去,便踮着足伸长了脖子,不时轰然叫好。 黄清皱眉说道:“凌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民风淳朴?如此见恶而欢,以娱无聊,只恐过犹不及。”凌见思为了表功,大话说在前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齐天突然打了一个呵欠。凌见思心领神会的道:“看侯爷犯困,要不先回府歇息,咱们改日再游。”然而便这一会功夫,不仅去路被堵,就连来时的道也挤满了人。 黄清扯了扯齐天衣角,低声道:“侯爷小心,情况可能有变。”人声鼎沸中听不清切,齐天回头正要询问,一把泛着青光的匕首,悄无声息递了过去,刺向黄清左肋。 齐天虽然初涉江湖,也知匕身上面涂了毒药,他仓促间不及示警,五指如钩抓向那人脉门,使的正是小擒拿手中的“倒抓犁把”。 孰料那人使的竟是双匕,另一把匕首反撩他手腕。这一下变故突兀,齐天若不后撤,即便擒住人家,自己也势必受伤。 黄清一介书生,别看手无缚鸡之力,眼力却是极明,急声大喊:“侯爷快撒手。”齐天听而不闻,径自拿住那人手腕翻掌一压,将对方腕臼卸下。那人另一把匕首,同时划在他手腕。 齐天并掌如刀,待要斜切,手臂骤然一僵,显然这短短一会功夫,毒性已经蔓延开来。那人狞笑道:“不想死的赶紧滚开,等下爷爷慈悲,还能留你小命。” 齐天身份虽然尊荣,可黄清为民请命,国之股肱,这份量在他心里便非同小可,相比自身的安危反在度外,沉肩撞开黄清道:“黄叔快走。” 凌见思突然道:“走不了了。”齐天愕然道:“知府大人这是何意?”凌见思淡淡的道:“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黄大人盘桓不去,让凌某好不安生。” 齐天脸色大变,喊道:“黄叔小心。”凌见思叹息道:“已经迟了。”他说到“迟”字时,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剑,“了”字还没落音,剑尖已抵在黄清心口。 黄清道:“知府大人果然深藏不露。”凌见思见他利刃加身而面色不改,心中越发憎恶,望了那名刺客一眼。那名刺客会意道:“大人放心,你我也不是头回合作,那两个狗腿子,这会估计已经到了酆都城等他。” 黄清急声道:“侯爷快走。”凌见思慢悠悠的道:“都说黄泉路上无客栈,侯爷义薄云天,怎能忍心黄大人独自上路?”黄清厉声道:“凌见思,你就不怕诛灭九族?” 凌见思眼角微跳,戛声道:“下官放了侯爷,钦差大人能保见思无虞?”黄清为之语塞。刺杀钦差大臣,可是弥天大罪,就算圣上开恩,三司料也不能议过。 凌见思叹了口气道:“下官若是项上人头不保,九族人的性命,也只能任由他们造化了。”那刺客也叹了口气:“我以为做我们这一行的,已经足够冷血无情,和知府大人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凌见思脸色铁青,煞是难看,寒声道:“万事俱备,就差请侯爷上路了。”他为人谨慎,在永丰侯丧命前,留着钦差大人苟延,那是一大倚仗。 突然从人丛中挤出一个叫花子来,拄着一根竹杖,吊儿叮当的道:“大爷行行好,施舍个十来两,让我去饱餐一顿。”虽然蓬头垢面,看不出尊容,可声音娇脆,不仅年轻,而且还是个女的。 十两银子都足够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用度,这哪里是乞讨,简直就是拦路抢劫。那刺客喝道:“给老子滚一边去。”甩手一个巴掌,搧了过去。 那叫化嘟囔道:“不给就不给,凶巴巴的作甚?”转身就走,堪堪避开。她走到齐天面前,嬉皮笑脸的道:“要不这位公子你发发慈悲?”齐天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塞进对方手里:“姑娘快走,免得惹祸上身。”足有二三十两。 那叫化摇头晃脑,不以为然的道:“姑娘白天乞讨,一个算命的没钱施舍,免费送了一卦,说我吉星高照,自有贵人相助,这不晚上就碰见你,算的如此灵验,怎会有祸事?” 那刺客忍不住道:“这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凌见思冷冷的道:“凌某花费重金,可不是来听掉书袋的。” “好勒。”那刺客狞笑一声,猱身而上,另一只手的匕首,扎向齐天胸口。那叫化吓了一跳,惊叫着扑进齐天怀里,那名刺客的“膻中穴”,无巧不巧地撞上她挟在肋下往后伸出的棒头上,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第十八回 由此成败知命数,最是争强起祸端 齐天又惊又喜,扶着那叫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叫化嘻嘻一笑:“只要有便宜可占,无论是与不是,姑娘向来不拒。”直巴巴地望着齐天:“说说你打算怎么报答?” 齐天郑重的道:“姑娘以后但有差遣,在下自当尽力而为。”那叫化顺势挽住他胳膊说道:“正好姑娘流落江湖,以后就跟着你吃香喝辣了。” 齐天哑口无言。那刺客手肘支地,挣扎着待要爬起。那叫化喊道:“喂,找着什么值钱的?大伙见者有份,可不能私吞。”递出竹棒,在他后背推了一推。那刺客闷哼一声,复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凌见思又惊又怒,他贪污受贿,连自己也不知造就多少冤假案子,这次钦差大人巡查至此,他唯恐东窗事发,不惜铤而走险,虽然筹谋良久,奈何人家只是审查卷宗,平素并不离府,两个护卫又都寸步不离,今晚眼看转机在望,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齐天毒性上涌,脑海一阵晕眩,一颗心剧烈地跳着,好似要破胸而出,强打精神道:“姑娘,他们还有同伙,你赶紧离开。” 那叫化拍着手掌道:“人多好啊,这才热闹……呃,你脸色发黑,这是中毒了?”齐天斥道:“你快走,我不用你管。” 那叫化愣住道:“你自己都性命不保,还来关心我?”突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齐天手足无措,不住的道歉:“对不住,不好意思,是我语气太重,可此地实在凶险。” 那叫化拉过齐天衣袖,在脸上拭着眼泪,抽抽搭搭的道:“自打我娘亲过世,就再没人关心我了。”她诉起身世,忍不住掉下泪来,又蹭着对方衣袖擦了两擦。 黄清大声道:“姑娘,劳驾你找下解药……”突然想到,候爷的身份对一个叫花子来说,未必行之有效,略过道:“晚了这世上一个关心你的人,只怕也都没有了。” 凌见思冷笑道:“不用白费功夫,毒药是我配的,解毒的方子,在我脑子里装着。”那叫化子哼声道:“很了不得么?你说死就死?姑娘我就偏要他活。”说着怀里摸出一粒药丸,送到齐天嘴边。 那药丸拇指大小,本来雪白如玉,经她手抓,顿时印了几道污痕。齐天不忍拂她好意,忍着恶心张嘴含住,那药丸也不知什么所炼,入嘴即化。别看药丸看着如冰似雪,可从喉咙流下,就似一道岩浆,又并不顺流直下,有如平地的洪流,散入四肢百骸。 齐天体内那道依照祖母临终所授,勤勤恳恳的修炼、始终若有若无的真气,有如惊蛰的虫子,立即活跃起来,不停的蚕食壮大。然而即便是此消彼长,剩余的热能,仍将他炙烤得如狱似炼。至于体内那道毒素,看似猛烈,在那片洪炉中,不一刻即被焚成灰烬,随着脉络中的垢腻,一齐从全身的毛孔中逼出体外,发出阵阵异臭。 齐天只觉浑身通泰,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虽不识货,也知珍贵无比,朝那叫化深深鞠了一躬。那叫化竖掌打住道:“得,我又救你一命,咱暂先记着,等姑娘想好以后,你再慢慢偿还不迟。” 齐天明知不妥,可人家接连相救,恩德匪浅,却也不好回绝。黄清突然道:“本官很是好奇,知府大人一路随行,倒是怎么设的埋伏?” 凌见思沉默不语。齐天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后门值守的衙役,和凌大人一问一斥,当该就是暗号,看来凌大人预谋已久。” 凌见思缄默不言,显是默认了。齐天叹息着道:“事已至此,知府大人还要执迷不悟么?” 凌见思狞笑道:“候爷以为本府这就输了?”齐天不及回话,突然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响,以他的耳力,按说万难听辩,然而服过白丹之后,不觉功力大增。 他知是有人偷袭,本来既已察敌机先,要躲开自非难事,只恐伤及那叫花,抱起对方就地一滚,说来也巧,那叫花挟着的竹棒高高翘起,戳在凌见思胳肢窝里,小剑撒手掉在地上。 凌见思满脸不可思议,只是事情既然败露,除了奋力一博,已然别无退路,退到两个偷袭者身旁,埋怨说道:“怎么现在才来?” 其中一人应道:“点子有点扎手,多费了一些手脚。”另一人扶起地上那名刺客问道:“老三,你怎么了?”刚一松手,那叫老三的刺客又软了下去。 回话的刺客急忙搀住道:“老大,看样子老三被人点了穴道。”在老三身上点打捏拿,只忙得满头大汗,仍然不得其法。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渐趋凝重。 他兄弟仨人师从名师,见识甚是不凡,只因为非作歹,又屡教不改,才被逐出师门。武林中门户森严,虽然不重礼法,对于个人的品行,却都极为看重,是以方有正邪之分。一个人品行不端,固然遭人唾弃,若还被逐出门墙,那简直成了过街的老鼠,谁若与之交往,不异同流合污。对平素以正道自居的白道中人,谁敢去冒那个大不韪?他兄弟仨人不容于世,索性干起打家劫舍的营生,被凌见思捕获后,三人花费重金贿赂,免于刑责,索性沦为帮凶。 黄清悄声向齐天道:“候爷,你和姑娘先走,待我殿后。”齐天道:“黄叔不谙武道,这不以卵击石?”黄清道:“人家意在杀人灭口,而今杀了人,却灭不了口,未必便会为难。” “此事万万不行。”齐天摇了摇头,意态坚决:“祖母大人临终前再三嘱咐,你与彭帅若有危困,让我爹娘勿必尽力相助。” 黄清心中感动,眼里不禁泛出泪花,慨然道:“侯爷一家三代,已经对黄清仁至义尽,黄清死虽甚憾,焉敢有怨?” 齐天道:“即便如此,今你有难,我若逃之夭夭,别说祖母在天之灵无以为告,就是我爹娘知晓,料也不能轻饶。” 黄清急道:“江山万里,不乏才干之士,死了一个黄清,还有千千万个黄清为民作主。你家一脉单传,圣上亦都无后,黄某若是累及候爷于此,亦非不忠不义?” 齐天微微一笑道:“人各有命,各安天数而已,与黄大人何干?”街边微弱的灯光,映照在他稚嫩的脸上,笑容甚是暗淡。 黄某俯身拾起凌见思掉在地上的小剑,横在颈上,厉声说道:“候爷若不听劝,那黄某只有先行一步了。” 那叫花摇头叹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赶死投生的,这不还有姑娘在此。”齐天诧然道:“姑娘你?” 那叫化挺起胸脯,拍了两拍:“没错,姑娘我就是专行打抱不平,万人景仰的女侠,江湖人称‘济世慈航’倾城。”她怕对方听不明白,继而解释:“就是倾国倾城的倾城。” 那叫老二的刺客忍俊难禁,指着那叫化哈哈大笑:“就你那副尊容,还倾国倾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齐天侧过头去,望了那叫花一眼,只见一张天花脸坑坑洼洼,他虽非以貌取人之辈,也不忍直视。那叫化嗔道:“你也嫌我长的难看?” 齐天连忙否认:“不……不,姑娘……”待要措词夸奖,奈何对方的容貌,委难自欺欺人,只得道:“姑娘心地善良,已经胜过世间女子无数倍。” 那叫化跳将起来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姑娘刚救了你,便反过来嘲弄我。”那老二淫笑道:“长的虽然倒人胃口,不过熄灭了灯,老子两眼一摸黑,还是可以凑合一下。” 倾城大怒道:“就你娘的嘴欠。”抡起手中的竹棒,往他嘴上抽去。那老二见她出手平平无奇,漫不经心的伸手出抓,不料竟然慢了半拍。他心中一惊,待要偏头,棒头结实地抽在脸颊,脑中金星乱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夹杂着十多颗牙。 那老二脸上的痛固不待言,心中的痛简直有如刀剜,他偏爱甜食,近十年间遭遇虫蛀,一口牙坏了十之三四,这一下雪上加霜,损失惨重,只怕以后连嚼食都成问题。 那老二破口大骂:“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先人板板。”然而牙齿稀疏,说话漏风,连自己听来都含糊不清,更是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手中的雁翎刀,没头没脑向那叫花砍去。 倾城抱头鼠窜,一面碎碎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人太没素质了。”全然忘了自己又是动口又是动手。别看她嘴里说话,脚底可没半分耽搁,左奔右突,那老二连砍了七八刀,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沾到。 那老大喊道:“老二,小心有诈。”可人家盛怒之下,那里听的进去,在后面穷追不舍。倾城东钻西窜,眨眼间没入人丛。 过了一会,倾城折转回来,反手撑着腰肢,气喘吁吁的道:“幸好姑娘跑的快,要不差点就被追上了。”那老大望眼欲穿,也不见老二回来,心头一沉,喝问道:“老二呢?” 倾城拍了拍额头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转告你,你家老二刚才奔跑的急,不小心跌了一跤,栽在自己刀上。”她顿了一顿,微微叹了口气,感慨不已:“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奄奄一息的让我给你捎句话,说那个天网恢恢什么不漏,这会功夫只怕已到阎王爷哪里报道了。” 那老大默然半响,突然撒手,那老三复又栽倒在地,他抱了抱拳:“有劳姑娘带话,感激不尽,郑某自当铭记于心,这就告辞了。”径不向凌见思与地上的老三瞧上一眼,纵入人群中消失而去。 倾城摇头晃脑的道:“听得进临终之言,倒还孺子可教。”黄清盯着凌见思道:“凌大人是继续困兽之斗?还是负手认罪?” 凌见思脸色惨白,喃喃的道:“本府堂上之尊,岂能沦为阶下之囚。”黄清厉声道:“尔已穷途末路,还要负隅顽抗?”凌见思惨笑道:“钦差大人恁也小瞧凌某,大丈夫谋事,赌得起便输得起。” 黄清脸色大变,急声道:“候爷,快制住他。”虽说当众差遣候爷颇失分寸,可事态紧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只得先行从权。 凌见思仰天狂笑:“我命由我,谁奈我何?”嘴角渗出一丝黑血,身子缓缓软倒在地。齐天奔上前去,查看了一遍,颓然摇了摇头:“已经吞毒自尽了。” 第十九回 从来生死皆有命,自古长生求不得 黄清问道:“候爷身上可有碎银?”齐天掏出一把。黄清取了一碇,转身拉住一位路人:“这位兄台,烦到衙门报个讯,就说此地发生命案,请速速派人前来。”将银子塞进那人手里:“这是酬金,事后另有重赏。” 那人看完热闹,正急着回家,莫名其妙的被人掣住,老大不耐,低头一看手里平白多出的银子,顿时心花路放:“老爷放心,包在小人身上。”对方如此阔绰,既说还有重赏,自然数目不菲,生恐迟了一刻,便被克扣一文,飞也似地去了。 齐天赞道:“还是黄叔高明。”倾城嗤之以鼻的道:“都说无利不起早,看你也是读书人,这书可算白念了。” 齐天莞尔道:“在下读书不少,比起姑娘的伶牙俐齿,那是多有不如。”倾城怒道:“你这是说姑娘尖酸刻薄?你这没良心的,姑娘刚救了你,你就恩将仇报?” 齐天头大如斗,既不能否认,又不便承认,只得岔开话题:“黄叔,凌大人的家属,您打算如何处决?”黄清道:“依朝廷律令,凌见思大逆不道,最轻只怕也要牵连三族了。” 齐天道:“虽说国有国法,可一人犯事,举族同罪,未免过于惨烈。”黄清叹道:“候爷明仁,不入仕途,实乃社稷之失,然此弊端,实非黄清所能左右。” 齐天道:“黄叔既知是弊端,大丈夫行事,焉有知而错之?”黄清道:“候爷心系苍生,革弊鼎新之图,将来未始没有机会。可眼下的局势,侯爷也都清楚,相爷把持朝政,乾纲独断,黄清这点微薄的力量,简直螳臂当车。” 齐天不甘的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黄清突然道:“候爷虽未参政,然而朝庭律法,另有明文规定:凡皇室成员,若遇地方政变,可酌情代理予以平乱。” 齐天会心道:“既让小侯撞上,说不得只好越俎代庖一回了。”苦笑着道:“只希望他朝回京,这侯爵的身份,多少能起点作用。” 黄清望着凌见思的尸体,脸有忧色:“朝堂上虽无人能危及侯爷,可江湖之远,却让人防不胜防。”齐天道:“有劳黄叔挂欠,小侄自会加倍小心。” 那边斗殴散场,这边又闹出人命,适先围观的群众,虽然看热闹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一旦出了事,也一个比一个走的干净利索。就连门开四扇,客迎八方的酒楼,也都悄悄关了门,挂出“东家有喜”的歇业招牌来。 黄清环目四顾,但见长街静寂,喟然道:“看热闹时人人争先恐后,一旦牵涉其中,便都避之不及,大抵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突然远处一个声音,朗声说道:“所以我辈行侠仗义,方才显得尤为可贵。奈何每每不容于朝庭!”齐天喜道:“韩爷也来了。”那人淡淡的道:“饱餐后辗转反侧,索性出来转转。” 说话声中,一人从街角转了出来,一袭白衣胜雪,正是韩风月。齐天知是人家听到报讯,再看他衣衫不整,显然着急赶来,不由心头一暖。 一队人马随后赶至,当先一人急匆匆的下马过来,躬身行礼:“杭州府丞方正,见过钦差大人。”一张国字脸庞方方正正,端的是人如其名。 黄清拱手道:“府丞大人好久不见?”方正恭声道:“自大人驾临,下官叙职后,被便调往监牢顶替典狱,一直无暇拜觐,还请大人恕罪。” 黄清眉头一皱:“你堂堂一个正六品,没有吏部公文,岂能任人差遣?”方正叹息道:“在杭州府内,凌大人只手遮天,下官虽是朝廷命官,和一个没品的衙役,说来并无多少区别。” 黄清揶揄道:“方大人长得人如其名,为人处世,怕是多有不实。”方正苦笑道:“前任主簿大人为人刚正,曾行检举之事,然而不出三日,便离奇身故,下官虽有心效仿,奈何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每每念之让人决心难断。” 齐天接口道:“方大人既不容于上官,自非同流合污之辈,单此一节,已是难得可贵。”黄清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稍豫。 方正恭声道:“多谢公子美言。”他浸淫官场多年,虽没随波逐流,见事却也极明。想齐天乳臭未乾,在钦差大人面前不仅说的上话,竟还颇有份量,来头当自不小,要不以他府丞之尊,岂能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卑躬屈膝? 黄清道:“忘了给方大人引见,这是‘永丰侯’齐天。”方正慌忙跪下,叩头不迭:“下官方正,有请侯爷金安。” 齐天道:“方大人不必多礼。”他话说不必多礼,却也不去搀扶,这倒不是他自持身份,只是对方既以官职叙礼,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一名衙役近前报告道:“启禀大人:现场检点完毕,一人动弹不得,似被点了穴道,另一人中毒身亡,是……是……” 方正站起身来,见他牙关打战,身子发抖,喝道:“究竟是甚?你身为官差,难道连个死人也怕?”那名衙役战战兢兢的道:“是……是知……知府大人。” 方正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那名衙役重复一遍。方正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齐天淡淡的道:“方大人不必惊慌,凌知府畏罪自杀,黄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论。”方正心下稍安,既然候爷有话,那知府大人的死,想来不至过于牵连。 又有衙役过来报告,却是在不远处,发现三具尸首。黄清知道其中两具,自是自己两名护卫无疑,不由一阵黯然,吩咐赏了报讯那人二两银子,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齐天道:“夜已更深,两位大人暂先回府歇息,我和韩爷随后就来。”黄清道:“那候爷小心。”也不问原由,当即打点人马,检点回府。 韩风月见倾城与齐天举止亲密,恭敬的道:“这位姑娘是?”倾城大大咧咧的道:“姑娘的名号,说来你也不知。” 韩风月心想:“你都不说,我又如何知道?”只是对方既然不说,男女有别,却也不好多问。 齐天将适先的事,约略说了一遍。朝风月唏嘘不已:“观凌大人言行处事,似或圆滑老练,似或敬终慎始,孰料竟然包藏偌大祸心。”齐天点了点头。 韩风月又道:“不过听候爷讲述服药症状,似是传说中的‘白泽丹’,可谓因祸得福。”饶是他遵禀君子之道,抱诚守真,语气之间,羨慕之中,也不禁夹杂了一分惋惜。 齐天道:“莫非便是传说中能语人言、通万物之情、晓万物状貌的神兽‘白泽’?” 韩风月叹息道:“前朝末年,有昆仑神兽‘白泽’现世。此本圣人治世,天下大吉之兆。然而末帝轻信谗言,倒行逆施,竟尔捕而弑之,炼成七七四十九粒‘白泽’丹,妄图长生,结果惹得群豪窥觊,天下大乱,最终社稷易主。” 齐天问道:“难道‘白泽丹’真能使人长生?”韩风月道:“古往今来,求长生而不得长生者,不知凡几,求长生而得长生者,却闻所未闻,可见长生一说,纯属缥缈。” 齐天惑然道:“既然如此,怎得使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韩风月道:“‘白泽丹’能否使人长生,固然待说,然而常人服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之,洗筋代髓百毒不侵;医家得之,起沉疴医白骨。单此数节,便足以让人舍生忘死。” 齐天好奇的道:“敢情韩爷也曾服过?”韩风月苦笑道:“韩某那有侯爷这般福气。据史书记载,前朝皇帝炼制成丹,然本年老体衰百疾缠身,数日间不仅一扫病态,还游历江南夜夜笙歌。至于后者,候爷服之可不立竿见影?” 齐天朝倾城深深一揖:“原来姑娘所赐,竟是不世神药,齐天何德何能,敢蒙如此厚爱?” 倾城挥了挥手,不耐的道:“怎的和个女人似的没完没了?”心想:“我要知道,你就有十条小命,毒发在姑娘面前,也由得你去见阎王。”她母亲生前将“白泽丹”付予她时,只言日后若患药石无医之症,若遇生机奄然之险,服之自有灵验,并未晓谕其它。 她自从母丧,被父逼嫁,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她相貌丑陋,本不讨人欢喜,兼之性情刁蛮,处处不肯吃亏,更是惹人厌离,一路上的遭逢,吃尽了白眼。今晚适遇齐天,两人萍水相逢,互不知根底,对方不仅见嫌不弃,更用性命相护。这一点人世的温情,在她自觉遭人遗弃的心田,俨然行走在无边暗夜里,前方出现的一点灯火,让人重拾了行进的信念,别说不知“白泽丹”之无价,即便是知晓,怕也在所不惜。 韩风月道:“候爷让黄大人先回,莫非有事与韩某相商?”齐天嗫嚅道:“说来只恐太过为难韩爷。” 韩风月道:“侯爷请讲。”他既对齐天身份确认无疑,于失镖的索回便即信心倍增,别说人家有事相求,就是没事也要找事帮忙,毕竟人情卖的越多,到时便让人越却之不恭。 齐天道:“家祖母曾说当今天下安危,全系黄大人和彭帅之身,而今黄大人护卫遇刺,回京路遥,我又负命在身,还请韩爷相送一程。” “侯爷言重了。”韩风月正色道:“两位大人精忠报国,韩某虽然身在朝野,却也好生敬重,能够略尽绵薄,那是荣幸之至。” 齐天不期人家如此爽快,稍一转念,明白其中的原由,当即投桃报李:“辛苦韩爷了。有关白大侠窃取镖银一事,在下自会修书家母,让她老人家转奏圣上。” 韩风月大喜道:“能蒙殿下说项,事必可期。”轻轻叹了口气:“非是韩某不识大体,实是那批失镖,干系着‘武林道’的兴衰,以及数百罹难弟兄家属的生活着落。” 齐天道:“韩爷体恤下士,仁义可嘉,何怪之有?不知刘总镖头的尸检可有线索?”韩风月迟疑道:“其中颇有些古怪,侯爷要是信的过韩某,待我日后查清,自会如实告知。” 齐天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倾城插口道:“都聊完了?大伙一起去吃点东西。”韩风月识趣的道:“韩某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不相陪了。”说完径自去了。 第二十回 闲心自有不可见,细语相求难以违 齐天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出门方才用过晚膳。”倾城顺水推舟道:“那你请我。”齐天暗道:“这不才给了你几十两银子。”料想这话说来,只会惹得人家反唇,不仅难有成效,还要讨骂,也就知趣不言。 倾城又道:“怎么?不乐意了?你这……”齐天一听前奏,一个头顿时变作两个大,苦笑道:“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要不乐意,岂不过河拆桥,没有良心?” 倾城得意洋洋的哼了声:“算你识相。”拉着齐天东拐西折。换作别的女子,齐天自不能任她又牵又挽,可对方相貌丑陋,这男女之防不觉淡薄之极。 两人行了一程,耳边隐隐传来风吹浪打的晚涛声,想是快到西子湖边。倾城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前。齐天抬眼望去,只见正门上方悬着一方匾额,写着“楼外楼”三个大字,匾陈墨浓,古色古香。 门口两个迎客的小二打眼瞧见,左边一人立即大呼小叫:“又是你这丑八怪,还想来骗吃骗喝?”另一人道:“和这种沷皮无赖,还废什么话?让她尝尝厉害,好长点记性。” 倾城摇晃着齐天胳膊,可怜巴巴的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吧?”齐天心想:“我能置身事外么?”叹了口气,竖起手掌:“两位小二哥,有话好好说。” 先前一人捋袖揎拳的道:“小子,没你的事,小心连你一起修理。”他嘴上虽然有商有量,手下却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前来就是一记老拳。 齐天信手拨开,劝道:“小二哥稍安勿躁。”以他学过的拳脚,在武学高手眼里虽然不值一哂,应付市井之徒却也绰绰有余。谁知那人好话固然没有半句,好歹亦是半点不识,紧接着一爪抓向脸颊。另一个人也跳入战团,五指成钳,叉向齐天脖子。 别看他两人胡乱出手,不成章法,然而同仇敌忾,竟然配合无间。饶是以得齐天的教养,也忍不住要爆粗,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怎么还跟自己卯上了?他拿住前一人手掌一拗,将腕臼折脱,另一只手被倾城挽着腾不开来,撩起一脚,将后一人踢飞,一个狗吃屎式趴在地上。 齐天脚下虽然留有分寸,地上的青石板可是石面无情,顶住那人下巴咬着舌尖一磕,杀猪般惨叫连连。另一人被他喊的心有余悸,脱臼之痛立即水涨船高,托着手腕大声痛呼。 两人你一声来,我一声去,竞赛似的活脱脱一幅人间惨剧。里头听见动静,掌柜的、跑堂的、护院的,一股脑的涌将出来。 为首的掌柜认出倾城,顿时怒不可遏:“又是你这丫头片子?上回还没找你算账,又跑来撒野。”嘴角“呼呼”的吹着唇上两绺老鼠须此起彼伏。倾城大大咧咧的道:“掌柜的,这回您可误会姑娘了。” 掌柜暴跳如雷:“都把人打成那样,还说误会?今晚老爷我不教训你,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倾城好整以暇的道:“这不上次在您这吃饭,临时有事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会钞。”掌柜铁青着脸:“遮末吃甜嘴了,又想来打秋风?” 倾城及时将齐天给的银子掏将出来:“姑娘我行走天下,诚信为本,寻思着要离开杭州,特来把帐结了,顺便朵颐一顿。谁知那两个门小二,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把人家往外撵。” 掌柜待要不信,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闪闪发亮,不由人不动心,狐疑道:“又想花言巧语欺骗老爷我?”倾城一本正经的道:“要不我能平白无故,前来自投罗网?整个杭州府,谁人不知‘楼外楼’势力庞大?但凡有三分自知之明,也没人敢老虎头上拍苍蝇。” 掌柜哼了一声:“就怕有些不长眼的,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倾城一手托着银子,另一只手伸进齐天怀里,将剩余的银子银票搜刮出来:“就算姑娘我骗得过掌柜的,这些真金白银,可骗不了掌柜您吧?” 掌柜的一生与银两为伍,比之家中的婆娘,怕是还要熟稔几分,单看色泽便知绝非赝品,见她并不自觉的结算赊账,反而纳入怀里,刚舒展的脸上复又乌云密布。 倾城拍击着怀里的银子咯咯作响:“这些银子扣除上次的欠账,烦请掌柜的的全部上成好酒好菜。”掌柜乌云密布的脸上,立即拨开云雾见晴天,满脸阳光灿烂:“姑娘放心,本楼享誉天下,保证让您花的物超所值。” 一位护院近前请示道:“受伤的小二怎么办?”掌柜的见钱眼开:“扶下去休养几天,让他们狗眼看人,吃点苦头也好长点记性。”毕恭毕敬的将倾城与齐天请上顶楼的包间,心底寻思:“这回你就还想跑,五楼看你怎么跳?”他有了前车之鉴,不免多加了一份小心,点了四名护院:“你们几个留在外面保护两位贵客,别让闲杂人等骚扰了。” 倾城心知肚明,人家明为保护,实为监视,她也不点破,嘻嘻一笑:“有劳掌柜的费心了。”掌柜的笑容可掬的告退下去。不一会儿,酒菜流水价送将上来。 酒是“西凤酒”,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虽然算不得天下之最,可胜在历史悠久,与古味盎然的“楼外楼”倒也相得益彰。至于菜品,除了杭州的名菜,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但凡知名的可谓应有尽有。 齐天揣摩着价钱,心中哀鸿遍野,他原本还指望等下结算,多少有点剩余,现在看来,不倒欠人家,就谢天谢地了。而倾城食之精,比之天下的共主,亦也有过之无不及。自己在京之时,时常进宫面觐,被留共餐,他老人家那怕富有四海,遇着喜欢的也会多挟几筷,可倾城无论中意与否,都仅此一尝,绝不二品。 任是齐天王候之家,平素不知柴米之贵,也心痛不已,连声道:“够了,够了呢。”然而银子在倾城怀里揣着,掌柜的认钱不认人,仍自源源不断的运送上来。 酒酣菜饱,倾城侧身背着齐天,斟了四杯水酒,将门口四人唤将进来,殷勤的道:“辛苦四位大哥值守,西湖边上露深寒重,要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喝杯?”那四人身为护院,伙食虽然渥于小二,可也只是肉多上几片,连丰盛都算不上,更别说配备美酒,不由怦然心动。 倾城继续游说:“四位大哥相貌堂堂,一看就英雄过人,不会连这点胆识也都没有?”换作别的说辞,那四位护院碍于规矩,或许还要考虑一番。可人家既说自己英雄过人,如果连杯酒也不敢喝,岂非让人瞧不起了?俱都二话不说,举杯而尽。 齐天提起酒壶,正待再敬,突然“咚咚咚咚”的一阵连响,四人先后栽倒在地。倾城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就这点酒量,也敢出来献丑,酒色迷人这话,果是一点不假。”齐天怫然作色:“你做了什么手脚?” 倾城接过他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举杯一饮而尽,茫然道:“做了什么手脚?”齐天见她自证清白,明知故弄玄虚,好在检查四人症状,只是昏倒,并无中毒迹象,只能不了了之。他张开嘴巴,正待呼喊。倾城及时捂住:“你要干嘛?” 齐天扳开她手,喘了口气:“这么多菜,留着可不浪费。”倾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话说你堂堂一个侯爷,敢情还要打包回去,可不让人笑话。”齐天想了一想,若是被人瞧见,果然颇失身份。 他原先倒也并非如此节俭之人,只是近来一名不文,加之饱受饥饿,对粮食不觉倍加珍惜。齐天只得作罢,走到门口,听到房里传来一阵“悉悉”声响,与脚步迥然不同。他回头望去,只见倾城麻利地将其中两人外衣剥下,想起掌柜见面时的说辞,警惕的道:“你又打算故技重施?” 倾城狡黠一笑:“你给的银子,我可舍不得乱花。”抛给齐天一件,剩下的一件套在自己身上,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顶帽子,一顶戴在头上拉低帽檐,盖住眉眼,另一顶过去给齐天戴上道:“你要有钱,自己下去会钞,我是不会掏的。” 齐天暗道:“我的钱不都给你要去了?”但这话说来,想也同样白费口齿,转而道:“听掌柜的先前所说,你已经跑过一回了,再三如此,未免有失厚道?” 倾城不以为然的道:“有失什么厚道?‘楼中楼’日进斗金,姑娘我没劫富济贫,已经算给他们老板薄面了,吃它两顿饭,难道还敢收姑娘的钱?”帮他把衣服套上,拉着下楼而去。 齐天无计可施,只得硬起头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路上心惊胆战,幸好直至出来,既无人识破,自也没人阻拦。 倾城走出门口,将衣服脱下,信手一抛,回过头去,高声喊道:“掌柜的,多谢的你盛情款待,姑娘下回有空再来关照拉。”拉着齐天撒腿就跑,等掌柜气急败坏的追出来,早一阵风似的去了。 快凌晨四点,还在赶稿。其实大可不必那么辛苦,毕竟没上架,自也不混全勤,关键是这么晚,更不会有人等更。可是想想,这二百多收藏里,或许还有那么一个,或者仅剩那么一个,也不能将那份信任,让人轻易的失望! 第二十一回 长向此酬可为志,有冤必昭方称雪 齐天随着倾城跑出一程,途经一家还没打烊的客栈前,停下道:“姑娘要没别的去处,不如在此暂住一宿?”倾城二话不说,走进店内,拍打着柜台:“掌柜的,给姑娘来两间上房。” 齐天喊住道:“一间够了。”倾城怒道:“你把姑娘当什么人?”说来甚是奇怪,别看她轻嗔薄怒,脸上神色如常,并无多少变化。齐天忙不迭的解释:“府衙还有几位朋友等我。” 倾城一言不发,掉头就走,留下从打盹中醒来的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齐天也是一头雾水,只得跟在后面。两人都不开腔,默默走了一程。 突然霹雳一声,大雨如注,劈头盖脸的泼将下来。倾城发足疾奔。她跑出一程,听见后面没有脚步跟上,折回去打量着齐天道:“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齐天哑然道:“这么大雨,前后都是淋,跑有何用?”倾城叹道:“也罢,姑娘就陪你有福同享,有雨同淋。”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不解的道:“又怎么了?” 齐天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的脸。”倾城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大雨淋浴,触手润滑。她自知脸上易的妆容,怕是被雨水洗刷干净,又羞又急,急忙捂住脸庞:“不许你看。”微微张开手指,从缝隙中偷偷望去,见他果然背转过身,嗔道:“姑娘我就那么难看?” 齐天一颗头摇成拨浪鼓般:“不,不。姑娘的貌美,那是在下生平仅见。”心底寻思:“古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女子的貌美。古人之美,虽不可见,料想也不过如此。”想起先前牵手挽臂的种种亲密之举,不禁神为之驰。 倾城嘟着嘴巴,用鼻音重重哼了声:“算你眼睛没瞎。”从背后挽住他手臂:“还不走呢?姑娘只说陪你有雨同淋,如果淋到天明,那可恕不奉陪了。” 齐天先前被挽,因着对方相貌丑陋,这男女之防,在他心里不觉无视。如今人家露出真容,这少年的心思,不禁活跃开来,雨水打在身上,落进心田,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明知男女有别,放任自流,诸多不妥,然而踌躇万千,决心难断,一路上心上心下,直至回到府衙,走过那条路,行过那条街,穿过那条巷,恍如一场梦游。 门口值守的衙役远远瞧见,转身飞奔进去。倾城狐疑的道:“一个小小的衙役,都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侯爷的身份,可不会是假冒的?” 齐天苦笑道:“姑娘不也没把在下放在眼里。”倾城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都说朝廷有人好做官,要是货真价实,姑娘倒是可以考虑巴结你一下。” 两人谈笑间。当先从衙内奔出一人,却是黄清:“候爷回来了。”后面紧跟着方正与那名通报的衙役。 齐天道:“两位大人还没歇息?”方正道:“下官再三请求,黄大人执意不肯,要一同等候候爷归来。”齐天道:“辛苦两位大人了。” 黄清望着倾城惑然道:“这位姑娘是?”倾城笑道:“黄大人可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姑娘了?”一颦一笑间风情万千,直瞧得那名衙役丧魂失魄。 黄清听出声音,任是刚正不阿,也不禁一呆,他扫了方正一眼,见其躬身而立目不斜视,暗地点了点头:“姑娘和先前判若两人,要不是老夫耳聪,还真认不出来。”待见她两人并肩挽手,不由又是一呆。 齐天脸色一噪,直透耳根,连忙挣开,好在夜色朦胧,料想别人未必瞧见,略略心安。方正道:“候爷全身湿透,快去沐浴更衣,我让厨房煮两碗姜汤。”将他二人分别引到浴室,吩咐衙役备上衣裳,告退下去。 齐天沐浴更衣完,站在铜镜前端详,虽然不是锦衣华服,胜在裁剪合身,穿在身上朝气勃然,风尘尽扫。他不自禁的的吹了一个口哨,意气风发的出得门来,候在门口的衙役将他引到厅堂。 黄清与方正仍在安候,桌上摆了两碗姜汤热气腾腾,黄清殷勤的道:“侯爷快趁热喝了。”齐天自小习武,哪怕只是寻常的外家拳脚,体质也远胜常人,可人家一片好心,不便拂意,端起饮了。 黄清从身旁拿出一双旧靴道:“看侯爷的鞋坏了,大晚上的也没地方添置,不如先换上我这双,不知合脚与否?” 齐天接过换上,堪堪合适,谢过问道:“黄大人还要盘桓多久?”黄清道:“本来准备不日回京,眼下出了如此大事,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齐天道:“在下负命在身,就不多所逗留,凌知府一案和白大侠立祠的事,还劳大人费心了。”黄清道:“白义士立祠之事,我刚已委任府丞大人督办,倒是凌知府一案,还请候爷示下。” 齐天知他意在当着府丞的面撇清干系,微笑着道:“本候年少无知,对于朝廷的法度,那是有目如盲。既然大人不耻下问,依本候浅见,旁干人等若无涉案,一律从轻发落。” 黄清心领神会:“候爷既然有令,本官自当唯命是从,府丞大人可有异议?”方正那知他二人唱的双簧,心中虽然大有异议,可候爷偏操独办,连钦差大人都服了软,自己区区一个府丞,那有底气叫板? 齐天轻轻叹了口气:“舅父近来龙体欠和,小候如此行事,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实则为他老人家多积阴德,以祈天佑。”方正唯唯诺诺的道:“候爷用心良苦,苍天有感,必全灵应。” 齐天微微一笑:“承蒙方大人吉言。”向黄清又道:“黄大人,韩三爷恰巧也有事上京,在下自作主张,让大人帮忙领路。” 黄清心知肚明,自是人家见自已待卫遇难,怕回程遭逢凶险,是以求人相护,要不非亲非故的,对方怎能费时费力?喟然道:“黄某此生蒙受候爷三代大恩,那是十世难报了!”齐天正色:“黄大人为了苍生社稷,躹躬尽瘁,要谢也是小候一家才对。” 两人叙话间,倾城梳洗出来,如果说她先前布衣荆钗,不掩天姿国色,这会刻意打扮,更是美不胜收。 黄清低声打趣:“侯爷艳福不浅,可羡煞人。”齐天面红耳赤:“黄叔也开始捉弄起人了。”黄清哈哈一笑:“方大人,劳烦你给侯爷和倾城姑娘安排一下住宿,老朽年迈,先歇息去了。”起身而去。待得倾城服过姜汤,方正早有安排,吩咐左右衙役送去客房。 齐天回房之后,就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写了两封家书:一封呈给父亲备言近况,另一封寄予母亲嘱托照拂。临睡练了一遍口决。他翌日醒来,晨练完毕,梳洗出去。一个衙役候在门外,请过早安:“候爷,钦差大人和府丞大人让小的转告您,要是起来请到后堂用膳。” 齐天见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怕是站在门外值了一宿的岗,歉然道:“辛苦差大哥了。”那名衙役手足无措的道:“能够伺候候爷,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齐天情知继续客气,只会让他更加拘谨,转而道:“昨晚那位姑娘呢?”一个清脆声音从背后传来道:“算你有点良心,大清早的知道惦念姑娘。”莲步轻移,款款走近。 人还未到,香风先自袭来,如兰似麝,让人熏然若醉。那名衙役只觉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生恐失了礼获罪大人,艰难地垂下头去。 齐天与倾城去到厅堂,黄清、方正、韩风月、关雎雎与柳青青各抱着孩子,俱在等候,餐桌上摆着的早点原装未动。 柳青青见他二人并肩而来,举止不拘,不由一阵错愕,用眼中的余光瞥了关雎雎一眼,见她脸色黯然,暗地叹息了一声。 齐天介绍道:“柳姑娘,关小姐,这是倾城姑娘。”两女适先便有听说昨晚长街遇刺一事,知他被一个姑娘从中解救,不期竟然如此年轻貌美。 倾城衽裣一礼,笑容可掬的道:“两位姐姐早上好?”柳青青嫣然道:“都说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妹妹这名字取的可真贴切。” 关雎雎只觉胸口堵住似的,憋的人喘不过气来,起身道:“柳姐姐,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去了。”抱着孩子出门而去,一阵风迎面吹来,眼睛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众人用完早点。齐天向倾城问过银子。别看她在“楼外楼”一毛不拔,这会二话不说的全掏了出来。齐天转手呈给韩风月道:“刘总镖头一家的后事,还劳韩爷帮忙料理了。” 韩风月愕然道:“候爷这便要走了?”齐天道:“按说此事该由在下亲自操办,只是负命在身,刻不容缓。这些银子不知够否?”韩风月摆手道:“侯爷有侯爷的情义,‘武林道’有‘武林道’的道义,这钱韩某绝不能收。” 倾城道:“江湖朋友,推来让去的可不见外,还是我来帮你保管,保证给你省吃俭用。”说着径自取回怀里。齐天暗道:“一顿饭吃上几十两银子,这也叫省吃俭用?”只得掏出家书,交付给黄清。 黄清接过道:“老夫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远送了。候爷和姑娘一路平安!”齐天点头致谢,向柳青青道:“柳姑娘,孩子就拜托你和关小姐了。”柳青青道:“江湖路远,相见难期,还请公子给孩子取个名字,也好他朝方便相认。” 齐天沉吟着道:“白大侠壮志未酬,孩子就叫白延志吧。刘总镖头一家含屈而死,另一个就叫刘昭雪了。” 韩风月微微叹了口气:“侯爷何苦让孩子生来带着仇恨。”齐天正色道:“自古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昭雪为人子嗣,父母之仇,焉能不记?怎能不雪?” 方正怕他两人争执,呈上一双崭新的牛皮靴子:“侯爷远行,下官也没别的好送,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愿侯爷倾柯卫足,平安早归!” 齐天拍了拍方正肩膀道:“承蒙方大人吉言,在下穿着黄大人的旧靴举足为法,新的就留给黄大人了。”他作别既罢,告辞而出,倾城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的去了。 第二十二回 假使不平皆惜命,长此遍地尽恶行 齐天走了一程,听倾城紧随不舍,回头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倾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齐天道:“江湖凶险,在下武功平平,只怕反置姑娘于险境。姑娘要有去处,待在下送你一程。”倾城眼圈一红:“我没去处,也没家可归。”她说到“没家可归”时,泪水应声而落。 齐天听她语气凄然,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可要带同上路,男女有别,实在诸多不便。倾城拉过他衣袖,擦了擦脸,催道:“老话说赶早不赶晚,快点走了。” 齐天无计可施,只能调转过来,跟在倾城身后。他走了一程,见前行并非出城的方向,心底寻思:“你再要去胡闹,我可不奉陪了。” 两人行了里许,行人渐多,人声渐嘈,不时夹杂着马嘶骡叫声,竟是来到一处马市。 齐天喜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这是要卖匹脚力?”旁边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江湖险恶,以姑娘的美貌,可招人窥觊着呢,莫若坐老汉的车,来得安全舒适。”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赶车的老汉,盘坐在车辕边上,“叭啦”“叭啦”的抽着汗烟。那人身高臂长,脸红如枣,满头银发,却又无甚皱纹。说他七老八十,固然有人相信,说他五六十岁,也不让人怀疑。 那老汉吐了一口烟雾,时而似禽,时而若兽,端的千形万状,让人叹为观止。倾城只瞧得眼花缭乱:“老头,你这是变戏法呢?” 老汉翻转烟斗,将烟灰在辕边磕掉,把烟杆插回腰间,自推自销的道:“两位要是租老汉的车,以后可有的瞧。”敢情吹烟圈也是他招揽生意的砝码之一。 倾城问道:“你这马车怎么个租法?”老汉一听生意在望,立即挺直腰杆,抖擞着精神:“租法可多着呢,长租短租,日租月租,除此之外,还有三不租。” 倾城好奇心起,兴致勃勃的道:“还有这般讲究?快给姑娘说说。”老汉道:“瞧老汉不顺眼的不租;老汉瞧不顺眼的不租;生肖属鼠的也不租。” 齐天不解的道:“生肖属鼠,和租老伯的车有甚关系?”老汉连连摇头:“这关系可大着,老汉姓马,子午相冲,平生最忌讳的就是老鼠。” 齐天哑口无言。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可人家的买卖,愿打愿挨的事,也轮不到旁人指责。 倾城道:“那租金怎么计算?”那自称姓马的老汉道:“只要不在老汉的三不租内,管吃管饱,租金可有可无,路途可近可远。” 倾城端详着拉车的马,一脸怀疑:“就你这马,还能拉得了人?”那马歪不横楞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来别说拉人,就是行走都甚为艰难。 马老汉抽出烟杆,在那马屁股上轻轻一抽,吆喝着道:“老马,来生意了,打起精神。”那马竟似听得懂人言,一甩鬃毛,长声嘶叫,一股雄健的气势,立即蔓延开来。 齐天虽不懂相马,也知是良驹无疑,赞不绝口的道:“果然是匹好马。”倾城转而打量着马老汉:“这马看来没问题,只是你一把老骨头,可经得起折腾?” 马老汉拍打着胸脯“噗噗”作响,以示强壮的道:“只要管吃管饱,别说千里之途,就算万里之遥,那也不在话下。” 倾城爽然道:“那好,成交了。”撅开帘子,钻进车厢。齐天隔着车厢道:“姑娘乘车,在下走路就行。” 倾城钻出头来,问马老汉道:“老汉,先来考下你的眼力,你瞧这人可有毛病?你要老眼昏花,这车不租也罢。” 马老汉见风使舵:“正常的男人,能和姑娘这样的美人同乘,那是祖上烧了高香,求之不得。” 倾城心满意足,脸上笑靥如花:“听说你们赶车的都会些医术?”马老汉道:“那也只是医治畜生,所谓靠山吃山,我们赶车的,这马就是我们的身家性命。” 倾城道:“那你赶紧给他瞧瞧。”齐天忙道:“在下又不是马,可不敢有劳老伯。”倾城骂道:“你这人简直就是一个呆子,连马都不如。” 齐天呐呐的道:“男女有别,只恐唐突姑娘。”倾城道:“你这那是怕唐突姑娘,简直就是折磨姑娘,路远迢迢的,可不得跟着你走到猴年马月。” 齐天迟疑道:“那待在下到市场再买匹脚力。”倾城顿时泫然欲泪:“你这没良心的,一心想着甩脱姑娘,一个人花天酒地,好去……”齐天听她越骂越离谱,只得硬着头皮跟上车去,正襟而坐,目不斜视。 倾城等了许久,见无动静,在车厢上重重踢了一脚:“马老头,你这是等着开张利市?还是挑选黄道吉日?” 马老汉委屈的道:“老汉这不等着两位指路。”齐天无奈的道:“在下初次出门,前往古楚,老伯若是识路,烦请就近取道。” 马老汉吆喝道:“走喽。出城。南下。”那马竟似不仅听得懂人言,识得了道路,还辨得了方向,也不用鞭策,迈开步子出城而去。 到得中午打尖,齐天才算明白马老汉所说的只要管吃管饱,租金可有可无。那马老汉吃了七碗肉,三十四碗饭,直到店里一粒熟米不剩,仍然意犹未尽。完了又沽了五斤老酒,喂那马喝了,同样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照马老汉这胃口,雇主若不管吃,那点租金,估计都不够填牙,更别说还要喂马。 倾城会钞出来,揽着马老汉的肩道:“老鬼,姑娘这回可上了你的贼船。”马老汉讪讪的道:“这人一上岁数,年老体衰,全靠一口饭撑着。” 齐天温声道:“老伯不必介意,只要有我们吃的,就不能让您老饿着。”马老汉目中精光一闪道:“公子好心,菩萨保佑,必有好报!” 日行夜宿,舟车枯燥。倾城百无聊赖,纠着齐天讲述一路见闻。齐天拗她不过,只得娓娓道来。 倾城听他在杭州城外的竹林酒肆中,舍身相救白惊天,白手去挡关雎雎的匕首,冷笑说道:“半吊子水,也敢到处管闲事,能够活到如今,算是老天没眼了。” 齐天道:“路见不平,如果惜身爱命,就都袖手旁观,那普天之下,岂非遍是恶人横行无忌?” 一直盘坐在车辕上打盹的马老汉,突然撑开眼皮道:“有本领打抱不平,固然难得可贵。公子以微弱之身,仗义而为,置生死于度外,却让人可敬可佩。” 倾城痛骂道:“老糊涂蛋,谁是雇主分不清楚,就乱拍马屁,小心姑娘饭不给饱,菜不给添。” 马老汉诺诺的道:“公子侠骨仁心,虽然稀有,可也不少见。姑娘天仙下凡,却是世间仅有。” 倾城心花怒放,眼睛里都要笑出水来:“念在你一把年纪,还算实诚的份上,中午多加几个菜。” 齐天想起“楼外楼”来,心中一阵哀鸣。马老汉精神百倍:“老马,走起喽,有好吃的呢。”那马加大步子,奔驰而行。 倾城听到白惊天自绝心脉,谢飞越还原原委,叹了口气:“白惊天这人,我爹爹平日提起,也都赞赏有加,今日听来,果然英雄了得。” 那马老汉喟然道:“百余年来,武林之中,江湖之上,朝野之外,要论不负侠名,‘雷神’白惊天当推首席。难得!难得!可惜!可惜!” 倾城道:“‘雷神’的廿三手‘奔雷手’,在武林中也算一流的功夫,你好好练练,免得日后再多管闲事,吃不了兜着走。”待听到荒丘上“破月山庄”那二公子迁怒齐天,破口大骂道:“归无路那混账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齐天睁大眼睛,不及开腔。倾城自知说溜了嘴,及时摆了摆手:“你那点破事,不听也罢,省得姑娘我烦心。” 齐天求之不得,就坡下驴道:“那我练下白大侠的‘奔雷手’。”取出油纸包,解开包裹,露出一本古朴的书籍,封面上写着“奔雷手”三字。 翻开扉页,开篇明义的写着:阴阳薄动,合而为雷。夫雷之发动,一气一声也。是故,气在正,正则刚,刚则强;声者,势也。势足则威,威而猛。 后面是运气之法,再后是用声之道。虽然只有二十三式,然则每一式之中,均藏拳掌指三种变化,每一种变化之间,又包含若干变化,诸如击劈点切,推压翻送,其变化之繁多,端有成百上千式。 齐天获益于修炼祖母所授的无名心法日久,对经脉的运行颇为熟稔,此时练习起来,竟是得心应手。他意念一起,只觉一股热气,自“会阴”腾起,沿着口诀所示徐徐流动。平素散于周身气府中的真气,有若百川入海,源源不断的汇集过去。他默照图谱所示,手上比划,一招“雷令风行”向前推出,“嘭”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厢四分五裂。 马老汉“哎哟”一声,声音充满痛苦。倾城不满的道:“车厢坏了,姑娘照价赔偿就是,一惊一乍干嘛?” 马老汉呻吟道:“公子练的什么武功,隔着车厢都能把人手臂打折。”齐天又是羞惭,又是愧疚:“在下初次练习,没能控制好力道,让老伯遭了这无妄之灾,实在对不住了。” 马老汉咬着牙关道:“这点小伤,老汉还能承受得住,前面就是宣城,进城找个郎中接驳便好。倒是这梅雨季节,没了车厢遮挡,怕是有误行程,可得找个师傅修理一下。”好在那马不用他驱赶,也能自顾前行。 第二十三回 有志少小莫相轻,他朝文武许安邦 巳初时分,齐天一行到得宣城。自西汉元封二年设丹阳郡以降,历朝历代均有名士出守,后世致有“上江人文之盛首宣城”之赞,“宣城自古诗人地”之誉。 其地所产宣纸,纯白细密,色泽光鲜,久藏不腐,百折不损。并徽州之墨,端州之砚,湖州之笔,为文房四宝,饮誉海内。 域内襟山带水,敬亭、柏视、水西、龙须四山叠翠;青戈、水阳两水相依,南漪、太平、青龙三湖交映,占尽东南形胜。 三人进得城去,齐天向倾城问过一锭碎银,跳下车来,高举过顶,扬声道:“路过的父老乡亲,借问贵地有何跌打名医,在下自有重谢。” 这招他从黄清哪里借鉴而来,现学现卖,效果大是不凡,一言甫毕,四面八方立即有人应和。一人大声道:“这位公子,‘杏林’谢伯钦谢师傅的接骨术最是高明不过。” 旁边一人抗议道:“谢师傅的医术是不赖,可比起‘桑园’陶屯田陶师傅又差了一截。”又一个人辩驳道:“别看两位师傅名声响亮,不过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比起三代祖传的王师傅,只怕还多有不如。” 齐天皱眉道:“哪位师傅离的近些,相烦领路。”最先推许谢师傅的那人,得意扬扬的从齐天手里接过银子,奋力挤开人群,昂首挺胸而去。 齐天牵马尾随,走了一程,他惦着马老汉的伤势,渐渐不耐起来。那汉子倏地伸手一指:“这便是了。”他顺眼望去,只见一家破旧的店面,门上悬着一方匾额,写着“杏林”两个大字,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声鼎沸。 那汉子道:“说起谢师傅的医术,不是小人吹嘘,方圆百里之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口才便利,越说越是通畅,直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只是限于学识,遣词殊无新意。 倾城听他大话连篇,老大不耐,板起脸道:“啰啰嗦嗦的,小心姑娘反悔,把酬劳要回。”那汉子一听要把银子索回,闭上嘴巴,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齐天扶着马老汉下车,三人进得屋去,只见铺子中间,摆了一张凉床,上面棉被高叠,趴着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男子,穿着犊鼻内裤。 一个秃顶精瘦的老者,围着凉床游走,双手连珠价的在那白胖男子身上拍推揉捏。屋子四角架着四只火炉,炉火兴旺,满室温暖。 凉床周边围着七个衣着奴仆打扮的人。只听那白胖男子杀猪一般嚎叫不止,也不知是舒服之极?还是痛苦之至?两旁的仆从不停地大声呼喝。 这一人道:“谢老头,你找死么?”那一人道:“快轻点,伤着我家少爷,可不得了。”又一人道:“到时别说倾家荡产,就是把你祖宗都挖出来也赔不起。” 齐天气沉丹田,扬声说道:“哪位是谢师傅?”声音激越,将那四角的火炉震得嗡嗡作响。众人耳膜鼓荡,一齐安静下来。齐天自己说完,也不由一愣,数日间不期功力竟然精进如斯? 那秃顶的老者答道:“老朽便是。”他知悉但凡来此,多为医治而来,也就不说有何贵干了。齐天作了一揖:“在下一位长辈不幸骨折,闻道先生医术高明,蒙人指引,特来求诊。” 一个仆从大声道:“谢老儿正忙着呢,那有时间理你长辈的死活。”另一个接口道:“哪儿凉快上哪呆着去,可别自讨没趣。” 谢伯倾径自道:“公子稍等片刻。云儿。请座,奉茶。”一个青衣小厮应了一声,猫腰从人丛中钻出,将齐天三人引至西首坐下。 倾城屁股还没坐热,腾地站起身来。齐天心头一跳,见她挤将过去,将外围的仆从撞得东倒西歪,心中大感不妙,果不其然,那些人不是破口大骂,就是言语轻佻,更有甚者毛手毛脚的。 齐天本要喊住,当此情形,可谓过犹不及。他暗地叹息一声,只听一阵“啊唷”之声,跟着“扑通”大作,七人尽被倾城抛出店外,叠罗汉似的堆成一座肉塔,下面的被压着挣扎不开,手舞足蹈的,远远望去宛如划水的乌龟。那白白胖胖的男子听见响动,翻转身来,蜷成一团,身上的肥肉簌簌抖个不停。 倾城捋起袖子,问道:“那里不舒服,需要姑娘帮忙么?”那白胖男子听着外面惨呼连连,心中惊魂不定,嗫嚅道:“不……不敢有……劳。” 倾城右手握拳,左掌压在上面,用力一拗,关节中发出一阵“格格”的脆响,嫣然道:“不客气,姑娘最爱助人为乐。”那白胖的男子听着心惊肉战,颤声道:“一点小……小毛病,这会全……全好了。” 倾城脸色一冷道:“既然好了,还赖在这里,是不想劳姑娘动手?”那白胖男子“呼”的一声,蹦下床来,连衣也不及穿,三步当两步,亡命似的冲出店去。他平素走不上几步,便喘息不止,这会却一阵风似的去了。外边一众仆从,也顾不上呼号喝骂,连爬带滚的尾随而去,一时走得干干净净。 那谢伯钦以医营生,与江湖中人多有往来,并不如何慌乱,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方巾,擦着额头的细汗,问道:“是哪位就医?” 齐天扶着马老汉过去坐下。谢伯钦检查完毕,微笑着道:“不碍事,脱臼而已。”一手扣着马老汉肩头,另一手提起他手腕,左摇右摆前拉后送,老练地将脱臼接上。 云儿机灵地呈上一盒漆黑的膏药,谢伯钦蘸着涂在患处道:“老人家身子硬朗,虽没年轻人恢复的快,顶多四五日,便可恢复如初。” 齐天道:“有劳师傅,席敬几何?”谢伯钦摆手道:“举手之劳,哪里用得着钱。倒是你们得罪的那人,家里乃宣城有数的人家,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没事还是赶紧离开为善。” 齐天本要给付诊金,告辞而去,闻言道:“我们一走了之,谢师傅您怎么办?”谢伯钦迟疑道:“老朽一把老骨头,顶多让人出口恶气,量也不会太过为难。”言下之意,显是应付不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倾城大大咧咧的道:“谢老头不用担心,要是敢来找你麻烦,瞧姑娘不打断他们狗腿。”齐天作色道:“你再若胡乱伤人,可别跟着我。” 倾城怼道:“你这没良心的,千方百计就想着赶人家走,好一个人去寻花问柳。”她越说越是委屈,眼睛“眨巴”“眨巴”间,泪珠“扑簌”“扑簌”的掉落下来。 云儿在一旁只瞧得义愤填膺:“简直岂有此理。”谢伯钦斥道:“小孩子家懂的什么?”忙不迭的向齐天作揖:“小徒胡说八道,公子大人大量,可别往心上去。” 云儿嘟着小嘴,又是委屈,又是不甘:“这不是师傅您教云儿的,做人得有始有终,怎能始乱终弃?”谢伯钦喝道:“越来越没规则,回房给我抄写十遍《黄帝内经》。” 倾城跳起身来,破口骂道:“孩子又没说错,你罚他作甚?要不看你一把年纪,姑娘真要敲你几个响头,让你明白什么叫做事理。”云儿抢将过去,张开双臂,拦在谢伯钦身前:“姐姐要打人的话,就打云儿好了。” 倾城道:“那个老糊涂虫,你护着干嘛?”云儿道:“书上说: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云儿身为弟子,怎能看着师傅挨打而袖手旁观。” 齐天一旁问道:“那你顶撞师傅,就不怕挨罚?”云儿道:“书上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云儿没有父母,师傅就是云儿的亲人。” 齐天赞道:“小小年纪,不仅熟读经书,更懂尊师重道。谢师傅有此佳徒,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谢伯钦听他夸奖,脸上也是与有荣焉,轻抚着云儿的头顶道:“公子谬赞,只恐老朽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倾城感念云儿适先维护,心念一动,拉着他的小手道:“小弟弟,快来谢过大哥哥。”齐天愕然道:“谢我何来?”倾城嫣然一笑:“这么聪明的孩子,放在这小小的医馆,能有多大作为?再说人家日后倘若没能出息,岂不显得你有眼无珠?” 齐天明知她歪理邪说,可是逻辑周密,一时竟也难以辩驳。谢伯钦福至心灵,躬身道:“云儿若是有幸承蒙公子的眷顾,老朽自当勤加督促,勿使兢兢业业堂堂正正,不负所望。” 齐天骑虎难下,只得说道:“就怕谢师傅故土难离。”谢伯钦道:“老朽自打双亲亡故,四海为家,身到之处,即是故土。” 齐天蹲下身子,凝望着云儿:“那云儿是想习武?还是从文?”云儿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道:“只要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云儿都不介意。” 谢伯钦斥道:“小小年纪,大言不惭,可不惹人笑话?”倾城又骂道:“都说有志者事竟成,孩子志存高远,在你眼里怎么就成了大话?怪不得你这辈子,只能在这开间小小的医馆。” 谢伯钦虽然一生未娶,不解女儿心思,也知眼前的姑娘,那是万万招惹不得,只有听而任之,方是上策。 齐天道:“人之事业,贵在专一,最忌旁骛分心,所谓贪多嚼不烂。”云儿想了想,望着谢伯钦道:“记得师傅说过,小时打仗,父母被敌人杀害,那云儿将来就当一名将军,保家卫国,替师傅报仇。” 谢伯钦老泪纵横,语无伦次的道:“好孩子,好孩子。不愧为师养育你一场。”云儿憨憨一笑,踮起脚尖,帮谢伯钦擦干脸上的泪水。 谢伯钦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动,因着半生漂零而郁积的凄苦,霎时烟消雾散,暖洋洋的一片和熙满足。 齐天道:“若是谢师傅不嫌跋涉之苦,在下修书一封,举荐云儿到国子监就读。” 谢伯钦虽然身在草野,作为治下的臣民,对朝廷的机构,却也耳熟能详。云儿若能进入国子监,可谓鱼入龙门前途无量。然而国子监作为朝廷培训人才的最高学府,择生条件苛刻无比,岂是等闲可入? 倾城道:“就说你老糊涂,人家堂堂一个候爷,别说举荐入读,就是保荐为官,那也轻而易举。” 谢伯钦慌忙拉着云儿一齐跪下,叩头不迭:“原来是候爷大驾光临,小民有眼不识泰山,有失远迎,得罪勿怪。”齐天及时扶住他:“谢师傅不必拘礼,在下浪迹江湖,这候爷的身份和你平头百姓,那是别无二致。” 倾城颔首道:“这话倒是实诚,人家瞧不顺眼,一样照砍照杀。要不是姑娘,你这候爷也只能祈求下辈子投个好胎。” 齐天哑口无言。谢伯钦想起一事,不安的道:“候爷万金之躯,以防万一,还是尽早离开为善。” 第二十四回 合是有缘幽梦见,应为结伴解愁思 突然外面一个声音,冷笑说道:“撒完野就想走?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谢伯钦脸色剧变:“候爷小心,那杨龙虽不成气,可他两个弟弟杨虎杨豹,却是‘落花武馆’的弟子。”正说着,“砰”的一声,门板被人踢的四分五裂。 谢伯钦若在平时,肯定心疼不已,可他既已下定决心,为了弟子的前程入京就读,这点破损也就不放在心上。 店外一股脑的涌进来七八个人,除了被倾城驱逐而去的杨龙,其余人统一着装,银白靴子,青色劲装,束着皮革腰带,胸前衣衫上一左一右绣着“落花”二字。 为首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背负着双手,好整以暇的道:“杨兄弟,是谁欺负于你?” 杨龙伸手一指。那青年顺眼望去,呼吸顿时为之一窒。其余人跟着望去,一个个两眼放光,更有甚者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倾城喝道:“你们私闯民宅,毁人财物,如此目无法纪,难道不怕官府治罪?” 众人醒过神来,一齐哄堂大笑。那青年拢了拢衣襟,彬彬有礼的道:“不瞒姑娘,在这宣城之内,我们就是王法。”说着伸了一个懒腰。 两名弟子自觉地跑去搬了一张椅子过来。那人大刺刺的坐下道:“家师乃崆峒派南洞首座足下大弟子,武林人称‘落花手’,宣城‘落花武馆’馆主谭明月。” 依照武林中的规矩,他既报出师承,对方就不客套一番,最不济也该说着“久仰”。倾城却是全不讲究,大大咧咧的道:“知道了。你的大名呢?” 那人道:“在下言覃,忝为‘落风武馆’的大师兄。”他本来有个外号,人称“腹中剑”,只是自知不雅,也就略过不提。 倾城道:“看言师兄年少英雄,仪表堂堂,不知来此有何贵干?要是找谢师傅医治,那可不巧,人家正准备迁徙。” 言覃道:“在下今日恰巧上两位杨师弟家过府拜会,闻说杨兄与一众家丁,在外被人欺负。我辈学武之士,替天行道,路见不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倾城喜道:“难得言师兄侠义为怀,正好来帮姑娘主持公道。”“姑娘请讲。”言师兄正气凛然的道:“是谁竟敢欺凌妇孺,在下自会秉公处理。” 倾城淡淡的道:“小女子路经贵宝地,陪车夫前来求医,孰料遇见你那位杨兄的家丁,狗仗人势,言语轻佻不说,还动手动脚。姑娘一时气愤不过,就出手教训了一下。”她所言倒也不虚,只是略过自己撞人在先,顿时由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 杨龙破口大骂:“好你个臭婊子,竟然颠倒是非,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想开脱不成?”他本来还要说上几句狠话,只是骂不了几句,上气不接下气,只得郁郁作罢。旁边一人扶住道:“大哥稍安勿躁,有大师兄在,定自让你出了这口恶气。” 言覃侧过头去,脸色冷峻:“杨兄,不是言某说你,自己家丁不加约束,已经是你的不对,怎么还出口不逊,骂起人来?” 杨龙不期他突然翻脸,张口结舌,直把一张满月似的脸憋的白里透红。那喊“大哥”的三弟杨豹和一旁的二弟杨虎,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言覃回过头来,脸色和熙,施了一礼:“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倾城幽幽的道:“萍水相逢,姑娘的名字,说来言师兄也不会记在心上。” 言覃叹了口气道:“说来不可思议,自打在下第一眼见到姑娘,就觉得姑娘的脸,就是那在千年幽幽的梦里,反复对我微笑的脸。所以今生相逢,总也觉得有些前缘未尽,却又很恍惚,无法一一诉说。” 他口才便利,这一套说词,也不知对多少女子说过,可谓屡试不爽。倾城抿嘴道:“言师兄油嘴滑舌,不知有多少姑娘遭了你的殃?” 言覃干笑道:“不瞒姑娘,言某人虽不敏,等闲女子却也瞧不上。惟独对姑娘情难情自禁,这可能就是常人所谓的缘分吧!” 倾城嫣然道:“如此说来,承蒙言师兄青眼有加了。”她睥了齐天一眼:“不像某些人,明明生着对眼睛,和瞎的一般。” 言覃作揖道:“还恕在下唐突,姑娘若是不弃,不妨到敝馆一游。居所虽然简陋,可与‘古北楼’毗邻,坐拥‘敬亭山’,此两处皆乃宣城的胜地。” 齐天在一旁听她两人言来语往,郎情妾意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一脚踢向那张凉床。他心中恼闷,这一下积郁出手,力道极劲。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凉床砸在墙上,轰出一个大洞,断砖碎瓦,“哗啦啦”下雨似的。好在房屋结构甚牢,倒也不致就此倒塌。 倾城不解的道:“好端端的那张床得罪你了?”齐天气急败坏的道:“人家花言巧语,一看就不安好心,难道你真要前去。” 倾城本没打算前往,待见齐天醋味甚浓,不由改变主意:“既来宣城,那两个地方,可不能不去。再说言师兄英武不凡,怎会不安好心?”向言覃笑语盈盈的道:“我这同伴初涉江湖,诸事谨慎,以至草木皆兵,言师兄可别往心上去。” 言覃心魂荡漾,喜笑颜开的道:“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位兄台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言某焉有介怀之理。”倾城问道:“马老头,你去不去呢?”马老头道:“管吃管喝么?” 言覃忙道:“老人家大驾光临,晚辈自当炊金爨玉,一尽地主之谊。”齐天着急的道:“老伯,你也要去?”马老汉道:“有吃有喝的,可不能不去。”率先走了出去。 倾城向齐天道:“你要叙别快点,我们出去等你。”也跟了出去。言覃快步追上,其余人马首是瞻,自是紧随在后。杨豹见兄长愤愤不平,显然气自难甘,向他打了一个眼色,告诫不可莾撞,一齐尾随在后。 齐天顿足道:“怎么一个个都不听劝。”谢伯钦道:“姑娘和老人家都是明白人,倒是侯爷当局者迷了。”见他不甚明了,继而道:“人家气势汹汹而来,而今偃旗息鼓而去,若无所得,岂能善罢甘休?老汉我遭罪是小,只怕侯爷你们也一般难以全身。” 齐天明白过来,向谢伯钦问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一一交待清楚。谢伯钦接过,满脸忧色的道:“‘落花武馆’的人可非善类,侯爷此行千万得小心。”齐天再三谢过,告辞出去。 言覃领着倾城一行往落花武馆而去。行了一程,脚下地势渐高。言覃突然向上一指:“那就是江南四大名楼之一的‘古北楼’。”齐天抬眼望去,但见崖叠如嶂,一座高楼耸立其上,玉砌雕阑,飞阁流丹,蔚为壮观。 言覃并不上山,转而折北。众人跟着走出里许,只见一座宅子坐落在一处山坳之中,后崖一条瀑布倒挂而下。正面黄色围墙,朱红的大门,上面悬着一方匾额,写着“落花山庄”四个漆金大字,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门口一个和言覃一般着装的青年,远远迎了上来,哈腰说道:“大师兄回来了。”齐天见言覃既不出言应答,也不点头致意,与在医馆中表现的温文尔,直是雅判决两人,心中警惕更甚。 进庄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列着四个方阵,分别操练着刀剑拳棍,每个方阵十来人,队形齐整,声音齐亮,几十人一起吆喝,震耳欲聋。那面围墙也不知用什砌成,如此大的动静,在庄外时并无多少声响透出。 言覃遣散跟随的一众师弟,领着倾城三人来到前厅。里面除了一个丫鬟打扫卫生,并无他人。那丫收起羽毛掸子,恭敬的道:“大师兄回来了,老爷和师叔在寒潭垂钓,吩咐大师兄回来,让你马上过去。” 言覃向倾城陪笑道:“姑娘稍坐片刻,在下去去就来。”嘱咐那丫鬟,好生招待贵客,告辞而去。那丫鬟将倾城三人请了上座,奉上香茗,摆出八色糕点。糕点虽是司空见惯之物,可所盛碟盏俱为翡翠制品,晶莹剔透,那怕再外行的人也知价值不菲。 齐天放眼望去,只见墙壁上所悬字画,尽为名家落款,再看厅中家具,竟然都是名贵木材,其富丽奢华,比起自己府中,也有过之无不及。 马老汉问道:“小姑娘,有酒么?”他一边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不论糕点大小,只要被他抓起,一鼓脑塞进嘴里。等那丫鬟端了一壶酒来,八碟糕点被马老汉风卷残云,尽皆见底。 马老汉皱着眉头,老大不悦:“少了,少了。‘落花武馆’招待客人,就这么小家子气?” 门外一个声音沉声道:“还不赶紧照办?老夫平时怎么教导你们?凡到山庄来的客人,务必让人宾至如归。”说话声中,从门口进来三人。 当先两人并肩而行,左边说话的人,五十来岁,衣衫华贵,腼着个大肚子油光满面。右边一人年纪相仿,微微驼背,面黄肌瘦。言覃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那丫鬟诚恭声应过,疾步而去。那人拱手道:“都怪老夫太过宽仁,平时管教不严,贵客大驾光临,本来蓬荜生辉之事,莫的让一个不懂事的丫鬟坏了兴致。” 齐天听他三言两语,既自我吹嘘,又推卸于人,透过言覃对“落花武馆”本就不多的好感,更是大打折扣。 言覃上前引见:“这是家师‘落花手’谭明月。”向另一人介绍:“这是在下师叔‘流水剑’张辛苦大侠。”马老汉吮吸着手指上的糕屑,含糊不清的“吱”了声,也不知是答复人家,还是赞赏味道。 倾城打量着张辛苦道:“张大侠看似营养不良,和你师兄的富态比起来,同是同门师兄弟,落差咋这么大?”转向马老汉道:“马老头,看来咱们上当了,这‘落花武馆’招待客人,怕是寒碜得很。” 齐天听她言词刻薄,连自己这外人都觉得过为己甚,哪知谭明月毫不介意,笑哈哈的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师弟面容黄瘦,纯为练功所致。覃儿,把我和你师叔在寒漂钓的那两尾金鲤,拿去让厨房烧了。” 第二十五回 胸有算谋多忍气,心如无事不求人 言覃前脚告退下去,那丫鬟后脚抱了一坛酒来。马老汉道:“有劳姑娘送到庄外,给拉车的那匹驳马喝了。”那丫鬟张大眼睛,惊奇不已,马儿吃草倒是见过不少,喝酒的马却是闻所未闻。 “愣着干嘛?还不照老伯说的办,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谭明月斥走丫鬟,陪着坐下,向张辛苦道:“老伯的马如此奇特,师弟爱马成性,怕是心动不已?” 马老汉喃喃的道:“看看无妨,可别见财起意,老汉还指望着它养老呢。”谭明月脸色一僵:“老伯说笑了,别说谭某还有些家底,身为九大门派的弟子,也不能作出那般龌龊事来。” 马老汉自言自语的道:“光天化日的,自然有所顾忌,就怕暗时无人处,以为天不知地不晓,犯下恶来。”谭明月脸色又是一僵,索性当作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言覃回来复命。马老汉道:“既然你师叔猎奇,就去把老汉拉车的马牵来,让他饱饱眼福。”言覃也不问缘由,出门差了一个师弟,出庄牵马去了。 齐天心想:“人家说是爱马,可也没说要看,你擅自让人牵来,怎的一把年纪,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得?”可此乃别人私物,人家自行使唤,也不好置喙。 过不多久,一个少年灰头土脑进来,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狼狈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慨。谭明月勃然大怒:“怎的弄成这般模样?为师再三教导你们,同门之间要互敬互爱,都当耳边风了?” 言覃道:“是弟子刚让洪师弟去牵马,出门前还好生生的。”谭明月愕然道:“难道一匹马把你弄成这样?” 那姓洪的弟子愤然道:“弟子见是一头畜生,也就没加防备,不晓解辕时,冷不丁的被踢了一蹄。念着大师兄的吩咐,想着把马车一道拉来,谁知又被拱了一下。” 马老头笑呵呵的道:“老汉忘了交待,那马性子暴烈,一般生人勿近,你在左耳摸它三下,右耳弹两下,便乖乖的听话了。” 张辛苦越发心痒难挠,起身说道:“待我前去看看。”声音暗哑,一阵风似的去了。 谭明月向那洪姓弟子挥了挥手:“今天的功课暂先搁下,下去敷点药将养几日。”那弟子恨恨的道:“弟子吃的这亏,敢情这样算了?” 谭明月黑着脸道:“不成器的东西,平时不好好用功,在一头畜生身上吃了亏,难道还想较劲回来?”那弟子吃了一顿训斥,灰头土脸的去了。 不一会儿,张辛苦兴冲冲的回来,与适先的沉稳就像换了个人。谭明月也是好奇不已:“究竟是何良驹,让师弟如此雀跃?” 张辛苦道:“师弟以前读《相马经》,其中记载说:‘有马‘忽雷驳’,青白相间,善饮于酒,腾高越阻,如屡平地。以为只是传说,不期真有存世。” 谭明月道:“师弟博闻强记,相形我这个做师兄的,可不学无术得很。师弟以后有暇,可得指教一下为兄。” 张辛苦若在往常被师兄逢迎,必定老怀大畅,这回惦记着马,却是听而不闻,朝马老汉深深鞠了一躬:“老伯若肯割爱,张某感激不尽,一应所求,无不遵照。” 马老汉淡淡的道:“算你还有些眼力,只是既识‘忽雷驳’,当晓世所难寻。老头一把年纪,那些黄白之物,要来何用?” 张辛苦道:“人在江湖,难免有为难之时,多个朋友多条路。”马老汉摆手道:“老头我一把年纪,倒想身边有个收尸的人,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也不必劳烦人家。” 张辛苦还待再下说词,被谭明月拉着坐下,朗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今日只叙交情,不谈其它。”马老汉摸了摸肚子,肚子默契地回以“咕噜”声响,他喃喃的道:“空着肚子,就是放屁都欠力气啊。” 谭明月自打成亲以来,膝下无有所出,时常引为憾事,奈何妻子乃师尊的掌上明珠,他旁敲侧击,好几次流出纳妾的想法,对方一直不肯松口,只得郁郁作罢。 十年前谭明月被师门委派到宣城,趁着开设武馆的机会,暗地纳了一个小妾窝藏在外,为了以绝后患,待得孩子出生,索性杀了小妾灭口。他匿名将婴儿寄养在一户农家,稍等年长,便让送来拜师学艺。是以言覃名为徒弟,实乃私生子,言覃这名字,也是拆自他的姓氏。 适先言覃上寒潭面见,陈说相中一女。谭明月为父为师,自无不允之理。任是如此,被马老汉一再不知趣的抢白,也忍不住冒火:“覃儿,叫下人去催催。” 言覃谴人而去。倾城又道:“马老头,人家都说了用两条小鱼招待我们,你就别抱指望了。”言覃道:“姑娘有所不知,后崖的寒潭,偶有鱼跃龙门,其肉鲜嫩甘美,食之可强筋骨,可壮气血,可祛风邪,可愈陈疾。” 倾城半信半疑:“真有如此灵妙?别以为姑娘年纪轻轻,就好忽悠。”言覃道:“这个姑娘稍侯一尝便知。家师和师叔两位老人家,守了三天三夜,方才钓得两尾。也是姑娘口福不浅,数月以来,可是一无所获。” 倾城道:“世上竟有如此难钓的鱼?可别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言覃道:“那寒潭深不见底,金鲤潜伏不出,平时鱼网难至,鱼竿难及。只有待到跃龙门时,方才得见。然而速度奇快,稍纵即逝,垂一尾之难,可谓胜过世间万千之事。” 倾城道:“姑娘我就偏不信那个邪,你师傅难钓,说不定他老眼昏花,反应迟钝罢了。”谭明月爱乌及乌,对谢伯钦的抢白虽然不加多耐,对倾城的嘲讽却是甘之如饴:“姑娘有此雅兴,就是在此钓上一辈子,老夫也欢迎之至。” 倾城摆手道:“还是免了,钓一辈子的鱼,不得无聊死了。”言覃接口道:“除了钓鱼,庄里还有许多好玩的去处,单就在下书房,便收集了无数的奇珍异物。”倾城不为所动:“都有什么好玩的,先说来听听,可别敝帚自珍。” 言覃道:“有只杯子,通休漆黑,用料似石非石,装上凉水,拧上盖子,摇晃几下,水便温热。还有尊女子银像,做工栩栩如生,更奇妙的是,背部有把,可以旋转,拧满十二圈,能够自行翩翩起舞。再有一个尺长的圆筒,两头嵌着白色水晶打磨的镜片,用之远眺,数里之外的景物,近在眼前。更有一幅画像,用不同角度观赏,皆有不同的画面,好似动画一般。” 倾城两眼放光:“真有如此神物?姑娘倒要开开眼界。”言覃见她上勾,得逞不过唾手之间,心下大喜,脸上不动声色:“姑娘若有兴趣,待用过午餐,在下领你前往。”打趣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姑娘遇上钟爱的,挑一两件还行,若是挑多了,在下可要肉疼了。”言下之意,却是在说,你挑一两件无有所谓,就是挑多几件,也能勉为其难。 倾城嫣然道:“难得言师兄肯忍痛割爱,就是一个陷阱,姑娘也得跳上一跳。”言覃干笑道:“别说山庄固若金汤,就有危险,在下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姑娘毫发无损。” 一会饭菜上来。马老汉率先舀了一碗鱼汤,汤色鲜艳如血,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一大碗汤也不换气,霎时鲸吞而尽。 倾城眼巴巴的望着他问:“味道怎样?太腥的姑娘可喝不来。”马老汉擦了一把下巴上的残汁,讪讪的道:“这个嘛……老汉喝的太快,还没尝出味来。”又舀了一碗道:“待我再试试。” 倾城白了一眼道:“还是姑娘自己来,等你试出味,只怕渣都没了。”先给齐天舀了一碗:“你也喝点。”再给自己盛满一碗,对谭明月道:“你们也别客气撒。”在外人看来,俨然她才是主人。 言覃夹了一个鱼头,送到倾城碗里,殷勤的道:“这金鲤的精华,全在鱼头上,姑娘您尝尝。”倾城粲然道:“多谢言师兄。” 言覃见她将剩下的一个鱼头夹断,满拟她要投桃报李夹给自己,最不济也得夹给主人以示尊敬,谁知放在齐天碗里说道:“人家说这鱼头系精华所在,你也试下。” 言覃妒火中烧,向齐天阴声道:“还没请教兄台师承?武林各大帮派的名宿,与家师或师祖都多有交情,在下少声问好,可太过失礼了。”心中盘算着:“你要是那家名门大派,前辈高人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口气说不得只好先咽一咽。” 齐天那晓人家的弯弯肠子,直承道:“往时在家无事,也曾跟着护院的师傅,学过一些拳脚,不过算不上师承。”他自离家以来,混迹江湖,知悉与朝廷之间互不待见,是以将府里的护卫说成护院,倒非有意隐瞒。 言覃与师傅交换一个眼神。谭明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笑容可掬的道:“来,来。到了‘落花山庄’,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可别客气。”给张辛苦舀了一碗鱼汤:“师弟也尝下,你来山庄快一个月,我俩守了四个三天三夜,方才钓得这两尾。” 张辛苦记挂着那匹‘驳忽雷’,心不在焉应了声,喝了一匙,却是食不知味。齐天尝过一口,汤色鲜红如血,汤中也带着一股腥味,然而入嘴之后,立即化作一股芳香,让人神清气爽。挑了一颗鱼眼吮吸,芳香之感更浓,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马老汉夹过一尾鱼身道:“你们吃头,老汉只有吃尾的份了。”言覃见对方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尾,眼睛盯向另一尾,情形大是不妙,他抢先一步,将仅存的半尾夹住。 马老汉突然道:“剩下的你是准备孝敬师父?还是打算敬奉师叔?依着老汉看来,无论给谁,都难免厚此薄彼。” 言覃经他提示,顿觉深以为然。他心中犹豫,手上不禁一顿。便这间隙,最后的半尾,又被人家夹了过去。马老汉道:“为了不使你为难,老汉勉为其难,可非贪得无厌。” 言覃若不是身为主人,又有佳人在旁,依着平日性子,早已掀翻桌子。谭明月在桌底下拉过言覃的左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划:“为师自有对策。” 言覃只得耐着性子等众人吃完,他五个人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及马老汉一个人的十之二三,其胃口之大,简直生平仅见。 第二十六回 休言天道无常报,若欺暗室有人收 众人用完餐,三个丫鬟利索的收走碗筷,将桌面抹净,奉上香茗。谭明月问道:“公子觉得这鱼如何?”齐天叹道:“在庄主家食用过后,以后怕是除却金鲤不是鱼了。” 谭明月面有得色,傲然道:“世界之大,不乏奇禽异兽,味道鲜美者不计其数。单就鱼类而言,不是老夫夸口,我这寒潭中的金鲤,可谓无出其右。” 齐天客套道:“承蒙馆主盛情款待,让在下大快朵颐,幸何如之!”谭明月道:“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去钓上几尾,捎给父母师长,也好尝个鲜。” 齐天听言覃之前所说,这金鲤可祛风邪、可愈陈疾,不禁怦然心动:“就怕长途运输,难以存活?”谭明月道:“这节无须担心,只要用寒潭中的水盛放,老夫往年运往崆峒,即便千里之遥,抵达时仍然鲜活如初。” 齐天喜道:“得庄主慷慨,家父正有痼疾,但愿老天垂怜,钓得几尾。”谭明月道:“难得公子有此孝心,所谓人有善念,天必佑之。” 倾城道:“马老头,你俩先去垂钓,我随言师兄去开开眼界,稍后过来汇合。”齐天心觉不妥,待要嘱咐小心,当着主人的面,未免过于已甚,只能眼巴巴的目送而去。 话说倾城跟着言覃出厅左折,穿过一座月牙洞门,里面是个院子,绿树成荫,林下用鹅卵石铺成甬路,两旁种着植被,一些应季花卉开得烂漫。尽头是一栋红楼,言覃推门而入,引着倾城穿过花厅,从屏风后面进去,左侧是一间书房。 正中摆着一张书案,一方宝砚,两排笔悬上挂着各种型号的毛笔。玉石镇尺压着的宣纸上面,抄着一段《大学》,笔迹隽秀,却也颇见功力。三面陈着书架,除了正面列着书籍,左右琳琅满目的摆着各种玩物。 言覃从抽屉中取出一段似草非木的香枝道:“此乃北疆的‘香血草’,可定魂提神,对修炼大有禆益。这可是掌教赐予家师,家师在我二十岁生辰时赏赐给我,平时一直没舍得用。”用火石点燃,插在香炉中。 那香枝遍体通红,烟丝也如血雾一般,却散而不消。过不一会功夫,整个书房便笼罩在一片淡红的云雾中。 倾城只觉气息的运行,果然欢畅许多,不禁又吸了几口,渐渐察觉不妥,欢畅之余,全身的血液也随之燥热起来,小腹间有若点燃了一团火。她暗一提气,不禁大吃一惊,体内的真气被那股燥热一燎,好似冰雪遇上烈阳般快速的消散。 倾城不动声色的道:“好热啦。言师兄讨杯水喝。”言覃倒了一杯冷水道:“姑娘说讨,可显得我这主人招待不周了。这也是寒潭中的水,清洌甘甜,烧开反而坏了味道。” 倾城接过喝了两口,递还给他:“果然好味道。言师兄也喝点。”见他意态踌躇,幽幽的道:“这才刚交往,言师兄便嫌弃人家,以后可让如何相处?” 言覃作为风月场中的老手,闻弦歌而知雅意,接过一饮而尽:“非是在下见嫌,只恐唐突姑娘。别说姑娘喝剩的水,就是姑娘的口水,在下也甘之如饴。”最后两句话,说的不止骨露,更是肉麻之极。 倾城腼然一笑:“言师兄一表人才,又是不赀之躯,小女子怎敢高攀?”言覃放下茶杯,顺势握住她双手:“不瞒姑娘,自打在下第一眼见到你,就在心底发下重誓,这辈子非你不娶。” 倾城也不挣扎,笑兮兮的道:“所以言师兄就点了一枝药香?还恕姑娘好奇,究竟是何药?”言覃道:“既然姑娘已经知晓,在下便坦诚相见,那香产自天竺,名叫‘迷离枝’,人若吸之,欲火升腾,功力暂消,非阴阳相合无以为解。” 倾城淡淡的道:“不然呢?”言覃叹了口气道:“据说一个对时内,没能交配的话,便会欲火焚身,血管爆裂。”倾城冷然一笑道:“言师兄果然人面兽心。” 言覃不期她突然反面,脸色一僵:“这也是在下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方才出此下策。”举起右手朝天:“言覃对天发誓,此生要是有负姑娘,但叫天打雷劈。” 他语音刚落,只觉鼻孔中涌出一股温热,用手摸来一看,沾满了血,接着七窍之中,尽皆流血不止。倾城退开两步,冷冷地望着言覃:“不瞒言师兄,姑娘礼尚往来,也在水里下了点毒。老天瞎眼,收拾不了你,只有劳我亲自动手。” 言覃直吓得魄消魂散,望眼朦胧,待要出声哀求,喉咙里血涌如泉,竟是发不出声来。只见他有如溺水之人,双手乱抓乱舞,挥得一阵,血流慢慢止住,倒在血泊中渐渐一动不动,整个人干瘪瘪的看着瘦了一圈。 倾城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言覃怀里摸索,没有找着解药,翻遍书房亦也一无所获,只得胡乱在书架上顺了几件物品,揣在怀里出门而去。 好在有瀑布遥相指引,倒也无须询人问路,沿途撞见武馆中的弟子,倾城将沾了血渍的手缩在衣袖里面,大部份弟子虽然不识,可经众口相传,俱知大师兄带回一位绝世佳人,一个个恭敬有加,谁敢盘问? 倾城行了一程,身体的燥热愈烈,她虽是云英之身,脑中也不时浮出旖旎的幻觉,正感难耐,忽然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水声,一匹银练倒挂而下,倾入一方水潭中。 只见谭明月与张辛苦围在寒潭边上探头张望,既不见齐天,连马老汉也都了踪影。倾城心头一跳,急奔过去。 虽然水声轰鸣,可以张辛苦的修为,仍旧难逃耳听,霍然转过身来。倾城连声道:“人呢?上哪去了?不是说来钓鱼的?” 张辛苦唏嘘道:“都怪我师兄弟疏忽,潭边湿滑,少了提醒,那位老伯不慎失足,小兄弟救援之际,一同掉落潭中。” 倾城眼前一黑,脑中天旋地转,她强打着精神站稳脚步,俯身望去,只见寒潭方圆二丈左右,瀑布注入其中,足有十来丈高。下面漆黑一团,既不见底,也不见溢,显然水潭深处,另有通泄。 谭明月眉峰紧皱:“覃儿呢?”心底寻思:“亏这孩子自诩风流,这下马失前蹄,可不打脸?” 倾城悔恨交加,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的道:“都怨我贪玩,连累你遭人毒害。”与齐天相识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海中画卷一般展开,嘻笑戏谑之间,竟是不觉芳心暗系。 张辛苦沉声道:“姑娘无凭无据,就说遭人毒害,岂非指控我师兄弟为杀人凶手?我俩虽然不才,在武林中还略有微名,姑娘如此诬陷,可让人难以蒙受。” 倾城破口大骂:“两个老匹夫,一个见马起意,一个助徒为虐,沆瀣一气,以为瞒得了姑娘?但使姑娘有口气在,来日定让你崆峒一派,在武林除名方休。” 谭明月阴声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敢让我崆峒除名?老夫倒要请教一二,看看究竟有何本领?”倾城冷笑道:“急着杀人灭口么?姑娘一命换一命,也不算太亏。” 谭明月厉声道:“你把覃儿怎么了?”他祖上五代单传,到他这里不仅没能开枝散叶,眼看着后继无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私生子,可谓珍逾性命。 倾城道:“那个狗东西,以为点枝香药,就能让姑娘就范,既然他想牧丹花下死,自是成全他做个风流鬼了。” 谭明月须发倒竖,怒发如狂:“贱人,你找死。”一掌劈去。倾城功力虽然消散,可身手仍健,脚下不动,拧腰一摆,堪堪避过。 谭明月一击不中,接着又是一掌,有如疾风暴雨,一招快过一招,转眼间连攻了七招。倾城站着不动,凭着腰肢的摆动,一一化解开来。 张辛苦失声道:“‘杨柳枝’。”谭明月盛怒中理智尽失,只顾着抢攻,并未留意其它,经师弟喊出,立即停住:“原来是‘射日山庄’的传人,怪不得如此狂妄。” 倾城冷笑道:“既然识破姑娘的来历,那是更加留情不得?”张辛苦道:“姑娘何出此言?九大门派和奇门三庄同气连枝,虽说随着魔教的覆灭暂时分崩离析,可当年联手抗敌的情谊仍在,只要姑娘肯屈尊留在山庄,老夫保证您毫发无损。” 谭明月怒道:“师弟难道还要供着好吃好喝?”“师兄稍安勿躁。”张辛苦淡淡的道:“你与言师侄名为师徒,实则父子,这一节瞒的过师父和师妹,可瞒不过师弟。” 谭明月眼角一跳,寒声道:“敢情师弟此行,是来调查为兄的底细?”张辛苦也不否认:“师兄老年丧子,诚然可悲,可以师兄的宝刀未老,老蚌生珠,谅来只是几度春风的事。” 谭明月老脸上阴霾渐开,虽不说话,显然颇是认同。张辛苦趁热打铁道:“话说人家姑娘届时为了赎罪,传授你我几门绝学,师兄百日竿头更进一步,别说讨几房小妾,就是问鼎掌教之尊,加上师弟我的辅佐,也都大有可为。” 倾城心头一沉,这老贼当着自己的面,不仅将谭明月的私密道来,连意图也不多加掩饰,落入他们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谭明月经张辛苦游说,不禁怦然心动,迟疑道:“那言儿的仇,难道就此算了?”张辛苦正气凛然的道:“师兄,别怪做师弟的说你,你我都是成名人物,岂有食言而肥的道理?”向倾城微微一笑问:“姑娘意下如何?” 倾城哼声道:“如果想用阴毒的手段,逼迫姑娘吐露山庄的秘诀,劝你们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张辛苦嘿嘿一笑道:“到时只怕由不得姑娘。” “那倒也是。”倾城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徒呼奈何!”张辛苦喜道:“姑娘兰质蕙心,自然不用张某多费口舌。” 倾城突然道:“言师兄,你怎么来了?”谭明月和张辛苦扭头望去,空空如也,二人察觉上当,疾转过头,只见寒潭寂寂,连倾城也了踪影,不由怅然若失。 张辛苦虽然如意算盘落空,好在还有“忽驳雷”聊以慰怀:“他三人葬身寒潭,此事你知我知,倒也无须担心后患。我先去把马栓好,免得跑丢了。”径自去了。 谭明月见他对自己儿子的生死漠不关心,反而记挂着一头畜生,胸中怒火中烧。他未来宣城之前,在山门有师傅督促,晨修午练,还能与其抗手。然而这些年清福享下来,功力日渐减退,对方初来之时,二人曾有切磋,结果百招开外便已不支,只能恨恨而回。 第二十七回 人间岁月期颐少,洞里光阴红颜消 倾城自知落入谭明月师兄弟手里,别说求存,只怕求死都难。她将心一横,骗开对方的注意,纵身跳入潭中。寒潭四壁峭立,瀑布源源不断的从上冲击下来,就算插翅难飞。 她身临绝境,虽无生念,却也怀着一丝念想,在临死前寻着齐天再看上一眼,对于死亡的恐惧,反倒抛之脑后。越往下面,潭水愈寒,她体力的燥热,彼长此消,不由为之一减。 倾城精神大振,奋力下潜,睁眼望去,初始还有光亮,碧绿绿一片,渐渐漆黑一团,知是深入潭底。这潭似有无穷无尽,她一口气憋完,只觉胸中有如铅注,脑袋慢慢空白,神智渐渐昏迷…… 突然耳边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道:“你醒来了。”倾城识得是齐天,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连眼也不及睁,挺身抱了过去:“这是哪里?有没过奈何桥吧?听说黄泉路上无故人,喝完孟婆汤,过了奈何桥,生前所有的事都记不住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嚷嚷着道:“别这样,老汉生平不近女色,可不促狎人?” 倾城慌忙松手,打开眼睛,只间马老汉一脸的厌嫌,却是报错对象,流目望去,齐天蹲在旁边,脸上满是关切。她心头一暖,打量处身所在,只见潭水从侧旁一个口子倾泻出来,在地底汇成一个数十来方的池子。池水碧绿,金鲤成群,悠游往来,平添了一分生机。潭水源源不绝,池子也不见溢满,显然池底仍有通泄。 池边是一个极目可见的山洞,顶部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此时已过正午,日光射不进来,却有天光透入,并不如何昏暗。山洞的尽头,长着一簇簇的花树,远看也不知是何品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幽冥地府? 倾城蓦地失声痛哭:“对不起,都是我任性,害得你们丧命。马老头你倒无所谓……”马老汉黑着老脸:“我咋就无所谓了?” 倾城抽抽搭搭的道:“你一把年纪,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人家年纪轻轻,落个短命的下场,这贼老天太也没眼。”马老汉呸道:“谁规定年纪大的就得先死?老汉我还想着长命百……千岁呢。” 齐天微笑着道:“这回总算老天爷开眼,让我们逃过一劫。”倾城茫然道:“没死?”齐天点了点头,突听马老汉“啊唷”一声。 倾城不满的道:“一惊一乍的,嫌姑娘命大,想吓死姑娘?”马老汉揉着大腿道:“你掐我干嘛?”倾城讪讪的道:“这不人家说没死,我验证一下。” 马老汉怒道:“你掐他掐你自个也行,掐我作甚?”抽出烟斗,待要吸上两口解气,奈何烟袋浸在水里,早已湿透。 齐天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倾城随口道:“我听说你为了救马老汉,一同掉进潭里,就下来寻你。”齐天又是感激,又是感动:“齐天何德何能,敢蒙姑娘以死相从?” 倾城啐道:“少臭美,以为姑娘为你殉情?我这是不小心着了言覃那狗东西的道,被逼无奈才跳下来。”心底寻思:“要是自已没中暗算,还会不会跳下来?”她隐隐之中,只觉如果还有一线希望,那怕渺之又渺,自也不会轻易放弃。 齐天面红耳赤,叹了口气道:“都说物以类聚,马老伯也是遭他师傅偷袭,被击落潭中。”倾城揶揄道:“以你的侠义心肠,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齐天咧嘴一笑,算是默认了,关切的道:“你着了什么道,可要紧么?”马老汉道:“依老汉适先的检查,看姑娘脸色绯红,气血躁热,似是欲火升腾之状,如果所猜不错,当是催情一类的毒。” 倾城道:“听言覃那狗东西说,好像叫什么‘迷离枝’。”马老汉惊道:“天竺的‘迷离枝’?”齐天喜道:“老伯识得这毒,可知解治之法?” 马老汉摇头道:“此香我也只是听说,其性倒也非毒。只是正因非毒,所以才更棘手,无论内力相逼,还是药石相佐,都很难医治得了。” 齐天搓手道:“那可怎么办?”马老汉沉吟道:“据说一个对时内,如果无解的话,便会爆体而亡。” 倾城道:“这不刚好遂了他的愿,姑娘一死百了,他落个耳根清净。”齐天只急得满头大汗,双手乱摆:“不,不,不是的。” 倾城问道:“救我干嘛?就不怕给你添烦添乱?”齐天嗫嚅道:“这个嘛……”倾城不耐的道:“别这的那的,你要不说,姑娘就是死,也不要你救。” 齐天黯然道:“如果真能救你,我什么都应了你。”倾城大声道:“马老头,你听见没有,将来要是有人耍赖,可得帮我作个见证。” 马老汉突然嘻嘻一笑:“‘迷离枝’虽然难治,不过却有一法易解。”齐天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是何解法,还请老伯赐教?”他瞥眼间,望见倾城神态娇羞,与平时的大方不拘大相径庭,再看马老汉,目中带笑,充满着戏谑之意。 齐天正大惑不解。马老汉正色道:“借问公子婚配与否?”齐天脸色一红:“老伯,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施救。”马老汉自顾道:“如此说来,公子是还没婚配了。”转向倾城问道:“姑娘你呢,可有许配人家?” 倾城微微摇了摇头,其幅度之小,要不是马老汉正望着她,只怕很难察觉。马老汉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你俩都无婚配,不如由老汉作媒,给你们玉成百年之好?” 他此言一出,齐天固然满面臊红,倾城也是娇羞无限。齐天连忙摇头道:“多谢老伯的美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倾城气呼呼的道:“臭不要脸的,谁稀罕嫁给你么?”齐天急忙摆手:“在下绝无轻视姑娘之意,只是当此大事,没有父母之命,不敢妄自作主。” “此事容易,在山庄言覃那小子问起,你自言没有师承,老汉今天就破例收你为徒。”马老汉贼兮兮的一笑:“自古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父母不在身边,就由为师给你言命。如此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不缺。” 齐天目瞪口呆,说不出话。马老汉突然喝道:“还不跪下。”单手搭在他肩上。齐天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从肩头压下,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被对方强行按着叩了三个响头,额头火辣辣的一片疼痛,也不知道破了皮,还是起了包? 马老汉仰首长笑道:“好徒弟,乖徒弟,快起来。”山洞回音,“快起来”“起来”之声经久不绝。 倾城听他尾音悠长,中气充沛,内力之浑厚,生平少见,心念一动:“马帅,你可害得我们好苦。”马老汉笑容一僵,愣住道:“姑娘认得老汉?”言下之意,却是默认了。 倾城道:“武林中与马为伍,游戏人间的奇人异士,除了‘重楼榜’上十二肖之中的‘马王’,谅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是八十年前,王卓前辈点评天下奇侠,谱写‘重楼榜’,其中年纪最轻的也在百岁开外,姑娘一直当作传说来听,不期你仍然健在。” 她既已识破对方身份,按照武林辈份,就不上前见礼,好歹也得称声晚辈,却是全不讲究。好在马帅也不以为忤:“那是亏得老汉胃口不错,方才赖活至今,榜上的那些老伙计,存世的只怕寥寥无几了。”说到后头,语气颇是唏嘘。 倾城道:“凭你的饭量,再活个一两百年,那也不成问题。”马帅笑道:“人活过百,前尘往事如梦似幻,故人亲友幸存无几,一个人可乏味的很。只是老天爷不让你咽了这口气,男儿大丈夫,却也不能自寻了短见。” 倾城见他笑容寂寥,安慰说道:“你以前孑然一身,难免孤寂,现今有了徒儿,那可截然不同。” 齐天不期自己平白得来的便宜师父,竟是“重楼榜”上的奇人异士,他适先屈于武力被迫拜师,心中还多有不甘,如今得知,那点抵触的情绪霎时烟消雾散,殷勤的道:“以后就由弟子来伺候您老人家。” 倾城不解的道:“按说凭你的修为,别说应付两个崆峒小贼,就是崆峒一派,也都绰绰有余,怎会遭人偷袭?” 马帅道:“老汉前些日子,修练进入瓶颈,一时操之过急,不慎岔了气,至今运转不畅。要不别说两个小贼,就是十个八个,老汉还真不瞧在眼里。至于崆峒,立派数百年,底蕴深厚,其中不乏老怪,倒不能贸然夸口。” 倾城道:“你一把年纪,不颐养天年,修炼个啥劲,这不自讨苦吃。”马帅道:“到了老汉这个岁数,说打的是坐,其实是寂寞,姑娘风华正茂,自是难以体会。” 倾城道:“这个姑娘体会不来,不过依你的本事,连脱臼也要假手于人,人老成精这话,姑娘却是深有体会。” 马帅似笑非笑的道:“姑娘不也藏着掖着么?”倾城虽然自认伪装得当,可人家江湖老道,从中瞧出破绽,也不足为奇。好在人家并不深究,转向齐天道:“为师早年曾收了一个逆徒,以致铸成大错,原本发誓不再另传,今日破例,一是人老心慈,二来看你出身华族,不染纨绔习气,并且多有侠气,颇能仁爱。” 齐天见师父不说铸成那般大错,这中间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恭声应道:“不瞒师父:人皆有欲,克之成礼,纵而为恶,有时非是弟子品佳,只是未敢有堕家声。” 马帅颔首道:“这才是好孩子。说来为师与你祖父,曾有数面之缘,那可是人中之龙。至于你祖母,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齐天道:“那都是世人过誉。”马老汉肃然道:“人家姑娘身中‘迷离枝’,非阴阳交配不能相解,师父虽然不忍见得香消玉殒,可婚姻大事,你若不愿,却也不能相强,此节还得你好生斟酌。” 齐天恍然大悟,原来师傅从中作美,并非老而好事。在这礼法森严的年代,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事关贞节,无名无份的逾此大防,即便出于救命,怕也难容当下,当即躬身应过。那怕一个陌生女子,既然遇上,终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毒发身亡,至于将来如何,眼下身陷绝地,却也无须多虑。 第二十八回 今朝鸳盟缔结日,他朝休戚与共时 倾城哼声说道:“姑娘我就是死,也不要他假惺惺来救。”齐天有心相哄,怎奈初涉情场,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倾城怒道:“好啊,你看,不说话,这不默认了。” 齐天叫屈道:“我那里默认了?”倾城道:“那你倒是说。”齐天想了想道:“有时候看你刁蛮任性,觉得不可理喻,心想可不能随你胡闹,可事到临头,总是硬不起心,尤其看你在谢师傅店里,言师兄长言师兄短的,那一声声叫得人心里特不是滋味。” 倾城一幅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道:“不是滋味那是什么滋味?”齐天迟疑道:“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看你和别人亲近,我就觉得对方不是好人。” 马老汉忍不住哑然失笑。倾城转过去凶巴巴的瞪着他道:“很好笑么?亏你一把年纪,为老不尊,懂不懂点礼貌?”齐天心想:“说到‘礼貌’,你几曾讲过?”深知这话出口,无异引火烧身,是万万不能说的。 马老汉及时板住脸庞,王顾左右道:“姑娘要不反对,那老汉作主,把这门亲事定了。我这徒儿,无论人品出身,都是万里挑一,老夫今日保媒,他日若敢有负姑娘,定自饶他不得。” 倾城道:“这才刚收的徒,就夸得天下仅有,再过些时日,还不要吹上天了。”她心念一动,干咳了声:“人品的话,姑娘倒也认同,只是本身没点,又爱管闲事,保护不了姑娘不说,还枉送了性命,让姑娘早早守了寡。” 马帅笑骂道:“人还没进门,就先算计起师公来了。”他挺起胸脯,傲然说道:“老汉既然收他为徒,自会倾囊相授,只要学得我一半的功夫,江湖再大,保护姑娘,想来绰绰有余。” 马帅不待他二人说话,趁热打铁:“既然都无异议,山洞闭塞,咱们一切从简,你俩各自交换一件信物,当作文定之礼,这门亲事就算成了,等出去后,为师再隆重的给你们补办一场。” 齐天脸色一窘。他远行之时,虽然携带了许多物什,其中不乏珍品,然而出门在外,衣食住行,诸般用度,还没到杭州,早己花干典净。 马帅摸着齐天的脑袋道:“好孩子。”倾城嗤之以鼻道:“都说爱屋及乌,夸完人品出身,就连身无长物,也都成了优点。” 马帅微微笑道:“姑娘流落江湖,可曾因为生活窘迫而忧虑过?”倾城大大咧咧的道:“那有好忧虑的?世间不义之财无数,姑娘予求予取。” 马帅点头道:“在江湖上混的,只要稍有手段,来钱的路子,那是五花八门。可一个人身在江湖,宁愿穷困潦倒,也不豪取强夺,就难得之极了。”倾城这次破天荒地不再辩驳,显然心下也颇是认同 马帅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齐天:“说来你叩了三个响头,我这当师父的,还没送你见面礼。”那令牌漆黑如墨,除了中间镂空着一匹骏马,两面皆无图文。 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师父所予,却也不敢小视。齐天双手接过,恭声说道:“多谢师父厚赠。”马帅若有深意的道:“以你的心肠,此物有朝一日,也许能助你大力。” 齐天再次谢过。马帅正色道:“你拜在我门下,好些规矩为师没有讲过,自也不能让你操守,可有一条,务须记在心上:不得虐待马儿。” 倾城在一旁打趣:“武林中派系林立,怕是只有老头你这一家的最为简陋。”她说到“这一家”时,心念一动,盯着马帅道:“你该不会就是‘马帮’的帮主?”马帅淡淡的道:“老汉当年为了收集天下好马,一时兴起创建‘马帮’,那帮臭崽子倒还经验得有声有色。” 倾城叫道:“岂止有声有色,天下马市的买卖,基本都被你家榷了,简直富得流油。”马帅莞尔道:“以后姑娘予取予求时,看在老汉的薄面,手下可得留点情。” “老头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倾城从齐天手里要过令牌,悠悠的道:“姑娘如果没有猜错,这当是马帮帮主的信物,你既传给你徒弟,让其行聘于我,那也是姑娘的‘马帮’,自家的东西怎能说‘取’?” 马帅哈哈大笑:“用一个‘马帮’,换一个聪明伶俐的徒媳,这桩买卖倒也划算。”倾城扮了一个鬼脸,洋洋得意的道:“算你识货。” 马帅转向齐天嘱咐道:“为师创建的帮会,他朝遇有急需,你们自可调度。但为师不问帮务多年,帮会自成体系,平时能不过问,就别掺杂进去了。”齐天恭声应过。 倾城从怀里掏出一件在言覃书房随手信来的物品交与齐天,想到这一送,从此鸳盟缔结,娇羞之余,不禁又有一丝解气。她遭父逼婚,愤而外逃,今日连枝相依,虽说为了解毒,更多的还是予以父亲的回应。要不依着她的性子,那怕舍却性命不要,也不能随便委身于人。 齐天接过一看,却是一根用白银打造,鸡蛋大小的圆筒,筷子来长,一节套着一节,足有四节,两头嵌着透明的水晶片。他往两头拉伸,凑眼一望,遥远的事物宛在眼前,不由大喜过望:“此物送给彭帅,用来眺望敌情,恰好不过了。” 倾城叹了口气道:“看你出身富贵,却长着一副操心的命,以后怕是跟着有的遭受。”殊不知她这信口一说,日后竟是一语成谶。 马帅从衣摆上撕下一块方巾,罩在倾城头上,当作红盖头,拉长嗓音:“一拜天地。”事己至此,齐天与倾城只有依言而行,本来按照习俗,二拜当是高堂,可男方父母不在,便被马帅改成师长。 倾城与倾城再次拜过。马帅接着高喊:“夫妻交拜。”两人又相互一拜,好在倾城被盖头罩住,彼此不见,倒也免除了相对的羞涩。 马老汉继续吆喝:“礼成。送入洞房。”指着远处那片花树林道:“虽说简陋了点,可有鲜花相照,芳香为伴,却也不输锦绣洞房。”他见齐天木木讷讷,呆着不动,在他臀部踢了一脚:“臭小子,该干嘛干嘛去,总不成这点事也要人教。” 马帅一顿斥骂,逐走齐天,脱下外套,一头扎进池子,不一会功夫,便被他潜游个遍。整个池底就像一个筛子,稀疏地布着几十个鸡蛋大小的洞穴,池水从洞里流走,连金鲤都钻不下去,人更绝无可能。 马帅回到岸上,解下裤带,下池抓了十几尾金鲤,钻过鱼鳃,穿成一串提上岸来,走到西边一簇花树前,饶是以他的见识,竟也辨不出是何品种。 只见人头来高,指甲小的叶子,开着人脸大的花朵,每一株上的每一朵花,颜色固不相似,气味皆不相同。 马帅捡了一些枯枝回去,好在平时抽旱烟,为了保证火石的干燥,用油纸包裹并未浸湿,点燃枯枝,用两根稍长的枝桠,串了两尾金鲤在火上翻烤。 过了一阵,齐天与倾城过来,先前两人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这一番云雨过后,青涩尽褪。尤其是倾城,绝美的容颜中夹杂着妇人的妩媚,更是明**人。两人帮着将鱼烤熟,三人刚在山庄用餐不久,这十几尾烤鱼,自是尽被马帅享用了。 齐天知师父胃口奇大,殷勤的道:“师父要没吃饱,待弟子再去捉上几尾。”马帅喊住道:“先不忙着吃,找寻出路要紧。”将池底的情况说了一遍。 当下三人分头而行。盏茶的工夫,三人返回原地,看对方脸上的神色,或沉凝颓丧,显然皆无所获。 马帅待要宽慰一番,洞中极目可见,眼下既找不着出路,来日自也难有曲径通幽。他怕二人多虑,对齐天道:“你既拜我为师,为师的衣钵可不能不传。只是本门的内功得以童身为基,你虽无法练习,可也不能不知。”当下将修习内功的口诀一一面授。 本来武学的传承,最为讲究,别说旁观侧听,就是无意撞见,若不能撇清干系,也不啻生死大敌。可倾城与齐天结成连理,她既不讲究,马帅自也不好遣开。好在他这一门并无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倒也免却了为难。 齐天听说不用练习,那便只需死背硬记,通篇七百余字,师傅念一遍,他背一遍,马帅再纠正一遍,到第四遍时,便己倒背如流。 马帅惑然道:“看你路上修练‘奔雷手’,内劲雄厚,按说既没师承,年纪轻轻,哪怕打小练功,也难有此成?”齐天道:“家祖母临终前曾授予一篇心法,弟子早晚不懈,进展极慢,至于内力的增长,可能得益于‘白泽丹’故。” 马帅耸然动容:“‘白泽丹’?”齐天当下将在杭州府被凌见思长街设伏,自己为救黄清身中剧毒,被倾城施丹解救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马帅喟然道:“‘白泽丹’乃不世神药,人家萍水相逢,舍以相救,此恩此情可不异再造。”齐天望着倾城,本要再次致谢,见她脸上神色,显得甚为不耐,只得就此打住。 马帅叹息着道:“说来这便是缘份,当时人家若不将丹予你,今日便不致逼入绝地,自也难以成就你俩的姻缘。” 倾城心底寻思:“以自己的家门,放在任何时期,要与朝廷联姻,怕都阻力重重。”齐天回想前事,虽则历历在目,然在这绝地之中,也大有恍如隔世之感。两人对望一眼,霎时心意相通,均觉那怕生机渺茫,可来有情相从,去有侣相伴,即便诸多遗憾,却也不虚此行。 马帅沉吟道:“天下任何的武学,那怕资质再浅,只要勤恳用功,按说不至原地踏步,是否你不得其法?”齐天嗫嚅道:“这个嘛……”倾城催促道:“放着名师为你解惑,还犹豫什么?” 齐天迟疑道:“祖母传授时,曾再三叮嘱不可外露,要不祸患无穷。”倾城道:“人家是你师父,难道还能坑你?” 马帅接口道:“另一个是你内子,都一家人,自也不能害你。”笑着问倾城:“你说是吧?”倾城既不能否认,又羞于承认,白了马帅一眼,啐道:“你说是就是了,一把年纪,还老不正经,算是白活了。” 第二十九回 世间奇谈悠悠里,红尘故事郁郁中 齐天只得将心法念了一遍。好在眼前两人,一个是他师父,一个成其妻子,既非外人,自也算不上外露。马帅默默听完,突然翻手一掌,按在齐天胸口,劲力外吐,缓缓催送过去。 齐天这一次不待运气抵御,体内的真气,快速向胸前汇聚,形成一个漩涡。马帅挺进齐天体内的真气,卷入其间,只转得两下,便消化无遗。 马帅收回手,肃然道:“从今往后,任何人问起,你俩都切记守密。”倾城噘着小嘴,老大不悦:“问也是你,不让说也是你,这究竟唱的那出?” 马帅问道:“以姑娘的来历,想必听说过‘一真教’。”至于对方什么来历,人家既然不说,他老于世故,也就不问。倾城道:“你说的是十恶不赦的‘魔教’?” 马帅淡淡的道:“纵观天下武林,何处没有良莠不齐之徒?今日在‘落花山庄’遭遇的崆峒派弟子的手段,又岂是正道所为?”倾城盯着马帅,狐疑中带着三分警惕:“老头你说词开脱,莫非也是‘魔教’中人?” 马帅微微一笑:“老汉昔年游侠,也曾结交不少‘一真教’的教众,虽非良善之辈,却也绝非邪恶之徒。至于十恶不赦,更是无稽之谈。”齐天好奇的道:“依师父所说,何又称之为魔?” 马帅盘膝坐下,幽幽的道:“此事还得从两百年前说起,当时‘一真教’出了一位练武奇才,年方不惑,武功便己瑧化境。可其人习武成痴,为了一睹天下绝学,不仅潜入奇门三庄,甚至连九大门派也未能幸免。具体潜伏了多久,已经无人知晓,但事情败露后,三庄九派为了不使门中的绝学流传于外,联合各派精英,前往‘一真教’迫使交人。” 倾城道:“此事难道不该?”马帅道:“这也没人说错,倒是姑娘一意维护,难道也是同道中人?”“天下人说天下理,难道都是同道中人?”倾城说着瞪了齐天一眼。齐天只得无奈的道:“这话倒也不错,凡是站在公理一方,都可谓同道中人。” 马帅摇头苦笑:“都说‘夫唱妇随’……”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倾城双手叉腰,情况大为不妙,见机打住道:“咱们言归正传,结果不知怎的没能谈成,反而大动干戈。是此一役,双方伤亡无数,自此结下仇怨。随着时日的推移,双方伤亡人数的增长,这梁子也就越结越深。武林白道以九大派居首,少林武当执其牛耳,奇门三庄更是如日中天,他们这一定论,旁人自无异议。”说到后来,语气多有不屑。 可这话以马帅的身份说得,别人要是说来,那怕不被视为同“道”中人,也要遭受群起攻之。齐天自也不敢妄加议论,毕竟听人说起这些武林轶事,都是一口一个“魔教”,说者固然义愤填膺,听者亦也感同身受,他转而道:“按说丧身其中的前辈各有家门,为何只有两方厮杀?” 马帅伸了一个懒腰道:“打个比喻:小猫帮和小狗帮结了仇,如果小猫帮邀人助拳,小狗帮为了不落下风,自也得请些帮手。别看江湖虽大,身在其中,难免相互交集,时长日久,这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那些邀来助拳的,或许世交好友,或者儿女姻家,这架还怎么打?是以一直以来,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门户之争,还是帮派相斗,皆由当事双方解决。” 倾城蹙着眉头道:“老头你说三庄九派,就说三庄九派,说成小猫小狗帮,究竟是何用意? 齐天也觉师傅的用词,多有影射之嫌,只是倾城性情率真不分尊卑,自已可不能跟着乱了长幼之序,岔开话题:“师傅说‘一’……”他这“一”字后面,自是“真教”二字无疑,待见倾城横眉竖眼,连忙顿住,待要说成“魔教”,且不说师傅有没有影射之嫌,自己先有了唱反调之嫌,只得改口道:“师傅说的那个教难道和弟子有关?” 马帅望了徒弟一眼,目中带着怜惜之意,意思似是在说“小子,以后可有的你受的”,点头了点道:“你祖母传授的内功心法,要是为师没有猜错,当是‘一真教’的三大镇教神功之一。” 倾城戄然道:“你说的可是‘无为大法’‘袭常功’和‘天下式’?”齐天对应无名心法口决总纲的最后一句:“无遗身殃,是为袭常”,只怕便是其中的“袭常功”无疑。 马帅脸色凝重:“‘袭常功’乃‘一真教’三大镇教神功之一,玄奥无方,若被外人知晓,且不说遭人觊觎,就三庄九派,怕也不能轻易容你。” 齐天想起在杭州城外的酒肆中,贺行云误以为自己是魔教传人,便欲除之后快,换了有着二百年深仇大恨的三庄九派,哪里还能善罢甘休? 马帅见他泄气的模样,不禁微微失望:“你胆怯了么?”齐天傲气上来,大声道:“弟子既不是魔教传人,也非父债子还,自无代过之理。” 马帅揶揄道:“就怕你到时有理无处讲。”齐天傲然道:“那就奋力一搏,不外死而后矣。”马帅朗声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但使为师还有一口气在,也不能让你平白遭人欺负。” 倾城在一旁泼着冷水:“好大的口气,就凭你师徒俩个,难道还想对抗得了三庄九派?”马帅嘻嘻一笑:“这不还要加上徒媳你。我们师徒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夫妇同心,休戚与共。” 倾城为之语塞,心头一片紊乱。她出身奇门三庄,诚如马帅所言,家中无数先辈命丧魔教,这血海深仇非血债血偿难以洗白,自己委身朝廷的王候,已然冒了大不韪,再和魔教有染之人姻配,若让父亲知道,还不得大义灭亲? 倾城想到父亲,满腹的怨气,心底寻思:“反正你也不要我这个女儿,我做什么都和你不相干。”她想到这一节,芳心稍定:“要想人家活得长久,还是先教你宝贝徒儿一些本事,别死鸭子嘴硬,送了性命不说,还给您丢脸抹黑。” 马帅不解的道:“丢脸就算了,怎么还抹黑了?”倾城道:“别人茶余饭后说起:‘死了那小子,听说是‘重楼榜’上十二肖中‘马王’的传人,徒弟如此不济,师父怕也浪得虚名。’” 马帅想了一想,果然大有道理。他浮云野鹤,虽视金钱如粪土,当名利若浮云,惟独最好面子。当初隐退,便因收了一个逆徒,自觉无颜于世,那怕过了百岁,仍然耿耿于怀。当下将生平修练的心得,一一口传面授。 倾城听他讲到后面,尽是诸如何谓“阴阳相生”,怎样“抱元守一”,如何“三花聚顶”,怎生“五气朝元”,恍然道:“原来老头你也是道门中人。”马帅摆手道:“那些清规戒律,老汉可操守不来。” 倾城道:“那是打算让你徒弟去当道士?”马帅忍俊不禁:“又不是剃度出家,道士也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倾城俏脸一红,装聋作哑的道:“和姑娘说这些不相干的干嘛?” 马帅别开道:“知否老汉为何并不苟同‘一真教’为‘魔教’?”倾城道:“那有什么好说,你和‘魔教’交好,为人家开脱,也给自己洗白。”总算她顾及对方师公这一层身份,没有说成“同流合污”。 马帅不置可否的道:“相传‘一真教’乃尹喜后人伊真前辈所创。”这些武林秘闻,那怕以倾城的家世也不尽知,马帅名列‘重楼榜’,乃武林存世有数的奇人异士,言下自然无虚。 倾城道:“伊真创‘一真’,也算人尽其名,可就传闻不假,尹喜的后人怎么姓了伊?”马帅莞尔道:“伊真前辈创立‘一真教’,倒不仅是出于谐音,而是源自‘道德经’,意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至于伊尹两姓,本乃伊尹一脉,具体为何更改,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倾城道:“如此说来,这魔教与道家竟是一脉相承。”马帅道:“当年老子西出涵谷,应关令尹喜所求,留书五千言,被道家奉为圣典,尹喜后人从中参悟玄功,说是道家一脉亦不为过。” 倾城这才明白,“袭常功”既然始自“道德经”,人家讲解道家炼气之法,自是为了便于齐天领悟,问道:“传说尹喜最后归栖武当山,那怕和‘武当派’没有干系,多少也沾亲带故,怎的势成水火?” 马帅喟然道:“多少兄弟反目,父子成仇,骨肉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其它?”转而向齐天交代:“你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上一个叫方旭的人……如能容手,且宽他几分。” 齐天见师父不说原委,不便多问,只得应过。他对照师父的讲解,应证自己的修练,平时诸多困惑的地方,顿时豁然开朗,当即盘膝而坐,依法而行。 马帅见他活学活用,显然大有心得,转过身去,望着满池碧水,想起前事,不由一阵发痴。 第三十回 是处江山可埋骨,此身有子不须忧 倾城百无聊赖,觅了一块石片磨尖,挑开裙摆,拆出数十根丝线,搓成七八条接在一起。她又去折了一根长枝,除掉枝丫绑在枝头,取下发簪扳断一脚,弯成一个钩子缠在另一端,做成一根简易的鱼竿。 马帅蹭上前去,堆着笑道:“乖徒媳真聪明,要不也给师公做根?”倾城鼓眼道:“你不是会抓?又快又省事。”马帅搔头道:“钓鱼图的一个乐趣,抓的那有钓的香嘛。”倾城无奈的道:“那鱼饵交给你了。” 马帅没口子的应答,飞奔而去,在花树根部挖了几只虫蚁,回去捏死一只穿在鱼钓上,余下的几只以防开溜,自也逃不脱他的毒手,一一陈尸一旁。 倾城只得重新做了一根。马帅志得意满的道:“乖徒媳,敢不敢和你师公比试一下?”倾城好奇道:“比试什么?”马帅道:“就比天黑前谁钓的鱼少,就由谁来负责当天的伙食。” 倾城不假思索的道:“就这么定了。”钓鱼虽非她所长,可眼下一个是她夫婿,一个成了师公,下厨这事本就难辞其劳,而今有了赌约,赢了是白捡便宜,输了也一无所失。 倾城穿好鱼饵,精挑细选的择了一处地方垂钓,眼见对方不时起钓,自己一无所获,越发沉不住气。到后来对方每钓一尾,便跟着挪一个地方,待得天黑,马帅钓了十一尾,自己两手空空。她气鼓鼓的道:“太欺负人了,这哪是比赛,明明就是坑人。” 马帅嬉皮笑脸的道:“有赌未为输嘛,大不了明天让你几尾。”倾城张开双手:“最少也得这个数目。” 马帅直将一颗脑袋摇成一面拨浪鼓:“这可不成,师公也是全凭运气。”经过一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最后让了五尾。或许马帅自觉有些胜之不武,帮着倾城一起生火烤鱼,过了许久,见齐天收功过来,看他眼神奕奕,显然精进不少。 马帅旁敲侧引:“如果把人内功的修炼比作挣钱,如果不懂使用,好比守着万贯家财一毛不拔,那和一个穷汉也没两样。”指着面前的池子道:“你看这水?” 齐天顺眼望去,只见潭水从洞穴中倾泻出来,冲起的浪花足有数尺来高,层层叠叠的,看着生生不息,然而距离越远,面积越广,没到中央便消散无形。 马帅问道:“瞧出什么来了?”齐天沉思半响,迟疑说道:“疾而难久,散而无力,碧波千顷,莫若飞流百尺。” 马帅点了点头,意示嘉许:“这水在池子里面清浅无为,虽不能伤人毫厘,可从山顶冲击下来,那便难以生受。只有聚雷霆于一发,方能无往不利。”他伸手摸了摸齐天的头道:“你初观流水,便能有此所悟,倒是大出为师意料料。之前见你失却童身,无缘修练本门内功,为师还多有遗憾。可和‘袭常功’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以你的悟性,多则十年,当有小成。” 倾城道:“十年才有小成,那要想有成大成,可不得几十年?”马帅微笑着道:“据老汉所知,自伊尹前辈创教以来,那怕历经千年,后代人才辈出,三门镇教神功,还没有人一门大成过。” 倾城咋舌道:“天下竟有那般难学的功夫?”马帅道:“此事倒也非在一个‘难’字。”倾城不悦的道:“少卖关子,姑娘一时兴起,才赏脸听你说,还敝帚自珍,真当个宝了。” 马帅这一生阅人无数,能让他头疼的可谓屈指可数,但眼前的姑娘,比所有人加起来还要难以应付,无奈的道:“就说师公的‘天元劲’,一共七层,这本是有传以来的最高层次。然而几年前,师公功成圆满,仍觉还有进化的余地,近年穷思苦想,又摸索着自创了第八层。” 齐天道:“照师父所说,武学一道,当是进无止境了?”马帅摇头道:“这也并不代表说为师的‘天元劲’就没有止境,所谓水满则溢,月圆则亏,任何一件事物都有它的上限。只是人有所寿,力有所穷,难以企望罢了。” 齐天慨然道:“要是没有师父指点,弟子瞎摸胡练,怕是终其一生也都难窥门墙。”马帅道:“武学一道,外功讲穷一个熟能生巧,那怕天赋有限,只要肯下苦功,总能登堂入室。可内功一途,除了用功之外,还在个人的悟性。” 倾城适时的道:“悟性这东西,是个练功的都挂在嘴边,看不见摸不着,可有什么门道?”马帅笑骂道:“都说女生外向,果是不假,这才刚嫁人,就帮着算计师公。” 倾城气鼓鼓的道:“不说拉倒,以后你一个人去钓,姑娘可不奉陪了。”马帅刚刚大获全胜,正意气飞扬,想洞中岁月悠悠,独自垂钓该有多寂寞?忙陪笑道:“老汉肚里这点陈货,那有对徒弟藏拙的道理。只是懂来简单,说来玄之又玄,好比天儿见水非水,便可谓之悟性。” 倾城打了个呵欠道:“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见之非之,那也太无趣了。”抓了一尾烤鱼,先吃了起来。虽则无油无盐,可身处绝境,能够填饱肚子,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好在金鲫本身鲜嫩甘美,即便没有佐料,却也不难下咽。 三人吃完鱼,马帅摸了摸肚皮,打了个响噎,掬了两把池水饮了道:“折腾一天,都累了,歇息去吧。”说着仰倒在地,双手枕头,刚翘起二郎腿,便打起呼噜。 “吵死人了。”倾城一脸的嫌弃,向日间那处临时洞房行去。她每踏出一步,心中便多上一分忐忑,生恐齐天尾随过来,待得走到也不见跟来,安心之余,竟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马帅偷偷眯开一条眼缝,见齐天站着发怔,悄声道:“臭小子,还不过去睡?”齐天回过神来,正色道:“日间人命关天,弟子不得从权,如今毒既已解,无有明门正娶,怎敢再行亵渎?” 马帅暗自称许,喃喃的道:“那早点休息,明早还要练功呢,能学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闭上眼睛,不一会儿鼾声如雷。 齐天翌日醒来,见师父盘膝坐在池边,晨雾轻笼,说不出的孤清,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前给马帅披上。 昨日落潭之后,倾城紧随而至,三人既无换洗衣服,又都共聚一洞,谁也不好脱下来晾,好在洞穴中气候干燥,和衣睡了一夜,竟都干了。 马帅回头道:“醒了。”齐天见师父神情恍惚,语气低沉,不安的道:“师父您没事吧?” “好吃好喝,能有啥事?”马帅强颜道:“本门的武学,本当从入门的‘马步’扎基开始,只恐时间来不及了。” 背后一个声音喜道:“你想到脱困的办法了?”却是倾城醒了过来,见他摇头否认,不由大失所望:“那有什么来不及的。” 马帅径自道:“晨练的功课暂且搁下,为师先教你‘天马行空’。此乃‘天马拳’和‘行空步’的总称,因着两者之间的配合,可以相得益彰,所以统而称之。”说完先将“行空步”的运气法门和走步诀要,逐句逐步的讲解,末了亲自演示一遍。 齐天初始还能看清人影,后来但见一团灰影,上跃下跳,前奔后纵,左冲右突,端的宛如一匹行空的天马,只瞧得目瞪口呆。 倾城却是索然无味,马帅这套步法虽则玄妙,可和她家传的“杨柳枝”,顶多旗鼓相当。她天性跳脱,对于习武兴趣本不浓厚,外人求之不得的绝学,在她家里唾手可得,自也不觉如何珍稀。她在家因着父亲的督促,还能勉为其难,离家后宛如脱缰的野马,那是尽皆抛之脑后。 倾城在池边洗漱完毕,待要垂钓,自知水平有限,解决自己和齐天伙食,或许还能碰下运气,要满足马帅的胃口,那是千难万难,只得亲自下池捕捉。 齐天待得马帅收势,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急忙上前扶住道:“师父快坐下歇会。”马帅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挥手道:“时间紧迫,你加紧练习。”站在一旁纠正,自己固不歇息,也不让齐天片刻松懈。 倾城抓了二十多尾金鲤,依次烤熟,等到日光从头顶洞穴中直射下来,见他师徒仍无停歇之意,忍不住道:“又不赶着投胎,急什么?吃饭先。” 马帅草草吃了几尾鱼,便又开始催促。倾城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搧风道:“臭气熏天,让他洗个澡呗。”马帅厉声道:“到时遇上强敌,性命攸关,难道还能让他回去再练?” 齐天一个上午下来,双脚酸胀,有如铅注。他生恐倾城不知分寸,出言顶撞,放下手里还没吃完的半尾鲤鱼,连手也不及洗,过去继续练习。 马帅待得齐天走远,缓和脸色道:“你心疼你家外子,难道我这当师父的就不心疼徒弟?”倾城鼓着腮帮子道:“你是武林前辈,难道不知松驰有度,欲速则不达?” 马帅叹了口气:“道理我当然懂得。”倾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既然懂得,却是为何?”马帅凝声道:“你真想知道?” 倾城努嘴道:“你爱说不说。”马帅自知若不如实告知,照此练习的强度下去,倾城势必不肯干休,只得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可得帮师公守密。” 倾城信誓旦旦的道:“这你放心,姑娘行走天下,诚信为本,保证给你守口如瓶。”马帅微微一笑,也不知信了几分,低声道:“师公来日无多了。只望赶在临去前,让天儿抓紧熟练,往后行走江湖,也好多层屏障。” 倾城听他语气沉郁,不似说假,失声道:“你……”马帅竖起中指,贴在嘴唇,嘘了一声:“若让天儿知道,怕更无心练习。再说年轻人吃点苦头,只要不伤根本,也不失一番锻炼。” 倾城幽幽的道:“你望徒成才,我也不来干涉,无端端的唬我干嘛?”怔怔的流下泪来。 马帅郁声道:“师公前段时间岔气,本来以为将息时日,便可慢慢调养过来。不料今早运功,内息完全失控,眼下还能压制一二,照此下去,最多一月,短则半月,便会真气逆行,经脉寸断。” 倾城知他乃当世武学大家,既然如此说来,想来无有幸理,哽咽道:“你活了一百多岁,没有倒在仇人刀下,难道还能死在自己手里?我们赶紧想方出去,给你医治。” 马帅颓然道:“师公自已的症状自已清楚,没有用的。”他生性豁达,虽已看淡生死,可是大限来临,心中竟也生出诸多牵绊不舍。 倾城骂骂咧咧的道:“这死老天,贼老天,真是瞎了眼,放着那么多坏人不去收拾……” 马帅怕他没有节制,引得齐天注意,截住话头:“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你师公这一生遍识天下英豪,赏尽南北美食,临去不仅遇见天儿得传衣钵,还能葬在这么安静一个地方,余愿足矣!”他一念既通,顿时一扫郁积,豁然开朗。 倾城一头扑进马帅怀里,啼哭道:“我不管,你答应我们,要送我们南下,这才刚启程,就半道开溜,算得什么狗屁前辈高人?”马帅轻抚着她秀发道:“傻丫头,像师公福寿双全,乃是喜丧,应当高兴才是。” 第三十一回 强技江湖存活道,多情岁月尽空山 马帅正宽慰倾城,突然池水如沸,不停地向上翻涌,一会功夫便已漫过脚背。他心念一动,跳起身来,放声大笑。 倾城暗道:“真是不知死活,都快没命了,还这般高高兴?”见得齐天过来,总算记着马帅的告诫忍住不说。 齐天皱眉道:“这水涨得如此迅急,怕是不到过不多久,洞里便无容身之所了。” 马帅兴冲冲的站着观望,全不知忧患,池水涨一分他便退一步,始终不肯稍让,待得退到尽头,眼见涨势减慢,跺足道:“别停啊,继续给我涨!”可是任他呼喝喊骂,池水依自缓缓回落,过了一顿饭时分,涨潮退去。 马帅整个人宛如抽空一般,此后除了督促齐天练功,便是伫立池边一言不发。倾城知他盼着涨水,问了几次无果,只得作罢,一日三餐捉鱼烧烤,尽心服待。 到得第二十六日,三人用过午膳,齐天正要照旧练习,突被马帅喊住:“‘天马行空’虽已教会你了,然武学一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个人福深缘厚,许能逢凶化吉,可人生在世,绝难永远顺遂。” 马帅严肃的道:“只要你还在江湖一日,务须勤加练习,此为保身存活之道。至于师父别的本领,可谓枝末,那也不用研习,省得旁骛过多分了心思。” 齐天喜出望外:“师父想到脱困的办法了?”马帅沉吟道:“这洞穴下面,必有暗河流经,为师这些日子,昼夜等着涨水。原盼涨满之后使潭水回溢,便可潜游出去。” 齐天沉思道:“过些时间进入雨水季节,说不定便能一举奏功。”马帅摇头道:“来不及了。”齐天楞住道:“这里的金鲤一直没有灭绝,想来繁殖不息,只要不捕杀殆尽,支撑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马帅问道:“若是迟迟不涨呢?”齐天黯然道:“人各有命。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马帅道:“顺其自然虽是处世良方,可一个人身临绝境,只有永不放弃,才有可能觅到转机。”齐天恭身应过。 马帅接着道:“为师也是刚才想到,既然涨潮能够脱困,那池水不涨,就由我们来涨。”指着池子对岸的洞口:“只要把进水口堵上,潭水排不下来,自然往上回涨,那样便能浮游出去。” 倾城欣喜若狂,一把抱住马帅:“姜果然是老的辣,这下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齐天想了想,咬牙说道:“那待弟子在这里堵住洞口。”倾城急忙松开马帅,拉着齐天手腕:“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人给你堵住洞口,到时怎么出来?” 马帅打住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为师垫后,你们先走,等出去以后,再想办法施救。”齐天还待再说。马帅暗向倾城使了一个眼色。倾城会意道:“刚入门便罔顾师命?要是姑娘我的徒弟,就不逐出门墙,也得一顿好打,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齐天嗫嚅半响,终于欲言又止。马帅指着左上方一块扇形的岩石:“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你这些日子学的功夫到家没有。” 那块岩石离地二丈来高,三尺见宽,俨然一柄蒲扇横插在峭壁上面。马帅走到岩石下方,扎了一个马步,双掌向上,横在小腹道:“待为师助你一臂之力。”齐天只得疾提内息,展开身形,疾奔过去。他左足一点,右脚跨步踏在马帅掌心。马帅喝道:“去。”奋力一托。 齐天借力腾空而起,眼看去势不歇,就要撞上洞顶,他突然弓身一缩,双足反蹬,倒射而下,凌空使招“天马拳”中的“万马奔腾”,四肢百骸的内劲,潮水似的涌向拳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结实地轰在岩石上,跟着“喀嚓”一声,那块岩石晃了两晃,齐根而断,滚落下来。 马帅生恐石头砸在地上,撞的碎裂,使招“霸王举鼎”向上托住。那块岩石本身的份量,少也有二三百斤,加上滚落之势,怕在千斤以上。凭着马帅修为,换作以前,即便翻上一倍,那也轻而易举。可他自打岔气以来,功力十去其九,此时强行运行,体内紊乱的内息失去压制,立即逆行而上,经脉一阵痉挛,气力尽消,岩石落将下来,将他压倒在地。 齐天倒坠下来,单手在地面一撑,一个后翻跃起,急忙上前将石头揪翻,扶着师父背靠石壁坐下。马帅大口喘着粗气:“快把石头搬到洞口。” 齐天不放心道:“师父您没事吧?”马帅催道:“别啰嗦,赶紧照做。”齐天只得依言,跨马沉腰,力贯双臂,合住石头,稍一用力,竟是毫不费力的抱了起来,举着浮游过去,竖在洞旁。 马帅跟在后面,双手扶着。齐天见师父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连身子也都摇摇晃晃,含泪道:“您老这个样子,弟子怎忍弃之不顾。” 马帅自知油尽灯枯,命在顷刻,厉声道:“大丈夫当机立断,妇人之仁,如何成得了事?你若不走,你我师徒情份,今日到此为止。”齐天垂泪道:“那待天儿出去,马上下来营救师父你。” 马帅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齐天头顶,脸上爱恋横溢:“你重情重义,若是为官,自是百姓之福,可身处江湖,只怕反倒成为羁绊。”他见倾城过来,续道:“好在而今有丫头在你身边,她机敏灵通,吃亏上当的事,那是绝不为之,倒让为师略可放心。前途未卜,你俩一切好自为之。”闭上眼晴,挥了挥手。 倾城眼睛一酸,泪水夺眶而去。她怕齐天瞧见,心生怀疑,径不回头,反手拉着齐天钻入洞里,水声涛涛中,隐隐传来“保重”之声。 齐天只得屏住呼吸,跟着倾城一起向上潜游。也不知过去多久,只觉胸中越来越闷,视线却越来越亮。他知水面在即,打起精神,奋力上游,蓦然间耳畔水声大作。 齐天与倾城探头望去,只见一条白练从天而降。两人一齐吐口长气,避开正面冲击,浮在一旁。过了一会,只觉水位缓缓回升,显然下方的洞口,已被马帅堵上。两人对望了一眼,劫后余生,彼此目中殊无欣喜之意。 又过了一会,天光越来越亮,眼看潭口在即,回升的水位骤然下降。倾城大惊失色:“洞口泻了,快上去。”两人提一口气,向上急纵,然而水中无处借力,跃出水面虽有一丈来高,距离潭口仍然差了一尺左右。 倾城心念电转:“牺牲了马老头,终究逃不出去,难道命中注定要葬身洞底。”她一念至此,索性闭上眼睛不去挣扎。 齐天另一只手向上急探,搭在石壁上面。石壁长年累月,被水气浸湿,布满青苔,光滑如镜,如何抓的住?突然间手腕一痛,似被什么东西划破。 齐天不及多想,五指如钩,抓着一块突出的岩石吊住身子,那块石头承重下一阵晃动。他急换内息,气沉丹田,力透足背,瞬间踢出五脚,将足尖嵌入石壁中。 又是一陈剧痛从足背传来,也不知断了几根足趾?好在脚下踩力,减轻了负重,抓着的石块一时不再松动。 齐天提着倾城向上一掷,奋力一蹬,跟着跃出潭口,不及喘气,急急的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绳索。” 倾手拉住道:“不用费劲了。”齐天甩开她手,转过头去,怒目相对:“这样忘恩负义的话,亏你说得出来?” 倾城幽幽的道:“师公生前说过,下面很幽静,他老人家很满意,就让他埋骨那里,别再下去打扰他安息了。” 齐天厉声道:“你说什么?”倾城指着寒潭道:“以师公对你的爱护,岂会半途而废,让洞口决溃?” 齐天额头青筋暴起:“却是为何?”倾城大声道:“那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一股悲伤猛地兜上心头,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倾城哭了一阵,遂将马帅自知大限将至一事,原原本本说了道:“至于你是遵从他老人家遗愿?还是执意下去?你自己决定,我也不来拦你。如果你要下去,那我陪你一起下去。” 齐天听她说到“那我陪一起下去”时,语气虽然轻淡,可其中死生契阔之意,溢于言表。他默然半响,朝着寒潭跪下,叩了四个响头。 倾城见他额头破裂,鲜血长流,撕了一绦裙摆给他包扎好,跟着拜了四拜道:“师公您泉下有知,还盼明鉴:非是倾城不孝,不肯下来为你收殓。只是我若下来,人家势必同行。以此累及两命,随你葬身地洞,您老在天之灵,想必痛心疾首。” 齐天知她这一翻话,明是说给师父,实则告诫自己,只得将下去的念头打消。回望青山寂寂,想起和马帅相处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不禁一阵黯然。 第三十二回 得教迷途许知返,愤将余恨祸池鱼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叱道:“是谁胆大包天,大白天的在潭边苟合,污染圣地,不怕吃罪么?” 齐天与倾城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少年弟子,挑着一担水桶,想是前来打水。只见二十来岁,穿着武馆服色,颇为面熟,二人心神激荡,一时记不起来。 那人吃了一惊:“是你们?师傅说你们杀了大师兄,早已逃之夭夭,原来躲在这里?” 齐天知他口中的“师傅”,自是指“落花武馆”的馆主“落花手”谭明月无疑,想到一行的遭遇,全拜其所赐,不由怒火中烧:“那狗贼在哪里?小爷正要找他算帐!” 别看那少年司职低下,在山庄里挑水打杂,仗着“落花武馆”的金字招牌,在宣城也是颐指气使的主,听他辱骂师傅,更不将自己瞧在眼里,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放下挑担,抽出扁担,一招“横扫千军”扫了过去。 齐天左手竖臂格挡,右手使招“天马拳”中的“野马脱缰”。倾城见他拳如流星,势若奔腾,谙合马帅所说的“狂”“野”“烈”三意,显然颇得其中三昧。 那少年待要回担招架,念头还没转过来,对方拳头已经轰在胸膛,一股大力透来,人被撞飞出去。 齐天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喊道:“喂?”倾城怪异的道:“你喊死人干嘛?”齐天愕然道:“死了?”倾城理所当然的道:“挨上你一拳,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死才怪。” 齐天喃喃的道:“是我杀了他?”低头望着自己拳头,脑中一片茫然。他虽贵为候爵,至今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是杀人。当然以他的身份,杀鸡自也不用亲自动手。 倾城不屑的道:“这种人张牙舞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早死一天,早一天为民除害。” 齐天黯然道:“终究是条人命,哪怕误入歧途,不过欠缺教导,加以时日,也许能够迷途知返。” 倾城嗤之以鼻的道:“连锄恶扬善的道理都不懂得,也不知你书怎么读的?”齐天自知辩她不过,只得打住。 突然金光一闪,一条金鲤逆流而上,跃出潭面,在半空摆了摆尾,余力不足,又跌回潭中。 齐天失声道:“师父浮尸池中,不知那些鱼食不食人?”倾城道:“这个好办,咱们把潭填死,等池水流干,管它金鲤银鲤,全部死翘翘。” 此法虽说歹毒,可让成百上千的金鲤干涸而死,总胜过师父葬身鱼腹。 潭边建有一座花园,其中不乏假山。两人就地取材,将石头拆下,掷入潭中。眼看潭水上涨,渐渐溢出潭口,转向庄园流去,显然潭底已被填死,二人这才收手。 齐天突然顿足道:“刚才走的匆忙,可忘了捕捉几尾金鲤,委托驿馆邮寄,看对父亲的痼疾,是否有所疗效。” 倾城宽慰他道:“他老人家福大命大,自有吉人天相,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齐天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了!咱们走吧。” 倾城站着不动:“寒潭被填,潭水流向庄内,如此大的变故,那俩个老贼一定会前来查看。” 正说话间,突然远处喧哗大作,惊呼尖叫声不绝于耳,显是瀑布淹入庄里,引发骚乱。过不一会,黑压压的一片人涌进花园。 为首一人,正是“落花手”谭明月。他远远望见,大吃了一惊,自已明明亲眼目睹齐天三人前后坠潭,水面与潭口相距十来丈高,四壁光滑如镜,全无着力之处,凭是轻功绝顶,也难一跃而起。至于潭水下面,更是深不可测,他曾绑着绳索,亲自下去探测,差点内息耗尽,葬身其间。二人如何脱困,实是匪夷所思? 谭明月待见水流从潭口溢出,不由怒发如狂,寒潭被填,爆布泛滥成灾,山庄位于下流,势必被淹,自已二十多年的心血,算是毁于一旦!至于死了的挑水弟子,一时反给忽略。 倾城环目四顾道:“张辛苦那狗贼呢?赶紧叫他出来一起受死,省得姑娘另费手脚。” 谭明月心中又是一凛,他二人逃出生天,竟不便去,自是有恃无恐,师弟回转崆峒,不仅少了一个强援,对方出身奇门三庄,事情既无败露,今日若不灭口,来日势必后患无穷。 谭明月喝道:“好你两个小贼,杀害我徒儿不说,还填死寒潭,引水淹我武馆。”他怕一众弟子手下留情,给予对方逃脱之机,补充道:“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大伙不必讲究道义,一起给你们大师兄报仇。那个先报得了仇,为师收为义子,升作少庄主。” 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名利当前,自也不乏莾汉,一众弟子抖擞精神,一拥而上。 当先两人,正是杨虎杨豹兄弟。对方在谢伯钦店里,将他兄长一众仆从抛出店外,虽然杨龙自身无恙,可对一个在宣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来说,不啻奇耻大辱。他两人自觉脸上无光,一直怀恨在心,今日师傅有命,新仇旧恨涌将上来,一个持刀,一个挺剑,疾攻而至。 齐天拿住杨豹手腕,向左斜带,架住杨虎砍向腰间的单刀,用力一捏,杨豹手臂一麻,长剑坠落。他左足微挑,右手抄住剑柄,平转剑背,抽在对方耳畔,杨虎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齐天顺手将剑交在倾城手里。他本意是给倾城防身之用,谁知人家接过剑来,堪堪又有两人攻到,只见剑光一闪,两人齐声惨叫,胸口中剑,倒地而亡。 齐天轻声叹道:“他们也是被人利用,制住就行,何必伤其性命?”言尤未了,又有一人冲上前来。 倾城挺剑连刺,那人双膝中剑,栽倒在地。她跨前一步,坐在那人背上。那人挣扎着被她竖起剑柄,在后脑勺上重重一敲,就此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倾城跷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道:“你菩萨心肠,那你自己打发。姑娘有言在先,可别让那些小贼,过来骚扰姑娘,要不刀剑无眼,可怨不得我。” 齐天心想:“人家一窝蜂似的,我那能牵制的来?”他这一个月来,得名师灌溉,无论武功眼界,无不水涨船高,眼见倾城使剑,看着平淡无奇,可辛辣迅捷,实是极上乘的剑法。 齐天在杭州遇刺时,被倾城从中解救,虽然插科打诨,心下已不无怀疑,却不料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依着她的性子,这些人再不开眼,冲撞过去的话,怕是无一幸免。 齐天气沉丹田,扬声道:“这是我和谭老贼的个人恩怨,与你们无关,再要执迷不悟……”指着面前的尸首:“这几个就是下场。” 这些人虽非穷凶恶极之徒,可在宣城欺行霸市,稍遇违逆便拳脚相向,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时长日久,大有天下英雄谁敌手之慨?加上死伤数人,更是激起敌忾同仇,一个个出招更加狠毒。 齐天侧身避开砍向脖子的长刀,左臂架住一根齐眉棍,右手拂偏一把青钢剑,脚下踢开一柄开山斧,背上却冷不防的吃了一记勾拳。 倾城飞身而起,抢上前去,“唰唰”五剑,那五人应声而倒,一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见是活不成了:“你这是练沙包功么?姑娘可没闲情看你表演。” 齐天也知一味招架,不是持久之计,等闲的拳腿有“袭常功”护体,还能勉强承受,若是吃上兵刅,那可凶险万分,当下展开“行空步”,迎上前去。 倾城见他不用“天马拳”,改为“奔雷手”,显是刚才置人死命,怕多造杀伤。大敌当前还如此迂腐,也是世间少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突地“嗖”的一声,一把兵刃,破空削向倾城后脑。倾城缩头,反手一剑,刺向那人“极泉穴”,眼看那人必死无疑,倏尔翻剑上挑,那人一条手臂齐肩而断,鲜血如喷,晕死在地。 倾城径不回头,收剑望去,只见齐天以寡敌众,竟是如入无人之地,心中大惑不解,虽说他武功突飞猛进,可“奔雷手”新学乍用,威力固然有限,破绽也自不少。 想“崆峒”立派数百年,盛名无衰,“落花流水”不仅是三代弟子中的翘楚,在武林中亦也名声不小,按说教出的弟子当自不弱,不料竟然如些不济。 殊不知谭明月名虽是这些人的师父,除了言覃用心教授,其他弟子不过是他敛财的工具,除了少数朱门绣户的弟子,逢年过节孝敬丰厚,他一年之中还会抽空指点几回,其余皆由言覃代师传艺。言覃耽于风月,用功本就不勤,隔代相传,更是大打折扣。 谭明月心头也不禁泛过一丝悔意,自己往日若是稍加用心,也不致沦为一群乌合之众。他明知一众弟子不敌,却也不喊停,一面观摩齐天招式,一面寻思破敌之法。 第三十三回 天马终有行空日,落花难逃流水逝 齐天现学现用,“行空步”虽然玄妙,终是练习未久,好在眼前一众武馆弟子,只是仗着一股狠劲,招式固不精妙,内功也浅薄的很,看似性命相博,实则陪他喂招无异。 谭明月观摩一会,待见对方越避越妙,越闪越精,蓦地醒悟过来,急声喊住。便这短短一会功夫,七十多名弟子,已经受伤过半。 别看齐天手下留情,可也不是这些半吊子能与匹敌,更何况他初窥堂奥,既不能收发由心,又少却分寸,仍然重伤了二十多人。 一众弟子听见叫唤,迫不急待的四散开去。一个弟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也不及站起,连滚带爬的远远躲开。 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讶然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谭明月识得是妻子,心下稍定,回头道:“师妹你总算回来了。”指着倾城与齐天道:“就是这两个小贼,覃儿好心结交,请他们过府作客。谁知这对狗男女包藏祸心,不仅害死覃儿,填死寒潭,更杀害了十几个弟子。” 虽说死在齐天与倾城手下的目前只有三人,且不说被倾城刺中的五人奄奄一息,就被齐天重伤的二十多人,怕也有过半难活。他说杀了十几个人,想来只是迟早的事,这一节倒算不上诬陷。 这女子正是谭明月妻子穆英。她结婚多年,一直无有所出,转而开始信佛。近十年间更是风雨无阻,每日都要到双塔寺去上香。 穆英闻言之下,顿时柳眉倒竖。她兵刅本是一对柳叶刀,当此关头,自不容回房去取,从地上捡过一柄弯刀,叱道:“哪里来的恶贼,到此伤天害理?” 谭明月生怕倾城报出家门,被一众弟子听到,日后走漏风声,别说自已夫妇难以承受,就是整个崆峒派也都难以担待,截住道:“和这种穷凶极恶之徒,还费什么口舌?此仇不报,你我夫妇今日有死而已。”纵身跃起,两腿交叉剪向齐天脖子。 齐天跨马沉腰,一招“马首是瞻”,轰向谭明月足底。谭明月双膝一屈,一个后翻落回地上,挥袖向齐天头顶兜去,正是“落花手”中的“落英缤纷”。 齐天展开“行空步”,右跨一步,左踏一步,绕到谭明月背后,一招“老马识途”,右拳从左胁穿出,击向对方背心。他若开始对上人家,绝难轻易讨得先机,经过刚才一番历练后,却是渐入佳境。 谭明月但闻风声,不见来路,只得向前急趴,身子贴地一滚,挺身坐起,挥袖卷向对方足踝。他应变虽快,可以他的身份,在地上翻爬打滚,实在大失观瞻。 齐天反脚踢去,这是“天马拳”中唯一用于腿法的功夫,有个名目叫做“野马撅蹄”,本乃踢人下阴,可谭明月坐在地上,身子矮了一截,这一下正对着脸,倒和马儿撅蹄如出一辙。 谭明月武功虽高,可这一招“野马撅蹄”顾名思义,快速绝伦,不及应变,额头吃了一脚,脑袋一阵晕眩,被踢出几个跟头。 穆英大惊失色,急掠过去,一招“开门见山”,向前急斩。她原本以为凭着丈夫的武功,对付两个乳臭未干的小贼,还不手到擒头?孰料数个回合便吃了大亏。 突然斜地里伸出一柄长剑,刺向她左侧腹的“章门穴”。穆英一招“拖泥带水”,回刀斜削对方手腕。 倾城撒剑缩手。穆英翻腕反撩,这一招门户大开,实为格斗的大忌,只是对方兵刅脱手,自然不用多加顾忌。 电光石火间,倾城曲膝微蹲,左手抄住长剑当胸一划。穆英招式用老,只得向后急仰,胸前仍被划破一道口子。 倾城一边打量:“姑娘好心奉劝你句,要是找张辛苦那狗贼就算了,迟早沦为姑娘的剑下亡魂。” 穆英只气得浑身乱颤。 齐天向旁跳开道:“先给你夫人遮掩再打。”穆英眼巴巴的望着丈夫。谭明月却是视若无睹:“小贼,想骗老夫宽衣之际,趁机偷袭么?” 齐天叹了口气,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外套丢给倾城。倾城摇了摇头,见他神色颇厉,只得将外套抛给穆英。 穆英慌乱披上。谭明月喊道:“师妹,我们先齐力对付这小贼。”向四散的弟子吩咐:“你们合击那女贼。”可是任他呼喊,穆英固然一动不动,一众弟子亦也无动于衷。 谭明月厉声道:“都反了么?”一个弟子鼓足勇气道:“弟子虽然纨绔,可父子之情,手足之义,夫妇之恩,却还懂得一二。”说着将兵器抛在地上。 谭明月狂笑道:“好。很好。”骤然欺身过去,叉住那名弟子脖子一挺,单手举将起来。 那人双脚离地,四肢乱舞,喉咙“格格”作响,眼睛渐渐凸出,竟被活生生的扼死。 谭明月将尸体抛在地上,尤不解恨,重重踢了一腿:“还有那个不服,都给我站出来。是你?你?”他每指向一名弟子,无不神色惊惶,垂下头去。 齐天飞身上前道:“先将你我恩怨了结,再清理门户不迟。”拉开架势,使招“马空冀北”,右拳高举过顶,状若小鸡啄米,左拳遥相呼应,宛如灵蛇吐信。 谭明月只觉上中下三路,尽在对方拳势笼罩之中,接连变了三个身法,方才摆脱开来。他适先受挫,还道是轻敌,至此方知对方进步之神速,竟已难望项背,心中又惊又骇。 倾城站在边上攻心道:“谭老贼,你已众叛亲离,还要垂死挣扎?谭明月须发倒竖,状若疯狂:“你以为老夫这就输了?”倾城想起凌见思来,急声道:“小心他自杀!” 谭明月狞笑一声,屈膝一纵,跃入人丛中,随手拿住一名弟子的“大椎穴”,另一只手在臀部一拨,横举过顶,向齐天砸了过去。那人穴道被制,动弹不得,连声惊呼:“救命。救我。” 齐天飞身上前,抓住那人足踝,就地抡了一圈,将力道卸尽,放在地上。便这一耽搁,谭明月已趁机逃出花园。等齐天与追将出去,早已人影杳然。 倾城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道:“那人一条小命,比起师公的大仇,难道还要要紧?”齐天讪讪的道:“那一干弟子既与谭老贼划清界限,也算改过自新,不好见死不救?” 倾城跺足道:“现在好了,两个老贼一个没捞着,你说咋办?”齐天咬牙切齿的道:“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寻出来。” 倾城冷笑道:“上天涯海角大海捞针么?”齐天为之一怔,别说天涯海角,单就眼下,只见连墙接栋,占地上百亩,屋舍数百间,寻人已是不易,再要找个匿迹的人,怕是比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多少。 倾城突然道:“山庄被淹,谭老贼只要还没走远,肯定躲不长久,与其无头苍蝇一样在山庄瞎转,不如守在外面给他来个黄雀在后。” 齐天喜道:“好主意。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二人出得庄去,寻了一处视线开阔的地方,匿好形迹,然而守到天黑,也不见有人离去。 到得下半夜,陆续有夜行人蹑手蹑脚的大包小包而来。倾城一一拦下,皆是武馆弟子,她稍施手段,逼问一番,却是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而去。 倾城打听不出谭明月的踪迹,一怒之下,将行李截下,把人打发走了。齐天见她只是越货,并不杀人,只得任由胡闹。 一个通宵下来,拦了七八个人,截了二十几个包裹,细到生活用品,吃喝用度,竟是一应俱全。其中不乏奇珍异玩,也不知是个人收藏?还是混水摸鱼? 天方破晓,又有二人联袂而来。倾城远远瞧见,恨恨的道:“来了两只肥羊,今儿不宰上几刀,可难消姑娘这口怨气。” 齐天顺眼望去,认出是杨虎杨豹兄弟,心中哀叹一声。倾城待得来人近前,猛地跳将出去。 那杨豹陡吃一惊,待得瞧清是一个女子的背影,顿时安下心来,待见风姿绰约,虽只一道背影,便美不胜收,不由咽了一口口水,淫笑着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大清早的跑出来发浪?” 杨虎被齐天与倾城在山庄一闹,至今心有余悸,正待喝止,只听“喀嚓”一声,接着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却是人家反手将杨豹胳膊扭断。 倾城盈盈转身,脸上笑靥如花,盛开在他兄弟眼里,宛如梦魇一般。杨虎固然惊得说不出话,杨豹吓得连痛也喊不出来,两人昨天方才领教过对方的手段,那叫一个貌美如花,心狠手辣。 第三十四回 行人将远道不尽,恶事为多经难消 倾城撩起裙摆,擦着手道:“两只木鸡,发什么楞?还不赶紧动手,咱们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杨豹脸色如纸,也不知是疼得发白,还是吓得发白,连声道:“都是在下瞎了狗眼,冲撞女侠,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昨天虽说慑于谭明月的淫威,可一往无前,多少还有些胆量。 如今树倒猢狲散,大难逃脱,家里还有万贯家财等着回去继承,别说新仇旧恨,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都大有商量。 倾城慢悠悠的道:“你这条狗命很值钱么?”杨豹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含糊其辞:“小人这条狗命,在女侠眼里那是猪狗不如,在父母心里还算珍贵。” 倾城饶有兴趣的道:“那你说说你这条狗命,能值多少银子?”杨豹杨虎面面相觑,敢情人家竟是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倾城不耐的道:“还不出价。”杨豹顫抖着伸出一只手。倾城愠道:“怎么,才这么点?” 杨豹急忙摇头。倾城道:“五百两么?”将齐天喊了出来:“这么便宜的狗你要不要?打断了狗腿,拉到集市耍猴,一人一文,一天少说也得几百钱,两三年就回本了。” 齐天只求她不伤及无辜,别的枝末,也只能由得胡来,配合着道:“这主意听来倒是不错。” 倾城趁热打铁:“关键无须成本,饿着喂点粪便,一劳永逸,包你稳赚不赔。”杨豹心胆俱寒,脱口而出:“我出五千两。” 倾城径自道:“不过这买卖虽说不错,可养条狗在身边,指不定哪天失心疯,反咬一口。” 齐天苦笑着道:“多谢提醒,风险太大,不买也罢。”倾城转过头去,朝杨豹嫣然一笑:“没人抬价,恭喜你成交了。” 杨豹心头就好像有把刀在割着,牵扯着嘴唇,勉强一笑。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明白眼下的处境,和那待宰的羔羊无异,越反抗挨的刀子只怕越重。 倾城向杨虎道:“谅你哥俩身上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姑奶奶也不是不通情的人,给你一个时辰。回去筹备。”杨虎唯唯诺诺的道:“多谢女侠通融。” 倾城漫不经心的道:“如果不甘坐以待毙,大可回去报官,听说你杨家家大业大,不知比起‘落花武馆’却又如何?” 杨虎本来正有此意,经她一说,不由出了一声冷汗,连“落花武馆”背靠“崆峒派”这样一座大山,人家都肆无忌惮,那里还会将官府放在眼里? 倾城继续道:“以你家的经营,想来不少猪朋狗友,不过记得找些本事比你师傅高的,要不偷鸡不成,给姑奶奶擒住,每人索上五千两,不知你老子那点家底,够不够赔呢?” 杨虎想到连师傅都不是人家的对手,放眼宣城哪里还找得出别的帮手?不禁心如死灰,不迭的道:“在下明白。” 倾城点头道:“明白就好。如果一个时辰内,没有见到赎金,勿谓姑奶奶言而不预了。” 杨豹本也一般心思,被倾城点醒后,俨然愚不可及,料来家里绝不可能为了自己铤而走险,只得哀求道:“二哥,你可一定要帮我求娘,顺便转告爹爹,就说以后分家产,算在我那一份里头” 倾城目送杨虎仓皇而去,蹙起眉头,自言自语的道:“放着五千两银子,可得小心点,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豹心头一跳,连忙道:“女侠放心,在下一定乖乖呆着,你没拿到银子,我哪也不去。” 倾城失声笑道:“信你的鬼话,只怕猪都要上天了。”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问:“你说是姑奶奶把你敲晕?还是自己绑起来?”本来凭她的功夫,大可点其穴道,可她对马帅的死心有余悲,不免祸及杨豹这条池鱼,不让轻易好过。 齐天情知若劳倾城动手,少不得头破血流,而让人家单手自绑,太也勉为其难,只得过去解开他裤带,绑在一棵树干上。 杨豹断臂疼楚难当,不住的呻吟。倾城皱眉道:“叫的烦死个人,还是把他敲晕得了。”杨豹连忙闭住嘴巴,他惊吓之下,断臂的痛竟似减弱许多。 到得天色大亮,离去的人越来越多,独行的有之,结伴的有之,连私奔的也不少。 齐天本来担心倾城过为已甚,好在并非全无底线,那些一个行囊的俱都放任过去,而私奔的则被赠送不菲的盘缠,至于那些大包小包的,自是逃脱不了破财消灾的下场。 她两人昨日在山庄大打出手,死伤无数,淫威正盛,一个个噤若寒蝉,任凭宰割,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好在这些弟子出身殷富,最不济也是中上人家,留得小命在,损失些许财物,倒不如何心疼。 倾城等了许久,渐渐不耐起来,重又拾起那块石头,走到杨豹面前,在手里抛上抛下的道:“看来你老子是打算放弃你了。”她叹了口气,自怨自艾的道:“倒是姑奶奶失算,应该另外派人送信,说不得只好你辛苦几年,帮忙把你兄弟那份一起赚回来。” 倾城举起石头,作势欲砸:“姑奶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由你自己挑选,先断那条腿。”杨豹只吓得魂飞魄散,张大嘴巴,既想求饶,又想呼救,嗓子堵住一般,喉咙里发出“荷荷”之声。 突然远处一个声音,急声大喊:“女侠手下留情。”杨虎急驰而来,飞身下马,气喘吁吁道:“家父带着银票随后就到。”说话间,两辆马车相对驶来。 倾城指着从“落花山庄”过来的那辆马车道:“念在你老子还有几分人情味的份上,姑奶奶这回就不坐地起价了,不过还差辆马车,你去把它拦下来。” 说话间,那马车驶得近前。杨虎辨认出来,呐呐的道:“那是……是师娘的马车。” 齐天也劝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倾城打住说:“自古父债子还,夫债妻还,师公的命不要她抵,那辆马车可得她赔。”向杨虎叱道:“磨磨蹭蹭,是不等着姑奶奶加价?” 杨虎心头剧跳,这女魔头一加价,说不定以后分家产,自己也得少上五千两银子。他将心一横,快步上前,张臂拦在中间。 赶车的马夫急忙拉缰,那马吃痛,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驶停下来。杨虎恭身道:“车里可是师娘?” 车里的人愠声道:“你师傅不在,便没规没矩了?”杨虎惶声道:“弟子不敢。是有人想借师娘的马车一用。” 一只手从车里伸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庞,正是“落花手”谭明月妻子穆英。一日不见,不仅容颜憔悴,连鬓边也都泛起白来。 穆英怔住道:“是你们?”倾城见她脸上除了错愕,殊无恨意,不解的道:“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不恨我们?” 穆英淡淡的道:“江湖恩怨江湖了。妄身此往双塔寺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前尘往事,从此尽随流水。这马车留着亦也无用,姑娘既然有需,那便送与两位。”她当初礼佛,虽是为了求子,然而日久岁长,不觉慧根窍开,而今乍逢巨变,夫离家散,不禁万念俱灰。 倾城道:“谭老贼坏事做尽,你就在菩萨面前念一辈子的经,也消除不了他的罪孽。” 穆英疑惑不解:“外子究竟为的何恶,让姑娘如此痛恨?”倾城道:“谭老贼那些丑事,你一点也不知情?” 穆英道:“外子早年闯荡江湖,行事或许有失偏激。两位身在江湖,当知其中的恩怨,死伤在所难免。这二十年来在宣城经营武馆,鲜少远行,看两位年纪轻轻,当不满二十,不知如何结下血海深仇?” 正说话间,另一辆马车驶到近前,从车上下来一对五旬左右的男女。杨豹哭喊着道:“娘,你再迟来一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那妇人脚步跄踉,奔到杨豹身前,抚摸着他脸,眼泪婆娑:“我的儿,你可受苦了。”七手八脚的解开绑绳,带着杨豹走到那男子身前。 杨豹不及开口,那男子左右开弓,连搧了七八记耳光,直累得喘不过气,方才停手。 那妇人猝不及防,回个神来,又哭又喊:“杨治中,你这天杀的,孩子都成这样了,你还下的了手?咋就这么狠心?索性连我娘俩一起打死得了。” 那叫杨治中的男子铁青着脸:“还不是你平时娇生惯养,老夫这点家业,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那妇人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好啊,这会和老娘算起帐来?你有什么家业?要不是我娘家扶持,你就一落第秀才,指不定在哪要饭。” 杨治中直气得浑身发抖:“我……我不管了。”一拂袖,猛地转身,一头磕在车厢上,撞翻在地。杨豹急喊道:“娘,钱在谁身上?你让爹爹把赎金留下。” 第三十五回 两情缠绵依依时,一怀寂寞浩浩里 倾城上前扶起杨治中,叹息着道:“你养的宝贝儿子,小心以后把你卖了。” 杨治中整个人仿佛苍老许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道:“这里面是五千两‘三江四海钱庄’的银票,全国通兑,请姑娘验收。” 倾城接过道:“这一大根竹竿敲下来,想来你不仅肉疼,还怨恨的极?” 杨治中颓然的道:“老夫养子不教,今日就姑娘高抬贵手,他日自也难逃别人整治。” 倾城点头说道:“瞧不出你一把年纪,倒还挺明事理。”她将布包纳入怀里,也不查看:“姑娘本来打算给你留点棺材本,想想你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子,与其将来让他们败光,不如姑娘给你来花。” 杨治中涩然一笑。倾城朝杨家兄弟叱道:“日后再不学好,被姑娘听见,那就不是敲竹杠,必当取你们的狗命。”她对杨治中的“明白事理”颇具好感,也就不再当着杨氏兄弟的面,自称“姑奶奶”占杨治中便宜。 倾城向齐天使了一个眼色。齐天只得再次配合,走去使招“万马奔腾”,一拳轰在之前绑着杨豹的那棵松树干上。 那树足有合抱之粗,一般人的就是刀斧砍代,都颇费力气,吃了他一拳,“喀嚓”一声,齐腰折断,激起漫天尘土,声势煞是惊人。 杨豹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道:“小的兄……兄弟定当改……过自新,不负女侠殷望。”和杨虎仓皇而去。杨治中夫妇跟着作别回府。 穆英嗫嚅道:“外子的事……”倾城平白得了五千两银子,心情大好,难得的宽宏大量,摆手说道:“你既打算出家,谭老贼那些龌龊的事,不说也罢,省的日后扰你清修。不过他师兄弟的狗命,姑娘是要定了。” 穆英自知多说无益,沉沉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负在肩上,徒步而去。那车夫正要开溜,被倾城喊住道:“你帮人家赶车,月薪多少?” “小的一月两贯。”那车夫边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呈上:“这是小的省吃俭用,积攒一年的积蓄,共计十七两三钱,还望女侠高抬贵手。” 倾城哦了一声道:“那可算高薪,想来技术过人?”那车夫见她不接,略微安心:“夫人见我赶车甚快极稳,破例支我一月两贯,两位要是瞧的上小的,小的做牛做马分文不要。” 他为人倒也精明,适先被杨虎拦截,说是奉命借车,自然少不得赶车的,当即投其所好。 倾城道:“让你白干,料你也不能尽心,姑娘每月开你二十两,觉得怎样?”那车夫呐呐道:“这……这个如何敢当。” 倾城掏出布包,从中间抽出一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塞在车夫手里道:“拿到城里兑现,给我俩添置几套行头,再叫一桌酒席,打包回来,剩下的权当订金。” 她自小锦衣玉食,离家之后手段百出,亦无衣食少缺之忧。别看二百两银子是普通人家,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巨额,对于她来说不过一个数目。 倾城待得车夫千恩万谢而去,问齐天道:“你肯定在想,我身上不是还有碎银?这么大笔银子,就不怕人家溜之大吉?”齐天道:“江湖险恶,‘落花武馆’的事便是前车之鉴。” 倾城轻拍着怀里的布包道:“恁大一笔牵扯,不去验下真假,揣着怀里终究不得踏实。”她笑了一笑:“至于逃跑么?谅他没有那个胆子。真有那个胆,放着姑娘这么大个金主,也不能杀鸡取卵。” 齐天想了一想,果是这个道理,突然叹了口气。倾城道:“又在心疼银子?话说你好歹也是侯爷,怎么养出这般小家子气,整天精打细算?” 齐天黯然道:“我只是想起白大侠来,同样是钱,白大侠所行之事,让人何等景仰?可有的人穷奢极侈,却使世人厌恶。” 倾城自知白惊天在他心底份量极重,如若驳斥,定要惹他不快,转而道:“那你说这笔银子,该当如何使用?” 齐天就着平地坐下,顺手摘了一根马尾巴草,叼在唇角,双手枕头躺下:“银子的本身,除了个人的享乐,更大的意义当使更多的人因之改变苦境。” 倾城走近前去,挨着他坐下道:“白大侠的壮行,虽然值得嘉奖,让人钦敬,加诸别人身上,却是莫大的悲剧。害得他自己英年早逝不说,也累得柳姐姐痛失爱侣,郁郁寡欢,甚至连‘中原镖局’也都土崩瓦解。” 齐天沉沉叹了口气道:“说来这可能就是荀子说的人性本恶,危难时分,自己想着独善其身,却又盼着别人挺身而出。” 倾城反问道:“要不怎样?本领不济,还去螳臂当车,结果害人害己?” 齐天道:“趋利避害,虽说无可厚非,可每个时代,总要有人敢为天下先,去改善当前的弊害,这是历史赋予人的使命与担当,也是未来的希望与憧憬所在。” 倾城盯着他道:“你真的才十八岁?这样的思想,就是八十岁的人,也少有的觉悟。”齐天哑然失笑:“这话是我父亲所言,说是我爷爷的教诲。” 倾城叹息着道:“你爷爷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齐天脸上浮出骄傲的光芒:“那是当然。” 倾城道:“所以你身为‘代王’之后,自是不能给祖上丢脸?”齐天道:“那些道理我当初听来,也都和你一样不以为然,直到遇上白大侠,方才有所领悟。” 倾城抗议道:“我可没有不以为然。只是那些家国情怀、兼济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女子……”她本是要说“只负责相夫教子”,话到嘴边,实在难以为情。 齐天莞尔道:“你一个女子,是嫁鸡随鸡?还是嫁狗随狗?”倾城打量着他道:“看你尖嘴猴腮,和只猴子差不多。” 齐天童心大起,右手拇指按着太阳穴,其余四指放在眉头跳动,左手抓着腮帮子,挤眉弄眼的道:“这样像嫁猴随‘侯’么?” 倾城直笑得前俯后仰,过了一会,缓过气来,定睛望着他道:“你要秉承父志,或者追随白大侠的壮行,我都不来阻你,可有一事,务须向我保证。” 齐天正色道:“是什么?你说。”倾城一字一字的道:“无论将来处境如何,你可不能学白大侠那样英雄气短,要不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齐天握住她手,郑重的点了点头。倾城反转手去,用力一握道:“那我就放心了。”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春风拂过山岗,扬起青丝万缕,春光烂漫,正当少年时。 齐天与倾城又守了许久,离去的逐渐稀少,想来山庄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 又过了一阵,那车夫赶着马车如约而至。打包了一桌酒菜,给倾城与齐天两人分别添置了五套衣裳,用料上乘,做工精细,一看价值不菲,连着他本人从头到脚,也都焕然一新。 那车夫解释道:“姑娘和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小的跟在身边,怕穿的寒酸,给两位丢脸,所以换了一身行头。不过都算在小的订金里,一共剩余一百三十六两九钱。” 倾城道:“看着有模有样,挺好的。”她掏出一锭纹银,足有十两,抛了过去:“回头再添多套换洗的,算作给你的福利。” 那车夫接过道:“多谢姑娘赏赐。”殷勤地将酒菜从车上搬下,铺在地上摆好。 倾城与齐天先后在车厢换过衣服。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两人本来相貌上佳,换上锦衣华服,更添风采。只是倾城换了新靴,齐天念着是黄清所送,虽从寒潭出来浸湿未干,却没舍得换下。 两人用旧衣铺垫,席地而坐。齐天见那车夫远远站着,招手道:“大哥过来一起吃了。”那车夫垂手道:“等两位用过,小的再吃。” 倾城道:“你既帮我们赶车,姑娘有个怪脾气,可不能不知。”那车夫站直身子:“请姑娘吩咐,小的一定记着不忘。” 倾城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对于人间恶事,必当除之而后快,要不吃不下睡不着;对于时间美食,则喜与人共享,要不也吃不下睡不着。” 那车夫呐呐的道:“小……小的明白。”他过去坐下,倒了二杯酒,分别端给两人:“小的敬两位一杯。蒙两位看的起,小的自当尽心竭力,不负两位厚望。” 倾城接过:“不用客气。你也喝点御御寒。”那车夫忙道:“小的量浅,就不陪两位献丑了。” 倾城望了车夫一眼,举起酒杯呷了一口,右手伸进怀里挠了挠,抹着唇边残留的酒渍道:“好酒。”举杯一饮而尽。 齐天想起白惊天来,春风浩浩,似乎隐隐在说:春寒料峭,小兄弟可能饮否?他心中惆怅,只觉说不出的寂寞,端过酒杯饮了,全然不知滋味。 第三十六回 从来情深多微贱,自古贪婪少良知 那车夫喜形于色,两眼发光,只觉嗓子干痒,咽了一口涎沫,发出“咕噜”声响,连忙低下头去。 齐天拿起筷子,正待挟菜,突听倾城“哎哟”一声,向自己打了一个眼色,软在地上。他虽不明就理,可人家的意思,显要自己依照无虞,只得跟着倒下。 那车夫吃了一惊:“两位这是怎么了?”近前摇晃着两人身体,不见反应。他又等了一阵,突然将拇指搭在食指上,扣成一圈,伸进嘴里吹了一个唿哨。 哨声清越,远远传送出去。过了片刻,从西边驰来三匹骏马。 当先一人五旬左右,身材高大,半白的胡须在风里飞扬,别有一股威严的气度。左边一人二十五六岁,五短身材,肌肤结虬,甚是壮实。 右边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相貌平平,打扮却极为花哨。翠绿罗鞋,宝蓝裙子,粉红的外套,不仅脸上抹着胭脂,连鬓边也插了一朵小红花。 那车夫满脸喜色的奔了过去,牵住那少女坐骑的缰绳道:“阿花,你也来了。”那叫阿花的少女笑道:“恭喜师哥做成一笔大买卖。” 那中年男子跃下马背:“事成了么?”那车夫笑道:“喝了成师叔的‘七日醉’,就是天塌下来,怕也唤不起身。” 那叫成师叔的男子,拍了怕那车夫肩膀道:“干的好。”那车夫躬腰道:“全仗师叔的妙药。答应侄儿的事,还望您老别要忘了。” 另一个青年慌忙下马,急道:“师傅难道真要把师妹许给一个车夫?”那叫成师叔的喝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车夫怎么了?” 那青年愤愤不平道:“瞧他那副长相,哪里配得上师妹?”那车夫相貌别的倒还妥当,就是一个酒糟鼻子宛若歪梨,红得好似烘炉中烧烤出来,实在难以让人恭维。 成师叔道:“我辈江湖人士,一言既出,岂有更改之理?你要有本事,能拿五千两下聘,我自也将阿花许配予你。” 那青年涨红着脸道:“师傅你这是在……在卖女。”那成师叔目中凶光一闪,喝道:“放肆。”反手一掌。 那青年不敢躲闪,只得硬着头皮承受,“啪”的一声脆响,脸颊浮出四条血红的指印。那成师叔道:“过去瞧瞧银票在谁身上。”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笑吟吟的道:“不用瞧了,银票在姑娘怀里揣着,是你们过来取?还是姑娘送去?” 那车夫霍然转身,只见不仅倾城俏生生的站着,就连齐天也坐了起来。他睁大眼睛,好似见了鬼般,满脸不可思议。 那成师叔铁青着脸:“怎么回事?”倾城从一只荷叶鸡上,撕下一条腿来,抓在手里咬了一口,咀嚼道:“你还不明白,当然是你那宝贝女婿和姑娘串通好了请君入瓮。” 那成师叔脸上青筋暴起:“许木,你这小贼,好大的狗胆。”从腰间取下一卷软鞭,沉碗一抖朝他头顶抽去。 那叫许木的车夫,直吓得魂飞魄散,低头疾闪,急叫道:“成师叔,我是冤枉的。”倾城接口道:“要不亏得你将迷药掉包,以你成师叔的迷药,岂能人喝了还活蹦乱跳?” 许木哑口无言,那“七日醉”的药酒,自己明明亲眼所见,她俩一饮而尽,至于如何无事,实是匪夷所思? 那青年本来妒火中烧,这下怒火攻心,两火相交,连头顶都要冒出烟来,厉吼一声,一招“猛虎跳涧”扑上前去,钵头大的拳头,虎虎生风的向许木背心击到。 许木就地一滚,爬到阿花脚下,拉着她裤脚,哀求道:“阿花,瞧在我们感情的份上,快帮我求求你爹。” 阿花退后一步,冷冰冰的道:“许师哥还请自重。我爹爹将我许配给你,那是受你蒙蔽,事情现已水落石出,自无继续的道理。你我清清白白,说感情这话,岂不糟蹋我一个大姑娘家?” 许木心中气苦,不由语塞。他对阿花一往情深,要不也不至甘犯帮规,将倾城身怀巨款的消息,告密成师叔伙同下药。哪知机关算尽,不仅功败垂成不容于众,连着阿花也都翻脸无情。 那青年听阿花撇清干系,精神大振,吆喝一声:“许木,你这叛贼,拿命来。”左膝一蹲,右脚使招“扫堂腿”,扫向许木脑袋。 许木心如死灰,滚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大声道:“想要小爷的命,看你有没本事?” 那青年只道许木要殊死相搏,不求伤敌,急忙使招“乌龙盘打”,严防以待,谁知许木转身,疾奔而去。 那成师叔喝道:“小贼,往哪逃?”微一抖手,软鞭飞去,鞭梢凌空一卷,弯成一圈,套住许木脖子。他向上一抬,钓鱼收杆般,许木百多斤的身子竟被提了起来。 那青年飞身上前,抓住许木足踝,单手一甩,将许木砸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胸口,正待使力。 倾城顺手将啃剩的半只鸡腿掷了过去。那青年听见风声“飒飒”,显然夹带内劲,急忙跳开。 鸡腿去势不衰,正中阿花那匹坐骑的左眼。那马眼珠迸裂,长声嘶鸣,撒开蹄子,狂奔而去,转眼间跑的没了踪影。 倾城搓着手上的油腻,摇头道:“真没劲,姑娘还以为有一场热闹好瞧,刚来点兴致,就草草收场。”打量着齐天道:“你喝了药酒,怎也没事?” 齐天一头雾水:“那酒有问题?”倾城道:“我看不是毒药,想着作戏要真,就没提醒你。好在你还挺见机的,知道配合我。”想了一想道:“当是你服了‘白泽丹’,百毒不侵,倒害我白为你担心一场。” 齐天好奇的道:“你是怎么瞧出破绽来的?”倾城道:“一个赶车的,月薪二贯银子,姑娘赏他十两,不显得高兴也就罢了,连一次支付一百三十多两的薪金,似也没有多少欢喜,这不很奇怪么?”指着许木鼻子:“更奇怪的是,你瞧那么大一个酒糟鼻子,居然说酒量浅,鬼才相信。” 齐天顺指望去,只见果然好大一个酒糟鼻子,不由汗颜无地:“多亏你心思缜密,要不差点又着了道。” 倾城大大咧咧的道:“那些迷药既然奈何不了你,就没有我,对付这几个下三滥,想也绰绰有余。只是亏得姑娘一番好心,白白喂了狗。”齐天不解的道:“我明明见你喝的干净,难道也服过‘白泽丹’?” 倾城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白泽丹’是菜市场里的白菜么?那点雕虫小技,既被姑娘识穿,难道还能奈何得了我。”齐天知她诡计多端,定是偷偷服过解药,遂不再问。 阿花吃吃的道:“爹爹,你听……听见没有?”那成师叔黑着老脸:“你爹我又没聋。” 阿花道:“那我们真的错怪许师哥了,”那成师叔脸色更黑,好似密布的乌云,随时都可以拧出水来。 许木满腹委屈的爬起身。他被那青年砸得七荤八素,至今头昏脑涨,浑身骨疼,不由更添怨恨,指着倾城与齐天骂道:“两个奸诈小人,害得小爷好苦。” 倾城悠悠的道:“姑娘的脾气,早已告诉过你,这人自寻死路,阎王爷也劝不住。” 那成师叔沉声道:“事已至此,两位识相一点,乖乖把银票交出,说不定老夫一发善心,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倾城冷笑道:“看你们师叔相称,当是门派中人,用此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人耻笑。” 那成师叔义正言辞的道:“两位绑架杨家二公子,勒索钱财,老夫路见不平,替天行道,有何下流之有?”顿了一顿,语重心长的道:“看两位年纪轻轻,当是误入歧途,只要迷途知返,交出银票,老夫保证既往不咎。” 倾城问齐天道:“你相信么?”齐天道:“此事说来,其错还在你我。”向那成师叔道:“这位前辈,关于勒索一事,其中另有隐情,并非你所想像那般。您老打抱不平,固然让人可敬,但就下药的手段,只怕有欠光明。” 那成师叔面不改色:“老夫暗里下药,将两位迷倒,实是一片好心,怕两位善财难舍,抗拒之下,误伤了二位。” 倾城叹了口气道:“这些欺骗小孩子的话,以你的智商,想是深信不疑了!”见齐天不答,显是默认了。她心念一转,掏出布包解开,将那一叠银票,抓在手里道:“多说无益,银票就在姑娘手上,有本事自个来取。” 那成师叔轻声叹道:“既然姑娘执迷不悟,那老夫只有勉为其难了。”那青年弟子会意,阔步上前,探爪往倾城手里的银票抓去。 倾城一个弹腿,踢向他手臂。那青年变抓为拳,直击而下,砸在对方小腿,只听“喀嚓”一声,倾城摔倒在地,抱着小腿蜷成一团,大声惨叫,瞧这情形显是将她腿骨击断。 第三十七回 情之所往生死以,爱之能为古今同 许木心中后悔不迭。他将消息买与师叔,虽是为了讨好对方,也是自忖没有把握应付,早知两人如此不济,不如自己动手,发了这笔横财。 至于人家大闹山庄,他送穆英上双塔寺既不在场,回去后水淹山庄也未跟随,到后来谭明月逃逸,武馆风流云散,更是谁也没有功夫对他一个车夫道说。 齐天大惊失色:“你没事吧?”倾城额头冷汗涔涔,惨然道:“算姑娘不自量力,银票在里,希望你们说话算数,放我们一条生路,别要自毁名声。” 那成师叔狞笑道:“多谢姑娘提醒,两位若是作古了,老夫的名声依然白玉无瑕。”倾城侧过头去道:“这回你总该相信了?” 齐天至此方才明白,原来她以身犯险,拼着腿骨断裂,竟是为了取信自己,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怒。 那青年会意,不待师傅吩咐,欺身上去,一招“左右拍云”,双拳轰向齐天“太阳穴”。齐天低头避开,一个肘锤横撞过去。 那青年斜步一闪,使招“蛟龙出海”直捣中宫。齐天左脚后退半步,身子前倾,还招“万马奔腾”争锋相对。 那青年暗地窃喜,敢情对方并不知道自己以膂力见长,腾挪躲闪反是短处。他当即驱尽全力,迎着拳头砸去,只觉一股大力透来,呼吸为之一窒,整个人有如风中败絮,被击飞二三丈外。 那成师叔急掠上前,扶住徒弟,宛如一团软泥,在他心口一按,便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凉了一截。但觉触手深陷,胸膛的骨骼竟然全部碎裂,连喊叫也不及发出,便已毙命。对方拳法之霸道,内力之浑厚,别说自已不如,就是认识的人中,怕也没有几个能及。 倾城故意提醒道:“你杀了他?”齐天不由一怔,若说在寒潭边上,杀死那名挑水弟子,自已不知轻重,可眼下全力出手,结果几可预料,他想了一想,咬牙道:“谁若伤你,我便……” 倾城接口道:“你便怎样?”齐天低声道:“我也顾不上许多。”倾城听他真情流露,心田有如蜜渗,满心的欢喜,只觉别说断腿之痛,就是赔上另一条腿,那也大有所值。 阿花尖声大叫:“杀人了,杀人了。尤师哥死了。”许木走近身去:“阿花不怕,还有师哥我在。” 阿花扑进许木怀里,紧紧抱着他:“他们会不会也杀了我们?”许木拥住阿花,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边安慰:“有你爹爹在,不会有事的。”心中竟是盼得眼前的局面,越发凶险越好,那样自已便可多得片刻的温存。 倾城道:“快将那老东西给我擒来。”齐天迟疑道:“杀人不过点头地,人家一把年纪,就别另行羞辱了。” 倾城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你不去我去,姑娘拼着这条腿不要,也得出了这口怨气。” 齐天见她挣扎着站起,忙道:“你别动,我去还不行。”只得依言过去,他知那姓成的老头软鞭了得,远远站住:“在下情急失手,致使令徒死于非命,实非所愿。”他这话倒也不假,他出手虽然没有保留,可也没有取人性命之意。 那成师叔哼了一声:“休得惺惺作态,尤金命丧你手,只能怨他学艺不精。” 齐天心中一凜,他徒弟死亡,不仅无有哀伤之色,言语更是冷酷之极,叹了口气道:“在下初学乍练,武艺未娴,以免误伤,还请老伯配合。” 那成师叔道:“敢情想让老夫束手就擒?”手中的软鞭,突然笔直飞出,身随势进,宛如一杆长枪,扎向齐天心窝。 齐天仓促间合掌一拍,夹住鞭子。那成师叔微一抖手,鞭梢反卷,缠向他手腕。齐天急忙撤手。对方振腕一甩,长鞭蛇竖而起,朝他脑门击到。 齐天侧身闪过,对方的软鞭,竟是如臂使指,抽缠刺绕,如影随形。他仗着“行空步”趋避,一时间虽然有惊无险,可对方及远而攻,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别看那成师叔似乎稳占上风,心中却是越打越惊,自已一套鞭法使了过半,竟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没沾到,情知长此以往,没等收拾人家,自已先要气力不支。 他左手悄悄伸进怀里,摸过二枚铜钱,用食中两指,夹住一枚,另一枚扣在掌心,右手软鞭使招“秋风扫落叶”,扫向齐天下盘,待得对方跃起,将铜钱掷出。 齐天右脚一个旋腿,刚将暗器扫偏,对方疾一抬手,另一枚铜钱急射而至,撞在左膝的“鹤顶穴”上,腿部麻木,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那成师叔提鞭在手,另一只手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小子,这下看你还怎么躲。”齐天单手支地,盘膝坐下:“说来还得多谢老伯。” 阿花眼见父亲得手,芳心大定,听得这话,一把将许木推开:“许师哥,你瞧这人可有毛病?败在我爹爹手上,反而谢谢人家。” 许木感受着怀里残留的体香,怅然若失,暗道:“我又何尝没有毛病,为了你这臭娘们,不惜冒犯帮规,你要再敢三心二意,老子拼着同归于尽,也不让你好过。” 齐天继续道:“人说江湖险恶,手断层出不穷,在下之前还多有不信。是老伯我上了一课,以后与人交手,当有一分力,就使一份劲,以免再遭暗算。” 倾城吁了口气:“你终于开窍了。”面色如常,竟是并不如何担心。那成师叔道:“好小子,若在以往,凭你这番觉悟,老夫定当收你为徒,好好栽培一番。” 倾城冷笑道:“跟着你学,那还不得生人勿近。”那成师叔阴笑道:“姑娘长得一副尖酸嘴皮,怕是难逃红颜薄命的下场。” 倾城好整以暇的道:“这个不劳您费心,算命的说我眉目清明,人中阔长,可是福寿绵长,多子多福的相。”她说溜了嘴,最后一句出口,偷偷瞥向齐天,见他含笑望来,不由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 那成师叔狞笑道:“如果那算命的今个在此,定当改批易断。”手中的软鞭,斜直射出,刺向倾城胸口。 齐天左手撑地,支身而起,单足一点,窜身过去,右手抓着鞭身,紧手一握。 那成师叔暗运内劲,鞭梢微微一翘,垂软下去。齐天上回合住软鞭,因着靠近末端,鞭梢留有余力,是能倒缠,这次握住鞭身,与鞭梢留有长距,却是余力不足。 齐天单足一跳,踩住软鞭,松开手来,左肘微沉,右臂外翻,右拳置于左腕之上,向外推出。 那成师叔大惊失色:“‘放马南山’。”急忙松手,撒开鞭柄,一个后翻跃开。 齐天欺身上前,右拳高举过顶,状如小鸡啄米,左拳遥相呼应,宛如灵蛇吐信。别看他拖着条腿,可是行动迅捷,竟和常人无异。 那成师叔骇然道:“‘马空冀北’。马帅马老帮主是你什么人?”齐天听他喊出师傅的名讳,顿住道:“你识得我师傅?” 那成师叔诧然道:“老帮主是你师傅?”倾城心念一动道:“你也是马帮的弟子?” 那成师叔赧然道:“老汉不才,忝为马帮三代弟子,冲撞公子和姑娘,实在罪该万死。”他既知齐天乃是老帮主的传人,便不敢以老夫自称了。 倾城叹息道:“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马堂,竟然腐烂至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那成师叔老脸通红,羞愧难当:“不瞒两位,老汉这生除了对马痴迷,别无嗜好。前日相了一匹宝马,奈何卖主要价极高,老汉想方设法的筹钱,仍然短缺大截,以致误入歧途。” 他用“七日醉”下酒,本意只为谋财,倒未想着害命,奈何百密一疏,反而曝露了形迹,这才一不做二不休。 倾城想起马帅来,敢情马帮的弟子,都是对马一般的痴,心下稍稍释怀。齐天心念一动道:“你刚才说什么马来着?”那成师叔道:“是匹‘忽雷驳’。” “‘忽雷驳’?”齐天重复一遍道:“听我师父讲,此马世间稀有,寻常怕是很难得见。” 那成师叔叹了口气道:“老汉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回得见,要不也不至险些铸成大错。” 倾城道:“是谁叫卖?长的什么模样?”那成师叔道:“那人蒙头遮脸,江湖上的买卖,为了掩人耳目,时有之事,老汉也没多加留意,敢情两位认得? 倾城与齐天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极有可能就是那老贼。”齐天迟疑道:“那人既是爱马之人,怎会轻易转手于人?” 倾城道:“那老贼的名头,姑娘倒也听过,一般在江湖上能够闯出名声,还能存身立命,都精明过人。他既知‘忽雷驳’世间少有,定然极为打眼,谋马害命后,怕被追查出来,将马销赃,自也在情理之中。” 第三十八回 红心染就娇娇色,素手描成落落妆 齐天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倾城拖着断腿,一蹦一跳过去,扶着齐天肩膀,向成师叔道:“眼下有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事情若成,姑娘自会从轻发落。” 那成师叔触犯帮规,处理极其严峻,重则凌迟处死,轻也难逃废除武功,逐出帮中的下场,这两人又是老帮主的传人,怕是更要罪加一等。他自己除之不得,即便眼前脱身,想也难逃追究,对方既许将功赎罪,只要配合得当,无论事成与否,都是一功。他权衡利弊,当机立断:“老汉罪孽深重,但凭两位吩咐,自然无不遵照。” 倾城道:“叫卖‘忽雷驳’的人,极有可能是我俩的死对头,你领路前往,到时听姑娘吩咐行事。” 那马师叔连声应道:“是,老汉明白。阿花,快伺候姑娘上车,帮忙赶车。”敢情马帮中人,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是赶车能手。 倾城道:“山坳后面还有点行李。”这点小事,成师叔本来吩咐许木照办就行,可他为了将功补过,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一一将倾城劫持的行李搬上车。 齐天本欲骑行,担心倾城脚伤,只得弃马同乘。许木将尤金尸体搬到尤金的坐骑背上绑住,他自己本无坐骑,将马车让予阿花,阿花的坐骑被倾城打瞎一眼逃亡而去,只得与尸休同乘一骑。 一行当即启程,马不停蹄的赶往宣城。快到进城,那成师叔怕尸休打眼,惹来官兵盘查,吩咐许木藏在城外,待得天黑再偷运进城,另行安葬。 倾城虽然担心许木脚底抹油,可当务之急,却是缉拿张辛苦,为师公报仇要紧。 那成师叔似是知她想法,隔着车帘道:“姑娘放心,帮中弟子违犯帮规,还从无潜逃的。” 倾城道:“却是为何?”那成师叔答道:“一来帮规严厉,凡有犯事逃逸,一律按照叛帮论处;二来帮众家属的生活用度,平日皆由帮里支付,那怕遭遇处罚供给依旧。如若叛变,不仅本人难逃缉捕,家人的生活随之失去保障。” 齐天暗中点了点头,看来任何组织的兴盛,除了制度的完善,和赏罚分明外,还少不得福利优厚,让人没有后顾之忧。 倾城拍着身边的座位,向齐天招了招手。齐天低声道:“隔车有耳,这个……不太好吧?” 倾城红晕满脸,啐道:“死鬼,想那去了?我们这副模样过去,如果真是那狗贼,可不打草惊蛇。” 齐天自知会错了意,面红耳赤的坐了过去。倾城揽住他肩膀,将半边身上挂在他身上,凑嘴往他耳朵里呵了几口热气,待要逗他一番。 齐天被吹得又痒又酥,忍不住转过头去,因是靠得太近,四片嘴唇贴在一起。倾城红晕满脸,索性撅起嘴巴,亲了他一口道:“怎么样?” 齐天扮了一个鬼脸道:“滋味淡了,要不再来一个?”倾城皱起鼻子道:“想占姑娘的便宜,可不上你当。” 两人打闹了一阵。齐天问道:“你的腿要紧么?要不先去医治,可别留下遗患?” 倾城道:“残了正好遂你的意,免得往后开溜,缠着你脱身不得,姑娘一拐一瘸的,想追也追不上。” 齐天佯装叹了口气:“放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俏媳妇,我就是头呆马,也舍不得开溜。” 倾城在“三阴交”“足三里”和“阳陵泉”三处穴道上面,各自运劲一点,缓住疼痛:“既然你没想甩脱,这腿一时半会,估计瘸不了。” 齐天听她如此说,显然心里有数,略微放下心来。倾城问道:“你的腿呢?不是也被打中穴道。” 齐天道:“可能人家手下留情,我暗中行了一遍功,早就冲开了。”这倒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而是他服用“白泽丹”后,内力突飞猛进,加上“袭常功”玄奥无方,寻常的打穴手法难有成效。 那成师叔当先引路,阿花赶着马车尾随,进得城去,左转右拐的行了一程,来到一家“云来客栈”门口。 那成师叔请示道:“两位到了。”倾城却不下车,从怀里摸出一只玉匣,打开盒盖,里面隔了一个品字形的格子,分别盛着红黄蓝三色染料。 齐天只道她要修饰,委婉的提醒:“此行不是会客,是否过于隆重?”倾城抛了一个白眼:“隆重你个头,就你这点见识,怎么走的江湖?” 齐天一阵苦笑,他自思自己绝非愚笨之人,怎么在对方面前,就处处显得愚不可及? 倾城左手挖点蓝色颜料,右手沾些绿色颜料,往掌心吐了几口口水,她搓了会抹在脸上,一张秀丽的脸蛋,顿时斑驳点点,面目全非。 齐天只瞧得叹为观止。倾城完了依样画葫芦,将齐天化妆成一个黄脸的青年。 两人下得车来,那成师叔楞了半响:“两位真是神乎其技,要不是打车上下来,老汉还得怀疑自己眼花。” 倾城毫不领情的道:“少拍马屁,误了姑娘的正事,才有的你好瞧。”成师叔诺诺应过,吩咐阿花留下看车,领着齐天、倾城进去。 一个小二机灵地迎了上前,哈腰说道:“三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宿?” 成师叔搬来一张椅子,用袖口拭擦干净,伺候倾城坐下道:“天字丁号房的那位客官可在?”不待小二应答,楼上一个尖丽的声音道:“上来吧。” 齐天与倾城对视一眼,不禁流出失望之色,张辛苦声音暗哑,和这人比较起来,显然大不相同。 齐天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倾城听他声音与平素截然不同,心念一动,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声,向那成师叔点了点头,三人上楼而去。 那成师叔率走到门口,伸手一推,纹丝不动,却是房门被从里面给栓住了,当即改变手势,敲了两下。里面问道:“钱都带来了?” 那成师叔望着倾城,待她点头,方才答道:“五千两银票,一分不少,都给您凑齐了。” 那人又道:“不是说好让你独自前来,怎的还带了人?”声音显得颇为不悦。 那成师叔这次不待倾城示意,径自道:“老夫一时筹不出那么多钱,不得已向我家少爷借。少爷问起因由,这么大笔银子,难以搪塞过去,老夫只能据实告知。我家少爷也是爱马的人,闻说是稀世神驹,说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买将下来,少奶奶爱好热闹,虽然腿脚不便,硬要跟着前来。” 里面那人默不作声,半响没有动静。那成师叔只道弄巧成拙,这事要是办砸,别说将功补过,说不得还得罪加一等,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 房间里面突然响起一阵“趵趵”的脚步声,跟着“咯咚”一声拔开门栓,接着“吱呀”一下,一个长袍笼身、罩着面纱的人,从拉开的门缝间急速放大,探出一只手来:“钱呢?” 倾城拍了拍怀里的布包,逼紧声带:“马呢?”声音尖丽,若非男女有别,和那人的声音竟是差相仿佛。她一手扶着门框,侧过身子,挤将进去,蹦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大大咧咧的道:“看你神神秘秘,当是老江湖了,货买当面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来提醒。” 那人反身指向窗户。那窗关了一面,另一扇敞开着,下面的院子里,一匹驳马系在一棵榕树上,正对着窗口。 倾城道:“相公,我腿脚不便,你过去瞧瞧。”齐天头皮发麻的嗯了声,走到窗前,往下望去。 那马卧在地上,颈靠树干,懒懒散散的样子,毛色斑驳,和师傅那匹虽然极为相似,可要就此肯定,一时却也难下定论。 那人不耐的道:“货看过了,钱呢?”倾城道:“都说千金易得,良驹难求。这么好的马,卖掉未免可惜了。阁下要是路途羁贫的话,我家相公最喜结交朋友,赠与阁下一点路费,就当交个朋友。” 那人沉默不语。倾城又道:“阁下若是不肯接受无名之辈的赠与,听说宣城‘落花武馆’的馆主,乃是崆峒派的高足,名声远播,仁义好客,阁下前往讨点盘查,当该不在话下。” 那人依旧默不作声。倾城突然“哦”了一声,道:“差点忘了提醒你,那‘落花山庄’被水淹没,馆主不知所踪,馆主夫人削发为尼,一众弟子各奔前程,‘落花武馆’这个名号,算是在江湖上除名了。” 那人身躯微震,沉声道:“‘落花武馆’背后九大派,馆主‘落花手’谭大侠在武林中也是有数的好手,谁敢轻捋其须?小娘子这可不是无稽之谈。” 倾城道:“妾身起初听到,也都不信,等亲自探查,发现果真如此。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人坏事做多了,迟早难逃报应。只可惜我还买了几封爆竹,准备庆祝一番,眼下是白白浪费了。” 第三十九回 女子戏说相思意,先生试问寂寞心 那人阴声道:“不知人家为了何恶,让小娘子如此幸灾乐祸?”语气中颇有怒气。 倾城道:“阁下远道而来,那是有所不知。那谭馆主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最甚者莫过于背妻出轨,残害小妾。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那人复又默然不语,也不知想些什么。倾城继续道:“至于强取豪夺,更是不在话下。哦,话说你这马,不会也是如此得来?来历不明的东西,万一惹上官司,到时有理说不清,要不一起到衙门,请师爷拟张契书,咱们签字画押。” 那人哼声道:“小娘子要是信不过,这买卖就此作罢。”他作为房主,按说应该请别人出去才是,可他一转身,自己走了出去。 倾城待要喊成师叔拦下,那人步伐虽然不大,步子却是极快,便这一瞬间,已下得楼去。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却是那人去而复返。 倾城喜道:“阁下想通了?能掏得出这么大笔银子的买主,别说在宣城屈指可数,就是放眼天下,怕也不会太多。” 那人道:“小娘子刚才说‘落花武馆’的馆主夫人削发为尼,却不知去处何处出家?” 倾城道:“这个你总算问对人了。”那人急道:“敢情小娘子知道?” 倾城听他声音急促,显得颇为紧张,心念一转道:“事关夫人名节,还恕不便细说。” 那人道:“出家而已,怎的还牵扯上名节,小娘子尽爱夸大其词。” 倾城道:“出家当然有原因,要不好端端的,谁舍得人间富贵。” 那人沉吟道:“据说馆主夫人的武功,并不在其夫‘落花手’之下。” 倾城道:“武功再高,也怕有心暗算,尤其是熟人,那更防不胜防。我赶到的时候,只见车夫提着裤子,急匆匆而去,夫人一个人昏在车里,鬓发散乱、衣衫不整。” 那人反手一掌,“嘭”的一声,将身边的茶几打塌。他楞了一愣,自知反应过大,解释说道:“我辈江湖中人,耳闻不平,愤而发之,倒让各位吃惊了。不知后来如何?” 倾城轻声叹道:“后来的事,本来不便和你多说。但妾身寓居宣城,夫人交代的事,怕是很难办到。正好你行走江湖,往后若是遇见‘流水剑’张辛苦大侠,还情帮忙带个口讯。” 那人身躯一震,点了点头。倾城道:“夫人说‘我和‘落花流水’两位师哥同门学艺,虽对张师哥一直心有所属……” 那人插口道:“不可能吧!你没记错?”虽然长袍笼身,看不见表情,可衣服瑟瑟抖动,显然很是激动。 倾城道:“你要不信,不听也罢。妾身年纪轻轻,难道隔日的事,还会记不清楚?” 那人连忙赔礼,竟是鞠了一躬:“都是鄙人不对,小娘子请接着说。” 倾城哼声道:“这还差不多。”接着道:“夫人说‘奈何师命难违’……” 那人打断道:“师命难违?”见对方脸有不豫之色,怕自己三番两次的质疑惹人着恼,反替对方解释:“穆夫人师父虽是她父亲,可穆夫人自小跟随‘落花流水’一同学艺,时间长了,跟着相称,倒也在情在理。” 倾城心中暗叫一声:“好险”,不动声色的道:“夫人说她不得已嫁给谭师兄,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张师哥,这次山庄被毁,到头不过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让她对这段婚姻彻底的死心。眼看着和张师哥转机在望,不料天不从人愿,被车夫玷污了身子,从此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在菩萨面前日夜为张师哥祈求平安。” 那人整个身子就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突然抓住倾城胳膊,急声道:“她人在哪里出家,快告诉我?” 倾城淡淡的道:“至于在哪出家,妾身答应过夫人,除非见到‘流水剑’本人,要不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下落,别说阁下只是抓着妾身的手,就是将妾身手臂砍下来,那也休想得知。” 店小二在楼下听见响动,上来查看:“是谁损坏东西?给我照价赔偿,可没得商量。”见没人应答,高声喊道:“掌柜的,有人打烂……啊!”最后一个“啊”字,却是被那人提着胸口,从窗口掷到院中。 小二摸了摸着地的屁股,不仅完好无缺,连疼痛也没半点,揉了揉眼睛,二楼窗户里面的人清晰可见,绝对不是做梦。他自知遇上武林高手,想起刚才自己霹雷火爆的脾气来,心中不由一阵后怕。 那马本来打着盹儿,被人扰到,侧头瞄了一眼,鼻中呼了两道白气,复又将头倚着树干。 那小二内心受到的伤害,就和上次去喝花酒,被姑娘事后嘲笑如出一辙,心火唰的就冒了起来:“好你个畜生,居然也敢瞧不起老子。”他越骂越怒,伸手便往那马耳朵拧去。 那马突一低头,往上一顶,拱在小二胸前,直接挑飞出去,一屁股跌在地上。 小二爬将起来,屁股隐隐作疼,顿时恶向胆边生,操起地上的扫帚,倒转把柄,往马屁股抽去。 那马猛一蹶蹄,踢在小二额头,这一下势大力沉,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倾城从窗口看见,心中确认无疑,说道:“阁下要是在遇见‘流水剑’张辛苦大侠,就请带个口信,就说妾身有要事相告,让他到宣城东街王府来会。” 那人默然不语。倾城又道:“既然阁下无意交易,那就不打扰了。”假装起身要走。 那人突然道:“不瞒小娘子,鄙人正是张辛苦?”说着揭开面巾,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脸来,正是张辛苦。 换作对方任何说辞,张辛苦固然难以相信,但谭明月杀妾的隐私,天下只有三人知晓,倾城已经沉潭而亡,自己没有说过,当事人自然绝不会外露。唯一合理的解释,不外穆英早有猜疑,派人暗中调查,已经了然于心,要不何故风雨无阻,日日往双塔寺礼佛? 而他和穆英青梅竹马,一直对这个小师妹恋恋不忘,只是他相貌本来不俊,又因为练功面黄肌瘦,以致自卑更甚,不得将这份情愫暗藏于心。师兄品行不端,师妹绝望之余,顾得自己一片深情,遂而芳心托付,也不是没有可能? 倾城冷冷的道:“阁下是看妾身偏居一隅,好欺骗么?”张辛苦愕然道:“小娘子此话怎讲?”声音暗哑,和之前全然不用。他既亮出身份,自没必要再变声匿迹。 倾城道:“张大侠名动西北,中原鲜见行踪,妾身无缘拜见,自然谁都能够冒充。”张辛苦沉声道:“小娘子要如何才肯相信?” 倾城沉思道:“听闻张大侠一十三手流水剑威震武林,我家相公一位江湖朋友往日有幸得见,多有描述。”言下之意,自是要张辛苦耍路看家本领,自证身份。 张辛苦稍一迟疑道:“借让一下。”倾城向齐天与那成师叔各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齐天退到窗边,成师叔退到门口。 张辛苦不疑有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软剑,当空一抖,伸得笔直。他挽了一个剑花,向前刺去,右膝微屈,看似前冲,忽一折肘,长剑自左肋向后刺出。 成师叔凝声道:“‘瞻前顾后’。”待见人家左足一点,用右脚为轴,原地转了一圈,长剑引而不发,剑尖颤个不停。他又喊道:“‘水泻八方’。” 张辛苦收住剑道:“小娘子这下总该相信了吧。”那成师叔不知倾城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这两招确是“流水剑法”无疑,赞道:“张大侠好妙的剑法。” 倾城道:“剑法是不错,但你能保证没有人学来招摇撞骗?”那成师叔语塞。 张辛苦只重新抽发软剑,将“流水剑法”使将下去,剑招绵绵,剑意缦缦,端的有如流水一般悠悠不断。 张辛苦一路剑法演完,脸不红气不喘,道:“可以了没有?”倾城不去理他,径向齐天与成师叔问道:“剑法你们也看过了,联手对敌,有几成把握?” 张辛苦眼皮一跳。成师叔如实道:“张大侠剑法微妙,就算老汉看过,胜负之数,最多四六开,但若和公子联手,少也有九成。” 倾城听成师叔如此说来,既有九稳的把握,那距离十拿的胜算,想也相去不远,她安下心来,放开嗓子,露出本来的声音说道:“既然张大侠身份无误,但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张辛苦听了出来,脸色大变,厉声道:“是你?”脸上满是不解。那“落花山庄”的寒潭,他虽没亲自下去探测过,但听师兄所说,掉落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倾城骂道:“张老贼,你图谋我师公宝马,害他老人家丧身潭底,今天姑娘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 第四十回 环环相扣无双计,步步紧逼惟一身 那成师叔和齐天同时大吃一惊。成师叔说:“老帮主过世了?”齐天道:“让他以命偿命就好。” 张辛苦阴声道:“想要老夫的命,只怕还不够资格。”右膝微屈,挥剑向门口的成师叔刺去,忽一折肘,长剑从左肋下穿去,刺向身后的倾城。 这招“瞻前顾后”,他若早先使来,倾城行动不便,大有奏功的可能。但他刚才演练过,齐天见他左膝微屈,便有提防,飞身上前,一招“单枪匹马”,长驱直入,轰向张辛苦“太阳”穴。 张辛苦不及伤敌,蘧然一个转身,长剑斜带,回招“山水相连”,和齐天缠斗在一起。两人以快打快,转眼间拆了七招。齐天后学先达,武功虽较对方为高,但得分心提防人家攻击倾城,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倾城见成师叔站在门口观战,催道:“快一起上,拿下那狗贼。”成师叔迟疑道:“以多欺少,只恐江湖朋友取笑胜之不武。” 倾城大怒道:“你老鬼下毒谋财害命,就胜之有武了?”成师叔老脸通红,只得取出长鞭,夹攻过去。 张辛苦背腹受敌,顿时捉襟见肘,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倾城喊道:“张老贼,你也是老江湖,你觉得当前有几分胜算?” 张辛苦一言不发。如此有守无攻的局面,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更糟糕的是门窗被堵,前无出路后无退路。 倾城又道:“姑娘突然改变主意了,毕竟我师公的死你只是帮凶,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能取下谭老贼的人头,姑娘不仅可以饶你不死,还能玉成你和你师妹的好事?” 张辛苦不由怦然心动,便这一恍神,背上吃了那成师叔一鞭,火辣辣一片疼痛。他打起精神,使招“水银泻地”,紧紧护住周身。 张辛苦一边道:“姑娘精灵古怪,张某已经上了两回当,再要如何信你?”倾城笑道:“形势逼人,也由不得你不信。” 张辛苦一咬牙道:“好。”他自知一味的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而答应人家,既能存活,又能得偿所愿,和小师妹缔结鸳盟,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谭明月,他师兄弟早年间还有些感情,自从师妹嫁给对方后,张辛苦心里便生出嫌隙,为了师妹,自无留人性命的道理。 张辛苦将剑丢在地上,站立不动。那成师叔江湖老道,立即纵身过去。张辛苦也不反抗,任其点了自己“神阙”“灵墟”“紫宫”三处大穴。 倾城从怀里摸出一粒血红的药丸,近身送到张辛苦嘴边。张辛苦暗叹一声,只得张嘴服下。倾城附耳道:“‘射日山庄’的‘日落丹’你当该听过吧” 张辛苦惨然点了点头。此丹顾名思义,意味服下,生命就像夕阳西下,不可挽回。但如何仅仅是要人性命,绝难让人闻之色变,毕竟江湖中人,过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怕的是服下此丹,若无解药,人临死前由内烧到外,直到成为灰烬。 倾城道:“一年之后,你带谭老贼人头,到‘落花山庄’后面的寒潭去,我自将解药和你师妹的去处予你。老成,帮他结穴,放他走。” 成师叔上前帮张辛苦解开穴道。齐天拦在门口,望着倾城道:“你真放他走?师傅的仇难道就此算了。”见她一言不发,显然打定主意,只得放张辛苦出去。 倾城待得张辛苦走远道:“天下茫茫,谭老贼要是躲起来,靠我们去找,怕真是大海捞针。张辛苦和人家同门师兄弟,平时肯定有联络的方法,到时张辛苦为了活命,加上穆夫人的筹码,以暗算明,想来唾手可得。” 齐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是要借刀杀人,比起自己俩找寻,自然卓见成效,不甘的道:“难道真饶了张辛苦。” 倾城道:“言而无信的事,你当然做不出来。可这是我许诺人家的,一个小女子食言而肥,想也没人太过指责。”笑着向成师叔问道:“老成,你说呢?” 她脸上笑靥如花,语气柔和,亦无半分威胁的口吻,但成师叔却是毛骨森竦,连声道:“当然。”似是觉得“当然”还不够肯定,又补充:“那是一定的。” 成师叔平时也是自视其高的人,自觉谋略过人,但和对方比起来,就像一个刚落地的婴儿。人家进店到现在,从言语引诱,到让张辛苦演练剑法给齐天观摩,再到借刀杀人,一换连着一换,全在她掌握中。别看张辛苦声名远扬,在武林中也是一号人物,可在人家面前,就和一只猴子无异,给耍得团团转。 成师叔一念至此,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在人家面前,一定不要萌生小心思。 齐天望向倾城胸前,心中充满好奇,从“白泽丹”到“楼外楼”变帽子,从易容盒子到喂给张辛苦的红丸,她怀里就像装了一个百宝箱,真不知还有什么奇怪的物品。至于人家喂给张辛苦的红丸,他自知问不出来,也就忍住不说,但想想也知非是良药。 倾城道:“大功告成,去看看师公的马了。”她心情大好,跳过去趴在齐天背上。齐天无奈,只得背着她下到院子。 倾城从齐天背上滑下,唤了一声。那匹斑马本来懒洋洋的躺着,霍地站起身来,转头朝倾城往去,张大嘴巴似要发声,却又闭了回去。 成师叔跟着后面,他乃马帮弟子,对马研究极深,见状道:“它以前想是见过两位,识得声音,两位化了妆,一时认不出来,所以显得迷茫。” 倾城道:“这个容易,打点水来。”成师叔二话不说,跑去厨房打了一盆温水。倾城与齐天卸了妆,露出本来的容貌。齐天近前又唤了一声,这次那匹驳马长声嘶叫,显得甚是欢愉,伸头在他手臂来回蹭动。 齐天轻轻抚摸着鬃毛道:“马儿,师父已经死了。”驳马无动于衷。倾城远喊道:“你还真当它是神马啊?”齐天顿时想到,自已拜师时马可不在场,自是难以领悟,改口道:“你老主人已经死了。” 那马这回竟似听得明白,一边仰首嘶叫,声音极是悲伤,一对前蹄不停刨着脚下的尘土。 齐天眼睛一酸,抱住它颈,哽咽道:“你要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们了。” 倾城听他说“跟着我们”,自是不可能指跟着成老头,她满心欢喜,说道:“以后每天喂你十斤美酒。” 那马低声嘶叫,显得甚是欢喜,也不知是高兴有了新的主人?还是高兴日后每天都有酒喝? 忽然外面人声吵杂,冲进来一队人马。店小二夹在其中叫道:“二公子,就是这伙人,砸烂店里东西,还把小的打的头破血流。” 那叫二公子的远远看见,一言不发,掉头疾走。被倾城喊住道:“喂,故人相见,就不打声招呼?” 那人自知躲避不掉,只能转过身来,悻悻走到倾城面前,却是杨虎。恨恨的瞪了店小二一眼,眼睛里就好似要冒出火来。 原来此间正是他家的产业之一。那店小二被成师叔掷下二楼,又遭马凌,苏醒过来后怨气难消,跑到东家夸大其词,说客人如何嚣张跋扈,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不把杨家放在眼里。 杨虎兄弟在“落花山庄”外遭受倾城欺凌,也是一肚子怨气,听说有人在自家酒店撒野,杨豹手臂被倾城拗断需要养伤,由杨虎带着家丁前来发泄。 杨虎惊弓之鸟,听说其中有个女的,谨慎的问清小二闹事者的相貌,听人家描叙俱都不识,才敢放心前来,谁知竟是苦主。这倒须怪不得小二,他去搬救兵之前,倾城与齐天还易着容。 杨虎瞄见倾城瘸着腿,将错就错的道:“在下日间蒙受女侠教诲,获益良多,心中不自感慨,以后江湖路远,只恐无缘偿报。听小二说女侠腿脚不便,似是受了轻伤,在下担心不过,特来恭迎女侠过府,待在下唤请名医,为女侠医治。” 倾城也不客气:“姑娘正愁午饭没有着落,如此叨扰了。”杨虎忙道:“三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店小二看形势不对,提醒说:“二公子,店里损坏的东西,和小人的头怎么算?” 杨虎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掌,转眼又落进网里,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还不知怎生得脱,而这一切全拜小二所赐,若不是女魔头在场,依着他往日的脾性,早已拔刀相向。 店小二又道:“东家在宣城也是有数的人家,如果下人平白让人欺负,只怕会寒了其他雇佣的心。” 杨虎心里就像有一千匹烈马奔腾而过,这个蠢材,自己一个人不知死活,这是要把自己全家往火坑里拉!恶狠狠的道:“那三位是杨家的贵客,‘贵客’你懂吗?”小二顿时噤若寒蝉。 第四十一回 洞门暗开有幽密,山窗轻启扶浮香 杨虎恭恭敬敬的将倾城三人请到杨府。他派了家丁先有通报,杨治中率着全家老小,早早侯在门口,一派扫榻以待的阵仗。 想来杨治中早有严训,无论是身受其害的杨龙,还是身遭其殃的杨豹,或者泼烈的杨夫人,俱都执礼甚恭,一脸“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表情。 倾城大大咧咧的道:“老杨,又来麻烦你了。”他话说不好意思,脸上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还一脸的理所应当。 杨治中躬身道:“得蒙女侠大驾光临,那是杨家满门的荣幸。老朽在内堂略备了薄酒,四位快里面请。” 倾城指着师公的驳马道:“这匹马的身份,可比姑娘还紧要,吃虽然不挑,喝就比较讲究了,不仅得喝酒,还须是好酒。” 只要是吃喝能够解决的问题,对于杨治中来说,那全都不是问题,连忙道:“老朽知晓。”唤了一位下人,吩咐将马牵到后堂,务必用佳酿款待。 那人提醒说:“老爷,那是匹马。”在他印象中,能得老爷如此礼遇,连人都不多见,何况还是一头畜生。 倾城不满的道:“马怎么了?就是匹马,他也比你小命的金贵。” 杨治中看场面僵持,心中不自禁的害怕,喝道:“让你去就,啰哩巴嗦,可不是老糊涂了,连老夫的话也敢质疑?”那人只能满腹委屈的牵着驳马进去。 倾城远远的喊道:“喂,你可小心点,别让它掉了毛发。”那人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治中心中一跳,那家伙看来心下耿耿,可别迁恕那马,让自已全家跟着遭殃,他急忙唤过另一名下人道:“你也过去伺候,记得加倍小心。”那人领命去了。 杨治中将倾城一行迎到客厅,将倾城请了上座。齐天虽然贵为候爷,这杨治中虽然不知,但就算知识,想也只能屈居下座。毕竟倾城的危险,在他心里高于一切的危机。 一会酒菜上来,比起“楼外楼”来虽然颇有不如,却丰也堪称丰奢。 杨夫人告退下去,除了杨治中作陪,杨氏三兄弟垂手站着一旁。齐天道:“三位杨兄也坐下来吃。” 杨氏三兄弟齐刷刷的望着倾城,毕竟这样丰盛的家宴,他兄弟平时也很少有之。倾城只当不知,自顾吃喝。杨氏三兄弟只得干巴巴的站着。 阿花还比较拘谨,吃的不少,成师叔却全不客气,胃口虽没马帅大,粗鲁的程度,只怕还有过之。 众人吃完午饭,一名郎中早背着药箱,候在门外,进来给倾城检查过断腿,敷上膏药,夹上竹板固定,再三嘱咐不可剧烈运动。 杨治中吩咐赏了二两银子,打发郎中走了,向倾城道:“女侠要是没事,不妨在寒舍住些时日,也好让老朽和犬子常聆教诲。” 倾城道:“多谢招待,姑娘还有事,就不多逗留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望你。” 杨治中听她说“就不多逗留”,暗中吁了口气,待听说到“再来看望”,心头又是一沉,强颜道:“女侠能来,是杨某的荣光,看望可不敢当。”吩咐下去,将那驳马牵到大门外。 倾城一行告辞出去,她见驳马精神抖擞,显然这酒没有少喝,心下甚是满意。 杨治中:“老夫看这马的的鞍镫皆旧,自作主张给备了一副新的,不知女侠满意与否。”、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捧上崭新的马鞍马镫马鞭,用料珍贵,手工精致,看来价值不菲。 倾城拍了拍杨治中肩膀道:“老杨,很好,很够朋友。”将马鞍马镫换上,马鞭丢在地上说:“我这马可用不着鞭。”单手在马鞍上一搭,纵上马背,望了齐天一眼。 齐天知她意思,显是要自已共骑,他人前不便争执,只得跨上马背。那马驮着两人,背不驼,脚不弯,依然轻若无物。 倾城轻轻摸着鬃毛道:“马儿,走了。”那驳马迈开步子,向前徐行。成师叔赶着马车,紧紧跟在后面问:“请问两位上那?” 倾城问道:“你们在此间,可有办事处?”成师叔一愣。倾城道:“放心,只要你有用,你我的过节,姑娘暂可不咎。” 成师叔听她不说既往不咎,心中叫苦,说道:“成不足这条老命,以后就卖给姑娘了,只要用的上的,姑娘尽管拿去。” 倾城笑道:“我要你这条老命干嘛?倒是你这名字,谁给取的?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咒你成事不足。” 成不足安下心来,尬然道:“老汉的名字是家严所取,意谓诚然不足,用以提醒老汉,要多学进取。” 倾城道:“好吧,诚然不足,带我们去档口瞧瞧。”成不足应过,驾车在前面领路。 齐天在京之时,以诚待人,收获皆是一众挚友,他身份尊贵,旁人自也不敢算计于他。可是涉足江湖之后,无论是凌见思的包藏祸心,还是谭明月的笑里藏刀,或如许木的阴奉阳违,及至成不足的杀人灭口,对江湖的险恶心有余悸,不免凡事多加了一份小心,附在倾城耳边道:“会不会有诈?” 倾城假装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齐天不疑有它,向前凑去,正准备说话。倾城骤然回转过去,在他唇上“啵”了一口。 前边一个妇人伸手指指点点,向同伴的女伴道:“你瞧这两人,大白天的好不要脸。”齐天面红耳赤,尴尬无地。 倾城大怒,纵马过去。那妇人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眼看驳马的前蹄,便要踩在那妇人身上。 齐天双腿一夹马腹,喝道:“起。”驳马扬起前蹄,后蹄一蹬,从那妇人头上腾身而过。 倾城回过头去,朝那妇人扮了一个鬼脸。齐天道:“人家大婶只是随口说了两句,你纵马唬人,要是马儿反应不及,这一蹄下去,只恐非死即伤。” 倾城哼道:“那也是她找死,谁要她七嘴八舌。”向成师叔搬救道:“诚然不足,你说呢?” 成不足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江湖斗勇,那是寻常的事,但都有个规矩,绝不祸延百姓。姑娘此举,却是过了。” 倾城勃然大怒,回头见齐天面色难看,她嘟着嘴道:“姑娘我就玩玩,用得着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 齐天暗叹了口气。换作别人,他还会辩驳一番,但经过今天的事下来,自己不懂的道理人家都懂,自己懂的道理怕是更懂。而彼此的分歧,也不在道理上,而是行为上的差异。 他出身王府,自幼恭聆庭训,即便踏入江湖,行事从权,时有偏差,但总在不堕家声的范畴里。可倾城行事,却是全凭个人喜恶,什么规矩道义,在她那全不管用。 成不足“吁”的一声,马车在一幢院子前停了下来。大门敞开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门口扫着落叶。 那老人抬起头来,若有似无的扫了齐天与倾城一眼。成不足微微点了点头,那老人复又低头扫着脚下落叶,刚扫完,风吹叶落,又飘了一地。 倾城与齐天跟着成不足从大门进去,只有一个丫鬟在墙角枝剪着盆栽,除此并无别人。倾城讶然道:“你们就这么点人手?” 成不足微微一笑,吩咐阿花将那匹驳马牵了下去,领着倾城两人去到后院,同也寂寂无人。他走到南墙,墙上开了扇一窗户,浮来阵阵暗香,里面显是一个花园。 墙脚另外开一扇小门,门扉紧闭,却没有锁具。沿着墙脚种了一排月桂,枝叶茂盛,若不是走近,很难发现另可通幽。 倾城蹙眉道:“老成,不是姑娘说你们,一个小小的堂口,搞的神秘兮兮,简直装神弄鬼。看来师公生前缺少管教。” 成不足道:“老帮主的教诲,自然是好的。只是姑娘有所不知,堂口经营有年,颇有余裕,帮中的规矩,又从不存寄钱庄,为了安全起见,放置的地方不得谨慎点。”这些隐秘,他本不便道来,但齐天乃老帮主的传人,有关马帮的任何事务,迟早他们都会知道。 倾城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这里大概有多少财产?”她见齐天狐疑地望着自己,讪讪的道:“自家的东西,过问一下,心里有个底,难道不该?” 齐天语塞。师公生前虽然嘱咐自己,尽量不要插手帮中事务,可言外之意,还是将马帮在危难之分托付给自己。再者那代表帮主信物的令牌,还在倾城怀里揣着,于公于私,人家过问帮务,都在情在理。 成不足道:“这个得问李先生。”倾城道:“行。进去瞧瞧先。”她自知每个组织,分工俱都精细。 倾城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围墙,只见一丈左右,这墙普通的人难以逾越,可对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来说,不过一道摆设。她心下疑虑,成不足突然用一种怪异的节奏开始敲门。 第四十二回 帮主大位商可议,为人多名利能言 过了会,里面敲起一阵节奏别异的扣门声,成不足回复几声,节奏又不一样。接着“轧”的一下,那扇小门向左滑入墙里。 倾城满拟进门便是隔壁的发园,谁知眼前现出一个洞口,台阶往不延伸,黑黝黝的看不见光,开门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成不足率先走了下去。齐天不放心道:“你留在外面,我下去看看,可别是什么把戏。”一边跟了下去。倾城却是不听,紧紧跟在后。 齐天回头待要叫她赶紧退回,“轧”的一声,那门滑了出来,将墙洞封死。他料想真有危险,一扇木门也未必堵得住自已,这才略略心安。 成不足在前面道:“这条地道,全长不足十丈,可有九处机关,若是对不上暗号,贸然闯进来,就算一流的身手,也都有来无回。” 倾城愈发好奇,对方如此重视,显然所藏颇珍。走了一会,脚下渐高,前面又是一扇木门。 成不足轻轻一推便开,出去却是一条小巷,左右封闭,两边又各开了四道门。他用另外一种不同的节奏,敲着其中的一扇,这次无人应和,门被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古铜色的肌肤,映着日光闪闪发亮。那人瞧见还有生人,眉头微皱:“老成,你也是老人,怎把外人带来了。” 成不足道:“这两位可非外人,乃老帮主的传人。”那人大吃一惊,脸上浮过一阵狂喜之色:“稍等一下。”转身将门关上,飞奔进去。 成不足回头尴尬的道:“这个……咳咳……想是……”齐天微笑着道:“没事,等下而已。” 倾城不悦的道:“什么没事,依姑娘看来,可有事的很。老成你都道名身份,还敢让我们吃闭门羹,这马帮的规矩,看来没有规矩的很。” 忽然“吱”的一声,门又被拉开,不仅刚才那人去而复返,还多了三人。其中一个老人,满头银发,髯须斑白,但一双目光炯炯有神,身材高大,那道门并不窄,足有三四尺宽,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旁人绝难挤身进去。 后面跟着一个中年文士,气度沉稳,唇薄且闭,想来平素极少开口。旁边却是一个妙龄少女,双十年华,穿着虽然素净,可柳眉杏脸,看着英气勃勃。 这几人相貌不一,穿着也都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肤色皆都偏黑,想是长年日晒的缘故。 那白头老人道:“姑娘息恕,老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帮中快二十年没有他老人家音讯了。全贵惊喜交集,拿捏不定,还望见谅。”他说的全贵,想是指适先开门那人。 那中年文士道:“陈老,快请贵客进去。”那老人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老糊涂,光顾着说话,让贵客在门外站着,可不怠慢了。”说着作了一揖,将齐天与倾城迎了进去。 众人走到厅外,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老陈,贵客来了?” 齐天与倾城走进厅堂,里面一个老人,坐在一把轮椅上,头发稀疏,脸颊瘦的都快陷了进去,穿得厚实,想是仍然怕冷,身前生了一盆熊熊的炉火。 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要行礼。那素衣少女飞奔过去,连忙扶住道:“爷爷,你身体不好呢。” 齐天忙道:“老人家不用客气,快快请座。”老人道:“多谢公子。”额头泛汗,气喘吁吁,显然累得不行。 倾城不待邀请,径自找了一把椅子,大刺刺的坐下道:“老头,你这病入膏肓,快不行了啊。” 那老陈脸露怒色。老人笑道:“老朽行将就木,在临去前还能听到老帮主消息,得见老帮主的高足,死而无憾。”向成师叔道:“不足此行,访得老帮主的传人,可是大功一件。”又道:“秀儿,快给贵客请座” 那叫秀儿的素衣少女,搬了一把椅子给齐天。齐天点头道:“谢谢姑娘。”秀儿脸色一红,微微一笑。 成不足神色尴尬,偷偷望了倾城一眼,生怕她倒出前怨,一颗心不由悬到嗓子眼上。倾城道:“老成这人嘛,办事还是不错的,其它以后要说。” 成不足稍稍安心,人家言下之意,却是在敲打自已,他乃老江湖如何不知,忙道:“多谢姑娘美言。老成这条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定当铭记于心。” 老人望着成不足道:“发生什么事了?”倾城道:“我俩碰见的时候,老成正盲人骑瞎马,夜半临城池,是姑娘搭了一把手。” 老人听她不尽不实,但江湖中人,危难时常有之,人家既然不说,也无须细问。他望了那中年文士一眼。 那中年文士会意,问道:“成兄,你说这两位是老帮主的传人?”倾城指着齐天道:“他是,姑娘可不是。” 那中年文士微微点头,接着问道:“却不知成兄如何确认人家便是老帮主的传人?”成不足道:“这个……老成我看人家使的是老帮主的‘天马拳’。” 那中年文士皱起眉头:“老帮主性子随和,据说昔年帮中的前辈,有许多曾蒙老帮主指点。”那老人接口道:“老朽当年蒙老帮主垂青,曾传授两招‘天马拳法’,却无缘列入老帮主门墙。” 成不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单凭两招“天马拳”,自已便贸贸然的将人引来,委实太过疏忽。他平时并非如此莽撞之人,只是自已把握在倾城手里攥着,并没多余的选择。 那中年文士歉然道:“老帮主当年曾发誓此生不再另传,此后几十年,帮中弟兄虽然苦苦衷过,老帮主不为所动。今日欣闻老帮主有后,诚然可喜可贺,却不知公子可有佐证?” 齐天道:“阁下考虑的甚是。”他知空口无凭,现在将与师父的相识说来,只恐人家也不尽信,不由望向倾城。师父赐予自已的令牌,被她当作信物要去,至令仍未归还。 倾城假装不知的道:“看你们审问的架势,这是怕我们回来夺权争产吗?” 那老人惶声道:“老朽不敢。实因老帮主的绝学多有流传,而老帮主昔年亦有门徒,单凭几招武功很难证实。不知老帮主身在何处?待韦清明这把老骨头亲自前往恭迎。” 齐天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升登极乐了。”除了成不足早有获悉,并不如何惊谅,众人无不瞿然失色。陈老头痛哭流涕。自称韦清明的老人老泪纵横:“清明撑着一口气苟活于世,不外想着有生之日,能再见见老帮主。” 秀儿虽然没有见过马帅,但老帮主的伟岸雄姿,在马帮弟子众口相传的光辉事迹中,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间,乍闻噩耗,也不禁俛然垂泪。 那中年文士冥然道:“老帮主虽年高寿众,可功参造化,怎的撒手人寰?” 齐天遂请与师父的相识讲了。韦清明与陈老头听到马帅的“三租三不租”,不禁莞尔。他俩人和老帮主共事颇久,对其行为性格,知之极稔,这“三租三不租”的风格,普天之下赶车的人中,那是绝无仅有。 倾城听齐天说起前事,想起马帅在潭底最后那些日子的慈爱,也不禁怆然。韦清明待听到齐天在途中练功,马帅被激飞的木头打折胳膊,这次倒无怀疑,以老帮主游戏人间的性格,既然不想显露身份,这戏自是演的要真。 陈老头听到老帮主在宣城求医,自己失之交臂,连连顿足,憾然不已。众人待听到齐天一行在“落花山庄”,马帅被“落花流水”兄弟暗算坠入寒潭,无不勃然大怒。 陈老头大声道:“老李,马上召集弟兄,前往‘落花武馆’”,为老帮主报仇雪恨。” 成不足道:“‘落花山庄’被水淹没,目前一片汪洋。”韦清明沉声道:“陈兄稍安勿躁。” 齐天接着将倾城遭遇暗算,也坠下寒潭,马帅为使自已名正言顺的救人,逼着自已拜师,再后传援武艺,自知大限将至,舍身堵住洞口,自已与倾城潜逃出来,怕师傅葬身鱼腹,将寒潭填死,如何报仇未遂,被谭明逃走等一一说了。 至于师父赐予与倾城交换的信物,被倾城用眼神制止,略过没提。只要不伤害无辜,不触及他的底线,寻常的事情,总是不忍违逆人家的心意。 陈老头怒不可遏的道:“老李,请将此事修书代帮主,让通知各堂口的弟子,全面侦查崆峒派‘落花流水’的消息,誓要将那两个狗贼碎尸万段。” 韦清明这一次不再制止。那叫老李的中年文士应道:“好的,晚生稍等去办。”倾城道:“什么代帮主?正帮主呢?” 韦清明道:“老帮主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帮中的事务,有我们一帮弟兄在,大伙还能帮着处理。但对外交际,总要一个话事的。所以由大伙票选,前后选了两任掌事人,暂摄帮务。那些选上的弟兄,念着老帮主的恩情,一个个自称代帮主,不敢有半分僭越。” 倾城道:“如此说来,马帮还是我师公的马帮了。” 韦清明道:“老帮主常说,马帮是马帮兄弟的马帮。但我们这帮老人,当年要么出身低下,被人轻贱;有的遭仇人追杀,命在旦夕,有的无家可归,有若浮萍。是老帮主收留了我们,带领我们在江湖上立足,有了归宿和尊严。马帮只要有我们这帮弟兄一天,就永远是老帮主的马帮。” 倾城道:“现在师公过了,马帮就是你们的啦。” 韦清明望着齐天,按理说老帮主故去,这新帮主当该由他徒弟继承,自已虽对他身份确信不疑,但无凭无据,终是片面之词。听他所讲,老帮主葬身潭底,连尸骨也不得见,要马帮弟子俱都拥服,只恐不是易事。尤其是近些年来,帮中弟子结党营私,渐趋混乱。 齐天不知他意,只道猜忌自已有所图,忙道:“师父生前曾有遗命,说帮中的事务,让我们尽量少插手。” 韦清明听他言下之意,却是在说,马帮要有大事,他们还得管上一管。站在双方的立场,一个当仁不让,一个理所应当,只恐将来多有冲突。 倾城向成不足使了一个眼色。成不足挺身道:“公子此言,老成可不赞同,有道是能者多劳,你既乃老帮主的关门弟子,这帮主之位,自当由你继承。”对他来说,谁当帮主,也都轮不到他,若不依着倾城,只恐当场便被揭开老底。 那姓李的中年文士说道:“成兄,当务之急,是如果给老帮主报仇。” 倾城道:“给师公报仇的事,尽在姑娘掌控中,倒是这帮主之位,得好好商议一番。” 那李姓中年文士道:“商议什么?”倾城道:“听韦老头刚才说的,你们现在的帮主,是代理我师公暂摄帮务?” 那人点了点头。倾城接着道:“现在我师公仙去,这帮主之位,是由他徒弟继承?还是代帮主就此鸠占鹊巢?” 成不足插口道:“于情于理,当该是还给老帮主后人了。”他把柄被人握着,虽然不得休戚与共,然而事情到了现在,这帮主之争,若是齐天胜出,自已作为元老,想来必有重用。所以不待倾城指示,主动唱起和来。 那李姓中年文士道:“老成,这是帮中的大事,岂由得你来议论。”他先前称其成兄,现在喊为老成,显然极为不悦。 倾城道:“听你的话,是站在代帮主那一边了?”那李姓中年文士愕然道:“姑娘此话何意?” 倾城喃喃的道:“看来无论老帮主在与不在,这代帮主轻易是不肯让出位来的了。” 齐天插口道:“师父交待我们不要插手帮务。再说我也没想过当这帮主。” 倾城道:“这帮主你爱当不当是一回事,但自家的东西,要被别人据为己有,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四十三回 许将怜爱祈善待,无作有情愿难寻 齐天顿时为之语塞。每一件事,总能从倾城嘴里,说出另一番道理,看着似是而非,偏偏还无法反驳。 韦清明突然冷冷的道:“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李先生还是代帮主的徒孙。” 那李姓中年文士愕然道:“韦堂主这是何意?” 韦清明淡淡的道:“老帮主仙去和有了传人,这两事兹事体大,在老夫和帮中的老兄弟商议之前,还有请李先生歇几天。” 那李先生脸色微变:“韦堂主这是要禁锢李某了?”韦清明不答,显是默认了。 倾城突然问成不足道:“来之前姑娘随口问你此间的余存,你说得问李先生,难道就是这位李先生?” 那李先生脸色大变,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冒充老帮主传人,跑来挑拨离间。” 倾城不去理他,转向韦清明问道:“韦老头,你养狗吗?”韦清明摇了摇头。倾城叹道:“那可惜了。”韦清明问道:“有何可惜?” 倾城道:“如此少了许多乐趣。姑娘家里养了只黑狗,老是偷吃,关键还不能打骂,你一打骂的话,它就跳过围墙,几天不回家。”成不足道:“这样的狗,姑娘可不能留呢。” 韦清明自知人家隐喻李先生狗急跳墙,只是这样浅薄的意思,自已一目了然,成不足江湖老道,自无不明之理。据他所知,成不足与李先生并无私怨,还颇有共事之谊,如此胳膊肘朝外拐,实在不明所以? 韦清明望了成不足一眼,见他身子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显得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顿时明白过来,人家却是选择了站队。 这个问题韦清明之前从不曾想过,凭着老帮主的余威和武功,就算代帮主耕耘再深,也绝无撼动的可能。如今老帮主故去,新人寸功未立,在帮里声望全无,就算代帮主甘心让位,只怕帮中那些隔代的弟子,也多有难服。 所谓木先自腐而后虫生,到时争权夺利,互相残害,马帮轻则元气大伤,重有覆灭之虞,可让自已死后,如何向老帮主交待? 更让韦清明头疼的是,事情演变至此,想置身事外都难。于情感上来,他当然偏向老帮主的传人,但就马帮的稳定而言,在代帮主的带领下,马帮日益壮大,一切的事物皆井井有条。 韦清明揉了揉头,问道:“老帮主还有什么遗言?”齐天正要回答。 倾城抢着道:“遗言倒没。只是经常会提起说‘不知帮中那些老兄弟可还在不在啊?,‘这人一老,便特别容易念旧,老想起那些老兄弟来’,师公还说:‘帮中有个韦兄弟,为人重情重义,他最是看中,不知身体还撑不撑的住?’” 齐天心想:“师父生前有说过吗?”自己虽然没有听过,可在自已练功之时,对人家讲过也未可知。 李先生道:“老帮主知道韦堂主染病了?韦堂主染病才两个多月,染病后从不外出,不知老帮主如何得知?” 倾城咳了一声。成不足抢着道:“李先生,老帮主虽然不问帮务,可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对本帮的事如想留心,想来轻而易举。” 倾城甚是满意,看来留着成不足这条老命,还是有点用处的。这些话马帅并没和她说过,她为了拉拢马帮这些元老,胡编乱造,大打感情牌。 韦清明心情激荡,语无伦次的道:“原来老帮主一直有关心我们这帮老家伙。我们还以为老帮主跳身世外,早不过问俗事了。” 倾城眼看奏效,趁热打铁道:“他老人家人虽然不在帮里,可对马帮的关注,可不由此稍减。他老人家说,此行本拟得便的话,去‘神医’刘鲁钦前辈哪里讨一个方子,给韦兄弟医治。” 韦清明老泪纵横道:“他老人家临死还记挂着清明这把老骨头,只可惜清明不能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心中顿时打定主意,为了老帮主的深情厚谊,拼着自已最后一口气,也得拥扶老帮主传人。 韦清明稍敛情绪,冷冷的道:“全兄弟,请李先生到‘劳门’安歇。记得,在李先生擅自外出前,可得客气些。”言下之意,却是在说,人家要敢擅自外出,那就不必客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全贵,冷然靠近前去。李先生厉色道:“韦清明,没有执法长老的定罪,私自拘禁帮中的弟兄,可是大罪,你吃的起吗?” 韦清明淡淡的道:“老夫快死的人了,哪有什么吃不吃的起的。” 李先生转向老陈、秀儿、成不足,全贵道:“你们呢?”秀儿抿着嘴不说话,全贵木着脸视若无睹,老陈嗫嚅着欲言又止。 成不足道:“这是韦堂主的决择,老成能有什么说的。”言下自是说,就算上面问罪,也轮不到自已头上来。 韦清明继而道:“还请李先生将库门的钥匙交出来。”李先生自知求全无望,顿时闭上嘴巴。任谁看见他那两片薄唇一旦合上,便知很难让他再开口。 韦清明向全贵使了一个眼神。全贵道:“希望李先生配合一下。”伸手往他身上摸去。 李先生知道自己武功和人家相去甚远,也不反抗,索性连眼睛一起闭上。 全贵在李先生身上,从头搜索到脚,除了一些碎银,一无所获,他韩韦清明摇了摇头。 倾城向李先生道:“如此重要的东西,阁下竟不随身携带,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李先生睁眼望了倾城一眼,似要说话,又闭了回去。他自已也精于谋略,但眼前这女子,每一句话,皆中人心要害,其智谋之深,简直生平仅见,自已若是辩驳,只恐言多反失。 倾城向韦清明道:“韦老头不用担心,姑娘还有些手段,保证让他就是十年前吃的什么饭穿的什么衣,都给你乖乖道来。” 韦清明竖手止住道:“这个不劳烦姑娘。再说李先生并非犯罪之身,岂可无端施罚。”吩咐全贵将李先生带了下去,又向老陈道:“麻烦陈兄帮我安排一下祭品,我想亲自去拜奠一下老帮主。” 秀儿担心的道:“爷爷,你这身体,怎么出的了门?” 韦清明殷殷的望着老陈。老陈知他主意已决,只得点头答应,出去准备东西。 韦清明望了秀儿一眼,脸上浮过一丝爱怜,这可怜的孩子父母早亡,自已这唯一的亲人,也将不久于人世,今后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可不孤单寂寞? 韦一清明将目光挪到齐天身上,对方相貌虽不出众,然而气宇轩昂,别有一股华气,与众非凡,他不由生出一个主意,说道:“清明时日无多,有话就不拐弯抹角了。公子觉得我这孙女如何呢?” 秀儿娇羞不已,低声喊道:“爷爷。”韦清明不予理会,直直的望着齐天。齐天道:“在下一介外人,如何敢妄言。” 韦清明亦不理会,只是直直的望着他。齐天看他的样子,自已若不回答,怕是绝难干休,只得道:“令孙女相貌端庄,可谓大家闺秀。” 韦清明微笑道:“假若清明将秀儿许给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你我结成姻亲,清明自当全力助公子登上马帮帮主之位。别看老朽垂垂老矣,在帮中还有一些过命的交情,自问那帮老弟兄,这个面子还是会卖给我。秀儿这孩子生来命苦,老朽亦不奢望公子娶作正室,但愿日后念着清明的些许恩情,能够善待于她。你师父要是在世,想来也会乐见其好?” 韦清明自患病以来,无时无刻不为孙女的终身大事忧心,马帮弟子虽众,但能入他眼的寥寥无几,齐天既是老帮主的亲传弟子,这马帮帮主的位子本来非他莫属,自已若是助其登上帮主之位,秀儿的将来也算有个好的归宿。 秀儿满脸绯红,卷然道:“爷爷,你怎么老是爱说胡话。”偷偷瞄了齐天一眼,生恐对方察觉,飞快地垂下头去,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 齐天连忙道:“这……这个……”倾城突然道:“这个是不是得从头计议?”齐天下意识的道:“对,对。” 倾城索然大怒道:“好啊,你个死鬼,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顺手抓起桌上一根鸡毛掸子,倒转把柄,劈头盖脸的抽将过去。 齐天不敢还手,抱头鼠窜,一边道:“你先住手,听我解释。”倾城怒不可遏,只自不听,单脚一蹦一跳的追着抽打。 秀儿摇晃着韦清明手臂,急道:“爷爷,你快让他们停下来。”韦清明侧头笑道:“这么快就关心起人家了?” 倾城腿脚不便,耳朵可灵着,听见这话,越发气恼。她追打不着,倐然转过身子,往屋外走去。 齐天展开“行空步”,自顾奔驰,体内真气流转,脚下竟是停不来,他跑完一套步法,察觉不对,停下身子,望了一圈,不见倾城,问道:“她人呢?” 第四十四回 不争输赢原无事,心忧成败便多执 成不足道:“姑娘刚走了。”齐天急忙追将出去,庭院寂寂,空无一人。他追到院外,巷子空空,也都杳无踪迹。 齐天从地道出去,外面进来不易,返回倒是轻而易举,然而直到追出大门,仍然不见倾城的迹踪。 齐天远远看见那老人在一棵大树下清理落叶,他奔上去道:“借问老伯,可有看见和我同行的那位姑娘?” 那老人指着耳朵,摇了摇头,意示自已听不见。齐天比划了一通手势。想来不谙其道,那老人一脸茫然,突然倒转扫帚,“沙沙”的在地上划了几下,却是一个“写”字。 齐天接过扫帚,写道:“可见与我同行姑娘?”这句话语法错乱,多有不通,他为了节省时间,故而简短言之。 那老人倒是懂得意思,点了点头,接过写道:“骑马,左去。”齐天深深一揖,往左疾奔而去。 齐天刚刚离去,从那棵大树上面,突然跳下来一人,却是倾城。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扫地的老人道:“谢了。”那老人道:“不客气。”竟是不仅能听得见,还能说的了话。 倾城望着齐天消失的背影,尤自气愤不甘,恨恨的道:“让你给我花心,今天姑娘不让你好找,还真以为整治不了你。”说着一蹦一跳的折回屋里。 那老人平静无波的脸上,微微泛过一丝笑意,年轻的情侣争风吃醋,往往不可理喻。他回想起往事,长长叹了口气,又弯腰扫起脚下无休无止的落叶来。 且说齐天循着扫地老人的指点,从左边追出,前面却是一条大街,熙熙攘攘的一派热闹气象。 齐天继续往左追出里多,不见倾城人影,料想以她的相貌,必定极为打眼。然而沿途问了几个路人,可有见过一个骑着驳马,长得漂亮的姑娘?俱都一无获。 有的不耐烦地道:“自已去找,大爷我可没空帮你留意。”有的好奇的问:“长得漂亮的姑娘?这年头每个人眼里的对象,都自以为长得最漂亮。” 有的劝道:“小兄弟,这女人都是骗子,离的越远烦恼越少,像老兄我一个人多逍遥自在。”显是情场失意之人。 齐天转身往右,他这次得了一个乖,只向女性询问,可结果更加不尽人意。有的打量他道:“看小少爷一表人才,何必单恋一枝花?大嫂我知道几户人家的小姐,待字闺中,一个个知书达理……”敢情竟是专业的媒婆。 有的反而拉住他,神秘兮兮的说:“小兄弟遇上我,可算有缘,大可不必舍近求远,老嫂子我知道一处地方,那里面的姑娘各有滋味,关键听话,你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跑。”显是老鸨之类拉皮条的。 有的同情的道:“小兄弟,大姐作为过来人,和你说这变了心的女人,找到也留不住人。”有的好奇心大起:“怎么跑的?是不是和小白脸私奔了?这样的水性杨花的女子,还追来干嘛!” 齐天眼看问询无果,寻思人家可能的去处,找人问过谢伯钦的店铺,想来谢伯钦在宣州杏林中名声极大,竟是一问便着。他早间虽有去过求医,只是当时有人引领,并未熟记道路。 齐天赶到谢伯钦医馆,谢伯钦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在商谈店铺转让的事宜,瞧见齐天进来,连忙起身,喜不自禁的道:“候……公子还在宣城呀。” 那中年人识趣的道:“谢师傅,既然说好了,那张某明早带银子过来办理转让契书。”告辞而去。 谢伯钦也不相送,忙给齐天请座。齐天站着道:“谢师傅,倾城姑娘可有来过?” 谢伯钦料想是先前和他同行的倾城,摇了道:“小人正担心你们,看来在‘落花武馆’有惊无险,这样我就放心了。”说着吁了口气,一脸的轻松。 齐天见他真情流露,也不禁为之感动,他在落花山庄的遭遇,却不讲叙,一来说来话来,二来人家和师父萍水相逢,也没必要告知。 谢伯钦见齐天着急忙慌,问道:“倾城姑娘出走了?姑娘那么爱玩,可别是去宣城的名胜游玩去了。” 齐天想起言覃之前在此间的介绍,说古北楼与敬亭山皆乃宣城胜地,越想越有可能,拱手道:“在下先去敬亭山看看。”说着匆匆去了。 那敬亭山位于水阳江畔,距离宣州十余里,属黄山支脉,东西绵亘百里。原名昭亭山,晋初为避文帝司马昭讳,始改为敬亭山。 其山临水而秀,景色清幽,早在南齐,诗人谢眺便有“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兹山亘百里,合杳与云齐”的描绘。 再后诗仙太白“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一吟,更使名动九州。 后代文人骚客,追随小谢、太白足迹,挥毫泼墨,吟诗作赋,不计其数,致有“江南诗山”的盛誉。 齐天沿途问过方向,出得城去,催动真气,展开“行空步”全力奔驰,宛如一缕青烟,似漂似浮,盏茶的工夫,便已到了敬亭山脚。 齐天沿路上山,行到山腰,转过一个弯,只见前方一棵松树,遒劲挺拔,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树下两个老人一蹲一站,围着一块椭圆的麻石。那二人五官身材,便似一个模型铸就。只是一个黑衣、黑发、黑须、黑眉,另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白眉。白者全白,黑者白黑,黑白分明。 二人言来语往,似是争执什么,到得后来,情绪渐渐激动,戟指拍石,渐趋激烈。 那黑白二人互不示弱,正自焦头烂额,忽见齐天过来,对望一眼,不由齐声大笑。两人身形一晃,鬼魅一般掠到齐天身边,一左一右抓着齐天胳膊道:“好小子,来的正好,快帮老黑(老白)评评理?” 他两人语声一致,就连语速也都相仿,若不是一个自称“老白”,一个自称“老黑”,就像一人说来一般。 那黑白二人不由齐天分说,挟着他屈膝一纵,落到树下。那麻石上面摆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盘,纵横刻着线条,铁盘上稀疏地摆着几个碗底大小的圆块。两人同时指着棋盘,齐声道:“你看那边输了?” 齐天顺眼望去,只见铁盘上的线条九直十横,中间虽没雕刻“楚汉”“汉界”,但显是一个棋盘。那些圆形黑块上刻着象棋的子,有的子边上多刻了一个圆圈,想是用来区分红黑,也不知是残局?还是僵局? 那黑白二人连连催道:“快说,那边赢了。” 只见有圈的子,还剩双象一将一卒一马。没边的子仅存一帅一车一炮。对方卒子的兵锋直至九宫中央,将没边的一方老帅逼在六一位上,老马在对方九四位上虎视眈眈,只待跃马一击,便可马到成功。 反观对方炮在已方四四位,车落在敌方八四位,威力虽大,奈何孤军深入,回援不及。关键是有圈一方的象支在三五位,要不没边的车退守对方三四位,未始不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齐天虽然虽然棋艺不高,也知无圈一方大势已去。 突然从山上连联袂下来一男一女,二十出头,男的眉清目秀,女的明眸皓齿,看来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齐天问道:“两位从山上下来,可曾看见一位骑着驳马的姑娘。” 那男子听而不闻。那女子摇了摇头,向身边的男子道:“他们好像在下棋,我们走吧。” 那男子一听下棋,眼色一亮:“师父交待的事,反正不急,过去看看。”加快脚步,走近身去。那女子只得跟在后面。 那黑白二人连连催道:“快说,谁赢了?”那男子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输了。”那黑白二人大喜,异口同声的问道:“那边赢了?” 那男子伸手指着有圈的一方。那白衣人顿时喜形如色,放开齐天,拍着那男子的肩膀道:“好小子,有眼力,不错,不错,年青有为。”只恨不能将所有的溢美之辞,全部夸将一遍。 齐天瞧这情形,显然白衣人乃执有圈的一方。那黑衣人大怒道:“放你娘你的狗屁,老黑我哪里输了?” 那男子也是怒形于色。那女子连忙拉着他衣袖道:“师兄,我们走了。”那男子只自不听:“怎么骂起人来,男子汉大丈夫,输便输了,难道还要耍赖不成?” 那黑衣人气得脸得快变形,喝道:“老黑明明立于立场之地,瞎了你的眼么?”挥手一掌扇去。 那男子待要格挡,念头还没转过来,脸上挨着一记耳光,整个人如败絮一般,飞去丈外,摔在地上,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那女子大惊失色,叱道:“好端端的怎么无故伤人?”急忙过去扶起那男子,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那男子抚着脸,愤愤的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没事的吗?”那女子默然不语,心中委屈莫名,自已再三说了离去,师兄偏要多事,怎么反而怪上自已? 那黑衣人道:“这一记耳光,是让他长个记性,以后别满嘴胡说八道。” 那男子挨着的那一扇光,虽说骤不及防,但人家出手快速绝伦,自已就是提防在前,想也难以躲闪。他自已对方武功远远在自已之上,更有两个帮手,今日的奇耻大辱,怕是难雪了。恨恨的道:“这耳光星某记着了。”狠狠射了齐天一眼。 齐天心想:“怎么怪上我了?”他待要解释,自已也是适逢其会,那男子疾转过身,大步而去那女子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转眼去的远了。 那黑衣人也不放在心上,转身抓住齐天手臂,急促的道:“你快说,老黑我输了没有?” 这棋局胜负之数,只要稍会棋艺的便一目了然,但齐天有了那男子的前车之鉴,如何敢直承其是? 那白衣人满脸得色,悠悠的道:“二弟……”那黑衣人怫然作色:“你刚喊什么?”那白衣人干咳一声,神色尴尬,改口道:“黑兄。” 那黑衣人脸色稍霁,问道:“白兄何事?” 他二人一奶同胞,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故,产婆年老昏庸,竟不记得先后。二人自小至大,为了长幼之序,没少争执打斗。平时谁若自称“为兄”,或者失口叫了对方一声“二弟”,若不及时道歉,被叫小的一方必定夹缠不休。 这当中虽然没少师长调和,但总是谁也不服彼大,谁也不甘其小。二人不得只有各自以“小白”“小黑”相称,后来年岁增长,遂而改成“老黑”“老白”。 那白衣人道:“胜负以分,有外人在场,争来争去,莫的让人笑话了。” 那黑衣人又怒道:“笑话什么?”抓过自的车,放在对方棋盘的五四位山将了一军。自已的帅在六一位上,两王不会面,对方的将只能偏见已方六一位。 那黑衣人不待人家走子,将车平移到六四位,如此反复,说道:“老黑我连将地将,只你把招架之功,毫无反手之力,这可不是赢了,怎么还输了?” 那白衣人脸现怒色,喝道:“这可不是耍赖?那样这样下棋的?” 那黑衣人一脸得色,洋洋的道:“怎么就不能这样下了?谁又规定不能这样下了?” 那白衣人顿时语塞。自有象棋以来,好像还真没有规定不能这样下棋的,一张白脸不由涨的通红。 齐天看那黑衣人走子,和倾城的风格,可谓大同小异,不禁暗暗好笑。他想到人家腿脚不便,下落不明,顿时心急如焚,作了一揖道:“晚辈还要急事,就不打扰两位前辈雅兴了。”转身便走。 那白衣人喊道:“喂,你还没给评出胜负,可不能走。”探手疾往齐天肩膀搭去。他自以为胜数在握,奈何老黑死不认输,两人争执不下,自然只有请外人评理。 第四十五回 不愁共枝争先发,只恐同根相煎急 齐天御肩一沉,径自前行。那白衣人“咦”了一声,道:“不能走,不能走。”那黑衣人道:“走不得,走不得。”两人一左一右,抓向齐天双臂。 齐天不愿纠缠,使开“行空步”,右脚跨出,左脚后蹬,宛如马跃山涧,人已到了半空。他伸手朝前方一棵松树枝条上一搭,窜上枝头。 那黑衣人道:“倒看不出这小子还有点本事?”那白衣人道:“岂止有点本事,能从你我手下脱身,只怕不比你差!” 那黑衣人哼道:“不比我差,难道就比你赖?”那白衣人悠然道:“这个自然。” 那黑衣人怒道:“你什么意思,是说你武功要比我高么?”右手“呼”的一拳,打了过去。 那白衣人不期他说打就打,急忙使招“铁门闩”,堪堪拦住,轩眉道:“怎么?不服呢?” 那黑衣人大声道:“我当然不服,你凭什么长你志气,灭我威风,说你武功比我高?”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打向对方面门。 那白衣人也大叫道:“说过不打脸的?你上次打我脸,害我整整八天不敢出门见人,这次又打!”他怒不可遏,侧身闪过,翻手一掌,拍向那黑衣人胸侧“章门”穴。 那黑衣人道:“好啊,老白,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软门,还下黑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一招“山门打虎”直击过去,风声呼啸,声势骇人。 别看招式普遍,那黑衣人手腕蛇扭,拳无定势,似左还右,似上更下,上下左右四路,无不在其笼罩之中。 那白衣人道:“不客气就不客气,谁怕谁?”他嘴上说话,手上并不怠慢,直腕一摆,使招“拨草寻蛇”,将那黑衣人拳头荡开。 那白衣人右膝倏地一蹲,右手五指箕张,望对方右腿抓去。腿脚虽非人身要害所在,但他手指所往,“伏兔”“阴市”“梁丘”三穴尽在其中,挨着一下,行动失灵,自是大落下风。 只是他二人自幼至今,频频争执,往往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对于对方招式套路,就和自己的一般熟稔。 那黑衣人左腿横扫,通常人一只脚凌空,另一只脚势必支地,以求平衡,那黑衣人左腿扫去,右脚跟着踢去,身子竟尔悬空。 两人一攻一守,一守一攻,谁也奈何不了谁,打的兴起,不断的催动内家真气。其武功之高深,固然叹为观止,内力之浑厚,更是匪夷所思。真气潮水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激得方圆三丈之内花草起伏不定。 齐天自得名师锤炼,近些日子以来,武功与眼界可谓是水涨船高,只见那黑白两人身法怪异,招式奇妙,往往出其不意。看似无法躲闪的险境,人家竟以一个平时绝对猜想不到的动作轻易避开,明明有悖常识的动作,对方偏偏刁钻出手,大收险功。 他从寒潭脱困,将武馆弟子打的只有招架之功,连谭明月都无还收之力,不禁信心倍增,自觉已经登堂入室,可若对上脚下这二人中的任意一个,只怕没有半分胜算。 他本要寻隙离去,然后观战之下,心中不自禁的印证师父传授的“天马行空”,平时一些苦思难解的地方,顿时豁然开朗,越看越是沉迷。 突然“咔嚓”一声,他脚下踩着的树枝,也不知被黑白二人中那个的掌风拳劲扫到,从中崩断。 齐天入神中坠将下来,堪堪落入战圈中,等他醒过神来,那黑衣一招“犀牛望月”向他胸前攻到,那白衣人一招“叶底穿花”拍向他后背。 齐天暗中叫苦,对方招未沾体,劲风刮在脸上微微作疼,就算没有倾尽全力,想也没有多少保留。他知当此情形,闪避已然不及,只得默念口诀,心随意动,“袭常功”飞速流转,漩涡般汇向胸前背后。 那黑白两人不期他从天而降,落在拳掌之间,两人招式用老,有如离弦之箭,示警固然不及,收手更是不能。若在平时,这小子死了也就死了,可眼下棋局胜负未分,自已还等着人家主持公道。 电光石火间,黑白两人将劲力收回一半,这一半已是他们的极限,再多上一分,势必真气反噬,致使经脉错乱。这公证人虽然重要,比起自已一条老命,那又万万不及。 两人足可开山裂石的一拳一掌,击在对方身上,就好像拍在一处漩涡中,带着罡劲快速转动,不一刻竟是消散无踪。两人失声道:“‘袭常功’?”脸上一齐现出狂喜之色。 那黑衣人道:“是‘袭常功,‘袭常功’,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到欣喜处,手舞足蹈。 那白衣道老泪纵横:“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圣教中兴有望。”说到欣慰处,仰天大笑。 齐天虽将两人罡劲化解,但拳掌上的力道,仍然震得他胸背如遭重硾,脏腑就好像挤到一处,喉咙撕裂似的,呛得连胆水都快咳了出来。 那黑白二人飞奔过去,一个温柔地抚着他胸口,另一个轻轻拍打着他背脊,满脸的关切与担忧,异口同声的道:“好兄弟,你没事吧?” 齐天顺过一口气,见他二人前倨后恭,受宠若惊的道:“我……咳咳……没……咳……没事。” 那黑衣人长吁口气,放下心来,瞪着那白衣人道:“都怪你,要不是和我争,老黑我怎会动手,老黑我不动手,好兄弟就不会遭受牵连。幸好没事,万一人家有个三长两短,你一百条老命也不够赎的。” 那白衣人听他前面倒打一耙,怒形于色,似要反驳,待到后面,顿时有如泻气的皮球,怂了下来,悻悻的道:“这不人家福大命大,没有事么。”他顿了顿道:“不过有一说一,那局棋你输就是输,任你抵赖,也改变不了结果。” 那黑衣人大叫道:“什么抵赖?结果我那里输了?你可不是老眼昏花,老黑我明明稳操胜券,难道想屈打成招?老黑我宁死不屈,奉陪到底。” 齐天见他二人又起争执,不由头大如斗,这两人好胜心之强,简直生平少见。他之前总觉倾城胡搅蛮缠,让人难以应付,比起这对活宝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齐天想起倾城,顿时心急如焚,自知若不先将他二人平息,只怕万难脱身,咳嗽道:“两位前辈,请听在下一言?” 他原以为自已说来,不过聊尽人事,多半无功,谁知那黑白两人听了,一齐安静下来,垂着双手,一副恭而有礼,敬而无失的模样。 那黑衣人道:“好兄弟有事吩咐一声就是,那里用的着请。天上的星星小黑我摘不下来,但你要想皇帝老儿的女儿,我一定给你抓来。” 齐天见他俩人态度飞转直下,心中疑惑,待听对方竟然自称“小黑”,卑躬屈膝,更是匪夷所思。 那白衣人抓住话头问道:“皇帝老儿有女儿吗?”那黑衣人自知说溜了嘴,讪讪的道:“人家没女儿,难道还能没有老婆?” 那白衣人道:“女儿和老婆能是一回事?”那黑衣人理所当然的道:“都是女人,能有什么区别?” 那白衣人待要辩驳,瞥见齐天皱起眉头,显得颇是不悦,识趣的道:“好兄弟有事尽说,就是天大的事,我兄弟也给你办的妥妥帖帖。”这回那黑衣人倒不犟嘴,不住口的附和。 齐天指着近处一树春梅叹道:“那些枝上的花,虽有先后之发,却只为报的春来。两位一奶同胞,血浓于水,相煎却是为何?”两人对望了一眼,脸色倔犟,看来谁也没有服气,只是没有出口辩驳。 齐天走到那局残棋前,黑白两人跟在他身后,见他指向有圈一方的马,两人一齐摒住呼吸,紧张不已。 齐天道:“这马势不可挡,离胜利一步之遥啊。”那黑衣人只觉一颗心沉到无底的深渊,暗无天日,郁郁的道:“却又如何?” 齐天笑一笑,将手指移到对方的车上,道:“这车空负一身本领,虽然驰援不及,制敌不能,可是得巧能够将军不断。依在下看来,既然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这一局可不是和了?” 那黑衣人大喜过望,从背后一把抱住齐天:“好兄弟,好眼力,小黑甘拜下风。”别看他嘴上不服,心里却明白的很,自已这一局棋,那是回天无力。 只是他与那白衣人争了一辈子,虽然没有赢过对方,可也没有输过,今日又怎能轻易言败?输赢还是小事,对方从此骑在自已头上,却是大事之中的大事。 那白衣人苦着脸道:“好兄弟高见。”言下竟是认同了。他暗自宽解:“看在你身份的份上,老白就卖你一个面子。”心中自也明白,自已就不同意,老黑想也不会服输。好在自已虽然没赢,对方也没占上风,可谓皆大欢喜。 第四十六回 小友结伴来正好,老夫宝贝卖有缘 这一阵折腾下来,不觉已近黄昏,暮霭沉沉,长天一望无际。齐天道:“两位前辈握手言和,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着拱了拱手,转身下山而去。 他适先向人询问倾城,那女子从山上下来,即表示没有见过,自无必要再上山寻找。至于敬亭山虽秀,他惦记倾城的腿伤,全然无心观赏。 那黑白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心意相通。黑衣人捡起棋子;白衣人折起棋盘,卷成一根棱棍,一起跟了上去。 齐天转身问道:“两位前辈也下山么?”那白衣咳了声道:“正好我哥俩也有要事,好兄弟既然有要事,那先忙完你的要事,再忙我哥俩的要事。” 齐天听他意思,竟是要一起,心想这两个活宝加上倾城,三人争锋驳嘴,怕是再无宁日。 他自知和这两人说理,不外秀才遇到兵,当即脚下加劲,展开“行空步”,便要奔驰。谁知甫一运气,全身经脉有如针刺,眼前一黑,晕在地上。 “袭常功”虽然玄妙,终是练习未久,他在杭州遇刺,身中剧毒,被倾城喂食“白泽丹”化解,内功也因此突飞猛进。可那黑白二人俱乃遗世的老怪,两人近百年的修为,功力何等深厚?虽然收回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袭常功”解去八成,可剩余的二成余劲,仍然侵进齐天体内,散入他经脉中。 他不运气时,两股不同的真气还能相安无事,这一运气,外来的真气不甘同流合污,喧宾夺主,两股真气互相博弈,左冲右突,如撕如刺。 那黑白二人急奔上前。那黑衣人摇晃齐天着手臂道:“好兄弟,你可能不死。”他久经风浪,平时再凶险的场面,也不能使他皱下眉头,此时眉心都快拧到一处。 那白衣伸出三指,分别搭在齐天寸关尺上。那黑衣人连声问道:“怎么样?”一颗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上。 平常到了他这个岁数,诸事早已不萦于怀。他兄弟这三十年来为着一件心事,足迹遍及五湖四海,毫无眉目,不禁心如死灰。可刚才识出“袭常功”,不由重新燃起了希望。三十年的找寻,固然有了着落,百年的所望,也都有了所寄。 那白衣侧头瞪了他一眼道:“能不能安静点,让我好好切脉?”若在平时,那黑衣人自是少不得一翻辩驳,这回却像做错事的孩子,连忙闭上嘴,似是怕管不住自已,复用双手捂着嘴巴。 那白衣人这才凝神问脉。那黑衣人等他移开手,急切的问题道:“脉象如何?” 那白衣人沉吟道:“三部九候俱浮,气血旺盛之极,年轻人虽然血气方刚,绝难旺盛至斯,显是服过大补的药物。所谓虚不受补,好兄弟身强力壮,但乍然猛补,本来隐患不少,可气血之中,另有一股温和之气不断的调和,显然还另外进食过性温的奇珍,看来福缘不浅。” 那黑衣人道:“谁问这些了。”他虽不懂医,也知气血旺盛,绝非致病之因。 那白衣人:“我刚用真气探查,在他经脉中有两股不同的真气相互冲突,只要平息下来,应该没有大碍。”那黑衣人长吁口气道:“这个好办,待你我用真气帮他化解。” 那白衣人摇头道:“这其中一股就是我们的真气。再用真气助他疗伤,只会助长遗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加剧冲突,增重伤势。”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兄弟武功源出一脉,真气质地相同,要是所练的内功截然,变成三股真气冲突,伤情只怕更加严重。 那黑衣人道:“这如果是好,人家要是死了,神教的中兴从此无望,我们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那白衣人道:“只要不运劲,过得一会,两股真气的冲突,自会平缓下来。但在化解之前,只怕使不上劲,和普遍人无异。” 那黑衣人傲然道:“有我们保护,天下谁敢动他分毫?你倒是快说说要如何医治,到时好兄弟醒来,发现自已成了废人,还不得怪到我们头上。说来都怪你,要不是你和我争,人家何至遭受这无妄之灾。” 那白衣人待要反驳。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两位前辈也是无心,在下绝不相怪。有劳两位前辈将我送到宣城,在下有个朋友在那等着。”却是齐天醒了过来。 那白衣人摇头道:“好兄弟的伤因我们而起,定得将你治好,要不良心难安。” 那黑衣人也道:“你现在病怏怏的,我们把你送回去,你朋友看见,还不得将我们骂个狗血淋头。还是等你病好了,自已活蹦乱跳的回去。” 那白衣人沉吟道:“为今之计,得往‘春风亭’走一趟了,希望小花老糊涂,忘了那些过节。” 那黑衣人悻悻的道:“要是没忘呢?我话说在前面,当初可是你的主意,这回去求人,也得你开口。” 那白衣人怒道:“什么我的主意,要不是你说小花的‘百花丹’滋味如何的好,我能半夜去偷?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赶了出来。” 齐天听说要去“春风亭”,记得白惊天生前说过,那春风亭远在关外,和自已之行那是南辕北辙。他心中一急,气血加速流动,体内两股真气又开始冲突起来,撕得经脉有如万针齐刺,呻吟一声痛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了过来,眼前漆黑一片,“辚辚”之声不绝于耳。他知那是车轮滚动的声音,自已晕倒时天还未黑,看这光景怕是过了半夜,从敬亭山到宣城十来余里,绝对不用行驶如此之久。 齐天心中暗暗叫苦,坐起身来。黑暗中跟着响起一个喜悦的声音:“好兄弟醒来了。”他识得是那黑衣人声音,问道:“前辈,这是到那里了?” 外面赶车的白衣人应道:“子时刚出安徽。”齐天轻轻叹了口气,遇上这两个活宝,何止三生有幸,好在倾城腿脚虽然不便,凭着她的机灵狡黠,在外倒也不至吃亏。 那黑衣人劝道:“好兄弟不用着急,我和老白轮着赶车,昼夜不歇,十来天就能到得,到时医好你的伤,咱们再赶回来办你的要事。” 齐天虽然恼怒两人自作主张,可对千里求医的情谊,心中也不无动容,想起那黑衣人之前所说,问道:“之前听前辈说,前辈昆仲也有要事,不知在下有什么能效劳的?” 那黑衣人喜道:“好兄弟,够义气,老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事……” 赶车的那白衣人突然道:“这事暂时不急,等医好你的伤再说。借问好兄弟师承那位高人?” 齐天道:“家师姓马名讳,在下资质愚笨,倒是给他老人家丢脸了。”那黑衣人道:“原来是马老头的弟子,怪不得轻身功夫了得。” 齐天喜道:“两位前辈认得家师?”那黑衣人道:“认得,认得。” 赶车的白衣人道:“老马说来和我兄弟颇有交谊,只是好兄弟你练的‘袭常功’,你师父似乎不会?” 齐天道:“此乃家祖母遗终前传授在下,在下当时也不知是何功法。”虽然师父生前再三嘱咐,自已练习“袭常功”的秘密,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这黑白二人既已识破,想来矢口难否。 那白衣人愕然道:“你祖母教你的?”齐天听他声音诧异,充满不可置信,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那白衣人道:“据老白我所知,这门武学乃不传之秘,不知令祖母从何得来?还有传授公子别的武功没有?”声音惘然,显得既是迷惑,又是失望。 那黑衣人脱口道:“想来是她姘头传给她防身的。”那白衣人喝道:“体得胡说。”齐天冷冷的道:“前辈再要出言不逊,可休怪晚辈无礼了。” 那黑衣人心下惶惶,不敢再说。那白衣人心事重重,也不说话。齐天虽然疑窦重重,人家不说,只得暂先打住。他盘膝而坐,潜运内功,本想修练“袭常功”,谁知稍一运气,经脉刺痛顿生,只好就此打住。 到得天亮,那白衣人在一处集市停下,找了一家饭店,叫了一些早点。 齐天本拟写封书信,寄给倾城告说近况,让勿以为念,无奈对马帮分堂所在的地名府名,固然一无所知,连人家本家何处,也都一概不知,不得将念头打消。 三人叫过早点,待要会钞。那黑白两人殷殷地望着齐天。齐天知他两人没钱,推此及彼,店外乘坐的那辆马车,来路也就可疑的很,想来不外顺手牵羊?或者强取豪夺? 齐天将手伸进怀里,不禁暗暗叫苦。他在杭州城外虽获白惊天赠了上百两银子,可在“楼外楼”全被倾城要去,事后美其名曰保管,至于在“落花山庄”外,倾城大肆劫掠,又勒索了杨豹五千两。但这些钱财,一文也没过他的手,怀里除了一个空荷包,一本秘笈和倾城交换的信物,一个可望远的镜筒外,空空如也。 那黑白两人见他将手伸进怀里,半天拿不出来,料来也都囊中羞涩,不禁大所失望。他俩平时用餐,都是吃完嘴上抹油,跟着脚底抹油。可是现在溜走,留下功力尽失的齐天,这替罪的羔羊只怕要变成刀俎上的鱼肉。 对绿林好汉来说,一时手头紧张,吃几顿霸王餐,简直司空见惯,若是店家不长眼,讨打也寻常的很。 他兄弟性格虽然乖僻,可对不会武功的人,恃强凌弱之事,既从未有之,也从不为之。正烦恼处,突然从门外进来一男一女。 那女的有说有笑,旁边那男的却拉着半边脸,另一边脸红肿肿的,并不为所动。却是齐天昨天在敬亭山遇见的男女。 那女的望见齐天三人,脸色一僵,拉着那男的衣?,低声道:“师兄,我们换家店吧!” 那男的这时也瞧见了,店中吃早餐的人虽然不少,齐天穿着亦不出众,无奈那黑白两人,黑白分明的形象,委实太过打眼。 那黑衣人脸色一喜,招手道:“两位小友好巧,正好有件买卖便宜你们。” 那青年自知走脱不了,稍一犹豫,走了过去。那女子只得跟上,落落大方的道:“我师兄妹途经此地,打扰前辈用餐,还祈勿怪。” 那黑衣人贼兮兮的笑道:“不怪,不怪。既然俩位与我兄弟有缘,我兄弟有件宝贝,就便宜卖与两位,权当结个善缘!” 那女子忙道:“前辈的宝贝,我师兄妹可不敢贪图。”那黑衣人道:“自古英雄配宝剑,红粉赠佳人。这宝贝当然得卖与有缘人。” 他边说从怀里摸出一团乌黑的东西放在桌上。那物什呈圆形状,碗底大小,遍体通黑,细看之下,上面还刻了一个“卒”字,可不正是他在敬亭山对弈用的棋子? 那黑衣人见他俩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一本正经的道:“两位小友可别看这棋子不起眼,威里可大着呢。”说着屈指一弹,“嗖”的声响,那枚棋子飞起,从桌子中间摆着的瓷制筷筒中穿透而过。棋子落在那女子近身的桌边,跟着响起一阵“哗哗”的声响,却是筒中的筷子被齐腰切断,上面的掉落下去。 那一对男女出身暗器世家,以他们的手法与技巧,要将筷筒击穿,并非难事,即便要将筷筒击穿,保持筷筒不倒,也能勉强做到。可筷筒中还插道十几双筷子,阻力何止增加十倍,那是绝难为之。 对方不仅将筷筒击穿不倒,里面的筷子被切断不晃,甚至连声音也都没有一点。那枚棋子的劲力之大,速度之快,由此可见一斑。更难得的是那枚子速度如此之快,却稳稳的停在桌边,其用劲之巧,用力之妙,简直出神入化。如此卓绝的暗器手法,就是山庄中的师长,能与媲美的怕也寥寥无几。 第四十七回 来而不往非礼也,行以空为休言难 那黑衣人笑兮兮的道:“两位小友,宝贝还满意不?这可是老头我的心头爱,要不是和两位小友有缘,打死也不能割舍给你们。”他说一下,弯着食指在桌沿敲一下,另一头的那枚棋子跟着跳一下,时高时低,或重或轻,节奏俨然。 那张八仙桌将近四尺长宽,劲力透过去已是不易,还要堪堪将棋子震起,难度又比刚才大上一个等次。 那青年知那黑衣人意在继续威慑,如此强买强卖的行为,简直就是拦路抢劫,只是人家的招亮在桌上,一副不服来战的样子。他出身名门,平时心高气傲,碰上这两老鬼,却是连接吃憋,一张脸涨的通红。 那女子生恐他轻举妄动,连忙拈起那枚棋子,问道:“不知前辈这宝贝价值几何?” 那黑衣人道:“这个两位小友也是明白人,自已看着给吧?”突然耳中作痒,那黑衣人收回食指掏了一掏。 那女子会意说道:“我师兄妹出门日久,身上余裕不多,前辈要是同意,就一百两贱卖给小女子?” 那黑衣人自已也不知该报多少,说少了不够付早点的钱,多了狮子大张口,倒也并非他的本意。对方既然会错了意,价值也远远超出的预期,他不迭的道:“既然小友如此有诚意,那老头就忍痛割爱了。” 那女子当即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足足一百银。她收起那枚棋子道:“两位前辈要是没事,我师兄妹就不打扰你了。” 那黑衣人这一笔买卖下来,收获颇丰,心情大好,挥手说道:“好走,好走。”那女子衣裣祍一礼,不再说话,拉着他师兄转身而去。 那青年越想越恼火,忍耐不住,从怀里扣出一枚长约三寸的绣花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星某也有件宝贝,免费送给三位。”反手将针向店里一甩,头也不回,和那女子一同跃上停在店外的坐骑,策马狂奔而去。 那枚绣发针射向那黑衣人,速度虽快,却如果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哈哈大笑,一边张指去夹,本待要说:“这一根针,如何够三人分?” 那根绣花针凌空倏地一颤,突然一分为三,另外两根长了眼睛一般,分别射向那白衣人与齐天。 那白衣人信手一挥,将针打落地上。那针出其不意,速度又快,齐天功力暂失,如何躲闪的过?“噗”的一声,那针射入他肩头二寸有余,直透入骨,只痛得歪牙咧嘴,直冒冷汗。 那黑衣人夹住剩下的一枚绣花针,勃然大怒,等他窜出店外,两人骑马早已去得远了。那黑衣人郁郁的折回店里,将针掷在地上,悻悻的向齐天道:“那飞星山庄两个兔崽子,溜的倒是挺快,只能以后遇见,再帮好兄弟出这口气了。” 那白衣人走近帮齐天将针拔出,针身明亮,看针尖沾了一丝鲜红的血迹,说道:“好兄弟放心,这暗器没毒。” 齐天伸手压按针口道:“那两人是‘飞星山庄’的?”他随即想到,自已和这黑白兄弟一道,那两人接连吃亏,日后碰见,怕不得将账算在自己头上。他想起师父所说,果是江湖是非多,自已明明没有招惹人家,却莫名遭受了牵连。 那白衣人拈着针道:“这针虽然普通,可那‘一分为二’的手法,乃‘飞星山庄’的不传之秘。据传练到极致,能一分为九,即便是我兄弟遇上,怕也很难讨得便宜。” 齐天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厉害的暗器手法,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那白衣人安慰他道:“既是不传之秘,自然很少得见,少数见过的,也都鲜有活命。放眼天下武林,听过的固然不多,见到的更是寥寥” 那黑衣人也跟着道:“好兄弟以后遇见‘飞星山庄’的暗器,要是因此能够多些小心,今日受伤,倒也不算坏事。”他兄弟除了争吵时夹杂不清,略显幼稚之外,其余时候大多还是正常的。 那黑衣人用那女子的银子会了钞,当即启程,这一次换了那黑衣人赶车。齐天道:“在下齐天,相处这么久,还没请教两位前辈的大名,可失礼的很。” 他昨天与这两人萍水相逢,自无通名如姓的必要,后来受伤晕倒,半夜醒来被那黑衣人胡说冷了场,在店里又插不上嘴,一直到现在才得便。 那白衣人脸色尴尬,扭扭捏捏的道:“老白我敝姓常,我爹爹生前说我五行缺火,所以叫火火。我兄弟叫水水。” 齐天无须多问,便知那黑衣人,想来也是五行缺水了,只是那老父亲,取名未免太过随意。他忽又想到,这两人平素争执不休,果是水火不容,敢情也是因为名字的原因?心中暗暗好笑,不由“扑哧”一声。 齐天自知失礼,连忙忍俊道:“前辈勿怪,在下……在下……”他一连说了两遍,想不到词来自圆其说,只得装病道:“晚辈经脉突然有点刺痛,就先眯一会。” 常水水黑着张脸,这名字乃他兄弟最大的忌讳,平时谁若听到露出一丝不恭,必遭他兄弟雷霆之怒,若非齐天身怀“袭常功”,关系着一件对他兄弟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差点便忍无可忍。 车辘辘,马萧萧。如此昼行夜行,不一日到了雁门关。据传大雁南下北归,大多经由此过,是以得名。 其关高踞雁门山上,关山雄固,历有“九塞尊崇第一一关”之誉。乃当朝北边的屏障,由此出去,便是异国他乡了。 许是自先帝开创大业,将近六十年来,与北边一直相安无事,是以即便如此重要的关口,守门的士兵甚是松懈。除了两名士兵装模作样地盘点着进出的商旅,其余一个个松垮垮的靠坐城墙晒着太阳,甚至有的兵械散了老远。 值守的军士稍事检点,嘱咐道:“三位要是过关,还请速去,若为商贾而来,最好打道回府。” 齐天本来心存疑窦,如此重要的关隘,守备如此守懈,已是让人费解?听军士的话,更是大有隐情。他掀开车帘,待要细问,那名军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赶车的常水水道:“我们通关而已,管它这些破事作甚。”驱车进关而去。 雁门关依山筑城,既当北边门户,南来北往,按说应该商贾云集。三人进得城去,街上商铺倒是不少,可行人稀少,景象甚是寂寥。 常水水将马车停在一家“云来客栈”前,道:“快申时了,出关几十里才有集镇,今晚只能歇在这里了。” 齐天与常火火下得车来,三人进得店去,偌大的客栈,除了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竟看不到其他的人。 掌柜的听见脚步,站起身来,脸上殊无多少喜容,问道:“三位客官住店呢。”提笔便要登记。 齐天道:“掌柜的不急,先给我们倒点水喝。”那掌柜放下笔道:“三位是喝茶还是清水?清水五百文一壶……” 不待掌柜的说完,常水水跳将起来,骂道:“一壶开水要半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齐天也皱着眉头,他年纪虽然不大,可自离家以来,足迹遍布甚广,每个地方的习俗不一,衣食住行间有贵之,但一壶水卖五百文,实在闻所未闻。 那掌柜的脸上,不仅毫无羞愧之色,反而理直气壮的道:“五百文一壶的开水,小店可算是雁门关内最便宜的了,几位要是再晚些时日来,只怕还得上涨。” 常火火猛地一拍桌子,道:“那家作买卖的,不免费供应茶水?少废话,快拿水来。” 掌柜的看价钱没有谈妥,无动于衷的道:“三位这是要吃白食么?雁门关驻军上千,要是想到这里撒野,只怕找错地方了。” 常水水大声道:“上千只菜鸡么,惹得老黑我不高兴,一齐拧断它脖子。” 突然外面一个声音冷冷的声:“好大的口气,本尉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不将我雁门关一众驻军放在眼里!” 说话声中,从门外进来七个士兵,将店里挤得滴水不漏。为首一人穿着校尉的服色,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国字脸上留着短须,看来颇是威武。 那掌柜打起精神,迎上前去,哈腰道:“蓝长官在巡逻啊!辛苦了,快请座。”高声喊道:“柱子,蓝长官来了,沏壶好茶来。” 里面应了声,一会从出来一个青衣少年,睡眼惺忪的提着一壶热茶过来,放在当中的客桌上。 那叫蓝长官的青年将领笑着道:“掌柜的这茶八百文一壶,老蓝可吃不起。” 那掌柜的陪笑着道:“不要钱,不要钱,小的请各位军爷喝。” 其余六个士兵一个个垂涎欲滴,想来那人号令严明,那六人瞧瞧桌上的热茶,又望望蓝长官,并无一人妄动。 那蓝长官只当不知,咽了一口唾沫,淡淡的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的茶,蓝某可担当不起。” 旁边一名士兵道:“头头,我们辛辛苦苦巡检,保护他们平安做生意,喝他几杯茶要什么紧?” 那掌柜的连声道:“正是,正是。”从桌上翻转茶杯,一一倒满,打手势道:“军爷快尝尝,这可是小的托人从江南捎来的头茶。”一众士兵闻说,脸上馋意更浓。 那蓝长官道:“守土护民,乃我辈将士的职责,若是恃功而娇,肆取民脂民膏,却与盗匪何异?长此形成风气,上下效仿,恐步苛政后尘。” 齐天猛喝声彩,赞道:“说的好。”常火火道:“做人但求痛快逍遥,那来那么多条条框框,你们不喝,老黑可不客气了。” 他手速极快,从说“可”字开始,到“了”字结束,短短五个字的时间,已连喝了五杯。常水水道:“老白我也不客气了。”伸出手去, 那掌柜的见他动作,连忙伸手阻止,可人家的手臂就像能转弯似的,从空隙间钻了进去,剩下的两杯春茶,先后被对方端去喝了。掌柜的黑着脸,张手道:“一壶八百文,拿钱来。” 常水水愠道:“欺负我们老人家么,人家喝茶不要钱,轮到我哥俩就狮子大张口,还有没有王法?”全然忘了自已将一枚棋子卖人一百两,更要狮子大张口。 那掌柜的骂道:“蓝长官尽职尽责,守护雁门关平安,老王我请他喝茶,是敬重人家。本店明码标价,你俩喝的起就喝,咋一把年纪恁不知羞,喝了不认帐?” 齐天见掌柜的言词尖锐,生恐恼得常氏兄弟出手,无奈自已身无分文,要不代其将帐结了。 谁知常水水并不生气,反而笑兮兮的道:“茶我喝了,倒没骗人,确是头道春茶。不过想要茶钱,门都没有。” 那掌柜的只气得浑身发颤,戟指骂道:“好啊,俩个老不要脸的东西,这是耍赖了。正好蓝长官在此作证,你要不给茶钱,就是告官,老汉我也要理论一个清楚。” 常水水也来火了:“说了没有就没有,你便告御状,这茶钱也不可能给。八百文一泡茶,你当这是抢劫?” 掌柜的气呼呼的转向那蓝长官道:“蓝长官明鉴,这可不是老王强买强卖,还请主持公道。” 蓝长官叹了口气,向常氏兄弟和齐天道:“两位老人家和小哥想是远道而来,那是有所不知,若非蓝某驻军于此,乍闻八百文一泡的茶,恐也很难接受。只是年后城中几口古井的水,喝了全身溃痒,眼下所有的生活用水,全靠从上百里外运来,仍然供不应求。” 那蓝长官说完,伸手向刚才说话的士兵弯了弯。那名士兵知他又要借钱救济,心中百般不愿,还是愁面皱嘴的掏了一角碎银,塞在他掌心。 那蓝长官讪讪笑道:“好兄弟,为兄下个月领了俸禄,定当还你。”其余五人一齐望着他,显也欠了他们不少。 第四十八回 耳濡目染肝胆事,潜移默化性情人 那蓝长官讪讪的道:“都不用急,老蓝的人品你们难道不放心,少不了你们一个子。” 掏钱的那名士兵苦笑道:“头头的人品,弟兄们自然信的过,可你这般行为,只会负债累累,何年是个头啊?” 那长官哈哈一笑,将钱塞进掌柜手中道:“掌柜的,这三位客人的茶钱,就当我请了。剩下的二百文,一起记在你店里,改天有空,蓝某再来消费。” 那掌柜的知他性格说一不二,转而道:“既是蓝长官作东,老汉打个三折,一共二百四十文,还剩七百六十文。蓝长官上回帮人代付,余下三百二十文,一共一千零八十文。”将那一两碎银还给他说:“剩下的八十文零头,记挂在小的店里。” 那蓝长官也不推辞,将碎银还与那人,向齐天与常氏兄弟道:“三位要是路过,没事还是尽早离去为善。” 齐天想起白惊天来,他和这人虽然一个身在江湖,一个供职朝庭,俱都豪侠过人,不禁心生结交之意,问道:“听军爷的话,井水出了问题,不知可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那蓝长官长叹一声道:“上月中旬发现的问题,万将军派人盛了井水,已经呈朝朝庭,结果还没传来,眼下只有等待了。”齐天伋然道:“这可不是坐以待毙?” 那蓝长官出身草莽,幼年曾因一桩奇遇,被人传授一套刀法,后来从军,藉以屡建奇功,是对武林中人一直以礼相待。 他刚才见常氏兄弟抢茶的手法,身手大是不凡,再之两人相貌奇异,一派仙风道骨,便知绝非常人,是才替其买单。 那蓝长官作了一揖道:“小兄弟英气逼人,两位前辈更是‘拂云游四海,弄影到三山’。若能施以援手,解雁门军民于倒悬,蓝图自当铭记在心。” 常水水对蓝图的评语甚是满意,捋着长须,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小子倒还有些眼力嘛。” 常火火道:“看他不取民脂,确是不错。”常水水向蓝图摆手道:“冲着你请我仨喝茶,若是平时,帮帮你倒也无妨,不过今个可没空。” 齐天插口道:“在下的伤不急。”常火火道:“好兄弟你不急,我们可开急死了!” 齐天想起他兄弟之前说的要事,当即道:“两位前辈要能卖这个面子,在下亦都感激不尽。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日若有能为两位前辈效劳的地方,在下自当欣而往之。” 常氏兄弟脸上一起现狂喜之色,竟是比之在敬亭山获悉“袭常功”更盛。 齐天心中暗叫不妙,连忙补充:“不过在下有言在先,第一得两位前辈行之有效,第二届时所为非是为非作歹。” 常氏兄弟喜不自禁,笑得连嘴都歪咧开来。常水水道:“这个当然,必须行之有效。”常火火道:“那是一定,绝不为非作歹。” 齐天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他心中虽仍惴惴,可人家为了自已不辞劳苦,千里求医,单这一份人情,人家有事相求,也不好推却。若能解得雁门关军民之疾,那一份无量的功德,也当值涌泉相报。 齐天想到这里,要是倾城在傍,定要讥诮自已,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两人相处的时候,人家刁蛮起来,他心中时有厌烦,可离别之后,此前的种种恼烦,尽然成了甜美的记忆。 齐天想到倾城,情绪莫名的低落起来。蓝图轻声唤道:“小哥没事吧?” 齐天醒过神来,甩了甩头,可脑中的念想,如何轻易甩得去?他强打精神,道:“谢谢军爷,在下没事。” 蓝图道:“什么军爷不军爷,听的人耳朵别扭,小哥要不介意,就叫我一声蓝兄了。说了这么久,还没谢过小兄弟的玉成之恩。”说身鞠了一躬。齐天搀扶不及,只得也躬身行了一礼。 那掌柜的复又喊道:“柱子,速度沏两壶茶来。”他怕别人怀疑,接着解释:“这两壶茶是敝人请三位义士和军爷的,多谢出手搭求,无论成败与否,小老都感激不尽。” 一会茶沏出来,掌柜的经营客栈多年,对卫生颇是讲究,他先将常氏兄弟喝过的茶怀,烫过一遍后,再一人倒了一杯。 蓝图这回不再客气,以茶代酒,先敬过齐天三人。与一众部下饮过,吩咐他们继续巡逻,自已则领着齐天三人,出门左去。 四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口古井旁边,井口盖了一块圆桌大的青石板,石面被一些顽皮的儿童,平时当作画板,布满了划痕。 那此涂鸦线条歪斜,画工虽然拙劣,可小孩天马行空的想象,画面却极是奇丽。踏着棍子会飞的人,长着翅膀的小狗,巨大的船,高矗的房子等得光怪陆离。 常氏兄弟如获至宝,瞧的如痴如醉。齐天只道蕴藏什么奥妙,再三观看,实在不得其解,试探着道:“这不过小孩子的画作吧?” 常水水回个神,见常火火仍然沉在其中,他追忆似水年华,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温柔之色,叹息着道:“我兄弟小时也爱爱画画,只是家里穷,用不起纸笔,大多都在石板上刻画。” 齐天这才释然。只是他出身富贵,这些贫苦人家的乐趣,却是领略不到。 蓝图解释道:“事发之后,以防居民误饮,不得已将井口封上。这石头重逾千近,当初十个壮士合力才抬上去,要不待蓝某唤些帮手?” 常水水轻声唤道:“老白,做事了。”左手一掌拍在石板边上,石板倒压下来,他右手平掌一伸,托着石板,走去立在墙脚。蓝图只瞧的目瞪口呆。 这井边本来搭了一个木架,用以悬挂取水的吊桶,水既不能饮用,为了给石板挪地,也早拆了。 蓝图道:“三位稍等,我去拿吊桶。”常火火道:“那用那么麻烦。”俯身一拳击向井里。他这一拳看着平淡无奇,可井下就似丢进一挂长鞭,劈里啪啦作响,一股水箭激喷而出。 常水水张嘴一吸。常水水急喊道:“老黑,别妄动,小心有毒。”话没说完,早被常水水喝进两口。 常水水闭上眼睛,默运内动,潜心感应,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奇了怪了。” 常火火问道:“什么情况?”常火火道:“好像是‘黄泉阁’的‘凝血散’。那帮兔崽子虽然胡作非为,按说不致祸害无辜百姓?” 蓝图略有所闻,知道“黄泉阁”乃一个甲子以来,江湖上最大的黑道帮会,手段极是凶残。只是据传五十年前被“武林道”剿灭,早已消声灭迹。至于与雁门关井水下毒的关联,人家既猜不到,眼下也不是他关心的重点,问道:“不知前辈可有解法?” 常水水当即盘膝坐在地上,运气逼毒,即便以他的修为,面对此毒,也不敢轻易托大。 常火火沉吟道:“这毒依剂量而论,中毒越深,潜伏越长,最长可达三年,到时全身血液凝结,必死无疑。如果真是此毒,此间中毒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蓝图想到自已之前也有饮用,不安的道:“借问前辈,中毒的除了目前溃痒,还有一些什么症状?” 常火火问道:“那些病发的是否从手脚开始皮肤暗红?”蓝图点了点头。 常火火道:“这就对了。所谓溃痒,手脚为肢体末梢,素性最易堆积,血液一旦凝滞,风毒难以散去,显之皮表,是以奇痒难忍,一抓便溃,又因新血难至,所以无法自愈。至于早期症状,通常手脚沉重,行动迟缓,那是因为血液开始凝固。” 蓝图脸色一变:“那前辈可有解法?”常火火道:“据传神医‘刘鲁钦’医术登峰造极,可移肢体,可换人血,要是能够换血,自然无碍。只是刘老头云游四海,形踪不定,便是老白我都快一个甲子没有见过了。” 蓝图神色一黯。这些武林中的奇人异士,就和陆地神仙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人家换血,先不说人家愿否,单是寻找便千难万难。再之此地成千上百的人中毒,又那有那么多血可换? 常火火又道:“当然,若有上百年功力的人出手逼毒,虽然麻烦了些,终也可解。”蓝图心想那样的高手,可上那去寻找?怕是比之换血,还要更加难求。” 齐天见蓝图神色黯淡,不由问道:“蓝兄也中毒了?”蓝图强颜道:“人生终有一死,那也没什么好怕,只是蓝某没有死在沙场,却命丧宵小的暗害,太也憋屈!” 常火火接着道:“除此之外,要有那些灵丹妙药作引,老黑我倒能配些解毒的药方。” 蓝图脸色更黯,传说那些灵丹妙药,都是几百年开花结果,千年难遇,要想求之何异登天? 齐天突然问道:“‘白泽丹’呢?”常火火耸然动容道:“可是十大奇丹之一的‘白泽丹’?此丹可解百毒,自是轻而易举。可‘白泽丹’存世无几,如此稀世珍宝,谁肯拿来救几个不相关的军民?” 齐天之前听常水水说到换血,心想血既能换,自可入药,当即道:“在下往前有缘,得服‘白泽丹’,不知其血能否当作前辈所说的药引?” 常火火望了齐天一眼,见他神态真切,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慈心,不由微微动容,沉吟道:“‘白泽丹’虽能解百毒,可丹药散入血脉,药性势必大减。此间中毒人数又巨,所需之量极大,加之你眼下无法运功调养,失血过多,只恐危及性命。” 蓝图嗫嚅半响,终于欲言又止。虽说人命关天,可要人家舍身相救,实在难以开口恳求,此间成千上百的人命虽然重要,可人家的性命同样珍贵? 齐天笑着道:“这个还劳前辈悠着点了。”他出身王府,从小沐浴祖德,澡雪精神,虽然年少跳脱,也曾作出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可为人处事,总在法度之内。 及至奉了祖母遗命,踏入江湖,所交所识,尽是豪情盖天、侠义无双之士。譬如白惊天为解边关粮危,不惜背负骂名,舍身成仁;刘柱中在杭州城外甘身殉职,淡定从容。师父为救自已,奋不顾身;黄清与彭定安为了天下苍生,肝脑涂地;就是凌见思图谋不轨,也能敢当敢担。 那些人或慷慨豪迈,或忠肝义胆,那怕大奸大恶,却无一例外的置生死于度外。 他耳濡目染,只觉大丈夫生当如此,即便杭州遇刺,命在旦夕,也宁死不去。这几百人的性命,比之国之柱石的黄清,在他心中的份量虽然颇有不如,可若贪生畏死,想来在生的固要唾弃自已,死去的往后相见,也要羞与为伍。 蓝图心潮澎湃,虎目含泪,哽声道:“蓝图谨代雁门关满城军民,叩谢公子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跪拜。 齐天连忙扶住道:“蓝兄切莫客气。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非蓝兄和一众军民守土御侮,那来这天下太平?人在城在,城在国在,此便兴亡之事!在下适逢其会,能尽绵薄之力,可谓责无旁贷。” 常火火拍着齐天肩膀,赞不绝口:“好兄弟,像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的胸襟,老白我一把岁数,也都活少见。佩服!佩服!” 他这话虽有不少奉迎的成份,可少少年纪,便知家国大义,更能舍身救人,却也绝非常人能及。 齐天道:“此事就是前辈遇见,以前辈的侠骨仁心,自也不会袖手旁观。” 常火火摆了摆手道:“可别给我戴高帽子,老白我一时兴起,偶尔帮帮别人,倒也有过不少。要我割血相救,当今天下,除了老黑和少主,别人那可休想。” 常水水突然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老白,这辈子算你这话有点良心。”笑声舒畅,甚是开怀。 第四十九回 半夜留书江湖去,三更有梦故人来 常水水运功行了一个小周天,毒素随着汗水被逼出体外,不仅全身湿透,地上淋淋一片,更是发出阵阵异味。 蓝图见状道:“前辈没事了?不如到将军府去换身干净衣裳。再者到时配药,想来须缺药材,只要不是太过珍稀,在雁门关应该都能配齐。” 蓝图请常火火复将井口暂先盖上,四人一起往将军府行去。途中遇见一队巡逻的士兵,蓝图唤过一名士兵前去“云来客栈”将齐天的马车牵到“将军府”,吩咐另一名士兵先往通报。 等四人到得“将军府”时,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便服,候在门口。那人五旬左右,鬓发微斑,中等身材,长袍穿在身上,被风吹的飘飘荡荡,看来甚是瘦削。 那人作揖说道:“三位大驾光临,军府蓬荜生辉。”他得蓝图口讯,知悉对方能解井水之毒,是以专程候在门口恭迎。 蓝图在一旁介绍道:“这位便是雁门关守将归德将军万林。”齐天拱手道:“在下齐天,见过万将军。” 万林吃了一惊:“可是永丰候齐天小候爷?”蓝图也吃了一惊,愕然道:“你是永丰候?” 齐天微微一笑,向万林道:“万叔叔还记得小侄啊?小侄这十年来长大不少,倒是万叔叔一点没老。” 万林大喜过望,不停打量着齐天,拍拍他肩膀,摸摸他头道:“十年前万林离京时,小候爷才及万林的腰,这会可比我还高了。” 之前黄清虽然也与齐家交好,可他乃文官,读书人多重礼仪,所以在杭州相见时执礼甚恭。万林武将出身,却没那么多讲究。 万林挽着齐天胳膊着:“小候爷远道而来,快快里面请。”他满心喜悦,一时竟将常氏兄弟忽略了。 常氏兄弟虽不在意礼套,可对齐天的身份,却也极是意外。常水水嘀咕道:“这是吃饱没事干嘛么?放着锦衣玉食的清福不享,跑到江湖上来受罪!”一起跟了进去。 从门口进去,穿过天井,正面便是府堂。像其它州县,都设有知府或县衙,用以处理政事。但军防大镇,都由驻军统治,以防军政不和,影响政令。 万林挽着齐天,走到内堂,一边大喊:“秀梅,快看谁来了。” 过了片刻,走?外面响走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声训斥着道:“说你好歹也是一个将军,大呼小叫的,像个什么样子?” 万林苦笑着道:“别看你叔叔的样子没变,你这婶婶母老虎的性子,那也一样没变。你可担待着点。” 外面的声音听了就像油炒豆子,劈里啪啦:“好啊,万林,你这官做大了,能耐也跟着大了,竟敢道起老娘的长短?” 说话声中,从外面气冲冲的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在场的蓝图虎背熊腰,身材可算魁梧,可是比起那妇人,简直弱不禁风。 那妇人腰如水桶,脸若满月,宛如一座移动的肉山。至于五官,一个胖出天际的妇人,实在难有相貌可言。只是按说如此肥胖,行动应该迟缓,可她走路带风,行动极是灵便。 那妇人怒容满面,目光往万林一边耳朵瞄出。万林只觉微微生疼,陪笑道:“这不小候爷来了,老万我高兴过头,失了分寸嘛。” 那妇人问道:“那个小候爷?”心中想到,能让丈夫如此高兴,普天之下可没有几个小候爷,又问道:“可是代王府的?” 万林含笑点了点头。那妇人将目光移向齐天,内堂总共也就六人,除了自已夫妇、蓝图和一黑一白两个老头,只有齐天年纪相符。 那妇人细看之下,只觉轮廓依稀可辨,大喜道:“真是小天天?你婶婶昨晚还梦到你,十几年不见,长得这么俊俏了。”说着抱了过去。 齐天不便躲闪,只能硬着头皮让她熊抱住。那妇人身高体肥,胸前手臂全是肉。齐天被按在人家怀里,只觉呼吸艰难。 万林忙道:“秀梅,不可失礼。”那叫秀梅的妇人道:“都自家人,有什么失礼的。” 万林皱眉道:“小候爷已是大人,你还当是小孩子。” 秀梅这才意识自已的行为多有不妥,连忙松开,她满脸横肉,虽有窘态,却很难见诸形色。 齐天喘过一口气来,笑道:“好久不见,婶婶越发富态了。” 秀梅瞪了万林一眼,道:“这不都怪你万叔叔。”万林一脸的无奈,心想你自已管不住嘴,和我有什么关系,却不敢辩驳。 秀梅接着斥苦道:“在京的时候,还能上你家去串串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既没个去处,能说上话的也没几个,平时除了吃就是吃了,你说能不让人发胖?不过到你婶婶这把年纪,却也不比做闺女的时候,须得愁嫁,就且由得它长了。” 万林忙道:“夫人天生丽质,无论肥瘦,皆有风情。”秀梅瞟了丈夫一眼,她脸上虽然见不出表情,目中却溢满着少女的娇羞。 齐天问道:“娟姐呢?没事也能陪婶婶解解乏。” 秀梅叹了口气道:“可别提那死丫头了,一说就扎心,八年前我和那丫头去五台山为你祖母祈福,回程的半路上,遇见一个老道士,说和丫头有缘,问愿不愿他为师。你婶婶我当然不愿意了,那老鬼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个好东西。谁知他老鬼牛皮糖似的一路黏着,你婶婶心想回到这里,你万叔叔人多势众,也不怕那老鬼耍出什么花样。谁知回来三天,万娟那死丫头,便留了一封书信,说要跟师父去游历江湖,半夜偷偷的溜了。这些年过去,也没个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她语气虽然着恼,可母女情深,想到音讯全无,生死未知,心里担忧,不禁落下泪了。 万林也心情沉重,只是妻子情绪低落,自已也流之言表,只能让她更觉伤悲。他强笑着道:“好了,好了,快午饭时间,你亲自去后厨,做几道京城口味的菜,给小候爷接风。” 万林将妻子劝走,问蓝图道:“蓝兄弟,你之前传讯,不知是那位前辈有解毒的方子?” 蓝图照实说了。万林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此事万万不行!” 蓝图默然不语。他从知道齐天身份开始,心中已经不抱希望。让代王府的候爷割血,万一有个差池,别说自已担罪不起,就是万将军这从三品的大员,同也担待不起。 常火火道:“放心,放心,有老黑我在,包他死不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少底,只是解不了井水的毒,他和齐天的约定不免失效。他兄弟这后半辈子,便为着那件大事忙活,眼见转机在望,绝无放弃的可能。 齐天道:“万叔叔有所不知,这两位乃武林前辈,人家既说没事,自然无碍。没有把握的话,小侄也不能犯这个险。” 万林迟疑着道:“就算我同意,你婶婶知道,也绝不会同意。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犟将起来,除了你祖母生前,还能劝的动她,别人的话那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万林说到“你祖母”,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老祖宗仙去,万林于情于理,都当回去拜奠,只是像我们这些武将,没有圣意,私自回京,乃是大忌。” 齐天道:“万叔叔有遣人挽奠,也都一样。” 万林摇了摇头,道:“那怎能一样?只是如果仅仅逆旨,万林拚着受罚,也要回京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可你也知道,雁门关乃北边屏障,虽然一直太平无事,可异族之心,不可揣度。万林以防万一,不得时刻警惕。” 齐天道:“祖母大人生前说起后事,也再三交代,不用通知你和彭帅,想来便恐有失。小侄前些时候,偶遇彭帅手下参将,闻知他老身子健朗,今日又得见万叔叔虎体强健,实在可喜可贺。” 万林喟然长叹,道:“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你爹爹身体时好时坏,皇上无有所出,武相经营长久,大权旁落,料想只是迟早的事。而四边强敌环绕,不乏狼子野心,一旦动荡起来,那些本来安分的,看着这锦绣江山,少不得也想分一羹粥。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如此,他日怕也概不能外。眼下西边有彭帅镇慑,边关你万叔叔还能暂尽余力。可一旦形势有变,就是大乱。将来这担子,只怕终将落在你的肩上呢!” 万林说起国事,忧心忡忡,两条眉头都快皱在一起。齐天宽解他道:“万叔叔不用担心,往上天下大乱,即便局势再危急,紧要关头,总有那些英雄豪杰,挺身而出,奋起击之。” 万叔叔叹道:“但愿如此了。我虽然无法坐视你有失,可此间几百人中毒,都是率士之滨,实也不忍见得他们痛苦死去!” 齐天低声说道:“以免节外生枝,解毒的事还是别免婶婶知道。” 万林沉声道:“既然你意已决,只能如此了。”他瞥见常水水全身湿漉:“光顾着说话,可忘了哪位前辈衣服湿透。”径自去了。 蓝图道:“府上本有配备佣人,可万将军嫌笨手笨脚,被他一一辞退了。现在将军府里,除了办公的,就剩将军和夫人,生活上的事,全得亲力亲为。” 齐天笑道:“只怕不是这些原因。”蓝图道:“万将军说是嫌人笨手笨脚,其实还是为了节省开支。” 万林找了一件干净衣服出来,听见蓝图的话,笑骂道:“一个大男人,没事嚼什么大舌头。”将衣服交给常水水:“眼下用水短缺,说不得只好委屈前辈” 常水水无奈,只得到厢房换上。一会吃午饭,众人绝口不提解毒的事。秀梅平时食量虽大,此时却吃的不多,一个劲的给齐天夹茶。齐天不忍拂她的好意,只得尽数咽下。 吃完饭,万林支开妻子。常水水开了一张方子,虽有上百味之多,好在尽是生地黄、玄参、赤芍、紫草等解毒的药材,并非稀缺之物。 蓝图拿了方子,下去抓药。万林突然感慨的道:“这时间过的真快,万叔叔离京时小候爷才八岁多,转眼就长成大人了。以前带着万娟那丫头上你家过府,老祖宗常常取笑她说,今后要将那丫头娶作孙媳妇。可是那丫头音讯全无,只怕凶多吉少,合是她命薄,没有这个福缘了!” 齐天听万林言外之意,似是将祖母生前的玩笑当真了,幸好万娟不在此间,要不得尴尬无地。他旋即想到,像这些玩笑,小时可不在少数,其中虽然不乏一些玩笑,可自家皇恩浩荡,想来认真的成份更要居多。 他接着想到,以倾城的脾气,要是得知这些事,该有什么反应?料想少不得将气撒在自已身上,纵然自已解释也是遭受大人之害,人家怕也充耳不闻,脸上不禁现出无奈的苦笑。 万娟虽然下落不明,万林作为父亲,一直深信女儿健在。他本拟试试齐天的反应,万家若能和代王府结成秦晋之好,那自已今后余生,也算了无牵挂。再之当年老祖宗虽是玩笑之言,可他两家交好,只要齐天愿意,家长绝无不允之理。 他乃过来人,瞧见齐天的表情,非是堕入情网不能有之。万林心头一沉,强颜道:“恭喜小候爷。不知对象是那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 齐天愕然道:“万叔叔你知道?”心想自己和倾城相遇,才二个多月,父母都没来得及告知,人家如果得知,实在匪夷所思? 常水水哈哈笑道:“好兄弟,你表情都写在脸上,只差昭告天下,说你有了心上人。” 齐天脸色一红,讪讪的道:“说来惭愧,人家家住那里?什么人家?小侄一概不知。”顿时想到,到时天下茫茫,可要如何寻找?他回想相处的种种情景,只觉恍然如梦! 第五十回 传君秘笈情可重,盼公佳音意非轻 常水水道:“好兄弟,不是老黑落井下石,那有两情相悦,却一无所知?这事只怕是你一厢情愿了!” 常火火安慰他道:“好兄弟,大丈夫何患无妻。别往心里去,以后看中那家姑娘,尽管和老白说声。我兄弟给你保媒。冲着我们这两张老脸,谁要不卖这个面子,就算他家闺女改一千嫁,也得守一千回寡。” 常水水哈哈大笑道“如此人家姑娘千嫁不通,自然回心转意,非你莫嫁了!” 齐天心想这算那门子道理,苦笑道:“多谢两位前辈。在下虽然不知人家底细,料想自有她的苦衷,相信绝对不会相欺。” 常火火讨了个没趣,悻悻的道:“你这是吃了称锤铁了心,被鬼迷心窍了。” 万林本来也有话说,可他前面已有表露,这时再出言相劝,不免认人觉得是为了闺女有机可乘,出于私心棒打鸳鸯。 过了一会,蓝图挑了一担药材进来。常火火请万林找了一只大缸,在院里用砖支起,倒了半缸水将药材泡在里面,生火煎煮。饮水虽然稀缺,既作救人之用,万林自也顾不上俭用。 那陶缸甚厚,柴火虽旺,进度极慢。常火火不耐起来,双手贴住缸身,催动真气。常水水跟着伸掌贴在另一面缸身。 只见常氏兄弟衣裳鼓荡,就像充满气的球体,那半缸药水开始“咕噜”往上冒泡,过了一会,药水沸了起来,不停的翻腾。持续了盏茶功夫,半缸药水只剩三成左右。 常水水停手向万林要了一只大碗,问道:“好兄弟,准备好没?”齐天点了点头,捋起袖子,伸出手臂。 常水水并掌虚空一划,“哧”的一声,只见齐天手腕上细嫩的皮肤,快速往外翻卷,鲜血决堤似的涌了出来。 常水水盛满一碗,左手凌空虚点,齐天只觉手太阴肺经的“天府”“云门”、手厥阴心包经的“天泉”“天袍”、手少阴心经的“育灵”“周荣”六穴同时一麻,手碗上的血流倏然而止。 常水水将碗中的鲜血倒进淘缸,缸中的药材本来散发着一股浓稠的涩味,鲜血加入后竟是变成一股芳香。 缸中的药水越来越少,那股香味也越来越浓,一只蝴蝶不知从那飞了过来,接着越来越多,整个院子密密麻麻的一片。 缸中的药水在高温沸煮下,原本混浊的乌黑色,也变得越来越通透,宛如一块血红的水晶。 秀梅看见异象,匆匆赶来,只瞧得合不拢嘴。附近的军民,也潮水一般汇集赶来,将将军府门口围得滴水不漏。 军民虽然好奇不已,可万林在雁门关权威固重,声望亦高,并不敢贸然进去,一个伸长脖子,议论纷纷。 一人道:“书上说圣人或真龙降世,必有异象,或满室红光,亮如白昼;或异香十里,百鸟来朝。”旁边一个提醒他说:“万夫人年近五十,哪里还能生的出孩子。” 那人不甘自己英明的决断就此而夭,辩驳道:“万夫人虽然徐娘半老,可万将军龙精虎猛,金屋藏娇,庶出未知?” 提醒的那人不住的点头:“如此说来,倒有一些道理。”附近一名军士听见,怒道:“你俩再要胡说,可休怪老子的拳头不将道理。” 那两人哈哈一笑,却不如何惧怕,正待笑话几句,忽然旁边一人高喊道:“万将军出来了。” 万林当先走了出来,蓝图跟在后面,捧着一只大瓷碗,虽然盖着碗盖,仍然有阵阵芳香溢出。那些蝴蝶锲而不舍的围着那只瓷碗翩翩起舞。 万林双手往下平压,众人一齐安静下来。万林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军中兄弟,往前城中井水出现污染,无数军民染上疾患,久治不愈,饱受折磨。更是导致用水短缺,水比油贵。不仅城中的居民度日艰难,就是过往的百姓,也都深受其害。所幸代王府永丰侯齐天小侯爷宅心仁厚,不忍见得军民蒙难,自残玉体,割脉放血,炼成蓝校尉手中的解药……” 下面闻说,有的大喜若狂,有的喜极而泣,一齐山呼“齐(小)侯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端的是响彻云霄。 齐天浑身虚脱,躺在内堂的躺椅上,听见外头惊天动地的喊声,愕然道:“这是干嘛?” 常水水正在帮他包扎伤口,他功力深厚,耳力灵聪,笑道:“好兄弟还记得老万之前和你说的天下有变的话?” 常火火接着道:“这是老万未雨绸缪,先行为好兄弟你造势。好兄弟仁慈之名在外,到时振臂一呼,还不应者云集?” 齐天虽然苦笑不得,可对万林的一片苦心,心下也甚是感动。 一会万林进来道:“蓝兄弟按前辈所说,将炼制的解药,前去倒往城中的水井。”至于功效如何,他亲见蝴蝶异象,早已深信不疑。 常水水笑道:“要谢你谢好兄弟,若非人家又是请求,又是许诺,我哥俩可没那个闲工夫。” 齐天听他说到“许诺”时,眼睛瞄着齐天,音调微微加重,自是在提醒自己,别要忘了诺言,微微一笑。 万林又道:“小侯爷出了那么多血,身子虚弱,你我好些年不见,这回可得在雁门多待上几天。”齐天道:“正要和万叔叔说,小侄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逗留了。” 万林失望的道:“就要走了?”他知江湖中人,行事雷令风行,也不挽留,向常氏兄弟作揖道:“小侯爷远涉江湖,一切就拜托连两位前辈了!” 常水水大大咧咧的道:“放心,放心,有我兄弟照看,少不了他一根头发。”他忽然想到,若是人家成心拆台,自已拔成光头,那自已兄弟这张老脸,还不得丢尽,补充道:“要不我兄弟名字倒着写。”心想自已没说姓,就算名字倒着写,也还是水水。 常水水想到如此万一失礼,不禁为自已的机智所折服,放声大笑。万林不明所以,心想这些武林高人,乖张怪戾,果是不可理喻。 万林想到一事道:“小候爷你有事要走,万叔叔也不留你,可得你亲自向你秀婶婶告辞。要不悄悄走了,到时你秀婶婶埋怨上我,怕是三年五载,耳根也无法清静。” 常火火笑道:“话说小万你堂堂一个将军,这么怕老婆,怎么带兵领将?” 万林脸色一红,讪讪的道:“万某当年还是一名下九品的执戟长,承蒙内人垂爱,这些年一直不离不弃,颇吃了许多苦头。万某心中有愧,处处让着几分,倒和惧怕无关。” 秀梅正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瞪了丈夫一眼,道:“算你还有些良心。”她将果盘放下,挑了一块最大的,送给齐天。 齐天连忙起身,伸手去接,不慎露出包扎的手碗,见人家炯炯地盯着,解释说道:“这个……刚才……” 万林抢着道:“刚才和小候爷比试剑法,都怪老万不好,失手划伤了小候爷手腕。” 秀梅怒骂着:“你还有脸说,没事比什么剑?就比也不知让让人家?” 齐天忙道:“是我让万叔叔不要留手的。婶婶有所不知,江湖上比试,输了没人说什么,但人家要是存心相让,就是瞧不起对方。都怪少侄自以为最近学了一些剑术,武功大有长进,硬要和万叔叔切磋,自讨苦吃。” 秀梅安慰他道:“输了哪有什么,人家多大,你才多大?等再过几年,还不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万林连声道:“那用得上几年,刚才老万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才侥幸胜得小候爷半招。” 齐天哦了一声道:“婶婶来的正好……”秀梅竖手打住道:“你们刚才的话,婶婶听见了,你要还管我叫一声婶婶,就等过几天在这里过完端阳节再走。” 常火火问:“他要不叫呢?”秀梅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要不认我这婶婶,你们爱上那就上那,反正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拦不住你们。” 齐天忙道:“小侄刚想起来,还有一些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请教万叔叔,这几天说不得只好给婶婶添乱了。” 秀梅顿时喜笑颜开,将西瓜递在齐天手里,顺手捏了捏他脸,道:“这才乖嘛,你们先聊,我去准备晚饭。”径自去了。 齐天回头望见万林一脸得逞的表情,苦笑着道:“万叔叔这是铁定婶婶吃住小侄了。”万林嘻嘻一笑,也不否认。 过了一会,蓝图喜兴颜开的回来。万林喜道:“看蓝兄弟兴高采烈,想来是药到病除了?” 蓝图道:“末将依前辈所言,将解毒倒入井中,那些溃痒的军民,当场打水外洗内服,简直立竿见影,马上就不痒了。” 万林拍着齐天肩道道:“小候爷这回可是功德无量!”向蓝图道:“蓝兄弟,找先生写榜张贴,就说水患已解,尽可饮用,所有茶水,即日恢复原价。”蓝图告辞下去。 齐天忽然心念一动:“万叔叔觉得蓝兄这人如何?”万林微微一愣,不知他因何此问,措辞道:“蓝兄弟性性耿直,为人仗义,有勇有谋,可算不可多得的良将。” 齐天听万林评价,心意顿决,一会蓝图转来,却是先生不在,一时找不到写文书的人。 齐天自奋告勇的道:“在下粗通文墨,倒可效劳。”跟着蓝图去到书房,依着之前万林的意思,用红纸写了一份告示。 蓝图见他并不交付,反而望着自已,问道:“小候爷有事?”齐天道:“借问一下,蓝兄可有师承?” 蓝图不知他意欲何为,可人家割血炼制解药,在他心中高山仰止,如实道:“回小候爷:小的童年和祖父爷相依为命,有年老家闹饥荒,爷爷带着我出关乞讨,在一个村子遭人刁难,一位江湖人士路过,将地痞赶走,并传了小的一路刀法。后来小的从军,藉以杀敌保身,方有今天的蓝图。只是当初询问恩人姓名,人家只不肯说,小的虽时刻铭记在心,却不妄称恩人门下。” 齐天微笑道:“蓝兄要不嫌弃,还是叫在下小哥悦耳,这小候爷叫的,总觉得是在骂小猴子。” 蓝图惶声道:“小……蓝某不敢。”他知人家意思,不喜自已妄自称小,若是喊人家小哥,就不便再自称“小的。” 齐天本要让人家演遍刀法,看能从刀式上识别来历,想着自已见识有限,高低还能分得出来,至于要瞧出是那门那派,只怕多有不逮。再者人家存身立命的根本,也不好让人家试演。 齐天从怀里掏出白惊天赠予的“奔雷手”秘密,放在桌上说道:“有道是‘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像蓝兄的刀法,即便再精妙,遇上武林高手,只怕和花拳绣腿无异。桌上这本秘笈,是在下一位极敬重的朋友,临终托付予在下,本当将其发扬光大,只是我另有师承,再练多有不妥。今看蓝兄的性情,和我那位已故的朋友甚是相近。蓝兄若是愿意,在下想将秘笈交付于你,不过得有个条件,蓝兄日后若是有违,那可别怪齐天刀兵相见了。” 蓝图恭声道:“候爷请说。”齐天一字一字的道:“我那已故的朋友义薄云天,乃当世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蓝兄要是得传人家衣钵,在下亦不要求蓝兄和我那朋友一般行止,但万万不可习之为恶,有损‘奔雷手’的名头。” 蓝图大吃一惊:“‘奔雷手’?这是白惊天大侠的武功秘笈?”齐天讶然道:“蓝兄也认识白大哥?” 蓝图摇了摇头:“蓝某虽然缘悭一面,可白大侠忠肝义胆的英雄壮举,近来传遍大江南北,蓝兄不胜往之,只恨未能与之携手并肩。” 齐天料想是杭州府立祠之后,事迹流传开来,想着白大哥的死因大白天下,万民敬仰,不由又是欣慰,又是伤感。 第五十一回 先生福寿年不老,小姐期颐世所稀 此后数天,齐天隔代传师,尽心教授蓝图“奔雷手”心法。内功一道,他虽入门不久,可得名师锤炼,见解不凡,倒也堪可胜任。 常氏兄弟闲来无事,偶尔也会加以指点,不仅蓝图获益匪浅,连着齐天也旁触甚多。 第三天早上,齐天正陪万林夫妇吃早餐,突然外面敲锣打鼓。万林皱了皱,正待出去查看。 蓝图进来说道:“将军,有人给小候爷送匾来了。另有许多中毒的军民,这几天服了解药,疾患全消,感恩小候爷的大德,都说要为小候爷立长生牌,有的还提议要为小侯爷立生祠。” 齐天大吃一惊,筷子掉在地上,站起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还有劳蓝兄代为劝止,莫的折煞了在下。” 蓝图苦笑道:“蓝某也有相劝,说小候爷怀瑾握瑜,想来定要不允。可群情激奋,都说小候爷德重恩弘,非此难以为报。” 齐天殷殷地望着万林道:“万叔叔乃雁门之主,你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听。” 蓝林见他神色惶惶,笑道:“小候爷既不同意,自不能强人所难,可军民一片拳拳之心,要是驳斥的话,只怕让人寒心。” 齐天搓着双手,只急满头大汗,想自已尸位素餐,于国既未出力,于民亦无寸功,如何受得这般礼遇? 万林突然道:“事已至此,莫若各退一步?”齐天大喜过望:“全凭万叔叔作主。” 万林向蓝图道:“蓝兄弟,你出告诉府外的军民,就说本将军令,往后每年五月初一,乃为雁门城庆,由将军府拨给,每人发放三两酒半斤肉,举城同欢,用以铭感小候爷的恩情。至于生祠与长生牌之事,就不必破费了。随后张榜,通告全城。” 蓝图道:“那块匾呢。”万林道:“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蓝图领命出去。 万林俯身帮齐天捡起快子,用自已袖口拭擦干净,递给他问:“小候爷觉得如何?”齐天只求不立生祠和树长生牌,其他一切好说。 第六天过了端阳,齐天向万林夫妇告辞。万林夫妇依依不舍的送到城门口。秀梅眼泪汪汪,事无巨细,无不嘱咐。 齐天一一应过。万林道:“小候爷此往塞外,虽然目下两国交好,可异族之心叵测,凡事得诸加小心,切莫泄露了身份。” 齐天点头道:“小侄知会。万叔叔和婶婶请回,待小侄事了,再来拜会二老。” 万林夫妇打道回府。蓝图却一路相随,直到送出数十里,才作别道:“军务繁忙,蓝某不便远送,小兄弟保重了!” 齐天拱手道:“万叔叔与婶婶的安危,还倚仗蓝兄了。” 蓝图知他传功,虽对自已青眼有加,也不愿白惊天的绝学失传,更重要的还是藉以保护将军夫人安危,恭声道:“小兄弟放心,蓝某在生一日,绝不会让将军和夫人有失。” 齐天作别蓝图,和常氏兄弟驱车北上。常水水见他脸上离情别绪甚浓,说道:“好兄弟,老白有句话,你可能不喜欢听。” 齐天道:“前辈请讲。”常水水道:“大抵江湖中人,所为无非快意恩仇,所求不外逍遥自在。好兄弟情深意长,只恐将来成为绊倒。” 齐天不解的道:“这是为何?”常水水叹了口气道:“这人情义一长,牵绊就多,牵绊一多,便容易成为软肋,处处遭人制肘。” 外面赶车的常火火,突道长声吟道:“轻易莫学剑,学剑当使绝;今去留人短,往来受制长。” 齐天虽有微词,可人家一片好心,他不愿相争,随口道:“前辈说的是。” 常水水听他语气敷衍,显然不以为然,叹道:“罢了,罢了,各有各道,各行其道,各自安生!”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蹄碎碎,车声辘辘,碾过青青的草原。行了十来天,一座雄伟的山脉,横亘在前方的天地间。 常火火长吁口气道:“前面就是狼山,终于快到了。”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响,一个青衣汉子,骑着一匹骏马疾驰而过。 行了一程,又有两骑从后面驰来。越往前走,骑行越多,不仅后面时有快马赶来,左右皆有健马汇来,一齐往前驰去。 那些人大包小包,虽然衣着相貌各异,可一个个身手矫健,携带兵器,显然都是武林人士。 马车驶到狼山,上山的道路崎岖,马儿奔驰不便,那些武林人士俱都减慢了速度。 只听前面一人道:“赵兄不在中州享福,也来塞外凑热闹了!” 那叫赵兄的道:“花大少姐期颐大寿,‘春风亭’广发英雄帖,赵四虽然算不上英雄,可仰慕花大小姐芳名,别说双脚健全,就是剩一条腿,也要爬来一睹芳颜!” 先前说话的那人,突然叹了口气:“赵四啊赵四,几年不见,季某以为你会有点长进,谁知还是这么虚伪下作!你来巴结花家,谁也说不上你,毕竟大伙前来,太多如此。偏偏要说仰慕花大小姐芳颜,想一个百岁的老太太,能有什么颜值可言?” 齐天听那季某人语气轻蔑,极尽讥讽之能事,显然两人颇有过节。但想那寿星公,偌大岁数还被叫做花大小姐,倒也好笑。 那叫赵四的冷笑道:“说到下作,谁比的了‘情公子’季月,那是无情不痴,无女不欢,老少咸吃。敢情这回看上花大小姐,想采采老牡丹,尝尝新鲜滋味?” 齐天听他二人互相挖苦,只道必有一场争斗,谁知那叫季月的喝道:“赵四,你疯了,到了狼山脚下,还敢胡言乱语,可不想活命了?”声音甚是惊惶。 又听那赵四纵声大笑:“能和情公子死在一起,那也值了。你要看上人家花……喂,我话还没说完,可别跑撒……啊,是谁暗算赵爷,有种亮出……啊”最后一声“啊”戛然而止。 齐天听那赵四说话,显然季月避之远矣,至于那两声惨叫,料来遭了暗算,第一声还含着愤怒,到第二声时,只剩下惊恐,想也策马逃去。 过了片刻,一骑从山上下来,一个声音怒道:“老鬼,刚才附近就你赶着马车,我的东西是不是被你顺去了?快快交出来,要不可别怪赵爷不客气!” 齐天听声音却是赵四去而往返,显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品。他心下好奇,掀起车帘,不及端详,只听车后一个声音轻笑道:“在狼山‘春风亭’,居然有人想动武,那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齐天听后面说话,显然还有同伴,声音陌生,也不在意,他打量了那赵四一眼,只见身材高大,穿着齐肩蓝色条纹短衫,胸肌凸起,手臂粗壮,看来孔武有力,腰间插着一把板斧,满脸怒容的望着赶车的常火火。 那赵四看着随时就要动手,可听得下面的嘲弄,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喝道:“老鬼,识想的快把赵爷的东西还给我,要不可……”常火火歪着脖子,瞟着赵四道:“要不可什么?” 赵四咬牙道:“要不可体怪赵爷不借道让你们上山。”山道到了此处,仅容马车通过,他要堵着不让,齐天一行还真无法上山。 前面的马车过不去,后面的也跟着前进不得,之前说话的那声音又喊道:“大个子,你们的恩怨自已解决,拦在路上,算个什么事?要是耽搁了林某祝寿,可体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赵四大声道:“赵爷的东西要找不回来,今天谁也别想上山一步。”从马上跳将下来,取出板斧,握在手里临阵以待。 常火火不悦的道:“你要有证据,老白我自便还你。无凭无据的,这可不是讹人?”他提起手里的马鞭,向前一挥。 赵四本要喝道“怎么,还敢动手?”突然手腕一麻,对方鞭梢卷住斧柄,将斧头夺了过去。他心中一惊,急探爪去抓,倏地长鞭一甩,只见白光一闪,鲜血狂喷,溅得满身都是。 齐天只瞧的拱舌不下,常火火用鞭夺斧,他自问若是功力朱失,出其不意的话,也能勉强得手。可那斧口四寸左右,赵四的坐骑长达丈余,竟被轻而易举的劈成两片,实在匪夷所思。 赵四惊叫一声,冲进道旁,飞奔而去。常水水皱眉道:“老黑,你又不是不知这里的规矩?我们这回是来负荆请罪,到时小花新仇旧恨算起来,可不耽搁也好兄弟的病?” 常火火嘻嘻一笑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委屈黑兄将花大小姐娶了!黑兄福寿不老,和花大小姐一对璧人,成了一家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叱道:“好大的胆子,败坏春风亭的规矩,还敢口出狂言,对老祖宗不敬!”后面的听见叱声,连忙拉转马来,退出数十丈远,以示和自已无关。 常火火摇头苦笑:“几十年不见,春风亭的娘们,还都这么高冷傲。”头顶风声作响,从树梢跃下来三个女人。 三人眼看便要落在血泊中,急忙拧腰,往两边窜去。其中一个轻身功夫,欠缺火候,落地时仍有一只腰踩在血泊中,将绣花鞋边沾得斑斓。那女子心中厌恶,飞起一腰,将半片马身踢飞出去,落进丛林中。 旁边一个年纪稍中的中年妇女问道:“刚才是谁动手?几位既来狼山,想是接到英雄帖,前来给老祖宗贺寿。帖上写的明白,凡狼山之内,绝禁打斗。” 那被马血沾污了鞋的女子冷冷的道:“飞姐,和这种败坏禁令的人,有什么好说?” 另外一个穿绿衫的少女道:“燕姐姐,前来贺寿的武林朋友,有好多是闻讯而来,并不都有接到请帖。”言下之意,却是在说那些不请自来的,既没收到请帖,自不知请帖内容。 那叫燕姐姐的板着脸道:“从来无规矩不成方圆,狼山既然绝禁外人动武,无论是谁,什么原因,都概莫能外。如果赏罚不信,禁令不行,以后春风亭在武林中那还有威严可言?” 常水水钻回车厢,坐到齐天身边,拉着他手悄声道:“好兄弟,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哥俩了。我兄弟当年答应过小花,此生绝不和春风亭的人斗嘴动手。”也不待人家同意,大声道:“正主在这里,三位小姑娘有事找他,可不关我们老人家的事。” 那燕姐姐叱道:“快出来受死,再缩头乌龟一样窝在车里,可别怪我们姐妹不客气!” 齐天无奈,只得钻出车厢。那燕姐姐叱道:“小子,是你动的手?”常水水既将黑锅抛给他,齐天骑虎难下,只得接来背上。他下车施了一礼:“三位姐姐好,这个……事……事是这样的。” 那燕姐姐不耐的道:“别这的那的,依春风亭的规矩,谁在狼山动武,一律杀无赦。” 齐天正要措辞辩解,突然耳边响起一缕飘忽的女声:“狼山规矩,不能和人动武,但没说不能对动物动手。” 齐天大喜过望,也不及观察是谁传音,忙道:“在下仰慕花大小姐芳名,闻知她老人家期颐大寿,特地千里迢迢来祝贺,一路上时时告戒自已,切切不可犯了春风亭的禁令。但禁令只说不能与人动武,没说不能和兽类动手。” 那少女低声说道:“两位姐姐,事实倒是如此。”那叫燕姐姐的恨恨瞪了一眼道:“我就知道,和你巡山准没好事!”那少女和吐了吐舌,回头朝齐天扮了一个鬼脸。 齐天料是人家暗中提醒自已,当作人家两个同伴的面,却也不便致谢,毕竟武林中门规极严,说轻是胳膊肘朝外拐,严重可以是私通外敌。 那叫燕姐姐的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飞身上前,伸掌在那匹拉车的马额一拍。那马一声悲嘶,口吐白沫,四肢一屈,软倒在地,前蹄伸了一伸,渐渐一动不动。 第五十二回 掌若蝴蝶穿花影,身如燕子过雨声 那燕姐姐冷然道:“你们杀了别人坐骑,那自已也走路上山。”瞪了齐天一眼说:“算你小鬼识相,没敢出手阻挠。”齐天就想阻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叫飞姐的妇女道:“此间事了,走吧!”纵身跃上树梢。那少女跟着去了。那燕姐姐寒声道:“小鬼,在狼山给姑娘老实点,再有下次可没这么走运了。”跟着掠身而去。 常氏兄弟从车厢钻了出来。齐天只见常火火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浅蓝色的底料,镶着祥云金边,中间绣了一副寿星献桃。他一路同行,之前从未见过这包裹,想是有如赵四所言,被人家顺来。 常火火嘻嘻一笑道:“小花期颐大寿,我们来的仓促,空着双手进去,可太失礼了。” 常水水夸道:“这回亏你想的周到,要不小花一介意,只怕火气更大。” 齐天见他二人全无愧疚之情,不禁摇了摇头,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可这样顺手牵羊,就和盗窃无异。 拉车的马已毙,三人只得弃了马车。山道陡峭,齐天功力暂失,走不一会,便气喘吁吁。 常火火不耐起来,双手将他抱起,迈开大步,向上疾行。齐天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两旁树木飞般倒退,纵是以他的目力,也都看不清楚。 常火火奔驰一阵,突然停住脚步,将齐天放下道:“不是老黑偷懒,只是到这里来的,都得不行而上,以示尊敬。” 齐天张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座孤峰,上面影影绰绰,人声鼎沸。一条青石阶道,笔直地通往峰顶,少有上百台阶,两旁百花齐放,灿若云霞。 左边不时传来马嘶骡叫的声音,却是一片树林,栓着无数骡马,显是那些前来祝寿的武林人士的脚力。 齐天跟着拾级而上,这百多台阶走上去,只累得双腿酸胀,汗流浃背。他登上顶峰,上面宛如斧削,却是一个巨大平顶,建着一片辉煌的建筑。却看不到亭台,也不知这“春风亭”因何得名? 正前大门上面,悬着一方长匾,绿底红字,写着“春风亭”三个正楷。左右站了三名绿衣少女,体形窈窕一致,身材高矮相同,连着五官也都相差不远,显然经过精挑细选。 左边为首的少女嫣然道:“三位大驾光临,春风亭蓬荜生辉。不知可有请帖?”常火火道:“没有请帖怎样?” 那名少女笑容可掬的道:“没帖的朋友,本亭另有安排。不过三位放心,此举只因宾客众多,为了区分而已,招待皆是一致。” 常火火皱起眉头道:“我们是小花的朋友,要什么请帖,这可不见外了!”那少女问道:“本亭中人太多姓花,不知前辈说的那个‘小花’?” 常火火大大咧咧的道:“花弄影。”言犹未甫,其余五个一叱道:“大胆。”她五人语速一致,声音相仿,一齐喝来,甚是动听。 常火火一脸委屈的道:“这不是小姑娘你要问?”右边为首的少女喝道:“老祖母的名字,也是你直呼的?” 常火火道:“这有什么,我兄弟要不喊她名字,要不叫她小花,一直如此。” 左边为首的少女,听他语气自然,既非妄自托大,也非有意轻视,不禁多了一分谨慎,沉吟说道:“前辈既乃老祖宗的故交,不知有何凭证,晚辈也好代为通报。” 常水水道:“就说常山兄弟,来给她赔礼了。”那少女道:“三位稍候。”转身飞奔进去。 常火火忽然道:“老黑,你说小花听到消息,是久别胜新欢?还是秋后算账?” 剩下的五名少女听了,一个个粉脸含霜。常水水视若无睹,径自叹道:“这女人的心思,我们当然摸不透,过了这么多年,小花人老成妖,那是更加摸不着了!” 那五名少女脸色难看。右首那名少女疾言厉色道:“两位请注意你们的言辞。来者是客,春风亭以礼相待,那是对讨喜的客人。两位再要无礼的话,可也休怪我们无礼了。” 常火火哈哈笑道:“春风亭的人有没有礼不知道,反正对我哥俩是从来没有礼过。” 言犹未了,里面一个声音冷冷的道:“老祖宗说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常山的兄弟,这年头骗子多,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攀关系,姐妹不要上当,将骗子轰下山去。”却是那名通报少女的声音。 常火火跳将起来,大声叫道:“你们看,老白我没说错吧,这样对待老人家,还有什么礼可言?” 右首那少女微微一愣,“春风婷”这样对待客人,可是从未有之,也不知如何得罪老祖宗?劝道:“看两位一把年纪,快快自已下山,可别逼我们姐妹动手。” 常火火放开嗓子喊道:“小花,花弄影,有你这样接待老朋友的?不出来迎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轰我们下山?”他怕里面人声嘈杂,人家听不到,这一番话运用中气,远远传送出去,四周山谷回音,经久不绝。 进去报信的那名少女出来喝道:“休得无礼。”飞身过去,一招“落英缤纷”,击向常火火面门。其余五人一齐掠上,掌影交错,攻向他全身。 常火火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喊道:“花弄影,你这没良心的,是不是这些年被狼吃了?” 那六名少女见他言语粗俗,防他继续胡言,出招更快。她们身姿曼妙,掌法优雅,就像六只绿色的蝴蝶穿花弄影。 常火火一边挪闪,宛如飞燕过雨,对方招式虽然骤密,却连一片衣角也没沾到;一边高声大喊:“花弄影,我哥俩当初答应过你,绝不和你的人动手,可别想派几个小姑娘让我食言。你再不出来,逼急老白我,休怪我将你那点破事,全都倒将出来了。你走路放……” 里面一个凛然的声音打断道:“放他们进来。”那六个少女闻言一齐停手,让出一条道。 常水水道:“老白,你将小花激怒,进去那有好果子我们吃?”常火火道:“火烧眉毛,暂顾眼前嘛。见不到人,坏果子都没得吃。” 常水水想想也是,硬着头皮,招呼齐天与常火火一齐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想是春风亭为了筹办这次寿宴,特意进行变造,本来左右都是厢房的改成大厅,俱都济济一堂。 两边厅门口,各摆了一张条桌,上面盖着红布,每张桌后坐了一位相貌端庄的妇女记礼,旁边两个少女清点报数,身后的礼品堆积如山。 齐天跟着常氏兄弟走进正厅,里面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左右各呈四方形,摆了四张漆得鲜红的仙桌,上面摆着十色糕点,稀疏地坐着四十来人,与左右厅里的拥挤行成鲜明的对面,显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 堂前的条案上摆着三牲祭品,两旁点着一对尺高的红烛,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寿字,笔酣墨饱,龙飞凤舞,刚劲非凡。 左侧的大师椅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红衣,发丝乌青,目光清澈,皮肤紧致,五官比常人稍大,略显粗犷,年龄看来在四五十岁之间。 齐天只见常氏兄弟当先走到那红衣女子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常水水说:“祝小花生辰快乐。”常火火道:“祝小花长命百岁。”他心中暗暗称奇,这女子看来顶多五旬左右,听常氏兄弟所说,自是寿星无疑,一百岁的女人还如此年轻,绝非保养可以保持? 那红衣妇人望着常水水道:“本来很快乐,如果看不见你们,还会更快乐。”言下自是在说,看见你们就不快乐了。 那红衣妇子转向常火火,继续道:“老身今天满一百岁,你祝我长命百岁,是不是盼我过了今天就死?” 常氏兄弟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那红衣女子面无表情的道:“面已经见过,你们可以走了。来人,送客。” 常火火忙道:“别,别,咱们多年不见,我哥俩给你准备了一点寿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将顺了赵四的礼物,捧在手上。 那红衣妇人犹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拿起身边的龙头拐杖,将包裹挑了过去。眼前这两人虽然可恨,但如此有心,却也是头遭。 常火火暗松口气,人家既肯接受礼物,说明事情不无回旋的余地。见她解开包裹,露出一只尺长的锦盒,然而打开之后,不仅脸色变青,连着身子发抖,显然气极恼极。 常火火心中一惊,目光往那红衣妇子打开的锦盒望去,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只见里面装着一尊白玉雕像,长约九寸,雕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妙龄女子,姿势放荡,表情妩媚,栩栩如生。 那红衣妇女将锦盒抛在地上,那尊雕像滚将出来,在场的宾客看见,无不大惊失色。 常水水也倒吸一口冷气,怒目瞪着常火火,见他一脸无辜,随即想到,这礼物却是顺了赵四的。 那红衣女子怒不可遏道:“好你俩个死鬼,从前偷鸡摸狗,只是品行不端,现在越老越下流无耻了!” 一个须发半白、身材高大的老人,右手握着一樽造型古朴的青铜鹤形酒壶,左手拿着一只高腰玉杯,从左右大厅敬酒回来。身后跟了一男一女,男的四旬左右,和老人长相相似,显是一对父子。 那女的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皮肤粗糙,颧骨高,眼睛微陷,与眉毛相矩极短,相貌虽不出众,却别有一股异样的风情。 为首老人的道:“姑祖母息怒,今天是您老大喜的日子。”他一边劝说,走得近前,瞧见地上的雕像,不由脸色剧变,右手用力一握,“咔嚓”一声脆响,那只鹤壶被他握碎,破裂的铜片将他手掌划出几道口子,汩汨流出血来,浑不觉疼。 一众宾客一个个正襟危坐,毕竟稍有不慎,露出不敬的表情或言行,惹得春风亭主或寿星公迁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听常火火嘻嘻笑道:“小展子还是这个暴脾气,一点没变。”众人均想人家一把年纪,还被叫做“小展子”,无不暗暗好笑,脸上的表情却一个比一个严肃呆板! 那老人循声望去,对方除了脸上皱纹多了许多,别的一如当年。换作别人如此无礼,早已承受他的雷霆之怒,可他知道姑祖母和人家纠葛颇深,却不敢贸然动手,冷着脸道:“想‘黑名无常’名震江湖,这般下作,莫不让天下英雄笑话?” 那红衣妇人冷笑道:“我看是‘黑白无耻’才对?”下面闻说,顿时群情激昂。 有的讶然道:“‘重楼榜’上七邪之二的‘黑白无常’?”有的不屑道:“原来是魔教中人,怪不得如此无礼?”有的慨然道:“‘重楼榜’上的绝顶高手,今日得见其三,可谓不虚此行!” 齐天一直不解常氏兄弟武功如此高深,却对自已礼遇有加,想到师父生前的讲叙,说“袭常功”与魔教渊源颇深,现在看来,当时人家将自已当作一家人。至于人家有事相求,自与魔教息息相关。 齐天随即想到,在洞中倾城流露出对魔教深所痛恨之意,要是知道自已与魔教中人交好,只恐轻则唾弃,重则翻脸?常氏兄弟为了自已千里求医,图谋自然非小,自已若是受了这个恩惠,他日势必纠缠不清,不由彷徨失措。 突然一阵“呛啷”声响,五人拨出兵器,一齐围了上来。一个穿着道袍的花甲老人沉声道:“魔教与我九大门派血海深仇,今日既然得见,青城陆道人虽然武功低微,斗胆请教一二。” 齐天虽没听过陆道人的名头,待见戴着三台冠,想来在道门中身份不低。另外四人三男一女,除了那女人持着尘拂,穿着杏袍,头挽双髻,也作道士装扮,年龄在三十左右,其余三个男的都是五十开外的俗家中人。 第五十三回 我观此相皆虚妄,尔视彼色尽矫情 那四人却不说话,一个个凝神静气,严阵以待。毕竟对上“重楼榜”上的高手,稍微露出破绽,便有陨身之虞。 突然左边席中一个高个子,振臂高呼道:“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众人只见黑影一闪,那人已被黑无常提到原地。 黑无常喝道:“魔教中人怎么了?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九派和我神教有过节在先,人家为师门报仇,还说的过去。你小子和我神教又有何怨仇?” 那人也不知是吓得说不出话?还是制住穴道说不出话,被黑无常拎小鸡一样提着一动不动。 黑无常大声道:“老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自诩名门正派,对别人喊打喊杀,背地里却不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往外一掷。 那人如抛石一般,从门口飞了出去,“嘭”的一声落在院子里,这才发出一声惨叫,看来摔得不轻,性命倒是无虞。 黑无常看都不看,径自说道:“今日和我神教有仇的,尽管来寻,要是无怨无仇,却敢摇旗呐喊,老黑我第一个饶他不得。” 那红衣妇人忽然道:“黑木炭,你要再敢在我春风亭动一根手指头,老身也第一个饶你不得!” 黑无常嘟囔道:“我兄弟只答应过你,不和春风亭的人动手,可外面那些小崽子,欺负到我兄弟头上,难道也不能还手?” 那红衣妇人徐徐的道:“今天是老身大喜的日子,不管你们有何恩怨,既来到狼山,就得遵守狼山的规矩。若有不听劝的,一律丢到天狼谷中。” 席中听说,无不打了一个寒战。据闻狼山有一种天狼,凶残无比,见人而狂,不死不休。春风亭为出入安全,一齐赶到谷中圈养,遂叫作天狼谷。 那叫陆道人道:“花前辈的大寿,晚辈本不敢大煞风景,只是贫道师父和无数师长,都死在魔教手里,此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 那被黑无常唤作“小展子”的春风亭现任亭主花展沉声道:“陆兄,在我春风亭,老祖宗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还请您自动。”言下之意,自是在说,你要不听,可别怪不客气了。 陆道人知道已方五人对上黑白无常,胜算已然微乎其微。只是既然遇上魔教邪徒,身为九大门派中人,若不挺身而出,回去也难逃师门问罪。现在加上春风亭,再要动手,不异自寻死敌。好在有台阶可下,日后师门问将起来,也有借口搪塞。 陆道人正要就坡下驴,只听那女道人冷冷的道:“我们是客人,客随主便,狼山不能动武,狼山脚下想来不在春风亭禁令范畴之内。”不由暗中连骂“蠢货。” 陆道人只听花展道:“只要不在狼山动手,其余悉由尊便。”他心中暗暗叫苦,接着听那女道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在狼山下再向三位讨教。”说着率先而去。 陆道人心中就像有一千匹马奔腾而过,这个蠢货,莫非吃了猪油蒙了心?要是一般的魔教中人,己方自要替天行道,可人家是“重楼榜”上的高手,这个仇完全可以留给门派中的前辈去报。你自奋告勇,自寻死路也就算了,还要拉上自已? 陆道人想到这里,心中对那女道人的恨意,完全不殊对魔教中人。只是人家当众将话说在前面,示弱固然不能,逃跑亦是不得,只得恨恨跟了出去。剩下三人也收了兵刃,头也不回的去了。 花展装模作样的道:“五位怎么走了?好歹吃完寿宴再走?唉,既然五位去意已决,那花某就不相留了,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以后到了塞外,欢迎再来作客。” 齐天听那女道人的话,显然也将自已算在内头,心中叫苦不迭。那红衣妇人道:“展儿,送客。”白无常道:“人都走远了,还送什么?” 那红衣妇人冷笑道:“当然是送你们了。”她摆了摆手,不耐的道:“看在相识的一场的份上,就让我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个生辰,看见你们,我是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着。” 黑无常大声道:“花弄影,我哥俩礼也赔了,歉也道了,今天你要不帮我们这忙,打死我们也不走。”他走到左边一张桌前,端过一碟千层糕,一个中年男子本要拈食那碟糕点,见状连忙缩回手去。 黑无常一手端着糕碟,走回原地,盘膝坐在地上,另一只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指着齐天说道:“这位好兄弟被我兄弟误伤,我俩答应过他,要将他的病治好。如果你不肯出手,我俩也没脸出去见人,就在春风亭安养晚年。只是将来死了,还得麻烦你们帮忙请人超度,法事的话,就马马虎虎,作个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大会。你也知道,老黑我平生最爱热闹,出葬的时候,少请点人,多了开支大,就请个千来人哭丧。至于墓穴随便修成皇帝老儿的皇陵那样就行。还有,以后每年清明加上三节,不可少了拜祭。” 那红衣妇人花弄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板着脸道:“本来救救人家也没什么,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既是你俩求我,老娘看一眼都嫌多。咱们之前的过节,今天暂且不说,便这寿礼,就成心想气死老娘。” 黑无常叫屈道:“这礼……”忽然想到,自已要是说偷来的,这没心比无心,只怕更要惹她气恼。 花弄影冷笑道:“怎么?难不成我老眼昏花,这里这么多人都老眼昏花,冤枉了你?老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真能洗清你俩的冤枉,老娘我既往不咎。” 齐天突然朝花弄影行了一礼道:“晚辈齐天,见过花前辈。恭祝前辈福寿无疆,青春永驻。” 花弄影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容貌,为了保驻不老,可谓是煞费苦心。这几十年来天材地宝,也不知消耗多少?她抚摸着脸,佯叹道:“这世间那有什么青青永驻,有的只是韶华易逝,红颜易凋!” 齐天叹道:“晚辈以往读史,读到美人迟暮时,也常常如此感慨,不过今日见到前辈芳颜,才知古人诚我。若非在下得知今天乃前辈的期颐寿诞,定要以为是不惑之年的寿喜。” 花弄影笑道:“小鬼油嘴滑舌,老身一百岁的人,那有这么年轻,这可不是骗人?”他话虽说人家骗人,自已笑得合不拢嘴,显然信以为真。 花展插口道:“这叫旁观者清。孙儿平时说来,您老人家以为是骗你,但小兄弟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实诚的读书人,自然不会说谎。”向齐天道:“小兄弟只要能洗得清他两位的嫌疑,老祖宗言出必行,无论小兄弟身患何疾,自会尽力帮你医治。”他对常氏兄弟不待见,连带齐天其实也殊无好感,待见他逗得花弄影开怀大笑,在他心里便陡然亲近起来。 常氏兄弟眼巴巴的望着齐天,目中充满祈求。齐天暗叹口气道:“此事还请两位前辈暂先回避。” 常氏兄弟二话不说,纵身跃上头顶的横梁。花弄影似是见怪不怪,视若无堵。花展皱了皱眉,只是老祖宗没有发话,他虽然身为春风亭亭主,在武林中人人敬重,可在花弄影面前,却不过一个辈份低微的晚辈,自不敢有何异议。 齐天将地上的雕像装进锦盒,包好道:“还请前辈派人查下,来宾中可有一个叫赵四的人,要有的话,麻烦将他请来,晚辈有几句话用。”料想赵四虽在狼山惊吓而逃,只为避开黑无数,既然千里迢迢赶来祝寿,自不会轻易离去。 花展随即吩咐身后那名长相和他相似的中年人。那中年应命而去,过了一会,领了一名大汉过来,正是赵四。 那赵四不知何事,一路上忐忑不安,还以为自已贺礼被人顺去,主家查了礼单,没有自已的随礼,唤来责罪。 花展咳了一声道:“赵爷,老夫有位朋友,有点事想问下你。”赵四听不是责罪,顿时放下心来,连连点头。 齐天拱手说道:“赵爷有礼了。”赵四在之前在的遭遇,齐天在车厢里没有出来,他虽不认识,可花展既说是其朋友,能做春风亭主朋友的人,这天下可不太多,无一不是身份高贵、大有名望的人。 赵四连忙回礼道:“公子好?”齐天道:“在下有几句话,想代花前辈问问赵爷,花前辈不喜多话,赵爷只须回答是或不是。”他怕赵四说多了露出马脚,于是扯过花展的虎皮当大旗。 赵四点头道:“赵某知会。公子请问,赵某自当知无不言。”齐天从身后拿出包裹问:“这包裹赵爷是否认识?” 赵四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想到人家之前所说,只得道:“是。” 齐天道:“这包裹蓝色底料,镶着云边,中间刺绣寿星献桃,如此特别,赵爷想来不会认错?” 赵四连连点头。齐天又道:“那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赵爷的寿礼?”赵四本要回答说:“被人偷去”,想起人家之前的告诫,花前辈不喜多言,只得忍住道:“是的。” 齐天道:“谢谢赵爷的寿礼,在下问题问完了。”花展突然冷冷的道:“赵爷可知里面是何寿礼?” 赵四顿时满头大汗,见花展盯着自已,眼神凌厉,只道自已的事情败露,连忙道:“这礼本是‘情公子’季月的,赵某在半山遇见,听他言语对花前辈不敬,就想着给他一点教训,来了一个偷天换日。赵某虽是偷儿,平时顺手牵羊,一直禀遵‘盗亦有道’,从没犯过大恶。” 花展脸色稍霁,冷笑道:“若非如此,只怕赵爷也活不到现在。”挥了挥手道:“没你事,去吧!”像他们武林中人,只要不奸淫掳掠,三百六十行,倒不存在谁看不起谁。 赵四诺诺的退了下去。常氏兄弟从梁上跃下。花弄影冷笑道:“老身还以为两个老鬼这么有心,原来干起‘梁上君子’的勾当,借花献佛。”语气中的忿怒,反而不消反涨。 齐天道:“两位常前辈看赵爷妙手空空,就给来了一个黄雀在后,意在罚戒,让其知道人外有人,希望将来有所收敛,可谓一片苦心。晚辈三人本有特备寿礼,可两位前辈看见雕像,感叹遍体通透,冰清玉洁,说似极花前辈你,所以替作礼物,倒是让前辈误会了!” 花弄影听齐天转叙,说常氏兄弟夸自已冰清玉洁,心下甚是高兴,仍然板住脸问:“误会?” 齐天将解开包裹,打开锦盒,取出雕像,端在手里,转向左边席间一个和尚问道:“请问大师,观这雕像是何相?” 那和尚勤修佛法,觉一切相,悟一切本,闻言合十道:“佛曰:‘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就贫僧看来,施主手中所拿,不过一块雕琢的美玉而已。”他即便想到,自已观那雕像为玉,终是修为浅薄,着了色相。 齐天微微一笑,道:“谢谢大师。”转向花弄影道:“佛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辈凡夫俗子,虽然难以企及,可在大师眼里,这是一块雕琢的美玉;在晚辈眼里,却是一件绝佳的艺术品;在两位常前辈眼里,看见的是似极花前辈的冰清玉洁;在有些心地不纯的人眼里,看到的则是一尊污秽之像。差距如此之大,不外是各眼观各相,修为不同,成见不同,看法不同!”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慧根高深,与我佛乃有大缘,若能拜入佛门,由老衲引领,勤修勉进,加以时日,正果可期。” 齐天笑着摆手,道:“大师收高徒,可找错人了,小子早有师门,再说对佛门的清规戒律,也持守不来。” 第五十四回 刹那芳华弹指老,参差花影回眸新 花弄影笑道:“小鬼不错口才。”齐天道:“那也是前辈玲珑剔透。”花弄影招手道:“过来给老身瞧瞧。”齐天依言走近前去,蹲在太师椅旁,将手搁在护手上。 花弄影斜瞥着常氏兄弟道:“老身给他医治,是人家讨喜,让老身欢心,可与你俩无关。”白无常笑道:“我俩的面子,你是一点也不卖的。” 花弄影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齐天寸关尺上。她手指每按一下,脸色便沉凝一分,到最后眉头发蹙。 齐天见状道:“晚辈的病要是棘手,不劳前辈费心,在下另寻医治。”花弄影冷笑道:“天下茫茫,你要上那寻找?”齐天脸色一黯:“那也是在下的命数,造化如此,须怨不得人。” 黑无常道:“小花,当初偷你的‘百花丸’,只是听你夸的天下仅有,一时心痒难耐。你老谋深算,哦,不,你当时还年轻,应该是少谋深算,替换成泻药,害我兄弟拉了一个月的肚子。你既没损失,我俩偷鸡不成蚀把米,说来两清了。” 花弄影冷冷的道:“怎么,我现在就不年轻了?”黑无常认真打量她一眼道:“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似乎是老了一点,不过无论是小花,还是老花,都是我心中眼中的那个弄影!” 花弄影听他突然真情流露,不由一愣。她思绪飞驰,似乎又回到从前一起驰马江湖的青春岁月。那时自已容貌尤嫩,眼道这一对兄弟也都意气风发。她知道两人都喜欢着自已,她心里也欢喜着,可真要下定决心,选谁都厚此薄彼。直到后来,他俩偷食丹药,可能怕自已责怪,逃离狼山,就此没了往来。虽然光阴荏苒,可她心中的恨,一直没有消减,她恨的倒不是竟敢偷药,其实那一些药丸,又有什么要紧的?!她恨的是人家再也没了音讯,恨的是自已没有早做决断。 花弄影从齐天手里要过那尊雕像,人家说这雕像冰清玉洁,像极了自已,她凝眸打量,想从雕像身上多找回一些从前的影子。那雕像用上好的和田美玉雕琢,表面光可鉴人,映着她的脸,在上面找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俨然还是当年的那个自已。 突听白无常喟然叹道:“小花你还是小花,只是我们兄弟,从小黑小白变成老黑老白了!” 花弄影戄然一惊。她这些年收集天下灵药,炼制美颜神丹,用以保驻容貌,为了就是他朝重逢,自已仍是他兄弟眼中的那个小花。 现在自已虽是那个小花,可人家再也不是那个小黑小白了,如此如花美眷,妆成谁看?花弄影心中莫名一阵悲戚,盘膝而作,双手抱胸,心随意动,催动真气缓缓而行。 常氏兄弟心中一跳,齐声道:“小花,你干嘛?”花展大惊道:“姑祖母。” 齐天不知何故,望着花弄影,只见她周身散发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气越来越浓,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满堂鸦雀无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喘。过了盏茶时分,雾气渐渐散去,显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只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若不是众人一直目不转睛,任谁说来也难以置信,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就是之前美艳的花弄影。 花展噙着泪道:“姑祖母。”花展儿子花佑和那少女花雨也都泪流满面,一齐泣声道:“老祖宗。” 花弄影望着常氏兄弟笑道:“现在我们一样的老,大伙扯平了。”常氏兄弟呆若木鸡。过了许久,黑无常长声叹道:“小花,你这又何苦?” 花弄影笑道道:“世上那有这么老的人还叫小花?可不别扭,以后就叫我老花了。”白无常摇头道:“不。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小花!” 花弄影嫣然一笑,向花展道:“展儿,宾客到齐了,就开席吧,别让大伙久等。”花展点了点头,反手抹过脸上的泪水,扬声道:“吉时已到,开席。” 花展站起身来,拉着齐天的手道:“走,先吃寿宴。”走到左席坐下。花展父子和花雨、黑白无常默默跟在后面,依次坐下。 一队丫环过来收走糕碟,齐天看她们见到花弄影的变化,一个个镇静如恒,不禁微微奇怪。殊不知那些丫鬟辈份低微,平时各有司职,活动范围极少,加之花弄影身份超然,平素深居简出,却是不识而已。 一会酒菜上来,山珍海味,煎炒酸辣,式样繁多,丰盛至至极。可寿星公从花大小姐陡然变成花老太太,众宾客为了表示感同身受,一个个谨言慎行,酒固不敢敬,连菜也不敢多吃。 一场宴请下来,直是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上完最后一道菜,一人率先过来向主家告辞。 花展脸色忧戚,既不说话,也不回礼,只是点了点头。那人不敢多说,僾然去了。剩下的见状,跟着默默而去。一时间正厅中走的只剩齐天、黑白无常、花弄影、花展父子和那少女。 也不知是谁将消息传了出去,过了一阵,无数脚步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齐跪在地上。 有的放声大哭,有的低声抽泣,有的偷偷抹泪,实在流不出泪的,也都脸色沉重。厅里摩肩接踵,那些迟来的挤不进去,就跪在门外,再后来连着走廊中,院子里,黑压压跪满一片。 花弄影猛地一掀桌子,大怒道:“这都是干嘛?一个个如丧考妣?今天是老身大喜的日子,要哭丧也等我死了再哭。” 众人噤若寒蝉。花展道:“好了,好了,都起来,老祖母功参造化,放下皮囊,勘破玄机,大伙应该高兴才是。刚才宴请宾客,快去准备第二席,招待自已人。” 众人忧忧戚戚的散去。黑衣常望着花弄影喟然道:“早知害得你这个样子,老黑我就不该来狼山打扰你!” 花弄影道:“怎么,现在开始嫌我老了?”白无常道:“不论小花你变成什么模样,天下所有女子加起来,那也不比上你一根指头。” 花弄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年俩个小滑头,现在老了,就变成老滑头,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白无常佯叹道:“再滑还不是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花弄影哈哈大笑。花展见了心中既是难过,又感欣慰,老祖宗虽然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可笑的次数,却比以往加起点还多。 花弄影问齐天道:“小兄弟出身那里?师承何处?”齐天恭声道:“晚辈出身‘代王府’,忝为‘永丰候’,师父姓马名讳。”他行走江湖,以往从不以候爷身份示人,可在雁门关时,黑白无常既已知晓,自无隐瞒的必要。 花展拱手道:“原来是候爷大驾光临,花某有失远迎,怠慢勿怪。”他话虽说的客气,脸上却无多少惶然,一来春风亭远在江湖,二来所居狼山并不属朝庭管辖。 花弄影讶然道:“原来是代王后人和马王弟子。”黑无常趁热打铁道:“马老头也算故交,代王更是人中龙凤,好兄弟身为他俩的后人和传人,品行端良,年纪轻轻更能舍已救人,实是难得的璞玉。” 花弄影“哦”了一声。黑无常遂将齐天在雁门关割血解毒一事略要说了。花弄影淡淡的道:“人虽不错,可值得你兄弟来求我,恐怕不止于止?” 黑无常默然不语。花弄影突然叹了口气道:“‘一真教’自伊前辈故去,离心离德,可谓强弩之末。你兄弟忠于本职,一心想着扶大厦之将倾,却不知世间万物皆有始终。” 白无常黯然道:“小花你说的道理,我兄弟何尝不知?只是教主生前待我们如手足。我兄弟无以为报,只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花弄影默然半响,突然道:“小候爷的症状,在于经脉之中两股真气相互纠缠。若是一般的真气,老身自能轻易化解,可他体内的两股真气,皆都不输于老身。” 白无常道:“那是什么道理?”花弄影道:“这道理就好比两个小孩打架,如果是另一个小孩去拆架,力量相当,只怕多有不逮。” 黑无常道:“你要为难,那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了。”花弄影道:“天下如果还有谁能治的好他,除了老身外,你们就别做第三人之想了。九大门派和奇门三庄,虽有能治的功法,可要是知道人家练的是‘袭常功’,别说一个候爷死不足惜,就是当今皇上,怕也同样袖手旁观。” 黑无常道:“那你到底救是不救?给个痛快。”花展道:“前辈别急,姑祖母这样说,自有她的道理。” 花弄影道:“‘春风化雨’虽能治好他伤,可非借诸外力,还得由他自已修习化解。这心法别说外人不传,就是本门的核心弟子,能传也不过一二,连展儿至今也都没能学习。” 齐天突然站起来道:“在下身受师尊大恩,固不能为了苟延脱离门墙,花前辈这心法如此珍贵,在下亦不敢妄求。” 花弄影饶有兴趣的道:“你就不求求我?”齐天道:“前辈若肯垂怜,自不用在下相求。”言下却是在说,你要无心,我求也没用。 花弄影道:“那两股真气,你不运功,眼下虽然相安无事。可内家真气,也和天底万物一样,都需要养份。你无法搬运,时间一长,便会汲取你精血,久了同有性命之忧。” 齐天淡淡的道:“是人皆有一死,忧之不尽。既然于事无补,莫如做些有意义的事去。” 花弄影好奇的道:“那你要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去?”齐天讪讪的道:“不怕前辈笑话,晚辈准备前去寻找一位红颜,如果能一起相守,听她轻嗔薄怒,就是在下觉得余生最有意义的事。”说着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盛情款待,今日就此别过,他年要是晚辈还在,再来为前辈寿。” 花弄影突然向常氏兄弟骂道:“你看看人家,你俩当初要有他一分深情……”她后本待要说“那我也不至有今日”,但这话终是说不出口,转向齐天道:“老身虽然无法救你,也不能坏了门规传你‘春风化雨’,不过功法倒可借你一观。限期一年,一年内你能学会自救,那是你的造化,如果不能学会,那也怨不得我。” 她一生为情所困,平生顾影自怜,最恨便是那些负心之人。若不是对方多情的回答触动她衷肠,即便常氏兄弟说项,却也不能将“春风亭”的无上秘诀轻易授人。 齐天迟疑道:“在下还有事在身,一年的时间只恐难以担搁。”黑无常道:“好兄弟,再紧要的事,也没性命重要。连命都没了,又拿什么去办?” 花展插口道:“姑祖母,‘春风化雨’乃本门无上神圣,若是流之于外,只怕……”花弄影打断他道:“人家乃代王之后和马王之徒,家风深厚,师德修广,自是无须担心习之为祸。” 花展道:“话虽如此,可事关重大,没有共议,我怕那些长老背后多有微词。”花弄影道:“只要你没异议,谁敢放一个屁,看我不收拾他。话说是不我这一老,说的话你便不听了?” 花展连忙道:“孙儿不敢。”花弄影道:“既然不敢,就这样定了。不过小兄弟能习,老身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便让雨儿也同去修习。”花展、花佑和花雨一齐大喜。 花雨跪下道:“多谢老祖宗鸿恩。”花弄影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明年就满二十岁了,依照本门规矩,都得到出外游历一番。到时多门防身武艺,也可多层保障,免得让人小瞧了我‘春风亭’。”花雨站起道:“雨儿自当勤加练习,不负老祖宗厚望。” 第五十五回 一入重楼深似海,不出高云淡然心 花弄影向齐天与花雨道:“你们跟我来。”花雨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齐天走到常氏兄弟面前,他弯腰待要行礼。黑无常左手托住,右手拍着他肩道:“恭喜,恭喜。这是好兄弟天大的机缘。”白无常右手托住,左手拍着他肩道:“快去,快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齐天只得跟了上去。花弄影领着他俩穿廊过院,三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处悬崖边上。崖边爬满着藤蔓,谷中云雾缭绕,也不知多深? 花弄影挑足勾起一根藤蔓,抓在手里道:“看着,可别抓错了。”说完跳了下去。花雨跟着抓起那根藤蔓,也纵身跃下。 齐天留神打量,却是一根细小的绳索,上面缠着藤蔓,若非人家提醒在先,又细心观察,绝难发现其中的端倪。他若功力如原,有绳索攀缘,这一处悬崖,自是难不到他。可现在只剩身手,不啻天堑。 齐天正迟疑间。花雨顺着藤蔓,又攀了上来道:“老祖宗说忘了你功力全失,让我来接你。”齐天道:“多谢姑娘。” 花雨嫣然一笑。她容貌说不上俏丽,可风情浓郁,这一笑别有一番荡人滋味。齐天呆了一呆,见她突然解开腰带,愕然道:“姑娘这是作甚?” 花雨道:“这下面就是天狼谷,你功力尽失,要是抓不住掉下去,当场摔死也就罢了,活着还得遭受群狼咬噬,尸骨无存。” 齐天听她说的恐怖,不由打一个寒战。花雨转身蹲下道:“快上来。”齐天稍一犹豫,只得趴在她背上。 花雨用腰带在两人身上缠了几圈,打了一个死结,紧握那根藤蔓,双脚登着崖壁,双手交替,缓缓降落下去。 齐天在寒潭底下为救倾城,初识鱼水之欢,早已不是那个情窦未开的少年。他闻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幽香,一颗心激烈跳动,身体不自禁的起了反应。花雨花颜失色,如遭电触,浑身一阵酥麻,双手把持不住,直坠下去。两人一齐发出一声惊呼。 齐天睁眼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中念头急转:“早知还是葬身谷底,莫若陪师父一起了……”突然头上一阵剧痛。却是花弄影听见惊叫,及时抓住齐天头发。 头发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嗤”的一声,连着整块头皮扯了下来。花弄影藉着缓冲之势,另一手抓着花雨胳膊,将两人提了上来。 齐天头顶光秃秃一块,鲜血淋淋,脑壳痛得发麻,打量处身所在,只见置身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下面隐隐传来狼嚎的声音,向上望去,崖边遥不可及,想是身在半山腰了。 花弄影瞪了花雨一眼道:“这些年的功夫可算白练了,让你捎人下来,结果整出这般岔子。花雨低垂着头,不敢答话。 花弄影放心不下,一手抓着花雨不放,另一只手在石壁某处一按。“咔嚓”一声轧响,眼前的石壁缓缓侧转,现出一个人高的洞口。 花弄影将两人推入洞里,道:“你们自已进去参悟,记着只许观看甲洞,一年后我再来接你们。”不由两人分说,伸手复在石壁一按,又是“咔嚓”一声,那道石门徐徐翻转过来,将洞口封上。 齐天眼着一黑,伸手扶着石壁,道:“姑娘。”花弄微微嗯了声。齐天见她就此没有反应,心想你背着不累,我脑袋顶着难受,说道:“能不先将我松开?” 花雨慌忙解开腰带,摸着两边石壁,疾步前进。此处她虽没来过,可听祖父说起,知道没有机关,即便看不见路,倒也并不担心。 两人走了四十来步,眼前渐渐光亮,又行了十来步,前方一片亮白。只见一个石室,二丈见方,顶上镶了一颗鹅卵石大的夜明珠,照耀如昼。四面各开了一个石洞,上面依次刻着甲乙丙丁,既没有门,也不见摆设。 齐天愕然道:“这里没有吃喝,这一年可要如果挨?”花雨低声道:“听我祖父说过,这里有个暗仓,每日会足量吊下食物。” 齐天吁了口气,道:“那换洗和方便呢?”花雨脸色微微一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齐天心想,如果没水冲洗,没处排泻,那一年下来,还不臭气熏天? 花雨道:“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老祖宗说只能观摩甲洞,我们进去瞧瞧。”两人找着洞上的“甲字”,并肩进去。 里面又是一个二丈见方的石室,顶上同样镶了一颗夜明珠,四壁刻画着人体图形,尽是打坐练功的姿势,旁边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想是用来讲解。 齐天依着次序,观望东首石壁,上面刻着“春风化雨”的总纲:“盖天地万物,皆需养份。此功顾名思义,旨在滋养人体经脉,润泽内家真气,此其一也;其二者,可使一切外力,加诸已身,皆如春风,化为时雨,变作已身的养份。然习有二忌,一忌外力过猛,则如暴雨倾盆,势必泛滥成灾;二忌由承变引,如此导流千里,难逃决堤之祸。” 花雨道:“老祖宗当年凭着‘春风化雨’,名列‘重楼榜’三仙之一,在江湖上闯出偌大的名声,我以后也要像她老人家一样。” 齐天见她脸色兴奋,眼睛发光,不解的道:“在下的府中,也有一些护卫出身江湖,说起‘重楼榜’上的人物,一个个敬若天人;后来踏身江湖,听人道说,也都崇敬无比。不知那份榜单有何魔力,让人如此神往?” 花雨道:“老祖宗虽然名列其中,可每每问到,都大发脾气,今日见了‘黑白无常’两位前辈,想和他们恩怨有关,所以不愿提起。这榜我也是听我祖父闲说,据称早年间有位叫王卓的前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因居住的地方叫作‘重楼’,王前辈在那撰写了一位榜单,点评天下英雄,共计录入一尊、二圣、三仙、四奇、五神、六老、七邪、八怪、九妖、十魔、十一子、十二肖七十八位高人,所以称为‘重楼榜’。老祖宗乃三仙之一的花仙,‘黑白无常’两位前辈乃七邪之二;你师父乃十二肖之一的马肖,不过世人为了表示尊敬,十二肖又称十二王。” “重楼榜”上的人物,齐天大抵听过,只是不知榜单的来历。他好奇的道:“那写榜的王卓前辈,自已没在其中,不知武功如何?” 花雨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听我祖父说,好像也没人见过王前辈出手。不过王前辈既有资格点评天下英雄,武功应该不低。可奇怪的是,武林中人为了表示对王前辈的敬重,将王前辈所居的‘重楼’列为武林圣地,凡进入其中的人一律不得动武。于是好些被仇家追杀,无处可逃的人,都到‘重楼’寻处庇护。然而‘重楼’所在的高云山,具体在哪却无人知晓?” 齐天忽然想到,谭明月要是也逃到高云山的“重楼”,那自已亦非报仇无望,他愕然说道:“那‘重楼’亦不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花雨迟疑着道:“据说‘重楼’门前写有一副对联:一入重楼深似海,不出高云淡然心。”齐天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花雨道:“传说进入重楼的人,从此都不能再下高云山。那些被追杀的人,无不穷途末路,虽在重楼得以活命,可余生无法出来为害,也算武林之幸。” 齐天想到依着倾城的性子,就算谭明月逃上高云山,定也饶他不得,不安的道:“那要是违反规定,在‘重楼’动武,会有什么后果?” 花雨道:“这个我爷爷没说,毕竟没有先例。那些人逃去重楼,一生不能下山,一般的深仇大恨,也算报了大半!不过他老人家倒是说过,这天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高云山的人。说‘重楼’这些年收留了无数避祸的江湖人士,人数之多,虽然难以估计,可势力之大,已然为最。” 齐天暗暗记在心上。花雨突然道:“对不起了。”齐天愕然道:“对不起什么?”花雨脸色一红,低声道:“之前差点害得你陪我丧命,虽然有惊无险,可要不是我失手,也不致害你秃顶。” 齐天明白她脸红所在,顿时羞愧难当,呐呐的道:“这个嘛……是……”他本要说“是我不对在先”,但想这不啻提醒人家自已的无耻,转而道:“是家常别饭了。” 花雨吃了一惊,定定望着他,满脸不可思议。齐天见她误解甚深,连忙道:“我是说在下受伤是家常饭了。” 花雨“哦”了一声,突然脱下轻衫。齐天不知她意欲何为,连忙闭上眼睛,只听“嗤”的一声脆响,接着响起“沙沙”脚步声,香风习习,竟是走了过来。 齐天心跳加速,嗓子干涩,费力咽了一口唾液,吃吃的道:“姑娘……不……不要。”只听人家轻笑着道:“你都这样了,还说不要。”他心跳的更快,好像战鼓一般,每一下似乎都要跳出胸腔,将头摇成一面拨浪鼓:“不行,万万不可。” 花雨将手里撕下的纱布掷了过去,愤愤的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你自已包扎。”转身而去。 齐天这才醒悟,竟是误解人家用意,他用纱布在头上草草缠了两圈,待要出去道歉,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一边照着石壁上的图形姿势打坐,一面依着旁边的口诀运气。只觉一道温煦的真气,山涧一般从中焦开始,走胃口而上,经肺过喉,由云门直下,沿着手太阴肺经缓缓流动。 他之前遭受常氏兄弟合击,遗留在体内的那股真气便似一团墨水,平时凝固在经脉中,只要稍一运气,好比注入活水,那团墨水立即洇开。活水想将墨水冲去,墨水想将活水同化,两者相互纠缠。可这道涧水般的真气,并不激流直下,正面冲突,而是缓缓沿着墨团边缘,徐徐冲洗,经脉虽仍痉挛痛楚,却在忍受范畴之内。 齐天精神一振,情知加以时日,必能将那股真气洗濯干净。他小心翼翼的依着口诀,往手太阴肺经运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花雨在外面喊叫:“出来吃饭了。” 齐天中止行功,走出洞去,只见外面地上,摆了一荤一素一汤,两只大碗的白饭,堆成小山,旁边放着两大两小,四只盖着盖子的瓷桶。 花雨指了指头顶,说道:“这上面有个暗仓,东西刚吊下来,一天一顿,两个小桶装的饮水,大桶用来方便。” 齐天最怕就是没处方便,至于吃喝,人家既然开凿了这个密室,总不至让人饿着。然而吃了饭,也不见打开暗仓,吊走碗筷,想是为了节省功夫,下次送饭时再顺便带走。 石室不知日夜,两人除了吃睡,便是练功,甚少交谈。日子一天天过去,石室越来越闷热,想是进入伏天。 花雨闷热难耐,将外衣脱下。石室虽然不小,可两人生活饮食皆在一处,抬头不见低见。 齐天想了一想,伸手解下腰带。花雨花容失色,吃吃的道:“你想……想干嘛?我……警……警告你,可别……别乱来。” 齐天用腰带蒙住眼睛,扎在脑后,道:“石壁上的内容,我已熟记在心,不用眼睛也能练习。” 花雨低头打量自已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落,又似有些迷惘。 第五十六回 世间衰败皆有数,天下零落总无情 都说洞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齐天循序渐进,这一日在外面石室将“春风化雨”运过足厥阴肝经,往上注入手太阴肺经,只觉全身气血,就似十二道涧水汇在一起,那股残留的异气不及反应,便被冲入其中,一起浩浩荡荡的沿着手太阴肺经—再从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再到手太阴肺经,在十二正经周而复始如环无端。 他意念一动,并不止息,引着那股洪流异向“关元”,往上直冲“石门”“气海”,一路势如破竹冲过“冲浆”,将任脉贯穿;再从头顶“百会”下流,经“风府”“神道”诸穴直下,直至“腰俞”,当冲破“长强”穴时,齐天头脑一凉,浑身豁然一轻,好似便可乘风而去。 齐天双手捏拳,竟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可以一直持续发力,他只觉憋的难受,双拳不自禁的向前挥出,无数劲气从四肢百骸潮水一般汇向双拳,前方的空气便似一锅热油中倒入两勺冷水,劈里啪啦的响个不停,炸得前面石壁石屑四飞。 花雨正在甲洞练功,听到外面响动,从入静中醒来,急奔出去,只见灰雾尘尘。 齐天暗叫一声好险,幸好是在石室,若将甲洞石壁上的心法轰掉一块,那可万死莫赎。 花弄蹙着眉头道:“怎么回事?”齐天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其时三伏早过,洞中不复之前的闷热,人家已将衣服穿上,他也不再蒙着眼睛。 花雨只惊得合不拢嘴:“你……你打通任督二脉了?听我老祖宗说,有些人穷其一生,也难通一脉!” 突然外面“咔嚓”一声轧响,一个顺和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候爷,请出来一下。”花雨喜道:“是我爷爷。”沿着石道,急奔出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外面,向着洞里张望,正是“春风亭”亭主花展。 花雨扑进花展怀里道:“爷爷,可想死雨儿,这么快一年了?”花展一面摸了摸孙女秀发,望着跟在后面的齐天道:“还差几天,不过黑前辈有事找小候爷。” 齐天道:“两位前辈还盘恒在此?在下当时走的仓促,没及道别,可让两位前辈久等了。” 花展摇了摇头道:“小候爷进洞不久,两位前辈就留书而去。这次是黑前辈一人前来,说有要事找小候爷。老祖宗看一年之期快到,便让老夫前来通报。不知小候爷是守满期约?还是提前出去?” 花雨插口道:“只剩几天,那我也出去,全身都快臭死了。”花展摇头苦笑:“别人就是在里面住上十年,也不嫌久,你倒嫌起脏来了。”花雨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齐天道:“既然黑前辈有事,自不能让他久等。”花展点了点头,伸手在石壁一按,“咔嚓”声响,那道石门翻转过来,将洞口合上。 花雨道:“走吧。”别看他年愈花甲,身手极是矫健,双手握着藤蔓,灵猴一般向崖顶攀去。 花雨望着齐天道:“要不要我背你?”齐天想起下来时的唐突,连忙道:“在下功力已复,就不劳烦姑娘了。”花雨不再说话,抓着那根藤蔓双手交替,快速向上攀去。 齐天单手握住藤蔓,心念一动,体内真气飞速流转,左脚一蹬,身子拨地而起,他这一口气似有无穷无尽,上升之势长久不衰,气还没竭,人已跃过崖边。 花展赞道:“小候爷好俊的身法。”齐天道:“在下班门弄斧,可让花亭主见笑了!” 花展道:“看来小候爷的伤是痊愈了,可喜可贺!”齐天道:“说来还得谢谢花老前辈的玉成之恩,齐天有生之年,自当铭记在心。” 花雨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甚感欣慰,慨然道:“这几十年来,每年都有和春风亭交谊或深或浅的武林中人,前来狼山求医。能蒙老祖宗医治的已是不多,能获恩准修练‘春风化雨’,小候爷可是自有‘春风亭’以来第一人。说来这可能就是小候爷与春风亭的缘分了!” 两人边说边行,不觉到了厅外,只听里面一个苍老声音的道:“黑炭头,你兄弟一厢情愿,可别谋事不成,反置人家于险地。”却是花弄影。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这你放心,那怕事情有变,有我兄弟护着,也能全身而退!”却是黑无常,他的不解的道:“话说回来,你和人家不熟,这么关心干嘛?” 花弄影哼了声道:“人家既然学得‘春风化雨’,也算老身半个传人,怎么就不能关心一下。” 齐天听见花弄影的争吵,心头一暖。里面两人听见外面脚步声响,也不再争辩。花展咳了声道:“姑祖母,常前辈,小候爷来了。” 黑无常急迎出去,左张右望的道:“人呢?”齐天见他对自已视而不见,心想难道一年时间,人家竟已眼盲,不禁甚是伤感,沙着嗓子喊了一声。 黑无常霍然转过身去,睁大眼睛望着齐天,突然哈哈大笑。齐天小心翼翼的道:“前辈可还好吗?” 黑无常大笑着道:“老黑我得好,倒是好兄弟不太好,要在外面遇见,老黑还以为是野人来着。” 齐天这一年在石室不修边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须拉碴,加上头皮被扯去一块,结的痂皮新发生长缓慢,这一年顶上的头发,才长了七八寸长,本来面貌可谓十不存一,若不开腔,别说黑无常认不出来,就是至亲怕也难以辨识。 花弄影走了出来,也笑道:“展儿,快带小候爷去修妆一下。”花展带着齐天去了。花弄影望着花雨道:“人家有事,你怎么也提前出来了?” 花雨挽着花弄影胳膊,紧紧依偎在她手臂上道:“雨儿想念老祖宗你嘛。”女孩子天生爱俏,虽然石室无法换洗,衣服陈旧,可她每天都要留出饮水梳洗,妆容从没乱过。 花弄影捏了捏她鼻子,笑道:“就你丫头片子嘴甜。练功进展如何?”花雨道:“雨儿没用,心法虽然练熟了,可才冲到任脉‘水分’穴,不比人家打冲任督两脉。” 花弄影和黑无常俱都一惊。花弄影道:“什么?人家已经打通任督两脉?”黑无常道:“好兄弟服过‘白泽丹’,洗筋伐髓,少也抵得上三十年的苦练,又习有‘袭常功’,蒙马帅指点,再修得‘春风化雨’,将我兄弟遗留在他体内的残劲化为已用。打通任督二脉,跻身一流高手行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不过老黑以为少也得十年,不期一年就有此成,这可不是机缘的问题,可谓天赋异禀了。马老头命好,收了一个好徒弟,后续有人啊!”他说到“收了一个好徒弟”,语气慨叹,不仅有些羡慕,竟还有些失落。 花弄影安慰他道:“你兄弟要是收徒,拜师的怕是得从狼山能排到中原。” 黑无常摆手笑道:“可得了吧,我兄弟的名声,在白道那是过街老鼠,即便黑道也敬而远之的多!”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神情寥落,充满不解,喃喃的道:“想当年‘一真教’何等的风光,教中前辈无不受人尊崇,短短一两百年时间,便落得这般人人喊打的田地?” 花弄影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明白?从二百年前何云潜进九大门派和奇门三庄偷学武功,你‘一真教’恃才放旷护短开始,便划开了流血的伤口。后来一百多年不思诊疗,反而不断的争强斗狠,到现在这个曾经屹立不倒的巨人,早已疮痍满目,已非人力可以医治。就像一棵腐朽的老树,枯木逢春是异想,尘归尘土归土才是它的宿命。” 黑无常默然半响,突然长声叹道道:“无论将来能够存活多久,我兄弟在生一日,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倒下,这也是我们的宿命!只是……我们这样……难道错了吗?” 花弄影幽幽叹了口气道:“每个人只要坚守自已的使命,谁又能说他错了?九派三庄那些怨怨相报的做法,也未必就是对的。只是‘一真教’腐朽在先,这就是命数罢了!” 两人感慨着,齐天梳洗出来,虽然换了新衣,刮了胡须,可之前少年的飞扬,在这一年的石室生活中,已经消磨的七七八八,加之为了遮瑕,头上戴了一顶毡帽,看着多了一份厚重。齐天道:“听花亭主说,黑前辈去而复返,有事找在下。” 黑无常望了花弄影一眼,见她阖上眼睛,既似闭目养神,又似打起瞌睡,显然表明并不多事,心下稍安,搓着双手道:“这事说来话长,中间有些隐秘,小展子和小姑娘能否回避一下?” 花弄影闭着眼睛,挥了挥手,花展和花雨诺诺而去。黑无常这才道:“事情还得从伊教主说起,二十五年前伊教仙去,他老人家走的遽然,既没交代后事,也没一个传人,虽有一个遗腹女,可本教大位,从来传男不女,这教主之位就些悬而不决。为了争斗教主之位,无数兄弟反目成仇,好好一个神教,就此四分五裂,加上一直遭受三庄九派的迫害,好多兄弟心灰意冷,悄然而去。教主早前虽有一位独子,可自少主生母亡故,教主迎娶新的教主夫人后,少主负气而去,就再没了音讯。我兄弟这些年四处寻找,只要找到少主,自可结束纷争,可这些年少主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遇见好兄弟你!” 齐天愕然道:“这和在下有什么关系?”黑无常道:“‘无为大法’‘天下式’与‘袭常功’,并称神教三大神功,皆乃不传之秘。伊教主将‘天下式’和‘袭常功’传给少主,为的就是盼着少主有天能中兴神教。这么些年,少主渺无音讯,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万幸的是‘袭常功’得以传承下来,而神教分裂至此,也只有教主的隔代传人,才能统领神教,平息纷争。” 齐天听清人家意思,大惊失色的道:“在下的‘袭常功’传自家祖母,绝非前辈口中的少主,更无可能是前辈所说的隔代传人。至于统领神教,还请前辈别择贤能,在下才疏学浅,那是万万担当不起!” 黑无常道:“这二十五年来,神教每五年选举一位帮主代理人,帮主夫人已经蝉联五届。这些年来,神教的没落,一是四分五裂,二是帮众凋零,更多还是教主夫人排除异己,好多兄弟不得明哲保身,逃离神教。”他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眼下神教的局势,只有教主的传人才能挽转。我兄弟将好兄弟的消息带回总坛,一帮老兄弟极是振奋,已经暗中商议好了,只待好兄弟到来,便即昭告全教,助好兄弟登上教主之位。只要将神教重新凝聚起来,好兄弟倒时再退位让贤,老黑绝不相求!” 齐天双手托着黑无常双肘,可人家就似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他扶不起来,只得跟着跪下道:“非是晚辈狠心,只是兹事体大,若让家父知道晚辈去当魔……那个‘一真教’教主,非得将晚辈赶出家门不可。晚辈在雁门关应允过两位前辈,他日若有事相求,自必全力以赴,但唯独此事,还恕晚辈无能力。”心中想着,除了父亲,还有倾城知道,那也绝难原谅。 他对魔教的看法,经马帅在寒潭底下讲叙,虽然大有好转。后来遇见黑白无常,这两人虽然夹杂不清,行事也颇是乖僻,可所作所为,倒也绝非传言中丧尽天良之辈。但要他去当这个教主,不仅颠覆他的认知,更是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第五十七回 夜枭数声兵戈起,无常一语风雨来 黑无常脸色惨白,瞬间似是苍老了几十岁,喃喃自语的道:“如此说来,是天要亡我神教了!”他跪着朝向南方,叩了四个响头,眼泪纵横:“伊教主,水水无能,有负你的重托,既不能中兴神教,实也不忍见得亡在水水眼下,还请容我下来向你告罪!” 花弄影花容失色,叱道:“黑炭头,你想干嘛!”黑无常不答,从怀里掏出那根由棋盘卷成的铁棍,径往自己头上砸去。花弄影飞身上前,拿着他手腕,另一只手将铁棍夺下,喝道:“你发什么颠?” 黑无常也不挣扎,要不以他修为,哪能让人轻易擒住,还夺下兵器。他惨然道:“老黑从没一日,有像现在这么清醒。不过死在这里,倒是污了小花你的眼。”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花弄影向齐天急道:“这黑炭头一根筋,这是要去外面寻死,只有你能劝得住他了!”齐天暗中叹口长气道:“前辈稍等,晚辈陪你走趟便是f。” 黑无常霍然转过身去,大喜若狂:“好兄弟这话当真?”齐天默然点了点头。这两人都对自已怀有大恩,一个以死相逼,一个苦苦哀求,却让如此置之不理? 花弄影道:“黑炭头,老身有言在先,此去务必保证小候爷安全,要不我绝饶你不得!” 黑无常没口子的道:“你放心就是,有我兄弟照应,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齐天躬身向花弄影行了一礼道:“前辈的大恩大德,齐天有生之年,永不敢忘!” 花弄影坦然受了一礼,呵呵笑道:“这都是小候爷自个修来的,若非你在石室不欺暗室,不惑女色,老身也不能容你久留。” 齐天暗中捏了一把冷汗,敢情自己石室中的一举一动,尽在人家的观望中? 花弄影唤过花展,吩咐出去备马。花雨跟了进来,嗫嚅道:“老祖宗,你说雨儿满二十岁,就让下山去闯荡。” 花弄影若有深意的望了花雨一眼道:“去是要去,可这个地方却去不得,凶险倒是其次,关键‘春风亭’不便参与。” 花雨摇晃着花弄影手臂,央求着道:“老祖宗。”花弄影暗道:“傻孩子,人家对你没有意思,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话当着齐天的面却不便说,人家虽然贵为候爵,可一直以来,春风亭的姑娘也没愁过嫁。 一会花展进来,告说马匹准备妥当。花弄影向黑无常的道:“我知你归心似箭,就不留你们了,一切自已保重,凡事多……想下我这故人!” 黑无常点了点头,望了花弄影一眼,欲言又止,迈开大步出厅去了。齐天道:“那晚辈也告辞了。”紧随而去。 两人离了狼山,驰马南下,取道灵武,行经庆阳,不一日进入扶风郡。 古又称之陈仓,此地为关中平原节点,先秦建都于此,开地千里,遂霸西戎。 当地最脍炙人口的,则莫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经此一役,奠定大汉王朝四百年的根基。 黑无常道:“前面就是太白山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进山吧。”齐天听他路上说过,那“一真教”的总坛坐落在秦岭的主峰太白山中。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歇息。到得子时,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姑姑秒”“姑姑秒”的夜枭叫声。 黑无常在床上翻了一个转声,喃喃的道:“看来又要死人了!”两人一路同行,住宿皆在一处,齐天虽觉别扭,可花销由人支出,人家以节省为由,也不好多说。 那叫声渐渐远去,过不一会,由远而近,竟是到了屋顶。声音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齐天被叫的心烦意乱,从地上坐起身来。对方一把年纪,自不能让人家睡在地上,所以打地铺便当仁不让的落在他身上。 黑无常自言自语的道:“这帮狗崽子,不会这般不长眼吧?老黑双手已经二十多年沾血了!”言犹未了,嗖嗖数声,从窗外飞来几件物事。 黑无常深吸口气,空气中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任是以他的修为,也不禁骇然,急道:“快躲。”一个鲤鱼打挺,单足一点,身形如箭,向上射去,双手一招“野火燎天”,将屋顶击穿一个大洞,从洞中窜了出去。 齐天听到示警,不假思索的纵身而起,从破开的洞里,跟着跃上屋顶。 只听下面房中紧接着响起数声巨大的轰炸声,火光冲天,热浪滚滚,整间屋子四分五裂。 两人飞身跃到另一处屋顶,还没站稳脚跟,周边风声厉厉,无数暗器蝗虫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黑无常提足一跺,两人立身的屋顶,“砰”的一声蹋出一个大洞,齐天骤不及防掉了下去。 黑无常另一只脚跟着一点,身子向左挪开,从怀里取出那根铁棍,迎风一抖,铁棍展开,变成棋盘。他举着棋盘,抡了一圈,只听一阵“叮当”的响声,无数暗器尽皆粘在棋盘上。 黑无常暴喝一声:“也尝尝老黑的手段。”抡着棋盘甩了一圈,粘在棋盘上的暗器向四面八方飞去,一阵破风声过后,四下不断响起惨叫声。 声音仓促,往往一声还没叫完,便戛然而止,显然上面沾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掌柜的和小二,还有其余住店的旅客,听见爆炸声,骨碌碌的爬起来,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喊道:“着火了。”慌慌张张忙作一团。 齐天跃上屋顶,除了客栈的人忙乱,四周静悄悄一片。黑无常气沉丹田,高声道:“‘夜枭门’的那些小鬼已经全军覆没,是谁想要老黑的命快点来拿,可过期不候了?”一声高过一声,就好像叠潮一般,远远传送出去。 过了一会,黑暗中响起一阵衣袂带风的破空声。七个黑衣蒙面人,轻烟似的飘了过来。那七人俱都一言不发,二个攻向黑无常,其余五人攻向齐天。 攻向黑无常的两人,一个使的龙头杆棒,另一个使的链子剑。攻向齐天的五人尽皆用刀,分别使的唐刀、绣春刀、雁翎刀,乾坤日月轮刀和月牙刀。 黑无常见对付自已的两柄长兵器,招式虽然刁钻,可是一发即收,点到为止,明显留有余地,心下暗暗奇怪。他瞥眼望去,只见攻向齐天的五人,刀法虽不相同,可都迅猛狠辣,刀刀致命。 黑无常蓦地明白过来,人家意在缠着自已,目标却是齐天。只是那一棒一剑虽未尽力,攻势骤密,并不容小觑。他一边喊道:“好兄弟小心,这些人是冲你来的。”将手中棋盘甩出。那棋盘就似长了眼睛,盘旋着削向使链子剑的黑衣人。 黑无常纵身欺向使龙头杆棒的那人。那人却不正面硬刚,往后一跃,跳下屋顶。那使链子剑低头一滚,避开棋盘。那棋盘盘旋一圈,飞回黑无常手里,他不愿缠斗,纵身便要跃向齐天那边。 那使龙头杆棒又纵了上来,棒头缠向他双足。使链子剑的使招“一泻千里”,剑尖扎向他左边太阳穴。 黑无常无法,只得沉下心来。他武功高绝,可对方两人兵器长达一丈,缠的既紧,又不近身,虽然伤他不得,一时却也难以脱身。 齐天展开“行空步”,宛若游龙之行空,那五柄刀逼的虽紧,一时却也讨不到便宜。他运转“袭常功”,体内真气奔流,“天马拳”使开,力气力沉,声威惊人。那怕那五人亡命相搏,也不敢轻撄其锋,只得改为守势。 黑无常瞥眼望见,暂时放下心来,将手中棋盘使得风雨不透,一边道:“好兄弟,这拳我见你师父使过,似乎有点不太带头。” 马帅当初教授齐天,因着时日有限,只求让他熟记,至于其中的微妙,并没来得及解说。黑无常接着道:“你直来直往,威力虽大,可缺乏变通,生猛有余,而灵动不足。要懂拳意,首先得懂何谓‘天马’?” 黑无常突然长声吟道:“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籋浮云,晻上驰。体容与,迣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他念的这诗,出自雄才大略的汉武大帝,其意是说:天神太一赐福,使天马飘然下凡。这天马与众不同,不仅流的汗像血,就是吐的沫也是红褐色。它状态不同凡响,情志洒脱不受拘束,步伐轻盈,踏着浮云,一晃就飞上了天;它放任无忌,超越万里,凡间没有什么马可以与它匹敌;它志节不凡,唯有神龙才配做它的朋友。 齐天细细咀嚼,若有所悟。黑无常又道:“好像水中观影,直并非直,弯也不定是弯。‘野马撅蹄’也可撅左撅右,踢前踢后的嘛。” 齐天就像一叶障目,陡然将眼前的叶子拿开,现出广阔的天地。一柄月牙刀从右边刺到,他也不侧身,使招“野马撅蹄”,这招本是踢向后方,可在中途倏然一转,向右弹出,蹄在那使月牙刀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腕骨粉碎,手掌摇摇晃晃的掉在手腕,月牙刀落在瓦上,一路“咣当”的滚下。 齐天再使招“老马识途”,这招本是从左肋穿出,可他忽一弯腰,拳头从胯下击去,击在后面使唐刀那人膝盖。又是“咔嚓”一声,那人膝盖粉碎,立足一稳,滚下屋顶。 奇怪的是这两人受此重创,一般人痛彻心扉,必定大声惨叫,可他俩人竟是一声不吭。 黑无常哈哈大笑:“好兄弟,你真是练武奇才,一点就透。”齐天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他抖擞精神,“天马拳”使来,不拘常规,灵动洒脱,变幻莫测。 剩下三人只觉压力大增,此时已不求伤敌,将一柄刀使的滴水不漏,然后数招过后,使绣春刀和雁翎刀的左肩和右胸分别遭击。 那左肩受击的,还只肩骨碎裂,留得性命,使雁翎刀的右胸吃了一拳,整个胸膛都陷了进去,顷刻死于非命。剩下使乾坤日月轮刀,将刀掷了过去,趁着对方躲闪之际,跳下屋顶,飞奔而去。 与黑无常对阵的两人见状,知道事不可为,也无心缠斗,各自虚晃一招,便要逃之夭夭。 黑无常冷笑道:“打搅老黑清梦,这就想走,可没这么便宜。”挑足连接踢出两块瓦片,就似长了眼睛一般,分别击在两人背心。两人闷哼一声,从半空摔下。 黑无常心念一动,飞掠过去,揭开使链子剑那人的面巾,只见一张马脸,留着几茎鼠须,相貌猥琐。 齐天掠身过去,见他表情颇是迷惘,问道:“敢情前辈认得?”黑无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看着有点眼熟,一时记不起来,看来是真老糊涂了。”走到使龙头杆棒那人面前,扯下面巾,相貌平平,倒没什么印象,问齐天道:“好兄弟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对头?” 齐天沉思道:“在下涉足江湖不久,平时偶有打抱,也不过一些地痞流氓,除有两个害死家师的仇人,和江湖上的人并无太多冲突。” 黑无常吃了一惊道:“马老头被人害死了?”齐天心想师父虽非死于“落花流水”之手,可若非遭其暗害,那也不致丧身洞底,说两人害死师父并不为过,不由点了点头。 黑无常道:“马老头武功不在我兄弟之下,天下能胜过他的已是不多,能取性命的更是寥寥无几。” 齐天黯然道:“家师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十不存一,这才为宵小所乘,最后葬身潭底。” 黑无常叹道:“想不到马老头一世英名,却死在宵小手里,实在可悲可叹。好兄弟你为人徒弟,这仇可不能不报!” 齐天恭声道:“在下虽然武功低微,可师尊之仇不共戴天。”黑无常哈哈笑道:“以你现在的功夫,可胜过老黑当年许多,你这一辈的年轻人里,好兄弟可为翘楚。” 第五十八回 自此兴亡由自去,尔后风雨任尔行 齐天问道:“前辈见多识广,可能从这些人的武功路数,猜出一些来历?” 黑无常道:“连这也要猜,那我兄弟的名号可不白叫了。”他双手提着两名刺客道:“这里今晚是住不了了,咱们换个地方。”向东边奔去。 齐天跟着来到一座祠堂,堂中点着长明灯,堂上摆满灵牌,他鞠了一躬道:“夤夜打扰诸位安歇,还祈恕罪!” 黑无常笑道:“好兄弟对着木头请罪,可不迂腐?好在你没再读书,要不定当成为书呆子。” 墙角那边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来那里竟还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叫花子,蜷在墙角,衣衫褴褛,头发乱如鸡窝,身边放着一只乌黑的破碗,里面盛了半个馒头。 那老丐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翻了一个身,转向内面,“呼呼”打起鼾来。也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心如死灰? 黑无常也不在意,在那两名刺客头顶各自拍了一掌。两人“嗯”的一声,悠悠醒了过来。 黑无常蹲下身子道:“老黑好言相问,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肯定装英雄,撬口不开了?”那两人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意思在说,你说的很对。 黑无常道:“不过你们既敢老虎头上打苍蝇,肯定也知老黑我的名头,今晚要不让你们见识一下手段,你们心里一定以为徒有虚名。” 那两人脸色大变。黑无常出手如风,分别在两人胸前点了几下。那两人脸上青筋凸起,慢慢涨红,身子在地上蛇扭,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显被封了哑穴。 到后来,两张脸就像涂了鲜血,双手不停在身上抓挠,将衣服撕裂,将肌肤抓出一条条血痕,在地上不停翻滚,染出一条条血痕,映着昏黄的灯光,就似一幅写意的彩色山水画。 那使链子剑的人,不觉滚到那白发老丐的脚前。那老丐也不转身,喃喃的道:“‘休逢莫遇,黑白无常’,你俩吃了人家的‘万虫噬魂指’,那是比老丐还要倒霉了。” 黑无常眉毛一轩,道:“臭乞丐,你认得老黑?”那老丐道:“小老年轻的时侯,曾随家师见过黑前辈两回,这几十年来,当年的小子变成糟老头,前辈自是不识。” 那使链子剑在地的不停地滚撞着老丐。那老丐叹道:“唉!你求我也没用,这‘万虫噬魂指’,天下无人能解。不过小老倒能让你少受些苦。”说声伸了一个懒腰,他双脚伸展,右足蹬在那使链子剑的黑衣人胸前,那人顿时一动不动。 那老丐喃喃道:“好好的好梦,无端给人打扰,这地方看来是睡不成了。”端起那黑黝黝的破碗,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黑无常喝道:“臭乞丐装神弄鬼,管完老黑的闲事就想走,可没那么便宜。”虚空一掌,便要劈去。 齐天急喊道:“前辈手下留情。”黑无常愣了一愣。便这空隙,那老丐已经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声音远远传来:“多谢小兄弟求情。”黑无常本意只是教训一下那老丐,既被他走脱,只得不了了之,转身拍开剩下一人的哑穴。 那人短短一会功夫,好比在十八层地狱遭受了一遍,不待人家询问,径自道:“小的‘鹰口’田明。” 黑无常心想怪不得觉得面熟,原是教中弟子,寒声道:“你既是本教弟子,当知本教教规,本门弟子禁止自相残杀,违者株连三族?” 那叫田明的人嗫嚅道:“白护法非礼教主夫人,已经被打入‘万枯中’了。教主夫人已经颁下令来,说黑护法伙同外人,意欲颠覆神教。因本教遭受三庄九派迫害,不敢轻易深入中原,所以请了‘夜枭门’的人代为侦查。今天傍晚接到讯息,收黑护法已经到了扶风……” 黑无常怒火攻心,双目欲裂,不待对方说话,不断胡劈乱踢,虽没招式,可劲气激荡,每一下便似一把巨锤,都砸到实处。 不一会祠堂中便满目疮痍,灵牌破碎,横梁断裂,四根柱子倒塌了两根。田明挨着几下,开始惨叫连连,慢慢的只剩呻吟,最后一动不动,怕是凶多吉少。 黑无常发泻一通,慢慢平复下来,向齐天挥手道:“罢了,罢了,神教兴也好,亡也罢,由得它去,好兄弟你前程万里,就有风雨,老黑也相信你能搏出一片长空,你走吧!” 齐天迟疑道:“那前辈你呢?”黑无常道:“老白身陷囹圄,我自不能独善其身,这就闯上山去,能活就一起活,要死一块死。” 齐天听他语气,显无把握,恭声道:“晚辈身受两位前辈大恩,无以为报,就陪前辈走上一趟!” 黑无常摇头道:“老黑此去自顾不暇,好兄弟要有个闪失,小花还不得将我们兄弟活剥了!”他摆了摆手:“好兄弟的好意老黑心领了。”大步走了出去。 齐天急朝满地零碎的灵牌鞠了一躬,以示告罪,快步跟了出去。虽然已是下半夜,可时当六月末,下弦月悬挂在天际,并不如何暗沉。 黑无常展开轻功身法,藉着月色往太白山驰去,虽然快逾奔马,可任他如何加力,齐天在后面紧随不舍。 黑无常风驰电掣的奔出一程,眼见甩不掉人家,骤然停了下来,转身大骂道:“我兄弟的事自个解决,不需要你来多事。” 齐天道:“前辈前去营救兄弟,晚辈此往报恩,你我只是同路,并不相干。” 黑无常一屁股坐在乱草丛中,道:“那好,你先走。”齐天道:“晚辈走的有些疲倦,也歇会儿脚。”跟着坐了下来。 黑无常跳将起来,道:“你这不是耍赖吗?”齐天微笑着道:“前辈之前不也赖过晚辈,咱们礼尚往来,大伙扯平了。” 黑无常道:“你可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齐天淡淡的道:“就算龙潭虎穴,能让生死计较,可不能让情义却步。两位前辈对晚辈仁至义尽,今前辈有难,晚辈若独善其身,余生如何心安?” 黑无常见劝他不退,怒道:“既然你执意去送死,由得你了。”径往太白山而去。齐天紧紧跟在后面。等到两人上山,东方已经开始泛白。黑无常突然停了下来,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猫腰钻了进去。 齐天只道里面乃是暗道,跟着钻了进去,谁知人家躺在地上,双手枕头,竟是睡起大觉。 黑无常闭着眼道:“由此上去,有九岗十哨,稍有暴露,便打草惊蛇,先在这休息一下,等天黑了再上山。” 虽然又是一年炎炎夏日,可太白山的清晨暑气全消,山洞里面更是凉沁沁的。齐天背靠山壁,不一会便睡着了。他昨夜折腾一晚,近些日子又连续赶路,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中一股肉香味,不断刺激着味觉。 齐天闭眼望去,只见黑无常光着上身,坐了一堆柴火,用一根树枝穿了一只剥皮的兔子,正架在火上烧烤。脂油滴在柴火上“嗤嗤”作响,香气四溢。 黑无常道:“马上就熟了。不过没调料,只能将就着填饱肚子,等下上山,少不得一番恶斗,没力气可吃亏的得。” 齐天讶然道:“咱们睡了一天了?”想来人家怕火光暴露行踪,是以脱了上衣掩在洞口,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黑无常道:“这会只怕快子时了。”他也不怕烫,撕下半边兔肉抛给齐天,举着另外半边,凑在唇边稍微一吹,张嘴咬了一块,大口咀嚼。 两人匆匆吃完,黑无常撒了泡尿,将火淋灭,穿好衣服,率先钻出洞去。外面乌云掩月,只有疏星数点,满山虫鸣声此起彼伏,说不出的寂清。 齐天随着黑无常时左时右,时掠时伏,一路潜形往北麓登行。他以往听闻太白山气势岿然,风雨无时,仅在六月盛暑时始通行人,俗呼“开山”;六月以外,雾雪塞路,人迹罕至,俗称“封山。今日亲临,方知所言不虚,即便以他现在的脚力,也颇觉吃力。这还是开山时节,要是封山的时侯,想来更要举步维艰,及到那些不谙武功的,怕是无异登天。 齐天暗地寻思,“一真教”立教数百年,这中间无数门派更迭,而其屹立不倒,除了能人辈出,想也占了不少地形的优势。就此山高势险,便易守难攻之至,更别说还有九岗十哨。 越往上面,风寒越重。不过因着山顶积雪不散,视线倒是越来越亮。太约行了一个时辰,只见前方一座道观,阙门皆朱漆铜沓冒,门前插着两排五行令旗,在夜风中猎猎飞舞。里面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可却寂静无声。 门前的匾额上写着“老君观”三个篆书大字。齐天纵目望去,只见“老君观”外饰陈旧,规模也不浩大,实在很难将这平平无奇的道观,与那令江湖谈之色变,和三庄九派对抗两百年,不落下风的魔教联系在一起。 黑飞常侧头示意齐天跟紧,飞身掠上最面前的旗杆,纵身跃到另一根旗杆,如此几个起落,人已进得观去。齐天紧随在后,进观是一个庭院,依北斗七星方位,栽着七株巨型古樟树。 两人从树顶掠到正殿,黑无常灵猫般一个“倒挂金钩”,钻进屋檐下。齐天跟着挂在檐下,往殿中望去,里面供着三清神像,下面六个中年道士,三更半夜的仍在做着功课。紧接着屋顶掠过一阵破风声,显是有人巡逻,跟着左右先后皆有人掠过。 齐天见黑无常一动不动,不知他意欲何为,又不敢问,怕里面的人察觉,只得静静的钩在屋檐。过了一阵,里面一人突然起身道:“各位师兄弟,我去小解。”走出殿来,沿着回廊往左侧而去。 黑无常向齐天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翻上屋顶,听声辨位,一路偷中尾随,跟到偏院一所毛厕。黑无常倏地窜身进去,那人听见响动,不及回身,背上“命门”穴一痛,一声不吭栽在地上。 齐天跟了进去,只见黑无常剥下衣服,递给自已。他接过问道:“前辈这是要晚辈假扮观中道士?”黑无常道:“要想进‘一真教’”,先得制住正殿那六名弟子。” 齐天心想:“难道这‘老君观’并非‘一真教’?”只听黑无常接着道:“只是制住容易,可要同时制住,且不让发出一点声音,就是你我同时闯入,只怕也难以办到。一旦有人喊出声来,让人有了防范,那便难上加难。” 齐天点头问道:“不知前辈有何计划?”黑无常道:“老黑我年纪大,又打眼。”他指着地上那名道士说道:“”你体形和他相仿,假扮进去,以迅雷手法,依次点其‘命门’。成于不成,就看你的身手了。” 齐天知‘命门’穴属督脉,下交任脉,乃人生命之门,为三十六死穴之一,若遭重击,必死无疑,迟疑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黑无常道:“这‘老君观’乃九岗十哨最后一岗,进‘一真教’的通道,就藏在正殿神像下面,要是让人示警,有了提防,就是进去也凶险重重。” 黑无常见他意态踌躇,叹了口气道:“你要不愿杀人,就点‘哑门’‘魂门’‘风门’三穴,只是这样多费手脚,风险倍增。” 齐天听说可以不伤性命,精神一振,穿上那人衣服道:“前辈放心,晚辈知会。”两人循着原路返回。齐天硬着头皮,走进正殿。其中一人道:“四师兄怎么去那么久。” 齐天低声“嗯”了一下,走到那人背后。那人听声音有异,待要回头。齐天骈指在他脑后哑门穴和背上魂门和风门穴上分别一点。那人一声不发,向后仰倒。齐天伸手一托,轻轻放在地上,走到第二人背后,依法炮制。 第五十九回 敲来木鱼孤苦岁,念尽莲华烦恼经 等到第三人时,齐天出手虽快,可怕下手过重,致人死命,只用了一成力道。那人功力颇深,并不便倒,倏尔转过头来,望见一张陌生的面孔,旁边赫然倒了两个同伴。他大吃一惊,张大嘴巴,待要惊呼。 齐天记着黑无常所说,一旦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当下不及多想,左手一拳,击在那人背后命门穴上。那人一口血箭喷出,栽倒在地。 齐天暗叫一声糟蹋,果然剩下两人一齐回过头来。忽然“嗖”的一声,一团黝黑的东西从门口飞来,正中左边一人脑袋,却是黑无常那棋盘嵌在他脑门上。 同时一团黑影,闪电一般冲向殿中,一掌拍在剩下那人脑袋。那人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整颗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被人拍爆,红的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齐天胃里翻腾,一阵干呕。黑无常从另一人脑门上拔下棋盘,一道血箭顺着伤口射出,喷了他一脸。 黑无常顺手一抹,也不说话,纵到正中“玉清”神像面前,单手在神像胸前一推。“咔嚓”一声,那尊神像向后滑开,脚下现出一个地洞。黑无常招呼一声,当先跳了下去。 齐天踌躇片刻,只得跟着跳下。下面是一个石洞,地上画着太极图案,四面八条通道,分别刻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黑无常道:“这就是九岗十哨最后一哨,这八门任何一门,都有十二道机关暗器,任你武功绝顶,贸然闯入,也非死即伤。”他站在脚下太极图的双鱼鱼眼上,左踩三下,右踏四下,一阵“轧轧”声响,在“生”“伤”两条通道间,滑出一道暗道。 黑无常领着齐天进入暗道,一边说道:“我知好兄弟你心中不快,觉得老黑我心狠手辣,如此想来倒也没错。可我兄弟能活这么久,并不仅在武功高强,而是此生行事,利害交关,从不心慈手软。” 齐天跟在后面,默然不语。黑无常接着道:“人有善念,当然是很好的。可前提也得保证自已安全不是?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因着一已仁慈,置人置已于险地,那就是恶念了。” 齐天突然道:“那前辈星夜赴险呢?”黑无常理所当然的道:“那是我亲兄弟。”齐天道:“人家何尝没有兄弟?” 黑无常顿时哑口无语。齐天心底寻思,单凭黑无常的行事,一真教被称为魔教,想来绝非偶然。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前行。脚下越来越陡,走了盏茶功夫,来到地道尽头。黑无常伸手轻轻一推,面前一道暗门,悄无声息的翻开,却是一条狭谷。 谷顶云雾缭绕,星月无踪。两旁依山建着屋舍,放目望去,种类繁乡,阁楼有之,茅舍有之,甚至连尼姑庵亦也有之。 有些屋中亮着灯光,即使是黑夜,视线并不昏暗。中间过道两旁,种着尽是一些不须日照的阴性花卉,诸如兰花、肾蕨之类。 黑无常蹑手蹑脚的溜进前方一座尼姑庵,庵门敞开,堂中敬着一尊白衣观音,点着神灯。 如此深夜,一个女人犹自跪在案桌下的蒲团上,双手合什,嘴里碎碎念着:“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那人帽着僧帽,穿着缁衣,面向神像,虽然看不清年龄相貌,可身材高大,便是跪着都有齐天站着的胸膛高。 那尼姑听见脚步,微微一顿,径自碎碎念着:“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黑无常愣住道:“大半夜的这是超度谁?”那尼姑将经念完,方才道:“这不送死的来了?” 黑无常道:“你知道我要来?”那尼姑道:“你要不来,我这往‘往生咒’可不白念了?” 黑无常道:“这是在等老黑自投罗网了?”那尼姑道:“只是我以为你白天会来,却不成想猫到晩上。” 黑无常叹了口气道:“要是老黑一个人,别说白天,就是刀山火海,也不皱下眉头。可身边带着一位好朋友,不得不谨慎从事。” 那尼姑道:“这就是你说的教主的隔代传人?”齐天见她问到自已,应道:“在下齐天,见过前辈。”虽然人家背对自已,仍然躬身行了一礼。 那尼姑背上似是长了眼睛,温声说道:“侯爷不客气。”齐天愕然道:“前辈识得在下?” 那尼姑道:“侯爷侠骨仁心,在雁门关舍身救民,天下广为传颂,贫尼虽未识君,却也好生景仰。” 黑无常截住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老白的事你怎么看?”那尼姑道:“我怎么看有什么用,一个人是否有罪,关键看上面怎么办!” 黑无常道:“我兄弟垂垂老矣,难道其他弟兄也相信我们还惑于美色?”那尼姑道:“听说这事好多教众亲耳听见教主夫人呼喊救命,说老白非礼。” 黑无常怒道:“都说耳听为虚,本教上下,那个不知我兄弟和夫人不相投?如此片面之词,岂非欲加之罪?” 那尼姑道:“然而等教众赶到,亲眼看见夫人衣衫零乱,老白衣衫不整。你兄弟年纪虽大,可夫人天生尤物,当年教主原配病逝不到一个月,教主惘顾弟兄们的反对,执意再娶。连教主这样的人物,都拜倒在夫人的石榴裙下,老白色胆包天,自然也不是不可信。” 黑无常道:“夫人虽是人间尤物,可在我兄弟眼里,那也和骷髅无异。”那尼姑叹道:“三人成虎的道理,想你比我清楚,更何况还抓获现场。“ 黑无常气极道:“连你也那样以为?”那尼姑不答,自顾道:”要不是你兄弟单兵作战,纵是弥天大罪,普天下又谁敢拿你们怎么样?” 黑无常顿时想到,自己去狼山迎接齐天前,人家特意找到自己,再三劝告自己兄弟一同进退,现在看来,显然人家早有远谋。 那尼姑道:“看你潜行而来,自是想夜闯‘万枯洞’。你比我还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你兄弟手足情深,自有必行的理由。”她突然叹了口气道:“可侯爷风华正茂,又何必连累人家?” 齐天插口道:“此乃在下的主张,和黑前辈无关。”那尼姑道:“那人家可有告诉侯爷其中的凶险?” 齐天道:“黑前辈多有劝止,只是在下身受他昆仲的大恩,不敢言去。”那尼姑从蒲团上站起,转身望着齐天,见他目光宁静,脸色坦荡。 齐天这才看到对方的相貌,人家和黑无常平辈论交,年龄当自不小,可面上肌肤极致,看来四十出头,慈眉善目的,天然带着一股亲和。 那尼姑合十道:“阿弥陀佛,侯爷有情有义,但愿也有勇有谋,要不徒逞匹夫之勇,枉送了性命罢了!” 齐天心念一动,道:“还望大师慈悲,指引一条明路。”那尼姑望向黑无常道:“你夤夜来访,当不是仅此叙旧吧?” 黑无常轻声叹道:“此前我以为教中有许多知心的弟兄,可出了老白那事,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信心的人。” 那尼姑也叹了口气,道:“都说恩爱生烦恼。你要不信任我还好,这一信任,可不是把我将火坑里拉!” 黑无常道:“那地方你也知道,单凭我俩进去,那是九死一生。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俩去送死?” 那尼姑道:“我要是没听错,你这是在求我了?这可不像‘黑白无常’的作风嘛?” 黑无常道:“蒙侯爷高义,要是能全他性命,别说让老黑低头,就是要我这条小命,我也心甘情愿。”至于因着花弄影的托付,他怕说来惹人烦恼,所以略过不提。 那尼姑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情深意切,和以往的寡漠,就像换了一个人,不由想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俗话。假若自己置身其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尼姑突然道:“我出家三十余年,虽然勤加修持,想来佛根极浅,一直未能勘破,到底花弄影哪里比我好?” 黑无常默认半响,徐徐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其实在我心里,喜欢你比喜欢她要多一点。可如果我们在一起,料想小花势必和老白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兄弟从小为了长幼之序,一直争论不休,演变至后来,几乎事事都要攀比,较出一个高低。” 那尼姑冷笑道:“所以你为了不便宜老白,就狠心拒绝了我,让我青灯古佛,敲了三十年的木鱼,念了三十年的经?” 黑无常垂首道:“对不起!”那尼姑问道:“你知道我这三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有时那敲的不是木鱼,敲的是你的绝情,念的也不是经,而是对你的诅咒!” 齐天遥想当年,面前的尼姑正当锦瑟年华,黑无常也都风华正茂,两人情投意合,原可成为人间眷侣。可是遇上花弄影,他兄弟相互斗气,为了不落下风,黑无常不仅拒绝了尼姑,也从中作梗,让白无常和花弄影至今孑然一身。 齐天想到这里,只觉心中憋的难受,这四人本应结成美眷,双宿双飞,却因他兄弟争强好胜,致使各自形影相吊。他忽然想到倾城,自己要是殒身于此,人家会不会也和那尼姑一样,遁入空门,从此木鱼声声,敲不尽的孤苦岁月?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悔意,黑无常既然拒绝自己的援助,不如就坡下驴,只是事已至此,再无退缩的余地。 黑无常冷汗涔涔,喃喃道:“我错了吗?”想到花弄影也是因此红颜弹指老,他心中大痛,惨笑道:“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了!” 那尼姑转过身去,定睛望在观音神像,神像居高临下,也冷冷的望着她。她忽一挥袖,“嘭”的一声,神像四分五裂,塌落下来。 齐天愕然道:“前辈这是作甚?”那尼姑淡淡的道:“我拜了三十多年,也没能渡得我,尊她何用?” 齐天哑然,心想单凭对方的作为,称之为魔教,却不为过,自己修行不行,反怪菩萨不能渡人。 那尼姑拿起神案上拂尘,说道:“再不走的话,天就快亮了。”齐天与黑无常只得跟上。 (回目“莲华”指的《妙法莲华经》,此处寓之念经。) 第六十回 宝剑饮血杀戮起,英雄弹泪丧乱来 那尼姑领着黑无常和齐天,沿着山谷,一路潜行,前进了里许。那尼姑左手突然反在背后一竖。黑无常拉着齐天,悄然闪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齐天从枝隙间偷偷望去,只见左边的石壁上,露出一个黝黑的山洞,两个穿着青衣的中年汉子,标枪一般守在洞口。 那尼姑施施然的走了过去,左边一人说了几句,齐天隔远听不清楚,可见执礼甚恭,也不知那尼姑回了什么,那两人一齐近身,那尼姑突然出手,两人应声而倒。 那尼姑转身招了招手,黑无常当先窜了过去,齐天紧随在后,跟着两人进得洞去。里面虽然黑暗,以他目力却也依稀可辨。左右石壁上面,布满着形状各异的石孔,阴风嗖嗖,发出不同的声音,宛如鬼哭狼嚎。 越往里面,风声越大,温度越低,石壁上结满冰霜。即便以齐天修为,那怕运功抵御,仍然奇寒彻骨。 又走了一会,山洞陡然宽大起来,两旁依次开凿着数十个石室,嵌着铁栅门,足有手臂来粗,里面钉着铁链,想是用来关押犯人,却都空无一人。 尽头的石室中,卧着一个白衣白发的人,四肢被铁链锁着。那人听见脚步,转过头来,面容枯槁,须发蓬乱,上面结满冰渣,正是“白无常”常水水。他愣了一愣,似乎并不如何惊喜。 黑无常疾奔过去,双手抓着铁栏,垂泪道:“对不起,老白,我来迟了,害你受苦了!” 白无常突然用头撞地,情绪激烈,嘶吼着道:“你来干嘛?谁要你来救?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们便能轻而易举,毫发无损的闯进来?” 黑无常脸色剧变,他救人心切,虽然小心翼翼,却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路有惊无险,果是太过容易。 那尼姑淡淡道:“人家手足情深,定要涉险,贫……老身一把年纪,反正活腻了,就陪着一同前来。”她本要说“贫尼”,待想自己击碎佛像,对菩萨大为不敬,这家怕是再也出不成了。 黑无常道:“现在多说无益,待将你救出来,咱们再杀出一条血路。”潜运真气,衣衫无风自鼓,手背青筋暴起,双手抓着铁杆,运劲往外扳拗,直把一张脸憋的黑里透红,那铁杆纹丝不动。 黑无常退后两步,双手捏拳。那尼姑见状道:“你想把洞轰塌,将人活埋在里面么?”握着拂尘一抖,柄身碎裂,现出一柄尺长的短剑,宽仅一指,剑身光亮如水。 黑无常“咦”了一声:“‘昆仑刺’几时到了你手上?”齐天暗地寻思,这短剑原来竟是“兵器谱”上名列十九的“昆仑刺”。他好奇之下,不由定睛望去,只觉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有千军万马直逼眉睫。 那老尼喝道:“别盯着看。”齐天心头一震,连忙移开视线,那股气息旋即消逝。 那尼姑道:“此剑多造杀孽,戾气极重,被老身偶然得来,封在拂尘中,本想用佛法化解,不成戾气仍然如此之重。”她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挥剑斜削,那根黑无常扳拗不动的铁杆,应声而断。 齐天只见那尼姑举剑连挥,除了铁杆两头被切断,掉在地上发出“叮咚”响声,短剑削在铁杆上,就似切在豆腐上,一点声响也没,这短剑的锋利,实是匪夷所思。 那尼姑将那道铁栅门切开一道口子,进去将锁在白无常四肢的铁链削断,把人扶了出来。黑无常切口道:“老白你不碍事吧?” 白无常眼见事已至此,再埋怨也于事无补,叹息道:“我没事,咱们快走吧。”他适先用头撞地,虽然头破血流,可洞里奇寒无比,不一刻便将伤口冻住。 那尼姑道:“你在这关了大半个月,全身经脉都被冻得七七八八,走得动才怪。” 黑无常闻言,走到白无常背后,伸出右手贴在他“命门”穴上,道:“你快坐下调息,我助你运功。” 那尼姑心想,你就算帮他经脉解冻,可人家年老体衰,这半个月的折磨,没有几个月的调养,只怕也很难恢复,现在身处险境,你替人运功疗伤,不过自损实力。 白无常摇头道:“我现在的状况,就是打通了经脉,身体也很难复原,倒不如你留着实力,等下想有一翻恶斗。”向齐天歉然道:“有劳好兄弟涉险,好生过意不去。”转身又道:“老黑,你我兄弟一场,老白我从没求过你,等下要有凶险,千万护全好好兄弟,勿以我为念。” 黑无常知他脾气,老白既不愿自已帮他疗伤,那便绝无可能,而人家放下近一百年的面子,相求自已,同样势在必行。 黑无常转身望着那尼姑。那尼姑抢先道:“我知你意思,可候爷是你带上山来,要带也得你带下山去,可别托付给我。” 忽然一个玲玲的声音,飘了进来:“既然来了,就一起留下吧!”声音酥酥靡靡,让人生出一股难以压抑的强烈冲动,恨不得恣意蹂躏。 洞口跟着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那尼姑脸色大变,道:“不好,人家灌水了。” 众人均想洞里阴风不止,呵气成霜,这水流进来,那是不用人家动手,便要被封冻在洞里。 白无常喊道:“快冲出去。”强提内息,往外急奔。黑无常道:“等我来打头阵。”闪身抢在前面。 那尼姑道:“劳烦候爷殿后。”也冲了出去。齐天寻思后面又没敌人,何来殿后?他随即想到,这是人家顾全自已,心想自己仗义而来,若然缩在后面,可谓浪得虚名。展开“行空步”,转眼追上那尼姑,越过白无常。 黑无常一马当先,左手抓着一把棋子,右手将铁棍抖开,水流进洞里,在洞口结成半堵冰墙,他挥舞棋盘,横切竖砍,劈开一条通道。 一阵“嗤嗤”破风声响,无数暗器蝗虫般飞来。黑无常舞动棋盘,使招“如封似闭”,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击来的暗器尽皆吸在棋盘上。他左手一挥,将棋子甩出,洞外发出一阵闷哼声。 黑无常一边高声道:“今夜我兄弟只求脱困,神教的事从此不再过问,有朋友念着旧情的,还请让出一条道来,要么休怪老黑手下无情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道:“常水水,你这样是要叛出神教了?”黑无常再不说话,挥舞着棋盘闯将洞去,外面灯火通明,打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近前三个老人,一个举刀,一个使剑,一个赤手空拳,率先攻向黑无常。 齐天与那尼姑和白无常也冲了出来。白无常道:“老黑,不要恋战,护着好兄弟先走。”那尼姑道:“大伙往‘道德堂’撤退。” 一个中年美妇,慵懒都倚在一张锦椅上,穿着翠烟衫,披着薄烟纱,一条绿草百褶裙,配着雀头鞋,只见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端的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那美妇人望向那尼姑,淡淡的道:“夏兰,难道你也忘了当初加入神教的血誓?”那叫夏兰的尼姑道:“夫人以为神教还是当初那个神教?” 那美妇坐回椅子上,道:“夏兰和常水水夜劫罪犯,伙同叛教,大逆不道,格杀勿论。取‘黑白无常’首级者,继任护法之职,取夏兰首级者,升任玄武堂堂主。至于那少年,留下活口,擒住者升任青龙堂主,赐习‘无为大法’一卷。” 那美妇话一出口,群情激奋,顿时有七人扑向齐天。那七人要是单打独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聚在一起,平时又没演练,反而碍手碍脚。 一个使双剑的麻衣老者,喊道:“大伙都买老郑我一个面子,把这小子留给我,以后有事老郑能帮忙的,绝不说个二字。” 一个灰衣汉子大声道:“郑老,别的面子,吴某都能卖你,可这小子我要定了。”率先欺上前去,使招“分花拂柳”,攻向齐天“天溪”与“玉堂”穴。 他这一招门户大开,本为格斗大忌,只是他一来求功心切,二来见对方年纪轻轻,并未放在心上。 齐天右膝微曲,左足踩箭步,一招“万马奔腾”,轰在那人胸前。他这一拳后发先至,固然快速绝伦,威猛刚烈,更是“天马拳”之冠。那人宛如断线的风筝,远远的飞了出去。 那美妇霍地站起身来。旁边一个肥胖的妇人,凝声道:“这小子功力只怕不在老奴之下。”说着望向夏兰,只见持着一柄短剑,锋刃所过,已有三人身首异处。 那肥胖的妇人失声道:“‘昆仑刺’。”那美妇寒声道:“杀死夏兰者,那‘昆仑刺’当作添头。” 夏兰笑道:“夫人何不自已来取,如此神兵,可不便宜了别人?”那肥胖的妇人喝道:“放肆,对付你,还轮不到夫人出手。”飞身扑了过去。 别看她身材肥胖,动作却是灵活之极,速度更是快如鬼魅,围着夏兰,转眼攻出八掌,就像八个人同时出手一般。 夏兰不知虚实,只得以攻克攻,身形一转,使招“八面玲珑”,分刺八方,一边道:“‘大慈大悲千叶手’,原来何云偷学少林武学,终是传了下来。” 第六十一回,念尽往生为来世,吟空归去是今朝 夏兰忽然道:“教主夫人好像也姓何?”那中年美妇脸色微变,她右手从锦椅扶手上面,抓下一块木块,随手向夏兰掷去。 夏兰挥剑劈作两片,只震得虎口微微发麻,心中一惊。她虽听说教主夫人得教主生前调教,武功颇高,只是具体高到什么地步,人家位高权重,处事鲜见出手,外人也就无从得知,可从那一掷之力看来,内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那肥胖妇人抢上前去,双掌一拍,使招“南海礼佛”,击向夏兰“膻中”。左边一个使短刀的精瘦汉子,就地一滚,急斩她双脚。后面一个青袍老者,使对牛心双拐,同时砸向她后背。 夏兰一个“早地拔葱”,跃在空中。美妇又抓下一块木块,掷向夏兰下肢,虽不打穴,可含着劲力,如若击实,也是非残既废。 夏兰短剑挥击不到,眼看无处躲闪,她右脚在左脚足背上一踩,身子继续拔高。 那美妇又抓了一块木块掷到。夏兰虽然留有余力,情知再此下去,到时势竭,势必陷入险境,当即拧腰一摆,硬生生凌空偏开。 那边黑无常大发神威,他手中那座棋盘时舒时展,时削时点,转眼已有五人丧身其下。 白无常虽然盛名无虚,然而经脉冻伤,体力衰弱,却是险象环生。他侧头躲开削向脑门的一柄长剑,踢飞斩向双足的一把鬼头刀,背后被一根方节鞭扫中,一个跄踉。 使鬼头刀的那人,趁机跃起,一招“力劈华山”,从上劈下。 黑无常一边攻守,一边留心观看,疾忙将棋盘甩出,将使鬼头刀那人一颗脑袋切了下来,鲜血井喷,大雨一般落下。 白无常右手探出,抓着半截尸体足踝,抡了一圈,当作武器,往“道德堂”退去。 那尼姑喊道:“候爷跟上。”使招“风声鹤唳”,逼退那肥胖妇人,紧随在后。 黑无常边战边退,全身血迹斑斑,他武功虽高,然而围攻的飞蛾扑火般涌来,混战中肩头挨了一刀,大腿中了一剑。 齐天见招拆招,可以一敌众,也不禁险象环生。好在有“袭常功”护体,他避重就轻,虽然挨了几拳,除了气血翻滚,所幸行动无碍。 夏兰回头望见,说道:“候爷以一敌众,刚烈有余,势难长久,莫若以一击众,攻弱守强,伺机而动。” 齐天无瑕多想,当下放弃拆招,径自踩着“行空步”,将“天马拳”一路使将出来。他拳力迅猛,真气又足,一时当者披靡。 齐天趁机跟着退入一座大殿,只见堂上供着一尊丈高的神像,骑着一头青牛,不用问便知是老子骑牛。 那尼姑持剑守在门口,赞道:“原来候爷武功如此了得,果是英雄出少年!” 众人将大殿四面围住,一时并不攻进,毕竟殿中供的老君神像,乃“一真教”所奉神衹,贸然闯将进去,打斗中万一有损,谁也担待不起。 那肥胖妇人高声着:“教主有令,大伙不用顾忌,神像若是有损,届时再重塑金身。” 众人没了顾忌,四个求功心切的教众,率先从门口冲了进去。 那肥胖妇人又道:“教主有令,速调‘霸王弩’和‘毒龙枪’。” 夏兰一边挥剑抵挡,一边道:“时间不多了,快将圣像坐骑的牛头右转三圈。”短剑挑、切、点、刺,那四人瞬间沦为剑下亡魂。 白无常掠到神像面前,双手扳动牛首,依言转了三圈,一阵“轧轧”声响,牛肚下面现出一个黝黑的洞穴。 白无常加入“一真教”近百年,不期“道德堂”中竟然还有如此一条暗道,夏兰又是如何得知?他心中诧异,自知形势危急,不是询问的时侯,喊道:“好兄弟快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从门外冲来三人,紧接着窗户破裂,跳进十来人,一齐攻了过来。 齐天道:“三位前辈先走,待在下断后。”使招“马空冀北”,攻向一个使剑的老人。 黑无常纵身过去,抓着齐天肩膀。齐天不敢反抗。黑无常振臂一甩,将齐天抛向坐骑下面,跟着劈空一掌。齐天听掌风凌厉,只得就地一滚,他身后悬空,直直坠落下去。 黑无常问道:“这地道如果关闭?”夏兰一个斜身,短剑上撩,切断一柄当空劈来的钢刀,应道:“击断牛首,毁去机关,洞口崩塌,从此隔绝。” 黑无掌右手探出,拿住一个中年汉子后背,掷向窗外。一人正翻窗进来,不期飞来横祸,两颗脑袋撞在一起,便如两颗西瓜,碎的四分五裂。 黑无常凝声道:“那我们四人不是得有一人留在这里?” 那尼姑叹道:“我当年立下血誓,此生绝不脱离神教,永不对本教中人加以一指,今日大开杀戒,誓已违一,再若违二,天理难容。”她心神激荡,虽然削断刺向左肋的一柄长剑,背上却被一个秃顶老者砍中一刀。 夏兰仓促间就地一滚,那道刀伤仍然深及见骨,血流如注。 黑无常厉吼一声,欺身过去,右手捏着那秃顶汉子的刀背,翻腕一折,“咣”的声响,钢刀断作两截。黑无常捏住刀刃,顺手一挥,快如闪电的在那秃顶老者颈上划过。 那秃顶老者举提断刀,待要直劈,只觉喉咙一凉,一股血箭,喷泉一般射出。他只觉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甩去兵器,双手捂着咽喉,鲜血仍然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间射出。 黑无常抢上前去,扶起夏兰,向白无常催道:“老白快走。” 白无常一边躲闪,一边道:“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他一身武功,此时十不存二,全仗着身法躲闪,才坚持到现在。侥是如此,身上伤痕累累,一身白衣染成血衣。 黑无常自知劝他不退,向夏兰柔声道:“你多坚持一会。”奔到白无常身边,长臂抓向他后颈。 白无常知他要像对付齐天一样,对自己依法炮制,急忙低头躲闪,无奈已是强弩之末,后颈一紧,已被人家拿住,身子腾空而起,摔在坐骑脚下。 黑无掌飞身过去,弹腿将白无常挑下地道,反手一拳,击在老子神像的坐骑牛首上,头也不回,跃到夏兰身边,挥掌逼退一个精瘦的老者。 夏兰突然扬手,将短剑掷入地洞中,扬声道:“相识一场,这柄匕首,就送给侯爷留个纪念了。” 黑无常愕然道:“你没了兵器,如何御敌?”夏兰痴痴望着双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之前为了营救老白,逼不得已出手,人家和侯爷既已脱困,手下如何还能再染本教弟子的血!” 黑无常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放弃抵抗,惨笑道:“坐以待毙,可不是老黑我的风格。人要不仁,管他是谁,老黑自都不义。不过你放心,这次我再不会像上回一样,弃你而去。” 黑无常弯腰拾起地上一柄单刀,“刷刷”两刀,砍翻攻到近前的两名教众,继续道:“今生辜负你的,这辈子是没法偿法了,如果还有来生,让我再慢慢还你。” 夏兰听他真情流露,心中又是伤感,又是欢喜,突然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黑无常愣住道:“这些人到时自有教众超度,不用你操心。”夏兰道:“我这是为你念的。愿你超脱苦海,不堕地狱,如此我们才有来生。” 夏兰说完,接着念道:“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帜多迦利,娑婆诃。” 黑无常放声大笑,道:“好,你我帮念,我也帮你念。”长声吟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黑无常一边长吟,一边挥舞单刀,不断有人攻过来。他手起刀落,周围渐渐倒了一片。 突然一阵强劲的破空声响,无数弩箭蝗虫一般,从四面激射过来。黑无常心念电转,自己一世英雄,岂能死在宵小手下? 黑无常一念至此,回转刀柄,猛地往自己喉咙一割,倒在夏兰膝上。无数弩箭飞来,顿时将他两人射成一串。 第六十二回 兵者凶器不得用,人生知音已无凭 再说齐天从地洞中坠下,足有五丈来高,就像一只直立的瓶口,绝无攀爬的可能。他干急着等了一会,一道红色的身影掉下,却是白无常。 紧接着“咚”的一声,一把匕首落下,跟着轰的一声居响,洞子一阵摇晃,不断有碎石滚落。 白无常悲痛欲绝,强打精神道:“洞口要塌了,快走。”拾起地上的匕首,沿着通道奔去。齐天紧随在后,两人急奔一程,只听前方水声“哗啦”,出去却是一条暗河。 白无常将短剑交给齐天,道:“这是夏兰给你的纪念。” 齐天想到人家和黑无常身陷重围,这会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睹物思人,想起彼此相识时短,可赠剑之情着实非浅,不禁一阵黯然。 白无常突然道:“好兄弟和老黑同行,可知人家说过什么?”心中百思不解,老黑和夏兰当年虽有一段前情,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按说夏兰当该记恨,老黑也无共死的理由。 齐天将他两人在庵中的说话,重叙了一遍。白无常默然不语,过了半响,长声叹道:“老黑错了,我也错了,我当年要得退让一步,事情该有多好!”他牵扯唇角,强颜一笑道:“他俩能生而同死,也算再续前缘了。” 白无常盘膝坐下,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我这还得暂先留着这条老命,来日让他们再死而共穴了!” 齐天知他要运功疗伤,近前道:“待在下助前辈一臂之力。”两人既已脱险,白无常也就不再拒绝,点来道:“‘春风亭’的‘春风化雨’,乃天下一等一的疗伤神功,有好兄弟相助,那敢情可好了。” 齐天盘膝坐在白无常背后,伸出右掌,贴在他“命门”穴,缓缓催动真气,送入他体内。 白无常意念一起,他自已的真气,欢腾着奔向与齐天的真气,两股真气聚在一起,水乳交融,沿着经脉徐徐游走。 也不知过去多久,白无常运功行了一个小周天,只觉浑身一轻。齐天问道:“前辈觉得如何?”白无常道:“好了很多,剩下的得慢慢疗养,咱们先出去吧。” 两人跳入河中,顺着河流,趟水而行,走了许久,水流渐急,河床渐深,只得改为凫水,好在顺流而下,全不费力。 两人泅了不知多久,前方越来越亮,耳边水声大作,将两人冲将出来,却是一个水潭。 齐无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无数石头,突兀水中,造型奇特,状物似人,鬼斧神工。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遍布河滩,清澈碧绿的河水,在山石间的流淌,两岸山峦起伏,美不胜收。 白无常道:“这就是武功水了。”两人泅上岸去。齐天问道:“前辈有何打算?” 白无常回头望了一面远去高耸入云的太白山,道:“自是等养好了伤,回去寻着老黑俩的尸骨安葬了,再取那婊子的人头。”依着他往日的脾性,早已不管不顾,觅路杀回“一真教”。可他心中有了牵绊,自知现在回去,自投罗网事小,从此他兄弟和夏兰的尸首无人收殓,却是大事。 白无常问道:“好兄弟你呢,准备去哪里?”齐天江湖之行,本是奉祖母遗命寻人,现在看来,人海茫茫,一时也急不来。 当务之急,倒是寻找倾城,也不知她脚伤痊愈没有?只是“倾城”这名字,也不知是人家的姓名,还是一个名字?他又不知人家家住何方,要想找寻同样不易。 齐天心念一动,问道:“我想先去马帮看看。”心想上次在宣城马帮分舵走失,倾城或许留有消息。即便没有,以马帮弟子遍布天下,也比自已一个人盲目的寻找要强。 白无常道:“倒忘了你是马帅的徒弟,也算马帮半个当家。”齐天也不辩驳。 白无常道:“眼下无事,就陪你走一趟,随便养伤。”见他仍然持着短剑,又道:“当前还是先给‘昆仑刺’缝个剑鞘,你这样拿在手里,招摇过市的,可招人觊觎的很。” 黑无常道:“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神兵利器,普天下可没几个不动心的。”他想到一事道:“貌似你师父似乎不擅兵器。” 齐天道:“家师走的仓促,只教会在下一套步法和拳法。”白无常道:“那你可会别的剑法?‘昆仑刺’虽然锋利无双,也要剑法匹配,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齐天摇了摇头。白无常沉默片刻,突然道:“老白我有套剑法,反正也用不上,与其将来带进棺材,不如传给好兄弟你了。” 齐天心想,若是得授人家的剑法,那便算人家半个弟子,本来自已所练的“袭常功”,就和魔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再要练了对方的剑法,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天一念至此,摇了摇头,道:“在下听闻,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齐天何德何能,敢拥此神兵。”他倒转剑柄,恭恭敬敬的递给白无常,道:“大师的遗宝,还请前辈代其掌管。” 白无常怫然作色,道:“老白一把年纪,还能贪图小娃儿的东西。”齐天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白无常虎着脸道:“那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老白我的功夫?老白这套剑法,虽然算不上绝顶武学,可也不比你师父的‘天马拳’差多少。” 齐天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用之。晚辈凡夫俗子,持此利器,只恐本心不稳,多造杀伤。”至于另一层原因,怕惹人烦恼,却不敢说。 白无常道:“迂腐,迂腐,简直木头一块!”他越说越气,接着一顿大骂,南腔北调,污言秽语,别说没有一点武林前辈的样子,就是市井上那些沷烈的妇人,也多有不及。 齐天不敢反驳,只得听而受之。白无常骂了一阵,犹不解气,转身气鼓鼓的去了。齐天怕他遇上魔教中人,悻悻然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在荒山野岭中,走了两个时辰,才见到一个樵夫。白无常脸上一喜,喊道:“这位小哥,借问个道?” 那人侧身望去,只见对方一身血衣,形状可怖,惊呼一身,丢下挑担,撒腿就跑。白无常走近挑起柴担,信步跟在后面。 那人长年劳作,体魄极健,一口气直是跑出二里多,才缓下脚步。白无常唤道:“小哥……” 那人听到喊声,回头望见,撒腿又跑,慌不择路的奔回家里,将柴扉关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丈夫惊慌失措的横样,走近问道:“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那叫三哥的樵夫,抬起头正要说话,望见妻子身后一个身着血衣的老人,挑着担柴,咽喉“咕咕”两声,眼睛翻白,晕死过去。 那妇人疾奔过去,跪在地上,摇晃着那人胳膊道:“三哥,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道:“没事,只是吓晕过去了,我来帮他推推。”黑无常放下担子,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伸掌在那三哥胸口推了一圈。 那人悠悠醒转过来。那妇人喜道:“三哥,你没事了,是你那朋友救了你!”她这才留心白无常,虽然形状可恢,可人家救人在前,并不如何在意。 那人望着白无常,吃吃的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黑无常裂嘴道:“是人也是鬼。” 那人脸上又现出惊恐的神情。黑无常接着道:“现在是人,将来死了就是鬼了。”那人稍微放下心来,拉着妻子的手道:“那你跟着俺作甚?” 黑无常道:“老夫本来个问路,不过既然来了,俗话说过门是客,说不得只好叨扰小哥一顿。”边说望着篱笆墙下一只觅食的老母鸡,不停咽着口水。他被关在“万枯洞”半个多月,每天一勺水一个馒头,聊以度日,饿的足以吞下一头牛。 那妇人不知两人间的过往,感怀人家救命之恩,连忙道:“三哥,快请老伯屋里座,我去坐饭。” 白无常道:“有劳小娘子,外面还有一位小兄弟。”也不问人家同意,径自喊道:“好兄弟进来,咱们吃过饭再走。” 齐天推门走进农院。那三哥百般不愿的将两人请进屋去。白无常坐下道:“还有劳小哥给老夫找件外套。” 那三哥苦着脸道:“俺已经两年没置新了。”白无常道:“没事,旧的也行。”那三哥无奈,只得进到内屋,翻出一件青布长衫出来。 那件衣服已经洗得泛白,前后左右打了七八个补丁,他捧在手里,就像舔犊情深的父亲,充满着不舍。 白无常夹手夺过,到外面换了进来,他身材高大,比那三哥高出半个头来,那件衣服穿在身上,甚是短促。 过了一阵,那妇人做好饭,端了一大盘鸡进来,又炒了一个青菜,歉然道:“乡下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将就着吃顿便饭。” 第六十三回 小楼深闺多春色,明月红颜好风光 那三哥在一旁眼巴巴望着两位恶客大吃大喝,不断吞着涎水。他砍柴为生,生活拮据,平日粗衣粝食,一年到头,也就过年会杀只鸡。原本盼着留点残肴剩馔,谁知不仅滴汤没剩,就是鸡骨头也没留根。 白无常一抹嘴巴,看着手指上油光滑腻,伸舌舔了舔,道:“好兄弟有银子么?给点小哥家当作饭钱。”他见齐天脸现窘态,显和自已一般身无分文,向那三哥道:“小哥怎么生计?” 那三哥见吃没剩吃,钱又没钱,心气勃勃,瓮声瓮气的道:“穷苦人家,做不来打家劫舍的勾来,只能打点柴卖。” 白无常知他意指自已打家劫舍,也不以为忤,继续问道:“打柴利薄,小哥何不打猎?” 那三哥阴声道:“你这是‘何不食肉糜’?俺不会武术,兔子追不上,碰上老虎野猪的,又对付不了,全家还不得饿死。” 白无常笑:“小哥你看这样可好?老夫教你三招刀法,当作饭资衣钱。你用之狩猎,改善生活,大伙儿两不相欠。” 那三哥轻笑道:“就你?”白无常走到院子,从柴担上取下柴刀,一只公鸡正扑腾着从篱笆上飞下,他“刷刷”数刀,只见碎羽纷飞,那只公鸡“咯咯”乱叫,落在地上,全身光兀兀的仓皇而逃。 那三哥在屋檐下只瞧得拱舌不下。白无常傲然道:“怎样,这刀法够抵你饭钱吧?” 那三哥知道遇上高人,连忙跪在地上。白无常在院中授了他三招招法,又细心讲解了一遍发力技巧,与齐天告辞而去。 两人就近取道岐山县,著名的历史典故“凤鸣岐山”,便是此地。翌日傍晚,齐天和白无常赶到岐山县,两人进得城去,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武林人士,身着劲装,携带兵器,神情兴奋。 白无常顺手掣住一个中年汉子,问道:“小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人道:“老伯一把年纪,不在家颐养天年,也来凑这个热闹,那可凶险的得。” 白无常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有什么凶险?”那人道:“过两天月圆之夜,那东西出现,到时众人哄抢,混战中可免不了祸及。” 白无常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来的人可不少。”那人道:“‘凤鸣岐山’的故事,老伯想也听过?” 白无常道:“这有什么关系?”那人道:“听说当年那只凤凰,后来大限时,没能涅磐重生,陨身在岐山,其精血散入土地,滋生了一株神树,几百年来结了一仙果。现在仙果将熟,每到月圆之夜,异香十里。‘’ 白无常道:“有如此异像,还能留待现在?” 那人道:“一来那仙果只有月圆之夜,短短一会时间,才会发出异香,平时和普通的果子无异;二来得瓜熟蒂落,才有神效。” 白无常:“有何神效?”那人道:“这个在下也不清楚,不过既是凤凰精血结成的果子,想来不会比传说中的十大神丹差。” 白无常道:“多谢小哥赐告,要不嫌弃,不如由老夫作东,喝上几怀?”那人听有免费的吃喝,爽然道:“承蒙前辈盛情,那可却之不恭了。” 齐天狐疑地望着白无常,心想两人身无分文,还如何请客?白无常只当不知。三人就近找了一座酒家。 白无常一口气点了五斤酒,三斤熟牛肉,二只卤猪耳,一只烤鸭。一会酒茶上来,三人开怀畅饮,酒酣耳热,白无常猛地一拍大腿,道:“糟了。” 那人承蒙盛意,不禁多了一份关切,忙道:“老伯怎么了?”白无常道:“光顾着喝酒,可忘了和李兄约好,商谈一件事。”向齐天道:“有劳好兄弟走遭,前去报个讯,就说改在此间,将老李请来。” 齐天不明就里,看人家不停使唤眼色,只得起身而去。白无常跟着道:“小哥稍等,老夫方便一下。”从后面转出,追上齐天,拉着疾步而去。 齐天心知肚明,人家话说做东,结果怕是脚底抹了油。两人走出两条街,只见前面三人并肩而行,中间一人冷笑道:“武林道这帮人,自命不凡,老吴我早就看不过眼,来到凤翔府,还以为是在江左,能够横着走。” 齐天听说到“武林道”,心念一动,不徐不疾的跟在后面。只听右边一人笑道:“这次那家伙冤家路窄,又打了单,可让吴兄解气。” 那自称老吴的人哈哈一笑。左边一人问道:“话说人家出丑,正中吴兄下怀,怎么好戏头上,反而拉着兄弟走了?” 那老吴道:“一来正事要紧,二来老吴我好歹也是江左武林中人,同气连枝的,遇见‘武林道’的人有难,袖手旁观,要是被江左武林同道碰见,多有不好。”问话的那人,连连点头道:“那倒是的。” 齐天想到朝风月,人家应自己之情,千里护送黄清等上京,情义菲浅,今“武林道”的弟子落难,可不能不管,快步追上道:“三位兄台等一等。” 说话的三人一齐回过头来,那叫老吴的唇薄鼻勾,看来甚是阴沉,左边那人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右边却是一个独眼龙。 那肥头大耳的人等着脸道:“小兄弟有事?”齐天道:“在下听闻有‘武林道’的朋友遇险,不知在什么地方?” 那独眼龙单眼一瞪,凶光四射,喝道:“小子,你偷听我们说话?”武林中人,每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秘密,聆秘就和偷师一般,皆是大忌。 齐天忙道:“在下也是无心听见,并无他意,还望三位见告。” 那老吴突然指着斜对面一座亮着灯光的阁楼,道:“小兄弟要去营救,可得赶紧,迟了只怕人家性命不保。”他叹了口气道:“只怪老吴我武功低微,帮不上忙。” 齐天无暇多想,纵身跳上马路对面屋顶,一个起落,跃到阁楼窗前,抬手一掌,将窗户劈开,窜身进去,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房中摆着澡桶,一个妙龄女子正在沐浴,桶里水面上撒着花?,发出阵阵芬香。 那女子听见响动,回过头来,见一个陌生男子闯进房里,一声尖叫,双手捂胸,蜷成一团。 齐天面红耳赤,越窗而逃。那三人见他鼠窜而来,一齐哈哈大笑。 齐天怒气勃发,铁青着脸,道:“在下和三位无怨无仇,何故如此作弄?” 白无常近前拉着齐天道:“好兄弟,岐山那仙果成熟在即,我们得寸步不离的守着,晚了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老吴切口道:“你们知道仙果的位置?”白无常茫然道:“什么仙果?不知,不知。三位问错人了。” 那独眼龙喝道:“老鬼,少装聋卖哑,刚才的话,我们可听的清楚。” 白无常翻着白眼,道:“听的清楚又如何,话在我嘴里,我要不想说,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让我吐一个字。” 那老吴阴声道:“你要不说,今晚走不了了。”白无常道:“怎么,想动手逼讯?都说富贵险中求,我俩既来岐山,本着捞上一票,刀山火海都不怕,难道还怕你动手?” 那肥头大耳的人微笑声道:“老人家也知现在的局势,岐山黑白两道云集,就算两位得到仙果,只怕也难逃众人抢夺。” 那肥头大耳的人,见他面上露出犹豫之色,继续游说:“两位既然求财而来,莫若将位置告知我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根金条道:“两位轻松得了金子,又不用涉险,可谓一举两得。” 白无常想了一想,咬牙说道:“好,老夫就将位置告诉你们。”向对方招手道:“不过你出的钱,这消息只能买给你一个人?” 那满头大耳的人笑道:“这个自然。”走近前去。那独眼龙喊住道:“且慢,这钱也有我和吴兄一份,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听?” 那肥头大耳的人道:“林兄莫急,老秋我听了自会告知两位。” 那独眼龙道:“谁人不知秋本万,从来一本万利,不作亏本的买卖。到时你要随便捏造一个假位置,自已独占了,那可轮到我和吴兄竹篮打水了。” 那叫秋本万的肥头大耳之人,笑嘻嘻的道:“那依林兄的意思,该当如何?”那独眼龙道:“你再出一根金条,让我也一起。” 那老吴突然道:“既然都出了二跟,何不再出一根,也算我一个。”秋本万猛一咬牙道:“好。”又从怀里掏出二根金条。那独眼龙和老吴紧步走近身去。 秋本万定睛打量白无常和齐天一眼,寒声道:“两位要敢相欺,这三根金条,他日定当让两位用命来偿。” 白无常道:“三位放心,这样买卖包你们买不了吃亏。”接过金条,拿在手里扭捏,那三根金条不断的变换形状,一边道:“那仙果的位置,在岐山北麓斜坡的梧桐树下,那棵我在上面系了一个蓝色的绳子。” 秋本万本来打定主意,一待对方告知位置,便暴起发难,将白无常了结,剩下齐天一个毛头小伙子,自也逃不出他三人掌心。 待看白无常捏金条的手劲,内力深厚,远在自已之上,何况加上齐天,看他刚上跃上屋顶的轻身功夫,武功怕也不低,以三对二,胜算只怕无几,只得作置。 他外号叫作“一本万利”,为人精明,本非轻信之人,只是诱惑巨大,加之这些金子乃是无本买卖,并不如何心痛。 忽然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轻笑道:“一个月不见,竟然做起买卖来了。”齐天听声音颇是熟稔,转头望去。时当六月十三,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如水的月光中,微风吹起她粉红身的裙摆,飘然若仙。 第六十四回 最是深情藏不住,难得寂寞有相逢 齐天愕然道:“你怎么也来了?”那女子莲步款款,走近前来,道:“你来得,我难道来不得?”她容颜算不上绝佳,可身高颧高鼻高,别有一番风情。正是春风亭的花雨。 花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绿衣少女,瞪着眼道:“是啊,你来得了,难道我们小姐来不了?小姐,这家伙就是你说的那人?”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花雨。 花雨不答,转身向白无常盈盈一礼,道:“花雨见过前辈。”那绿衣少女跟着道:“小蕊也见过前辈。”却不行礼。白无常笑哈哈道:“小丫头也为那果子而来。” 花雨自对方离去后,人家影子在脑中挥之不去,遂瞒着家中的长辈,伙同丫头偷偷溜下狼山。她那日听黑无常说前往“一真教”,曾听祖父说过那“一真教”坐落在太白山中,这一日刚进入凤翔府境地,听说岐山有仙果现世,无数江湖入士蜂拥而至,想着太白山离此不远,人家听到消息,或许会前来寻宝,就算偶遇不上,也能找人打听“一真教”的所在。只是她性格虽然奔放,可要当着人家的面直抒胸臆,终是难以开口,只得点了点头。 齐天道:“此地龙蛇混杂,那可危险。”花雨笑盈盈的道:“我已经找到了。” 齐天早已不是初入江湖时那个情窍不通的愣头青,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和倾城的一样,明白人家话中的意思,却是将自己当作她的宝了。他想到倾城,当即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是。” 那自称小蕊的绿衣少女,瞪起一双杏眼,道:“你这负心的家伙,我家小姐的身子,都给你看过了,难道想不负责任?”齐天面红耳赤。 花雨叱道:“蕊儿,别胡说八道。”小蕊瞪大眼睛道:“难道小姐你不想让他负责?那干嘛千里迢迢的来找他,一路上还念叨个不停,都听的我耳朵起了老茧。” 花雨气急败坏,跺着脚道:“你再……再胡说八道,我……我……”她连“我”了两声,不知如何措词。这丫头从小跟着自己,两人情同姐妹,自己没把她当下人看,人家性子直来直去,也没一点主仆之尊。自己虽是人家名份上的小姐,更多的时候却和人家的仆人无异。 那独眼龙嘻嘻笑道:“姑娘不用急,这样负心的汉子,待林某帮你教训教训他。” 小蕊瞪着眼道:“你谁啊?我家小姐的事,要你来多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万一伤着我家小姐心上人,你有几颗脑袋担当的起?”她那一双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瞪起。 那独眼龙恼羞成怒,厉声道:“小丫头片子,伶牙俐齿的,待林某代你家小姐教训教训你。” 秋本万急声道:“林兄息怒,咱们正事要紧。”左手掣着那独眼龙,右手拉着老吴,径自去了。他心眼灵通,情知单是齐天和黑无常便不易对付,再加上这两个女子,俩人既敢闯荡江湖,必有过人之处。到时动起手来,己方以三对四,这胜算之数无半。他外号叫做“一本万利”,但凡亏本和没有把握的买卖,那是绝不为之。 白无常匆匆将金条塞在齐天手中,指着斜对面的客栈,道:“等下在那会合,那三个家伙鬼鬼祟祟,我去看下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小蕊道:“前辈等等我。”两人相视一笑,连袂而去,留下齐天和花雨不及反应。 他两人心下僾然,都不开腔,然而越是默然,气氛越是沉凝。过了一会,花雨忍耐不住,低声道:“怎么没见另外一位前辈?听说他俩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齐天黯然道:“黑前辈只怕已经不在了?”花雨惊道:“发生什么事了?人家不是迎接你上‘一真教’的?” 齐天当下将在“一真教”的遭遇说了一遍。花雨脸上也是黯然一片,忽然道:“‘魔教’虽然没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听你所说,那坏女人对你,似乎比对两位前辈还要重视,以后可得加倍小心!” 齐天点了点头,忽然道:“白老前辈内伤未痊,可不会有什么危险?”花雨道:“那我们跟上去瞧瞧。” 两人追了出去。可耽搁这么久,白无常和小蕊早不知所踪。两人无头苍蝇一般,沿着街道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折回原处,进到白无常所说的那家客栈。 掌柜的道:“两位住店的话,那可不巧,小店早已满员。”花雨向齐天道:“那我们去别家看看。” 掌柜的笑道:“这几天岐山人满为患,别说客栈,就是祠堂庙宇,也都挤满了人。看两位郎才女貌的,睡在荒山野岭,可不妥当。要不小老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让给两位,只是这价格,相对有点小贵。” 忽然门外一个傲然的声音道:“掌柜的,你这间房,我家公子出三倍价钱。”说话声中,从门外进来两人。 前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腰间插着一间短棍,一脸的傲气。后面一人二十七八岁,身材挺拨,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时当炎夏,前面那少年穿着半臂轻衫,敞着胸膛。后面那人却穿着袍衫,披着大氅,似乎仍然嫌冷,双手拢在胸前。 掌柜的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不好意思,最后一间已经给这两位了。”花雨轻笑道:“倒看不出你这奸商,还有点原则。”掌柜的尬然一笑。 那少年拍着柜台,道:“有钱不赚,你这店家怎么做的生意。”那公子咳了几声,道:“小南,我们换个一家。”他说不上了两句,握拳凑在嘴上,一阵咳嗽。 齐天问道:“你身体不好?”那公子微微一笑,道:“老毛病了,好不了,死不了。” 那叫小南的少年连“呸”了几声,道:“什么死不死的,可不晦气。”向齐天道:“小子,识相的把房间让给我家公子,要不可有的你好瞧。” 齐天道:“既然你家公子有疾……”他后面本待要说,那就让给你们。那少年一听,不待人家说完,破口骂道:“你才有疾,你全家都有疾,都快死了。” 那公子脸色一峻,喝道:“小南,体得无礼,快向公子道歉。”小南道:“那小子胡说八道,他全家就不死,我也得送他们上路。” 花雨冷笑道:“那里来的野狗,到这乱咬人。”小南怒道:“臭娘们,你敢骂人?”抽出短棍,朝花雨嘴上扫去。 齐天心火勃发,闪身抓向棍身。他为人谦和,对于个人荣辱,虽然极少计较,可若侮及双亲,却是不能触碰的底线。 小南撤步,收回短棍,冷笑着道:“很好,待小爷先教训你,再收拾那臭娘们。” 那掌柜的苦着脸,不住的告饶:“两位爷行行好,小店店小地小,还请高抬贵手。”齐天一言不发,走出店去。花雨紧随其后。 那公子道:“小南,算了。”小南道:“公子放心,最多三招,保证让那小子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也不回的出门而去,右手持棍,敲打着左掌心,傲然道:“小子,亮出你的兵器。” 齐天从怀里掏出“昆仑刺”,慢慢解开缠在剑身的布条,冷冷的道:“你要是收回刚才的话,向在下双亲道歉,现在还来的及。” 小南冷笑着道:“要是不呢?”齐天寒声道:“那就生死无怨!”小南狂笑道:“好一个生死无怨,今天小爷就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他话刚落音,人已欺身过去,以棍当刺,急点齐天胸膛。棍身颤动,上至“璇玑”,下达“石门”,左及“章门”,皆在棍头范围之里。 齐天挥剑斜切。小南径不变招,他厉害的并不在棍法,而是棍身所藏暗器,对方不加躲闪,以剑格挡,正中他的下怀。 那公子从门口出来,急声喊道:“不得伤人。”“不”字方才出口,“咣”一声,小南短棍断为两截,掉在地上。 跟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脆响,无数牛毛一般的针,从空心的棍身滑出,有的遍体银白,有的泛着乌光,显然涂了剧毒。 花雨出了一身冷汗,换作自已,这些针从棍身中射出,猝不及防的,只怕凶险万分。小南呆呆望着手上握着的半截短棍,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公子失声道:“‘昆仑刺’。”齐天不置可否,捡起布条,小心翼翼的将短剑包住,纳入怀里,向小南道:“现在你没了兵器,我赤手空拳,谁也不占谁便宜。” 那公子上前:“小南,算了,是你不对在先,给人家公子赔个不是。”小南充耳不闻,丢下半截短棍,厉吼一声,状若疯虎,左手成爪,抓向齐天下阴,右手握拳,击他咽喉。 齐天右腿踢向对方“章门”。小南左脚外跨,侧身偏开,双手成抱,同时抓向齐天膝盖上的“犊鼻”穴和膝弯的“委中”穴。 齐天右脚还在半空,左腿跟着飞起,踢向方肩胛上的“云门”穴。马帅所传的“天马拳”中的“野马撅蹄”,练到极处,能左右同时踢出七脚。 他近年来修为大长,又得夏兰点拔,对“天马拳”的领悟,虽然日益精深,也只能踢出两腿。侥是如此,也不是小南所能应付,他躲闪不及,只得百忙中沉肩,硬生生的受了一脚。 第六十五回 可怜英才多疾苦,大抵佳人好精神 小南一个趔趄,摔出丈远。他挣扎着爬起,只觉左肩剧痛,竟是抬不起手臂。换作一般人,自己技不如人,难免偃旗息鼓。可那少年脾气火爆,性子刚烈,抡着单臂,攻向齐天。 齐天使招“马空冀北”,迎了上去,公子咳嗽着道:“小南,不可。”他说“小”字时,人还在门口,等到“不”字时,已经到了场中,最后一个字说完,一掌拍向齐天。 两人拳掌相交,空气就像炸开,“劈劈啪啪”作响,各自退了一步。那公子微微笑道:“好本事。” 花雨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身形一晃,双臂交叉,十指虚张,拂向那公子。那公子斜步避开,道:“‘缠绵指’。姑娘是塞外‘春风亭’的?” 花雨道:“那又如何?”使招“春雨如丝”,指意绵绵,如丝如缕,罩向那公子。那公子长袖翻飞,兜了过去。 小南这次不再一味的蛮攻,同龄人里面,能让公子称好的,那可是寥寥无几,公子既然说好,自有过人之处。他单掌劈向齐天面门,一招未老,身形游走,紧接又是一掌。 那少年单手攻敌,身法快捷,掌法迅疾,声势不减反增,四下都是影子,也不知那道是虚,那道是实?他如此狂妄,倒有他狂妄的本钱。 齐天左足立地为轴,右膝外倾,身子陀螺般转动,使招“走马观花”,右臂横扫,左肘斜撞。小南忽地一伏,单手撑地,倒竖而起,双足连环踢去。齐天左膝急蹲,右腿横扫。 小南沉肘一撑,身子离地而起,凌空一个后翻,站在地上,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两指箕张,戳向齐天双眼。齐天左掌上扬,右手攒拳,击他下巴。 小南仰头避开,抬膝往齐天跨下撞去。齐天右拳翻腕直落,击向对方膝盖,这一下如若击实,对方一条腿,眼看着废了。他心下忍,倏尔张开手指,抄住对方膝弯,倒提而起。 那公子正和花雨缠斗,左手忽在大氅下摆一拨,衣角飘起,切向花雨,将她逼开。右手一扬,一道暗器,朝齐天手腕急射而至。齐天只得撒手缩回。 小南就地一滚,起身又要扑上。那公子纵身过去,一手按在他肩头。小南只觉有千斤巨力压着,动弹不得,涨红了脸道:“公子松手,小南学艺不精,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丢了您的面。” 那公子松开手道:“我的话你再要不听,就自己去吧,以后别再跟着我了。”神色严峻。小南连忙跪在地上,双手伏地,一动不动。 那公子向齐天拱了拱手,着:“在下管教不严,冲撞尊颜,还祈勿怪。”说声咳了起来。他这一次咳的极是厉害,不仅面色充红,连腰都弯成虾米。 小南慌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只乳白玉瓶,用嘴咬开瓶塞。他一只手倒不了药,将瓶子递了过去,急切的道:“公子,快服颗药。” 那公子吃力地摆了摆手,他咳了许久,方自止息,又过了一会,才缓过气来,之前充血的脸苍白如纸,全无血色。 齐天道:“你身体不好,那间房就让给你了。”那公子微微一笑,道:“谢谢。” 他话虽说“谢谢”,人却向长街走去。小南刚才和齐天以命相搏,这次却看也不向他看一眼,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花雨望着那公子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人一表人才,武功出众,可惜那副身子骨,只恐是个短命鬼。” 两人重新进得店去,齐天掏出一根金条给付店资。掌柜的翻箱倒柜,仍然差了三两银子,苦着脸道:“小店利薄,小老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实在找不散。” 齐天收下找银,道:“剩下的就当定金了。”向花雨道:“花姑娘先回房歇息,我在这等白前辈他们。”花雨执意不肯。齐天只得陪着她在店里等候。 掌柜的泡了壶茶,如他所说,店小利微,岐山名气虽大,可早时过境迁,不复周朝的繁华,平时住客并不多,他开源节流,店里就他夫妇两人,诸事都得亲力亲为。 齐天谢过。掌柜的左右无事,在一旁坐下,说道:“听两位口音,不似本地人,想也是为那‘凤仙果’而来?” 齐天道:“那果子叫‘凤仙果’?”掌柜的道:“那只是本地故老相传的叫法。”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说道:“看公子气宇轩昂,当非一般的人,何必也来冒这个险!” 花雨道:“江湖上盛名难副,来的人虽多,却也未必伤得到我们。”掌柜的摇头道:“此还是其一。”齐天道:“听掌柜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二?” 掌柜的望着门外,出了一阵神,声音空灵道:“众所周知,当年凤鸣岐山,乃兴周之地。姜尚臣相为了保存山上的梧桐,以待将来引凤来仪,在岐山上设置了一个大阵。” 齐天诧然道:“原有这般奇事,那是什么阵法?”掌柜的摇头道:“这个小老也不清楚。”花雨道:“岐山既有大阵,那你们本地人上山,可不危险?” 掌柜的道:“传说那大阵,只要不动岐山的土木,就不会发动。所以我们本地人平时上山,绝不犯禁,别说樵夫不至,就是打猎的也都不去,” 花雨笑道:“神仙鬼怪的故事,我小时也听过不少,可长这么大,一次也没遇着。” 掌柜的正色道:“姜臣相八十拜相,兴周灭纣,那可是有大本事的人。”花雨笑道:“听掌柜的你这一说,姑娘倒得前去见识一下姜太公的奇门大阵。” 掌柜的开了一辈子的客栈,接待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知道这些人性情古怪,当下不再劝说,转回柜台,“劈里啪啦”的拨动算盘,算起帐来。 两人又等了一会,小蕊和白无常一人背了一个包裹,笑容满面的进来。小蕊快步奔到花雨身边,抓着她手臂,雀跃道:“小姐,咱们发财了!” 花雨一头雾水的道:“走路捡钱了?”小蕊道:“走路可捡不了这么多钱。”脱下背包,放在桌上解开,只见一阵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花雨心下窃喜,她偷眼望去,见齐天脸色不善,连忙板着脸,大义凛然的道:“怎么来的?不义之财,我们可不能要。” 小蕊道:“小姐还记得那独眼龙不?怪不得那三个家伙出手大方,原来做的无本买卖。我和老前辈偷偷跟在后面,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溜进府衙,老前辈说定没后事,于是我们就守在外面。” 花雨笑道:“于是你们就给他来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蕊也笑道:“老前辈说这些金银珠宝,定是县老爷取之于民的不义之财,我们用之于民,可算替天行道。”她声音清脆,语速又快,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那掌柜的叹了口气,道:“唉!岐山的老百姓,这下只怕又得遭殃了!”齐天问道:“掌柜的此话何解?” 那掌柜的望了一眼门外,只见长街寂寂,这才道:“诚如小姑娘所说,这些东西实乃县太爷的不义之财,可人家得而复失,岂能善罢甘休?县太爷要是追查不回,失窃的财物,还不得从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搜刮回去?” 齐天转向白无常,道:“白前辈,你怎么看?”白无常见他问自己,自是觉得掌柜的所说有理,淡淡的道:“老白我就跑跑腿,好兄弟你拿主意。” 小蕊听出他两人的意思,瞪眼说道:“你们要完璧归赵,尽管还你们那包。”将桌上那包珠宝,快速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花雨语重心长的道:“蕊儿,齐公子为民着想,一片高义,我们怎能如此自私?” 小蕊瞪了齐天一眼,嘟着小嘴,气呼呼的道:“我拼死拼活,差点吃了那独眼龙一剑,人家什么力也不出,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要人家把辛辛苦苦得来东西还回去,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花雨道:“我们又不差钱,要这些身外之物,不过多了一重累赘。”小蕊道:“我不嫌累啊,这里面有好多精美的首饰,等到时小姐出阁,当作嫁妆,打扮的漂漂亮亮。” 花雨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侧身搂着她肩膀,道:“蕊儿乖,等你到时嫁人,小姐我给送你一大堆漂亮的首饰,也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 小蕊摇头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服待小姐像老祖宗一样到一百岁。”花雨佯叹了口气,道:“什么一辈子,你老不听我的话,能活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小蕊不甘的道:“真要还给他们?”见小姐不答,知她心意已决,瞪了齐天一眼,将包裹丢了过去,愤愤的道:“都是你这坏人,害得我家小姐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一路上吃尽苦头不说,还老是帮你和我作对。”她越说越觉委屈,不禁凄然泪下。 她俩舟车劳顿,虽然颇为不易,可一路上花钱如流水,吃穿用度,尽着最贵的来,远远说不上辛苦。 齐天解开包裹,挑了一只琉璃醉梦簪,不待小蕊回拒,闪电般插在她云鬓。花雨附和着道:“真漂亮,原来我家小蕊这么美。” 小蕊摸着鬓上的发簪,媚态百生的道:“真的吗?”花雨一本正经的道:“你要不信,明天到街走去一圈,到时那些翩翩公子、青青少年,只怕得排到城门口。” 小蕊握着粉拳,反转手背,擦了擦眼,破涕为笑道:“那有小姐说的那么夸张。”她精神焕发,粉脸发光,显得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第六十六回 休欺百姓本同是,莫笑苍生皆不如 客栈只剩最后一房客房,别说男女有别,就是四个男人也挤不下。齐天说道:“花姑娘,你们先去歇息。”花雨问道:“那你和老前辈呢?” 白无常道:“我俩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就行。”换作其他人,要白无常舍己为人,自没那么容易。可眼下这两人俱乃“春风亭”的弟子,花雨又是花弄影的子侄,便和他的晚辈一般。 掌柜的突然说道:“两位要不嫌弃,可用桌子拼台,在这将就一晚。不过明早得赶早些起来,若让别的客人看见,还以为小店不讲究。” 齐天喜道:“多谢掌柜的。我们还是给付房资,多少算在订金里面了。” 掌控的摆手说道:“小店经营到现在,讲的是一个‘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俩没有住店,自不能算你们房钱。传扬出去,可不砸了小老的招牌。” 小蕊插口道:“你这老板真奇怪,多赚些不好么?还推三阻四的。” 掌柜的苦笑着道:“小老本有一个独子,十多年前入伍,初去还有消息,可自七年前开始,就没了音讯。剩下我俩口子,够吃够用就行。”夜风窜进店里,吹拂着灯火忽暗忽明,映照在他脸上,显得甚是惨淡。 齐天问道:“不知最的令郎尊姓大名?”他怕人家猜疑,解释着道:“在下行走江湖,营伍中亦有些朋友,路上既能给掌柜的留心,得便也能帮您打听一二。” 掌柜的大喜道:“多谢公子。犬子姓金名嵘,五行的金,峥嵘的嵘。” 花雨和小蕊回房去休息。白无常解下包裹,放在桌上,笑着道:“老白我有些疲乏,就不陪着你了。”顺势倒在板凳上,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阖上眼睛。 掌柜的又道:“公子若去归还失物,还得小心一些,要是被捕,可别将你当作盗贼,到时有口难辩。” 白无常闭着眼睛,道:“店老儿,你一直这样古道热肠么?” 掌柜的愣了愣,他不知人家意思,只得道:“开门做生意,什么人都有,小老平时能少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看这位公子为人和善,心地仁慈,多说了两句,倒是多嘴了。” 齐天心头微暖,道:“谢谢掌柜的好心。”他在遇见白惊天前,旅途顿困,有时饥渴难耐,逼着吃了不少白食。虽然有的店家拳脚相向,但更多的店家爽然让他打下欠条,自己虽有记在心上,人家想来不作念想。 齐天暗暗将“金嵘”这名字记在心上,提着那两包珠宝,问过府衙的方位,出门而去。 其时将近子时,长街空寂,月光如水,洒在街面上,就似镀了一层水银。 齐天依着掌柜的指点,出门往东过了两个街口,左转进去,走了里许,再右转一条街道,直行了八十来步,前面一座府邸,门上匾额上写着“岐山县衙”四个正楷大字,里面通火通明。 齐天身为候爵,虽然只是一个闲职,并不参与朝政,可对各府的结构,却也耳熟能详。他纵身跃上墙头,沿着回廊的屋顶,一路溜到议事厅。 只听下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哭啼啼的道:“完了,完了,都完了。”跟着“咚”的一声,似是瓷器被人摔碎。 一个男子的声音,怒不可遏的道:“饭桶,都是一群饭桶!这么多人还让人偷到衙门来了。”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平静的道:“近来岐山的异象,吸引无数江湖豪客蜂拥而至,老爷虽然早有准备,加派了守卫,可那些人高来高去,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那女子止住哭声,冷笑着道:“老爷都快急死了,师爷倒沉的住气。也难怪了,被盗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自然不会心痛。” 那被叫师爷的人淡淡的道:“事情已经发生,急也不能失而复得。” 那女子冷笑道:“那依师爷高见,要如何才能失而复得?老爷要派人全城搜查,师爷你又不同意,难道就这样干坐着,等失窃的东西,自己长了翅膀飞回来?” 那师爷道:“要是平时失窃,半夜三更派人,挨家挨户的搜查,当然大有希望。可现在非常时期,来岐山的江湖人士上百之众,这些人一个个桀骜不驯,难免另生枝节。到时伤亡惨重,东西找不找的回头是一回事,要是上面问责下来,老爷穷于应付,只恐得不偿失。” 那县老爷默然不语,显然深以为然。那女子道:“既然搜查不行,那就另想办法,这样干坐着于事何补?” 那师爷沉吟着道:“待老爷明早颁发一道告示,就说有民宅失窃,凡进去城门者一律搜查。那些江湖中人虽和官府不待见,可光天化日的,总不至明目张胆的反抗,就有冲突,也不能杀害官兵。不过老爷失窃的财物,要真被江湖中人盗去,找回的希望,怕是渺茫的很了。” 那县老爷咬牙切齿的道:“这些乱臣贼子,要是犯在本官手里,定要让他们好瞧。” 那师爷道:“老爷也不用太过气恼,那些身外之物,等这些江湖中人散去,岐山五千六百一十二户,一万九千八百零三人,每人凑上一点,便能弥补老爷的损失,或许还有盈余。” 那女子听他一说,心情大好,轻笑着道:“还是师爷足智多谋,怪不得老爷那么器重你。” 那师爷连忙道:“自古士为知己者死,承蒙老爷厚爱,王某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矣。” 那县老爷也笑道:“王师爷一片忠心,本府可舍不得你死。依王师爷所说,以后算你一成,只是不知师爷有何良策,让这些人自甘奉献?” 那王师爷道:“税种和税率,皆由户部制定,擅自加税,危险不小。当今西边局势不稳,随时皆有大战。老爷可按户征丁,遇有家户,实难抽丁的,可酌情以资代丁。想西边路远迢迢,战事凶险,有几个甘愿送死?还不得乖乖的纳上丁资。” 那县老爷迟疑说道:“万有一刁民上京告发,只怕你我吃罪不小?” 那王师爷道:“这节小生早有想到,所谓细水长流,老爷收来的丁资,拿出一部分上缴。老爷勤于国事,朝庭就不加封,自也不会自断财路。” 那县太爷哈哈大笑,道:“高,高,师爷妙也!”那女人道:“有师爷辅佐,老爷何愁财运不亨通。都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倒是妄身目光短浅了!” 忽然一个娇柔的女声道:“爹爹,老百姓赋税已经很重了,再按王师爷所说,可不知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了。” 齐天听声音颇为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在那见过。只听那县老爷沉声道:“你一个女孩子,知道什么?” 那娇柔的女声道:“爹爹去年在府衙,撰了一副楹联,女儿甚是心喜,时时背诵‘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今爹爹的做法,以自身为刀俎,视百姓为鱼肉,可不自食其言?” 那县太爷喝道:“放肆!”那娇柔的女声继续道:“爹爹高高在上,那些平民百姓,在你眼里都是贱一条命,可历史上无数暴戾的权势,最后都败在那些被逼无奈的贱民手里。爹爹要是执意如此,女儿也只恐爹爹你的锦绣前程,断送如此。” 之前那女子的声音突然道:“你之前执意搬出府衙,今晚回来,可不也自食其言?” 那娇柔的女声,被那女人呛得哑口无言。齐天听厅中静寂片刻,接着响起那娇柔的女声的抽泣声,甚是委屈。 那女人又道:“且说在你沐浴时,被歹徒闯人,心下不安,回府暂避。话说你一个黄花闺女,被男子看见身体,当该自寻了短,以证清名,如何还有脸回来?”声音尖锐,咄咄逼人。 那娇柔的女声尖叫一声,惊惶的道:“你……你怎…怎么知道?”她顿了一顿道:“是小兰说的?” 那女人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娇柔的女声道:“大娘是想逼红梅去死么?” 那女人冷冷的道:“生死事小,名节事大。你也曾饱读诗书,孰轻孰重,自个清楚。” 那娇柔的声音微弱的道:“爹爹你呢,也和大娘想的一样?”屋里寂静无声。齐天只听一阵“格格”轻响,想是那少女咬紧牙关。 只听那少女一边说道:“好,既然爹爹你也想女儿死,那女儿便如你所愿,就当将女儿这条命还给你。” 齐天又怒又急,大声道:“比起盗窃的人,你们才是丧心病狂,乱臣贼子!” 那县太爷、王师爷和那大娘一齐惊道:“是谁?”齐天从屋顶跃下,人在半空,伸手在屋檐一搭,荡进厅里。 那说话娇柔的女子迎面望见,大吃一惊道:“是你!” 齐天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女双十年华,穿着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配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彩丝系着五官精致,皮色白皙,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顾盼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正是他遭秋本万戏弄,闯进去在阁楼沐浴的姑娘。 第六十七回 从此有家归不得,依然留客醉无妨 一个国字脸,看着正气凛然,身着便服的中年人,向那自称红梅的少女,沉声道:“这人你认识?” 齐天听声音,识得是那县令,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上。人家这一指认,只怕自己从此便得背负采花大盗的污名。 红梅望了齐天一眼,眼神复杂,嗫嚅道:“爹爹还记得去年女儿春游,遭遇歹人,是一位公子出手相救?” 那县令狐疑道:“就是此人。”红梅点了点头。一个中年文士,轻摇着折扇,徐徐道:“如此说来,这人是小姐朋友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收起扇子,朝红梅胸前点去。齐天听劲风激厉,不知对方意欲何为,联想人家之前的对话,知那少女不被待见,当下左足一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拽着人家胳膊一拉。 那王师爷骤然一个侧身,抖开折扇,在齐天负在背后的包裹上划过。“刺啦”一声,包裹裂开,里面的珠宝倾泻出去,落在地上,又是一连串清胞的响声。 那大娘惊叫道:“小贼,原来是你偷的东西。”那王师爷收拢折扇,淡淡的道:“原来小姐回来,竟是有所图嘛!” 红梅听他语气,竟是指责自己和人家合谋盗窃,怒道:“师爷什么意思?”那叫大娘的女子,向那县令道:“小姐搬出去两年,平时过节都不回来,今晚忽然回来,难道老爷不觉得奇怪?” 那县令道:“人家不是说了,有宵小闯入阁楼。”那大娘道:“真有宵小闯人,岂能人财两全?如此夜行不法,却走个过场,老爷为官几十年,在公堂之上可曾遇见?” 那县令望向红梅,眼光冷酷,面色严峻。红梅心中一冷,她与大娘不和,才搬出外住,和父亲却无嫌隙,可人家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仅充满着怀疑,也饱含着愤怒。 那女子继续道:“想府衙日夜警戒,就是一只苍蝇,都逃不出视线,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怎能平空失窃?” 红梅又惊又怒。那女子望着她,叹了口气道:“老爷就你这一个女儿,这份家底百年之后都是你的,用的着如此心急?” 红梅凄然望着那县令,道:“爹爹也这样以为?”那县令冷冷的道:“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 红梅脸色惨白,惨笑道:“爹爹既然认定女儿和人家同谋,女儿还有什么好说?”那县令沉声喝道:“来人。” 外面的衙役,听见动静,早守在门外,以全万策,只是长官没有发话,不敢擅自闯出,闻言冲进来五名衙役。 那县令挥了挥手,道:“将小姐和那小贼一齐押下去,明日升堂再审。” 五名衙役一齐从腰间掏出锁铐。红梅不待走近,突然冲向旁边的柱子,一头撞去。“砰”一声,撞在一堵物体上,头脑隐隐作痛。她抬头望去,才发现竟是撞在齐天怀里,脸色一红。 那五名衙役见小姐寻死,一个个茫然无措,县老爷虽然下令缉拿,可人家骨肉相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能吃罪得起? 那县令冷眼旁观,越发气恼,喝道:“还不动手。”他气的倒不是这些衙役竟敢违令,而是自己女儿脾气倔犟,就是有了委屈,也不诉说,让他无从着手,父亲的存在感极低。 那五名衙役见县太爷动怒,一齐发声喊,拥上前去。那县令只觉眼前一花,五名衙役一个个稻草人似的飞出门外,摔在院子里面,俱都没有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齐天转到红梅面前,左手揽住她腰肢,纵身跃起,右手一拳轰开屋顶,从洞里窜了出去,扬声道:“要是让在下知道岐山若有加税,定取三位项上人头。”纵身几个几落,人已到了县衙外。他怕官兵追来,抱着红梅奔出数条街道,方才停下。 红梅绯红着脸,低声说道:“谢谢你。”齐天道:“说来都是在下鲁莽,害得姑娘受了牵连。那地方是姑娘的住处么?夜半三更的,姑娘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待在下送你一程。” 红梅听他说到阁楼,不自禁的想起沐浴那幕,只觉脸如火烧,一颗心跳好似要跳出胸口。齐天听她呼吸陡然粗重,问道:“姑娘怎么了?” 红梅摇了摇头,许久才道:“那也是我父亲的产业,如今拒捕,那是回不去了。” 齐天当时情急之下,倒没想过此节,现在想来,着实欠缺考虑,自己一走了之,留下人家拒捕,父女决裂,今后何去何从?他想了想,道:“在下暂住在客栈,那里还有两位女性朋友,姑娘要不嫌弃,今晚一起挤下?” 红梅点了点头,事已至此,自己身无分文,岐山虽大,却没自己的去处。 两人回到客栈,白无常睁眼望了一眼,微微一愣,又闭上睡起觉来。 齐天见他不闻不问,怕人家误会,解释道:“这是县令的千金,和她父亲决裂,无家可归。”白无常含糊不清的嗯了声,也不知听见没有。 齐天上去唤醒花雨主仆两人,将情况说了。小蕊睡眼惺忪,老大不悦。花雨抢着道:“江湖儿女,遇人急难,帮上一把,乃我辈道义。我睡地下,让姑娘和蕊儿睡床上。” 红梅连忙道:“那能让姐姐睡地上,我睡地上就行了。”小蕊摆了摆手道:“行,行,我吃点亏,睡床上了。”径自走回房里,也不打地铺,搬了两张凳子,隔空平放,躺了上去。 翌日五人醒来,一般的客栈都有饮食,掌柜的人手有限,却不兼营。五人在邻近吃了早餐。齐天道:“在下出去有点事。”告辞出去,沿途打听马市所在。 齐天循路过去,大清早的市场上热火朝天,牛马驴骡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各种声响杂作一团。他曾听倾城说过,市场上与马有关的生意,太多都是马帮弟子,径向一个赶车的汉子走去。 那汉子三十出头,身材壮实,肤色黝黑。齐天拱手道:“打扰兄台一下。”那汉子阅历颇丰,听他说“打扰”,八成和买卖无关,刚上来的兴致,立马萎靡下来。 齐天察言观色,见人家态度冷淡,开门见山道:“兄台可是马帮弟子?”那汉子望了齐天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问道:“你打听马帮干嘛?” 齐天道:“在下和马帮宣城的成不足是朋友。”那汉子道:“什么成不足败不足,俺不知道,你可打听错人了。”他摆了摆手,不耐的道:“你要不租车,别打扰我做生意。” 齐天本要掏出师父赠予的令牌,自证身份,奈何不在身上,只得道:“那借问你们此地的话事人可在?” 那汉人目光炯炯的望着齐天。旁边一个叫卖一匹小驹的老者,悄然靠拢过来。齐天见那汉子眼神不善,解释道:“在下有点事,想打听一下。” 靠过来的老者,突然道:“成不足成兄鄙人倒是知道。公子找我们堂主,那可不巧,他老人家回总舵议事去了。” 齐天“哦”了声,掏出一绽银子,递过去道:“那此地还有别的负责人没?相反老伯引领。” 那老者不接,道:“小兄既和成老认识,当知我们的规矩,生人一律勿近。”齐天道:“在下有要事相询,还请老伯通融。” 那老者沉吟道:“小兄弟真要有事,那在这稍等一下。”说着径自去了。他和成不足虽然不熟,却知人家在马帮中也可算一号人物,两人既是朋友,买个人情,日后许有用得上的地方。万一是于马帮有利的事,还是功劳一件。 那赶车的汉子突然伸手,取走齐天手里的碎银。齐天微微皱了皱眉,这人寸力没出,却将酬劳拿去,简直过为己甚。 那汉子干咳了一声,道:“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老秦能给你通风报信?” 齐天虽然不以为然,却也犯不着为了一点小钱,与人争执,淡淡的道:“没事,就当在下一点小小心意,请兄台喝杯小酒。” 那汉子见他颇为上道,心下甚喜,道:“看小兄弟也是江湖中人,敢情也是为了岐山那‘凤仙果’而来?” 齐天微微一笑。那汉子径自道:“听老哥我一句话,那山芋可烫手的很,就是有机缘找的到,只怕也没命带着离开。” 齐天虽对他为人不喜,可听言语殷勤,倒也不便太过驳面,不置可否的道:“谢谢兄台关心。” 那汉子听他语气淡漠,话不投机,也就不再多说。他口袋有了余钱,酒瘾难耐,又道:“麻烦帮我和老秦照看一下。”径自去了。他酒量不小,瘾儿又大,收入虽然相对可观,可也经不住他朝饮晚饮。 过了一会,那汉子提着壶酒,精神抖擞的回来,坐在车辕上,喝一口酒,唱一段小调,眼神渐渐迷离。 一个管家横样的中年人,近前问道:“借问阁下这车怎么租的?”那汉子径自喝着小酒,唱着小曲。 那中年管家又问了一遍。那汉子充耳不闻。那中年管家盯着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施施然的去了。 那汉子似乎才醒过酒来,瞄着那人背影,含糊不清的道:“喂,你要租车上哪?怎么走了?唉,都留不住么?走吧,走吧,都走的干净。”说着靠在车厢上,睡了起来。 第六十八回 大抵世间儿女泪,可怜天下父母心 远处一个声音,微愠道:“大清早的醉成这样,果真无药可救!”一个花甲左右的老人,穿着一袭灰布长衫,双手反负,皱着眉头,健步而来。 那汉子抱着空酒壶,倚在车厢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少来烦吵老子。”他之前还以“俺”自称,这一壶酒下肚,顿时变成了“老子”。 那灰衫老者脸色阴的可以拧出水来。老秦跟在旁边,提醒他道:“王大海,你师父来了。” 那叫王大海的汉子喃喃的道:“师父?什么狗屁师父?”伸出一只手道:“有酒拿来,没酒走开。” 那灰衫老者顺手一个巴掌,抽在王大海脸上。他心中恼怒,这一下出手极重,王大海脸上立即浮出四道血红的指痕。 王大海从车辕上跳下,大声吼道:“是谁?那个狗杂种敢打老子,活的不耐烦了?” 那灰衫老者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抽在他另一边脸颊,骂道:“小杂碎,反了你的天了。” 王大海连吃两记耳光,疼痛之下,酒意瞬时醒了一半,张眼望去,只觉甚是熟稔。他晃了晃头,瞧清来人,心中一个激灵,哆嗦着道:“师……师父,你怎……怎么来了?” 那灰衫老者铁青着脸,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老秦插口道:“方老……”指着齐天道:“这位就是成不足成老的朋友。” 那灰衫老者狠狠瞪了一眼王大海,转向齐天道:“听老秦说,公子找我们堂主有事?” 老秦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副堂主方清平方老。”齐天拱手道:“方堂主好,在下齐天,见贤思齐的齐,天上的天……” 方清平讶然道:“小兄弟就是齐天?”齐天愕然道:“方堂主认得在下?” 方清平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要不嫌弃,请到寒舍叙话?” 老秦听方清平刚还喊人家“小兄弟”,转口改成“公子”,显然身份不低,自己这一趟,看来是跑对了。 齐天点了点头。王大海肿红着脸,殷勤的道:“师父回府,让弟子送您老一程。” 方清平余怒未消,骂道:“瞧你那醉猫的样子,还能驾的了车?” 齐天微笑着道:“在下听说有种大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而有种人也如此,看似放荡形骸,实则潜龙在渊,乘势待发。” 方清平道:“公子过誉了。我这劣徒,嗜酒如命,贪杯成性,小老己经失望透顶。” 齐天道:“古语云: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良驹伏枥,难免消沉。” 方清平道:“既然公子说项,就给他一个机会。”率先钻进车厢。 王大海热泪盈眶,他被师父下放到底层,郁郁不得志,消沉放纵,终日借酒浇愁,从没人如此知遇。 齐天微微一笑,跟上车去。那汉子抖擞精神,跳上车辕,提着缰绳一抖,吆喝一声,马儿撒开蹄子,疾奔出去。 齐天望着车窗外的景物飞般倒退,虽然车速极快,可却出其的稳,全无颠簸之感,叹道:“在下乘车不少,可如令徒之稳,却未有过之。” 方清平脸色稍霁,他自王大海酗酒以来,屡劝不止,心下失望,连碰着都绕道而行,更别说乘他的车,不料竟然如此的稳。 王大海一会驾车来到一座宅子前,将车停下,垂手待在一旁。方清平率先下车,瞟了他一眼,道:“没事去看看你师娘。” 王大海大喜道:“谢谢师父。”他知师父心意己转,要是此前,别说让自己去看师娘,就是宅子都不让跨进一步。 方清平将齐天迎进厅堂,关上厅门,突然屈膝跪下,道:“岐山堂方清平,拜见少帮主。” 齐天吃了一惊,连忙扶住,道:“方堂主快快请起。”他手上用劲,一时竟托不起来。 方清平径自拜道:“少帮主驾临岐山,清平有失远迎,还祈恕罪。” 齐天默运真气,手上加力,将方清平扶起,道:“方堂主何出此言?” 方清平下意识的望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是老帮主关门弟子,马帮这份基业,理当由公子继承。清平和成不足成兄乃是知交,与韦清明韦堂主也都熟识,他俩支持公子继任大位,小老于情于理,义不容辞!” 方清平所说固是实情,还有一点,却因和岐山堂的堂主苏寒不和。苏寒乃现任代帮主的人,他无论在职务上,还是派系上,皆不如人。假若齐天上位,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自己便能扭转劣势。 齐天道:“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曾嘱托在下不要插手帮务。马帮在代帮主的引领下好生兴旺,在下岂有取代之理?” 方清平厉声道:“公子不思进取,如何对的起老帮主栽培之恩。”他眼看转机在望,不料人家别无他意。他情绪激荡,一时语气过重,甚是惶恐,待见人家并不以为忤,才稍稍心安,叹息着道:“想老帮主在位时,马帮子弟走出去,江湖上谁见了不礼敬有加,是何等的荣光?自雷坤代理帮主以来,马帮看似生旺,可在江湖上,卖面子的越来越少。” 齐天站起身道:“这事以后再说。在下此来,是想打听一位朋友。方堂主既和韦堂主、成不足相熟,当听说过倾城姑娘,不知可有人家的消息?” 方清明摇头道:“听韦堂主和成兄说,公子你失踪后,倾城姑娘为了找你,不久就离开了宣城,从此没了音讯。” 齐天心中一空,就似失去什么东西,浑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脑中一片茫然。他挣扎着站起,跄踉往外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双脚隐隐作痛,便坐下歇息了会。 身后一个声音道:“公子要去哪里?”齐天回头望去,却是方清平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齐天喃喃道:“去哪里?”他茫然摇了摇头,天地茫茫,由该上那寻找?突然一个小孩的声音道:“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齐天下意识的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一手拉着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指着旁边一个买冰糖葫芦的货摊。 那中年父亲摇头道:“糖葫芦吃多了,对牙不好,我们去吃别的。”那小孩摇晃着那中年男子的手,道:“不嘛,我就要吃糖葫芦。” 那中年父亲侧过身去,另一只手摸着儿子的头,陪着笑道:“天儿乖,爹爹带你去汤圆。” 齐天心想,原来这孩子也叫“天儿”。只见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双手揉着眼睛,嚎啕大哭:“不,我就要吃糖葫芦。”哭声震天,却没有眼泪。 那中年父亲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就吃一串,可不能告诉你母亲。”那孩子欢呼一声,从地上一蹦而起,跑到货摊前,取下两串糖葫芦,飞奔而去。 那中年父亲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又是爱溺,又是无奈,匆匆付了钱,追在后面道:“天儿慢点,可别噎着。”没入人潮中去了。 齐天回过头道:“我想回家看看。”方清明点头道:“为人子女,本该如此。只是公子既到此间,适逢其会,不去岐山碰碰运气?万一有缘得到那仙果,吃了百疾不染,百毒不侵。” 齐天听他说“百疾不染”,心念一动,道:“那‘凤仙果’能百疾不染?” 方清明道:“原来公子也知道那仙果名字。传说那仙果还能让人白日飞升,这虽然只是传说,但想来功效非同一般。” 齐天心想,自己此行没有寻着“神医”刘鲁钦前辈,要是天可见怜,能够获得那“凤仙果”,说不定也能医好父亲的旧疾,当下道:“家父身体不好,在下便去碰碰运气。” 方清明道:“听说那果子,要等月圆之夜,方有异香可寻。距离十五还差两天,近来到岐山寻宝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各大客栈人满为患,公子要没住处,不如暂歇在寒舍?” 齐天心想借住在客栈大堂,一来影响掌柜的做生意,二来也不是长久之计,迟疑道:“客栈还有几位朋友,只怕给方堂主添麻烦了。” 方清明忙道:“公子的朋友,也是小老的朋友。诸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何来麻烦之言。” 两人循原路回去,走了一程,又遇上刚才那小孩,手里抱着一堆玩具,还缠着他父亲要买木偶。那中年父亲道:“天儿乖,爹爹的钱掉了,咱们下次进城再买。” 那小孩故技重施,坐在地上蹬着双脚,号啕大哭,不依不饶。那中年父亲长吁短叹,只急得满头大汗。 方清明皱眉道:“这小孩好不知好歹。看他父亲满身补丁,想来平时省吃俭用,买了那么多还要买。” 齐天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走近道:“这位大哥,刚才看你掉了钱。” 那中年父亲一愣,他虽然掉了钱,可不过几十文。齐天将银子往人家手里一塞,径自去了。 第六十九回 争风吃醋女儿事,针锋相对侠客情 两人回到方府,方清平吩咐王大海,驾车到齐天所说的客栈,将白无常、红梅姑娘、花雨主仆四人接了过来。 方清平夫妇殷勤款待,招待五人住了两天。到得十五,众人吃过晚饭。齐天为父寻药,准备上山,像白无常一众江湖儿女,遇见天下瑰宝,心痒难撩,自然也要一睹为快。 花雨对红梅道:“叶姑娘,山上人多凶险,你又不会武功,还是留在这里。” 叶红梅偷偷望了齐天一眼,道:“我会照顾自己。”小蕊哼了一声,道:“看你弱不禁风,怕是岐山都爬不上去,还照顾自己?” 齐天暗自不解,这两天红梅姑娘礼数谦恭,让人无可挑剔,可小蕊就像吃了火药一般,逮着便是一顿猛呛。 更让他纳闷的是,平素知情达理的花雨,竟也听而任之。只是人家主人不开腔,自己这外人说话,难免有欺主之嫌。好在小蕊只是言语冲突,并无出格的举止。 红梅淡淡的道:“世间有些事,并不一定都是武力能够解决。”小蕊冷笑道:“武功解决不了,难道靠你抚琴弹唱?” 叶红梅微微一笑。小蕊又道:“那些江湖中人粗鲁好色,你又长得勉强能看,到时人家发起疯来,把你衣服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红梅明知人家吓唬自己,可是说到恐怖处,也不由让人心惊肉跳。小蕊得意扬扬的道:“怎么,害怕了吧?” 叶红梅气苦,不再说话,眼巴巴的望着齐天。齐天见她眼中既带着哀求,又充满期待,心中不忍,可要带同上山,想来届时少不了一场混斗,万一人家有个闪失,自己将他带离县衙,该如何交待? 方清平插口说道:“公子放心,叶姑娘的安全,就交给小老我了。小老只看看热闹,不参与争夺,保护叶姑娘,自问还是没有问题的。” 齐天道:“那就拜托方老了。”他有外人在场,便不以“堂主”相称。 众人乘坐王大海的马车,到得山脚下时,天色已黑,明月如盘,整座岐山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辉中。 众人弃车上山,只见一路影影绰绰,窃窃私语。远处不时有兵刃交击声,想是冤家路窄。 众人行到山腰,齐天见叶红梅气喘吁吁,缓下脚步,说道:“大伙歇歇脚吧。”小蕊斜瞥着叶红梅道:“说了让你别来,偏要逞强,这不连累大家?” 齐天忍不住道:“小蕊姑娘,叶姑娘到底怎么得罪您了?”小蕊瞪着眼睛,道:“她没得罪我,是你得罪我了?” 齐天一头雾水,搔头道:“我那里得罪了?小蕊姑娘说出来,我一定改正。” 小蕊重重哼了一声,碎碎骂的道:“朝三暮四,沾花惹草,不要脸,简直臭不要脸。” 白无常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还不知道么?人家这是为她小姐争风吃醋。”他此言一出,不仅齐天面如火烧,就是叶红梅和花雨也都脸色通红。 忽然不远处一个声音,怒道:“好啊,老骗子在这里,可找的我好苦。”一道身影飞奔过来。 齐天等到近前,瞧清那人面容,心中暗叫声苦。却是两人进城遇见的那人,白无常以酬谢人家相告之名,反蹭了人家一顿吃。 那人怀恨在心,对白无常的声音,简直深入骨髓。他见到齐天,怒火更盛,道:“原来小骗子也在这里。” 齐天见他双眼通红,明显委屈多过愤怒,心中暗暗不解。却不知人家随身携带的钱财有限,白无常那一顿吃,让他倾家荡产,这两天身无分文,晚上睡在破庙,白天靠到山上采摘野果充饥。 若是一般江湖中人,风餐露宿,倒也是家常便饭,可他出身殷富,几曾吃过这般苦头? 白无常尬然道:“那天我让好兄弟去请个朋友,有件要事忘了交代清楚,就着急赶了过去,等回来埋单时,找不到小兄弟人了。这几天一直惦记着,今晚碰见,真是太巧了,等下下山,由老哥作东,咱们再去吃过一顿。” 他不说吃不好,这一说吃,勾起人家的悲愤往事,更加怒不可遏:“好啊,两个骗子,骗了胡某一顿,还不嫌够。”揎拳捋袖的道:“看你一把年纪,胡某暂且饶过你。”盯着齐天,却是在说,你年轻小,那可饶你不得。 齐天讪讪的道:“胡兄息怒,那天我和白前辈确实有事。说好相请胡兄,反让胡兄买了单,好生过意不去。不知胡兄那天结付几何?”从怀里掏出一绽五两重的银子,道:“要不够的话,在下再补给胡兄?” 那姓胡的汉子看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怒气稍息,事己至此,就是将人家一顿胖揍,也弥补不回那个大亏。他迟疑片刻,夹手夺过银子,愤愤的道:“还有许多剩余,就当利息了,今日暂且饶过你。”猛一拂袖,大步流星的去了。 小蕊好奇的道:“怎么回事?”齐天道:“没什么。”小蕊碰了鼻子灰,哼声道:“不说拉倒,谁稀罕么?” 众人歇了一会,继续上山,到得山顶时,四处全是人,连稍大一点的树桠上,都站满了人。 月光挂在头顶,似乎触手可及,清风拂过山岗,夹带着木叶的清香,薰然欲醉。 忽然风中传来一股香气,越来越浓,那香气就似混合了世间所有的香味,芬芳馥郁,直达灵魂深处,气血都燥动起来。 突然一阵衣袂带风声,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始寻找,只见人来人往,纵上纵下。 可满山飘香,野花野果无数,要找出是那株花那颗果,无异大海捞针。 众人忙乎一阵,徒劳无功,静静寂静下来,除了四顾张望,扭动脖子发出“格格”的轻微脆响,连虫蚁都悄然无声。 白无常道:“看这情况,这趟是白跑了。”他前来岐山,心中虽然带着侥幸,可年高岁寡,深知天下奇珍,有德者居之的道理,倒不如何失落。 齐天长长叹了口气。叶红梅突然问道:“公子对这果子很在意么?” 齐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颓然道:“家师患有旧疾,久治不愈,我本想碰碰运气,万一获得,许或对他老人家的病,有所裨益。现在看来,这等稀世珍宝,不是我辈凡夫所能奢及。” 叶红梅摇了摇头,嫣然道:“那也不一定。”她抬头望着月光,嘴里念念有词,脚下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如此走了一会,来到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前。 那树足有合抱之粗,高达三四丈高,树疏叶凋,甚是枯萎。 齐天不知人家意欲何为,只得紧随左右,他抬头望去,只见树顶的枝干上,长了一株小树,枝叶已经凋落,孤零零的挂着一颗鹅卵大的果子。 那果子遍体通白,晶莹通透,映着月光,里面流光溢彩,仿佛有一只凤凰腾飞。 小蕊指着惊呼道:“仙果,快看,是仙果。”花雨连忙斥道:“想把人都引来么?” 小蕊自知失态,连忙闭上嘴巴。可她这一呼一乍,山上寂静,远近皆闻。 邻近两人闻声,急掠过来。小蕊心中愧疚,飞身迎上道:“仙果是我们发现的,想抢可没门。” 当先一个使单刀的中年汉子笑道:“这仙果既不是小姑娘栽植,也没人售卖,自然不用讲个先来后到。”他嘴里说话,手上可不怠慢,眨眼间砍出三刀。 小蕊寒声道:“你就不怕没命享用?”娇滴滴一转,避开刀势,双掌翻飞,抢攻过去。 白无常急催道:“好兄弟快摘了果子,咱们赶紧下山。”他这几天身体恢复虽快,比巅峰时期,仍然不足一半。 齐天武功虽然佼佼,花雨出自“春风亭”,功夫也不弱,可一旦陷入重围,成为众矢之的。功夫好的也许还能脱身,像叶红梅不会武功,或武功差的,只怕脱身无望。 齐天也想到此节,屈膝一纵,身子拨地而起,向树冠窜去。一阵“嗖嗖”声响,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打来。 齐天躲闪不得,连忙使个“千斤坠”,急坠下来。一阵“扑扑”声响,树干上钉满了五花八门的暗器,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就近的率先赶到,倒不攻向齐天,都往树冠掠去。还在半路上的,怕被别人抢了先机,不断抛掷暗器。有些反应慢的,挨着暗器,从半空坠落下来,有的一声不吭,显已当场身死,有的大声惨呼,料来受伤不轻。 不一会儿,树下围满了人。众人心知肚明,谁要率先上树,那便成了公敌,马上就是暗器的靶子。 那和小蕊交手的汉子,也知失去先机,虚晃一招,向后纵开。远处陆续有人赶来,挤得周围滴水不漏。 一些急性子的忍耐不住,又或者自持轻功过人的,跃上树去,不一刻尽被钉成刺猬。有些暗器力道极大,透着衣服,连人钉在树干上,晃晃荡荡的甚是渗人。 第七十回 九宫八卦奇门阵,一室乾坤大道声 一众江湖人士,一个个望树兴叹,纵是平时自诩艺高人胆大的,面对成百上千的暗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去做那出头鸟。 突然一个魁梧的汉子,双手持着一双板斧,挤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到树下。人群中有和那人交好的喊道:“李兄,别莽撞。” 那姓李的汉子充耳不闻,双手挥着板斧,朝树干一顿猛砍。齐天想起掌柜的所说,脸色微变,他待要喝止。那姓李的膂力过人,斧头又利,仅止一会功夫,那棵双人合抱的梧桐树,已被人家伐去一半。 那姓李的汉子绕到另一面,又砍了七八斧,“喀嚓”一声巨响,树干轰然倒将下来。还没着地,众人只觉地动山摇,四周的山石树木,似乎都活了过来,不停的旋转。 叶红梅拉住齐天左手,一边道:“大家快闭上眼睛,手牵着手,不要走散了。”齐天无暇多想,依言闭上眼睛,另一只手信手握住一人,只觉地下不停的震动,耳畔狂风怒号,一幅末日景象。 也不知世间过去多久,脚下渐渐静止下来。齐天闭开眼睛,四周怪石嶙峋,狂风呼啸,一片愁云惨雾。他环视左右,叶红梅、白无常、花雨、小蕊和方清明俱在,这才稍稍心安。 白无常道:“原来掌柜讲的传说竟是真的。”小蕊好奇的道:“什么传说?” 齐天将掌柜原话复叙一遍,道:“咱们现在只怕身在阵中。”小蕊道:“这是什么大阵?”谁也无法答复。 方清平道:“听闻传说中的大阵,大多都是障眼法,大伙手牵着手,别走失了,沿一个方向前行。” 花雨道:“这地方云里雾里,可要怎么辨别方位?”白无常插口道:“这个好办,大家直行,遇弯右转,就能保持一个方位。” 众人复即手牵着手,向前直行,依言遇弯右转。行行复行行的,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条路便似有无穷无尽。更怪异的是,岐山成百上千人,他们这一路走下去,竟然一个也没有遇见。 方清平一路上喊了无数声,既没有回音,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小蕊突然尖叫道:“撞鬼了!一定是传说中的迷路鬼,都得困死在这里。” 方清平道:“小姑娘别急,小老年轻的时候,曾学过一些茅山术法。”当下嘴里默念:“师爷有令。”他连念七遍,右手大拇指扣住无名指和小指指甲,食中二指并直,掐了一个剑诀,信手一指。 白无常道:“方老头,你也癫了么?”方清平讪讪的道:“这是道家迷路咒,所指即是出路,大伙跟我来。”朝着自己所指,率先而去。 齐天一众虽不相信,可怕他有意外,只得跟了上去。他们和方清平相识日浅,远远谈不上交情,可一众身陷迷雾,同病相怜下,不免多了一份患难与共之心。 众人走了许久,一个个口干舌燥。方清平那一丝与其说是信心还不如说是幻想,终于破灭,脸上一片死灰,眼下的情况,无疑比那“鬼迷路”还要糟糕。 一直默然不语的叶红梅,突然说道:“这似乎是九宫八卦阵。咱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 齐天喜道:“叶小姐识得此阵?”叶红梅摇头道:“妾身自从搬离府衙,闲头无事,便会让丫头回府,搬些书来解乏,对奇门遁甲稍有涉猎。具体是否,红梅也不能确定。” 花雨道:“叶姑娘既说是,那肯定是的。”她心中虽对人家颇多敌视,可眼下身处困境,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带众人走出去,只怕非叶红梅莫属。 小蕊急眼道:“连小姐也信她的鬼话,看她连花拳绣腿都不会,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方清平摇头晃脑的道:“小姑娘此言差矣!像诸葛武候,一介书生,隆中作对,三分天下,终蜀汉一朝,居功至伟,可不比武圣差。” 花雨道:“小蕊有口无心,叶姑娘勿怪。你既识此阵,可知破法?”小蕊还待辩说,被花雨用一个凌厉的眼色止住。 叶红梅道:“要真是此阵,出去倒也不难,可要解救其它被困的人,便得先将中央的阵眼破去。” 小蕊又道:“那些人死了,正好一了百了,没人和我们抢仙果。”让成百上千的江湖中人困死阵中,任是白无常这等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道人物,也不禁为之侧目。 小蕊见众人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情知言辞太过,恼羞成怒的道:“我又没本事救,你们有本事救,自己去救,都看着我干嘛?” 叶红梅望向齐天,见他点了点头,当即道:“大家闭上眼睛,都跟紧我。”反手拉过齐天,她摒着心跳,闭上眼睛,依着周易六十四卦,从乾为天开始,走天风垢,到天山遁,至天地否,到风地观,再到山地剥,到第七步火地晋上,晋者进也,至此前进一步。 众人闭着眼睛,跟着叶红梅时左时右,时前时后,也不知过去多久,只觉耳边风声渐小,渐渐止息。 忽然一个声音,“咦”了一声,道:“想不到还有……咳……咳咳……有人能走到这里。” 众人一惊,一齐睁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块空地,中央一座石坛,一棵大树倒在旁边。一个青年公子穿着大氅,立在树干上,手中握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果。 齐天识得是之前住店时,那个病恹恹的公子。花雨月也认出那人,愕然道:“是你?”小蕊叱道:“管他是谁,先把仙果留下再说。”飞身掠上前去。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古来天地奇珍,有德者居之。只可惜几位来迟一步!”他不待人家近前,向后一纵,没入身后的浓雾中。 等齐天一行赶到石坛,早已没了踪影。小蕊大怒道:“可怒,可怒!”飞起一脚,踢向石坛。 那石头用石头垒就,虽然坚硬,却不结实,吃力之下,顿时塌了一角,露出里面一只黝黑的匣子。 齐天道:“里面有东西。”小蕊听说,顺着他目光望去,大喜道:“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愿来好东西在这里。”蹲下身子,双手捧着匣子一扳,纹丝不动。 小蕊站起身来,双掌连拍,别看她人虽娇小,功力着实不弱,几掌过后,整座石坛轰然塌了下来。她将乱石搬开,露出中间的匣子,置在一块黝黑的方石上。 小蕊用力摇晃,依然纹丝不动,才发现匣子与方石,竟是一体而成。她站了一个马步,双手握拳,气沉丹田。 花雨急道:“小心损坏里面的东西。”她话还没说完。小蕊双拳连环轰在匣子上,石匣碎裂,露出里面六卷竹简,两面隐隐刻着文字,除此并没别的东西。 小蕊大字不识,对她简直一文不值,失望的道:“我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竹片。”正说着,脚下一阵震动,天旋地转。 叶红梅道:“这石匣就是阵眼,石匣既坏,阵法自破。”齐天蓦然想起一事,届时阵法破去,自己一行站在砍断的梧桐树旁,可不成了捷足先登的那病恹恹的公子的替罪羔羊? 齐天抓起竹简,顺手牵着叶红梅,急声道:“大家快退,到时走散了,回方老府中集合。”率先往左边窜去。其他四人武功不低,只要不李代桃僵,脱身想来不成问题。 齐天拉着叶红梅,窜出一程,地震渐止,云雾慢慢散去,一缕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竟是到了中午。 他打望处身所在,却是身在山腰,远处不时传出脱困的欢叫,和呼朋唤友的高呼声,却不见白无常四人。 两人寻路下山,王大海伸长脖子,仍然候在原地,长吁口气道:“谢天谢地,公子你平安无事。” 齐天见他真情流露,心下甚为感动,道:“王兄还没回去?”王大海道:“昨晚公子和家师上山不久,岐山大雾封山,大海不敢贸入,可记挂家师和公子,却也未敢便去。” 齐天道:“辛苦王兄了。”王大海左右张望,不见方清平,问道:“家师他们呢?” 齐天道:“王兄放心,令师他们一会就下山来了。”王大海道:“那在下先送公子和姑娘回府,回头再来接他们几位。” 齐天见叶红梅鬓发散乱,神色憔悴,当下点了点头。王大海载着齐天两人,回到方府门口,掉转马头,又折回岐山。 齐天和叶红梅进得门去,方清平夫人谢氏正在厅前翘首以待,不见丈夫,着急的道:“老方人呢?” 齐天心知说来话长,也就不说,免得添加人家的担忧,安慰道:“夫人放心,方老和我几位朋友有点小事,稍后就回来了。” 谢氏虽然不谙武术,可丈夫身为江湖中人,两口子茶余饭后,她听的多了,对江湖上的事也耳熟能详,当下不再多言,将齐天两人迎开厅里,沏了一壶香茗,转回厅外等候。 齐天左右无事,想起那六卷竹简,从怀里掏出,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铺开一卷,只见上面刻着的文字点画圆浑,体势雍容。他虽识得是大篆,可写的什么内容,却一头雾水。 齐天听叶红梅说过博览群书,正要询问人家识得与否,只听她已经轻声念了起来:“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遗汝师……”声音怪异,和平时说话截然不同,夹杂着煌煌之声,让人心旷神怡。 第七十一回 幸喜六韬见天日,偶然一策成古今 谢氏在厅外听到,进来问道:“姑娘念的什么神咒,听着人神清气爽,连脑子似乎都比平时灵活?” 叶红梅微笑着道:“这是《太公六韬》,可不是什么神咒。”齐天惊道:“姜太公?” 叶红梅点头道:“这上面写着‘周文王师姜望撰’,想来便是了。” 齐天大喜若狂道:“据传牧野之战,姜太公首使阵法,以少胜多,开辟周王朝八百年的天下,被誉为兵家之祖,百家之宗,若是他老人家的遗书,如今重见天日,那是天下之幸,万民之福。” 叶红梅迟疑道:“这书用来治国安邦,自然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若被野心之人得去,只怕便是天下之害,百姓之祸了。” 齐天凛然道:“叶姑娘所说甚是,如何处置这些遗书,还得想个万全之策。”叶红梅道:“公子将内容熟记于心,将竹简藏好,自然万无一失。” 齐天苦笑道:“不瞒姑娘,这些篆字或许认得齐天,在下对它们是一无所知。” 叶红梅沉吟道:“公子要是信心红梅,待红梅译写出来,抄录一份给公子。只是这些竹简上的内容博大精深,怕非旷日之功难以完成。” 齐天喜道:“如此有劳姑娘了。”他想了想道:“在下准备回京,叶姑娘要没去处,不如随同在下前往,暂先留在在下府中安心抄写?” 叶红梅脸色绯红,轻轻“嗯”了声。齐天向谢氏要了一个包裹,将竹简扎实裏好,负在背上。 两人等了一阵,厅外脚步声响,先后进来四人,却是白无常、方清平、花雨主仆四人。 方清平见齐天背着包裹,愕然道:“公子准备走了?”齐天拱手道:“在下离家日久,归心似箭。这几日给方老添扰了。” 方清平道:“公子客气了。”齐天向花雨道:“在下在狼山承蒙花老前辈盛情款待,无以为报,花姑娘要是有暇,不妨一同进京,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花雨还没说话,小蕊指着叶红梅道:“她去不去?”齐天点了点头。小蕊向叶红梅问道:“你京城有亲戚么?” 叶红梅摇了摇头。小蕊又道:“那是有相好的?”叶红梅脸色微愠,忍着怒气,摇了摇头。 小蕊瞪眼说道:“你京城既没亲戚,也没相好,又不能赶考,进京去干嘛?一个女子跟着人家,可不害臊?” 齐天道:“之前在岐山所得的竹简,乃姜太公的遗书,用篆书所写,只叶姑娘识得,特请她上京译写。” 小蕊道:“听说京都有好多老学究,你不认识,总有人认识,请别人不也一样,干嘛非得请她?” 齐天心中恼怒,若非他身受‘春风亭’大恩,不看僧面看佛面,早已忍耐不住。 花雨道:“如此重要的东西,让外人帮忙,自然没有自己人信心。” 小蕊向花雨道:“既然人家要去,那我们也去。省的小姐你的意中人,被狐狸精勾引了去。” 花雨脸如火烧,叱道:“胡说什么,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她话说不去,可众人用过餐,方清平让王大海送众人上京,第一个上的车去。 方清平拉着齐天的手道:“公子以后用有的着小老的地方,尽管差人支个口信,小老人虽老,还是能出些力的。”依依不舍的将齐天一行送去城外,方才回去。 车马遴遴,一路无话。这一日午后,一行到得京城。王大海反手敲着车厢道:“各位,前面就是开远门了。” 小蕊正在打盹,被他吵搅,老大不悦:“到就到了,大惊小怪干嘛?难道还让姑娘下来给城门跪拜不成。” 王大海提醒说道:“京师重地,要没过所,只怕很难进城。” 小蕊掀开车帘,放眼望去,只见一座雄伟的城门,屹立在前方,城门口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她瞪着眼道:“什么过所?那门开着,你直接进去不就得了?” 叶红梅解释道:“那是由官方颁发的通行证明。小蕊姑娘身在江湖,来去自如,自是不用。” 小蕊不服的道:“你不是江湖中人,难道就有?”叶红梅微笑道:“我随家父赴任,那也用不到。”她说到“家父”时,笑容一僵,脸色黯淡。 众人说话间,马车驶近城门,一个身着戒装的兵士,喝道:“下车,检查。”小蕊冷笑道:“好大威风,待姑娘下去让他长点眼神。” 花雨喝道:“休得胡来,这里京城,我们来者是客,俗话说客随主便,可别给齐公子惹出麻烦。” 齐天下得车去,作了一揖,道:“军爷好?”那名守卫轩眉道:“想进城去,有过所拿来,要不好不好都没门。” 白无常、叶红梅、花雨主仆四人跟在后面。小蕊闻言,向花雨道:“小姐,你不是说他是个候爷,这样卑躬屈膝,任人颐指气使,那有半分候爷的样子,可别是招摇撞骗的?” 那守卫听了,冷笑道:“京城王候无数,可从开远门出入,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旁边一名守卫喝道:“张标,你又灌黄汤了,满嘴乱话,以为这是你之前那些小地方,要是给那个大人物听到,可不要脑袋了。” 那叫张标的守卫,听他说到酒,不自禁的嗒了下嘴巴,嘻嘻笑道:“老曹,你怕啥,那有王候大臣,坐着马车从开远门进的。” 那叫老曹的守卫转向齐天道:“依照朝庭律法,百姓进出京城,一切以过所为凭。”态度颇是和蔼。 他年岁甚长,深知长安水深,就算再平凡的人,一旦出了事,沾亲带故的总能扯出一些吃罪不起的关系。 齐天拱手道:“曹爷有礼了。不知今个是那一卫值守?”那姓曹的守卫道:“公子不客气,老曹隶属右威卫。” 齐天道:“不知右威卫郎将许昌许大哥可在?”那姓曹的守卫道:“公子说的可是年午许、双日昌的许昌将军?人家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了。公子识得许将军?” 齐天点头道:“在下和许大哥还算熟识,曹爷要是方便,还请通报一声,就说小天回来了。” 张标插口道:“你说认识,就得给你通报?要是每个进出的人,都说认识卫中长官,那我们一天下来,还不得跑断腿?” 齐天掏出一锭碎银,笑着道:“自不能让曹爷白跑一趟,这点银子,就当在下请曹爷喝杯小酒。” 张标一听竟没自己的好处,怒道:“好小子,你这是行贿长官,单这一条,小爷便能让你尝尝杖刑的苦头。” 那姓曹的守卫怒火中烧,自古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这家伙太也没点觉悟,再说自己得了赏银,晚上喝酒,难道还能少得他一份?喝道:“张标,这里没你事。” 张标跳将起来道:“怎么就没我事?俺职责所在,丑话说在前头,这伙人要没过所,今天任谁来了,也休想进得城去。” 小蕊骂道:“好你个狗东西,本姑娘要来自来,想走就走,用的着你指手画脚。”便要冲上前去。花雨急忙拉住道:“别轻举妄动。” 张标大怒道:“好啊,连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到天子脚下叫嚣,活得不耐烦了。”“呛啷”一声,拔出横刀。 齐天情知这人冲过去,依着小蕊那丫头的暴脾气,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当下屈指一弹,对方刀还没全部出鞘,“咣”的一声,那柄精钢炼就的横刀,顿时断为两截。 张标不惊反怒,喝道:“好啊,反了你的天了,竟敢偷袭守卫,可活的不耐烦了。” 其余盘检的守卫听见,放下手头的活儿,一齐拥将过来,拔出横刀,将齐天一行围在中间。 白无常、花雨、小蕊、王大海四人,一齐望着齐天,一个个蓄势待发,只待他发话,便要出手。 齐天一阵头疼,以他们几人的身手,这些守士不过乌合之众,实在不堪一击。然而脱围进城容易,可无论是闯关,还是袭击守卫,罪名皆都不小。自己身为候爵,知法犯法,且不说会否为人诟病,就是父亲那关,想来便很难过去。 齐天暗暗叹了口气,动手既然不能,可要白无常一众,刚到京城,便随同自己下狱,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 张标打着官腔,大声喊道:“尔等竟敢袭击守卫,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要不格杀勿论。” 齐天喝道:“大胆,永丰侯在此,谁敢动手?”一个守卫吃了一惊,道:“永丰侯?小侯爷回来了?”一边喊道:“大伙快快住手。” 其余人不待他呼喊,早将兵器插回鞘中。一个三十左右,眉心长了一颗黑痣的汉子,盯着齐天道:“小的早前随同许将军,曾有缘见过小侯爷一回,似乎不是阁下这副尊容?” 齐天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随即想到,自己在狼山被花弄影扯掉头皮,新发还没长长,一直戴着帽子,而离开岐山后一路兼程,胡须拉碴,固然不复本来面貌,再者自己离京之时,年纪尚幼,相貌稚嫩,这几年的变化之大,别说一面之缘的人难辨,就是自己父母在此,怕也一时难以认出。 第七十二回 可叹凶犬依仗势 常思吉人入梦来 突然三骑从城里驰来,两条一黑一灰的大犬,当先开路,吠声如豹。进出的人见了,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老者仓惶下,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被那灰犬窜前,咬住左脚,往右一甩,跌去老远,惨呼连连。 那三骑二犬,径自奔出城来。小蕊见了,瞪眼道:“人家出城,为何不用盘检?” 一众守士谁也不去理他,那眉心有痣的守卫,堆笑道:“武爵爷又去狩猎了?” 又一个军士谄笑道:“小的预祝武爵爷满载而归。”张标道:“武爵爷箭法如神,撞在武爵爷手头,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一头也没得跑脱。” 又一名守卫厚颜无耻的道:“能够死在武爵爷的箭下,那是那些飞禽走兽,前生修来的福份。” 当先一个二十出头,身着锦衣,粉雕玉琢的美少年,微微一笑,道:“回头让莫大哥分些猎物给各位晚上下酒。”他称呼虽有远别,可满脸春风,态度极是和熙。 那叫莫大哥的,年龄看来比他大不了多少,脸色冷峻,甚是倨傲,皱着眉头道:“一大帮人堵着城门口,这是干嘛?没见武兄弟出城么?” 一众守卫不及回话。那两条大狗,嗅着鼻子,冲到齐天面前,左冲右窜,围着他不停狂吠,神色凶厉,狰狞中带着畏惧,却不近前。 那武爵爷听见动静,循声望去。张标道:“就是那小子,非法进城,还偷袭守卫,弟兄门正要将他拿下。” 那武爵爷点头道:“京城乃天子的颜面,若有不法,务须从严惩治,以儆效尤。” 张标连连点头,哈腰道:“爵爷说的是。那小子还冒充永丰候,数罪并罚,可有的受。” 另一骑上一个身着撒花烟罗衫、穿着紫绡翠纹裙的妙龄少女,目光一亮,望了过去。 武爵爷动容道:“他自称永丰候?”那眉心有痣的守卫道:“齐候爷小的几年前也曾见过,和那人全然不像,想来是想藉永丰候之名蒙混进京。” 武爵爷冷笑道:“天子脚下,谁有胆子敢冒充齐天?”一众守卫不期他突然变脸,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辩驳。 武爵爷跳下马来,健步走了过去,喝道:“三儿、四儿,安静。”那两只大狗依旧朝着齐天狂吠不止。 小蕊向花雨笑道:“小姐,你看这人将狗叫作儿子,难不成是够狗的父亲?” 一众守卫大怒,有的喝道:“大胆。”有的斥说:“放斥。”有的为了邀功,便要动手。 武爵爷面沉如水,竖手止住,直直的望着齐天。齐天叹了口气,道:“几年不见,武兄的狗,还是那般狗仗人势。” 武爵爷突然展颜一笑,道:“几年没有齐兄弟的消息,多思以为齐兄弟已经英年早逝了,还常常感慨,今日见到齐兄弟安然归来,真是天大的好事。” 张标听他两人对答,面如土色,一阵风刮来,背脊发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一众守卫也都面面相觑。自立朝以来,朝庭加封的候爵无数,可都非军功不赐,俱都以军候相称,只有永丰候无功而赏,由此可见皇恩之浩荡。 齐天见那妙龄少女,款款而来,微笑着道:“这一定是灵儿妹妹,几年不见,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那叫灵儿的妙龄少女盈盈道:“几年不见,天哥哥嘴巴越发的甜了。” 那莫大哥紧随其后,阴沉着脸道:“小候爷闯荡江湖,定然学了不少厉害的功夫,让沉丹见识一下。” 齐天淡淡的道:“莫大哥师从左卫单大将军,一手‘劈山掌’青出于蓝,上回齐天挨着一下,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如果还敢班门弄斧?” 莫沉舟冷笑道:“几年不见,小候爷人长大了,胆子怎么反儿小了?”他叹了口气道:“驸马爷缩着头,连小候爷也缩着头,代王府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城门口一个声音跟着冷笑道:“现在连阿毛阿狗,都敢评说代王府,果是世风日下!”一个中年将领,大步而来。那人二十五六年纪,浓眉大眼,一脸的怒色。 莫沉舟眉毛一轩,道:“许昌,有种你把话说清楚,谁是阿猫阿狗?” 许昌瞪眼道:“有种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缩着头,许某再告诉你什么叫阿猫阿狗。” 莫沉舟顿时语塞。他语中的含意虽然浅显,明白人一听便知他所说的“缩着头”,乃是指“缩头乌龟”,可要当众直言,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许昌径直走到齐天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他半响,点了点头,长吁口气道:“不错,小天天终于长大了!” 齐天道:“许大哥好久不见,让你担心了!”许昌道:“兄弟你吉人天相,我可不担心呢!”他话虽说不担心,可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许昌摇了摇头,又道:“至于好久不见,那可没多久。昨晚我还梦见小天天你,咱们一起溜出城外抓田鸡,用野火烤着下酒。可惜我家那小崽子,睡觉乱七八糟,爬到我头上,一把尿给我浇醒了。” 守卫中有如许昌关系亲近的,打趣道:“许将军可不是将令公子的童子尿,当作美酒了?”许昌笑道:“可不是嘛,不过滋味还不错呢” 那人正要大笑,忽然瞥见莫沉舟阴沉着脸,目光如刀,望自己射来。他心中一惊,连忙敛住,直把一张脸憋的通红。 其余一众守卫,虽然均觉好笑,可深知这乃相爷和代王府的派系之争,自己若是不自量力的卷入其中,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个个强自忍俊,表情既是怪异,又显滑稽。 齐天大喜道:“许大哥结婚生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许昌苦笑道:“本想等你回来再结这婚,实在经不住家里老头子朝催晚促,没办法只得草草办了,可别怪为兄没能等你。” 齐天道:“男大当婚,齐天恭喜还来不及,怎会怪许大哥。” 许昌拍着他肩膀,笑道:“那就好。等赶明儿咱哥俩找个机会,好好喝几杯,当作补过。”他说着转向莫沉舟道:“‘劈山掌’很了不得么?待许昌先领教一番。” 莫沉舟好整以暇道:“既然许将军有此雅兴,莫某就舍命陪君子。”向左右道:“各位在场的,都给作个见证,莫沉舟和许昌将军公平较技,输了死了,都是技不如人,皆无悔怨。” 许昌喝道:“少惺惺作态,许昌是死是活,绝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众人心知肚明,这两人不用交手,便已高下立判。 齐天笑道:“许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许昌愕然道:“为兄那里错了,兄弟你直说,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死。” 齐天道:“莫大哥明明说好要向齐天讨教,许大哥你一来,就把做兄弟的头筹抢去,这可不是你的对?” 许昌愣了一愣,急道:“那家伙心黑手辣,小候爷何必计较。” 武多思突然道:“许将军还请注意你的言辞,你们同朝为将,互相切磋,增长友谊,何故相黑?纵是你行事天不怕地不怕,也得为你父母妻儿多加考虑。” 许昌冷冷的道:“爵爷这是在威胁未将?”武多思道:“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许将军若是行事公正,不失偏颇,谁又能威胁到您?” 许昌向齐天道:“兄弟不用多心,待为兄先陪那家伙玩玩。”红雨突然笑道:“许将军,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要玩也得齐公子先来。” 许昌愕然道:“姑娘是?”齐天道:“这几位都是兄弟江湖上的朋友,等下再给许大哥引见。” 齐天踏前两步,道:“承蒙莫大哥看的起,那齐天便陪莫大哥过上几招。只是……”莫沉舟见他顿住不说,问道:“只是什么?” 齐天道:“纵使莫大哥手下留情,可拳脚无眼,万一伤到齐天……”他转向武多思道:“还请爵爷帮忙做个见证,全乃齐天技不如人,绝不怪罪莫大哥。”这话和莫沉舟刚才如出一辙。 莫沉舟心中一沉,狞笑道:“少候爷当年是我手下败将,以为出外转上一圈,留点胡须回来,便能胜得了莫某?” 齐天淡淡的道:“能与不能,总要试试方知,要不岂不永远是莫兄手下败将?” 莫沉舟厉声道:“好,那莫某就让你永远翻不了身。”侧头向武多思道:“也请爵爷见证,无论胜负,沉舟生死无怨。” 白无常突然走到场中,竖起上手,道:“且慢,且慢。从来比武,没点添头,可不是好彩。”反手伸到齐天怀里,将那两根金条掏出,至于剩下的碎银,则被用作这一路的开支了。 白无常用金条在地上划了一条直线,在一边写下莫沉舟的名字,在另一边写下齐天的名字,将金条放在齐天的名字上,道:“在下买永丰候赢,赌资两根金条。有也买永丰候赢的吗?” 一众守卫心想自己要是买永丰侯赢,那可不是和莫沉舟作对?人家虽无官职,可身为刑部尚书的公子,师傅是京城十六卫之首左卫单森林大将军,背靠着权势熏天的相爷,当众和他过不去,简直自寻死路。 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俱都无计可施,只能紧咬牙关,掏出银子,走去放在写着“莫沉舟”名字的一边。那些直肠子的全副身家都掏了出来,心眼多些的则偷偷留存一些。 第七十三回 让君三招全情义,为公一笑皆是非 白无常回头向花雨、小蕊、叶红梅、王大海问道:“你们押不押点?” 王大海畏畏缩缩的走到齐天面前,作了一揖道:“公子,对不住了。”掏出临行前他师父给的二十两路资,押在莫沉舟一方。 那些钱原本是方清平给他,让其负责路上的花销,可这一路的开支,都被齐天抢先支付,是才一分不少的剩了下来。 白无常破口大骂道:“没用的家伙,丢人现眼,可有点江湖义气?” 张标素知莫沉舟武功了得,以往在京时,数次挨得齐天鼻青脸肿,只是士别三日,另当刮目相看,齐天外出几年,许或大有长进,原本十足的信心,不禁打了折扣。 他待见和齐天同行之人,都买莫沉舟赢,人家朝夕相处,自要知根知底,显是觉得胜算不大。至于白无常的两根金条,在他看来不外为齐天撑场,代王府深得皇恩,这点钱自然不在眼中。 张标一念至此,再无疑虑,走了过去。白无常面色一喜道:“趁现在还没动手,要想反悔还来的及。” 张标嘻嘻一笑道:“都说买定离手,趁现在还没买定,我再加点注。”他解下腰带,撕开线缝,里面缝了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两。 张标打量着地上的赌资道:“加上小爷手上的赌注,老儿你那两根金条,可不够赔啊!”白无常咬牙道:“不够的到代王府去结算,少不了你小子一个子。” 张标哈哈一笑,将银票用碎银压在莫沉舟一方的地上,道:“有代王府作保,就是要张爷押上脑袋,那也放心的很。” 另一名守卫见状,快速脱下靴子,掏出七十两银要,跟着加在“莫沉舟”一方。旁边一名守卫怒道:“好你个胡大头,亏俺把你当作朋友,上个月向你借点钱应急,你还说没钱。” 那胡大头讪讪的道:“这是老胡攒下的老婆本,就是我亲舅也没借,王兄你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不知做兄弟光棍的苦。” 那姓王的守卫见他说的惨兮兮的,一时倒也不好再加指责。剩下的守卫一个个宽衣解带,俱都变戏法似的,一会在莫沉舟一方,加了上千两。 一些围观的路人,心痒难挠,也纷纷解囊,各自下注。押齐天的间或有之,可太凡赌徒心性,遇有不察之局,只看桌面,那方押的人多,想来胜率便大,总是要赌为是,绝不错过下注。 武多思瞥了王大海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既亢奋又紧张,微笑着道:“难得永丰候屈尊纡贵,肯向莫大哥指教,多思也凑凑热闹,就押二万两莫大哥赢。” 白无常冷笑道:“话说的这么好听,怎么反押对方?”武多思道:“人有贵贱,情有深浅。多思和莫大哥莫逆于心,自不能为了一时输赢坏了交谊。” 白无常黑着脸道:“有道理。可老白我的规矩,见钱作赔,空注免谈。” 武多思淡淡的道:“凭着相国府这块金字招牌,自也差不了一文。”向灵儿道:“小妹要有零花钱,也不妨助助兴。” 灵儿轻笑道:“好,我就押一千两天哥哥赢。”莫沉舟妒火中烧,喝道:“还不动手,还待何时?” 众人闻言,自觉退出一片空地。齐天道:“齐天曾喊莫兄一声大哥,自不能少了礼数,就让莫兄三招,以全你我旧情。” 武多思心头微微一沉,相国府和代王府虽不相投,可两人同在京城长大,皆是皇亲国戚,平时交集甚多,知之可谓极稔,在他印象中永丰候绝非托大之人。 莫沉舟怒极而笑道:“莫某若让你挺过三招……”白无常问道:“那便怎样?”莫沉舟瞪了他一眼道:“每多一招,莫某便给你添十两棺材本。” 白无常笑道:“那也挺好的。”向齐天道:“好兄弟,老白我的棺材有没着落,就全靠你了。” 莫沉舟道:“还是先想好他的棺材本先。”欺身过去,左右拐步,使招“双峰叠翠”,盘手双推,击了过去。 他这一掌,左右交错,掌力交叠,少有千钧之力。前几天在校场比试,二十名军士,撑着一面大盾,都给他推出六尺外。 齐天展开“行空步”,左脚往外跨出,悬空未落,右足向内一蹬,身子平空往一侧飘出。 莫沉舟身子一弓,箭般窜出,不待人家落下,跟着一招“所向披靡”,双掌击向齐天胸前。 齐天弓足一点,向上跃起。莫沉舟右膝微蹲,双掌外翻,使招“犀牛望月”,向上轰去。 一众守士看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踏实下来。对方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势难长久,齐天有言在先,说了承让三招,这下既不能出手,又无法躲闪,只剩自投罗网。 一众守卫一口气还没舒完,只见齐天双脚连跨,便似无形之物踩着,硬生生的凌空向前走出两步,飘然落在莫沉舟身后,中间足足相距了一丈多远。一个个瞪目结舌,活见鬼一般。 莫沉舟心中一凛,他师从名师,见识大是不凡,深知要想做到凌空渡,除了武林中绝顶的轻功身法,还须有深厚的内力支撑,别说自己相差极远,就是师父也难以办到。 白无常幽幽的着:“好兄弟,现在三招了。为了老哥哥我的棺材本,便委屈你一下了。老黑多半不在了,剩我一个人,再不攒点棺材本,到时死了都没的埋。” 他说话之时,莫沉舟一招“土崩瓦解”,轰击过去。齐天三招让过,本要还手,听白无常说得可怜兮兮,心头一软,只得闪身避开。 莫沉舟一击不中,又是一招,他如影随形,一招连着一招,狂风暴雨一般,声势浩大。 可是任他出手再快,攻击再猛,齐天左踏右跨,前趋后退,宛如闲庭信步,连一片衣角也没沾着。 白无掌在旁边数着数,开始莫沉舟还能沉的住气,到得人家数到百位数,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待得将近千招时,浑身如坠冰窟。 这时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白无常这是在讹钱,一招十两,百招一千两,千招就是一万两,莫家虽然不差钱,可一万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看齐天让了将近千招,仍然气定神闲,仿佛才走了几步。照此下去,莫沉舟就不力竭而亡,莫家也得破产。 白无常只笑的合不拢嘴,向小蕊道:“老头我有点口干,小姑娘帮忙数数,待我歇会,这落下的几招,就当零点给抹去算了。” 灵儿轻咳了声,喊道:“天哥哥,你高抬贵手,就放莫大哥一马。” 莫沉舟本来心如哀死,闻言嘶吼道:“我莫沉舟是什么人,要他来放我一马?”状若疯虎般攻了过去,双手乱挥,已然亳无章花。 武多思突然蹲下身子,双手摸了摸那两条被他安抚在脚下的狗头,低低吱唔了声。 那两条大狗,这回一声不吭,化作一黑一灰两道残影,窜向齐天,分别朝他双脚咬去。 齐天使招“野马撅蹄”,先将那灰狗踢飞出去,将莫沉舟砸倒在地,再将那黑狗踢飞出去,落在莫沉舟身在。 莫沉舟被砸的七荤八素,那两条狗又高又大,每条重达上百斤,一齐一动不动的压在他身上,一时挣扎不动。 白无常眉花眼笑的道:“狗死人倒,大功告成,开始收钱。”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将双方赌资,一股脑的捡起,扎成一个大包,提着走到王大海面前,赞不绝口的道:“好小子,够机灵,要不是你演了这一出,那能赢的了这么多,到时算你一份。” 王大海贼兮兮的笑道:“都说十赌九归庄,晚辈以往赌钱,被庄家使诈,可上了不当。这亏吃的多了,也就耳闻能熟,不过还赖齐……候爷给力。”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厮竟是赌托,引诱自己下注。有些赌品好的,虽不甘心,还能忍着怒气。那些赌品差的,孤注一掷,倾其所有,如何容的下这口气?或火冒三丈,或恼羞成怒,一齐冲了上去。 武多思喝道:“放肆,天子脚下,岂容胡来。”他在京城前呼后拥,识者甚众,相国府权势熏天,平民百姓谁敢违逆?闻言一齐定住。 张标道:“武爵爷,这两人串通作弊,这赌注自然算不的数。”输了钱的一齐应和:“军爷说的对,还请爵爷主持公道。” 武多思冷冷的道:“愿赌服输,再有喧闹,一律交由法办。”缓缓转过身去,望了齐天半响。他之前情绪外露,脸上阴晴不定,此时却是面无表情。 齐天莞尔道:“让爵爷破费了。”武多思淡淡的道:“赌注的事,本爵回头自会差人送到代王府结了。可三儿、四儿的仇,却没那么容易了结。” 他右手食指弯曲,伸进嘴里,吹了一个尖锐的唿哨。一匹白马长嘶一声,从人墙中纵了过来。 武多思翻身上马,拉转马头,双脚用力一夹。那马吃痛,又是一声嘶听,窜了出去。 前面一人避让不及,被撞翻在地。所幸那马极是灵通,前足竖起,后足一蹬,从那人身上腾过,风驰电掣而去。 第七十四回 淡然不逊人间色,舒卷浑如世上愁 白无常望着武多思背影,摇头叹道:“之前还说莫逆于心,不能为了一时的输赢坏了交谊,转眼就将人家弃之如敝履,一个人跑了。都说婊子无情,这可不是连婊子都不如嘛!” 几名守卫本要过去搀扶莫沉舟,听了这话,一齐愣在当地,心下均想,武爵爷若将莫沉舟当作弃子,自己为了一个弃子,再去得罪永丰候,未免太不明智。 灵儿急奔过去,但要扶起人家,先得将压在莫沉舟身上的两条死狗搬走,她身材娇小,弱不禁风,如何挪的动那两条上百斤的尸体。 许昌稍一迟疑,走近前去,将两条死狗提起。白无常连忙道:“别丢,别丢。回头我剥了,炖作一锅,可是人间美味。” 齐天适先杀犬,虽为势所迫,可以他现在的功夫,要想躲避亦非难事。只因那两头恶犬,以往将他欺负的不轻,这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下手便不再留情。只是自己杀狗,还能斥之纵犬行凶,可若白无常将狗烹了,那仇便算结定了。 齐天笑道:“前辈这一场赌注下来,大发特发,在京城只要想得到的,都有的吃,可比这两只骚狗味道好多了。” 白无常晃动手上的包裹,里面碎银碰撞,发出“咯咯”脆响,听得他心花怒放,眉花眼笑的道:“要不是好兄弟提醒,老白我差点忘了自个现在腰缠万贯。” 白无常一边瞅着地上的莫沉舟道:“小子,刚才八百七十二招,一共八千七百二十两棺材本。是你送到代王府去,还是老白上你家去要?” 莫沉舟吃了这个大亏,颜面扫地,心中怨气滔天,爬起身来,冷笑道:“好啊,有种你到尚书府问债。” 白无常淡淡的道:“就是皇宫内院,老白我也说来就来,要走便走。区区一个尚书府,难道还能吓的倒我?” 突然一个声音冷冷的道:“好大的口气。”一队军士鱼贯而来,为首一人四十左右,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沉声道:“来到京城,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许昌迎上前去,道:“陈兄也来了。”那叫许兄的军士点头道:“许兄也在。” 许昌拉着他手道:“来给陈兄介绍一下。”走到齐天面前道:“这是代王府永丰候齐候爷,今日刚回京。”向齐天道:“陈金郎将目前在右金吾卫就职,两年前由岭南道调进京,短短两年,便成了武天佐大将军手下的大红人。” 齐天知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巡防,自是人家收到消息,以防闹事,特意赶来。武天佐乃武相国远侄,许昌最后一句,却在提醒自己。 齐天点头示意,道:“陈将军好?”陈金躬身道:“末将见过候爷。”齐天扶住他道:“陈将军无须客气。” 陈金道:“久闻永丰候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齐天笑道:“在下忝为候爵,于民无益,于国无功,惭愧都来不及,能有什么大名。” 陈金道:“候爷在雁门关舍身炼药,解救全城军民百姓,功德无量,被朝庭加封,天下传诵,名动四海,可不太谦了?” 齐天望着许昌,意示询问。许昌笑道:“兄弟的英雄事迹,被万将军上奏朝庭,皇上龙颜大悦,大加赏赐,传旨晓谕天下。” 齐天苦笑道:“这一点小事,大张旗鼓,可不捉狭了齐天。”许昌听他提及圣上,不敢回话,转而道:“兄弟你刚回来,咱们早点回府,公主和驸马爷要是知道消息,这会说不定正在翘首以待。” 齐天点了点头,向陈金道:“陈将军要没事,那本候就先告辞了。”陈金环顾四周,除了两条死狗,聚者甚众,并无打斗痕迹和伤亡人数,点头道:“末将还要军务在身,就不相送候爷了。” 齐天点了点头,向灵儿道:“麻烦灵儿妹妹先送莫兄回府,日后有空,天哥哥再过府看你。” 灵儿心想你杀了多思二哥的爱犬,过府那有好脸色你看,幽幽的道:“天哥哥好久没回来,肯定有好多事,还是灵儿有时间去找你。” 小蕊瞪着她道:“你去找他干嘛?人家好好的也不用你看。”在她眼里,但凡和齐天过从甚密的女人,都是她小姐的情敌,自然也是她的敌人。 齐天怕她语无遮挡,匆匆上车,催促王大海,载着一行进城而去。王大海依着许昌的指引,沿含光门街一路前行,绕着皇城,穿过朱雀大街,进入兴道坊,来到一幢宏大的宅第前,门上一块鎏金匾额写着“御赐代王府”五个烫金大字。 王大海停下马车。许昌率先跳下车来。门前四名门卫见了,左边一个刀巴脸笑着道:“许将军今天怎么有空过府?”他职位虽较许昌低上数阶,可身为王府守卫,地位相对超然,许昌又与代王府私交甚密,双方熟络,除了正式场合,私下并不拘礼。 许昌道:“小天天回来了,我就再忙,也得抽空过来。”刀巴脸大喜的道:“小候爷回来了?许将军听谁说的?” 旁边一个门卫正色道:“许将军这玩笑可开不得,上回也是许将军说候爷要回来,害得殿下连续下了七天的厨,给小候爷烧好吃的,最后还病了一场。” 齐天正从车上下来,闻言眼睛一酸,强颜道:“这次许大哥可不是听说,而是亲眼所见。” 四名门卫循声望去,齐天外貌变化虽然不小,可这四人相处时间颇长,俱都辨认出来,脸上现出狂喜之色,一齐急奔过去。 四人拉手的拉手,拍肩的拍肩,摸头的摸头,七嘴八舌,这个说:“真是小候爷,我的个乖乖,变化这么大,差点让不出来了。”那个道:“不错,不错,虽然晒黑了,留了胡须,这样更有男子气概。” 左边那个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小候爷以前白白嫩嫩的样子,像个大姑娘似的。”旁身一个笑道:“胡说什么,让殿下听见,可有你的受。” 那人一听,突然大叫一声,转身狂奔进去,只听一路高呼声,不绝于耳的传来:“殿下,驸马爷,小候爷回来了。” 那刀巴脸摇头苦笑道:“这小子在府里当了十多年差,还是没点收敛。”正说声,从宅子里奔出来七八人。 当先一人打声道:“小候爷回来了,在那里?”他人还寻到,里面不断有人飞奔出来,连着两边,不时有人翻墙而出。 有是穿着戒装,有的穿着便服,也有穿着公服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少的,连女的亦也不少,一众将代王府门口团团围住,挤的滴水不漏。 后花院中,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给鲜花浇水。时当八月,月季、茉莉、金桂、菊花开的正艳。那妇人素衣素颜,年纪也不小,可她淡然地站在鲜花丛中,却丝毫不逊人间颜色。 那妇人听见呼喊,愣了一愣,微微侧过头去,让耳朵顺风,这一次听的极是清晰,双手猛地一抖,水壶掉在地上,平静的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双手拽着裙摆,转身飞奔而去。 她跑出一程,途经一间书房,一个穿着便服,身材瘦削,眉峰紧锁,神容萎靡的中年男子,正从房中奔出。 那妇人抓着那中年男子的手,道:“继业,你也听到了么?这次可不是我的幻觉?”那呼声离的近了,愈发的清晰。 那叫继业的男子,眉峰舒展,脸上露出笑意,颇是僵硬,也不知多久没笑,还是平时不拘言笑?说道:“这一次可不是幻觉,是天儿回来了。” 那妇人呆了一呆,低低重复了一声:“天儿回来了?”泪水顿时决堤而下。 那男子道:“天大的好事,怎么就哭了,让天儿看见,可不让孩子难受。”他说“怎么就哭了”,自已虎目晶莹,也泛着泪光。 那妇人连声道:“对,对,让天儿看到可不好。”拉着衣袖,在脸上一顿乱擦,道:“咱们快去看看,几年不见,这孩子也不知瘦什么样子?” 那男子摇头笑道:“什么瘦成什么样,你以为就咱们府里有的吃,外面都青黄不接。”两人携手,急往门口而去。 近门的府中属官、卫兵,仆人等见了,纷纷让开一条通道,也不知谁率先喊了声,“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来了。” 旁边的听见,顿时安静下来,外边的虽然听不到也看不见,可看里面突然安静下来,也跟着一起收声。片刻时间,“代王府”门口鸦雀无声。 小蕊练武之人,耳力极聪,听见说道:“你父母来了。”齐天顺着通道望去,只见一对中年男女携手而来。他飞奔过去,跪伏在两人脚下,叩头道:“天儿见过爹娘。” 那中年妇人连忙扶起,定睛打量着齐天,她不开口,众人谁也不敢说话。那中年妇人静静的瞧了半响,泪水复又决堤而出,双手捧着齐天的脸,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哽咽着道:“孩子,可让你吃苦了!” 众人见齐天衣衫寒碜,胡子拉碴,全无侯爷该有的体面,和在府中的锦衣玉食比起来,简直就是受罪。好些人红着眼圈,跟着抹泪,一些平时和齐天亲近的女仆,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第七十五回 方知少小青葱去,更觉老大粉墨来 那中年男子皱着眉头,沉声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让外人知道,还以为代王府办丧。”那妇人连声呸道:“大好的日子,说的什么浑话。” 这一对中年夫妇,便是当朝驸马爷、文渊阁大学士,世袭一等王齐继业和其夫人长公主、一品诰命夫人李凤霞。 齐天环顾左右,不见韩风月、柳青青、关雎雎和刘柱中那一双遗孤,问道:“爹爹,娘亲:之前孩儿让黄叔和一位韩兄,护送了两位姑娘和一双婴儿到家中暂住,他们人呢?” 齐继业茫然道:“两位姑娘?你黄叔和那位姓韩的朋友,只护送了柳姑娘和一双婴儿。那位韩兄和将人送到后,住了两天就走了。至于柳姑娘,这会陪那两个孩子,到国子监旁听去了,要晚饭时分才回来。” 齐天自己明明让韩风月和黄清护送关雎雎也一同进京,为何柳姑娘到了,关小姐却没来?具体的原因,看来只能等柳青青回来再问了。 李继业又道:“你在宣城保荐了一个孩童,上国子监入读,那孩子可聪明的很,各门功课皆列甲等。” 齐天听父亲说到云儿,不由想起倾城,只是人家慧眼识珠的孩子品学兼优,可佳人却渺无音讯,他心中伤感,脸色不禁一黯。 李继业瞧在眼里,他乃过来人,明白那是风月忧愁,笑着道:“天儿,那几位可是你朋友?也不给为父介绍一下。” 齐天强打精神,将白无常一众,一一引荐给父亲。花雨、叶红梅和王大海,先后向公主和驸马请过安,俱都执礼甚恭。 小蕊平时大大咧咧,但想到眼道这两人,可是小姐以后的公公婆婆,自己到时随待,也要进入代王府,说来便是一家人,难得的恭恭敬敬了回。 白无常打量着李继业,道:“老白和令尊令堂,当年有过几面之缘,可算人中龙凤,令公子宅心仁厚,也是人中翘楚,倒是小李你这将门之后,却多有不符。” 代王府众人听白无常满嘴浑话,对驸马爷大不敬,一个个怒形于色,只是没有主公的话,不便发作。 李继业听他夸赞儿子,心下欢喜,至于对自己的指评,倒不以为意,叹道:“继业不才,有辱家声,实在惭愧的很。” 李凤霞道:“天儿,快将你朋友请进府里,可别怠慢了贵客。”见许昌也在,笑着道:“小许子这么快也听到消息?只是天儿刚回来,可别想将人带走。” 许昌笑嘻嘻的道:“长公主这回可冤枉小许子,小天天是我给带回来了。”李凤霞道:“如此便将上回你骗我说天儿要回来一事抵销了。” 许昌叫冤道:“小许子也是误以为小天天在外面看到皇上嘉奖的谕旨,会回来受封,判断错误。都怪姜越那小子乱抖机灵,跑到代王府讨欢心,说小天天要回来。借小许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成心欺骗长公主您。” 李凤霞笑骂道:“还有你不敢的,以往可没少背着我,带着天儿胡混。这次人家回来,你还要带着他出去惹事,再挂彩回来,可小心你的脑袋。” 许昌摸了摸头,嘻嘻笑道:“长公主和驸马爷放心,你们的宝贝儿子,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他咽了一口口水道:“两老还不知情呢,说来可吓你们一跳。”当下一口气将开远门齐天戏耍莫沉舟七百多招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的眉飞色舞,代王府一众听的津津有味。李凤霞虽然鲜少出门,可她富贵无双,耳眼通灵,素知莫沉舟师从左卫大将军单森林,功夫了得,在京城一众五陵少年中少有抗手。听到自己儿子竟然轻轻松松便将人家击敌,这功夫比之人家,又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不禁满心欢喜,眉眼带笑。 齐继业却是越听脸色越黑,待得许昌说完,重重的哼了一声,望着齐天厉声道:“为父禁止你学武,原来一直偷偷瞒着我,把为父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齐天见父亲突然动怒,不明所以。他记忆中这样当众训斥,那是从未有之。父亲禁止自己习武不假,可自己以往跟着府中护卫偷偷练习拳脚,曾被父亲撞见,却也没有多说,想是暗中默认,彼此心照不宣。他心中惶恐,低垂着头,不敢辩驳。 李凤霞道:“天儿将人打倒,你发的什么火?难道要像上次被那小子挨的躺上一个月,你才高兴不成?” 齐继业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李凤霞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知道什么,可人家好不容易回来,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迟一万步讲,孩子现在长大了,不再是小孩了,有话你好好说,大吼大叫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驸马爷和长公子拌嘴,代王府一众,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许昌鼓足勇气,嗫嚅道:“驸马爷,这回长公主说的对。小天天长大了,该有他的颜面。” 齐继业侧过头去,狠狠瞪了许昌一眼。许昌不敢对视,低垂着头,歪着脖子,朝齐天吐了吐头。 李凤霞道:“大伙先散了,吩咐膳房准备宴席,给小候爷和他朋友接风。”将一众迎进府里会客厅。 众人分宾主坐了,丫环奉上香茗。齐天被母亲催着回房修饰沐浴,等他出来时,众人只觉耳目一新,但见头戴青白玉镂雕穿云游龙冠,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穿着银丝步云履。那个不修边幅的江湖游子,转眼变成浊世佳公子。 齐天刚才坐下,那刀疤脸的门卫飞速来报,却是相爷府胡先生到访。齐继业皱了皱眉,道:“来的这么快。” 白无常笑道:“这是送赌债来了。看不出那小子虽然不讲义气,倒是个信人。” 齐继业苦颜一笑,都说宰相府里七品官,这胡先生胡不归得相爷倚重,被誉为相府三大金刚之一,人家虽不挂衔,可身份超然,区区两万两银子的赌资,随便差个人就行,怎劳得到他亲自送来? 齐继业亲自出去,一会领了一个中年文士进来。王大海本来以为值得驸马爷迎接,定有过人之处,但见那人四十左右,中等身材,鬓角微斑,微驼着背,穿着素净,相貌也平常的很,就和大街上那些路人一样,那怕曾经擦肩无数回,也不会让人记起。 那中年文士走到李凤霞面前,跪下道:“小的胡不归,叩见长公主,代相爷问候长公主金安。”说着叩了一个头。 李凤霞和声道:“谢谢相爷,有心了。胡先生请起。给胡先生赐座。”两名丫鬟抬了一张椅子上前。 胡不归起身谢过,转向齐天行了一礼,道:“胡不归见过候爷。”齐天道:“胡先生不必多礼。” 胡不归坐下,望着齐天,目中精光弈弈,说道:“上次见到候爷,还是青葱少年,再归来时,便已名动天下,端的是后生后畏。” 齐继业插口道:“蒙皇上恩典,将小孩子的胡闹,当作嘉举而已。外人不知情,胡先生难道还不知道,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斤两,能够名动天下。” 胡不归摇头道:“要不是不归听了多思的讲叙,差点就信了驸马爷的。驸马爷有此娇子,却藏的如此之深,倒让人小瞧了。”他口中答话,目光却一直打量着齐天,似是要透进他灵魂,将他瞧个通透。 齐继业心中一凛。胡不归接着又道:“莫家二公子沉舟得左卫单大将军亲近,武功高强,乃今秋武状元的大热门,却被小候爷戏耍于指尖,小候爷这一身本领,在京城年轻一辈,那是无出其右了,假以时日……” 白无常捋着白须,得意洋洋的道:“让好兄弟假以时日,放眼整个天下,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胡不归一直风清月明的脸上,神色大变,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道:“如此可喜可贺了。代王府德高望重,这天下的军队,过半出其旧部,小候爷若能练成天下第一,那这天下,嘻嘻……” 齐继业听他话中有话,脸色亦是一变。胡不归左手伸进右手袖口里面,掏出二张银票,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道:“这是多思输了的赌注。” 胡不归望着齐天又道:“多思那两条大犬,被开远门的守卫,送回相府。相爷说候爷远行归来,无以招待,吩咐膳房做成一道狗肉宴,有请候爷大驾。”说着左手伸进右手袖口,掏出一张书帖。 齐天淡淡的道:“那可不巧,小候平生最恨狗仗人势,所以再好吃的狗肉,也味同嚼蜡。” 胡不归道:“相爷也考虑到此节,所以临行再三嘱咐不归,说候爷不吃狗肉,相府还有别的招待。可有一件大事,关系着代王府和相国府两家的兴衰,务须带到。” 齐继业眉头又皱了起来,正要插口,被李凤霞用眼色止住。他明白夫人的意思,却是在说,孩子长大了,就让他自己处事,当即闭上嘴巴。 第七十六回 人有所凭性自狂,事不可与尘相远 齐天无动于衷,并不接帖,淡淡的道:“天塌了有相爷顶着,小候人微力轻,那能担得起两府兴衰的大任。” 胡不归道:“这是相爷手札,至于什么大事,候爷一看便知。”他手一扬,竖腕箕指,那张书帖凌空飞到齐天面前,悬着不动。 齐天视若无睹的道:“无论什么大事,小候既然担当不起,不看也罢!” 白无常动容道:“‘控鹤功’。原来是鹤放鸣的后人。不错,不错,能够做到虚空悬置,少也得有四五十年功力。” 胡不归心神一震,力道控制不住,那张书帖轻飘飘的坠在地上,问道:“老人家识得师祖?”他说到“师祖”时,古井一般的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一丝傲色。 白无常道:“那家伙风流成性,妻妄成群,这些年发枝散叶,后代繁多。这门功夫能够传给徒子徒孙,那可很得人家欢心。” 胡不归恭声道:“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大名?不归日后见到师祖他老人家,也好代前辈问声好?” 白无常摆手道:“那家伙还活着呢?我还以为应付那么多女人,早精竭力亡了。当年在河西道,那家伙让我兄弟修理过一番,这些年过去,怨气也不知消了没,说来不过让他添堵。” 胡不归脸色微变,他师祖名列“重楼榜”,硕果仅存,武功登峰造极,这老头竟说修理过师祖,那武功岂非比师祖还要高。听人家语气风清云淡,全无夸大之言,也无炫耀之意,就似叙述一件平常的往事。 白无常要是开始说来,胡不归自然难信,可“控鹤功”乃师门秘术,听过这门功夫的已然不多,识得这门功夫更是稀少。人家不仅一眼识别出来,并能说上来历,仅此两点,就绝非泛泛之辈。 胡不归随即想到,代王府若是倚为靠山,那相爷日后对付起来,便多了一重阻碍,到时解决下来,多半落在自己身上,他想到此节,心绪微乱。 许昌嘻嘻笑道:“我倒要瞧瞧,究竟什么大事,能够关系代王府的兴衰。”走近将书帖捡起。 这张书帖若是送给长公主和驸马爷,他自不敢越俎代庖,可写给齐天,便没有那么多讲究。 许昌打开一看,舒颜道:“这倒真是大事。不过是天大的好事!”将书帖呈给长公主和驸马爷阅了。 两人看过,脸色虽无喜色,却也不复之前的凝重。李凤霞沉吟道:“灵儿那孩子,知书达理,乖巧孝顺,本宫也很喜欢,只是这事成与不成,还得看天儿的意见。” 齐天听母亲的说话,心中暗觉不妙,只听父亲道:“犬子顽劣,齐大非偶,承蒙相爷错爱,还请另择佳婿。” 众人这才明白,胡不归所说的大事,自是代王府与相国府联姻无疑。叶红梅与花雨脸色同时一黯。 李凤霞向丈夫道:“你和相爷不和,这是大人之间的恩怨。天儿和灵儿打小亲近,感情要好,这是孩子的大事,如何替孩子一口回绝?” 她两家不和,若是别的事情,自由得丈夫作主,可关系儿子的终身大事,人家又从小要好,她作为人母,寻常百姓家的望子成龙,在世袭罔替的代王府,自是无须盼望,惟一所望的便是儿子成家,延续齐家的香火。 齐继业急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允许,敢擅作主张,看我怎么收拾他。” 齐天心中一凉。他凉的倒不是父亲替自己回绝相国府的联姻,而是父亲所说的擅作主张,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背着父母,和别的女子不仅拜过堂,还行了夫妻之礼,还不得家法伺候? 许冒硬着头皮道:“长公主,驸马爷,小许子作为过来,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他话虽说不知当不当说,嘴上却全无顾忌,叹着气道:“想小许子的婚事,由老头子一手操办。老头子他是得心遂愿了,可苦了小许子我。平时我要不和内子说话,她便无话可说,等我想和她聊聊,不是点头就是‘嗯’的,这日子那叫一个乏味。”他说到“乏味”时,脸上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 李凤霞笑骂道:“小鬼头,可知足吧,赵家那丫头,配你绰绰有余,还委屈了你不成?” 许昌摇头道:“长公主有所不知,这不是配不配的上的问题。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婚姻这件事,还得两情相悦,自个欢喜,日子才能过的有滋有味。” 李凤霞知许昌向着自己,会心一笑,道:“这话倒是有理。”转向齐天道:“天儿,相国府这门亲事,你怎么看?”她怕儿子屈于丈夫的淫威,答来违心之言,末了道:“你放心,只要你喜欢的,为娘都支持你。” 小蕊忍耐不住道:“那女的小蕊也见过,弱不禁风的,齐公子怎会喜欢?要喜欢也得像我家小姐那样……武功高强。”她本要加上“年轻漂亮”,但想人家年龄不比小姐老,相貌也不比小姐差,如是扬长避短的给省略掉了。 花雨不料这丫头如此妄为,竟然当作长公主和驸马爷的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出身塞外,在相较中原更加开明的风气下,养成不羁的性格,虽然为了心中所念,敢于千里追寻,仍然臊的面红耳赤。 齐天起身走到双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待反应,“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 李凤霞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待要起身去扶,被丈夫拉住,恼道:“你们这都是干嘛?” 齐天道:“孩子不孝,还请两老恕罪。”李凤霞连声道:“有什么事起来再说。”齐继业漠然道:“你犯了什么罪?” 齐天吷然道:“孩子往前在危难之时,拜了一个师父,由家师作主,不得已娶了一个姑娘,还请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治罪。” 齐天一言甫毕,无不动容。叶红梅神情黯淡;花雨脸色苍白;小蕊义愤填膺;许昌和白无常一脸的欢喜;胡不归则脸色阴沉。 李凤霞又惊又喜,想起丈夫刚才的言语,心下又不禁有些惴惴,人家要是犟起来,自己还真护不住儿子。 李凤霞偷偷望去,只见丈夫不仅没有责骂之意,反而一脸的开怀之色,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齐天见父亲态度急转直下,不明所以,跪着一动不动。齐继业起身扶起儿子,道:“大丈夫事急从权,为父怎么责怪?再者天地君亲师,师者,父也。有你师父给你作亲,就和父母之命一样。只是不知是那家的姑娘,叫甚芳名,人在那里?” 齐天心想倾城从不言及家门,这名字估计也是为了便于行走江湖而捏造,自己现在告之名字,日后要是另有真名,父亲和母亲可别要误会自己另结新欢,当即摇了摇头。 齐继业愣住道:“你不知人家家在那里?”齐天摇了摇头。齐继业又是一愣道:“那名字呢?” 齐天又摇了摇头。齐继业再次一愣,道:“那人家现在那里?”齐天再摇了摇头。 齐继业复又一愣,强笑道:“好,好,大丈夫不拘小节,只要两情相悦,却也不必在乎出身。”可不知人家出身,还能说的过去,连自己妻子姓名都不知道,又不知人在那里,未免太也离奇。 李继业自知难以自圆其说,只得戛然而止。满场静寂,谁也不知该说什么。许昌本要过去作贺,迈出的脚步,又悄悄缩了回去。 胡不归忍俊道:“小候爷可不是志怪故事听多了,分不清现实与想像。” 齐天淡淡的道:“胡先生要是觉得好笑,但笑无妨。”若非“天马行空”佐证着师父的真实存在,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以为是一场梦镜。 胡不归道:“候爷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妻子来搪塞相爷,难道不觉得好笑?还是候爷觉得灵儿小姐配不上候爷?敢情候爷以为现在的代王府,还是令祖和令祖母在世时的代王府?” 李继业反手一掌,拍在身边茶几上,震得手掌隐隐作痛,浑然不觉,怒道:“代王府就算再今非昔比,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撒野的!” 胡不归突然笑了一笑,他长相虽不起眼,可五官端正,并不让人厌嫌,可这一咧嘴,皮笑肉不笑,两颗獠牙既长且白,泛着寒光,散发着一股阴寒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胡不归双手拢在袖中,连声音中都带着一丝阴森之气,道:“代王府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可胡某足迹所至,来去随意,却也不是谁能奈何的?”言下之意,却是在说,我自来自去,纵然撒野,又能奈之若何。 齐天听胡不归辱及代王府,怒气勃发,冷笑的道:“胡先生好大的口气。” 胡不归打了一个哈哈道:“世人若有凭仗,难免狂点,就像候爷背后有人,不也在开远门出尽风头?” 白无常听他说到“背后有人”时,眼光扫向自己,笑着道:“这你放心,小老既不是人家的靠山,代王有事也轮不到我出手。” 第七十七回 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岁月新 胡不归听白无常表明不会插手,心下大安,悠悠的道:“不归曾经听说一个故事,觉得很是好笑,分享给大家听听。从前有只青蛙,生活在井里。一天有只小鸟飞来,落在井口上。青蛙问小鸟说:‘你从哪里来?’小鸟回答说:‘我从天上来,飞了很远。’青蛙说:‘你就别说大话了,天不过井头那么大,能飞多久?’小鸟说:‘你弄错了,天没有边际,可大的很。’青蛙笑着说:‘我天天住在井里,一抬头就看见天了,我难得还会弄错。’” 众人心知肚明,胡不归言外之意,却是将驸马爷比作坐井观天的青蛙。 齐继业气得浑身发抖,只是人家身负绝学,别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一众护卫,也未必奈何的了人家。再者对方虽然无礼,可言语隐晦,又代表相国府,就是公主也不能将人治罪。 齐天板着脸问:“难道胡先生以为本府就没人能留得住你?”胡不归好整以暇的道:“难道候爷以为打败了莫沉舟,天也就这么的大了?”言下却是将齐天也比作坐井观天的青蛙。 齐天道:“天有多大小候不知道。”胡不归问道:“那候爷知道什么?” 齐天道:“本候只知道,要想留住胡先生,不用家父出手,就凭本候矣以。”他这话虽然说的轻淡,可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让人不可小觑。 胡不归心中一凛,凝声道:“候爷何不试试?”白无常拍手说道:“这是又赌上了?大家何不添点彩头,以助余兴。” 胡不归道:“如此甚好。要是候爷能留的住不归,那当不归没有来过,若是留之不住,还请候爷履约。” 白无常闻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道:“就赌这个?”摇头晃脑的道:“没意思,没意思,不好玩。” 齐天点头道:“就依胡先生所言。”李凤霞担心儿子,急道:“好好的不学,沾什么赌……”向齐继业使了一个眼色道:“儿子如此堕落,你也不管管。” 齐继业道:“这不是夫人你说的,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主意。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为非作歹,赌赌无伤大雅。” 齐天道:“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给天儿讲关夫子的故事,尤其是‘温酒斩华雄’那段,让孩儿不胜仰慕。而今天儿长大了,虽然没有关夫子的英雄,可留下胡先生,想来温酒足矣!” 李凤霞听儿子话中信心十足,当下不再多言,万一就是输了,在代王府中,胡不归再无礼,总也不致有性命之忧。只要人没事,输赢对一个母亲来说,却也不值一提。 齐继业笑道:“好,这才是我代王府的本色。”突然想到,自己一生处处示弱,事事求全,虽是存亡之道,不使招人猜忌,说来总是窝囊。 胡不归跟着笑道:“候爷口气不小,希望本身也不小。”右手搭在腰上,抽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长剑笔挺。 齐天道:“咱们以武会友,何必动刀动剑。”胡不归道:“候爷胆怯了?”齐天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昆仑刺”。 他解开包在外面的布条,右手持剑,左手假装不经意的梳了梳头,手指间夹带着一缕断发。齐天张嘴一吹,那缕发丝飞出,落在剑刃上,顿时断为两截。 胡不归瞳孔一缩,笑道:“候爷言之有理,咱们以武会友,动刀动枪的,可有伤和气。”将软剑插回腰鞘中。 齐天暗中舒了口气,“昆仑刺”虽然锋利无双,可自己不谙剑道,持此对敌,要是一般的人,还能占到便宜。可胡不归既得白无常夸许,以白无常的见识,人家自非泛泛之辈。自己以短对长,表面上兵器占了便宜,实刚反成制肘。 齐天心知像胡不归这样的高手,定然见多识广,见就算认不出“昆仑刺”,待见吹毛断发,也必识其锋利。果然胡不归不明就里,为了稳重起见,果断地收起宝剑。 齐天跟着将“昆仑刺”包好,收回怀里,走了出去,胡不归紧紧跟在后面。李凤霞关心儿子,待要跟上。白无常道:“好兄弟效仿关夫子,公主何不温酒相等?” 李凤霞不明何意,正待询句。齐继业道:“老人家言之有理。”当即吩咐下人。王府中一应俱全,两名丫鬟分别取了盏盘与酒上来。 齐继业将酒倒入盏盘上的连体杯中,用蜡点燃,酒还没温热,齐天独自走了回来。李凤霞急奔上去,拉着儿子的手问道:“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齐继业不见胡不归转来,想是走了,他脸色一黯,叹息着道:“连胡不归这样的人,都能任来任去,代王府果然是今非昔比!” 李凤霞强颜道:“天儿没事就好,一点小小的颜面,又要的什么紧。”吩咐左右道:“快请秦先生过来,给小候爷看诊。” 齐天叫住道:“娘,不用麻烦秦先生了。”李凤霞道:“听说习武的人,多会内功,伤人无形,万一落下暗伤,那可隐患不小。” 白无常笑着道:“公主不用担心,那老小子功夫虽然不错,可要想伤你儿子,那是老和尚瞧嫁妆,这辈子也休想了。” 李凤霞又惊又喜道:“老……老人家是说天儿赢了。”侧头殷殷地望着儿子。 齐天点了点头。他本让对方先出手,可两人既以江湖规矩了事,胡不归作为前辈,不便率先动手。而这场胜负关系到代王府的颜面,齐天也就不再推让。 齐天先习“袭常功”,后服“白泽丹”,再练“春风化雨”,这三者人所难求,却让他机缘巧合全得,功力之高,就算比不上“重楼榜”上的那些高手,却也相差不远。 而“天马拳”与“行空步”既乃武林中一流的绝学,又让他占了先机,胡不归武功虽高,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手之力。 胡不归不到百招,便被齐天一招“马空冀北”击中胸膛,这还是齐天手下留情,不想与相国府结下深仇,要不别说走出代王府,就算不死,也得让人抬着出去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响,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听说我干爹回来了。”另一个声音喊道:“干爹,干爹,你在那儿?”声音奶声奶气。 接着从门外冲进来两个小孩,大约三岁左右,扎着朝天辫,虎头虎脑。两人衣着打扮固然相同,就连身材相貌也都一样,就似一个模子烙印出来一般。 那两个孩童后面,紧跟着一个素衣如水、蛾眉如画的女子,一边喊道:“延儿,昭儿,慢点,可别摔着了。” 那女子年轻虽已不小,可岁月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眼神依然清澈明亮,皮肤依然光滑紧致。她跟进厅里,望见济济一堂,微微一愣,目光流转,落在齐天身上,脸上浮过一丝喜,迟疑道:“是齐……小候爷?” 齐天笑道:“都说少年弟子江湖老,几年不见,青青姑娘还是老样子,齐天却变得让青青姑娘快认不出来了。” 那两个孩子闻言,跑到齐天面前,一齐抬头望着他,问道:“你就是我干爹?”他两人声音相同,语速一致,就好像从一个人口中说来一般。 齐天知这两个孩子,便是刘柱中遗孤,他蹲下身子,双手摸着两人的头,笑着问道:“那个是昭雪和延志?” 左边的孩子道:“我是刘昭雪。”右边的孩子道:“我是白延志。”白无常、叶红梅、花雨、小蕊、王大海见那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显是一奶同胞。只是这两人既是同胞兄弟,却为何一个姓刘,一个姓白,各自暗暗不解。 齐天笑着问道:“你们认得我?”白延志道:“我俩经常听娘说起你。”刘昭雪道:“娘常常说干爹你长得好看,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很好看嘛。”柳青青脸色一红。 齐天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将他兄弟抱了起来,信口道:“干爹我以前本来是很好看的,只是见不到你们,心里想着想着就长得不那么好看了。现在见到你们……” 白延志和刘昭雪同时问道:“见到我们怎么了?齐天本要逗他们说,以后就会又长的好看了,但想对小孩撒谎可不太好,当即道:“见到你们当然是很高兴了。” 白延志和刘昭雪同时一笑道:“我们也很高兴。”白延志道:“我们想去玩,可娘老说男孩子得干爹带着,才能去玩,天天读书可没意思。” 刘昭雪对读书虽不排斥,可听到有得玩,也不由眼睛放光,道:“现在干爹回来,就可以带我们去玩了。” 齐天道:“好,好。”白无常放声大笑,跟着道:“好,好。”众人一齐望着他,不明所以,心想齐天说好,是答应带孩子去玩,你说好却是为何? 白无常向齐天道:“好兄弟,这事你可得答应我。”齐天见他神情严肃,态度诚恳,那是从未有之,问道:“有什么事,前辈尽说无妨。” 白无常道:“我和老黑羁于故旧之情,一生只为完成教主的遗愿,也没个传人,老黑多半不在了,老白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我哥俩这一生所谋不得,所求不成,这一身武功,也没个传人,想想心里可憋屈的很。现在见到这俩兄弟,简直就是我和老白小时候的翻版,要是能将老黑一身武功传下去,便能够慰他在天之灵,而我有了传人,也没了后顾之忧。” 第七十八回 人间愁恨唯子解,世上怨怜独儿开 齐天大喜道:“延志和昭雪,若得前辈教导,前途有望。”他后面本待要说“刘家大仇可报”,考虑孩子还小,现在说来,过早加重两人负担,有害无益。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俩将来若能手刃仇人,才是对刘柱中夫妇亡灵最大的告慰。 柳青青摇头道:“候爷,我不同意孩子学武。”齐天愕然道:“青青姑娘这是为何?白前辈武功卓绝,能收延志和昭雪为仇,那是他们的造化。” 柳青青幽幽的道:“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像大哥功夫了解,可也难逃杀身之祸。” 齐天知她因着白惊天之死,对江湖深恶痛绝,叹了口气道:“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刀光剑影,江湖也是尔虞我诈。可怕的其实不是江湖,而是那诡谲的人心,那才让人防不胜防。” 众人各有所感,皆都默然不语。许昌打圆场道:“现在孩子还小,不如等到大点,让他们自己选择。” 白延志突然道:“娘,我想学功夫。”刘昭雪道:“娘,我也想学。上次你带我们去雪姨那里,那个坏人对你不礼貌,要是我会功夫,我就可以教训那个坏人,保护娘你不让人欺负。” 柳青青心中既敢宽慰,又是感动,将一双孩子搂在怀里,泪流满面。李凤霞道:“延志和昭雪学些武习,既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柳姑娘姑娘,一举两得,倒不全是坏事。” 柳青青颌首道:“公主也赞同,那就依候爷的意思。”白无常大喜若狂道:“既然都同意,那还等什么?” 柳青青左右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延儿和昭儿,快去拜见师父。”那两个孩子年龄虽大,却极是乖巧,一起走到白无常面前。齐天道:“延儿和昭儿给师傅磕头。” 两人依言跪下,磕了个头。本来拜师,先得三叩首,献上投师帖,由师傅训话、宣布门规,然后赐名,弟子再呈上六礼束脩,方才礼成。 可白无常对那些繁礼冗节固不讲究,孩子又小,不免草草了事。齐天向白无常拱手道:“以后延志和昭雪,就有劳前辈费心了。” 白无常老怀得慰,直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兄弟放心,只要老白我会的,定都教给他们。”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道:“好徒儿,快起来。” 白无常顺手抓起胡不归送来放在茶几上的赌债,却是两张面额一万两的“大圆钱庄”的票据,他一个一张,递给两人道:“为师来得匆忙,也没给你们准备见面礼,这些钱就给你俩买零食了。” 柳青青连忙道:“这么多钱,如何使得。”她本要说,可别惯坏了孩子,但想人家已是孩子的师父,再娇惯也不便指责。 白无常笑呵呵道:“老白我的,都是他们的,可有什么使不使得。”白延志和刘昭雪小小年纪,全然不懂钱财的意义,听说可以买吃的,一齐欢天喜地的收下。 白无常忽然正色道:“你俩拜在我的门下,为师的名字,可不能不知,为师姓常,叫火火,你们另一个师父叫常水水。” 柳青青吃了一惊,道:“前辈敢情是‘重楼榜’上的‘黑白无常’?” 齐继业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身居庙堂,可对驰名天下的“重楼榜”,也耳熟能详。据传那“黑白无常”心狠手辣,恶名之盛,足使小孩止啼。江湖传闻,或有夸大之嫌,可非正道人士却是无疑。 齐天见父亲脸色不快,显然心中见嫌,解释道:“爹,白前辈的名号虽然为人称恶,可孩儿和两位前辈相识颇久,屡蒙关照,而以这些日子相处来看,白前辈的为人,虽然称不上尽善,可与那些侠名远播,却道貌岸然伪君子比起来,可谓美矣。” 他自从师父被崆峒派的“落花流水”偷袭,推入寒潭,便对正派中人的好感大减,相对对黑道中人的成见,自然而然多了不同的认知。像常氏兄弟行事,虽非正派作风,可既不恃强凌弱,也不强取豪夺,颇算难得可贵。 李凤霞道:“老人家既是天儿的恩人,那也是代王府的恩人。”在她眼里,但凡对她儿子坏的,那就是坏人,相反对她儿子好的,那自然便是好人。 齐继业不愿同妻子争执,但凡涉及儿子,他这二十多年来,就没有赢过,这次自也难以例外,向齐天道:“你好久没回来,陪为父到祖先堂,去给你祖父母上柱香。” 众人心知肚名,齐继业明为祖先上香,背后只恐要行庭训之实,只是祖先堂乃家族重地,外人不便擅入。 齐天跟着父亲,两人一路无话,进到后庭的祖先堂,齐继业关上房门,突然冷冷的道:“跪下。” 齐天朝着神案跪倒,上面供着三块灵牌,正中一块写着“本宗万永堂上齐氏一脉先祖考妣之神位”,左边一块写着“已故大唐安国公代王齐邈远之神位”,另一块写着“已故大隋公主杨洋之神位”。 齐继业心想以母亲对天儿的爱护,明知他胡作非为,亡灵也未必会责怪,沉声道:“转过来跪着。” 齐天转身,朝着父亲跪着。齐继业板着脸问:“你可知罪?”齐天恭声道:“还请父亲明示。” 齐继业正待说话,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他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整个代王府,现在除了自己父子和妻子,就只剩一个人能进出祖先堂。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佝背拄杖的老人,提着一壶香油进来。齐继业回头道:“耳东叔你年纪大了,几天一次就行,不用早晚打扫。” 那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齐天身上,微微一愣。齐天道:“耳伯好久不见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径自走向案前,放下拐杖,颤颤巍巍的给灯盏添上香油,拿起神案上的鸡毛掸子开始清扫。 齐继业不去理他,向齐天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才出去几年,便背着为父学武,私自成亲,结交邪魔外道,要是再过上几年,还不得反了天了?” 齐天道:“父亲你也知道孩儿因何外出,可是一旦身入,诸事实难由己。”齐继业道:“为父倒要听听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齐天当下将自己如何钱财使尽,不得已从打白条开始,到杭州城外巧遇白惊天,人家慷慨解囊,如何被贺行云误认魔教中人,痛下杀手,又是白惊天出手相救。再到武林道围攻,白惊天被关雎雎下毒,韩风月将柳青青接来,要挟于他。白惊天将柳、关二女,托管给自己后自绝心脉,谢飞越随后赶来,道出白惊天盗窃“武林道”镖银的原由。 自己在山丘上安葬白惊天时,遇上刘柱中被破月山庄的二公子问罪,如何挺身而出。等他到杭州府时,刘柱中惨遭灭门,关雎雎发现死尸肚子跳动,自己不得已自奋告通,剖开死妇肚子,接下白延志刘昭雪兄弟。韩风月两个随从奉命出去给婴儿觅食,如何惹来官司,被缉捕到府衙,如何遇见黄清。自己和黄清被凌见思邀请夜游,被他长街设伏,自己身中剧毒,命在倾刻,如何得倾城解救赐药。 离开杭州后,自己和倾城租了师父马车南下,到宣城求医,如何上的“落花山庄”。自已为救师父落潭,三人死里逃生,困在潭底,自己为了解救倾城所中迷药,如何被迫拜师。师父自知大限将至,逼着自己练功,然后舍身堵住洞口,让自己和倾城逃出生天。 自己和倾城为免师父葬身鱼腹,不得已填死寒潭,以致水淹山庄。两人在庄外如何给成不足谋财害命,倾城为让自己明白江湖险恶,不惜腿折,收服成不足和张辛苦后,两人在马帮分舵分开,自己为找倾城,在敬亭山巧遇黑白无常,如何身受重伤。 常氏兄弟为救自己,千里求医。中途如何在雁门关遇见万林,如何割脉练丹,解除水毒。在春风亭自己为了疗伤,不得已修练“春风化雨”,黑无常再上狼山,如何以死相逼。两人前往“魔教”总坛时,在扶风遭遇暗杀,得知白无常身处绝境,两人偷上太白山,和夏兰救出白无常,自己和白无常如何逃出生天。 自己和白无常在岐山如何遇见花雨和叶红梅,怎样得到“太公阴符”,回京之时怎样和武多思发生冲突,除了他和倾城在楼外楼吃白食一节,怕给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隐瞒没讲之外,连着在狼山石室的尴尬处境,也都一一说了。 齐继业听完,伫立长久,叹了口气,道:“总算你秉持着本性,得利而不忘义,尤其在杭州府,能够念着你黄叔身系天下,临危不惧,在雁门关亦不惜身;而在狼山明知凶险,仍能念着别人的恩情,甘死相报,没有堕了我代王府的名声,今天暂且饶过你一回!”他说的虽然轻淡,可听儿子说到处凶险处,也不知捏了多少把冷汗。 第七十九回 传儿此秘当紧记,解子他时莫闲知 齐继业给父母和祖先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向齐天道:“你好久没回来,也过来上柱香。”齐天依言拜过。 齐继业在神案前的蒲团上坐下,道:“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到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齐天不敢同座,垂手侍在一旁。 齐继业拍了拍身旁的薄团,示意他坐下,说道:“为父对你从小要求极严,想来你对我是敬畏多于敬爱。” 齐天默然不语。齐继业接着道:“其实为父何尝不知道,这并不是父子间尽美的相处之道。像为父小的时候,你祖父戒马再忙,偶尔也会带着我出去玩耍、可是这样的乐趣,你从来没有享受过。你也知道,爹爹我身体虚弱,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齐天连忙道:“父亲你吉人天相,自必长命百岁,儿孙满堂。”齐继业轻笑道:“你在江湖上走一遭,不仅学了一身武艺,连耍嘴皮子的功夫,那也突飞猛进。”齐天讪讪一笑。 齐继业续道:“为父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这病要不是天天用名贵的药材将养,换着平常人家,能活到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齐天黯然道:“天儿没用,这次江湖之行,既没能完成奶奶的遗命,也没寻着神医刘前辈给父亲医治。” 齐继业微笑着道:“可能给爹和你娘,找着一个儿媳妇,此行倒也不亏。”齐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像他父子今日这般闲话家常、谈笑不拘的情形,以往可是从未有之。 齐继业继续道:“你可知‘代王’这个封号的由来?”齐天迟疑道:“那是先帝念着祖父开国有功而嘉奖。” 齐继业摇头道:“纵观历代王朝,打天下的臣子中,功劳之甚,虽未有比你祖父为过,可功劳大的也不在少数,几曾见过代王这一赐封?” 齐天道:“难道先帝赐这封号,还有另外的含意。”齐继业不答,站起身来,费力挪开案桌,指着之前桌脚压着的一口方砖,吩咐齐天挖了出去,里面置着一只黑色的匣子,他打开匣子,里面用皇绫包着一道圣旨。 齐继业解开黄绫,将圣旨交给齐天,示意他打开。齐天展开,只见上面寥寥写着:“大唐开国皇帝李竞成手谕:代王齐邈远一脉,持此谕旨,随时可代大唐而王,凡大唐子弟,若有违忤,人神共诛。”后面写着“华历六一八年玄月十八日李竞成血誓”,上面押着一方宝玺印文,烙着“既寿永昌,受命于天”八字。 齐天大吃一惊,细看手谕上的字迹,粗硬暗红,显是咬破手指,用血写就。他知华历六一八年,乃大唐建国之年,九月十八是先帝登基之日。祖父与先帝创业的故事,他从小耳熟能详,却不料竟有这段隐密。 若是真实无误,凭此手谕,昭示天下,代王便是大唐的正主。任是齐天现在武功一流,也不禁双手发抖,浑身大汗。 圣旨上的内容,齐继业早已知悉,却不再看,脸色凝重的道:“如此天大的殊荣,虽是先帝感怀这大唐的江山,全凭你祖父打下,推让不得,出此下策。这是先帝的仁义,可到了下代或下下代的大唐皇帝,未免也如此想?代王府的后人,若是庸庸碌碌,李家还能安心坐他的龙椅,可若代王府的后人,出了聪明才俊、能力高强之士,只怕就没那么安心了。” 齐天迟疑道:“父亲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这道秘旨?”齐继业摇了摇头,道:“无论知否,为了齐家一脉,为父也不得谨慎从事。” 齐天这才明白,父亲禁止自己学武,原是怕引起皇室的猜忌,为了保全自己。 齐继业拍了拍儿子的肩,道:“好在你虽然学武,却非那些半吊子水,听你所讲,以你现在的武功,自保应该绰绰有余,倒让为父放心不少。” 齐天宽慰道:“父亲不用担心,圣上仁慈,颇有先帝遗风,又和母亲一奶同胞,自不会对代王府不利。” 齐继业道:“对圣上为父倒从没担心过。可李氏的宗亲和相国府呢?他们因着圣上而荣,如何容的下危及他们富贵的存在?” 齐继业凝声道:“你这次进宫面圣,皇上要是问起你江湖的经历,学武这件事,经开远门和胡不归,那是瞒不住了。可在岐山得到‘太公阴符’一事,就不用提起了。” 齐天心想,父亲终是信不过皇上。齐继业似是知他心事,道:“姜太公以不世之才,立下不世之功,开百家流派,所著遗书,单就用兵一道,便神鬼莫测。要让有心的人知道,这本不世奇书,落在你的手上,对代王府的顾忌,难免与日俱增。你羽翼未丰,过早面对诡谲的风波,为父怕你应付吃力。” 齐天愣住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一天将来在所难免?” 齐继业叹了口气道:“皇上虽不昏庸,可宠信武后,纵容相爷坐大,如今相国大权独揽,结党营私,朝纲独断,皇上年迈,年体和精力大不如前,好多事有心无力。朝堂上风雨满庭,代王府再明哲保身,终是不能放任天下倾覆,和相国府翻脸,那也知是迟早的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代王府能沉的住气,相爷也容不下代王府这个绊脚石。这不你在开远门稍露头角,胡不归就上门来了。” 齐天冷冷的道:“谁敢危及爹娘,任他王候将相,孩子也必取他项上人头。”他年岁虽然不大,可居尊养贵,又手上染血,这几句话说来,自有一股凛冽之气。 齐继业望了儿子一眼,心情复杂,他自己因着体弱之故,处处韬光养晦,就算年少之时,也从未露过锋芒。久而久之,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锋芒,或许曾经有过,可藏的久了,也早己暗淡无光。有时想想,自己这一生,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实在窝囊的很。所幸挨到现在,终于盼到儿子长大,足以肩负起代王府的未来。 齐继业高兴之余,想到日后的风波,全要儿子独自承受,不禁又是担忧。他默然半响,突然正色说道:“这道谕旨,为父今天就交给你了。可有一事,你务必记在心上。当年大唐的天下,说是你祖父一个人打下来的也不为过,可当今大唐的天下,终是李家为尊。先帝对你祖父有知遇之怀,皇上也对我家恩厚,无论外人如何挑拨离间,只要李家一天没对我齐家翻脸无情,你便不可一日有异心。若违父言,为父就死也不会原谅你!” 齐天听父亲说的郑重,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在地上道:“父亲的话,孩儿谨记在心,永世不忘。” 齐继业展颜道:“如此就好。”他复又叹了口气,道:“这虽然不是你祖父的原话,可大概意思也差不多。希望李齐两家能够世代结好,永远也不会有那天。” 齐继业将儿子扶起,道:“咱们先出去吧。”齐天道:“我想多陪下祖母。”齐继业知他祖孙生前感情极深,当下不再多说,独自而去。 齐天见香燃尽,又点了三柱香插上,跪在地下,想和祖母灵位叙叙别往,可离家数载,经历甚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见那戴着面具的老人依旧在打扫,走过去道:“耳伯我来帮你。” 那叫耳东的老人摇了摇头。齐天道:“好吧,我不抢你的事,你打扫,我帮你按摩。”转到老人背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张开十指揉捏。 那老人慌忙转过身,连连摇头,意思是说不敢。齐天道:“那耳伯陪我说说话。”那老人这才点了点头。 齐天拉着耳东的手,在地上的蒲团坐下,道:“小天刚才讲的,耳伯都听见了。”耳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齐天自从问事开始,耳东就在府里,一直跟着祖母,祖母过世后,老人便接过打点祖先堂的任务,早晚一次,寒暑不辍。他俩相处甚密,耳东虽哑,可时间久了,点头与摇头的意思,齐天也能捉摸七七八八,知他意思是说,有些话听的不全。 齐天道:“那小天说到倾城姑娘一节,耳伯听到没有?”耳东点了点头。齐天笑道:“那耳伯想不想知道,人家长的什么样?”耳东连连点头。 齐天想了想道:“耳伯年轻的时候,想也认识不少漂亮的姑娘,见过的漂亮的姑娘更是不在少数?”耳东点了点头。 齐天道:“可耳伯见过或认识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加起来也未必有人家漂亮。”耳伯这次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齐天笑道:“耳伯你不信,到时小天带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姑娘。” 耳东忍不住咧嘴一笑,一张血喷喷的大口,里面一颗牙也没有,看来极是恐怖。 齐天愣了一愣,像人家现在这般开怀大笑,就像父亲刚才谈笑风生一样,那都是他生平仅见。耳东自知失态,连忙闭上嘴巴。 第八十回 既与荣辱当自爱,莫将羞耻作不平 齐天又和耳东聊了一会有关倾城的趣事,他话虽和人家说,实则讲给祖母灵位听,直到外面响起初更声,才将先帝的圣旨放回原处,挪过神案压住。 此事虽极机密,可耳东既哑,跟着祖母又久,对代王府忠心耿耿,却也不必避开。 齐天回到迎客厅,白无常一行早已安歇,只齐继业陪着妻子,仍在等待,见儿子出来,知他母子许久不见,定有好多话叙,打了一个呵欠,借口疲倦,先自回房去了。 一个五十左右的仆人,不待公主吩咐,快速从厨房端来晚膳,摆在桌上,垂手侍候在一旁。 齐天招手道:“谢姨坐下歇会,这点小事让下人做就行了。”那叫谢姨的女仆,摆手道:“小候爷快趁热吃,我站着就行。” 齐天拿起筷子,复又放下,道:“你坐着我可不敢吃。”李凤霞道:“小红你就坐下。” 谢小红屁股靠着椅边,半挨着坐下,侧身向李凤霞道:“小候爷回来,公主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李凤霞嘘了一声。谢小红自知失言,连忙顿住。齐天眼眶一酸,假装没有听见,埋头吃饭。 谢小红一边打眼着齐天,道:“这才几年,小候爷就长成大人了,小红这几年给小候爷缝的衣裳,看着是穿不下了。” 李凤霞道:“我说了让你等天儿回来再做,你硬是怕他回来没的穿,赶明儿再给他缝过几件,那些看有余合身不,拿给他穿了。” 谢小红忙道:“那小子那穿得了这么好的衣服,待我留着,将来给小候爷的公子穿。” 李凤霞笑道:“那可有的你等。府里又不缺料,就给有余了,有余穿不了,便分给下人们。” 他两人一边家长里短的聊着,一边瞅着齐天,看他吃相甚香,两人心下欢喜,连眉笑间都荡漾着笑意。 待齐天用完膳,谢小红识趣的告退下去。李凤霞上下打量着儿子,道:“在祖先堂,你爹没为难你吧?我适先问他,人家撬口不开,要是敢打你,看我跟他没完。” 齐天笑道:“娘你别多心了,老李家就我这一根独苗,他老人家怎么舍的下手。”李凤霞也笑道:“油嘴滑舌的,看来是以往打的轻了。” 齐天吐了吐舌头,道:“这叫打是亲,骂是爱嘛。”李凤霞问道:“那娘这不打不骂的呢?” 齐天道:“娘这是不打不骂是慈爱。”李凤霞大笑道:“算娘没白疼你。”她仍不放心,又问道:“那你俩父子呆那么久干嘛?” 齐天道:“就说说孩儿在江湖上的经历。”李凤霞猛地一拍大腿,道:“你要不说,我倒忘了问,快也跟娘说说。” 外面又响起更声。齐天道:“时间不早了,娘先去休息,待孩儿明天再和你说。”李凤霞白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娘的性子,你要不说,我今晚咋睡的着。” 齐天无计可施,只得又说了一遍,这次连在楼外楼吃白食一节,也不遗不漏的说了出去。 李凤霞听完,又惊又喜的道:“真有倾城姑娘?娘还以为你为了回绝相国府的亲事,特意捏造。” 齐天心想以倾城的性格行为,那是完全和女德沾不上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你会喜欢人家?” 李凤霞笑容满面的道:“这么漂亮的媳妇,武功又好,人又机灵,可是打着灯笼难找,娘怎么会不喜欢?” 齐天听母亲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心下大安。李凤霞突然皱起眉头,道:“只是你们在宣城分散,不知人家家在那里,大唐这么大,要找寻已不容易,要是不在大唐境内,只怕更难了。” 齐天脸上一黯,母亲的考虑,也正是他的担忧。李凤霞安慰说道:“不过你放心,听你所讲,我这儿媳妇聪慧无双,无论在那里,想也只有别人听亏的份。” 齐天笑道:“这倒是的。天下能让她吃亏的,想来也是沧海遗珠了。”李凤霞道:“我明天亲自到户部走趟,看能从姓名上查出户籍不。” 齐天道:“这事待孩儿前往就行。”李凤霞摇头道:“你刚回来,可得先进宫拜见圣上。这么重要的事,娘也不放心交给下人去查。” 李凤霞突然想到一事,道:“不过听你所说,花雨和叶红梅两位姑娘,以及半道而别的关雎雎姑娘,似乎都对你颇有情意。” 齐天心想花姑娘的情意,倒是显而易见,可叶小姐和关小姐的情意,却不知从何而见。 李凤霞打趣道:“那也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事,何况你身为王候。只要你心里喜欢,娘通通帮你娶进来,你家三代单传,到你这要能开枝散叶,估计你祖母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 齐天摇头道:“孩儿心里装不下别的姑娘,倾城眼里只怕也容不下别的姑娘。” 李凤霞笑着道:“你祖父怕你祖母,你爹如此,到你这里,将来估计也是如此,可不知早前几代,齐家家风是否如此。” 齐天心想父亲未必是怕你,那只是让着你,只是子不言父过,母亲能开玩笑,自己身为人子,却不便妄言,他摇头说道:“孩儿只是觉得,一个姑娘既将她一生的荣辱,托付给一个陌生男子。作为丈夫,只要不是人家特别出格,一家人却也没有必要,事事争出一个输赢。” 李凤霞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说明是真的长大了。一家人争吵,又有什么羞耻不平的,就算赢了颜面,却也输了感情。轻则家道不和,重则妻离子散,结果还是一个输。” 齐天恭声道:“多谢母亲明训。”李凤霞道:“你现在长大了,懂的胜过我这妇人之见,为娘也没什么能教你,可有一事,你切不可忘。” 齐天听母亲说的郑重,凛然道:“母亲请讲,孩子自当谨记在心。”李凤霞敛容道:“无论你喜欢那个姑娘,只要你喜欢的,娘都替你喜欢。可男子用情,最忌三心二意,日后为娘要听说你用情不专,负了那个姑娘,可轻恕不得你。” 齐天赶紧道:“娘你放心,孩儿也像父亲一样,一生守一座府,喜欢一个人。” 李凤霞笑骂道:“你父亲一生守一座府,那是因着他是代王的儿子,与生俱来的责任。至于一生喜欢一个人,却也未必见得,只是那是先帝赐婚,他就有一些小心思,也没那个胆子。” 李凤霞说到“赐婚”,心念一动,道:“差点忘了,你要不喜欢,就算相爷的孙女,你也大可拒绝,可到时皇兄好事,要给你赐婚,可是一件麻烦的事。”她见儿子安然若素,问道:“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齐天溜须拍马的道:“孩儿虽然担心,可想到真有那个时候,就孩儿搞不定皇上,还有母亲你这长公主出马,就不怎么担心了。” 李凤霞心想事情倒也如此,果真有那一天,自己出面说项,皇弟想也得卖这个面子。 齐天说到“出马”,想起自己曾答应过韩风月,给母亲写信陈说,不知结果如何?问道:“孩儿早前委托‘武林道’韩兄,护送黄叔和青青姑娘带着延志、昭雪回京,曾写了两封家书托黄叔捎回,不知母亲可曾看了?” 李凤霞道:“信我看过了,依你的意思,我也和皇兄提过。皇兄说单凭片纸只字,便要拔付几十万两银子,此事三省恐难通过,一切等你回京再说。”他见齐天默然不语,怕他对皇上不满,甥舅间生出嫌隙,继而道:“这事你舅父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此一大笔财政支出,实非小事。” 齐天点头道:“孩儿明白。”突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响,门被推开,厅中大亮,却是天色已亮。 齐继业打着呵欠,进来道:“有什么话不能等第二天说,要秉烛夜谈?天儿不困,你身子也不是年轻时候。” 李凤霞见丈夫眼睛布满红丝,精神颓丧,说道:“你不秉烛夜谈的,干嘛也一夜不睡?”齐继业讪讪一笑,道:“我……我这不是听不到你的鼾声,睡不着嘛。” 李凤霞脸色一红,白了丈夫一眼,啐道:“要死,一把岁数,还老不正经,可有点作父亲的样子?” 齐继业也知当着儿子的面,如此不三不四,大失体统,咳了一声,道:“我刚让小红吩咐下人,煲了燕窝莲子羹,你索性吃点再去休息。” 李凤霞道:“你起来了正好有件事交给你,你等下到户部去走一趟。”齐继业微微皱了皱眉,道:“三省六部的人,我快二十年没走动了。” 李凤霞道:“你就一辈子没往来,今天也得拉下老脸走趟。”齐继业听妻子说的严重,神色一峻,道:“发生什么大事?” 李凤霞道:“你去户部找人查查户籍,可有‘倾城’这名字,都家住那里,一一抄录回来,着人前去查实。” 齐继业明白过来,大笑道:“事关老齐家的千秋万代,倒真是大事。我洗把脸,这就去办。”屁股还没坐热,起身匆匆去了。 第八十一回 替吾取名深有意,思君说明静无声 一会白无常、叶红梅、花雨、小蕊、王大海、柳青青带着白延志、刘昭雪陆续过来。 众人用过早膳,白延志和刘昭雪听齐天说要进宫,一起嚷嚷着要去。柳青青道:“皇宫内院,岂是小孩子胡闹的地方。” 刘昭雪鼓着腮帮子,道:“干爹说话不算数,还说回来带我们去玩。”柳青青道:“你干爹进宫有事,可不是去玩。” 齐天见他兄弟一个失落,一个委屈,微笑着道:“干爹带你们进宫,可你们得听话,去了不能乱跑。” 白延志和刘昭雪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柳青青道:“小候爷可不用太惯着他们。” 白无常道:“既然徒弟去了,那师父也得陪着。”齐天心想你要去了,到时耍起性子,闹出事来,那可不比在江湖上,微笑道:“有在下陪同,前辈你就放心,保证少不了你宝贝徒弟一根头发。” 白无常明白他意思,自是怕自己惹出祸事,依着他往日的性子,别人不让他去,那是偏偏要去的。可他近来失去手足,一生所谋无望,本来万念俱灰,陡然间后继有人,那颗槁木般的心,燃起希冀之余,也不觉平和许多,点头道:“那老白送你们进宫,在宫门口等你们。” 既然人家妥协,齐天自不便再驳他面。王大海道:“让小的送侯爷进宫。”齐天也点了点头,这人除了好酒,御马的技术着实一流。 李凤霞陪着送出府外。齐天拉着母亲的手,道:“娘,你回去了。“李凤霞道:“回去也没事,我再送送你。” 齐天苦笑道:”孩儿这次进宫,又不是外出,很快就回来了。”李凤霞省及儿子可是进宫,并非离家,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马车到得朱雀门,王大海记着齐天路上的交代,隔着老远停了下来。白延志、刘昭雪兄弟,刚被师父抱下马车,便撒开腿,欢呼着奔往朱雀门。 守门的羽林军见了,大声喝道:“这是谁家的野小子,跑来朱雀门撒野,可嫌活腻了?”白无常护犊心切,眉头一轩,便要发作。 齐天见状不妙,忙道:“前辈就在这里等我们了。”冲上前去,拿去母亲备好的令牌,递上道:“军爷息怒。” 呼喊的军士接过一看,却是一块虎头标志的铜牌,上面铭着“御赐”,他翻转一看,另一面铭着“永丰候”三字,连忙躬身行礼,道:“小的羽林军归德执戟长上方长月见过候爷。” 齐天放眼望去,把守朱雀门的羽林军,共有十六人,比从前足足多了一倍,再看这十六人,竟无一人面熟,不禁暗暗奇怪。 他从朱雀门进到皇城,到得承天门,守卫的羽林军又多了三倍,亦都无一熟识。一个正八品上的怀化司戈,道:“候爷稍候,待下的通报。” 齐天怫然道:“本候堂堂御赐‘永丰候’,当朝长公主和驸马爷之子,代王之孙。面见皇上,难道还须通报?看军爷面生,新来的难道就枉顾规矩了?” 那怀化司戈道:“候爷息怒,昨夜有逆徒夜闯太极宫,意图行刺,惊扰圣驾。冠军大将军有令,为了圣上安全,不论是谁,进入太极宫,一律先行通报。” 齐天心中一惊,自己昨日刚才回京,晚上便宫中闹刺,他联想父亲的话,只怕不是巧合。 那名怀化司戈进去禀告,一会一脸歉然的出来道:“真对不住,皇上早睡未起,末将不敢惊忧圣驾,要不候爷下回再来。” 齐天疑心更重,皇宫内院,一般都由太监上达,几曾轮到武将宣告?再者现在早朝刚过,人家说皇上早睡未起,记忆中皇上勤于国事,不事早朝可是从末有之。只是人家如此说来,他虽是皇亲国戚,却也不敢擅闯,淡淡的道:“本候就等皇上醒来。” 那名怀化司戈脸色微变,道:“那候爷请便。”齐天不再答话,拉着延志和昭雪,在台阶上坐下,问道:“你们在国子盐旁听,听的哪门功课,学到了哪里?” 刘昭雪道:“刚听完《尚书》‘多方’。”齐天道:“下面就是‘立政’了。来,干爹先背一遍,你俩听好。”当即气沉丹田,朗声吟道:“周公作《立政》。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他真气充沛,声音传送出去,如在耳端,远处皆闻。一会一个满头银发的太监,皱着眉头出来,道:“太清早的,是谁在外面喧哗。” 那怀化司戈脸上变色,难道说永丰候在承天门念的“立政”,连太极宫中都听见了?两者之间相距数里之遥,他声音竟能送达,内力之深,简直匪夷所思。 齐天听声音熟稔,回头望去,喜道:“是姜公公。”那叫姜公公愣了愣道:“可是……是永丰候?” 齐天道:“正是齐天。”姜公公大喜道:“小候爷回京了?皇上可常常念着你呢?小候爷这是来面圣的么,待老奴给你通报。”转身匆匆去了。 那怀化司戈向旁边一个守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也偷偷去了。过了一会,姜公公兴冲冲的出来,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着永丰候立即往安仁殿见驾。” 齐天右膝微屈,待要跪下谢恩。姜公公又喊道:“皇上还说,咱们甥舅之间,那些礼套,就让他全免了,免的拘谨多了,以后不来见朕。” 齐天只得站起,道:“微臣谢主隆恩。”姜公公宣完口谕,道:“小候爷快随老奴前往,皇上可在安仁殿等的急。” 齐天道:“小侯还带着两个干儿子,他们吵着要来皇宫,还请姜公公差人看着,在不紧要的地方随便转转。” 姜公公点头道:“小候爷放心,老奴自会安排。”引着齐天三人从承天门进去,走嘉德门,经太极门,从右延明门折进,在路上唤了两名太监,将白延志与刘昭雪交给他们。 那两名小太监见总管再三交待,说是代王府的人,务必好生伺候,提心吊胆的领着延志、昭雪告退下去。 姜公公引着齐天从肃章门进去,绕过百福殿,来到安仁殿外。姜公公不及禀告,里面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可是天儿到了,快快进来。” 齐天整顿衣冠,方步进去,一个五旬的老人,倚在龙床上,鬓发微霜,双目微陷,面容枯黄,精神极是萎靡。能躺在龙床之上的,自是大唐的天子李治中了。 李治中目光一亮,脸上泛过一丝神采,喜道:“可是天儿,快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齐天依言走近身去,跪下不及说话。李继业道:“刚让姜才传话,不用拘礼,咋又跪上了?”齐天道:“见了皇上可以免礼,见了舅父那礼可不能少。”叩了一个响头。 李治中哈哈大笑,道:“果然还是我……我的天……天儿。”他情绪激动,胸中气喘,一阵咳嗽。 姜公公连忙上前:“皇上保重龙体。”李治中微微摆了摆手,说道:“朕没事。难得天儿回京,你们先退下,我们好好聊聊,一切暂时免见。” 姜公公和殿中几名宫女,一齐领旨下去。李治中将身子往内挪动,拍着床边,道:“咱们坐下来聊。要让长公主知道朕让他宝贝儿子跪着答话,只怕少得一年不进宫来了。” 齐天站起身来,惶然道:“天儿站着回话就行。”就算舅父豁达,可皇上的龙椅,普天之下,谁敢僭越? 李治中知他意思,脸色一黯,道:“你回来的恰好,朕有一件大事正要和你说。你可知道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齐天道:“天儿听母亲说过,天儿这名字,乃皇上隆恩御赐。”李治中问道:“那你可知你这名字的含意?” 齐天迟疑道:“想是皇上疼爱天儿,借喻与天同寿,希望天儿活的长久一些。”李治中道:“你这名字,朕给你取来,是出传国玉玺上那八字铭文。” 齐天心中一惊,汗流浃背,连大气都不敢喘,安仁殿中静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捶鼓一般。李治中徐徐道:“既寿永昌,受命于天。这便是齐天这名字和永丰候的由来。” 齐天刚才一惊,还只心神不安,这一惊只吓得魂飞魄散,脸无人色,慌忙跪倒在地,待要请罪告饶,千言万语,却没一个字足以表述。 李治中叹了口气,道:“这大唐的天下,本该就是你齐家的江山。朕至今没有子嗣,想来也是天命,要将这江山归还给你齐家了。” 齐天汗出如雨,诚惶诚恐的道:“皇上千秋万载,又春秋鼎盛,自必子孙绵绵……” 李治中打住道:“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想来连你父亲都挨不过了。这大唐的江山,怕是也得二世而亡。朕有时想想,心里充满不甘,可有时又想想,纵观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长久的王朝,二世而亡和二十世而亡,终是难免改朝换代。” 第八十二回 翻云覆雨君王意,颠三倒四风月情 李治中坐起身来,俯身将齐天扶起,见他脸无人色,惊骇万状,失笑道:“傻孩子,这又有什么好惊的。你是朕的外甥,身体里面流着我李家一半的血,这天下与其日后被别人夺去,由齐家接管,最少还有一半仍算老李家的。” 李治中沉声又道:“你上次托黄清寄给你母亲的书信,里面提到的事,你母亲和朕说了,朕当事借口兹事体大,你可知道为何?” 齐天摇了摇头。李治中道:“朕记着先帝的遗训,虽然励精图治,可往前羁绊过重,并没施出利国利民的仁政,今垂垂老矣,收买人心的事,不过锦上添花,算来并无多少意义,不如留待你将来雪中送炭。” 齐天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惊骇,哽声道:“皇上隆恩,齐天万死难报,但叫还有一口气在,定自使得大唐江山完整无缺。” 李治中惨笑道:“你当这是白帝城托孤么?可惜你就是孔明,朕也不是刘备,可无孤可托。” 突然门外姜公公大声道:“老奴恭迎皇后娘娘。”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微愠道:“姜公公这是想把本宫耳朵震聋?” 姜公公陪笑道:“借老奴一万个胆也不敢。”那银铃般的声音怒道:“你都敢堵着本宫的驾,还有什么不敢的。” 姜公公不卑不亢的道:“皇上有旨,一切人等免见……”那银铃般的声音一冷道:“你再敢拦着一步,本宫先下旨,砍了你脑袋。” 姜公公淡淡的道:“老宫的命是皇上的,这颗脑袋自不例外,娘娘想要,也不用脏了你的手,吩咐一声,老奴自己提头来见。” 皇后娘娘听他说的恐怖,惊叫一声,叱道:“狗奴才,你想吓死本宫么?”李治中微微皱眉,道:“皇后来了啊。这么早起来,那可难得。” 门外那银铃般的声音道:“梓童这是给皇上报喜来了。”李治中道:“什么喜事,进来再说,外头风大。”姜公公见皇上发话,不敢再行阻挡,只得让在一旁。 一个钿钗襢衣的妇人,莲步款款的走了进来,人还未到,香风习习。她年龄看来不小,可仍然带着一股处子的幽香,身材丰满,一张俏脸仿佛要嫩出水来,走路一摇三摆,风姿万千。所谓人间尤物,大抵如此。正是母仪天下的大唐皇后武如意。 齐天跪下道:“永丰侯齐天见过皇后娘娘。”武如意点头笑道:“几年不见,小侯爷长的这么俊俏了。” 武如意径直走向皇上,嫣然道:“皇上,你道梓童给你道什么喜来了。”似是将齐天忘在一旁,她既不叫平身,齐天便只能跪着。 李治中笑道:“能劳皇后亲自报喜,那定然是天大的喜事。”武如意道:“事关李唐的千秋万世,还真是天大的喜事。” 李治中耸然动容。武如意道:“昨晚宫里闹刺之后,梓童担心皇上安危,本该彻夜难眠。可偏偏睡意昏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李治中问道:“却关何喜?”。武如意道:“梓童梦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衣女人,抱着一个男婴,走进立政殿,将男婴放在梓童的凤床上,说贫道自南海而来,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李治中道:“你平时喜欢听些神仙异怪的故事,难免梦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那白衣女人没有惊吓到你,倒也算喜事一件。” 武如意道:“梓童等天亮之后,派人请示相爷解惑。太监回报,说相爷说,那慈眉善目的女人自称来自南海,手里抱着男婴,那是南海送子观音,喻示皇上不日有后,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李治中面上露出狂喜之色,语无伦次的道:“果真如此,果是天大的喜事。”唤过姜公公道:“速传朕的口谕,在大慈恩寺中,重塑观世音金身,捐献香资百金。” 姜公公瞟了齐天一眼,见他脸色平静,暗中点了点头,躬身道:“老奴立刻传旨,差人去办。”弯腰告退下去。 齐天道:“皇上要是没事,微臣暂先告退,就不打扰皇上和娘娘说话了。”李治中点头道:“你刚回来,府中事多,朕就不留你了。” 齐天告退下去,走出安仁殿,一阵风迎面吹来,全身一阵凉意。他扰了扰衣襟,走出一程,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轻唤道:“小候爷这是准备出宫?” 齐天回头望去,却是姜才疾步而来,他点了点头。姜才左右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老奴明早照例会到西市的‘胡姬酒肆’,去喝杯葡萄酒,小候爷要有时间,不妨也去尝尝。” 齐天知姜才早年曾随同先帝和祖父出生入死,和代王府世代交好,颇多关照。想他身为太监头子,宫中的美酒佳肴,只要他开口,御膳房的太监自无推阻,喝杯葡萄美酒,何用劳驾到西市?人家如此说来,想来定有话叙,点头道:“小候知会。” 姜公公道:“两位小公子就在公子庙游玩。老奴有旨在身,先行告退了。”径自而去。 齐天以前时常往来宫中,对宫中的建筑了如之指,当即抄路去到孔子庙。 白延志和刘昭雪见到,左右拉着他手。白延志道:“干爹来的刚好。咱们出去吧。”刘昭雪道:“这里一点也不好玩,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可无聊死了。” 三人沿原路从朱雀门出去。白惊天与王大海候在原地相等,见齐天神情寥落,似有心事。白无常关切的道:“好兄弟你没事吧?” 齐天强打精神道:“谢谢前辈关心,在下没事。难得陪延志和昭雪出来,咱们去逛逛。” 王大海当即驱车,载着四人,依齐天所言,前往西市。一行到得西市,别说白延志和刘昭雪看得傻眼,就是王大海走南闯北,也只嫌一双眼睛不够用。 作为长安最大的坊市之一,人流密集自不待言,而包罗之广,可谓应有尽有,大到衣食住行,小到曲艺杂耍,沿街比比皆是。更有各种长相奇特,身着怪异的人,成群结伙,叽叽喳喳的说着和中原口音截异的话。 白延志和刘昭雪小儿心性,一切充满着新奇,但凡古怪的玩物与诱人的食物,或驻足把玩,或伸鼻长嗅。 白无常因着人流如织,要看紧徒儿,将在开远门打赌赢来的钱,全部委托给王大海,无论是吃的还是玩的,只要两个宝贝徒儿,弄上一弄,或者嗅上一嗅,他便大手一挥,让王大海心买了下来。 五人一路逛下去,白无常花钱如流水,吃的玩的越来越多,到最后王大海那辆足以容纳八人的车厢,堆得快连针都插不下了。 齐天只道终于可以消停,谁知白无常大手又是一挥,吩咐王大海三倍给付,让卖家送到代王府。 从西市到代王府距离不短,像那些人气旺盛的小本买卖,讲究的是一个时效,三倍的价钱虽然不少,比起耗在路上的时间,实在得不偿失。 可老板一听是送到代王,一个个满口应允下来。这些人一个个都鬼精鬼灵,自家的东西能销往代王府,那是无上的荣光,对外一宣传,连代王都在食用,自是绝佳的口碑载道,比起路上耽误的生意损失,可是大赚特赚。 齐天念着白惊天和刘柱中,看孩子高兴,也就由得白无常挥霍无度。五人逛了许久,突然远处无数个声音,此起彼落的喊道:“驸马爷有令,有急事让永丰候速速回府。” 齐天就近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折上巾,身着短胯衫的汉子,骑在一匹黑马上,高声大喊。他识的是代王府的护卫,奔上前去,道:“是莫二哥,府中出了什么事?” 那叫莫二哥的护卫认出齐天,慌忙下马,行礼道:“终于找到小候爷了。驸马爷说倾城姑娘有难,让小候爷速速回府。” 齐天大惊失色,双手左右抓着那人胳膊,急促的道:“你刚说什么?”那莫二哥重复了一遍。 齐天喃喃自语的道:“那是得赶紧回去。”心神恍惚,跌跌撞撞的往人丛挤去。那莫二哥喊道:“候爷骑马快些。” 齐天哦了一声,折回道:“是得骑马快些。”飞身跃上旁边一头骆驼背上。一个胡人操着破锣般的大嗓门,喝道:“小子,这是干嘛,那是我的坐骑。” 齐天连忙跳下,茫然无措。那莫二哥见候爷颠三倒四,不安的道:“候爷还好吧。”齐天道:“好,好。”甩了甩头,稍微宁定心神,翻身跃上那莫二哥的坐骑,拉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那马吃痛,仰头狂嘶,急窜出去。 大街上人流密集,奔驰不便,他归心似箭,一边扬声道:“永丰候借过,还请速速回避。”前面的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突然左边一个声音道:“候爷就很了不得么?光天化日的纵马奔驰,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那人一边说话,闪身近前,一招“海底捞月”,抓住马尾。那马冲速虽劲,却扯不动分毫,反而带着马身人立而起。 齐天左手在鞍上一按,身子平撑而起,双腿快如闪电,连环向后踢去,正中那人双肩,将那人踢出丈远,摔在地上。 齐天落回鞍上,道:“得罪了。”用力一夹,黑马急驰而去,只听背后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臭小子,咱们这仇没完。” 第八十三回 悠悠岁月为情困,衮衮光阴行路难 齐天骑着莫二哥的坐骑,狂奔到家时,母亲和一个绿衣少女,正在门口翘首以待。那少女双十年华,五官精致,满面风尘,急奔上前,道:“来的可是齐公子?” 齐天见她面生,点头道:“在下齐天。姑娘您是?”李凤霞说道:“这位王玉姑娘,来自琅琊射日山庄,说有关倾城姑娘的紧要消息找你。” 王玉长吁口气,裣衽一礼,道:“王玉见过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齐天,道:“这是小姐给公子的手信。” 齐天急忙拆开,只见上面寥寥写着:“没良心的,你再不来,我就要嫁人了。”他虽没见过倾城的字迹,可听写信的语气,几乎确认怀疑。 王玉在一旁道:“公子在宣城和我家小姐分离后,小姐四下找人打听公子的足迹……” 齐天心想那时自已被黑白无常误伤,带往塞外求医,倾城在中原转悠,自是打听不到自己的消息,只听王玉道:“后来在中州的时侯,小姐被庄主派出的人找到,带回琅琊。” 齐天暗想以倾城的性子,她要不愿的事,那是谁也勉强不得,所谓的带回,怕是失手被擒,强行带回,只听王玉接着说道:“小姐回家之后,和庄主提到你的事,庄主大怒之下,将小姐囚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齐天道:“天下竟有这般的父亲。”王玉泫然道:“小姐的脾气,那是吃软不吃硬,这一关就是两年。” 李凤霞虽对未来亲家的行为,不便置评,待听竟将自己儿媳关了两年,忍不住怒道:“孩子有违父母的心愿,责打都能理解,可将自己女儿禁闭两年,那可太过分了。” 齐天又是愤怒,又是怜惜,心想这两年幽禁的日子,该得如何孤寂难挨?王玉道:“庄主见小姐不肯回心转意,如是变本加厉,开始限量供给饮食。” 齐天急道:“那是多少份量?”王玉凄然摇了摇头:“多少都不重要了,因为小姐一点都没吃。” 李凤霞听王玉讲叙,对这未曾谋面的儿媳,顿时好感倍增,单凭人家为了自己儿子宁死不从,那便胜过一切,她心疼不已,连连说道:“岂有此理,天下竟有这般狠心的父亲。” 王玉道:“庄主虽然狠心,终究是小姐的父亲,见小姐宁死不肯和齐公子断绝往来,最终还是妥协了。” 齐天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听到这里,提着的心稍微落实下来,只见王玉又道:“不过却提出一个条件。”他赶紧问道:“是什么条件?” 王玉道:“庄主的条件是广发英雄帖,在今年中秋举行比武招亲,说齐公子要是心里有小姐,听到消息自会前往,如果齐公子那天没到,说明心里已经没了小姐,届时便得依着约定,嫁给比武胜出者。小姐被放出来后,怕庄主故意不给齐公子派帖,又或者齐公子人在江湖,没有收到消息,连夜派我赶来京城报讯。小玉临行时,小姐交待口讯说,假若齐公子没在京城,便让我转告代王府的人,就说小姐她生是齐公子的人,死也是齐公子的鬼,让齐公子念着在世的恩情,往后每年清明,不要忘了到宣城‘落花山庄’后面的寒潭,去看望一下她和师公的亡灵。” 王玉吁了口气道:“天幸公子恰好回京,要不到了那天,小姐只怕……”她说到“只怕”时,假想齐公子不在京城,又没听到消息,依着小姐的性子,多半不会委身他人,苟活于世。她心中后怕,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凤霞拥着王玉道:“姑娘不哭,这不老天见怜,刚好让天儿回京,收到了消息,现在离中秋……”她猛地想到,今天已是八月十三,离中秋不足两天,长安到琅琊,两千余里,两天如何到得? 齐天见母亲脸身惨白,冷汗涔涔,问道:“娘,你怎么了?”李凤霞急道:“娘没事,今天已经八月十三了。” 齐天省及王玉所说,面如土色,急忙道:“娘,孩儿这就起程。”王玉忙道:“小玉此行,骑着小姐带回山庄的‘忽驳雷’,那马极是神速,就栓在院里,公子骑着前去,定然来的及。” 齐天心急如焚,说了声好,冲进院里,东墙的槐树下,栓着一匹驳马。那匹驳马似也认出他来,不待齐天近前,后退两步,蹬足往前一冲,挣脱彊绳,奔到齐天面前,侧头用颈摩擦着他胳膊,后蹄乱跳,嘴里长嘶不止,显得极是欢愉。 齐天摸着驳马鬃毛道:“马儿,你还认得我了。”那马跳的更快,嘶的更急。齐天飞身上马,道:“倾城姑娘有难,我们得赶紧回到你此行的来处营救。”那马似是听得懂他话,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李凤霞见状,急声喊道:“天儿,你可一定要把娘的好媳妇带回京来。”那马奔驰极速,她话还没说完,早已跑的没了踪影。 都说老马识途,“忽驳雷”世所罕见,更是灵异,不用齐天策鞭,驮着他沿着大道,一路奔腾跃纵,竟是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到了春明门,守卫别说盘查,就是吆喝都来不及发出,早已出城去的远了 驳马出得京城,奔驰更快,傍晚时分,竟已到了潼关。潼关作为京城东面的屏障,功能齐备。齐天走的仓促,身无分文,只得到驿站打尖。他这次进宫,携带令牌在身,亮将出来,驿史急报上去,驿丞着急忙慌的出来,毕恭毕敬的将他迎了进去。 过了一会,连潼关守将镇军大将军秦否也赶了过来。秦否身为从二品武将,手握兵权,就是王公到此,是否出门相迎,也得瞧他心情,更别说是一个候爷,让他赶来看望。 齐天也知自己身份不足为凭,人家是念着代王的恩情而来。他祖父生前统领天下兵马,大唐现今过半的武将,要么是其旧部,得过提携;要么乃旧部门生,关系匪浅。 齐天不敢托大,连忙起身,躬身道:“齐天有急事前往琅琊,没到将军府拜望秦将军,已然失礼,敢劳将军亲自前来!” 秦否握住他手,显得甚是亲热,笑着道:“得知小候爷来到潼关,秦否要是摆着臭架子假装不知,让彭帅晓得,可少不得一顿骂。” 驿丞躬身道:“秦将军大驾光临,待下官让厨房加几个菜。”秦否摆手道:“等下添个酒盅,我陪小候爷喝上几杯就行。” 驿丞待要下去安排晚宴。齐天叫住道:“本候还要赶路,驿丞大人让人随便炒几个菜便好。另外我那匹坐骑……”驿丞笑道:“候爷放心,下官自会差人备上上好的草料。” 齐天道:“本候那匹坐骑,吃的倒不讲究,可得顿顿有酒,相烦驿丞大人,给它饱饮几斤,本候急事在身,全赖它抖擞精神。” 驿丞暗暗奇怪,却不敢问,人家如此嘱付,别说是喂酒,就是要喂奶,那也得想法满足。他怕喂少了酒,候爷不满,喂多醉倒,又让候爷不快,老稳的道:“下官即刻去办,只是不知份量多少,还请候爷明示?” 齐天迟疑道:“本候也是首次骑着出行,驿丞大人看着让它满足就行。”驿丞告退下去。 秦否道:“小候爷好不容易来到潼关,少也得住上两天,让秦否尽尽地主之谊。”齐天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改日有空,定来叨扰将军。” 秦否不便多说。一会酒菜上来,陪着齐天边喝边聊。齐天用完晚膳,神色忸怩,道:“在下离京仓促,没有携带盘缠,还请将军支借一二。” 他在京时锦衣玉食,踏入江湖之后,手头常常拮据,吃喝便没了那么多讲究。此去琅琊短短两天的行程,没钱还好解决,可师公那匹驳马,非酒不喝,像潼关这样的要塞,还有驿站打尖,可一般的小地方,朝庭并未设驿。 齐天要倚仗驳马的脚力,若不让它食足饮好,路上耽误行程,那可大事不妙,向人借钱虽难为情,比起倾城的性命,却是小事一桩。 秦否将身上碎银全掏了出来,大约二十来两,道:“候爷要不够用,待我回府去取。”驿丞也一边道:“下官房里也有些许余银,候爷稍候。” 齐天道:“谢谢将军和驿丞大人,够了够了,齐天要事在身,暂先告辞了。”秦否道:“候爷有事,秦否不便多留,只是黑夜赶路,诸多不便。” 驿丞跟着道:“秦将军说的在理,候爷不如暂歇一晚,等天亮再走,再大的事,量来一个晚上也耽误不了。” 齐天道:“多谢两位好意,实在事情紧急。”秦否道:“那祝候爷一路顺风,不过齐鲁之地,自古响马为盛,候爷还得多加小心。” 齐天点头道:“在下知会。”拱了拱手,不待两人再留,径自出门,骑着驳马出关而去。 第八十四回 咄咄怪事今稀有,茫茫知音那易得 时当八月中旬,月色既明,驳马视力又好,奔驰之速,并不逊色白日多少。到得早上,一人一骑,已经进入曹州。 齐天在一个集镇用过早膳,买了些干粮,沽了五斤老酒,喂驳马喝过,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天黑时赶到兖州,他自己虽不困乏,可这一路不歇,任是驳马神骏,鼻中也开始喘着粗气。 齐天只得找了一处荒野歇下,他嚼了些干粮,让驳马就着野草进了阵食,继续赶路,到得天明,进入密州境地,琅琊已经在望了。 射日山庄位于东海之滨日照的九仙山,日照古名海曲,新凤年间,因吕母起义被废,后因日出初光先照,乃以为名。 九仙山与五莲山隔壑相峙,素以“奇如黄山,秀如泰山,险如华山”而著称,可让江湖知名的,还是山上的射日山庄。 射日山庄历史悠久,历代人才辈出,底蕴之深厚,在武林世家里面,固然首屈一指;又与破月山庄、飞星山庄并称奇门三庄,同气连枝,势力之庞大,在江湖上亦无出其右。 可最为人称道的,则莫过于近两百年来,与九大门派联手对抗“一真教”,迫使曾经的天下第一帮,在太白山苟延残喘,其声威之盛,更是如日中天。 齐天辰初赶到九仙山下,驳马全身汗湿,再也坚持不住,前蹄一软,歪头栽倒在地,口中不停吐着白沫。 齐天急跳下马,蹲在一旁,轻轻抚摸着鬃毛,星目含泪,轻声道:“马儿,你还好吧?” 后面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这马看似是脱力了。”齐天回头望去,却是一个二十来岁、身材魁梧的少年,骑着一头瘦小的棕色毛驴,人壮驴瘦,看来甚是滑稽。 齐天喜道:“兄台懂的医道?”那少年挠头道:“我只懂医人,还没医过兽类。” 那少年语声平缓,并没刻意加大声调,可天生大嗓门,普通的说话,就像在耳边吼叫一般,震得人嗡嗡作响。 齐天道:“人兽有别,可医理相通,烦请兄台帮忙看看。”那少年笑道:“看看可以,可看不看的好,我也没有把握。” 他相邈常常,肤色又黑,可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倒是增色不小。齐天拱手道:“兄台高义,感激不尽。” 那少年道:“师父说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大兄弟不用客气。”骑下毛驴,健步走了过去,伸出两指,按在驳马下颌。他压住片刻,道:“这马心跳强劲,可是难得的良驹,大兄弟可恁不爱惜了。” 齐天道:“在下着急赶路,一时疏忽,都是我的错。”这驳马乃师父遗存,生前再三叮嘱,让自己务必好生照料,要是有个差池,将来拜祭时,可让自己如何交待? 那少年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安慰说道:“幸好没甚大碍,只是脱水乏力,大兄弟找点水给它喝,我这有师门秘制的‘回力散’,添在里面应该有些助益。” 齐天道:“谢谢兄台。”他初来乍到,不知寻觅何处水源,可射日山庄必有饮水无疑,当下将驳马扛在肩上,大步上山而去。 那少年牵着毛驴,紧跟在后,一边道:“射日山庄的小姐这次比武招亲,吸引无数青年才俊,大兄弟你着急忙慌的赶来,只怕不过徒然累倒良驹。” 齐天道:“那兄台呢?”暗中思量,自己此行志在必得,此人有援手之谊,到时交起手来,可得留点分寸。 那少年耸了耸肩,道:“听说射日山庄的小姐美貌无双,我这癞蛤蟆那敢妄想吃天鹅肉。就算人家小姐看的上我,打不过天下英雄,也一样没戏。” 齐天听他自嘲,显无参与的意思,只要不和他交手,那便没了顾忌,宽下心道:“那兄台为何而来?” 那少年道:“射日山庄的名声,大兄弟想也听说过,所以才火急火燎的赶来。这次比武招亲,自三十年道‘重楼榜’的后人另撰‘兵器谱’后,可算武林一大盛事。谁要能娶到射日山庄的小姐,从此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别说青年才俊跃跃欲试,就是老和尚怕也蠢蠢欲动。” 那少年声音洪亮,传播及远,后面一个老和尚听见,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少年回头望见,哈哈笑道:“老和尚罪过啥呢,你要没那些花花肠子,大老远的跑到九仙山来干嘛?”他这大声一笑,更是声震林木,响遏行云,只惊得附近飞禽,扑腾之声不断。 那老和尚身旁一个青年,大怒道:“黑大个,来比武招亲的是小爷,敢对家师无礼,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少年毫不畏惧,道:“就算老和尚没有花花肠子,教出的徒弟想娶老婆,这师父也不称职。” 那老和尚又合十道:“小徒虽然皈依三宝,可没受持五戒,并不禁止配偶。贫僧此行,只是带他增长见闻,何敢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 那青年道:“师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徒儿虽只学了您老一点皮毛,同辈之中,文竹还没放在眼里。” 那少年笑道:“又来一只癞蛤蟆,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小瞧天下英雄!”那自称文竹的青年喝道:“黑大个,你敢小瞧俺,要不咱们先比划比划?” 那少年摇头摆手的道:“就是打赢你也没彩头,吃力不讨好的事,本公子才不干。”他说话间,齐天心切驳马,早已去得远了。 文竹怒气更甚,道:“黑大个,你这是说能够打的赢我?”那老和尚见徒弟将衣摆扎在腰间,显要动手,忙道:“你既皈依我佛,当修身养性,怎可动辄嗔怒?” 那少年道:“是你师父不让你动手,可不是本公子怕你。”他摸着旁边的毛驴,喃喃道:“秃驴啊,秃驴,你可不能见了母驴就忘了你作驴的本,以后老去带了小秃驴,当记教不严师之过。”他说着翻身跨上驴背,反手一拍驴背,吆喝一声。 文竹听他一语双关,既骂自己,又责师父,心火勃勃,喝道:“黑大个,你把话说清楚。”可那毛驴看着瘦小,脚力极劲,四蹄翻飞,风驰电掣而去。 那少年追上齐天,骑着毛驴,并排而行,一般道:“大兄弟,怎么也不等等我,我还没把药给你。” 齐天微微一笑,他虽先行,可这少年声音奇大,那一番话隔了老远仍然听的清楚。别看他五大三粗,人既鬼灵精怪,又好事端,绝非省油的灯。 两人走了一程,转过一个山坳,前面两个女道士,俱都宽袍大袖,一前一后的徒步上山。 那少年刚消停片刻,笑着又道:“后面老和尚带着徒弟竞亲,已是怪事了,这前面女道士也来竞亲,更是大开眼界。” 那少年向齐天惑然不解的道:“大兄弟,你说这两个道姑,要是比武胜出,这亲可如何娶?”他摇了摇头,自话自答道:“分桃的事倒是听过不稍,可对食的事只在史书见过,敢情道姑都好这口?” 前面两个道姑一齐转身,老的年近花甲,小的也有三十出头,俱都脸上含霜。那中年道姑叱道:“臭小子,胡说什么?” 齐天听那少年言语无礼,他念着人家援手之情,虽然不便呵斥,可声音中也带了一份薄怒:“那是在下内子,还请兄台自重?” 那少年愣了一愣,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你说射日山庄的小姐是你内子?”齐天黑着脸道:“从来男大当婚,又有什么好笑?” 那少年捧腹大笑,他笑的忘我,不慎从驴背掉了下来,竟也不及反应,摔在地上。那少年爬起身来,揉着屁股道:“大兄弟,你这笑话,可比和尚娶妻,尼姑讨亲,更要好笑。招亲的擂台还没打,你就喊上媳妇,将天下英雄视作无物,太也自信过头了。” 那少年伸出手去,道:“我师父说我医术,已有他三成真传,大兄弟让我瞧瞧,就脑袋有问题,我治不了,凭我师父的本事,定也给你治好。” 齐天甩开那少年搭过来探脉的手,冷冷的道:“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倘你再对内子出言不逊,可休怪在下无礼了。” 那少年笑着道:“我师父常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大兄弟你比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好,好,能认识你这朋友,齐鲁之行倒也没有往来。” 齐天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这家伙憨皮无賴,简直和倾城有的一拼。他想到倾城,心中不自禁的生出一股温柔之意,恼意大消。 那少年跨上驴背,此处山道窄狭,那两个道姑拦在中间,通行不得,他皱着眉大声道:“射日山庄的乘龙快婿在此,两位还不赶紧让道。” 那少年嗓门本大,这一声吆喝,直是惊雷滚滚,只听山谷回音,“射日山庄的乘龙快婿在此……在此”,不绝于耳。 第八十五回 问君一语当有意,知雨斜风作无邪 前面挡路的中年道姑,冷笑着道:“就是天王老子在此,小黑鬼你要不把话说清楚,那也休想过去。” 那中年道姑话音未落,山上一个声音冷哼道:“是谁在九仙山放肆!”那人开口之初,人还相距甚远,等到“放”字时,一道紫色身影,苍鹰一般从山上掠下。 齐天见那人冲速极快,可到得近前,倏然刹定,脚下尘土不扬,轻功之功,实是生平少见。 那人四旬左右,穿着一袭紫袍,身材瘦削,神情寥落。跟着又是一阵衣袂破空声响,从山上掠下来四个青年,一个个穿着得体,年龄虽有差距,相貌也都各异,可脸上无不带着一股睥睨的之色。 那中年道姑见随后下来的四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竟将自己和师姐一同堵住,也哼了一声道:“我师姐远道而来,难道这便是射日山庄的待客之道?” 那紫衣人转过身去,见她两人身着麻鞋戒衣,虽是普通的道家着装,可那年长的道姑,戴着五岳冠,那是惟有受过三坛大戒的大道之士方可配戴,他躬身道:“两位真人从何而来?时当小姐婚配之期,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的起,应者云集,山庄人手有限,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他话虽说“多多包涵”,可面上不苟言笑,并无多少告罪的意思。 那年长的道姑,稽首道:“贫道姐妹来自四川峨眉山。道法微浅,真人之誉,何敢克当?” 那紫衣人连忙拱手,舒颜一笑道:“原来是峨嵋派的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祈见谅。”向前面一个青年道:“阿风,快将贵客迎进山庄。” 那叫阿风的青年,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躬身行礼,道:“两位仙长请。” 另一个青年快速绕过两个道姑,复将山路堵上。那少年大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都是远来是客,凭什么人家大驾光临便能上山,我们小驾光临就给堵着?” 那紫衣人面色一冷,道:“刚才是你在说?”那少年不说话,人家还分辨不出正主,这大嗓子一开口,就是想抵賴也不成了。他不满的道:“怎么,不让人上山,还不许人说话了?” 那紫衣人脸色更冷,道:“小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那少年道:“什么地方也不能让人不说话。要不生了张嘴干嘛,生个**就行了” 那紫衣人皱了皱眉,射日山庄威震齐鲁,这几日来到九仙山的,那个不恭恭敬敬?虽说武林中卧虎藏龙,不乏奇人异士,又这大嗓门年纪轻轻,又能奇到那里去? 那少年叹了口气,向齐天道:“大兄弟,你这射日山庄的姑爷,放着连山都不让上,将来不待见的日子,只怕更在后头,大丈夫可欺不可辱,依我的意见,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那少年说完,待要拍拍齐天肩膀,以示同情,无奈人家扛着驳马,只得拍了拍马屁股。他嗓门奇大,力气亦也不小,驳马吃痛,有气无力的嘶叫一声。 那少年脸色一喜,道:“你看,连马都同意我说的,那定是有理之至。” 齐天游历江湖有年,结识的奇人异士不在少数,这少年狂妄无礼,他见怪不怪,倒也不以为奇,可自以为是,又缠夹不清,简直让人头大如斗。 齐天不原和他纠结,淡淡的道:“在下的事,自会理会,不劳兄台费心。”他话中划清界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那少年却似一点也不懂,摇头道:“师父说,好朋友就当两肋插刀,又有什么费心不费心了。” 齐天听他这话说的诚挚,心中也不由微微动容。那少年唉声叹气的道:“瞧你样子是吃了称砣铁了心,那怕放着江山不要,也宁要美人。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都是妖孽。” 那少年虽没点名道姓,可话中的意思,同样很明显的将射日山庄的小姐指作妖孽。在前面堵路的那名青年,大怒道:“小子胡言乱语,快下来受死,免得连累畜生。” 那少年摸着驴背道:“我这头畜生,还会讲些道理,有的人连道理都不讲,那是畜生也不如。” 此时从山下上来,或参加比武,或受邀观礼,或瞧热闹的人,已经聚集上十之众。这些人不乏好事之徒,若在平时瞧见热闹,自是不免扇风点火。 可此时别说吆喝怂恿,就是连表情都不敢带上一丝笑颜,若让射日山庄的人瞧见,误以为讥嘲射日山庄,那绝不是闹着玩的。 那青年怒不可遏,跃在半空,双手成爪,快如闪电,抓向对方双肩。那紫衣人暗中点了点头,这招“飞鹰搏兔”,虽然快捷有余,稍嫌凌厉不足,可以阿火现在的年纪,能有这般造诣,也远在自己期望之外。 那紫衣人念头还没转完,只见银光一闪,那少年不知从那取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针,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拈着,朝着阿火手掌连扎四下,阿火凌空坠落下来。 那紫衣人微微一惊,飞身过去,抢在阿火落地前,探手提着他衣领放在地上。那少年手掌一翻,那根银针倏尔消失不见,也不知藏在那里? 那紫衣人翻过阿火手掌,心惊更甚,只见阿火双掌“劳宫”“少府”两穴上,各有四个鲜红血点,想阿火出手已极快速,这大嗓门后发先至,连扎四针,竟是不容反应。这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简直匪夷所思。 那紫衣人寒声道:“小子,你在九仙山言语无礼,出手伤人,可知什么后果?” 那少年大大咧咧的道:“我下山时师父交待说,黑子啊,你下山后可不能凭着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江湖上就胡乱期负人。” 那年长的道姑,点头道:“学武之人,不持强凌弱,那是很好的。”那少年喊道:“喂,本少爷说话,能不不要随便插嘴,这样很没礼貌。” 那中年道姑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上前一步,便要发作。那老年道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可妄动。那中年道姑虽然也是姜桂之性,可在师姐面前,就像一条猫般温驯,当即退了下去。 那少年不去理他,径自道:“我问师父说,难道别人欺负到头上,也学那些腐儒唾面自干?师父说,高云山出去的人,怎能那么怂,人家要是欺负到你头上,管他娘的是谁,那也不用客气,和他大干就是。” 那紫衣人耸然动容,道:“阁下来自高云山?”那少年自知失言,连忙捂上嘴巴,猛地摇了摇头,道:“什么高云山?我可没说。” 齐天记起在狼山石室中花雨所说,心想人家来自高云山,怪不得如此狂妄。只是人家看似狂妄,又似淳朴,可要说不谙世事,实则大智若愚。但无论那一种,这是一个奇怪的少年,却是无疑。不过照花雨所言,高云山的人终身不能下山,和这少年说的岂不矛盾? 那紫衣人出身武林世家,涉密极广,知悉到高云山寻求庇护的人不能下山,高云山上的人不却不禁止,沉声道:“阁下既来自高云山,便代表着高云山的颜面,如果到九仙山污言中伤我家小姐?” 他之前小子长,小子短的,全不将人家放在眼里,可知人家来自高云山后,不仅语气客气了许多,连称呼也改为“阁下”。 那少年道:“大兄弟称你家小姐为内子,不是射日山庄的乘龙快婿是什么?难道要我说是‘射日山庄的乘虫快婿’,才算对射日山庄恭敬了?”他想到这个比喻,先对齐天不敬,侧过头去,讪讪的道:“大兄弟别误会,我可没将你比作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心想自己的话,确实将人比作成虫,实难辩解,只得道:“大兄弟你就是虫,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种威风凛凛的虫。” 那紫衣人目光炯炯的盯着齐天。齐天肩上扛着驳马,别说抱拳作礼,就是点头致敬,也被驳马压着不便,只得躬身道:“在下齐天,见过先生。” 那紫衣人暗中吁了口气,漠然道:“那从何而来?”齐天道:“在下自京城而来。” 那紫衣人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落下四个拦路的青年一头雾水。他四人愣了一愣,也急随而去,连着那两个峨眉山来的道姑也不管了。 那四个青年快步追上那紫衣人。阿风嗫嚅道:“西门叔,那人喊小姐内子,来自京城,又叫齐天,八成就是那人。庄主有令,发现此人行踪,务必将他撵下九仙山。西门叔何故反而放他山上?要让庄主知道,只恐责怪您老?” 那叫西门叔的顿下脚步,回过头去,目光在剩下三人脸上扫过。他眼神并不凌利,那三人却一齐打了一个冷战。 阿火托着针扎的手,连忙道:“西门叔放心,刚才发生事,我仨一定守口如瓶。”另外两人拼命点着头,以表立场。 第八十六回 犹记同气连枝日,那堪和衷共济时 西门叔迟疑片刻,说道:“我看着你们长大,在我心里,你们也和我的子侄无异。” 另外一人赶紧道:“西门叔对阿林的好,那是比我亲叔还要好。在阿林心里,西门叔就是我亲叔。”阿火被阿林抢先争了宠,只得和阿风及阿山点头附和。 西门叔轻叹一声道:“小姐的事,僵了快三年,山庄大大小小都知道。可庄主终是小姐的父亲,再怎么立场坚定,谁敢说将来不会转变心意?小姐对那小子情深意长,那小子今天要没出现,万一小姐有个不好,谁知庄主知道人家来了,却被我们撵下山去,迁怒之下谁能担待得起?” 四人不自禁的发了一声冷汗。阿林道:“还是西门叔疼我们,替我们考虑周到。”西门叔叹了口气道:“至于那小子比武能否胜出,要看他的造化,也是小姐的缘命了!” 阿火愤愤不平的道:“那家伙长得普通,人又不正常,真不知小姐看上他那点,放着天下的青年才俊,任挑任挑不要,为他寻死觅活?” 阿林道:“火儿你这话,我有点不认同。”阿火恼道:“怎么,人家还没成为射日山庄的姑爷,你就开始向着人家,献上殷勤了?” 阿林摇头道:“咱们就事论事,那小子人是普通,就是火儿你,也比他长的好看,可人家沉默寡言,那里看出不正常了?” 阿火道:“正常的人会有马不骑,反而扛着马上山的?”阿林挠了挠头道:“这样说来,倒有些道理。”他叹了口气道:“想来人家祖上烧了高香。” 阿火骂道:“烧个屁的高香,我妈天天求神拜佛,也没见管什用。定是那家伙油嘴滑舌,哄骗了小姐。”他虽对小姐心存爱慕,倒也自知不过妄想而已,无论小姐许配给谁,也都轮不到自己,对齐天自也说不上偏见,可他在那少年手里受挫,齐天与其同行,自不免将这帐一同算在他头上。 阿林倒是一个耿直的人,摇头又道:“那小子说的不多,对西门叔看来也谦恭有礼,油嘴滑舌何以见得?” 五人脚步极健,阿火阿林争论间,已经到得山庄,门口左右有序地站了廿十个迎宾的青年男女,年纪相仿,衣着得礼,一个个看着彬彬有礼,可眉眼一般流露出一股高傲。 左首一人恭声道:“西门叔回来了。”西门叔点了点头,回首向风林火山四人,道:“今天来客众多,你们也下去帮帮手,别失了射日山庄的礼数,” 都说射日山庄财大气粗,外人虽然难窥全貌,可单是进门的广场,便有两亩地大,山庄建筑面积之广,由此可见一般。 广场中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中间搭了一个高台,高台对面则是一个方台,铺着红地毯,上面摆了四十来把椅子,坐了三十多人。 方台右首虽没搭台,却也摆了椅子,坐了将近百人,比起另外两向站着的人,在射日山庄能有一席之地的,想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西门叔径直走到方台正中一个中年男人身边,那人五旬左右,脸白无须,穿着锦衣,左手拇指戴着一只血红的扳戒,气度沉稳。他坐着不动,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象。 那中年男人另一只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戒,道:“事情怎么样了?”他不待人家回答,径自道:“我知你处事宽仁,这是你的长处,也是让我器重的地方。可今非往常,天下英雄云集,山庄的颜面绝不可失,无论是谁若敢捣乱大会,一律以雷霆手段处之。” 西门叔心中一凛,道:“子书知道。只是那大嗓门自称来自高云山,事关重大,没有庄主你的命令,子书不敢擅自处理。” 那中年男子脸色微变,道:“高云山的人也来了?”他侧过头去,向着旁边一个少女,笑道:“乖女儿,你看连高云山上的人,也为你而来了。当今天下青年才俊,尽集九仙山,这一场盛事,必当流传万世,爹爹也跟着你沾当了。” 那少女无动于衷,不仅脸色木然,就连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大约双十年华,柳眉星眼,瑶鼻玉口,秀色朱颜,正是倾城。 西门子书见倾城一袭玄衣,一头秀发用一根白巾束着,连鬓边也插着一朵白花,一幅未亡人的打扮,暗中叹了口气。 西门子书待要用秘法传音,可左右都是修为高深之士,他稳重起见,道:“小姐你还好吗?子叔给你把把脉。”不由分说,拉过倾城的手,左手托着她手背,右手两指搭在她寸关尺上,用无名指在她掌心写划。 倾城感受着西门子书的笔划走势,却是“他来了”三字,她浑身一顿,霍然侧头望去。西门子书微微点头,着:“小姐脉搏缓濡,那是体虚乏力之症,可得进些补品才是。” 那中年男人自乃倾城父亲、射日山庄庄主倾楠笙。他见西门子书为女儿无端诊脉,心下虽然不解,可西门子书身为山庄管家,自幼看着倾城长大,情同叔侄,人家表示关心,却也不便多言。 倾城忽然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道:“要比武招亲就快点,等下本姑娘可要午睡了。” 倾楠笙瞥了西门子书一眼,心中疑窦丛生,自打女儿妥协,答应比武招亲以来,至今一言不发,往日的跳跃,更是荡然无存。西门子书平日也和自己一般,曾无数温言相劝,俱都没有回应,这回切一次脉,女儿便本性全复,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迎宾的少女,领着两个道姑,过来禀报:“庄主,峨嵋派的到了。”那年长的道姑,上前稽了一首道:“峨嵋派慧能和师妹慧静,见过倾庄主万福金安。” 慧静也稽首施了一礼,却不说话。她年纪虽比倾楠笙小不了多少,身份在峨嵋派中也不低,可三庄九派曾有联手之谊,倾楠笙作为庄主,和峨嵋掌教平起平坐,如此场合,还不轮上她话事。 倾楠笙起身,拱手说道:“为了小女的择婿,让两位师太不远万里,实属惶恐。楠笙忝为人父,值此佳期,诸事繁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慧能道:“庄主言重了。三庄九派同气连枝,掌教师姐本应亲临贺喜,无奈年事已高,不便长途跋涉,还请庄主见谅。” 倾楠笙道:“那个自然。在座的都是三庄九派的同道中人,慧能师太有些未曾见过,待楠笙给师太引见。” 倾楠笙先向慧静介绍过少林派达摩院首座明心大师、武当派真武堂堂主三心道人、青城派掌教青木上人、昆仑派掌教方重山、南海剑派掌门南宫月、丐帮帮主莫向前、天岳剑派言九鼎,再引荐破月山庄庄主归鹏和飞星山庄庄主任逍遥。 慧能一一稽首,见过礼毕,道:“怎么不见崆峒派的道兄?”言九鼎道:“师太从川东都赶到了,林兄在原州道,当该早到才是。倾兄如此大事,现今还没到,那可失礼了,等下少得罚酒三杯。” 突然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只要不和言兄拼酒,就是三十杯,林某也甘愿受罚。”一个蓝衫老者,跟在一个迎宾弟子后面,大步而来。 那人身材瘦小,声音洪亮,正是崆峒派掌门林木森。后面跟了一个少年,二十出头,长相俊朗,躬身道:“晚辈林道,见过各位长辈。” 依着远来是客,林木森虽然迟来一步,倾楠笙作为主家,当该寒暄一翻,可他却视若无睹。 林木森愣了愣,脸色尴尬。言九鼎见状道:“林兄快快请座,大会马上开始了。”言九鼎依言走向一张空座。 倾楠笙突然道:“这里没给林掌门设座,要观礼请到北首。”西北两向皆未设座,以林木森一教之尊的身份,以及崆峒和射日山庄的情谊,让他站着观礼,无异奇耻大辱。 林木森愕然道:“倾兄这是何故?林某虽然迟到一步,可也不用这样着恼林某!” 倾楠笙冷冷的道:“林掌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若非今天是小女大喜的日子,楠笙还念着一分昔日联手之谊,只怕林掌门现在已不能站着说话了。” 倾楠笙此言一出,不仅林木森脸色大变,其余二庄八派的人,无不脸上变色,人家话已然明着撒破了脸。 林木森黑着脸道:“听倾庄主言下之意,要不是念着一分情谊,只怕林某人此刻,便得倒在射日山庄了?” 倾楠笙哼了一声,道:“原来林掌门也不是一味的装傻。”言下自是在说他还有一些觉悟。 林木森突然冷笑道:“奇门三庄同气连枝,虽然势大,可我九派和衷共济,几百年来却也没有怕过谁。” 慧能见林木森不问原由,先将九派绑在一起,想起掌门师姐曾评价三庄九派的人,说崆峒掌门林木森城府极深,此言果然不虚。 第八十七回 万水千山相顾懂,百转千回对视知 明心大师合十道:“今天是射日山庄大喜的日子,大家以和为贵,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三心道人点头道:“明心大师所言极是,三庄九派同气连根,切莫伤了和气。” 归鹏也道:“林掌门为人虽有瑕疵,谅也没胆敢对奇门三庄不敬,个中的误会,想是魔教余孽,分裂咱们的诡计。事后澄清不迟,当务之急,是给我好侄女,挑个如意郎君。” 林木森见归鹏明虽劝和,实行污蔑,他心中着恼,只是来到对方的地盘,不啻人在屋檐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倾楠笙瞪了林木森一眼,哼道:“既然明心大师、三心道人和归兄弟说项,倾某暂且买你一个面子。” 林木森听他话中的意思,却是要秋后算账,和奇门三庄相比,崆峒派虽然势劣,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容他退却,冷然道:“林某要有不对地方,自会给倾庄主赔礼道歉。可若无端指控,崆峒派虽小,也不是任人揉捏的。” 倾楠笙冷冷的道:“如此甚好。”向西门子书道:“讨喜和不讨喜的既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西门子书点了点头,待众人各自安坐,疾步走到台前,双手向前平压,扬声说道:“承蒙武林中的朋友看的起,应邀参加本庄小姐的比武招亲大会,规矩已在帖上著明,敝人西门子书,忝为射日山庄管事,再将参加的准则,复叙一遍。” 他这一番语,运用内家真家,虽然声传四周,可来者极众,又多桀骜不驯之士,那些人听在耳里,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依旧谈笑自若。 这些人中,看热闹的虽然不少,可许多人远道而来,还是或受父命、或受师嘱,参加比武、即或信心未必十足,可能在偌大的武林盛会上出番风头,那怕最终败北,也算扬名立万,大有收获。 待听西门子书说道参加的准则,慢慢安静下来,个别玩世不恭的,便要我行我素,也给左右或威胁或仇视的目光慑住,一齐闭上嘴巴。 西门子书继续道:“逮于山庄人手有限,英雄帖的派送多有不周。本着一视同仁,在场的少年英雄,只要满足三个条件,并不限于收到邀请,一律皆可等上中央的高台,参加比武招亲,技压群雄者,便乃射日山庄的新姑爷。” 那些没有收到请帖的,本来还心上心下,不知自身的条件,是否满足人家的要求,闻言一齐哄声叫好。 西门子书又压了压手,待场中安静下来,接着说道:“条件三者:一得未婚;二来年龄在十八和三十五间;三得赋诗一首。本庄请了琅琊二十四位大儒把审,评分高于八十分者,方可晋级最后的武试。” 场中一个大个子道:“射日山庄是比武招女婿,又不是选状元,写个啥子诗?”那些自知水平有限,或者大字不识的,一起大声附和。 西门子书扬声道:“此乃我们庄主的意思,射日山庄的女婿,若非文武双全,光是一介武夫,将来只恐难以接任射日山庄数百年的家业。” 另一人大声道:“读书识字的事,大可将来学习,射日山庄说一视同仁,又设下门槛,这不明摆着为难我们这些大老粗?” 旁边一人笑道:“阁下大可先回家去,请老先生教个二十年,等二十年后,庄主小姐的千金长大了,举行下届比武招亲,再来参加不迟。” 众人一齐哈哈大笑。又一人道:“西门管家既说一视同仁,可比起那些收到请帖的人,事先早有准备,或者请人代笔,我们这些没帖的可不吃亏?”那些没帖的一听,俱者大声抗议。 西门子书高声道:“射日山庄既然一视同仁,自不会有失公允,本次文试,由大儒现场出题,时限一炷香,过时淘汰出局。” 等西门子书说完,两个少年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上方台。倾楠笙一众俱都站起身来。 人群中有人识得,道:“原来是曲阜孔家的孔夫子,那倒绝无事先准备,泄题作弊的可能。” 旁边的听到,一齐安静下来,这些人虽然太多不好读书,可对文圣后人,却也不敢失了礼敬。 远处的听不到,虽不知那老者何人,待见三庄九派的头脑一同站立,定然身份超然,也跟着安静下来。 那孔夫子道:“蒙倾庄主盛情邀请,孔习之勉为其难,实在不胜惶恐。射日山庄长盛不衰,乃不失天时;九仙山兼具奇、秀、险、怪、幽、旷、奥,可为地利;天下才俊共聚一堂,此其人和。本次诗题,也当有物、有景、有情。” 他年老体衰,又不谙武道,中气不足,声音虽然不响,可场中既静,来的又是习武之人,耳力灵聪,倒也远近可闻。 倾楠笙躬身道:“劳烦夫子,请先下去休息。”两个少年复即将孔夫子搀扶下去。场中静得片刻,一个声音问道:“西门管家,题也出了,可没纸笔,怎么写字?” 西门子书微微一笑,指着右边一块峭壁,道:“本庄为了铭记这次盛事,特意削平那处山壁,诸位在上铭诗,无论今日能否得偿所愿,千百年后,也不失一段佳话。” 众人面面相觑。那块峭壁高达六丈,光滑如镜,下面的还好刻字,可上面无处攀缘,非内功深厚、轻功了得难以为之。在场满足比武条件的人数虽众,可单是写诗铭诗,只怕便得淘汰九成。 敢到射日山庄比武招亲,和天下青年才俊一较长短的,就算文才欠缺,可心智无不过人,均知要被别人抢了先机,将诗铭在峭壁下方,在顶上刻字固然艰难,万一连上面的也被占去,无处可铭,就是英雄也没了用武之地,一个个率先冲向石壁。 倾城伸长脖子,睁大双眼,石壁上的铭文越来越多,有些诗作扬葩振藻,有的璧坐玑驰,有的徜徉恣肆,有的词无所假,有的蹙金结绣,引来夸赞连连。 倾城过目便忘,她一颗刚复苏的心,便如被料峭的寒风吹过,复又变得凋敝起来,心中想道:“他身为小候爷,代王底世袭罔替,将来也是王爷,在京城乱花迷人眼,那里还会记得这段露水姻缘。既然你将我忘了,我又何苦逆着爹爹的心意,不如就此嫁人得了?” 倾城想起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不禁又想着:“要是人家一直没有忘了我,也在江湖上苦苦找寻,往后得知我嫁人了,那该得如何伤心难过?人家既没忘了我,我又怎能负了人家?我虽没进代王府的门,可已是代王府的人,大不了一死,总是不能污了清白,让他将来被人说三道四。” 倾城一会又想:“江湖凶险,人心更险,依着他那好管闲事的性子,可别是遭了杀身之祸,我就是死,也得找出他埋骨所在,再死在一起,等来生再续前缘。要不几十年后,他也不知投到那里转生,娶妻生子,从此有了牵绊,无论地下人间,以后再见只能陌路。” 倾城想到这里,芳心大痛,不禁泪流满面,只听得先前那大嗓门又在喊道:“大会开始了么?射日山庄的乘龙快婿来了,大伙给个面子,借让条道。”她泪眼朦胧中,依稀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扛着一匹驳马,旁边跟着一个黑大个,骑着一头毛驴,并肩而来。 倾城急忙拭去眼泪,定睛望去,虽然许久不见,可那人的神情相貌,早已深深刻在她脑中,阖眼便浮了出去,不是齐天是谁? 倾城站起身来,招手道:“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正要飞奔过去,却被倾楠笙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她武功不低,就是放在江湖上,也算入得了流,可在倾楠笙手下,就像三岁的婴儿,别说反抗,就连挣扎也动不了一下。 齐天听见喊叫,便似一道惊雷,轰在他脑海,浑身剧震,他循声奔去,前面人影闪动,一个中年男子拦在前面,却是之前问罪黑大个的紫衣人。 西门子书沉声道:“方台之上,乃贵宾席,没有邀请,禁止登台。阁下要是参加比武招亲而来,请先参加文试。”指着右边的石壁道:“在石壁铭诗一首,由大儒作评,得分在八十以上,方有资格晋级武试。阁下要是来瞧热闹,还请自觉到西北两首观看。” 齐天听而不闻,仰头直直望着倾城。倾城也直直的望着他。两人都不说话,时间仿佛才过去了一霎,又仿佛过去了一世。两人同时展颜一笑,他的千山万水,她固然懂得;她的百转千回,他也全部明了。千言万语,说即是说,不说也是说。 齐天点头道:“有劳先生相告。”他放下驳马道:“我这马脱力,还请先生找人,喂些水喝。” 西门子书道:“来者是客,阁下放心,您的坐骑,自会替你看治。”径自回到台上。 第八十八回 未闻笔墨惊四海,空有文章动九州 齐天并不便去,他虽没有见过倾楠笙,待见人家适先拉着倾城,举止亲密,自是她父亲无疑,躬身行礼,道:“齐天见过倾庄主。祝庄主春秋鼎盛,福寿绵绵。” 那少年下得毛驴,跟着过来,道:“大兄弟,人家不是你泰山大人?怎么喊庄主?这可不礼貌。” 他嗓门奇大,纵是平常说话,也和高喊一般,周围数十丈里,只要耳朵没聋,就是想不听见都难。 众人闻言,即便正在石壁下冥思苦想、构思佳句的人,也都暂止了念头,一齐循声望去。 西门子书向倾楠笙道:“那便是高云山的来人。”方台上的人,除了倾城一瞬不瞬的望着齐天,充耳不闻,其余人无不动容。 倾楠笙脸色阴沉,寒声道:“黑小子,你要再敢胡言,不管你是那里的来人,可休怪本座不客气,先割下你的舌头。” 他话虽说不客气,可在场知道他性子的人,却知已经很客气了。要不是顾忌人家背后的势力,只怕对方早己唇舌分离。 那少年吐了吐舌,道:“怎么人家不是你的女婿?”向齐天道:“大兄弟,你这玩笑可不好开,兄弟我差点把舌头都丢了。” 齐天不去理他,转向倾城,道:“你稍候一下。”倾城点头道:“我已经等了几年,也不差这一会。” 齐天侧头望了石壁一眼,除了顶上还留有空白,其余地方皆刻满了诗文。 西门子书突然道:“阁下还是放弃吧!那么高的山崖无处着力,就你有轻功绝顶,绝够跃上,可要凌空铭诗,那也是妄想。” 齐天眉头微皱,默然不语。西门子书又道:“在不能破坏石壁上铭诗的前提下,除非你有极其锋利的兵器,刺入石壁中,借力攀登上去。看阁下赤手空拳,那也只能望崖兴叹了。” 齐天灵机一动,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昆仑刺”,他本来准备在京城找人缝制一把剑鞘,无奈那两天一夜的时间,事情接踵而来,至今仍然用布包裹。 齐天解开布条,露出柄一柄尺长的短剑,剑宽一指,剑身光亮如水,一股颤冽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却似有千军万马逼人眉睫。 三心道人失声道:“昆仑刺?”齐天径自向倾城道:“这把短剑,本是送给你防身的,不过现在看来,还得暂先借用一下。” 倾城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说什么送与借的。” 齐天点了点头,转身朝山崖走去,他步伐虽然不快,可每一步都坚定无比,那怕前面有千军万马,也不能使他停顿一步。 倾城目光紧随着齐天,这里万千人,万千事,俱都不能使她提起一点兴趣,分出一点心来。 倾楠笙突然道:“你倒真是忠心,不仅将人放上山来,还一再好心的提醒。” 西门子书知道庄主这话对自己所说,听他语声僵冷,显得极其愤怒。他也不否认,叹了口气,道:“子书曾听我爹爹讲起他和母亲的过往,我外曾父看不起他一介书生,见我母亲执意和我爹要好,一怒之下将我母亲赶出家门。此后十多年,我母亲每次回娘家,都吃了闭门羹,俩父女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我母亲病亡后,我外曾祖父得讯赶来,哭倒在我母亲坟前。外祖父回家后染病不起,临终将把我和父亲喊去。那时我已不小,至今仍然记得我外祖父对我母亲悲痛欲绝的忤悔,说如果不是当年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认我母亲这个女儿,我娘就不会郁郁而终。子书更忘不了的是,我外曾父直到断气也都睁着眼,为他曾经的错事死不瞑目。” 倾楠笙脸色沉凝,一言不发,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突然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有甚出众的文采和过人的武功,能够和天下才俊一较长短。” 倾楠笙目光追随齐天望去,只见他径直走到崖下,纵身跃起,足有二丈来高,暗中点了点头,似他这般年纪,不借助冲刺,能跃起二丈,在同辈当中,可谓佼佼者了。 齐天跃在半空,匕首在石壁上一扎,便如扎在豆腐上,直没至柄,身子借力掠起,复又在石壁一扎,跃到崖顶,左手探出,抓在崖边,将身子吊在崖下,右手以剑当笔疾书。 众人只见石屑纷飞,倾刻书成:雨过山色青,风动月华明;相识满天下,皆是意中人。 一众大儒并排坐在南首,他们或勤于笔耕,或博览群书,用眼过度,兼之年事均高,视力衰退,射日山庄特地安排了两名年轻的弟子,为他们轮流朗诵石壁上的铭诗。 待得一名山庄子弟念完齐天的铭诗,不仅其余大儒耸然动容,俱都长身而立,就连孔夫子也都颤颤巍巍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一位来自海州的大儒,孟轻舟叹道:“此诗有景有情,由景入情,由情应景,就是小生一生,赋诗上千,能与媲美的也没几首。” 另一位来自宋州的大儒,唐晓点头道:“前两句写景,虽极工整,可晚生更喜后面两句,以欢愉之心观人,满目皆是欢喜之人,读来让人胸臆大开。” 这些人虽都德龄高硕,可有文圣后人在场,言己必后,俱都不敢人前,失了礼敬。 又一个来自沧州的大儒,张胜枝沉吟道:“先前石壁上的铭诗,虽然也不乏佳作,可和这诗比起来,那是索然无味。” 旁边一位来自仪州的大儒,方宝龙道:“此人才思敏捷,文章锦绣,当该享有盛名,为何‘齐天’这个署号,在诗坛名不见传?” 这些大儒虽然才学渊博,可个人偏好不同,对先前的铭诗,难免褒贬不一。可一个个德高望重,均都秉持中正,那怕有些诗作立意肤浅,个人不喜,然见用词精炼,却也并不反对别人的认同。可似现在众口一词的大加赞赏,却是绝无仅有。 待得众人交相夸奖完,在旁边给石壁上的诗作记分的中年文士,恭声问道:“不知诸位先生给分几何?” 孟轻舟向孔夫子道:“夫子一直不置可否,这回可得评上一评。”孔夫子捋须笑道:“各位都说好,那定是极好的,硬要我说的话,就五个字:孤篇盖全壁。至于评分,给多少都不为过。” 孔夫子说完,拿起身边的拐杖,颤颤巍巍的下台而去。孟晚舟忙道:“文试还没结束,夫子何故离席?” 孟夫子一边道:“老夫此番前来,虽然舟车劳顿,可能读到如此好诗,那是不虚此行。此兴既足,兴尽而返,何须再观?”头也不回的去了。 张胜枝道:“夫子好雅兴。也等等晚生,一道同行。”急步追了过去。剩下的大儒愣了愣,一同哈哈大笑。孟轻舟道:“咱们也该走了。”众人连袂而去,一时走的干干净净。 那名中年文士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拿着记分簿,急忙奔向方台,向倾楠笙道:“庄主,先生们走了。” 西门子书向南面望去,只见空着二十多张椅子,一众大儒走的一个不剩,惑然道:“文试还没结束,怎么都走了?” 那中年文士摇了摇头。倾楠笙摆手道:“算了,读书人性情古怪,子书你派人将他们原路送回,每人备上一百两银子的辛苦费。既没了评判,文试就到此为止。” 西门子书依言吩咐下去,从中年文士手里接过记分簿,扬声道:“文试结束,下面宣读大儒的评分,没有念到名字的,一律淘汰出局。” 那黑大个既不是为竞亲而来,也知水平有限,自便没有献丑,可听西门子书念完晋级的名单,也没有听见齐天的名字,问道:“这就完了?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漏了我大兄弟的名字。” 西门子书也是一肚子的不解,齐天所作,高才壮采,言有尽而意无穷,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诗。难道那些大儒,也为五斤米折腰,被庄主私下收卖了,刻意不给评分?要不为何连那些给出零分的,也都记录在册,惟独遗漏人家? 倾楠笙站起身道:“文武结果已出,承蒙各位看的起,远道而来,山庄备了薄席淡酒,等各位用过午膳,下午再举行武试。” 突然右面下面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这不公平。”齐天听声音熟稔,循声望去,南面坐了百余人,一时要找出是谁说话,并不容易。 要是西北两向的人质问,倾楠笙自不会理,可在南面能有席位的,都是应邀而来的宾客。其中许多人来头虽然不小,哪怕射日山庄并不放在眼里,可作为主人,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却也不由他倨傲。 倾楠笙淡淡的道:“何事不公?”那人站起身来,三十左右,丰神俊朗,一袭白衣胜雪,背着一把油纸。 齐天大喜道:“韩兄也来了。”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江北“武林道”的护道使“白衣”韩风月。 第一百二十七回 礼尚往来可为敬,情未相交难作酬 突然院墙上,一人连劈两掌,只听两声闷哼,抽向齐天头顶的棍棒和刺来的匕首,一齐停滞不前,两名丫鬟一齐倒在地上。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一众女眷惊慌失措,四下散开。齐天浑身冷汗,他这些年涉险不少,却无一有今日之险,要是这两人迟倒一刻,只怕自己已是剑下亡魂。 齐天纵眼望去,墙头那人一袭黑袍,将身子罩在里面,既看不出身材肥瘦,黑巾蒙头裹脸,也瞧出相貌丑俊。 那人两掌劈出,径不停留,纵身跳进院里。跃下的刹那,面巾被风掀起,露出一角,映着日光,青光一闪。 许昌大惊失色,急掠上前,见齐天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过来,府里宾客如云,宣传出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慌乱,人心惶惶,连忙道:“没事,没事,这两人累倒了,扶下去休息一下就好。” 他悄悄拾起匕首,藏在怀里,一手一个,将地上两人搀扶起来。那两名丫鬟,身子软绵绵的,脑袋一歪,头上发套掉落下来,现出两颗光头,竟是两个男人。 许昌触手脉搏全无,显然死透,他强笑着道:“这不是光?府的阿桂兄弟吗这玩笑开的。”边说边摇头,挟持着两具尸首,往左边侧门奔去。 花轿随后而至,新娘子出来,两人进得门去。红绸的地毯,从门口铺到对面的青庐。红毯两旁的金童玉女,将早己准备好的五谷杂粮,纷纷抛撒。 新郎新娘走出几步,前面摆了一只火盆,意谓红红火火。两人一齐跨过,前面又是一块檀香木雕成的马鞍,意指步步平安。 齐天和倾城跨过马鞍,地上摆着米袋,意味代代相传。两人踩着米袋,走到青庐帐前,门口挂着一弓三箭。 齐天取下长弓,搭上羽箭。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孔有道,长声道:“一箭射天,天赐良缘。”齐天朝天射了一箭。孔有道又吟前:“二箭射地,地配一双。” 齐天又朝地上射了一箭。孔有道继而喊道:“三箭定乾坤。射洞房。”齐天复朝布幔上朝了一箭,与倾城进得帐中。尽头的案桌上,点着龙凤花蜡,两边分别端坐着公主和驸马。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齐天和倾城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侍女奉上剪刀,待两人各自剪下一缕头发,接过用红线扎起,挽成合鬓,放入锦囊里面,交矛倾城,意谓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一旁的姜公公,待新郎新娘奉过茶,行完合卺之礼,方才取出圣旨,高声道:“皇上有旨。”除了李凤霞身为长公主,可免跪拜,众人一取跪下,听其宣读。却是依照惯例,封新妇三品诰命夫人,大加赏赐。 李凤霞一家谢过皇恩。姜公公收起圣旨,交给倾城,向齐继业道:“皇上本要圣驾亲临,无奈龙体不适,谨让老奴代为贺喜。” 齐继业躬身道:“犬子小婚,如何敢劳圣驾,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姜公公点了点头,团团拱手,道:“恭喜公主,驸马爷和小候爷了。” 李凤霞挽着他手,亲切的道:“姜公公难得出宫一趟,这回可得喝完喜酒再走。”姜公公笑道:“老奴这次出来,特地带了几个小太监,就是打算不醉不归,让他们抬我回去。” 观礼的许然,孔有道等人哈哈大笑。齐继业道:“宴席时间快到,各位大人请去入座。”向齐天道:“天儿,陪为父去敬酒。” 齐天侧头向倾城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齐继业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意示不满。这新妇初进门,便抛头露面,可成何体统 李凤霞一手拉着倾城,笑呵呵的道:“走,走。陪娘我一起去,代王府的媳妇,可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径自出帐而去。 齐继业满脑黑线,呐呐的道:“让姜公公见笑了。”姜公公恭声道:“殿下巾帼不让须眉,颇有老祖宗的遗风,老奴欣赏还来不及,那敢见笑。” 孔有道道:“驸马爷不用在意,时代在变,我们这老一套的规矩,只会被唾弃的更多。有时老夫也有失落,可反过来想想,倒也不是坏事。要是什么都一成不变,也许才糟蹋呢。” 姜公公拱手道:“连孔夫子都活得通透了,可喜可贺啊。”孔有道哈哈一笑。许然道:“各位大人,咱们先去喝上一杯。”众人轰声叫好,一齐出帐而去。 齐继业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和儿子跟了出去。父子俩人去到东边的宴会厅,里面高朋满座,都是朝庭一至三品的大员。 至于四至六品,自有一厢;七到九品;又有一厢。还有一厢,却是和代王府有所私交,以及在代王府当了一辈子差的老人。至于一众嘉宾与府中家眷,却有别有一厢。 齐天放眼望去,除了不见相爷武一鸣,左卫大将军单森林和三省六部的人,一一在座。齐继业吩咐下去开席,和儿子各自提着酒壶,端着酒樽,率先向姜公公那桌走去。 本来主人敬酒,当该依着品阶,以示尊崇。在座的不乏王公大臣,位居一品,姜公公这二品的大内总管,虽要低上一阶,可他身为皇上的近侍,又代表圣上传旨,这身份反出高出许多。 齐继业道:“劳公公大驾,招待不周,还祈海涵。”主人过去敬酒,早有下人,替每桌嘉宾满上。姜公公端过酒杯,站起身道:“祝驸马爷早添麟孙。” 齐继业笑道:“蒙公公金玉良言。继业酒量不佳,就浅呷为敬。”饮了一下小口,继而一同敬过同桌的孔有道等人。 众人均知他身体不好,平素滴酒不沾,今天能打湿嘴皮,已是破天荒地,皆不勉强,径自干了。 齐继业敬完,和儿子走到单森林那桌。相国武一鸣儿子嘉良公武承嗣,站起来道:“恭喜驸马爷和小候爷,代王府大喜,家父本当亲来道喜,无奈年事已高,步履蹒跚,还请勿怪。” 齐继业微笑着道:“嘉良公言重了,继业小题大做,劳烦破费,已是不安,如何还敢怪罪。” 武承嗣道:“承嗣原本备有薄礼,可家父说驸马爷怀瑾握瑜,代王府一世清廉,那能收受,岂非作贱自己是以空手而来。” 齐继业笑容一僵。这作礼道贺,主人受之与否,那是主人的事,哪怕贺礼再轻,亦是一片心意,这空手而来,哪是作贱自己,简直寒碜人家。 齐天插口道:“有嘉良公大驾光临,就是给代王府天大的面子,岂敢他望。家父身体不好,小候代他老人家,敬公爷一杯。” 武承嗣伸手止住,笑嘻嘻的道:“小候爷的喜酒,本公自是要喝的。可令尊堂堂七尺男儿,连杯酒也要儿子替代,传出去可不让人小瞧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代王府的都如此的怂呢。” 齐继业铁青着脸,人家既不携礼,又言语放肆,自是有备而来,知自己不擅饮酒,要自己出丑。只是人家刻意提到代王府,关乎代王府的声誉,就是拼着烂醉,那也不能让人小瞧了。 齐继业强自抑着怒火,添满酒樽,便要干了。齐天摇头道:“武公爷此言差矣。”武承嗣冷冷的道:“不知本公错在那里,还请侯爷赐教” 齐天道:“赐教不敢。公爷代相爷前来恭喜,本候替父回敬,如此礼尚往来,自不须家严奉陪。至于代王府的人怂不怂,公爷喝过便知,现在下此结论,可不为时过早” 武承嗣瞪眼道:“小候爷这是要跟本公拼酒了”齐天莞尔道:“小候不敢,只是公爷有此雅兴,小候舍命陪君子。相府的人自然皆非怂包,到时还望公爷杯下留情。” 齐天这一番话不卑不亢,以退为进,可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武承嗣若不敢应,那便反是相府认怂了;就是应战,那也只能与齐天比拼。武承嗣虽是公爷,比候爷大上一阶,可相爷和驸马爷皆是皇亲国戚,品阶相等,一个代父作贺,一个替父回敬,身份等同,自便没了悬殊。 武承嗣纵声大笑,道:“光喝酒,没点添头,可不寡味”齐继业脸色一变,武承嗣酒量极豪,京城人尽皆知,天儿虽然贪杯,那只是嗜好,并非善饮,如何拼的过人家 齐天道:“不知公爷想添点什么采头”武承嗣道:“既是相国府和代王府打堵,自然不能小家子气。就赌黄金万两。”。 武承嗣此言一出,满场鸦雀无声。万斤黄金,那可是足足十万两白银。就是朝廷一品大员,所有俸禄折算起来,也不过五百两银子。 齐继业脸色剧变,相爷把持朝政多年,收受虽然不得而知,但武承嗣既敢出此赌约,这万两黄金,想来九牛一毛。可代王府开始庞大,除了朝庭的俸禄和皇上的赏赐,再无任何来源。代王府整个库存,合算起来,只怕也不过如此,这赌约要是输了,那便是倾家荡产。 第一百三十回 方见神州同花醉,又怜英雄伴草眠 齐接过酒壶道:“也敬福伯和东伯一杯。”率先给来福倒满一杯。来福连忙站起,他资格虽老,可终是仆人,不敢乱了尊卑之序。 齐另一只手,按在来福肩头:“福伯快坐下。”继而替耳东斟去。耳东跟着站起。齐伸出手去,也按在他肩头,暗中使出二成劲力,以他现在的功力,这两成的力道,就是一口铁钉,也能按进石里,耳东老迈之躯,如何承受的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齐又是愧疚,又是后悔,连忙将也扶起道:“东伯你没事吧?”耳东摇了摇头,指了指酒杯,又指了指脑袋,意思是不胜酒力。 来福咧嘴笑道:“哈哈,老东,你也有喝高的时……”“候”字还没完,一头栽在桌上,打起呼噜。耳东嗬嗬大笑,笑了几声,也醉倒在桌上。 齐唤过府丁,将他两人扶下去休息。突听倾城诧然道:“呃,谢老头呢?”他下意识的望去,只见那边席上,空出两个位置,谢伯钦和谢云举师徒,已然不知去向。 倾城沉吟道:“这事透着古怪。”齐心中犹自想着,在王府墙头出手相救自己的蒙面人,被风掀起的面巾下,那一闪的青光,似乎也戴着青铜面具,在人丛中劈空两掌,将凶手制伏,却不伤及旁人,功力只怕已臻化境,和朱雀大街长啸的人,很有可能便是同一个人。 可如果这人便是耳东,人家自自己记事以来,便在府里当差,虽然不能言语,可勤恳忠心,无不瞧在眼里。如此绝世高手,潜伏在代王府,却又所为何来?如果耳东有不轨之心,以他的武功,要血洗代王府,固然不是难事,至于加害父母和自己,这二十年来,更是易如反掌。 齐百思不得其解,信口道:“是很古怪。”倾城道:“你也看出来了?到给谢老头诊脚,人家遮遮掩掩,只怕他这痛风,另有隐情。” 齐这才知道人家的古怪,乃是指谢伯钦,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对一个在代王府当差数十年的老人,心存疑窦,已是大不敬,公开怀疑,那简直就是罪过。 齐顺着话头道:“有什么古怪,等忙完过去谢师傅那里,看下便知了。”倾城点零头,按下心中的怀疑,道:“那你先忙,我先回去陪舅姑了。”完径自去了。(注:舅姑乃指公婆。) 齐敬完酒出去,在回?中遇上许昌,问道:“许大哥上哪去了,席上都没见你?”许昌道:“今大喜,门口那两具尸首,未免晦气,我搬到别处处理去了。” 齐歉然道:“劳烦许大哥,让你为的事,连酒席都没赶上。”许昌怫然不悦道:“做兄弟的有事,跑跑腿理所应当,你这话可不见外?” 齐连忙道:“可从没拿许大哥当外人。”许昌转怒为喜,揽着他肩,道:“这才对嘛。尸体我己经处理妥当,你不用担心。我想你可能会追查线索,特意扒光了搜查,什么信物也没,只胸前有个奇异的刺青。”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包。 齐接过解开,里面包着一块人皮。许昌道:“我本想拓印下来,可没带纸笔,只能连皮割下,那两人图案一样,所以割了一块。” 齐定睛望去,只见上面纹着一条污浊的大河,上面浮着一座阁楼,重檐三滴水式四角攒尖顶,足有六层,刀工传神,看来栩栩如生。 齐问道:“许大哥怎么看?”许昌沉吟道:“就我见过的刺青,一般都是动物居多,人物与花卉亦不在少数,像这种图案,别没有见过,就听也没有听过,应该是某些江湖帮会的建筑标志,只是这样的阁楼不在少数,也并非某一个地方的特色。” 齐道:“咱们先去用膳,这个等以后在江湖上,再找人打听不迟。”将布包折好,纳入怀里。 许昌道:“你今儿大喜,菜可以少吃,酒可不能少饮。”齐摸着肚子,苦着脸道:“许大哥你就饶过我回,我现在看见酒,便心有余悸。” 许昌哈哈笑道:“这是想留着清醒,好洞房花烛?”齐脸色一红。许昌道:“念在今晚洞房,就放你一马,这头回滋味,醉了可没法领略。” 两人走了一程,一个府丁寻了过来,却是驸马爷让齐前去送客。许昌道:“我自己找地方吃点,你先忙去。”转身走开。 齐随府丁去到门口,父亲正在欢送宾客。他陪在一旁,送完客人。齐继业吁了口气,道:“等下用过膳,下午去你祖父母陵前拜祭一下,他俩老地下有知,想来也会很高兴。” 齐道:“终南山道路崎岖,父亲你在家歇息,孩儿去就行了。” 齐继业心中想着,自己此次出征,前途未卜,也许是最后一回到父母陵前拜祭,如何能不去。只是今乃儿子大婚,来多有晦气,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多。 齐见父亲态度坚决,知道劝阻不了,只得打住。他父子用完膳,吩咐膳房,备好三牲祭品。 倾城自知习俗,女人身体属阴,上山祭拜,有扰先人沉睡,她虽不迷信,可代王府终非寻常人家,任何有违礼法的事,都不免招人非议,却不同校 齐父子乘车,出得城门,朝终南山而去。终南山位于影下之阻”的秦岭中段,距长安二十余里,山形险阻,大谷有五,谷过百,致影九州之险”之誉。 一行到得山脚,只得弃了马车,从竹谷徒步上山。齐继业父子在前,三名府丁挑着祭品在后,五人径往终南山支脉的太乙山的观音台而去。 都望山跑死马,观音台看似近在眼前,众人走了一个时辰,方才得到山腰。前面一株古松亭亭如盖,围着松树筑了一阁,那便是着名的独松阁。 五人在阁中歇了阵脚。四周鸟语啁啾,花香醉人,放眼望去,峰峦叠嶂,江山如画,不出的心旷神怡。 齐见父亲仍然气喘不平,前方山路愈发险峭,既怕他体力不支,又怕脚滑不测,蹲下身道:“让孩儿背爹一程。” 齐继业摆手道:“你背着可不吃力,爹我还能支撑的住。”齐道:“记得孩儿八岁那年,清明来拜祭爷爷,从这独松阁开始,也是父亲拜着孩儿上山。现在孩儿长大了,就认我背回爹。” 齐继业大笑道:“好,好,那便有来有往。”他目中泪光闪闪,怕儿子瞧见,转过去趴在儿子背上。 齐背起父亲,回头道:“先行一步,三位大哥不急。”迈开大步,往山上驰去。 齐继业只觉耳边生风,眼前景物急速倒退,到得后来,便如幻影一般,心中大感诧异;想到儿子脚力如此强健,比起自己这一介病躯,可不知胜过多少倍,不由又感欣慰。 齐奔上观音台,只见前方,朝北筑着两处陵墓,并不宏大,周边生满杂草,看来甚是荒凉。 齐心中一酸,道:“祖父戒马一生,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皇上怎忍他老人家葬在这里?”语气颇有怨气。 齐继业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祖父自己挑的墓穴。簇虽有诸多不便,可由此望去,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想是他老人家生为大唐开疆,死也要为大唐守土。” 齐道:“但愿他老人家的守护,能得其所!”齐继业听儿子话中怨气更浓,心中一惊,回头望了一眼,孤峰寂寂,不安的道:“你几时对皇上生出不满?是不让为父出征,和你今婚礼,皇上没有亲自前来?” 齐默然不语。齐继业道:“你爹出征这事,为人臣子,又是代王之后,为国效力,为民请命,那也无甚可。你祖父戎马一生,从不言退,你爹我虽然无能,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至于你今的婚礼,皇上虽然没来,可让姜公公传旨,封赏一样不少,做臣子的怎能奢望更多?” 齐道:“父亲你不惧凶险,那是你的胆识,可朝庭并非无人可用,偏让你来挂帅,此事虽由三省六部举荐,皇上竟然御笔亲批,难道父亲就没有想过其中的深意?” 齐继业默然半响,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来的总是要来的,为父只是做了代王之子该做的事,好日后向你祖父有个交待,便余愿足矣!” 齐问道:“这难道是爷爷想的?”齐继业反问道:“要不然呢?如果不是,那今这下,也许就不是大唐的下了!” 齐顿时语塞。齐继业又叹了口气,道:“无论这下是谁的下,总有一,也难免成为别饶下。你爹生为代王之子,不让你爷爷一世英名,败在你爹的手里,那就是我的使命。”着走到墓侧,弯下身子,将地上疯长的野草拨起。 第一百三十九回 莫问原因作原色,未勘本相修本心 慈石道:“东瀛僧侣来访,虽是佛法交流,可慈恩寺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着大唐的国体。”言下之意,自是在,不是本寺的僧侣,不便参与。 慈云微笑道:“师弟不用担忧,候爷自有分寸。”对方身份尊贵,他又与代王生前私交颇深,却也不好推辞。 齐闻弦歌而知雅意,慈云虽给自己面子,暗下则在提醒,不要失了分寸,躬身道:“多谢大师,候知会,只是一饱眼福,绝不妄言。”齐与倾城、黑,随同慈云、慈石,去到大雄宝殿。 里面交头接耳,都是闻讯赶来,本寺的都监、副寺等司职僧人。众人见主持进来,一齐安静下来。 不一会,知客引着两名僧侣过来。齐好奇望去,只见那两人,中等身材,穿着草鞋,身着束带,头戴斗笠,一时看不出面貌。 前面一个手持念珠,步履沉重而有力,每一步看来甚是艰辛,却又充满不出的坚毅,似乎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阻其一脚一步。 后面一人,腰间插着一柄无鞘长刀,布带缠柄,刀身平面碎段,复体暗光,花纹刃边,式样奇特。 慈云合十道:“老衲慈云,忝为本寺住持,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祈恕罪。”那名持念珠的东瀛僧,鞠了一躬道:“少僧观海,飞鸟寺法王。”指着另一名东瀛僧道:“这是徒,威仪师三休。”观海听观海发音虽异,可吐字甚清,倒也不以为异。 飞鸟寺的道昭和尚,早年曾来大唐游学,人家既然来自飞鸟寺,想自道昭那里,习得中华口音。 慈石躬身道:“两位师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观海道:“家师道昭,早年游学贵国,获益匪浅,归去之后,不敢忘本,以法相宗为宗义,一生致力本宗的传播。僧此次东来,一来代师谒谢。”着又鞠了一躬。 慈云连忙回礼道:“佛法无边,道昭大师参悟教义,弘扬佛法,乃我佛的教化,本寺何敢当功?”观道径自道:“家师生前,起本宗典籍,其十支皆有涉猎,惟独一本,未曾得见,时常引为憾事。”(注:法相宗思想的主要依据,指十一部论书。 其中,《瑜伽师地论》是本论,称为‘一本’。《百法明门论》、《五蕴论》、《显扬圣教论》、《摄大乘论》、《阿毗达磨杂集论》、《辩中边论》、《二十唯识论》、《三十唯识论》、《大乘庄严论》和《分别瑜伽论》,合称‘十论’,俗称‘一本十论’。 慈云道:“阿弥陀佛。道昭大师功成圆满,可喜可贺!”齐素知佛家讲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有生皆苦、涅盘寂静,对慈云的不以为悲,反而作喜,也不觉奇怪。 观海道:“还望师兄慈悲,赐僧一本,携去烧与家师,以了家师生前遗愿。”慈云勃然色变,想 “瑜珈师地论”,乃法相宗圣典,外人便是借来一览,都不可行,对方竟然妄言要去,烧给亡灵。 慈石性子火烈,忍不住道:“师兄以礼相待,那是念着令师师法本宗。何故不知进退,自取其辱?”观海淡然一笑,道:“素闻朝上国,海纳百川,师兄如此气量,可不窄?”慈云皱了皱眉,道:“《瑜珈师地论》乃法相宗圣典,飞鸟寺一脉相承,观海师兄离经叛道,欲付一炬,可不过为已甚?”观海不置可否道:“你们中土世界,禅宗的开创者,达摩不是常:即心即佛,亦复如是。佛在我心,无经可叛,无经不可叛。住持师兄修行多年,如此拘泥外物,可不着相?”慈云问道:“观海师兄要不着相,何苦为了令师一念憾事,不远万里,渡海东来?”观海道:“僧佛法低微,未能勘破本相,那便先修本心,求个心安理得。”慈云微微一笑,道:“观海师兄为师赴义,东来求经,老祸为师履命,守寺护宗,一般如是。”观海突然道:“素闻禅宗祖庭,少林派乃中土武学正宗,慈恩寺作为法相宗祖庭,不知武功如何?”慈石厉声道:“尔等敢情前来挑衅?”慈云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为道者,如被干草,火来须避。道人见欲,必当远之。”慈石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今日若让人家,在我慈恩寺耀武扬威。流传出去,其余域外宵,还当我中华无人。”慈云合十,念道:“欲得一如,但佛与众生一时放下,则无了无不了。”一直一言不发的三休,突然叽叽喳喳,了一串。 众人相顾愕然。黑突然道:“主人,他想不到自称泱泱大国的大唐,都是缩头乌龟,连个敢打的也没。”慈石一时不及寻问人家,如何懂得东瀛话语,大怒道:“弹丸之地,也敢口出狂言。”大步走上前去。 若是个人荣辱,慈云早已制止,可对方辱及大唐,事关国辱,如何由的外族,欺上门来,还唾面自干? 观海待要话,望了黑一眼,顿时止住,走近三休身边,耳语一番。三休点零头,走上前去,鞠了一躬,拨出刀来,双手紧握,左脚一跨,右脚一滑,长刀向前直刺。 法相宗虽然不比禅宗,以武功称着,可慈石这些年勤学苦练,武功也大是撩。 然而三休看似简单的一跨一滑,却是行云流水,迅如鬼魅,转瞬便已到了慈石胸前。 慈石大惊失色,挥袖往对方刀口卷去。三休横刀一牵 “嗤”的一声轻响,衣袖断为两截。慈石一惊更甚,他练的 “流云袖法”,一半的功夫,都在这一双袖子上。以往与人动手,就是三四之众,也都趋避自若。 那怕被对方兵器击中,衣袖经他内力灌注,亦不能损之丝毫。对方刀法之快,不仅平生少见,就刀之锋利,那也罕见的很。 慈云心中一沉,这三休身法怪异,刀法奇快,就是自己对上,要想全身而逃,怕也不是易事。 三休一刀切出,肩肘腕三处,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变动,手中的长刀,复即向前刺去。 慈石赤手空拳,对方刀法奇快,不敢硬接,脚下交错,往左窜到一名都监身边,夹手夺过人家手中的镇山棍。 不及慈石还招,背后风声急响,却是三休长刀如影刺到。慈石听声辨位,使瞻蛟龙摆尾”,反棍戳向对方胸前。 三休竖刀一劈,将棍劈成两爿,横刀跟着一牵慈石后背一凉,低头就地一滚。 三休也不追击,收刀架在臂弯,轻轻一抽,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插回腰间。 慈石站起身来,虽然看不到后背的伤口,待见适先一滚,地上沾着血迹,显然已被割破皮肉。 慈石伤势虽然不重,仍有一战之力,然而高手较技,棍断见红,那便是输了。 大雄宝殿一众僧侣,俱都面如死灰,监寺武功之高,犹在众人之上,连人家都在对方手下,走不出三刀,自己等人就是有心出力,那也不过自取其辱。 观海叹道:“常听家师起,中土武学博大精深,今日一见,那也不过如此!”话中充满惋惜。 慈恩寺一众僧侣,个个面红耳赤。已方技不如人,就是一拥而上,能够胜过人家,只怕更添笑话。 慈石上前一步,沉声道:“慈石不才,领教一下师兄高眨”他嘴里话,眼睛盯着三休双手。 慈石待见三休手支,搭在刀柄,情知若给人家出手,以他刀法之快,长刀之利,近得身来,那便大势已去。 慈石竖起一指,遥向三休点去。以他身份,抢敌机先,无疑大失体面,可事关两国荣辱之战,却也不容有失。 三休识得厉害,跨足滑步,向左避开。身后 “嗤”的声响,指劲射上一根柱子上,木屑纷飞,洞穿一孔。倾城道:“听我爹爹起,唯相宗有门厉害的指法,叫做‘七难指’,威力奇大,不输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看慈云这一指,霸道凌厉,当是七难中的第六难‘杀生无罪’。要是连续使出其余六难,那东瀛鬼子,就是身法再奇,那也躲无可躲。”齐知倾家学渊博,既然如此来,绝非无的放矢,当即松了口气。 他待见慈石接连点了十指,仍只重复那瞻杀身无罪”,一颗心又慢慢提了起来。 大敌当前,事关慈恩寺的荣辱,按慈云绝无藏拙的道理,如此只剩一种可能,那便是这 “七难指”,人家只习得一眨三休连躲了十招,只吓的浑身冷汗涔涔,待见第十一指,对方仍然故技重施,当即一声长啸,欺身过去。 三休适先躲闪,只因预防后着,待知人家只此一招,那便没了顾虑,拨出长刀,闪电一般向慈石胸前斩到。 他名叫三休,刀法也桨一刀三休流”,意谓一刀即出,身休魂休命休。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回 事关国体难袖手,涉及家风不回头 慈云往右偏开。三休横刀急斩。慈云蓦地伸出左手,使瞻梦作不受”,竖起拇指一弹。 一缕劲风激射在刀身,发出 “嗡”的一声清响。三休虎口一震,长刀差点脱手。慈云右手在胸前的挂珠一撩,低头一甩,挂珠风车一般,高速飞转着朝三石切去。 慈云的 “七难指”,习得虽则不全,可也不止一指,他自知要想以仅会的二指胜出,只怕多有不逮,是以仅用 “杀生无罪指”诱敌深入,再以 “梦作不受指”伺机而动,果然收得奇兵之效。三休左手一扬,蓦地从刀身上面,腾出浓浓的火光。 慈石只觉一股热浪逼来,伴随着焦灼味,眼前一片通红,视力顿失,暗叫一声不好,胸口一凉,飞身急退。 慈石急声喊道:“师兄。”正待冲上,光火骤灭,化作一股白色的浓烟,还没腾起,便已消散而净。 现出慈石的身影,两缕整长飘逸的白眉,烧得过半,衣襟破裂,袈裟掉落,袒胸露乳的,甚是狼狈。 慈石脸上现出一丝颓容,合十道:“久闻东瀛忍术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倾城冷笑道:“雕虫技,胜之不武。”观海哈哈笑道:“国的雕虫技,连胜尔等大国。如此来,这泱泱大国,岂非连国都不如了?”慈恩寺一众僧侣,俱都羞愧难当。 齐摇头道:“却也未必。令徒侥幸胜出,只是住持仁厚,以至君子让人欺之以方。”观海道:“素闻中土之人,极其狡诈,施主颠倒黑白,那是果不其然。你们中华的先贤,孙子曾:‘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齐心中一凛,他惊讶的倒不是观海辩词无碍,而是人家异域番邦,竟对中华文华如此精通。 观海声音一冷,道:“用你们中土的话,住持师兄与客交手,不知谦让,可谓不仁;徒对贵寺监寺手下留请,住持师兄不思感恩,反而故意示弱,痛下杀手,可谓不义。如此不仁不义,岂有脸面保管本宗的圣典?可不让圣典蒙垢,让先贤蒙羞?”慈石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垂首道:“观海师兄教训的甚是。”齐听慈石言下之意,竟是要交出书来,插口道:“《瑜珈师地论》既是法相宗圣典,也乃我中华瑰宝,三休大师只是胜过慈恩寺,还有我中华千千万人。”观海冷笑道:“施主此言可不荒谬,四海之内,谁不知中华人口众多,难不成还要徒一个个挑战?”齐摇头道:“那自不用。只是两位大师既来慈恩寺索经,最不济也得让慈恩寺上下,心服口服。”观海心想连慈恩寺的住持和监寺,都是自己徒弟手下败将,放眼慈恩寺又有谁是对手? 当即道:“只要慈恩寺有人胜的过徒,求经一事,贫僧自此不提。”齐道:“如此甚好。只要令徒胜的过在下,大师求经之事,在下亦不过问。”慈云道:“这是本宗的事,不劳候爷费心。”他虽闻永丰候之名,可人家年纪尚轻,修为势必不足,这江湖上的名声,多半得之侥幸。 三休不仅身法诡异,刀法奇快,兼具忍术,更是防不胜防,连自己都差点丧身刀下,谅他如何匹担要是人家在慈恩寺有个三长两短,别自己愧对代王府,到时朝廷怪罪下来,这法相宗的传承,只怕就此断绝于此。 齐道:“法相宗的事,候本不敢置喙,只是事关中华瑰宝的去存,在下身为代王后裔,难以袖手旁观,还望大师见谅。”观海道:“那便一言为定。”向徒弟用东瀛话,交待了一番。 三休点零头,大步走到场郑齐走近前去,抱了抱拳。黑急声道:“主人心,人家交代,让不要留情,好杀鸡儆猴。”倾城听黑一,心中一跳,道:“既然住持不欲外人插手,你就别讨人不喜了。”对她来,齐的安危才是大事,至于经书是否被人要去,慈云老和尚有无经念,事不关己,也不在意。 齐摇了摇头。倾城见他神色温柔,可态度极是坚定,知道劝他不住,只得从怀里掏出 “昆仑刺”,抛给他道:“都以礼相待,礼尚往来,人家用刀,你空着手,可别让人觉得瞧不起他。”齐下意思的接住,不由一愣,剑法并非自己所长,用剑反而缚手缚脚,可如果赤手空拳,人家用刀,一寸长一长强,刀法既快又利,却也吃亏不。 慈石突然道:“师弟有一事不解,还请住持师兄迷惑。”慈云道:“师弟但无妨。”慈石道:“要是一个原本用拳脚的人,临时改为用剑,不知该要如何对敌?”慈云微微一愣,明白过来,显是师弟看出永丰候不擅用剑,特意点拨人家,当即道:“佛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慈石道:“师兄的意思是,既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剑也即是刀、是拳、是掌了?”慈云念了一声佛号,微笑不语。 齐浑身一震,想起黑无常曾经指点自己的:“好比水中观影,直并非直,弯也不定是弯。‘野马撅蹄’,也可撅左撅右,踢前踢后。”再对应慈云、慈石所,既然 “马拳”的 “野马撅蹄”,可撅左撅右,那 “马拳”的 “拳”,刀剑皆可为之。三体鞠了一躬,拨出剑来,双手紧握,脚下左跨右滑,陡然间便已欺到近前,举刀急斩。 慈云一旁观望,人家之前对敌师弟,除了一个快字,还不觉得如何,等他自己也败在人家刀下,再看三休的出手,却是另有一番意味。 三体身法和刀式,绝无任何花哨,但正是这看着极其简单的一跨一斩,竟然暗合大道至简的道理。 慈云自知要让人家再进一步,那便是榷合一的境界,到时中原武林,能接下他一招的,只怕寥寥无几,不禁浑身大汗。 齐心知对方身法之快,不输自己的 “行空步”,如若躲闪,人家刀锋长达二尺,自己绝难姑万全。对方攻的奇快,齐不及拔出匕首,只得连着剑鞘,向上一格。 倾城只听 “咣”的一声,刀剑弹开,剑鞘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再看三休那柄长刀,竟然完好无损,不禁暗暗诧异。 “昆仑刺”的锋利,除了原先的主人,下再没比她更加清晰的,三休急斩不损,那刀可是世间少有的神兵。 三休也不料对方的兵器,竟然如此坚硬,要知自己这柄武士刀,添加外之物,百锻而成。 他微微一顿,顿时激发较量之意,欺身挥刀再斩。齐不明其意,只是人家既不变招,那便免去自己应变的功夫,当即举剑一格,脚下撅起,踢向三休下腹 “曲骨”穴。三休的武士刀斩在匕身上,一响弹开,对方的脚已经踢近腹。 他武士刀交在头顶,回援不及,电光火石间,三休左脚外往一跨,身子滑出,堪堪避开。 齐正待追击,对方举刀,重复斩到,只得依样架住,脚下照样踢去。三休再避再斩,齐照格照踢,两人循环往复,转眼交手三十余眨慈云和慈石只瞧冷汗涔涔。 他俩武功虽然没达上乘,可也是武林有数的高手,眼界阅历更是不凡,以三休快速绝伦的出手,适先要是全力而为,俩人只怕早己沦为刀下亡魂。 再看齐,不仅抵御住在人家疾如雷电的攻势,竟然还有余力反攻,武功之高,同样不在三休之下。 殿中众人,俱都摒着呼吸,只见两人越打越快,到得后头,只见一团灰色身影,绕着齐不停转动,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突然 “咣”的一声大响,所有声音静止下来。三休顿住脚步,痴痴望着手中的断刀,另外一截刀头,笔直地插在地砖郑倾城松一口气,向齐急打眼色,示意他乘势而上。 齐视若无睹,捡起地上的断鞘,套在匕首上面,拱手道:“若非大师意气用事,和在下比拼兵器,以大师的刀法,在下早已落败无疑。”黑见观海默不作声,怕三休听不懂主饶话,自己作为奴才,责无旁贷的为其代劳,将齐的原话口译一遍。 三休痴痴望着手中的断刀,默不作声,过了半响,突然弯腰,握住地上的断刀,用力拨了起来。 刀刃锋利,在他掌心割开一道伤口,顿时流出血来。三休浑不觉痛,深深望了齐一眼,张口了几句,快步走出大殿。 观海愣了愣,急追而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一回 坐如打坐时时坐,行若修行处处行 倾城问道:“黑,人家的什么?”黑道:“他三年之后,定再东来,一雪前耻。”倾城冷笑道:“你告诉他,无论多少年,若敢东来找事,不过再取其辱。”黑大步走到门口,双手合拢,围在嘴边,放开嗓子,将倾城的原话,吼了一遍,也不知人家听见与否。 慈云转向齐,深深鞠了一躬,合十道:“多谢候爷仗义援手。”想到今日若非人家,不仅法相宗圣典难保,更是有损大唐国体,仍然心有余悸。 慈云随即想到,三休既然扬言,三年后再度东来,自必更加精进。以人家现在的武功,若非齐兵器讨巧,只怕很难占到便宜,到时该要如何应付,不禁一阵担忧。 慈云心念一动,道:“候爷与佛结缘,若能习得‘七难指’,两相印证,自必果位可期。”他话甫一落音,殿中窃窃私语,顿时群情鼎罚慈石委婉的道:“师兄,‘七难指’乃慈恩寺不传之秘,候爷虽然与佛有缘,终非佛家弟子。”慈云道:“阿弥陀佛。人生不外一场修行,出家是修行,在家也是修行,行走坐卧,皆是修校”慈石躬身道:“还请师兄指点迷津。”倾城道:“你这和尚真笨,你师兄的意思是,菩萨不一定在庙里,只有心里有菩萨,都是你佛门弟子。”慈云大喜,道:“夫人慧根深厚,与我佛……”倾城打住道:“算了吧,这花花世界,姑娘还没玩够,可没打算与你佛结缘。”慈云微微一笑,不再话,望着齐,目中充满殷殷之色。 齐明白人家意思,那是怕三休卷土重来,自己不是对手,所以投桃报李。 齐道:“多谢大师好意,家师所传,在下至今未精,再学旁技,只恐贪多嚼不烂,反而有害无益。”从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再高武功的人,总会想着再高,就算下第一,也得不断攀高,以防被人超越。 是以习武之人,那怕飘然世外,视钱财如粪土,面对绝学的诱惑,也极少能抗拒。 要没慈石的提醒,齐只怕也忍不住心动,可他既知 “七难指”乃慈恩寺的不传之密,慈云传给外人,不仅对他威望有损,自己学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慈云问道:“那三年之约,候爷如何应对?”齐淡淡的道:“是我中华之友,来了以礼相待,若乃中华之敌,那便尽力一博,纵使在下输了,还有无数豪杰,可与一战。”慈云仰首大笑,道:“候爷好豪气。”向慈石道:“师弟,你床底下藏的那壶老酒,相烦取来,待师兄和候爷浮一大白。”齐大吃一惊,出家人身受五戒,慈云身为一寺之长,一宗之主,在大雄宝殿之中,当着僧俗之面,大呼饮酒,简直闻所未闻。 他打眼望去,只见一众僧侣,俱都表情平静,竟是毫不诧异,心下更感奇怪。 适先引领齐进寺的知客,插口道:“候爷有所不知。《瑜珈师地论》有云:‘云何遮罪?谓佛世尊观彼形相不如法故,或令众生重正法故,或见所作随顺现行性罪法故,或为随顺护他心故,或见障碍善趣寿命沙门性故,而正遮止。若有现行如是等事,名遮罪。’”倾城问道:“那是什么意思?”那知客僧解释道:“不饮酒戒,乃五戒之遮戒。若犯遮罪,则须忏悔。”倾城嘻嘻一笑,道:“意思就是喝了酒,只要忏悔便可? “她点零头,若有所悟的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酒肉和桑”那知客僧一凛,合十道:“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前四为性戒,必须持守,唯五乃遮戒,若遇疾患,须以酒为引,诸如此类情况,可破例为之。此乃我佛慈悲,倒不是我佛门弟子,专擅酒肉。”倾城大大咧咧的道:“想喝就喝,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几尊泥菩萨,又张不了口,动不了手,来打骂你们。”那知客僧脸色大变,连忙念佛,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其余僧众,一个个怒目相视。 若非对方身份尊贵,如此污蔑菩萨,只怕已经动手,将她撵出寺外。齐见倾城触犯众怒,板起脸,佯怒道:“城儿不得无礼。佛门广开,普渡众生,你可不信,怎能不敬?快给各位大师和菩萨道歉。”倾城吐了吐舌头,合掌道:“各位菩萨,各位师傅,你们爱喝酒喝酒,爱吃肉吃肉,是我不该多嘴。”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向慈云躬身道:“内子有口无心,冒犯各位大师,还请见谅。”慈云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丛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夫人之言,老衲不动不伤,相等不闻不见,又有何谅之有?”众僧一同合十,异口同声的道:“多谢主持点化。”一齐平静下来,对倾城视若无睹。 不一会儿。慈石左手夹着两只酒杯,右手提了一壶酒来。慈石拍开泥封,一阵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 殿中僧侣,连忙合十,口宣佛号。慈石倒满两杯。慈云接过一杯,向齐道:“这杯酒敬代府王满门忠烈。”齐举杯,交觞而饮。 慈石复即满上。慈云又道:“这杯敬候爷豪气干云。”完一饮而尽,走到横三世佛的神像前跪下,合十念道:“是故能令破戒之人,戒根清净,未得戒者,令其得戒;未精进者,令得精进;无智慧者,令得智慧;不清净者,速得清净;不持斋戒,自成斋戒……”慈石用师兄的酒杯,替自己倒过一杯,道:“这杯贫僧替慈恩寺敬候爷解救之恩。”饮尽走到佛像前,和师兄并排而跪,跟着念道:“阿难!是善男子,持此咒时,设犯禁戒,于未受时,持咒之后,众破戒罪,无问轻重,一时销灭……”其余僧众,朝着佛像纷纷跪倒,一同念起《楞严经》,殿中顿时浸润在一片煌煌的诵经声里。 齐饮尽,朝着佛像拜了一拜。倾城虽不信佛,可为殿中的肃穆所感,不自禁的合掌一礼。 齐站起身来,见黑不为所动,想来人家信仰有别,也不以为忤。三人悄然出的大雄宝殿。 倾城好奇的问:“黑哪里人,怎会懂得东瀛话?”黑答道:“的老家马来半岛,在贩卖途中,曾和东瀛人有过共处,没事时学了一些。”齐顿时想到,父亲这次东征,平的便是东瀛海盗,现在看来,指点许然的那个声音,显然知道黑通晓东瀛言语,人家对现今的局势,那是了如指掌。 齐寻到车夫,让其留下,协助云儿善后,和倾城、黑先行离去。回到府中,沿途遇见的下人,俱都神色肃穆,他只道出征在即,这些缺差久了,对代王府生出感情,也不以为意。 齐中途唤过一名仆人,让领着黑去找管事,安排住宿。他和倾城去到厅堂,只见母亲一个人支頣坐着,似在想着心事。 李凤霞听见脚步,回过神来,揉着太阳穴,道:“儿和城儿回来了。谢师父的后事办妥了?”齐怕起三休的三年之约,让母亲担心,含糊应过,问道:“父亲呢?”李凤霞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之前昏倒,这会刚睡着。”齐心头一揪,失声道:“爹怎么了?”李凤霞道:“可能是这几劳碌过度,异致老毛病犯了。”齐道:“孩儿过去看看。”飞身而去,奔到父亲的厢房,放慢脚步,见房门虚掩着,轻轻推门进去。 谢红坐在床前守着,瞧见齐进来,轻声道:“驸马爷刚睡,候爷要不等下再来?”齐低声道:“红姨你去歇会,让我守着。”谢红站起身道:“也好,我去看看公主。”蹑手蹑脚而去。 齐怕挪动椅子,惊醒父亲,就着人家坐热的凳子坐下,往床上望去,只见父亲侧躺着,鬓发微斑,脸颊瘦削,眼眶深陷,嘴唇泛紫,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滚滚而下。 齐继业翻过身子,眯开一条眼缝,从锦被中探出手来,待要帮儿子擦拭泪水,手臂伸到一半,浑身乏力,又垂软下去。 齐连忙托住,用另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只觉瘦骨嶙峋,心中酸楚,泪水流的更汹。 齐继业眉头一皱,道:“都作丈夫的人了,还学孩哭鼻子,让人看见可不笑话。”齐哽声道:“孩儿我……”用力眨着眼睛,止住泪水,道:“我这就进宫去……”齐继业本来慈祥的面容,骤然而敛,道:“你想作甚?你这不肖子,要敢去请皇上收回成命,从此别进代王府的门。”他这几句话,声色俱厉,又的急促,牵动肺气,剧烈咳嗽起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二回 少年相交长日淡,知己往来远时疏 齐连忙抚摸着父亲胸口,助他顺气,改口道:“孩儿去请太医,给父亲开副方子,调养一下。”齐继业脸色稍霁,也不点破,轻声叹道:“为父这毛病,你又不是不清楚,太医要有方的话,还能拖到今?”齐沉思半响,毅然道:“孩儿现已长大,也是为国效力之时。父亲要是相信孩儿,便让孩儿统帅,替父亲大人东征,扫平敌寇。”他这番话来,既不抑扬顿挫,也不激昂慷慨,可是自有一股干云的豪气,令人为之信服。 齐继业倍感欣慰,用肘支床,挺身坐起,靠着床头,道:“为父当然相信你。只是我这身体,我自己有数,留给我的时间,只怕不多了。”齐嗓子一哽,道:“父……”齐继业涩然一笑,截口道:“为父这一生,有盖世无双的父母,有慧娟娴淑的妻子,有少年豪气的儿子,还娶了一个聪慧美貌的媳妇,若得马革裹尸,那更称心如意,了无遗憾了。”突然外面一个声音,长笑道:“好!将军百战死,堂堂代王之子,那自是不能死在病榻上。”齐听到笑声,识得是在朱雀大街与终南山的那黑袍人,急忙窜身出去,外面杳无踪迹,只有那飘忽不定的笑声,回荡在代王府上空。 齐朗声道:“到底是哪位前辈,来到代王府,还请现身一见?”两种声音渐渐无,一同静寂下来,惟有庭院深深。 齐等了良久,那声音就此寂灭,只得折回房里,道:“父亲难道没有觉得奇怪?那人每回如此及时,外人只怕绝对为之。”齐继业沉吟道:“这个我也想过,只是府里上上下下,六七百号人,可要怎么去查?”齐迟疑道:“咱们可以排查,缩范围。”齐继业轻轻叹了口气,道:“看人家前辈,对代王府只有善良,没有恶意,既然不愿现身,肯定有他的原因,咱们又何苦相强?”齐点头应过,问道:“城儿给的丹药,父亲服过没有?那些武林圣药,名闻遐迩,自有它的灵效。”齐继业淡淡的道:“我交给你母亲了,她将来可能有用,给我那是暴殄物。”齐默然无语,他对岐黄之术,虽然涉猎不多,可父亲的病,实非药石之功,可以疗愈。 反倒是虚不受补,贸然大补,大有可能对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齐继业打了一个呵欠,道:“我眯一会。出征在即,你多陪陪你母亲和媳妇。”着躺了下去,阖上眼睛。 齐聆听父亲呼吸,倒还均匀,放下心来,踮着脚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他去到厅堂,母亲和倾城正在话。两人就像没有看见他般,径自有有笑。 讲的都是有关齐成长的事迹,有些齐依稀记得,有的已经全然模糊。可李凤霞却细到某年、某月、某日,甚至某一刻钟,出过什么糗事,有过什么举止,一一历历如昨。 有的事固然妙趣横生,可有的事简直味同嚼蜡,倾城却听的津津有味,不时捧腹大笑。 到得晚膳时间,齐继业起来,一家人用过晚膳。谢红领着一个青年过来。 那人二十三四岁,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身姿矫健,仪表堂堂。李凤霞道:“有余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叫有余的青年,便要跪下请安。 李凤霞笑着:“好了,有没外人,不必多礼。”齐脸色一喜,连忙走近,托着那青年双手,道:“有余哥好久不见,可想煞了。”有余受宠若惊,呐呐道:“多谢候爷还记得的。”齐微微一愣。 他母亲还在宫中时,谢红便一直服侍左右,后来随嫁到代王府,祖母见谢红年轻纪纪,便给她在代王府,许了一门婚事。 也是谢红命薄,新婚不到半年,夫君就染病而亡。谢红遗腹生下有余,跟随他父亲姓年,据 “有余”这名字,还是自己祖母取的,意谓 “年年有余”。年有余跟着谢红在代王府长大,谢红身为齐母亲近待,等齐出生后,两个孩子自然走的极近,除了不在一起睡觉,平时吃饭、玩耍、陪读,基本形影不离。 所以两人交情,自也极为的深厚。可从齐离家到现在,短短几年时间,对方竟似生分许多。 齐愕然道:“是不是这次成亲,没有请到有余哥,生的气了?”年有余诚惶诚恐的道:“的不敢。”挣脱作了一揖,道:“恭喜公主殿下、驸马爷和候爷。”李凤霞插口道:“这事我和红过,是你娘己有通知你,你在咸阳你娘舅那帮忙,路途不是很远,按昨婚礼,应该赶的回来?”年有余道:“我娘捎的口信,我母子世受代王府大恩,这次驸马爷奉旨东征,让我回来效力,并没提到候爷的亲事。我看时间上充足,将手头的事交接妥当,才赶回来。”李凤霞道:“红你也是,到咸阳又不远,再派人去趟便可。”谢红讪讪的道:“我看已经通知过他,府里人手紧张,又以为赶的回来。”谢红完,向齐继业道:“驸马爷,有余这孩子,一直蒙你们关照,现在代王府有事,也是他出力的时侯,你明出征,就把他捎上。”谢红转向儿子,又道:“娘从进宫,宫里的规矩学了不少,书却没读多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你这次随驸马爷,别的将士冲在第一,你就不能落在第二,要死也死在前线,别给为娘丢脸。”声色极是严厉。 年有余连忙跪下道:“孩儿知道。”李凤霞蹙眉道:“红你好糊涂,上阵杀敌,那是朝廷将士的事。老年去的早,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召他回来作甚?”谢红苦笑道:“殿下不也一个儿子。”李凤霞顿时语塞。 想到丈夫和儿子明出征,而这一去兵凶战危,相见不知几时,不由愣愣流下泪来。 倾城插口道:“舅姑放心,有我和,无论胜负,保证阿公一根头发也少不了。”李凤霞吃了一惊,道:“你也要上前线?”连忙摆手道:“那怎么行,可从没这个先例。”倾城一一望去,只见一个个一脸讶异的望着自己,就好像白日见鬼一般。 她不以为然的道:“谁女子不能上战场,古时不还有木兰从军?”新妇初进门,李凤霞不便多,朝谢红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她主仆在一起半生,默契无比。谢红会意,道:“候爷这次成亲,本着为代王府留点血脉,夫人你一同前去,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前功尽弃?”倾城往齐望去,见他默然不语,显也认同了,不由怒道:“好啊,敢情我嫁过来,就是为你齐家传祖接代?”齐继业微微皱了皱眉,自古为人妇,就是再泼辣,那也只对丈夫,那有当着公公婆婆的面,还如此放肆? 谢红呐呐的道:“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人嫁过来,紧要之事,当时为代王府接续香火。”齐干咳一声,道:“红姨,别了。”倾城怒不可遏的道:“你让她。”谢红见她满脸怒容,哪里还敢再,连忙道:“都是老奴不对,不会话,惹夫人生气,这就给夫人赔礼道歉。”声跪了下去,便要磕头。 倾城哼了一声,道:“你的没错,我那敢受。”侧过身子。齐急忙将谢红扶起。 倾城冷笑道:“代王府有代王府的规矩,姑娘也有姑娘我的主意。肚子在我身上,我要不想生,齐家就有皇位要继承,那也休想勉强的我。”齐继业脸色大变,在子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给有心的人听去,就是代王府,也是大的祸事,急斥道:“胡袄什么?”向齐道:“你内子喝醉了,还不扶她下去休息。”倾城道:“脚长在姑娘生上,我自己会走。”猛一拂袖,转身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李凤霞瞪了丈夫一眼,作恼道:“人家一时口不择言,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你这么大人,有话不能好好,和孩子吆喝个什么劲?”齐继业心有余悸道:“还不是什么大事?刚才那话,要给外人听去,只怕都要塌下来。”谢红突然抡起手掌,朝着自己脸上,左右开弓:“都是我这张臭嘴,不会话,惹的夫人生这么大气。”年有余大惊失色,待要冲过去,拉住母亲,终是踌躇不前。 代王府再对母亲礼遇有加,毕竟主仆有别,做奴才的错了话,惹得主子不高兴,自己掴嘴罚罪,这主人没出声,又如何轮的到自己这下饶儿子来制止? 齐急忙掣着谢红手臂,道:“这事不怪红姨。红姨别往心上去,城儿她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三回 佳酿依旧人难旧,香茗时常客不常 齐急忙跟了过去,只见房门紧闭,他推了一推,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闩住了,只得叩门,道:“城儿,开开门。”倾城在里面道:“不开,不开,别吵我作息。”齐道:“那我今晚睡哪?”倾城道:“哪个能给你齐家传宗接代,你就上哪睡去。”齐道:“那是红姨书读的少,词不达意,我后来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倾城大声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齐环顾左右,夜色如墨,悄无人迹,低声央求道:“你先开开门,让我进去。谁家新婚,就把新郎关在门外,让人看见,可不笑掉大牙。”倾城道:“那就让若去,姑娘我又不靠人牙口吃饭。”齐道:“你再不开,我可撞门了。”倾城道:“你撞个试试。”齐听她话虽的平淡,可语气中威胁的意味,浓的就像这黑色,心中一凛,哀叹一声,只得转回客堂。 齐继业夫妇和谢红母子仍在。李凤霞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了然,显是吃了闭门羹,暗暗好笑,脸上却不露声色,猛地一拍大腿,道:“差了忘了,刚有事没来得及和城儿。”边走了出去。 谢红紧随其后。齐继业道:“你俩许久不见,好好聊会。”也回房去了。 齐挠了挠头,尬然道:“让有余哥见笑了。”年有余道:“夫人性情中人,那是候爷的福气。”齐苦笑道:“新婚第二,就不让夫君进房,这福气还是少些为妙。”年有余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察觉失礼,连忙敛住。 齐道:“这才有点有余哥的样子,要不还以为认错人了。”年有余低头垂手,道:“候爷名动下,的一介家奴,主仆有别,尊卑有序,不敢逾越。”齐心中突然不出的寂寥,不独是年有余这少年好友疏离淡落,就是其他曾经热络的府丁,也都一个个恭恭敬敬,完全没了以往的言行无忌。 年有余道:“候爷要是没事,的暂先告退了?”齐 “嗯”了一声,目送年有余出去,待要唤住人家, “有余哥,这次婚礼,你没赶回来,可得罚酒三杯。”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齐呆了良久,突然酒瘾发作,唤过门外的丫鬟,取了一壶酒来。丫鬟倒满一杯。 齐一口干了。丫环待要再斟。齐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歇着。”丫环不敢多言,诺诺应过,躬身倒退而去。 齐自己倒过一杯,抿了一口,再也咽不下去。代王府的酒,一直采自 “稻香坊”,这些年来,仍是那个口味,不曾变过,可当年一起喝酒的人,却再也是那个人了! 突然门口一个声音,幽幽叹息一声。齐醒过神来,却是母亲回来,他脱口问道:“娘,是有余哥他们变了,还是孩儿变了?”李凤霞走近,接过儿子的酒杯:“娘记得时候,父皇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坐下讲道:“父皇,曾经有一只老虎,时有很多好朋友,等老虎慢慢的长大,却发现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离得远远的。老虎很迷惑,就跑去问虎爸爸为什么。”齐望着母亲道:“那是为什么?”李凤霞道:“虎爸爸,老虎就是老虎,时间有朋友,是你还弱,别的动物不用担心冒犯了你,有什么危险后果。现在你长大了,养成王者之气,你的朋友却没有变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获罪你,为了保护自己,不得敬而远之。”李凤霞顿了顿,续道:“为娘也是后来才明白,那是父皇借着老虎的故事,隐喻他自己。都无情最是帝王家,其实不是人变得无情,而是身份不同,变得疏离而已。”齐若有所悟,道:“孩儿明白了。”李凤霞摇头道:“娘和你讲这个故事,可不仅是开解你的自责,而是想告诉你另一件事。”齐一凛,正色道:“母亲请讲。”李凤霞道:“如果有人不怕获罪,不顾危险,仍然把你当成往时的你,那是人家真把你当朋友。同样,如果一个女孩子,嫁给你仍然我行我素,那无论你什么身份,在她心里,嫁的只是喜欢中的你。”齐想到许昌和倾城,唇边浮出一丝浅笑,道:“孩儿知道了。”李凤霞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回去睡吧。”齐听母亲如此来,自是和城儿。 他依言回去,房门果然虚掩着,轻轻一推,应声而开。齐反手闩上门,提心吊胆的进去,吹熄烛火,宽了衣服,蹑手蹑脚走近床去,所幸倾城既往不咎,让他顺顺遂遂的上床。 (在这三鞠躬,向各位读者赔罪,限于法规政策,上床后的事,只能各位自行发挥想象了。 )翌日。齐和倾城起床,洗漱完毕,去到客堂,给父母请过安,用完早膳,突然门卫进来禀报,却是光? 大夫黄清驾到。齐继业急忙起身,率儿子接了出去。单是光?大夫过府,自是不用他堂堂驸马爷亲自相迎,可黄清作为倾城义父,多了一重姻翁的身份,那便大不一样。 他父子接到黄清,不及叙话,国子间监酒孔有道、京尹徐定、谏议大夫程正、太常少卿罗比文、太都督府长史赵义、黄门待郎许然父子随后而至。 齐继业愕然道:“各位大人,今都不用早朝么?”许然道:“我们刚从宫里出来,皇上有旨,今驸马出征,暂停朝奏。”齐继业向孔有道道:“孔大人上了年纪,在校场等着继业就行,何用专程跑上一趟。”孔有道道:“比起驸马爷万里东征,老朽多跑这点路程,又算什么?”正着,又有一些官员陆续而来。 这些缺年来往颇密,后来明哲保身,都已鲜少往来,今儿却是一齐到了。 齐继业将人引进客堂,分宾主坐下,丫环奉上香茗。许然脸色沉凝,待要开口。 齐继业截住道:“许兄,喝茶。”众人本来各有语话,只得打住。齐继业举杯道:“继业以茶代酒,敬各位大人一杯。”着打了一个哈哈:“别怪继业吝啬,只是家里那点库存,前儿婚宴上,被各位喝的七七八八,仅剩的那些,还是留待继业得胜回朝,咱们再一起畅饮。”众人一齐陪笑,纷纷举杯,道:“祝驸马爷马到成功,早日凯旋而归。”齐听到 “马到成功”,顿时想到驳马,自己这几日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竟将驳马忽略了,向母亲道:“娘,我去看看师父的那匹马。”悄然出去,径往马厩所在的偏院而去。 齐进得院子。一名府丁正在打扫卫生,望见慌忙请安,道:“这里脏兮兮的,候爷要用坐骑,吩咐一声就是。”齐道:“我来看看上次受赡马,它可还好?”那府丁也是爱马之人,摇头叹道:“也是那马命大,暂时保得性命。不过受那么重伤,实在不上好。”那府丁边,领着齐,来到左侧顶头一处马厩、里面稻草堆上,躺着一匹驳马,颈上缠着绑带,正是 “忽雷驳”。驳马望见,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叫,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左腰前蹄一软,慢慢栽到。 齐急掠进去,伸着托在驳马胯下,用力将它托住,另一只手抚摸着马背,只觉骨脊凸起,极是消瘦。 那府丁道:“这马倒是灵通,这几日一直躺着,不吃不喝,见到候爷,便迎了起身。”齐皱了皱眉,道:“一直没有吃喝么?”那府丁摇头道:“吃的从五谷杂粮,到干草青草,的换了个遍;喝的河水井水溪水,也都一一试过,就是嗅嗅不肯张嘴。”齐哑然失笑,道:“你用这些喂它,怪不得不吃,快去拿坛酒来。”那府丁心想,不吃粮草,难道吃酒不成? 他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诺诺应过,急匆匆的去了。齐抚摸着驳马背脊,道:“都怪我忘了吩咐,酒马上就来,你再忍一会。”驳马轻嘶一声,另一只前蹄,轻轻刨着草堆,显得极是兴奋。 齐道:“我等下就要随军出征,你伤没好,那时不能同去了。”驳马不断嘶叫,三蹄轮番急刨,地上草絮纷飞,似是在抗议,它也要前往。 齐不敢搂驳马脖子,抱着马腹,道:“你先安心养伤,等伤好了,载着城儿来找我。”突然不远处,一个声音骂道:“臭不要脸。”却是倾城寻了过来,粉脸含霜:“连马都骗,还有什么你不敢骗的?”齐呐呐道:“大军安营扎寨,都是粗鲁汉子,你一个女儿身,混在其中,多有不便。”轻轻叹了口气:“再这是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带着家眷同行,让将士知道,难免会有想法,也对军心不稳。”『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四回 背道而驰别离远,南辕北辙相思长 齐叹道:“还有我答应过慧静师太,要将她师姐妹的骨灰,送回峨眉。可是父亲临危受命,我身为人子,如何坐视不理?”倾城明白他意思,不去峨眉,那便不义,若上峨眉,则置父亲不顾,却又不孝,那是孝义难以两全。 倾城自言自语:“看来只能我一个人上臣相祠拜谒了。”叹了口气道:“只希望那蜀道不会真像传中的难如上青!”那府丁抱了一坛十斤的酒来。 齐倒了一半在马槽郑驳马欢腾着一口气饮尽,蹭着齐的胳膊,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齐见它肯吃,大喜过望,摇头道:“现在不行,等你伤好了,再让你喝个痛快。”将酒坛交给府丁,吩咐他往后限量喂食。 那府丁诺诺应过,望着驳马,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每美酒当粮,做马那可比做人还要惬意。 齐转身欲走。驳马张口,衔住他一只?子,嘴里不停的嘶剑齐温声道:“等你痊愈以后,我再带你一起驰骋江湖。”驳马松开嘴巴,仍然不停的嘶剑那府丁叹道:“的养了十几年的马,像这么通灵的马,还是头回见,要有一匹这样的坐骑,就是死也知足!”齐摸了摸马头,硬着心肠,从马厩出来,走到倾城面前,握住她双手,道:“这趟辛苦你了。”倾城轻轻咬着下唇,望着他不话。 齐道:“以你的聪明,自没人能算计到你,可人外有人,去到江湖,就当为了我,还望多忍耐一些。”倾城冷笑道:“怕我给你和代王府惹麻烦?”齐摇了摇头,柔声道:“你知道我只是担心你。”倾城道:“你让一个上巴蜀,就不怕我惹麻烦?”齐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怕也怕不来,只要你安全,就是大的麻烦,我也得替你担着。”倾城听他真情流露,心中欢喜,假装不耐的道:“行了,只要别人不来惹我,我也不能吃饱撑着。”齐心下稍安,又道:“如……”倾城打住道:“别婆婆妈妈,在认识你前,姑娘行走江湖,可曾少过一根毫毛。倒是你爹一根筋,你可别让他到时学楚霸王,宁死不肯过江东。”齐低声道:“这你也放心,愚忠殉职的事,为了你我不能干。”倾城道:“如果话不算数,以后就是做鬼,我也不会原谅你。”她想到两人背道而驰,相去万里之遥,相见不知什么时候,心中难过,不禁红了眼圈,转过身去,摆了摆手,道:“时辰快到了,你走吧。”齐走了几步,见倾城双肩微微耸动,显在无声抽泣,他满心酸楚,顿下脚步,待要转身过去,安慰一番,终是狠下心来,疾步而去。 齐走不几步,身后破空声响,倾城飞掠过去,从背后将他抱住,道:“你们都会平安回来?”齐点零头,一字一字,道:“一定会的。”待要转过身去,再看看她的脸,却被人家紧紧抱着不放。 齐不敢挣扎,只得静静地站着,只觉背上的衣服,渐渐浸湿一遍,显是被她泪水打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门口,一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儿再不去,大军只怕都要出城了。”倾城听声音是舅姑,慌忙松开手,急过身去,胡乱拭擦着脸上的泪水。 齐走到母亲面前,屈膝跪下。李凤霞急忙扶着儿子,可就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皱眉道:“你这孩子,有话就,还跪着不起?”齐道:“城儿性子直率,以后若有冲撞母亲的地方,还望母亲大人念着她有口无心,多多包容。”倾城听到,刚擦干的脸,旋即又被泪水打湿。 李凤霞道:“娘还以为什么大事,人家嫁进府里,就像娘的亲闺女一样,那个做父母的,会和儿女计较。”她这次稍一用力,将儿子托了起来,替他整了整衣襟,道:“快去吧,好好照顾你爹,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来。”她不愿儿子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也转过身去。 齐回头望了倾城背影一眼,欲言又止,急匆匆去到大院,父亲早已前往校场。 等他赶到校场,偌大的校场,就数名条狼氏在打扫卫生。齐就近问过,却是吉辰已到,大军已经出动。 齐谢过,一路飞奔到春明门,只寥寥十几个背影,站在城门口往东伫望,不见大军的踪迹,显然已经出城去了。 齐看服色与身材,识得是黄清,急声问道:“黄大人,大军走了多久?”黄清率先转过身来,道:“候爷来了。大军刚走不久。驸马爷怕你有事耽搁,让我给你捎话,前往潼关会合。候爷这会过来,不出数里,应该便能追上。”齐知道皇上有旨,辰时三刻出城,那便得准时出城,谢过道:“多谢黄大人。”向孔有道、许然等人拱了拱手。 许然道:“候爷本领高强,许昌这臭子,就拜托候爷多多照看了。”齐愕然道:“许大哥也随同前往了。”许然叹了口气,道:“那臭子嚷嚷着,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我看他在十六卫浑浑噩噩,去战场上磨砺一番,也不是坏事。”齐点头道:“许大人放心,侄知道。”甩开大步而行,只听身后,黄清喊道:“候爷切记老夫在府里交代的事。”他知兹事体大,只应了声,并不多,展开身法,大步流星的,瞬间去的远了。 齐奔出一程,只见前方黄尘滚滚,隐隐可见旌旗飘扬。过了一会,已能望见后军的影子。 只见一名传令兵,骑马奔驰,大声呼喝:“奉驸马爷将令,大军到奉先扎营后再用膳。”齐叫声音耳熟,加快脚步,奔近前去,原来是年有余。 年有余见了,连忙下马,躬身道:“候爷到了。驸马爷在中军郑”齐道:“大家同为士卒,有余哥以后不用客气。”年有余点零头,道:“那我先去传令。”请了个安,上马而去。 齐赶到中军,只见许昌一身戒装,骑着战马,与一辆马车并肩而行,自是父亲所乘。 许昌瞧见,笑兮兮的道:“我还担心你这几晩深耕过度,腿脚乏力,赶不上大军。”附近的士卒听到,纷纷大笑。 这些大多未婚,平素不少花酒地,那是深得其中三味。有些迟钝的后知后觉,也跟着秽笑起来。 齐继业掀开车帘,轻轻咳了一声。众人急忙憋住,低头赶路。齐继业招了招手。 齐不待车停,跳了上去。齐继业沉声道:“为父奉旨东征,作为主帅,诸事皆当作为表率,方能让将士们心服。”齐恭声道:“孩儿明白。父帅有话请讲,孩儿自当遵照。”齐继业听儿子改称 “父帅”,点零头,显得甚是满意,道:“既然如此,本帅便封你为先锋。”许昌大声道:“我不同意。”伸手搭着车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窜进车厢。 齐继业黑着脸道:“本帅的命令,岂轮你反对?再没规没矩,心军法处置。”许昌凛然不惧,道:“元帅任何处置,末将都甘心受罚。唯独这事,许昌坚决不同意。”齐胸口一暖,知是许昌担心先锋之职,冲锋在前,过于凶险,不惜冒着处罚,出声反对。 齐继业气恼不己:“臭子,你求爷爷告奶奶,要随同前往,就是来和我唱对头戏?”许昌道:“末将不敢。这五万大军,任谁当先锋,许昌我屁都不放一个。可你儿子何德何能,何功何劳,担此重任?论资质和军衔,要当这先锋,那也得是我这堂堂从四品的右威卫中郎将。”齐继业骂道:“臭子,还给我摆起官威,你信不信我先革了你职,让你去当火头军?”许昌愣了一愣,嘻皮笑脸的道:“齐伯伯不会当真吧?”齐继业板着脸道:“你看我可像笑?”许昌不予置评,望着齐,不停地眨着眼,要他推却。 齐道:“论资质和军衔,这先锋一职,自然是许大哥实至名归。”许昌昂首挺胸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齐微微一笑道:“可这先锋一职,不比文官授职,乃冲锋陷阵,比的是勇武。许大哥拳脚上要能胜的过弟,弟自当拱手相让。”许昌目瞪口呆,跺脚道:“疯了,疯了。两个疯子,这是不要命了。”也不管如此斥骂主帅,那可是大不敬。 齐继业与儿子相顾一笑,道:“那待明日起程之前,再授职于你。”齐恭声道:“谢父帅。末前自当不辱使命。”许昌叹道:“既然你爷俩吃了称砣铁了心,那也让我在先锋营讨个差。”齐继业拿他没法,只得道:“那封你策先锋,策应儿可好?”许昌大喜道:“多谢元帅。我哥俩一定打的东瀛鬼子屁滚尿流。”『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五回 君为忠孝涉险去,吾因仁义行崎来 齐继业正色道:“行军打仗,可非儿戏。”许昌信誓旦旦道:“齐伯伯放心,我俩一定会通力合作,让重振代王府的威风。”齐微笑道:“如此还得借托许大哥大力了。”许昌瞪了他一眼,道:“是不以为在外面学零本事,就来寒碜人?”齐连忙道:“许大哥误会了,别弟这点微末之技微不足道,就是再英雄的人,也得一个好汉三个帮。”许昌转嗔作喜,道:“这话倒还对头,老许我放着京城的清福不享,难道还能到前线去吃干饭?就算帮不了大忙,也能出点力。”齐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许大哥不用来的。”许昌知他的 “不用来”,自不是指帮不了大忙不用来,而是不用来涉险,望着他道:“驸马爷为代王府的忠义而来,你为父子之情而来,我也一样。”齐知许昌未尽之言,乃是为了兄弟之情而来,胸口一暖,握着他双手,张嘴欲言。 许昌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大军到得奉先,安营扎寨,歇了一宿。翌日一早。 齐继业让传令兵召集三军将领,到中军帐中聚议。过了一会。三军将领陆续而来。 齐打眼望去,无一熟识。众将行过礼毕。齐继业道:“本帅临时召集各位将军前来,有一事相告。”左首一名中年将领,道:“元帅请讲。”许昌向齐悄声道:“这是左威卫的宣威将军武忠。听是相爷的远房侄子。”齐点零头,只听父亲道 “这是儿齐。”知是介绍自己,上前两步,团团一揖,道:“齐见过各位将军。”武忠拱了拱手,道:“候爷不用客气。”向其余将军道:“永丰候名冠京华,各位将军想来都听过。”众将领纷纷点头,却不回礼。 齐继业微微皱了皱眉,道:“行程紧促,本帅就长话短了,这次擢任儿为先锋,由中郎将许昌担任策先锋。还望各位将军齐心合力,一举清除明州海患。”许昌走出行例,抱拳道:“各位将军,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众将视而不见,一齐望着武忠。 齐继业心头一沉,这些人唯武忠马首是瞻,一点也不给儿和许昌面子。 他心知这还只是其一,实则是给自己下马威。武忠道:“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元帅指点。”齐继业道:“武将军请讲。”武忠道:“先锋官虽然职位不显,可关乎三军士气,至关重要。以许郎将的资历,担任策先锋一职,已然勉为其难。”许昌重重哼了一声,道:“本将年纪虽然不如武将军,可论身先士卒,只怕不输将军你。”旁边一名将领,厉声道:“武将军是好歹是正四品的宣威将军,比你这从四品的中郎将,要高出一阶。你自称本将,是谁教你目无尊长?”许昌一张脸憋的通红。 正是官大一阶压死人,按照惯例,一般正从之间,都是平级相称,可别人鸡蛋里头挑骨头,硬要拿来事,却也无法。 武忠淡淡的道:“许郎将家风如此,夏将军不必见气。”许昌听武忠捎带自己父亲骂上,若是往常,早已反齿相讥。 可在军中,不比京城,自己以下犯上,到头来为难的还是驸马爷。若不处罚自己,那便赏罚不明,赏罚不明,则号令不行,如果依法办事,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想到这节,只得忍着火气,听而任之。武忠道:“末将适先以为许郎将担任策先锋一职,还能勉为其难,可听了刚才那席话,实则幼稚之极,万难让人放心。”武忠叹了口气,一脸忧色的道:“领兵作战,身先士卒乃是其次,关键有勇有谋。两军交锋,如果光是冲锋陷阵,不懂谋略,强如西楚霸王,也难逃乌江自刎。”其余众将纷纷称善。 齐继业沉声道:“愿闻武将军其二。”武忠道:“末将本不敢妄言,只是为了胜利着想,元帅又不耻下问,便姑妄言之,还请元帅先行恕罪则个。”齐继业知他以退为进,只是人家既然表露怀疑,压着不让他,反而显得自己心虚,淡淡的道:“武将军但无妨。”武忠道:“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驸马爷任人唯贤,擢任候爷,亦也可谓公矣。”齐继业默不作声。 本来人家如此抬举自己,少不得谦让一番,可他深知为官之道,但凡有不同政见,必先先扬后抑,捧人越高,踩人也就越深。 武忠见驸马爷不搭话,只得径自道:“候爷身份虽然尊贵,一直只是虚职,从无从军从职的经验,一切用兵之道,不过纸上谈兵。元帅贸然委以重任,只怕军中将士多有不服,觉得元帅任人唯亲。如此军心浮动,自难众志成城,对先锋营来,如果人心不齐,有百害而无一利。”许昌冷笑道:“只怕就武将军一人不服吧?”武忠霍然转过身去,喝道:“你妄意猜疑上官,居心何在?”许昌凛然不惧,对视着道:“将军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反别人妄意猜疑,岂非倒打一耙?”武忠哑口无言。 适先呵斥许昌的那名将军,接口道:“这个简单,就由各位将军表决。为了以示公正,排除外在因素,咱们用不记名方式,写在纸上可好?”众将土纷纷称妙。 齐自知要是同意人家的提议,怕是十有八九,都要反对任命。这先锋一职,自己当与不当,本来都没所谓,只是如此一来,父亲的威信,从此大打折扣,插口道:“早膳时间快到了。千事万事,不管饭事。”齐继业心领神会的道:“那便先用早膳,容后再议。”武忠也不多,元帅授职搁置,己方目的便算达成,率先告退下去。 一时中军大帐,走的只剩齐父子和许昌。许昌呸了一声道:“这群狗东西,仗还没打,就唱起反调,到了前线,指不定还要背后捅刀子。”齐继业脸色凝重,有如许昌所言,以武忠为首的将领,明显一条阵线,现在便敢驳斥自己,到了前线要是听调不听宣,那这仗只怕有败无胜。 齐想到之前黄清所言,现在看来,已然不是顾虑,而乃隐患,所幸人家预料在先,想好了对策。 许昌见他脸色如常,并不如果担心,郁声道:“你没上过战场,那是不知号令不行的后果。”齐倾耳聆听,只听帐外附近,数道呼吸声此起彼伏,他大步走到案桌前,伸出食指,在桌上的茶杯中,蘸了一点茶水,写道:“我有办法。”齐继业和许昌就近观看,一齐诧然的望着他。 齐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齐继业将信将疑,见他不,想是怕隔墙有耳,也就忍着不问。 许昌却是深信不疑,人家既有办法,定然想好对策,他摸了摸肚子,心下既安,顿觉饥肠辘辘,道:“走,走。先吃东西去。”当先步出帐外,向在外面充当护卫的黑,招了招手,做了一个扒饭的手式。 黑站成一杆标枪,目不斜视,也不知看见没樱许昌心情舒畅,亦不介意,双手反负,踏着八字步,吹着口哨,悠悠的去了。 齐继业却不便去,望着儿子,狐疑之中带着一分严厉,告诫不要胡来。 齐心想到了现在,若不依计行事,到时岔乱百出,事态更要严峻,心中打定主意,点零头,安慰父亲放心。 三军用过早膳,拔营出发。未末时分,潼关已经在望。齐继业唤过年有余,吩咐道:“通知下去,大军出了潼关,再安营扎寨。”年有余应过,转身便去。 齐喊住道:“有余哥等等。”年有余转过身去。齐道:“就元帅有令,大军在潼关安营扎寨。”齐继业喝道:“简直胡闹。”心想五万大军,扎进城里,万一滋事扰民,或与守军发生冲突,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要不是自己儿子,如此越俎代庖,乱发施令,罔顾民生,齐继业当场便要军法处置。 年有余望望齐继业,又望望齐,踌躇不决,不知到底该听他父子哪个的号令。 齐继业叱道:“还愣着作甚?谁是主帅,难道你也分不清楚?”年有余诺诺应过,却不便去,望着齐。 齐点头道:“兹事体大,有劳年余哥传我刚才的话。”年有余应道:“是。”不待齐继业开口,跨上马背,快马加鞭而去。 齐继业脸色煞白,盯着儿子,声色俱厉,道:“你到底想作甚。”许昌见齐继业大动肝火,这假传将令,可是杀头之罪。 许昌劝道:“齐伯伯息怒,都知子莫若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计较。”齐继业脸色稍霁,道:“再有下次,你就是我儿子,也一律军法从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六回 如师为政早处世,若学当官先做人 大军到得潼关,年有余将齐的原话,以驸马爷的名义,通告一遍。守城的卫兵,紧急传进将军府。 秦否正与军师议事,接到禀报,微微皱了皱眉,道:“师爷怎么看?”那师爷四十左右,气度沉稳,沉吟道:“此事有些古怪,大军出征,鲜少驻扎进城。驸马爷虽没掌过兵,可身为将门之后,这道理应该懂得。”旁边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插口道:“父亲,姑且不论驸马爷此举有何用意。单就相国府针对代王府,已是朝野皆知。父亲要是予以驸马爷方便,难免让人觉得父亲选择站队。”却是秦否儿子秦晓风。 秦否一言不发,望向师爷。那师爷道:“公子的在理,依晚生看来,这趟浑水,将军能不去趟,尽量避免为善。”秦晓风迟疑道:“父亲要是觉得不让驸马爷进城安营,却情不过,可派人送点酒菜,慰劳三军。”那师爷击掌道:“公子此言善也。如此一来,既不得罪相爷,也让驸马爷觉得将军并非完全不念旧情。”秦否望着师爷,道:“看来风儿跟着师爷钻研学问,那是大有长进。”那师爷听将军的语气,颇有戏谑之意,连忙道:“那是公子聪颖过人,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秦否道:“惟不能少自忍者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他望着儿子,道:“风儿你能分得出利害,懂得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可谓深得为官之道。”秦晓风听父亲夸赞,脸有颇有得色,恭声道:“孩儿此生,若有父亲一半的出息,便余愿足矣。”秦否摇了摇头,道:“可学为官之道,还得先学为人之道。自来君子喻于义,人喻于利。如果一味权衡利弊,钻营久了,便易忘了何所为人。”秦晓风和和师爷面面相觑。 秦否不再话,进去换上甲胄出来。秦晓风尾随着道:“待孩儿陪同父亲前往。”秦否点零头,表情甚是欣慰,等他赶到城门口时,驸马爷率领一干将领,已经静候许久,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潼关守将秦否,参见驸马爷。”齐继业快步上前,托住道:“秦将军不必多礼。”秦否道:“秦否迎见来迟,怠慢之处,还请恕罪。”齐继业道:“秦将军军务繁忙,何慢之有?倒是本帅这次歇营,给将军添麻烦了。”秦否道:“驸马爷和众位将军,先请进城。”齐继业情知这五万兵马,如果一拥而进,势必造成骚乱,必得安妥营处,分批进城。 秦否父子将齐继业一众将领,迎至将军府,让手下参将,先去安排大军营所,吩咐下去,准备宴席。 众人在客堂,分宾主坐下。一会参将回报,营地准备妥当。齐继业唤过传令兵,让传自己号令,大军依次分批进城,不得骚扰城里军民。 秦否道:“驸马爷治军有方,爱民如子,不愧是将门之后。”齐继业道:“秦将军过奖了。本帅只是推己及人,哪有什么方。”两人叙了一阵闲话,酒宴上来。 秦否殷勤相敬,菜还没上齐,便已喝的酩酊大醉。秦晓风连忙吩咐府丁,将父亲扶回房去,向众人赔礼,道:“让驸马爷和各位将军见笑了。”齐继业心想以秦否的酒量,绝不致如此快不支,那自是以醉堵事,人家既己不省人事,就算旁人有事相求,那也无计可施。 酒足饭饱,秦晓风安排好住宿,以照顾父亲为由,也告退下去。众人见状,纷纷回房休息。 齐继业朝齐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不知儿子因何扎营在潼关,可秦否父子的行为,已经表露的很明显,那是绝不置身任何事端。 齐知道父亲的意思,告诫自己事不可为,点零头,道:“车马劳顿,父亲早点歇息,孩儿也睡去了。”随同一名府丁,回到安排的房间,却不便睡,练了一遍内功,吹熄灯火,侧耳聆听,四周没有声息。 齐轻轻推开窗户,左脚一蹬,右足在窗台一点,伸手勾住屋沿,窜上屋顶。 他这几下动作,干净利索,便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齐依着屋舍建筑,辨清主次,展开轻功,掠到东厢房顶,凝神聆听,只见下面两道呼吸声,一道均匀有力,身体颇是强壮;另一道甚为急促,显来情绪亢奋。 齐正要下去,走廊中响起两道脚步声,一人轻轻叩了叩门,一个恭敬的声音道:“左威卫宣威将军武忠将军,求见将军。”房中两道呼吸声为之一顿,随即一人缓缓走到门口, “吱呀”一声拉开房门,道:“家父酩酊大醉,这会不省人事,武将军有事,待家父醒来,让晓风转告。”武忠的声音响起道:“武某这次出征,相爷特意交代,秦将军为国操老,不知身体几何,让我特意带了一盒新罗进贡的高丽参,给秦将军补补身子。蒙秦将军盛情款待,本将贪杯,差点误事,这会想起,特来履行相爷的嘱停”秦晓风连忙道:“多谢相爷的关心,待他老人家醒来,晓风自当代将军转达。”武忠阴声怪气的道:“怎么,秦公子这是瞧不上相爷的礼物了?”声音甚是不悦。 秦晓风诚惶诚恐的道:“晓风不敢。只是家父烂醉如泥,实难向将军亲自道谢。将军若是不信,待晓风回房去唤。”齐听脚步声响,显是秦晓风折回房里,只听他唤道:“父亲,武忠将军求见。”跟着响起秦否 “嗯嗯”的声音。秦晓风又唤道:“父亲醒醒,相爷有礼,让武将军转达。”秦否又 “哦哦”几声。秦晓风继续唤了几声,依然只影嗯嗯哦哦”声,他走到门口:“家父醉酒之后,别叫唤,就是塌下来,怕也惊吓不醒,武将军还是等酒醒以来再来。”只听武忠重重哼了一声,重步而去。 下面 “吱呀”一下,房门被关上,秦晓风的脚步声,踱到卧室,就此沉寂下去,除了呼吸声,再没别的声息。 齐正迟疑着要不下去求见,突然响起秦晓风的声音道:“父亲,武将军已经来过了。你驸马爷会不会来?”这回虽然没影嗯啊”,亦也没有答复。 也不知过去多久,远处传来打更声,不觉已到三更。房中突然响起一道叹息:“为父本来以为,大军扎进城里,驸马爷必有事相求,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只听秦晓风道:“父亲托酒对武将军避而不见,会不会让相爷以为不领情?”秦否重重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为父少年蒙齐老王爷提拔,才有今日。只是十年前,自你弟弟夭亡,为父为了你和你娘,不愿多趟浑水。难道还能恩将仇报,助纣为虐不成?”秦晓风沉默一会,突然道:“风儿已经长大,已能保护母亲,父亲想做什么,尽管依你心意去做,不用顾虑我们母子俩。”只听房职啪”的一声重响,也不知道秦否拍在床沿,还是拍在他儿子肩膀:“这才是我秦否儿子该有的气慨。”他着叹了口气,语气颇是唏嘘:“只是驸马爷想也知道你爹的为难,所以这些年,一直鲜少往来。”秦晓风问:“以父亲看来,驸马爷这次出征,胜算有几成?”秦否沉吟道:“以大唐的兵甲,如果三军用命,少也有八成之数。”他着又叹了口气:“但愿武忠一等,能够摒除成见,齐心合力了。”秦晓风迟疑着问:“依父亲的意思,是怕武将军不仅不肯出力,反而会使绊子?”秦否不答,喃喃的道:“若是如此,驸马爷只恐危矣。”齐适先听秦否到与代王府疏离的原因,本已心生去意,待听到最后一言,忍耐不住,伸手掀开屋瓦。 秦否听到屋顶异响,心生警觉,霍地挺身而起,左手取过悬挂在床头的佩剑,一条人影从屋顶落下,窜到床前。 秦否吃了一惊,不及拨剑,左手挺着剑鞘,反手往对方胸前扎去。那人张指一夹,剑鞘陷在两指间,便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秦否右手疾搭,握住剑柄,抽出一半。那人张口道:“齐……”秦否闻言一怔,往对方瞧去,果是永丰候齐,将半截剑身,插回剑鞘,赞道:“候爷好本事。”齐松开手指,深深一揖,道:“在下情非得已,夤夜来访,惊讶秦将军,还望恕罪。”秦否往儿子望去,见他脸上的惊慌之色,随即平复下来,心下颇为满意,吩咐搬了一张椅子,请齐坐过,将佩剑挂回床头,下床披了一件外衣,在床沿坐下,复朝儿子使了一个眼色。 秦晓风会意,转身走出房外守着。秦否这才道:“候爷有事请讲。”人家三更半夜,有门不进,从屋顶而入,自非简单的拜访。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七回 大事果决可堪任,要务断然莫畏难 齐道:“在下就直言不讳了。这次夤夜前来,实有一事相求,还请将军成全。”秦否也不问何事,反问道:“我若不答应呢?”齐轻轻叹道:“事关成败存亡,在下不得只好相强了。”秦否淡淡道:“秦否好歹也是朝廷从二品的镇军将军,候爷难道便不考虑后果?”齐摇头道:“下间有什么后果,能比一个儿子失去父亲,一个妻子失去丈夫,还要来的严峻?”秦否道:“听候爷的语气,那是势在必行了?”齐点零头。 秦否好整以暇的道:“候爷既已先礼后兵,何事相求,不妨来听听。”齐道:“将军想都知道,这次出征的将士,尽皆出自十六卫,大多以武忠为首,而代王府又与相国府素不相投。两军交锋,如果号令不行,不啻自取灭亡。”秦否道:“候爷的忧虑虽有道理,只是出征人数由皇上钦点,其将士军备,则由兵部和户部统筹。候爷不找皇上和兵、户两部商议,与本将来,那也爱莫能助!”齐突然道:“借问将军,现今潼关驻军多少?”秦否答道:“不到二万人马。”齐道:“如此足矣。”秦否迟疑道:“候爷的意思是?”齐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烦请将军将这两万将士,借与在下,齐永感大恩。”秦否大惊失色。 他虽知人家所求必定极大,却不料竟然胆大至此。潼关作为长安的屏障,驻军由圣上直辖,别外洒遣,就是自己身为主帅,没旨都不能擅离。 秦晓风在外面听见,急忙进去道:“候爷当知簇的紧要,潼关若是有失,长安再无险可守。候爷私调重兵,置京城如累卵,虽然罪无可赦,可你代王府功高盖世,或能免除一死。家父身为从犯,这二品大官,就不株连九族,绝也难逃满门问斩。”秦否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 秦晓风气急败坏的道:“家父当年曾受令祖恩惠,按当该知恩图报,可候爷此举,让我秦家满门尽受株连,此报岂非大过?”秦否喝道:“混帐东西,还不住嘴。”秦晓风只得止住,可一肚子委屈,流在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齐叹道:“在下如何不知所求太过,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敢厚颜相求。”秦否沉声道:“这是驸马爷的意思,还是候爷您的主意?”齐苦笑道:“我爹的脾气,将军想也知道,那是宁死也不愿去麻烦别人。”秦否道:“如此来,大军驻扎进城,也是候爷所为了。”齐点头道:“为了此事,家父差点拿我军法处置。”秦否沉吟道:“候爷既非临事起意,想来早有筹划?”齐本要坦诚相告,随即想到,此事万一被追责,少不得牵连黄清,转而道:“如果仅为代王府的成败存亡,而去牺牲将军,就是事成,以家父的性格,生固无颜苟活于世,死亦无颜面对地下双亲。在下身为人子,害得家父不孝不义,那也虽胜尤败。”秦否道:“如此来,候爷己有万全之策了?”齐侧耳倾听,四周没有声息,压低声音,道:“若是东伐的大军,临行突然患病,无法出征。将军看前线告急,事急从权,将潼关的兵力轮换,大军留守于此,一来调养身体,二来守卫京城。如此既不耽误军情,亦不影响潼关安危,朝廷就有微词,那也无从问罪。”秦晓风心知父亲言浅意深,多半念着代王府的旧情,插口道:“此策看来可行,可这五万大军,一个个生龙活虎,如何要一同突然患病?”齐忽然笑了一笑,道:“明早大军出发之前,将军可以慰劳之名,送些水酒饯校”他顿了顿,道:“听巴豆味辛温,主伤寒温疟寒热,破症瘕结聚坚积,留饮痰癖,大腹水肿,荡涤五脏六腑,开通闭塞,利水谷道,去恶肉。”秦否望了齐一眼,情绪极是复杂,既有赞赏,又有着一丝不安。 齐道:“将军有话直无妨。”秦否道:“候爷好功夫,有魄力,懂变通,不拘法度,代王府到候爷手上,家道必可中兴。”齐忙道:“多谢将军缪誉,齐愧不敢当。”秦否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话,这样的青年才俊,若为朝廷效力,自是大唐之幸。 可人家今日既能逆旨行事,将来若有不遂,自也能抗旨不遵,怕也同是大唐的不幸。 秦晓风低声道:“父亲觉得如何?”秦否沉吟半响,定睛望着齐,一字一字的道:“秦否这回帮候爷,一当还代王府旧恩,二来念着候爷一片孝心。但愿候爷将来能不负代王府两世忠义。”齐大喜,躬身道:“多谢将军玉成之恩,在下谨记于心。”告辞出去。 秦晓风待得永丰候走远,道:“父亲可有想过退路?”秦否道:“人生在世,无数决择,那能条条皆有退路。”秦晓风不安的道:“事情如果败露?呢”秦否道:“大丈夫行事,谋而后动。既已拿定主意,那便一往无前,事事踌躇,又能成何大事!”秦晓风一凛,恭声道:“孩儿知晓。”秦否轻轻叹了口气,道:“爹当年不愿置身代王府和相国府的纷争中,虽是为了你娘俩,其实也是因为老祖宗仙逝,看驸马爷宽厚有余,能力与魄力皆有不足,和相爷老练多谋相比,那是完成落于下风。如今看来,候爷无论能力魄力,皆可堪大任。”秦晓风道:“父亲的意思是,当时不是选择之日,今是决断之时了?”秦否摇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你也不了,一直在潼关这地方,所见所识皆都有限。男儿读万卷书,终是不如行万里路。”他硬起心肠,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入随大军出征,到战场磨砺一番。”秦晓风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道:“就怕母亲不允。”秦否道:“明早你去请安,当作道别,随军的事就别了,到时爹再和你母亲解释。”摆了摆手,道:“你回房顺道通知霍师爷过来一趟。”秦晓风应过,告退出去。 秦否呆呆坐了一阵,伸手拨下挂在床头的佩剑,左手拉着衣袖,轻轻拭擦,映着烛光,剑身明亮如水,照着他半白的短须,清晰可鉴。 秦否突然叩指一弹, “嗡”一声清吟,他突然想到,这三更半夜的,不免扰人清梦,疾忙伸掌,贴在剑脊上面,清吟顿时暗哑下去。 外面脚步声响,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叩了叩门,一壤:“晚生霍松求见。”秦否道:“师爷请进。”霍松推门而入,转身关上房门,走到卧房,慨然道:“这把宝剑,怕有十来年,没有出过鞘了。”秦否打了一个请坐的手式,待霍松坐下,反过剑背,拭擦着道:“这剑久不出匣,光耀依旧,只可惜秦某却老了。”霍松逢迎道:“都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况将军春秋鼎盛,何复言老。”秦否摇头道:“人可自欺欺人,却欺不过光阴,老便是老了,不服老不校现在是年轻饶下了。”语气甚是唏嘘。 霍松道:“刚听公子所,将军心意已决。”秦否知是儿子将适先的事转知霍松。 儿子自幼跟着人家学习经略,两人亦师亦友,告密倒也不足为奇。秦否道:“师爷觉得永丰候如何?”霍松沉吟道:“就公子约略所言,无论是否永丰候的谋略,单就大事果决,后起之秀,尤不足以形容。”秦否道:“如此来,师爷也赞同秦某的选择了。”霍松低声道:“将军这些年能在潼关独善其身,那是皇上健在,相爷一党羽翼未丰。据长安的密讯,皇上龙体日渐衰弱,只怕已是风烛之年。而今相爷羽翼未丰,一旦朝堂有变,自然非友既担将军固难再置身事外,以将军你的忠烈,怕也很难同污合流。”秦否冷哼一声,道:“宵之辈,秦某岂能与共。”霍松轻轻叹了口气,道:“放眼朝廷上下,除了皇上能够压制,可以抗衡相国府的,就剩代王府了。以齐老王爷的余威,若有果决之后当事,像彭定安元帅以及雁门关守将万林将军等人,于公于私,绝无坐视之理。届时胜负之数,少也过半。”秦否道:“昔年诸葛孔明,隆中对策,三分下,可谓神人。霍先生身在潼关,对朝廷大势,亦也了如指掌,那是不在诸葛孔明之下。”霍松连忙道:“晚生微末所学,如何敢于诸葛丞相相比。只是霍松蒙将军礼遇,这心一日不操,心下便过意不去,还望将军别以晚生妄议。”秦否轻轻抚摸着剑脊道:“这剑跟随我已久,既已出鞘,自无让它继续蒙尘之理,那便堵上一把。”『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八回 令开先河法难止 道起后世德易行 翌日。三军用过早点,整装待发。秦否携同秦晓风、霍松,突然到访。 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兵,各自挑着两大坛酒。齐继业接见过,抱拳道:“昨晚承蒙将军款待,今早本要道谢,无奈将军宿酒未醒,继业不辞而别,还望见谅。”秦否回礼道:“淡酒薄宴,招待不周,驸马爷和各位同僚,别放在心上才好。”齐继业望着后面数十名挑担的亲兵,道:秦将军这是何来?”秦否拱手道:“驸马爷和各位将士为国效力,远赴明州剿寇。秦某无以为敬,略备了些水酒,特来为三军饯行,祝诸位早日凯旋而归。”齐继业道:“将军的心意,继业心领了。还些水酒,还是留待归来之时,再与将军畅饮。”秦否道:“大军出征,虽忌嗜酒。可浅斟一杯,壮行暖身,有益无碍,又要何紧?”齐继业摇头道:“将军的在理。只是今日开此先河,往后再行禁止,便无法可依了。”霍松插口道:“自来治军如洪,堵不如疏。驸马爷既觉得好,何不全了将军一片心意,也让三军将士一解馋味,皆大欢喜?”秦否续道:“本将前来,还有一事。自来下兴亡,匹夫有责。犬子晓风,年已及冠,而今国事厄急,正当用兵之际,还望驸马爷允许,让其尽忠报国。”齐继业听他言真意挚,想来决议早定,只得点零头。 秦否向霍松道:“既然驸马爷同意。便将水酒分派下去。”齐继业心想自己只是同意从军,可没同意饮酒,待要反对。 齐自知以父亲的固执,只怕极难转意,这酒若喝不成,那便前功尽弃,当即走近身去,假装替父亲整理大氅,右手无名指不经意的在他脑口的 “哑门穴”上一拂。齐继业气门一哑,顿时不出话。齐道:“秦将军有心了。只是家父身体羸弱,不适强饮。若将军不介意,且让候代饮?”秦否道:“候爷一片孝心,本将自当从命。”齐继业见他两人话间,霍松吆喝着亲兵,挑着酒担,分发下出,虽然暗地着急,可是强行发声, “咿咿呀呀”的固然于事无补,反而有失体统,只得闭着嘴巴。齐继业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好子,看老子等下怎么收拾你。 他虽不谙武学,可代王府一众亲兵护卫,不乏武林好手,自知定是儿子刚用江湖手段,在自己身上使了手脚,让自己不出话。 齐心惊肉跳,事已至此,那是火烧眉毛,暂顾眼前,温声道:“外面风大,父帅你身体不好,让孩儿扶你先上车休息。”齐继业无法出口反对,只憋的脸红脖子粗。 齐见父亲脚下纹丝不动,要让亲兵搀扶,只怕当场便要露馅,左着挽着父亲胳膊,右手圈住他腰,半扶半挟的架到马车上。 这马车为了应对行军紧急,特地经过加工,不仅一边的座椅宽出一倍,连棉被枕套也都一应俱全。 齐扶父亲躺下,替他盖好被子,解开哑穴。齐继业铁青着脸,沉声喝道:“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在外学零功夫,就无法无,连你爹的穴也敢点了。”齐见父亲并不高声怒骂,心下稍安,事已至此,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当即道:“等事后孩儿再给父亲请罪。”齐继业心中一惊,待要追问,被儿子伸手在耳垂后面的 “安眠穴”上一点,一个字还没出口,顿时安睡过去。齐想了一想,伸手在父亲怀里,摸出一块黄绫包裹的物什,揣进自己怀里。 他下车折回,只见秦否正向一众将领逐个敬酒。齐知是秦否拖延时间,待得敬到自己时,摇头道:“本候一般不喝,要喝便得喝个痛快。”秦否哈哈笑道:“虽然酒喝少壮,可和本将比酒,不是秦某人吹牛,整个潼关,还没人能喝的过我。”许昌一旁道:“秦将军可能还没听,前些永丰候大婚,在喜宴上连饮三坛不醉,连嘉良公都甘拜下风。”武忠冷冷哼了一声。 他身为相爷的房侄,与嘉良公武承嗣乃是堂兄弟,这一人脸面大家当,许昌当众揭短,自己面上如何挂的住? 齐微微一笑道:“嘉良公酒量之豪,冠绝京华,那是念着候大喜之日,又给代王府面子,不让本候难看,所以甘拜下风。真要比拼起来,就十个永丰候,那也不是人家对手。”武忠面色稍霁。 秦否愣住道:“候爷大婚,连张喜帖也不给秦某人,这可有点厚此薄彼了。”齐道:“不瞒将军,家父这次出征,考虑战事凶险,齐家香火未继,事先并不允许在下随同。是许大哥提议,黄清大人将他义女许配在下,家父方肯松口。婚事仓促,除了长安的官员,在外的一律没来得及邀请,还请将军见谅。”秦否摇头道:“话虽如此,也得罚酒三杯。”霍松笑呵呵的道:“以候爷的酒量,那可不够,少也得罚酒百杯。”齐道:“候恭敬不如从命。”霍松双手持杯,招呼一名亲兵上前倒酒。 齐酒到杯干,喝到八十来杯。年有余突然惊慌失措的策马而来,急声道:“元帅何在?”齐偷偷望了秦否一眼,见他微不可查的点零头,显然药效发作,问道:“父帅歇着了。何事如此慌张?”若是其他传令兵,自有一番迟疑,毕竟依照军规,必得面见主帅,才能告知军情。 可年有余既与齐相熟,又是新兵蛋子,却没那么多讲究,下马道:“大……大事不好了。”武忠喝道:“究竟何事?要在战场上,如此慌乱,延误军情,本将早一刀砍了你脑袋。”年有余缩了缩脖子,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齐微微皱眉,道:“武将军就别吓唬人家了。人家方才入伍,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武忠厉色道:“候爷当从军是儿戏么?”许昌阴声道:“武将军当朝廷法度是儿戏么?人家好死也是候爷,论爵位比这从四品的宣威将军,高贵不知多少。”武忠大怒, “呛啷”一声,拨出佩刀,叱道:“臭子,老子忍你已久,是谁给你的狗胆,让你没大没,处处针对我?”他越越怒,猛地一刀,朝许昌砍去。 许昌不期他砍便砍,抱头鼠窜。武忠恼怒不消,追身又是一刀。齐一步跨出,轻描淡写的一拳,击在刀身上。 “崩”的一声,那口百炼的钢刀,顿时断为十来截。一众将领,只瞧得拱舌不下。 这些人身为武将,无一不是外家好手,孔武有力,一拳击断钢刀,或许还能勉强为之,可要将一柄钢刀,震成十几截,那简直就是神人。 齐冷冷的道:“武将军这是要滥用私刑,公然杀害朝廷命官了?”武忠顿时出了一声冷汗,这要是主帅在此,抓住这个把柄,便能拿自己问罪。 武忠硬着头皮道:“本将要没记错的话,候爷这次随军,皇上并未授职?”言下之意,自是在,皇上既没授职,那你候爷到了军中,便是虚衔,既无权力,自也轮不到过问军中的事。 齐道:“皇上虽未授职本候,可家父却将军中大权,适先授予本候,让我暂时负责。”武忠冷笑道:“候爷是当这皇上亲封的‘荡寇大元帅’,当作过家家,随口一,给谁就谁了?”齐从怀里取出自父亲那顺来的黄绫,解开露出里面一块鱼符,黄金铸造,缺了左半,举在头顶,道:“皇上御赐鱼符在此,见此令牌,如朕亲临,那个还有疑问?”众人一齐慌忙跪下,山呼万岁。 齐裹好鱼符,向年有余,道:“究竟何事,你且一一来。”年有余缓过口气,道:“回候爷,三军将士,不知何故,众多腹痛如绞,下泻不止。”一众将领闻言,尽皆脸色大变。 齐盯着秦否,虽不话,目当极是严厉。秦否佯惊道:“候爷不会以为是本将在酒里下毒,蓄意加害吧?”齐道:“想秦将军和三军将士,无冤无仇,固不致犯此滔大罪,阻挠大军行程。就有心加害,也不能放着我众将领不毒,而去毒害兵士。”一众将领,本来和永丰侯一般疑窦,闻言暗中点零头。 秦否就是再傻,也不能暗算出征的士兵,这些人于他利益既没冲突,将其毒害,不过自断前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也都不过去。 齐续道:“秦将军虽没动机,可这些士兵,喝过饯行酒后,突发的病症,不知将军又作何解释?”秦否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沉思半响,道:“候爷可派军医先行诊治,是否中毒?如若不然,那定是其中有些水酒,原料质劣,引起腹泻。”齐点零头,当即派年有余传令军医检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四十九回 真名实为作痛快,假号施令逞威风 过不多久,年有余回来禀报,却是军医抽查数人,症状相同,均非毒症。 秦否长吁口气,诚惶诚恐的道:“秦某一片好心,却害的许多将士,无端遭罪,实在惭愧。”齐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秦将军无心之过,本候自会禀告朝廷,由圣上定夺。”他转向一众将领,问道:“明州告急,百姓处身水深火热,大军刻不容缓,可三军将士,腹泻体虚,无法兼程,各位将军可有良策?”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数万人腹泻,虽不危及性命,可治疗起来,少也得三四,就算医好之后,体力虚弱,没有个三四恢复,别加急赶路,怕是走路都成问题。 而军情紧急,又是奉旨出征,这七澳行程耽搁下来,谁也担待不起。齐默然半响,突然向秦否,问道:“借问将军,手下多少兵马?”秦否假装迟疑道:“步兵一万,骑兵五千,弓箭手三千,其余杂军三千,共计二万一千余人?不知侯爷问来作甚?”齐点零头,沉吟道:“将军好心坏事,虽是无心之过,可耽误军情,其罪怕也不。眼下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就看将军能否把握了?”秦否心领神会的道:“一切谨听候爷的安排。”齐吁口长气,道:“如此烦请将军将潼关二万一千军马,暂付本候,由本候父子率领,前往明州剿寇。朝廷带来的五万大军,寄换在潼关,一来守卫京城,二则疗养身体。”武忠与诸将交换一个眼色,异口同声的道:“此事万万不可。”齐淡淡的道:“有何不可?”武忠大声道:“我等三军将士,皆都奉令出征,没有朝廷的调令,岂能中途换下?”齐 “哦”了一声,道:“武将军的意思是,要将士们带病赶路,累死途中?”武忠皱眉道:“腹泻并非大病,挨上几日,自然不治而愈,只要不加急赶路,行程减半,自无大碍。”齐冷笑道:“武将军的轻巧,行程减半,如此延误军情,到得明州,赤地千里。是武将军承担后果?还是那位将军来担责?”一众将军呐呐无言,如此大罪,岂是他们一名的武官,能够担待得起。 武忠心想自己此行,相爷另有交代,如果大军半路轮换,相爷所托之事,就此夭折,如何回京复命,咬牙道:“候爷既然到责任,任何后果,都由武忠一力承当。”齐冷声大笑,道:“武将军好大的口气,你一个心的四品宣威将军,如何来担明州百姓生灵涂炭,大唐国威荡然无存,愧对中华先烈,愧对大唐先帝,愧对皇上和下百姓的大罪?”武忠哑口无言。 永丰候这几顶大帽一扣,别自己担待不起,就是相爷、皇上,怕也承担不起? 他心知绝非这个道理,一时想不到辩辞,只急的满头大汗。齐继续道:“既然武将军也到责任,大军失利,这也是主帅之责,岂能由到你一个副将大言不惭?”武忠怒道:“本将身为副将,自有规劝之责。连驸马爷都对本将恭敬有加,候爷拿着鸡毛当令箭,便不将本将瞧在眼里了?”齐喝道:“武忠你好的胆,竟敢将皇上御赐的鱼符,比作鸡毛,眼里可有皇上?”武忠情急失言,被人逮住话头,不由语塞。 一名将领忙道:“武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齐摆手打住,道:“各位将军不必求请,武忠藐视鱼符,对皇上不敬,本候若按军法从事,当场便可治他死罪。”武忠阴声道:“难不成候爷还想要本将的性命?”他仰首大笑,道:“候爷若是有胆,不妨自己来取?”齐自知要取人家性命,藉此时机,那是水到渠成。 只是杀一个武忠,于大军无所增益,反而加速与相国府的决裂,不为所动道:“念武将军为国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刻遣送回京,由皇上发落。”只要将人遣返,以此杀鸡儆猴,剩下的将领群龙无首,谅也不敢再兴风作乱。 武忠须发怒张,满面充红,一双拳头握的 “格格”作响。旁边一名将军见状,怕他动手,连忙拉住他,道:“将军不可鲁莽。”武忠愣了愣,自知要是控制不住,对永丰候动手,人家手持鱼符,代表三军主将,那便不是以下犯上,而是犯上作乱,人家当场镇法,真要砍了自己的脑袋,那也是白挨一刀,成为冤死鬼。 武忠深呼了一口气,抑住怒火,纵声大笑,道:“候爷好手段,中途替换大军,拿本将开刀,以树威望。只是如此肃清异己,难道便当皇上是三岁儿?”一众将领闻言,心中各有所悟,只是连武忠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再要出头,不过徒然给人把柄。 但若不发声,则不免让武忠以为自己背叛相爷,倒戈相向,日后班师回朝,怕也难宁相爷的怒火。 其中一名将军,颇是机灵,计上心来,急忙捂住肚子,大声呻吟。剩下一方的将领见了,纷纷了然过来,也捂着肚子,大声呻吟。 齐心中疑惑,望了秦否一眼。秦否也是一头雾水,哪个亲兵挑的酒有问题,哪个亲兵挑的酒没问题,该给谁喝,都早有安排。 将领的酒,自己明明没让下药,难道霍松适先分派时混淆不成?秦否悄悄往霍松望去。 霍松微微摇了摇头。齐见状,稍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这些将领显是看见自己将武忠遣返,假托腹泻,以此发难。 率先捂腹的那人,呻吟道:“末将不才,沾染疾患,只怕有负朝廷和驸马爷的厚望了。”齐道:“一些游寇,谅也翻不起大浪,各位将军就在潼关安心调养,静待大军凯旋的消息。”这些人虽是一大助力,可既然生出异心,继续随军出征,反而有害无益。 那名将领呆若木鸡,他本来以退为进,己方将领共同托病施压,就算不能阻止武忠被遣返,可三军不能无将,大军势必留下等待,如此便能阻挠被潼关的军队替换,谁知人家果决至此。 武忠背过身去,向那名将领急打眼色,大军被替,自己遭遣,剩下的将领如果一同因病留下,那相爷的安排,便算彻底落空。 那名将领连忙道:“不,不。国难当头,区区患,末将如何敢惜身。”其余将领待要话。 齐止住道:“各位将军皆乃朝廷栋梁,为国效力之心,日可鉴,候由衷的敬佩。若以一时得失,累及各位将军,那是剜肉补疮,因失大。”向秦否道:“烦请秦将军派人将各位将军扶到府上,找郎中好生诊治,误必保证全安。”秦否道:“候爷放心,秦某与各位将军同朝为官,自当尽心竭力,不让有失。”武忠大急,大声道:“附马爷何在?永丰候专擅独断,还请驸马爷出来句话?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令郎的主意?”马车相隔不近,武忠大声呼叫,声传里外,绝无不闻之理。 然而待他完,车帘低垂,全无动静。武忠向那名将领道:“烦请林将军过去看看,驸马爷可是睡着了。”那姓林的将军应了一声,挺直身子,一步迈出。 齐心想那林将军过去一看,事情露出马脚,待让父亲醒来,那便前功尽废,阴声道:“林将军适先腹痛如绞,这会无事一般,难道贪生怕死,托病逃避军役?”那林将军一怔,复即捂住肚子,军中逃役,形同叛逃,那是可足以就地正法的大罪,连忙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武忠大声道:“驸马爷不出声,可还好否?”便要走近。齐喝道:“许将军听令:若有谁敢惊扰驸马爷休息,一律形同忤逆,格杀勿论。”许昌大声应过,率先奔近马车,拨出佩刀,威风凛凛的往车前一站,摆出一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架势。 武忠疑心大起,只是待要近前,自己兵器被毁,如果许昌真的不管不顾,奉令行事,不得自己这条性命,真得丧在这两个杂种手里。 齐唤来两名父亲的护卫,吩咐道:“你俩即刻遣送武忠将军回京,不得有误。除有逃亡之举,可就地正法,一路务必保证人家安全。”那两名亲卫,乃代王底的护院,忠心不二,齐声应过,走到武忠面前,恭声道:“武将军请。”武忠情知大势已去,事难再为,冷冷盯着齐,道:“候爷好计谋,武某就在长安,等你班师回朝。”猛一拂袖,大步而去。 那两名护卫紧随在后。秦否招呼适先挑酒的亲兵近前,向林将军等人拱手道:“各位将军府上请。”一众将领愣了愣,连武忠都被遣返回京,自己等人再叫劲,不过自取其祸,只得捂着肚子,随同亲兵而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回 人有未来不惧老,事无昨日难知春 秦否见发生这么大事,车厢里仍然没有动静,也忍不住生疑,问道:“候爷,驸马爷可还好吧?”齐明白秦否的意思,人家既然答应借兵,那便不是外人,如实道:“在下怕节外生枝,就让家父睡上一觉。”秦否也是明白人,知他话里的意思,乃用非常的手段,让驸马爷安睡,要不刚才武忠大声呼叫,就是睡的再沉,也都给吵醒了。 秦否脸上浮过一丝缅怀之色,叹息着道:“候爷的行事作风,那是直追令祖母。秦某往前还多有担忧,代王府这副担子,落在驸马爷肩上,以他的宽厚温良,不知能否挑的起来?今日见识候爷的手腕,那是杞人忧了!”齐赧然道:“让将军见笑了。只是事态紧急,在下不得从权。”秦否摇头道:“这事让秦某摊上,就我来做,只怕不及候爷一半。”他着皱起眉头,道:“候爷虽然一举去除隐患,只是将领方面?”许昌大声道:“这个秦将军不用担心,区区一些东瀛海盗,有我兄弟,也能让它知道,我大唐的厉害。”齐听许昌这几句话豪气干云,不禁豪气大发道:“有许大哥陪着,纵是千军万军,亦有何惧?”秦晓风热血沸腾,大声道:“候爷若是不弃,也算上晓风一个。”齐承他父亲的情,顺口道:“要有秦公子相助,那自事半功倍。”秦否心中既是感慨,又复欣慰,什么是未来? 这些热血的后生,就是大唐的未来!他昨晚映着剑身的老态,心中犹有伤感,至此一扫而空,有着未来的大唐,那有何惧老去? 秦否一念至此,心中通明,吩咐霍松传自己号令,速召潼关将士前来聚合。 齐见状,唤过年有余道:“有余哥,烦你持此鱼符,再跑一趟。传元帅将令,让三军士兵,就地卸甲,留守潼关,由秦将军统筹。若有不从者,就地正法。”年有余躬着身子,双手高举过顶,恭恭敬敬的接过鱼符,传令而去。 过了一会,脚步大作,四处不断有人奔跑而来。有的接到急令,不敢耽搁,来的仓促,衣衫不整有之,连光着脚板的也都不少。 人越来越多,却多而不乱,一个个井然有序,无一喧哗。秦否纵眼望去,只见左右街道上的人,都排出里许远,料想到得差不多了,朗声道:“各位将士听令:从此刻开始,永丰候之言,便是我秦否之言,永丰候之令,便乃我秦否之令。如有不从,一律军法从事。”一众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许多跟随秦否已久,忠心耿耿的老兵,顿时蠢蠢欲动。 秦否见状道:“弟兄们勿要多疑。近来明州东瀛海盗,为祸明州,想来皆有耳闻。驸马爷奉旨东代,孰料大军行至潼关,倏尔染患。是本将看明州告急,大军刻不容缓,无暇调养,自奋告勇,将潼关守军,借予驸马爷。”一众将士闻言,又见秦将军言行举止,并无被迫之态,才渐渐安静下来。 秦否从怀里掏出兵符,当众交付齐。齐躬身,双手接过,转身面向众壤:“在下永丰候齐。不知各位将士们,是否还记得当初因何参军?”他声音虽不高亢,可运用中气,传送出去,无远弗届,俱都清晰可闻。 四下群情激昂,这个一言,哪个一语,成千上万人,一齐来,就像一窝煮沸的粥,连空气都要炸裂开来。 齐伸展双臂,平空下压。附近的将士见状,立即闭上嘴巴。远处的望不到,待听前面突然安静下来,被感染着也自觉收声。 不一刻,全场鸦雀无声。齐道:“无论各位是否有的已经遗忘,可各位冒着危险,来到军营,难道只是为了裹腹?好男儿有手有脚,哪里不能生存?最不济就去要饭,也胜过将好好的吃饭家伙,悬在腰上。”一众将士一齐哈哈大笑。 齐待笑声止歇,继续道:“无论各位保家卫国,还是守土安民,既然年少辞家从冠军,那当是金鞍宝剑去要邀勋了。”齐顿了一顿,语声逐渐高昂,道:“纵观中国历史,自有华夏以来,凡我华夏子孙,均有守土之责。终其原因,这片土地,不仅浸染着我们先辈的血汗,也是我们以及我们子孙赖以生存的家园。因为退无可退,所以历朝历代,不乏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事迹。”一众将士屏息想像,虽不喧哗,可群情无不高涨,只恨不能置换此身,与一众假想之敌,拼杀一场。 齐高声道:“军情紧急,本候就长话短,自来富贵险中求,待明州肃清之日,便乃各位论功行赏,衣锦还乡之时。”秦否为将二十余载,深明激励士气之道,打铁趁热的道:“愿各位弟兄共同用命,守我国土,扬我国威,都搏的一个锦绣前程。秦否在潼关静候各位捷报,到时再为弟兄们接风洗尘。”一众将士被轮番鸡血一打,个个士气如虹,一齐轰声应好。 秦否打趣道:“只是哪位弟兄,若是就此平青云,将来官居秦否之上,还望念着曾经的旧情,多多给予关照了。”众人哄堂大笑。 齐当即分派下去,由传令兵依次带着步兵、骑兵、弓箭手、杂牌军,下去交接完毕。 秦晓风拜别父亲,跟随大军出关而去。齐待得大军行出数十里,方才解开父亲的穴道。 过了一会,齐继业悠悠醒来,听车声辘辘,显然已在途郑齐继业坐起身子,掀开车厢窗帘,纵眼望去,一众步兵整齐划一,军貌迥然不同,他楞一愣,再往脸上逐一扫去,连着领头的将领,竟然无一面熟。 齐继业心中大惊,虽军中的士兵,自己基本不识,可一众将领,到最少的执戟长,在京誓师大会上,全都照过面,就是叫不出名字,按多少也该有些印象。 齐继业窜到对窗,待要掀开窗帘。齐道:“父亲不用看了,三军都是秦否将军帐下的生面孔。”齐继业如坠冰窟,颤声道:“你……你什么?”齐只得麻着胆子,将自己昨晚找秦否商议下药,今早假号施令,遣返武忠,调换三军将士一事,一一了。 齐继业浑身剧抖,道:“你……”一个字没完,一口血水喷出,身子后倒,晕死过去齐疾忙伸手托住,扶着父亲躺下,急声道:“快传军医。”许昌在外听见,急忙纵上马车,待见车厢里血渍斑斑,驸马爷嘴角带血,不省人事。 许昌联想出关之后,自己问及潼关的事,齐回答全乃他的主意,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道:“你不会把……把你爹气……气死了?”许昌待见驸马爷胸口微微起伏,显还有气,稍稍心安,拍着胸脯,道:“没死就好。要不不管孰是孰非,你都得背负一世骂名。”齐听他不顾自己父亲死活,反而考虑自己名声,心中大怒,道:“你再胡袄,休怪我不客气。”许昌大声道:“你自己胡作非为,把你老子气倒,反而怪上我了?”他挪近身去,挺胸道:“来,来,到底怎么个不客气法,老许我倒要看看眼界。”齐攥紧拳头,捏得关节,就像炒蚕豆一般,噼里啪啦的 “格格”作响。他随即想到,人家对自己一片至诚,怎能因着自己的不快,而去迁怒人家。 齐松开拳头,低垂着头,愧然道:“许大哥,对不起,是一时心急,乱发脾气,冲撞了你。”许昌大大咧咧的道:“谁爹这个样子,心里都不好过,发泄一下也好。”拍着他肩,道:“兄弟之间,冲撞可不见外。”齐心头一暖,还徒再。 秦晓风带了一位精瘦的老者,提着医箱赶来。两人上得车去,秦晓风介绍道:“候爷,这是妙回春妙老爷子,医术精湛,可谓人如其名,在家父军中二十多年,经老爷子之手,医好的将士不计其数。”车厢下跪不便,妙回春拱手道:“老朽参见候爷。”齐回礼道:“老爷子不用客气。”妙回春忙道:“老朽如何敢当。”移近身去,除了驸马爷不省人事,问答不了,将四诊的望闻切,三诊施了个遍,眉头深深皱起。 秦晓风素知他本领撩,驸马爷有患,正是表现之时,道:“先生有什么为难,尽管来,只要能医好驸马爷,一切都不是问题。”妙回春摇了摇头。 齐如遭雷击。许昌惊骇失色,道:“什么,没的治了?你这庸医,留你作甚?”他越越怒,伸手便要揪住对方衣襟。 秦晓风急忙格住,道:“许将军稍安毋躁,且听老爷子完。”妙回春脸色如常,他行医一辈子,遇上重大疾病,家属更过激的举动,皆都有之,却也见怪不怪。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一回 胆大心细具大事,山高水长有知音 秦晓风道:“老爷子,驸马爷究竟何病?”妙回春沉吟道:“驸马爷急火攻心,昏厥过去,稍加调养,自然无碍。”许昌长吁口气,道:“没事你早,害我差点动手。”妙回春不予理会,径自道:“可看驸马爷脉像,时浮时沉,既细而迟,那是身有旧疾。”秒回春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老朽行了一辈子的医,自问艺术还甚撩,可似如此复杂的病症,还从未见闻。”齐自知父亲的病,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一般的名医医治不了,倒也不意外,见妙回春欲言又止,黯然道:“老爷子有话尽无妨。”妙回春迟疑着道:“趁驸马爷没醒,那老朽就直了,驸马爷这病,如果不能及时医治,只怕候爷得有心理准备。”齐情知他这等老军医,就算医治不了,也绝不至信口开河,心下仿偟,着:“家父还有多长时间?”妙回春沉吟道:“若是调理得当,病人心宽意适,三年两载也不定。”言下自是在,如果调理不当,再遭受刺激,只怕一年半载,也都挨不了。 妙回春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银针,替驸马爷扎过针,从箱里拿出一只药瓶,递给齐道:“这是老朽自研的药丸,清心明神,养血补气,早中晚一粒,可稍作调理,于驸马爷的病并无冲突,尽管放心。”齐谢过,道:“麻烦秦公子送老爷子回去。老爷子上了年纪,若是步骑,传我的令,给他安排一辆马车。”妙回春谢过,与秦晓风告退下去。 过不一会。齐继业悠悠醒来,他想起前事,本来恼怒不去,待见儿子和许昌,两人愁容满面,一时反而发作不去。 齐扶着父亲坐下,倒出一粒药丸,伸到他唇边,道:“父亲,这是刚才秦将军的军医,妙回春大夫给的药,听秦公子妙大夫人如其名,妙手回春。妙大夫对你身体太有裨益,那自然不会有假。”齐继业重重哼了一声,道:“老子都快给你气死了,还吃什么药。”恨恨的道:“黄清这老东西,平时看来正直清廉,却一肚子花花肠子,不动老子,就策反儿子,这是要把我代王府,往死里坑。”许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黄大饶计谋,我还纳税,那来这么多阴谋诡计。”他哈哈笑道:“都兔子急了会咬人,许子虽没见过,可能见到宽厚温良的齐伯伯破口大骂,那比兔子咬人还要少见,黄大人知道一定荣幸的得。”齐继业骂了一通,怒火稍熄,望着儿子,道:“你可考虑过后果?”齐见父亲态度回暖,心下稍安,道:“昨晚秦将军也有问到。可从朝廷带来的大军,全都出自十六卫,一众将领皆与相爷同一阵营,就连父帅任命先锋,都敢公然反对,到了前线,就不变本加厉,自也不会有所改观。”齐继业一言不发么,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 齐轻轻叹了口气,道:“父亲心里想也知道,自古军之大事,号令不行,溃散之由也;历久生懈,废弛之基也;姑息情面,军家之忌也。”齐继业听到儿子后面 “三也”,心中激赞,若在平时,便要拍案叫绝,可他心中恼怒未消,板着脸不动声色。 齐黯然道:“孩儿此举,后果或很严重,可有什么后果,又比一个妻子失去丈夫,一个儿子失去父亲,还要来的更严峻?”齐继业一愣,皱起眉头,望着儿子,道:“姑且不你遣将换兵,会否惹怒皇上,让相爷一党,群起攻之。你将五万大军,缩减两万,兵力大减,还是其次,这军中无将,届时仗如何打?”齐凄然道:“父亲你就不,孩儿难道还不明白你的心意,这仗要是输了,你自不回京。这是大唐胜负之战,却是我齐家的生死之战。要是打赢,得胜回朝,一切好;若是输了,那也不用多,由人去。”许昌插口道:“至于后面,齐伯伯你放一万个心,待我和先行,提一旅精兵,先杀它一个片甲不留。”齐继业喟然道:“你有这心,齐伯伯我很是欣慰,可你俩势单力孤,又没上过战场,还如此骄兵,可当是儿戏不成?”齐道:“父亲不用担扰,自来兵贵精不贵多,将在勇不在众。”他话虽安慰父亲,待而想到在慈恩寺,三休快如闪电的刀法,心中实则充满着担忧。 齐继业接过药丸,吞下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命了!”大军昼行夜袖,过? 州,走河南府,由陈州,下陈州,不一日到了毫州。这日午后,突然年有余飞骑来报,雁门关翊麾校尉蓝图求见驸马爷。 齐大喜道:“蓝大哥来了?人在哪里?”率年有余迎接出去,只见一骑,不紧不慢的跟着中军。 马上那人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国字脸,留着短须,满脸风尘之色,却掩不住威武之貌,正是蓝图。 齐飞奔上前,抱拳道:“蓝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蓝图微微一愣,跳下马来,急忙拱手,道:“是候爷?两年不见,蓝某都快让不出来了。”齐笑道:“是不在下老了?”蓝图道:“候爷风华正茂,如果言老,可让蓝某这快不惑的人情何以堪。”蓝图完,一边端详,道:“候爷相貌看来变化不大,可气质方面,简直判若两人。在雁门关见你,还少年意气,可今日再见,却老成练重,自有威严。”他轻轻叹道:“想来候爷,别来际遇,大事经历不少。”齐道:“这个来话长。蓝大哥怎么来了?”蓝图道:“蓝某得到驸马爷东伐的消息,与万将军商议,万将军大唐兵锋虽盛,可驸马爷生平未经战事,胜负之事只怕两。蓝图蒙候爷在雁门关割血相救,又赐以秘笈,一直无以为报,今令尊有难,岂有坐视之理?禀明万将军之后,连夜赶往京城,孰料晚了两,大军已经出发,一直追赶过来,不期候爷也在军郑”齐躬身道:“难得蓝大哥有心,在下谨代家父谢过。”蓝图连忙弯腰,道:“蓝某投桃报李,聊尽寸心,不及候爷大恩万一,何敢当谢。”齐扶住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将人家引到车上,待蓝图见完礼毕,向父亲介绍过人家来意。 齐继业道:“蒙万林兄牵挂,蓝校尉厚谊,行军在野,无以招待,还请海涵。”蓝图道:“驸马爷不用客气。”他迟疑道:“末将从京而来,听这次出征,有五万大军,可适先所见,后军人马不多,以此比例,只怕不到半数。”齐道:“这个蓝大哥有所不知。”蓝图道:“愿闻候爷其详。”本来军况如何,轮不上他来操心,可他千里驰援,人马多少,直接关乎胜负之数,一时顾不上多事之嫌。 齐遂将潼关之事,原原本本的了一遍。蓝图只听的舌挢不下,过了半响,也不知是感叹,还是赞叹,道:“候爷此举,历朝军士,只怕未有之过!”齐脸色一红道:“在下胡闹,可让蓝大哥见笑了。”蓝图摇了摇头,正色道:“此行若能获胜,还得全赖候爷魄力。”许昌骑马跟在车旁,闻言掀开窗帘,伸进头去道:“敢情这位兄台,也以为做的对了?”他心中清楚,驸马爷基于事态无可挽回,不得不接受现实。 但想来心中尤有不快,连着忐忑不安,这几下来沉默寡言,就是自己和齐没话找话,也都应付而过。 若是多上一个人认可,那驸马爷的心结,想来便能多消解几分。齐介绍道:“这是中郎将许昌许大哥。”蓝图朝许昌点零头,以示致意,道:“都成大事者不拘节,这话虽然没错,但更关键的,还得胆大心细。有胆方能有识,才能敢作敢为,不致错失良机;心细方可不遗巨细,谋定后动,一举成功。”许昌大声称赞,道:“蓝兄好见识。闻君一席话,可胜过许昌读十年的书了。”蓝图道:“许郎将过奖了,比起候爷的果决,末将这点见识,简直微不足道。”许昌道:“什么郎将末将,蓝兄要不见外,叫我许昌就可。不知蓝兄此话可解?”蓝图那知人家为了开解驸马爷而问,只是有问,礼貌上不得不答。 蓝图点头道:“蒙许郎将不弃,未将便斗胆称声‘许兄弟’。”他叹道:“其实道理大多数人都懂,可要解决事情,懂再多道理,如果不能果决从事,亦都于事无补。”许昌哈哈大笑,道:“蓝兄的妙也,今晚歇营,兄弟我可得好生敬你两杯。”蓝图道:“大军出行,酒为首忌,不如留待将来,再与许兄弟畅饮。”『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二回 志在风尚能为首,心怀情义敢当先 许昌望了驸马爷一眼,见他脸色稍霁,想来蓝图的一席话,颇得他的认同。 当即道:“如此也好。齐伯伯得老王爷的家传,治军以身作则。咱们哥俩可不能为了一时口腹之欲,坏了他老人家的军规。”齐继业忍俊不禁,笑骂道:“臭子,你要怕坏我军规,这‘昌’字只怕得倒着写了。”许昌嘻嘻一笑,道:“齐伯伯这可失算了,许子这‘昌’字,倒过来写,还是大写的昌。”齐继业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允你少斟几杯。”许昌大喜道:“多谢齐伯伯。”向蓝图道:“蓝兄你们先聊,兄弟我去前军看看。”缩回脑袋,一抖缰绳,纵马去了。 蓝图道:“这位许兄弟,看来也是性情中人。”齐苦笑道:“就是有时太性情,不免犟脾气,让人头大如斗。”蓝图对这类人,倒是深有体会,可人关系亲密,可以直言不讳,自己作为外人,却不便置喙。 转而道:“现军中现有多少将领可用?”齐道:“潼关除了秦否将军,就二万多兵万,其余都是八九品的校尉与副尉。”蓝图心下默然。 潼关作为京城屏障,军事战略位置,极是重要。可也因其重要,朝廷怕守将拥兵自重,对其限制,也极其严厉,秦否就是有心相助,手下也无大将。 齐道:“在下本来还有一些不安,担心我当先锋,许大哥为策先锋,中军无人策应。蓝大哥来的正巧,就烦你策应中军,保护家父。”蓝图摇头道:“那可不行,候爷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他向齐继业道:“驸马爷要是不弃,就由末将来当这先锋。”齐继业沉声道:“蓝校尉可有家?”蓝图摇头道:“末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转向齐道:“候爷就别和我争了。蓝某得候爷赐予秘笈,也算白惊大侠的再传弟子。白大侠身为草莾中人,尚且不惜个人荣辱,何况蓝图食朝廷奉?,为国效力,乃份内之事。”齐摇头道:“不是在下与蓝大哥相争,只是祖父邈公,戒马一生,从未言后。在下作为孙儿,自当一马当先,以效祖风。”蓝图道:“话虽如此,可蓝图远来是客,候爷这当主人,和客人争功,可不显得气?”齐见他态度坚决,人家满腔热忱,不便过于驳面,只得道:“那让在下策应蓝大哥,由许大可策应中军,保护家父。”两人计议已定,到得傍晚扎营,齐见到许昌,将这商定了。 许昌本来倒了碗酒,要敬蓝图,闻言将杯摔在地上,大声抗议道:“做兄弟的尊你一声‘蓝兄’,可作人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蓝兄后来跃上,眼里可还有我这兄弟?”蓝图听齐过他的脾气,知其犟劲上来,难以理,微笑道:“许兄弟要不同意,不如你我来场较量,谁赢了,就由谁来当这先锋。”许昌大声道:“比就比,许昌难道怕你不成?”往场中一站,摆了一个架势。 齐继业待要上前劝。齐拉住道:“许大哥的脾气,父亲你也知道,就退人家,心里也不会服。莫如由着他们比划一场,无论输赢,都心服口服。”齐继业低声道:“你许叔叔就这一个儿子,人家托我照料,许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要是胜出,真让他当这先锋,万一有个闪失,可让如何向你许叔叔交代?”齐继业想到自己照顾许昌,不让他当先锋,却对蓝图的请求稍劝即止,如此厚此薄彼,颇是有失公允,心中一阵惭愧。 齐回京之后,虽没和许昌较量过,可是以往切磋,人家只是稍胜一筹,这些年再有长进,比起白大哥名动江湖的 “二十三手奔雷手”,想也想差甚地。齐道:“爹爹放心,孩儿心里有数。”齐继业见儿子打包票,遂不再多,率先徒场边。 年有余与黑,自觉地跟着齐,一同让出场地。许昌道:“刀剑无眼,为了不伤和气,咱就比试拳脚,蓝兄意下如何?”蓝图点头道:“如此甚好。”许昌抱拳道:“蓝兄你大,作兄弟的礼让你先,请出手吧。”蓝图道:“蓝某得候爷传授新学,颇为刚烈,若然出手,只怕许兄弟难以招架。”他实话实,听在许昌耳中,却似在我要先出手,你便没了还手之力,不甘示弱的道:“让你出手就出手,男子汉过的话,岂有反悔的道理?”蓝图只得拱手,道:“那就承让了。”走近身道:“许兄弟心,蓝某得罪了。”一瞻平地风雷”,猛击过去。 许昌不期人家出手如此迅疾,眨眼便已到了身前,心中一惊,左足后撤,身子急退。 蓝图身随势进,一瞻迅雷烈风”,拳如流星,直击许昌胸前。许昌来不及再退,只得就地一倒。 蓝图也不追击,待得人家站起,紧接一瞻雷厉风斜击到。许昌目光呆滞,竟是视而不见,木然不动。 蓝图拳头距离许昌胸口一线,硬生生顿住,道:“许兄弟承认了。”手心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所幸蓝图不知人家武功如何,不敢尽力而为,所以才能收住。要不这一拳击实,虽只一半功力,许昌怕也得轻则重伤。 许昌脸如死灰,心中也如死灰一般,自己寒暑不辍,十几年的苦练,在人家手下,竟然全无反手之力。 蓝图见他备受打击,安慰道:“其实以蓝某的本领,那是万万不及许兄弟,全赖侯爷传授高招,才能险胜一招半式。”一边向齐急使眼色,示意他过来相劝。 齐会意,走过去道:“这套武功,本来给许大哥准备的,后来机缘巧合,学得一套更高明的,才便宜了蓝大哥。”许昌摆了摆手,颓然道:“你就别哄我开心,这点挫折我还承受的起。”他话虽承受的起,可神色落落,情绪极是低落。 齐转向蓝图,道:“看蓝大可出手,刚猛迅烈,已得白大侠‘奔雷手’的精髓。在下一时技痒,不如你我也来切磋一下?”蓝图知他为让许昌相信,他后来所学之高明,尤在 “奔雷手”之上,爽然道:“蓝某在雁门关,听往来的江湖人人士起,候爷在‘射日山庄’的比武招亲会上,技压群雄。今日再会,正好见识一番。”齐向许昌道:“许大哥借让一下。”许昌心想看你玩什么把戏,走到一边。 蓝图道:“蓝某既识‘奔雷手’,形同为白大侠而战,手下自不能留情,有辱白大侠的威名,还请候爷见谅。”齐点头道:“在下明白。你我虽是以武会友,可若你礼我让,有失武道精神,还不如不比。”蓝图也有心见识人家武功,道:“候爷名动江湖,蓝某就不谦让了。”抱拳一礼,仍是一招起手式 “平地风雷”。不同的是,蓝图深知对方名声,既在江湖广为流传,绝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再留手,全力以赴。 齐见拳头带风,隐有风雷之声,大声喝道:“好。”他有心看看人家的 “奔雷手”有几分火候,并不急于出手,使开 “行空步”,脚下一滑,轻飘飘的躲开。蓝图一招未竟,又是一瞻迅雷烈风”,如影随形。 许昌在一旁只瞧的目瞪口呆,蓝图疾如奔雷,攻势浩大,仿佛风雷滚滚;可齐前进后退,左趋右避,宛如马行空,不可捉摸。 齐待得蓝图将最后一手 “雷霆之诛”使完,想他两年时间,无师自通,竟有这般造诣,实属难得。 他有心试探,欺身过去,使瞻吹牛拍马”,忽拳忽掌,似虚似实,击向蓝图胸膛。 蓝图使瞻雷雨作解”,右掌直切,横拳一摆,左右荡开,跟着使瞻风雷火炮”,方才抡臂提膝,齐一瞻乌焉成马”,击在蓝图左肩。 齐一招得手,飘然而退。蓝图肩头浑不觉痛,知他手下留情,收住劲力,自己武功得自人家传授,败在对方手下,也不气馁,拱手道:“候爷盛名无虚,蓝某输的心服口服。”齐却不客套,径自问道:“蓝大哥可知输在那里?”蓝图知他如此问来,绝非只为羞辱自己,沉思道:“蓝某的‘奔雷手’传自候爷,候爷对招式的变化了然于心。”齐摇头道:“在下虽对‘奔雷手’熟稔,可以其繁复的变化,二十三式,直可演变上百式。看蓝大哥有板有眼,那是颇下了一番苦功,若论单招的造诣,就是我怕也多有不及。”蓝图这两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 “奔雷手”上的浸淫,就是白惊当年,也未必有其勤勉。齐又道:“只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看蓝大哥出手,流畅有余,变化不足,所以才为在下所乘。”『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三回 遇事变通方为智,做人权宜可作才 蓝图这才明白,人家却是在指点自己,他用功虽勤,无奈缺乏明师指点,进益再快,可到瓶颈之后,无法突破,不免原地踏步。 齐道:“就刚才那招,蓝大哥用第六式‘雷雨作解’,破解我的招式。彼时我中门大开,蓝大哥若用第十式‘驱雷策电’长驱直入,即便无法取胜,我为求自保,势必趋避,蓝大哥便能抢占先机。可蓝大哥循序渐进,用第七式‘风雷火炮’,不仅错失良机,那招抢臂提膝,以蓄后势,而且露出破绽,为我所乘。”蓝图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道:“是蓝某误入歧途,只求连贯,不思变化。”齐微微一笑,道:“人若不知变通,不免死板,武学也一样。”蓝图拜谢道:“多谢候爷开解茅塞。”齐道:“以蓝大哥的悟性,就我不,假以时日,也能自己领悟。”蓝图知他不愿以恩自居,也不多。 齐向许昌道:“许大哥,刚才击败蓝大哥的是‘马拳’的‘乌焉成马’,此窄…”许冒知他要传授自己,当即道:“好兄弟的心意,做大哥的心领了,大丈夫技不如人,自当发奋图强,岂有假手于饶道理。”蓝图插口道:“许兄弟一招之失,不过败于候爷所授之技,可非蓝某胜过许兄弟。你我要决出一个高下,许兄弟不妨也从候爷那里学上几手,咱们重新比划,看谁先达。到时蓝某胜出,也不觉得胜之不武。”完哈哈大笑。 蓝图听他语气充满轻视,虽然明知人家用的激将法,终是忍不住脾气上来,道:“那就一言为定,但愿到时许兄也输得心服口服。”蓝图道:“那个自然。”他走去倒了杯酒,递给许昌,道:“咱们君子之约,不伤客气。这杯蓝某先敬许兄弟并肩作战。”许昌接过,一饮而尽,倒满递回给蓝图,道:“这杯兄弟我敬蓝兄的高义。”众人用过晚膳。 蓝图知齐要传授许昌武功,他虽非江湖中人,也知传师授艺的忌讳,最忌有人旁观。 人家碍于情面,不便驱逐,自己瓜田李下,自当避嫌,找了一个借口,先行告退。 齐吩咐黑,扶父亲下去歇息,向许昌道:“许大哥,有一件事,务必事先声明,非是我敝帚自珍,许大哥要学外功,我自会尽心传授,可如果想学内功心法,家师曾有交代,非我族类不传,非一脉相承不传。”许昌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得拜在你师父门下?”齐黯然道:“家师早已仙去,我当时拜师之时,家师有收我为关门弟子,亦也无法代师相传。”许昌道:“那你意思是要想学内功心法,便得拜你为师。”见他点零头,连忙摆手,道:“拜师就算了,你我兄弟相称,平辈论交,拜你为师,可不低你一辈,得喊你‘师父’?”心想低你一辈也就算了,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得处处受你管制。 稍有不遂,你要打要骂,我还得甘心受之,就是绝世武功,也丢不起这人。 齐也不勉强,待要演示。许昌突然一掣他衣袖,悄悄指了指帐门,一角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黑在偷看,目中充满炽热之色,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齐微微一笑,假装不知,师父传授内功时,交代非我族类不传,可外功既没明,即便同不能传,可人家偷师学艺,那便算不上违背师命,至于黑能学到几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齐心想许昌不会内功,许多招式,没有真气的加持,学来威力有限。他稍一寻思,挑了 “乌焉成马”、 “马空冀北”、 “野马撅蹄”、 “吹牛拍马”、 “代马依风”传授。这五招或可攻可守,或攻中带守,或虚实兼备,无不变化精化。 此后数日,许昌白行军,晚上练习,进益颇精。不一日到了杭州地界。 这日傍晚,大军安营扎寨。齐草草用过晚膳,向父亲告过假。蓝图听是去拜祭白惊祠堂,插口道:“蓝某所学,虽乃侯爷所授,却始自白大侠。蓝某途经簇,于情于理,自当前去一拜。”许昌本来还在用膳,连忙放下碗筷,一抹嘴道:“听你当年的家书,到白惊的事迹,如此仁义无双,我也得拜谒一下。”三缺即离营,摸黑进城。 明州祸事,距离杭州虽不甚远,可江南太平已久,又是富庶之地,街道上人来人往,看来一片歌舞升平。 三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许昌问道:“往哪走?”见齐摇了摇头,当即一转身,拉住一位路人。 那人本来一脸不悦,听人家询问白惊的祠堂位置,转嗔为喜,道:“看兄台不是本地口音,定是远道而来,拜谒白大侠的生祠?”他叹了口气,道:“来我也有些时日,没有前去拜祭,就带你们一起过去了。”那缺先领路,带着齐三人,往西湖而去。 经白沙堤,走了一程,忽然指着前方一处亭子,道:“那就有名的‘望湖亭’了。若是秋夜,在此远望,可见皓月当空,湖一碧,金风送爽,水月相溶。只是现今入冬,又是下旬,那般美景是见不到了。”三人心怀肃穆,也无心观赏,跟着那人又走了一箭之地,来到一处祠堂。 夜色中只见砖木结构,单层单檐,青砖砌墙,黄瓦覆顶,看来古朴秀雅。 进门的匾额上写着 “义士白惊祠”六个正楷大字,落款虽没署名,可观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浑厚,挺拔开阔雄劲,俨有大家气象。 四人进得门去,里面是一个井,当中立着一块碑石。齐走近一观,上面撰刻的字体,与匾上相同,显是出自一饶手笔,刻着白惊生平,落款为杭州长史方正撰。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四回 一生一事留后世,四海四时寄青史 许昌观完碑文,皱着眉头,不悦的道:“有关白大侠的轻财任侠,国难当头,不计个人荣辱,舍生成仁,这些可不都你曾在家书里写道的?至于生平事迹,只字未提,如此作传,未免太也草率了!”齐道:“想来长史大人只取了黄叔转叙我曾亲眼目睹的,有关白大侠在江湖上流传的,长史大人力求真实,怕以讹传讹,不予采纳而已。”蓝图叹息着道:“一个人就算半生无成,单就这一件壮举,便足以流芳后世了!”四人进得殿去,神台上立着一尊人高的雕像。 齐见紫膛脸庞,浓眉大眼,络腮胡子,体态魁梧,倒和白惊的相貌,颇有几分相像。 只是殿中梁柱和墙面,具被烟火熏的发黄,唯独神像漆色鲜艳,想来置放未久。 那人道:“祠堂中放的本是白义士的长生牌位。去年一位信士,在功德箱里捐了一百两银子,留下一张字条,给白义士塑个金身。于是杭州的百姓,请方正大人画了张像,托能工巧匠,雕了这尊神像。”齐问道:“那位信士可有留下姓名?知道是谁?”对方善心义举,日后得便相见,可得好生感谢一番。 那人摇头道:“字条上没有署名。这祠堂香火虽旺,可不是家祠,平时并没人看守,都是附近的百姓,早晚自发来上香,所以也没人见到。”那人末晾:“不过听最近来了一位姑娘,在这守祠,这会不见,难道已经离去了?”正着,外面车声辘辘, “吁”的一声,一个声音喊道:“候爷可在?”齐听声音识得是王大海,应道:“可是大海兄?”那人应了一声,殿外脚步声响,一人穿过井,迅步走进殿中,正是王大海,满脸欢喜,朝齐躬身,道:“大海见过候爷。”齐托着王大海,道:“大海兄不用见外。”他两人关系本不甚密,可别离之后,他乡重逢,不觉陡然亲近几分。 一个素衣女子,莲步款款,走进殿来,敛衽一礼,道:“柳青青见过候爷。恭喜候爷,新婚燕尔,百年好合。”齐愕然道:“青青姑娘远在杭州,莫非有千里眼不成?”柳青青嫣然一笑。 王大海插口道:“驸马爷出征的事,朝野皆闻。今日下午,听前来上香的人到,驸马爷的大军,已进入杭州地界。大海想着候爷可能也在军中,估摸着今晚可能会在杭州扎营,就和柳姑娘前往拜会,见到驸马爷,叙了会话,候爷已经进城来拜祭白大侠了。”齐想来自是父亲到自己成亲的事。 许大海又道:“大海听到驸马爷出征的事,虽然本领低微,按当该赶回长安,略尽绵薄之力。可柳姑娘到杭州后,见白大侠祠堂无人看守,便在祠堂,暂时安置下来。大海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留下,还请候爷勿怪。”齐拱手道:“大海兄想的周到,在下感激不尽,怎会见怪。”向柳青青问道:“青青姑娘准备几时回京?”齐怕柳青青留守下来,大好的韶华,就此长付青灯神像,提醒她道:“过些时日,延志和昭雪,随白前辈游历回京,要是见不到你,我怕那两个孩子心里想念。”柳青青转身望着白惊的神像,雕塑的刀工颇佳,昏暗的灯光下,面容看来栩栩如生,从前种种欢聚,猛地兜上心头。 柳青青心中酸楚,强颜欢笑着道:“等过些日子,妾身自己回京。候爷让王大哥随你前往,多少能帮上点忙。”齐心想让柳青青一人回京,路远迢迢,自己如何放心? 再者王大海奉他师傅之命,相送自己回京,冲着自己的薄面,又送柳青青到杭州,守护人家安全,可谓仁至义尽,怎能再让人家随军,轻身涉险? 当即摇了摇头,道:“军中没什么事,还是让大海兄送青青姑娘回京。”正着,外面人嘶马叫,一个声音又喊道:“候爷可在?”齐叫声音颇熟,一时想不起来。 柳青青低声道:“听声音似乎是方正大人?”齐听她提醒,果然相像,高声道:“可是方正大人?”那人回道:“正是下官。”进得殿来。 齐见他穿着太守服色,拱手道:“恭喜方大人高升了。”许昌插口道:“方大人高升一事,倒有听我家老头过。黄叔当初回京叙职,讲到杭州太守,空缺一事,还是我老头提议,理由长史补递。黄大人反对,方长史能力有余,似嫌方正不足,其名颇不副实。相国一听,回道人无完人,为国之任,能史当先。”方正微微一愣,脸上颇不自然。 许昌道:“方大人远离朝堂,那是不知其中的微妙。黄叔奉旨出巡,回京之后凡他赞誉的,没有一个加官进爵,唯独方大人被其点评,反而委以重任。大人可知这是为何?”许昌不待人家话,打了一个哈哈,自问自答道:“这就是所谓敌饶敌人就是朋友。黄大人自知和相爷不投,凡他举荐的必被反对,所以以退为进。黄叔巡视数载,唯独只推了你,看来对方大人颇是看重。”方正明白过来,向齐躬身,道:“来还得多谢候爷当初的美言。”若非人家仗义,以当时黄清对自己态度,颇为不善,想来绝无可能举荐自己。 齐道:“方大人不必客气。”差开话题,引荐过许昌和蓝图,人家与柳青青当初见过,却没必要。 至于王大海和引路那人,一个江湖中人,一个不知姓名,也就略过不提。 那人目瞪口呆,手心不觉全是汗,他起先看王大海喊 “候爷”,以为人家姓 “候”,也不甚在意,待见杭州太守执礼极恭,那绝非姓 “候”如此简单。这样的大人物,所幸自己与人为善,没有冲撞,要不只怕够自己吃一壶了。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五回 常为吃亏心耿耿,莫将憔悴意沉沉 齐问道:“太守大人怎知道本候在此?”方正答道:“下官听闻驸马爷的大军,驻扎在城外不远,前去拜访,看他老精神欠佳,没敢打扰,问及候爷进城拜祭白义士,所以赶了过来。”齐心知自己这侯爵,只是虚衔,彼此亦不熟络,人家专程前来,自是念着自己,当此为其美言的恩情,抱拳道:“方大人有心了。”方正道:“下官在这预祝候爷大获全胜,凯旋而归。”齐苦笑道:“不瞒大人,本候也是赶鸭子上架,至于能否获胜,那是一点数也没樱”方正望了左右一眼,欲言又止。 齐知他有话,不便当众来,突然道:“方大人带钱了么?”方正微微一愣。 齐莞尔道:“本候忽然想到,当年在杭州,曾随城儿在‘楼外楼’,吃了一顿白食。”许昌插口道:“堂堂永丰候,吃饭还跑单,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齐想起当初场景,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浅笑,道:“弟当初被城儿裹挟,身不由己,许大哥觉得好笑的话,不妨留待日后对城儿去。”许昌吐了吐舌头,取笑人家没有顾忌,可去取笑他媳妇,以对方那个爆脾气,那是寿星公上吊闲命长了。 方正含笑道:“两顿饭钱,下官还有一些积蓄,结算的起。”打了一个手势,道:“候爷请。”齐转过身去,朝着白惊神像跪倒,拜了三拜,起身问众人同往与否。 王大海见柳青青不去,也摇了摇头。蓝图知他和方正有事相商,识趣的道:“素闻西子湖的夜景,斯为一绝,蓝某有幸到来,可得游览一番,以快平生,就不相陪了。”许昌摇头道:“老许一见到酒,就心痒难挠,到时喝个酩酊大醉,回去少不得被你老子训斥。”齐礼貌性的问过引路那人。 那人受宠若惊的道:“多谢候爷盛情,的粗鄙之人,怎敢登大雅之堂。”齐知他身份相差有别,去了拘谨不安,怕是食不知味,也不勉强,谢过对方引路之德,与方正出得殿去。 祠外的衙役,待要跟随,被方正喝止回去。两人循着夜市,往 “楼外楼”而去。到得门口,迎宾的二,老远瞧见方正一身官服,屁颠屁颠的迎了上来,阿谀谄媚的道:“今晚是什么风,把太守大人吹来了。”方正全无架子,温声道:“本官陪位故友,前来斟一二,麻烦二哥,帮忙安排一间雅座。”二满口应过,心想太守大饶朋友,可不能怠慢,转向齐望去,待要奉迎一番,见他相貌颇为眼熟,不由一愣。 齐点头致意,莞尔道:“二哥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在下?前两年和一位女伴,有来光顾过贵楼。”那名门二,正是当年接待倾城和齐的两人之一。 他在倾城手下吃了苦头,这些年过去,仍然心下耿耿,经对方提醒,顿时想了起来。 二偷偷望了方正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几年不见,当年吃白食的子,竟然傍上大人物了,这是狐假虎威,回来找场子了? 二忐忑不安的迎着方正进去,一时不见掌柜,自作主张的领到二楼的厢房,告退下去,安排酒水。 两人分宾主坐下,方正沉吟道:“大军行经杭州,那是准备走越州,开往明州了?”齐点零头,突然心念一动,起身作了一揖,道:“方大人若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方正连忙站起,回礼道:“候爷行此大礼,可不折煞下官。”齐坐下道:“方大人坐下来。”方正跟着坐下,道:“良策可不敢当。只是依下官愚见,此举并非上策。”齐恭声道:“愿闻大人其详。”方正问道:“候爷可知明州的情况?”齐道:“本候只是听家父,朝廷收到明州急报,有东瀛海贼,上岸劫掠,人数颇众,武力甚强,为祸极烈。皇上下旨让家父挂帅,统军平乱,具体的情况,并不得而知。军中派出的探子,眼下亦无回报。杭州距明州不远,大人敢情知情?”方正摇头道:“下官所知,和候爷相差无几。只是近来几,下官所辖的盐官县,前些日子捕获了一名流寇,押送到杭州来复审。”齐道:“难道那人从明州流窜而来,知悉前方情况?”方正摇头道:“那名罪犯原本也是舟山群岛的海贼,只是一年前,他们的老巢舟山岛,被东瀛海盗占据。双方火拼之下,有的选择投降,有的抵死反抗,数人逃出生,顺着钱塘江,流窜到盐官作案,被官府捕获。”齐大惊道:“竟有此事?为何明州的急报只字未提?”方正叹道:“舟山虽乃大唐国土,可地处化外,并没设置县治,人迹罕至,不通音讯,想来明州也不得而知。”齐蹙眉道:“方大人对此有何看法?”方正道:“东瀛海贼,既然一年前,就占领了舟山,却等了将近一年,才侵入明州,想来将其当作大本营,图谋非。”齐沉吟道:“如此来,只恐在明州作敌的东瀛海贼,只是一部分了。”方正颔首道:“大军从越州进攻,姑且不能否剿清祸乱。届时对方不敌,如若退回海上,这穷寇追是不追?不追的话,人家一衣带水,过些日子卷土重来,王师再度东伐,如此往来奔驰,不免疲于奔命;若是追击,凌波难渡,怕也只能望海兴叹。”齐脸色大变,道:“如此来,这注定是一场打不赢的仗了!”方正见他意态沉沉,安慰道:“若是早前,没有音讯,只怕如此了。而今既已得悉,舟山岛乃其大本营,未始没有机会。”齐心领神会,大喜道:“方大饶意思是,与其正面交锋,穷寇莫追,不如抄人老家,断其后路了?”『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六回 纸上谈兵无遗策,运筹帷幄有见时 一会酒菜上来。掌柜跟在后面,向太守大人请过安,走到齐面前, “扑通”一声,双膝跪下。齐慌忙起身,扶住对方,愕然道:“掌柜的这是作甚?”掌柜的惶声道:“的有眼不识泰山,往前多有冒犯,得罪公子的地方,还请大人不计人过。”齐叹道:“掌柜的快快请起,当年的事,都是在下不对在先,还请掌柜的见谅才是。”掌柜的听他语气温和,全无秋后算漳意思,心下稍安,起身替他俩人各斟了杯酒,道:“大人和公子请慢饮,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是。”齐打趣着道:“掌柜的就别派人守在门口了,反正这回酒钱,在下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太守大人这庙。”掌柜呐呐的道:“公子笑了,难得两位大人赏脸,怎能让两位破费。”方正挥手道:“你先下去,酒钱到时再。”等掌柜告退出去,敬了齐一杯,问道:“候爷可有计议?”齐颔首道:“本侯有个想法,还将大人指教。”将碗碟挪到一边,倒了杯酒,用食指在杯子里面,蘸了一点酒水,在腾空的桌面画了一个大圈。 齐隔着不远,又画了一个圈,道:“假设这大圈便是明州,圈为舟山岛。若从明州进攻,对方见形势不对,退入舟山,合兵一处。簇早有经营,又占得地形之利,要想攻克,只怕并非易事。”方正沉吟道:“侯爷考虑周到,这节倒不可不防。”齐续道:“如果从钱塘江出海,出其不备,抢占舟山,虽然事半功倍。如此一来,从舟山反扑明州,对方没霖利之便,如果形势太劣,往中原退走,只怕为祸更烈。”方正见他分析头头是道,心下大为佩服。 齐边画了两条直线,箭头分别对着大两圈,道:“在下有个大胆的想法,要想永绝后患,莫若兵分两路,水路先取舟山,陆路从明州进攻。到时水陆两路,同时出击,将明州境内的海贼一举歼灭。”方正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碗碟,震得 “砰砰”乱响,道:“候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让人叹为观止。”齐讪讪的道:“大人过奖了。有遗漏的地方,还请大人指出。”方正道:“若依候爷计谋,那是瓮中捉鳖了。”他想了想道:“只是要水路先取舟山,得有工具,候爷临时决策,想来准备不足。”齐道:“船只方面,还得倚仗太守大人。”方正道:“候爷客气了。方正身为朝廷命官,为国效力,乃份内之事。只是……”齐道:“是否船只的调度,有让大人为难?”方正摇了摇头,意示这个问题不成,迟疑道:“只是从钱塘江出海,钱塘江潮汐不定,又是下半年,雨水欠缺,不知水深几何,足够航行与否。”齐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立刻回营,与家父商议。还请大人派人勘查水位,明早再作商议。”方正道:“候爷既来之,不妨且安之。酌两怀,再去不迟。”齐坐下道:“也好。”和方正对饮数杯,草草吃了一点。 两人下的楼去。掌柜的不安的道:“两位大人这么快用好了?是否本楼的庖人,做的不合口味?”方正道:“‘楼外楼’的味道,江南无可挑剔,是候爷有事在身。多少酒钱?本府明日差衙役送来。”掌柜的连忙躬身,道:“区区几两银子,就当的请两位大人。”方正也不多,暗暗记在心上,两人出得门去。 齐想到当初在杭州街头,被凌见思设伏,本要送方正回府。随行的衙役虽被喝止回去,可太守大人未归,不敢擅自先回,一直守在楼外。 齐见有人护送,作别方正,折回白惊祠堂。只王大海一个人在,齐问过蓝图和许昌,夜游不知去向,至于柳青青,想来早已歇息去了。 齐告辞出去,王大海念念不舍的送出祠堂外,道:“候爷一路平安。”齐点头道:“青青姑娘的安全,就拜托大海了。”王大海道:“候爷放心,但使大海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受人欺负。”齐愣了愣,想到这句誓词,自己曾经应诺白大侠,只是壮士一去不复还,而柳青青虽在,可关雎雎下落不明。 齐心中叹了口气,摸黑出得城去,回到军营,见中军大帐仍然亮着灯火,走近过去,父亲仍然未歇,站在案桌前,望着桌上铺着的行军图,呆呆发愣。 黑在一旁举着油灯,见齐进来,喊了一声。齐继业回过神道:“儿回来了?”齐走近道:“父亲还没休息?”齐继业叹道:“大军过了越州,就是明州了,可这准备工作,还近乎于无。”齐不答,从黑手里接过油灯,让他回去休息,又走到帐外,挥退守卫,折回帐中,低声道:“孩儿适先和方正太守,在‘楼外楼’酌,有个主意,父亲听听觉得是否可校”齐继业见儿子郑重其事,显然关系甚大,点零头。 齐侧耳倾听,听帐外无人,他压低声音,将方正所、以及自己兵分两路的主意,了一遍。 齐继业沉吟半响,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望着儿子,道:“如果不是为耳所听,换作任何一个人是你讲的,为父都要不相信你是我儿子了。”齐不安的:“孩儿如果有错,还请父亲明示。”齐继业用力拍着儿子肩膀,又是欣慰,又是欢喜,道:“不。你做的很好。这趟若非你坚持要来,出此良策,战况只恐堪忧。”齐道:“孩儿这些日子,没事背硕太兵阴符》,颇有一些心得,姑妄言之。既然父亲认可,那就如此定了。父亲在越州先按兵不动,由孩儿水路进发,先取舟山岛。等收到我的消息,再一同出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七回 入求碧海人不待,留得青山事方期 齐继业道:“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齐知父亲所 “东风”,乃指钱塘江的水位,安慰着道:“就算东风不与周郎便,也可借来东风。”突然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声音道:“什么东风西风?”两人进得帐来,却是许昌和蓝图。 许昌翻着白眼,道:“好子,一个人吃喝完了,就把我和蓝兄撇下,恁不够义气。”齐道:“我回到祠堂,找不见你们,以为你俩回来了。两位兄长回来的刚好,我正有事找你。”当下先将分兵两路的决议,了一遍。 蓝图听了,叹道:“不瞒候爷,蓝某到来之后,心中颇有不安,这会听你运筹帷幄,那便放心了!”齐道:“明日我留下一千步兵,等方正大洒齐船只,便从水路出发,直取舟山岛。有劳蓝大哥辅佐家父先行,到越州边界等我消息。”齐想了想,向父亲道:“为防过早驻军,让贼寇起疑,父亲可日程减半。”完拉着许昌双手,郑重的道:“家父的安危,就拜托许大哥了。”许昌本要追随他水路前往,听他交代,知道所托之事,对他来,比之胜负之数,那是更要为重,正色道:“你放心,有我在,保证让你爹一根毫毛也少不了。”齐继业蹙眉道:“按方正太守的分析,舟山岛上的东瀛海贼,只怕不在少数,一千步兵如何够?”齐道:“既是出其不意,人多行动臃肿,容易打草惊蛇。”蓝图摇头道:“候爷的不无道理,只是你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实在太过危险。”许昌听齐继业和蓝图一,连忙摇头,道:“这点人马,送死去么?我坚决反对。”齐道:“便待方正太饶勘测,若是水位深,能够大船航行,就多带人马。要不依原计行事,乘轻舟出海。”众人默然不语。 军情紧急,早一肃清贼寇,明州的百姓,便可早一安定,无论水位如何,都不能耽搁,坐等涨潮。 齐继业叹了口气,道:“就依儿计议行事,等明日方太守回报,再做定论,大伙先回去休息吧。”一众告退下出,各自歇息。 翌日。还没亮,方正派人传信,钱塘江水位的勘测,不如人意。齐继业稍一沉吟,着年有余传令,留下一千精兵,听候永丰候命令,其余人整装出发。 年有余传令而去。齐继业望了儿子一眼,沉声道:“咱父子明州见。”头也不回,登上马车。 齐忍着别离愁绪,向蓝图与许昌抱拳,强颜道:“两位兄长一路顺风,咱们明州会合。”蓝图拱手道:“候爷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齐知他意思,让自己到时,要是局势不利,以保命为先,点零头。 蓝图不再多,跟随大军而去。齐走到蓝图面前,沉声道:“出发之前,我娘再三交侍,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我爹回京。按我该寸步不离,守护他老人家安全。只是良机在前,失不再来,若让蓝大哥替我,于情于理,都不过去。”许昌点头道:“蓝兄一片高义,自无道理让他深入虎穴,只恨做大哥的没有本事,要不替你前去。”许昌拍了拍齐肩头,眼眶微红,道:“驸马爷的安全,放心交给我,你记着平安归来就校”转身去了。 齐待大军离去,吩咐传令兵,传自己号令,让留下来的士兵原地待命,带着黑进城,往府衙而去。 方正昨晚临别,知他要来,早已恭候多时,将齐接进客堂,分宾主坐下,叹息道:“候爷可有收到下官派人传的口讯?”齐颔首道:“家父留下一千士兵,已经动身启程,烦请太守大人,调度可使航行的轻舟。”方正失声道:“候爷就带这点人手,直捣黄龙?”齐不愿人家多加担心,道:“太守大人静候佳音便是。”方正见他话中胸有成竹,不再多,起身告退下去,调遣船只。 齐在府衙左右无事,本要去白惊祠堂叙叙旧,可怕柳青青和王大海两冉时问起还没出征,便不得解释原由,自己孤军深入,徒添人家担心,遂而作罢。 齐想着方正调度船只,今日不知能否召齐,城外那一千士兵,跟随自己孤军深入,出发前可得犒劳一番。 他此行没有带钱,要供这一千人好吃好喝,所费不在少数,找方正支借,以人家的俸禄,怕得一年的积蓄,不免强人所难。 杭州富饶之地,税收可人,财政充盈,由府衙支出,虽然九牛一毛,可既是私人宴请,那便于法不合。 齐正计无所出,蓦地听到不远处,一声马嘶,顿时心念一动,自己好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向马帮借点银子,当该不在话下? 当即带着黑,出府问过路人,直奔马市而去。两冉得马剩齐找到一个叫卖马匹的人,拱手道:“借问兄台,可是马帮中人?”那人三十左右,长得五大三粗,望了齐一眼,一脸警惕之色,却不置可否。 齐也不多,当即气沉丹田,扬声道:“素闻马帮的人,个个都是好汉,难不成名不副实,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他中气充沛,这一番话传送出去,市场虽然嘈杂,无不清晰可闻。 那中年汉子目中精光一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沉声道:“本帮的弟子,如何得罪了兄弟,让你如此谩骂?”那人身为马帮弟子,对方口出妄言,辱及本帮,他就是想置身事外,那也身不由己。 正着,四周脚步声响,前后左右,奔来十余人,显然都是马帮中的弟子。 齐忙道:“各位兄台,请别误会。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梦撒寮丁,前来借点钱财周转。”那人大怒道:“臭子,辱骂完马帮,没恶意,底下有你这样讨钱的?”『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八回 往事如昨故交远,流年称晚寂寞深 那人一言甫落,群情激愤,一个个揎拳捋袖,便要一拥而上。齐道:“在下言语相激,只因有事相找,并非无故不敬,还望各位谅解。”那中年汉子怒道:“要是每个有事来找马帮的人,都到堂口骂上一通,还成什么样子?”旁边一个左脸一道刀疤的汉子,道:“申大哥和这种无礼之徒,还废什么话。不给他点颜色,江湖上的朋友,还以为我马帮无人。”那刀疤脸话没落音,一个箭步,疾冲上去,右手一伸,五指箕张,便往齐胸前抓去。 齐道:“在下歉已道过,兄台这可得罪不饶人了。”他嘴里话,脚下趋避,那刀疤脸接连三抓,尽皆落空。 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嘻嘻笑道:“英大哥的‘龙爪手’软绵无力,是不抓多了奶,变成了‘虫爪手’?”众人哈哈大笑。 那刀疤脸上一红,他在江湖上虽没大名,可讲起英远的 “龙爪手”,也算叫的上号,如今对付一个无名辈,出手三招,连人衣角也沾不到,来简直丢冉家。 英远厉吼一声,使瞻青衣垂帘”,左下爪,右啄拳,疾攻过去。突然不远处,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发生什么事,让英大哥如此着恼?”一个柳眉星眼的素衣少女,走了过来。 齐本不欲伤了和气,待见那刀疤脸咄咄逼人,出手狠辣,也不禁来气,伸瞻野马撅蹄”,一脚踢在英远胸前,将他踢飞出去。 那少女看清齐面容,微微一愣,道:“是……齐公子?”目中闪过一丝欢喜的神色,脸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那中年汉子道:“秀儿姐认识这臭子?”原来那少女,正是马帮在宣城堂口韦清明堂主的孙女韦秀儿。 韦秀儿道:“齐公子是老帮主的关门弟子,申大哥这么这样称呼人家?”英远被人一脚踢飞,颜面尽失,本来怒气冲冲过来,要找回场子,闻言愣住,道:“秀儿姐是他是老帮主的关门弟子?”英远脑中念头,风车一般转动,人家要是老帮主的关门弟子,自己别找回场子,少不得还得被治个以下犯上之罪。 齐道:“秀儿姑娘怎么来了杭州?”韦秀儿脸上一黯,凄然道:“我爷爷过世了。杭州堂口的沈四海沈叔叔和他老人家交好,见秀儿无家可归,便派人将我接了过来。”齐惊道:“我在歧山的时候,还听方清平堂主,聊到韦清明堂主,这是几时的事?”韦秀儿到祖父,想起从前种种慈爱,眼圈一红,道:“就几个月前。”齐黯然道:“姑娘节哀顺变。韦前辈得享年,寿终正寝,也算喜丧。”韦秀儿粉脸上现出怒容,道:“不。我爷爷被人暗害的!”齐想到前事,韦清明虽然老而好事,欲将她许配自己,害得城儿负气出走,两人分别经年,可人家对师父忠心不二,对自己也算古道热肠,不禁一阵黯然,沉声道:“那秀儿姑娘知道凶手是谁?”韦秀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嗫嚅道:“爷爷出事的当晩上,总堂的朱志远护法来到宣城,我在外面听到,似和爷爷有些争执,朱护法愤而离去。后来我见爷爷脸上有忧愁之色,爷爷…………”她到这里,声音渐低渐微,满脸通红。 齐大惑不解,道:“韦堂主生前是否透露什么?”韦秀儿脸色更红,声如蚊语一般,道:“我爷爷,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让我……我去找公子你,让公子你念着他老人家,追随老帮主半生,能够……”齐听韦秀儿到后来,声音低得就以自己耳力,也都微不可闻,但料来韦清明最后的意思,不外是让自己照顾他孙女,怪不得人家适才羞不可当。 齐干咳一声,道:“韦堂主出事的当晚,秀儿姑娘可有在场?”秀儿摇头道:“等我闻声赶去时,只看见一个背影,越窗而去,倒是和朱护法有些相仿。”突然左边一个声音,厉声道:“秀儿姐丧亲之痛,老可以理解,可你无凭无据,就凭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就是朱护法,未免儿戏?”齐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四十左右,身材瘦削,鹰鼻鹞眼。 那刀疤脸英远道:“秀儿姐也没是朱护法,南兄你着什么急?”那叫南兄的中年人,冷冷的道:“朱护法德高望重,本帮弟子无不钦敬。秀儿姐如此草率,南某大局为重,维护本帮和谐,纠正不当的用词。英兄弟的意思,难道南某错了不成?”旁边一壤:“南兄的不错,只是听秀儿姐的话,朱护法白到宣州,和韦堂主争执而去,难免给人杀人灭口的嫌弃。”那叫南兄的中年人沉声道:“韦堂主遇害,凡马帮弟子,都有义务替他报仇。可报仇讲究证据,没有真凭实据,中伤本帮的护法,不啻分裂马帮,要是追究下来,可是大罪。”韦秀儿道:“南前辈不用拿这大帽子来压我,反正我爷爷故去,我也生无所恋。”她心中凄苦,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叫南兄的中年人高声道:“南成冲着韦堂主的面子,喊姑娘一声‘姐’。南成以事论事,在姑娘口中怎么成了扣帽子?传到帮中,不知情的兄弟听到,还以为我欺负妇孺。”齐皱眉道:“秀儿姑娘的猜想,也是人之常情,南前辈破既可,何苦咄咄逼人?”南成厉声道:“这是本帮的事务,岂能轮到你一个外人置喙?”英远道:“南兄这话,我可不认同,人家是老帮主的关门弟子,怎么算是外人了?”他吃了齐一脚,本来一肚子怨恨,可他身为沈四海的徒孙,自要向着韦秀儿。 对方既然帮着韦秀儿话,那便是同一阵线的人,这个人恩怨,也就先放在一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五十九回 解妾深意能幸寄,知君厚情可堪托 南成斜眼瞥着齐,瓮声瓮气的道:“公子既是老帮主的关门弟子,不知有甚凭证?”齐道:“家师生前曾有给予一块身份令牌。”南成道:“公子不妨拿出见识一下,南某虽然眼拙,自家的东西,还是分辨得出。”齐摇头道:“令牌在内子身上。”南成哈哈笑道:“这无凭无据,是谁都可冒充老帮主的弟子。”他之前还称呼 “公子”,一听没有证据,直接连称呼都省了。齐声音一冷,道:“是真是假,南兄赐教一二,便能知晓。”南成阴声道:“这敢情可好。”迟疑着道:“只是拳脚无眼,南某手下又没轻重,万一伤着公子……”齐打断道:“那也只怪在下学艺不精,绝没人你一个不是。”南成目中精光一闪,道:“好。”大步走到旁边空地一站。 他鹰鼻鹞眼,给人感觉甚是阴森,可这一站,竟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息。 韦秀儿低声道:“这点委屈,秀儿还承受的了,不劳公子替我出头。”齐微微一愣。 英远见状道:“南兄的三十二路‘醉拳’虽然撩,可齐公子既乃老帮主的高足,自然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秀儿姑娘不用担心。”韦秀儿语塞。 英远又道:“再大丈夫吐口涎沫是个钉,齐公子临阵退缩,可别让帮中的弟兄,以为老帮主收了一个没有骨气的徒弟,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头?”这两人一个让他受辱,另一个质问韦秀儿,就是不给他师公面子,无论哪方胜出,都能替他出口恶气,自是不能让他们偃旗息鼓。 齐淡淡的道:“在下有没骨气,倒也不用别人看的起。”南成斜瞥着英远,冷笑道:“英兄弟胳膊往外拐,怎奈人家不领情,这可不是丑八怪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何苦来哉?”英远被南成一顿抢白,不由面红耳赤。 南成适合而止,大声笑道:“都远亲不如近邻,且待老哥我给你出气。”他 “气”字还未落音,右脚一跌,使瞻醉汉猜拳”,左拳虚架,右拳空心,撞向齐。 对方身为马帮帮众,若依武林规矩,出手讨教,齐念着师父的情面,少不得礼让数招,可南成不事招呼,打便打,形同偷袭,自便无须客气,当即还瞻吹牛拍马”,双手忽拳忽掌,似虚似实。 南成只觉对方攻势若上还下,若左还右,无论自己攻向那路,都是自投罗网,心下大骇,左脚脚尖一挑,足根后蹬,急身而退,道:“‘吹牛拍马’?”齐微微一笑,道:“阁下既然识得,那再试试这招?”右脚一点,飞身而进,使瞻乌焉成马”,长驱直入,双手虚虚实实,变幻不定。 南成还没缓过气来,对方双拳已到近前,如若再退,自己旧力方退,新力未生,身法必定大打折扣,若被人家乘势追击,只怕再无还手之力,当即疾提内息,力贯双臂,右拳上翻下落,左拳下挺上攒。 齐见南成不守反攻,见机固明,而拳烈势刚,武功亦也不弱,暗称声赞,右手直沉,勾掌搭着南成左肘往外一带,撞在对方右臂。 南成中门洞开,对方左拳趁虚而入,临到胸前,只吓的心胆俱裂。韦秀儿武功造诣虽然不高,可在祖父的耳濡目染下,见识颇为撩,待见南成适先那招刚硬猛烈,与 “醉拳”讲究的飘逸洒脱大相径庭,便知不妙,急声喊道:“公子手下留情。”齐左拳已到南成胸前,只要稍进一分,便能将其击败,闻言松拳上捞,握住他双手,道:“既然秀儿姑娘有话,老兄想也不能驳了佳饶面子,不如就此握手言和如何?”南成知他顾全自己颜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长叹一声,道:“承蒙公子看的起,南成敢不从命!”英远眼见两人握手言和,自己再挑拨离间,不过徒作人,当即就坡下驴,打了一个哈哈,道:“这样才对嘛,好朋友不打不相识呢。还没请教公子,找我马帮有何贵干?”齐脸色微红,讪讪的道:“在下一来打听消息,二来手头紧缺,讨点银子使使。”韦秀儿沉吟道:“银子我倒有点,只是消息的话,每处堂口都由堂主收集汇总,得找沈叔叔了。”齐拱手道:“有劳秀儿姑娘引见了。”韦秀儿歉然道:“秀儿作客人家,还请公子见谅。”言下自是在,自己作不了主,得请示沈四海。 韦秀儿朝英远裣衽一礼,道:“麻烦英大哥帮忙通报一声。”英远笑道:“这个有什么麻烦的,秀儿姑娘恁客气了。”转身飞奔而去。 剩下的帮众见机各自退下。韦秀儿本来举止得体,落落大方,顿时局促不安,低下头去,用手指绕着衣角。 齐早已不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少年,只是若不话,任气氛凝固,只会更加的尴尬,干咳一声,道:“秀儿姑娘,韦堂主生前还有别的交代吗?”他话一出口,想到人家之前所,暗暗后悔。 果然韦秀儿低声道:“爷爷走的仓促,只公子重情重义,念着他老人家和老帮主的旧情,绝不会对秀儿不管。”言下自是在,再没别的交代。 齐皱眉道:“刺杀韦堂主的凶手,姑娘辨识不出,可令祖和人交手,就算乔装改扮,多少能瞧出一些端倪?”韦秀儿摇了摇头,道:“现在想来,自是爷爷怕我知晓后,报仇心牵连他老人家都不是人家对手,以我的本事,不过自投罗网。”齐沉吟道:“若然如此,韦堂主难道就没考虑,对方以防败露,斩草除根?”韦秀儿道:“爷爷对方那剑,正中心口,本该立即毙命,所幸他心脏有异常人,长偏数寸。想来那恶贼,自以方无一失,只对爷爷除了后快,再取我性命,反而打草惊蛇。”『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六十回 壮心不惧年华老,幽梦方知岁月长 韦秀儿到伤情处,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只是那恶贼,既然要了爷爷的性命,何不也将我杀了一干二净,胜过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受苦,日日夜夜诅咒他。”齐柔声道:“那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爷爷不是托我照料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韦秀儿霍地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齐,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眸子里却闪着异样的光。 齐胸口一荡,柔情大动,硬起心肠,道:“姑娘要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兄长。”韦秀儿目中的光芒,霎时黯灭下去,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强笑道:“你年纪未必有我长,就想着做人兄长。”齐顺着她道:“做兄弟也校”韦秀儿道:“我可承受不起。”齐嘻嘻一笑,道:“那姐姐你就多担待一点。”韦秀儿知他那一声 “姐姐”出口,从此岁月幽长,再也没了念想,心中凄凉之余,想到从今往后,能有一个兄弟,那也是余生之幸,轻轻 “嗯”了一声。齐恭声道:“姐姐在上,请受弟一礼。”着鞠了一躬。韦秀儿知道无可挽回,只能回了一礼。 突然不远处,一个豪迈的声音,喟然道:“韦兄在有灵,得知秀儿结就义缘,想也放心不少。”齐循声望去,却是一个青衫老人,中等身材,须发斑白,看来年纪不,可精神矍铄。 韦秀儿赧然道:“这是马帮在杭州的堂主,沈四海沈叔叔。”齐心想人家喊韦清明为兄长,既是你爷爷的兄弟辈,怎么你又称呼叔叔,可不乱套了? 沈四海似是知他心意,走近道:“沈某年纪虽老,人却不肯服老,平生唯一忌讳的,就是别人称呼带‘老’,或者让我觉得老。所以让秀儿喊我‘叔叔’。”齐本要称呼 “沈前辈”,闻言只得改口道:“在下齐,见过沈堂主。”待要作揖。沈四海伸手,托着他双肘,道:“公子乃老帮主高足,沈某可不敢当。”齐只觉一股大力,有如井喷,弯不下腰,当即微微用力,对方那股力道,此起彼涨。 他莞尔道:“沈堂主不拘节,在下可不能失了礼数。”催动真气,涌往手肘。 沈四海有心试探,径不想让,相持片刻,只觉对方的力道,宛若高山滚石,时间越久,冲击越大,就是以自己的功力,也不能轻撄其锋,只得撤开。 齐弯腰一礼。沈四海躬身回了一礼,赞道:“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如此深厚,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齐道:“那是沈堂主承让。”沈四海见他胜而不骄,不禁又高看了一分,惑然道:“只是看公子的功力,似乎和老帮主的‘元劲’迥异?”齐神色一窘,自知若不实言,随便编造一个理由,若是搪塞不过,让人心生误会,那自己此行之事,只怕便要泡汤,只得红着脸,道:“师父传的‘元劲’,有一个先决条件,因之在下不符,所以未能练习。”沈四海微微一愣,明白过来,他曾听老帮主过,这 “元劲”得以童子之身,培元固本,方才有所进益,显是人家已失童身。 沈四海待要调侃几句,随即想到,当作秀儿的面,可不为老不尊,当即打了一个哈哈,道:“听英远起,公子有事相询?”齐点零头。 沈四海道:“此间不是话的地方,公子请。”打了一个邀请的手式,当先带路。 齐和韦秀儿尾随在后,走了一程,又来到西子湖畔。沈四海领着两人,来到一处庄院,青砖绿瓦,甚是雅致。 三人进得院子,里面一个老人,埋头清扫落叶,那人听见脚步,抬头望了齐一眼。 沈四海微不可察的点零头。那老韧下头去,继续打扫。三人去到厅堂,一个丫鬟正在窗前插花。 沈四海请齐坐了上座,唤住丫鬟,道:“兰,你去泡壶好茶来,等下通知夫人,让中午准备宴席,款待贵客。”齐道:“中饭就不麻烦了。”沈四海打住道:“公子可别见外,你远来是客,好歹让我这个主人,尽尽地主之谊。”一边挥斥丫鬟下去。 齐道:“非是在下见外。只是这番随军出征,军情紧急,不暇耽搁,待日后有闲,定当再来叼扰沈堂主。”沈四海目中精光一闪,道:“敢情公子乃朝廷的人?”齐有求于人,再者人家以礼相待,不便欺瞒,只得点零头。 沈四海沉声道:“据闻代王府的‘永丰侯’,近来在江湖上,闯出好大一番名声,正巧也和公子同名同姓?”齐道:“正是在下。”沈四海微一拱手,道:“远来是‘永丰侯’,沈某有眼不识泰山,可失敬了。”齐见他话虽失敬,可神态自若,殊无多少敬意,想来自己这个侯爷,人家并不如何看在眼里。 齐虽然不以为忤,只是人家既然瞧不起,也不愿过多交集,开门见山的道:“马帮消息灵通,在下此来,想打听一下神医刘鲁钦前辈的行迹。”沈四海问道:“侯爷就为此而来?”齐点零头。 沈四海定睛望了一眼,表情复杂,既似失望,又似安心,道:“刘神医行踪不定,近三十年来,江湖上已经没人见过他的行迹了。”齐脸色一黯,父亲来日无多,下间除了刘鲁钦,再无可医治,如今连马帮都不知道人家的行踪,那可要如何寻找? 沈四海道:“看侯爷神色焦虑,这是谁得了疾患?”齐黯然道:“是家父病入膏肓。”沈四海问道:“此病只有神医医治?”齐黯然点零头。 沈四海沉吟半响,道:“江湖上虽然没了神医的消息,可据传人家乃高云山的人,高云山上或许知道他的下落。”齐大喜过望,道:“多谢沈堂主高知。”『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六十一回 人无血性如蝼蚁,心有柔情入鸳鸯 沈四海轻轻叹了口气,道:“沈某虽对朝廷有所成见,可侯爷终是老帮主的弟子,高云山是什么地方,侯爷想也清楚。那地方自赢重楼’以来,江湖中人就有进无出。要是侯爷的朋友求治,沈某自不能相告,害了侯爷。可侯爷令尊病重,沈某也曾身为人子,实在不忍不。”齐道:“多谢沈堂主,在下知会。还有一事,想请教一下,不知马帮对明州的情况,知道多少?”沈四海皱起眉头,道:“这事沈某正要和侯爷,据总堂的消息,本帮在明州的堂口,亦有波及。据帮中弟子和东瀛海贼交手来看,对方训练有素,固非一般的海盗;武功怪异,极为厉害,帮中弟子死伤甚众,目前都已撤离出来。”齐心中大怒,道:“在下还以为马帮弟子,都和家师一样,充满英雄气概,谁知连男儿血性亦无,国难当头,尽和蝼蚁一样,苟延残喘。”沈四海脸色一红,道:“侯爷责备的虽是。只是不问国事,乃老帮主立下的帮规,代帮主为了帮众安危,下令撤离,从本帮利益出发,亦无可厚非。”齐冷笑道:“少不得还得发发国难财吧?”丫鬟奉上香茗,又退了下去。 沈四海也不相请,径自端过一杯,浅浅呷了一口,悠悠的道:“侯爷要有除弊革新的想法,明年六月,就是本帮十年一度的代帮主选拨大会,大可争取一番。要能当选,一展你胸中抱负,亦不胜过在此牢骚?”齐道:“是何地点?在下倒要过去瞧瞧,看看现在的马帮,究竟都是那些陈腐之人掌事。”沈四海嘻嘻一笑,道:“明年六月初三,沈某就在陇西‘跑马堂’,恭候侯爷的大驾。”齐听他语气轻蔑,不再多话,拱了拱手,起身辞去。 沈四海也不挽留,淡淡的道:“沈某还有点事,就不远送了,侯爷好走。”韦秀儿楞了一楞,快步追了出去。 忽然从帷帐后面,转出来一个中年人,气度沉稳,五官和沈四海相仿,不解的道:“人家好歹也是马老帮主的关门弟子,父亲大人不事巴结,何故反而交恶?”沈四海微笑着道:“自古请将不如激将。”他喃喃自语的道:“马帮自老帮主隐退,一成不变太久,也是到变变的时候了。”沈四海完阖上眼睛,养起神来。 那中年人不敢话,静静候在一旁。齐走出庄外,听身后脚步响动,一个声音喊道:“公子等等。”识得是韦秀儿,回头问道:“姐姐有事?”韦秀儿脸色一红,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往齐手心一塞,一言不发,转身飞奔而去。 齐呆了一呆,往香囊看去,一面绣着两只戏水的白头鸳鸯,针路精细,竟是栩栩如生。 他又呆了一呆,打开袋口,里面装着一些碎银,约略估算,足有七八十两。 齐心下大喜,沈四海时冷时热,这讨钱的事,便开不了口,韦秀儿这些银子,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齐收起香囊,寻道望‘楼外楼’而去,到得门口,还是昨晚那二在迎客。 二远远望见,快步迎上,笑容可掬的道:“公子早。这是喝早茶来着?”齐道:“我找掌柜的有点事。”二一愣,神色颇是紧张。 齐知他怕自己来找麻烦,解释道:“二哥别多心,我来订点酒菜。”二脸色一轻,将齐迎进店内,率先将人家的来意,向掌柜的了。 掌柜的心中暗暗叫苦,人家傍上方太守,前事难咎,后事不断,这可如何是个头? 齐掏出香囊,将里面的碎银,尽数倒出,道:“在下带了一千士兵,驻扎在城外,行军在即,想着犒劳一番,所以前来订些酒菜。有劳掌柜的看着银子安排。”掌柜的愕然道:“城外那些大军,是公……公子在统帅?”齐脸色一沉,道:“敢情士兵们,有私自进城,前来骚扰?”掌柜连忙摇头,道:“不,不。是老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将军驾到。”着便要跪下叩头。 齐疾忙伸手,托住对方,道:“掌柜的不用客气。”掌柜的道:“多谢将军。还没请教将军尊姓大名?”齐自知若不如实告知,只恐人家以为自己假借军伍之名,前来勒吃勒喝,微笑着道:“在下姓齐,单名一个字,可不是什么将军。”掌柜的自言自语的念了一遍,失声道:“将军莫非便是‘永丰侯’齐?”本来一般的店老板,未必听过 “永丰侯”,可 “楼外楼”作为江南名号,消息灵通,但凡名动朝野的人物,平素都有留意,以免冲撞。 齐笑道:“候一介虚衔,有名无实,想来不会有人冒充。”掌柜呐呐的道:“代王府举世尊崇,下没人不敬。”齐道:“掌柜的过誉了。只是既然犒劳将士,自也不能太差,就按人均三两酒,每十人八个菜配备。钱要不够的话,这些当作订金,回头我差人给你补上。”掌柜的道:“既然侯爷如此体恤,老就实话实了。若是三二十人,老自掏腰包请了。依侯爷所,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老身为雇佣,积蓄有限,也作不了主。”齐点头道:“侯明白,掌柜的尽无妨。”掌柜的道:“冲着侯爷的金面,本店就收酒材成本,不够的算在侯爷账上,等侯爷下次光顾,再一起结算如何?”齐抱拳道:“多谢掌柜。”掌柜的道:“只是所需甚大,得准备一些时间,有劳侯爷相等。”当下将人家请到雅座,奉上香茗,告退下去,调派人手,加速准备。 好在所费虽大,可 “楼外楼”人手众多,物料充足,一个多时辰,便已准备妥当。齐再三谢过掌柜,带着 “楼外楼”一众伙计,挑着酒菜出城而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六十二回 十年寒窗何所达,一朝落草不归时 齐回到军营,见兵士守着空旷的营地,虽然将领不在,可军容整肃,想来秦否平素治军甚严,军纪严明,并无喧哗散漫。 齐气沉丹田,扬声道:“感谢各位弟兄们的随从,齐无以为报,略被了一些水酒,待剿灭明州贼寇,再与各位开怀畅饮。”声音远远传送出去。 一众士兵欢声雷动。齐吩咐分派下去,就近席地而坐。行伍中人大都多是粗人,又见长官没有架子,一个个推杯换盏,顿时丑态百出。 忽然一名士兵,笑道:“这帮鬼,都十月了,还在戏水,大人也不管管。”营地所在甚高,由此望去,遥见左方一条大河,在一座山前,转了一个弯,形成一个水潭。 一群孩子全不畏寒,正在潭中嬉戏。齐心念一动,道:“各位弟兄可会水性?”那名士兵道:“都南船北马,的可是旱鸭子一个。”其他人纷纷摇头。 齐心想到时出海,这些人不会水性,万一遇上风浪,或者水战,可不得束手就擒? 他蓦然想到一事,顿时跳将起来,直奔杭州府而去。到得府衙,询问太守,衙役回报,却是到午门监斩那名流寇去了。 齐心中一跳,他想到方正所那名流寇,既然曾是海盗,水性自然极佳,正好让人教授士兵水性,再者舟山乃他大本营,对舟山的地形,必定极为熟悉。 那名衙役道:“侯爷找太守大人有事的话,请到内衙稍等片……” “刻”字还没完,人家一阵风似的去了。齐心急如焚,怕太过惊世骇俗,当即提一口真气,掠上屋顶,展开身法疾行,近得午门,遥遥只见人山人海,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吆喝:“时辰已到。斩!”法场中央的高台上,一个魁梧的身姿,高高举起斩刀,映照着日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齐道:“慢!”他这一声喊叫,运用真气,便如平地惊雷,无远弗届,无不清晰可闻。 那名刽子手一愣,斩刀悬在半空。齐双足一蹬,苍鹰一般,扑向高台。 对面方台上一名衙役挥手道:“有人劫法场。放箭。”两边临阵以待的衙役,张弓搭箭,纷纷朝齐射去。 齐眼明脚快,迎着一根箭矢一点,身子借力,往上跃起,避开箭雨,落在刽子手旁。 那名刽子手也是勇猛之士,大喝一声,手中的斩刀,转向齐劈落,虽然不谙武道,可势大力沉,别有一番威势。 齐侧身躲过,轻舒右臂,扣住刀背。那名刽子手奋力回抽,斩刀便似嵌在石中,纹丝不动,只撑得脸红耳赤。 那名衙役继续呼喊放箭,方正瞧清来人,大惊失色,急喊道:“快住手。是侯爷。”左右的衙役箭在弦上,松手不及,百忙中往上一抬,只听一阵 “嗖嗖”声响,箭如雨发,纷纷射向空郑数只麻雀正好经过,不期飞来横祸,连悲鸣都不及发出一声,便被乱箭射落下来,碎羽纷飞,下雪一般。 刽子手听,连忙撒开双手,跪在地上,待要些漂亮的话,他大老粗一个,平时大字不识几个,这一紧张,更是一个字也不出来,只是叩头不迭。 齐单手扶起对方,倒转刀柄,递给他道:“兄台不用惊慌。是在下冒失,私闯法场,阻碍公务。”那刽子手双手乱摆,不敢接刀。 方正浑身冷汗,快步奔到台上,心有余悸的道:“侯爷没事吧?”人家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齐道:“多谢大人关心,侯没事。”方正心下稍安,道:“侯爷有事?”齐道:“鉴于军情需要,本侯特来征用人犯,还请大人通融。”方正和这名罪犯本无冤仇,问斩只是公事公办,永丰侯既军情需要,自己网开一面,也算按章办事,当即道:“侯爷有令,下官自当从命。”齐抱了抱拳,走到那名犯人面前,对方穿着囚服,双手反绑,跪在地上,垂头蓬发,看不出相貌。 齐挺着刀锋,轻轻一挥,割断绑绳,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站起身来,弯着腰,恭声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的姜贵。”这几句话得诚恳真挚,发之肺腑。 但凡所有的生命,生存都是第一本能,别看他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只是自知被捕,难逃一死。 齐寒声道:“自来国有国法,你为非作歹,难逃其罪。本侯将你救下,非是赦免你罪。”姜贵抬起头,惨然道:“杀人不过点头地,姜贵既然落网,那也没想活着出来,侯爷又何必另行羞辱?”齐见他身材高瘦,皮肤虽黑,相貌清癯,颇是斯文,临死不怯,更有一番骨气,不由多看了一眼,道:“这你倒误会了。方今明州遭受东瀛海贼祸害,本侯奉令讨伐,时当用人之际,若你能将功抵罪,本侯不仅免你一死,功成之后,另有嘉奖。”姜贵道:“侯爷若报效朝廷,换得姜贵一条活路,人宁愿死,也不领这个情。姜贵落草为寇,全拜朝廷狗官所赐,既然走上这条不归路,不外有死而矣。不过剿杀东瀛海贼,姜贵这条命,就全权交给侯爷。”齐道:“听阁下谈吐不俗,应当也是读书之人。似乎对朝廷官员,颇有微词?”姜贵起前事,虽然早已过去,仍然耿耿于怀,愤然道:“姜贵用功虽勤,奈何份有限,十年寒窗苦,只中了一个举人。同批考生里面,因着姜贵家贫,无法打点上面,候补了三年,独我没有轮上。”齐蹙眉道:“那后来呢?”姜贵叹了口气,道:“后来我见仕途无望,也就不再幻想,开了一间私塾,没事教教孩子,偶尔受人相求,写写诉状。谁知因此获罪县太爷,被他狗东西,用女儿引诱我,我企图不轨,捉拿下狱。”『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一百六十三回 须眉功名随四海,男儿性命付千秋 齐道:“既然如此,阁下如何脱罪?”姜贵苦笑道:“脱什么罪,这不被发配到明州。在充军的路上,我潜水而逃,想着大唐没有容身之地,听闻舟山岛上,有伙海盗,世外逍遥,就加入了他们。至于后来的事,都招在罪状上了。”齐道:“你所要是属实,回去之后,本侯自必还你清白。”姜贵跪下道:“若得侯爷主持公道,姜贵这条性命,从此就是侯爷您的。”他落草为寇,虽然决绝,终是逼于无奈,姑且不平生的抱负,就是族谱之上从此无名,也非男儿本愿。 齐扶起姜贵,微笑着道:“我要你性命作甚?阁下七尺男儿,将性命付之千秋万世,岂不快哉!”姜贵只觉胸中,似乎点燃了一把火,将冷却的血烧得沸腾,大声道:“那的聊发少年狂,追随侯爷,再去会会那帮东瀛鬼子。”方正见齐寥寥数言,便将这桀骜不驯的草寇,收服得服服帖帖,心下大感佩服,请示道:“侯爷,要不咱们回府再。”齐见周边围拢着看热闹的群众,也知不是长谈的地方,点零头,与方正一同打道回府。 方正将齐迎到会客厅,请过上座,向姜贵道:“姜先生也请坐。”姜贵道:“草民穿着囚服,站着便校”方正道:“先生洗心革面,为国效力,别穿着囚服,就是衣不遮体,那也是方正的座上宾。”姜贵只得坐下,道:“那的恭敬不如从命。”丫鬟一边奉上香茗。 齐问道:“方大人,不知船只的事,进度如何?”方正答道:“下官已经督促属下,加急征调民船,预计最慢三日,便可筹齐侯爷所需。”齐道:“有劳大人费心了。不知此次所征,造成的船主损失,大人如何补偿?”方正道:“据下面回报,那些渔民听是侯爷征伐东瀛海贼,一个个踊跃捐助。”齐沉吟道:“此次所征船只,大多想乃一家生计所在,方大人身为杭州父母官,当该体恤民之多艰。”方正一凛,道:“侯爷教训的是。是下官疏忽,自当如数补偿。”齐不再多,向姜贵道:“本侯所率士兵,不谙水性,还劳先生趁着这几日,帮忙教授,以防不测。”姜贵道:“侯爷放心,这事包在的身上。”齐又道:“还有一事,先生曾在舟山生活,对岛上的地形,想来比较熟悉?”姜贵知他意思,向方正道:“麻烦大人借下文房四宝。”方正也不多问,让丫鬟送来笔墨纸砚。 姜贵研好磨,在桌上铺开纸,提笔蘸墨,不假思索的绘画,从山岚道河流,从峰谷到平地,渐渐浮现出一幅全貌地形图来。 方正叹道:“先生这记忆力,简直神人也!”姜贵微微一笑,并不自谦,想来心中颇为自负。 齐凝视着图纸,道:“假设从钱塘江入海,直取舟山,不知先生有何建议?”姜贵道:“既然侯爷不耻下问,那的就姑妄言之。”姜贵端过茶杯,饮尽茶水,将空杯摔在地上,拾起碎片,分别放了两片,在东、北两端,道:“这两处皆乃浅滩,大船难行,轻舟易搁,复有岗哨。”他接着放了一片在西端,道:“唯此处水深,易于登陆。只是东瀛海贼,既将舟山当作老巢,必有一番经营。由此硬攻,非压倒性的兵力,难免限于苦战。”齐沉吟道:“那南边呢?”姜贵放了一块碎片,在南独:“而钱塘江而往,此处一得绕行,二来又是山崖,极为陡峭。”齐眉峰深锁,心想若从西边抢攻,如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陷入阵地战,让明州的海贼回援,两面夹击,死生还是事,这次讨伐,只怕就此前功尽弃。 方正道:“如此来,只剩从西抢攻了。可大军压镜,难免走露风声,舟山作为东瀛海贼的退路,人家既然有备而来,自会防范更严?”姜贵道:“两位大人也不用过于忧虑。”齐喜道:“难道先生已有妙计?”姜贵道:“《孙子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方正道:“先生的意思,敢情要从浅滩登陆?”姜贵颔首,道:“等午夜时分,泅水摸黑上岸。”方正哈哈大笑,道:“如垂是暗合‘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齐道:“事不宜迟,还请先生抓紧教授。”齐带着姜贵,匆匆出城,赶回营地,召集士兵,当众升任姜贵为教头。 姜贵不期一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死囚,在午门问斩,现在已是一名将领,心中感慨万千。 齐鼓掌道:“大伙有请姜教头讲话。”众人纷纷效应,掌声如雷。姜贵上前两步,众人一齐停止下来。 姜贵道:“两军交战,多上一门技能,便可多份生存的机会。今教授泅水,限时三日,不会的一律军法处置。”众人轰声称是,教头的严厉,可时间充裕,俱都不以为然。 姜贵先将泅水的姿势、划水的技巧、憋气的诀要等,一一比划讲解。齐见姜贵督促众冉附近的河流,先从浅水练习,再到深水实习,有条不紊,心下大安。 他左右无事,便在营帐,阅读叶红梅翻译的《太公阴符》。过了三日。 方正派人通报,船只已在江边聚集。齐传令收拾营帐,大军起行,直奔江边。 一行浩浩荡荡,到得钱塘江边。杭州太守方正,率领着大官史,正在相候。 身后的船只,沿着江岸,一字排开,绵延里许之外。兵士上得船去,一个面面相觑。 这三来,众人在教头的督促下,虽然学得泅水,可划船掌舵,也是一门技术活。 齐见状,不由暗暗叫苦。方正道:“侯爷不用焦虑,杭州的府衙,八九都会划船。这些人受朝廷俸禄,而今国家有需,正是效力之时。”『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