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惹桃花债》 楔子 上古桃林,一众子民焦急的等待了三日,领主芷菁方以本源之体,结出一颗内蕴灵气的种子。 小种子缓缓飞到了半空之中,滴溜溜地转着,似婴儿般打量着这陌生的世界。 桃林众人纷纷跪下,迎接这崭新的生命,垂头祝祷着,未来将会由它,带来全新的希望! 芷菁此时也由一棵巨大的古桃树,重新化为人形。 她的脸色苍白,此番耗去了她三分之二的本源之力,令她空前虚弱。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她看了一眼空中旋转着的小种子,眼里尽是柔情—— 他们上古仙桃一族,自来子息不旺,尤其是领主这一脉,繁衍之路走得更为艰难。 小种子的出生,意味着领主有了后继之人。 想到那人若是得知消息后,该是何等开心的模样,她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绽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 愉悦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 族人们点起了火把,围着篝火跳起古老的祈福之舞,祭司站在高台上,念诵古老的赞词。 小种子的到来,令这深处秘境之中的桃林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然而就在此时,危险突然逼近! 遮天的乌云迅速布满了桃林上方,在一片昏暗中,只听得远处传来铁蹄之声,打破了这份祥和。 “是魔军,快去禀报领主,魔军来犯”,在空中打探的族人急忙传回消息。 族人们随之发出了慌乱的呼喊,整座上古桃林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铁蹄声渐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支约摸百人的魔族军团。 然这不足百人的军团,却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皆因上古仙桃一族如今只余不到七十之数,且族人并不以攻击见长,一直隐居在秘境之中,偏安一隅。 加上领主如今元气大伤,断不是这些魔军的对手。 芷菁面色凝重,已知大事不妙,急忙以传声秘法呼唤那人,可是那一端却毫无回音。 情势危急,对方又这般来势汹汹,芷菁的心沉了一沉,领头的魔军将领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芷菁领主,我们已经在秘境之外潜伏数日,就为了等你这虚弱之时,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因为…… 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一场屠戮已然开始,芷菁率领族人应战,却还是难挽颓势。 芷菁无法,只好唤来身边忠心耿耿的卫女寻芳。 她闭眼凝神,以不容反抗之力,向寻芳体内注入了一些修为。 “领主,你这是作何?” 感受到修为灌注体内,寻芳大惊,又急切问道:“梨亭仙人呢?领主你传信给他了吗?” 芷菁摇头不答,“小种子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把它带走,照顾它平安长大。” “你如此虚弱,他定会回来的,我们只需撑到他回来就行了!” 芷菁看着那些厮杀的铁骑,低叹了一声,“怕是不行了。” “那您和族人怎么办?” “我虽不知魔军此番前来是为何事,眼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不管会发生什么,我定与族人,共存亡! 这些修为不多,但应该足够你突围出去,一会儿我会替你寻个缺口,小种子就靠你了!” 尤带眷恋地看了一眼那新生的小种子,芷菁脸上换上了坚毅的表情,将小种子递给了寻芳。 寻芳眼含热泪地接过,小心将那种子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芷菁手结印诀,召来坐骑白象,再次入了战局。 美丽的女子骑在白象之上,手中的长鞭带起一片血花! 她拼尽全力吸引了大部分魔军的火力,终于为寻芳找了个薄弱的缺口。 寻芳亦是一路厮杀,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尽管体内有领主给的修为作为支撑,她却依旧身负重伤。 闭上眼,领主拼死护住族人的场面还在眼前,寻芳的睫毛颤了颤…… 然而,领主也没能挡住这些魔军,只护住了族人们的本体。 所有的族人皆被抽走了仙力,陷入沉睡。 而领主更是化为了一棵枯树,彻底断了生机! 那领头的魔军大笑放言,若不是有那蠢笨的仙人泄露行踪,他们断然摸不到这秘境当中。 仙人?知道秘境的仙人,只有梨亭罢了…… 思及此,那滴拼命忍住的泪水,那滴在战火中都不曾流下的泪水,终是滴落了下来。 不知是在为芷菁不值,还是在为自己心伤。 …… 不久后,同样的杀戮发生在九遥高原之上,一片战火之中,领主死,少主重伤。 只有一位少年,带领着剩余的族人,逃出生天。 两场由魔族发起的战争,两个上古仙族的灭顶之灾。 有些债,在未相遇时,就已欠下。 有些人,在命运的推动下,注定相逢。 而那背后笼罩的黑雾,到底是为情所困的作茧自缚? 还是那不为人知的野心勃勃? 当那些不同星轨的星辰交汇时,终将发出勘破迷雾的光芒! 第一章 仙君的怪癖 连着下了数日大雪,太古境内已是一片白雪茫茫。 触目皆白的世界里,有一位穿着红衣的娇小身影。 她手持双剑,扰动了身边雪花掉落的轨迹,结成一道由雪凝成的气旋。 这气旋围绕她周身,随着她的身法而动,可她动作一滞,这气旋也突然停止,簌簌落在雪地上,砸了个纷纷扬扬。 女童扔下手中的剑,赌气一般躺在雪地之上,任由那鹅毛大雪覆了全身。 此番情景,落在远处那人眼中,竟是熟悉万分。 “莫要灰心”,一只素手将她从雪地里带了起来,又温柔地拍去了她身上的残雪。 女童低下头,“阿娘,这身法太难练了,彤儿怕是不成。” “这世间之事,除却本能,做起来都是极难的。彤儿可愿听阿娘讲个故事。” 女童圆圆的双眼看着自家娘亲,阿娘是极美的,也是极厉害的,这四海八荒也要算个头一份。 她带了崇拜的神色,肥嘟嘟的小手拍了两拍:“彤儿最想听阿娘讲故事。” 阿娘太忙,少有同她讲修行以外的事情。 “彤儿,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 天域草原以东,有一灵山名“渊”,渊山之大,绵延千里,草木繁盛,气候温润。 因天域草原地形繁复,迷障丛生,草原上生活着众多食肉猛兽,常人入内十之八九都会迷路其间,陷入沼泽或丧命于捕猎者口下,一直以来少有人烟出没。 以天域草原为天然屏障,渊山历来为草木精灵繁衍修炼之地。 这世间的规则平等,以修行为尊。 万物有灵者,无论是草木还是动物,皆可修炼。 修炼之初成为精灵,可幻化人形,呼吸吐纳日月精华,配合其属性的修行要诀修炼法门。 至小圆满时,受九重锻体之考,脱胎换骨,窥得半仙之道,此时可飞天遁地。 再经七七四十九次神魂锤炼,得大圆满者,成仙人,位列仙班,通千般变化,得通达智慧。 而仙人之上,只有那些生来便天赋异禀者,或修行时遇大造化者才可继续修行,谓之仙君。 仙君之力,可搬山倒海,可呼风唤雨,维护着天界及人间的正常运转。 而渊山作为修炼胜地,得道成仙者已有数十之多,此为激励,渊山精灵自成一股勤于修炼之风。 如今渊山的山主,乃一千六百年前渊山第一位得道飞升的仙君殷离。 殷离仙君的名气初时不显,然得以飞升后,突然横空出世,法力深厚,仙术精妙,身手绝伦,且深谙排兵布阵之法。 在天魔大战中,于天河之畔击退魔族三次来犯,生擒对方将领。力挽狂澜,结束了天界与魔族旷日持久、相持不下的争战,一举成名,成为天界首屈一指的骁勇战将。 然这位仙君素来是个散淡性子。 击退魔族后,天帝赐下的庆功席,也是揣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前去,从容谢过天帝嘉许。 觥筹交错之间,对其他仙人的恭维充耳不闻,对舞池起舞的仙娥视若无睹,不通半点人际,只兀自喝酒。 再看这平日里,他既不去各仙友处串串门儿加深感情,也不爱驾着云彩周游各处纵情山水。 每日最愿意做的事便是在傍晚看织女散布晚霞,盯着灿烂变幻的云海发呆。 日子久了,竟流出仙君属意织女的传言。 如今的天界经过天魔大战,损失惨重,陨落了不少仙人,其中更有三位仙君。 天界的仙君本就屈指可数,殷离越发显得地位尊崇,即便是天帝也要花费一番心思拉拢。 殷离一向散漫,早就有归隐之意,但此间天帝一直借口魔族未定,恐再来侵扰,方暂留住了他,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真如传言所说,能让织女牢牢地绑住殷离,从此长住天界,天帝自然乐见其成,于是便兴冲冲地想抢一次月老的活儿。 这边厢的月老独自在府中,望着属于殷离仙君的那条红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殷离仙君的红线早已断掉多时,断于何处不得寻。 这……上次受牡丹仙子和绛露仙子所托,尝试诸番,也无法再将这红线同其余人系于一处,挨了两位仙子好一顿排头。 天帝陛下这个媒人,恐不好做啊……” 就在天帝陛下摩拳擦掌准备替二人说媒时,殷离仙君亦不知从何处听到这般流言,索性先发制人。 “魔族如今已被打退三次,元气大伤,且生擒的这位将领乃是魔族最有能力、威望最高者。 魔军现在群龙无首,末将观望盘桓这数年,断定其不敢再轻易卷土重来,冒犯天界神威。 末将天天看这云海变幻,着实无聊,加之思乡情切,还请天帝陛下赐我下界,照顾渊山,助渊山之众修行,使其早日得登天道,为天界效力。 倘若天界有需要时,末将自当随召随回,供陛下驱驰。” 原来这殷离素日里话虽不多,但真开口时,一番话讲得也是滴水不漏。 可怜天帝陛下百般苦留不住,这大媒也是出师未捷,被占先机,内心好不懊恼。 殷离却顾不得天帝陛下还在身后絮絮说着织女难得的品貌,聪慧的仙根,该是个多么合意的仙侣,便潇洒挥手告别九天的云彩,回到渊山舒舒服服地当起了山主。 要说这仙君也是个奇怪的仙人,在仙界时一副目下无尘的超脱之貌,不知揉碎了多少仙娥的芳心。 然回到渊山之后,便如猴王归了山林一般,摇身一变,成了个爱热闹的性子,三天两头琢磨着各种赛事欢庆。 倒令原本醉心于修炼的一众精灵们多了点其他的任务。 这不,眼看着上元节要到了,仙君早早便下达了山主令,今年的花灯比赛照常举行。 渊山之南的竹林仿佛刮过一阵狂风,竹子们纷纷打了个激灵:好容易新长的竹节,怕是又要遭殃了! 虽说这修行不以竹节多少,而与实际年限及勤勉程度有关,但竹子们却也分外爱惜自己高洁出尘的外表,皆以修长为美。 毕竟修行之路孤寂,能找个彼此看中的道友也是顶顶重要的事啊! 第二章 渊山又沸腾了 不同于竹子们的自怜自艾,精灵们却一个比一个兴奋,一扫平日里有些沉闷的修炼气氛,开始沸腾起来。 平日里光是修行已占去了大部分精力,真不是他们乐于同仙君凑热闹。 但是仙君上一届便放话说,这花灯节上被仙君所看中的那一盏,制作的那人,可拜入仙君门下。 是的,仙君收徒不看资质,不走后门,不托人情,端看这花灯做得入不入眼罢了。 在这之前,仙君还办过斗茶、论棋及厨艺甚至插花的比赛,每一次比赛都人气爆棚。 仙君门下的四位弟子便是在这几次比赛中脱颖而出的。 仙君的这些癖好,倒是把渊山的精灵们锻炼得多才多艺。 任是谁,身上没点子拿得出手的技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渊山来的。 但这花灯比赛已经比了一届,未有一人雀屏中选,本以为仙君这次怕是要换个比赛的法子了。 大家还在琢磨着自己仙君这次又要搞点什么新花样,顺带憧憬一下自己将要开点什么新技能。 坊间甚至还开了仙君本次比赛主题的赌盘! 却没想到自家仙君对那一盏小小的花灯却如此执着,倒是令好些精灵输得个精神不振。 纵然大家私底下都吐槽,仙君这徒弟确实挑得不甚讲究,不甚讲究! 按理解,这仙君选徒,该是找些根骨奇绝,悟性极高的人吧? 可仙君挑的都是些啥? 会泡茶的、会做饭的、会下棋的、会插花的,这怎么看怎么是照着专司伺候的仙使来挑的啊? 难道天帝陛下赐下的仙使不够得力吗? 且这做花灯的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先不管自家仙君的癖好有多么奇特,大家也都自行找到了开解的理由—— 比如会泡茶的那是极懂参悟的,会下棋的肯定是胸有谋略的,会插花会做饭的当然心思细巧。 这会做花灯的嘛,也许是匠心独运,出奇制胜? 且不说仙君那如雷贯耳的赫赫战绩有多少崇拜者,那身顶顶漂亮使人观之难忘的皮囊有多少爱慕者,座下的弟子出山时的待遇有多体面。 光是仙君那些修炼法门就已让精灵们眼热不已。 如今仙君的四位弟子,已有两位初窥天机,即将踏入半仙之门。 另两位的修炼进境与自行修炼或其他门下的精灵们亦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修行有着如此狂热追求的渊山众精灵而言,有比修行大有进境更令人激动、更令人振奋、更令人沸腾的事吗! 你不看看榆树家的那位公子,脸长得鞋拔子一般,脑袋也是个榆木疙瘩,忒不懂情趣。 可拦不住人家年少有为,修行不错,这追在后面想要成为他道友探讨修行的精灵,不论性别,这是一抓一大把啊! 而且即便是没选上的,通过仙君办的这一次又一次的比赛,也给自己增加了不少技能。 俗话说得好,郎才女貌,尤其是那起子长得不甚如意、修为也不大行的男精灵,自然乐得多一门手艺。 有那些终于发现自己于修炼一途上没什么指望的,就偷偷下了渊山,去到天域草原乃至更远的地方。 都说艺高人胆大,会点什么总还是能给自己换些好处的。 李树家那位擅长茶艺的,便去当了个茶博士,还找了个顶漂亮的蜻蜓精灵当媳妇咧。 成日里你点水来我沏茶,真真是羡煞旁人! 于是乎,为了修行大业,为了生活幸福,为了隔壁家的阿花或阿树,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仙君大人的门下。 花灯算什么,仙君大人你就是要看舞狮,我们也能给你舞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 带着这种奋发精神,上一届花灯比赛时,精灵们除了修炼之外,便是各种琢磨着做花灯。 渊山的精灵们做起其他事情来,也如修行一般,那是干一行爱一行,做一行精一行。 他们自发形成了花灯制作研究所,互相探讨,一时热闹非凡。 做出来的花灯也个顶个的精致,哪是民间的那些凡品所能比拟? 后来这些未被仙君看中的花灯,精灵们也不舍随意丢弃。 他们深谙节约一事的重要性,都作为走亲访友,佳节喜事必送之良品。 只要远远看到拎着个花灯来赴宴的,必定是渊山来的无疑。 虽说花灯精致,可终究只是个平凡普通的花灯。 其他族类的精灵收花灯已收到厌烦不已,再不随便给渊山这群只会送花灯的呆子们下帖子。 可怜渊山的呆子们还在反思,最近自己是不是太沉迷修炼,疏于人际经营啦? …… 随着山主令的下达,距离上元节还有两月余,沉寂已久的花灯制作研究所,便开始不分昼夜地忙碌了起来。 大家纷纷埋头制作,苦心琢磨着仙君的喜好。一些原本珠圆玉润的精灵们逐日衣带渐宽,废寝忘食已经成为常态。 在一片浩浩荡荡的准备当中,有个精灵却显得分外惆怅,分外纠结,托着腮茶饭不思,成日只想着如何做花灯,却迟迟未见下一步动作。 这个精灵,便是渊山西麓顶顶有名的桃树精灵,初桃。 第三章 奇怪的精灵 要说这初桃也是个奇怪的精灵,乃是外界一位名唤芳若的女子带来。 只知这芳若亦是个草木类的精灵,且修为颇高。 芳若虽不是桃树一族的族类,但她手中捧着的,却实打实是颗非常有灵气的桃树种子。 这颗小种子在破土之前便灵气大盛,引来许多天域草原上的蝴蝶精灵围绕其上。 这等异象令桃树一族振奋不已,皆传本族将再出一位得道的仙人。 不,看这天赋,甚至仙君也是有可能的! 再加上渊山的精灵们历来醉心修炼,于人情世故上分外单纯。 想着既然通过了仙君设下的保护罩,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也就愉快地接纳了这两位。 在大家的厚望中,小种子也生长得特别卖力。 可就在刚破土时,忽然雷雨大作。 渊山霎时一片黑暗,仙君设下的保护罩竟出现了一丝裂缝。 众精灵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却又云消雨霁。 只见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自刚破土的嫩芽上散去。 因仙君近日受邀去往南极仙翁处论道,只有几位弟子赶来查看。 他们未发现任何异象,便只把这小小的裂缝给补了起来。 而待众人回过神来看初桃时,这自破土之前被寄予厚望的小种子,破土后竟灵根微弱。 芳若也似是没有想到一般,愣在了旁边,口中轻呼着:“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后来这可怜的小桃树,竟是花了别人的三倍时间才得以幻化人形。 化形之后的修炼更是令闻者伤心,即便付出比其余精灵多出数倍的努力,却也始终不及同辈多矣。 小桃树向自家芳若姑姑纳闷道:“这副壳子竟似个裂了缝的水缸子,无论往内注入多少水,留下的都少得可怜”。 虽然面上不显,初桃内心却十分难过。 要知道他们桃树一族可是修仙大族啊,飞升的仙人中便有七位是出自桃树一族。 这七位仙人虽不比仙君法力精湛,却也常常照拂于本族精灵。留有许多修炼法门,间隔数年便回来照看指点数日。 但这七位仙君对于初桃的情况皆束手无策,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且芳若姑姑一直对她寄予厚望。 大约怕是伤着她的自尊心,从未在嘴上说过她半句,可却是想尽各种法子改善她的体质。 不光寻来各种方子给她泡澡,做各种食补的药膳给她吃。 还亲自传授了她不少修行的要诀,尤其是筑基的法门,听起来要比族内的玄奥深妙不少。 但初桃总是于修行一事上走得极为艰难,也看过几次芳若姑姑黯然神伤。 虽不知为何姑姑如此执着,但她由姑姑一手抚养长大,再没有旁的亲人,她是不忍辜负姑姑的。 于是在修行上更加卖力,修行也逐渐成为了她生活中的全部。 直到那日,姑姑求来素缕仙子前来为初桃查看。 素缕看了半日,也是叹气,只说约摸是根基受损,吸收灵气就比旁的慢了许多。 修行一途没有充沛的灵气作为支撑,就仿若无根之木一般。 看着有些沮丧却极力掩饰的初桃,素缕也有些不忍心。 这孩子向来是个努力勤奋的,于是便点拨了初桃一句。 “初桃,或许仙君有法子帮帮你,这年仙君制定的比赛是做花灯,你每日除修行以外,切记多花时间练习做做花灯,倘若能得仙君青眼,必是一场造化。” 本来初桃想着自己资质低劣,极其自卑的同时,也产生了极强的自尊,反而显得有些死心眼的执拗。 虽早有听过仙君这奇怪的天选之人挑选,却未妄想半分。 只想着好歹自己再突破一些,不至于如今这么不堪,那时再去试一试是否有机缘进入仙君门下。 但素缕的提醒却让芳若姑姑动了心,她向来不问世事,初桃也从未和她说起仙君收徒的事来。 这一听说有法子,不管能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她总还是要让初桃去试试的。 自那以后,在姑姑的授意下,除平日里勤奋的修炼外,初桃也进入了花灯制作研究所,开始研究做花灯。 既然做了,那就要尽全力,初桃又成了众精灵当中最为勤奋的一位。 了解初桃修行经历的精灵们都很同情她,有好几位都不吝于分享自己在花灯制作上的心得。 渊山的精灵们固然是有成人之美的好品德,但初桃本身也是个十分得人好感的精灵。 一张圆圆的脸,透着恰到好处的粉色,在阳光下能看到细软的绒毛。 微微弯起的细眉下,眼睛也是圆圆的,像天域草原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 鼻梁秀气而笔直,鼻头却也有些圆圆的,又变得娇憨了起来。 这样一张圆润喜人的脸蛋,身条却又十分的好,像桃树一般舒展。 待人接物总是客气有礼,只专注做自己的事,从不同人拌嘴置气。 又在芳若姑姑那里习得一手好厨艺。 每日来花灯研究所时,总会做些软糯香甜的糕点带来,分给忙着做花灯顾不上吃饭的精灵们。 李树家的馋嘴老小是这么评价的,“渊山再也没有比初桃更惹人爱的精灵了。” 待花灯成时,初桃望着眼前精美的走马灯,内心已是胸有成竹。 可所有蒙上黑布被送进去的花灯,又被原样退了出来。 这一打击对不甚顺遂的初桃而言早已习惯。 但本身觉得十拿九稳的事儿落空,内心也不免觉得失望,背着芳若姑姑偷偷难过了好几日。 可轻易认输不是初桃的风格,凡事都有两面性。许是因祸得福,于修炼上的困境却也练出了她坚韧的性子。 这次山主令一下达,她又一头钻进了花灯制作研究所。 第四章 送给你好不好 这日,初桃正望着满地的竹篾思考着,隔壁松树家的青松提着一盏花灯过来了。 只是花灯由黑布罩住,看不见是什么样的形貌。 青松是个于修炼一途上十分有天赋的,修炼进度历来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是松树一族的骄傲,也是初桃暗暗羡慕的对象。 更是她最好的朋友。 青松总是格外关照初桃,于修炼上指点诸多,初桃心中十分感念。 共同成长的日子里有许多的快乐,点缀了单调的修炼生活,成为明亮的底色。 青松人如其名,是个俊秀挺拔又有些青涩的少年。 周身环绕着令人愉悦的清冽气息,五官俊朗,虽然还未长开,线条却又暗含锐利之美。 整个人如一把还未出鞘的利剑,虽不知锋利几何,却无人会小觑其锋芒。 身着蓝衫的少年见着初桃微微一笑,打破了那微弱的冷冽,如雪水初融,声音温润。 “初桃,你还没想好要做一盏什么样的花灯吗?” “哎,是啊,我上次做的走马灯自觉已十分精美,也花了许多精巧心思,可是却也未得仙君青眼。 我拿去走礼时,一向挑剔的青鸾都甚是喜欢,所以至今仍未想出我能做一盏什么样的灯好过上次那一盏了。” 青松坐到她身边:“那我给你看一下我这次做的灯,你帮我品评一下,可好?” 说着,便揭开了笼着的黑布,一盏美轮美奂的九鸾灯便出现在了初桃眼前。 光华流转,令初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青松,你这盏灯……真是太精巧了。 我本以为上次做的走马灯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这盏九鸾灯这么漂亮,你是怎么做的啊。” 初桃细细看着这盏九鸾灯,喃喃赞叹:“真是太好看了”。 此时阳光正好,从窗户格子里斜斜地打了进来。 照出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也照出初桃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叹。 青松看着她专注欣赏九鸾灯的神情,美好得像一个不忍打破的梦境。 心中一时悸动,盘桓了许久思考着如何开口的话语,竟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那我……我把这盏灯送给你好不好?” 初桃听罢,也没把眼神从灯上移开,还在仔细看着花灯架子。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他们之间惯常的玩笑一般,轻笑一声,头也不抬地回应他。 “你可别开玩笑了,诶!你这处扎的竹条,手艺我好像真没见过,你就不怕我偷师呀?” 见她一副完全不当真的模样,青松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一贯老成的表情多了几分焦急,伸手将花灯从初桃手中拿过,迫使她看向自己。 初桃不防被这突然的动作打乱,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圆眼里,佯装一些薄薄的嗔意:“青松你还真是怕我偷师么!”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把这盏灯送给你。 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好朋友之间送个礼物,这也没什么,何况你确实也十分地喜欢。” 话越到后面越小声,有些没了底气,但仍是固执地将花灯递到初桃面前。 初桃脸上也换了认真的神情:“我是很喜欢这盏花灯,但是你要将它送给我,我却不能收。” 见青松又要开口,初桃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青松,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吗? 那是一个雪天,苦苦修炼了十日却没有丝毫进展的我,有些心灰地躺在雪地里,只想让纷纷扬扬的雪把自己埋起来。 你以为是有人晕倒了,匆忙赶过来查看,还一边摇着我肩膀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那时我还年幼,自有几分古怪脾气,也不知怎么了,望着你竟哇哇大哭起来,你一时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 后来你知道我是因为修行的事情而伤心,便偷偷地将你们家传的一些修行要诀告诉我。 也常常指点我呼吸吐纳的方法,陪着我一起修炼,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听到“好朋友”几个字眼,青松眼下黯了黯,也随之陷入了回忆中。 那场雪里的初见,都被往后快乐的时光染上了微微的蜜色,叹道:“是啊,你哭鼻子的样子我也还记得。” “因为是这么久,又这么好的朋友,所以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我于修行一事上的执念。 何况你已帮助我许多,我可能天生少根筋,一直和这具身体死磕着修行。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也想成全我,所以你这么辛苦做出的花灯,第一时间便兴冲冲地提过来要赠予我。” 初桃转过身看着青松:“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呢? 可倘若我拿着你的花灯,入了仙君的门下,即使救了我这难以修炼的体质,却救不了我一颗倍觉羞耻的心。 今后的每一日,只要我一想到我是靠着作弊而得来的修行。 我都宁可像如今这般,哪怕我到老到死都是一只普通的桃树精灵,哪怕我永远不得触碰成仙的法门。” 青松听完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时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青松心下明白,她如此坚决,定是不肯再接受这盏花灯,只觉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前几日听到族中长老同父亲的几句玩笑般的猜测跃上心头。 于是便拉了拉初桃的衣袖,想要赶紧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也许还有个办法。”初桃带着疑问挑了挑眉看向他。 第五章 祝君上青云 “仙君收的花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皆是蒙了黑布送进去,只告诉众人一个结果。 可我想,咱们这么多人挖空心思去想着如何做花灯,再精巧不过的都有,可是却无人得选。 前几日长老同父亲开玩笑说,也许仙君是喜欢民间最普通的花灯也不一定。” “因为大家都是卯着劲儿想争取成为仙君弟子的机会,于这花灯上所花费的心思不少。 那这么说来,大家一开始想的方向竟错了吗?” “还有还有,我听说在天域草原北边,有一位非常风雅出尘的云生公子。 这位云生公子天人之姿,据说比起咱们家仙君而言也不遑多让。 云生公子一手丹青十分有名,许多精灵都以拥有他的墨宝为傲。 如果你能让他指点你一二,你再于这花灯上画上一幅,指定能多不少胜算。 既然你拒绝了我这盏花灯,也决做不出比上次更好的花灯了,何不试试这个法子?” “可……如果真的被你说中了,你把这猜测告诉了我,也是不妥。” “嗨!我怎么才发觉你除了执拗之外,还这么别扭? 我说要把我的花灯送给你你不肯,告诉你这个法子你也不肯! 其实我这猜测也仅仅是个猜测,做不做全在于你。 我也没有帮你扎这花灯,也没有替你去找云生公子,更没有替你去作画,哪里不妥?” 青松叹了口气:“算了,这就告诉你吧,本来想事成之后和你说的。 我们族内已经举荐我去九华仙君门下做弟子了,我通过了考验,已是十拿九稳,只等仙童来通知便要收拾行李前去了。 因九华仙君所走的是刚劲一途,于我族中修行法门甚是契合。 所以这花灯比试我已决定不参加,这花灯也是真心实意想送给你的。 我真的希望在我走之前,能看你拜入殷离仙君门下。” 听闻青松将被九华仙君收入门下,初桃亦是满脸喜悦,完全忽略了他后边儿的话,拖着青松就往外走。 “真是太好了青松,我敢说,你一定会成为你们家族最出色的精灵! 走走走,先不谈花灯了。这么开心的事,我得带你去告诉姑姑。 怎么也得让姑姑把酿了几百年的好酒拿出来,我们浮一大白,好生庆祝一番!” 芳若姑姑得知消息后同样欣慰不已。 青松常来寻初桃一路修行,对初桃的帮助姑姑也看在眼中,十分喜欢这个进退有度,懂事善良的孩子。 当即便操持了一桌好菜,更是把初桃馋了许久的桃花酿拿了出来。 三人就着说笑吃完一餐,直到月上中天。 小小的庭院里一时全是欢乐的气息,混杂着醉人心脾的酒香,令人心中安宁。 青松和初桃脸颊都已开始变红发烫,初桃更是拿筷子敲着碗沿,高兴地唱起了一首青云调: 祝君前路花似锦,饮酒千杯多知己。 春风得意纵风流,踏遍山河展豪情。 胸怀四海心不改,历览千帆志不坠。 大鹏展翅凭风力,扶摇直上寻青云。 青松手撑着脸,侧着头在一旁看着她,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姑姑还十分清醒,手中握着酒杯,看着初桃醉酒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这目光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人,一时有些走神。 直到青松叫了好几遍,姑姑才回转过来。 青松对姑姑讲了下午同初桃的提议,指望着姑姑能够说服这执拗的小桃子。 姑姑想了片刻,便对初桃说:“初桃,我认为青松说的法子可以一试,你收拾下行李,明日拿着姑姑的拜帖,前去寻云生公子。” 初桃还待反驳,却被芳若姑姑不容商量的眼神压了回去,一旁的青松露出得逞的窃喜。 姑姑伸手安抚一般摸了摸初桃的脑袋,初桃也只能乖乖应了:“知道了,姑姑,我明日便去。” 芳若望着她,心里想着,姑姑再不愿看你如此辛苦修炼却无甚收获。 不愿看你没有半点属于少年的肆意,不愿看你偷偷躲起来伤心的神情。 何况作为她的女儿,你本不该如此埋没,你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你该在青云之上,而不是这丛林深处。 …… 青松待酒醒了些许,向姑姑同初桃告辞回家。 初桃将他送至门口,弯着一双笑眼甜甜地对他道了再见,转身就去帮着姑姑收拾起来。 青松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忙碌的身影。 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她的身上。 他转身离去,清辉拉长了他的身影,一时勾勒出一些清冷孤寂。 微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那些微弱的声音,像是埋藏得很深很深的思绪。 无处说起,亦无人得知。 青松望着明月高悬,又低头看了看那再度被黑布罩起的九鸾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着: “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意……你是真的明白我的心意吗?” 第六章 救我还是坑我 第二日,晨光熹微,初桃用了一碗姑姑做的酒酿圆子后,便带着昨晚收拾好的行李和姑姑的拜帖出发。 姑姑身有旧疾,耐不住奔波,不能陪她前去。 只好把那叮嘱的话细细说了好几遍,一直送了她半日。 看姑姑一脸担心的模样,初桃也耐着性子把她叮嘱的话复述了好几遍。 更将姑姑替她收拾的东西一一给她看过了,这才把姑姑劝回去, 劝走姑姑之后,初桃便开始一个人赶路。 渊山的冬天极短,只下过几场大雪就过去了。 近日都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雪水初融,小溪潺潺,间闻鸟鸣。 在这空幽的山中,纵使第一次出门的初桃心下惴惴,却也不禁沉醉在渊山的美景之中。 渊山在仙君的照管下并无任何危险,一派祥和之貌,所以初桃这路赶得颇为顺利。 但渊山实在太大,初桃一路并未怎么休息。 尽管用上了疾行的口诀,却也走了两日方走到山脚。 峰回路转处,那只听说过的天域草原霎时映入眼帘。 那是一片初桃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广袤无垠。 着眼处皆是绿色,别有一番壮美的震撼。初桃只觉得心境一下便开阔了起来。 怪不得仙人们都喜欢四处游历,这外面的世界果然别有一番美丽! 不过心下想始终着自己此次的任务,来不及陶醉。 她紧了紧背上的行李,走出了仙君设下的保护罩,踏入那笼着薄雾有些神秘的草原当中。 进入天域草原后,初桃才发现有些事物,真的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草原里迷雾重重,不掐个指路诀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野兽毒虫更是到处都是,有几只大一点的野兽路过时的低吼,就把初桃吓得心颤。 更别说在草地里蜿蜒爬行的毒蛇,那是把初桃直接吓得跳脚。 初桃不免心下庆幸,还好身上牢牢贴着姑姑做的符纸,可以放出令这些动物们避忌的气息。 否则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怕不是那些庞大野兽的一合之将。 疾行了近两日,因着晚上不敢休息,初桃都只挑下午停下来休整一会儿。 她拍拍胸口,低声感叹:“也还好这云生公子只是在草原的北处,而不是西边,否则我怕是要被吓死在半路之上。” …… 夜幕降临,在黑暗中的草原看起来更加危险。 野兽的低吼声从远处传来,月亮被重重迷雾遮住,也只看得见模糊的一团光晕。 初桃修为浅显,这已是第二个赶路的夜晚。 掐着疾行诀和指路诀令她感觉疲惫,却丝毫不敢停下休息。 就在路过一片沼泽时,在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中,初桃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仔细听了片刻,确定是有女子在呼救。 救还不救,初桃心下纠结。 “那女子定是十分害怕吧,可我这蹩脚的修行,果然还是强大点更好啊……” 这边想着,那呼救声开始变得微弱,“喂!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我快没力气了。” 初桃再也顾不得许多,这听见了也没办法不管,急忙循着呼救声赶过去。 只见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腰部以下都陷入了沼泽之中。 她双手紧抓着地上的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还是在缓慢下坠。 见初桃过来,她一张俏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眼里闪着泪花:“这位姑娘,请你救救我。” 初桃忙走过去伸手要将女子拉起来,女子急忙说:“不行的,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俩都陷进去。 这么晚还在独自在这草原,你是修行的道友吧? 烦劳你掐个起托诀,我一松手就会陷进去,无法施展。” 初桃却慌了神,这,这起托诀她虽然会,但施展对她而言真是有些困难…… 算了,救人要紧,姑且一试! 于是默念了一遍起托诀,双手对着女子结印,轻喝一声:“起!” 女子的身体随之缓缓从沼泽中拔出,可她还来不及欣喜,又陷了下去,比方才还深了三分。 这边初桃结印失败,脸已开始发红:“我,我于修行一门不甚精通,但你放心,我会尽力救你的。” 说着便再度结印,可只比刚才多坚持了一瞬,女子又陷入了沼泽之中。 此时沼泽已经淹至女子及胸的位置了。 那女子脸上开始出现绝望的神情,心想:“老天啊,你这是耍我吧,你既然安排人来救我,能安排个靠谱点的吗? 这是救我还是坑我啊!” 初桃心中又着急又愧疚,急忙找出姑姑给的丹药,一口全吞了下去。 这丹药本是作为补充灵气之用,一次吃下这么多,初桃的身体立时受不住。 只见她全身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瞬时便大汗淋漓。 但她此时咬着牙,再一次施展了起托诀,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撑住了。 终于成功将女子救出! 看着女子脱险,初桃心下一松,“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只觉得体内的力气也被立时抽走,整个人晕了过去。 这边女子刚踢掉了全是泥水的鞋,还未来得及道谢,便见这救命恩人倒在了自己面前,忙跑过去替初桃把脉。 还好,脉搏虽然微弱,但只是体力耗尽,不曾受伤。 服过自己的复原丹后,休息一晚应该就能恢复。 她将初桃安置在一旁,又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颗药丸喂给初桃,便在一旁守着。 到第二日,初桃醒转,还未待起身,这位黄衫女子就朝她急急走来。 女子扶着她坐起,替她把了脉,放心地舒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转而瞪着初桃:“还好你没事,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 修为这么低下还敢来天域草原,还敢救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是因为救我丢了这条小命怎么办!” 初桃愣愣地看着这貌似十分震怒的女子,然后噗嗤一笑。 女子更生气了:“你!你还笑,要不是我在,你差点没命了你知不知道!自不量力!” “可要不是我在,道友你却是真的要没命了呀。 你说我修为低下还敢来天域草原,可我也没掉进沼泽里。”话说完初桃打趣一般冲女子挤了挤眼睛。 “好啊你,敢笑我,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哼!小丫头,我名叫月桂,你呢?” “我是渊山来的,我叫初桃。” “渊山?渊山离这里已经有些距离了,你自己来这里作甚?我看能不能帮你,就当先还你点恩情了。” 月桂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拿出水袋喝水。 “我……”初桃犹豫了一下,觉得对方不像是个坏人。 再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令人企图的,便如实说道:“我要去草原北边,找一位云生公子。” 没想到月桂听完,噗的喷出了口中的水,咳得脸都红了。 一双弧度好看的凤眼错愕地看着初桃:“你确定?你是要找那个什么逸……云生公子?” 第七章 空前绝后的讨厌鬼 “对啊,我听说云生公子画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前去寻他,希望能得他指点一二。 怎么了?月桂姐姐你和他很熟吗?” “不不不,我和他一点都不熟,不熟,而且还有仇! 这是个空前绝后的讨厌鬼,除了会画画之外一无是处,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你得小心点。 对了!你寻到他时可别说见过我啊。”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瓶丹药:“这瓶药不光可以补充灵气,还可以对你的体质梳理一二,权当你救我的利息了。 只是我眼下还有事,这是我用术法凝成的小令,你拿着。 今后若有需要,只要你开口,我无条件为你做三件事。” “呵!我竟不知,救命之恩能如此简单就报答了? 月桂你在我身边这么多时日,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初桃还未来得及推辞,便听一懒散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月桂顿时如火烧屁股一般,捏了个诀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初桃疑惑地回头看,只见一位黑衣男子掠了过来。 速度太快,以致于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黑色的虚影。 也不知那男子施展了什么,只几个呼吸间便迅速地单手擒住了月桂。 月桂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踩了他一脚:“快放开我!” 这男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摇着扇子,左手却将她控得更死。 “一无是处?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唔……我竟不知你对你家掌柜我评价这么高,不过这空前绝后,倒是用得甚为恰当。” 初桃被这突发的情况给搞迷糊了,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倒是个非常称职的不明真相围观群众。 男子转头看向她时,就看到她这傻愣愣的表情,眼中便带了些嫌弃。 初桃这才看清楚这人的长相,鼻子、嘴巴、脸型,都像造物主精心捏出来的一般,十分精致秀气。 唯独一双眼睛却透出冷冽的光(其实是嫌弃来着),像昨天看到的这草原上的狼一般幽深。 压住了五官的精细,倒让他看起来半点不女气。 若换上一身白衣,简直就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初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男子,落在月桂眼中就是一副“见色忘友”的模样。 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这可是条大尾巴狼,卖了你你还得帮他数钱那种。哎哟!哎哟!疼疼疼!” 男子根本不理会月桂的呼痛,对初桃说:“我方才听你说,你要找我学画?唔,这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家这大厨实在顽劣,之前大闹我的酒肆,砸坏不少东西。 我让她抵了在我这儿当厨子还债,可她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把我的客人都给赶跑了。 我店铺亏本,自然全记在她的账上,她却成日想着逃跑,也不知跑了多少回。 这位姑娘,你来评个理,我该如何处置她?” “你你你!你这个混蛋,我根本就不会做菜,你却非要我做。 好几回差点把厨房烧了,你这黑心的也一并记在我账上。 我的头发都烧掉半截,怎么你就不赔我损失! 你就是故意的!初桃你别理他,这人就是个坏心肝,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呢!”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生公子,初桃忙行了个礼。 又看了看被他押住的月桂,圆圆的眼睛里带了些商量的神色:“我只知修行,身上并未有钱财,没法帮月桂姐姐偿还债务。 不过,我的厨艺还算可以,两个月内,初桃保证教会月桂姐姐,令公子的酒肆重新盈利。” 云生摇着扇子,沉吟片刻,似是觉得能让月桂正正经经在厨房忙活一番也是件趣事。 于是把扇子一合,敲了下月桂的脑袋:“你呀!赶紧谢谢这位初桃姑娘吧! 不过光是教会可不行,必须得做出让我觉得能下嘴的菜来。” 月桂正要反驳,初桃朝她使了使眼色,心想能下嘴的菜还不容易?马上爽快应下! 云生便也松手放了月桂,月桂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大骂:“邝逸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个唔唔唔唔。” “聒噪!”却是邝逸给她施了个诀,令她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说定了,你教她做菜,我教你学画。 走吧,初桃姑娘,可要站稳了。” 邝逸说着便将手中的扇子往上一扔。 小小的扇子瞬间变成一把巨大的宝剑,托起三人后向北边飞去。 初桃站在剑身上,看着下方掠过的白云,兴奋之情大过两腿站站。 “原来这便是腾云驾雾,实在是太厉害了,云生公子真是修为精湛,年少有为,我要是能及你十分之一,不不不,百分之一也好啊。” 月桂听了想刺邝逸几句,又说不出话,只好翻了翻白眼。 邝逸倒是被这不经意的马屁拍得十分满意,嘴角提了提:“初桃姑娘自谦了”,语气里有那么点点愉悦。 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还有点小傲娇的人来着,你要真是直接夸他,他没准还那么,装上一装。 这种带着崇拜又不刻意的赞许,那是最受用不过了。 心下想着,这初桃倒是比月桂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讨喜多了,一张圆圆的脸也煞是可爱。 当下便决定,回去定要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指点这小姑娘画画。 不曾想,初桃又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接着说。 “公子这扇子也厉害,原来竟是一件能变化能飞行的法宝,这怕是费了不少心血力气吧。 我是个笨的,竟一点没看出来这不是把普通的扇子。 起初还以为云生公子你得了瘟热,所以这大冬天里也要拿着把扇子扇风驱热。” 话说完,剑身便抖了几下,初桃一脸茫然地看着月桂在一边大笑。 月桂虽然发不出声音,但也捂着肚子,一副笑得止不住的模样。 好久没看邝逸吃瘪了,倒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 月桂心想,这初桃也是有趣,看来回去的日子也没那么糟糕嘛! 邝逸不接话,初桃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只好闭上嘴巴,仍旧看着地面的风景。 第八章 救人于水火 在三人的沉默中飞了一个时辰,便看到一家酒肆规模颇大的映入眼帘。 酒肆的背后,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原来这北边是进入天域草原的唯一入口,有许多想要寻找奇花异草的淘金者们都会在这里稍事休息,来往者众多。 再加上这里临近渊山,是凡间灵气较为充沛的地界。 有许多人类修仙的宗门开设在此处,自发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城镇。 此时正值晌午,远远便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 当街卖酒的、卖布的,摆着小摊卖瓜果蔬菜、卖杂货的,还有那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唤的货郎…… 是初桃这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从未见过的热闹,一时间眼睛都忘了眨。 邝逸回头便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神气,“唔,当真是山里来的,这般没见识,你就没出过山吗?” 初桃倒是十分自然地应了:“是啊,我从小在渊山长大,这是第一回出山。 以前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城镇的模样呢。” 邝逸摸了摸鼻尖,讨了个没趣。 当然他也不承认自己是存心要刺她一下的,便控着剑缓缓下落到酒肆的院子里。 一位高大的男子迎了出来:“公子,月桂,你们回来了。” 这男子长得敦厚,一看便是个可靠之人。 可月桂看到他,做了个鬼脸便背过了身子,男子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哪是回来了,被我逮回来了差不多”,对初桃介绍说:“这是徐木白,你唤一声木白大哥即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找他。” 初桃向徐木白行了个礼,唤了声木白大哥。 邝逸又对木白吩咐道:“这是来向我学画的初桃姑娘,顺带也教月桂做菜,招待好人家。月桂,你领着初桃姑娘去安置一下。” 邝逸再度回复了之前那冷淡的模样:“在下先回房休息会儿,失陪”,一边解了月桂身上的法术。 “咳咳咳”月桂捂了捂脖子:“掌柜的,你确定不要先去寻个大夫瞧瞧瘟热?” 邝逸那端着的出尘模样再次破功,好容易收回想拿扇子敲月桂一顿的冲动。 他转身疾步离去,木白跟在身后,一张脸上满是着急。 “公子,您得了瘟热么?我,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邝逸忍无可忍:“木白,你用点脑子!瘟热,那是犬才会得的毛病!” 初桃整张脸都红了,终于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月桂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一边拉着初桃的手。 “哎哟没事儿,让他气一气。走吧,我带你去把行李放下。” 初桃跟在月桂身后,这才有空打量面前的园子。 园子里有一方漂亮的湖泊,内有假山并一座湖心亭。 湖上有一方拱桥,小桥的对面,是一座精致的小院。 小院名“落梅坞”,庭前种着几棵稀疏的梅树,结着零星的梅花,有几分留白的意趣。 风吹来带过一阵暗香,端的是十分风雅。 月桂带她往西侧走,穿过一条抄手回廊,便到了她所居住的地方。 门上书着“木樨小筑”,倒是不大,只有三间屋子。 月桂指了最左的一间给她:“你先回屋休息会儿,下午我再带你去前面酒肆看看,晚上么,我便带你去街上逛逛。” 从方才初桃的一颗心就被那外面的街市吸引了。 听得月桂如此安排,初桃眼中带着欣喜,开心地应了,自去了房中安置。 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却干净而雅致。 床边的墙上挂了一副月下丹桂图,笔触潇洒,落笔讲究,勾勒出一番空灵的意境。 纵然初桃于书画不通,却也细细赏了许久。 心想,这云生公子的画倒与他的模样相符,只是这性子么…… 想着他被月桂气得抓狂的模样,不禁失笑。 样貌与画技都如此出尘的人,怎么是个小孩子性格? 再不去想这许多,初桃放下行李后便开始打坐修炼。 从渊山出来,已荒废了几日,最近需得努力补上。 这一打坐,却给了初桃一个小小的惊喜。 她发现自己停滞已久的修为有了一丝进境,大概相当于平日她修炼一月所得。 略一想,初桃觉得大致是这几日掐着诀赶路,以及强行施展起托诀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 却也不因此就休息了,端坐着继续。 体内运行过一周之后,初桃又发现自己的修炼速度好像确实比平时快了些许。 想来是月桂给的那些丹药起了效果,确实梳理了自己的体质。 起身打了些水擦拭一番,刚换了身衣服,就听见月桂在外面敲门:“初桃,你好了吗?” 初桃将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应了一声,走出房门。 只见月桂也换了声衣裳,若草色的小衫,下面搭了一条蜜柑色的褶裙。 头发高高地用发环束了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月桂拉过初桃的双手,好好看了一番。 只见她内着一件薄红梅色的窄袖衫,罩了件桃色的对襟直领半臂,下着一袭蔷薇色的长裙。 头发随意挽着,身姿高挑纤细,似一朵迎风绽开的海棠。 “起先在路上你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这身红色倒是衬得你水灵灵的,真好看。” 初桃亲昵地挽过她的手臂:“月桂姐姐才是利落好看得紧呢。” 月桂刮了一下初桃的鼻尖:“就你嘴甜,走吧,我带你去前面看看。” 两人行至院子前面,有三排并排的三层楼阁。 上好的木质结构,漆得亮亮的,每层楼都挂着精美的窗幔,一看便十分讲究。 “这是客人们住宿的地方,归那根死木头管,我带你去大堂。” 这排楼的前面,单独又立着一座两层的楼阁。 走进一看,墙上挂有四幅较大的梅兰竹菊图,与房内那幅月桂图笔法相同,想必也是出自邝逸之手。 四周垂下竹帘,坐席也是矮几并小方凳,正中间开了一条窄窄的水渠,可供曲水流觞之用。 是文人喜好的魏晋之风。 可如此风雅之地却真是一片惨淡,连只苍蝇都没有。 柜台上的香炉点着好闻的熏香,小二在柜台里坐着打瞌睡。 月桂走上前去猛地一拍桌子,小二被吓醒了。 一看是来人是月桂:“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干啥呢,吓死我了。” 月桂伸手揪住小二的耳朵:“好啊你个小六子,不去门口招徕客人,躲在这里偷懒!” “哎哟饶了我吧姑奶奶,疼疼疼,哪是我偷懒,大家都知道咱们这儿你是大厨,没有人来啊。” 月桂悻悻地松了手。 小六子揉了揉耳朵:“谁是活腻了,敢来吃月桂姐姐做的菜啊,端来都是黑糊糊的一团,这能下嘴吗?还要时刻堤防着厨房失火……” “咳咳”月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初桃一眼,打断了小六子。 “这是你家掌柜的请回来的大厨,初桃姑娘,以后厨房里就归她管了,你放心揽客去,就说咱们家换厨子了。” 小六子激动地对着初桃行了个礼:“嗳,初桃姑娘,您是观音座下的龙女吧,这是前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小六子先谢过您的恩德。” 转身又对着后院里兴奋地喊了句:“跑堂的,快别睡了!咱们终于能吃一口人吃的饭了!” 第九章 一顿饭收买的人心 初桃看着小六子使坏,将月桂气了个好歹,伸手拍了拍月桂的手。 对着小六子促狭道:“小六哥嘴跟抹了油似的,想来今晚你的餐食我便不需放油啦。” “别啊别啊,初桃姑娘。月桂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打趣你的,你大人有大量。 平时你在吧,我们要负责试吃你做的菜品,你不在这几日,我们都是在对面刘老头家叫的饭,忒粗糙。 眼见着是好一段日子没有吃上顿正经的饭食了。” 初桃心下了然,修仙之人不重口腹之欲,行商赶路也是对付即可,这二者对饭食皆无太多要求。 就苦了小六子这些来打工的普通人,凡间不是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么? “厨房里还存着有菜吗?” “倒是没有了,初桃姑娘你需要些什么,写给我,我现在就去买。” “嗯,我先去厨房里看看,一会儿出来写给你。” 月桂拉着初桃就往厨房里走,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初桃看到这厨房时,也是惊了一惊。 靠近灶台的那面墙整面都被熏黑了,地上还有碗盘跌破的碎片。 初桃走近灶台,上面的油壶、盐罐乱七八糟地堆着,台面上结了厚厚一层油渍。 拿起锅看了看,锅底破了一个洞,再拿起旁边的铲,铲晃了晃直接分了家。 月桂在一旁用手指绞着衣角,初桃看看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往案板边走,嗯……刀缺了几个口,砧板也已经在四分五裂的边缘了。 往水缸里看一眼,很好,干净见底。 再打开米桶的盖子,“吱吱吱”一只老鼠正无辜地和初桃对视。 初桃将盖子一丢,按了按太阳穴,“我现在真的很同情那些客人还有小六子他们,月桂姐姐,你确定你是在做菜,不是在制毒?” “我,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了,可是那个火一下子生得太旺,就把锅烧穿了,我又着急放调料,所以……所以就,成这样了。” “我先去给小六哥写张采买的单子,月桂姐姐你去打些水来,我们一起把这厨房收拾了。” 初桃写上需要更换的厨具和调料米油等。 又写了鱼、鸡、鸭子各一,并一些猪肉,蔬菜如土豆、白菜等,一张纸一会儿就写满了。 小六子看她写了这么多食材,心想这初桃姑娘果然有两手。 唤上还在屋里打盹的跑堂,开开心心出门采买去了。 这边初桃又折回去与月桂一起忙了好一阵,终于将厨房收拾了干净。 木白也来帮忙,给水缸注满了水,只是月桂进进出出的,总不搭理他。 迟钝如初桃,也觉得二人之间怕是有些不对付。 小六子他们采买回来了,月桂揉了揉肩膀:“初桃你先忙着,我出去坐一会儿。” “不行,月桂姐姐,你忘了云生公子交代的?我可答应了要要教会你做菜,你先看看,然后也可以在旁边帮我递一下调料食材什么的。” 初桃托小六他们在院子打理好了鸡鸭和鱼,在砧板上将鸡鸭鱼和猪肉切好后分放,又将配菜一一切好,放进不同的碗里。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月桂也帮着生好了火。 初桃起锅热油,先做了份土豆烧鸡,接着让月桂递来青椒丝,又烧了一份川味的子姜炒鸭肉,这时厨房里已是香味弥漫。 直馋得月桂偷偷夹了一块,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掉,心下纳闷,这都是做菜,怎么差别这么大! 于是便站在初桃一旁看了起来,初桃也不看她,已是在炒第三个菜了。 “做菜呢,要先将食材和配菜都一一搭配处理好,这样就不会慌乱,再有这火候和油温都非常重要……还有就是注意翻炒以及起锅的时间把控……” 初桃这边说着,月桂已经完全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了。 此时拿着锅铲忙碌的初桃,就似灶台婆婆,不,灶台仙子,下凡一般,聚精会神地专注于眼前的食材,侧脸勾勒出认真的模样。 月桂心想,果然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 待一顿饭菜备好,天已擦黑,这般忙来忙去,初桃的鼻尖上都渗出了汗珠。 只是看着月桂急不可耐的表情,也来不及休息,和她一道把菜端了出去。 唤了木白去请他们家云生公子过来用餐。 待初桃将菜一一摆好时,小六子和跑堂的小黑都已经搓着手迫不及待了。 只见桌上摆着一盘土豆烧鸡,一盘子姜炒鸭肉,一盘小炒肉,一尾清蒸鱼,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一盆三鲜汤。 都是家常菜式,但是色泽搭配鲜亮,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边木白将邝逸请来了,本来还冷着一张脸的邝逸,在看见这一桌子菜时也挑了挑眉。 还未待他说话,初桃自觉地指了一边的矮几,“云生公子,你坐这边。” 原来单独将这些菜另外装了盘,给邝逸备了一桌。 邝逸此时脸上方出现些有些满意的神情,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对众人说:“开饭吧”。 小黑和小六子欢呼一声,木白跟着坐了下来,再看月桂,早就已经不客气地伸筷子了。 几个人顾不上说话,都埋头专注着吃,木白这么稳重的人,也眼见的加快了下筷的频率。 桌上风卷残云一般,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邝逸端着碗走了过来:“那土豆烧鸡里面的粉条呢?” 众人再看邝逸那边的桌上,也是吃得个干干净净! 月桂捂着肚子打了个嗝儿:“初桃,你这一手厨艺,我是真的服了。” “确实是好吃。”木白也跟着赞叹。 小六子和小黑两个狗腿子就差拜倒在地,小六子说:“初桃姑娘,以后要买食材,尽管叫我俩去。” 小黑点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有我们一碗饭吃。” 初桃于厨事确实擅长,高兴地应了:“我也是跟姑姑学的手艺,你们喜欢吃就好。” 邝逸拿着筷子在碗里翻了翻,见确实没有粉条了,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 “这菜做得,也就还行吧,勉强可以入口,月桂,你好生学着。” “这才叫还行?掌柜的,你可是吃得半点儿不剩!” “还不是为着抓某个逃兵,午饭都没吃,这……确实有些饿了。” 邝逸刚习惯性地展开扇子准备扇风,又合了起来,攥在手里:“明日辰时,请初桃姑娘至湖心亭。” “嗯?去湖心亭作甚?”初桃的呆病又上线了。 邝逸叹了口气,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一下初桃的脑袋:“学画。” 第十章 人间烟火处 这时月桂看了眼外边儿,天还没黑透,于是对邝逸说:“掌柜的,我带初桃去街上转转。” “你?你别把人给搞丢了。哪次你跑出去不是迷路了,才被我抓回来的? 左右我现下无事,带着木白陪你们走一道吧。”说着便先走出了酒肆大门。 月桂将初桃拉过来,小声说:“这镇里我可不会迷路,他明明是自己也想去来着。” 初桃也跟着笑了起来,走到门口回头一看,方知这家酒肆名叫津渡楼。 初桃看着那瘦金体书就的三个字,低声念了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又问月桂:“这名字是云生公子拟的吗?” “除了那怪人还有谁,总是文绉绉的,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句诗有些凄清。 弥漫开来的浓雾遮没楼台,渡口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桃源是无论怎样盼望找到,都无处可寻。 借用这首诗的人,心中该是多么寂寥? 可是初桃看了看那走在前面的背影,哪里像有这满腹心事的样子? …… 走到街上时,天已经黑透了,路边间隔点着灯笼,路面倒也不黑。 临街的商铺关了门,只几家酒肆尚在营业。 里面坐着的,服饰统一的是宗门的弟子,不甚讲究的想必是那些来往的行商。 不拘是何身份,在这还有些微寒冷的夜里,这些人坐于一堂,三杯两盏的喝着,各自低声聊着。 面前煨好的羊肉往外散发着白色的热气,酒肆内灯影昏黄。 店家养的狗在门口趴着,见有人过来也只是懒懒地动了一下耳朵。 对面的巷口传来妇女训斥小孩的声音,接着是孩子耍赖哭泣的声音……初桃慢慢停下了脚步。 月桂只在一旁盯着酒肆内咕嘟咕嘟的羊肉,哄着初桃明日做羊肉锅子来吃。 走在前面的邝逸回过头来,看这丫头又呆住了,“怎么又呆在那里不动了?” 初桃回过神来,冲着他粲然一笑。 眼睛里像含着星辰细碎的光,嘴边也随之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邝逸微微愣神,从结识以来,这个小丫头一直有几分拘谨。 众人开玩笑时,最多是抿着嘴一笑罢了,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开。 只听她软软的声音传来:“没什么,我久在山中,这还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人间的烟火气息,觉得有几分新奇。” 邝逸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却多了几分耐心地在一边等着。 后来他还时常想起她今晚的这个笑容。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能用怀念的心情,记住这么久。 …… 四人当中,除了月桂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木白倒有几次想开口对月桂说点什么,月桂却视若无睹。 只低声和初桃絮絮说着些平日的趣事,两人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就这么走完这一条街,四人便返回了津渡楼,各自回房中歇息。 初桃坐在屋内,如下午一般打坐,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差不多子时方去梳洗,吹灯歇下。 窗外月凉如水,院里遍洒清辉,一夜安稳无梦。 未到卯初,初桃便醒了过来,照例先是打坐,再去园子里拉伸后,练了一遍姑姑传授的身法。 这身法名折柳,动作轻盈流畅,对柔韧性及反应能力都有一定的要求。 初桃倒还修习得不错,只是修为不高,看起来有些阻滞。 梳洗后,初桃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髻上簪了几朵赤茶色的绒花。 束发在肩上自然垂下,套了身珊瑚色对襟齐腰襦裙便出了房门。 走至大堂时,见着小六子正打着呵欠开门。 初桃先写好了今日需采买的食材,又将处理方式叮嘱了一遍,再去厨房中烧水,给每人煮了一碗阳春面。 等忙完这些,端着给邝逸的阳春面到湖心亭时,邝逸已经等在亭中。 他一身银鼠色的锦袍,正负手看着远处,较昨日的黑衣看来更加清冷。 “云生公子,你先用点面吧。” 邝逸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清至一旁,接过面碗坐下。 这乍暖还寒的早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邝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连带着对初桃的脸色又好了几分,人也亲切许多。 “初桃,总叫云生公子太过见外,我在家中行二,你叫我二哥便可。” 初桃从善如流地应了:“嗯,二哥。” “你为何要学画?” “我自生来于修行上就有些艰难,之前得高人指点,让我试着拜入咱们殷离仙君门下,或许能有法子改了体质。 这次的上元节时我们仙君定了个花灯比赛,被他选中的花灯,制作的那人便能成为他的弟子。 初桃听说二哥善画,于是受姑姑吩咐前来,希望得二哥指点,好于花灯上作画”,说着递上了姑姑的拜帖。 “唔,仙君那些个奇怪的癖好倒是有所耳闻。这花灯上作画,倒也简单。你可有基础?” “幼时姑姑曾教过,略会些简单的。” 邝逸便令初桃画了幅秋菊图来看看,待初桃画好之后,邝逸点了点头:“笔法尚可。” “这作画,首先讲究的是整体气势,需从构图、造型、着色、笔力等方面入手。 再是线条,作画以墨为主,以色为辅,讲究用笔用墨、讲究皴法、讲究急缓顿错,讲究一波三折,就像乐曲的节奏一般。” 初桃看着此时的邝逸,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孩子模样,周身的气息愈发沉稳,只见邝逸指了指湖水,“你能看到些什么?” 初桃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水里游着许多鱼儿。 有红的有彩的,聚成一群,煞是好看,“你以后每日都来这亭子看半个时辰的鱼。” “嗯?观鱼是为何??” “作画讲究师法自然,你需得从自然万物中,去观察,去捕捉事物的特性。鱼儿灵动,是很好的观察对象。” 从这日起,邝逸同初桃便定下了学画的章程。 除每日观鱼之外,还需在画斋临摹一幅、作画一幅。 中餐和晚餐的时间初桃都要在厨房暂时顶上大厨的工作,顺带教月桂厨艺。 邝逸还算体谅,吩咐木白新招了两个厨工,专帮初桃打下手。 这样每日下来,虽比较繁忙,却也不是太累。 牢记着姑姑的叮嘱,初桃每日在回房时,还是坚持修炼两个时辰后方歇下。 第十一章 娇客夜来 虽然初桃于修行一事上进展缓慢,但是学起其他东西来还是很快。 跟着邝逸学了几日之后,连他都忍不住赞了一句学得不错。 平日里邝逸作画时,都是木白在一旁磨墨伺候,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总是有些奇怪。 收了初桃这个“徒儿”之后,磨墨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了她去做。 这日阳光甚好,已有些小阳春的气息。 初桃如往常一般研好了磨,邝逸正待作画,无意抬了抬眼,便看到初桃走到对面的高几旁。 今日伊穿了件白绿色的上衣,并柳色的齐胸襦裙,令邝逸不由想起了二月春风里杨柳绽出的新叶。 邝逸作画时讲究意境,尤爱熏一炉香。 只见初桃此时正用细香灰将香炉里烧透的碳填埋起来,将这些香灰戳了些孔眼。 用手掌在灰面上方细细试了几次温度后,又于香灰上分别放上金钱、银叶、砂片等用来隔火。 然后捧出香盒,莹白的左手从中捻出一颗香丸,放入面前的小香炉中,香气便被慢慢烤了出来。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且赏心悦目。 难为她只看过自己熏香两三次,便把步骤记了下来。 一时“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等诗句一下子钻进脑子里。 邝逸还是第一次明白书中所写“红袖添香”是个什么意境,怪道令人沉迷。 加之初桃十分乖觉,在他作画时只立在一旁看着,从不出声打扰。 邝逸心下越发满意,教起初桃来就更是认真。 这边两人,一个愿教,一个好学,进境倒是十分的快。 而再看月桂那边,就实在是有些惨淡了。 即便初桃是个有耐心的师父,也拿这个有些顽劣的月桂没有办法。 又差点把厨房烧过一次之后,终于勉强有点进步,不至于做出像以前那样烧焦烧糊不辨面目的菜来。 但总还是掌握不好火候,要么还未断生,要么就烧糊了些。 在调料上也拿不准,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还经常突发奇想的将食材和调料之类的胡乱搭配。 总之,虽然不再“触目惊心”,口味却还十分独特,反正除了木白,谁也不愿试她的菜。 在初桃掌勺之后,津渡楼的生意也渐渐开始回暖。 因着店里的布置,初桃倒很少做些家常菜式。 主要做些养生的菜品,还有各种素食、汤锅以及较为精致的面食,如三虾面一类。 得空时也做些糕点茶果,供下午茶之用,一时成了宗门弟子最爱来的地方。 …… 再有两日就是腊八,因着有些行商要赶回家过年,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起来。 这日晚上也没什么人,天气又有些冷,大家吃过晚饭之后就准备各自回房歇着了。 这时从店外却走进来一男一女。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冷硬。一双眉毛粗黑,眼型狭长。 鼻子略带一些鹰勾,脸型方正,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肃。 但真正吸引人的却是走在他前面的那位女子。 这女子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眉心点着一颗花钿,衬得肤色如雪。 虽然用面纱遮了下半张脸,却难掩这出尘的美貌。 再看这周身气质更是在容貌之上。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身堇色的飞袖纱裙,越发显得身姿窈窕,飘然出尘。 行走时如弱柳扶风,整个人看上去娇弱柔美,令人怜惜。 初桃和月桂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而小六子和小黑已经看呆了,待那女子坐下后赶忙过去招呼。 那女子却看着邝逸,声音也柔柔的,似在撒娇一般。 “怎么?故人来访,掌柜的也不亲自招待一下吗?” 那男人立在她身后,像一个忠诚的卫兵,随之也看着邝逸,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邝逸从这两人进来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初桃,烦劳你去厨房给两位客人准备一份晚饭。” 又叫月桂和小六子、小黑都回房去,只留下木白在身边,随后在那女子对面坐下。 “你这里确实是不太好找,怪道我令吴欲找了你几年,这时才得到你消息。 从广寒宫出来,就为了在这里开间酒肆?这里有什么好的,竟留你这么久。” 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朱唇轻启泯了一口,嘴唇在灯下闪着润泽的光,像是无言的邀请。 什么动作由她做来都带着暧昧。 她歪了歪头,一副天真模样:“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两位姑娘?” “我说今日的月亮怎么比往日看来皎洁许多,原来是因你不在。 这儿没什么不好,但有一点,就是干净罢了。” “嗯,我竟忘了,你向来好洁,这儿确实挺干净的。 不过,云生哥哥,外面太过危险,你也该跟我回去了。” “跟你回去?再做你季嫦仙子怀中揉着玩儿的兔子?” 邝逸晃着手里的茶杯,冷冷地看着她。 “云生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个令人头疼的脾气。 我都不知和你解释了多少回了,当时这么做完全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保全你。” “权宜之计?那后来一直压在我身上的定型咒是谁下的?” “没错,是我……可那时你刚经历那么一场的打击,伤势又还未完全恢复。 我怕你冲动,只能以这种方式,把你硬留在我身边。 当时广寒宫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现在也是,那敌人依旧潜藏在暗处,谁知又会对你做些什么? 跟我回去吧,好吗?” “不必了,在下谢过仙子好意。” 季嫦伸出手欲拉住邝逸的衣袖,却被他拂开了。 她脸上全是委屈,一双美目里泪水将落不落,含在眼中。 “你口口声声称我仙子,连你一片衣角都不让我碰,我们竟已生分至此了吗?” “不,仙子你错了,我们从未熟悉过。” “云生哥哥,你看着我,你怎么能说我们从未熟悉过! 我是从小跟在你身后的阿娥,我是你和婉姨一起养大的阿娥妹妹啊!” 初桃端着饭菜出来时,便看到佳人泪落如雨的一幕,一时有些尴尬。 只能努力降低存在感,硬着头皮将饭菜摆在桌上。 女子此时却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走到邝逸面前。 木白想拦住她,她身后的男子也跟了上来,同木白对峙。 女子蹲下身来,牢牢抱住了邝逸。 初桃看见这一幕,本着非礼勿视的好教养,飞也似的转身小跑离开。 身后女子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可怜:“你还在怪我吗?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 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好不好云生哥哥!我都可以解释,都可以解释的。” 第十二章 痴情女与负心汉 没听到邝逸说了些什么,初桃已经跑远了。 初桃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不知怎么,想起方才的情景,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月桂冷不丁地从一旁蹿了出来,将她吓了个好歹。 月桂一把揽住她:“哎?我说,我方才听里边儿有些动静。 你刚才送饭菜进去看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我什么都没看着,送完菜就出来了。” “不会吧,那你跑什么跑,我以为你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初桃有些心虚地打了个哈哈,一边往前走,想要敷衍过去。 月桂却从后面跟了上来,挤了挤初桃的肩膀。 初桃转头看着她,只见她眉眼间都是八卦的神情,掩着嘴小声和她说:“我觉着,我们掌柜的和那个大美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月桂姐姐,你别瞎说,二哥要是知道你又在背后编排他,没准儿又得想法子治你了。” “哼,我还怕了他了。何况我哪是瞎说,我这是有理有据的。 你见着那大美人看邝逸的神情没有?那叫一个幽怨,指不定啊,又是一出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我看邝逸那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也真是忍心?” “我不同你说了月桂姐姐,我还得回房修炼呢。” 初桃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剩下月桂一个人,好不无趣,撅了撅嘴。 “修炼修炼,天天就想着修炼,迟早练成个呆子!” 这边被月桂扣上“负心汉”的邝逸,正不耐烦地甩开了季嫦。 美人娇弱的跌在了地上,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 此情此景,若是换了月桂在一旁,定要叹一句“啧啧,真是郎心如铁啊!” 在一旁看着的吴欲,担心地面冰冷,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阿娥早就已经死了,和我母亲一起死在了那一片战火中。 季嫦,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不听任何解释,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到那时,但愿真如你所说,都是误会。 我与你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季嫦擦了擦眼泪,见邝逸如此冷漠坚决,也不复刚才那番娇弱的模样。 她高傲地抬起了下颌,定定地注视着他。 “云生哥哥,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阿娥只好冒犯了。 吴欲,替我将云生哥哥请回去。” 邝逸闻言,只轻巧地抬手一指,便将正要上前的吴欲定在了原地。 他从容起身,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忘了告诉你,我的伤势早已痊愈,莫说是他,就是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无法请动我半步。 我这里,你们以后还是不来为好” 说着便解了吴欲身上的禁制,大步转身离开。 季嫦气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还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她喃喃说着,眼里全是痛苦和不甘,连指尖都开始发颤,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眼泪——从她懂事开始,就一直只是博取同情的水雾罢了。 她绝不会,绝不会因为伤心而落泪,绝不! 吴欲走上前来,拉住有些发狂的她。 他目光温柔如常,低声哄着:“季嫦,我们走吧。” 她的情绪却像找到了出口一般,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目光却更见寒冷:“废物!为什么不能替我留住他!我要你何用!” 她转身冲出了门,而他只是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片刻后便又追了上去。 反正,他早就习惯她如此对待了。 季嫦走后,津渡楼里的日子重新回复了平静。 大家都听见了那晚传出来的争执声,虽听得不太分明,但是自家掌柜的肯定是动气了,谁都不敢虎口拔毛。 于是只作不知那晚的争执一般,该如何便如何,没有一人多嘴问起。 初桃依旧每日同邝逸学画,只是邝逸却时常出神。 有时是盯着水里的鱼发呆,有时是看着水面上的假山出神,有时目光放空看着远处。 眉头总是紧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初桃觉得,大概那女子对他十分要紧吧……这样的念头刚一出来,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总是分神去琢磨邝逸的心思? 那晚她回到房中,季嫦抱住邝逸哭泣的样子总是在脑海中浮现。虽然她当时只是用余光看到一眼,却怎么都无法驱赶走了,月桂的那些猜测也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她只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思绪烦乱,令她无法静心修炼,“索性歇下吧”,这般想着,初桃停止了打坐。 可是吹了灯后却又怔怔看着床帘发呆,失眠到了半夜。 这是初桃第一次失眠,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却还有些懵懂,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津渡楼里的众人也逐渐察觉出这不一样的气氛,不光自家掌柜的变得寡言少语,初桃姑娘做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月桂都嗅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私下里问她:“邝逸是不是欺负你了。” 初桃垂下头,摆弄着裙带,低声回答:“没有,我只是,快过年了,有些想姑姑,不知道她自己在家怎么样了。” 这时邝逸刚巧路过,听了这句话,看了初桃一眼,初桃慌忙低头,躲开了和他目光接触。 “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什么”,初桃心想着,好像是一种窥破了别人秘密的尴尬。 月桂朝邝逸做了个鬼脸,又对初桃说:“想姑姑了就回去看看,从这里来回渊山差不多十日功夫,你刚好在家过完年回来。” 初桃摇摇头:“不必了,花灯比赛就在上元节,没剩多少时日了。” “啊?小桃子,你就要回去啦?我舍不得你……” 这段时日的相处,月桂觉得同初桃颇为投契,两人感情也日益加深。 “我得空时便会回来看你的,月桂姐姐。”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要不是不常回来的话,我就去渊山逮你。” “哈哈,好啊,可是你别又迷路或是掉进沼泽里去了。” “好你个臭丫头,还敢取笑我,看我不收拾你。” 月桂伸手去挠初桃的胳肢窝,两人笑着闹作一团,直到初桃连声喊着“好姐姐饶了我”,一番认输后,月桂才罢休。 这夜,木白穿着夜行衣出了趟门。约摸到了丑时,又回到了邝逸的房中。 “事情查得如何了?” “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位当年走漏了消息,但是已经锁定在三个宗门当中,再过段日子,应该就有眉目了。” “继续查下去。族里呢?族人安置得如何了?” “族人已经安置妥当,玄铁他们几个也将族中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公子还是没有醒来。” “通知寻找紫灵芝的暗卫加快动作,大哥这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公子。” “明日我打算去渊山一趟,大概需要两到三日的功夫,你就不用前去了。 这几日你对已经锁定的那些宗门盯紧一点,与我们安插进去的人密切联系,我们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我就不信这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任他藏得多深,我也得将他拽出来不可。” “属下领命”,木白想了想,继续道:“属下冒昧问一句,公子此去渊山,所为何事? 公子的行踪,出了天域草原后便容易暴露,万一被那些人察觉,属下担心……” “不必担心,我的伤势已经恢复,想对我做些什么,他们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我正愁他们不出现! 我此番是要去拜访一下殷离仙君。他于我族有恩,作为晚辈,理当拜访,况且他也经历过那次的事情,我想看看他那里,是否能得到一些线索。” “公子路上多加小心。” 第十三章 我带你回家 第二日,初桃如往常一般准备去往湖心亭,刚走出木樨小筑,就看见邝逸正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有几朵红梅被吹落在他肩头,他却凝神看着远处,浑然不觉。 风吹起他的衣摆,整个人如同乘风归去的仙人一般。 “二哥。” 邝逸回过身来,手中扔拿着那柄扇子,只是不再展开。 “你收拾两件衣服,同我一起去渊山吧。” 初桃看着她,眼睛里有疑惑,他最见不得她这般呆愣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拿扇子敲她脑袋——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我要去渊山拜访一下殷离仙君,昨日听你同月桂说想姑姑了,我御剑带你一起。 唔,你可以陪你姑姑吃顿晚饭,再歇上一夜,明日我们再回来。” 初桃简直喜出望外,晃了晃邝逸的衣袖。 “二哥你最好啦”,她圆圆的眼睛像撒娇的小狗儿一样望着他,“我这就回去收拾,很快的,二哥你等我一下。” 初桃转身就往房中奔去,“还有!”邝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初桃回过头看着他。 只见他紧了紧手中的扇柄,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谁?” 果然还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 “没事了,你回房收拾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初桃走回房中整理衣服时,才反应过来邝逸说的那个“她”是谁。 红晕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连带着两只耳朵也红了起来。 邝逸再看见她时,就见她耳尖红红的,说不出的可爱,“这是怎么了,耳朵这么红?” “没什么,刚刚跑得急了点,被,被风给吹的,二哥,我们走吧。” “哦,被风给吹得呀……”邝逸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嘴边却露出了然的微笑。 邝逸御剑带着初桃飞向渊山,也只用了不到半日的功夫。 虽然花费时间不长,但一路上初桃不同他说话,就显得时间分外久似的。 邝逸知道初桃向来有些脸皮薄,也不再随意逗她,怕适得其反,令她羞极生怒。 于是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着。 行至渊山脚下时,邝逸凝神传音:“晚辈邝逸,前来拜访殷离仙君。” 过了片刻,渊山的保护罩开了一道门,这是仙君允了。 仙君的保护罩对渊山还有草木类的精灵不设限,但是外界来的,都要经过仙君的许可方能入内。 否则就是硬闯,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邝逸先将初桃送至桃林,对她叮嘱,神情难得的温柔。 “我先去仙君那里了,明日辰时,我再来接你。” “二哥你去吧,明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要是津渡楼那些人看到自家掌柜这样,怕是要惊掉下巴。 但初桃已经急着要回家找自己姑姑,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媚眼抛给瞎子看,邝逸也不恼,只看着她这副猴急的样子笑了笑,转身朝殷离仙君处行去。 这边初桃回到家,姑姑正做好了午饭,一个人在桌前吃着。 其实修行的人是不怎么需要食物的,但姑姑的情况不同。 因着伤势的原因,她无法再继续修炼。 所以平日里除教导初桃修行之外,便如凡人一样生活。 得了空便教初桃学着下厨、作画等,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虽是中午,屋内也有些暗,姑姑便点了一盏灯。 有风吹进屋子,吹得灯上的火苗微微晃动,絮絮拉扯着那映在墙上的身影。 于是这静悄悄的屋子,无端地显出一种寂寞来,令初桃鼻子酸了酸。 她在门口略站了一站,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又上下整理一番。 换上一张笑脸后方唤着“姑姑”小跑进了门,像只灵巧的乳燕。 见着初桃回来,姑姑很有些意外,起身将她迎进屋。 又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见她并未清减,才开口问道:“前几日你不是传信回来说,还要在云生公子那里留二十日左右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初桃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我想姑姑了,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往年我都在家中陪着姑姑,与姑姑一起包饺子。 我担心姑姑一个人太冷清,所以回来看看。” 芳若摸了摸初桃的脸颊:“傻姑娘,这有什么,姑姑在家中好好的。 你的正事要紧,这一来一回的,得耽误多少时日啊。” “不耽搁,二哥带我回来的,不到半日就到了,不过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回去。” “二哥是?” “就是云生公子,他让我唤他二哥,说这样亲切些。” “你同云生公子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学画的进度如何了?修炼也没有落下吧?” 初桃将芳若拉过去坐下,“姑姑呀,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先坐下,我呢一个一个回答你。” “我同二哥还有津渡楼里的人相处得都很融洽,我还交了一位新朋友,她叫月桂。” “哦,就是你写信回来说路上救的那位姑娘?” “嗯嗯,月桂姐姐她人很好,性格也很爽利。 学画的进度嘛,二哥说我进步很快,已有小成,但还是缺了点灵性,所以须得再琢磨琢磨。 再有就是修炼啦,我一天都没有落下,而且最近进境颇快。姑姑你可以查验的,有惊喜哦。” 初桃一脸得意地伸出了皓白的手腕,芳若笑着看了她一眼。 从怀中拿出一条测试绳系于她腕上,自己持着另一端,初桃体内的修炼状态便由这绳导出。 芳若查探了片刻,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果然进步不小。” “嘻嘻,我就说吧,初桃是不会欺骗姑姑的。 姑姑,晚上我陪你包饺子吧,就当提前陪你过除夕了,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我的初桃这么懂事,姑姑高兴极了。” 芳若宠溺地捏了捏初桃圆圆的脸蛋:“我这就去和面,你拿上竹篮去林子里摘些蘑菇回来。” 初桃挎上竹篮,哼着歌儿往林子里走去。 芳若从厨房的窗户里看着她的背影,她又长高了些,人也愈发乖巧。 看着看着,芳若的脸上突然涌出一些遗憾的神色。 “姑姑真希望你永远都这般开心无忧。” 第十四章 芳若的心事 可是世事两难,尽管她很想让初桃就这样做个开心无忧的小精灵。 她确实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哪怕初桃这辈子注定于修为一事上无缘,自己也能带着她偏居一隅,护她平安。 可是偏偏,她的血脉注定了,有些责任不能由旁人去为她分担。 她是明白的,未来要加诸在初桃身上的,是何等的重任。 她不能为了初桃的一世长安,便忘记那死一般沉寂的秘境。 那些沉睡了几百年的族人,只有初桃觉醒之后的血脉之力能够唤醒。 还有她逝去的母亲,当日犯下罪孽的那些魔军,以及那不负责任的人…… 这些账都得由初桃一笔一笔清算。 那些恩恩怨怨并未随着时间远去,反而日益加深的折磨着她。 若不是还要抚养初桃,她早就踏上了复仇之路,哪怕拼了这一条性命也是无妨。 可这小姑娘,芳若舍不下,她不仅是他们唯一的血脉,还那么惹人爱怜。 很小的时候,看着旁的精灵都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初桃也问过一次自己的父母。 可当她看见自己脸上的难过和欲言又止的为难后,反而过来抱住了自己:“姑姑,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初桃不会再问了,姑姑别难过。” 从此以后也真的再不问这个问题。 后来修炼日益艰难,有好几次都看见她躲在屋里偷偷哭泣。 一开始芳若担心她会放弃,还想着怎么开导她。 可是这个小姑娘,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自己学习。 小小一个人儿,脸上却写满了坚毅与认真。 她从不问自己为什么,只要是自己希望的,她便全力去做。 之所以没有在她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告诉她那些往事,也是因为自己的愧疚与不忍吧。 知道她日后的路将会越走越艰难,知道她日后的担子将会越来越沉重。 所以,还是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延长她的单纯与快乐。 直到,她羽翼渐丰,不得不独自面对的那天。 有泪落下,却很快混入了手下和着的面团之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而此时,邝逸这边,也如愿拜访到了殷离仙君。 虽然仙君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十有八九都是在渊山的,但是拜访他也得看他的心情。 若是心情不好,寻个理由说不见也就不见了。 由任一弟子出来接见一番,全了面上的礼仪,便打发人回去了。 不过仙君今日倒是兴致不错。 不甚讲究地穿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盘起,赤着双脚,躺在自家的院子看折子戏。 邝逸上前去,对着仙君行礼,被仙君将手托了起来:“多年未得你消息,你我旧识,不必那么多虚礼。 看你风尘仆仆而来,先坐下陪我看完这出折子戏,有什么正经事的,你歇一会儿再说。” 于是便邀了邝逸一起作陪,由他四弟子,就是那位于茶道上颇有研究的,在一旁专司沏茶。 仙君拖来两朵分外柔软的云,与邝逸一人一朵的枕着,倒很是逍遥。 此时折子戏刚开了头,邝逸听罢一曲《凤求凰》,于是心下了然。 戏里唱的乃是凡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他开津渡楼也有段日子了,小六子他们为招徕客人,往楼里请过几次。 他觉得有意思,还沉迷过一段时日,于这些经典曲目倒是颇为相熟。 到看见文君夜奔相如时,仙君正吃着手里的绿茶佛饼,顿了一顿。 “唔,这女子,倒略有些不矜持。” “情之所至,情难自禁罢。” “可本君看这相如,不值这般情意。” 接着演到文君当垆卖酒,仙君又略微叹了叹。 直至演到卓父得知后,以为辱没门庭,遂带人前往捉拿。 不料相如因一首《子虚赋》,得皇上赏识,诏相如赴京受封,一对才人终结百年之好。 一出折子戏,波波折折,终还是以个大团圆的结局圆满结束。 仙君倒有些意犹未尽:“这便是结局了?”台上的人喏喏应了声是。 “云生倒是听说了一段后续。” “哦?说来听听。” “听说后来这司马相如发迹后,官拜中郎将,渐渐耽于逸乐。 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欲纳茂陵女子为妾。文君作了一首《白头吟》,方令他回转。 这首诗中有一句,至今在民间广为流传,乃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云生认为那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倒更为潇洒旷达。” “这倒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那相如哪怕回转,生二心之时,便已经辜负她了。 白玉微瑕,终归是遗憾,遗憾呐。这凡人的感情,纠纠缠缠,真是难以理解。” “可凡人倒是觉得得失聚散,不完满处反而更见人生一味。” “也是,像我们成仙这般了无牵挂,也了无意趣了。” “云生倒不是了无牵挂,此番前来,皆因旧事,盼仙君解惑。” “你是指之前魔军侵犯你族内的事么?对了,你那哥哥如何?” “劳仙君挂心,兄长至今未见醒转。” “罢了,你也是个苦的,有什么,尽管问吧。” “当日魔军即将戮尽我族时,全赖仙君出手相救,云生方得以保全如今剩余的族人。 仙君大德,铭感五内,仙君请受云生一拜”,邝逸向殷离认真拜了一拜。 “魔军灭族杀母之仇,日夜难忘,只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可云生心中也有疑惑,当日魔军正与仙君率领的天兵械斗。 我族所处的九遥高原,本就远离战火,加之地形隐蔽,又无可图谋,为何魔军突然将战火转向我族?” “确有些可疑之处。我接到消息赶往九遥高原时,也觉诧异。 当时的战况很是胶着,魔军断不可能分出余力去往九遥高原,本以为是有什么阴谋。 可我们到了之后,魔军很快就撤离了 我那时名声未显,也只带了一小队人马,魔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也断没有惧怕我之说。“ 殷离沉吟片刻:“可他们撤得如此之快,像是在遮掩什么一般,急冲冲就走了。 于是我有了一些猜测。” 第十五章 战火中的往事 “我这些猜测,是因为我当时觉察出一些异常,只是后来全面开战,一时也未顾得上深思。 再之后也未查到你行踪,所以没能告知与你。 你今日上门来,我估摸着也是因为这番旧事了。 当日与我在九遥高原交手的那几个魔军,虽然他们极力遮掩了自己的招式路数,但那个时候我交手过的魔军不说上万,也有几千,拆了几招后已觉不对。 后来再回想,越发确认他们并不是和魔功走的一个路子。 现在想来,怕是有什么别的势力,趁着仙魔大战之时伪装魔族,对你族内进行侵犯。” 殷离这一番话正好验证了邝逸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测。 他按下心中的激动,又向殷离行了一礼谢过。 殷离摆摆手:“我没能帮到你什么,这都不值一提。 当日我若早一些来,或可救下你大哥,本君心中亦是惋惜。” 说罢,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 九遥高原乃是上古神兽犰狳一族的世代繁衍之地。 这犰狳一族法力高强,战斗力惊人,早成一方霸主,地位超然,不受天界辖制,子息繁盛,一派欣欣向荣之貌。 但作为上古神兽血脉,承担了这稀有血脉的同时,也须得面临莫大考验。 每隔百年,就要经历一次举族的散功返型之日,这一日被称为“元日”。 在元日之时,所有的犰狳族人都将回归原始形态,经历一次本体的自我强化。 这是犰狳一族进阶的契机,但因为法力散尽,肉身也分外脆弱。 这元日的具体时间会提前一年占卜得出,但此事关乎本族存亡,乃是犰狳一族的绝密。 族长更是会提前加固九遥高原之外的三座上古大阵,将阵法重新排列。 这三座大阵结合五行八卦,内有玄妙,难以勘破,其中更有无数夺人性命的陷阱。 是以犰狳一族传承至今,一直平安无事。 可是魔军却不知从哪儿探知到犰狳一族的元日。 接着又仿佛得人指引一般,接连破了在外设置的三重古阵,未折损一兵一卒,大举杀来,气势惊人。 在察觉到古阵被破时,犰狳族长已从散功中清醒过来。 她当下便知,此番决计少不了一场恶战,还在散功状态的族人遭遇如此强敌,只能是被屠戮殆尽。 为了挽救族人,她强行退出散功状态,毅然而出。 “犰狳古族第七代传人,尚婉,以族长之名,燃我躯壳,焚我灵根。 以此献祭,请出秘法,唤醒族人,愿天佑我族,渡此难关!” 面若满月的女子,戴着荆棘王冠,身着白色祭袍,右手高举权杖,口中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旋即整个人发出耀眼的白光,神圣而不容侵犯,白光逐渐形成光罩,将进击的魔军阻挡在外。 尚婉成功施行秘法,令族人们退出散功状态。 而当他们醒来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族长燃烧自身,灰飞烟灭。 随着祭袍的碎片飘落在地,这天地苍茫,往日那高贵美丽的女子再也不复存在。 仇恨霎时淹没了整个族群,此时魔军也在大举进攻光罩,情势危急。 见此情景,身为族长之子的邝远和邝逸两兄弟开始紧急集结族内的之人,将他们分为青壮和老幼两拨。 青壮负责抵抗杀敌,为老幼争取逃离时间。 “阿逸,你带着茵茵他们赶紧从密道出去”,身为大哥的邝远抢先说道。 “不,大哥,你身为少族长,有责任将族重老幼带走并负责安顿,战场这边交给我来!” “正因为我是少族长,你必须听我命令!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快走!” 明明都知道争执只是拖延时间,但两个人都明白留下来的那个意味着什么,皆不愿让步。 “不行,大哥,阿逸孤家寡人,再无牵挂,可你还有大嫂和茵茵。茵茵不能没有父亲。” 邝逸刚说完,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就扑过来抱住邝远的腿。 “爹爹,茵茵害怕,茵茵要爹爹!” 邝远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 而邝逸已经拿过他手中代表军令的长剑,高举着喊道:“犰狳古族的儿郎们!速速随我前去杀敌!” 一阵响应的高呼,令人热血沸腾,邝逸领着青壮的族人向魔军奔去。 邝远也只好咬牙掉转头,带着族人撤离。 邝逸带领的族人们很快便同魔军战成一处。 可散功被中断使他们身受重伤,功力不足往日一半,大部分都不是魔军的对手,不出一会儿便死伤遍地,血流成河。 但纵然并肩的伙伴一个个倒下,向前冲的呼号却从未停止。 多咬牙坚持一分,父母妻儿便多一分生机! 风带着浓厚的血腥卷过,集结的族人再次进攻:此心只愿以身作石,垒出逃离战火的天梯! 原本宁静美丽的九遥高原被战火映得可怖,厮杀声不绝于耳。 殷离赶到时,纵然已经经过多次和魔军的交战,仍对眼前这炼狱般的一幕感到心惊。 随着视线的移动,他在战火的中心,看到了一位浑身浴血,宛若修罗的少年。 身处敌军之中的邝逸,挥着一把长剑,身影如风。 因念着母亲和族人的死,一双眼睛早已杀得血红。 又将一个敌人刺下马后,他抬眼看去,邝远那边的撤离也已经差不多了,大嫂在他一旁,同他一起负责垫后。 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邝逸背后正有一位魔军将领抓住了时机。 他手中结着复杂无比的印诀,一次对准邝逸的重击即将展开。 殷离这边看到时暗道一声不好,加快了突围的速度想要施救。 可是那边的攻击已然成型,他离邝逸距离尚远,眼看就要来不及。 那边的邝远也看在眼里,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令欲阻拦的妻子在后面也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 他抢过敌军的战马翻身而上,于千军万马之中再看了一眼妻子,目光中似有不舍与柔情。 可只一瞬,便化为千万人亦不可挡的坚决。 年轻骁勇的身影飞速疾行,一个干脆的回马枪扫出漂亮的弧度。 生生替邝逸挡去了这欲取他命的重击! “大哥!!!”浑身浴血的少年抱紧了那从马上坠落的人。 正是他负责安排族中老弱撤退的大哥! 他张嘴嘶吼,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身上中了一刀也未曾发觉。 他怀中的那个人咳嗽着,有血混着破碎的内脏碎片吐出。 颤抖的声音在战火声中分外微弱,他只能贴着耳朵去听。 “阿逸……照顾好你嫂子和茵茵,替阿娘,报、报仇。” 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滑落,他将大哥放在地上。 咬紧的牙关让他看起来面容可怖。 他怒吼一声,拿起大哥方才的红缨枪,使出毕身法力注入。 只几个来回,枪尖便刺入方才那将领的咽喉。 邝逸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将他狠狠挑起,又掷在地上,发泄般的连刺数枪。 全然不顾周身环绕的攻击,身上不知添了多少处刀伤。 殷离此时方突围而至,将这两个少年挑上马背,带着天兵驱赶魔军。 第十六章 蘸着醋好吃 大嫂悲泣着,不断拍打着那沉睡的人:“邝远,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你躺在这里算什么!你叫我和茵茵怎么办!” 茵茵也哭着伏在他身上,口中不住地唤着爹爹醒来,爹爹醒来。 他站在一旁,痛苦的情绪难以压抑,只得攥紧了拳头。 “大哥!”邝逸从梦中醒来,满脸湿润,背上也汗湿了一片。 不知道这样的梦做过多少回了,他喘息了片刻,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抬眼看着夜空,心想着不知何时才有紫灵芝的消息。 母亲已经为了挽救族人而丧生,大哥也因为保护自己至今昏迷。 他的血缘至亲,他的手足兄弟,他曾发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一定要将大哥救过来。 可是这几年里,他都不敢回去。 不敢面对可爱的茵茵,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爹爹还不醒来。 也无法忽略大嫂整日的以泪洗面,还有她眼中的埋怨。 是啊……埋怨,怎么能不怨呢,明明大哥已经护着他们离开了,却因为自己的险情折返。 他本是犰狳一族的天骄,是下一任族长,是无数族人赞叹的对象。 是一位优秀的丈夫,更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却因为自己,终年躺在冰冷的山洞当中。 他甚至不敢走进那山洞,那滴落的水珠仿佛是他流逝的生命,滴滴答答,叩问着邝逸的心弦—— 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不是你邝逸?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想不出办法? 这些诘问折磨着他,令他从未有过一日安睡,从未有过一时快活。 是啊,世人只道云生公子,清高骄傲,性子古怪。 可是他们不知,他的桃源早已烧毁在一片战火当中。 他的至亲所爱,他的美好家园,统统化成了飞灰。 …… 第二日,从房门走出的邝逸,仍是平日的邝逸,仍旧握住手中的扇子。 他前去辞别殷离后,便去往桃林处寻初桃。 因着比约定的时间早,在桃林站了片刻后,索性决定去拜访一下初桃的姑姑。 想着那个小丫头,他略略压下了心中的苦涩,嘴边也带了些自嘲的微笑。 津渡楼里的人大概不知,自己虽然嘴上诸般挑剔,却也珍视他们。 从几乎灭族的那一夜之后,他对身边的人都多了几分珍视。 许是突然悟出,有许多来不及的,最后难免成为后悔莫及。 当然,月桂那臭丫头是不算的,若不是为着木白……唔,初桃同她也要好。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这般温暖,令他想起那双眼中含着星辰的笑眼。 他摇摇头,为何天然就对她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 这般胡乱想着,他已寻到初桃的小院,他在院外朗声唤了一声:“初桃。” “嗳,二哥!你怎么过来啦?” 穿着桔红小衫的娇小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他眼睛不由得弯了一弯。 “我从仙君那儿过来,想着时间还早,特意过来拜访一下芳若姑姑。” 初桃开心地将他迎进屋内,屋中有一位中年女子,和一个十分好看的……年轻人。 邝逸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又带上笑容:“这便是芳若姑姑吧,云生见过姑姑。” 芳若忙过来扶起他,“不敢不敢,还未多谢云生公子对我家初桃的照顾。公子请坐。” 芳若引了邝逸坐下,心中却有些诧异。 这云生公子身上,怎么隐隐有股熟悉的气息?旋即又释然,只当他也是草木修行而来的精灵。 初桃自去倒茶,青松这时走过来,向邝逸行了一礼。 “见过云生公子,我是初桃的好友,青松”,邝逸自然也同他还了礼。 “就是青松建议我去找二哥你学画呢!”初桃端着茶,脸上带笑,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哦,是吗?那青松可是给我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二哥!” “云生公子真会开玩笑,我们渊山的都说,再没有比初桃性子更好的了,大家都喜欢她呢。” 邝逸泯了口茶:“的确如此,我们津渡楼里的人也都尤其喜欢她。” “您可别夸这丫头,她呀最是夸不得。 云生公子,您来得正好,这是昨日我同初桃包的饺子,您尝尝。” “是啊,可好吃了,从小我就最爱吃姑姑和初桃包的饺子,只要一包饺子,我准能循着味儿找来。” 青松说着,推来一碟醋。 “您蘸这个,饺子呀就是蘸着醋才好吃呢,有股酸酸的味儿,吃着特别香。” “二哥,我要和青松一起去外面练剑,你和姑姑给我俩当裁判吧,我好久没和这小子比了,这次我得赢过他。” 初桃取了两把木剑过来,语罢还挑衅地看了青松一眼。 “比就比,你青松哥哥什么时候输过。” 两人拿着剑就出去了,只剩下邝逸同芳若坐在屋子里。 芳若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就没消停过。” “他们……很小就认识了?” “是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您也知道,初桃在修行上多有阻碍,青松倒是帮了她不少,他们都是约着一起修炼的,青松这孩子也好……” 芳若絮絮说着,越说越满意。 也不知是不是邝逸的错觉,竟在芳若脸上看出了丈母娘夸女婿一般的神情。 邝逸轻轻咳了一声:“这小丫头既然叫姑姑与我给他俩当裁判,那我们便好好看看,她这剑到底使得如何”,语罢同芳若一起看着外边。 外面青松已经同初桃比了起来,两个人身手矫捷,你来我往的,十分有默契。 阳光照在他俩身上,伴着他俩的笑声,显示出一种蓬勃的活力与生机来。 这不看还好,越看邝逸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夹了一个饺子,也浑然忘记自己蘸了几回醋,吃进去的时候险没把牙酸倒了。 …… 初桃二人比过剑后,稍事休息了一会儿,邝逸便要带着初桃回去。 芳若将饺子又装了一些,令初桃带回去给津渡楼里的众人。 “你此番回去,定要多同云生公子请教,这段时日里再提升一些。 对了,记得不要误了仙君定下的日子,提前几日回来做准备。” 初桃拉住芳若的手,“我都省得的,姑姑,没过几日我就回来了,只是你得自己过除夕……” 青松忙过来插话:“哎哟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早就邀了姑姑去我家过除夕了,姑姑也答应了。” 初桃面上顿时显出几分感动的神色,还未待她说话,邝逸便插话进来:“姑姑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初桃,我们该出发了。” “去吧初桃,我和姑姑等你回来。” “要你等,臭小子”,邝逸心下念叨。 芳若也朝初桃摆了摆手,初桃此时方依依不舍的同邝逸离去。 直到御剑飞到看不见地上的身影,她才转回了视线。 “舍不得姑姑?”邝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嗯。”回答带了一些鼻音。 此时刚飞出渊山的范围,邝逸正欲再开导开导初桃,突然面色一凝,急忙控制着飞剑向地面飞去。 第十七章 暗杀突至 还未待初桃问发生了什么事,邝逸便严肃地对她说:“你捏个疾行诀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又将一贴信号符给了她,“收好,我会用这个联系你。” 初桃有些着急:“发生什么事了二哥?” “有一群人正朝我们过来,看样子是敌非友,你修为不够,速去,否则令我分心。” 初桃点点头,捏了个诀便转身离开。 这时几个头戴面罩的人已经包围了过来,眼看是走不掉。 “在一旁躲好”,邝逸叮嘱一声,平日里御剑飞行的巨剑飞至空中,迅速缩小。 他一把握住,剑上寒光映出眉间冷意,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领头的人却全然不顾,与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便又向前疾跑了数十米,将包围圈缩小后,相继出招。 瞬间攻击如雨点般落下,邝逸面色如常。 他以剑格挡,只守不攻,乃是要诱使对方多使招数,观其派别。 然这一群人也似明白邝逸的目的一般,招数使得极其混杂。 虽不连贯,但断招之时便由其他人补上,一时也是攻得密不透风。 邝逸一个回旋,剑影翻飞,又挡去一击,见对方攻势渐猛,却招数诡异。 心下决定不再纠缠,速战速决,先擒住对方后再行拷问。 于是手下招数越发凌厉,一招狠绝的鹰击剑法使出,变守为攻,破了敌方包围。 对方见邝逸手下不再留有余地,其中两个舍了身法攻击,转而捏诀。 先将邝逸身边下了禁制,使其无可躲避,再将周身法力灌注指尖,如剑气一般像邝逸射去。 而其他几个则配合远攻之人,专注近身缠斗,欲使邝逸不得分身。 见此情形,邝逸轻笑一声,手中剑去势不停,再度加快。 纵身跃至空中,使对方一击打偏,又在空中倒转攻来。 只见一片剑花乱影,隐有翻江倒海之势。 不过几息的功夫,近身攻击的这几个便被击落了手中武器。 此时远处攻击已至,邝逸于空中一个翻身,腾挪之间便令几次攻击落空。 剩余皆以剑身格挡划去,时机掐得刚好。 一套功夫使来,行云流水,不见半点迟滞,端的是飘逸空灵! 趁对方败势已现,士气衰落之际,邝逸趁势而上,对着近身攻击的那几个发起猛攻。 剑光过处,已将敌方打得七零八落。 但没两把刷子,这群人是断然不敢来伏击邝逸的。 他们早已接到邝逸伤势痊愈的消息,没有人会小觑面前的这位少年。 被打落的诸人翻身而起,围着邝逸迅速组了一个七星伏仙阵。 这阵集七人之大成,如天罗地网一般严密。 任你成仙成神,也得将你留下再说。 看这阵仗,初桃躲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邝逸此时脸上也出现了凝重的神情。 他将锦袍下摆撩开了一些,挥剑斜指地面,一副严阵以待之势。 居于天璇之位的那人率先展开攻势。 只见他双手握拳,击在空中隐有虎啸之声,一招气吞山河使出,大开大合,背后猛虎的虚影张嘴咆哮攻来。 邝逸快速变了几个剑招,加上犰狳一族的天梯腿法横扫出去,颇为费力方得以招架。 随后天璇的收拳竟打向天玑之位,仿佛蓄力传递一般,天玑那人旋即使出一招卧看江山。 龙吟之声传出,一条威严的青龙已在空中现出雏形。 邝逸此时方明白,他们七人结阵法乃是为了使出一套醉览千古! 这套拳法是上古一位战神自创,一招更比一招狠厉。 但要想连贯的打出整套,必须有磅礴的法力作为支撑。 若邝逸亲自使出,自问最多只能连出三招。 而这七人以七星阵法联结,每人各使一招,便将余力传于下一人。 使得此套拳法连绵不绝生生不息之势得以维持。 这卧看江山看似打得懒散,但威力已经又比方才的气吞山河高出许多。 青龙微阖的眼眸中正逐渐露出摄人的精光。 但令几人惊讶的是,邝逸不退反进,竟然直直向青龙冲来。 他双手握剑一个旋转,从龙身中直直破出,硬挺着吃下了这一招。 邝逸拼着受伤,只为穿过天玑格挡,直取身后已经力竭的天璇。 他知道绝不能令他们一招招使出,只能想办法各个击破。 这七人用阵以来尚未见到这种宁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的狠绝。 大多数人都是想着维持住尽量多的力量,去接最后的杀招,但往往不至最后一招便已丧命。 不得不说,邝逸这种不要命的破解之法却歪打正着。 天玑已反应过来,但此时尚在收拳之势,来不及救援。 而其他人亦未料到邝逸竟直取天璇,便只见剑尖带出一朵血花,天璇已轰然倒下。 邝逸步伐不停,于空中急速回转,挥剑再取正向天权传力的天玑。 这传递之势一经打破,整套拳法便已无法使出! 邝逸此时也承受了阵法攻击所带来的伤害,喉咙处传来一丝腥甜。 他强忍着咽了下去,面上仍旧一片清冷。 略一提气,趁着七星结阵之势被打破,邝逸手腕一转,一招啸九州连着傲天山使出。 这两招乃是犰狳一族古籍传承中较为厉害的两招,其间更倾注邝逸平生修为。 只见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四人接连被挑,阵法之内只余天枢。 也许这天枢确实是命不该绝,他所在的位置离初桃极近。 起先他们不是没有看到这个小姑娘。 只是看她周身灵气波动不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便决定将邝逸收拾了再说。 他们虽然没有轻敌,拿出了看家功夫对付邝逸。 但也很自信,从一开始便认为这是一项十拿九稳的任务。 没想到这次却马失前蹄。 眼看着身边伙伴接连倒下,天枢知道单凭自己一人决计斗不过邝逸。 于是猛然向初桃的方向冲去,他只伸手一抓,犹如抓一只瘦弱的鹌鹑,毫不费力便捏住了初桃的脖子。 粗哑的声线竟也是加以法力掩饰的,“不许过来,否则我便杀了她!” 初桃哪里肯听话,只想着不能令自己拖累邝逸,于是拼命争扎着。 天枢没有什么耐性,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初桃霎时脸色通红,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第十八章 挟软肋以奔逃 “你松手,放了她”,邝逸维持着声音的冷静。 “放了她当然可以,你也必须放了我。” “好。” “口说无凭,你先点住玉堂及膻中两穴,封住体内法力。” 邝逸应声照做。 “很好,左手持剑,划伤你右手手筋。” 邝逸拿着剑于右手划了一刀,血霎时流下。 初桃看得瞳孔一缩,心中更加埋怨起自己的没用。 若不是自己修为低微,邝逸怎会受制于人! 天枢倒也守信,将初桃推了过去,转身便使出梯云纵,飞速逃遁。 不是他不懂使诈,骗得邝逸自伤后再行攻击。 而是他即便令邝逸如此做了之后,也只能保证他没有追上来之力。 可这却不代表邝逸没了战斗力。 若自己趁机反攻回去,或是杀了那个姑娘,逼得他露出本体。 犰狳一族的本体如此蛮横,反而自己一条命难保。 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受人之托,没必要一拼到底。 况且这番又折了六个兄弟,也算是忠人之事了! 初桃赶紧跑向邝逸,见那人逃遁远去,邝逸此时再也忍不住。 一口血喷出来,只能以剑拄地,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初桃一把将他扶住,令他靠着自己坐下。 有水滴在邝逸脸上,邝逸抬头便看见,那双圆圆的眼中不停往外涌着泪滴。 只是声音还强自镇定:“二哥,你身上有伤药吗?” 邝逸点点头,指了指胸前,初桃也顾不得扭捏,赶紧将手伸入他怀中,掏出一瓶药来。 又从随身包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将袖子撕下来,细细将邝逸的伤口包扎好。 随后拿出月桂给自己的药瓶,将里面复原的药丸倒出两粒喂邝逸吃下。 随后邝逸打坐,进入入定状态,初桃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 又怕先前倒下的六人中有人醒来,于是手中紧紧握住他的剑,脊背打得笔直,一刻都不敢松懈。 待到邝逸终于冲破自己封住的两个穴位之后,已过去一个时辰。 他略略查看了一下体内,体力和法力都恢复了一些,“我好些了,走,去看看那六人如何。” 起身后,初桃仍有些不放心地略扶着他。 待走到那六人跟前时,却发现这几人没有了呼吸,早已死去。 邝逸仔细打量了他们片刻,叹了一口气:“这背后之人好狠的手段。” 初桃微带不解地看着他:“二哥何出此言?” “这六人,我在下手之时想着要留下活口,均未下死手,他们只是伤势比较严重而已。” “那……他们现在为何都死了?我守着你的这段时间,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不是死于其他人之手,他们是死于法术操控之下。” “法术?” “对,也可以说是一种咒术。 这些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中了这种咒术,这咒术平时也不会有半分显现。 但当他们受了重伤陷入昏迷之时,这种咒术便会起效,要了他们的命。” “是为了防止他们走漏消息或是供出背后主使吗?” “对,我留着他们本打算令他们供出背后主使,没想到,这人早已经留了后手。 看这副情形,恐怕我们也无法查到这些人的身份了,你去揭开他们的面罩看看。” 初桃依言照做,解开了其中一人的面罩,立时被吓了一跳。 原来这人脸部的皮肤已高度溃烂,连骨头都开始变形。 随着面罩被揭开后,他的身体也开始迅速腐烂,化成一滩腥臭难闻的脓水。 初桃再一看周围,其余五人尸体尚且完好,又不死心想要去揭开第二人的面罩。 “不必了,你再解开一个,也是如方才那个一般,看不到他本来面目的。 如若不出我所料,这其他的尸体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也会化为脓水。 背后这人算无遗策,怎么会让我们查到这几人的真实身份。” “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的话,二哥不会放走方才那人,也许就能掌握一些线索了。” “你别自责,此事因我而起,你只是被牵连其中,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丧命?况且,我也不是真的放了那人。” “你还留有后招?” 邝逸刚想说话,又剧烈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二哥,你别说话了,我们赶紧回津渡楼,你还能御剑吗?” 邝逸点摇摇头:“再让我休息半个时辰,我才有御剑之力。 我现在要进入复原状态,不能受干扰,就麻烦你替我护法了。” 初桃点点头,认真地守在邝逸身边。 有野兽嗅着尸腐之气寻来,初桃看看身后的邝逸,再不像以前那样害怕。 反而主动捏诀驱赶,一双圆圆的眼睛寸步不让地瞪着它们,倒将那些野兽吓退了。 另一边,天枢眼看着离自己的大本营越来越近,邝逸也没有半点追赶而来的迹象,心下松了口气。 想着那几个生死未卜的兄弟,又不免心有戚戚。 “别怪大哥,但愿那邝逸只是逼供,拿到他想要的消息之后,最终饶去你们一条性命…… 可是,任务失败,背后那人,怕不是会轻易放过我们。” 这样想着,天枢加快了脚步,脑中飞快搜索着有哪里是可以藏身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愠怒的传音。 “废物,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执行不力,还差点坏我大事。 你去见你那几个死鬼兄弟吧!” 语音刚落,天枢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整具身体就在空中爆裂开来。 霎时血肉横飞,场面骇人,一片血雾之中,只余一声痛苦的哀嚎。 随后,有一片闪着微光的符纸掉落在地,被一道绿火燃尽。 此时正在入定的邝逸也突然睁眼,发出一声闷哼。 初桃赶忙问他:“可是伤势又严重了?” 邝逸摇摇头:“我起先在那人身上下了一张跟踪符,可以探知那人行踪,方便日后查探。 但这张符咒被人发现了,又以净火烧之,使得上面记载的信息我再也无法得知。” “这么说,线索便彻底断了吗?” 沉吟片刻,初桃还是略带关切的问道:“二哥,我见这几人皆是身手不凡,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你素日里,可有与什么人结仇?” “嗯,这个,你倒是提醒了我。说来话长……” 第十九章 女子与小人难养 “你二哥风姿伟岸,当年外出游历时,交游广阔。 曾令无数小娘子为我倾心,更有甚者强行逼婚,迫使你二哥与之结成道侣。 我品行高洁,自是拼死不从的,这一来二去的便结上了仇。 估摸着有那些不死心的,得不到我,只好便毁掉我了。” 邝逸促狭地看着初桃:“哎,我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般小肚鸡肠?” 初桃哪里不知他是不想说出真相。 于是也便顺着打了个哈哈:“那是,你不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 你现在可是受伤状态,最好别得罪于我,否则我可不管你。” “你不管我?那你自己捏疾行诀回去吧,我可以御剑了,你走是不走?” 说着,那把剑又化为巨剑,浮在眼前。 初桃自然不说话,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邝逸笑了两声,“本公子还以为你多有志气呢。” 初桃听罢,实难顺下这口气,也不管这人是不是受伤了,伸手使了个坏,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邝逸与她闹了一阵,见天色已过正午,再不赶紧回去的话,木白他们怕是要担心了。 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邝逸加快御剑的速度。 虽然此番伏击未能得到什么有效线索,但那人还是小瞧了自己。 早在那人发作之前,他就分了一丝本命心神附在跟踪符之上。 天枢的最终位置他还是有七八分的把握能查出。 只要锁定这个位置,再在周边进行查找,他不信查不到这几人的老巢。 且这次并未收了自己的命去,必然还有后手,邝逸眼睛微眯了眯。 “尽管来吧,我不信你次次都能像这次这般撇得干净。” 刚到津渡楼,初桃毕竟还是担心邝逸伤势,急急唤了木白出来。 木白见邝逸身上的血迹,小跑而来,扶着邝逸上下查看一番。 面色掩不住的焦急:“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月桂和小六子他们也出来了,月桂看着邝逸苍白的脸,也有些担心。 但又拉不下脸面,故意不问他:“初桃你没事吧”,眼睛却止不住向邝逸看去。 小六子和小黑也是着急,一时又插不上话。 “没什么,路上遇着点意外。” 不欲令众人担心,邝逸如是说道,又低声安慰木白:“扶我回房再说。” 木白领命,扶着邝逸回房休息,初桃此时也和月桂及小黑他们报了个平安。 “我没事,我去厨房里给二哥做点吃的”,便向厨房走去,月桂也跟在她身后。 “我说,你们到底在路上遇到什么了?”一进厨房,月桂便问道。 初桃将厨房的门掩了过去,看了眼月桂,低声说:“在回来的路上,我和二哥遇到了几个人的伏击。” “哎,这邝逸怎么到处是仇家,看来像我一样讨厌他的人很多嘛。对方是何人,他知道吗?” 初桃顿了顿,将邝逸的说辞搬了出来:“唔……二哥说是以前逼婚不成的女子,怀恨在心前来刺杀。” 月桂先是不以为意:“这你也信?”随后又似想到什么一般,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哎,真有可能,你说是不是那晚来的姑娘?就是我说邝逸负心汉的那个!” 没想到月桂这么能联想,初桃也只能附和着:“大抵是吧。” …… 此时,广寒宫中,月桂口中猜测的“幕后黑手”季嫦,正侧躺在贵妃榻上叹气。 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珠串,手指徐徐拨弄着。 方才飞进宫殿来的羽毛所传,那人责备自己大概已经被邝逸疑上了,让她日后行事小心些,速去把当年的痕迹抹除干净。 当年……季嫦想起了婉姨温柔的笑容,想起了灭族那日她前去接应时满眼的血色和火光。 也想起了那时邝逸狰狞的表情以及后来眼中的怨恨…… 越想心神越乱,她死死握住手中的珠串,一定不能让云生哥哥知道真相!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狠厉,“吴欲!” 高大的身影缓缓从虚空中浮现,一双狭长的眼却满含柔情地凝视着她。 她心中突然蹿起一股怒火,手中出现一把月白色的长鞭,一鞭子狠狠朝那人挥了过去。 那人竟也半点不躲,生生接了这一鞭,依旧看着她,柔情不减。 鞭子再度挥出,又再次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也只是微微颤了颤。 季嫦原本低柔的声线有些气急:“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这般看着我!” 许是不忍再看她气怒的模样,吴欲慢慢将头低了一些,掩去了自己的视线。 季嫦顺了顺气,将鞭子收了起来,再度恢复平日里那副柔弱的美姿。 广寒宫的清辉令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却也掩不去她眼里那一抹寒光。 “设法找到当日与我联系的那人。 云生哥哥他们已经着手在查了,你必须先他们一步,将这人杀掉灭口。 最好是一把火把他起居的地方烧个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线索。 还有你,动作干净一点,不要被察觉。 对了,你不是会一种掩饰真身的秘法吗?用上吧” 吴欲顿了顿,应道:“是。” 她大概不知每用一次这种秘法将会对自己造成多大伤害? 吴欲眸中出现一丝难过,不,即便她知道,也还是会令自己这般去做。 她从不在乎的,哪怕自己死了。 塌上的身影缓缓起身,向冷清的殿内走去。 在他垂下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她瑠璃色软烟罗的裙摆。 在那朦胧的色彩里,他专心回想着她将自己从修罗场里救出来的那场初见。 她手撑一把素面油纸伞,将漫天的飞雪隔开去,也隐去了面容。 只看见那绣着暗纹的衣领之上,一片雪白的脖颈修长。 踏雪而来的身影,步履轻盈,连鞋上都未染尘埃,如九天神女降世。 而那时的他,身处在一堆腐肉烂骨的巨坑中。 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微微有些喘气,指甲里还有对手身上皮肤的碎屑。 他仰视着她,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自卑与悲哀。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只好攥紧了几乎破成烂布条的衣角,试图镇定。 而她却伸出皓白的手,将他于血污之中带起。 伞下露出的绝美面容沉静而怜悯,声音宛如天籁:“你可愿意,追随于我?” 从那一刻,从他跪拜在她裙下,并虔诚吻上她脚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的救世主。 只要她开心,他便,万死不辞。 第二十章 叫我阿尤大人 回到房中,木白赶紧扶了邝逸去床上躺着。 他细细替邝逸把了脉,面色凝重:“公子,你怎会伤成这样?” “对方派了七名高手伏击于我,更结了七星大阵,使出上古拳法醉览千古。 我招架起来也是颇为吃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行破阵,于是受了些伤。” 木白对这等布置也是吃力一惊:“情况如此危急,公子为何不传信于我?” “对方现在所显露的只是冰山一角,且一直在暗处。 我们还有太多疑问尚未解开,我不想我们的隐藏势力暴露得太早。” “对方可曾显露什么行迹?” “未曾,幕后那人心机极深且行事谨慎,处处布置得滴水不露。 我本欲留那几人活口再行查问,那几人却被暗中施了咒术身亡,面目全非,化作脓水。 就连我最后布的隐身跟踪符也被查探而出。” 主仆二人面色凝重,皆感此事之棘手。 “不过,我此次前去拜访殷离仙君,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猜测。 那年入侵我族的并非真正的魔军,而是其他的势力。 我们在魔族那边布置的暗棋只留三分之一继续查探。 其他的全部抽调出来,由你负责统筹,细查当年之事,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尤其是古阵的破解之法和元日的消息泄露,这些必定都有源头。” “是,公子。” “宗派那边的盯得怎么样了?” “已经确定是哪一个宗派了,正是云天宗。 我们这边已经用我们上次查找出的暗号约见那人,只是那人谨慎,不轻易暴露痕迹。 最近已经放出当年事迹败露的消息,想必再过几日那人便坐不住了。” “好,到时且会会那人。对了,你去将太乙罗盘取出来。” 只一会儿,木白便手托着一个古旧的罗盘而来 这罗盘之上,伏着一只犰狳的雕像,小巧而精致,身有包浆,带着古旧的光。 邝逸施法戳破指尖,于罗盘之上滴了七滴鲜血。 随着鲜血的滴入,罗盘光芒大盛,木白早就结好了一层光罩,不让这强光外泄。 犰狳雕像在光芒之中飞速旋转着,罗盘忽然一分为二,出现了一个扇动着翅膀的幼小犰狳。 那小犰狳有着像兔子一般长长的耳朵,浑身是棕色的绒毛,身体圆滚滚的。 若不是那有些尖的嘴和长出指甲的利爪,看上去就和一只兔子幼崽没什么区别。 它缓缓张开双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口吐人言,虽是童声,却故作老成。 “何故召我出来啊。” 原来这罗盘是犰狳一族世代传袭的宝物。 只要是附了本命心神的符咒都能与之相连,不论是符咒遭到怎样的损毁,它都能将符咒记载的信息复原至八成。 乃是一个强大的复原神器。 且随着其认主之人的修为增加,它将具备更多的技能。 因着母亲的疼爱,将少族长之位给了大哥之后,便将这罗盘给了邝逸。 原来这罗盘在邝逸手上还有查询定位的功能,但邝逸如今刚恢复不久,只能使出复原的技能。 “今日午时左右,我放出了一张带有本命心神的跟踪符,后被净火焚毁。 阿尤你复原一下,将这上面记载的地理位置信息告知于我。” “什么阿尤!我堂堂千年犰狳神兽,岂是你这黄口小儿乱叫的!” 小犰狳一抄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好吧,胡尤大师,烦劳您替阿逸查探一番,阿逸感激不尽。” 这阿尤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自己每次都只能哄着它。 阿尤闻言,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背后的小翅膀飞快扇动起来,双眸紧闭,额上缓缓出现一个古老的符文。 随着符文光芒由盛变淡,阿尤慢慢睁开了双眼:“位置传输显示,是在黑水之川西面三十里处。更具体无法探知。” 邝逸点了点头,“木白,你派人围着这一点的方圆百里内进行查询,有没有术法高绝的隐士或帮派居于此的,一个都不能漏下。” 木白立即应了,邝逸还待再布置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二哥,我做了些吃的给你。” 邝逸向木白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阿尤和罗盘收好,自己下床去开门 却忘了阿尤那小家伙是个贪吃的,尤为喜甜。 “好香啊”,随着自己打开门,阿尤并没有回到罗盘当中,反而蹿了出来。 初桃也是惊了一下,定睛一看面前是只会飞的小东西。 腮帮子鼓鼓的,小而圆的眼睛黑溜溜的,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餐盘。 初桃不由惊奇:“二哥,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小兔子?还带着翅膀,好可爱啊。” 一边放下了手中的餐盘:“我给你熬了一碗红豆小米粥,又做了一些红枣山药饼,你方才流了好些血,需得补补。” 这边阿尤早已不客气地伏到了山药饼上面,小小的身子,没比这块饼大出多少。 它沉醉地嗅了一口,以“你既然做的东西好像还挺好吃,那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的表情看了初桃一眼。 “我才不是什么兔子,你得叫我阿尤大人。” “阿?阿尤大人?” “唔,孺子可教也,嗷呜。” 阿尤将嘴张到了最大,对着红枣山药饼一口咬了下去:“哇,好吃!” 它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一块饼,邝逸将它拎了起来:“这是做给我吃的!” “小气,你一个人吃得了这许多么,况且你还不爱吃甜的,给我吃点怎么了!” 一边说着,阿尤又飞到了盛着小米粥的碗边。 喝了一口,眯着眼砸砸嘴回味了一番,如老学究一般,叹道:“浓而不稠,香而不腻,细而不精,甚好甚好。” “嘻嘻”,在一旁的初桃笑出了声:“二哥,你这兔子真好玩儿,不光会飞,会说话,还会拽文呢。” 这边阿尤刚吞了一大口粥,嘴里呜噜呜噜的说不清楚:“都说惹瓦不是兔砸啊。” 初桃才不管它讲些什么,一把将它捉起来,在怀中抱着,顺着它蓬蓬的毛发。 “阿尤大人,这是我给二哥做的,你不许抢,你要是喜欢吃,我再给你做一份。” 阿尤听罢,也不闹了,屁颠颠地跟着初桃飞去了厨房。 只留下木白和邝逸在房中看着还未合上的罗盘大眼瞪小眼。 第二十一章 傲娇见傲娇 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月桂,看见阿尤跟着初桃飞了进来,顾不得手里还握着把菜刀呢,便扬起来同她俩打了招呼:“初桃,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家伙?我看看,我看看,还怪可爱!” “不知道呢,我刚才去给二哥送饭,在二哥屋子里的,大抵是二哥捡来的吧。” 阿尤听完,颇是惆怅,肥肥的小爪子拨了拨额前的小碎毛:“什么捡来的,我是他恭恭敬敬请来的。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我这么讨女孩子喜欢是为什么啊,作为威严而不可亵玩的阿尤大人我,也是会很苦恼的。” “哎?这耗子还会说话呢,叽叽咕咕,什么哎哟大人的”,月桂放下了手中的菜刀,一把将阿尤从空中薅了下来。 阿尤挣扎了一下,有些气怒,眼睛都瞪圆了:“大胆,你这女子,好生粗鲁!还有,什么耗子,你好好说话,我哪里像耗子了!” 月桂看它这气鼓鼓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又揉了揉它的脑袋,“嗯,是不怎么像耗子,耗子的耳朵哪里这么长,是兔子吧。” 阿尤听完更气了,死命从月桂手里挣脱出来,飞到了初桃的肩膀上,两个爪子不住顺着自己头上的毛发。 “我堂堂阿尤大人,发型都被弄乱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拔毛凤凰不如鸡,唧唧复唧唧,恶女常戚戚……” 初桃被阿尤念的这一长串给逗笑了,用手安抚的摸了摸它,“好啦,我给你做心太软吃,怎么样?” 阿尤又瞬间振作了,也不关注月桂说它是耗子还是兔子的事儿了,马上转移了注意力:“心太软?那是什么?甜吗?” 初桃笑眼弯弯:“是用红枣包着软糯的糯米做的,加上细砂糖,可甜了。” 阿尤已经期待地搓起了小爪子,月桂见这可爱的小家伙一下就被食物给收买了,当下也有些跃跃欲试:“初桃,我试着做一下吧,上次你不是把菜谱抄给我了么?我觉得我最近进步挺大的,让我做给阿尤吃吧!” 初桃心想,也是时候看看月桂的进步如何了,便欣然同意:“那我在一旁看着。” 阿尤才不管是谁做呢,只要有吃的就行,“咕噜”又咽了一口口水,期待地看着月桂。 这小眼神令月桂十分受用,当即架起了锅,准备大显身手。 很快,初桃就有些后悔了,看着月桂手里和的糯米面,筷子都快搅不动了,黏糊糊的一坨,看起来口感就不怎么好。 但看着一边和面一边哼着歌的月桂,初桃也不好出声打击,只好由着她先做,自己事后再说。 到煮熟后,胸有成竹的月桂自己看着蒸好的“心太软”傻眼了,这这这! 根本不像平日里初桃做的那般圆润可爱,红枣一个个像是被撑破了肚子般,歪七扭八的,糯米也黏糊糊的,沾得到处都是。 顾不得有些热,月桂自己拿了一个尝了尝,旋即吐了出来:“咳咳咳,怎么是咸的啊,该不是我把盐放进去了吧?” 在旁边守着吃的阿尤也扑了过去,顾不得卖相不太好,张嘴就咬了一口,旋即小脸皱成了一团,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发出干呕的声音。 初桃看着这俩,颇为无奈的扶了扶额,拿起刚才月桂和面的盆冲洗:“月桂姐姐,其实你这次进步已经很大了,火候什么的都掌握得不错。 但是我记得之前有和你说过水还有糯米粉分别应该放多少,你这次就是糯米粉放得多了些。” 初桃一边说着,一边又耐心给月桂做示范,指出她方才做得不对的地方,月桂在一边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就是不知有没有记到心里去。 两人一人教一人学,初桃手脚又麻利,香气很快就传了出来,令阿尤食指大动。 待初桃做好后,阿尤十分满足的饱餐了一顿,肚子变得圆鼓鼓的,像个小球一般。 它揉揉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面上现出满足的神情:“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月桂有心想同它玩,可这阿尤是个势利的,知道月桂做东西不好吃之后,也就不怎么搭理她。 月桂逗了几次也没得回应,讨了个没趣,又伸出手在它脑袋上狠狠揉了几番,阿尤这时生气极了,月桂也毫不相让。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眼看就要开战,亏得初桃在中间拦了拦,这俩才没斗起来,厨房得以逃过一劫。 初桃同月桂说了一声,便带着肚子圆溜溜、脸上气鼓鼓的阿尤回去还给了邝逸。 邝逸关上门后,把阿尤好生训了一通:“你这般贪吃,有奶便是娘,以后怕是个敌友不辨的白眼狼。” “嘁,本大人不知比你多活了几千岁,方才那小娘子要是我娘,那你是她什么?” 阿尤斜眼看着邝逸,眼中有狡黠的光,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模样。 被说中心事,邝逸面上有些挂不住:“木白,快把这不省心的关回罗盘里去。我看它就烦。” “我就不,我好容易才出来!” “罗盘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出来瞎晃悠什么。” 阿尤一听就不依,一手叉着腰(腰:呃?我在哪里来着?),一手指着邝逸的鼻子。 “用我的时候我就是胡尤大师,不用我的时候我就是瞎晃悠了!好没良心!” 邝逸斜了它一眼:“我就是没良心,你待怎的?” 阿尤眼珠子转了转,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更神气了。 梗着脖子对邝逸说:“话先说在前面,你要是把我放回罗盘,下次你再找我,我可就不出来了,或是随便给你指个地方,让你瞎忙活去!” 邝逸瞬间被噎住,想想以后确实还要有不少需要阿尤帮助的地方,算了,让它在外面晃几日罢。 于是对着木白极为不耐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木白你把它带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先说好,我只能维持你在外面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你乖乖回罗盘里去,否则到时变成飞灰,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知道了,小逸你怎的这般啰嗦,本大人见过多少犰狳,你是最啰嗦也最讨厌的一个!” 像是知道邝逸会忍不住揍它一般,抢先飞了出去。 只留下邝逸坐在屋中凌乱,第一次反思,亲娘把这小东西留给自己,是真的出于一片殷切的慈母之心,还是对幼时自己的不听话做出的惩罚? 话说自己小时候哪有阿尤这么讨厌? 第二十二章 美人迷途 阿尤这几日里宛如身在天堂,初桃的手艺可以说正对它的胃口。 月桂也仿佛受了这小家伙刺激一般,在做菜上越发用心,如今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 就这般过了几日,阿尤的好日子终于还是结束了,再度回到罗盘之中。 临别时对着初桃好一番不舍,眼里还拼命挤出几颗泪来:“你可不能忘了大人我,下次我出来还要跟着你呐。” 阿尤回去后,没有那跟在身后扑腾的小翅膀,初桃的日子变得冷清了些,不过依然有些忙。 因着月桂还未出师,厨房里的事大致还是初桃在忙活。 这段日子,初桃凭着一手厨艺,渐渐地也攒了一些熟客,这些人来用饭时见着她,都会笑嘻嘻的打招呼,这其中,要数一个白姓的宗门弟子来得最勤。 这白少侠在凡人里来看,已是一个十分出彩的少年了。 身材略瘦,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的样子,说话时也都轻言细语,极为客气,想必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世家子弟。 他几乎每日都来,也会同初桃寒暄几句。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熟络了起来,有时初桃也会同他多说几句,聊聊天气什么的。 这次倒是小六子最敏锐,在某个一起吃饭的晚上,小六子放下碗筷后,对着初桃说:“初桃姐姐,我看近日里那白公子常来咱们店里,老是寻你说话,那眼神语气都温柔得紧,莫不是看上你了?” 因着声音不小,隔壁桌的邝逸也听见了,耳朵略微动了动,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初桃倒是有些尴尬,学着月桂那般对着小六子挥了挥拳头:“寻常朋友而已,小六子,你要再是瞎说,这几日便没有你的饭食了。” 第二日,初桃如往常在邝逸那里作了幅画。 她已不用临摹了,邝逸每日给她一个参照物,让她画好之后交给他,他再指出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日倒是作得挺快,效果也不错,她早早便去厨房守着供应完了午餐。 到客人走后,小六子他们自去休息一会儿,她在厨房盘点时发现缺了些食材,便想着上街一趟。 初桃本想去唤了月桂一起,但月桂正在研习一道新菜,她想着往日里也去街上采买过几次,倒是不会迷路什么的,要买的东西也不多,不需要人帮忙,便背了一个小竹篓自己出门了。 可这一出门,到有客人来用晚餐时,津渡楼里的才发现初桃还没回来,这时外面天已经开始黑了。 恰好今日下午邝逸也同木白出门,要明日一早才回来。 没有人拿主意,津渡楼里的三个人顿时有些慌,连忙提着灯笼上街去寻,月桂更是一边走一边用法术查探着。 可是一直找到了半夜,整个镇子都没有初桃的踪迹! 第二日一早,邝逸同木白回来时,就看到月桂十分焦急地跑了出来,木白温声问她:“怎么了,这般着急?” 月桂喘着气,面上焦急不减:“昨日初桃出、出了门,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邝逸闻言,语气也不免急了:“怎么回事?你好好说来。” “昨日下午她说要去街上采买些东西,后来我们见天快黑了她还没回来,就上街去找,可是一直找了半晚都没找到,而且我用术法查探过,整个镇子了都没有了她的气息。” 月桂刚说完,邝逸就带着木白先去屋中取了罗盘,将阿尤召了出来。 他上次给了初桃一张符咒,上面附了他的本命心神,阿尤查探片刻后,睁开眼告诉他们,符的位置在镇子往北大约十里处。 邝逸匆忙去寻,却只见一间破庙,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最后在香炉里找到了还未燃尽的符咒。 看着那一小撮灰烬,邝逸更为不安,初桃定有危险! 他又连忙吩咐木白调人,在镇子周围及天域草原进行查询,自己则带着津渡楼里的人再去街上询问。 有那些认识初桃的店家说:“初桃姑娘?她下午确实来过店里,可是买完东西就走了。” 接连问了一条街,都是这个答案,月桂已经急得满脸是泪。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津渡楼时,有一个小乞丐怯怯地拉住了月桂的衣角。 月桂回过头,那小乞丐对她说:“你们是不是在找那个眼睛圆圆的,穿着红色衣裳的姐姐?” 月桂一回想,昨日里初桃确实是穿的水红色的裙子,急忙蹲了下来,问那小乞丐:“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我昨日里见到她上街买东西,正想过去叫她,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公子走了过来,同她说了几句话,姐姐便跟着他走了。可是……我看姐姐走路的样子有些不对,我小声叫她,她也没有理我。” 原来初桃每日做饭时都会多做一些馒头,分给街上这些小乞丐,这几个孩子都同她面熟。 昨日里这小乞丐见到她,本来是想上去打个招呼,顺便看看能不能跟着去拿点馒头的,却没想到成了唯一的目击者。 而此时,初桃从一阵眩晕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 床边立着的婢女见她醒来,忙倒了杯水给她,初桃没有接,警惕地看着这面目姣好的陌生女子:“这是哪里?” 那女子听她问话,一只手摆了摆,张开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你不会说话?”,女子点点头,“那你可会写字?”,女子又摇摇头。 初桃再定眼看了看四周,越发觉得不对劲,自己只是出门采买,怎会到了这里?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略缓了一缓,她朝门外走去。 身后的女子连忙追过来,可是初桃刚走到院门处就被一道禁制给拦住了。 心下暗道不好,急忙催动周身法力想要破除禁制,却发现自己体内的法力也被禁锢了,竟然一丝都施展不出来! 再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已被换过,邝逸他们给的符咒也被收走了。 一点出去的办法也没有了吗?初桃心下闪过数念,竭力定了定神,问身后那女子:“此间主人在何处?” 女子依旧摇摇头,表示她不知道,伸手想要把她扶回房间。 初桃此时全无头绪,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被关在此。 对未知的恐惧,还有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令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她准备回房时,角落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呜咽,初桃闻声急急跑过去,身后的女子没来得及阻拦,她已推开了那间房门。 刚一推开门,就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初桃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屋子里竟是锁了五位女子! 第二十三章 人间炼狱 儿臂粗的铁链系在她们的脖子上,将她们锁在屋内的柱子旁,眼睛上皆蒙了黑布,却依稀可见柔美清秀的面容。 地上随意放着几个装水的碗,水已经快没有了。 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管过她们。 有个女子正伏在地上,像小狗一般伸着舌头,努力舔着碗里的水。 她的双手软软地垂在一旁,竟是被生生折断。 初桃往房间里走去,顿时明白那股臭味从而何来! 因为被禁锢在此,不得自由,那些女子四周有许多排泄物,也没有人清理。苍蝇在上面飞着,还有白色的蛆虫在缓缓蠕动。 那些蛆虫都朝着那些女子的方向爬去,而那些女子因为长期爬行,大腿以下的衣物皆被磨破,膝盖上有许多的划痕。 更令她触目惊心的是,她们的脚腕被整齐切断,而溃烂的创口处也爬着许多蛆虫,正扭动着身躯吃着上面的腐肉! 看着这副场景,初桃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听见动静的几个女子嘴里都开始啊啊的喊着,往柱子旁爬去,紧紧地靠在那里,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十分害怕的样子。 “你们别害怕,我也是被抓进来的”,初桃连忙出声安慰道,那几个女子听是女声,渐渐不再发抖,只是还紧紧靠在柱子边。 “去院子里打两桶水来”,初桃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婢子。 那婢子从房门打开的那一瞬也被里面的情景给摄住了一般,眼里有复杂的光。 到初桃唤她,她才回过神来,闻言便去照做了。 待她打来了水,初桃又令她去取了笤帚来,先将地上的脏物打扫了,又用水将地面擦洗了一遍。那婢子愣愣地看了初桃一眼,旋即上前帮忙。 “有厨房吗?”婢子点点头,“你去烧点热水,也取几件干净的衣裳来,顺道拿一把小刀和白酒,如果有药粉,也拿一些。” 待那婢子将东西送齐之后,初桃柔声对着那几个女子说:“我帮你们先擦洗一下,好吗?” 其中一个女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初桃便走到了她身旁,待解开缚在她眼上的黑布后,初桃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黑布之下,两颗眼珠都被剜了下来,只余可怖的伤痕。 初桃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拧了毛巾为那女子洁面。 当毛巾触到她脸上时,那空了的眼眶里流出了一滴泪水,接着如开了闸一般,泪落如雨,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初桃一一帮她们略作清洁之后,又询问是否能帮她们处理伤口,此时那些女子已经对她有了信任,不住点头。 不知这些女子究竟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初桃帮她们用刀剔去腐肉上药时,都只是咬紧了牙关,没有一个人挣扎。 待帮她们一一收拾清理之后,初桃去厨房里煮了些白粥。 她们长久未进食,只能吃些容易克化的食物,又吩咐那婢子和她一起喂给几个女子吃了。 她们干裂的嘴唇像是凋零的玫瑰花瓣,显出灰败来,而舌头也都被人截去了,连控诉都是不能。 初桃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那背后之人究竟对她们做了什么? 方才察看时,初桃确认过这些女子都是普通人。 在凡间,这如花一般的年纪,又都有着美丽的容颜,本该是在父母的爱护下快乐的生活着。 也定有那些对她们爱慕的儿郎,就等着上门提亲,从此后携手,生儿育女,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可是如今却被掳来这里,经受种种折磨,像牲口一般禁锢着。 那几个女子吃完饭后,逐渐睡去,她们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没有什么精神。 看她们睡去后,初桃离开了这个人间炼狱一般的房间。 她打起精神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坐着等待那人露面,外面已经是一副风雨欲来的天气。 婢子捧来了一袭衣衫,示意初桃换上,初桃看那上面还放着一双分外精致的绣鞋。 突然想到那些女子被截去的双脚,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心上涌起一阵恶心。 而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着这脚步声的临近,初桃只觉心跳加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愿再等待,她起身往外走,要看看这究竟是谁! 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走进了院子里。 天此刻下起了蒙蒙细雨,加上斗笠垂下的黑色面纱,令初桃看不清楚那人的样貌,只是这身影却令她莫名有些熟悉。 那男子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先去了最角落的房间查看,里面干净得令他有些意外。 他将头转向那婢子,似是询问,那婢子看了初桃一眼便垂下了头。 愤怒令初桃再也沉不住气:“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依旧不回答她,只朝屋中走去,冰凉的手指抬起了其中一位女子的下巴。 那女子瞬间惊醒,整个人颤抖得厉害,仿佛面前这人是世界上最可怖的恶魔一般。 其他几个女子也都缩在一起抱住她,纵然知道不能保护她,却没有一个人往旁边躲。 她们紧紧挨着,如同一群狂风骤雨下孤苦无依的雏鸟。 男子隔着面纱凝视了她们许久,突然很扫兴地甩开了手。 那婢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了他,他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擦拭着,将手部的皮肤擦得发红才停下。 他叹了口气,看着初桃,尤其是初桃的双眼,仍旧没有说话,扯着初桃的衣襟往房内走去。 婢子没有再跟上,只是看着那关上的房门,眼中闪过怜悯,落下泪来。 男子将初桃甩在床上,在床周飞快布了个禁制,令初桃不得逃脱。 他瞥见一旁初桃还未换的绣鞋,突然整个人又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拿过这双绣鞋,蹲在了初桃的脚边,冰凉发腻的手一把握住初桃的脚腕。 像蛇一般的触感,在初桃皮肤上来回摩擦着,带起层层鸡皮。 初桃只觉恶心至极,拼命要踹开他,却被他一把将脚抱入怀中,任初桃怎么踢打,只紧紧抱着。 初桃没能看见,那面纱之下,是怎样一副沉醉不已的表情。 “不要再动了,我还不舍不得就这么截掉它们”,男子终于开口说话,这声音令初桃皱了皱眉,好似在哪里听过。 “我认识你!”初桃斩钉截铁地判定。 “呵呵”,男子低笑了一声,一只手正要褪去初桃左脚的罗袜,“我们……当然认识,甚至,还算熟悉”。 另一只手摘去斗笠放在一旁,拿起方才的绣鞋,在鼻尖慢慢地、细细地嗅了嗅,如同在闻一坛百年陈酒。 外面滚过一阵响雷,看清男子面容的初桃惊呼:“竟然是你!” 第二十四章 惊心对峙 “对啊,初桃小姐,很荣幸能邀请你来我府上作客。” 男子放下手中的绣鞋,目光如同微醺一般,看着她的双眼,伸手抚摸上去,初桃紧紧闭上了眼睛。 有些薄茧的指尖在她眼皮上来回抚摸着,像在细细勾勒她眼球的形状。 他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这是一对多么完美的眼珠子。” “白卓群,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初桃再想到他平日里与自己搭话时那伪善的模样,像是踩到了死老鼠一般难受。 “嘘”,手指下移,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嘴唇。 “不要说话,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真是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你知道么,这双眼睛,它方才救了你一命。” 初桃将脸别过去,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手中攥紧了方才处理腐肉的那把小刀。 她强迫自己必须忍耐,一定要等到一个最佳时机,将这把刀滑破他颈间的血管! 许是嫌屋内太暗,他转身点了一盏碧纱灯笼,拎到初桃的眼前。 初桃能感觉到,他脸贴得离她极近,近得她脸上每一根绒毛都因为他的呼吸而竖了起来。 “看着我,你不是很善良吗?你要是不看我,呵呵,我就去杀了那几个女子,不,拖到你面前,一刀一刀,杀给你看。 让你看看她们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你听听她们拼命发出的哀泣。” 初桃闻言睁开眼,愤怒的看着他,这张脸近在咫尺,近到她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毛孔。 原本温文的脸在近距离下显得扭曲,眼球上的血丝和晦暗的眼神,在灯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 而他沉迷地看着她,仿佛她眼中有旋涡将他吸了进去:“连生气,都这么好看,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这双眼睛,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他喃喃说着,眼中出现发狂一般的神情。 “但是你太不乖了,居然打乱了我的布置,我故意扔她们在那里,期待着开门时会看到怎样美妙的场景,可是你却毁了它们,我方才,真是想杀了你。” 他缓缓下移,嗅了嗅她的发尾,发出愉悦而深长的叹息。 “你的双脚,又该有多美呢?为什么这么淘气,不换上我给你准备的绣鞋,嗯?” 听着他的鼻音中带着沉迷,是时候了,初桃手腕快速一转,那把锋利的小刀出现,带着寒意如疾风般贴上了他的脖子。 然后,初桃没有半点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牙狠狠拉了一刀。 “嘀嗒嘀嗒”,安静的房间里有血滴落的声音,令初桃本就紧张的心跳得愈发的快! 可预想中鲜血喷涌的场景却没有出现。 “嘶……初桃小姐,你太不温柔了”,温柔中透着诡异的声音再度在房中响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看了看手上的血,有些兴奋,伸手将这些血擦在了她的眼皮之上。 他俯下身子,凝神看着:“啧,这个妆容真美,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以为她凭什么敢给你刀?” 初桃这才发现他脖子上的皮肤变得非常粗厚,像是兽类的皮肤。 “乖,让我帮你把鞋换上。我可以把那些女子放走的,只要你陪着我,我就放了她们。 你放心,在没有看到比你更好看的眼睛之前,你的眼珠都会好好的留在你的眼眶之中的。” 他低声哄着她,极为耐心,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只有初桃觉得这虚伪的温柔简直令人作呕。 拼着去死也不能满足了他,初桃这般想,于是仍旧挣扎着,撕咬、捶打、掐扭,所有能展开的攻击全都用上。 尽管男女力量悬殊,可这般不配合却也让他颇为费劲,心中升起一股恼怒,要不是不爱死物,谁耐烦和她这么折腾! 正想着要下一记狠手,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初桃一看见出现在门外的那个人,方才对峙过程中都没流出的泪即刻涌了出来。 “二哥”,她唤了一声,脸上的泪如两行小溪,一双眼睛红红的,迷路的小兽一般哀哀,又害怕又委屈。 邝逸看见这场景,心中一阵心疼,当即怒发冲冠,大步冲上来,伸手按住那姓白的肩膀,大力将他扔去了院子里。 “月桂,你去照顾初桃,这个垃圾交给我来解决。” 月桂应了,忙过去查看初桃的情况。 走至房间门口,邝逸又回头安抚的看了初桃一眼:“放心,这笔账,二哥替你收回来。”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邝逸盯着刚站起来的白卓群,想着刚才推门而入看到的情形,眼周因愤怒而收紧。 随即一拳狠狠轰在他身上,邝逸没有用半点法力,但却倾注了全身的力气,手下不停,带着发泄的怒火,一拳比一拳砸得更狠,只听见拳肉相击的声音。 “噗”白卓群吐出一口血,有牙齿也混着掉落了出来,也激起了他的火气。 再不愿被这么压着打,他口中念咒,身形变大数倍,转眼成了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脱去了邝逸的掌控,白卓群仗着强悍的肉身和邝逸对打:“你坏了我的好事,给我去死!” 可是他哪里是邝逸的对手,只交手了几个回合,便渐落下风,没伤到邝逸一星半点,自己却已经出现了好几处重伤。 “邝逸,你不过就是个外来人,仗着有几分法力,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此间事,否则我父亲不会放过你。” “哦,你父亲?”邝逸说着,趁着出招的间隙飞快在他脸上扇了两个耳光。 他竭力忍下愤怒,招架着邝逸挥得虎虎生风的拳头:“我父乃是云天宗掌教白不凡,修为深厚,你断不是他对手,速速离去,今日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在邝逸手下没有讨到半点好,他终于把自己的父亲搬了出来。 “哈哈,公子,这老家伙藏头露尾这么多年,终是被自己儿子给卖了!”在一旁观战的木白忍不住高声叫好。 原来,他们从进院子里开始,就发现那些禁制是犰狳一族不外传的手法。 再看白卓群半兽人的形态,虽然不伦不类,但还是具备有犰狳一族的特征。 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人定是与当年的叛徒有关!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主动逼问,这蠢货就主动把背后的大山搬了出来。 他们查探这么久,公子昨晚亲去都没抓出的人,就这么暴露了身份,木白只觉心中畅快!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会会你那父亲,不过第一次见面,总得带些见面礼,带什么好呢?” 邝逸眼中有寒光迸出:“就拿你的脑袋前去吧!” 一时间出招更加狠厉,拳法与腿法上下齐攻,眼看那白卓群就要丧命。 “二哥且慢!” 第二十五章 养不教父之过 “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初桃向来是个温柔的性子,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性,白卓群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她对丑恶扭曲的想象,巴不得也如他对那些女子一般,令他将折磨尝遍而死。 可是屋中的那些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她怒视着在雨中狼狈倒地的人,这不人不兽的丑陋模样倒是配得上那副恶毒心肠。 初桃松了松手腕,使出了方才被禁锢的法力,伸手扯住他的衣服,像屠户拖牲口一般,十分粗暴地将他整个人往最里的那间屋子拖去。 地面留下一行血迹,又被雨水冲开,拂去了这脏污。 众人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待看到屋中那几位女子之后,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女子皆是被他所掳,剜其眼,拔其舌,折其双手,砍其双足,不给饭食,如牲口一般,锁在这屋中,任她们自生自灭。” 月桂立时火起,银牙紧咬,一脚将白卓群踢倒在地,拔出木白的佩剑就欲刺上去,木白与邝逸亦没有阻拦,皆恨不得一人一刀冲上来结果了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月桂姐姐,都说了,这般了断了他,太过便宜”,月桂闻言,剑势一转,挑去了他的手筋脚筋,“先记着,这是利息。” 初桃冷眼看向地上痛得瑟缩的那人,“将这些女子的来历道来。” 白卓群只作没听见,只冷笑着,反正今天是跑不掉了,与其在他们手下受折磨,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见此情景,木白心中气不过,大步上前大力折断了他的右手,一脚将他的脸狠狠压在地面,他只抬眼不屑地看着木白,犹自带血的嘴角挑衅一勾:“有种你就直接杀了我。” “我来说!” 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打破了屋内的。僵持初桃闻声看去,原来是那位哑巴婢子。 她大步走进来,看了一眼初桃,眼中含泪,又对着众人跪拜下去,缓缓地将头磕至地面,“多谢诸位大恩,救了我们。” 那些被锁住的女子闻言,也发出啊啊的声音,纷纷以头抢地。月桂看着心酸,连忙使了术法,将那些锁链截断。 女子们终于失去了锁链的禁锢,无力地靠在柱子旁,有人脸上显现出终于解脱的快意笑容,有人微微喘着气,仍旧惊魂不定,还有的只是怔怔落泪。 那婢子起身,走到白卓群面前,凝视了他片刻,恨恨地往他面上唾了一口,“老天有眼,终于你也有今天!” “你这贱人,当初我就该一并将你关进来!” 白卓群发了狂要挣起,欲伸手掐那婢子,又被木白重重地压在了地上,眼中尤带不甘。 “小女名叫杏娘,是少岚宗宗主之女香织的贴身婢女。我家小姐与这畜生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恋慕我家小姐多时,然而我家小姐始终敬他如兄长,没有半分别的心思。 在被我家小姐婉拒之后,他还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将我们都骗了过去,小姐仍旧十分信任他。后来,我家小姐同他人议亲,而他竟……”杏娘说着,想起那般情景,眼中流下了愤怒的泪水。 “他竟然假挑选贺礼之名,将我家小姐约了出去,我家小姐只带了我一人便去赴约,我二人又岂是他的对手?他将我俩迷晕之后,将我绑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家小姐欺辱! 他说,他最爱我家小姐的双眼,正是这双眼睛,将他的心骗了去,于是他生生将我家小姐的双眼剜走。 我家小姐痛骂他猪狗不如,他便剪去了她的舌头! 他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最后竟将我家小姐生生凌虐而死!我可怜的小姐,我不能让我家小姐死不瞑目,便假意投诚,如狗一般拜伏在他脚下,摇尾乞怜,说我愿帮他做事,但求他绕我一命。 许是之前我不知他丑恶嘴脸时,还曾多次暗中帮助撮合他与小姐,他最终没有杀我,只用法术将我弄哑了,将我扔来这个院子里当看守。 可是他不知小姐疼爱我,自小便允了我在一旁跟她一起修炼,我日夜凝神冲击这咽喉上的术法,最终得以恢复。但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依旧装成哑巴潜伏在他身边,等待时机。 不曾想,小姐的死只是他丧心病狂的开端,从那以后,只要有眼睛与小姐相似的女子,便被他掳了来。 这些女子都是普通人,没有法术护体,当初有一个机敏一点的,找到机会想要逃跑,我曾暗中相助,却还是被他抓了回来,更当着我的面将她的双脚砍了下来。从此后似是发现什么新鲜一般,愈发不可收拾。 他从不允我踏进那间屋子,我只能偷偷地趁他不在时给这些姑娘加些水和饭食,却无法救她们脱离苦海。 这些女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被他一副上好的皮囊与伪善的模样所欺骗,天真的以为自己得遇良人,结果只将一片痴心,付诸这般禽兽。从此掉入魔窟,饱受摧残。” 杏娘徐徐说完,又朝他们福了福身:“事情的前因便是这般,诸位皆是良善人,这禽兽落在你们手中,必定讨不了好,只求诸位在处置他时,想想我可怜的小姐还有这些苦命的姑娘,不要让他死得太过痛快,定要让他得到他该有的报应。 至于这位姑娘,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是怕这些女子从此没了去处,所以才问起此番旧事。 但她们这般,即便送回家中,怕也不能轻易得到家人的接纳和照顾。” 杏娘走到那几位女子身前蹲下,轻轻地牵起其中一位的手:“如果你们愿意,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们,可好?” 那几位女子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便用肩膀挨着彼此,似是问询,最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木白,你吩咐人去新置办一间宅子,将杏娘她们安置了”,邝逸再度看向白卓群:“现在也是该清算你的时候了。” “二哥,古语有云,养不教父之过。他成这般模样,与他父亲脱不了干系,方才在院中,你们不是说要去找他那父亲么?将他带上,亲自问问他父亲是如何将他教得这般禽兽不如!” “也可,那就先多留他片刻。不过,在这之前……” 邝逸将白卓群拖至那些女人面前,按着他磕了三个响头,“几位姑娘,你们无法使力,便由在下代劳了。木白,将他的佩剑拿来”,他才不愿这等人污了他的剑。 他伸手接过木白扔来的剑,先将白卓群的双脚断去,又剜了他的双眼,白卓群受痛,发出凄惨的哀嚎,“留住你舌头,便是让姑娘们听听,曾经你对你她们所做的,如今如数奉还!” 木白拿出一张小令,将安排布置下去后,月桂留下等人过来。邝逸则带上初桃御剑,木白抓起白卓群跟上,几人朝云天宗的方向飞去。 待他们走后,月桂看见杏娘从袖间掏出一方精致的丝帕,神情温柔地摊开来,露出一支光泽温润的玉兰花发簪,她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这是香织唯一留下的遗物。 她定定的看着将那发簪,像再一次看到了那一张明媚的笑脸。 正是好年华的少女,眉眼间都是盎然的春色,穿花拂柳而来,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悦目的风姿,似一卷徐徐打开的画卷,可正要待细看时,却被一盆墨污了颜色。 她将发簪紧紧地贴在了心口,低头轻语:“小姐,你可以安息了。” 第二十六章 原来是你 “二哥,你可会令人丧命且可传给他人的咒术?” “倒是会几个。你想如何处置于他?” 初桃附上去,与邝逸耳语了片刻,邝逸如同陌生一般看着她:“看来这人是真的碰了你的死穴。也罢,是他咎由自取,就照你这法子办。” “这般人,怎么对他都不过分”,她也不是那一味善心是非不分的老好人。 待到了云天宗十里外的树林,木白与潜伏在云天宗的暗桩取得联系,取了白卓群一块不离身的玉佩,令他将欲救白卓群,便只身速来此处的消息传出给白不凡。 邝逸在白卓群身上下了咒术之后,又封了哑穴,将他倒吊在一棵老树下,三人自去一旁隐了起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有一道身影便从远处飞来,“群儿!何人伤你至此!” 白不凡心中恼怒又焦急,护子心切,顾不得暗中到底有人与否,急忙将白卓群解了下来,抱在怀中。 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伤成这副模样,他几乎快将牙咬碎,传音怒吼:“到底是何人,快给老夫速速现身!” “你可知道你这儿子犯下了多大的罪行?”一道轻灵的少女之音传来。 白不凡闻声便放出感知查探四周,可他哪能识破邝逸亲自布下的隐诀?心知对方来头不小,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论我儿犯下什么罪行,皆该由我亲自惩戒,不需他人代劳。” “说得好!真真是一位好父亲。不过,你儿身上所中必死的咒术,方才已传到了你身上,你看看体内的气海,可有什么变化?” 白不凡闻言,立马闭眼查探,随之眉头一皱,“阁下到底与我父子有什么仇怨?有什么条件阁下尽管提,无论是黄白之物还是法术秘籍,我皆可达成。” “好啊,我确有所求!方才你说你儿犯错,该由你亲自惩戒,那好,你便亲手杀了他,咒术自解!” “你!你这女娃,莫要欺人太甚!” “是你儿子欺人太甚在先,你可知他掳去多少女子,又将她们百般折磨!你这为人父亲的,是该出手管教了。” “不过区区几个卑贱的平民女子,有何要紧?” “看来你不是不知,这般放任不管,更是可恶,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姑娘,在下痴长你不少年岁,劝你一句,凡事留一线为好。” “这一线,我今天偏不留!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动手杀了他,你们便一同去黄泉再做父子吧!”初桃火气上来,语气已带凌厉。 此时白不凡的气海已被大量的绿色气雾侵占,而自己暗中尝试至今,完全无法驱散。知她所言非虚,再这般下去,怕是父子二人都要折损此处! 再看看怀中的儿子,已经被伤得不成样子了,即使救回来,这辈子也废了!可!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叫他如何舍得! 气海翻涌越发强烈,再拖不得,白不凡闭上的眼突然睁开,“吾儿休怪为父,为父一定替你,报仇血恨!” 他几乎是咬着牙在白卓群耳边低语,面上的表情因痛苦而变得狰狞,仿若一只虎视眈眈的凶兽。 白卓群闻言,虽早做好一死的准备,却未想到是由宠爱自己的父亲下手。 一时委屈与不甘涌上心头,双手无法用力,只得狠狠张嘴咬住了他胸前的肉,随即又狠命地以头不断撞击他的胸膛。 胸膛传来的疼痛令白不凡皱紧了眉头,却怎比上心头之痛。可是,不能再等了! 白不凡高举起颤抖的右手,面带不忍,挣扎数番,终是下了决定,闭上双眼,将头偏至一侧,停顿数息后突然发力! 那灌注毕生法力的一掌,拍在了白卓群的天灵盖上。 撞击在胸膛上的剧痛停止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那条生命也就此走到了尽头! “群儿?” 感受到怀内的人没了呼吸,白不凡先是一怔,旋即老泪纵横,痛呼不已:“我的群儿啊!” 初桃只觉痛快,对天高呼,泪已流下:“姑娘们,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 白不凡不言,将白卓群放在树旁靠着,感受着体内气海已经恢复正常,一个起手,便可知是多么狠绝的一招。 “我已惩戒我儿,接下来的账,该老夫与你清算清算了,出来吧!今天我定取你之命,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邝逸此时缓缓现身,手执长剑,对他一笑,“便由我来领教吧!” 可待白不凡看见眼前之人的面容时,顿时心如擂鼓,也不顾儿子的尸体了,转身便要逃走。 “休走!”邝逸心中越发肯定,放出了血脉中的威压。 他是族长之子,血脉本就高于族人,这威压一放出,奔逃在前的白不凡顿时双膝跪地。 “还不速速现形”,邝逸一道术法使出,那白不凡竟马上换了一张脸。 “莫成!”看清那人真面目之后,在邝逸身后的木白错愕惊呼。 邝逸对此人也许没有那么熟悉,但同为上古阵的守卫者,木白对他再熟悉不过。 “原来你竟是那个背叛者,亏我还以为你早就为护族身死!” “快说,当年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二公子,我冤枉啊!我当年侥幸逃生,与族人失散,方寻到这里,隐去真身,在这宗门之中扎根。我真的以为当年的族人已被尽数屠尽了。” 他说着,涕泗横流,十分真切的模样:“只恨我修为低微,不是魔军对手,所以我日夜不敢放松修炼,只盼望有一日能手刃仇敌,告慰族人啊!” 木白看不下去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你别再演戏了!当年之事我们已经查出些眉目,否则怎会寻到此处,你休要狡辩,赶紧如实交代,念当年同袍之义,我留你全尸!” 白不凡见纸包不住火,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立马不住磕头:“我说,我说!我是个罪人,我当初不该泄露阵法诀窍,犯下滔天大错,但……但望二公子手下留情,我当年也是被逼的!那人极为谨慎,我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我的别院里,还留有对方当时与我的通信,我这便回去取给二公子过目。” 邝逸将剑横在他脖颈间:“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招”,随着他靠近,那股威压越发难以承受,白不凡顿时抖如筛糠,连道不敢,在一旁带路去了他的居处。 一行人到了白不凡的别院,这别院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脚下,人迹罕至,十分隐蔽。 初桃不便知晓太多,便自觉站在了房门外候着,木白则跟着邝逸进去。 进屋后,白不凡对着邝逸说道:“我将那信放在我床头的密柜中,我这便去拿,这便去拿。” 说着便急忙走到了床边,像是在翻找什么,“这密码是……哦,想起来了。找到了,找到了,公子你看!” 邝逸闻言上前,却只看见他嘴边一抹得逞的笑容,一手开启床下的机关,床板一翻,整个人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房间各处都射出弓箭,密得如同一张网。 “公子小心,箭上有毒”,木白一边格挡,一边出声提醒邝逸。 第二十七章 线索消失 两人正在招架这些毒箭时,屋外传来了初桃的高呼:“二哥,屋子起火了,你们赶紧出来!” 邝逸见此时屋内已漫起白烟,屋中又到处是毒箭。 本来还打算去查看一下床边的机关,沿路去追,眼下却不能在逗留了,对木白示意:“先出去再说!” 木白立马变成了一头九尺有余的犰狳,周身肌肉鼓起,十分健硕,动作也是迅猛,托起邝逸便往外冲,邝逸则在他背上继续挡去那些毒箭。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人一兽便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这时初桃也从对面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二哥,方才外面来了一位黑衣人,不知施了个什么印,转眼便将这屋子点燃。我提醒你们后赶紧去追,但他身法诡异,我捏了疾行诀也没能追上”,初桃急急讲完,这才注意到现出真身的木白,面带诧异,“这是阿尤?” 木白在她面前回复了人形,“是我,初桃,以后再和你解释。公子,眼下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燃烧的房屋,邝逸眯了眯眼,“这火焰呈青白色,是魔界的地心莲障火”,遂飞至半空,手中长剑再度变为折扇,却比平日里大了许多。 “清风一去皆化雨”,口中轻呼,邝逸双手迅速结印,驱动扇子扇过,一阵青蓝色的水雾随之倾泻,迅速包住了正在燃烧的火焰。 那火焰竟似有灵性一般,挣扎着想要突出包围,与水雾缠斗不休,一时僵持不下。 邝逸见状,眉心缓缓出现了一个殷红的红点,红点飞出,如一滴血珠,落在手中结出的一个极为复杂的图腾之上,图腾顿时红光大盛,朝那火焰压下。 只见一片白色雾气迅速蒸腾而出,终于将其扑灭。 但这来自魔界的地心莲障火果然极为厉害,将这屋子烧了个面目全非,再有什么线索怕也是被烧干净了。 …… 从地道里逃走的白不凡,此时正为自己的思虑周全感到庆幸。 还好他早防着这一日,提前布置了密道与机关,否则今天怕是插翅难逃,落个扒皮抽筋的下场! 也怪自己当时确实迷了心窍,不过既已做下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他自幼失怙,那些死去的族人皆与他没什么干系,死了便死了。 不过要是当时族长愿意让他做入幕之宾,他没准还不会出卖他们。 想着那高贵典雅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无关的思绪甩了出去。当下最要紧的是,是要赶紧与那边联系上,给自己安排个去处,否则逃得了这一回,难保逃得了下一次。 这时,有脚步声从地道的另一边传来,听这声音便知对方的修为绝不在己之下。 白不凡顿时紧张不已,只觉得呼吸都开始慌乱。他环顾左右,再无路可走,往后退的话,没准会遇上追来的邝逸,只好暗自蓄力,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见走来的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神秘人,他退后数步,迟疑地问道:“阁下是?” 对方没有说话,亮出了一块玉牌,白不凡正愁如何与那边联系上,见此顿时喜出望外! “你是她派来的?这小娘还算有心,不枉当初,不枉当初啊”,这般说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猥亵的笑容。 而这般表情,落在了黑衣人眼中,却点燃黑衣人眼中的怒火。 黑衣人走上前去,声音粗粝:“你没有泄露什么吧?” “自是没有,哼!那邝逸以为放出血脉威压我就怕了他了,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我刀口舔血时,他还是个族长怀里的奶娃子呢!哈哈哈哈哈,小子狂妄,以为有几分修为便同我斗法,如今该是有教训了!” 白不凡想着自己在房中布置的机关,哪怕不至于要了邝逸的命,也够他喝一壶了。再一想到儿子的死,顿时为这小小的报复感到痛快。 “她有没有告诉你,安排我接下来去何处?需得找个隐秘之处,否则再被找到……”他看着黑衣人,眼珠一转,带着奸诈的算计,“这对咱们都不好。” “主子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早就安排好了”,黑衣人语气仍是淡淡的。 “哈哈哈,我当初与她合作时就知道她是个周全的。哎,当初我替你们做事,可没得了多少便宜,这次我又受了不少惊吓,更可恨的是,我儿也命丧邝逸之手!你回去转告她,她可得好好补偿我一番!对了,好叫她知道,当初她约我共商大事的信物,我至今可还留着呐。” “你放在何处了?” 白不凡睨了他一眼,“哼!这可是保命的东西,我怎会轻易说出?”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白不凡冷笑出声:“没什么要紧的?你可知道,一旦那东西被发现,她怎么脱得了干系!” “当然脱得了干系,因为,那本就不是她的东西”,那人看着白不凡,眼中已有不耐,不欲再同他多说,“你的去处安排好了,上路吧。” 不见那人如何动作,白不凡却已应声倒下。 似未料到会是如此,双目圆瞪,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黑衣人看了他片刻,确定他已经死了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于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走后,那死灰的瞳孔重新有了一层浑浊的光。 带着怨恨与不甘,白不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画下两横后,挣扎着将拇指和食指定成一个姿势,那点光也终于归于死寂。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邝逸他们破开了房中剩余的机关,沿着密道追寻而来。 只见白不凡躺在地上,邝逸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摇摇头:“已是死透了。” 木白犹自不死心,沿着密道追了出去,面带失望的回来后,又绕着在四周查探了一圈,未曾发现什么线索。 这平日里话少的铁骨儿郎,颓然将剑丢下,瘫坐在一旁,连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头,竟是忍不住落了泪。 他的父亲和两个弟弟都死在了那一场战火当中,邝逸回族后,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他便跟着邝逸带了些族人出来。 这一路追随他左右,又看着邝逸招揽了不少心腹,关于查清当年真相的布置已如地毯般铺开,且如今已有了些眉目,他开始对手刃仇人这一事燃起了信心。 当他们查访到此时,便盘下了津渡楼作为据点。 公子每日看似清闲,实则是在房中处理大量从魔族、宗门传回的消息,还要兼顾族中安置之事。 不过他们留在这里,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揪出这个叛徒,因为这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唯一能确定的一条人证。 可这附近的宗门如此之多,他们光是安排暗桩进去查探,就费了不少功夫。加上白不凡做事谨慎,好几次都差点露出马脚,又被他遮掩了过去。 本来木白以为,这次终于可以通过白不凡,揭下背后那人神秘的面纱。可不曾想,被对方抢先一步灭了线索,就此前功尽弃! 一时间无望、失落、心疼、愧疚等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心中百味杂陈,便再也忍不住,将那未在父亲墓前流下的泪滴尽数流了出来。 初桃想要上前安慰,却被邝逸拉住了,“让他发泄一会儿吧,从出事那日起,他一直都压抑着。” 邝逸头也不抬,仔细查探着白不凡的尸体,待看到他隐秘写下的两横时,他眉间皱了皱。初桃见此,也一同过来查看,又注意到了他奇怪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一同低吟出声,发现这般默契,便抬头对视一笑,转而又各自思索着。 “我有一个想法……” 稍过片刻,初桃语带迟疑,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第二十八章 紫色绣帕 “二哥你看,他这拇指指向正北,食指指向正东,是否代表着他所留下的信息,在一处位属东北的区域内? 这人狡猾谨慎,一定不会让这些证据离他太远,我们不妨先从他这别院找起?” “但这两横所表之意是何?”邝逸依旧眉头紧皱,但却毫无头绪:“先按你说的,我们先去查找一番再说。” 他起身,走至木白身前,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莫灰心,出来之前你不是说,要带着仇人的血衣去你父亲的墓前吗?走吧,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木白抬头看着他,这许多年来,好似从未在他眼中看过疲惫与消沉,只有那对真相的势在必得。 “相信我”,邝逸注视着他,双手握拳于胸前,左拳在上,缓慢而坚定地,向右拳垂直地敲了三次—— 这是他们犰狳一族做出最高承诺的手势,代表言出必行的许诺。 随后他将右手递给了木白。 木白看着眼前的这只手,指节修长,清瘦而有力。 可就是这双手,当初振臂一呼高喊杀敌,杀出了生的希望。 他眼中又再度有了光亮,用力一把握了上去! 相视一笑,这是属于男儿之间的心照不宣。 …… 将白不凡的尸体料理后,邝逸将地上的痕迹也擦去。 三人从密道出去,返回了地面,随后便在别院的东北角翻找了起来。 木白负责在房内查找,邝逸和初桃则在院子的东北处查找。 白不凡这院子不小,两人在院子各处查找了大半个时辰,皆无所获,木白那边亦是没有什么进展。 邝逸看这区域内还有一方浅浅的池塘,顾不得还有些微寒的天气,便扎入水中找寻。 初桃则沿着岸边继续查找。 “诶?”正在埋头翻找的初桃,脚下不注意被一颗石头绊了一下。小石头微微晃动,离开了本来的位置,露出了一角紫色。 初桃赶忙将石头搬开,在石头旁边的一丛鹅肠草下,挖出了一条丝帕。 “二哥,你快来看看!” 邝逸闻声上了岸,只见初桃手中托着一方紫色的绣帕,当着他的面徐徐打开。 这绣帕里面,还包了一对精致的耳坠。 这耳坠用掐丝的工艺,做成了小小的蜻蜓模样,眼睛处用蜜蜡镶了,是很活泼的式样。 而绣帕上绣了一株兰草,旁边又绣了一句“闲敲棋子落灯花。” 初桃想起这前一句乃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顿时便体悟到了这欲说还休的女儿娇羞。 一位如空谷幽兰的年轻女子,正略带矜持地将自己的耳坠包在了这一方丝帕之中,小心地将它送了出去。 随后坐在亭中看似悠闲的赏景,但执棋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却泄露了等待的不安。 到灯花被震落时,才察觉自己的失态,红霞飞上了脸颊,又忍不住抬头张望——那人怎么还不来? 初桃嗅了嗅,这丝帕之上还残留着一丝微甜的余香。 这般情调,莫说是那白不凡无法招架,自己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为之心折。 再一看诗句旁边,用簪花小楷绣了“木子”二字。 “这木子是谁?”初桃看了一眼邝逸,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对。 此时木白也走了过来,“初桃,你这儿有什么发现?” 正在走神的邝逸闻言,迅速捏住了绣帕,想将耳坠包起来,可是仍然被木白看到了。 “公子且慢,这耳坠好生眼熟!” 他又伸出大手将绣帕展了展,待看到“木子”二字时,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怎么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低声重复着,又将那耳坠拿起反复看了数遍。 最终面色一变,直挺挺地跪在了邝逸面前。 “公子,请你相信我,绝对不可能是她做的!” 邝逸将他扶起,“你先起来再说,你我之间,不需要动不动就跪下。我相信不是她做的。” “公子明鉴!属下的妹妹虽然刁蛮任性了些,却绝不是会做出此等背叛之事的人!” 更何况,我这做哥哥的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她一心恋慕公子你,怎舍得做出引狼入室之事?木白心下想着。 但是这绣帕上的落款确实是自己妹妹的名字。 而这耳坠更是她生辰之时,阿娘亲自送给她的礼物,她喜欢得紧,日日都戴着。 尽管公子和自己都相信妹妹的为人,但这证据却是摆在眼前。 否则是谁同白不凡联系,将破阵之法套出,又将消息传了出去?而且…… 想到此,木白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元日的探测,只有族长及其辅助的弟子会事先知道准确日期,连族人亦是提前两日方能得知。 但当时敌人一看就是筹谋已久的,必定早早就得了消息。 而自己的妹妹,刚好是辅助族长探测的三个弟子之一! “公子,木白请求回族内一趟,与我妹妹当面对质此事,若真是她做下的,木白定将她押至公子面前认罪。” “木子妹妹是我母亲最中意的弟子,我相信母亲看人的眼光。 木白你不必多言,待此间事了,我同你一起回族内查清此事。” 邝逸想起了那个明朗爽快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这些阴谋联系在一起。 若这是白不凡故意栽赃陷害,扰乱他们查找的方向呢? 他很快否定了这一可能。 白不凡死于对方之手,而对方杀他也是因为他再没有利用价值,同时又担心他泄露消息,想要抹去这一人证。 白不凡死时心有怨恨,绝不会再帮对方掩饰。 那么眼下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在杀了白不凡之后,借他之手,故布疑阵,让他们内部生疑,离间自己与木白二人。 再有……就是那人在当年筹划之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虽然用这些东西作为信物与白不凡取得联系,却将他也骗了过去,这些根本就不是她之物! 可这落款的“木子”,又作何解? 这的确是木白妹妹的名字,白不凡也是认识木子的,绝不会错认。 目前唯一知道的,只有设下圈套那人的身份,定是位女子。 邝逸不免想到了季嫦,但也不由得否定了这一猜想。 虽然后来广寒宫之事她表现得确有异常,可事发那时,季嫦早已不在族内多年。 她只在母亲生辰时来过一次,断无可能知道元日的信息,更不可能和白不凡有所交集。 他只觉眼前仍是重重迷雾,背后那人如猫戏老鼠一般。 潜伏在暗中,看他们一次次奔波,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第二十九章 除夕宴暖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一起回了津渡楼,月桂见他们回来,便上来同他们说了杏娘她们如今的安置。 “我们在柳树胡同那里置了一间小院,将她们安置在那里,又叫了木匠来,一人给她们做了一张可以推动的轮椅,再请了三个仆妇帮着杏娘照料她们。 我查看了一番,虽然那几位女子双眼和双足还有声音是不能复原了,但是我有把握治好她们的双手,这样她们的日子多少能好过点。” “嗯,这段时日就劳烦你多照看一下她们那边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和木白提。木白,你从店里支五百两银子出来,月桂你下次带去,若是她们用完了,便让杏娘再来店里取即可。” 安排完这些事之后,几人各自回房休息,这个夜里,除了月桂,皆是有心事的人。 初桃在塌上打坐,想着这日同邝逸所见,也不知他们是何来历,究竟有何事? 邝逸想着今天得到的那些线索,坐在桌前,摊开白纸,不知是在写着什么。 而木白则在院子里练了大半夜的剑法。 这夜,三人倒是很默契地一同失眠了。 第二日,邝逸将楼里的诸人召集起来,“我有些事,七日后将会同木白离开店里一段时间,这段日子里,小六子和小黑你们负责在店内照看。初桃,你是哪日返回渊山?” “五日之后,我便也该回去了”,一听到三个人都要走,大家都有些沉默。 “月桂,你若是愿意就留在这里,或者你想离开也可。”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么?掌柜的竟主动放我走啦?也罢,待我将柳树胡同那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我就自己回去了,难得啊难得,终于不用在这儿过苦日子了。” 月桂干干笑了两声,却也没打破这凝重的氛围。 “我倒也不是真心留你,我这楼里哪缺个厨子了?况且你还是个不省心的。” 邝逸看了木白一眼,“算了,你不知也好。不过上次我们的约定仍是作数。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了,这除夕之宴便由你来安排,初桃只许协助。我们一同验收一下你的成果,做好了,前事便一笔勾销。” 因着离别在即,初桃这几日开始忙了起来,一边加紧了对月桂那边的教学。 两人这日忙到了半夜,月桂终于开了窍一般,虽说不能堪称美味,但寻常菜式已是做得有模有样了。 另一边,自己在邝逸那边学画也进入了收尾阶段。 这两日里,邝逸同她说了许多关于意境、布局、构图方面的问题,初桃笔下比之刚来时,已有不小的进步,但始终于这以画诉情上差了一些,依旧缺了些感染力。 这日到了除夕,因着晚上镇上有花灯猜谜、舞狮游街等活动,众人便定下来比平时提前一个时辰用晚餐,再一起去街上走走。 初桃昨日便同月桂一起将食材都买了回来,厨下那几个帮工都已放回去过年了,便由初桃替月桂打下手。 好在如今楼里只剩六人,也不必做这许多菜式,对着月桂来说已是可以应付。 这边初桃正在案板边切菜,木白送了趟水进来。不知是不是初桃的错觉,木白今日往厨房里来得特别勤,眼睛也总围着月桂打转。 再一看月桂那边,秀发用布巾一丝不苟地拢了起来,比之平日里的明媚动人多了几分文静。 此时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脸颊也有些微红,认真的侧脸看上去像镀了一圈贤惠的光,倒像是谁家洗手作羹汤的妻子。 初桃定定地看了一瞬,这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月桂,怪不得木白大哥这目光也不愿移开呢。 在初桃的帮助下,月桂这边操持好了一桌年夜饭,二人又将昨晚包的饺子煮了起来。馅儿做的是香菇牛肉的,香菇剁得碎碎的,牛肉打成了肉糜,加鸡蛋和芝麻油拌了,个个包得小巧圆润。 再拿小火炉煨了个羊肉锅子,加了黄灯笼辣椒做成酸汤,放在桌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这一桌虽没有什么特别难得的菜品,却胜在简单而温馨。 邝逸这时也提了几罐酒过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教大家尝尝我酿的这梅花米酒。我得空摘了些院子里的白梅,摊开风干了一夜,用糖渍了三日。 又趁着下过几场雪,存了些雪水,加了初桃做的米酒,埋在树下,方得了这几罐。” 邝逸说着,将酒封启开,梅花的冷香霎时溢满了整间屋子。 饭桌上暖融融的白烟散出来,衬着小六子他们白日里挂上的红灯笼,这过年的喜庆将每个人从头到脚地暖了一回。 几人围桌而坐,好酒好菜的吃了一通。月桂今日于厨上的表现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连邝逸都赞了声不错。 小六子这边哄着大家行酒令,推杯换盏之间,一片其乐融融。 饭毕,天色已是黄昏,几人稍作收拾后,便一同去了街上。 今日除夕恰逢皇帝心爱的公主整十生辰,于是下令举国同乐,街上比起往年热闹许多。 只见道旁挂着的灯笼悉数换上了红绸,比平日里多挂了不少精巧的花灯,沿街串了起来,自成一个五彩纷呈的世界。 有那搭起的高台上,一路花灯挂上去,如一棵开满花的树,灯火交映处,一时迷了人眼。 再看街上已是人流如潮,那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女子,皆庄重打扮了出门。戴花钗,施香粉,身穿罗绮,腰佩珠玉,直教人不知是赏灯还是赏人好。 初桃同月桂今日亦是精心装扮了。 月桂将发髻高高盘起,戴了一个白色玉冠,穿了身缀了白边的枣红色胡服,腰间用更浅一些的红色柔带系了起来。 她身材高挑,显得英姿飒爽,在这冬日里如一棵生机勃发的小树,别有一番宜男宜女的俊美。 而初桃则在院中摘了几朵新鲜的红梅,将花瓣细细贴在眉心,作了个落梅妆。 许是因为抽条,她瘦了些,脸颊平了下来,又勾了远山眉,将圆眼中犹带的稚气压了下去。 再以小红春画了蝴蝶唇妆,改了平日略显圆润的嘴角。整个人多了几分清冷高贵,倒与这落梅妆十分相宜。 “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也有那借灯赏人的,如邝逸,此时正看着前面同月桂挽手的初桃,刚巧路过几棵梅树旁。 她今日穿了藤紫色小袖短襦,长及地面的桃色齐胸襦裙,用萱草色的绢带系了,步履行动间,带起了地上掉落的梅花瓣。 夜幕已至,今夜倒是个晴朗的夜晚,没有一丝云朵。 月色如水,柔柔地罩住了灯火的光晕,让人心中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于是这一句便从邝逸的口中吟咏而出,这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惹得几个路过的小娘回首张望,绣帕半掩,暗送了几番秋波。 邝逸却未曾注意这些,只上前唤住了初桃,“我带你去个地方”,待初桃走近后,他又看了看身后的木白,小声对她说:“给人留点机会吧。” 第三十章 兔耳少年 初桃不明就里地跟在邝逸身后,此时花灯猜谜已经开始,身边行人如梭,摩肩擦踵。邝逸怕她跟丢了,回过身来,将扇子的另一端给她握住,带着她向前走去。 这时有那搭起来的戏台开始响起了锣鼓喧嚣之声,循声看去,只见几人正在台上耍龙灯,一出“双龙戏珠”跳得欢快。 舞灯的汉子们嘴里齐声喊着:“正月里来正月正,除夕夜里闹花灯。花灯黄,花灯红,雪打花灯好年景。” 这等欢腾的气氛令围观的人脸上带上笑容,不由拍掌高声叫好,初桃也忍不住附和喊了一声。 待一曲龙灯舞过,邝逸已将初桃引至一处楼上,初桃见着这楼上没有其他人,不免有些疑惑。 “下面吵闹,其实在高处看视野更好,我便把这层包了下来。” 初桃定睛一看,果然! 那坐在高台上戴着面纱弹琵琶的女子,在花灯下猜灯谜的游人,戴着面具相会的少男少女,还有远处江面上的画舫……皆看得清晰,一时被这繁杂的美景看花了眼,不知看何处是好。 “你看”,初桃随着邝逸手指处看去,只见木白与月桂站在一棵大树后面,木白手拿着一盏金鱼花灯,正低头对着月桂说着什么。 初桃不由瞪大了眼睛,询问地看向邝逸:“他们俩?” “唔,这便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你这小呆子,木白对月桂那起子心思,你至今未看出来么?” 初桃愣愣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为了木白,我哪有这功夫一次次地去把她抓回来?她是我们在来时偶然救下的,虽来历不明,但想着她只身一人,我们便带了她一路同行。 这一路上,不知怎么,木白竟瞧上了她。但他有心事,许多话不便表露,我却看不得这副样子,于是只好由我来当这个恶人,替他将月桂留下。” “那为何这次你们不叫月桂姐姐一起走,反而任她去何处呢?其实我看得出来,月桂姐姐她并不想走的。” “她心中未必对木白无意。第一次逃走的时候,她把木白当盟友,告诉了他,我去把她抓回来后,她以为是木白泄密,所以才同他闹别扭。只是她自己不知,真的不放在心上的人,哪有空去同他闹别扭。但是……” 邝逸叹了口气,“我们此番回去,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月桂她不适合参与其中,木白现在怕是在同她道别。有些话,他是永远不会说的。” 初桃看着邝逸,脸上多了一丝失望,“那他们竟是不成么?” “前路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呢”,嬉闹的人声,璀璨的灯火,也没掩去邝逸此刻脸上的寂寥。 “二哥,你们究竟是何身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何事,此时倒还不是同你说的时候,不过我的身份,嗯……小丫头你可看好了,别眨眼。” 话落,一双长长的、长着白色绒毛的耳朵出现在他的头上。 “好可爱的耳朵啊”,初桃不禁伸手想去摸,手却从中穿了过去,原来只是虚影。 “我和木白,都和阿尤一样,是源自上古的犰狳神兽。我与他们不同的,大抵是我全身都是白色,所以看上去倒更像是寻常的兔子。” 月下的少年,面容俊美而温柔,本就极为不真实,一双白色耳朵的虚影,让他看上去更虚幻了几分,像是一碰便会散去。 初桃定定地看着他,“二哥,我虽不知你们究竟有什么事,但想必是极难极难之事。我现在修为低下,帮不了你什么,但是若有一日,我修行有成,还请你告诉我。承蒙你照顾这段时日,我也想能够帮到你。” “嗯,那你定要好生努力一番了。” “我一定会的”,初桃万分郑重地应了。 “好了,这么开心的日子,不说这些了。你看,这是什么”,邝逸从旁边取了两盏孔明灯,又拿出一支笔来,“再过一会儿会有焰火,待焰火过后,我们将心愿写在这孔明灯上,便可放出去了。” “对了,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就当报答你这段时日的饭食之恩”,邝逸掏出一管青玉做的笛子,就着这无边夜色,吹起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一时间所有尘世的喧嚣皆远去了,只有这一段笛声在耳边,笛声悠远,如那欲语还休的心事满腹。 是热闹的除夕,有风吹动月光,恍恍然,是走在我身旁的你指尖微凉。并行着的石板路上倒影很长,默默然忘却四周的声响。 花灯在旁,像我一颗心轻轻晃,有些情绪到了嘴旁,又跟着晃回了心上。 于是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笛声。 于是沉默,沉默是你凝视的眼眸。 于是沉默,沉默是我不曾说起的梦境。 …… 一曲到尾声,初桃走到栏杆边,望着天上高悬的月,心绪如一缕轻烟,尽数飞得很远。 此时,有焰火在空中绽开,那砰然绽开的光亮唤得初桃回过神来,原本如墨的夜空尽数染上璀璨,她笑着看向邝逸,“二哥,你看,好美啊!” 邝逸放下手中的笛子,看着她被焰火映亮的脸庞,高声回她:“是很美”,却又躲在这喧闹之后,不禁想起了曾在折子戏里听到的那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焰火方歇,一阵神圣庄严的梵呗声诵起,原来楼下有一群僧人正手持佛珠,齐声念诵着经文,祈愿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而在他们身后,人们拿着孔明灯,闭眼许愿的脸上皆是一片虔诚,也有那在岸边的,双手合十后,将一盏盏河灯顺着水流轻轻推远。 邝逸将一支笔递给了初桃,两人各自写下心愿,将孔明灯点亮后,放至空中。 抬眼看去,此时夜空之中,数百盏孔明灯已尽数放飞,与明月呼应着,如漫天的星辰。 有那被父母抱着的小童伸手指着天空,纯净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将此刻的美好皆数揽进双眸。 水面之上亦是烛光点点,像是将九天之上的银河借了来,在风中颤巍巍的光凝成一片,由近及远,照破了这山河万朵。 一时天上地下,皆是一片灯火之光,将人们的脸上映满暖色。 待人潮逐渐退去,他俩去寻了月桂和木白。 月桂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木白面上也是写着许多的心事。 因着多少知道一些,初桃也不敢再问,只看向邝逸,而邝逸也独自想着什么。 于是又如初来的那一晚般,四人一路无话,各自回房歇去。 到了子时,街上放起了辞旧迎新的炮竹,一片震彻长街的哄闹。 初桃已经睡熟了,犹自在梦中未醒。 在梦里,有一位长着白色兔耳的少年,她伸手去摸他的耳朵,哇,果然如想象中的,又温暖又柔软,像他唇边的笑容一般,令她不禁沉迷。 而此时的邝逸正推开窗,看着被炮竹的火光映得微微发亮的夜空,他伸出瘦长的手,缓缓握紧了一指月光,似要留住些什么。 又忍不住叹,叹这一夜鱼龙舞,未曾细诉,几顾小轩窗。 那些放飞的孔明灯已飞至高处,其中有一盏上,一行清秀的笔迹写着“愿君诸事顺遂”。 而不远处的另一盏上,一行有力的笔迹写着“愿吾所爱无忧”。 第三十一章 各奔东西 鸡鸣声起,天刚蒙蒙亮,小六子他们早早起了床,将门前的桃符换了,又贴上了新的对联。 伴随着初桃端出来的热腾腾的小米粥,新的一年就此开始。 这日人人都穿得喜庆,连一向喜欢素色的邝逸都换了身暗红色的衣裳。 见他出来,小黑开始起哄,带着大家围着闹他,嘴里跟开了闸似的,说着一连串儿的吉祥话,作着揖同他讨红包,邝逸也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发到了众人手中。 这日楼里不忙,人们都在自己家中过年,于是楼里的人也难得悠闲,在到处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过得极快。 初桃于亭中再作了一幅画,这是最后的一幅,画得便是这水中的鱼群,邝逸已觉不错,“已得了些灵动了,你到时候做盏影纱灯,定要记得拿宿墨在纱面画成。” 待到了晚上,大家没再去街上,月桂是个会玩儿的,带上小六子他们在院子摆上桌子,放上瓜果点心一类的,唤了大家过来围着打叶子牌。 初桃新学,打得不行,运气倒好,同木白还有小黑一桌,输得不是太难看,额头上却也贴了不少小乌龟的纸条。 再一看月桂额头上,已是密密麻麻贴了一堆,竟是一局未赢过。 邝逸本就颇有算计,小六子也是个滑头,她哪是这两人对手,却还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太行,强行和小六子换了座位后,犹自不服气地喊着:“再来再来!” 年初二这日早晨,初桃破天荒的没有修炼身法,早早的到了厨房,给众人煮了一锅汤圆。 待热腾腾的汤圆上桌后,那双盈盈笑眼看着大家,略带不舍,“初桃今日便要返回渊山了。这段时间以来,承蒙大家照顾良多,只能借这碗圆滚滚的汤圆,祝大家今后圆圆满满、顺顺利利。” 又拿出包装好的各式糕点,皆是按这段时日以来,初桃所了解的各人口味而准备,分别发了出来。 除了邝逸未发一语,只低头吃着碗里的汤圆之外,其他人都面带不舍,一一同初桃惜别,月桂更是伏在她肩上哭了起来,“你这一走,我也要回去了,要何时才能见到你?” “月桂姐姐之前不是说会来渊山找我么,若是想我了,你尽管来,我好酒好菜的候着你呐。” 初桃喉头亦是发紧,却不想掉泪惹得大家更难过,拍了拍月桂的背,安慰着她。 待去房中收拾好行李后,众人将初桃送到了门口,月桂又拉了她的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孩子气的撅着嘴说了一句,“你记着,你是我月桂最最最要好的朋友!”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络子系上的琥珀,挂在了初桃的脖子上,放进衣领后掩好。 “这络子是我昨夜里连夜打的,这琥珀亦是我随身之物,你把它带上,每日都得带,教你一看见它就需得想起我!” 看着那双带泪的眼,初桃忙低了低头,抽了一下鼻子,又对她笑开,“好姐姐,我定每日想你三次!” 月桂又刮了刮她鼻尖,如她们初相识那般。 随后脸上难得带了正经的表情,叮嘱她:“你体质的事,就算不对我细说,我也知道几分。我虽通医术,但不甚精,此番我回去定会查找古籍,替你想法子。 这琥珀是用适宜你的药泉温养了一段日子的,有疏通经络之效,多少对你有些帮助,你切勿离了身。” 初桃未曾想她如此将自己的事记在心上,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再也忍不住这情绪,抱着她哭了起来。 这倒令月桂变得手足无措了,也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水,忙拍了拍她的背:“怎的把你也惹哭了,莫哭莫哭,天色不早了,你还要赶路,早点出发吧。” “嗯”,初桃呜咽地应了,擦了脸颊的泪,对众人挥了挥手,又仔细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邝逸的身影,一时有些难过,拼命憋了个别扭的笑容,对着他们笑开来。 “月桂姐姐,木白大哥,小六子,还有小黑,我先回了。你们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若是拜师成了记得传信回来,小六子自会转给我们的”,一向寡言的木白,难得叮嘱了一句。 背着包袱的身影越行越远,脚步匆匆,仿佛只要走得够快,这离别的伤感便追不上她一般。 出了镇子,再度看见那曾经带给自己不少惊吓的天域草原,草色一如往常般青青,薄雾笼罩着,一切都不曾改变的模样。 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下山的自己了。 初桃心中盘点着此行,收获了新的朋友,体质略有改善,修炼速度有所提升。 而学画的主要目的,虽说目前还未做到最好,待回去自己画了心中想好的那一幅,也定有所获。 从出生开始,一心只顾修炼的她,回想着这段时日的经历,像饮了一大口陈酿,忍不住在唇齿间慢慢回味。 第一次见到这诸般风景,第一次生出这诸般情绪,更感这世间之奇妙美好的同时,也有了不少体悟。 见识了平凡人的日常生活,感受到了那份温暖与安宁;也看到了人心当中的丑恶与善良,发现自己也不是一味的好脾气。 还有除夕夜的无尽灯火,早已深深刻在心中,与那些自己还看不明白的朦胧交织着,说不出是酸还是甜。 山中岁月长,尘世的日子却如捏了疾行诀一般匆匆就跑走了,就像……就像那晚几近虚幻的邝逸。 初桃想,大抵美好的事物都是这般,让人怎生都觉不够,心下不免怅然若失。 此时太阳已尽数升起,将草原上的雾照薄了一些,初桃垂头有些懒散的走着,鞋侧和裙边都沾了草上的露水。 她没有急着捏疾行诀,任那思绪如这雾一般漫开,在空气中随意飘着。 一直以来都惯会隐藏自己的感受,这般消极地任不舍的情绪将自己包裹,还是头一回。 再一抬头,却发现刚才脑中的少年不知何时竟跑了出来,正站在离自己数十米的前方,而那把熟悉的巨剑悬在他身旁。 初桃以为是自己错觉,怔了怔。 那人只笑着看她,“怎么走得这般慢,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第三十二章 花灯不语 “那群人是个笨的,光顾着拿着你絮絮叨叨,却忘了你这修为,又得花几日才能回去,且这里的夜晚又颇不安宁。走吧,我亲自送你回去”,与方才店里不说话的模样判若两人,温柔得不像话。 她只觉得方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通通一扫而光,开心地唤了声二哥,小跑着再次踏上那把巨剑。 他就站在她的身前,熟悉的味道在她鼻尖环绕。 是的,如此真切。 御剑腾空,初桃再度看着脚下的风景,算上这次,已是第四回俯瞰整片天域草原,而那巍峨的渊山就在前方。 这天地之大,尽在脚下,一番豪情生出,仍是不免心中激荡。 她看着前面的那人,这般景致对他而言只是寻常吧? 心下越发坚定对修行的追求,一双眼中流露出了渴望,再不像寻常那般只是为了争气而修炼。 终有一天,她要和他并肩看这天地浩大,而不是永远站在他身后。 身后的人半天不说话,邝逸问了句:“怎么了?” 她逆着风大声回答:“二哥,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邝逸不语,待一路将她送到了半山腰,方才停下。 从袖中掏出一管青玉笛递给初桃,正是那夜他吹奏的那一支。 “这笛子别有诀窍,若带着法力去吹,可以驱赶百兽为你所用,但所耗法力较多,你用时还需量力而行”,接着又拿出两帖符纸,“若是遇上危险,将它点燃,即便我不能亲至,也会第一时间派人来助你。” 若是此番没有拜入仙君门下,她便要出去游历,看是否能有所收获。现在的她还太弱,很需要这些法宝,不是客气推辞的时候。 初桃如数接下了,“谢谢二哥。” 只将这份情谊牢牢的在心中记了,连同方才月桂那份。 邝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便回去了。若你有事要找我,可传信去津渡楼,他们自会联系我的。” “嗯,我定会给你传去好消息的”,她握紧手中的玉笛,给了他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若你能拜入仙君门下,得入半仙之门时,传信与我,届时我定亲自提酒来贺。” 她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原来他不是没有听见方才自己说的话。 何时再见? 他说了,将会亲自来贺! “嗯”,她只觉得那抑制不住的喜悦快要从自己的眼角溜了出去,大力点头应下。 “快回去吧。” 初桃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沿着那条走过许多遍的路回家。 她看见路的两旁,离开时还只有绿叶的树,开始绽出了花苞——也不是什么都没变。 而自己的一颗心,也便如这些快要绽放的花朵一般,暗自蓄着力,已是快要不能再控制。 她转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负手看着自己走远。 原本脸上的一些失落,在她转过头时,尽数换成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她再也不想控制,索性便任这花开遍满山吧! 脚步却比想法更快,她已跑至他的身前,微微喘着气,却坚定地注视他的眼眸,像要看进他的心。 只一瞬,那圆圆的眼里便带上了一丝不管不顾的执拗。 于是他,被这突然跑过来的姑娘,抱了个满怀,比云更软,比酒更暖,她小小的身子,如一头蛮横敏捷的小鹿,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的心房。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嗅着她带着青草芬芳的发香,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会等你。” …… 一直到走回家中,初桃还犹如身在梦中一般,脸上时不时出现傻傻的笑容。 他那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耳畔,“我会等你,我会等你,我会等你”。 她只觉得好像咬了一口桂花糕,满嘴满心都是蜜甜的芬芳。 芳若看她这副模样,只当她终于回家,高兴坏了。 青松知她回来后,也赶过来寻她,“再过两日,我便要离开渊山了。” “嗯?”仍在发呆的初桃还未反应过来。 “笨蛋,我要去拜师了,以后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一次。” “仙使竟是来通知你了吗?真好,你马上就成为九华仙君的弟子了!以后人家见着你,怕是都会感叹,‘好一位风流俊逸的小仙人’!” “别光顾着打趣我,花灯的事你心里有数了吗?” “嗯,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若真如咱们想的那般,这次该是十拿九稳了。” “那我便先贺你一贺了”,青松正经地作了作揖,脸上却带着揶揄的神色。 初桃也戏谑着回了一个,“道友多礼了。” 这夜,初桃殷勤留了青松吃饭,一桌菜全是自己亲自操持,既是感谢,也是饯行。 两人又饮了不少酒,因着是过年,芳若也没拘着,任他们玩闹。 待回了房中,趁着酒意,初桃把拿带回的宿墨拿出,就着薄纱画就一幅,若邝逸看了,也得赞一句。 但要真令邝逸看见,初桃亦会不好意思。 只因她带着三分醉意,完全不是画的之前心中构思好的图画,而是画了一片街景。 那高悬的花灯,起舞的龙灯,弹琵琶的歌姬,猜灯谜的游人,赫然便是除夕那夜的情景,而近处起了一座楼阁,楼阁上有一位恍若仙人的男子,手持玉笛,那笛声仿佛隔着这画徐徐传出。 房内,就着一盏残灯如豆,她看着笔下的画,眼里已是带了两分痴意,嘴角一勾,带出两个梨涡,执笔想了片刻,又在旁落了一句“笑相逢、对拥月下灯”。 而房门外,去而复返的青松,徘徊了几遍,仍未有勇气去敲那扇亮着灯的窗。 想起方才自己说要离去时,她脸上只见欣喜而未见不舍,他便明白了,有些话不说,自己还能维持住好朋友的位置。 只是,看了看手中提着的九鸾灯,本盼着由她点亮,与她共赏,届时她便会发现,这小小的花灯中,还刻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上了他的心头—— 便是她的名字。 若她有缘看见,也许会明白自己未曾启齿的思绪吧。 他郑重地将这盏九鸾灯放在了她的门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也将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悸动,一并带了走。 第三十三章 初见仙君 到第二日,推开门的初桃便看见了门边放着的九鸾灯,她提起来看了片刻,笑道:“既是你的心意,我便收下吧”。 转身将这灯妥善地放在了床顶,这么好看的灯,她舍不得就这么点了。 接下来的这几日,初桃皆闭门不出,花灯研究所也没再去了。 她的花灯早已做好,乃是一盏六角影纱灯,平淡常见,像是出自那些支个摊子卖花灯的落魄书生之手。 但花灯细节极为耐看,竹篾和木条都没有一丝毛刺,关节处也处理得十分细致。这覆于其上的影纱平平整整,用的是淡淡的群青色。 加之上面绘就的那副花灯夜景,宿墨色泽浓淡相宜,线条飘逸灵动,如仙人拨开云朵,偷偷打量这热闹的人间,于烟火中添了几分仙气。 任谁看了,也得说是一盏极漂亮的花灯。 初桃认为,灯既已做好,能否得仙君青眼,则全看天意了。 于是在屋中的几日,她尽数用作修行,比起原来更加努力。 这日初桃结束了一周小周天的运行,心下越发觉得奇怪,低声自语:“为何这原来提高了些的修炼速度,回来之后又和从前一样了?” 本来一开始如此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刚回来没能适应,但接连几日都如此,修行速度只及在津渡楼时的一半不到。 难道是自己不适宜在渊山修行么? 可渊山灵气如此浓厚,且是最适宜他们这些草木精灵不过的了。 初桃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无法,只好又将每日修行的时间再延长了些,盼着能走勤能补拙这一途。 日子很快便到了上元节,这一日里,因着仙君弄的比赛,精灵们筹备得比过年还要隆重。 仙君近日迷上了看戏,大家便早早地在仙君门前搭了个戏台子,有些精灵还真的溜去班子里学了来,已是有模有样的准备粉墨登场了——没准儿下次仙君就要挑个最会唱戏的弟子了! 又有榕树家的几个兄弟在戏台子前开了盘,把这次要参加花灯比赛的族类都列了上去,引大家前来押宝,赌一把最后谁能成功入选。 因着上一回爆了个大冷门,谁都没中,让这几兄弟赚了去,今年为表公平,又添了个皆不中的选项。 且这押宝的物件也不同于凡间用的金银财物,而是各式经过价值评估的功法典籍、灵甲法宝一类,倒是将这盘子炒得热闹非凡,围着下注的精灵包了整整三圈儿,声势竟快要盖过戏台子上去。 仙君府上的几个仙使在半空中拖来好些云朵,又以各式鲜花装点了,给仙君弄了个软绵绵、香喷喷的宝座。 这一回因着戏台子,仙君他老人家就不像上次那般只在房中验收花灯啦,决定与精灵们同乐。 于是得知消息后,那几出折子戏后又被抢着加了好几个节目,比如杨柳十二女乐坊要奏一曲《平沙落雁》,松柏女子天团要跳一段《霓裳羽衣曲》,桉树家的才女要来一段水袖墨舞,这舞要用水袖蘸取墨汁,边舞边画,舞成画成,这可是练了许久的独门技艺! 皆是因为本次仙君的亲临,这些略有才艺的精灵们便踊跃而上,做不成弟子的话,做夫人也是极好的! 这倒令那些没有才艺的姑娘们好生沮丧,一边看着自己的衣裳,还恼着今日穿得不够鲜亮。 在一众精灵们的翘首以待中,仙君他老人家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今日亦是收拾过了,素日里惯爱散着的头发用墨玉冠稳稳地簪住,更显得那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越发英气勃勃,眉眼皆可入画。 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鳞衣,宝光熠熠,乃是上回生辰时龙王所赠,做成轻甲式样,看上去精神极了。 又将那宽肩窄腰收得极好,光看这身形,已有夸张点的尖叫着晕了过去,众人一看,竟是樱树家的九公子。 怪道拒绝了好几位姑娘结为道侣的邀请,原是个有断袖分桃之癖的! 当下便有组织好的女子团队,手举着写着“殷离仙君,俊美无俦”、“造化钟神秀,我为你钟情”等的花牌子,齐声喊着“仙君仙君”,直盖过了戏台子上的鼓点去。 仙君迤迤然于那云朵宝座上坐了,双手示意安静后,同大家问候了几句,便叫着折子戏可以开始了。 众精灵只见他手托茶盏,翘着的脚随戏台上的奏乐打着拍子,很是逍遥的模样。 “咱们这仙君就是好,听说鸟族那边的,每次集会时要讲好大一通,到日上中天方罢休。” “就是就是,且爬虫族的仙君,长得忒不雅,据说是蜈蚣修来的,黑脸黑面,哪及得上我们仙君万分之一。” 初桃在一旁,听着周围的议论,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成一道好风景了。 “不过仙君看上去老了些,还是我家二哥好看”,这般想着,初桃紧了紧手中用黑布罩起来的花灯。一会儿戏唱完了便该送进去了,定要成功才好。 这么想着,原本不紧张的心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于是初桃干脆随着众人望那戏台子看去,看出好戏分分神。 待到几出戏唱完后,那些附加节目出场了,一时气氛达到高潮,令台下的少年们心神向往,连番叫好,尤其是桉树家的那位,舞姿妙曼,待画成时,竟是一副傲雪图,博得个满堂彩。 小姑娘满含期待地朝半空中那云上的看去,盼望着能从那双绝美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欣赏,可是她看了半天都未能看到。 因为仙君他老人家早就睡着了,眼睛都未睁开。 旁边的弟子拉了拉仙君的衣袖,示意他花灯大选开始了,仙君悠悠醒转,眼中还留有几分慵懒,升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唔,那便开始吧。” 只见他老人家万分尊贵地抬了一根手指,方才放在戏台两侧待选的花灯蒙着的黑布便揭了开去,飞上了天空,齐齐旋转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直教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但仙君只看了一眼,便有一盏花灯飞到他的手中,“我看这盏不错,简单却精巧,画儿也有意思。” 他撕下花灯上贴着的名签,此时已经静得连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在大家拉尖了耳朵的期待中,他将那上面的名字,缓缓地念了出来。 “初桃。” 早在花灯飞入仙君手中时,初桃便惊喜地捂住了嘴,赶忙捏了个疾行诀,在一众喝彩与艳羡中朝仙君奔了过去。 此时她已伏在仙君脚下,竭力按下心中的激动,规规矩矩地行了弟子三拜大礼,朗声道:“弟子初桃,拜见师尊!” 这两番参加花灯大比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她伏在地面的脸上淌下一颗清泪。 终于,不负众人期待! 第三十四章 白色玉牌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殷离门下第五位弟子,姑且唤你小五吧,小四,你将你的师妹带回去,安置一下。” “仙君,您老人家起名,都是这么随意的吗”,初桃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心中默默地为自己的二师兄还有三师兄掬了一把同情的泪,嘴上仍旧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多谢师尊。” 再抬头时,仙君他老人家已提着花灯回到府里去了。 有那些之前押了初桃的精灵赶紧去了赌盘前兑奖,更多的则朝初桃这边过来,于是初桃起身后,身边只闻一片贺喜之声。 站在仙君身旁的年轻人正要走过来,初桃隔着众人看了他一眼,心下赞叹,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侠!想必便是四师兄了。 那四师兄见初桃被围了个里外不通,这副场景他自己上次是经历过一番的。 当下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没有再往初桃这边过来,站在原地,示意等她应付完再说。 “恭喜恭喜,初桃道友前途不可限量啊。” “道友可有意寻道侣?您看在下如何?” “道友你收徒弟吗?鄙人端茶倒水捶背捏肩什么都会,家居出行必备啊!” …… 初桃看了看身边围了这许多人,有好多话她根本回答不上,都只当祝福恭喜的话听了,只得一一谢过,也是谢了好一阵。 花灯研究所那帮朋友又围了上来,这番倒是纯粹许多,全是祝贺之语,虽说这花灯没选中自个儿的,但他们眼中都只有羡慕,没有妒忌。 那平日里便很是活泼的盛樱拉住了初桃,特意往沏茶研究所那边走去,同他们指了指初桃,掩嘴一笑,眼睛里炫耀的色彩却掩不住。 “这次你们可不许再说咱们花灯研究所出不了人啊。这个姐姐,可就是咱们的。” “不敢不敢,谁再多说一句,咱们回去必将惩治于他”,沏茶研究所带头的那位面上有些尴尬,连声应了。 原来因着上一次未有人中选,花灯研究所得了其他几个研究所的人好一阵奚落,其中更以那群臭茶壶为甚。 如今初桃得以进入仙君门下,也替花灯研究所出了口气,大家皆感快意。 初桃见状,又忙邀请他们:“今晚大家若是有空,可来我家院中小酌,初桃亲自招待,感谢大家平日里的照拂。” 那些个精灵当下便应了。初桃与她家姑姑的好手艺,在渊山那是出了名的,美食在前,怎敢辜负? 四师兄见她身边终于宽松了些,朝她走了过来,双手抱剑行了个礼:“恭喜五师妹,我叫若枫,在师门中行四。” 初桃忙还了一礼,“见过四……四师兄”,她有些平翘舌不分,叫起来颇为拗口,不免有些羞窘。 若枫倒是爽朗一笑:“叫我若枫师兄亦可。今天你先回家收拾交待一番,明日辰时,我来接你,不知师妹家在何处?” “多谢师兄。我家在桃林东五里处,今晚初桃在家中备了薄酒,不知师兄可有空?” “我倒是很想去,但二师兄近日闭关了,平时师父的饮食一应由他照顾,我现在还得去一趟附近的镇子,给师父他老人家买几个驴肉火烧回来。” 若枫说得坦然,已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看样子没少帮殷离跑腿买吃的。 初桃倒是有些意外,原来到了仙君这般修为,竟还会想吃驴肉火烧吗? 不过毕竟同若枫还不相熟,没好多问,“那初桃明日辰时便在桃林等师兄。” 若枫还要急着下山,朝初桃点了点头,便腾云离去了。 初桃看着他的身影,脸上出现了一抹期待的笑容——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像这般腾云驾雾! 想着还要回家将好消息告诉姑姑,初桃几乎是一路小跑了回去。 芳若从今早开始就有些紧张,喝水时还跌破了一个瓷杯,当下便在想这是个多么不好的兆头啊! 本来想同初桃一起去,可这小姑娘说自己太紧张了,若是前去,把本来自信满满的事搞得紧张不已,倒是不美,不如在家静候佳音。 待到初桃出门之后,芳若又不免想着,自家这小姑娘这次若是还落选,又该如何?拿了个绣绷子坐了半日也没下几针。 这时听见院子外有响动,想是初桃回来了,芳若忙放下绣绷子迎了出去。 只见初桃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心下立时明白了七八分,不欲令她更难过,当下把面上的失望掩了。 换了笑容迎出去,“回来啦,姑姑今天中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酒酿圆子。” 初桃耷拉着一张小脸,朝她撇了撇嘴,“姑姑,你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啊?” 芳若摸了摸她的头顶,爱怜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没事,没事,不行便算了,姑姑再替你想办法,没关系的。” 见她这副模样,初桃哪里还敢调皮,急忙道:“姑姑你别哭,我这次花灯被选上了,我成了仙君门下的弟子啦!” 芳若犹自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可别骗姑姑。” “干嘛骗您呀,现在呀咱们赶紧看看厨房里有哪些食材,我再去山中采一些,晚上有好些人要来吃饭呢。” 渊山的精灵口味与凡人不同,皆爱素食,去那林子里采蘑菇、野菜一类的倒是极为方便。 芳若随即破涕为笑,嗔怒着拍了初桃一下,满脸喜色的同初桃操持了起来。 到了晚上,又是好一阵热闹,果然有很多精灵提着礼前来——大多数都提的是花灯。 对!就是这次没被仙君选上的,这送礼爱送花灯的毛病依旧没能改得了,一时间快将小院堆满了。 待初桃将他们送走后,自去房中开始收拾行李。 芳若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眼里有欣慰的光,“哦,对了,我上次闲着没事儿又给你做了几套衣裳,我去取来,你收了带去。” 这般年纪的精灵最是爱俏,芳若也很愿意打扮初桃,给她做了好些漂亮的衣裙。 芳若打开衣橱,将那些衣裙取了出来,想了想,又将衣橱里的暗格打开。 暗格里有一块白玉令牌,光芒温润,她摩挲着其上古树的纹路。 “领主啊,寻芳没有辜负您的嘱托,将初桃小姐平安养大了。您和族人等着我们,也许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 第三十五章 一条懒虫 到了第二日一早,芳若将初桃送至桃林。 “姑姑,我就在仙君府中,离家极近的,你不必担心。我若是修炼任务不忙,便会时常回来看你。 你也别老自己一个人在家,想出去走走时便去散散心,同隔壁那些婶子聊聊天。” “我还没开始叮嘱你呢,你就开始说上了,怎生比我这妇道人家还啰嗦。” 初桃郑重地伏在芳若面前,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姑姑,多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初桃此去,定不负您的期望,用心修炼。” 芳若将她扶了起来,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嗔了她一句:“你这小东西,惯会引我哭!” 这时若枫也到了,极为有礼地同芳若问了好,芳若也同他见礼。想着初桃时常回来,便也不再多叮嘱什么,目送他俩离去。 “我昨日已将你的住处安排好了,你一会儿就可以直接住进去。放好行李后,桌上放有三套衣裳,如我身上穿的这般,这是弟子的服制。” 初桃心想,姑姑收给自己的衣裳是穿不上了,不过若枫身上这套衣服倒是极为干练。 手脚皆是收口的,黑色的绸缎滚了枣红色的边,剪裁一丝赘余都没有,一看便知很是方便修炼身法。 初桃乖巧地若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换好衣服之后,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去拜见师尊。师尊虽然起居时间不定,但对弟子要求极为严格。 现下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闭关,你我还有三师兄寅末卯初便得在练功房集合,练习两个时辰的身法,午时稍作休息后,师尊会亲自前来教习两个时辰的法术。 之后我们会前往灵池,这是修习与打坐的时间,最早酉时方能结束,也可视自身情况进行延长。 灵池的灵气按照深浅,分别是外界的二至十数倍,对于修炼者而言是极为难得的宝地。 不过选择灵气的区域要根据修为循序渐进,像我和三师兄一般会在五六倍左右的区域,大师兄和二师兄更强一些,在八至九倍的区域附近。 你刚入灵池修行,则需要从两倍开始。 另外,若是在打坐过程当中,出现体内燥热、气海翻腾的情况,就代表身体承受已至极限,哪怕修行规定时辰未到,也需马上撤出。否则便有爆体之忧。” “嗯,我都记下了,若枫师兄。” 听着若枫详尽的讲述,难得如此年少有为的青年,没有半分浮躁之气,这份耐心与细致,实是难得,当下对若枫更为尊敬。 “我们每月会有两日的休沐,你便可自行回家。其余时间,切记都用以修炼。 师尊提供给我们的资源极为难得,我们身为弟子,更应善用这番造化。 师尊也不喜欢惫懒的弟子,一旦发现修行有松懈的,便会不顾情面,直接逐出师门。 他老人家说,虽然他挑选弟子的方式随意了一些,但这也是一场机缘。 我们都是被机缘选中的人,若论其勤奋或天分,未必比其他人强了许多,得了这番机缘,实应更为努力才是。” 听完这一番话,初桃对那日那位看上去懒散的仙君,有了几分不一样的认识,看来他于教徒一道上很有自己的章法。 心下也升起了几分庆幸,若真如师尊所言,皆是机缘,那她真应该感激这一番机缘。 既得了如此幸运,断没有松懈之理,当下万分郑重地应了若枫的话。 “承蒙师兄教导,初桃定当遵守,严格律己,勤勉修行。” 若枫又同她讲了一些在仙君府内所需要注意的事项,两人已到了仙君府中。 有那些仙使见到他俩,皆恭敬地垂头行礼,也不多看多问,又专注去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仙使们皆是训练有素的,无人闲聊偷懒,动作也是极为轻巧。 偌大一个仙君府上,除了鸟叫虫鸣之声,再不闻其他声音。 仙君这府邸倒是借鉴了姑苏园林之风,绕过照壁后,便见一泓清池环绕,波光摇曳。 池面上立有亭榭、假山,周遭环绕古木葱郁,复廊掩映其中。 若枫领着初桃从复廊走过,其上藤蔓缠绕,名花奇卉点缀其间。 那窗格精致的漏窗托着一片粼粼水色送了进来,将花草的香气滋润,如走于十里春风之中。 回廊转折,贴着水面起了几座园子,左为明月堂,右为清风阁,居中最大的那座名“惟吾楼”。 这奇怪的名字令初桃有些疑惑,而走在前面的若枫也转过头来,似早料到她的反应。 “是不是觉得这楼的名字有些奇怪?我当初来时也不解其意,后来二师兄告诉我,这是师尊起居的地方,意味左抱明月,右揽清风,惟他一人矣!” “师尊他老人家真是……真是,好生有趣呀!呵呵呵呵”,初桃闻言,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只好扯出了个尴尬的笑容。 是好生自恋吧?若枫给了她一个“我省得”的眼神,又带着她绕到了这几个园子后面,是几座比方才规格略小些的园子。 “这是三更轩与五更轩,分别放着法术典籍与身法典籍,也是我们修习法术与身法之地。” 再往前走了数百米,初桃突然觉得此地的灵气开始浓郁了起来。 “这便是灵池所在之地了”,若枫指了那隐在苍劲的古树林之中,一排像是道观一般的建筑, 初桃只隐约看见了一块写着“乾坤大”的匾额,若枫脚步不停,已是来到了最里的一座园子里。 初桃抬头一看,这名字也是奇怪,唤作“草木青”。 “这是我们弟子及那些仙使居住的地方,作为弟子,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两进的小院。 你便住在这间立雪,快快进去将衣裳换过,我在此等你去拜见师尊。” 初桃走进了立雪,果真一片白茫茫、光秃秃,如在雪中。 院子里只竖着练身法所用的梅花桩,而屋内除了一套桌椅并一方床榻之外,半点多余也无。 初桃拿起桌上弟子的服饰,连忙换了,倒是极为合身,全无一丝褶皱,又将头发尽数打散,盘了一个道髻。 待得出了小院,若枫赞了一句:“不错,果真英姿飒爽,这便去拜见师尊吧。” 两人回到方才经过的“惟吾楼”,若枫遣仙使进去通报,与初桃一起垂手立在门外候着。 “进来吧”,仙君的声音传出,略有些低沉,却说不出的好听。 若枫携初桃上前拜了,“若枫/初桃,拜见师尊。” 两人皆乖乖地伏在地面上,仙君威压太甚,没有听到指示,未敢抬头。 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从上方传来:“嗯?我这次怎的招了一条懒虫回来?” 第三十六章 天级金灵根 “精灵初成人形,便是灵力一级,你怎生到了如今方才灵气两级? 本是想着你们成日只顾修行,未免枯燥,于是变着方儿收徒,给你们凑点乐子。 本君以为,咱们渊山的精灵都是极勤奋的,有渊山的灵气还有这修炼氛围作为支撑,随便挑一个也不至太差。 怎么这次,竟挑了个最差的来?” 殷离颇为费解地皱了皱眉,揉了揉太阳穴,等待这小徒的回答。 听完这般评价,初桃有些心慌,但又强制镇定下来,虔诚一拜,仙君的威压环绕身侧,甚至比方才更强了一些。 初桃仍旧未敢抬眼直视,只恭敬答道:“师尊明鉴!并非小徒顽劣惫懒,而是自破土之日便修行艰难,修行速度不敌旁的精灵三分之一,且体内至今无法储存太多灵气。 也曾寻过不少仙人相问,皆言无法可治。徒儿拜入师尊门下,便是想要破除此间阻滞,但求师尊指点!” “哦?竟是如此?” 这般奇异,令得殷离也颇感兴趣,他缓缓抬起右手,初桃也随之起身,只见一道暗金色的光罩将自己罩住,对上自家师尊闭目探测的神情。 若枫立在一侧看着,虽不发一言,眼中也有好奇与关切之情。 房中极为安静,初桃只觉整间房内都是自己心跳如擂鼓之声。 她看着那闭眼沉吟的威严仙君,若是师尊也无法,那究竟该如何? 时间在这难捱的等待当中变得极为漫长,虽不过短短一瞬,初桃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仙君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中有一丝金光迅速消失,语带惊奇:“竟是天极金灵根!” 灵根,随万物的诞生而出,在这修行世界中,是否具备灵根,便决定了是否能走上修行一途,相当于是修行的初始资格。 有了灵根之后,便可开始修炼,需配合与灵根属性相符的心法,才可真正冲击成仙之路。否则胡乱修炼,虽无甚损害,却也无甚成就。 而这灵根,根据属性,按照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类,在每一个生灵出生时,便会出现相应的符文,显示其属性。 不过属性多半也与种族相关,像那猛兽类的精灵几乎都是火系灵根,而草木类的精灵则多为水系灵根。 在五大属性中,金系灵根传承最久、根基最好、韧性最强,属性不限于任何族类,会在万物生灵中随机出现。 但极为稀少,倘若出现,必将伴随极高的修行天赋。 草木精灵当中,出现金系灵根的就更为稀少了,这么多年以来,也只出了殷离一个。 各属性的灵根,又根据其属性的纯粹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不用说,天级乃是其中最高的一种。 天级金系灵根,便代表着生就了最高天赋。 修行起来对比他人,自然事半功倍。若是修行与之相符的灵诀心法,则进境一日千里,修行绝不止于仙人,注定日后将会走上仙君一途。 此乃天命,更是与生俱来的福泽。 “若枫,你先下去,今日之事,不可对外声张”,殷离面色凝重,叮嘱若枫。 “谨遵师命”,若枫领命垂头退下,路过初桃身侧时,不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纵然初桃于修行了解得不多,但也知道,这金灵根是多么难得。 哪怕是黄级都足以令人振奋不已,更别说是天级的等级。 师尊莫不是弄错了? 待若枫退出后,初桃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师尊,您是否……需要再探测一次?若我真是天级金系灵根,断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殷离打量着面前这个尤带稚气的小姑娘,见她真身乃是一棵桃树,并非什么罕见的树种,出现金灵根,确实出人意料。 他压下心中惊异,“不用再探测了,你确是天级金系灵根。这灵根的后天探测之法惟仙君方能掌握,是万万不会出错的。 至于你为何修炼困难……我也不知你出生时,为何族人将你当做了普通的水灵根?若是金灵根,仙君府该接到通报才是。 我见你修炼的也是水系法诀,与这金灵根冲突,自然未有什么成效,再有你幼时可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 初桃想了片刻,自己从成人形时便终日修炼,从未遭遇什么特殊的事情,当下便如实回答:“回禀师尊,初桃从未遭遇什么奇怪的事。” “未遇上奇怪的事?那便才奇怪……你可知你的灵根不知为何折损,如今只余十分之一不到,自然修行艰难。” 初桃面带惊讶:“之前素缕仙人曾指点徒儿,只说我约摸是灵根受损,但究竟这‘损’到何程度,仙人却是未提,且我确是专心修行,从未有奇遇。” “也罢,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前因莫问,皆是造化。 你身负这难得的灵根,说不定这也是一场对你的考验,若是你能过得去,他日必将不可限量。 但你要修复这灵根,却是难上加难,自身也得经受不少苦处。” “师尊请说,弟子愿闻其详。” “这苦处可是实打实的,磨筋骨、炼体肤、熬心神,都只是皮毛,但任一关都会可能令你丧命。 要知道,你所要经历的九重锻体之考乃至后期的神魂锤炼,都与其他修行者不同。 若他们要承受的是普通的天雷,那你便要承受的是九重天之上的劫雷。 那劫雷乃是万雷之源,其一道所含的威力便是天雷的百倍不止。 且你的灵根受损,便是与此灵根的机缘尽了。 所谓的“机缘”乃天定,前世种种因果,经推演现于天演盘之上,如你生来托为桃树,如今经历诸般,便是天演盘推算而来的结果。 若你要将灵根重新修来,则为“逆”。既要逆天而行,除经历九重锻体之考外,还要集成各种机缘,将被天演盘收走的机缘修回来。 更别提这是金系灵根,所需机缘如何,便是我如今也不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这灵根修复之路,千难万险,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若是你就此放弃,我也能给你想些温和的法子,不过这修炼,也就止步于半仙之门。 要选哪条路,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徒儿不必再想!” 初桃抱拳,单膝跪地,言语之间果断而坚持:“初桃愿修复灵根,纵是刀山火海,也愿尽力一闯,今便立誓,九死而不悔!” 初桃的坚持令殷离有些意外,方才她连质疑自己的探测都小心翼翼,本来他以为这个看起来弱小谨慎的姑娘,会选择第二条路。 要知道,即便是半仙,也是大多数精灵的向往了。这一条路更为稳妥,对她亦无伤害。 却见她面带坚毅,言语之间却令他感受到其无比的决心。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修炼之路,也是这般上下而求索,不由心中豪情鼓荡。 且这天级金灵根确实难得,就此荒废,难免可惜。当下便决定亲授于她! “好!你既有这般壮志,为师便成全你。从明日开始,你不与若枫他们一道修行,皆由我亲自安排。 既然选了,便不容后悔,不许放弃,否则,你我师徒之谊,便就此作罢。你明白了吗?” 第三十七章 魔鬼训练(感谢支持,再加一更) 听得殷离允了,初桃心下松了口气。 想着自己终于明白为何无法修行,且能在师尊的指引下尝试改变,哪怕困难重重,也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当下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再次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只说了一句:“多谢师尊,徒儿明白。” “行了,别跪了。你先回去吧,太一和初二还未出关,小三是个寡言少语的,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小四,哦,就是方才你那若枫师兄。 对了,不与他们一同修炼的事,你去告诉他。明日寅初,你便来这惟吾楼找我。 从现在开始,你要慢慢减少自己入睡的时间,修行之人,打坐便是休息,不应过度依赖睡眠。” 初桃闻言起身,垂头应下:“谨遵师尊教诲。” …… 从惟吾楼出来,初桃回到了“草木青”,见若枫已在她院中等着,朝她迎过来,“师尊对你如何安排?” “若枫师兄,我正要同你说。师尊命我不与你和三师兄一同修炼,让我明日寅时便去惟吾楼。” “寅时?师尊他老人家也太严格了一些吧。我们这些修行的精灵,作息还是与常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要说我们平日练功的时间已是极早,你这又早了一个时辰,可能受得住?” 知他是担心自己刚来,不能适应,初桃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的师兄,只要修为有所提升,这都没什么要紧,我能吃苦的。” “那便好,我住在西南角的听雨,你出门左转走个三里路也就能看到了,平日里若是有事,待酉时过后,直接来寻我即可。 师尊要求我们慢慢戒掉五谷,以呼吸吐纳代替饮食,所以府里不会供应三餐,但院子里带有小厨房,我们都是偶尔自行做些吃的。” “嗯?可我昨日听你说二师兄便是专门为师尊做菜,且你昨日还去买了驴肉火烧给师尊……” “嘘”,若枫急忙打断她,“师尊说,我们既已修行,便要开始不能如凡人那般。 像凡人所吃的食物,会加重我们修行的负担,还得格外花心思去排出污浊。 但他已无需修行了,神仙的日子无聊得紧,若论到过日子还是凡人会过,所以他便品茶听戏,赏花下棋,于这‘食’之一字则更为看重。” 初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原是这般。对了,若枫师兄,几位师兄分别是擅什么的?大师兄与二师兄闭关了,怎生没见到三师兄呢?” “大师兄名越榕,师尊唤他太一,擅长棋艺,师尊常与他手谈。 二师兄名立樟,师尊唤他初二,是师尊最喜爱的弟子,天赋出众且擅厨艺。 这两位师兄的性子都是个顶个的好,十分和善好相处。 三师兄嘛,三师兄名沉桦,不爱说话,性格有些冷硬,却擅插花。 师尊唤他小三,他也是唯一敢反抗师尊拟小名的弟子,师尊唤他小三时,他从来不理。 你未见着他,是因他醉心修炼,此时应当在灵池,平日里不大能见着。我嘛,便是擅长茶艺,得空请你饮茶。” 渊山的精灵们名字都起得惫懒,单看最后那字便知所属族类,初桃心下了然,这几位师兄分别是来自榕树、香樟、白桦、枫树各族。 昨日里两人没怎么说话,听完这一串初桃才发觉,这若枫师兄原是一个活泼的。 “这小三的称呼,确实不太好听,昨日师父唤我小五时,我还暗自为二师兄与三师兄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却没想到二师兄唤作初二,这么看来,就三师兄是个可怜的。” “你可别这么说,反正见着三师兄,你还是恭敬些,他脾气不是太好。好了,我也不与你多说了,你快回去整理一下吧。” “好的,我这便回去了,这两日多谢若枫师兄了!” “没事,大家都是师兄弟……不,师兄妹嘛。” “对了师兄,府中可有能传信的方式?” “你去到院子后边儿,寻个仙使问了。之前师尊养了好些大白雁,成日里只记吃不做事,只只痴肥,你便驱它们替你跑个腿吧。” “好嘞,谢谢若枫师兄”,目送若枫走后,初桃按捺不住欢跃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提笔写上寥寥数语,字里行间皆是欢愉。 她拿着信去后院,果然寻到了若枫口中的大雁,那一群正腆着肚子在草地上迈着方步的太过显眼,哪里需要劳烦仙使。 不过这些大雁走起来一摇一摆的,不像大雁,倒像是大头鹅,果然如若枫所说,只只痴肥。 她拦了其中一只,将信绑在了雁腿上,冲它捏了个诀,那大雁转了转眼珠子,不情不愿地飞走了。 …… 到第二日晌午,月桂便在院中见到了这只大肥雁,“好肥的鸟!” 月桂凌空一跃,一把将它捉住,便拿去厨房,打算做来当晚餐吃了,拔毛时却见腿上绑了个信筒,取下来展开,正是初桃来的信。 她很快地将信看完了,高声对外喊着:“小六子,小黑!太好了!初桃拜入仙君门下了!” 又笑着拍了拍缩在墙角的大雁,“先不吃你啦,不过你得等我一下,我去写封信,你带回去。” 大雁方才已经吓愣了的眼睛终于眨了眨,吓死鸟了喂!送个信差点送到锅里去,看来回去要减减肥了。 月桂回到房中,很快回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贺了初桃,又说邝逸他们前几日已离开津渡楼了,自己会将消息传给他们。 柳树胡同那边已经差不多了,那些姑娘的手已被她治好,再过两日她便也要离开津渡楼了,再从族内出来时,便去渊山寻她。 再说初桃这边,因着心中的兴奋,寅时不到便起身往惟吾楼去了。 在殷离的书房门外恭敬等了片刻,殷离也来了。 “倒是准时”,他嘉许地赞了一声,将手中拿着的一方信笺,递给了初桃,“这是我昨晚给你拟的修炼计划,小五你先看看,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讨论一下。” 初桃应声皆过,待展开了,看见那印入眼帘的四个大字时,便愣了一下,见状殷离抬眼问她:“怎么?可是太过苛刻。” “没有没有,我许久没看字,方有些愣神,”初桃忙低头看了起来。 师尊,您的计划再苛刻,徒儿也是无妨,可是,这计划的名字也太……只见初桃手中展开的那方信笺上,潇潇洒洒地写了四个大字—— 魔鬼训练! 第三十八章 不会后悔 其实这魔鬼训练,也并不很“魔鬼”,起码就初桃字面上的理解来说是这样。 训练书上是这么写的:每日寅时至至午时,共计五个时辰,前去灵池修炼,与若枫他们错开。 若是不能坚持时,也必须留在灵池附近一里的范围内,定要待够五个时辰方能出来。 午时末,便回到惟吾楼,由仙君教授吐纳与身法,直至戌时结束,共计三个时辰,又须得回到灵池继续修炼到亥时。 这样算下来,每日加上中午,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对初桃而言已是足够。 这份修炼计划,除了仙君亲自指导的时间长一些,在灵池修炼的时间多一次,便与昨日里若枫所言的弟子修炼差不了多少。 “你是不是觉得,这同若枫他们的没有太大区别?” 殷离似乎能看穿初桃心中所想,如是问道,不待她回答,又接着说:“若你真以为如此,那便错了。 称它为魔鬼训练,乃是相对于你的基础而言。 按照你目前的修为,哪怕是不进入灵池,能在灵池周围一里的范围内,修炼三个时辰便是极限。 总共让你在其中六个时辰,对你已是极大考验。 现在,你还觉得简单吗?” “听来虽难,但初桃定会全力做到。” 殷离仔细观察着初桃的表情,却见她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心下有些满意,又继续与她说着。 “且这灵池打坐并非你料想得这么简单。你们日常修行时,吸入的灵气太过驳杂,而灵池内的灵气极为纯粹。 你必须在吸入体内的同时,顺着奇经八脉加以疏导,否则便会走火入魔。 一会儿我会传你一套心法,你打坐时便要以这心法为要,牵引灵气入体。” 初桃见他说了许久,自旁边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极为恭敬地奉上:“弟子明白。” 殷离接过茶水,呷了一口,在言语上再次加重对初桃的压力。 “灵池分为阴阳两极,所以你吸入的灵气也是一股寒冷、一股炽热,所以你还要分心调和二者平衡。 若任寒气压过热气,便会造成寒毒入体,反之亦然。寒毒与热毒会逐日积攒,成为你体内的一大隐患。 我每日的身法指导,也不仅仅只是一招一式,而是对你身体机能的强化,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锤炼,拓宽你体内的经脉,你才能在灵根受损的情况下,储存尽量多的灵气。 正常的修行者,可以将他们的灵气存于灵根里的气海,但你是无法开辟气海的,只能将它们存在你的体内。 能存下多少,且看你能吃下多少苦头。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计划,若你能适应,我便会延长你每日的修行时间。 到最后你即使是休息也必须处于修行的状态当中,一天十二个时辰皆不能松懈。 到你身体内的灵气达到七级时,便会进入下一步的计划。 至那时,你才有机会去收集机缘,尝试修复灵根。” “师尊,昨日里您同弟子说的,弟子回去好生想过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是不会回头,亦不会后悔。 所以师尊不用再考验弟子的决心,一应的修炼安排,弟子完全听从师尊的指示。” 殷离此时方带了些惊讶,打量着新收的这位徒弟。本以为她看上去略微娇憨,昨日里难免不是一时意气,夸下海口,真尝到了一丁点苦头时,便会打退堂鼓。 所以自己方写了这份计划,又将灵池及训练的其中艰苦与凶险细细说来,想再试一试她。 没想到这小徒话虽不多,倒生了一颗玲珑心,当下便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对她正视了几分。 要知道,金灵根虽罕见,但并不是没有,何况这是一条已经废掉的金灵根,即便是天级又如何?受损如此严重,连那些最低等的灵根亦是比不上。 若她并未有说起来的那般有决心,自己也没有必要为之劳心劳力,这“逆”之一途,真要走起来,哪有这般容易! “你既已明白,那我便不再多说,你只需记住,这是一条你每一步都需得拿命去搏的路。 我这便传你心法,你结跏趺,坐于我身前的蒲团之上。” 初桃闻声照做,殷离用食指并中指对准了她眉心的位置,“闭上眼,将身体放松,专心跟随我注入你脑中的这条路径,尽量多地记住它。” 一丝暗金色的细线从他指间传出,汇入初桃脑海之中。 初桃只觉一阵剧痛,如有一把利剑在脑海中绞荡,额上立时便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专注!” 殷离的声音如一记响雷在耳彻,她随即集中心神,竭力忍耐,再不去想这痛楚。 随着心神的集中,那些痛楚渐渐消失,初桃发现自己已进入了内观状态,体内的脉络变得异常清晰。 只见那暗金细线游走于自己的经络之内,殷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注视那条金线,在心中跟着我念。” 那声音变得空灵缥缈起来,若在山谷之中,又似在九天之上:“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初桃随之在心中默念,那条暗金色的细线越发清晰。她惊奇地发现,金线经过的脉络,也一同染上了金光,随着金线的游走,缓缓结成了一个玄奥的图案,其内仿佛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金线走完一周,初桃便觉周身轻盈了不少,似有污浊从毛孔之中排出。金线慢慢消失,她随之张开了双眼,眼眸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很快又消失。 “这是最适宜金灵根修炼的金枢心法,名为心法,但所默念的那一段实为守住心神,不被干扰所用。真正要紧的是修行的脉络路径。 方才那金线,便相当于你平日吸收的灵气。所有进入你体内的灵气,你都需要按照方才的路径,引导其在你体内经络游走后,再存入关元穴深处。你如今记住了多少?” 初桃闻言,闭上眼将方才金线的路径回忆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已是尽数记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又尝试着回忆一遍,与方才那次分毫不差,果然是完全记下! 她面上带着些欣喜,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般,“回禀师尊,已是尽数记住了。” 第三十九章 初入灵池(二更) 殷离看她这番神情,暗自好笑,金线引入时十分痛苦,她却随着自己的指引很快便不再抗拒,倒是个坚毅的。 不过也仍是个孩子而已。 对于初桃记住了心法,他没有半点的惊奇,“切勿自傲,你能尽数记住方为正常。 你本来生就天级金灵根,纵然废了,对所有金系法诀亦是极为亲近熟悉,当然是过目不忘。 好了,你这便先去灵池吧。记住!一定要踏入灵池,哪怕边缘也可。 如何平衡灵气的阴阳,便靠你自己去悟了。午时末便回来,我会查看你的修炼成果。” “明白了,师尊。小五告退。” …… 初桃循着昨天的记忆,走到了灵池所在之处,也就是那像道观一般名为“乾坤大”的建筑。 这灵池竟也有山门,却不像其他地方有仙使把守。 初桃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隐有波动,波动来自前方。 她看着天际,不过几瞬,就见一只巨大的青鸟朝她飞了过来。 这只青鸟脖颈修长,身姿敏捷,初桃只这么远远一看,便觉它既美丽又高雅。 这时天刚擦亮,带了些许暖色的晨光,覆在那青鸟的背毛之上,原本青色的羽毛折射出五彩的微光。 待稍近一些,初桃看见它的头上长着扇形的白色羽冠,羽冠宽而阔,顶端处略带红色。它的翅膀大而有力,自远处带来的风已吹到了她面上。 青鸟飞至她身前,它低下头来,黑色的眼睛里传达出善意的光,用长长的喙衔起了初桃的腰牌,又用羽冠贴了贴她的脸颊,发出欢快而悦耳的鸣叫。 “这只青鸟便是你在灵池当中的伙伴,负责载你往返灵池,但不可将它带出山门”,殷离的声音此刻在她耳边响起,她伸手摸了摸那厚实的羽冠,“那就麻烦你啦。” 像是在回应她,青鸟对天高鸣一声,伏下了身子,将初桃驮于背上,翅膀扇动几下,已飞至高空。 待到了高处,初桃方明白为何师尊指了这只青鸟给自己。 此时下方乃是一片大泽,如一块碧绿的翡翠嵌在群山之中,呈现极为通透的绿色,只比周围的树林略浅一些。 这大泽面积宽广,滩涂上有一群群的青鸟漫步其上,与初桃的这只一模一样。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起来极为平静,而湖心有一座岛屿,此时青鸟正带着她缓缓降落在这岛屿之上。 方才在上空时,初桃便感觉到了充沛的灵气,离岛屿越近,则感觉越明显。 直到双脚踏在地面时,发现灵气已经浓郁到连空气都黏稠了,整个人如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每行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初桃缓缓向前走去,青鸟没再跟上,飞回了滩涂。 待她穿过了一片树林之后,灵气的浓度再度拔高,身上的肌肤和骨骼都能感受到那般挤压的疼痛。 在一片汗淋淋中,那神秘的灵池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整座灵池呈太极八卦的形状,水分阴阳二界。一边的水面是蓝色,而另一边则是红色,其上都冒着腾腾雾气。 靠近蓝色这面的植物被那雾气飘过,迅速结了霜,叶片也泛着冰蓝色,也不知是何等名贵仙草。 红色那面的植物则结着数颗朱红色的小果,在雾气的蒸腾中越发鲜红。 初桃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朝灵池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几乎寸步难行了。 她感觉皮肤有撕裂的疼痛,低头一看,在这等挤压下,全身的皮肤开始出现了裂纹,正往外渗着血珠,而那些血珠一经冒出,就被迅速压成了血雾。 这无疑是初桃自修行以来经历过的最大的痛楚!只觉全身皮肤、脉络、关节,无一处不痛。 在这方灵气浓郁的世界里,她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薄薄的纸人,外力稍一施加就可将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她也明白,这只是开始而已。 “若是连一开始都受不住,你还妄想什么修复灵根!” 初桃此时周身都是血雾,露在外面的肌肤尽数变成了的淡红色,可一想到此,她便不容许自己后退半步。 眼中带了狠劲,她已将嘴唇咬破,仍旧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继续朝着灵池走去。 血由方才的渗出变为滴落,此时已不再是血雾,那血已将收口的衣角都泡湿了,黑衣渐成玄色,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终于那灵池就在脚边了,初桃艰难地扯出了一丝笑意,略一提气,那最后一步,踏入了灵池的边缘。 压力几乎瞬间增长了数倍! 初桃已经站立不住,直接跪在了水面上。 膝盖传来剧痛,这水面竟是比大理石地面更为坚硬。 她的承受已达极限,重压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的疼痛,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令初桃失去了意识。 此时她正在灵池的最边缘,位于两方灵气衔接之处。 随着她倒在水面之上,那些带着红色与蓝色的灵气便从方才渗血的伤口钻了进去。 在没有任何的引导下,灵气横冲直撞,胡乱蹿动,很快便破坏了不少的经脉。 “好痛……”潜意识里的痛感将初桃从昏迷的状态中唤醒。 她只觉得这具身体快要被挤压成齑粉,而且忽冷忽热,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如在烤炉。 模糊的意识告诉她,这番状况,应该是灵气入体了。可是她全身上下已经没了半点儿力气。 她软软地趴在了水面之上,只能任由灵气蹿入,但一想到师尊方才的告诫…… “不行,不能任这些灵气入体而不加引导,否则我便会死在这里。” 她用牙使劲咬破了舌尖,换得内心一瞬清明,“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她在心中默念着,进入了内观状态。 此时体内的脉络已经毁坏得不成样子,怪不得疼痛如此剧烈。 若自己再慢个一时半会儿,所有的经脉都会在灵气的蛮横冲撞下变成筛子。 那时的自己,即便不死也与废人无异! 那些灵气正游走在经脉各处肆虐,初桃凝神,回忆方才的心法路径,凭着一股执拗,强撑着开始引导这些灵气。 引导完一周之后,初桃的痛楚有所减轻,但她很快发现光这样是不行的。 她的速度太慢了,而方才进入体内的灵气太多,此时灵气还在源源不断汇入,仍是有一些灵气来不及及时引导,残留在经络之中。 于是第二次,她又加快了速度,还好她将金枢心法记得极为熟练,随着速度的加快,疼痛又再加剧,比方才更甚! 但她此时已不管不顾,固守心神,不为疼痛而分心。 如此这般,在运行几周之后,体内肆虐的灵气终于渐渐平息。 此时它们正有序地往关元穴汇入,乖巧柔顺犹如绵羊,哪里还有方才那番虎狼之势? 但这也只是解了爆体之危,初桃此刻仍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半冰面一半火焰,经脉一时冰冻一时炙烤,已变得极为脆弱。 再这般下去,哪怕对灵气将以引导,自身的经脉也如老旧的破船,风浪只需轻轻一卷便会分崩离析。 且初桃发现,关元**已隐隐有两股泛着红光与蓝光的小气旋渐渐凝结,若是任由其发展,便会形成寒毒与热毒留于体内。 自己如今连牵引一方压制另一方都做不到,倒让它们斗了个势均力敌。这与师尊所言的“平衡”不同,自己是两般苦处都要承受,两般隐患皆存体中! 如何破解这灵气所携的寒热之毒? 师尊未给任何提示,初桃心知这是有意的考验,于是一边继续运行小周天,一边分出心神思考破解之法。 第四十章 扰人清修(三更,求收藏、推荐) 随着灵台越发清明,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了初桃的脑海,她细细想了一遍,心下觉得可以一试,但若是不成,又该如何? 罢了!现在哪里还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与其让这些寒热之气在体内扎下祸根,不如先下手解决了它们! 初桃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决,撑着满身的伤痕,于灵池之中试图起身,身上的压力仿佛一只巨大有力的手掌,死命压着,不欲令她站起。 “咯蹦”一声,来自她关节处的断裂夹着痛楚席卷而来! 她面上已是苍白一片,全身颤抖着,冷汗淋漓,眼看又要倒下。 见到水镜之中传回来的情景,仙君叹了一口气。 小徒坚毅,甚至这般坚毅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心性倒是不错。一路走来,并未因压力而停下。纯粹的灵气本就自带重压,何况这灵气更是外面的倍数。 他有心让她踏入灵池,便是要看看她的心性还有底子如何。 比起言语,他更相信行动的力量,况且他也不清楚小徒弟化形的这副底子如何,只能以灵池摸底,今后方能因材施教。 当初几位弟子初入灵池时,自己也未多加提醒,但他们都懂得知难而退,留在自己尚可喘息的范围中。 这小徒儿修为如此低下,却谨记自己的安排,不顾满身是伤,硬生生地踏入了灵池,确有几分狠劲。 底子还算不错,撑到了灵池也未崩溃,看她确实如她所言,虽然修为难有进境,却从未放弃修炼。 否则便如一盘散沙,一推就倒,哪里禁得住灵气的重压? 但基础打虽得扎实,可也鲁莽。这一路走来,险象环生,自己几番都忍不住想要出手。 她倒真是记住了自己那句“每一步都拿命去拼”。 可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的道理呢? 见她好容易稳了下来,自己这个当师尊的总算松了口气,她估计也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坐视不管,才敢如此硬来。 可也应多运行几周,待体内平稳,有一站之力再说啊! 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欲作何? 果然还是基础太弱,看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也罢,且救她一救,再从长计议…… 殷离正欲挥散面前的水镜,却惊讶地发现灵池内又起了变化 ——那小五竟顶住了这般压力,最终站了起来,且她伸出双手,开始在身前挥动。 这是作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镜传回来的影像,随着那徒儿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多,那熟悉感也越发强烈,这是? 此时,那一蓝一红的的两股灵气交于初桃身前,也形成了如太极阴阳的图案。 初桃认为,它们既能在灵池之中和平相处,一定与灵池的构造有关。 再一联想体内的金枢心法,有一个步骤所汇成的图案正与这灵池相仿,何不先在体外按照路径引导灵气后,再纳入体内进行疏导? 见周身的灵气越发温顺,其中所携带的红与蓝渐渐剥离开去,变成了纯白色的灵气,初桃嘴角挑起一个笑容,她赌对了! 而水镜外的殷离此时脸上也出现了欣赏的神情,这小家伙倒是聪明! 竟这么快就将这平衡之法悟了出来,且能一心二用,这体内与体外都引导得有条不紊,这便是天赋了。 可这越高的天赋,往往伴随着越严苛的考验,欲成大事者,谁不曾诸般苦楚尝遍? 小家伙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再看看吧。 这纯白色的灵气一注入体内,初桃便觉得浑身随之一轻。 而以心法带动的灵气竟还具备修复功能,如春雨一般,细细滋润着方才已经枯焦的脉络。 那些受损的经脉顿时如那跨过寒冬,迎来春天的小草一般疯长,生机随之重现。 再运行了几个周天,感觉关元**已快要容纳不下这些灵气,初桃掐指一算,这时间也已经差不多,总算完成了师尊交代的第一个任务。 初桃停止了心法,从修炼状态当中退了出来,略一感知,体内的灵力竟已涨了一级所需的十分之一,这可是相当于平日里她修炼数年所得。 此刻初桃已觉得方才所有的苦楚皆化云烟!纯粹的灵气所带来的效力果然非同凡响,且更为扎实,怪不得师兄他们进境都如此之快。 然而她并不知道,因为她的师兄们基础都比她好得多,进灵池对他们来讲绝非不可承受。 且师尊并未明确规定范围,都只言踏入灵池皆可,这入门的第一课,都比她轻松得多。 但初桃此时心中已尽是喜悦,因为她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经过修复的脉络,也比方才强韧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好比原来修建了一间草房,如今尽数推倒,以砖块重新垒起,重建的过程虽然痛苦,但这前所未有的畅快,令她的步伐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是了!自己也对这灵气的压力免疫了一些,虽然仍旧缓慢,起码不似方才那般艰难。 而方才剥离的红蓝之气也各自凝成了小小的珠子,一颗入手极寒,一颗入手极热,眼见是带不走它们。 初桃便将它们分别放至两边的植物之下,待回去问过师尊,再行处理。 她走到大泽旁,没有马上唤来她的青鸟,而是朝面前这泓看起来十分平静的清水走去。 一会儿还要回去见师尊,可不能这么狼狈的回去,且趁师兄他们还未来到灵池,先洗一洗吧。 殷离查知她的意图,立时便道,不好!初二此时正在水中闭关! 初二的闭关已到了最后关头,他生就天级水系灵根,与水元素分外亲近,这围绕灵池的大泽便再适合他不过。 如今正是冲击半仙之门的关键阶段,他的神魂都与这大泽相连,可以说大泽内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扰乱他。 所以殷离亲自替他将青鸟们赶去了滩涂之上,严令不许靠近。 自己方才只是漏交代了一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这呆傻的小徒! 他连忙散了水镜,隔空捏了禁制,要拦她一拦,只是隔了空间,毕竟有些许延迟,初桃此时已脱去外袍,踏入水中。 她只觉得脚下的水流突然紊乱起来,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被脚下的旋涡卷入水中! 殷离赶紧捏了个诀,眨眼已至滩涂之上,可此时水波已经平复,自己修为太深,若淌进去,反倒彻底伤了初二。 还好小五修为不甚高,若初二应对得当,应是无大影响。当下也未离去,就守在一旁,以防异变突生。 而水下端坐着的一位少年也随之眉心一皱,何人扰我清修? 第四十一章 水底乌龙 还好自己此时正待冲击最后的法门,不至于被这般意外扰了心神。立樟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暂时停止了修炼。 此刻尚不知来人是谁。奇怪,师尊肯定嘱咐了旁人不得踏入水中,难道是哪些不懂事的小妖? 精灵也是分类别的,一是如初桃这般,生就灵根,有族类庇护引导,自幼循着正道修行的。 还有便是那些忽然开了灵智的生灵,因缘巧合之下得了机缘,便可修灵根。 但因缺了指引,有些便入了旁门左道,或吸食同类,或残害凡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事有反常必为妖,因着未走正常的修行一途,为了同精灵加以区别,便称此类为“妖”。 立樟一想,灵池的灵气如此雄浑,催生了这周围的植物开了灵智也不定,或许更是早知自己要闭关修行,就埋伏着等自己入定便来相扰,妄图吞掉自己的修为! 是了,否则为何这时机掐得刚好,正是自己的最后关头? 还好自己应对得当,否则今日便要栽在这小妖手中了! (初桃:喂,二师兄,您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 一想及这小妖用心如此险恶,立樟一贯温润的脸上也现出了厉色。心念一动,那旋涡又快了几分,很快便将初桃裹挟到他面前。 初桃此时正被这旋涡搞得莫名其妙,一见前方有人,且端坐水下,穿了一身护甲,难道是这大泽之下的水生精灵?还未待立樟开口,便抢先问道:“你是这水下修习的精灵么?” 立樟见她一双圆眼中尽是疑问,看上去倒分外无辜。 这小妖道行不浅,竟会迷惑于人,果然好心计!当下轻哼一声,也不回应于她,且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见那人不回应自己,也没什么动作,初桃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面上现出一片了然之色。 “果真!长得如此好看,你便是鲛人一族吧?都说鲛人之声可迷惑心智,你可是不愿惑于我,方不说话罢?可我只是想来这湖中清洗一番,你何故将我卷来?” 哼!花言巧语,我倒要看你装到何时? 立樟仍旧不开口,却随着她走近,加强了防备。 此时自己的心神皆散于这大泽之中,本身实力有所减损,不能让她趁虚而入! “哎,你不说话?那我便走啦。真是奇怪,就这般胡乱把人卷了来,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面前这身穿白色中衣的女子嘟哝着,就要离去。 不对!哪有小妖穿类似人类的衣服?他们皆是以草叶护体,这灵池的草木更是未涉人世,哪懂这些? 莫非是自己搞错了?当下迟疑着开口:“你究竟是谁?” 终于说话了!可是这声音虽好听,哪有惑人之力? “我是谁?” 初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莫名其妙把我卷了来,还问我是谁么? 也对,我刚来,你不识得我也是正常。我乃殷离仙君的五徒弟,初桃。” “胡说,殷离仙君只有四位徒弟,哪来的五徒弟!” 这也不怪立樟不知情,他闭关时,仙君他老人家还未下发山主令,自是不知收徒一事。 本来打消的疑虑尽数重生,越发肯定这小妖作怪!当下控制着水流朝初桃攻去。 初桃虽于修炼一事上颇有悟性,可接触的人还是少了些,哪里见过这一言不合便开打的,急忙手麻脚乱的招架。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面暗自希望师尊早点发现异状,前来查看,也好救自己一救,这鲛人好生厉害,自己在他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哼!这般身手,还敢夸下海口说自己是仙君的徒弟,说!你扰我闭关,究竟是何目的?” 闭关?初桃顿时明白了! “师兄快住手,我乃师尊前日花灯会上收的徒儿!今日前来灵池修行。” 闻言,立樟有些迟疑的收手了,反正这小妖不是他对手,且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您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昨日若枫师兄告诉我说两位师兄正在闭关,但我实在不知竟在这大泽之内,我只是想略作清洗一番,不想竟打扰了师兄。” 听她讲得倒是合情合理,“那你为何尚未穿弟子服制?你的腰牌呢?” 你不也没穿吗?初桃心下吐槽,“外袍进水时脱掉了,腰牌被青鸟叼了去,我修为不能飞行,全靠师尊指了青鸟驮我,它来接我时便将腰牌叼走了,我方能召唤于它。” “你真是师尊招回的弟子?” 见他仍是不信,一贯好脾气的初桃也有些没了耐心,身边又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初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爱信不信罢!反正我也威胁不了你!” “这倒是,那你就先陪我在这水中再待一会儿吧”,立樟对她下了个禁制。 “你仍可自由活动,但一旦靠近我三米范围内,便将唤醒禁制禁锢于你,若你真是小师妹,待我上岸后亲向你赔罪。” 立樟修炼日子不短,深知谨慎二字的重要性,且这是自己的紧要关头,断不会轻易相信于她,“也不会令你久留,只约摸一日功夫便可。” 说罢闭上了双眼,又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初桃朝他做了个鬼脸,还好精灵都是通水性的,待个一日也无不可,可是师尊为何不来? 是了,怕扰乱师兄这紧要关头吧。 这么一想,初桃心中也没什么怨气了,也是自己鲁莽,扰了师兄闭关,留一日便留一日吧。 她自去一旁打坐,接着金枢心法练了起来。 这大泽之中也充满了灵气,且比灵池之中更为温润,这充满水元素的环境令初桃觉得舒服极了。 果然草木类的精灵都亲水,哪怕自己是金灵根也不例外。 初桃只觉得体内的运行变得又轻又快,这般运行了几个周天,初桃睁开双眼,见师兄还未有结束的迹象。 她再度闭上双眼,进入了内观的状态。缓缓查看着自己体内的经脉,见这些新生的经脉隐隐带着暗金的色泽。 同师尊使出的仙法色泽相同,只是淡了许多,这大概便是同为金灵根的相同之处吧? 这般想着,初桃控制着神识向关元穴深处游走,那里面滋养着自己的灵根呢!以前都是一副干枯萎靡的模样,不知如今可有什么变化? 但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把初桃吓了一跳! 第四十二章 怎会如此 只见那往日干枯萎靡的小灵根有了些许光泽,却没有任何其他的改变。 这些都在初桃的意料之中,真要那么容易恢复,师尊哪里还需如此严肃以待? 真正令初桃惊异的是,在那金灵根一旁,紧挨着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此时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倒同那面寒冷灵池色泽相近。 莫不是仍有寒毒残留? 初桃用神识缓缓靠近那蓝光,想象中的寒冷未来,反倒觉得极为舒适,如同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蓝光对自己没有半点排斥,反倒充满了爱意。 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虽确定这蓝光并不会伤害自己,但初桃仍是疑惑不已,只能等出去的时候问下师尊他老人家了。 这般想着,初桃当即收了心神,又按照心法修炼了起来,自己可一刻不能放松! 而随着她在水中的修行,那蓝光越发亮了起来,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般。 …… 初桃周围的水突然颤抖了起来,在滩涂的殷离见水面开始起伏,微带笑意。 自己果然没有料错,立樟完成了此次闭关,接下来稍作准备,便可去尝试九重炼体了, 而此时越榕的九重炼体已然开始,不过也尚算顺利。 在水下打坐的立樟缓缓睁开了双眼,若是初桃看见了,便会觉得惊奇,他眸中似藏有巨大力量,与方才已是不同。 水面越发沸腾起来,他一拍水底,携了初桃便往水面飞去,“我们这便出去!” 待出了水面,立樟见殷离立在滩涂,将初桃放下,立马行了一个弟子礼,“参见师尊,劳师尊牵挂,徒儿已闭关结束,一切顺利,只待之后九重炼体了。” 殷离笑了笑:“好!这的确也难不倒你”,又看向立在一旁的初桃:“小五,你为何擅自入水?” 立樟心下一惊,真的是师妹!可为何修为如此低下?哎……不管如何,这误会是闹大了,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只见初桃也向殷离行了一礼:“禀师尊,弟子从灵池出来,全身血污,不敢如此不得体便回到惟吾楼,于是便想略作清洗一番,事先并不知师兄在水下闭关,疏漏之下误入,扰了师兄。” 立樟略带诧异地看了初桃一眼,本来以为自己将小师妹视作小妖,让她受了委屈,她会在师尊面前告自己一状,没想到她把过错都揽了。 正待要开口,师尊他老人家又说:“也罢,原是我思虑不周。” 他哪里知道这小徒儿这么弱又这么实诚,光进个灵池都能搞得全身是血! “这便走吧”,青鸟此时把初桃的弟子服也叼了过来,又将腰牌吐在了她的手心,将她驮了出去,而师尊他老人家是只需一念便可回去的。 倒是师兄还控制着速度等着自己,待到了山门,立樟对着初桃行了一礼:“这事原是我的不对,立樟向师妹赔罪了,还望见谅。” 原是二师兄,“师兄不必如此,实是初桃太过莽撞。初桃见过二师兄”,初桃也向立樟还了一礼。 不见水下那般凌厉,立樟原是个温润如水的少年,闻言一笑:“我这也出关了,明晚由我做东,亲自设宴,叫上两位师弟,既是为你接风,也是赔礼。 师尊那里我会同他替你们请一个时辰,便定在申时末吧。我住在览风,就在若枫居处的右侧,师妹届时自来便可。” “那便谢过二师兄了,我还要去师尊那里,那我们明晚再叙过了。” 立樟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去。 …… “方才你于灵池中的表现,我在水镜中尽数看到了。你的心性不错,倒是坚毅,十分难得。 但你太过鲁莽,你可曾设想,若真就此拼去一条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凡事谨记量力而行,我知你心切,但过犹不及。” “小五谨记师尊教诲”,初桃闻言低头,想着在灵池之中确实凶险,自己实在莽撞了些。 “不过你倒是悟性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平衡之法。” “也不知怎的,那想法突然闯入,好像本能反应一般,这也许便是师尊所言金灵根的妙处吧。对了师尊,我于体外凝成一蓝一红两颗小珠,但触手一冷一热,无法带出,这两颗珠子要如何处理?” “你倒是个有福的,这蓝珠名为碧水,红珠名为赤阳,若是拿来炼制丹药,功效极好,你把这玉盒拿去”,一个浅青色的玉制小盒飞到初桃手中,其上花纹繁复,隐透宝光,触手温润。 “这玉盒名为“锁灵”,能锁住珠子的寒热,又不损伤其药性。你便用这玉盒装了它们,可不被其所伤。 但现在那两颗珠子还太小,你每次在体外运转时,将它们一并带上,待再大两圈,为师便教你如何炼制。” “谢谢师尊,小五还有一事不明,……” 初桃迟疑了一下,将在水底发现的事说出:“在大泽底下,徒儿打坐时,在体内的金灵根旁,发现一块泛着蓝光的凸起。 我原以为是残留的寒毒,可神识靠近它时却觉得极为熟悉,且触感温润。 此前从未见过有这类东西的存在,思量片刻,仍是不知为何物。不知师尊您可知?” 殷离闻言,那形状好看的浓眉略一挑起,“你打坐闭目,我且查看一番。” 熟悉的暗金色再次进入脉络,往关元穴而去,殷离见着那小小的凸起。 此时它已经有了变化,冒了一丝芽儿,如新长的嫩草,而初桃所说的蓝光,渐渐转变为了青色。 确实不是所谓的“寒毒”。 “这是……” 殷离凝神看了片刻,感觉其上传来的温润气息,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可是这种情况怎会出现? 这两者从来不能共生,自己修炼千年,实在闻所未闻。再一回想平日里翻阅的古籍,也从未记载过此等事! 殷离面带凝重地打量着自己新收的小徒弟,自己这个徒儿,为何有如此多的奇异? 可自己早已查看过她的真身,确实是一棵桃树,怪哉怪哉!殷离陷入了沉思当中。 感觉那带着探究注视着自己关元穴的金线撤出,初桃睁开了双眼,却撞上了自家师尊出神的模样,她心下有些忐忑。 “师尊,您可知,这究竟是何物?” 第四十三章 双生灵根 “若我没有看错,这是一条刚生出的水灵根,但是什么等级,现在还无法得知。” 初桃瞪大了双眼:“嗯?弟子不是金灵根吗,怎会生出水灵根?” “这应该是双生灵根,为师也从未见过。不过这是福非祸,我且想一想,你如何温养这灵根。 届时你将它养出来,或者可凭借它开辟气海。这温养灵根,应当比修复灵根来得容易,也可解你目前困境。 不过这双生灵根的事,你切勿对外说起,起码在你有能力自保之前,都不可声张,否则容易招来祸事。” 初桃身怀双生灵根,又如此弱小,如同拥有巨宝的幼童,难保不会引起有心者的觊觎。 妖法之中,便有一种可夺其躯体,驱赶其魂,实在是阴险可怕。若是遇上,这小徒哪能抵抗? “对了,你之前修习的是什么身法?” “小五此前修习的是折柳。” “这身法虽然适合女子,但等级太低,又过于柔软,虽重敏捷,但若真对敌时,并不能正面与之对抗。这身法也是分属性与等级的,你目前既修金灵根,便要选择与其相应的身法。 我这有两本身法,倒是适合于你,但这二者有所区别,一攻一守,一刚猛一灵动,你且听好了。 第一本是地级身法,修行极难,此身法名‘磐石’,顾名思义,走的乃是沉稳一途。倘若你修行此身法,便要注重下盘功夫。 若是练得好,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犹如金石一般坚硬,大幅提高你的防御能力,同修为下的等闲身法是不能伤你毫分的,此为‘守’。 第二本身法,乃是一本上古残卷,等级无法确定,但若是将残卷修习得当,其威力也不低于地级身法。 其实这身法确实更适合你,名为‘御山’,在身法方面走的是敏捷一途,将修为灌注全身后,极快地打出,让对方守无可守。 但是‘御山’不仅于此,在残卷的开卷上,便写着若是修行完成,可驱动山岳为己所用。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要知道搬山填海乃是仙君之力方可办到。 只是这残卷修习不易,比之磐石更难,因为不完整,所以要靠自己去悟,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我这儿金系功法不多,其余都不太适合你,这两本你自己选择。” “弟子愿修行御山!” 殷离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太急进了。” “若是御山不成,师尊何必讲两本身法皆数讲了来,命小五选择。师尊若只讲磐石,小五便只选磐石。” 言下之意,明明就是您老人家不安好心,故意诱导我选御山,且您将它的好处都讲了来,还着重介绍了一下它的神通之处,我还能弃御山而选磐石吗? “你……” 这小丫头,怎么但凡与修行相关的事情就如此敏锐,其他事情上又呆呆傻傻,他到底是收了个什么徒弟? 修为低就算了,搞了个难搞的已废金灵根已是极为伤神,又他喵的来了个双生灵根,不知道他岁数大了不喜惊吓么? 可自己想要套路她一下,她便立时反应过来。 这是冤孽吧!做师尊的乐趣何在? “罢了,御山便御山,这可是你选的,可不许后悔!” “小五定不后悔”,见把师尊气了一下,初桃勾起一丝顽劣的笑容,谁让他总是套路自己! 一卷泛黄的经卷自他袖中飞出,初桃上前双手接了过来。 “你先看着吧,我还要去指导你师兄他们,你先通读,然后背诵下来,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回来会抽查的。” 两个时辰?初桃展开手中那厚厚裹了一卷的身法,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只看了一行,便觉佶屈聱牙,理解已是不易,何谈背诵? 她朝师尊眨了眨眼,意思是,您老人家不是在玩儿我吧? 可是她家师尊只拍了拍她肩膀,“小五,你基础太差了,为师很是焦心,你要勤勉才是,方不辜负师尊的一片苦心呐。” 敢情自己若是不背,便是暗中偷懒,辜负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初桃捧着那御山,差点儿没石化在原地。 此时殷离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这是他心情好时的一贯动作。 跟为师斗?你还是太嫩了点儿…… 初桃再无奈,也得照着这身法念了出来,背便背吧,下次还是不要再试图反馈师尊的怪癖,他老人家的套路实在太多了。 “中山经薄山之首,曰甘枣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葵本而可叶……” 她一边念诵着,一边觉得头大如斗,方才那灵池都未曾令自己如此难受,果然!精神上的折磨乃是最大的折磨。 但一想到师尊的刚才的话,哪里还有时间抱怨?又迅速收拢心神,接着往下念。 “……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 念着念着,那些上古字仿若催眠的音符一般,初桃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晃了晃脑袋,终是抵挡不住,俯倒地面,沉沉睡去。 正在指导沉晔与若枫的殷离感知到了,颇为玩味地叹了一句:“倒是挺快。” 只见风吹动那‘御山’卷,其上的文字随之动了起来,若有灵性一般,重组了一遍,截然不同于初桃方才念诵的那些文字,这些文字闪着青芒,连同经卷一起化为青烟,飞入初桃脑中。 …… 略一垂头,初桃醒转过来,脑中便传来一声,糟了!自己怎么睡着了!完了完了,念都没有念多少,怕是背不下来了,可是自己方才明明很是专心! 一边急忙伸手去拿经卷,可是触手却非熟悉的大理石地面,而是崎岖的石头,再一抬头看,自己居然身在群山之中! 这山势陡峭,线条曲直,绝不同于渊山的绵延。且怪石嶙峋,多是裸露的石面,植被甚少,周围更是一丝声音也无,风声水声皆是不闻,安静得奇怪。 自己不过打了个瞌睡,为何醒来便在此处?初桃环顾一番,这究竟是哪里? “怎么来了个小女娃?” 一丝苍老的声音自身后缓缓传来。 第四十四章 山中有乾坤 初桃闻声转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立于自己身后。 “请问老人家,这是何处?” “此乃御山之境,老朽是这山中守护之灵。呵呵,已许久未见有人来了,小友因何而至啊?” “我亦不知,方才手中捧着御山的经卷念诵,不知怎么便睡着了,醒来已身在此山中。” “那便对了,不过你尚未醒来,这里,乃是你的梦境。” “梦境?” “是的,这御山之境存于梦境之中,你可将经卷看完了?” 初桃有些羞愧:“尚未,只念至一半不到。” “哦?如此之快?想来你心神极为贯注,这境内,若是心有旁骛者,可没那么容易进来,这亦是缘分。” “老人家,初桃愚昧,敢问这御山之境,是怎么一回事?” “修习御山卷者,若是有缘,便可进到此境之中,才算是摸到了修习门道,不过……” 老者一挥拐杖,雾气升了起来,初桃只觉眼前一片混沌。 “修习卷中身法,便在此群山之中。你本该要走完四座大山,可你手中是残卷,仅有三座显现。再修习下去,到这山尽时,便无路可走了,你仍是要修习吗?” 初桃点点头,“师尊倒同我说过。不过我已决意修习此身法。” “呵呵,若你就此放弃,还可退出此卷。但你一旦修习,便不可中断,直至将最后那座山修习而出,否则任你多有修为,也将受到反噬,永远困于此地。” 这老者便是之前修习御山不成,而被困于其中,因为精神力强大,便被指为守护者。 “届时你有可能成为新的守护灵,老朽可踏入轮回之中,得以解脱。不过你要是修成了,便为老朽积下极大的福缘,所以我还是盼着小友能够修习成功。” “这修习,要如何开始呢?” “从你脚下这座山开始。从现在起,你不得借助任何法力,仅凭自身,走出这山中,是为完成第一步。 你每完成十分之一,便会有所提示,你沿着提示的那条路,可退出一次。 但最多间隔五日,你又需进入,否则一切归零。你所有的提升,都会被收回。 当然,作为第一次就放弃的代价,你亦无法再修习旁的身法,这御山越修习到后面,你放弃的代价便会越大,你可想好了?” 走出这座山?初桃看了一下,这山虽高,却不如渊山那么庞大,自己不借用疾行诀的情况下,五日可出渊山。 不过这山怕不是那么容易走出的。 但若是就此放弃,便与这身法无缘。师尊不会无故指了这身法给自己,初桃略经思索,便下了决定。 “老人家,我想好了。” “这山中每三日,只抵外面一炷香的时间,不过你也要控制好时间,超过十日未完成,即为失败,会被逐出境,永不得再修此卷。 既然你想好了,这便开始吧,祝你好运,小友。” 话音刚落,那老人便化作青烟消失。 只见沿着这座山起了一条盘山而上的阶梯,直至初桃脚下,初桃沉思片刻,慎重地踏出了第一步。 熟悉的压力瞬间回来,竟同灵池的威压相差无几! 就知道不会太简单! 才走第一步,初桃已经满身是汗,感觉周身的肌肉如铁块般,正在接受巨大铁锤的捶打。 顶住压力,初桃走到了第二个阶梯,还好,威压并未随之提升,纵使艰难,尚还顶得住。 就这般,初桃缓慢地走了十步之数,全身肌肉里所藏之力尽数被抽空,如万蚁噬咬一般酸痛。 正想在下一台阶稍作休息,可刚踏上第十一个台阶,周围一切便起了变化。 只见那台阶迅速结了冰,一个瞬息,便支起了尖锐的冰棱。 初桃不妨被扎了一下,瞬间觉得寒气入体,比之灵池寒气更甚,而下一个阶梯之上冰棱已快要成型! 这是在考验自己的速度与腾挪了。 初桃本能地想起了自己极为熟悉的折柳身法,一步踏出,顶着再度加强的重压,踏上了下一级台阶,堪堪躲过这升起的冰棱。 不敢有片刻停留,初桃一口气向下,体内此时气血翻涌,有血沫顺着嘴角渗出。 身后隐有破空之声,初桃略一回头,那些成型的冰棱竟会移动,在身后追着自己而来! 而前面台阶的那些冰棱正在迅速升起!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初桃此刻已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觉此刻精神力出奇庞大,领着她飞速向前。 折柳身法也变得极为流畅,不断躲避着身后追击而来的冰棱。 但自己毕竟是太弱了,仍旧不免被冰棱砸中。 初桃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身体也隐隐有结冰的情况,竟欲令自己动作变缓。 可一旦慢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初桃体内的潜力得到了空前的开发。 若是不想葬身此处,便要快些,再快一些! 只见她步法越来越快,身子几乎成了一片虚影,灵动地躲闪着向前奔去。 快了!再有五个台阶,冰棱便消失! 初桃暗自蓄力,此时一心三用,一要躲闪,二要前冲,其三还要不断调动体内之力,衣衫尽数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冰水。 威压再度加强,冰棱也变得多了起来,身体已出现结冰的情况。 初桃脑海飞快转动着,定要有破解之法才行!可自己能倚仗的…… 对了!金枢心法,师尊断然不会就这样轻易让自己置于其中! 当下再分出心神,于心中念诵着法诀,虽然不可使用法力,但却觉得周身血液运动加快,隐隐化去了冰寒之力。 速度再次加快,可最后一阶的冰棱陡然升高,自己凭借身法断然不可越过! 此时身后的冰棱尽数消失,威压却在持续加重,眼前这座小型冰山,更是令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初桃思索着,眼中闪现一抹决然,翻它! 当下双手贴于冰山之上,刺骨的寒意马上令双臂麻木。 心法运作加快,搬送着血液里的热量,她只能以躯体,撼动这极寒。 手下动作不停,握住那突出的冰块便向上攀爬。 身体一接触冰面,初桃只觉全身快要冻僵,被紧紧吸附在这冰山之上,一举一动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有皮肉被撕破,但初桃已经感觉不到痛楚,此时全身都已麻木。 她的动作渐渐迟缓,只凭着本能,向上攀去。 渐渐地,她看似已经不动了,像一个人形的冰块伏在冰山之上。 可若是仔细看去,这‘冰块’仍是在缓缓移动,只是那动作极其微弱,聊胜于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初桃的意识已尽数消失,只剩下“翻它”的念头支撑着。 可这残念也极其虚弱了,犹如茫茫雪地里一盏残灯,随时快要被风雪淹没。 第四十五章 灵根出 到了第九日,初桃已经伏在冰山上不动了。 而此时的她距离冰山之顶,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 她爬过的地方,那些再度结晶的冰块都带了些淡淡的粉色,那是她留下的血迹。 方才隐去的老者,在虚空之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难得如此机缘,却连这最开始的‘冰道’都无法跨过么? 但他只能旁观,无法插手,这已是第九日了,她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 若不能翻越这座冰山,她便会被驱逐出这御山境。 这第一座山,乃是以对身体各方面属性的锤炼和提升开始,只有先提高精神力与身体强度,才能更好地修习之后的身法。 ‘冰道’乃是御山身法的第一次考验,也是最基础最简单的考验。 它通过模拟极端环境,以极寒深度唤醒体内潜力,使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经络、每一块骨骼之中所蕴藏的力量,都被调动而出。 因为要想不被冻僵,就只能最大幅度燃烧自己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更何况带攻击属性的冰棱、无处不在的重压,都是对承受力及反应力的极大考验。 若能过了这第一次的考验,便代表着潜能得到了最佳的开发,以及敏捷属性的大幅提升,方可继续走下去。 要知道,这后面的路可还难得多! 所以,这便是她体内所有的潜力了吗? 真要如此的话,确实不足以修习‘御山’…… 老者眼中闪过了失望的光芒,这无尽的等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考验开始时,御山之境便连通了她的身躯,也就是说,她虽然只有神识在内,但全身的经络骨骼都是与这御山境相连。 这般出去后,怕是要受极重的伤,能否救得回来,都是两可之事。 老者的气息渐渐远去,看来,只能等下一次的人选了。 …… “孩子,孩子,快醒醒,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在初桃混沌的意识当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极为温柔的女声,试图将她唤醒。 感知到初桃身上的伤势,那道声音仿佛也在微微颤抖,隐有心疼之意。 而此刻初桃肘内的那块白玉牌,也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那是初桃拜师的前一晚,芳若姑姑命她一定随着带着的玉牌。 初桃当时接过玉牌,见上面雕着一棵极大的桃树,根系叶脉清晰,看起来异常熟悉亲切。 许是因为自己的原身也是桃树,初桃一看便爱不释手,但脖子上已经挂了月桂给的琥珀,她便将这玉牌绑在了肘内,拢在袖间。 此时那玉牌之上的光芒渐亮,幻化为一股青色的细线,注入初桃的脉络。 细线快速随着脉络一路前行,很快便找到了关元穴,随即尽数注入那刚冒出小芽儿的灵根当中。 随着青线的注入,关元穴中“喀嚓”一声轻响,那声音极为微弱,却见那水系灵根又长了一些,几个瞬息,已经冒出一根指节的长度了! 这水灵根也是泛着青色的光芒,青光先是笼罩了关元穴,随后逐渐漫出,朝着奇经八脉渗透过去。 而这青光仿佛带有修复之力,且不亚于纯粹灵气的程度,青光游走完一圈,如春风化雨,初桃体内的伤势已尽数被抚平,根本看不出曾受过伤的模样。 …… 趁着两位徒弟自行修习的间隙,殷离于空中一划,惟吾楼中的情形便出现在他眼前。 那伏在地面的小徒身上尽数结冰,呼吸已微不可闻。 刚巧立樟此时过来,见此情景面色诧异,“师尊,师妹这是怎么了?” “她正修习御山。” “御山?” 立樟想了一下,“那不是五更轩里面标着‘禁修’的身法吗?师尊这是……” “你不知,是御山自己选择了她。” 当时殷离的意识连接了五更轩,正为初桃挑选身法时,本是要取磐石与另一本,结果这御山闪着红光,飞入了自己的手中。 殷离感受其上的波动,这残卷竟是要主动认主! 殷离何尝不知修习这御山的艰险? 不过小徒在修习过程中的任何意外,他都有应对之法,只是……这残卷如何补全,他亦是无头绪。 但这毕竟是属于初桃的机缘,而这御山的波动如此强烈,他也想让小徒一试,若是到时未有补全之法,他便拼着修为也要救她一救。 但若是破解了这残卷? 加上那双生灵根,这小丫头的成就不可限量! 他殷离,怕是要带出一个惊才艳绝的弟子了。 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初桃的情况怕是不妙,再掐指一算,还有约摸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殷离脸色略沉了些,密切关注着,惟吾楼内那小小身影的变化。 …… 随着体内伤势的恢复,初桃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睁开了双眼,先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奇怪!她方才明明听见有一位女子唤她醒来,那声音温柔极了。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待那刺骨冰寒再度传来,初桃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冰山之上。 再往上一看,仍有三分之一的距离!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时间怕是不多了。 不再去想方才那人是谁,体内法诀再度运转,覆在身上的冰壳逐渐脱落。 初桃伸出已被冻伤的右手,每一个指节都长了冻疮,红肿发痒,其余的皮肤皆呈青紫之色,一看就冻得够呛。 她抓住了上方的冰块,借着手上的力气,身体继续向上攀爬。 此时,她肘间的那块白玉牌,已经不复方才的温润,透出死灰的光,像是被抽掉了那隐隐存在的生命力。 不知为何,初桃这次醒来,竟觉得体内的力量比方才开始攀爬时还要充沛。 这攀爬速度也比开始快了许多,运转金枢心法时,更令她愕然!体内的经脉的伤势竟一扫而光! 趁着这股新生之力,初桃循着金枢心法再度加快体内血脉运行,“再快一些!” 初桃咬紧牙关,调动身体的全部力量,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此时双手双脚配合得极好,没有一个攀爬的动作是多余的,每动一步,便前进不少。 在抓住最后一块冰块时,她双手撑着,用力往上一翻,半边身子已挂在冰山之顶。 她终于攀到了顶端! 就在她翻上了冰山之顶后,身下的冰山渐渐往下隐去,她又再次回到了台阶之上。 再一看,前方的台阶也变了模样,成了一条林荫小径。 难道自己完成了十分之一了么? 带着疑问,初桃踏上了那条小路。 “嘶!” 刚动了一步,身上就传来剧痛,初桃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破了不少,露出被冰块冻伤拉扯的皮肤。 冻伤的皮肤呈青紫之色,而被冰块粘住过的皮肤已经被扯脱了大块,露出其下血肉淋漓,看起来十分骇人! 但一踏到小路上时,之前承在身上的重压忽然被抽走,初桃只觉身上一轻,四肢百骸说不出来的畅快,一度令她忽略了皮肉的痛楚。 “恭喜小友,通过了第一次的考验,沿着这条路就可以出去了,不过记住,五日之内要再次进入这境内。” 老者笑吟吟的声音再度出现。 第四十六章 炼金台 “谢谢老伯,我省得了”,初桃朝他挥了挥手,忍着身上的疼痛,又继续沿着小路往外走去。 这道路两旁的草木与外界不同,竟是初桃前所未见的。 这些植物之上还罩着一层淡蓝色的雾气,也不知这雾气带了什么奇异的功效,初桃嗅着其中夹杂的淡淡青草气息,不光内心一片祥和,身上的外伤也开始痊愈! 她看着自己的皮肤重新变得光洁如初,哪里方才血肉淋漓的模样? 微微握拳,感觉力量比之前好像大了一些。 待先出去了,再好好查看一下这次的收获! 她再次睁开双眼,已身在惟吾楼中。 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地上也还残留着水渍,难道方才梦境外的自己也是被冻了一遍么? 如果细细体会,确实还能感受到筋骨和肌肉当中残留的微微酸痛感。 御山境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所以此时应该只过去了三炷香左右的时间。 盘算着师尊还没有那么快回来,初桃便自行在蒲团上坐了,盘着腿进入打坐状态中。 她细细查看着体内的脉络,本以为会受很严重的伤,但此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也不是! 自己的经脉好像拓宽了一些,且除了那不甚明显的金色外,还泛着淡淡的青色……这颜色,难道是? 初桃心下一喜,控制着神识飞快往关元穴看去。 只见那本来只冒芽的水灵根,竟然长了出来,泛着淡淡的青色,只那么小小一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可就这么小小一点,已让她振奋不已! 她用神识轻轻触碰,那小灵根竟极为柔韧,且其中传递出源源的生机,将旁边受损的金灵根也带得润泽了几分。 没想到自己这番御山境内历险,还意外催生了水灵根! 初桃只觉喜出望外,这水灵根若是可以继续生长,自己就可以开辟气海了! 按捺住这份欣喜,趁师尊还没回来,她将手边的经卷再次捧了起来。 “抓紧时间再背一下吧,否则师尊回来该生气。诶?奇怪……” 明明才只是看了一两句,经卷后面的内容便自行浮现在脑海中,难道就这么背了下来? 可自己方才明明只是在其中经历一番冰天雪地,为什么竟将这经卷上的文字尽数记住了? “这御山实在太过奇异。” 放下那经卷,初桃收敛心神,再度进入打坐之中,继续运行那金枢心法。 此番修行极为专注,初桃隐隐觉得这心法与自己亲近了不少。 也是,万物有灵,哪怕只是一卷心法呢? 这般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困倦。 她这具身子还未脱凡,疲倦与饥饿皆是正常。 只见初桃仍以打坐的姿态盘坐着,却是进入了小憩,在御山之境历练一番,她实在太累了。 待睡足醒来后,她伸了一个懒腰,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醒了?” 初桃循声看去,自己师尊正端坐于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本书,桌上已掌了灯。 “师尊”,她弱弱唤了一声,自己偷懒被发现了,也不知眯了多久,恐师尊责罚。 “不必惶恐,你历经御山一境,有些疲惫亦是正常,况你也尚未耽误多少时间。此去有何经历?” “小五按师尊吩咐念诵经卷,不知怎的就进入了御山之境,这身法修习颇为奇怪,竟是要走出山中,小五共计走了三十阶之数。 前十阶只是伴随重压,后二十阶却身在冰天雪地,且有许多冰棱攻击,还要翻过一座小冰山。 待得从御山境出来后,小五查看体内,发现经脉拓宽了一些,且那水灵根也长出了些许。” “唔,为师方才已查看过,你运气确实不错,又让你得了一条天级灵根。” “天级灵根?” 初桃眼中有惊异之色,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废材体质,可这几日的见闻实在推翻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就如那凡人突然天降横财,一时以为身在梦中,眉梢眼角皆是难以置信。 “本来为师以为,你得了这天级水灵根,便可将那金灵根弃了,也不用再去想将那灵根重新修来。 可是为师方才查阅古籍,终于被我寻到关于双灵根的一些记载。 其上所言‘双根者,若损其一,皆不可开辟气海’。 也就是说,即便你现在专修这水灵根,仍是无法开辟气海。 双生之物,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水灵根主治愈,它的成长倒也对你的金灵根有滋养之效。 只是当下要紧的,还是需得想办法将金灵根修补了。” “小五明白了”,反正她从头到尾,也未曾想过要弃掉金灵根,不过比之从前的计划,多一个滋养这水灵根的任务而已。 “但是这双灵根,意味着你要经受两次九重锻体与炼神。” 看着小徒不以为意的神情,殷离悠悠然吐出这一句,却是要给她点厉害看看! 本来天级灵根的晋升就比旁的更难,何况要经受两次? “两次便两次吧,您也说了得兼修啊,这‘形势比人强’,小五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初桃心中不知怎地对自家师尊就有几分亲近,且殷离要求虽严厉,对徒弟都是极好,她渐渐也不再拘束。 “你如此想,那便好。昨日你上午你初入灵池,今日你又入了御山之境,这进境倒是颇快,也不知你长进了多少,这便让为师看看吧。” 一方金色的小石块出现在了殷离的手中,脱手而出后,稳稳地落在了面前的地面之上,扩大成为一方约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台子,通体闪着宝光,已知其不凡! “这是炼金台,站上去吧,便可知你有什么收获了。” 初桃应声站了上去,只觉那台面开始轻轻颤动,有细细的金索从台面上钻了出来,分别系在了她的脚腕与手腕之上。 殷离随之闭目沉吟:“唔,耐受力提升一级,敏捷度提高两级,凝神力提高一级,骨骼、肌肉强度提升一级,经络强度提升两级,灵力提升半级。尚可。” 初桃听完却是很疑惑,“师尊,灵气提升我明白,但其他的这些是什么?” “你也知道,若是想要成为仙人,便要经历重重考验,如锻体,如炼神,灵气的等级只是代表了你是否有资格接受考验。 而精神强度与躯体强度便决定了能否承受住这些考验。 精神强度包含三个方面,即方才说的耐受力、敏捷度、凝神力,分别代表了你的耐力、反应力与精神集中力。 躯体强度则是指你的骨骼、肌肉、经络在力量、韧性、强度方面的提升。” “若小五要接受九重炼体的话,这些需要达到几级呢?” “旁者十级,你便需要二十级。” 二十级?也还好,自己两日功夫便都提高了一级左右,那岂不是不出两月便可达到? “小儿狂妄。这级数的提升,越往后则越难,每五级为分水岭,所需锤炼是前一级的十倍之数。且你以为你为何能一下提升这么快?” 殷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第四十七章 全是零(收藏加更) “因为你在昨日之前,除了那少得可怜的两级灵气之外,其他尽数为零!” 所以自己当时才那么郁闷,招了个笨蛋徒弟回家,这不是自砸招牌? 要知他殷离出品,那必数精品! “正是因为你基础薄弱,又经历了灵池洗礼和御山之境,所以这两日略有进境。 再加上这开始的几级都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再往后便没有那么轻松了。” “小五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初始状态真的这么差劲? “好了,你这便去灵池修炼吧,这段日子里,除了你的住处、灵池还有这惟吾楼,你哪里都勿去。 待你提升到五级之后,为师另有安排。不过这时间不能等太久,若是要赶上那机遇,最近便得抓紧了!” “师尊,能问一下是什么机遇吗?” 刚被训了一顿,初桃颇有些小心翼翼。 “你先专心提升修为,届时我自会同你说。修炼者,心无旁骛最是要紧。” …… 再次踏入灵池,初桃已经适应了不少,起码只要她不想着更进一步,就不会再如昨日那般狼狈。 她停在了灵池边缘,开始灵气的吸纳。 虽然师尊令自己抓紧时间,但那只是代表着最大程度地提高自己的效率,而不是一味冒进。 况且师尊也说,过犹不及。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而她也感觉到,这些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天赋背后,应该伴随着极其沉重的责任。 现在想来,姑姑的态度一直很奇怪。 她如此疼爱自己,却不在修行之事上后退半分,态度也很急切,好像着急要自己成长。 还有那次问起父母时,姑姑的神色,也让她心中有了疑虑。 她明白,那些她还不知道的事,只是还不到时候,伴随着成长而来的,或许是狂风骤雨! 既然如此,更应该把自己的基础打得牢一点,再牢一点。 如果说恐惧皆衍生于未知与不确定,那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会有不确定。 而那些未知的,总会有被撕开的一天! …… 第二日,初桃的修炼便按着殷离的计划走,灵池当然是必修课。 不过每次打完坐都会有一身的污浊,令一向爱洁的初桃自己都忍不下去。 还好立樟闭关结束,她可以大摇大摆地游进湖里,享受片刻难得的放松。 到得下午,还不到五日之期,所以不用进御山之境。 殷离将她带到了惟吾楼外的院子里。 “虽然御山卷可以很好的提高你的身体素质,但平日对于体能的锻炼却不能松懈。 你立于这梅花桩之上,我会用手中的梅花镖朝你掷出。 你需得一边躲避这些攻击,一边稳稳立于桩上。 这梅花镖虽不会扎伤你,但一旦触碰到你之后,便会化入你体内,你需要花一炷香才能逼出一枚。 也就是说,中了多少镖,你当日的修炼时间就相应增加,否则它们在你体内会令你肌肉酸麻。 这练习,直到你能尽数躲过我手中的梅花镖为止,共计七七四十九枚。” 初桃一跃上梅花桩,殷离手中的梅花镖就已经掷了过来,飞快的打中了她的小腿。 “对战时,敌人可不会给你准备时间,注意力集中些!” 又是一枚梅花镖掷出,初桃一个燕子翻身,堪堪躲过,稳稳地立在了梅花桩之上。 “咻”“咻”,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两道破风声已至,初桃接连跨过几个梅花桩,还是被打中了一枚。 此时方才进入小腿的镖已经发挥作用,她的肌肉开始有了酸麻的迹象。 “我可不会一次一枚的扔出,这叫兵不厌诈,去!” 这次竟是五枚齐至,将初桃前后左右和上方都封死了。 若是想要从下逃出,则极有可能掉下梅花桩! 不容多想,初桃纵身一跃,拼着中了上方那一镖,脱离了包围。 “不错,两害相权取其轻,再来!” 一通手忙脚乱地躲闪之后,初桃身上所中之镖达四十一处,气喘吁吁地立于梅花桩之上,全身发麻。 “只躲掉了八枚,徒儿你要加油啊”,殷离一甩衣袖,笑了两声,大步离去。 而此时若枫也过来了,“师妹,走啊,二师兄请了吃饭,这时便该过去了。” “我倒是想走啊,可是我这手麻腿麻的,动不了啊”,一边腹诽着,初桃一边以极不协调的动作下了桩,又一蹦一跳的跟着若枫往前走。 若枫疑惑的看了看她,“师妹,可是师尊又教了你什么新的身法?这走路方式好生别致。” “麻成这样的”,初桃硬硬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卧槽,方才她叼住了一枚,现在连舌头都麻了! …… 这是一片沙漠,触目荒凉,飞禽走兽的影踪皆无。 头上是灼热的太阳,将远处的空气烤得扭曲,时不时有一阵大风刮过,带起满目黄沙。 不知它究竟沉寂了多久,仿佛从存在开始,就一直这样没有一丝声响。 只有那烈日,日复一日的炙烤,只有那黄沙,时不时的漫天飞扬—— 这是所有生灵的禁忌之地,这是生命力停止生长的地方。 可这一天,有十许闯入者,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一声鹰啸破空,只见一只矫健的白鹰从天际掠过,那宽大的羽翼,在黄沙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它稳稳落在领头的年轻人肩上。 年轻人伸手抚了抚它的翎羽,自鹰腿上取下一个小信筒。 那白鹰跃起,扑腾了几下翅膀,似不愿意在此地多作停留,很快地飞上了天空。 年轻人展开手中的纸条,原本有些冷厉的嘴角带出了一丝微微的弧度,“木白”,他唤了身后跟着的高大男子。 “初桃她拜入仙君门下了。” 那高大男子闻言也是一喜,“公子,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一行人,正是邝逸和木白他们。 “小丫头已经如愿以偿了,我们也得加把劲才是啊”,邝逸将目光跟着那鹰消失的轨迹,放得极远,低叹了一声。 “公子,再有两日我们便也该到了,不知腾蛇族那边,态度会是如何。” “放心,既已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你以为这些避世的上古神兽真的就甘心吗?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 如今我将机会献与他们,还怕这契约谈不成吗?” 邝逸摩挲着手中的折扇:“木白,我们已经等了太久。虽然对方暂时没了动静,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平静。 我们要的平静,是从前在九遥高原上那般的生活,那是我们的家。你还记得它的样子么? 它已经被那群土狼占得太久,如今……也该是时候拿回来了!” 木白面上也换上了严肃之色,若不是那一战死伤的族人太多,至今尚未恢复,他们哪里需要来到这不毛之地,去寻求盟友? “走吧,莫要再耽搁了”,邝逸淡淡的说了一句,那身影虚幻,再一转眼便已至远处。 沙漠上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第四十八章 约战 待到了二师兄处,初桃全身仍是发麻,哆嗦着向二师兄打了声招呼。 立樟倒是对自家师尊爱捉弄人的喜好很是了解。 若是这训练中不加点儿“料”,那也就不是师尊他老人家的风格了。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哪怕这最小的女徒弟也没绕过去。 “看你这副模样,定是被师尊训练过一番了?” 初桃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囫囵说了句:“太麻了”,示意自己不方便说话。 “没事,你自去旁边坐着吧”,立樟温柔一笑。 “我再去厨里做个点心,就快好了,一会儿沉桦也该到了。”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练习师尊教的一套身法呢,估摸着没这么快过来。二师兄我跟你一块儿去,也帮帮你。” 若枫特别喜欢同自家二师兄在一块儿,像个小跟班儿一样,跟在后面乐呵乐呵的就去了。 初桃身上还麻着,即使有心帮忙也无力前去,干脆趁着这功夫把体内的那些梅花镖逼一两个出来。 就在她专心打坐的时候,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来的那人长得极为冷冽,不同于立樟薄面微腮的清秀相貌,也不同于若枫皮肉略饱满的柔和稚气。 他的轮廓极为鲜明,腮和下巴都有一些方,在那薄薄的皮肉下,显出冷硬的骨骼感。 初桃闻声睁眼,便迎着这扑面而来的禁/欲气息。 那男子也不同初桃打招呼,自觉在一旁坐下。 无论是方才站着还是如今坐着,腰背都挺得笔直,倒是将“站如松,坐如钟”贯彻得彻底。 看他身上的服制,还有这张冷脸,想必便是若枫师兄口中那位脾气不太好的三师兄—— 小三,哦不,沉桦师兄。 初桃好容易扯出了一个笑容,她脸上的肌肉也是麻的,估计都不能算作笑,只能算是咧了嘴。 又极为艰难地唤了一声:“见过三师兄。” 沉桦倒也不在乎她这等怪模样,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他手指轻轻蹭着手中的茶杯,似是想到什么,初桃只听见那极轻,又极冷的声音传来。 “听说师尊亲自教导于你?” 初桃点点头,可大家不都是师尊亲自指导的吗? 她倒是想错了,她几个师兄基础和悟性都不错。 即便是殷离每日指导他们的两个时辰,也是大概说一遍,便让他们自己练习领悟了。 哪里需要如她这般,几乎是殷离手把手的教了!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时候,还要开个水镜看着,以防万一。 “那好”,沉桦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较高,肩膀也宽,加之那张冷冽的面容,倒给初桃带去了不小的压迫感。 初桃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己这位奇怪的三师兄。 “我知你现在修为不高,刚进师门所学也不多,待你到了五级时,我再同你一战。” 初桃彻底混乱了,一上来就约战?他们是师兄妹还是世仇啊? “你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届时我也会将修为封在五级,且让你十招。” 这时立樟和若枫端着菜进来了,立樟方才将话听了一半去,知道这战斗狂师弟又在约战了。 “三师弟,小师妹她刚来,你莫吓着她。” “我只是想知道,师尊亲自指导出来的人,会有多厉害。” 若枫将菜放到桌上,去了初桃身边,“小师妹你莫怕,这三师兄最爱和人打架。 我们这些师兄弟都已经跟他打过一场了,他打不过大师兄和二师兄,专捡我们这些小的欺负。”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剑气击来,若枫一个侧身,险险躲过,一看是沉桦。 “你怎还动起手来了!” 沉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漠然说了一句:“要再打你一次吗?” “哼”,若枫不再说话,只悻悻到一旁坐了,沉桦也坐了下来。 两人刚好面对面,若枫冲他做了个鬼脸,把头转向一边。 呃?前两日是谁同我说不要轻易招惹三师兄来着? 初桃看着面前这副情景,心中默默吐槽。 “好了,吃饭吧”,看来立樟就是个出来打圆场的老好人,又递了一个瓷白的小药瓶给初桃。 “方才听你说麻,想必是中了师尊的酸麻散,吃这个会缓解一些。” 初桃赶忙接过,吃了一颗,再呼吸吐纳几次,果然缓解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酸麻,却不比方才严重。 “这事儿你可别让师尊他老人家知道了。” 实在是师尊他的套路太多了,他们这些当弟子的都会备一些药丸子,就防着师尊的黑招。 说起来这酸麻散也是轻的了,上次若枫可整整肿了三日! 身上症状缓解了些,初桃也就乐于开口讲话了,“谢谢二师兄。” “小五客气了。今日这简单的餐食,就当那日误会的赔罪了。 大家赶紧用饭吧,我只为大家请了一个时辰的休息,一会儿还要接着修炼。” 许是修仙者性情冷清些,这顿饭食不同于往日在津渡楼,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而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几。 初桃再一看这每人桌上放的,都是十分精致的素食。 左手边素白的瓷碗里,是一道珍菌莲花汤。 一盏手掌大的莲花浮在清淡的汤面上。初桃拿勺子将莲花舀开,里面包着莲子和松茸菌。 舀一勺送入口中,浓郁鲜香的菌菇配上清雅微苦的莲子,将这味道中和得巧妙,鲜而不腻,回味悠长。 再一看旁边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用粽子叶包好的小团,口上用细线绕了。 若枫那边已经极快地解了开来,“我最爱吃这道糯香粉蒸杏鲍菇了!” 原来是用糯米裹了杏鲍菇,再用包粽子的方式包好,用笼屉蒸了。 杏鲍菇的肥嫩咸香与糯米的清甜交织,吃起来很像初桃之前在津渡楼时,小六子他们自街上买回来的肉粽,只是更清淡一些。 最后便是一只木碗里,盛着的是松茸饭。 松茸先撒了薄盐,微微炙烤,到表面带了些焦黄,再切成薄薄的片。 同丝苗米一起煮了,除了盐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调料,尽数还原了松茸的肥嫩鲜美,又混着米香。 很快初桃便将这一碗给吃了干净,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又把那捣了山药泥作馅儿的酥饼再吃了两个。 “二师兄,凡间不是常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么? 咱们修炼的精灵又多是餐风饮露的,二师兄居然有如此一手厨艺,真是令人叫绝。” “对啊对啊,二师兄,我听说你那届厨艺比赛参加的极少,因为大家平时都没那些个做菜的爱好,只两月的时间也没学个什么来。 倒是你一出手就讨好了师尊他老人家的味蕾,这手艺何来?快和我们说说!” 若枫八卦地凑了上来,一张脸上写满好奇,就连素日冷淡的沉桦也略略放下了手中的碗。 三人都睁大了眼盯着立樟。 立樟倒是有一瞬间的怔忡,旋即苦笑了一下。 “罢了,都过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四十九章 为何修炼 “你们修炼,所求为何?” 立樟斟酌着问出这一句,令众人一时沉默。 倒还是若枫最先答了这个问题。 他颇有些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嘛,因为我是我们一族生来灵根最好的精灵,家主在我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我自己也觉得,既有这般天赋,走上修炼一途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就好像有的人生下来就于某些物事上极为擅长,就是要吃那碗饭的。 “修炼,是因为我要打败我大哥。” 沉桦接了一句,想起那个曾经将自己和母亲踩在脚下的骄傲少年。 大哥是家主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所谓的天之骄子,自小拜了名师。 又跟着在天魔大战中斗了几场,血洗就的战斗力尚不是他如今能比。 母亲软弱,被家主强掳了来,却碍了大哥母亲的眼,受了不少磋磨。 自己如今进入仙君门下,也早就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恨不得马上拔出。 想一想被禁锢的母亲,他脸色更冷了几分,他必须要更强! 众人听他话虽简短,言语中恨意却浓。 又见他面色如此,知道背后有隐情,却也不好追问。 “我修炼,一开始是因为姑姑要让我修炼。 后来我发现自己体质不行,修炼进度也慢,心里不服气,憋着股劲儿修炼。” 初桃将话头接了过来。 当然她没有说,再后来,她遇上了一个满身是迷的少年,为了想和他一样强大,所以修炼。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曾经也是为了一人修炼,我说的‘人’,就是一位凡人。” 自出关以后,他本该立刻便去找师尊,商量开启九重锻体的事,可是他昨晚却失眠了。 因为他忽然不那么确定,自己修炼成仙的意义何在。 “我刚化形不久后,便受了家主的安排,与族人一起出去完成一件任务。 家主是我父亲,当时执行任务的小队配备得很细致,我只是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任务执行得很顺利,但是在返途的时候,我与他们走散了。 不巧,我遇上了两只还未化形的火风豹,猛兽类的精灵本就比我们强悍,我那时还未习得多少身法,眼看就快不是它们的对手。 这时,一队经过的猎户出来救了我,我那时重伤昏迷,只听得一道清朗的女声。” 打火风豹才是他们的目的,救这小子只是随手之劳。 猎户们哪里愿意带上这伤重的累赘,还是大小姐发了话,他们才将他扛上了马。 “醒来后,我见到了那个姑娘。或许一切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在养伤的过程里,我爱上了她。” 立樟给自己添了一杯青梅酒,看师弟师妹都听入了迷,又再次苦笑一下,继续说。 “她是长在漠北的姑娘,是猎人头领的女儿,她豪爽旷达,像一杯烈酒,我早就醉了。 我不想回渊山,只想日日守着她。她曾经对我说,很羡慕那些长在江南水乡的女子。 那些湿润的风吹遍了多少动人的诗句,杨柳树,乌篷船,沙漠不曾见过的小河湾。 后来,我便带她去了,她喜欢吃那边的菜食,每每吃到时脸上都有孩子一般的欢愉。 我便去了当年最好的乌溪山房,从学徒开始,为她学做她爱吃的菜。 你们方才吃的这些,都曾经是她最爱的。 快乐的日子这般过了几年,她开始有了细纹,却发现我还一如当年。 她问我,我再也无法隐瞒真相。 我早想引她修行,可却发现她是凡人中那一类永远无法修行的。 这时父亲他们也找到了我,父亲说,若我愿一心修行,他会想办法帮我尽量延长她的生命。 我照做了,却被父亲禁锢在了山洞之中。 是啊,我多蠢,妄图延长她的寿命,却错过了最好的时光! 我要出去,便只能拼命修行,打破父亲下的禁制。 可不管我如何加快速度,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十年。 这七十年对我们精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对于凡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 父亲说他帮我延长了她二十年的寿命,这已是极限。 如今她的大限也快到了,父亲允了我这剩下的日子去陪她。 我找到她时,她依然住在当时我们的小院子里。 她一个人,过了七十年。 她不愿见我,她不愿。” 他回想起来,那时的她脸色有多惊慌。 她在房中,将门狠狠关了。 曾经清朗的声音变得苍老无力:“你快走,我不想被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这对她来说,很残酷。你已成老妪,你爱的人却一如当年。 可你们知不知道,看着心爱的人一天比一天更苍老,对我来说又有多痛苦? 我暗里看着她,她的头发白了,每日起床时,那双干枯发颤的手要许久才能将它们梳好。 那是我……曾经绾过的一头青丝。 她的牙松了,吃得很少。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行动变得迟缓而笨拙,时常不小心绊着自己。 曾经沙漠上最美的花朵,成了别人口中古怪的老太婆。 她开始渐渐迷糊,直到有一日,她认不出我了。 枉我自诩方外之人,我学了那么多厉害的身法,我记了那么多精妙的心诀,我却撼不动这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我穷尽毕生所学,想要救她,她却在我的怀中慢慢冰冷。 一直到去了,她都没有想起我,那双浑浊的眼,始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忘了我,忘了这个她等了一辈子的人。 我却未曾有一日忘记。” 他还记得,整理她的遗物时,衣柜里整整齐齐码了一摞衣裳。 那是他们定居江南后,她找当地的绣娘学来的手艺。 那时他从里衣到外袍,皆是她细细缝来。 他走后,她仍旧一季做一身,已堆得整个衣柜都放不下。 梳妆奁里,他往日送的首饰,都被她存放得很好。 只那些磨损的痕迹告诉他,它们曾经有多少次被那指腹来回抚过。 抽屉的最下层,放着他们当年的婚书,‘百年好合’四个字,已分外刺眼。 背面是他熟悉的字迹,落了那一句——春草明年绿。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想着她日复一日殷切的等待。 那张容颜绝美的脸,在江南水乡的朦朦烟雨中,等成了一朵枯萎的莲。 他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攥着那张婚书泣不成声,泪水沾在唇上,苦涩如她等待的时光。 “那段日子里,我心如死灰,父母以死相逼,将我押了回来。 我听人说,成仙之后便可得通达智慧,就这般拜入了仙君门下。 你们也知道,昨日我完成闭关,只消息历完九重锻体之后,便是半仙之体。 可是昨日午间一场小憩,我梦见她正坐在铜镜前梳妆,笑着唤我替她画眉。 一如当年。 醒来后,我忽然明白,这天上地下,我不过求一个她罢了。 成仙,就真的能舍弃吗? 成仙,就真的没有诸般烦恼吗? 成仙,就真的能躲过天道轮回吗? 你们当中,可有谁,是真的明白自己为何修仙? 又是真的为了自己而修仙?” 立樟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酒量不佳,方才一杯又一杯的饮进去,已是醉了。 但他这最后一句,如一道响雷,掷进了初桃心中。 沉桦与若枫也许久没有开口。 只有他伏在桌上,痴痴笑了。 “看我修炼至此,不也仍旧因了这三杯两盏而不清醒了么?” 第五十章 远走 二师兄走了,师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是他最爱的弟子,却告诉他自己不知道成仙是为何! 那晚立樟酒醒之后,便去师尊门口跪了一晚,央了师尊放他离去。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最终殷离还是同意了。 到第二日,立樟特意向师弟师妹们辞行。 “二师兄,你要去哪儿?” 若枫很是舍不得的样子,三位师兄里,这二师兄是最好亲近的了。 “都怪我,若不是昨日我乱问,二师兄怎么会想起这些伤心事”,初桃立在一旁,有些自责。 “我么,可能去访访那些名山大川,四处走走吧。你们勿要自责,我道心本就不稳,问你们几人修行的原因,也只是盼能有个答案,只是我如今未得,便自去寻了。 我说的那些话,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修行这一条路,大家都有不同的原因,莫要因为我,乱了你们的道心才是。” …… 这夜,殷离坐在书房里,想到那二弟子,还是有些堵心。 成仙为何? 多少生灵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仙,他已离成仙只一步之遥,却堪堪停在那里,非要琢磨个什么成仙为何! 成仙为何?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没有生死,不入轮回,又有什么不好? 像自己这般,做个威严的仙君,有什么不好? 殷离越想越是烦躁,莫名想起来,自己当初,又是为何成仙? 记忆却好似少了一块,任凭怎么想都想不出。 …… 立樟这一走,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师尊气得闭门了两日,其余三人也同师尊一般在思考,成仙为何? 最先想通的还是沉桦。 自己本就不在乎是否成仙,只想尽快强大起来,获得力量,若是有人告诉他成魔可以更强,他便成魔去了。 母亲与自己的处境,哪里容他去想这些? 接着若枫也想通了,从小在大家告知要成仙的期望下长大,若不成仙,又去作甚? 只有初桃,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仍是未曾想明白,索性起了身,沿着惟吾楼前的小池塘慢慢绕着。 刚下过一场雨,路还有些湿,天是阴的,这样的夜晚显得分外惆怅,初桃走过那座小拱桥,见着了自己的师尊。 “这么晚了,你不歇息吗?” 殷离也见着了初桃,先开口问她。 初桃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师尊。小五夜不能寐,所以出来走走,师尊也是吗?” “嗯,到了我这个境界,不需要休息。只是屋中憋闷,这一场雨下过,屋外倒是清凉宁神。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瞒师尊,那日立樟师兄问我们,究竟为何修行,为何成仙,小五至今仍未想明白。” 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殷离有些心烦,没有再接话。 “不知师尊可能点拨小五一二?” 这小徒弟却是个执着的,追问了一句。 自己能说不知道吗? 看着那双困惑的眼睛,罢了!且开解开解她吧。 “许多修行者修仙,乃是为求长生。若得长生,便有无数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树有枯荣,人有生死,你可曾想过,若你不曾修行,便一直是棵桃树,顺着春夏秋冬,最后归于泥土。 而修行成形之后,欲望也是不止的。 你可知曾有个法力无边的精灵?他天纵奇才,却不想归位仙班,只想在凡间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到得那日被阴差将魂勾了去,才发现自己本事再大又如何? 一样未曾跳出生死罢了。 再如草木精灵,你当那些家族繁衍生息是为何?是为了使自己这一族尽可能长的存在下去。 而想要通过修行成仙的精灵,便是想要跳出这自然的循环,成为永恒。” “那为何立樟师兄不愿成仙,不要长生?” “因为每个修行者所求的‘道’不尽相同。 有的是为了改变命运,有的是为了延续荣耀,有的是以天地为己任,有的是对力量的追求与向往。 但是对于立樟的‘道’而言,若他最初只是想求为那凡人改命,那凡人去了之后,长生于他而言,便是莫大的惩罚与无尽的折磨,因为他的‘道’已经不存在了。 “师尊,可‘道’又是什么?” “有智者曾言,‘道可道,非常道’,我的理解是,道非恒常不变之道。它随着修行者的变化而变化,有的认为道乃初心,便是你最初想要修行的理由。 在我看来,不尽然。 这世界万物变化,道亦会随之变化。你当初修行的理由,仍是你现在修行的理由吗?” “虽然仍是,却不断的多了一些新的理由。” “这便是了。其实为师心中何尝没有疑惑?我已忘了当初为何修行,又为何成仙,但我的‘道’还在,这与立樟不同,所以我无法纵情于山水,只是片刻疑惑。” “那师尊,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在我成了殷离仙君以后,我的‘道’便是捍卫天界,守护渊山。” “二师兄还问我,我们总为着这样那样而修仙,可有为自己修仙的?” “你可曾有不明之事?” “当然有,而且许多。” “我们纵然是为着外物修仙,何尝又不是为了自己呢? 若凡事不知,便犹如棋子,连这一局棋势如何,执棋之人是谁,都不可知。 若是修仙,法力通达生智慧,知晓更多,从此脱离棋子的命运,寻得真正的自由。 到那时,这天地无法拦你,这万物亦不能挡你,不畏浮云遮眼,不再水中望月。 可以说每个修行者的‘道’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的,便是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修那残破灵根,不也是为了脱离天演盘定好的一切吗? 为师对你只有一句告诫,莫把一切想清楚,再去行路。 你自去琢磨一下吧。” …… 初桃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立雪院的,师尊所讲太多,对她来说需要思考的太多。 修炼成仙,到底是为长生?或是为自由?或是为自我主宰? 只觉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都想不清楚。 正在走着,初桃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 打了个踉跄的瞬间,师尊最后那句话再次响起,“莫把一切想清楚,再去行路。” 是啊! 自己未曾想清楚这个问题,不也往屋中走去了吗? 此时此刻,又怎么不能说是走在她自己的‘道’上呢? 举步之际则无需周全,路上纵然有障碍,岂是自己假设便能求出而得完善? 回头自己这一路,所谓的‘道’变了又变,岂不是如同行路,总有分叉口让你选择? 若想真得‘道’,还需‘道’上求! 初桃只觉心中豁然开朗,之前诸多困扰云散烟消。 回到房中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而那块拦了她路的石块也慢慢消失,殷离从一旁走了出来。 “这当师尊的也不容易啊,还得密切关注徒儿们的心理状况。” 第五十一章 踏虚九转 在略显紧凑的修行安排下,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目前为止,初桃已经将御山之境里的第一座山走了一半。 在第一次的冰棱攻击之后,又经历了火攻、瘴毒、暗器、地裂等,一次比一次更显困难。 可以说,每一次入御山之境,都在生死线上徘徊。 不过收效也是极为明显,随着修为的提升,她已勉强可以踏入灵池的四倍区域。 这日,初桃结束了在灵池的修炼,乘着青鸟返回。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腾云,但时间较短,所以还是得靠着青鸟。 她偶尔会伏在鸟背上替青鸟打理羽毛,这青鸟很是受用,倒同她越发要好,每次都十分殷勤地来接她。 谁知刚到山门时,便被沉桦执剑拦住了。 看着三师兄这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初桃暗自有些头疼。 大师兄炼体成功,入半仙门后,只回了师门一趟,同初桃匆匆见过,为了积累神魂之力,游历人间,自去体悟了。 二师兄半年前远走,至今尚未有音讯传回 。如今,三师兄倒成了最大的一个。 “小五,半年前我曾对你说,待你到了五级之后,要和你切磋一番。你如今进境如何?” 虽然相处了半年时光,这三师兄对人依旧冷冷的。 “哦,你说切磋啊?三师兄,我太愚笨,如今也就刚过四级,离五级还要差那么些时间。” 初桃脸上装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心下却庆幸,还好每日灵池修行的时间都是和他们错开的,所以自己具体进境如何,两位师兄也无从得知。 初桃估摸着,过五级也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了。 不过当然不能让三师兄知道,上次若枫师兄告诉自己,那次和三师兄对战时,他几乎是被压着打的。 拆了开始的十招之后,就只能一味防守,到最后也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沉桦苦练身法,于剑之一道颇为精通,拼着一股劲儿都可以和二师兄缠斗许久,同等级无人可出其左右。 偏他还不允对方轻易认输,一定要余力全无才行。 若枫那一场苦战,令他足足休息了两日才痊愈,身上的淤青擦了好些药油。 有这惨烈的前车之鉴,初桃可不想步入他的后尘,对这三师兄自然是能避则避。 沉桦听她说刚过四级,脸上颇有些难以置信:“前面五级提升最快,师尊亲自教导,你如今也才这般吗?勿要偷懒才是。” 初桃自然喏喏应是。 越榕和立樟不在,若枫那臭小子坚决不肯应战,这小师妹进度又太慢了。 沉桦霎时觉得自己这修炼生活,真真是寂寞如雪! 没有对手的日子,真是太难捱了。 要不,下次让师尊虐一下自己? 思考着这事的可行性,当下也不再和初桃多说,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笔直的背影。 “又躲过一次”,初桃呼了口气,心下庆幸,这便去找师尊了。 到了平日练功的梅花桩前,趁着师尊还没来的间隙,初桃轻巧地跃了上去。 她在梅花桩上游走着,速度极快,步伐飘逸,当得上一句流风回雪。 早在四个月前,她就可以完全避过师尊掷来的四十九枚梅花镖。 有了这作为基础,殷离才将这名为“踏虚九转”的步法传授给了她。 这踏虚九转与之前初桃修习的折柳不同。 折柳偏柔韧,主要是依靠躯体的灵活性,带动步伐的加快。这就被归属在“外炼”的范畴内,即只要你足够认真足够勤奋,即便灵力不高,形成了肌肉记忆之后,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 而踏虚九转则不同,它结合了阵法的卦象方位,不同的方位组合产生不同的步法,所以“九转”乃是形容其步法的变化多端,不可捉摸。 这在步法中是一种难得的优势,对方永远无法根据经验判定出你下一步的落脚点,那么无论是突袭还是逃生,都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同时,它要求修习者下盘要稳、反应要快、动作要灵敏,这也是为何殷离先对她进行梅花镖的投掷训练,这踏虚九转的修习是需要有基础才能摸到门道。 不同于折柳对灵气没有要求,踏虚九转至少要达到灵气三级之后才可修习,比之纯粹的步法变幻,它更像是驭气飞行之术。 在跨步而出的同时,体内要按照步法中的要诀运行灵气,将原本游走在肌肉与经脉之中下沉的浊气提起,身体变得轻盈,每一步都像踏在虚空之中,以自然的气流为托力,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乘着风力去了很远。 而灵力等级越高者,施展的时间便更长,如殷离便可施展其踏过大泽,只需片刻而毫无阻滞。 对比下来,初桃则只能在这梅花桩之间施展得圆满如意。 不过正是凭借这新学的步法,初桃才能在御山之境中堪堪度过最近三次的考验。 殷离来时,正看到自己小徒认真练习的模样,她在梅花桩上,将各式步法随意组合,切换自如之间,已得了几分空灵之意。 收她进门这半年来,她倒是没令自己失望过一次。 在勤勉上自是不用说,严格按照自己规定的时间安排修炼,从未有过偷懒叫苦的现象,只要是自己布置下去的,便会全力完成。 更令殷离欣赏的,是她始终如一的谦卑和坚毅。 许是之前多年修炼无所长进,她倒一直能稳定不错的的心性,如今突然进步,也没有半分骄矜之气。 至于坚毅,她的从不退缩已经令殷离确信,这确实是她骨子里带着的品质。 疾风知劲草,莫不如是。 见得他来,初桃踏完最后一个梅花桩,轻声落下,如一片细细的白雪。 “小五见过师尊”,她笑着同殷离见礼。 “你什么时候突破五级?” “已感受到了关元穴中的蓄积又到了一个瓶颈,应就在这两日之间。” “那好,你这两日也不用来这里修习身法了,尽数留在灵池之内,专心提升。” 初桃刚想应是,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面上现出一丝为难。 “怎么了?” “之前三师兄说待我五级之后要同我一战,我方才还骗他说我目前堪堪四级。 若是整日在灵池,怕是要遇上,这挨顿打怕是跑不了。” “正好,让小三与你练练。这样我也好确定是否让你前去玄山。” “玄山?” 怎么又是山?自己和山真是有莫大缘分啊! “是你刚入师门之时,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机遇。” 第五十二章 智斗沉桦 夏日的午后有些燥热,灵池的青鸟们都恹恹的浮在大泽之上,强烈的日光打在水面,反射在它们的羽毛之上,青绿中带了五彩,油亮亮的,显出营养富足的模样。 它们时不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起来时抖开一片水珠,换得一时清凉。 不过初桃一点不觉得热,她已在灵池当中端坐了一日,此时正是重要关头。 红蓝二色的灵气在身前游走成一个玄妙的太极阴阳,转化为纯白色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渗进她的经脉。 体内的灵气也在金枢心法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朝着关元穴汇入。 天地之间极为安静,偶尔有风拂过,吹在脸颊之上,是一片舒爽的凉意。 随着最后一个周天运转结束,初桃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眸中一闪而过的金光又见浓郁。 再呼出一口气,她脸上带了满意的笑容,感受着关元穴之内所存的灵气凝实了不少,穴位也扩大了一些—— 总算跨过了五级的门槛! 她虽不能开辟气海,但金枢心法却助她扩宽经络与穴位,存储这些灵气倒还绰绰有余。 只是七级之后,却要伤一番脑筋…… 就在她沉思的瞬间,一道冷冽的剑气已直击她面门。 她迅速起身,张开双臂,身子凌空后退,退出了灵池的范围。 转过身来,只见她的三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正好整以暇的持剑等着她。 “恭喜小师妹突破五级,我方才已将修为封住,之前说了,让你十招,这便来吧。” 又是这杀神! 不过师尊既已叮嘱了自己定要与三师兄切磋一番,况且这般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她摸了摸拢在袖中的梅花镖,面上也带了认真的神色,双手抱拳,朗声应了:“请三师兄指教!” 若枫闻声赶来,一看这要开打的架势,唯恐天下不乱的在旁边喊了两句,替初桃加油。 “小师妹,将师尊这段日子教你的绝招拿出来,定要让三师兄对你刮目相看才好!” 其实殷离这段时日里,主要还是在为她打基础。 金枢心法用以吸收灵气,御山之境目前也是以提高精神与身体强度为主。 再有就是踏虚九转,但真到了与人交手时,初桃哪能只闪不攻? 还好,她曾缠了师尊教她这梅花镖,如今已是练得不错了。 破空声朝沉桦而去,三枚角度极为刁钻的梅花镖已在眼前,沉桦却是不以为意,右手挥剑而出。 只听见叮叮几声金属撞击之音,那梅花镖已被尽数挡去。 趁着他格挡的间隙,初桃已凭借踏虚九转出现在了他身后。 一旁观战的若枫只觉得她身影极快,带起一片虚影,再看她出手又是三枚梅花镖,上中下路全封死,忍不住为初桃这一击叫了声好! 然而沉桦根本没有转身,反手一剑飞快挡住了最下方那一枚。再一个空中翻转,左手以掌挥出! 一股无形的推力将剩余两枚推离原有轨迹,反倒朝着场外若枫的方向攻去。 若枫急忙躲闪二次,尚有些狼狈地站住了,却只听沉桦冷冷说了两个字:“话多。” 初桃这边攻击不停,转眼数招接连发出,借着踏虚九转的微妙步伐,那空中掷出的镖竟隐隐有结网之势。 反观沉桦一手横扫千军,霎时空中剑影与镖影交织,撞击声接连响起,那密集的梅花镖又被他全数打落。 “小师妹,你还有最后五招”,沉桦挡得轻松,分心记了招数,又提醒了初桃一句。 “好!” 初桃还是第一次同人过招,只觉得胸中升起一股痛快之意,豪气顿生,体内的灵气也欢呼着这份畅快淋漓。 此时她已跃至空中,布下数枚梅花镖,又以极快的速度,分别于沉桦身前身后布下,瞬间五招齐发。 这一招乃是当初受了殷离的启发,当初殷离只出了五镖,却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当然她知道沉桦的功力远非自己能比,于是又在这五枚之上加了数枚,将所有的死角齐齐封了。 要迫得沉桦如当初自己一般,做个抉择。 只见沉桦脚下步法也是玄妙,他丝毫不乱,照旧右手持剑挡去身前,左手出掌挥去身后。 可这头顶的攻击又该如何? 正在若枫思考的同时,沉桦用行动给他上了一课。 只见他一个旋身,剑与掌位置交替,又借着这力倒转,双腿倒立空中,踢了一个回旋,将上方的梅花镖也尽数格挡。 他从未停止修炼自己的身法,剑法与掌法为人所知,但这腿法却是他隐藏的招数,自然也练得极好。 初桃十招攻击已过,沉桦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师妹不错!这份巧心思,迫得我使了腿法出来,且我也中了你一镖”,他从靴侧拔出一枚梅花镖。 方才侧身倒转还是慢了些。 按道理,既被击中,便该认输,可他难得碰上能和他斗上几招的,哪肯如此轻易放过? 只见他持剑而来,一个翻身,已欺至初桃面前,初桃急忙往侧边跃去,却见一道带了蓝光的剑气扑面而来—— 沉桦用上了灵气,将其与剑气合并。 见此情景,初桃也将灵力带出,灌在十指之间,那发出的梅花镖已带了金色的色泽,撞上那蓝色的剑气,同等级下,金灵根的灵气竟迫得对方暗了几分。 沉桦攻势全开,双方拆了不过十招,初桃已渐落下风。 她招式本就不比沉桦,这气息绵长之上更要输其许多。 但这交手之间,也激发了初桃的斗志,眼看自己就要不敌,她心中飞快分析着自己的优势与劣势。 若不能力敌,那便求智取! 在她有意的引导下,两人的战斗渐渐移至大泽之上。 这时沉桦正要一剑击来,他心中计算着,最多还有三招,便能结束这次切磋。 于是这剑上的灵气越发浓郁,那蓝光将周围的空气,也带得变了颜色。 可初桃正将踏虚九转全力使出,这已是她速度最快、角度最刁的一次,那剑气擦面而过,截掉了鬓边一缕青丝。 她却整个沉入水中,那缕青丝还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但她一时没了踪影。 沉桦正待下水追去,那水面之上隐带金光的梅花镖突然向身后射来,他只能先行招架。 入了水中,初桃的踪迹被遮掩得更加好,这梅花镖属暗器,就是要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自己方才光明正大同他斗,哪能不吃亏? 沉桦此时正忙着招架那些梅花镖,尚未寻得空子入水,瞅准时机,一枚梅花镖又以极刁钻的角度攻来,恰好贴住他脖子,融了进去。 酸麻的感觉传来,沉桦也放下了手中的剑。 “师妹,你出来吧,我认输。” 只见初桃笑吟吟的从水中冒了出来,水珠从她发尖和眉睫上滴落,如那水下惑人的精怪。 “三师兄,你真认输了么?下次可不许再寻我切磋啦!” “我认输。” 沉桦语音刚落,若枫又在旁边拍手几次,抚掌大笑。 “三师兄,你竟然被小师妹给收拾了,真是大快我心!小五,好样儿的!” 初桃自水中跃起,面上隐有惭愧之色。 “三师兄,承让了。其实那也是我手中最后一枚梅花镖,若不是我在水中藏了身影,定是赢不了的,也是我取了巧,三师兄勿怪。” “无事,这暗器确是我未研究过的,下次咱们再比过。” 沉桦表情仍是淡淡的,不见半分气恼,转身朝了灵池走去。 “三师兄,不是说下次不找我了吗!” 初桃在他身后哀嚎了一声。 前方的身影闻声顿住,微微侧了脸,越显那鼻梁弧度挺拔。 “我只说认输,未说不比。” 第五十三章 玄山行 殷离见小徒颇为郁郁的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一旁,带了一些笑意问她。 “怎么了?” “唉,与三师兄交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初桃此时仍在回想着方才的交手,只觉得对方招数实在精妙,且层出不穷。 “刚才你们切磋我倒是看了,你虽胜之不武,但能在他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已是不易。” “可若是交手,只守不攻便注定败势,我攻击的招数实在太少了些,除了师尊你教我那梅花镖,再也没有旁的可倚仗。 若是三师兄的剑招来得再快些,我早便输了”,初桃低头说着,越是回想,越觉得自己错漏百出。 “看来这番切磋,你亦是有心得。的确,在对战中,谁攻的凌厉,谁的胜算便越大。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能守住亦是要事,否则你这小命都没了,拿什么去攻击? 我观你这次就做得很好,对战不光讲究招式比拼,还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天时,你也知道,其实在沉桦那边。你掷那梅花镖,本就需要空间与时机的配合,每次掷出都比挥剑慢了些。 这中间的时差,就是他的时机。 不过沉桦也是第一次同暗器对战,有心想试你的招,否则在你去势已出、新力未生的时刻,一剑欺来,你哪能同他缠斗? 所谓地利,你倒是用得不错。你不正是有意将沉桦往大泽上引导,再隐入水中,堪堪险胜么? 这暗器的关键就在一个“暗”字,当时唯一可以藏匿身形的便是湖水之中,你抓住这一点,就成为了取胜的关键。 再便是人和,这每次交手,因对手的不同,便应当有不同的应对之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化用我那招也使得不错,并且根据对手的实力,在我的基础上增加了数枚梅花镖,将三路都封得更严密。” 听得师尊这么一点拨,初桃顺着他说的方向回想,对于方才哪些处理得当,哪些又有所疏漏,心中更明白了些,连连点头附和。 “你第一次同人交手,能在事后不被所谓的胜利冲昏头脑,反而静下心来反思,这点很好。 但更重要的是,真正的善战者会在每次交手中总结经验,找出克敌之法。 沉桦于这一事上一直做得不错,他耐心等你出招,便也是在思考暗器的破解之法。 若是下一次你再用梅花镖与他对上,为师担保,你走不过你三师兄三招。” “待得那时,小五亦有所成长,定不会如师尊说的这般不济。” 站在下方的小徒微微抬头,下巴扬起倔强的弧度,脸上带着几分好胜之意。 年轻人,好胜是好的,这样才有前进的冲劲。 殷离笑着拍了拍扶手:“行,为师观这一战,对你进玄山也多少放心了些,此去你有不少实战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 不过话说在前头,这次为师只能通过水镜看你的情况,不能干预玄山之内发生的任何事,无论情况有多危急,也是救不了你的。 这玄山之行,全靠你自己了。” 初桃垂头应下:“是,师尊”,接着又带着些许好奇问殷离:“师尊,这玄山,又是什么地方?” “你可知咱们渊山为何灵气如此浓郁?” 这一点她从未想过,思量了一会儿,也没头绪,于是摇了摇头说:“小五愚钝。” “玄山,便是渊山的灵气之源。 这万物修行,需过五关斩六将,乃是因为修行者会大肆掠夺这天地的灵气,用于自身。 若是不加以严苛考验,万物任意吸纳灵气,足量后便可飞升,那么这天地之间的灵气早就被吸食殆尽。 没有生灵,可以白白吸食灵气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这渡劫有成功者,也必有失败者。 那么那些失败的精灵又该何去何从?” 见初桃面带疑惑地思索着,殷离又接着点拨她:“其实,不管他们因何失败,只要败了,便会被方外之境纳入。 就如那掉落的树叶,最终腐烂在土地之中,滋养大树的生长,催生出新叶,这是自然的循环。 而这修炼也是这般循环往复,在此等规则下,渡劫失败的精灵,就等于衰败的树叶,需像供给养分一般,尽数将吸纳的灵气还给天地之间,方可出来重新修炼。 玄山,就是渊山的方外之境,专门容纳那些渡劫失败的草木精灵,渊山的灵气来源于他们的滋养。 不过,他们虽无法继续修炼,但在散尽灵气的过程当中,年份仍在增长。 此前修为越高的,在其中的年份越久,于是这些灵草灵木的价值,不亚于仙草。 为师之前同你说的机遇,便是每隔十年的处暑时分,玄山会开启一次。 其中到了年份的草木需从玄山里出来,但因他们没了修为和灵力,仍旧保持原形,只能借由外界力量将它们带出,而带出者可获得其分株作为报酬。 若你能拿到那些分株,制成药水浴身,对你体质的改善,有莫大的裨益。” 初桃一听能改善自己的体质,立时便换上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殷离却像是吊她的胃口,拿了一盏茶,用盖子轻轻拨着茶汤,徐徐吹着,小啜几口,只叹了一句:“这明前的龙井确实不错。” 接着又半晌不说话。 初桃知道师尊又在作弄自己了,当下也不表露丝毫急切,眼观鼻,鼻观心的乖乖立在原地,十分安静沉稳的模样。 殷离看了一阵,见小徒没有了方才的急切,觉得无甚意思,将茶盏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无视小徒脸上得逞的笑意,接着说道。 “但是这能够进入的精灵,亦有等级限制,为师定下,最高不能超过五级。 因为每次可以带出的草木都有一定的数量,这限制是为了公平,也为了给你们这些幼小的精灵机遇。 否则力量强大者前来,便会占去这所有的机缘,说不定会将其中的灵气吸食而空,令渊山从此断了根。 不过你需注意的是,此番开放,不光渊山五级以下的精灵可以前来,天域草原的兽灵,还有那些自修的妖灵,只要不超过五级的,都可进入。 这世间法则,实力为尊,能拿出多少,全凭个人的本事。” 听殷离如此说来,初桃已知此行不易,这玄山或许她修炼以来,将会面临的最大考验。 她脸上带着郑重之色,将殷离方才说的那些,细细记了下来。 “师尊,小五会小心的。” “是了,这玄山之中,谨慎为要。不可轻信于人,但若是有可靠的,也可结盟,总比你单枪匹马来得胜算大得多。 此番你若是遇上杜仲、连翘、银杉、桫椤,定要全力一试,将它们带出。 为师也没什么可助你的,这纳戒之内,有三十枚为师炼制的梅花镖,皆是溶了见血封喉的汁液炼制,一旦遇上伤口,便会致命。 但这梅花镖只能用作保命,在危急存亡的时刻使出。 其余的攻击,你只许用你自己手中普通的梅花镖。 你在玄山的一举一动,为师都能在水镜中看到,若是你有违天理,主动杀生,为师定将你逐出师门!” 殷离脸上带了几分厉色,将仙君的威压也放了出来。 初桃顺势拜下,“师尊替小五打算得如此周全,小五绝不会做令师尊失望之事,定当谨遵师命!” “明日便是处暑,今晚一过子时,你便在灵池候着。” 他才不会告诉这小徒弟,玄山之内还埋伏有得了灵智的兽呢! 若是这桩桩件件都给她说清楚了,还算什么考验? 第五十四章 斗岩蛇 子时未到,初桃便出了门,唤了青鸟将自己载去灵池。 此时的天际,时不时有长着翅膀或由灵兽载着的精灵飞过,带起破空的风声,尽数往灵池而去,看上去颇为热闹。 沉桦和若枫也守在灵池外,一人执剑,一人握鞭,身影笔直的守在灵池一旁,防着动乱发生。 待初桃到了灵池,遥遥冲他们俩点头行了礼,再放眼看去,集合的精灵已超半百。 “少蛛,你这次也来了啊!” 一个红发的精灵正同他面前穿着枣红色外袍的精灵打招呼。 那名唤少蛛的青年周身环绕着一股阴沉之气,皮笑肉不笑的答了一句:“火狐,你不也来了吗?” “上次败于你手,一根毛都没捞着,当然还得来。倒是你有些不知足啊,当心吃得太多,把自己撑死了!” “各凭本事罢了”,那少蛛仍是傲然,这副姿态引得旁人侧目。 这其中有些带了郑重的神色,既然上次就未空手而出,可知是个劲敌,对他警惕加了几分。 另外一些则面带不屑,枪打出头鸟,自有人去收拾这自视甚高的。 初桃却将那火狐看了几眼,这人真是好心计,几句话就激起了那少蛛的傲气,引得旁人看不惯,又将上次他有所获的事情道出,令大家心中提高警惕。 看来打的是渔翁得利的目的了。 看着那一张张心思各异的面容,这次怕是少不了一场狠战。 她指间抚了抚袖间的青玉笛,正是上次邝逸送她的那管,她后来才发现那笛尾用篆体刻了三个小字,关山月。 他未回信,也不知近来如何。看来她还需要很努力,才能知晓那些他不欲令她分担的事。 思及此,她脸上带了些厉色,不管这当中有多少厉害的对手,此行绝不能空手而回! “铮!” 突然响起的古琴声,将众人的视线引了来,只见殷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灵池正中。 随着他的出现,大家纷纷拜倒,方才那些脸上隐有嚣张之色的精灵也立马规矩了起来—— 这是对实力的臣服。 “恭迎殷离仙君!” 众人齐声高呼,语气敬重。 回应众人的,还是那古琴声悠扬传来,乃是一首《江上清风游》。 众人抬头,见殷离今日穿着一身麻色的道袍,飘飘然如冯虚御风。 一方黄花梨木的琴桌上,放着白玉做就的香炉,三柱清香点燃,烟雾袅绕间,将他出尘之色映得更浓了三分。 那细长的指尖,翻飞出空灵的音符,众人只觉得好像撑了一方木筏,趁着月夜清风,漂流在江上,手中握着酒囊徐徐饮了,真个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就在陶醉不知身在何处之际,那音调突然转了,倒弹而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又弹得极快,刺耳间又生出一股杀伐之气,搅得心神不安。 随着琴音不断加快,灵池忽然一分为二,其下竟露出了山尖的轮廓。 原来这玄山就在灵池之下! 殷离携琴桌飞起,那些精灵见势也纷纷往灵池中飞去。 初桃看着腾空的师尊,他眼神中隐含鼓励,想着这一路师尊为自己所费的心血,在这拥挤的喧嚣之中,对上那眼神,竟令她的眼角也沾上了湿润。 她遥遥朝着殷离一拜,随即加速前冲,也随着一众精灵跳入了灵池之中。 那灵池缓缓合上,又恢复了平静,方才的那些喧嚣如一场纷扰的梦。 沉桦和若枫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些担忧,这玄山他们也去过,小师妹此去,路途不易。 …… 落入灵池之中后,初桃只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下带去,眼前景致飞速掠过,速度之快根本难以看清。 过了约摸半刻钟的功夫,这吸力又重重将她摔了出去。 身下触碰到坚硬的岩石,她环顾四周,皆无人影。 “看来大家都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借着月光,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这玄山神奇,自成一方世界,同样有日月星辰。 目前自己正处在一方乱石坑中,抬眼望去,有青翠之色的山体尚隔得很远。 那些尚看不清轮廓的草木之上,罩着薄薄的雾气,不,应该是外放的灵气。 那种气息她太熟悉了,和灵池中的灵气别无二致。 不再犹豫,她起身沿着陡峭的石壁往上攀去,只用了折柳的身法,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一边向上行去,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防着旁者偷袭。 许是大家都想快点到达草木所在之处,这攀登之路尚算平静,几个瞬息,她已攀了一半。 此时她正提气,欲登正上方那块凸出的岩体,就在她刚落脚的瞬间,那岩块竟然猛地一动, 还好她尚未全然踩实,见这般变化,迅速闪身退至空中。 血盆大口朝她逼来,腥臭之气直扑面门,初桃见那可怖的三角头高高立起,对上一双圆瞪的蛇目,望进那土黄色的瞳孔,她看见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竟让她遇到了岩蛇,可是师尊没有告诉自己这玄山境内还有此等凶兽! 她本就最怕爬行的蛇类,更何况这岩蛇乃是百蛇朝拜的蛇王。 不容多想,她一折腰,身子向后弯成一方拱桥,接着往后几个空翻,躲过了这岩蛇的突袭。 那岩蛇见突袭不成,上半身再度立起,大半条粗壮的蛇身从山壁探了出来,腹下渗人的花纹如同数双蛇眼,看起来更为恐怖。 那蛇身朝她攻来,如同一条凝练的钢鞭,扫过之处,带起的风便将初桃的脸上刮出血痕。 好强! 初桃深吸一口气,再不敢凭借折柳,她换上踏虚九转,朝乾一踏去,掷出三枚梅花镖,虚晃一招,将那岩蛇的注意力转移。 再一闪身她已在坤八之位,此时五枚梅花镖齐发,刚好岩蛇控着身体去扫方才三枚梅花镖,露出七寸空门。 初桃此时不敢停下,再度踏出,退得远了一些,盼着自己能中它七寸。 但却出现了她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 那五枚梅花镖不是皆中,也非不中,堪堪只中了一枚,那岩蛇七寸吃痛,但这小小一枚梅花镖又不足以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当下却被激得起了火气! 那点酸麻让它不舒服,却无法限制它的行动,此时蛇身尽数探出,只剩蛇尾还盘在岩体之上。 分岔的大蛇信子“嘶嘶”吐出,带出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毒牙之上的毒液滴落在石头上,“嗤”的冒起一阵青烟,腐蚀出了一个深深的小洞。 第五十五章 拳拳爆头 初桃此时飞身后退,身影灵敏如风,但任她动作再快,也没有退出岩蛇攻击的范围。 虽有踏虚九转助她躲过了岩蛇毒牙之上射出的毒液,落身时却被那蛇身狠狠一扫。 若不是体内灵气始终提着,怕是要当场狠狠摔在岩石之上! 任是她现在骨骼强悍了许多,也能感觉到那肋骨折断了一两根,体内气血翻涌强烈,令她喉头一甜。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 师尊说过,对战时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人和皆不在我身,那么只剩地利了。 何为地利? 初桃脑中飞速想着,都说打蛇打七寸,因为蛇的弱点乃为七寸,但是方才的时机未能抓住,如今这般在空中躲闪,是断然难以命中这巨蛇的七寸。 只有自己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才能精准攻击! 那岩蛇再次张嘴咬来,初桃看着那丑陋骇人的蛇头,突然灵光一现—— 是了,若是自己立于蛇头之上,它是无法攻到它自己头上方的区域的! 当下只将踏虚九转驱到最快,如一阵风踏出,再一转眼,她已踏在蛇头之上。 感觉到头上有异物,那蛇头狠狠仰了起来,蛇身大力扭动着,想要把她甩下去。 但她此时已有对策,踏上蛇头时便将两枚梅花镖扎进蛇鳞之中,死死握住。 梅花镖割破她的手心,令她双掌酸麻,再加上岩蛇甩出之力,她差点就脱力掉下。 金枢心法在体内周转,将关元穴中的灵气带出,全身力量提升后,她强撑着腾出右手。 袖间一下射出十多枚梅花镖,在晃动之中朝七寸狠狠掷去! 准头不错,她眼中一喜,竟中了八枚! 眼见着岩蛇的扭动慢了下来,她又连着掷了两次,眼见可怜的岩蛇已快要被扎成了刺猬。 梅花镖上附带的酸麻散迅速渗入蛇身,这般大的剂量,岩蛇的挣扎越来越慢。 感受到那不再剧烈的甩动,机会来了! 她也不再使出梅花镖,腾空一跃,跨坐在了蛇头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想,将全身灵气灌注双臂,握掌成拳,快速朝蛇头打去,带起风声呼呼作响。 触碰到那蛇鳞,纵使初桃用了灵气护拳,也能觉察出一丝疼痛。 以“岩”为名,这蛇鳞果真如石头般坚硬。 初桃双眼微眯了眯,“且让姑娘我的拳头轰一轰!” 不用任何招数加成,对付此时已经麻痹的岩蛇,最直接的拳头已经足够。 五级的灵力不算强悍,也足够轰得它头晕眼花! 若是有旁者看到,定会对此时这场面感到惊讶。 一个看上去颇为圆润可爱的小姑娘,彪悍地骑在巨蛇头上,极为暴力的拳头一拳一拳轰在蛇头之上,砸得是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天地安静,只有一声接一声的闷响,那以防御著称的岩蛇眼看着要晕了,巨大的蛇身无力的东摇西晃。 此刻躲在山洞之中观战,想要偷袭的某精灵感受就是如此。 他咕嘟咽了一口口水,妈呀,谁说女精灵战斗力弱的?这小娘也太暴力了! 她每砸一拳,自己这心就抖一抖,直跟砸在自己心窝上一般。 当下便将偷袭的念头打消,只待她去后再从山洞里出来。 要想先下手为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一向贯彻得很是彻底。 …… 数十拳裹挟着灵气的拳头砸下去,纵使这岩蛇防御力不错,也已经被初桃砸晕了。 感受到蛇身渐渐软了下去,初桃先将那些梅花镖收了回来,武器有限,不是拿来这么浪费的。 看着上面沾着的蛇血,初桃有些嫌弃,却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怕蛇的人。 “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了”,她随手将那些梅花镖在蛇鳞上擦了,尽数拢进袖中。 临走前,她还特意去拍了拍岩蛇的脑袋,借力往上攀去。 “再见啦大家伙!” 少女的声音还一如既往娇柔,那原本如铜铃一般的蛇眼听到后,却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终是再也撑不住,沉沉阖上。 在它彻底没意识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老蛇我只想吃个精灵塞塞牙,可这一届的素质都这么强悍吗? …… 同岩蛇一战之后,后面的路途还算风平浪静,初桃此时已跃至密林之中。 这是一座比渊山小上许多,但更神秘的密林。 树木花草的个头都十分大,是外界同品类的两到三倍大小。 庞大的树冠挡住灵池上方传来的月光,显得林子里很黑很暗,再加上又有弥漫的灵气如雾散在其中,风也吹之不散。 更显奇怪的是,这些草木都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当中,这风不光吹不散灵雾,也吹不动哪怕一片枝叶。 像是被施了定身诀一般,整座林子都是一片静止。 而那从林中蜿蜒出来的路径,像是无言的邀请,初桃环顾着四周,慢慢沿着这条路走了进去。 林子里没有声响,只有初桃自己步伐的声音,这般安静令她更加警惕。 三枚梅花镖已夹在指间,体内金枢心法也运转了起来,以防遇到危险时,来不及第一时间调动灵气。 方才岩蛇突袭的教训,领教一次足矣! 同时,她也将水灵根的灵识散发了出来,辐射的面积不大,方圆一里已是极限。 因着草木一类都多为水灵根,这水灵根的灵识能够感知那些已经苏醒的草木精灵,帮助初桃最快时间的找到他们。 一面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面感知着这密林中的苏醒气息,对精神力的要求极高。 这时在御山之境练过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日益提升的精神力足以支撑她二者兼顾。 走着走着,她隐隐感受到在东南方向内,有一股极其细微的波动,于是一路循着查找过去。 然后她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旁边,看到了一株十分不起眼的铁皮石斛。 但那石斛的叶片正在微微颤抖,像是无声的呼唤,初桃知晓这精灵已经散尽灵气,得以苏醒。 她再次施展起托诀,不同于之前救月桂那般勉力而行,如今这起托诀已是得心应手。 只见她双脚略略分开,双手轻轻松松便结出完满无缺的印诀,随着一声轻喝,那铁皮石斛从土地中渐渐脱离。 感受到下方土地的吸力正对抗着她的起托诀,初桃手势快速一变,那施印之力又大了几分,助那株石斛脱离了这玄山的土地。 石斛迅速缩小,变得不过比巴掌长了些许,初桃一把接了过来,将石斛收进了师尊给自己的纳戒中。 当初师尊言明这纳戒里只储存了他炼制的梅花镖。 可是初桃晚上回去查看时,发现里面还单独开辟了一间小屋子。 屋中有一面百子柜,每一个柜子里都装了盛着灵池水的小玉瓶。 初桃当下便明白,这是用来储存从玄山带出来的草木的。 师尊他虽未明言这一切,却暗中替自己都想周全了,所以在对上那双鼓励的眼眸时,才会有些泪意。 初桃暗自捏了捏拳,往密林更深处走去。 倒是一路无事,她又顺利收了一株清晨百合和一株榆树,还好运气的遇上了师尊吩咐自己不能错过的银杉。 可是这平静之下,隐隐有着暗流涌动。 就在初桃收好银杉后,背后忽然出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初桃嘴角一挑,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她立马转过身,脸上已现戒备神色,手中备好的梅花镖也随之朝那隐隐波动的空中掷了出去。 “跟了我一路了,现身吧,道友!” 第五十六章 跟踪者 不防初桃早有准备,为了躲避梅花镖的攻击,那虚空中的波动转到了地面。 一只体型颇大的黑色蜘蛛缓缓现身,强有力的蛛腿上长着尖锐的刚毛,蛛腿微微弯折,弹身便朝初桃欺来。 同时有如手指一般粗壮的蛛丝射出来,初桃腾空躲过,那蛛丝触到地面便带起一阵绿烟,竟是有毒! 见初桃躲过,那巨大的蜘蛛现出了人形,正是进灵池之前那颇为傲气的少蛛。 “呵呵,我一早就打听了,仙君的徒弟对吧?我这次正是为你而来的”,少蛛脸上带起笑意,却更显阴沉。 初桃不欲同他废话,当下又是几枚梅花镖朝他掷出,同时不断在密林中腾挪,这庞大的树身正好掩去了她的身影,更为方便暗器攻击。 少蛛跃起,右手夹住了方才的梅花镖,“这就是你的倚仗?想必仙君弟子的精血,要比这些草木来得滋养许多。” 原来这少蛛走的是妖道! 初桃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渐渐与这密林融在一处。 “学的是老鼠功么?光是这般躲是没有用的”,少蛛双臂一振,蛛丝便探了出去,迅速击中了初桃方才所在的位置。 但此刻初桃已靠着踏虚九转跃至了他正上方的树冠之中,又是几枚梅花镖射出—— 这次用的是殷离给她的见血封喉,对方既已表明来意,就是冲着收了她这条命来,她自然不再客气。 “你的话太多了!” 少女微冷的声音掩在密林当中,尚辨不出方位,头上梅花镖又来,少蛛起了几分火气,操纵那蛛丝将梅花镖包住,朝密林深处反掷而去。 感受到疾风扑来,初桃身形一动,马上被少蛛发现,旋即登步跃至空中,一掌向初桃击去。 那一掌来得轻飘飘的,却隐有腥臭气息,自带一股纠缠之力,迫得初桃近身与他缠斗起来。 但初桃所练身法,所学镖法,皆是近身最为吃亏,那掌势来得又绵密,像是有粘力一般,初桃分不出余力向远处遁去,只得全力迎战。 在近身对战这般透支下,初桃体内的灵气渐渐有不足之象。 金枢心法飞快调动着关元**的储存,同时也吸附着外界的灵气,依然有些入不敷出。 再看少蛛那一边,尚还气息绵长,那些蛛丝从他背后长长地飞了出去,稳稳的系在了一旁沉睡的草木之上。 竟是在吸取草木当中的灵气,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 眼见着有一棵青竹已被他吸得带了枯黄之色,已是活不成。 初桃这边正全力掷着梅花镖,为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 那梅花镖掷的速度极快,但因为投掷太多,对方又不断腾挪,命中率变低了,她只能控制不射中旁的草木,有许多都扎在了地上,方才那枯竹也中了一枚。 面对梅花镖密集的攻击,少蛛身侧伸出了三双蜘蛛腿,不断招架着那些角度刁钻的攻击。 但他双手此时犹有空余,仍旧不断变换掌法攻来,不给初桃逃遁的时机。 感受到初桃的气息不再悠长,他眼睛微眯,呵,这小丫头支撑不了多久了! “万蛛毒掌”,他大喝一声,拿出了他引以为傲的杀招。 此时攻击的掌法变得玄奥复杂了起来,他的双手逐渐带了诡异的绿光,吸力突然再度增强一倍不止。 初桃不防这招如此强悍,“砰砰砰”,三掌已经连续击在初桃的胸口,迫得她吐出一大口血。 经脉手上,体内循环的灵气也被中断,无法支撑踏虚九转,初桃急速从空中坠落,狠狠砸在了一棵古榆树上,又被弹到了地上。 再看她虽靠着大树,却手脚瘫软,已是神色萎靡,无法站立。 少蛛朝她走来,她想提气,却发现体内的经脉剧痛,竟是半点灵气都无法运转。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这毒掌所带的毒,会将你的经脉逐渐腐蚀,你现在是动用不了灵力的,哈哈!” 他一声长笑,已来到初桃身前。 真是痛快,这般轻松便将仙君这小徒弟逮了来,待用了她的精血,自己的修为怕是要提高许多。 到时候灵池开启也不出去,只要能成功躲过灵池开启的那几个瞬息,今后这几年就在躲在这里把那些灵草灵木吃个干净。 仙君如何?照样不能插手这玄山之内的事! 而假如自己将这其中的灵气尽数吸了,早就成一方大妖,事成之后,父亲领着妖族打来,说不定能将这渊山也占了! 火狐也是个蠢的,他便以为引得众人忌惮自己就可以从中获利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目光短浅的蠢蛋,他少蛛志不在此。 此番前来,他们妖灵早就密谋过,其他的妖灵已去帮着他缠住了另外的人,助他成事。 偏他狐族总是与他父亲作对,这番好事自然不能让火狐沾了去。 若能占山为王,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算这不长眼的狐族。 想着今后的千秋霸业,少蛛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壮志,再度化成蜘蛛,口中尖牙已现,正欲去吸食初桃的精血。 此时殷离在水镜中已看到了这一切。 少蛛他们以为他不能插手玄山之事,难道他还不能察看吗? 小徒性命堪忧,殷离火上心头,敢动他徒弟? 水镜再转,殷离看到其他的精灵也有被妖灵纠缠的情况,若还不明白他们所图为何,他就枉为仙君了! “沉桦,若枫,你们守好渊山,为师去去就回。” 若枫正为初桃担忧,急忙问:“师尊你要去哪里?小师妹这里怎么办?” “放心,你师妹不会有事。我先去将他们妖天蛛一族挑个干净,这帮见不得天的阴暗东西,留着作甚?” 殷离身上已换了一身轻甲,手持长戟,不怒自威。 有本事在太岁头上动土,就要做好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只一眨眼,殷离便不见了影踪。 剩下沉桦和若枫,仔细关注着水镜之中的情形,看到那蜘蛛的尖牙已扎进了初桃的脖颈,若枫怒的将拳捏紧了,“待这灵池开启了,我非要揍死这个王八蛋!” 沉桦此时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句:“算我一个”,声音依旧淡淡。 尖牙切进那细嫩的皮肤,感受到精血入体,少蛛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而初桃此时面上已带了苍白,这是毒气入体的征兆,脖颈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她感受着灵气和生命力的流逝,但此刻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她面上一点惊慌之色都不见,暗中催着水灵根修复经脉蓄力,甚至隐隐有着笑意。 时间差不多了,她这样想着。 水镜之外的沉桦捕捉到了她微妙的表情,已是放松了三分。 “或许,用不着我们去揍这个蠢蜘蛛了。” 第五十七章 自食恶果 此时,少蛛饮着初桃的精血,体内灵气加速运转,准备一会儿冲击六级。 “这般掠夺他人,果真比自己老老实实修行来得痛快得多!” 感受到力量的增长,少蛛心下舒畅,但变故,恰在此时发生。 本来有条不紊的灵气,突然乱了起来,它们聚集在膻中穴,渐渐成团膨胀,只片刻便将周围的经络破坏了不少。 剧痛令得少蛛无法再吸食初桃的精血,只见那漆黑如墨的丑陋蜘蛛掉在了地上,变回瑟缩抽搐的狼狈人形。 “你做了什么!” 少蛛汗如雨下,一双眼球血丝密布,瞪着初桃,一双手极为艰难地伸出来,其上青筋凸起,欲抓住初桃。 奈何初桃此时已靠着树干,徐徐起身,他只抓住了一抔泥土。 “啊……你做了什么?快说!” 暴怒地问出这一句后,他十指扣住头的两侧,紧紧扣进去的指甲将头皮抓破。 血迹斑斑,滑过那张阴沉的脸,如罗刹一般。 经脉传来的剧痛令他抓狂,他只觉得心跳忽快忽慢,血液也减慢了流动,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失温而颤抖不已。 更糟糕的是他此刻出气多进气少,窒息的感觉令他惧怕。 初桃也不回答他,撑着将那些梅花镖一一收了回来,夹了一枚在指间,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带了快意,俯首看着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少蛛。 少蛛又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发出“嗬嗬”之声,状如疯狗,仍不忘眼带怨恨地盯着初桃。 “就是这枚不起眼的梅花镖,它要了你的命”,她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很温柔的样子,“若非你手段阴狠,还不会中了我的算计。” 她蹲在少蛛身前,少蛛更是目眦欲裂,一口朝她咬去,她只轻轻一闪,就让他啃了一嘴泥。 “喏,你看”,少女手指纤纤,指着方才那株已经断了生机的竹子,少蛛循着看过去,只见其上扎了一枚梅花镖。 “你尽数剥夺它生机的时候,可知也有报复?” 原来她方才并非错手射出,而是见少蛛不断吸收那株青竹的灵气,已致那青竹生机断绝,她便趁着攻击的间隙,将见血封喉的梅花镖掷了出去。 青竹虽是沉睡,可毕竟也是有灵智的精灵,对这断了自己生机的少蛛又如何不怨? 当下便将梅花镖中的毒液,混着最后的灵气一起注入了少蛛的蛛丝。 而后,少蛛吸食初桃的精血,使其灵气运转加快,加速了见血封喉的毒素发作。 初桃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朝那青竹走去。 “即便再弱小的生灵,你若要抹杀,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这代价,少蛛公子满意否?” 她微微扬眉,斜睨着少蛛,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青竹上的梅花镖摘了下来。 这边的少蛛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眼中遗恨犹在,那双眼皮却渐渐变重,将他与这个世界永远隔了去。 最终变成了一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蜘蛛。 初桃将那株枯竹从泥土中带了出来,只见根系都已干枯萎缩。 她轻叹着抚了抚竹身,指间凝起一缕火苗,将枯竹点了,借着那火,将地上的蜘蛛焚成了一道青烟。 此间恩怨已了,接下来她得寻个安全的地方将体内毒素逼出,恢复体力。 若依少蛛所言,那剩余的妖灵皆心怀不轨,若不尽快恢复,恐这山雨瓢泼,会一并将自己淹了去。 她抬头看着遮天的树冠,卯足了劲儿跃上枝头,借繁密的树叶掩了身形,盘坐在树杈上,将剩余的灵识尽数放了出去,随后开始打坐。 水镜外的沉桦和若枫见状,皆舒了口气。 “没想到小师妹平日里看上去娇憨得很,真下手时,也半点不留情”,若枫颇有些意外。 沉桦却是那次对战后,就知道这小师妹不简单,依旧面色如常。 “我观她用枯竹烧了那少蛛,倒是做得极对我胃口。这一报还一报,分明得很。”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那水镜之上忽然变了一片空白,沉桦见状赶紧捏了个诀令之恢复,但那棵树上,已显然没了初桃的身影。 若枫惊呼:“怎么回事?” 沉桦并不接话,驱使水镜将整座玄山细细看了一遍,皆未寻到初桃影踪。 此时他的眉心轻轻皱起,觉得此事颇为诡异。 他旋身退得离水镜远了些,双手结出一个带着蓝光的印诀,“天地无极,速寻影踪,去!” 随着他一声轻喝,双掌交汇后,捏指而出的蓝光凝成一线朝水镜指去。 那蓝光沿着水镜边缘转了一圈,水镜中的画面随之不断切换,在显现到方才那棵树之后,又化为一片空白。 此时若枫也站不住了,和沉桦再次施展搜索大法,一青一蓝两道光汇在一起,令得水镜也发出了刺眼的光。 此时水镜中的搜索已细至毫尖,将每一寸泥土每一棵草木尽数查过了,方才那般空白没有再出现,但仍旧未搜寻到与初桃有关的气息。 沉桦再次将画面定在了那棵古树之上,细细看着,若枫在一旁也随之疑道:“这树灵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榕树,莫不是它将师妹吞了去?” “不会,这榕树,观之气息尚未苏醒,且这树修为并不很高,不会有这般能力”,沉桦开口否定了若枫的猜测。 两人又引着水镜细细查看了这棵榕树,树干、树枝、树叶,连深埋在地里的树根都未放过,依然没发现什么异象。 奇怪,就在他俩说话的功夫,似有一道极强的法力暂时阻了这水镜,令初桃在他们眼皮底下失去了踪影。 “三师兄,你看这树枝上垂挂着的细线是什么?” “这是一种地衣类的植物,专靠依附其他树木生长,称之松萝。你问这作甚?” “三师兄,你真的确定这叫松萝?” 若枫脸上此时已带了些疑惑之色,沉桦看了他一眼,又再度认真看了看那些细线,“状如线,长数尺,全体为细枝,确系松萝无疑。” “那便是了,小师妹一定是被她掳走了!” “她?” “三师兄,你可知道?这松萝,又名女萝。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若枫陷入回忆当中,脸上难得带了几分严肃。 “被薛荔兮带女萝,应该是她了……” 第五十八章 山中瑰 天欲晓,光线是一片柔和的迷蒙。 初桃环顾四周,这是一片山谷,草木葳蕤,古木参天,中有一条九曲之路。 有一条细细的瀑布垂落,状如银练,击在深潭之中,潺潺是一片零碎的鼓点。 耳边有蝉鸣阵阵,鸟鸣啾啾,那深潭之中更有蛙声一片,间杂有远处隐隐的狼嚎。 群兽之声掩在松涛与水声之中,完全不同于玄山的死寂。 当时初桃正在打坐,只觉有细线一般的东西系上了自己的手脚,再一转眼,就到了这山谷之中。 “唳!” 一道尖锐的鹤鸣吸引了初桃注意,只见在那道路的转折之处,飞出了几只丹顶鹤。 接着响起了一阵清越的女声,群兽声音歇了,只有那歌声在山谷中回荡。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只见一头浑身精瘦的豹子,迈着矜持的步伐,缓缓出现在了峰回路转处,微光照着那红褐色的皮毛上,显得有些神秘。 而更神秘的,是豹身上侧坐着的女子。 她手肘支在豹子的脖颈上,身子微微倾斜,远远显出一条动人心魄的剪影。 待得豹子走近了,初桃才见着那女子。 她长发如瀑,从平直的锁骨漫过,一直垂到了腰间,将那细细的腰肢掩了些。 一张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双眉细长,微微挑出弧度,其下一双瑞凤眼,斜斜挑了,左眼眼尾压了一颗褐色的小痣。 眼距微微有些远,显得山根并不高,鼻尖却小巧,人中深深,嘴角尖尖,中有一颗饱满唇珠,唇色殷红。 那肤色透出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的白,身上是一件红色无袖小衫,有些残破,露出那瘦弱的手臂和窈窕的腰来。 其下是一条墨黑色的撒裙,因为侧坐翘腿的姿势,将那双纤细的脚踝露出。 绿色织着杜鹃花的绣鞋露出尖尖翘起的头,随着她双脚的晃动一颤一颤。 美丽又冷清,神秘又脆弱,如这山中修炼而成的魅。 其后还跟着一只小小的花色狸猫。 不知为何,初桃只觉一股凄清之感扑面而来。 这幽幽山谷,蒙蒙天光,乘着野豹,吟唱着出现的神秘女子,像一幅画卷,初桃不敢出声惊扰,仍自站在原地。 那女子却驱着豹子朝她走来,脸上带着笑意,将那魅惑掩了,如天真少女,真是一种矛盾的气质。 在一片安静中,豹子走到初桃身前,鼻尖轻轻嗅了嗅初桃的气息,随后恭敬地伏在了地上,那女子从它身上跃了下来。 花狸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女子身后,待那女子站定了,它立起身来,用小小的前爪抓住了她黑色的裙,将头微微靠着,显示出一份依赖的模样。 那女子看着初桃,琥珀色的眼眸干净清澈,低头行了个礼。 “很抱歉,我将你请了来,是想请你帮我做件事”,女子说话时嘴角上翘,自带笑意。声音比方才的歌声更动人,清灵中带着一丝娇软,令人不忍拒绝。 “这位姑娘,你是?” 从一开始,初桃的直觉就告诉她,这个女子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女子太神秘了,初桃还是忍不住好奇,方有此问。 “我么……” 女子微微叹息一声,此刻有风吹来,将她声音吹得缥缈,“你叫我山瑰好了,这还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呢……你是渊山的精灵吧?” 初桃点了点头。 “你可认识仙君顾桐?” 初桃摇了摇头:“不认识,也未曾听说。” 女子低下头,神情哀怨。 “为什么还是这个答案……对了,如今渊山的山主是谁?” “山瑰姑娘,如今渊山的山主乃是一千七百年前飞升的仙君,殷离。” “一千七百年前……也对,那件事都过了三千年了,谁知他去了何处。既不来相见,便是不原谅,枉我等了三千年,还是没有想明白。 姑娘,你走吧,抱歉将你掳了来。” 她眼中流下泪来,却是殷红色,更像两行血珠,映在过于苍白的脸上,诡异又凄婉。 …… “在三千年前,渊山前方并不直接就是天域草原,周围环绕着的,是人类的村落。” 若枫将他从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缓缓说出。 “因着渊山的灵气福泽,这周围的村庄都平安富庶,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那时候渊山的山主名为顾桐,乃是威震一方的仙君。因感念渊山的庇佑,每一年到了处暑,村民便会举行秋祭。 他们载歌载舞,举着火把,唱着古老的祭文,向山主传达着他们的崇敬与感激。 那时候,世间并不像如今这般太平。有许多上古的妖兽为祸人间,他们肆意以人肉为食,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那一年,顾桐仙君被派出去剿灭西部大荒肆虐的上古妖兽,重伤而归,在山中闭关。 而一些周边的妖兽瞅准时机,开始侵扰渊山附近的村庄,虽暂时有山主设下的仙罩,却日渐薄弱。 村民们惧怕极了,纷纷到渊山脚下跪拜哭泣,但迟迟未见山主出现,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际,这时有人提议,按照古书上看来的办法,以活人献祭,召唤山主。 献祭的任务指给了前段时间流离来此的一个孤女。 村民给她穿上了上红下黑的华丽祭服,又给她身上披着薛荔,腰间系着的,正是这女萝。 她被困在山中的水池边,村民们将那祭文唱了整三日,又命她随着歌声,将那祭舞跳了三日,直跳得她身上再没有半分力气,脱水瘫在了地上。 恐惧令人失去恻隐之心。 无力的她被捆在了木架之上,村民们燃起熊熊烈火,要将她烧了。 顾桐出关时,刚巧看见这升起的浓烟。 他一挥衣袖将女子从火中救了下来,问明原因后,又亲自将那些妖兽一一诛杀。 愚昧的村民们真的以为是献祭唤醒了山主。 他们固执地要将这女子作为祭品献给顾桐,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受这女子回到村庄。 女子孤身没了去处,顾桐也不忍伤她性命,就暂时将她留在了身边。” 第五十九章 玉生暖 女子没有名字,说话也不是太顺畅,顾桐也不知这样将她留下是否妥当。 但女子开心极了,那时的渊山还有许多小兽游于其中。 女子虽然怕人得不行,但却天然对这些小兽亲近,那些小兽也并不惧怕她,很快便和她玩到了一处。 原本沉静的渊山开始有了笑声,顾桐的生活除了修炼之外也多了些人气。 那天,女子骑着一头赤豹,从密林深处而来,那赤豹乖顺得出奇,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凶狠。 女子黑发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摆上也沾了草痕与露水,却浑然不觉。 她怀中搂着一只花狸,贴着它耳朵私语,不知说了什么,但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那花狸也紧紧贴着她,小心将利爪收进了小肉垫里,十分温顺依赖的模样。 一只猴子叫闹着,在树与树之间飞速跳跃,抓着树藤荡了过来,将那用石兰和杜蘅编织的头环罩在了她的黑发上。 她不防发丝上突然罩了东西,急忙抬了右手去扶,待摸到是一束花环后,她抬眼对着那调皮的猴儿笑开,凤眼弯成了月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如山中修炼而出的魅。 顾桐出神了片刻,朗声说道:“你以后,便唤作山瑰吧?” “山……山瑰?” 她仍旧骑坐在赤豹身上,迟疑着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表示疑问。 她说话仍旧不太流畅,神情仍旧如小兽般有些怕人。 他衣袂飘飘,爽朗一笑,眼中若有光,耐心同她解释:“山瑰非鬼,而是山中的魅,顺山中灵气而出,亲近一切山中走兽飞禽与花草树木。” 女子听懂了,她也笑了笑,灵巧的食指指了指自己,“我,山瑰。” 顾桐对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手指刚欲放下,又似想起了什么,犹豫着慢慢转向他,轻轻指了两下,山瑰的眼睛往左看了看,似有些害怕,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要阻止那话说出来。 顾桐却了然,觉得她这神情同渊山警惕的小兽没什么区别,再度带着善意一笑。 “我是顾桐”,他遥遥指了半山腰立着的庙宇,“我住在那里,若有事你便来找我。” 见山瑰仍不说话,顾桐负手朝庙宇飞去,一袭白衣,身影如鹤。 “顾桐……” 在他走后,山瑰望着空中渐渐变小的身影,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拍了拍赤豹的头,又走进了密林之中。 其后数日,顾桐都没有看见山瑰的踪影,但在打坐之余,偶尔能听见她在密林中的笑声。 仙人耳聪目明,顾桐心念一动,便看见山瑰正抓住了一只火狐的尾巴,同它一起在草地上翻了几圈,闹作一团。 在草地一旁,不知山瑰是从哪儿捡来的树枝,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晚上她就睡在里边。 渴了就去附近的小溪喝水,饿了就学着猴子们攀到树上,摘些果子来吃。 见她在渊山适应得不错,顾桐也放了心。 这般过了月余,渊山的雨季到了。最近顾桐几乎都在打坐,上次西部大荒一行还有些余伤未清。 山中雷电交加,大雨瓢泼,顾桐只专心修炼,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山瑰这边就糟糕了,她搭的棚子已经被雨水冲垮,大雨从树叶的间隙里泼下来,平日里的小兽们都躲了,她被淋得湿透了。 而且,她分外惧怕这雷电,冷冷的雨水和轰鸣的雷声都令她瑟瑟发抖。没了去处,她犹豫地看着半山腰那透着灯火的庙宇,在这漫山风雨中成了唯一的温暖。 她将压在棚子上的果子掏了出来,用衣摆搂了,在风雨声中朝半山腰跑去,寻到那有光的房间,她喘着气推开了门,对上顾桐疑惑的双眼。 她走进屋子,带出一地水痕,将衣摆里的果子尽数倒在了他面前的小几上,果子们骨碌碌地转了几转。 “果子,给你”,她不看顾桐,低头说着,发尖也往下滴着水,很快在小几上聚成了一滩,怕顾桐不高兴,她慌忙地用衣袖将那水迹擦了。又伸出手指,向天指了指,“轰隆,山瑰害怕。” 见她这般神情,顾桐不禁失笑,捏了个诀将她身上的衣服烘干了,干爽温暖的衣料重新贴在她皮肤,山瑰跪坐在地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又抖了抖随之变干的发丝,她依旧没有束发的习惯,那头长发又顺又直,触在地上,像黑色的枝蔓。 “我还要打坐,外面下着雨,你就在我这房中待着吧”,顾桐性子独来独往,没有仙使伺候。 这偌大的庙宇只有他一人,其他的房间久未起用,都积了厚厚的灰,只好留了山瑰在房中。 他指了指那暖玉床,这块好料自带温暖,他遇见时觉得颇为稀罕,便拖了回来。 仙人不需睡觉,他只偶尔会在上面小憩,索性给山瑰睡吧。 “你去上面躺着,睡一会儿。” 山瑰听懂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去那暖玉床上侧躺着,纵使玉生暖意,她仍旧曲着身子,把自己包成小小一团,双手护在胸前—— 警惕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之前经历了些什么,顾桐未再多想,继续打坐。 未几,房间里就只听见山瑰均匀的呼吸声。 山瑰就此在顾桐的屋子里长住了下来。 她白日里仍旧漫山遍野的疯跑,同小兽们玩耍,到了天黑时必按时回来,每天都会给顾桐带些果子,甜的涩的,圆的椭的,各种各样。 她没见顾桐吃过,不知他究竟喜欢什么,于是白日里就去密林里找,一旦发现有新的没见过的果子,她就摘了回来。 总会有顾桐喜欢吃的,她这样想。 渐渐地,她话也多了起来,小小的房间里多了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不再惧怕顾桐,她记得那些村民们都很怕他,看见他都会拜倒,口呼仙人。 仙人是什么?她不懂,她只知道面前这人救过她,令她很放心。 于是每日回来,她都学着花狸亲近她的模样,去牵着他的衣摆,同他说今日遇到的趣事。 有时是遇见了一头传说中的九色鹿,那九色鹿跑得快极了,几个瞬息就带着她将密林穿了一遍。 有时是遇见了可爱的大猫,她不知那是老虎,只唤作大猫,那大猫也不害她,还同她一起扑蝴蝶。 第六十章 足下履 日子就这般平平稳稳的过去了,顾桐也习惯了这屋子里多了山瑰的存在。 有时感觉自己像养了一只黏人的猫崽,不过山瑰又比猫温顺乖巧得多,从不对他伸爪子就是了。 眼见着冬日过去,春天便不紧不慢的来了。 林中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山瑰兴冲冲地去寻,顾桐左右无事,也跟着在山中走了走。 初春的时节,树叶刚绽开新绿,玉兰花刚刚开过,像用天上扯下来的云絮裹了一层。 春雨下了几次,渊山的溪水眼见的上涨了。 顾桐走到溪边,那溪水清澈见底,可见里面游着许多一指宽的小鱼苗。 看着这鱼,倒令顾桐想起来许多年的春天,他在西昭溪的小渔船里,吃到的一道菜。 再想起山瑰整日里吃果子,脸色苍白,似乎人也过于瘦了些,他想了想,便将山瑰唤了过来。 “我带你出山一趟可好?” 本来笑着朝他跑来的山瑰,听完这话有些不愿意,也不再向他靠近,站在原地用指尖绞着衣摆,只垂头,并不答话。 看出来她的抗拒,顾桐又温声哄着,“不必出去多久,只一顿饭的功夫。你也不用害怕,不会见着许多人的。” 那绞着的手指停了停,似在思考。 见她态度有所松动,顾桐又加了一把火,声音更低也更温柔了,带了些些蛊惑,像老父亲哄骗不懂事的小女儿。 “你知道么,如今是凡间最好的时候了,这春天里的渊山是极美,可人间却更美。 有那些散学回来的小孩儿,呼朋唤友的拿着纸鸢,高高地放飞在了空中,还有那桃花梨花,红的像霞,白的似云,也是开了一片又一片了。” 山瑰终还是抵不过顾桐言词间的诱惑,点了点头,乖巧地骑上了赤豹,就要跟着顾桐出去。 “傻姑娘,你这样出去是会吓着人的”,顾桐拦了拦赤豹,将山瑰带了下来。 山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顾桐,为什么不能带阿豹去?还有你为何变了模样?没有你原来那般好看!” “这豹子是你的好朋友,你不怕它,但村民没有见过,却会害怕。我是仙君,若以本来面目示人,那我们这段饭便不能安宁了。” 山瑰回头看来一眼赤豹,有些不舍,还是跟着顾桐走了。 顾桐本想着趁着这和暖春日,先走一走,赏一赏夹道的风景,再带着山瑰瞬移去西昭溪。 一不留神却多走了会儿,山瑰在后面慢慢停下了。 顾桐回过头去看着她,“怎么不走了?” “脚疼”,山瑰娇娇的说了一句,那双雪白的赤足站在地面上互相蹭着,脚背和脚底都刮了些血痕。 她平日里不是骑在赤豹身上,就是踩在松软的草地上,似今日这般走这么多的土路,还是第一回,双脚早就开始疼了,看着顾桐一直赏着旁边的景,也不开口说,默默忍了一眶子的泪。 “我竟忘了”,顾桐拍了拍自己脑袋,显出难得的少年气来,“怪我怪我,我这就带你瞬移过去。” 他让山瑰牵了他的衣袖,再一转眼,两人已在西昭溪旁,渔船有几艘,距离却都有些远,这一路都是被溪水冲上来的小石头,并不好走。 顾桐看了看隐在渔船之后的市集,令山瑰在溪边坐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一会儿,哪里都别去,我马上就回来。” 山瑰不应,只牢牢捏住了他的衣角,顾桐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无事,你看这旁边有许多小石子,你往溪水里扔着玩儿,扔到三十个我就回来了。” 他俯下身拾了一颗,朝溪水里扔去,带起一圈圈涟漪,山瑰也觉得好玩,松开顾桐的衣角,忙在手里抓了一把碎石,“那我现在开始扔了,三十个你就要回来。” “嗯”,顾桐看着她像个小孩一般,丢一颗小石出去,就拍手笑一会儿,眼底染了些温柔,身影渐去。 “二十八,去”,这一次这颗扔得极远,山瑰笑着拍手,突然觉得脖子上有些轻微的疼痛,她伸手去摸了摸,这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并无什么异常。 “再有两颗,顾桐便该回来了”,她从不唤他仙君,因为那些村民们都唤他仙人、仙君,她就唤他顾桐,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叫他。 山瑰这般想着,那眼里带了些狡黠的光,“二十九,去!” “扑通”,那石子刚入了水,顾桐就回来了,山瑰看着他直笑。 “顾桐,你怎么将时间掐得这般好!你看,我手里还有一颗呢”,她摊开雪白的掌心,里面果然还躺在一颗碎石子。 顾桐朝她走近了,放下一双绣着杜鹃的绿色绣鞋,这是他在苗女的摊上买来。 那鞋头立了尖尖的鞋翘,看起来比寻常绣鞋多了些乖张,倒像她在渊山满山疯跑的模样。 “我估着大小买的,你试一下。” 山瑰高兴极了,急忙接了过来,将黑色的撒裙提起,露出雪白干净的脚面,她方才在溪水里淌了淌。 双脚踩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那绿色衬得她露出的脚面更白了些,她提着裙子走到溪水旁,一会儿低头看看,一会儿临水对照,嬉笑出声。 “这花儿真好看”,她高兴地转了个圈,那双脚踝看起来纤细又美丽。她全身的骨架都是小小的,细细的手腕,细细的脚腕,透出脆弱的美感。 顾桐将视线转到一边,“好了,现在穿上鞋了,我们去那渔船上,我请你吃一道好菜。” “嗯?” 山瑰尚在喜悦中,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前除了果子没吃过其他的吗?” “还有馒头”,山瑰咽了咽口水,想起那又白又松软的馒头,还有到口中时的微甜。 那馒头还是很多年前,一个庄子里的大婶给自己吃的。 “到渊山之前,你都在哪里?” “山瑰自小身边没有旁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有人想要抓我,有一次还将我抓进了一个楼里,那楼里的姑娘很是好看,却把我关在黑屋里,还不给我东西吃。 我又饿又怕,趁着她们不注意逃了,就常年躲在山中,后来山里来了个骇人的怪物,我又跑了出来,就逃到了渊山下的村庄。” 怪不得她那时如此怕人,说话也并不顺畅,却同山里的小兽相处得好。 “都过去了,如今你不用再害怕”,顾桐可怜她的遭遇,温声安慰。 山瑰抬头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顾桐,我能一直在你身边吗?” “可以”,顾桐略一迟疑,还是允了。 凡人寿命太短,这几十年里多了个她,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第六十一章 鸢上风 两人走到了溪边的渡口,船上的船家见有人来,都纷纷站出来殷勤招呼。 “我要那一艘”,山瑰指了指第三艘渔船,船上立着一对中年夫妇,很是朴实的模样。 见山瑰指了他们,两口子笑得更开,很快便把船赶了过来。 船上有些水渍,山瑰看了看自己的新绣鞋,有些不舍得踏上去,顾桐看着她那犹豫的模样,颇是不解。 倒是那妇人,看了看山瑰脚上明显新穿的鞋,将旁边的渔网拖过来,垫在那滩水上,山瑰见了,开开心心地朝她一笑,很干脆地一脚踩了上去。 她这一笑可不得了,将那妇人笑得魂不守舍,妇人暗忖:这郎君已是难得的好看,这娘子竟好看得天仙儿一般。 渔夫热切地将桌椅抹了抹,邀了他俩坐过去。 “郎君,你们要吃些什么?这鱼虾都是新打上来的,都在桶里活蹦乱跳呢!” 山瑰一听来了好奇,忙提了裙子,去那桶边睁大眼睛看了,那桶里好一群神气活现的小龙虾,山瑰欲伸手去捉,不防被夹了一下。 山瑰吃痛,朝那桶里哼了一声,再不去玩儿,气鼓鼓的回来坐了,顾桐看得好笑,又转过头去问渔老大。 “今日可打着有鳜鱼?” “有有”,渔夫连声应了,转头唤那妇人将鳜鱼提了起来,“将将才抓了一条挺大的来,郎君赶巧了。这个时节桃花盛开,这时候的鳜鱼又称‘桃花鳜’,最是肥嫩不过!” 山瑰只见那妇人抓起的是一条黄褐色的大鱼,鱼嘴大得有些丑。 “就这条吧,再炒一盘小白菜”,顾桐应了他。 “郎君,这鳜鱼如何做?清蒸么?” 顾桐想了想,清蒸鳜鱼毕竟清淡了些,山瑰应该不会喜欢,松鼠鳜鱼倒是酸酸甜甜,汁又浓香,“做松鼠鳜鱼好了”,顾桐又答。 渔夫此时竖了竖大拇指,“郎君是个懂吃的!二位稍等片刻。” 山瑰看渔夫进了船舱,又走到船尾,将那鱼从妇人手中拿过来。 只见他将鱼放在砧板上,用刀背将那鱼拍晕了,利落地斩下了鱼头,三下五除二就把鱼鳞也刮干净了。 吓得山瑰连忙捂住了双眼。 但她又忍不住好奇,从指缝里偷偷瞄着看。 那渔夫将鱼头从下方入刀剖开,把两边向外分开扣在砧板上,麻利地剁成菱形刀纹,再均匀地在每个缝隙都沾上干淀粉。 在一旁的妇人已经在锅中热好了油,热烟刚一冒起,渔夫便手脚麻利的提起鱼尾,将那多余的干淀粉抖了去,鱼肉翻卷成松鼠形。 然后妇人接过那鱼,一手提着鱼尾悬在炒锅上方,一手用大勺舀起热油均匀地淋在鱼肉上炸至鱼肉定型。 又见她另起了一锅,放入香葱炸了,又投了蒜末、香菇粒、豌豆进去,“嗤啦”一声,那芡汁混着热油浇在了方才炸过的鱼身上,顿时将那香味激了出来。 山瑰的双手此时再不拿来捂眼啦! 她学着顾桐手握一双筷子,激动地看这一道松鼠鳜鱼热腾腾地端上桌来,眼睛都不肯眨。 顾不得有些热,她用把筷子分成了两根,一手拿住一根,一下便扎在了鳜鱼上,又使劲扯了扯,却怎么都无法将那鱼肉夹下来。 “莫慌”,见她不会用筷子,顾桐单独拿了一双筷子来,给她夹了许多鱼肉,直将那小碗堆得小山一样,又怕她被鱼刺噎着,将那些能见着的鱼刺挑了,才递了给她。 “鳜鱼刺虽少,你也要吃慢些。” 山瑰很是听话,接过碗,学着顾桐的模样,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速度却是不慢的,很快便在桌上起了一小堆刺。 这是妇人又端来一锅豌豆粥。 “郎君、娘子,这春日里的豌豆最是新鲜,奴将这豌豆用小火煮得酥烂,又拿了去岁做的糖桂花和糖玫瑰,用凉开水兑成汁,浇在上面拌匀了,你们试试,保管又细又甜,刚好解解腻。” “是哩”,船尾的渔夫听见了,大声附和,“我家婆姨这碗豌豆粥,煮得是十里八乡顶顶的好!” 妇人闻声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却掩不住笑意。 两人用完一餐,山瑰打了一个饱嗝,抚着有些圆鼓鼓的肚子,“好吃”,吹着溪面上来的清风,她满足地叹了一声,觉得以前吃的那些果子都没了味道。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着以后怎么经常哄了顾桐带她来吃。 “你吃得有些多,这样下去胃会受不了,坐一会儿,我带你去买些山楂糕。” 一听又有吃的,山瑰坐不住了,立马便要走。 顾桐略瞪了她一下,将她吓得老老实实在凳上坐了,“歇会儿再走。” 渔夫过来汇了钱,看着这一幕,笑着打趣山瑰,“郎君爱重娘子呢,这刚吃完饭食,确实需消化消化。” 什么爱重不爱重的,山瑰听不懂,虽仍旧坐在凳子上,却似坐在火堆上,一会儿挪一挪,那双脚也晃着,不肯安分。 待休息得差不多了,顾桐便带了山瑰离去,两口子说了一堆殷勤话儿,盼着两位下次再来。 走到溪边的草地上,山瑰看见前方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手中拿了几朵野花,簪在那女子鬓边,“湘湘,我心悦你。” 山瑰在一旁看着,悄悄地问顾桐:“什么叫‘我心悦你’?” “唔,就是这个男子想要一直和这个女子在一起”,顾桐也看着他们,觉得这凡人的感情很是美好。 半天没听山瑰接话,顾桐侧过头,见她蹲在草地上找着什么。 顾桐也蹲下身去,问她:“你在找什么?” 山瑰不答,拔了几根草,照猫画虎地插在了他的发里,“我也心悦你,山瑰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不过我没寻着花,这草儿你可不许摘下来。” 顾桐笑了,想着上次她问自己能不能一直在他身边,她以为的‘心悦’,就是这般意思吧? 想着她会老会死,顾桐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怅惘。 这时一群总角小儿散了学,果然拿着纸鸢过来,他们笑闹着将纸鸢放至空中,山瑰不肯再走,拖着顾桐站在原地看了半晌。 “我也想飞”,山瑰指着天上的纸鸢,眼中羡慕极了。 顾桐拿她没办法,待那些小童欲散了回家,找了个小童换了一只蝴蝶的纸鸢来,“你站在上面”,山瑰依言站了上去。 见附近没了人,顾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那纸鸢托着山瑰稳稳地飞了起来,“我在周围加了保护罩,你勿乱动。” 山瑰见自己慢慢远离地面,高兴极了,顾桐说什么她都听,乖乖地立在纸鸢上,只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四周。 顾桐放着手中的线,纸鸢越飞越高,山瑰的欢呼声碎碎地灌进他耳朵,“再高些,再高些,天上好美啊,哎?顾桐你变得好小!” 山瑰吹着半空中的风,见那远处山腰上的桃花和梨花,果然如顾桐说的那般,红的像霞,白的如雪。 她只觉得这是她有生之年最开心的时分,比坐在九色鹿背上穿过密林还要开心,笑声传去很远,尽是无忧。 第六十二章 腰间佩 顾桐又带她去了市集,给她买了些山楂糕,她又吵着要了糖葫芦和纸风车。 她拿着风车一个劲儿地往前跑,风吹得风车骨碌碌地转,令她笑了一路。 到回去时,她还很宝贝地特意拿去给赤豹和花狸看了,又不知絮絮和它们说了些什么,天色晚了才回来。 到睡觉时,仍把那风车拿在手中,不愿放下。 第二日一早,山脚下闹闹嚷嚷的,响起了一片凄惨的哭声,顾桐寻了出去,山瑰也跟在他身后,躲在树上悄悄地看着。 只见好多人抬了十几架白色的担架来,哭号着要顾桐替他们做主。 “仙君,昨日里镇上来了一男一女,这渔夫接待了他们,后来半夜就死在了家中,另外死的还有市集上卖糖葫芦和风车的小贩。 糕点斋的老板和伙计也尽数死了,他们都是与这男女接触过的,定是这两人使了妖法,请仙君出手,收了他们!” 伏在地上痛哭的,正是西昭溪上旁的渔船的渔夫。 顾桐心下隐隐不安,面上仍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亲去揭了那白布。 山瑰看见那躺着的人,正是昨天殷勤招待的渔夫! 昨日还朝他们笑着的模样,如今他整张脸都青紫了,双目圆瞪,死状可怖。 山瑰又怕又伤心,泪水不住落下,控制不住地呜咽。 这般响动被村民听见了,“谁?” 领头那个呼喝一声,山瑰不情不愿地从树上跳下来,犹自止不住哭泣。 那渔夫见着她,马上便指认了,此时一个老者也愕然指了她,“这不是我们上次献祭给仙君的女子吗?妖女,妖女害人啊!” 他跪在顾桐面前磕了三个头,“仙君明鉴,定是这妖女对我们将她献祭,心怀不忿,于是施了妖法害人。” “这几人死于一种极为可怕的疫病”,他拂了拂衣袖,一阵青光笼住了在场的村民,只见有黑气从他们身上冒了出来,飘到两边的树上,竟使树木立马枯死。 那些村民吓得两股战战,不住磕头:“求仙君救我们。” “无事,我已将这疫病驱了,你们回去再用艾草擦拭身上,将发现他们的地方将艾草烧了即可。” 那些村民仍旧不走,死死盯着山瑰,再度拜下,“求仙君诛了这妖邪。” 顾桐转过身审视着山瑰,见她一双眼中尽是惊惧,终是不忍心,“你们先回去,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村民们恨恨地离去,只剩下山瑰和顾桐。 “怎么回事?” 山瑰无辜地摇了摇头,连连后退摆手,“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有古怪的笑声在远处响起:“哈哈,星湖你这次做得极好!” 顾桐面带不虞,“星湖?山瑰,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见山瑰痛苦地抱住了头,连连后退。 此时脑海中闪现的零碎片段渐渐拼凑成完整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想起来了! 那些她以为的记忆全都是假的! 她的真实身份,是西部大荒妖兽之王捡来的小兽。 怪不得,怪不得满山的兽皆不怕她! 她原是……原是它们的同类。 当初她修炼成人后,妖王见她容貌天真惹人怜,他们又需要一个能够接近顾桐的人,于是将她纳入了妖兽的百年计划中。 那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妖王为此准备了七百多年。 先是西部大荒发起暴乱,引顾桐出山,再命散妖骚扰渊山,令村民慌乱。 妖王事先早就开启了百兽祭,用上百妖兽的鲜血设坛,借了神通,掩去她的气息,令她同凡人并无二致。 又在她体内种了疫病的蛊虫,抓了山中逃窜的少女,将少女的记忆附加给了她,再将她送到渊山来。 这时,趁顾桐闭关,妖兽扮作村民混入,提出活人献祭的提议,又顺水推舟地将她指了出来。 村民们见她无依无靠,当然不介意她的牺牲。而她被改了记忆,真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算计好的。 献祭是算计好的,地点是算计好的,时间也是算计好的。 所以顾桐救了她,她名正言顺地去了顾桐身边。 天真无邪的女子令他卸下防备,日益相处的情分令他产生信任。 两人对于背后的操纵一无所知,她曾认为她就是山瑰,是顾桐给了她名字。 一段捏造的记忆,令她身在戏台上而不自知,教她演得如此逼真。 那亲近小兽的胆怯少女,那暴风雨中的投奔,那熟悉之后憨态的撒娇……她完全是出于本心,没有引起顾桐半点怀疑。 而这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接近顾桐,然后唤醒她体内的蛊虫。 她体内的蛊虫,是妖兽研究了几百年的天妖蛊。 其性烈,仙人遇上亦要小心处理。 蛊虫以她为寄体,夏种春生,在种下的次年,随着春风苏醒。 这大半年的时差,给了她赢取顾桐信任的时间,也给了西部大荒的妖兽大半年的准备时间。 而所有虚幻的美好,在春日到来的那一刻,尽数被戳破了。 昨日颈间那一痛,就是妖王驱了母蛊来,母蛊咬破了自己的皮肤,将疫病放了出来,只要是和自己接触过的人,都会死。 但人的性命只是附加的债。 他们计划了这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周折,真正的目标,还是顾桐! 这疫病只需一日的朝夕相处,就会感染仙人的灵根,使其逐渐枯萎,令灵气不受控制尽数外泄。 想到此,她顾不得头中的剧痛,“顾桐,你快去灵池,快去灵池打坐,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究竟是谁!” 顾桐面色变得严厉,他此刻也察觉到了体内的不对,灵气不受控制正飞速外泄,将一旁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 山瑰见这副情景,心中更是着急,“你跟我走!” 她拉过顾桐的手便往灵池飞去,许是顾桐心中仍对她有信任,虽然惊异,仍未狠下心反抗。 原来她是会飞的。 感受着树林间的风,山瑰闭了闭眼,淌下一滴泪。 赤豹和花狸感受到她的气息,也一路追着她到了灵池。 “你先去灵池中打坐,现在若是大量补充灵气,还可以将疫病从灵根上剔除。妖王他们就快率军打来,到那时,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顾桐看向远方,果然有一团极盛的妖气朝着渊山而来。 深深的看了山瑰一眼,见她的焦急不似伪装。 “山瑰,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第六十三章 千年泪 眼看着妖兵越来越近,山瑰也越发着急,频频看向灵池中的顾桐。 可这灵池的吸纳速度还是太慢了,他尚还没能驱除灵根上附着的疫病。 山下接连响起了村民们的惊呼哀嚎,她眉间紧皱。 “来不及了!” 山瑰看了看身后的顾桐,而此时妖王已来到她面前。 “星湖,你做得很好!” 星湖,才是她的名字,她本是西荒湖中的一条小红鱼。 根本不是他的山瑰! 她朝妖王跪了下去,“王,求你放过顾桐,放过渊山!” “放过他?你可知他杀了我们西部大荒多少妖兽? 我当初派你来,你也是愿意的,为了这戏做得更像,本王才封了你的记忆。 你身为本王的子民,如今你竟是要帮他吗?” 她将头磕得更响,“求妖王高抬贵手。” “你想都别想!” 眼见妖王就要打破灵池的结界,到那时自己再护不了顾桐,再三衡量之下,她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将顾桐放在地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剑光映亮妖王又惊又怒的眼,他大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山瑰不回答,而是用长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就着鲜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祭文。 她跪伏在地面,掌心翻转对着天空,像是在承接神灵的恩赐,她缓缓闭上双眼,语气虔诚:“信女星湖,以血为引,召唤玄山山灵,请出!” 这是当时妖王用药池将她泡了十日,才令她血中带有开启玄山的引子。 本来是计划着他们打上渊山后,命她将玄山开启,他率妖兵把这渊山的灵气之源彻底毁了。 如今她以生命做注,强行施了召唤,只为救顾桐。 玄山的灵气磅礴,不消片刻便能救他! 灵池应声震动而开,妖王这边更着急,一边咒骂着山瑰,一边攻打灵池的护罩。 眼看护罩已有了裂纹,这时玄山露出,庞大的灵气瞬间包裹了顾桐。 “顾桐”,她擦过他身旁,声音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打赢这场仗,山瑰在玄山等你!” 小手一翻,她拽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此时顾桐周围包裹的灵气正肉眼可见的变得稀薄,妖王也震碎了灵池的护罩,出手攻来。 他睁眼只看见山瑰跳进了玄山,那赤豹和花狸许是想救她,也跟着跳了进去。 他拼着受了妖王一掌,也没来得及将她带出来! “我乃疫源,护罩消失,妖王便可驱动我爆体,到时候会将你重伤,我不能在你身边”,她的声音遥遥传来。 灵池已重重关上。 “后来呢?” 见若枫迟迟不再说话,沉桦追问他:“顾桐仙君,可有找到山瑰?” 若枫摇了摇头,“若是我不对你说,你应当没有听过顾桐仙君吧?” 见沉桦默然点了点头,若枫接着说。 “虽然顾桐仙君最后驱走了妖兵,但当时妖兵几乎将村民屠尽,渊山也毁得不成样子。 天帝震怒,查了顾桐仙君一个不治之罪,将他从仙界除名,关进了无尽之狱。 三千年过去了,山瑰自然没有等到顾桐。 我母亲说,许是以为顾桐责怪她,不肯见她,她也不敢从玄山出来。 这段往事后来成了秘辛,知道的是少数,我娘也是听祖上说的,因为当时我太祖就在顾桐仙君的庙宇旁修行,不过师尊也知道此事。 师尊后来曾与我说起此事,他说就是从这段往事中,深感人类的麻烦,才将天域草原的范围扩大了些,把附近的凡人都迁走了,又将山中的小兽尽数放去了草原上。” “这故事虽合情理,但你怎么光凭女萝就判定是山瑰掠走了师妹?” “玄山开启这么多次,也有人曾经遇见过她,皆是被女萝带了过去。 不过她只是反复问着沈桐的消息,进玄山的精灵修为都不高,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答案,她也就不再说话,骑着赤豹走了。 后来也有人向师尊禀报过,知她不曾伤人,师尊也就没有干涉。” “那看样子,小师妹也应该无虞。” …… 后来初桃从玄山后,从若枫那里将这个故事完整听来,也不免叹息,却也庆幸她当时留住了山瑰。 那时她见山瑰正欲离去,那副模样令初桃心下不忍,不知她身上究竟有何故事,她口中的顾桐仙君又是谁? “山瑰姑娘,若你真的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要一个答案呢?” 初桃性情执拗又直接,若是她想寻一个答案,不会这般苦苦等待,定是要去主动探寻的。 山瑰却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将花狸抱了起来,手指轻轻梳着它的毛发。 “我出不去了。” 她这般说着,语气清冷又惆怅。 沉默了片刻,她似在思考些什么,随后她定定地看了看初桃,“不过你说的对,我真的应该要一个答案了。不知姑娘,可愿助我?” “自当尽力一试”,初桃很干脆地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女子充满怜惜。 山瑰见她面色坚定,也不再犹豫,从腰间将一枚玉佩取了下来,递给初桃。 初桃去接时,才发现她身子是虚幻的,全身只有玉佩是实物。 “我确实是已经死去很久了”,山瑰笑了笑,“你不要害怕,后来我的执念依附在女萝之上,修成了魅,看得见却触不着,阿豹和小狸也是如此。 这块玉佩你拿着,烦劳你替我打听一下顾桐仙君的消息。 若是你能寻到他,请你将这块玉佩交给他,并转告他—— 久候君不至,残念不敢散。” 初桃将这玉佩慎重地放进了纳戒之中,“下次玄山开启,无论找到与否,初桃都会将消息传给姑娘。” 山瑰点了点头,又将那女萝扯了数条递给初桃。 “我知你身上有余毒,这女萝已有三千年的年份,你服下便可将毒素驱除。山瑰身无长物,聊以致谢,姑娘莫见外。” “谢谢山瑰姑娘”,初桃将女萝接了,一阵芳香扑鼻而来,她好奇地翻看了下,若不是它们,自己还没有这般奇遇。 “对了姑娘,你等一下”,山瑰似又想到了什么,唤了站在一旁的花狸,“你去把你藏的那东西抱出来。” 花狸看了看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快起了一层水雾,在原地立着不动,似是不愿。 “小狸听话,它继续跟着我们在里面的话,最后会死掉的。” 第九十七章 恭迎 苍凉广阔的高原之上,圆月也冉冉升起。 族人们打理好了战场,又去林中拖来一堆木材,规规整整地垒在一块山壁之前。 一切就绪,就等那些留守的族人前来了。 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一边,缓缓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考虑到老弱们不方便行动,这还是邝逸特意为他们寻来的角马。 最前方的一匹角马之上,坐着一个脊背笔挺的女子。 她身着黑色的轻甲,垂顺的黑色长发也用黑色的缎带绑成马尾高高束起,梳得很是整齐,露出标准的美人尖与饱满的额头来,一缕额发都未曾落下。 她的秀鼻窄而挺,脸颊瘦削,薄唇抿成平直的线条,一张脸上都是锐直的线条,不同于月桂的疏朗,她看上去有战士的气概,坚毅而顽强。 她率领老弱前来,细长的眼睛里露出机警的光,但当终于看到这熟悉的高原时,她的下眼睑微微带了一些弧度,原来也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大哥”,她看着前方来接应的人,举手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击出一道利落的弧。 木白也迎了上去,“妹妹,一路可有什么异样?” “并无,只是……” 她欲言又止,拿双眼的余光示意木白看向后方,木白看见了一辆古朴的马车,一位女子正打起车帘,一张脸上神色复杂,“木白木子,你们在耽搁什么,还不赶紧走?” “这主子一路上可是各种发脾气,稍有不顺便借题发挥,要不是……我才懒得伺候”,木子掩着嘴朝木白低声抱怨着。 木白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也带了些笑,怪不得公子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妹妹。 就她这点心思摆在脸上的性子,哪能写出那什么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迂回情意来? “木白叔叔,木子姨姨”,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女子身侧探出小脑袋来,圆而清澈的双眼看着他们笑开,小声音软软糯糯。 “茵茵,快回马车去,我们要带爹爹回家了。” 凝露脸上生起一丝不耐,将女儿抱回了马车。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一众人马再度向前行进。 在距离山壁的百里之处,邝逸也亲自来接。 一看到那少年的身影,木子就激动了起来,“云生哥!” 她高声呼唤,一拍马背便纵身腾起,潇洒的身法一转眼就朝邝逸扑过去。 邝逸看着空中扑来的身影,眼中也升起一丝无奈,往旁边站了几个身位,略略躲开了她。 木子扑了个空,也不见半点半点恼意,两颊反而因着见到他带了些激动的红晕。 前段日子她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待到她接到命令赶回族里,邝逸已经带着族人杀来九遥高原。 论起来,这是一次时隔多年的再见,木子的眼里也带了些泪意,朝邝逸小跑了过去,不依不饶地挽了他手臂。 “我很想你!这么多年不见啦,难道你都不想我的吗?” 她喜欢邝逸的事人尽皆知,她从不掩饰,有什么也都直接问了。 “云生哥,若是我第一个找到了紫灵芝,你就娶我吧!” 她和其余的十来个人,都是被邝逸派出去查找紫灵芝的下落的,好容易见着邝逸,她自然要抓住机会谈谈条件。 邝逸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门,“好好做事,木白是我兄弟,你就是我妹妹。” “妹妹!妹妹!又是妹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不多,就你一个。好了,还有事要处理,私下咱们饮酒再叙。” “各位父老,邝逸不负所托,今日咱们终于能够重回故土,大家先自去安置一番,半个时辰之后,在族內神壁前,咱们举行祭月仪式。” 族中一些年纪大的长者已经老泪纵横,苍老的手抚摸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混浊的眼中将这熟悉的山水,再度记住了一遍。 “九遥啊九遥,我们终于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跪了下去,接着邝逸面前就乌泱泱跪了一片,在年纪最大的长者的带领下,对着邝逸虔诚跪拜。 “多谢二公子!” 他们以头触地,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又怎能将他们心中的感激尽数说出? 若不是邝逸的坚持与苦心经营,他们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度回到故乡。 “使不得,使不得”,邝逸也连忙将老者扶了起来,“各位叔伯这是在折煞阿逸,带领族人回归,本就是我该做之事,大家切莫这般。” 又赶紧向木白他们使了眼色,好容易将他们一一劝了回去。 待众人散去之后,邝逸只见还有辆马车静静地立在那里。 “大嫂,你也先带茵茵回去休息一下吧”,邝逸走到马车前,微微躬了身,低声对着车内说着:“大哥这里我会安排的,大嫂放心。” 车内的美妇撩开了车帘,脸上带了些嘲讽的笑意,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放心?我自然是放心的,小叔这么有本事,这九遥高原也是说夺回来就夺回来了。 我真是佩服得很,小叔如此众望所归,方才那副高呼跪拜的场景,连我都感动得很呢! 只是先前不知小叔这么有本事,否则早就告诉你大哥,不必救你了,也好过现在搞成这副模样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空气变得凝固了起来,邝逸也不接话,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气息。 这时一个小女孩葱马车里探出身,凝露正待将她抱下车来,小女孩却先抱住了邝逸的腿:“叔叔!” 邝逸赶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语气带着丝丝宠溺:“茵茵长大了,这段日子又重了呢!” 茵茵也用小脸蹭着他,在耳边撒娇:“叔叔什么时候才能教茵茵骑角马呀?” “茵茵乖,叔叔这两日呢会有些忙,待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一定第一时间教茵茵骑马。” “好啊好啊”,茵茵拍着手笑这说,幼童发自内心的愉悦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凝露不欲茵茵与邝逸多加亲近,过去把她接了过来:“疯了半日,头发都弄乱了,没个女儿形状,我带你回房梳洗一下。至于骑角马……” 凝露别有意味地看了邝逸一眼,“不用旁的人来教,有些人若真那么有本事,就会早日教你爹爹醒来,亲自教你骑角马!” 入V感言 明天开始是入v章节了,嗯,首先还是感谢,感谢,感谢编辑绿萝,感谢正在看这段文字的你,也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昨晚翻看前面章节的时候有些难过,以读者的角度出发去看,确实乱了些,发现了自己很多的问题。 开文的时候有些仓促,糊里糊涂的签了约,也飘飘然了一两天,在每日去查无数次收藏增加、推荐票增加后,发现自己只是一颗小小的沙砾。 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失眠,也曾嚎啕大哭,想过放弃,认识自己的平凡和瓶颈,真的不算好受。 不过走过一段之后来看,却是很有收获的事情,比如意识到关于一些事情应该有独立思考,以及增加自己的阅读量,想情节之前反复推敲,写大纲真的很重要等等。 那么后期还会继续加油,同时也会把这些作为下一次开文的经验(都拿小本本认真记下来了),哈哈~ 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所以从一开始就陪我走到这里的你们,真的太好了! 拥有自己的读者,是一种很微妙的幸福感,有时我也会想,屏幕后面正在看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呢? 也许是学生,也许是和我一样的上班族,祝愿你们都有精彩的生活,也很感谢有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 当然感谢的话不想只是说说而已,我会用每一次努力去回应每一份收到的支持。 不水文,不断更,不弃文,是最基本的保证,后面的故事也会努力写得更加精彩。 开文之前,觉得写作不算是太困难的事情,但是真正经历之后,对每一个在坚持写下去的作者都无比敬重,因为坚持比灵感,有时更加难得。 很多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但是看着笔下的人物逐渐成型,很多时候想放弃的念头就这么被打消。 既然写了一个有韧性的女主,我也该是一个有韧性的作者。 同样的,每次收到一张推荐,增加一个收藏,都会令我振奋。尤其是评论,我保证我都是笑着回复你们的,因为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 最近的感受是,码字的过程,更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只有先打动自己,才能打动读者。我会加强对自己的把关。 “你从来不等于成功,而成功也从来不是终极目标,那些终极的梦想其实是很难实现的。 在你追逐梦想的时候,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自己,一个沉默努力充实安静的自己,你会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觉得充实。” 无意看到卢思浩的一段话,自勉。 最后,感谢支持! 徐行揽清风 2019/8/2712:13pm 第六十四章 白玉蛋 那花狸仍旧十分不情愿,却还是慢慢去了。 不一会儿,就见它折返回来,不再四肢着地,而是如人一般直立行走。 只因它两只肥胖的小爪子圈了一个蛋抱住,它走得极是小心,步子迈得小小的,生怕将这怀中的蛋磕了。 见花狸慢慢地挪过来,山瑰伸手想要将蛋接过,花狸抱着蛋往旁边侧了侧,对着她喵喵叫了两声。 “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你多抱一会儿吧”,山瑰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过来和初桃说:“具体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这枚蛋大概是一两千年前,小狸在一棵梭罗树下找到的。这小家伙将这颗蛋视若己出,宝贝得不行。” 听山瑰这么说,初桃也笑了,弯下腰来逗花狸:“小狸,你可知道,你乃胎生,是决计生不出蛋来的。” 花狸不理她,牢牢抱了蛋,将头转向一边。 “因为我本体乃是兽,所以这蛋我当时感知过,它倒是凶得很,似是什么了不得的兽。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日日吸收灵气,却半点没有孵化的迹象,再这般下去,它会被困死在蛋中。” 初桃很是疑惑:“玄山灵气如此浓郁,为何不能滋养它孵化?” “玄山虽好,但与世隔绝,没有世间的气息,这蛋不知怎么误入了来,本就是外界之物,始终缺一点世间的源力,促它孵化。 我和阿豹还有小狸,都是已经没了生命的魅,这小蛋跟着我们也只是死路一条,难免可惜。” 小狸像是听懂了山瑰的话,十分爱怜地看着怀中的蛋,不停抚摸。 “所以拜托姑娘你将它带出去,照料它也不需很繁琐,用谷草给它盘个小窝,日日用灵气温养着,不出几日,应该就能将它孵出来了。 到时候它是留是走且随它,若它愿意与姑娘缔结契约,对姑娘也定有帮助。” 初桃点点头:“嗯,这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可以将它带出去,照顾它孵化。” “小狸,将蛋交给姑娘吧。” 小狸几乎是眼含热泪的将蛋递给了初桃,那蛋摸着暖暖的,蛋壳极白,如上好的玉,她学着小狸那般暂时将蛋抱在怀中,向小狸显示出自己会小心照顾的模样。 花狸冲着她喵喵喵叫了好长一串,初桃错愕地看着山瑰,“小狸是在和我说话吗?” 山瑰笑答:“我们小狸一颗老母亲的心都快碎了,它叫你好生照顾这颗蛋,不许伤着磕着,若孵出来了什么,下次捎消息给我时,一并告诉它。” 初桃伸手摸了摸小狸的脊背,安抚它:“知道了小狸,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这就送你出去,也耽误了你好一会儿了,真是抱歉”,山瑰又向初桃行了一礼。 “无事”,初桃单手抱蛋,扬了扬她方才递给自己的女萝,“我吃了这个伤势立马就好,若靠自己打坐的话一准儿用的时间比现在更长。说起来我才得谢谢山瑰姑娘呢。” 初桃心下略算了算,其实也不过在这秘境之中待了半个时辰不到。 此时身边突然起了一阵烟雾,山瑰那张凄美绝艳的脸变得模糊了起来,朝她含笑点头,“记得替我找他”,她再度温声叮嘱,然后转身骑着赤豹越走越远。 “我也许等不了多久啦。” 她声音低低的,身影渐渐不见。 初桃再一回神,自己也回到了榕树上。 方才的情景如梦若幻,只有手中握着的女萝,还有怀中抱着的这颗蛋,向她证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先将蛋收入纳戒之中,小心放好,又将女萝嚼了,这三千年的女萝功效确实显著,她只呼吸吐纳了几次,缠绵在体内的毒素已尽数消失,方才因精血流失而乏力的情形也有所好转。 这玄山之门,会在精灵们将所需带出的草木集齐了之后开启,往年几乎都是两日左右的时间。 初桃再一想,自己遇岩蛇,斗少蛛,见山瑰,从子时进来,到现在已差不多是辰时,眼看着这半天便过去了,师尊命自己找的如今不过找到了一棵银杉。 且还有那群是敌非友、虎视眈眈的妖灵暗中觊觎,接下来的速度得快点了,这般想着,初桃的身影从榕树上消失。 她再度放开灵识一路查找,得的都是些极普通的草木,如柳树、金银花、杨树之类,不过还是碰到了一株师尊说的杜仲,虽费了些功夫,但四草已齐二。 此时夜幕降临,算一算百子柜中已经装了十几株草木。 因为这几株还算找得轻松,除了杜仲之外,其余的只费了些灵识,但这玄山的灵气也很快补了起来。 初桃此时觉得自己犹有余力,并不打算休息,遂继续往密林深处去寻。 不过走了一里多地,初桃就听见前方隐有打斗之声。 怎么回事?初桃略一思量,往前悄悄走了一小段,又轻轻跃到了树上,透过树叶的缝隙,查看下面的情况。 只见有五个女子正同两头庞大的犀牛缠斗,这犀牛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名叫“朝天犀”,因那对朝天的犀角而得名。 这朝天犀肉体蛮横,力大无比,更厉害的是它们那对尖锐的犀角,轻轻就可将猎物刺个对穿,而且初桃观那两头朝天犀的攻势,这已是得了灵智了。 而得了灵智的朝天犀懂得修炼,它们的犀角会产生变化,在对战过程中增加了冷却、化力、阻断等技能。 冷却主要是将攻击的对象灵力定住一炷香的时间,范围在两到七成之间,修为越高的朝天犀冷却灵力范围越高。 而化力和阻断则是防守的技能,一是将对方的攻击减弱,一是打断对方的攻击。 初桃看她们和朝天犀过了几招,发现这两头朝天犀正是拥有冷却和化力的技能,攻击力降低,灵气不支,这种局面令几个人攻得很是辛苦。 观她们的招数,也都是十分普通的基础攻击,五人斗这两头朝天犀,还隐隐落了下风。 两头朝天犀此时正专心缠斗,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气息,若是此刻出手,以暗器打断两头犀牛的配合,倒是有把握救她们。 初桃正待再观察一番,毕竟若是妖灵之类的她并不想救。 而这时背对她的两个女子转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初桃定睛一看,两个都是熟人! 第六十五章 困兽斗 场中一个是之前颇为同初桃要好的盛樱,还有一个是肖柳,她们都是当初在花灯研究所时认识的。 再看其余三人,虽是不认识,却同她俩极有默契地配合在一起。 若是妖灵,此刻不反水就是好的了,哪会相帮? 这般想着,初桃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了两头朝天犀身上。 它们防御极为厉害,连眼珠都如金刚石一般,极为坚硬,若是梅花镖掷去,不一定能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 但它们全身也有个最脆弱的地方,它们的鼻孔。 是的,就是鼻孔,初桃当时看见记载也觉好笑,于是就记了下来,没想到却在这时候帮了她一个大忙。 手中梅花镖已备好,总共四枚,偷袭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绝不能失败。初桃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一头朝天犀像是有所感应,但还未等它反应过来,带着金光的虚影就直扑面门。 “吼!” 两头朝天犀接连对天怒吼,前蹄狠狠踏向地面,它们两只鼻孔都被这飞来的梅花镖扎了个对穿,顿时又痛又麻,令它们焦躁不安。 “盛樱!肖柳!还愣着做什么,有什么招式都朝它俩招呼!” 话音未落,初桃就从树上飞了出来,灵气灌注在手上,形成护罩,趁两头朝天犀未反应过来,又从上方向它们的鼻子各击了一拳,随后一脚蹬在一头朝天犀的腹部,借着这推力飞速后退。 见着来人是初桃,盛樱她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趁着朝天犀不能再使用技能,一时刀光剑影,各路招式印诀都对着两头朝天犀攻了过去! 失去附加技能的朝天犀,只是防御略强悍一些,接不住五人的轮番攻打,加上要害受伤,心慌意乱下立即停止缠斗,四蹄生风,急忙择路逃遁。 盛樱她们还要再追,初桃出声将她们拦住。 “休要害了此间生灵性命,这些兽已得灵智,修行不易,况且它们应当是玄山的看守,若是这么杀了它们,断了玄山的平衡,怕是会有反噬。” 从一开始的岩蛇到方才的朝天犀,初桃感觉它们都像是出于本能的攻击,并没有不死不休的缠斗,想着师尊的命令,她越发肯定这玄山之中不能随意杀生。 盛樱她们脸上犹自犹豫:“可若是它们卷土重来怎么办?” “不会的,它们最脆弱的地方受了重伤,要许久才能恢复。” 肖柳面色不解,“最脆弱的地方?这犀牛全身硬如钢铁,哪有什么脆弱的地方?” 初桃笑了笑:“这最脆弱的地方,乃是它们的鼻孔。” “鼻孔?” 几个女子对视一眼,纷纷大笑起来,结束了一场恶斗,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氛围如今变得轻松起来。 “对了初桃,多谢你出手替我们解了困局”,盛樱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向她介绍其他三人。 “她们都是天域草原上的兽精灵,思雨,筱柔,还有灵猫”,又将初桃介绍给了她们,几人互相见礼。 “对了,我这一路走来,都没碰见旁的精灵,你们还是我唯一遇见的,这是怎么回事?” 听初桃这么问,肖柳脸上泛起了不忿之色,“还不是那群小妖!他们两人结队,不去寻灵草灵木,专门伏击其它的精灵,我们侥幸逃脱,于是决定组队,毕竟多一个成员就多一份力量,初桃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自然是要的,那照你们的意思,他们抓了不少精灵?” “是的”,筱柔答了一句,“我当时逃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们已经抓了十来个了,还用捆灵索将他们缚住。” “此番进来之前,我算了一下来的精灵,大约有半百之数,你们五个各自受过一队攻击,所以能确定其中起码有十个以上的妖灵,若是他们再将其他精灵抓了,到时我们六个也不是对手。” “是啊,这可怎么是好”,灵猫胆小,已是带了哭腔。 初桃思量片刻,“别急,我们现在有六个人,我建议也如那些妖灵一般,两两组队,这样若是遇上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现在我们分头去寻其他的精灵,尽量把剩余的精灵都集齐了,然后我们组队统一寻找草木,最后统一均分。不过当下之急,就是要抢在那些妖灵前面。” 其余人略一思量,觉得初桃说的有道理,纷纷同意。 “只是我们如何去找这些精灵?若是放出灵识感应,难免慢了一下,这样不一定能够赶在那些妖灵前面”,肖柳脸上现出难色,询问众人。 初桃听完眉头也微微皱起,觉得确实有些难以操作。 “我有个办法”,一阵细细的声音响起,是一直不曾说话的思雨,见大家朝她看过来,她略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耳尖也开始泛红。 盛樱见她这模样有些着急:“别害羞了,你倒是快说呀。” 思雨仍旧声如蚊呐:“我……我是……” 她绞了绞手指,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真身乃是……乃是细犬。我会一种印诀,加在你们身上,可以将大家的感知提高一倍。” “哎哟别不好意思,细犬多可爱啊”,肖柳出声安慰了一下她。 在大家鼓励的目光下,思雨让其余五人包着她围了一个圈,她抬起双手,闭目结印:“灵犬循迹,查无所缺,去!” 那印迎风变大数倍,微微的红光罩在了每人身上,当下便令她们觉得耳聪目明了不少。 灵猫耳朵动了一动,拍手称赞:“诶?我听见那边树叶下有小虫在爬呢,思雨你这一招好生奇异!” “嗯,我们细犬一族多为斥候,就是仗着这印诀之力。” 得了这意外的加持,六人赶紧分成三个小队,思雨同灵猫一处,肖柳和盛樱一起,初桃则跟着筱柔一道。 肖柳将随身带的联络符拿了出来,“这三枚联络符彼此连通,若是遇上攻击不敌,则用这符召唤,我们自会感应到你们的位置。” “那行,我们这便出发,每两个时辰回来集合一次,若能寻够十五人左右,我们就可以会会那些妖灵了”,初桃说完,三队人各自选好了方向出发。 六人效率极高,两个时辰后,已寻到了八个人,找寻的过程中,大家也各自寻到了一些灵草灵木,大家集合后又分成七支小队,进行第二次寻找。 初桃这边却遇上了些麻烦,她看着眼前一头张扬红发的男子,左脚后撤半步,摆出防备的姿势。 “哎呀,姑娘,你别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不是来抓你们的!” 第六十六章 不忍直视 那人嘴里叼了一根狗尾草,双手枕在脑后,摆出无害的姿势,“我和那些妖灵不是一伙的。” 初桃一见那张扬的发色,便想起此人是进玄山之前,挑衅少蛛的那个颇有心机的。 “可是在进玄山之前我还见你同少蛛说了话”,那少蛛确实是个妖灵,且他们语气熟稔,这火狐也应是个妖灵。 “他?”火狐朝地上啐了一口,十分不屑,“老子不屑与他为伍,我俩是死对头!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不知被他怎么蛊惑了,连我也打。我知你们现在正在组队……” 他脸上换了分外谄媚的笑容:“加我一个行不行?我不分你们的灵木灵草,只要能保留我现在这些就行!” 初桃面上仍带怀疑之色:“我如何信你?” “简单,你身上不是有‘关山月’吗?方才进玄山之前我就看到了,吹它不光可驭兽,还可以与兽缔结契约。 我火狐乃是狐妖修成,本身也是兽,只是我们祖上受了诅咒,所以一直无法踏足正道。 但我们狐族还是十分讲道德的,夺舍**血这种事我们不做,只是吸附兔子老鼠之类的灵兽之气。” 筱柔听他这么说,连忙往初桃身后躲了躲,她就是兔子呀! 火狐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别躲,我知道你是兔子,我既要与你们组队,决计不会害你的,狐族守则第八条,君子有所不为,想当年我爷爷……” 初桃见他如此啰嗦,急忙打断他:“怎么个缔结法,你快说,我们没时间听你说旁的。” “我唱首歌给你听啊,你一会儿按着这旋律吹出来就行,关山月会有一阵白光笼在我身上,到时你可以对我的一切信息和想法了若指掌,便知我不是骗你了。” 火狐朝她挤挤眼,“不过有言在先,我的一些私密信息你不要看啊!” “知道了,缔结契约后又如何?” “其实并不如何,我虽有诚意,也不放心将我这条命就这么交给你,所以你不能限制我行动,也不能指挥我。 但我若是先对你及其他的队友产生任何攻击行为,你心念一动,便可禁锢我。 还有,这契约是临时契约,只有一日的效用,不过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出了玄山了。 加我一个吧,我若是在这么单枪匹马下去,又得像上次那样颗粒无收了,可怜我这十年只长了一级,真是好惨啊!” 回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惨状,族里约束得又紧,明明都是妖了,还这不许那不许,妖走的不就是旁门左道吗? 越想越气,火狐干脆又加了个筹码。 “而且我知道他们的计划,这是你不能查探的。加我一个,我告诉你!当然你也不用怀疑消息是否真实,我若是骗你,你也能感知到。” 收他一个如何?他们又没有什么战术布置,对方自然不需要派卧底,她故意迟迟不应,就是看能不能再套些有用的消息 从少蛛攻击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怀疑,再看这些妖灵有组织的行为,她便知这背后定有妖异,没想到火狐竟然知道。 “行,你将那歌唱出来。” “那我唱了啊?” 火狐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月下有美人兮曰狐,灵光皎皎兮美姿容,秋水为眸兮口含丹,身若杨柳兮世无双,牡丹羡吾兮羞芍药,爱慕者多矣吾不堪其扰……” 初桃和筱柔扯了扯嘴角,这狐族真是神人辈出,缔结个契约还得先把自己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夸一遍。 且火狐还带了动作,将兰花指捏起,又略略低下脸,一副不胜凉风的娇羞模样,声音也捏得细细的,偏他又长得极魁梧极有气概,怎么看怎么违和。 待一曲唱毕,火狐见初桃掏出了玉笛,急忙问她:“你记住了吗?可需要我再唱一次?” 想着方才他唱歌时那陶醉的模样,初桃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已是记住了。” 确实不是初桃妄言,这曲子的旋律是极为简单,当下便用玉笛吹了出来,果然有白光从笛间散出,流向火狐,也真如火狐所言,他的信息出现在初桃脑海中。 “火狐,天域草原狐族分支,第八代子孙,年一百零三,火灵根,修狐族筑基心法……” 信息将火狐的出处及所学功法身法尽数列出,知火狐没有骗她,初桃也不再继续往下查看。 她将玉笛收起,“缔约已结,你将他们的计划说来吧。” “在我们天域草原,由少蛛所在的妖天蛛一族隐隐称霸,因少蛛父亲修为甚高,族中长老又有一位也是天妖。其余兽族惟他马首是瞻。 但他们手段阴狠,我们狐族一向同他们不对付。 这次的计划,他们未将我们纳入其中,但我父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据探子汇报,他们已同此次进入的妖灵达成契约,要将玄山霸占,然后反攻渊山。 其实少蛛很早便可提升阶级,但为着这个计划,一直将自己的修为定在五级,再加上此次仙君有弟子会进入,他们便谋划着将那弟子吞了,提升修为,少蛛更十拿九稳。 然后少蛛升级后留在玄山,按着他们族中的法子修成天妖。 到那时再与他父亲里应外合,三个天妖可与仙君对战,他父亲目前已基本统领天域草原,还会在这十年间继续招兵买马,最终的谋划就是占了渊山。 可我只觉得他们蠢,仙君是什么大能?仙君他弟子修为又该有多精湛? 虽说天界不会对这些争斗多加干预,但要占渊山?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我刚才碰见一队妖灵,得知他们已同少蛛失联,不知他躲起来又在筹谋什么,我们得小心才是。” 初桃闻言一笑:“不必小心了。” “你可不要小瞧少蛛,他的蛛丝可吸收草木灵气化为己用,若是斗起来,他的气息可是连绵不绝的,而且他在人形状态下也可以召唤三双蛛腿,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有八只呢?”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么不以为意?大姐,那是妖天蛛族长之子,你知道他们所谋甚大对吧?他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天啊,我现在解除契约还来得及吗?我看你很低调谨慎啊,原来都是表象,女人啊女人,先祖诚不欺我,女人最是善变。” 初桃看着火狐走来走去,不住念叨,也学了自家师尊那副轻飘飘的模样,“不必担心是因为,他已经被我杀了。” 第六十七章 大杀招 火狐闻言,连连拍了拍胸口:“我的姑娘诶,大话不是这么说的!” 初桃仍旧笑着看他,不言。 他看着初桃这副不似夸大的神情,吃惊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连忙问她:“你真杀了他?” “他的杀招是万蛛毒掌。” “我的亲娘诶!你真把他给解决了?哈哈,枉他还想吞了仙君的弟子,没想到居然出师未捷身先死,被你给解决了!” 见他这副模样,初桃不紧不慢地又给了他一惊。 “实不相瞒,我就是仙君的弟子。” “哎呀!哎呀!哎呀妈呀!” 火狐兴奋的搓搓手,“这次有得搞了,我算是跟对人了!仙女姐姐,咱还等啥啊?灭了那帮小妖去!” 初桃不再与他多言:“我杀少蛛也是侥幸罢了,我们还得再寻几个精灵,准备周全些,走吧。” 于是三人再度开始在密林中找寻,初桃和筱柔顺手收了几株灵草灵木,看得她俩平分,火狐眼馋不已,不过他有言在先,自己不再参与,想一想怀中的五株灵木,也算聊以**了。 两个时辰后,大家再度集合,初桃并未对火狐的身份多加说明,现下已是集齐了二十七个人,有几队在寻找的过程中和妖灵交了手,他们正在组队的事情想必已被对方知晓。 此时的二十七人中,只有十个是女子,其他都为男子,其中以一只豹灵为首,颇为傲气。 “走吧,我们这便去会会那些妖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你们这些姑娘断后就行,男儿们随我冲。 不过先说好,这后面所收到的灵草灵木,我们男子人多出力多,要占八成。” 盛樱一听就不干了,“你们人多了不起啊,为什么要将男女分开?咱们平分不行吗?” 那豹灵傲然道:“平分?说得轻巧,你们这些小娘又不需要做什么。” “雷豹,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实力为尊的道理,你不懂吗?” 初桃不愿再耽误时间,若是让妖灵他们准备周全了,他们攻打起来就吃力了,于是出面好言相劝:“先别吵了,雷豹大哥,妖灵还没解决,现在不是分彼此的时候,咱们先合力将这他们解决了再说。” 雷豹对她的言辞恭敬颇为受用,当下也不再争,只是言语依旧不客气:“那走吧,还等什么?女人啊,就是麻烦!” 当下便按逃脱的精灵指引,朝着羁押精灵的方位走去,却是男女分开,走得泾渭分明,只有火狐依旧跟在初桃身边,引得雷豹他们不齿,火狐只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哼,一群短视的,爷爷我跟着这个才是大杀招呢!” 他十分笃定殷离仙君必然给了初桃不少杀手锏,这般想着,脸上一片春风得意。 若是初桃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会认真和他说:“你真误会了!” 不过即便说了,火狐估计也只会认为是初桃谦虚罢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妖灵们的大本营,妖灵们寻了一片槐树林。 槐木主阴,与妖灵的阴气不谋而合,为他们添了一大优势。 初桃从进来开始就仔细观察着四周,寻找地利已成她的习惯,可她抬眼望去,槐叶稀疏,并不适宜隐匿身形。 于是她又往中后方退了,将自己掩在队伍后面,显得颇不显眼。 对方的关注度越低,她的机会就越多。 不过她侧脸看了看,火狐这头红发实在太过显眼了。 “你能不能将你的头发遮了?” 火狐很是意外地看着她:“为何?我这头红发多么霸气!” “是是是,很霸气,可是太显眼了,你暂且遮一下吧。” “那好吧”,火狐垂头应了,将下摆截了一段,把头发尽数笼了起来,偏他又穿了身青绿的外袍,“我这也算是戴了回‘绿帽子’了,想我火狐一世英名……” 知道他又要开始念叨,初桃连忙阻了他,“好啦,我到时候给你两株灵草,作为报酬可好,但是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说话了。” 火狐一听,刚想笑两声,又赶忙将自己的嘴捂住。 抬眼看去,那些妖灵已经结阵候在前方,火狐看见为首那三人,急忙通过意念向初桃传音。 “为首的三个你要小心,他们是蛮熊三兄弟,大棕熊,二黑熊和小浣熊。 这老大老二力气极大,老三会放臭屁,有毒的,若与他对上,你要将鼻子掩了,还有,他们三个会一种合体秘技,要打散他们才是。” 初桃遥遥看了那三个赤膊的汉子,朝火狐点了点头。 而雷豹已经率人冲了上去。 那大棕熊放声大笑:“一群散兵游勇,还敢来挑战我们,众妖灵们,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只见他身后也立有二十多个妖灵,且他们的站位颇为玄妙,应该有什么阵法。 初桃正待出声提醒,可那雷豹哪里受得了这般小觑,已经带着精灵们和对方斗了起来。 只见各路兵器互相撞击,印诀灵气也在空中交织着,混战已然开启。 “这般冲动”,初桃摇了摇头,“火狐,你不方便和他们直接对上,先随我去将那些捆住的精灵救下再说。” “好说”,话音刚落,初桃已经去了很远,这踏虚九转的身法更加令火狐对她充满信心,他小心跟在其后。 嘿,他们狐族的身法也是极其灵巧的,不然肚子饿了怎去村子里偷鸡? 两人绕过交战的众人,来到了羁押精灵们的地方,见前方还有两个看守的妖灵,初桃连忙对发现他们的精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即快速发出两枚梅花镖,击中妖灵的哑穴,又连着发了几枚,令他们身上酸麻,动作迟缓。 火狐也配合得极好,此时身如疾风地冲出去,连着两个背摔就将他俩摔晕了过去。 “这捆灵索我来解”,火狐连忙说着,这本就是他们妖灵的东西,加上他也很想在仙君的弟子面前显一把威风,一串带着黑焰的火射出去,那捆灵索就被烧断。 “嘿嘿,小爷我这黑炎正好克这东西。” 那十位精灵脱了束缚,欲向初桃致谢,初桃拦了拦,抢先说道:“各位道友不必客气,前面已经开战,大家速去相助。” 初桃带着这十人赶到前面,只见己方隐有败势,果然这些妖灵设了阵法。 初桃看了火狐一眼,火狐连忙摆手:“别看我,这天妖阵是少蛛他们家的,我可不会解。” 第六十八章 傲须眉 想那少蛛当时也是托大了,否则他带人结了这天妖阵,自己哪里能敌? 初桃不免心下庆幸。 “几位,你们先去相助,集中攻东二和西二的位置,那两处应该是阵眼。” 得空时,师尊也会让她看一些阵法的书,那些阵法的玄妙比这天妖阵有过之而无不及,初桃此时也看出了一点端倪。 当下十人分成两队,就朝初桃说的位置攻去,这十人一加入战斗,立马将方才妖灵的胜面掰了些回来。 “火狐,我需要你掩护我”,她看着战场中,倒是盛樱她们这边还不错,几位姑娘配合得极好,纠集了不少妖灵在她们那边。 反观雷豹却被二黑熊困住,那小浣熊也在招架着另外两个身手不错的,而威风八面的大棕熊此时局势大好,不少精灵都在他手下受了伤。 初桃目光牢牢锁定了他,阵眼只是破局,擒贼先擒王,她要攻下对方的主力! “好,你需要我做什么?” “正面斗那大棕熊,撑到二十招以上!” “二十招,简单,太简单了”,火狐嘿嘿一笑,“不过这么简单是不是有点浪费我这神将啊,不如我去助雷豹?” 天啊,大棕熊那熊瞎子,可是厉害得紧,二十招,要老命了! “再加三株灵草!” “好,我现在就去”,火狐已经一阵风冲向了战场,很快来到了大棕熊身边。 大棕熊一看是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叛徒,老子要撕了你!” 这小子上次还嫌他妹妹丑,不愿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棕熊再不去管其他的精灵,和火狐打了起来。 其他精灵见状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抽身去助雷豹那边。 火狐一出现便隐隐扭转了局面,但大棕熊只想快速解决这小子,暂时先不去管,刚巧此时小浣熊也得空,又去帮他二哥,大棕熊放心和火狐打了起来、 虽然这大棕熊一身神力,但火狐亦是灵巧,还没让他占着便宜。 初桃此时已攀到了树上,这已是她能找到的最茂密的树了,还好有火狐令那大熊分神,初桃再不迟疑,手势凌厉,对着大棕熊便连射数枚梅花镖。 正在攻击火狐的大棕熊不防中了两镖,但他体型庞大,没受什么影响,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伤口。 “奶奶的,谁暗算老子!” 大棕熊大声一吼,但此时战场火热,那声音未能引起其他妖灵注意,此时火狐又缠了上来,大棕熊只好挥拳打过去,但这小子属鱼的,滑不溜手,总是瞅着时机躲闪,数次不中,令他越打越怒。 趁着他心急气乱这时,初桃见他出招越发没有章法,又连发了五组梅花镖,这是同沉桦一战之后经过她总结的升级版,第一次使用就颇有效果,果然将大棕熊困住。 “漂亮”,火狐大喝一声,趁他腹背受敌之时,欺身上前,不光还了他好几拳,还放出黑炎将他屁股上那圈毛都烧焦了,得意得哈哈大笑! 身上开始酸麻,又受如此羞辱,大棕熊急火攻心,猛然一吼,变回了原形,那巨大的熊掌一拍出去,隐隐将面前的空气撕裂,轰在火狐身上,令他倒射而出,嘴角渗出鲜血,他以手撑地控住身形,将血迹擦干后又更加快速地朝大棕熊狂奔,拳脚招数一齐攻去。 初桃几乎毫不迟疑,接连配合火狐猛攻,在火狐和梅花镖的密集攻击之下,大棕熊的动作此时也明显慢了下来。初桃此时略略再看了眼全场,那十人已攻下东二和西二,两处位置上的妖灵已被缚住,捆灵索?他们没有,但他们有捆妖链,还更高级! 眼看阵眼破了,此时阵不成阵,他们留了两个看守妖灵,其余又去助雷豹他们拖住了二黑熊和小浣熊,而盛樱她们那边越战越勇,女子们英姿飒爽,动作迅猛,也快将剩下的妖灵收拾完了。 场面已现胜局。 当下之急便是解决了这大棕熊,让他不能抽力去和那两头熊汇合! 初桃也想过若是用上见血封喉,此局立时可解,但目前己方并未折损一人,且大棕熊他们也只是听命办事,罪不至死,还是擒了交给师尊为好。 回想一下自己记下的一方伏击阵法,初桃再不犹豫,借着踏虚九转的身法冲到了火狐身边。 “再撑十招”,她传音给火狐,游走在他俩的身周,开始以梅花镖布阵。 就在火狐支持不住的瞬间,初桃大喊一声:“退!” 火狐施展身形极快地退了出去,此时大棕熊欲要追赶。 “砰砰砰”,带着灵气的梅花镖射出,织成一张巨网,使他躲无可躲。 此时阵法已成,灵气将他困在其中,前后左右不可退,飞天遁地亦是不能,只能生生挨了这些梅花镖的攻击。 纵使他体型庞大,但如此多的梅花镖射中,大大小小的创口已是不小的伤害,再加上附带的酸麻散已达了剂量,大棕熊又拼命去破阵,只能加速酸麻散的发作。 饶是强悍如他,此时也轰然倒下。 “大哥!” 那两头见大棕熊这边倒下,军心已乱,再加上盛樱她们此时也腾出手来加入战局,两人已是不敌。 见小浣熊暗自蓄气,初桃连忙大呼:“屏息!” 其余人都听了,唯独雷豹未听,还大咧咧地说了一句:“强弩之末,还屏什么息!” 结果一阵黄烟冒出,当即将雷豹臭得呕吐不已,加上毒气入体,已经遥遥欲坠。 初桃看着仍在与众人缠斗的两人,掏出了“关山月”,用灵气吹了,一时惑了两人心神,令他们动作慢了下来。 “别打了”,听初桃这么说,他们虽然还想反抗,却被关山月控住心神,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初桃继续对两人说道:“少蛛已经被我杀了,此番之乱,本是由他主谋,此时主谋已经不在,你们大哥也没了一斗之力,你们顽抗也没有意义。” 听她这么说,两兄弟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任由其余精灵将他们绑了,再升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此时火狐也从大棕熊身上站起来,方才趁他昏迷,轰了好几拳,出了口恶气,心下甚是爽快。 “我说,你们这群短视的,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雷豹,块头挺大,可惜有勇无谋”,他踢了踢倒在地下的雷豹。 “要说当时你们看不起这些姑娘,我是第一个不同意。你看方才,若不是筱柔她们缠去了大部分的妖灵,你们哪能同这两头熊毫无顾忌的缠斗?” 他负手昂头,又颇为嘚瑟的走到初桃身边,“这位,可是仙君的弟子,若不是她先想着救人,补充战斗力,又指挥破了阵眼,接着把大棕熊这个主力给解决了,按照你们方才那一味蛮冲,三熊合体岂是你们能招架的?” 火狐一席话,将那些拥护雷豹的精灵说得汗颜,纷纷垂头不语。 “现在,你们还想八二分吗?其实也行,初桃她们八,你们二!” 嘿嘿,这才是他的目的,帮初桃她们多争取一点,没准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呢? 第六十九章 异变 那些精灵听他所言,面上皆有异色,但想起方才的战局,确实是一开始小觑的姑娘们出力更多,于是也不敢出言反抗。 初桃起先并未阻止火狐所言,但见他们这副神色,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说到底只是为了让他们收起之前的轻视,方才一战花费了不少时间,还是需要大家协同,早点集齐草木,从玄山出去才是。 算一算,再有一日的功夫又该进御山之境修炼了,这事不能耽误,当下便提议:“大家先把这些妖灵身上的灵草灵木搜出来,均分即可。咱们现在有三十三五人,分成七队,留一队轮流看守,其余六队按区域将草木集齐,仍旧均分。” 方才被火狐训完的诸人一听初桃说均分,见其他的姑娘也并无异议,联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更加惭愧,当下便主动去将妖灵身上的草木搜了。 众人一人分得两株,连火狐也有,他喜出望外,撇了撇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大家便分好了队,在玄山之中有序地查找,有了组织,又没有此前妖灵的打搅,速度提高了很多。 在水镜外的殷离看到她的安排,赞许地点了点头,留一线是好事,否则分配不均再激起内斗,又会是一番耗损。 方才那场战斗他也看了,小五成长许多,不光是实战能力有所提升,关键是懂得审时度势,分得清楚主次,大局观逐渐形成。 对于想要上位的精灵而言,心态最为重要,因为随着能力的提升,可以掌握更多资源,乃至以后在天界担任要职,若是没这大局观,是无法走得长远的。 方才初桃去见山瑰的半个时辰里,他出马将妖天蛛一族降服,现在两个徒弟被派去安排后续处置事宜了。 当殷离前去时,还不知道妖天蛛一族已经壮大至此,甚至生了吞并渊山的野心,真是狂妄! …… 天域草原妖天蛛族内,殷离持戟而来,在空中轻轻一划,就令那老巢地动天摇。 妖天蛛的族长昆蛛一脸震怒地冲了出来,出掌便是一片绿雾,他沉声吼道:“何人胆敢来此撒野!” 殷离在那绿雾中缓缓现了身影,身型修长,眉眼冷冽,宛如战神,他斜睨了昆蛛一眼:“怎么,本君管你不得?” 声音低沉,却不怒自威。 那昆蛛见是殷离,立马换上一脸谄媚,拱着手作了一揖:“仙君至此,昆蛛有失远迎,这片区域都是仙君所辖,自是来得,自是来得。” 他言辞恭敬,做足了姿态,殷离却依旧冷眼看他:“什么时候觐见本君作揖即可了?” 这般惺惺作态,背后却是狂妄敷衍,看来他真是太久没出山了! 那昆蛛立马伏在地上,脸上的神情已带了几分不忿,声音却依旧听不出半点不对:“是小妖疏忽了,望仙君恕罪。” 殷离对他这番做作却视若无睹,反正待会儿要打他们个片甲不留,且让他多跪跪。 “哼,我是不知,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对本君的弟子下手?” “冤枉啊仙君”,那昆蛛也不敢起身,不知道少蛛那里出了什么疏漏,嘴上却死不承认,当下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身子也做出一副颤抖的模样,“妖天蛛一族受仙君庇佑,在天域草原安心潜修,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我看你敢得很!料着本君不能插手玄山,你们便打算着为所欲为了?来吧,有什么本事给了你底气,且拿出来让本君瞧瞧。” 他本不欲与这昆蛛多言,直接搬一座山就够将他们压了,但这妖天蛛突生异心,背后定有所倚仗,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见得事情暴露,当下已是不能善了,昆蛛心一狠,再不伪装,虽然还未完全准备好,但硬拼一场也并无不可,机会险中求! 他站起身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又一股浓郁的妖气蹿出,一只须发皆白的老妖也跟着出来现了身,他便是那也修成了天妖的长老。 昆蛛朝自家长老使了个眼神,又转过头恨恨看着殷离:“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再遮掩了!我们妖族修炼困难,灵气又少,凭什么让你们占了渊山。若说这天地实力为尊,那我今天反了又如何!” 殷离许久没听见这么好笑的言辞,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倒是将那些冷冽都笑得不见踪影。 “你们妖族修炼困难,是因为你们修行非要走邪路,咎由自取罢了!哈哈哈,占渊山?两只天妖就敢痴心妄想?” “长老我们联合出手!” 昆蛛一边说着一边放出了一只信号弹,又大声将族人尽数唤了出来。 那些出来的族人尽数现出原形,成百上千计的庞大黑蜘蛛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使人头皮也发麻,很快就围住了殷离。 “仙君,请你试试我们这千蛛阵!” 说着,那昆蛛祭出一盏琉璃灯,其上宝光阵阵,随着那灯升至空中,蛛群将蛛丝齐齐射出,厚厚地包裹其上,围了一层又一层,掩了那本有的光华,却透出了诡异的黑光。 那黑光爆射而出,像连绵不尽的利刃刮来,又裹挟着腥臭的毒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但殷离只挥了挥手,就将那黑光化了去。 他抚了抚手上的护腕,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上位者的尊荣气势倒是放了个十足十:“原来被你们拿了西山老母的宝华灯,怪不得竟敢有胆子妄想占了我渊山!” 见昆蛛立刻便祭出了底牌,殷离也再不与他废话,伸手便从远处托来一座荒山,“看来我这渊山又该扩点面积了。” 指间轻点,姿态轻松,他当下就操纵着那巨山朝蛛群压下去,隐有千钧之势,也不知那指间所藏之力几何!但那千蛛阵也是有几分不错,宝华灯形成的黑色光罩将那下压之势暂时阻了。 见这相持不下之状,那昆蛛赶忙也与长老联手,只见他们以掌相接,妖力源源不断地散出,接着两人的背后凝出了一片虚影,乃是黑中透出赤光的巨大蜘蛛,还有一双尖利的獠牙,蛛腿如树一般粗壮。 殷离扫眼看去,这乃是上古妖蛛之体,毒气一出便令天域草原枯死百里,这召唤之术居然被他俩练了出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虚影朝着殷离扑去,殷离面色不改,手中长戟脱手飞出,带着强烈的金光,将那虚影逼得不断后退,慢慢还有缩小之势。 那交击的刺眼光芒令得操纵宝华灯的蛛群也乱了乱,黑色光罩变薄,山岳带着庞大阴影又向下沉了三分。 那昆蛛与长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狠色,各自用手指刺入自己的心脏,取出一点殷红,那是他们的心头血! 随着那两滴殷红上古妖蛛的眼睛飞去,那蜘蛛如画龙点睛一般,鲜活了起来,有朝着实体发展的趋势,全身立时染上凶光,身形又扩大数倍,迎着那戟便开始缠斗起来。 无形的蛛丝缠绕在戟身,层层包裹了那金光,并开始一点点磨损这光芒,昆蛛与长老见势,再度变了印诀,背后青烟冒起,将体内之力全数拿出。 这时草原远处也响起了一阵纷乱之声,殷离凝目望去,呵,妖熊妖虎等集结而来,声势浩大,这妖天蛛居然已经召集这天域草原上的大部分妖灵成功结盟! 第七十章 一夫当关 “看来本君是低调太久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头上爬!” 殷离一掌挥出去,带起一阵强烈的罡风,吹得远处那些挺进的援军满地乱滚,半天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前进半步。 方才他并不准备自己出手,如今还是得动动这老胳膊老腿了。 只见他松了松手腕,双臂用力一展,施展开了踏虚九转,但绝不同于初桃那般还能看见虚影,而是让人根本分辨不清他有什么动作,就瞬移到了昆蛛和那长老面前。 他双手伸出,像拎小鸡一般轻轻将他俩提起,不管他们如何挣扎,都被那看起来纤瘦的手死死钳住,“这点雕虫小技,都不够当本君的开胃菜”,他轻哼一声,两道金光汇入,昆蛛和长老体内的灵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身后那蜘蛛虚影没了他俩支撑,也在空中化为绿烟,缓缓消散,那与它缠斗的长戟在空中一扫,绿烟尽数飘向了方才被殷离拦住的援兵,殷离将软趴趴的两人扔到地上,再度手持长戟。 只见他将长戟朝空中一掷,就将那宝华灯上缚着的厚厚蛛丝尽数融去,宝华灯飞到了他手中,方才他搬来的那座山也压了下去,将那些蜘蛛尽数镇压,再一看远方的草原上,那些妖灵早已倒成一片。 他却不见半点停留,料理完这三方之后,轻飘飘地离去,这吹灰不费之间颠倒妖灵筹备许久的计划,依稀可见当年叱咤疆场的雄风。 “哎,若不是想着穿上威风,你们都不值得我换上这身战甲”,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枯萎的草原之上弥漫着战败的忐忑。 随后殷离便将两个弟子派了来,依他的说法,那些蜘蛛嘛就抹去修为,灵气充给新搬来的山岳,留在其中重新修炼。 而其余相助的妖灵,一并削去三成修为,罚他们做百年苦役,将他搬来的秃山种满植物,充当守山人,其外划了监禁圈,不准他们踏出去半步。 至于昆蛛和那长老,他让两位弟子将他们带回来,他自有安排。 …… 经过大半日的苦寻,现在玄山之中已是日上中天了,大家汇合之后收获都不错,随着其中一队又收获了一株草珊瑚后,头顶那灵池已现开启之势。 这代表着玄山之中只剩最后三株未被寻到的灵草灵木。 方才他们汇合时,已经又均分过一次,每人各自又分了七株去,初桃见其中有桫椤和连翘,因着这两株确实价值较高,初桃便将自己的数额尽数换了这两株来。 盛樱那边又挖出一株黄精,这黄精长在地里,确实不太容易找到,而筱柔他们那边也找到了一株黄花梨,这木名贵,令得大家都很振奋,不过大家都已经对这次的收获很满意,劝说让初桃收下这两株。 初桃正推辞,那边雷豹却阴阴一笑,他确实一直不服气,从他醒来之后,大家都以这初桃为首,之前跟着他的那班子人也狗腿地巴结着。 看着初桃推辞的模样,他只觉得这女人惺惺作态,同时又觉妒忌,这本应该是他雷豹享受的待遇! 这么想着,他更是握紧了方才他发现的葛藤,“这最后一株,在我手中!” 众人随着他声音看去,果然见他手下有一条葛藤,正轻微颤抖着。 “雷豹大哥”,其实之前跟着他的那些人对他也是恭敬的,毕竟他确实有些实力,但雷豹此时已经听不进去,那人不明就里,接着又朗声笑说:“大哥你快将他挖出来,我们就可以出去啦!” 这灵池开启时间有时限的,若是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不出去,这些草木出不去的怨气便会反噬他们。 “要我挖出来?可以,将你们的灵草灵木交一半给我,不然大家就一同在这里面接受反噬吧!” 听他这么说,众精灵都纷纷震怒,暴脾气的盛樱更是出来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人怎生如此冥顽不灵!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做来有什么好处,你长脑子了吗?” 火狐也跟着挽起袖子骂了起来,将他祖宗八代问候了遍。 “你们才没长脑子,老子不屑与你们这些小娘计较,我说了,这出去的时机,在我手里。” 初桃抬头看了看,灵池开启的间隙还不容出去,看来非得拿到雷豹手中的葛藤不可,她手中摸了摸梅花镖,就待同他一战,其他人脸上也是这般神情。 雷豹哪里不知他们所想,指间蹿出一株火苗,“你们谁敢动手,老子今天就把它烧了,到时……”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后有风声,再接着一双腿就蹬在他腰上,将他摔了出去,又转身迅速护住了那葛藤。 众人一看,竟是那不怎么说话的筱柔! “小兔子,你这脚踢得痛快!” 火狐拍手喊了一声好,那筱柔脸上有些汗珠,听罢也扬起一抹笑容:“我真是忍他许久了!刚好我们族中有一套无影步,我就绕到他身后给他来了一脚!” “干得漂亮”,精灵们纷纷为筱柔喝彩,没有人再理那面色灰败的雷豹,他们不想与他清算,但从此后他的名声就这么臭了便是。 这玄山之内发生的种种,他们可要回族好生说道说道。 此时灵池尽数开启,大家终于回到了渊山,将那些带出来的灵木纷纷放出,养在灵池边上,各人也都得到了一株分株作为报偿。 作为这最后的功臣,方才那株葛藤自然归了筱柔,初桃也顺水推舟将方才的那两株一并给了她。 筱柔没有推辞,“我先谢谢大家,这三株灵草我就收下了,乃因我拿这灵草是为了回去救我父亲,各位的恩情筱柔定当铭记!” 众人都叫她无需客气,火狐看着她,没有说话。 待大家都散了后,火狐先追上了筱柔,塞了两株灵草进她手里,筱柔还要推辞,“你若是不收,我今天晚餐应该是兔肉了,许久没吃,怀念得紧。” 他长得本就魁梧,面色更凶,将那尖尖的犬牙露了出来,朝筱柔嗤了一下,吓得筱柔往后一退,再看他时已转过身大步离开。 筱柔手捧着两株灵草,想要高声对他道谢,却发现他离去的路径不对。 “火狐,那是往山腰去的路,不是出渊山的路!” “我知道,老子有正事要办,你别啰嗦了。后会有期。” 第七十一章 师父师叔师祖 却说火狐这边,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初桃,初桃此时正牵着一串用捆灵索缚着的妖灵,要回去找师尊汇报如何处置,见火狐去而复返,不由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那契约尚未解除?” 火狐对着她嘻嘻一笑,当下就跪在她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朗声呼道:“徒儿火狐,拜见师父!” 吓得初桃连退几步,面上更是疑惑,“火狐你这是做什么?” 那火狐仍旧不起身,当下更为恭敬:“师父,我在玄山之中见你施展自如,便下定决心也拜师了。您是不知啊,徒儿实惨……” 只见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接着哭诉:“我因生母地位低微,在族中一直被其他兄弟姐妹排挤,加上修行颇慢,那叫饱尝冷暖啊!再加上我实在不愿做妖,奈何祖上背负诅咒,无法正道修行,求师父收下徒儿,当牛做马也甘愿!” 其实火狐一族有预测之能,下半夜去寻灵草的路上,他背着众人卜了一卦。 他初见初桃便觉其身隐有威势,否则不会主动投靠于她,再加上观她同妖灵一战,知她修为虽浅却颇为聪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一卦他卜的是初桃。 想当年,祖上有一不成器的狐妖,大喊了一声“大楚兴陈胜王”,扰得人间一番动乱,虽然他道行不够,未能卜得全貌,却也能他们狐族重视起了自身的预测之能,但凡族类皆自小修习占卜。 他虽于修行一途不甚稳当,但这占卜却是习得极好,或许是因为他娘的本体乃是灵狐,他天生就比寻常狐族更加敏感,反正同辈之中,他能算得上占卜第一人。 那晚他见得卦象,已是懵了一下,他从未卜出如此大气磅礴之卦! 只见出的乃是上艮下乾,艮为山,乾乃天,山天大畜(通“蓄”)卦,山的下面蕴着天,暗指蓄力无穷。 据火狐所学,这大畜卦从初爻到五爻都在讲畜止,到了最后一爻,上卦艮变为坤,坤为顺,由止而变顺,打通了最后的关节,便是释放积蓄力量的时候。 而初桃这卦,恰是第六爻,卦象为“何天之衢,亨”,《象传》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此处的道,不仅仅是指道路,还指天道、天下大道。 当所有积蓄的力量都准备完备时,天下迎来光明的大道。 “肩负着天下大道,前路亨通”,火狐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这般天降命格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若是自己能跟着她,或许有法子脱离祖上的诅咒,追寻自己的正道。 想他狐族,一直苦苦寻求解咒而不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怎能放过? 他也并不是如他说的那般惨,反而因为生母乃灵狐,虽然小小年纪,却在族中地位甚高。 他修为难以精进是事实,但只因为他不愿走妖道而已,既不能掠夺他人成果,又不能如同精灵一般修行,他能有这些修为,已是倾狐族之力所得。 甚至他那分外抠门的老祖宗,都将其珍藏的奇花异草掏出来给他练了药吃。 能得这番殊荣,乃是因为他出生时便被卜出,将会是改变狐族命运之子。 改变命运,需要契机,当他卜出初桃的卦象时,他便知道,这契机来了! 再看眼前的初桃,他已是眼中带着激动,不住地朝她磕头,虽是跪拜,实则是在不住以身敲击着命运之门。 狐族卑微,沦落至此,若要改运,非破命不可,方能破而后立。 初桃见不得他这般模样,急忙去扶,他却磕得更使劲,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混在火红的发上,浓得化不开。 哪怕有要挟之意,他也顾不得了! “不行的火狐,我上有师尊,哪有擅自收徒的道理”,再不去管他的执拗,初桃也是个倔的,狠了狠心拖着那串妖灵转身欲走。 这时殷离也带着若枫和沉桦过来了,若枫和沉桦处理好妖天蛛的事就急忙赶了回来,刚进渊山就感知玄山已开,二人先将昆蛛他们带回去禀了师尊。 殷离命昆蛛与那长老化为原形,装在宝华灯中,传信叫西山老母来取,这两只偷盗之贼,便由她处置了。 待他处理好这些事情,三人又在惟吾楼等了片刻,迟迟不见初桃回来,殷离透过水镜一看,小徒原是被一莽撞汉子给拦了,带着两个徒弟前来一看究竟。 那火狐见殷离他们前来,又朝着三人行了大礼,“火狐见过师祖,见过二位师叔。” 殷离却将他挥下了山脚,“我可没有什么徒孙”,又转头看向初桃,“愣着作甚,你还真想收徒了?” 见师尊他老人家生气,初桃也不敢多言,朝他和两位师兄行了礼,赶忙随他回了惟吾楼。 回到惟吾楼中,初桃先问如何处置这些妖灵,殷离见她没有擅自做主,大开杀戒,心下很是满意,索性也将这些妖灵剥了些修为,同他们那些族中老小一起去守山了。 初桃又向师尊将玄山中的事一一说来,当然那些对战她只简单带过,着重说了一下山瑰之事。 很奇怪的是,回到惟吾楼中的殷离面上也没了什么怒气,耐心听她将山瑰之事说了,旁边若枫也给了沉桦一个“你看吧果然如我所言”的眼神。 “那山瑰在玄山中等了三千年,只为等一位叫顾桐的,她托我替她打听,如今那顾桐去了何处,师尊你可知道这顾桐是何人?” 殷离放下了茶盏,想起了那个面色温和的仙君,说起来,在他修行之时,这顾桐还曾点化过他一次,算是对他有恩,只是当时事发时他能力不足,无法帮到顾桐。 只听殷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顾桐,乃是渊山上一届的仙君。山瑰也是个痴的,如今顾桐已被天界除名,关进了无尽之狱。” “无尽之狱?那是什么地方?” “用来关押仙人仙君的地方,在九重天上,有一座朝来山,朝来山乃是天外飞山,不属于天人魔三界,而在朝来山的深渊里便是无尽之狱。 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光线,没有边际,只有永恒的寂静,和无边的黑暗,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若是进去了,便是三界之外的存在,永生永世不得回返。” 第七十二章 有何资格 初桃一听师尊所言,面上带了惊讶,想着山瑰交给自己那块玉佩,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她。 接连想了数种说法,云游?隐居?但无论如何措辞,真相不过就是一句“你永远等不到他了。” 可是想想那如琉璃一般易碎的山瑰,她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口。 若是没了这等待的执念,她会很快消失吧? 殷离见她面色不停变幻,正待问她一句怎么了,便听见仙君府前传来的呼喊。 “师祖,师父,师叔,火狐前来拜见!” 原来火狐虽然被殷离扇到了山脚下,却还是没有出了渊山的范围,没有那保护罩阻挡,他几乎没有歇气,攀了回来。 “这小子好生麻烦”,殷离再度一挥衣袖,那火狐又被扇走,不同于上次,这次已是被扇到了天域草原之上。 火狐遥遥地看着那座散发着灵气的渊山,之前他们这些非草木的精灵能进去,乃是因玄山开启,仙君特许。 此番想再进去,只能拿命一搏了! 想着千万年未能翻身的族人,凭什么他们祖上得罪了大能,便要令他们承受这般苦果? 传承至今,狐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有违天道之事,却被打压得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列祖留下不可作恶的遗训,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被天界发现他们向正向善的心,能够被重新接纳。 但这卑微的渴盼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反观妖天蛛他们坏事做绝,却日益兴旺。 其实他们狐族许多族人都不堪为妖,实力为尊,说着好听,因为实力的绝大部分都被掌握在了天界,他们的地位不过也只比魔族高了一些。 这么多年来,因为妖的身份不入流,又无法与妖天蛛合污,他们的生存空间已被压制到很小。 加上狐女貌美,被许多妖族觊觎,他们大肆来抢,狐族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他的两个妹妹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妹妹的哀泣声犹在耳边,更有许多族人也经历过和他相同的遭遇,弱者备受欺凌的日子早已受够! 此番他出来之前,族中已隐有动乱,不少族人难耐清规,出于对强大的渴望,叛逃出族,自寻妖道。 而那些尚留在族中的也有不少心性不稳,遗训虽重于泰山,但眼下的困境却是实打实的,族人的不甘心,他们都能理解。 所以从未对那些叛逃或准备叛逃的族人加以劝阻。 但这般下去,狐族只会日渐式微,乃至坐实了妖之称,永远不得翻身。 想一想老祖宗和母亲殷切的期盼,想一想在祭坛之上族人们的希冀,想一想这些年来他的艰难求道,想一想他们所受的白眼与侮辱,还有那日渐缩小的领土。 他将心一狠,各种苦都已尝过,闯这渊山,他又何惧? 倘若天不给路,他就自己去求! 当下再不犹豫,拔腿便朝着渊山冲去。 “咚”! 极沉极闷的声音,是他撞上了那坚硬的护罩,铜墙铁壁一般的护罩未有半分破裂,他已头破血流。 其上带着的雷电之力将他电得全身抽搐,一头红发尽数烧焦,他再次被弹了出去。 没有片刻犹豫,伏在草地上的身影再度爬起,以丝毫不慢于方才的速度再度冲刺。 又是狠狠一声撞击! 声音比方才更响,雷电比方才更强,他浑身浴血,左腿也已折断,被弹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次他在草地上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一清醒之后,几乎本能反应一般再度站起,拖着那条断腿,跌跌撞撞地朝那渊山奔去。 是的,即便断了一条腿,他仍是在跑,仍是在冲,像飞蛾扑火,不惧燃烧自己! 此时暴雨已至。 草地上一片泥泞,他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身上的血裹了泥浆,跌跌撞撞的身影,看起来又可怜又狼狈。 初桃从水镜之中看到这一切,已是忍不住要冲出去劝他离开,殷离却拦住了她。 他叩了叩手中的茶碗:“这般沉不住气么?越来越没长进了,你自己都不愿放弃的事,又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放弃?” 殷离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在玄山一战中已是和这火狐产生了友谊之情,关心则乱,却忽略了他这般执着之势,自己确实怎敢劝他放弃? 说到底,他们都是追逐之人! 再一看两位师兄亦是面色沉静,连一向咋咋呼呼的若枫师兄都无甚表态,当下连忙敛好自己的心神。 “一会儿散了,你到明日进入御山之前,自去梅花桩上立着反省,到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虽然殷离以前也经常生气,也会训斥于她,但她知道师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她脸上带了正色,认认真真地跪下三拜,让师尊动怒,是她之过。 “小五明白自身有错,会认真反省,万望师尊勿再生气。” 而此时火狐已经又跑到了护罩之前,他往后退了数步,脸上带了决绝。 “啊!!!” 他一声长啸,同雷电一起撕破了这暴雨,再度朝着那护罩狠狠撞上去。 痛!无处不痛! 他连吐了数口鲜血,雷电之力已把他打得现出了原形。 密集的雨幕里,泥泞的草地上,一只重伤垂危的红色狐狸被抛出去了很远。 曾经光泽耀眼的红色皮毛尽数黯淡无光,因身体里的剧痛,昏迷的狐狸仍时不时本能地抽搐着。 血液顺着它的嘴角淌下来,被雨水冲成一条长长的血痕。 雨仍旧不停。 雨点疯狂地砸向大地,因着雨天,不过傍晚已是夜色四合,逐渐浓郁的夜色包裹而来,那红色的身躯好似静止,慢慢融于夜色。 惟吾楼里的四人在水镜前沉默地看着,空气里只余呼吸之声。 又过了片刻,雨中有光亮起,是极其微弱的光亮起,在这磅礴的雨夜之中,如此不起眼。 却带起了火狐最后的希望。 那狐狸终于醒了,双目恢复清明,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这般试了好几次,它终于“站”了起来。 其实这根本不算站起,只有显得瘦弱些的两只前腿支撑着,后面两条腿已经都断了。 它连蹦都不能,只能拖着那两条断腿,慢慢向渊山爬去。 每前进一步,那断腿便被草地磨出钻心的疼痛。 它身后跟了一条血痕,比方才更多了些,被雨水冲开,像是蜿蜒的小溪一般。 第七十三章 吾道不齐 雨依然在下。 那狐狸离渊山仍旧有些距离,但是怕什么,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思及此,身体里面好像重新有了力量,那狐嘴咧开,露出雪白的尖牙。 初桃好像再度看到了火狐那张不羁的脸,颇是不以为意地说着:“就这点打击,老子不怕!” 因着重伤,体力不支,那狐狸的前进曾中断了几次,但每次都只停下了不过三息的时间,又再度往前爬行。 它的后腿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因失血过多,肉都泛起灰白之色。 前腿也不堪重负,每一步都是颤抖着迈出,几次都要弯折下去。 却真的被它一次一次坚持了下来! 不知它在黑暗的雨夜中拖行了多久,最终那渊山的护罩再度出现在它眼前。 它闭上了眼,此时体内之力只容许它冲这最后一次,若是不成,这条命也就这么交出去了。 大丈夫何患一死? 他真的不怕。 但他怕的,是那扭转命运的机会就此终结在了他身上。 越是痛苦,他越是坚持相信,这便是破除诅咒的契机! 若不是,自己便以这命,向族人谢罪…… 双眼再度睁开,那瞳孔中像是燃起熊熊的火光,是信念,是不屈,是坚持! 那狐狸加快了拖行的速度,两条前腿迈得极快。 因这般透支,不断有血沿着嘴角流出,逆着风,撒出细碎的血点。 它再度朝那护罩撞了上去,这已经不是护罩,是他即将撞破的,缠绕上千年的诅咒。 而就在它撞上之际,殷离的身影终于动了,屋中带起一阵风,他已闪身出现在护罩之前。 广袖一挥,便拦住了狐狸的去势,接着手掌虚空一抚,火狐重新现出人形。 “本君问你,你道为何?” 火狐奄奄一息地望着他,隐隐知道这回答很是关键,若是说中仙君之意,自己真的可以拜入初桃门下! 若是朋友的身份,他怎么可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只有一路陪她披荆斩棘,助她之道,他才能觅得扭转命运之机。 更何况她还是殷离的徒弟,拜她为师,他自然也同仙君扯上了关系。 狐族卑微求生,心机不可缺少,半点不能漏算! 回想方才的经历,火狐心下一横,气息微弱却十分坚定地回答:“吾道,不弃!” “何为不弃?” “纵千难万险,不弃我之本愿!” “本愿为何?” “改了这命!” 跟随而来的初桃心中一惊,又是改命? 这天演盘,究竟赖何推演此生? 而火狐此时倒与初桃心有灵犀,许是怕仙君告诉他命中注定,昨日之因,今日之果,无从更改。 他接着又说:“仙君,我不信因果,我们狐族之命受于诅咒,上千年来,狐族一心向善,若真有因果,为何还是这般苦果? 皆因这因果也无法左右诅咒!吾辈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重伤未愈,他仍旧趴在地上,手却不断捶打着地面,仿佛能捶出一个答案。 “好,你这般心性,本君是想破例收你入门,但天规所限,我已成仙,无法收妖灵为徒。 便如你开始所愿,拜初桃为师,只是在她成仙之后,你们需得解了这师徒之分,或者,你已摆脱妖身。 吾道不弃,好一个吾道不弃,入我门下,你便改名不弃吧!” 火狐闻言,已是激动不已,殷离又一一道金光覆在他身,他的伤势竟已尽数痊愈。 他翻身跃起,虎目含泪,朝殷离跪拜而下,久久不愿起身,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不弃拜见师祖、师父、二位师叔!” 眼角的泪流淌而下,却是喜极而泣。 而初桃、沉桦、若枫看着不弃又何尝不是心下动容? 他那一次又一次的狂奔,已在他们心中留下震动的轨迹。 其中尤以初桃更甚。 本来她在玄山遇见火狐时,一开始是觉得他心机深沉,后来又觉得他插科打诨滑头得很。 再后来并肩作战,尤其是他真的在大棕熊手下硬硬撑了三十招。 固然初桃许了灵草在先,她也看出来他们的实力有何等差距,两株灵草,真不至于令他豁出去。 只因此人重诺,乃是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战友! 三人各自沉思,待不弃再一抬头,殷离已经离去,初桃此时也回过神来,连忙过来将他扶起,又问沉桦和若枫:“二位师兄,不弃要安置在何处?” 沉桦沉思了片刻:“二师兄已走,便让他住进二师兄小院的东厢吧。” 若枫却是有点激动:“好棒哦,我当师叔了也!师妹竟然是最先收徒的一个,师妹你打算如何教导徒弟啊?” 初桃一听,面上犯了难,师尊故意没说,想必是要看自己如何处理了。 “这样吧,不弃你每日也仍旧随我一同前去灵池打坐,虽然你能吸收的灵气不多,但灵池的灵气浓郁你也是知道的,总比之前在外修行来得要好。 我去师尊那里时,你便自去三更轩与五更轩,标了粉色的书脊是师尊允了我看的,你可以拿来翻阅,修习上面记载的身法与技艺,每三日我抽时间检查一次,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虽然这师父之名明显是挂上去的,但是既然师尊允了,自己也该尽责,不过,想着自己师尊那性格。 他肯定会忍不住出手指点不弃的! 自己先把面子上的功夫给他老人家做足了,到时候说自己做不好师父,任他老人家数落一番,他心里舒坦了,这不弃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不弃虽然不明就里,但听着初桃这安排已是很满意,连声答着极好,又朝初桃郑重行了拜师之礼。 本来进入仙君门下就是妄想,如今他也算拐着弯儿入了仙君门下了。 灵池的灵气他当然知道,这两次从玄山出来他都感觉到自己修为有所提升。 更别说是仙君典藏的功法秘籍,若是有他能修炼的,自己比他们狐族的珍藏要好出不少。 他终于叩开了这条路,心中仍是激动不已,并暗下决心,定要回报殷离他们一番大德。 回渊山的路上,他看着前面那娇小的身影,他日后将会全力协助初桃。 若她要成神,他便躬身,将她送上神坛! 第七十四章 三错 看不弃安置好之后,初桃匆匆回房换了身衣裳,玄山一行,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污。 在她换好衣服后,正准备锁上门去梅花桩,余光瞥到手指上那枚古朴的纳戒。 初桃拍了拍自己脑袋:“糟糕,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她匆匆又去了后院,寻了仙使们给大雁铺的窝,挑了几把干净的稻草。 刚好碰见那些肥嘟嘟的大雁吃饱了回窝,其中有一只最为显眼,摇摇摆摆地走在后面。 那体型显得格外胖,那羽毛显得格外光亮。 初桃目光一闪。 下一秒,这只大雁就被她捉住了,硬是被薅了好几根羽毛去,怎么挣扎都没用,如果鸟叫可以被解读,那一定是泣血的控诉! 这大雁本来远远看着她就觉得不妙,上次就是帮她送信,却差点被个凶悍女子给煮了不说,更是让它回来后下定决心要减肥。 可是这肥却是越减越肥! 因着对它体型的嫌弃,同它要好的母雁被另一只精壮的雁拐了走。 本来发胖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羽毛看上去越发漂亮了,又被眼前这女子薅了几根走。 它颇有些心疼地用喙理了理被拔掉毛的位置,将旁边的羽毛梳过去掩了掩。 还好,并没有对它的形象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那黑黑的小眼珠子却是彻底将初桃记住了。 自己下次一定要远远躲开她! 而初桃又一阵风似的回到了房里,巧手将谷草和羽毛垒成一个小窝,看起来又暖又软。 她将那白玉似的蛋从纳戒之中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用双手托着,稳稳地放在了那小窝之上。 那蛋刚从纳戒里出来,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就起了一圈红色的光环,那光环环绕着它,看起来很是神秘。 这大概是在帮助它吸收源力吧? 初桃拍了拍手,看看那蛋,又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桐的事她也许是无法完成嘱托了,所以这蛋她务必要照顾好。 于是她又格外细致地给小蛋加了一个保护罩,再认真检查了一遍后,她终于放心出了门。 外面雨已经停了,夜也深了,仙君府上一片寂静。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意,叶上未干的水珠掉进衣领中,令脖子凉凉的。 这般的静与凉,却让立在梅花桩上的初桃变得很是平静,那些心头的浮躁都沉了下去。 檐边的水时不时落下一滴,伴着她的思绪。 思错?错在何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顾这段日子以来,她进境的确颇快,再不是当初那个修行不成,只会躲在雪里哭的小姑娘。 不光修为有了提升,还学习了身法,经历御山、玄山,各项技能都有了涨幅,对战经验也在日益增加。 更好的是,自己这灵根的问题得到了答案,隐隐有了解决的办法。 还有了师尊,师兄,如今竟还多了一位徒弟。 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于是,自己也就昏了头么? 与三师兄的对战,还有玄山对战岩蛇、妖灵的一场,她心中是痛快的,隐隐有抒怀之意。 进步带给她的振奋,让她以为自己修为精进了一些,不日便能追上师兄们。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滋生了一些傲气。 可是联想到火狐一事自己的沉不住气,对比两位师兄的静观其变,且看这心性,她还差得太远太远。 滋生傲气,心性浮躁,这是一错! 师尊让她反省之前,她一开始以为是关心则乱,是因为她与火狐之间的友情。 可是关心则乱,不管动机出于什么,都已经是‘乱’了! 师尊最后收下火狐,才让她明白之前对火狐的种种只是考验。 若自己当时真的贸贸然冲出去劝火狐离开,他也许就真的和这个机会失之交臂。 再想一想青松,同样是自己的好朋友,对自己当初的废柴体质也是知根知底,却从未劝过自己放弃,而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 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却不问缘由,横加干预,这是二错! 还有,进入师尊门下以来,她知道自己心中一直隐隐憋了一股劲。 她犹记得当初邝逸和她被伏击的时候,她是那个拖后腿的,一度让邝逸身陷险境。 后来遇上白卓群,她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差点将这条小命搭了,只能等人来救。 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当初的弱小,成为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而在打败大棕熊的时候,一个念头浮现心间:若自己那时就有这般能力,定不会像当初那般难堪吧? 可是对实力的向往应该是向前看的,而不是每一次都想当初,若是一心想和过去较劲,那她往后的路必定走不长久。 让当初的自卑成为自己修行路上的心魔,这是三错! 这般想着,她背上已是冷汗涔涔,若不是师尊命自己反省,自己怕是要走上歧路了。 而此时殷离也正负手站在窗前。 小五表现一直令他颇为满意,然而今日之事,却让自己深思,是否忽略了徒弟们的从前。 立樟的离去,成了他心中的一大遗憾,若是自己能早点察觉,或许能留一留他。 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师父。 再看小五,自己一味地将一个又一个惊人的信息抛给她,完全没有想过她需不需要消化。 再想想她以前修行缓慢,如今突然进步,又是否能够及时调整心态? 还好他发现得及时,否则,小五这修行怕是要埋下祸根啊。 抬眼注视着窗上悬着的拿盏,还是收小五进门时,她做的那盏花灯。 风吹得花灯轻轻转动,他不禁有些出神。 确实奇怪啊。 他从未想过,为什么自己定下了花灯之比,还一定两届? 而为什么又偏偏喜欢这样简单的花灯? 说起来,自己对于插花偏好,可以说是喜欢那份意趣,茶之一道,也的确一直为他所好。 棋乃对弈,可见对弈之人的心智谋算,厨艺一途,全是因为自己近来颇为好吃。 总之这四件事倒像是他生活中的习以为常,自己将它们定为大比,都是说得出缘由的。 唯独这花灯,来得奇奇怪怪。 这般想着,他忽然模糊想起,这花灯之念,乃是某次午间小憩后,便上了心头。 第七十五章 还施彼身 他依稀记得,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子,那作画的青年和那招呼的女子,他虽然看不清面貌,却觉得很是亲切,心中甚至隐隐有淡淡的欢喜。 说起来,确实还是小五做的这盏,最为贴近。 许是之前自己游历凡间的情景忽然入了梦来吧…… 这修行的日子长了,早些年的记忆都变得混乱起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谁说仙人长生不老?长生虽是,但不老却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一颗心老了,外壳不变,也能叫做不老么? …… 转眼就是寅时了,初桃在梅花桩上立了几个时辰,自觉整个人已经沉淀的不能再沉淀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之后,她只觉得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遥遥望见惟吾楼中还亮着灯,她下了梅花桩后就疾步前去寻殷离。 轻轻叩了叩门,屋里没有动静,她将门推开,看见师尊正坐在桌前,手撑着头假寐。 “师尊”,她极轻地唤了一声,却见师尊半点反应都无,她想起师尊之前曾说,仙人不用睡觉,长夜漫漫也是无趣,有时还不如一梦来得逍遥。 她看了看桌案上盛开的优昙花,那淡蓝色的光罩在殷离身上,这优昙的花香有形,可助眠可织梦,许是今夜师尊在无聊时,催这花开放,自去梦境之中了。 也不知师尊的梦里会有些什么? 其实她对师尊他老人家的性格并不算了解,总感觉他们所看到的这一面,也只是师尊人前的模样罢了。 见他呼吸均匀,睡得极熟,初桃也不再出声干扰,开了御山卷,自去御山之境了。 御山中的老人仍旧如往常一般笑吟吟的迎了过来,近来他对初桃的表现很是满意,虽然每次都很惊险,却还是让姑娘完成了东山的一半。 在老人的口中,初桃得知这御山之境共有五座山岳,一为东山,主炼体,一为西山,主炼神,再来西山和南山上有许多虚拟的神兽,乃是主攻对战。 如今自己所经历的,正是这最开始炼体的东山,越是在其中历练,初桃越是佩服这御山的创造者,想也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仙君吧? 因为这前两座山完全就是比照半仙的九重炼体及仙人的神魂锤炼,走完这两座山对于日后升级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 同老人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初桃开始了东山的第六重关卡。 这次不同以往,还没开始时,初桃就看见前方的阶梯变了模样,成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黑洞洞的,不知里面等待着什么。 初桃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了进去,一踏进这隧道之上,地面便升起了密集的利刃,迫得她无法落脚,只能用踏虚九转,提气立于刀尖之上。 虽然刀尖比梅花桩更窄,但并未对她造成太大的挑战。 果然考验不会如此简单,她刚停留了一息的时间,那刀身已蹿起一道白色的火苗,居然是传说中的业火。 炽烈的温度刚传入体内,初桃便觉得经脉之中的灵气紊乱了起来。原来这刀阵不容停留,她赶忙向着前面的刀尖跨去。 “喀嚓”一声轻微响起,初桃凝耳去听,好似有破空声传来,再一看,背后射来一串镖影。 初桃有些哭笑不得,这梅花镖历来是她所倚仗,如今自己角色一换,成为了被对付的人,当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片刻迟疑,腾空,转体,格挡,动作一气呵成,她再度前进,踏于下一把刀尖,可是又像触动了什么,左右两边也接连射来密集的梅花镖,如今她就像困在网中的鸟,被困在这些飞射而来的镖里。 这刀尖要求她移动的速度极快,可是她还要分心躲避这密密麻麻的攻击。思量片刻,她全力调动体内灵气,在周身形成浅蓝色的护罩,避免被误伤。 漫天镖影如雨,她身形在其中不断变换,可虽然踏虚九转巧妙,也没能每次都能躲开攻击。 “嗤”,一道镖影从她袖边紧贴着擦了过去,袖子马上被破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这弟子服制乃是溶了天丝和蛟鳞制成,极为结实,又加上初桃凝了护罩,却被这镖轻轻擦过就破了,可知其锋利无比。 护罩无用,初桃将灵气全力灌注在双腿,她要将踏虚九转的速度运至最快! 再落上一枚刀尖,同样的声音响起,此时前方也有密集的飞镖射来,前后左右的路全部被封死,迫得她只能提气腾空。 可是上方虽能暂时躲过这些攻击,但重压极强,比方才她所在的位置强了不止一倍。 此时如身负重山前行,她全身已被汗湿透,体表虽未受伤,但体内的骨骼已被压得隐有断裂之势,灵气也越发紊乱。 但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退下去同那些飞镖对抗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自己也是使用梅花镖的人,这隧道中光线极暗,本就利于暗器攻击。 再加上这四个方向的攻击绵绵不绝,自己很难尽数躲过,一旦中了几枚,自己的速度和体能都会受到干扰,最终只会越发累积,直到她再也无法闪躲。 往前看一点光亮都没有,隧道还看不见头,安全只是暂时的,并不能解了当前的困境。 初桃感知了一下,体内的灵气并不能对抗这上方的重压太久,目前重压已令她速度可见的慢了下去,而自己最多再坚持不过一刻,就会被这重压狠狠压下去。 而下方是密集的飞镖和冒着寒意的刀阵! 她一边大力催动体内紊乱的灵气运转身法,一边向下看去,那些从各个方向射来的飞镖像有轨迹一般,尽管方向不同,但绝不会互相撞上,下面已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寒光。 思及此,初桃忽然灵光一现! 对了,这飞镖是有轨迹的,若自己能沿着那轨迹,每一步都踩在飞镖上面,可解这三方之忧! 当下她顶住重压,动作却是慢了下来,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下方掠过的镖影,要全力找出它们的轨迹。 看着那些飞速闪过的虚影,其中有一些镖尾带了隐隐的红点,移动之下,好似各自结成了数条横竖不一的线,初桃看着那形状,越发觉得熟悉! 第七十六章 山海十阵 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初桃豁然开朗,这每格穿插,不就是九子连环阵吗! 这阵法乃是天魔大战中,师尊用得出神入化的一套。 她闲暇翻看大事年表时,看到有对师尊率领天河之战的记载。 上书:‘渊山飞升,仙君殷离,天元一百二十八年于天河,战魔军百万,一举得胜。 所用十阵,从一字长蛇至十面埋伏,转换自如,势不可挡。’ 虽则记载只有寥寥数语,但师尊既然能终结这场旷日持久之战,其威能可见一斑! 尤其是那十套阵法引起了初桃的兴趣,死磨硬泡着让殷离给她讲了一回。 “这十阵名为《山海十阵》,来处我不能说,你知是机密便可。 这十阵分为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子连环阵,十面埋伏阵。 十种阵法可相互转化,变化无穷。举个例子,一字长蛇阵,攻击凌厉,机动性强,但容易被限制两翼,这时可将首尾两分,相对而出,形成二龙出水阵。 再比如七星北斗阵环绕一圈,按八卦阵布阵,留八个出口,变成方形,即八门金锁阵。 再按九宫排列,每格兵将穿插,逐渐如同一体,互相交穿,即九子连环阵。 通过各种暗器陷阱使敌军疲惫即为十面埋伏阵。” 为了方便她理解,师尊还就着棋盘为她演练了一遍,这阵之变幻,确实奇妙无穷。 初桃想起师尊当日所言,棋子的轨迹与这飞镖的轨迹暗合,这隧道便是依照山海十阵而设! 飞镖穿插,形成九子连环,四方皆攻,乃是十面埋伏! 九子连环,逢九为杀数,初桃摸出规律之后,再度控着身体下降,沿着那轨迹踏在飞镖之上。 这时不光要顾及方位变化,还要小心翼翼地算着脚下的数量。 好在自己当时没有留在刀尖上贸然与飞镖对抗,若是不小心击中,无论是东九或是西九,一旦碰到任一方向的九数,便会触动杀阵。 如今这局已是难破,若是碰上杀阵,怕是无力回天。 这御山之主好深的心思! 无论是下方的刀阵,其上的业火,抑或是上方的重压,都不过是要逼着人正面同这些飞镖相对。 加上业火出现速度极快,上方重压极强,留给试炼者的反应时间更加少。 虽说有红点作为提示,但是在这般危急时刻,又有几个人能够注意到? 更何况即使是注意到了,山海十阵的来历连师尊都讳莫如深,断不是寻常所能知晓之物。 若无法判断这阵法,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好运避开杀数。 这般又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隐有光亮传来。 初桃仍旧全神贯注,仔细分辨杀数,同时也再度加快速度,最终又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小径。 此次,算是初桃最不狼狈的一次了,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可以说是全须全尾地过了这关,令那老者都有些惊讶。 这六阶开始,不同于原本更多倾注在身体方面的锤炼,虽然也对历练者的反应力等各方面有要求,但会融合不同的阵法,也就增加了对思维、洞察、眼界方面的考验。 能这般毫发无伤的出来,说明有一定的储备。 他知道这女娃的师尊是当世的一位仙君,能在这诸多方面平衡施教,博而不杂,这仙君颇为厉害啊! 不过初桃倒是对老者的想法一无所知,这次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精神上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被透支干净了。 本来在隧道中,她一直绷紧着还不怎么觉得,出来之后突然放松下来,疲惫感便迅速占领了脑海。 这一段小路虽有治愈之效,但主要是针对体表与经脉,对这精神上却没有什么疗养作用。 从御山之境出来,她费力地抬起眼皮,见师尊已经不在屋中。 应该是去指导二位师兄了,这般想着,她觉得越来越疲惫。 “你休息会儿吧”,殷离的声音传来,她放心地眯上了眼,进入熟睡状态。 这一睡可不得了,直睡了大半日,入了夜都未曾醒。 殷离见她这般,料想是精神透支了,正借着熟睡补充,也一直没有叫她。 可是突然从小徒房中蹿起一簇红芒,引得周围栖息的鸟儿尽数飞了过去,一股古老的气息在悄悄蔓延。 殷离感知了一下,眼中有疑惑之色,“这丫头从哪儿带了这物回来?” 也不让初桃继续再睡了,轻轻一抬手,初桃猛地从梦境之中被拽了出来。 她尚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待睁眼看见殷离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 就清醒了过来。 她立马站得笔直,向殷离躬了躬身,耳尖泛红透出她几分局促。 “师尊,小五睡过头了,请师尊责罚。” “罚罚罚,成日挂在嘴边,我是动不动就罚你的人吗?” “是!” 初桃不敢说出口,却在心中应了一句。 “对了我问你,你房中有什么东西?” “嗯?哦,对了,是我遇见山瑰姑娘时,她给我的一颗蛋,她说那颗蛋不知怎么误入了玄山,在其中孵化不了,求我带了出来。” “你可知道是什么?” 初桃一下就噎住了,自己还真没想过这蛋里装的是什么。 山瑰也没说得太清楚,只说是个有些厉害的兽。 越想越是有些慌,好像自己是闯祸了? “小五不知”,她将声音刻意捏得可怜,盼师尊不要雷霆大怒。 殷离见状一甩衣袖,指着她鼻尖骂:“你啊你!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一个女子,怎么轻易就被美人蛊惑了? 你平日里和我唱反调时反应不是挺快的吗?” 初桃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不敢接话,小脑袋缩着,显得很是可怜。 殷离白了她一眼,“你就会给我使这些卖乖的招数!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蛋便要孵化了,你快回去守着,别让它从房中跑了出来。” “是,师尊”,初桃一边应着,一边躬身倒退,规矩得不得了。 还好师尊没有太过生气,但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恭敬得没有一丝错漏,免得再惹他生气。 “站住”,不期殷离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令她猛地一抖,身上也起了一层细汗。 不会又要挨罚吧?她惶恐地等待着师尊大人最后的审判。 “你一会儿见着它时,记得凶一些,让它不要依赖你,就这般将它送走最好。” 初桃有些不舍,却不敢违背师尊的命令,简短地应了声便匆忙向立雪院走去。 殷离指节敲着桌檐轻叹:“招个什么回来不好,招朏朏(音同‘斐’),这朏朏哪是她能养的?” 第七十七章 是个男狸 初桃出了惟吾楼后,就看见自己的房中有一道红芒亮起,来了许多鸟儿围绕着红芒盘旋,发出悦耳的鸣叫。 这般大的动静,怪不得连师尊都惊动了! 不过这百鸟来朝,是祥瑞之兆,这小兽究竟是什么来头? 初桃怀揣着好奇,直接用上了踏虚九转。 到院子里时,不弃听见动静跑了出来,见着她就大声问:“师傅,你这房中是何物?好生奇异。” “我也不知,先进去看看再说”,初桃一边回答一边往里走,见两位师兄也在。 沉桦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而若枫则是满脸好奇。 “二位师兄,师尊命我先进去看看,我一会儿出来再和你们说。” 拿不准房中是何物,一起进去又怕将它吓着,所以先决定自己进去看看再说。 “嗯,有什么事喊我们就行,我们在外面替你守着”,若枫笑着答她。 初桃仔细一看,原来二位师兄脸上都带着关切,他们是怕自己有危险,所以这般赶着过来。 “谢谢二位师兄”,初桃也笑着回了一句,轻轻推开门进去,把门别上了。 此时那在窝上立着的蛋已经有了些许裂缝,红光便是从其中泻出。 初桃走近了一些,细细查看,连带着将自己设的保护罩都冲破了,这小家伙挺厉害啊! 她干脆坐在旁边守着那枚蛋,轻微的开裂声持续响起,又过了一会,那开裂声强烈了一些。 只见有少许碎掉的蛋壳掉落,随着碎壳越掉越多,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 那脑袋上长着浅棕色的绒毛,还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皱皱巴巴的,是只小兽。 初桃见那小兽耳朵尖尖的,耳廓是淡淡的粉色,边缘滚了一圈白毛。 眉心处也长了一簇白毛,像是符文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奇特。 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锁定了初桃,盯着她不动了。 “呦呦”,一声微弱还带点哑的叫声,小兽对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黑黑的瞳仁水汪汪的,看起来惹人疼惜得不行。 没想到蛋里钻出个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初桃已经有点呆住了。 蛋里面孵出来的,不应该是鸟兽一类吗?这毛茸茸的像小狐狸一样的家伙为什么会从蛋里面出来? 不过她还是记住师尊的叮嘱,强行忍住了想抱一抱它的冲动,同时还把脸板了板,一副不太好亲近的模样。 那小兽却不管那么多,伸出胖胖的小爪子,从蛋壳里面努力爬了出来,肥肥的小屁股还被蛋壳给卡住了,摆弄好久才挣脱。 它摇摇晃晃地爬出来,还拖着一条大大的尾巴。 这时初桃才将它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 这小家伙完全就和狐狸长得一模一样,嘴部也有些尖,只是两颊更圆润一些,眼睛也是下垂的狗狗眼。 而且它全身的毛都是浅棕色的,看起来就更像一只肥溜溜的中华田园犬。 但它却有一条大大的尾巴,纯白色的毛又长又蓬松,一根杂色都没有,像是域外那种波斯猫的尾巴,看上去手感就好得不行。 不过按照它体型来看,这尾巴比波斯猫的尾巴还要更肥更大一些。 它刚刚没站稳的时候,翻倒了过去,露出粉粉的肚子,那尾巴卷过来几乎就能将它整个盖住,只露出尖尖的耳朵。 而它四只小爪子也有一圈白毛,像是跑去雪里撒欢踩了一通,所以这种爪子别名又叫“踏雪”。 “呦呦”,那小兽低低叫着,努力朝她爬过去,肥肥的身子左扭右摆,爬得跌跌撞撞。 水汪汪的圆眼睛不时盯着她,衬着浅粉色的鼻尖,虽然她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但她一颗心都快融成了水。 这么软软萌萌的小兽,谁受得了啊! 那小兽爬啊爬,终于爬到了她身边,两只小爪子搭在她腿上,用鼻尖嗅了嗅她。 随即用大大的脑袋紧贴着她,来回蹭着,不停叫唤,想要爬到她腿上去。 初桃狠了狠心将它撇下去,可是它哀哀叫了一声,又往她腿边凑了过来,蹭得更加亲昵。 “啊,这样下去要疯了,这么可爱的小兽,为什么师尊不要我养啊!” 初桃心中天人交战,想着自己还答应过小狸要好好照顾它。 它现在又这般小,放出去了怕是容易被猛兽叼走? 其实真的是初桃想多了,毕竟这可是鼎鼎有名的上古神兽,胐胐。 这胐胐自来被视为祥瑞,因为传说它可使人忘忧,还可以延寿两千年。 不过这些神通都只在传说之中,许多人都想要找到它们,可是这一族已经消失了很久,没有人见到过。 也不知这只小胐胐是怎么落进了玄山,又糊里糊涂的被小狸给捡到。 不过初桃这时倒是明白小狸为何对它如此亲近了,除了那毛色和符文,它看上去真的和狸类没有什么分别。 “呦”,那只小兽又在叫唤了,趁初桃出神的功夫,它已经完全爬到了初桃的腿上,舒舒服服地团成了一团。 初桃低头看时,它正伸展前爪,打了个呵欠,露出乳白色的牙床和粉粉的舌头,随即枕着她的腿呼呼大睡,对她信赖不已。 腿上这个小团子又暖又娇。 “不行了,真是受不了”,她眼一闭,像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一把将它搂在怀中,像是抱了一朵云在怀里,心也变得柔软。 她再也忍不住,眼睛里露出老母亲一般慈爱的光芒,一手托着它,另一只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替它顺毛。 那小兽抬了抬惺忪的睡眼看她,觉得怀中好像更暖更软一些。 这爱抚令它很是舒服,也不介意方才被弄醒了,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很是满意地睡了过去。 初桃腾出手推开门,三个大男人正满目期待的站在门外。 初桃只觉得自己很像戏本子中凡间的稳婆,就差说一句,‘恭喜三位公子,是个男狸’! 嗯,她刚刚看了看小兽的腹部,确实是个公的。 那仨看见初桃怀中抱着这个柔软的团子,赶忙围了过来。 看见初桃怀中抱着的小兽时,都带着类似初为人父一般期待又惊喜的神情。 若枫和不弃还好,但沉桦素来冷着的脸上能有这种表情,确实很是奇特。 “哇,跟小爷我长得好像啊,莫不是和之前的倩倩?还是蓉蓉?师父,你从哪儿抱来的,这不会是我儿子吧?” 不弃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想抱。 嗯,也不是同他很像,不过这么好看的小狐狸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若枫也凑了过来,把不弃往旁边一挤。 “娃子,我是你师叔,最可爱的师叔啊你记得!师妹,这娃子的名字可想好了?这般可爱,不如叫粉粉?嫩嫩也可以啊!” “咳咳”,沉桦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 却趁初桃和若枫还有不弃说话的时候,悄悄伸出指尖,摸摸了那小兽的脑袋。 唔!绒毛滑滑柔柔的,很是不错! 见他们也这么待见这小兽,初桃放了心,转念一想到师尊的吩咐,面上又故意带了为难的表情。 “这小兽是我从玄山带回来的,可是……可是师尊说,让我把它送走。” “不行!” 三个男人一齐斩钉截铁地回答。 “走,我们陪你去求师尊”,若枫先开口,不弃也赶忙附和。 沉桦刚刚说不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此时没有再说话。 不过脚步却很诚实,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惟吾楼。 第七十八章 惑心 四个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鬼鬼祟祟地挨个进了惟吾楼,尤其是不弃和若枫那两个,出发前都是拍胸脯大包大揽,个顶个的好汉,现在却磨磨蹭蹭地跟在了初桃身后。 至于沉桦,他本来就走得慢些,才不是他不愿意打头阵。 到了殷离的书房,谁都不愿意先敲门进去,你推我我推你的,毕竟大家都吃过殷离的亏,谁敢迎头而上? 尤其是不弃,刚刚领教过,记忆很深刻,大话都会说,仙君惹不得! 就在外面几个人互相推挤的时候,此时正好心情沏茶的殷离,听着有些动静,抬眼看那门上映出了四个互相推搡的人影。 不由心里叹了口气,这几个啊,哎。 本来若枫就不怎么令人省心,初桃也是个表面上乖巧暗地里使坏的。 沉桦吧,反正总是冷着张脸,不按套路出牌,再加上那不弃也是个跳脱的。 此刻,他分外地思念自己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放下手中的公道杯,他掩嘴轻咳了一声,“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还不进来?” 门推开了一条缝,不弃最壮实,露了个头,然后是沉桦和若枫,最后是初桃,四个脑袋齐刷刷地睁大眼睛盯着他,就是半天不迈进来。 “呦”,一只小脑袋也钻了出来,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带得嘴边的白胡须跟着颤了颤,那小脑袋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眼角略有些下垂,正万分无辜地随他们一同盯着殷离。 初桃赶忙把那小脑袋按了回去,谄媚地扯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师尊,师尊晚上好啊,呵呵呵呵……” 不弃和若枫也跟着尬笑起来,连一向面无表情的沉桦脸上也挤了点笑容出来。 殷离白了他们几个一眼,“还杵在门口干什么,要为师来请你们吗?” “哦哦哦”,几个弟子此刻跟那呆头鹅没什么区别,愣愣地点点头,挨个走了进来。 殷离一见小徒弟抱着那小兽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那小兽还很是好奇地打量他的书房。 他有些生气地瞪了那无知无觉的小兽,小徒弟还跟着抖了一下,连忙拿衣袖将小兽挡了,要护着它。 他看上去真有那么凶? 殷离更生气了,语气也不甚好:“我叫你把它请走,你呢?带它来做什么?嗯?” 尾音拉得长长的,吓得初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急忙偷瞄两位师兄求助,却见他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那里,乖觉得很。 再看自家徒弟,不弃倒是回了她一个眼神,不过那意思初桃是看明白了,他爱莫能助,让她自己自求多福。 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师尊”,她硬着头皮开了口,“你看,它还这么小,现在送走怕是不太妥当……要不,咱们先养几天?” 说着,她将小兽抱到脸颊边上,两双圆眼睛一齐盯着殷离,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弃见她先去开了火,也跟着附和,“是啊,师祖,你看这小兽是小了些。” 若枫也急忙站了出来,“对对对,还不够外面那些猛兽塞牙缝呢!” 沉桦没有说话,但往若枫身边站了一步,表示自己赞同。 “气煞我也,怎么教了你们这一群蠢的,你们都被吃了,它也不会被吃!” 殷离这次是真气着了,这小兽居然将他们四个一齐迷了过去。 当下扬起手中的茶盏就要扔过去,余光一看这均匀的开片,又悻悻地放了下来,转而指着那小兽厉声训斥:“还不现原形,你要装到何时?” 那小兽像是能听懂人语,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狡黠,但马上又转为惧怕,哀叫着往初桃怀里缩,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其他几个人一看它这样都心疼极了,若枫很是忍不住,“师尊,你不要这么凶,将它吓着了。” 初桃也轻轻拍着它,以示安慰,不过那看向殷离的眼神也同那几个一样,有些不满。 殷离见他们这样,气得都坐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这般动静却把下面立着的几个人都吓住了,殷离更是气急:“敢情为师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凶残的?” 他气得发抖的手指凝出一束暗金的光,朝那小兽射出,沉桦见势就拔剑上来挡,殷离见他居然为了一只小兽同师尊对抗,暗自加了一分力。 见沉桦不敌,不弃和若枫也赶上来帮忙,三人和那凌厉的金线斗法,虽然明显不是对手,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彼此配合,将初桃和那小兽护在身后。 此时初桃掌间也凝出蓝色的光罩,将小兽牢牢护在其中,趁他们不注意,那小兽向殷离飞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殷离本不欲伤着他几人,所以那金线上根本没什么力道,但见他们极力反抗,此时殷离也没什么耐心,用心神控着那金线将沉桦他们一起绑了。 若枫和沉桦挨得近一些,被那金线一带就朝沉桦撞了过去,和沉桦脸贴着脸,嘴唇还从他鬓边擦了过去。 若枫下意识想惊呼,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一下就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可是他的初吻!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不是二师兄而是三师兄啊! 而沉桦有些尴尬,耳尖也红了,轻咳了一声,把头转向一旁,装作无事发生。 只有后面挨着的不弃很是称职,大声喊着要初桃小心。 只是为时已晚,初桃根本招架不住殷离的金线,也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柱子上。 金线迅速击破了护罩,包裹在小兽身上,小兽一脸惊慌,却又无处可躲,求助地看着他们,不停低声叫唤。 几人见这副情景,都想拼命挣脱金线,但却没有任何作用,只好一同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小兽可怜的模样。 不过此时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升起了一个想法:“师尊真是太可恶,太狠心了,一会儿一定要寻着时机救小兽,以后也不要再理师尊了。” 明明他们才同小兽相处不久,但在他们心中小兽和殷离的较量,殷离居然已经占了下风,偏生他们自己一点都不觉奇怪。 从一开始要留下小兽的心情就很迫切,却没人去思考这念头的来由。 殷离用不争气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左手捏了个印诀,包裹住小兽的金光更加强烈。 “吼!” 雄浑的兽吼声响彻惟吾楼,四人睁眼一看,立时就被吓住了。 第七十九章 师父没气了 原本那在初桃怀中小小一团的小兽,突然身子大了不知多少倍,长得比他们还高。 虽还是同样的毛色,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身形不再笨拙软萌,而是精瘦有力,轮廓也变得利落起来。 那双无辜的下垂眼变得狭长而挑起,瞳孔变成了冰蓝色,而原本“踏雪”的四只小爪子,如今那白色的毛发换成了一团围绕着燃烧的业火。 若说方才那样子是可爱圆润,现在这副模样就是俊美又威风。 它接连狂吼几声,惟吾楼都跟着晃了起来,殷离颇为玩味地踏空走近它,而变大的它胆子似乎并没增加多少,被殷离逼得步步后退。 殷离将它逼到一角,看着旁边呆若木鸡的几人,微微一笑:“怎么?难以置信?还担心它被吃掉么?” 四人齐齐摇了摇头,尤其是不弃,惊的嘴张得大大的,都可以塞进一颗鸡蛋了,而且更是控制不住自己,朝地上跪了下去。 初桃见他这模样赶紧伸手去拉,可是拉了他好几次都拉不起来。 殷离这时朝小兽伸出手去,手掌上氤氲着一团金光,其内有细微的闪电,时不时地发出“嗤啦”的声音,显然是一团极为狂暴的力量。 那兽犹自吼着,却控制不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子,明显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 看它这副模样,殷离挑眉一笑,五指并拢,将那团狂暴的能量收回了掌心,悬在空中,淡淡地俯视着它,那兽见状,也乖巧地变回了方才那小小的样子。 见他落地,还赶紧狗腿地跑去咬他的衣角,松散的大尾巴欢快地摇起来,一副讨好的模样。 可是众人看它恢复这般模样,又不似先前那般觉得怜爱得不行,方才豁出命来也要护着它的念头瞬间消失,心中都觉得有些纳罕。 殷离此时审视了它一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倒比方才那丑样子顺眼多了”,伸手将它揽进怀中,像抱着一只慵懒的猫儿,轻轻顺着它的毛发。 那兽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反正一副享受极了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兽名胐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狐狸,它源自上古,且地位高得很,本来它刚出生,就该是这副模样。 但玄山中的能量一直蕴藏在它体中,相当于提前催熟了果子,若是它想,是可以变成成熟形态的。 上古神兽的威压能令万兽朝拜,所以刚才不弃在它显露真身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原来它来头这么大啊”,随着胐胐变回幼兽的形态,威压消失,不弃此时也站起身来,很是惊讶地接了一句。 “不光来头大,能力也不小,在传说中,胐胐可令人忘忧,其实是人们曲解了。 胐胐可以通过接触,控制任何生物的心神,哪怕实力比它高一些的。 方才你们几个就是被它控制了,只觉得它弱小可怜,一心想要护住它,却不知被它拿来当了挡箭牌。 从它出生后,就感知到了周围的气息,你们几个没高出它多少,它自然是不怕,但是本君嘛,它还是要怕一怕的,所以先摆弄着你们想要在我这里蒙混过关。 方才也是被我吓着,才肯露了原形,毕竟它并未真正长大,所以只是个虚张声势的东西,拿样子唬人,装得很凶罢了。” “好啊你!” 若枫前去拍了拍它的头,可是方才殷离说它时,它都没有半点异样,像是听不懂一般,这若枫一去拍它,它就开始对若枫龇牙咧嘴,圆圆的眼睛瞪大了,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像要挠人的猫。 若枫才不吃它这一套,又对着它脑袋再拍了一下,“小东西,让你戏弄我,有本事变大了打一场。” 那胐胐白了它一眼,又把脑袋埋进了殷离的手臂。 “可是,既然师尊能这般轻易降服了它,为什么还要让我将它送走呢?咱们大可以养着就是了呀”,初桃仍是有疑惑。 胐胐听见她的声音,抬头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尾巴也跟着摇动。 毕竟这是它刚出生就看到的人,而且气息令它很是熟悉,它对初桃还是有孺慕之情。 看它这副样子,初桃心里就更舍不得,虽然之前有被它控制心神的原因在里面,可是她也是很喜欢这胐胐的。 殷离用手指轻轻挠着胐胐的脖子,胐胐这次是真的很是享受,四只小爪子都不受控制地轻轻抖了起来,他看了初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哪是你想养就能养的,胐胐是个败家的,胃口大得很,又挑嘴,非天材地宝不食,这哪里养得起?” “初桃自然养不起,可是师尊神通广大,自然是能养的”,初桃嬉笑着,给师尊拍了一记舒舒服服的马屁。 “嗯,那是自然”,殷离很是受用,却话锋一转:“虽然本君之力养它不甚费心,但这胐胐是真的不能养。 因为它们祖上出了个厉害的女子,非要去和上一任天后抢丈夫,两个女子斗法斗了十天十夜,把天界搅得一团糟,斗得天帝当时自刎相逼才停下。 这上一任天帝嘛,是个怕老婆的,本就自己有错在先,当然胐胐的祖上也是被欺骗了,并不知晓天帝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就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要我说,这该打的是上一任天帝,不过当时天界刚稳,不欲三界再乱,众仙家出来回护天帝,此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这胐胐的祖上是个性子刚烈的,当下就领了族人远走,再不踏入三界之中。 后来上一任天帝重伤之时,还撑着前去寻她,不过她之前说了,与天帝死生不复相见,硬是等天帝仙元散尽,也没出来见一面。 后来天后也去了西天座下,两个女子倒是极有默契,不光她们不再打照面,也约束彼此的族人断绝往来,胐胐一族更是被勒令不得踏入三界之中,所以这小胐胐虽然误入,却不是好留下的。 谁知它那祖上是否健在,若是寻了来,我可招架不住那位前辈的暴脾气。” “呦”,胐胐听殷离说完,轻轻叫着回应了他一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来到初桃身边蹭了蹭。 殷离只当它要过去亲近初桃,正想着怎么处置它比较好,也不甚在意。 可是余光却见它额间的符文越来越亮,殷离猜到了它要做什么,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一道金光打了过去。 “不可”,他疾呼着,闪身就到了胐胐身前,那符文的光芒一下就暗淡了下去。 还好拦住了,殷离松了口气,而胐胐却对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此时,身后的初桃突然倒了下去。 不弃见势接住了她,感觉她身子冰凉,试探性地在她鼻尖探了探,旋即脸色灰白地看向殷离。 “不好,师祖,师父好像没气了。” 第八十章 危在旦夕 殷离连忙上前,两指向初桃腕间探去,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赞许地瞪了胐胐一眼。 胐胐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拿小爪子捂住脑袋,发出呜咽的哀声。 沉桦、不弃和若枫看见师尊这副脸色,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事情怕是不妙,望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初桃,一颗心紧紧悬着。 “师尊……”素来沉稳的沉桦迟疑着开口,“师妹这是怎么了?” 殷离面色沉重,探测着初桃体内经脉的情况,虽未受什么内伤,但是灵气一丝都无。 “胐胐强行与她缔结契约,她灵力尚弱,无法承受上古神兽的血脉之力,受到了反噬,生命之气瞬间被蒸发了干净,只有魂魄尚存。” 若枫和不弃一听就慌了,若枫更是急得跺脚:“师尊,那现在该怎么办?师妹就这么……”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出口,眼眶已是憋红了,不弃也是一副哀伤的模样,沉桦在一旁捏紧了自己的衣袖,三人都有担忧与慌乱,毕竟方才初桃还好好的在他们身边,如今却是,却是这么一副垂死之相,任谁都无法接受! “师祖,你要救救师父啊!” 虽然他跟着初桃,更多是为了自己和族人,但他很是欣赏自己这位小师父,她年纪还尚小,况且按照他所卜之卦,路途虽有磨难,却绝非早夭之人。 他相信,仙君一定有办法救她! 殷离的脸色一直就未好转过,只沉声说:“生机断绝,实非外力所能干预,何况修道之人的起死回生,更会牵引天机。好在目前她魂魄尚存,如今只能试试以药物刺激,看是否可以回转。否则……” 殷离脸色一变:“本君难免要扰乱一次天机了!” 这世上就没有他殷离护不住的人! 见他言下之意,初桃并非无救,三人也稍微松了口气,殷离又接着吩咐:“我要带她和胐胐去一趟灵池,此行关键,可能会花费数日时间,你们正常修行,将渊山守好了。” “是,师尊”,沉桦和若枫点头应是,不弃也在一旁点头,殷离手一招,那胐胐又变了成熟的形态,驮着初桃跟着殷离飞快朝灵池去了。 “你将她放于灵池正中”,胐胐依言靠近灵池中央,那重压差点将它压得跪了下去,它本体强悍程度可与排名第一的龙族相抗衡,可都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这灵池令它本能地觉得害怕,放下初桃之后,就赶紧跑到一边。 不过它眼中仍带着担忧的光,它知道它刚才背负的那具身体有多脆弱,很担心她受不住那些狂暴的灵气。 只见那灵池正中,交汇的红与蓝都比边缘的颜色更深,深得隐隐发黑,而弱小的少女浮在上面,有鲜红的血液从她身周不断浸出,一张脸更加苍白,隐隐有透明之色。 “你呀”,殷离没有急于去查看小徒的情况,而是上前去拍了一下胐胐的脑袋。 “我知你当时必定听懂了我的话,想着主动与她缔结契约,就可以免于以后你那祖上的问责,毕竟一切是你自愿。 你愿意主动担下这责任是好的,我也知道这局面是你无心之失,否则你现在哪还能站在这里? 只是你太冲动,对她的情况并不了解,反而害了她,既然犯了错,就该主动弥补,你说是也不是?” 殷离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讲得胐胐越发将头低了下去,殷离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如今想要救她,非得你拿出件东西不可。” 胐胐一听可以补救,立马抬头期待地看着殷离,圆圆的眼中是问询的神色。 “我知你头上有对隐角,是也不是?” 胐胐脸上居然出现了类似人一样为难的神色,可知这隐角对它有多重要。 世人对胐胐太不了解,光凭惑心之能,哪能让它跻身于上古神兽前十之列? 它们真正威力所在、精华所在,乃是它们头上一对隐角。 那隐角可以诱发对手心中最深的执念,除非修为到他这般,否则只要不是真正无欲无求,就不可能逃得过去它所织的幻境,只是这小胐胐现在未能攒到可以施展的能量,一直藏着不肯露出来。 这也是隐角的好处,除非对胐胐极为了解,否则不会知道这一存在。 因着这是胐胐真正的倚仗,所以自己提出来之后,这小胐胐也犹豫了。 “只要在你那隐角上薄薄的刮下一层,你修炼个几年就修回来了,否则主人彻底丧生,你也会受到反噬的,不是么?况且你看看她如今这模样,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啊……” 殷离负手徐徐说着,语气清淡得像是在与人谈论天气,可偏偏引得胐胐又不忍不去看初桃。 而这一看,就将它彻底吓着了,此时她已经看不清容貌,全身都被厚厚的血痂覆盖,对比起自己出生时见到的那副温柔可爱的模样,令胐胐鼻子一酸,那大眼睛中就滴出泪来。 而殷离正是算中了胐胐对初桃的孺慕之情,只见一双纯白色的角从胐胐头上冒出来,那角呈螺旋状,外面包裹着一层浅浅的红光,它乖顺地低下头,将角伸到殷离面前。 它要救初桃! 殷离面上也带了几分放心,不管是收火狐还是如今的胐胐,都是在为初桃后面要做的事情铺路。 胐胐如此对她,她便多了一分保障。 毕竟她的道路远没有其他几位弟子平顺,做师尊的并非偏心,换做沉桦他们,他自信能护得很好,即便是如今云游的立樟,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唯独她,凡身怀奇异者,必定牵连甚广,他只能尽力保全。 至于方才说什么欲救恐天机之类的话,哪里有什么能救不能救? 天机,无法缚住实力的拳头! 他手掌抚过白色的角,带下一层细碎的如沙一般的东西,胐胐吃痛,急忙将那对隐角收了回去,变回了幼态,自去一旁盘成一团,哪怕取这一层粉末,也令它元气大伤。 殷离看着掌心这团闪着银光的粉末,这东西名“菲末”,取了胐胐的谐音,又取价值不菲之意,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 想着它将能发挥的作用,他看了一眼灵池中的“血人”。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第八十一章 雷电化龙 殷离轻踏着水面走向初桃,他伸出手掌,轻轻化掉了她左手上的血痂,露出因失血而苍白的皮肤,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如易碎的瓷器,没有丝毫生机。 他将初桃中指上的纳戒取了下来,又一道带着治愈的金光轻轻覆住她,血没有再渗出,灵气也受那金光的指引,开始有序地注入她的身体,缓缓形成了红蓝金三色交织的茧将她包裹。 他从纳戒中取出那四株灵草,四根手指的指端冒出了蓝色、红色、银色和白色的火苗,分别炙烤着那四株灵草。 掌心此刻也升起一团回旋的金光,控制着指间的火焰。 普通的练药者,需要借用药鼎之力提取草木精华,同时控制免得精华外泄。 然而到了殷离这般境界,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笼住那些精华,又能拿捏其与外界的联结程度。 使用药鼎反而过于匠气,夺了天材地宝的灵之本源。 而与练药者使用同一种火焰炼药不同,他四指的火焰是分别根据灵草的属性召唤而来。 白色的是天山雪池深处里的莲渊之火,红色的是北荒草原中心的燎原之火、蓝色的是暗黑森林万年古树中的生灵之火,而银色的是赤炎海沟中蕴藏的翻波之火。 这四种火焰,分别主寒、热、生机与孕育之力,仙君的修为可搬山倒海,当然也可借山海之中的一切能源为己用。 与灵草契合的火焰,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精华的浓度,只见随着火焰的炙烤,有黑色的烟雾从灵草上冒出,灵草生长所吸收的灵气驳杂,这些正是被剔除的杂质。 四株灵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但周围波动的空气可让人察觉到其中的能量越发精纯,草的叶片和根系逐渐卷曲萎缩,最后变成了四滴极为凝实的绿色水珠。 有水之形却不流动,更像是水滴状的绿晶。 殷离心念一动,那四滴水珠朝着掌心中的金光汇入,金光此刻也变为了金色的火焰,那是殷离的本源之火,与他心神合一,让他能够更为精准地掌握火候程度。 因着四滴水珠要融合,需要分别以不同的温度再进行提炼,温度的差距细微,殷离闭上了眼仔细感觉着,多一分少一分都需尽在他的控制中,否则便不能顺利融合。 这般精准掌控极为耗费心神,绕是仙君之力,他的鬓边也起了一些水雾,又过了几息的功夫,他忽然张开眼,口中念诀,左手施印,将方才从胐胐角上磨下来的菲末包裹成一颗小小的珠子。 此时右手的水滴已开始融合,趁着这融合之势,殷离将菲末的珠子也投了进去。 “哄”,极为震耳的雷声开始在上方的云层响起,有滚滚而来之势,掌心的金焰陡然蹿高,成了儿臂粗的小火龙,那火龙盘旋在融合的水滴周围,口中时不时地吐出一团火焰,那水滴也渐渐变成了红色,有了丹药的雏形。 “嗤啦”一道闪电劈下,就要冲着那火龙而去! “散”,殷离一挥衣袖,沉声喝道,那闪电瞬间被打成了一道烟雾。 融合还在继续,雷电之声更响,又连着来了五道闪电,一道比一道更加凌厉,却都被殷离挡了去。 雷电歇住了,但此时阴云密布,时不时有轰隆之声传出,云层上有电光缭绕,看似突然停止的闪电攻击,此刻却是在孕育一团更为狂暴的能量。 丹药分为凡品、极品和仙品,因品阶不同,会招来不同的自然异象,雷电乃是最凌厉的一种,比九重炼体的天雷也不遑多让,专被仙品引出。 殷离出手炼制的自然是仙品,本来这“四转丹”只会引来三道雷电,但因为加入了稀有的菲末,变成了“四转金丹”,品阶自然又翻了一番,虽然不敌传说中的古源丹,却也该是仙品中数一数二的。 殷离抬头看天,这应该是最后一道雷电了,按照预估,所含力量至少是前面六道加起来的一倍之多,而且自己不能出手化去,必须要经过最后一道雷电的锻造,这颗金丹才算真正完成。 “轰”!那云层之上仿佛被烈火烧过,变成一片火红之色,突然一道极为粗壮的闪电冲着金丹而来,除了电光之外还带了天火在其中。 殷离面色凝重,这四转金丹他也是第一次炼制,他已完成了他能做的,如今就看这颗丹药是否能扛得住雷电之击。 “去”,在闪电击来的前一瞬,他将掌心金龙收回,露出其中闪着红光的丹药,将它推离往前,而自己撤身急速后退,转眼那丹药就被罩在了电与火之中。 那雷与火竟也变成了龙形,全身凝出了黑色的龙鳞。 殷离眉心皱了皱,这雷电居然有了灵智! 此时那雷龙正要张嘴吞了红丹,原本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眸里有贪婪的光,若是让它吞了这丹,它便可脱雷成龙,真正的雷电之龙! 红丹也似乎有了些许灵智,不断冲击着想要逃遁,“吼”!雷龙暴喝一声,龙须随之浮动,它张大了的嘴里吐出有形的闪电,那闪电带了吸力,正全力捕捉红丹。 那红丹还欲再逃,却被雷龙盘旋的龙身挡在其中,尽管它努力与之对抗,却还是被那带有强烈吸力的闪电裹了进去,闪电一触到红丹,便在丹身表面添了金色的灼痕,雷龙使劲一吞,就将被闪电裹着的红丹吞入腹中。 “吼”,它又低低吼了一声,那双巨大的龙目缓缓阖上,像是要进入沉睡。 而体内却远不像表面这般平静,那红丹一入腹中,就不断撞击着以闪电凝成的经脉血管,左冲右突之下,已是摧毁一片! 而此刻雷龙正是凝神与之相斗,丹药能破坏它的经络,它也全力消磨着丹身表面的保护层,那些细小却充满力量的电光一次次地打上去,将那原本光滑的丹身打出密密麻麻的坑洞,细小的闪电趁着坑洞出现,不断往丹药内里冲去。 这是关键时刻了! 殷离看着那盘身的雷龙,它身周有极强的力量扰动着空中的灵气,使旁边的灵池都翻滚了起来。 是红丹最终横空出世,还是雷电最终成功化龙,成败在此一斗! 第八十二章 暗中有光 原本盘着的龙身此时开始舒展开来,龙目也随之睁开,它感觉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成实体。 兴奋不断冲击着它的神经,在无尽之渊等了千百载,今日便是它出头之日! “吼吼吼”,它接连吼了三声,腹下开始长出龙爪,头顶也似乎有龙角要冲出,一朝成龙的强烈愉悦让它难以自持,而随着身体越发凝实,它感觉身边有一道强横的能量,令它打心底有些惧怕。 龙目一转,它看到了那令它惧怕的来源,正是那个看起来很是弱小的两脚兽,体积在它巨龙身前完全不能比。 初得灵智,它更多保留着兽之本能,潜意识里觉得谁个头大谁的赢面就大,于是它尽力忽略了心底的恐惧,目中带了凶光。 等它顺利成龙之后,它首先便是要撕了这带给它威胁和压迫的两脚兽! 同时它凝实的爪子伸开,它要腾空而去,免得这威胁在侧,扰它心神。 龙身随之用力,它已飞到了半空之中,奇怪的是那两脚兽并没有追来,而是袖手站在原地。 它还不懂得有种情绪叫做淡定,只是本能地觉得这表现令它很是不爽。 不过腾云驾雾的感觉实在太好,它在云中穿行翻越,虽然它也来自天上,但闪电之体又如何与雷龙之体相比? 透过双目看见身下的山河起伏,它胸中跃起豪情,“吼”! 一声长啸带着畅快穿透云层,有志得意满之意,感受到头顶有东西要冲出来,它又长啸了一声,待这龙角出来,它就是真正的龙了! 这一声长啸还未吼完,它感觉那头顶冲出来的东西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自己,如今在它眼前的,是一颗旋转着的金丹,金丹之上时不时有电弧略过,看起来很是威猛。 它还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金丹就旋转着朝它撞上来,“轰隆隆”比雷声更大的动静,它刚刚凝成的龙体就这么被金丹撞散! 那消失的眸光带着不甘,腾云驾雾的滋味它还没能尝够,就这么被吹散在了风中,成了尘埃,落在方才它俯视的那些山河之上。 而冲散它的金丹,就是成功渡过最后锻造的“四转金丹”。 此时它灵智更足,飞快旋转的频率透出得意,丹身表面凝出了九道雷弧,假以时日,它也可以修炼成为丹仙! 新一轮的畅想还未开始,“回来”,一声低喝响起,比方才雷电吸力强得多的力量将它从空中扯了下去,它被包裹在了一方充满力量的手掌之中。 不甘令它接连冲撞,可是这手掌不是方才雷龙体内那些经脉,丝毫不为所动,而且它还能感觉到其上蕴藏的能量正飞快地抹去它的灵智,带着浓厚的怨意,它渐渐停止了冲撞,变成了一颗安静的、没有灵智的,高阶仙品丹药。 殷离此时将金丹捏在指间,丹形圆润,雷弧均匀,金光饱满,不管是品相还是色泽上,都令他极为满意,这确实是他练出的最好的丹药,虽然花费了一番力气,却也值得! 他将金丹一分为四,其余三颗小些,他要留给沉桦、若枫和不弃,这好不容易练来的丹药可助他们进阶,他自然会将所获之利最大化。 更何况初桃此时也决计吸收不了如此多的能量,他将稍微大点的那颗拿了出来。 再度走到初桃身前,将包裹她的三色光茧破开了些,折来一片树叶,舀了灵池最中间的水,捏开初桃的嘴,将这颗金丹喂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他又在她身周布下一个帮助吸收的阵法,去了胐胐卧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胐胐抱进怀中,一边抚着胐胐的毛发,一边看着大泽中浮着的青鸟,背后是他生死不知的小徒。 哄胐胐,炼丹药、此刻把关,他做了身为一个师尊能做的全部,结果如何,就看这小徒弟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包裹初桃的光茧也随着他的目光缓缓消失,不能再借助任何外力,初桃要完成她自己的考验之路! 初桃只觉得和胐胐对视之后,自己的魂魄就被一股强力挤出了体外,再一回转,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这是哪里? 她无意识地游走着,低头看去,她竟然漂浮在虚空之中! 到底怎么了,她心中有着困惑,但是身边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继续向前飘着,希望能够捕捉到一丝光明。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很奇怪的是,随着自己漂浮得越来越久,好像也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完全等同于一具游魂。 飘着飘着,她好像要完全融入这片黑暗之中,她忘了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忘了思考这里是哪里,忘了自己想要出去,最后,她忘了自己是谁。 身边有星辰的残骸掠过,她就随着那些暗淡无光的陨石一同飘着,好像她生来就是这般,她只会做这样一件事。 可是前面有什么?亮着的两点是什么? 习惯黑暗后,她忘记了黑暗的相对概念,光,她忘了她要寻找的光亮。 但那光亮却锁定住了她,待她面无表情,无知无觉地要从光亮旁边擦身而过时,一道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原来那光亮是一双眼睛。 初桃本能地停了下来,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她,似有感慨地叹了一声:“许久没有见有生灵进来过了,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她,但无论是初桃或是他,都无法有个回答。 “过了多久了,也许早已桑田沧海,山丘也变为蚁丘了吧”,不同于初桃的无意识,那双眼中仍有神采,他再度看了眼初桃,见她只是魂体,身上也没有放逐来此的印诀。 也罢,助她一助吧,自己当年犯下大错,若能积得微薄福泽,也许可以…… 他不奢望还能重见天日,但盼着那人,可以再入轮回。 纵使他这次会花光仅有的神志,纵使就此变作这样的游离之状,彻底忘了那人的模样。 本就永生永世无法再见,只盼她来生,不,今后的每一世,都能一直拥有,如那日腾空御风时,那般畅爽的笑容。 第八十三章 重塑 他双臂展平,在这无风的世界中,他的上衣却开始鼓荡,像是被风吹动一般,其实是体内灵气外放之状。 发丝飞散,原本被散发遮掩住的面容露了出来,随着灵气的调动,他身侧起了一层淡淡的蓝光,依稀可见他五官秀美,脸色苍白,神色却温润如常。 衣领也被灵气所带之风撑开了些,可以看见他瘦削的琵琶骨。 两条长长的锁链穿进琵琶骨之中,锁链之上贴着缠绕的灵符,随着他动用灵气,灵符放出一层红光,锁链立马变为了一条红蓝色的火索,附着的是老君丹炉中的三昧真火,正以他催动灵气的速度,穿进他的经脉之中。 三昧真火可熔万物,乃是时间万火之首,连殷离都不敢操纵,因为饶是以仙君之经络强悍,遇见三昧真火亦是会受伤,不光会焚烧经脉,还会焚烧意念。 火焰焚烧着他的经络,很快就烧焦了表层,所有的经脉都开始蜷缩,但那人像是感觉不到痛,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也没有采取半点防护,依旧全力将灵气调动。 随着最后一丝灵气调出,他的食指和中指隐隐变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流动着蓝色的微光,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显得尤为注目。 但是这境里的活物,除了他,也就是面前这魂体了。 他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动作依旧轻飘而淡然,像体内肆虐的三昧之火不曾存在过,他对着初桃遥遥伸出蕴着蓝光的两指,将那些光源全数逼了出去,注入初桃的眉心之间。 初桃的神台渐渐清明,同时感觉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从这黑暗中扯了出去,接着她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痛楚,虽还没能醒过来,但潜意识知道她的魂魄回了位。 而与之对应的,是施展法术的那人,他的脑海渐渐空白,锁链又变回了之前的冰冷模样,三昧真火撤了出来,因为经脉之内的灵气都被焚尽,而所有的意念也被烧得一丝不剩。 有这锁链锁着,他没有像之前初桃那般随着陨石一同飘浮,仍旧站在原地。但仔细去看,他的眼中已经没了光亮,脸上也不再有表情。 在记忆消失之前,他反反复复地在心中描着一个名字,他想努力记住,但描着描着,就忘了怎么下笔,然后心念也渐渐停止。 也许,他终于忘记了。 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 感觉体内的筋骨和血肉正在被一股力量强力剥离,身体的每一处都有被撕裂的疼痛,这疼痛比初入灵池、渊山试炼还要更痛千倍万倍。 初桃刚刚清醒,被这强烈来袭的痛楚淹没,再度失去意识,随后清醒,又再度痛晕过去,这般反复了三次,她终于咬牙撑住了这莫大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个什么模样,但一定很惨。 骨肉被剥离之后,她只感觉那些血肉被隔在了一边,彻底分了家。 她忍痛抽出一丝神识去查看,如今体内所有的骨骼都被摧毁,空有其形,但内里尽数被抽空,而一股带着灼烧感的金色细流灌注到骨骼之中,被投入了巨大的火炉,而自己是一方铁块,被狠狠煅烧。 灼烧之感尚未过去,那细流一分为二,一条继续烧着骨头的内部,而令一条在外,对所有骨骼施以重压,如铁匠趁热打铁。 此时外部之力就是一记记击打下来的重锤,内烧外炼,骨骼渐渐承受不住,慢慢开裂,有的地方甚至化成粉末! 这般痛楚初桃连咬牙都无法承受,又再度陷入昏迷。 而那些化成粉末的骨头在内部细流的灼烧之下,又重新变为原形凝结,随着骨骼渐渐成形,细流取代了原本在其中的骨髓,带了一丝淡淡的金色,压得更加紧实,看起来就比原来多了不少的能量蕴藏其中。 但是细流仍旧像是不满意一般,作用于外部的细流一再加大压力,一记又一记的捶打,力量不断叠加,而且密集得没有半分停歇。 于是在这般强力的重压之下,刚刚凝结而成的新的骨髓又被尽数打散,变为之前那般流动的细流,灼烧之力再度生出,配合着外部的捶打之力,再一次对初桃的骨骼进行塑造。 这般建造又尽数摧毁的过程叠加了七次,内部细流形成的骨髓终于可以抗击外部的重压之力,此时原本淡淡的金光变得浓郁,骨髓全部呈现金色,密密地填在骨骼之中,将关节和滑膜都撑得十分有力。 而外部重压之力也终于停止,那股细流融进了骨骼之中,原本骨髓之力太强,就有隐隐要撑破骨骼之势,再度变为粉末,而随着细流的融入,那骨骼表面也带了层淡淡的金光,牢牢的将这些充满力量的骨髓锁住,可知那骨骼的坚硬程度堪比玄铁! 骨骼重新塑造成功之后,关元穴又涌出两股金色的细流,若是外人去看,会发现初桃的模样彻底变了,因为皮肉被脱离撑开,像是搭了一张人皮在骨架之上,看起来异常可怕。 两股细流分别朝着皮肉和经络而去,经络立马被烧得蜷缩起来,而皮肉受到的重压将血管中的血液尽数逼成血雾从毛孔中散出,体内再没有一丝血液。 初桃还未脱凡,这般经历之后,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失血而亡了。 然而她虽在昏迷之中,呼吸轻浅却仍在持续。 因那细流直接进入了血管,重新变成了鲜红的血液,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血液之中不像之前还含有五谷的浊气和天地的杂质,而是极为精纯,已是隐隐有了脱凡的征兆。 但是最痛苦的,还是经络所受之苦。 经络是修行者的基础,许多功法都以拓宽加深经脉之力为主,像她修习的金枢心法便是如此。 随着她过了五级之后,经过金枢心法锻造拓宽后的经脉虽然目前还可以承受,但因为没有气海容纳灵气,随着修为的提升,金枢心法的作用就会渐渐不那么明显,当经脉容纳不了灵气之后,她就会面临爆体之危。 之前预估会在七级左右面对这个危机,但这突然涌出的金色细流却为她解决了这一问题,只是这过程却比爆体更为痛苦! 第八十四章 消失的神 仙之上,谓“神”,但神在这片大地上消失已久,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上古志》中记载,在洪荒时代,有着神的存在,他们从而何来无人能知,当时的几位神在创世之神的代领之下,共同创造了这片天地。 天地开启之后,他们生活在这里,但神除了不老不死、无生无灭之外,还具备通天晓地之能,他们的眼界与智慧、能力早已超出了如今这方他们所创造的天地。 他们一个弹指,可毁一片大地,一个瞬息,可出现在天地的任一之处。 创世神定下这片世界的规则,但规则却无法约束他们,因为神的存在超出了这片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光不能供给神所需要的灵气,并且因为神的随心所欲,变得摇摇欲坠。 当这片穹苍无法再给他们任何波动与挑战,他们漫长的岁月也进入了长期的寂寞时期,这个世界太安静,也太无趣,像是囚牢一般,因为神没有情绪,所以一直在不断的寻求刺激他们感知的东西,而当最初创世的新鲜感过去,他们又失去了感知。 像一群孩童玩腻了手中的玩具。 于是创世神带着所有的神避世不出,思考新天地的缔造,如何能够做得更完美,当时的时代称为“神隐”。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了神力的压制,这片天地中的灵气孕育了凡人,也唤醒了万物。凡人和万物之中,能够进行修行的,成为仙人,并且还滋生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与情绪,催生了妖与魔。 他们将天地划分,各自占据领域,给神隐之后的天地带来了生机与竞争。 当神再度出现时,对失去他们控制的这片大地反而感到满意。 在没有他们的干预之下,万物各自拼搏竞争,不同于神所无法感知的任何情绪,这片大地上因着更多种族的出现,而有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兴衰更替。 所谓物竞天择便如是。 感慨于这微妙却生生不息的循环,神决定彻底退出这片天地,因为他们的能力与地位都太过于超然,反而会打破如今的平衡。 关于神去了哪里,没有任何记载。 如今还可知道神之踪迹的,应该只有天帝了,因为天帝管辖天地万物,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神所选定的代理人。 创世神对于这片他们缔结而出的天地很有些感情,只是这片天地中的大小事务他们都不再过问,只要它还维持着稳定运转即可,一切都顺应它的轨迹去发展。 神也很想知道,最初他们所创的这片天地究竟会走向何处。 所以为了避免过多不属于天地中的力量干扰,当初他们离开时,除了留下神兽看守大地之外,还对它们下了很多禁制。 因为上古的这些神兽,生于他们退隐之前所居住的地方,后世称为“上古神境”。 与那些上古的草木一样,都具备着一些神力,虽然这神力微薄,却也不是吸收灵气而飞升的仙人可比。 为了防止他们退出后,神兽神木作乱,于是这些遗留的上古神兽、神木都被一定程度上的圈禁了起来,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他们虽然因为能力超群而地位崇高、颇得尊崇,其实也不得自由,并且繁衍更为艰难,因为神最终的旨意是要它们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之中。 不过是一群神不想带走,又害怕作乱的弃子罢了。 作为上古神兽的朏朏一族当然也是如此,这加入了“菲末”的四转金丹,不光给初桃重新塑造了骨骼和血脉,更将其中所带的神力尽数用来催醒她的脉络。 本来她的脉络在经受重新锻造之后,只能无限趋近于脱凡的境界,比之半仙还差那么一些,但她体内却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此时关元穴之中,沉寂了许久的天级水灵根彻底变了模样,虽然长度并没增加多少,但是变得更加粗壮。 不知是不是受了四转金丹的作用,水灵根的身上长出了一段玄妙的符文,呈七彩之色,螺旋排布其上,那原本青色的光芒的外层也镀了一圈七彩之光。 光芒由关元穴漫出,顺着经脉而行,温暖治愈的感觉将初桃唤醒,压过了所有的痛楚,她还没有沉浸在这美妙的感受中太久,一切在光芒遇上重塑经脉的金色细流时,出现了变化。 当光芒与金色细流相遇,彼此都没有半分抗拒,居然快速地汇合在了一起,而有了光芒的进入,那金色细流之力陡然长了百十倍不止。 她又被生生痛晕了过去,因为只一个眨眼间,所有的经络都被烧焦,如枯死的树根! 经络交错盘杂,呈现焦黑之色,若是再灼烧一分,便会全部化为灰烬,但此时灼烧之力停了下来,光芒再度出现,又将经络细细滋润,重回生机。 如方才的骨骼锻造一般,经络也被进行着锻造。 每次都被那金色细流灼烧到成灰的边缘,又被光芒重新修复,然后马不停蹄德承受下一轮的灼烧。 新长出的经络细嫩,对于灼烧的痛楚更加敏感,虽然从灼烧到修复的时间不过一息,却是一刻不停,所以频率快次数也多,时间虽未过去多久,但经络已经被重塑了几十遍,而且这重塑仍然在继续,没有半分停止的意思。 初桃也就被迫着一同感受这几十遍的痛楚,因为从塑造开始时,分出了一丝细微的光芒,护住了她的神识,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却宁愿不要清醒! 因为如果她不曾感受到治愈的舒适,也许可以忍耐这灼烧的痛楚,但感觉是经不起对比的,治愈之后的每一次灼烧所带来的痛楚都是之前的倍数。 而她甚至不能两眼一翻,借由身体的本能躲过,光芒护住她的神识,她便要一直清醒着去感受这番痛苦。 神识虽然前所未有的清明,但所有细枝末节的痛楚都没有被放过,一一如实地传递给了她的感知,像是将她放进了磨盘之中,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研磨。 第八十五章 天雷引 她已经算不清楚这经络被烧毁了多少次,又重塑了多少次,粗略估一估,怎么也有上千之数了。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经历了上千次而免疫或麻木,因为每一次的痛楚都是叠加的,往往在上一波痛感还未褪去,下一波痛感又汹涌而来。 如果肋骨断裂的痛楚是一级,初入灵池的痛楚是五级,方才骨骼重新被锻造的痛楚是十级,那么这经络锻造的痛楚便是成倍增长。 于是她就一直在持续强烈的痛感之中,不得解脱。 终于,在一次更为猛烈的灼烧过后,这经络的锻造终于停止。 当时连光芒都快要护不住她的神识,虽然她要清醒着去承受这份痛苦,但如果不是有这光芒护住她的神识,自己估计不光要被痛晕几百遍,甚至会生生给痛死。 就她感受到的痛楚来说,这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与之相对的,如今她的经络变得很强,强到她感知到早已超过了脱凡的范围。 如今自己这经络强度,大概与仙人相当吧? 她这般想着,用神识轻轻撞击着经络,“叮”的一声,像是撞到了金石之上,又差点将她自己撞晕,她强自稳了稳,发现自己从骨骼到经络都透出金色,看起来很是玄妙。 经过这一番锻造,她觉得她的感知也提高了不少,比如她已经感觉到师尊就在自己附近,还有朏朏,甚至远处的大泽上浮着多少青鸟她都知道。 她很想起来问师尊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方才那般如坠地狱的锻造太过凶猛,自己身体的各机能都还未能适应,她无法睁眼,无法说话,无法动弹,甚至方才调动神识都是勉力为之。 不过感受到细微的波动,殷离嘴角一勾,看来小徒还是平稳度过了这一劫。然而这笑容刚刚浮起,又快速地隐了下去,因为此时天上又迅速集结来了一大团乌云。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山老母此时拿回了宝华灯,方才她看渊山那边天有异象,看起来像是丹雷,不知这小子又在捣鼓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头,吩咐童儿去库里给殷离选几件谢礼送回,不过是微微眯了片刻,到童儿来回禀时,她远远又见渊山那头起了乌云,这次好像是,锻体之雷? 不过殷离那几个徒弟上次在九华的宴席上她倒是见过,都是好苗子,看情况应当是那二弟子要渡半仙之劫了。 想了想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她干脆将他们招了过来,也好好观摩观摩人家是怎么渡劫成仙的。 “咳咳,你们看好了,跟人家好好学习学习。之前我同你们说过,这成为半仙之时,会接受九重锻体之考,这九重锻体,会经历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更强”,西山老母话音刚落,那边第一道雷就已经降了下来。 这天雷比之丹雷丝毫不逊,且声势更大,霎时雷光都传到了天域草原的范围。 殷离有些疑惑,这天雷怎么会这时就被引出? 据他所感知,小徒虽经历了这番锻造,修为有所提升,如今不过堪堪快到七级而已,距离九重炼体那还有些时日。 而且按照她的灵根,招来的也应该是劫雷,劫雷出,天地为之变色,那等异象,绝不是目前这种阵仗。 因着劫雷的考验太过惊天动地,为了保护初桃的安全,自己也一直在为小徒寻觅以后承受劫雷之地,如今这天雷倒不会引人注目,其他人只能感知到自己又有徒弟在冲击半仙之门。 不过天雷的考验,旁人不能相扰,否则会令受者承受百倍反噬之苦,自己若是出手,初桃恐怕当场就要灰飞烟灭。 殷离便只好抱着朏朏站在一旁,仔细留神着这天雷的动静。 但是这天雷,好像比寻常九重锻体的,更强一些。 而初桃此时也感受到了有一团极强的雷电之力锁定了自己俯冲而来,纵然以她的坚毅,心中也不由叫苦,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方才经历了那么非人的锻造之后,刚刚感觉恢复一些,就要被雷劈! “轰隆”,雷电的速度甚至比她的思维更快,不偏不倚地稳稳击中了她,不过有着方才的锻造之功,这般强力的雷击,也只是给她的体表带来一些烧焦的痕迹,至于体内,那是半点没受影响。 还未等她觉得庆幸,第二道雷又接着劈了过来,但是她仍旧不能动弹,当然只能硬生生地接受。 之前听师尊所言,在接受九重锻体之时,是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天雷相斗的,这样多少能够卸掉一些天雷所蕴之力,令锻体稍稍好过一点点。 但是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躺平,任劈。 再次被毫无偏移的击中,她整个身子都被笼在了雷电之力当中,身上不时有电弧闪过,此刻对于体表的破坏更严重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影响到体内。 虽然很痛,但经过了方才的经络锻造,初桃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九重锻体,九道天雷,虽然一次会比一次更强,但按照自己目前这个情况,应该可以稳稳地捱过去。 三四五道天雷接连而来,确实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动静太大,殷离只好出手将渊山的护罩稳了稳,怕影响到渊山之内的精灵。 不过此时那些精灵都知道是仙君的弟子在渡九重天雷了,一时间很是羡慕,心中也盼望着下次大比赶紧到来。 而沉桦他们知道的更多一些,对于初桃目前的修为和情况都很清楚,这般异象,实在令他们担心。 “不过好歹有师祖在旁边,师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火狐说着,不知是在安慰沉桦若枫,还是在安慰自己,但是想想自己卜出的卦象,又觉得轻松一些。 他倒是一点不怀疑自己的占卜之术,然而有的东西,确实是他占卜不能预知的。 比如初桃即将经历的考验。 承受了前面五道天雷之后,体内渐渐受到了些影响,不过骨骼和经络也是极为强韧的,初桃咬了咬牙,将方才雷电带来的痛楚忍了。 又是三道天雷接连而来,骨骼开始传来痛楚,好像隐隐有断裂之势。 而此时,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更多的乌云,一道比之前金丹引出的雷龙更强的雷电之力,正在酝酿。 殷离看着那云层背后的翻涌,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第八十六章 护徒计 若按这第九道雷的威势来看,绝不会亚于起先那条雷龙之威。 方才金丹虽没能怎么反抗就被吞了进去,但在雷龙腹中必定受了不少苦处才最终冲了出来。 不同于金丹所受到的攻击,若是再来一条雷龙,初桃在如今无法控制自身的情况下,是没办法做出有效反击的。 正想着,第九道天雷从云层里狂奔而出,这条雷体粗壮程度与方才的雷龙不相上下,但是并未形成龙形,看着这副情景,殷离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担忧起来。 按照初桃所引来的前几道雷来看,这第九道雷怎么都不应该比方才的雷龙更弱,虽然这雷看上去来势汹汹,未得灵智,就始终差了那么一些。 当下,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这种情况。 殷离并没有再去看朝初桃击去的第九道雷,而是始终注视着云层。 果然第九道雷出现之后,云层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又持续变得更黑更厚,更加阴沉,电光雷弧在其中交织着,发出低沉的声响。 他越发肯定,这第九道雷并非最后一道,这次怕是遇上了传说中由前九雷叠加衍生的第十道天雷! 这第十道天雷,是堪比劫雷的存在,虽然小徒九重炼体时将会遭遇劫雷,但那时修为也有所提升,不可与现在同日而语。 按照她现在的修为,要撑过这第十道雷,怕是要去鬼门关走上一遭! 此时初桃却不知道还有第十道天雷还在等着她,第九道的雷电之力还游走在她的全身。 方才在雷电击在身上的一瞬,重新塑造起来的骨骼已经被尽数击碎,体表被残留的雷电之力重度灼伤,看不出有一块儿好皮。 头发?估计早就被电直了。 现在她根本不敢去想自该是个什么形象,好在经络和体内灵力并未受到影响,金灵根控着部分灵力,驱赶残留在体内的天雷之力,而在水灵根的召唤之下,残留在经脉之中的药力再度出现,重新帮初桃修复被击溃的骨骼,并且生出新的皮肉。 渗出的汗水淌过身上的伤口,令痛感更加剧烈,这修复的过程并未能减轻一分痛苦。而新长出来的嫩肉使得伤口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又痛又痒的感觉持续着。 她不禁叹气,这大概是修行以来最难熬的一天。 自己从里到外不知被摧毁又重建了多少次,像是一块泥团,由着搓圆捏扁。 不过好在,终于结束了,待将受伤的地方修复完毕,自己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她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疲惫与透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修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也开始配合着用神识去感受新生的骨骼,提高对它们的适应,而就在此时,一阵极为不安的感觉冲上心头! 耳边突然响起了震彻长天的雷鸣声,阖着的眼皮也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一阵光亮。 渊山整个被笼罩进了雷鸣电闪之中,方才的云层变作一团与灵池大小相当的雷电旋涡,急速转动着,雷电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每响一次都令得天域草原产生一次极为强烈的地震,妖灵们瑟缩着躲了起来,此等场面,他们从未见过。 而渊山虽有保护罩护着,精灵们也被这动静吓得不行,甚至怀疑以仙君之力是否能够护得住渊山,面对这超强的雷电旋涡,他们几乎快要失去对仙君的信仰! 毕竟天地之力最为可怖! 而殷离此时也赶忙飞到了半空之中,手上印诀不停,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布下阵法,希望掩盖这一动静。 但此时远处的天空已有不少循声而来的仙人,不能让初桃今日之事被发现!殷离暗忖,若是他们知道不是在经历九重锻体,定会推测出初桃有异。 在渊山自己可以护得住她,但她接下来要去外界寻找机缘,修补灵根,自己不可能无时无刻在她身旁,到时候出意外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这些仙气之中,还混杂着妖魔的气息,虽然他们隐匿了身形,还是可以被殷离感知。 仙人好歹讲点规则,若是被妖魔知道,怕是要直接夺舍! 这般想着,他暂时停下了阵法,左手挥出一道仙力,将初桃的身形掩去。 此时雷电未出,他又分心调出一股力量,暗自撑住那雷电暂时不往下击来。再一翻手,他将方才分下来那几颗四转金丹拿了出来,借着仙力催大了两圈,又往上添了一条圆弧。 三颗四转金丹瞬间变成了传说中的十全金丹,看起来宝光流转,殷离粗略一看,大概可以唬住人了。 “某正在尝试炼制按照古籍炼制古源丹”,他将手掌摊开,三颗金丹在金色火龙的围绕下,散发出氤氲的灵气,其上有十道均匀的圆弧,他继续向外传音:“如今正要将这三颗金丹融合,引来了丹雷,惊扰之处还请见谅。大家散了吧。” 他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是冰冷,众仙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不好惹,再加上殷离手中的三颗金丹确实看来不凡,想必之前的天雷也是由这丹引出,原来他不止炼了一颗,怪不得丹雷接连而来。 看这十全金丹的品相,若是融合成为古源丹也是有可能的,那些仙人和隐藏在暗中的妖魔不明就里,远远看去便也信服了,再看殷离掌中的火龙确实是在催着三颗金丹融合,当下便各自撤走。 他们暗自看了看天上的雷电旋涡,这道雷如此强悍,仙君这古源丹怕是不能成,还是赶紧散了,免得仙君到时候炼不成古源丹,拿他们撒气! 确认无人之后,殷离再度加强了周围的阵法,这阵法有障眼法的效力,方才那些仙人来时,他还未布好,如今布好了,也不怕他们再来了。 有一滴血顺着他的袖管滴落,方才他一力扛着天上的这道雷电,又分心操纵炼丹假象,同时还要催动阵法,许久未曾受伤的他,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那滴血滴落在地面,有一棵灵草碰巧接住,立时便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这还只是他一滴鲜血之力。 不过殷离却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缓缓落到地面,随着他撤去了对抗之力,再有一息这雷电便要出来。 能让他也受了些伤,哪怕这伤势极其轻微,这雷电必定十倍强于方才的雷龙! 第八十七章 算总账 一道龙吟之声取代雷电的轰鸣在云层中响起,震得灵池周围的草木都蜷缩起了叶片,雷龙未出,声势已来! 狂风大作,以灵池为中心升起一阵龙卷风,灵池之水重力极大,却也被卷起了一些,彻底将初桃淹没其中。 带着纯粹灵气的灵池之水不断打在她身上,强力挤压之下,新生的皮肤又开始出现裂痕。 低沉的天空中,一只龙头露了出来,不同于方才那头没有长出龙角的雷龙,这一头更大,龙角龙爪都已长了出来,身上覆盖的龙鳞呈青蓝之色,乃是所有雷龙之中最高阶的青龙。 龙身盘旋,引来了一阵更为强烈的龙卷,纠集了方圆百里的乌云在它身侧,它仍不满足,仍在蓄力,吞噬精灵要比吞噬金丹的诱惑来得大得多。 方才那条雷龙虽然是个蠢的,可是在丹雷之中也颇有实力,它的失败令这条劫雷所化的青龙更加谨慎。 充满灵智的眼眸中闪现狡猾的光,它能从下方那精灵之上感觉到金丹的气息,吞下她,可谓是一石二鸟。 当然它也知道旁边那位仙君极为厉害,所以它要再次蓄力,一会儿俯冲下去,将那精灵裹了便逃,寻个隐秘之地吞了,再慢慢消化。 届时化龙算什么?它可一举成仙! 同列仙班,它抱紧天帝的大腿,加上天帝本也是龙族出身,有天帝从中制衡,想那位仙君怕也不会轻易下手。 心中这般算计着,它不断吸附着那些云层之中的雷电之力,感受力量逐渐充盈了它每一寸肌肉,“差不多了”,这青龙口吐人语,声音听起来很是沧桑,龙目缓缓睁开,它注视着下方的殷离。 “这位仙君,仙有仙道,龙有龙道,接下来所为之事只是遵照这天地循环的指引,若有得罪,还望宽恕。” 它并未急于朝那精灵冲去,而是学了些冠冕堂皇的模样,拿腔拿调地说了些场面话。 殷离负手立在狂风之中,除了衣摆被吹动了一些,连发丝都丝毫不乱,听青龙这么做作地说了一番,他语带嘲讽:“仙有仙道这是自然,龙有龙道却未曾听说。 何况你本雷电之力凝成,尚未化龙,也敢以龙自称?倒是凡间有着‘蛇有蛇路,鼠有鼠道’的说法,本君觉得更为恰当。” 言下之意,你不过蛇鼠之辈而已。 青龙眸中闪过一丝恼怒,虽未曾生而为龙,但要做到如它们这般雷电化龙也是极为难得之事。 它们的本职在于考验,不过像它这种有了灵智的,自然不甘心就这般为他人做了嫁衣。 若是有那些未能撑过它们雷电考验的,它们自然就会动一番心思将那些渡劫失败的精灵吞了,只要留下一点本源,容他们重修便是。 因着这渡劫需要仰仗它们多矣,天帝对此也并未追究,睁只眼闭只眼,就这般揭了过去。 这次它早就感受到了渡劫精灵的不凡,挑胜了另外两条雷龙,才能领到此次的任务。 说什么它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 正事要紧,它不再和殷离过多纠缠,四只龙爪大力张开,撕碎云层猛然往下冲来。龙吟声响彻渊山,所裹挟的狂风将树木吹倒了一片。 初桃心中警铃大作,但操控灵力游走了一周,依然无法调动自身。 她急得鬓角流下一丝冷汗,神识已经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威胁正在逼近,却还是躺在那里无法动弹! 一转眼的功夫,青龙已来到初桃的面前,“吼”,它长啸一声,震得龙鳞都翻了起来,从嘴中接连吐出数颗闪着的电弧的雷电球。 雷电球一砸到初桃的身上,那被砸中之处就塌了下去,骨骼断裂,皮肤也被烧了个干净,只几个瞬息,身上就出现了数十处凹陷! 最为严重的就是心脏所在之处,被雷电球砸出一个空洞,灵力结成光罩,牢牢护住了心脉,跳动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之中。 龙爪伸出,朝心脏踩去,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撕扯着灵力结成的光罩,光罩支持不住,开始碎裂,龙爪猛地向下用力,将那颗心脏控在了爪下。 只要它再用力一捏,这精灵就会彻底死去! 虽然它只能用雷电之力攻击渡劫对象,不能直接采用武力攻击。但是诱惑就在眼前,它顾不得许多,反正那仙君此刻也不能出手中断这过程,否则他这小徒弟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青龙眸中掠过狠色,正要收爪捏破仍在跳动的心脏,突然有一股极强之力反攻而来,直接将龙爪洞穿! 它急忙撤开,却见之前被它毁坏掉的体表以极快的速度再生,那个精灵的身体重新变得完好无损,若它刚才那一晃眼没有看错,方才她体内的经络都变成了赤金之色。 金色,除了代表金灵根的属性之外,其中更有一种大家根本不敢妄想的金色,那便是赤金! 因为,那只是存在于传说当中,神族所拥有的颜色。 是的,即便是殷离这种生就天级金灵根、又位列仙君之位的大人物,他体内经络的金色也只是更加浓郁一些,却绝不是它方才所见到的赤金之色! 难道? 不,不可能! 巨龙状若癫狂,带着电弧的龙爪不断撕扯着身下的精灵,同时继续接连吐出比方才更大更多的雷电球,龙尾也蓄起了蛮横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砸在初桃身上。 攻击是有用的,没持续多久,那刚刚恢复的精灵又不成人形,青龙正待喘口气就要用尾巴将她卷走。 可是刚一碰上,又被一股重力弹开,龙尾上的鳞片被震落下来,像场纷纷扬扬的雪。 而它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初桃再度恢复,将它逼到发狂,于是毫不客气地又进行了一番攻击,将所有能拿出来的杀招皆数用上,这般透支甚至化掉了它的本源雷力。 但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它疯狂的神色中带着极致的残忍。 它今天一定要弄死她,否则自己来这一趟,就是血本无归! 只有吞了她,它才能有机会从旁边这位仙君手下捡回一条命来,若是今天她不死,那死得很惨的一定是它! 毫不停歇的疯狂攻击,它的眼球变得血红,可是每攻击一次,便有数倍超过自己攻击之力反弹在自身,龙鳞掉落了许多,露出一个个孔洞,雷电之力从中泄了出来。 外伤倒是不要紧,可这雷电之力乃是它的倚仗,现在无法再度补充,用一些就少一些。 知道情况不妙,但是它却不愿意放弃,加速催动着攻击,哪怕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只要趁她还未清醒过来,它就有机会灭杀了她。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并不如人所愿,那双杀急了骇人的眼珠突然对上了一双睁开的圆眼。 那双眼睛很是清澈,很是无辜的样子。 “想弄死我么?” 初桃嘴角轻轻一挑,“现在该是和你算账的时候了!” 第八十八章 神脉出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抖了抖有些僵直的手脚,连带着将衣袖也挽了起来。 既然要痛快一战,自然要把架势拿够,方才这青龙趁自己无法还手,对自己好一通肆虐,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初桃心中窝着火。 何况对方的杀意不加掩饰,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 她遥遥地向师尊点了点头,令他放心。 是啊,这还是在师尊的地盘之上,这青龙还能翻出天去?今日全豁出去,也要将这账收回来! 袖间的梅花镖尽数射出,对方既然要置她于死地,她自然也不用客气,将那涂了见血封喉的梅花镖拿出来招呼。 青龙本就骇然,加上体型庞大,控制也就慢了一些,不防之下已是中了两枚,但它的身体乃是雷电凝成,并非血肉之躯,所以毒性对它影响不大,反而是被梅花镖扎出的口子又令体内蓄积的雷电之力泄了出去。 它心中恼火,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如今变数突生,胜负尚未可知,只好全力对上初桃,一个龙摆尾,带起强烈的风卷袭向初桃。 而初桃却未见慌乱,驱动踏虚九转的身法,稳稳踏在了风卷的轨迹之上,并未受狂风之力影响,反而借着风的运动隐了身形,冷不丁地射出数枚梅花镖,令青龙颇是难以招架。 此时她也察觉出端倪,看到青龙伤口里泄出雷电之力后,龙身明显比方才小了一些。想来这青龙由雷电凝成,雷电之力流失,就等同于它的力量流失。 此时初桃更有把握了,也不挑是什么梅花镖,双手打出金枢心法的运行轨迹,将方才落地还有袖中剩余的梅花镖运出太极之形。 她心念一动,那由梅花镖结成的太极阵法便围上了青龙,镖阵首尾相接,循环不息,每隔几枚就对穿过青龙的身体,补足对面的缺位,运转如意,没有一丝缺口,青龙左冲右突之下,一时也没能冲出包围。 不时有梅花镖穿透它的身体,因为它主要是负责用雷电之力考验渡劫之人,并不具备多少实战之力,在防御上就更弱一些,此时斗上初桃也显得有些吃力。 龙身被困,它失去了强悍的肉体攻击,青龙也不再吝惜体内的雷电之力,与其被这些梅花镖扎出的洞泄露出去,不如全拿来攻击对方! 青龙仰头向天,发出一声长啸,眼球上的血丝越来越密集,张开的龙嘴里吐出一连串雷电球,同时又用龙爪撕扯着身前包围的阵型。 “来得好”,感受到体内经络对这雷电球的渴望,初桃再度运转金枢心法,如当初剥离灵池灵气中的寒热属性一般,将这些雷电球打成了一股精纯的雷电之力,手掌运着灵力用力一吸,尽数纳入体中。 起先她还用灵气在外面包裹了一层,免得再次灼伤自己的经脉,没想到体内的经脉对雷电之力丝毫不加抗拒,以饥饿的状态飞快吞噬着这些雷电之力,赤金色的脉络上时不时闪现雷电之光,看起来更加有威势。 初桃虽然不明就里,却感受到经络吸收雷电之力之后,自己的修为也隐隐有着提升,于是更加卖力地打着金枢的太极之形,青龙吐出多少,她就纳入多少,隐隐有些忙不过来。 这边青龙刚见着她敢纳入雷电之力时,心中还嘲笑她狂妄,越发卖力地吐着雷电球,等待着她爆体而亡。 但体内的雷电之力都快吐了三分之一,初桃那边却面色如常,此时它终于察觉不对,这雷电之力已然超过了精灵之体承受的极限! 她怎么还平安无事? 趁着龙爪撕破了阵型,它也不再采取雷电球的攻击,龙身一震就朝初桃欺去,绕着她盘旋,它身上也有狂暴的雷电之力,一旦缠上,对方身体就会被电到麻木,到时就是它的机会,它要将她生生挤到窒息。 随着身子越缠越紧,感觉到身上所带的雷电之力已经附着在了初桃身上,它眼中闪过嘲讽,终还是它棋高一着,看这小精灵还能蹦跶多久! 然而初桃被这雷电之力缠上,却只有一丝丝酥麻的感觉,连师尊掷来的梅花镖都比不上。 青龙不知她刚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重塑,体表的强悍早已令她对雷电之力产生了免疫,若是方才她不能还手时,它还能借着雷电球对她砸出伤害,如今她力量积蓄完毕,哪里还会任它宰割! 初桃踏着坚硬的龙鳞,从盘旋的龙身之中飞身而出,稳稳地骑跨在了龙头之上,她双手握住青龙的角,体内的经络不用招呼,自发开始吸收龙角中传来的雷电之力,她的双掌好似一块巨大的磁铁,源源不断的散发出吸力。 青龙心下慌乱,拼命想要挣脱,却被她的双掌牢牢吸附,它心一横,再度用力一挣,将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龙角挣断了。 初桃失去握力,急忙甩开手中的龙角,又稳稳贴在了龙角断裂的伤口之上,雷电之力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朝体内的经脉注去。 青龙不曾想自己巨龙断角居然还弄巧成拙,感受到雷电之力又流失了三分之一,它一时也没了办法,总不可能自己将头也断了吧? 初桃却不管那么多,加速运转着金枢心法,帮助经络吸收雷电之力,感受到身下的青龙体型又缩小了,光是依靠双掌吸收还是太慢。 瞅准身后的龙身上还有数个被梅花镖扎出来的孔洞,初桃双掌一拍龙头,变骑为立,向后下腰,完成一方拱桥,双脚踩在刚才龙角断裂的伤口之上,双手刚好覆住那些伤口,吸收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半! 青龙越变越小,方才威武不已的体型如今只和蟒蛇差不多大小,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力,初桃翻身跃起,以踏虚九转的步伐踩在青龙身下,脚下灌了灵力,终于将青龙身形打散,成为一团雷电之力。 那团雷电残留着青龙的灵智,还想要逃跑,初桃双掌伸出,就将那团雷电牢牢吸附了过来。方才那劫雷形成的威武青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她尽数吞噬! 随着雷电之力吸收完毕,她的眉心之中长出了一颗红痣,若是细看,还有电弧闪过,此时云层已散,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尤其是她的经络,不光比方才醒来时更加强韧,她还无比确定这经络带了吸食之力。 “师尊”,她激动地唤了一声,为自己的变化感到振奋。 而观完这一战以及她所有变化的殷离也对她点了点头,这四转金丹果然不错,加上这送上门来的劫雷,竟让小徒拥有了神脉! 第八十九章 缘聚灯 机缘难得,殷离拢了拢袖口,似在思量着什么。 斟酌了片刻,他微皱的眉心轻轻舒展开来,“小五,你过来。” 初桃踏着灵池的水波,几步转换就到了殷离面前。 她微挑了左眉,起先体内的灵力如此快速流畅地运转,已经让她吃惊,此时她更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双脚。 又再错愕地看着殷离,一双眼睛睁大了,“不会吧,师尊,这……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踏过灵池!” “嗯”,殷离点了点头,“不必多问,方才我给了你一枚丹药,对你的经脉有着改造的功效,改造的过程你应该清楚地感受到了,不过现在不是暴露你体质改造的时候。” 还未待初桃反应过来,殷离的手指已经探上了她的腕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个类似铜锁的暗金色符文渐渐融进她腕上的皮肤。 初桃只觉得体内的灵力随之一滞,不复方才的澎湃之感,再度回到了之前的平稳状态。 再一感知,原本已经冲过八级快到九级的修为,也被稳稳控在了七级左右。 她知道殷离所做都是为她打算,也将他方才说的不许多问听了进去,只是还是有些疑惑,又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指示,于是斟酌着唤了一声,“师尊?” 听出她疑问中带有的小心翼翼,殷离难得的现出温柔的神色,也第一次有了长辈的模样。 他伸出拨了拨她额间的发,“你不多问是好的,待时机成熟了,为师自会告诉你。你休整三天,然后就带着不弃和胐胐下山去。” “下山?” “之前在告诉你金灵根残破时,为师曾说,到你七级左右,就可以尝试去寻找当初被天演盘剥离的机缘,将这金灵根重新修回来。 也唯有此,你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后面的九重锻体。 方才最后那道劫雷的威力你已经感受过了,但是届时你的锻体之考,每一道都是与其相当的劫雷,而且威力更大,你恐难招架。” 殷离从袖间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走到了灵池后面的山壁面前,初桃不曾出声,只是默默跟在师尊身后。 从拜入门下开始,师尊吩咐自己的每一件事都自有他的安排,初桃从不多问。 这份眼力见也让殷离很是满意。 也不知是个什么阵法,初桃只见殷离握掌成拳,朝那山壁上极有规律地打了出去。 金光明灭之间,凝成一方古老的图形,殷离将手中那把钥匙掷在图形正中,一块和钥匙完全吻合的凹陷之上。 钥匙贴合了进去,一阵沉闷的声响,碎石随之掉落,山壁从中断开,而内里竟然别有洞天。 “跟上”,殷离脚步不停,带着初桃就走了进去。 初桃走入其中,发现这片空间与师尊书房的布置相当,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着的博古架。 博古架分了数层,每一层上面都码着大小相同的木匣子,观其色泽和纹路,应该是非常难得的降龙木,而且在年份和品相上都是最好的,散发着沧桑又沉稳的气息。 见她不问,殷离倒是主动说了起来,他指间凝出一团金色光焰,让这山壁之中的书房全貌变得清晰了起来。 初桃才发现这片空间要比惟吾楼的书房大了许多,至少有三倍大小左右。只是方才很大一部分都掩在了阴影当中,被她的视线所忽略。 “这些,可是师尊我的全部身家了”,殷离抚上面前的一个木匣子,轻轻拍了拍。 这些博古架同木匣子都被打理得极好,一丝灰尘都无,自家师尊的指尖依旧纤尘不染。 “我从修炼有所小成之后,就开始四处游历,又有些收集的癖好,遇着些奇异的物件儿能收就收回来了,这里之前都是你二师兄在打理,他是个细心的,走了这段时日,也没见着什么灰尘。” 殷离默了默,神色里有对立樟的牵挂,他自来是个护短的。 “不过好在我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一件,对你重寻机缘,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 他一挥衣袖,在东边第九排第三格之上的一个木匣子就朝他飞了过来,这里的物品,他都了如指掌。 “打开看看”,殷离将木匣子递到初桃面前,初桃恭敬地用双手接了过去。 “咔哒”一声,锁扣很是轻易就打开了,只见木匣子里装着一盏灯,灯身通体白玉,雕成了玉兰花的模样。 “这玉兰花灯,又名“缘聚”,乃是我当时在昆仑山中,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找来的。 此灯分三缘,分别对应人类的亲情、友情,与爱情,这是当初镇守凡间的宝灯,掌管着凡间的七情六欲。 后来天界统一之后,一切由天道主宰,这盏玉兰花灯也就沉寂了下去。” “这三日里,我会传授不弃和胐胐一些法诀。 而你的任务,就是每隔一个时辰,从左手无名指滴入一滴心头血到灯芯之中,滴满三日,再以全身灵力将灯点亮,它便会自动将你传送到收集机缘的地方。 但这盏灯并不会有其余的提示,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待将这三类缘分各自集齐之后,你拿上这张传送符马上回到渊山来,那时为师便可借这缘聚灯中的机缘之力,修补你与这金灵根的机缘。” “是,师尊”,初桃拿起匣子中的玉兰花灯,灯并不大,不过她的巴掌大小,玉兰花瓣雕得脉络清晰,中间包裹着一条乳白色的灯芯。 可这小小的一盏灯,却有如此玄妙的功能,初桃心中略有些意外。 “还有,在缘聚灯的指引之下寻找到的机缘皆为逆缘,你不可以擅用灵力去干扰事情原本的发展走向,只能随着你找到的线索,引导牵动之人将逆缘理顺。 不到紧要关头,少用你的灵力为好,在这过程当中,注意自保。不过有不弃和胐胐跟着你,倒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总之这件事情你要速速办好,早日归来。” 铜锁符并不能锁住她体内的神脉太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被发现了,怕是要出场大乱子。 毕竟,凡沾上个“神”字的,都会将三界搅得疯狂。 第九十章 刁难 “公子,前方探子传回消息,明日土狼族族长将会举行婚礼。 此次他们与九遥高原附近的幻虎族联姻,与幻虎族达成协议,借调其族内一半的青壮之力,开采咱们高原的神山矿脉,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在一处溶洞中,木白对着身前的人恭敬汇报。 年轻的身影注视着石床上沉睡的青年,眼睫微垂,掩了眸中的情绪,薄唇微抿,神色清冷。 一身白衣,在溶洞的水汽中看起来有些虚幻。 “你去请一下腾蛇族的长老,邀他戌时在族内议事堂一叙。” “是”,木白垂头领命,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溶洞当中。 “滴答滴答”,随着木白的离去,溶洞之中复归安静,只听见水滴落的声音。 邝逸立在石床前,呼吸极轻,像是担心惊扰了躺在其上的青年。 青年面容平和,如果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邝逸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鬓边。 明明大哥并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却因为陷入深度昏迷,透支了体内的生命之力,鬓边已经长出了几丝白发。 如果细看,还能看见他的面上也有一丝丝极浅的皱纹。 “大哥,明日阿逸会带着族人,夺回咱们的故土”,邝逸低声说着,蹲在了石床边上,轻轻地靠着沉睡的邝远。 余光瞧见他手上带着的皮护腕,还是他们当初一同去游历时,邝逸打了一只修为颇高的穿山甲,做了一对护腕,送给了他。 邝远极为喜爱,一直将它们戴在腕间,只是大哥护住了他,这对皮护腕却没能护住大哥。 眼中涌出一股悲伤的情绪,将邝逸周身包裹,他以头伏在石床边上,冰凉的气息触着他的额头。 “只是阿逸无用,如今尚未寻得紫灵芝的消息。” 紫灵芝是当世数得上名号的珍宝,却已经杳无音信了千年。 纵使这些年来邝逸派人四处探听,从未间断,有几次都摸到了模糊的消息,邝逸率人满怀希望地前去,却又次次扑空,始终没能找到。 “时间不多了啊”,他喃喃自语,看见大哥手背上的皮肤也开始出现褶皱,紧迫感和与日俱增的压力压迫着他,令他喘不过气。 从广寒宫中逃出之后,他担负起了重振本族的重任,看似轻松,背后却不知负担了多少。 从族中老小的安顿,剩余青壮的操练,到暗中探寻当日真相、寻找紫灵芝,以及如今联络腾蛇一族夺回九遥高原,他一贯以游刃有余的姿态出现,让大家渐渐遗忘了,按照族中的年岁来算,他也不过堪堪成年而已。 早些年在母亲和大哥的保护下,他少不更事,无甚本领,犰狳一族又一向独来独往,到得族灭之后,他竟找不到一丝援助之力,而自己也很是弱小。 那段夹缝中求前路的日子,他也曾在沉睡的大哥面前,暗中哭过不少次,只是每到人前,他已经习惯掩藏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倒下,连后退半步也不能,只因他是族长之子,如今他担负着的,是整个犰狳一族的将来。 本来也不是那么急于夺回九遥高原,只是随着土狼对故土的占领,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神山矿脉上面! 九遥神山出土的火晶原石,是他们犰狳一族修炼晋升的辅助之力,对于那些兽族而言,更是有着莫大的裨益。 如今离开了火晶原石的帮助,族人修炼进境缓慢,许多受伤的族人至今尚未完全复原。 没有人能等了,没有时间给他,让他徐徐图之。 于是一向高傲的犰狳一族低下了头,去寻找那些遁隐的上古神兽帮助,只是他们的踪迹难测,邝逸也只是勉强找到了腾蛇一族。 那日腾蛇一族的刁难,令木白他们都觉得难堪。 上古神兽之间本就谁都不服谁,邝逸的母亲当年作风有些强悍,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故人之子送上门来,有事相求,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折辱的机会? 在邝逸踏入腾蛇一族开始,他们就开启了护族大阵,他拼着一身伤痕闯了过去,也折损了几个手把手培养起来的护卫。 然而到了族长门前,又遇上了一个阵法。 腾蛇族长端坐其上,神色傲然:“小子,你既然有事来求,不妨让老夫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这阵简单,你躬身就可过来,但你若是强行破阵,我们也只好关门送客了。” 说罢,他跷起了二郎腿,带着不善的神色,看着邝逸。 如今族长已去,少主昏迷,虽然邝逸不肯接位,但犰狳一族早就视他为主,跟着他来的护卫见腾蛇族长这副神情,都忍不住要冲上去,邝逸却伸手将他们拦住了。 “拜见长辈,这躬身的礼数,自是应当。邝逸拜见腾山前辈”,他朗声说着,神色自然,躬身进入阵中。 “哈哈哈,好!贤侄,快些进来吧!” 腾山坐在上位,放声狂笑:“可惜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否则也该请她看看,她教出了一个礼数多么周全的好孩子。” 木白在邝逸身后,和那些护卫一样,脸上都带了隐隐的怒气,但是邝逸的脸色却看不出半分不虞,只是微微垂在脸颊旁的发丝,挡住了他因紧咬牙关而绷紧的腮帮。 可是刁难却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他们越往里走,重压就越强,身子也就躬得越低,走到三分之一时,已经有些护卫撑不住,双膝跪地。 “如此大礼,怎么使得,各位壮士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才是”,腾山旁边立着的青年出言相劝,却是语气讥讽。 那些跪伏在地的护卫捏紧了双拳,而邝逸的身子也被压低了些,却依旧步伐坚定,并不是不能抵抗。 但看着护卫们这副模样,他伸手撩开了衣摆,毅然陪着他们跪了下去。 “公子!” 气性大一些的护卫眼中都逼出了点点泪意,邝逸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安抚之色,“跟上吧。” 于是那些还能撑得住的护卫,也跟着邝逸一起跪了下去。 大殿之中忽然变得很是安静,只有这一群人膝盖摩擦大理石的声音。 他们跪行着向前,不发一言。 那些护卫都将头垂了下去,并不是在表示对腾山的敬重,而是对前方那个,陪着他们跪行,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少年! 第九十一章 上当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遑论是骄傲如犰狳一族! 这般动作,令端坐在一旁专心结阵的八大长老也感到吃惊。 若是换作平日,这等耻辱,犰狳一族定是要拿对方的鲜血方能洗去,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如此轻易示弱,实在不是他们的作风,可他们的目光中都不禁带起一丝对少年的欣赏。 而在那些护卫心中,也没有一点点对邝逸的鄙夷,更不会对他如今的示弱心生怨怼。 邝逸早些年性子很有些骄纵,他们犹自记得他当年意气风发打马而过的模样,整个就是九遥高原上的小霸王。 如今他将锋芒尽敛,换了这般隐忍,他们更是清楚,是为了什么。 土狼如今已经势大,他们族长的修为早在邝逸之上,又有联合周围兽族的倾向。 反观犰狳一族,善战的青壮大多死在了战场之上,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纵使公子多方奔走招揽,培养起来的势力也不够与土狼抗衡。 除了结盟,别无他法! 为了犰狳一族的将来,他们不得不低头! 原本翘着腿的腾山见他们这副模样,面色也有些凝重。 纵然他这刁难有一些是为了出一口曾经的恶气,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当日九遥高原的厮杀他们有所耳闻,如今的局势也多少知道一些。 所以邝逸的来意他很是清楚,只是他们腾蛇一族归隐许久,轻易出山也不知会付出一些什么样的代价。 谈个好报酬固然重要,但也要有命拿才行! 若这小子心性浮躁,那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他们腾蛇虽然早就不甘归隐多时,但这复出的时机也要好好拿捏才是。 不过看如今邝逸这番举动,他也将心放了三分。 能屈能伸,本就是成大事者的基本要求,况且他还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与下属同甘共苦,这驭下之能又可见一斑。 更别说他如今尚能在重压下挺直脊背,若不是他自己愿意陪下属同跪,这方阵法最多也只能让他躬身而已,可见其本身修为亦是不错。 有实力,有心性,加上他眼馋的火晶原石,这笔交易,倒是可以一做! 不欲做得更难看,他朝长老们微微颔首,命他们撤去了阵法。 重压散去,邝逸他们一行人也随之起了身,邝逸整了整衣衫,就欲再度向腾山行礼,腾山亲自从主位上下来,扶起了他。 “行了,当年我和你娘是有些私怨,如今也算是出气了,你代表犰狳一族而来,咱们就不再拘泥什么老少之分了,地位对等便是。” 腾山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当年恩怨解了,他自然愿意摆个好态度出来。 谁知道这小子将来会有什么成就呢?若是逼得太狠,日后反咬一口怕是难以招架,面上功夫做来不费力,也免了将来树敌。 “礼不可废”,邝逸仍旧对他行了一礼,才去旁边安置好的位置坐了下来,身姿依旧挺拔,态度倒是一直不卑不亢。 腾山端了面前的茶碗,遥遥对他敬了,却也没喝,只是手拿着茶盖轻轻磕着碗边,一下一下,像是斟酌着什么。 “腾山前辈,逸此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上古神兽一族,挂了‘神’字,本就不该屈居天界之下,如今咱们这么偏安一隅,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变相囚禁? 神意固然不可揣测,但咱们的决定,却关系着族人长远的发展,温水煮青蛙的道理,逸不必多说,您也明白。” 邝逸上来就把现状直接剖开了说,不给腾山敷衍的机会,但腾山也是个老谋深算的,温水煮青蛙他自然明白,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他更是深知,当下也不接邝逸的话茬,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贤侄啊,当日之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没能相帮。不同于你们想要夺回领土,如今我腾蛇一族长居在此,倒也还是平安和乐,实在是,不想冒险,也不敢冒险啊。” “是了,如此说来,逸也不欲令腾山前辈为难,此番前来,就权当对往日结怨的请罪。 我们这便离去,若是腾山前辈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再谈。” 邝逸的意思很明白,话都摆在明面上说了,你还要迂回试探,我们已经拿出了诚意,奈何你们无甚诚意,那就只能作罢。 实际邝逸也不愿轻易放过这次时机,毕竟他们也大费周折,空手而归怎么也说不过去。 只是这言语之间的博弈试探,不过就是在比谁更坐得住而已,他们是有求于腾山,但你们腾蛇一族难道就没有所图吗? 思及此,邝逸已经站起身来,做出准备告辞的模样。 “哈哈哈哈”,腾山忽然仰天大笑,“坐吧坐吧,咱们继续谈,贤侄啊,我算是服了你了,拿捏我的心思,倒是拿捏得很准啊! 明人不说暗话,要我族出手相帮也可以,只是这报酬么,你看看?” 腾山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斜了斜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好说。前辈也知道,我族中神山有火晶原石,虽然土狼如今已经打了这神山矿脉的主意,但纵然开采出来,没有我族秘法,亦是不能炼化,这秘法,如今只有逸一人知道。 我们要的,很简单,就是将土狼赶走,重新回到九遥高原。 而作为报酬,我们每年炼化出的火晶原石,拨八分之一给前辈。” “八分之一?”腾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着摇了摇头。 “贤侄,方才我还以为你很是老辣,如今看来,还是得再历练历练啊,这八分之一的报酬,也能说得出口么?依老夫所见,四分之一如何?” “前辈可知,若是你们自己到处去寻找那些零碎的火晶原石,又有多久才能凑齐这八分之一? 逸大胆一些估个数,起码也要花费百年的时间,一年与百年,这百倍之差,前辈应当明白才是。” 听他这么一算,腾山却是噎住了。 确实一直以来他们都寻不到什么火晶原石,只是他们的升级也与这原石之中所蕴之力相关,尤其是他如今急于冲破当前瓶颈更是需要。 之前他们都是与九遥进行交易,这火晶原石的品相他自是清楚得很,要比他们自己找的好出不少。 再想想邝逸说的时差,他已是有些心动,嘴上却还是僵持着,“可是八分之一着实太少了,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七分之一如何?” “好!”邝逸极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见他那副神色,腾山立马明白自己又着了这小子的道,这七分之一就是他一早就算好了的! 心下不免有些恨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去的话不能反悔,一时脸色变换,很是好看。 早该知道,她的儿子,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才的谦卑模样,都是骗人的假象! 第九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刚擦黑,议事堂却已是灯火通明。 摇动的烛火打出光影,邝逸一人静静地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手指交叉着,等待腾蛇族长老的到来。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邝逸脸上仍旧没有什么不耐的神情,这些事早已发生了数回,他习惯了。 有些辈分大的老者喜欢拿乔,他也就只当他们年纪大了,动作慢了,并不多加计较。 也不知初桃现在如何了? 在殷离仙君门下,想必是无甚问题。 邝逸未曾去信去问,那段日子的相处虽然轻松,但不能属于他太久,他怕一落笔,就牵起如今不该有的思念。 大局为重,有些情感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禀公子,腾蛇族长老到了”,木白进来通传,打断了这暂时的安静,邝逸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面上整理起恰当的笑容,既不过分殷勤,也不显得孤傲,他亲自起身去迎。 “哈哈哈,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当得”,拄着蛇头拐杖的老者笑着同邝逸打了招呼,面上却不见半点局促,对他这副恭敬姿态,心中大为受用。 “腾蛟长老请坐”,邝逸先将他迎到左一的位置,再行落座。 “实不相瞒,此番请长老前来,是为了商议前往九遥高原驱赶土狼一事。” 三日前,腾山拨了七十名族中的勇士,由这长老之中修为最高的腾蛟带领,跟着邝逸回到了这个暂时的根据地。 安顿好之后,邝逸便亲自定下了操练的章程,让他们与犰狳一族的儿郎们磨合训练,共同修习了几个阵法,并且亲自陪同他们训练。 今早看来已是成效不错,加上木白方才传回来的消息,邝逸决定,是时候出手了。 “有公子亲自守着,老夫见他们配合得已是极好,公子这边定下时间之后,咱们便可出发。” “那么,就烦劳长老回去清点一下人数,咱们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出发。” “这么快?”腾蛟沉吟了片刻:“也不是不可。只是事前你与族长商量好的报酬……” “长老不必多虑,木白”,邝逸做了个手势,吩咐他下去,没多久木白就取了个黑木匣子回来。 “打开吧”,邝逸对他点了点头,腾蛟见那木匣一打开,就露出火红的光芒,“这是?火晶原石?” “是。这是之前同腾山族长商定好的火晶原石数量的三成,逸先交付给长老,权作此行的订金,事成之后,逸还会多付一成,感谢腾蛇一族的鼎力相助。” 若是事先不给点甜头,这群人怕也不会尽力。 这是之前他带领部分族人潜回神山,悄悄取出的部分,之所以没有在上门时就给,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腾蛟已经坐不住了,急忙上前一一查看,见数量确实足足的,品相比以前他们交易来的又好了几分! 不过他们也知道,之前犰狳一族拿出来交易的火晶原石只是一些次品,真正的精华部分都留作了自己族内所用。 如今猛一看到品相如此之好的火晶原石,他也不再提方才尚未说完的条件。 本来他是操着再多敲邝逸一笔的主义,但这小子却是看了出来,先是拿出这品相极佳的原石相诱,又慷慨说出多给一成的豪语来,纵然以他的立场,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尤其是见识了这么好的原石之后,为了拿到剩下的报酬,他不免要回去叮嘱约束一番,让跟着来的那些家伙们卖卖力,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打算从旁协助一二,如今却是要拿些真本事出来了。 “好!公子这番气度,老夫也不再多言,一个时辰之后,老夫亲自率族人随公子出发,势要扫除那些土狼!” 邝逸此时也起身,对着腾蛟作了一揖:“那逸就先谢过长老高义了。” …… 正在商议要事的邝逸不知,此时已经有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们的驻扎地。 一个戴着黑色风帽的女子匆匆去接,守卫们见她亲来,又见她手中执着的令牌,不敢多加阻拦,躬身将两人放了进去。 “嫂子”,那跟着进来的女子上前执住黑色风帽女子的双手,“一别多年,嫂子可好?” 月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庞上,不是季嫦又是谁? 旁边立着不发一言的高大男子,自然是吴欲了。 那被她唤作嫂子的女子也将风帽取了下来,一张脸上表情幽怨,正是邝远的妻子凝露。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的湿意,“你大哥的事,你也知道,他至今未醒,我的日子,妹妹你可想而知。不过我总归是不要紧的,但是茵茵日日都去他身边唤他醒来,随着她日渐长大,我再也骗不了她啦……谁知道你大哥究竟能不能醒来呢?” “嫂子你放心,阿娥此次前来,就是来帮你们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受天界管辖,看守广寒宫,手中并无甚实权,法力也是不入流的微末仙人,不过我这侍卫极为英勇,多个人,总归多分力量不是?” “可是阿逸还不知道你们来的事情,我也是偷偷放了你们进来的。” “嫂子你放心,一会儿我与他使个易容的手法,你就说是娘家人前来相助便是。” 凝露当时是白鹿族与犰狳联姻,才与邝远成亲。 这些年来她们族里也暗中施了些援手,只是他们亦是自顾不暇,如今说派了两人前来相助,倒也说得过去。 原来季嫦寄养在犰狳族中的时候,就同她要好,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有些断断续续的联系,季嫦经常传来一些与紫灵芝相关的消息,也捎了不少灵草给她,这份情她是心领的。 不过却不是邝逸与她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两人竟是形同陌路一般,于是季嫦如今想要前来相助,也只好私底下托她帮忙。 季嫦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当她是陷入感情中的女儿,也顾不得什么骄矜了。 但想到邝逸,她垂下的睫羽微微颤了颤。 如今他已经被族中视为族长了,可这一切,本该是她丈夫的! 全都是为了救邝逸,如今她丈夫生死不知的躺在溶洞中,她和女儿无依无靠,终日以泪洗面。 他呢? 他却手脚健全地在外面发号施令。 第九十三章 战火起 初见邝远时,他是英勇儿郎,她是怀春少女。 她仰慕着他的强大,她知道犰狳一族的身份有多们高贵,更何况他还是这一族未来的掌权者! 他们白鹿一族颇是弱小,经常受到威胁,也是因为父亲与邝远母亲有些交情,才得以托庇其下。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权力有多重要。 嫁去的路上,她满怀希冀,终于可以过上不再担惊受怕的生活! 待邝远掌权之后,还可以将自己的母族照顾得更好一些。 只是她的所有希望,就此中止在了邝远倒下去的那一刻。 或许她心胸狭隘,但只要不是丈夫掌权,她都不能放心! 哪怕知道或许季嫦此来有异,她心中却隐隐升起了打乱这一局的快感,总之,只要他邝逸不那么顺风顺水,待丈夫再醒来,族人就可知道谁高谁低。 而那时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族长夫人,而不是如今这个看小叔脸色过日子的守活寡的女人! 她不得不赌一把,反正此战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会参与,大不了失败后他们永远幽居在这里,反正没什么实力,苟且偷生,也不会招来太多祸端。 绝望的生活早就将她的挼搓得不复当初。无谓柔软与否,她如今放不下的只有茵茵。 想到女儿,她又难免从方才的狠厉中回过神来,“阿娥,嫂子相信你,但你千万莫要辜负了。” “嫂子说的哪里话!阿娥的心思,嫂子自然是清楚的。只盼这次我出手相助,事成之后能令云生哥哥抹去对我的偏见,到那时”,她两颊飞快染上一抹红晕,“若我能和云生哥哥在一起,我一定会多多帮助嫂子的,族长只会是大哥的,依照云生哥哥的性子,定会全力紫灵芝,大哥苏醒有望,嫂子也会一如当日,还是那个尊贵的夫人。” 凝露拍了拍季嫦的手背,终于下定决心,带了他们过去,隐在队伍后面。 待得邝逸他们召集好人马准备出发前,才说自己族内派了两人前来相助。 夜色掩映,季嫦他们已经易容成两个小兵的模样,隔得远远的,邝逸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但因着心中对这位大嫂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不疑有他,不再多问,安排好守护大阵之后,便率人连夜出发了。 …… 九遥高原上,有着令他们熟悉的帝娟花香。 今日中秋,乃举家团圆之日,他们终于再度踏上故土。 邝逸隔着衣襟,抚了抚颈间系着的小香囊,里面有一抹他母亲祭服的残灰,他一直带着身边,终日不离,如同母亲还在他身边一样。 想起记忆中那美丽的面庞,他心中生起一股坚毅,再看着身后追随而来的族人,是啊!他从来不是独木难支! 眼中燃起火焰,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母亲,我们该回家了!” 他在心中低声说着,与之相对的,是山洞之外,遥远的谷地里已经奏起喜庆的乐曲。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而来,大红色的花轿一颠一颠的,土狼族长一身吉服,负手站在一方高地上。 他脸上一片春风得意,却不知风雨即将来临。 只见他上前去和幻虎族长行了一礼,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是融洽。 送亲的队伍也是规模庞大,约有半百之数,皆是骑着猛虎,气势迫人。 在土狼身后,也站齐了全部的族人,约摸上百,个个也是精壮的模样,肌肉虬结,身材高大。 邝逸与腾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先他们已经商定好,由腾蛟出手解决修为相当的土狼族长,而他负责对付弱一些的幻虎族长。 两方族人则在木白的号令下,剿灭土狼与幻虎的兵力。 “动手!” 邝逸一声令下,除了他与腾蛟之外,其余的人都变回本体,地面上是高大的犰狳在急速奔跑,空中是身形庞大的腾蛇封锁。 “敌袭!敌袭!” 最先发现的小护卫惶恐大吼,但声音被淹没在了吹打的喜乐之中,待得土狼族长与幻虎族长发现时,邝逸他们已大举杀了过来。 一道光束控住了土狼族长的身形,腾蛟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他近前,出手就是阴狠的爪功,直取他的双眼。 土狼族长反应极快,躲了一招的同时,也送出了一记漂亮的反击,将腾蛟的来势阻断。 而幻虎族长也被邝逸近身缠住,长剑出手,一片凌厉的剑光带着磅礴的灵力攻来,幻虎族长背后震出双翼,迅速闪身后退,剑芒却削掉了他的羽尖。 白色的碎羽被风扬起,四人战成两团,一时打得不分上下。 而他们的族人却没有那么幸运。 最初的一刹那间是惊慌的,没什么比一群毫无组织的对手更好击破的了! 在木白他们有备而来的情形下,土狼与幻虎他们只能匆忙祭出武器招架,初时的混乱令他们迅速被打倒了几个,呼啸着的法力攻击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天空,各路攻击从每个的角落里包围而来。 纵然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土狼他们,也被迅速困在一团混乱之中。 原本乖顺的猛虎惊跳起来,不少幻虎族人被颠倒在地,被虎掌踩了好几脚。 一时间猛虎惊慌的咆哮与对手受伤的哀嚎令战场的纷乱加剧。 犰狳本体善战强悍,木白带着族人们横冲直撞,极为暴力地撕开了对手的汇聚之势,将他们打成零散的碎团,加上空中的腾蛇以阵法配合着他们的攻击,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呻吟着倒下。 腾蛇庞大的身影遮去了天光,头顶的空间,像暴雨欲来那般一片漆黑,交击的法术投射出光芒,如同天幕疾行而过的闪电。 又一轮狂暴的攻击! 巨大的能量波动炸开,裹挟着残肢碎片,鲜血汇成小流,像血管一般伏在大地上流动。 原本喜庆的大红色布置在战火的反衬下,显得凄绝诡异,花轿中的新娘瑟缩着爬了出来,泪水像小溪流下,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和族长的位置,美丽的瞳孔映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第九十四章 重归 在木白这边战局打开的同时,土狼与幻虎的族长都落了下风。 他们虽然修为不错,但是面对的毕竟是强悍的上古神兽,光是身体的强韧程度就远不是他们能比的。 再加上到了邝逸和腾蛟这个境界,已经可以控制威压外放,来自血脉之中的威压,尽管他们尽力压制,实力也被减少了两成。 加上邝逸他们上古神兽的所藏渊博,对战时招数层出不穷,在刚开始支持了一轮之后,就剩下防守的份。 如今防守都已是不能了,邝逸他们一直隐匿的极好,土狼对他们的信息掌握甚少,不知道这少年已经如此厉害,还搬来了压制自己的帮手。 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眼前腾蛟和邝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心中暗道不好。 “虎兄,勿再出招,调动全身之力护体!” 土狼族长这边大呼出声,身周随之结成了一道土黄色的护盾,腾蛟几次打上去,也只打得那护盾有一些浅浅的裂纹。 腾蛟咬牙,双拳灵力飞速运转,地上的落叶受到扰动,也开始打着旋儿,一道必杀技正在掌心酝酿。 幻虎族长听得他出声提醒,正待调动功力结盾,但却为时已晚! 只见邝逸纵身一个旋踢,踢开了他在胸前交互的手腕,他被这冲力裹挟,止不住倒退了几步。 邝逸迅速反身,再是极为飘逸的一剑,带着灌注的灵气,直取他的咽喉。 “刷”一片寒光划过,带起一蓬飞射而出的血花,幻虎族长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脖子,却也阻不了血液更为激烈的喷涌而出。 剑气带着邝逸的灵力入体,体内奇经八脉都被震裂,他虎目圆瞪,带着不甘的神色轰然倒地。 这边一抽出空来,邝逸腾手就去协助腾蛟,在两人密集的攻击之下,土狼族长完全处于被吊打的局面,并未支撑多久,也同幻虎族长一并成了邝逸的剑下亡魂。 两位声名颇盛的一方枭雄,就这么一起死在了这中秋之日,一位嫁女,一位娶妻,本该是一大快事,只成了邝逸率族回归的序曲…… 两位首领倒下之后,木白那边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邝逸与腾蛟一并加入,很快便将战场上的残敌扫个干净。 秋风本该是凉爽的,此刻裹起了空气中浓厚的血腥,触在身上有刺骨的凉意。 邝逸持剑站在横尸遍野的空地当中,徐徐打量着这个依旧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地方。 前面的古树上,是母亲最爱假寐的地方,下面的秋千还在。 小时他闹腾得很,母亲就给他在树下亲自做了个秋千。 那时候啊,母亲在树丛中闭目休息,他就闹着大哥给他推秋千,笑声不断,扑腾着小腿要大哥推得更高一点。 但是如今,秋千上已经附上了青苔,树杈上再也没了母亲的身影,大哥…… 想到大哥,他将思绪暂时压了下来,先请了腾蛟一行人先行安置,又让木白放出讯息,联系剩余的族人们回来。 而跟随来的族人们正忙着清理战场,再回故土,大家脸上都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也有思及过去的怅惘。 “大家先辛苦一下,等族人们到齐之后,咱们开坛祭月,好生过一个中秋!” 隐在后面的季嫦远远的看着那挺拔的身影,心中也想起了,那时她在树林中追逐他玩闹的场景。 她从小就喜欢他,他却只把她看作妹妹,还不如和那木子玩得好。 后来经历她将他拐去广寒宫的事情,他隐隐察觉了什么,从此就和她疏离了。 甚至自己如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不能以真面目相对,连多看都是不能,怕将眼中的情绪泄露。 但想一想那人托付给自己的任务,还有那些隐含威胁的话语,她将指甲深深钳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 …… 不同于九遥高原的惨烈悲凉,渊山如今正是一片和乐安稳。 玉兰花灯经过三日的心头血灌溉,已经与初桃联结了起来。 胐胐与不弃这三日来也被殷离监督着,不知学了些什么,但初桃等他们出关之后,看这一人一兽面上都现出些疲惫的神色。 明日便该出发了,中秋这日,殷离吩咐他们几人操持晚宴,既是让他们放松放松,也是为初桃他们践行了。 初桃一早便抽空回去见了芳若一面,芳若见她这些时日来进步神速,面上欣慰不已,又叮嘱了不少,让她下山后要多加注意。 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又说,因着初桃一直长在她身边,这段时日虽然知道她就在渊山,心中也不免担心,再加上如今她领了任务要出去,芳若就更是担心。 虽然她并未对自己说这段时日来的辛苦,回回来也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实力的增长背后,必定付出了不少血汗的代价。 。看这孩子的模样,眼见的瘦了,她又一向勤奋好强,苦头自是不必说。 但是初桃不说,她也只作不知,面上仍旧笑吟吟的听她絮絮说着仙君府上的一些趣事,说她的师尊和师兄弟,以及她如今居然当了师父,还收了一只厉害的小兽。 她看着初桃的笑脸,只是在心里默默心疼。 初桃邀请她一同去仙君府中过节,芳若笑着摇了摇头,“昨日青松他娘已经过来请过我啦,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对了,姑姑,青松近来如何?有听他阿娘说起么?” “那孩子也是不错,九华仙君很是喜欢他呢,想来他的进境也不会比你慢多少,前几日他传信回来,说一切都好,怎么?你们没有书信往来么?” “没有”,初桃垂头,不知青松是怎么了,也不给自己来信,她的去信也未得到回复,还有邝逸……也不曾与自己联系。 这段时日,就收到了两封月桂来的信件,信中说她最近已经回到族里了,不过族中长老严厉,命令她学习本族的一项秘法,日日辛苦得很,又被看得紧,否则早就溜来渊山找她了。 山中未曾过了多少岁月,修炼的日子过得极快,和他们话别的情景就像在昨天,他们如今可好? 明日,她就要再一次离开渊山了,不知前路会遇到些什么? 又会不会再次和他们遇上? 第九十五章 秋月圆 因着最擅厨艺的立樟游历去了,今日晚宴的操持大任就放在了初桃身上。 初桃从芳若姑姑那里回到仙君府上,正待准备晚上的吃食,殷离突然来了些别的兴致。 “反正今日府上也没什么人来,咱们一同去海边吧,凡人有诗云‘海上生明月’,咱们在这山中赏月也不知多少次了,今日去海边好了。” 于是他便带着三位弟子、一位徒孙,怀中还抱着一只可人的小兽,去了南海边上。 白日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海与天都现出极为纯净的蓝,他们踩在沙滩上,面上是咸咸的海风拂过,脚边是一层接着一层扑上来的海浪,退去时留下白色的水沫。 殷离从袖间取出一只小小的船模,船模扔进海水中,遇水便长,变成了一艘精美的画舫,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细致。 因若枫要在舫上准备今晚所品的茶,沉桦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拿出自己插花的手艺。 二人自去布置,初桃便带着不弃一同去寻找食材。 唯有殷离,手捧书卷,靠在船头的躺椅上,身子斜躺着,时不时揽卷望海,好不惬意的模样。 海风吹得他难得有了倦意,微微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这般不靠优昙花如梦,还是头一回,心境难得的放松。 在梦里,他走进了一片密林,古木参天,极为神秘,全不是渊山的模样。 密林里静静的,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他正欣赏着这般美景,忽然身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你是何人?” 声音脆脆的,带着一丝天真,还有一点防备。 他转过头,先看到了一头比他高出许多的白象,视线上移,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手执长鞭,骑在大象之上,身子微微前倾,很是警惕。 他欲再看时,面前忽然升起一阵浓浓的白雾,他完全没能看清楚女子的模样。 正待用衣袖驱散浓雾,可是眼前一黑,哪里有什么密林?哪里有什么女子? 他从梦中醒了过来,再次回忆,确实自己只看见了那白象上女子的身影,却怎么都看不到她的模样,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温暖的夕光洒在他身上,远处响起海鸟归巢的鸣叫,茶香已经漫了出来,原来已是黄昏了,他拂去心中那一点怅惘,但又觉得有些兴致缺缺。 若枫见自己师尊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赶忙恭敬上了一杯普洱。 这普洱是他在海拔千米以上的红土壤里寻到的古茶树所结,他取回来后渥堆发酵了百年,才得这茶头饱满紧实的普洱熟茶。 平日里他宝贝得不行,今日却说什么也要拿出来了。 他选了一只肚腹饱满的紫砂壶,细细控着温度与节奏先将普洱洗过一遍,注入沸水后,先用第一泡浸润茶杯,使茶杯自带了茶叶的香醇,第二泡冲开,色泽褐红的茶汤带着纯和的茶香飘满了画舫。 再看面前的长桌上,沉桦已经就地取材,寻了这海边特有的一些花草枝叶,用极为古朴的粗陶瓶搭配,花枝并未多加修剪,完全还原了自然的野趣。 也不知他从那儿寻来一张粗麻的桌布,这么一搭配,倒是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雕花窗外的天空,已经现了淡淡的月影,这时初桃也领着不弃将备好的餐食端了上来。 “今日这晚宴,全是就地取材了。早些年我跟着青松来海边赴宴,见着几道吃食颇为有趣,今天学着做了来,虽不比二师兄的好吃,大家也要捧个场才好。” 初桃满脸笑意地向大家说着,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加上这茶与花共同营造的风雅,身处其中,心情更是格外的好。 “先试一下甜点”,初桃说着,和不弃一起将小白瓷盘放在了每人面前,然后又在大家手边放了一只小小的双耳汤盅。 白瓷盘上三条正方体的甜品堆成品字形,没有一丝热气,白白的皮裹着里面橙黄色的物什,色泽搭配清透。 在这秋燥之时,一看就心生了几分清凉。 若枫最是馋嘴,看自己师尊开动了,也赶忙夹了一个,“唔?里面包的是芒果的果肉!” 他又细细咀嚼,只觉得口齿生津,满是果香,殷离在上方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刚饮过一盏醇厚的普洱,如今这充满果香的小甜点送入嘴中,原本满腔的茶味又裹了清新,茶的微苦也中和了果肉的甜腻,两般滋味结合,说不出的恰到好处。 若枫砸了砸嘴,又往嘴里送进一个,待吞下去之后,又问初桃,“可是这外面包的一层又是什么?” 这是初桃正往大家身边放了一个带着盖子的小碗,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若枫师兄猜不出来么?师尊呢?三师兄呢?可有人知道?” “为师倒是知道”,殷离也笑着答了一句,待初桃坐下后问她,“可是椰子水做成?” “哇,师尊就是见多识广!”初桃赶紧送上一记马屁,又接着解释:“这道甜品名为‘芒果肠粉’,乃是仿照百越那边的肠粉做来,不过将米浆和肉换成了椰浆和芒果肉,倒更符合这海边的风味呢! 椰子是南海这边特有的一种果实,里面的汁水甘甜,我将椰汁倒出,又挖了椰肉,兑上牛乳,用细纱布滤去残渣。 加上鱼胶,兑成细浆,蒸成薄薄的一层,放入凉水中浸凉之后,再包进去芒果的果肉,这一盘就做好啦。” “嗯,这芒果与椰子都是这里的特产,这样结合做来,确实很有海边的风味。” 沉桦不怎么爱吃甜,只用了一个,就自去揭了汤盅,只见汤盅里还有一个褐色的壳子,他带着问询地看了初桃一眼。 “这是椰子鸡汤,我找了好几个小椰子,鸡肉焯水过后,加了椰汁一并煮。 待煮好后趁着热劲儿将它们分别倒入掏好的椰子里,将椰肉的香气也激了出来。 这椰子去了青壳,就是这副模样了,三师兄,上面的果壳我是割开了的,你打开就可以吃了。” 沉桦打开椰壳,又是一阵清甜的香气飘出。 第九十六章 秋月圆(二) 其他人被这香气一诱,也学了他,赶紧将自己面前的汤盅打开,把盖在上面的椰壳取了。 不同于平日里鸡汤的油腻,这椰子里盛着的鸡汤看起来近乎透明。 乳白的椰肉与带着骨头的鸡肉混在一起,汤的热气冒出,裹挟着椰香扑面而来。 沉桦舀了一勺尝了尝,不同于芒果肠粉的甜,这椰子鸡汤里的甜味很是轻微,入口咸鲜,但椰味芬芳,十分微妙的抹去了鸡肉的腻。 再尝这鸡肉也是鲜嫩中裹着椰香,炖得极软,轻轻一咬,骨与肉就分了开来。 尝了这美味的椰子鸡汤,若枫已经等不及去打开小碗,这甜品和汤都极为符合他的胃口,也不知道碗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带着期待打开来,是一碗蒸蛋,却并不是寻常的做法,里面点缀着绿绿的秋葵,上面又滴了几滴芝麻香油。 此时秋葵最好,于是初桃将秋葵横切了,看起来就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绿色的秋葵沉在嫩黄色的蛋羹中,秋意已出了三分。 秋葵腻腻的胶质让蛋液更加嫩滑,入口是蛋香,秋葵去了蛋的腥味,咀嚼一番,秋葵的绵密和蛋羹的软滑萦绕齿间,久久不散。 此时月亮已经尽数升了起来,从雕花窗看去,深蓝的海面上托起一轮皎洁的圆月,圆月的倒影被层层波浪冲叠开来,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天上月更美,还是海中月更明。 不弃因经常在凡间游历,望着这一轮明月,自告奋勇地说起了中秋节的凡间习俗。 他取了一盏普洱,晃着醇厚的茶汤,轻呷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在凡间,中秋可是个大日子,家家户户都会祭月,他们在院子里摆上桌台,点两支红烛,焚一炉清香,案上供着时令果鲜,再放上一碟月饼。 因为月亮关乎潮汐、时令,这种神秘,便成为了他们的信仰。传统的祭月仪式,以女子为主,因为有句俗语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人们认为月主阴,宜女不宜男。 这夜里,女子们会好生装点一番,轻梳云鬓,对镜作妆,穿上最美的衣衫。 主妇们会在月下祈祷月亮护佑家宅兴旺,而少女则会祈祷能有一副如月一般皎洁的面容。 还有那些丈夫在外戍边的娘子,她们不便出门,但也会在闺中拜月,一语低回。 在对着月亮的窗边设上香案,下跪祈祷,有诗写‘向深闺,远闻雁悲鸣。遥望行人,三春月影照阶庭。帘前跪拜,人长命,月长生’,将对丈夫的思念和牵挂托给明月,因为头顶着同一轮明月,希望远在边陲的人能收到这片思念,也希望明月能护佑他们平安归来。” 听不弃这么说来,殷离也来了兴致。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有一年的中秋,我也去了凡间,那个地方是他们的帝都,不同于你说的这般,中秋的大街上倒是极为热闹的。 他们也挂花灯,映得灯火通明,还有猜灯谜、投壶之类的消遣,更有一些大胆的胡族女子,穿着露腰的裙装,披上头纱,在月下随歌起舞。 年轻的男女们,更是喜欢这个节日。 不同于平日里的礼教森严,这一晚他们可以去寻找心爱之人,他们依照想象中望舒和羲和的模样,做成面具,男戴羲和,女戴望舒。 男子手中执一束丹桂,女子手提一盏圆月花灯,闹市之中设有围上帷幔的马车,若是双方有意,会互换信物,女子坐上马车,男子则会揭下面具在车外倾述衷情。 若女子同意,也会揭下面具,两人隔着帷幔朦胧相见,像是映过窗纱的月光照进心间,又结成一段好姻缘。” 若枫听来,眼中也升起了向往,左手托腮,叹道:“这凡人倒很是解风情啊……” “咳咳”,沉桦瞥了他一眼,捂着嘴低头轻咳了两声。 初桃带笑的双眼在他们之间游走了一圈,“对啦,方才不弃说到月饼,我也有做一些呢,还有糖烘的栗子,这秋日里的栗子最是香甜,我这就去取来。” “哟”,虽然胐胐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对凡间那些长长短短的事没有几分兴致,它把面前的餐食都扫光了,仍觉得不是很够,听初桃说厨房里还有,急忙从殷离身边跳了下去,屁颠颠的跟在了初桃身后。 不一会儿,初桃就端来一盘月饼与栗子,月饼她做得巧,和了芋泥与蛋黄,还做了莲蓉和豆沙的传统口味,外边用白色的饼皮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状。 因着做的时候想起来那日里的邝逸,她将那对白色的兔耳又捏得稍长了一些,再将山楂捏成小小的圆丸,点缀成了兔子的红眼睛。 而另外一盘的栗子堆成了小山,经过烘烤已经开了口,褐色的栗子皮包裹着焦色的栗子肉,炒焦的糖色让栗子肉看起来更加光润。 这时殷离又起了意,将小桌端到了船舱外边儿的甲板上,就着海风,哄了沉桦与若枫舞了一段剑法。 月下的两位少年随挥舞着的剑光飘逸灵动,剑锋过处,将洒下的清辉片成数缕,剑身折射,显得剑也如同披了月光一般。 将加上两人今天不约而同的穿了白衣,衣衫都极为修身,勾勒出他们极好的身体线条来,随着动作而起伏的衣摆,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不弃见着,大叫了一声好,正正经经地唱了一首他从坊间听来的曲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同于上次他唱得那首古里古怪的歌,这首歌他唱得极好,旷达又豪放。 初桃也按捺不住,掏出袖中的关山月,以笛声的飘逸合着他的唱词。 歌声、笛声、两剑交击声,和着殷离打的拍子,船下的海浪也仿佛跟了这段旋律一起一伏,胐胐时不时也跟着发出“呦呦”的叫声。 于是这一晚,就着海上的月光,起伏的波浪,众人品着手边的茶,配上细腻甜香的月饼与饱满的栗子,过了一个潇洒惬意的中秋佳节。 第九十八章 衣冠冢 凝露抱着茵茵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邝逸在微凉的秋风里,低声叹息。 “木白,带几个人将大哥安置在神山的寰洞中,玉床久未起用,你们好生打理一下。我先去处理祭月仪式的事情了。” 邝逸朝他们微微点了头,一个人朝着那堆着木材的山壁前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团圆之日,他却没有团圆。 月上中天,在九遥高原上的月亮特别明亮,也比在其他地方的更大了一圈,仿佛触手可及。 邝逸沿着山壁,启动族内大阵,将信息全部封锁,也不能让他人进入,毕竟他接下来讲的事,对于他们一族而言,至关重要。 族人们已经在山壁前集齐,凝露也带了茵茵远远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咱们再次回到了九遥高原,但潜在的威胁并未随着我们的回归而消失。 我们必须随时随地做好准备,否则那日的情景,难免会再度重现。 我们至今尚未查出背后的原因,但已经确定,那日袭击我们的,并非是魔族。” 邝逸语气停顿了片刻,而下面的族人已经一片哗然。 “公子,那日明明就是魔族。” “是啊是啊,我们看得很是清楚。” 也有些理智的族人,开始发出疑问:“若公子说不是魔族,那么证据何在?” “是啊,这些年来咱们也知道,公子在魔族部署了不少,若真是被误导,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各位稍安勿躁。正是因为在魔族安插了不少的暗柱,据传回来的消息,那日并未有任何魔军将领率队前来。 大家也知道,咱们之所以隐忍至今,乃是敌我实力悬殊,所以未敢贸然打上门去问个究竟。 可若是确实一开始是敌人的有意误导,那么这背后的人,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怕,能这么不动声色的调出人马冒充魔军,实力能弱吗? 加上这番心机与算计,咱们倾族之力,查找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邝逸一席话,令得大家都变得沉默起来,若真是如公子所说,那么那个人,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接到魔族传来的消息后,我我亲自去拜访了一趟殷离仙君,大家都知道,那时若不是仙君率人及时赶到,咱们恐难逃脱全族覆没的命运。 按道理来说,咱们犰狳的事,本不在天界的管辖范围内,仙君前来,全是因为来扰的是魔军。 但殷离仙君和魔军交手多次,从他口中证实,那日来的敌人虽然尽力模仿魔族的招式,但他认为只是伪装,他们招式衔接的生涩和错漏,没有逃过仙君的双眼。 我想仙君的话,大家多少还是相信的。 所以从今日开始,我决定,尽数撤回我们安插在魔族的暗柱,由木白和木子共同管理。 而眼下,大家有更重要的任务,所谓未雨绸缪,咱们需要趁这暂时的平静,抓紧时间赶紧恢复族中实力。 所以,目前族中可以调用的青壮,尽数调去开采火晶源石,我也会带人亲自提炼,所得晶石会尽数用作治疗当年的伤患。 回到熟悉的地方,大家修炼起来会比之前容易一些。所以我将会制定一项严厉的训练计划,每个人都需要绷紧心中的弦,一天都不能休息,大家明白了吗?” “谨遵公子之令!” 响应如山呼,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凝露见这副场景,只是撇了撇嘴,也未曾多言,手中却悄悄捏紧了一道符咒。 方才季嫦来到她房中,与她达成了一道秘密协议,她只需要在山壁开启时,催动灵力悄悄捏动这道符咒即可。 “祭月仪式开始!” 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高声呼喊,木材点燃成为篝火,众人对着篝火跪拜了下去。 邝逸指尖凝出一条血丝,注入燃烧的火焰当中,他们以火为图腾,对火有着传承已久的崇拜。 高亢而古老的歌声响起,跪伏在地上的族人紧挨着地面,跟着一起吟唱。 篝火开始出现金色的光芒,由众人念力汇聚的能量,带起了空中的波动,随着邝逸注入的血液,在火焰之上凝成一道暗红的图纹。 山壁缓缓打开,现出了里面林立的白色玉牌,玉牌上分别刻着每一任族长的名字,最新的那一块,刻着“尚婉”二字。 邝逸注视着母亲的名讳,眼中起了一层蒙蒙水雾——往年这祭月仪式都是由母亲主持。 而如今母亲只剩下这一块玉牌,和那些故去的先人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邝逸撩开衣袍也缓缓跪了下去,这玉牌是他后来带着族人悄悄安置进来的。 母亲当日化作飞灰,什么都没留下,他只拿了母亲往日的一套衣衫,为她立了衣冠冢。 这时,季嫦正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没办法,这符咒的施展以她为桥梁,又不能离得太远,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花心思混进来的原因。 “一会儿我身上这道符咒起效之后,你也马上催动你身上的符咒,速速带我离去!这时机你要把握好了,不要总是那般一事无成!” 季嫦冷冷对一旁立着的吴欲吩咐,同样隐在暗中的吴欲,听她语气中带了的指责,脸上起了一丝古怪的神色,只一瞬,又快速的点了点头。 但是他想了想,眉宇之间有一些纠结,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阿娥,你可知道,今日这事做下,你注定与他越来越远,即便不被发现,但你心中……” “闭嘴!阿娥也是你能唤的?我要做的事,几时又轮到你来置喙? 做好你分内之事,只要咱们不会被发现,就如同上次那般,没有认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误会,我自会亲自解决。” 她很是恼怒,心中?心中会如何?愧疚? 当日她做下那么一件大事,扪心自问,心中也没什么愧疚! 她只是想摆脱过往那不堪的身份,以更好更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愧疚或是其他? 她扪心自问,一丝都没有! 第九十九章 不堪回首 不再同木白多言,她凝视着前方,虽然看不见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但她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日那人将她唤去,将任务细细叮嘱了一番。 “这是我分出心神炼出的两道符咒,一道带进他们的阵中,另一道你拿着。 我会在你身上加一道术,到时那一边的符咒催动,你这边的符咒就会亮起,你立刻将一缕头发放进去,就可以召唤出符咒中的灵体。 至于如何找人,我相信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上一次咱们不就合作得很好吗? 不过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念头,否则当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还有,我能给你的,我也能够收回来。” 怎么能让那人将自己如今的这一切收回去? 她为了这个身份,背叛了多少人,哪怕如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仙,也比她原来的身份来得好得多! 往事一幕幕浮现,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她娘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精灵,但是长得貌美动人,在一次随族人的游历时,一位厉害人物将她娘看入了眼,从此被掳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原来那人是魔界中一位鼎鼎有名的将领,修为深厚,在魔族地位尊崇,颇得魔君倚重。 然而他有一个许多强大的男人都有的毛病,热衷美色。 就如同有人爱书,便会有藏书的习惯,他爱美人,也乐于收集各式各样的美人。 她娘的那份清冷,是他从未见过的,所以成了他的第十七位宠妾。 听娘说,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只是恩宠并不长久。 在怀了她之后,他便迷上了一个火焰一般热情的女子,很快将她娘忘在了脑后。 到得她出生,因他的孩子实在太多,她便只是一个淡得快被众人遗忘的小姐。 由于母亲不擅邀宠,幼时的日子很是难过,再加上她半魔的尴尬身份,总是会被其他孩子排挤,她从来没有玩伴。 有一次,六姐姐笑着将她唤了过去,她难以置信,但心中又开心极了,她以为她终于被这些兄弟姐妹所接受。 六姐姐笑吟吟地将她拉过去,她走近一看原来还有好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平时里不曾搭理她的,看起来面生,她有些害怕地垂下了头。 “妹妹”,六姐姐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蹙眉想了想,究竟想不起她的名字,也想不起的她的排行,只含糊叫了一声妹妹。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她鼓起勇气对她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姐姐们唤我阿娥就好。” 娘最是喜欢她的笑颜,每次都搂着她夸:“我的阿娥真是最美的姑娘。” 于是她以为这般,能让这些姐姐们喜爱她一些。 但是她们面上的神色虽然极力掩饰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嫌弃。 很小开始她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这是生存教给她的法则。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尽数泄光,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六姐姐却像没有发现她的尴尬,或许发现了,但也不在意吧。 她手心热热的,语气也热络,季嫦却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阿娥,我们打算玩一个游戏,刚好缺一个人,你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季嫦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想要赶紧逃离这个令她不舒服的氛围,但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姐姐们邀她一起玩,若是拒绝了,以后的日子会更孤单吧,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啦,我们这便去吧。” 一群女孩儿出了门,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原上。 仆人们牵来了三匹温顺的小母马,又拿来了数套弓箭。 一直不怎么敢抬头的季嫦此时才注意到,姐姐们今日都穿了骑装,看上去英姿飒爽,漂亮极了。 她生平第一次讨厌起来自己清冷又柔弱的长相。 “姐姐,我们这是要练骑射么?阿娥今天的衣衫,恐怕不太方便。”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这身衣服,阿娘刚给她做好,剪裁和绣花都费了不少功夫,若是不小心勾破了,她也舍不得。 “没事的,你不用骑马,来”,六姐姐手里拿着一个新鲜的红苹果,将她拉去了较远的一棵树前。 “你靠在树上吧”,她照做了,背部感受到树皮的粗糙,六姐姐小心将苹果放到了她头上。 “虽然矮了点,但也还可以。阿娥你可稳住了,千万别动啊。” 季嫦已经明白了她们想做什么,她伸手想将苹果拿下来却被六姐姐用力按住了手。 对方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是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们见你一回,打你一回,还有你那个废物娘,你不要以为她能护得了你,如今我娘最受宠,简单几句话,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一点啊。” 她心里屈辱极了,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狗,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六姐姐已经走远,根本不曾回头看她,接着,一位姐姐骑上了马,绕过前面设下的障碍,拉弓搭箭,闭上一只眼对准了她。 “咄!” 箭狠狠扎进苹果,所带来的冲力,差点将她带倒。 她紧紧握紧了拳头,努力控住自己的身体,不许哭,不许摔倒,不许在她们面前出丑! 后来的几箭也被她这么挨了过来。 但轮到六姐姐时,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马,而是先在眼睛上覆上一条黑色的缎子。 黑色的缎面反光,照清了她心底的恐惧,双腿开始发颤,她捏紧了自己的裙边。 马蹄踏上地面,踩出了急促的节奏,一道箭快速向她射来。 终还是因为年纪太小,那箭看起来又太没有准头,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苹果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她感觉头皮有些痛,接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自己的脸颊。 她伸手一摸,发现头皮被擦掉了一块,望着手上的鲜血,她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如此没用!你不躲还没有事,这般胆小,活该你以后做个秃子!” 第一百章 神秘黑影 符咒上的红光,让她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 若说方才听了吴欲的话,她心里多少有些犹豫,此刻想起过往,她的一颗心又硬了起来。 指尖带风,利落地削去一尾青丝,再拈一缕火苗,同符咒一并燃烧了。 白烟升起的同时,吴欲使出术诀,带着她瞬移,迅速离开了九遥高原。 随着遗留的符咒尽数燃成灰烬,一阵打着旋儿的黑风在邝逸的身边刮起,一个模糊的黑影显露了出来。 那黑影甫一现身,就使出一记厉害的掌法,所携灵气带起气波,直直贴着邝逸的心脏拍过去。 邝逸反应也是极快,挥剑一挡,朝侧位迅速闪躲。 但黑影的出掌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粘住了他,其上蕴含的修为之深厚,是邝逸交手以来从未遇见过的! 劲敌来袭,木白连忙率人上前协助,但那黑影趁着攻击的间隙,一个连环掌法使出,带起一阵罡风,将木白他们尽数甩了出去。 见另外一些人也要扑上来,加快了对邝逸的攻势,招式绵密狠辣,修为又高出邝逸许多,掌法密集攻击之下,一时狠狠将邝逸手中的长剑压制住了。 眼看邝逸落入下风,它也并不恋战,虚影双掌交合,一道冲天的白光亮起。 “砰砰砰”,随即邝逸身上的几处要害大穴都发出了被击中的声响。 邝逸闷哼一声,体内灵力的运行受到影响,长剑去势滞缓,而黑影此时迅速从他身边的空当擦过,向山壁之内的神位冲了过去。 邝逸提剑去追,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山壁被轰碎,里面的白玉神位牌也通通化成齑粉。 “不!” 邝逸大吼一声,双眼变得血红,其余的族人看到这副场景,先是愣在原地,随后冲天的呼喊声响起,那喊声中有恨有泪,有气有怒!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朝黑影包围了过来,邝逸更是紧紧咬着它。 它干脆也不再逃,反身停下,邝逸此时一剑送来,将黑影刺了对穿。 那没有面目也没有表情的黑影发出几声诡异的笑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再凝形,化作黑烟消散开来。 而心脏所在位置的一缕黑烟带起一丝火焰,只一个眨眼,就击上了邝逸的胸口。 衣服被灼烧出了一个洞,他胸口正中那一块细腻白皙的皮肤,留下一枚被灼伤的瘢痕。 这股灼伤的热力并未褪去,而是由胸口钻进了身体的经脉之中。 本来他方才就受了不轻的伤,已是勉力支持才不至倒下,如今这伤就如雪上加霜,他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定格在一片漆黑。 他在山壁之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起地面的玉石粉末,倒在断裂的山块当中。 见他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族人们赶忙围了过来,一位颇擅医术的老者拨开周围的人。 “你们先让一让,人多了气杂,是想害死公子不成?” 木白闻言,也赶紧帮着将人疏散开去,又安排来一队侍卫,清理山壁中的断石残灰。 老者执起邝逸的手腕,凝神闭目,手指在他的经脉上切着,眉头越皱越紧,看得周围的人很是焦心。 这才刚回来的第一日,祠堂被毁,神位无存,要是公子再有个好歹,他们该如何是好啊? 一群年纪大的老者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的光。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他们感觉好像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两个人忍不住张嘴想问,又被木白不赞许的眼神制止了回去。 擅长医术的老者终于睁开了双眼,将邝逸的双手叠放在腹间,还细心将他衣上的皱褶理了理。 “才老,公子的情况,究竟如何?” 木白太过担心邝逸,见老者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他忍不住开口。 其他人虽然没敢说话,但都是一副提着耳朵认真听的模样。 “公子这伤,会折腾一些,但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大概三日左右的时间,便会醒来。” 周围是松了一口气的呼吸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公子并无大碍,为何老才你要诊脉这么久?” 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垂下眼去,拿出袖间的纸笔开始写药方,并不抬头看着众人:“我害怕公子有些余伤未清,所以查得仔细一些,你们也知道,公子从小就不许别人给他看病,我也是担心。 趁这个机会好好替他查看一番,他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伤,万一留下些隐患,那就不好了。” 因为众人都看不到他的神情,听他的解释也是合乎情理,“老才你医术好,这次把药开足了,替公子好生调理,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若是没有的,咱们这些老家伙亲自去寻。” “不必了,都是些常见的药材,木白,劳烦你按照剂量将这些药材寻来,一会儿老夫亲自替公子熬药。” “好,多谢才老了。除了负责打扫现场的侍卫之外,由木子统一管理,其他人就先回去吧。 还好少主已经开启了护族的阵法,这几日你们都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今日的事大家也不要再行讨论,一切等公子醒来后再说。”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凝露,大步朝她走了过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示道:“少主夫人,腾蛇一族的人尚在我族中,少主夫人的身份最为尊贵,如今公子受伤,能否请您出面相送?” 在众人面前,凝露还是一副极有气度的模样,“这本是分内之事,徐护卫不必多礼。” “劳烦少主夫人了,今日之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是那腾蛟长老问起,请少主夫人隐瞒一二。” 美目在远处的邝逸身上打量了一回,她面上仍带着笑,语气依然温柔:“我省得,可是要用什么推辞呢?” “还请夫人告诉他们,为了完成之前应承的许诺,公子正紧急闭关,故无法前来,之前许诺之物,将在月内送到。” 凝露嘴角一勾,在夜色下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好”,她轻声答应。 第一百零一章 身份之谜 待得人们都散去之后,凝露尚未离去,而是叫住了木白。 “徐护卫果然是二弟亲自带出来的,危急之下如此沉稳,桩桩件件理得有头有尾。 对比起我这没甚见识的妇道人家来,确实是个能拿主意的,凝露就替咱们邝家,谢过徐护卫了。” 木白闻言,眼皮跳了跳,这少主夫人是怪自己越过她拿主意了,可他也是护主心切,一时情急,才忘了还有她这个尚能做主的。 但她与公子之间的不和,他也清楚,实在不敢在这样的关头,将公子的安危及一切大小事务交给她来处理。 只要能暂时稳住局面,等待公子醒来,少不得要得罪她一回了。 他立马单膝跪地,低头恭声道:“少主夫人,今日之事,是木白不识规矩,妄自作主。 但您有所不知,与腾蛇一族的条件,是公子领了我们亲自去谈。少主夫人不知内情,木白实在是怕有所牵连,将少主夫人也卷入其中。 待公子醒来之后,木白将会亲自请罚,上门向您赔罪。” 凝露定定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了眼睫,居高临下的说了句:“若我族内人人都如徐护卫一般有勇有谋,那日,怕是不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木白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要她一说出当年之事,就是自家公子欠她的。 可纵然以他的沉稳,都忍不住腹诽,少主救公子,是他们的兄弟之义,换作公子一样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何况并非公子蓄意加害少主,为何她要将全部的错都丢在公子的身上?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替邝逸打抱不平了一句,“少主夫人,公子从未有一日中断过对紫灵芝的寻找。 只是族中事务繁杂,又要查清当年之事,少主无法抽开身来亲自去寻罢了,但他所花的心血绝对不少啊!” “呵”,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这难道不是他该做的吗?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还好再提?” 瘦削的身影踏着矜持的步子离去,徒留木白跪在原地。 待凝露回到屋中,茵茵已经在侍女的照顾下入睡多时。 “去给我打点儿热水来”,她躺在贵妃塌上,有些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睛明穴。 “是”,侍女领命,拿着铜盆出去了,凝露睁开双眼,走到了屋外,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之后,将房门关了起来。 袖间的符咒滑出,她按照季嫦教她的办法将符咒处理了,连灰烬都没留下。 “还好邝逸受了伤,木白又被唬了过去,否则今日之事不好遮掩。” 她今日一反常态的数落,固然有几分真真的气怒,但更多的是为了转移木白的注意力。 毕竟那两人是她带进来的,若是木白抽出空来去查,发现没了踪影,很难不怀疑到他们头上。 不过经她这么一搅和,到时候她只说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提前将两位族人送了走。 人证物证都无,她赚个人情,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此时侍女端了热水来,兑了玫瑰花汁子,热气将花香带出,她心情放松了不少。 如今,就等季嫦许诺的东西送来了。 嫩白如玉的手在水里泡着,她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皱褶的光滑肌肤,想想丈夫如今鬓边都有了白发,身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自己这么年轻,难道要一直这么耗下去么? 寂寞深闺的冷床冷被,又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呢? …… 巨大而空旷的宫殿里,大理石映出一个华服的身影,正端坐在案前,案上的香炉冒出缕缕青烟,凝成一股细线,绕在那人指间。 那人弹指,将青烟捻散,轻轻吹了吹,“费了一番功夫,出了一口恶气,也算值当。” 话音刚落,那人微微皱了皱眉,指尖连点在身上几处,将那翻涌而上的血气压了下去。 “小子倒也有几分本事,若不是念着你与当年之事无甚瓜葛……我也不会留手,唉,要怪,只能怪你有个那样的母亲。 来人,将我库中的一颗升丹装好,给季嫦送去。 对了,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把这一月寒毒的解药一并给她拿去。” 那人想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哦,多装一颗吧,告诉她,这次做得不错,我很满意,这是赏她的。” “诺”,暗处有一个身影飞快闪出,接了命令便即刻消失在宫殿。 “希望这次也给那小子提个醒,让他见好就收,再查下去的话,他怕是受不了这真相。” …… 另一边,才老守在火炉旁,将配好的药材简单炼制之后,兑上无根水煮成一炉。 药水慢慢煮热,陶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一片浓重的药味里,他坐在竹凳上,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怪不得公子从不让人替他把脉,之前领主也听之任之。 他们只以为他是小儿任性,不喜欢喝那苦汤子,再加上他底子好,一直也没见有什么病痛之类的。 看来领主一早便知实情,说不定还是她亲自授意公子的! 想起来,确实有几分奇怪,他们犰狳从未出过通身皆白的,公子是第一个。 他出生时,族人皆以为得了祥瑞,载歌载舞了几日。 可是今天摸公子脉象时,才发现他的经络脉象与犰狳有所区别,若是这区别细微,倒也无事。 但自己凝神探了许久,发现公子的经络脉象与犰狳相同的只有不到四成,他查探半天,也没能探清这经络走向到底像什么。 他们上古神兽不同于其他,天生经络与众不同,每一族都有差异。 他自问饱览医书,对其余上古神兽的脉络图都十分了解,可一时却对不上号,连一点吻合之处都找不出来。 但公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本体是犰狳是再确定不过的事情,而且只有犰狳能修的各路心法术诀,公子修来都没有障碍。 可这经络差异如此巨大,绝不可能是变异所能产生的。 药液沸腾的白烟模糊了他沉思的面容,种种猜测像泡沫冒出来,又被一一戳破。 凭他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但他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所以他方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是替邝逸遮掩了过去。 “可公子,你究竟……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出发之前 中秋节一过,初桃一大早就抱着胐胐到了惟吾楼前,没过多久,不弃也来了。 书房里掌了灯,“进来吧”,殷离的声音带着些慵懒,像是刚睡醒。 初桃推门进去,见案上果然摆着一盆优昙花。 师尊近来入梦的频率,好像比以往更勤了一些。 殷离正低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次又断断续续地梦见了那个女子,是在一座茶肆。 她正跪坐在一方矮几前低头沏茶,几缕发丝垂在两颊旁边,没掩住那两朵浅浅的红晕,在嫩白的脸上,显得像是初开的夏荷。 门外似有水声潺潺,桌上还点着一炉好闻的水沉香,时辰好像是午后,屋外的阳光照进来,令他一颗心也变得安稳平静。 她手上动作细致又流畅,比起擅茶的若枫丝毫不让。 纤细的手腕、莹白的皮肤,还有那如削葱根的食指,指甲剪成短短的弯月,指尖带了甲床的浅粉,光这一双手就足以赏心悦目。 碗里放了铁观音的茶末,她提起旁边的小炉上烧开的公道杯,朝小碗里注入。 趁着茶的汤花刚刚呈现时,快速做了一套茶百戏,以水的注入引导茶汁的叶脉,点出几株青草,上面还有一只小巧的蜻蜓。 分茶的技艺里,分为“搅”与“注”,若枫倒是会“搅”,与茶汤直接接触,点出花样来,不过这“注”是最难的,若枫练了多年都未练成,这女子做出来倒是轻巧极了,信手拈来一般。 素手捧起茶碗,她将茶奉至他的面前,尤能看见她嘴角一丝笑意,比桂花糖藕更甜,可等她抬起头来,又是一阵浓厚的迷雾,将她的身影尽数带走。 再一睁眼,他已从梦中醒来。 眼前伊人已经不在,只看见小徒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嘴边浅浅的梨涡,倒是同那女子嘴角的笑意重合起来。 “唔,今日你们便该出发了,玉兰花灯带来了么?” “在这呢”,不过巴掌大的玉灯出现在初桃的掌心,比起殷离拿给她时,白玉带了一丝浅浅的粉色,那是心头血与玉兰花灯完成融合的征兆。 “这道符咒你拿去,可以将玉兰花灯点亮三次,火焰无形,不会被外力吹熄,你点亮一次,它就会将你们传送到一个地方,而你们接下来要收集的愿力就会在这个地方发生。 小五你要留意甄别,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不弃脑筋转得快,可以多听听他的看法。 不过这火焰每次只能持续十日的时间,一旦熄灭,你就要再点亮一次,那时就会去到另一个地方,也就是说你们任务完成是有时限的,必须在十日之内完成愿力的收集。” “那就是说,如果无法在十日之内完成,那一部分的愿力收集就是失败的,而整个任务也就失败了对吗?” “是的,你要施展的是三缘聚灵法,缺一不可。” 听殷离这么说来,初桃开始感觉到了压力,之前师尊还叮嘱过她不能主动使用灵力,线索需要自己去梳理找寻不说,这三缘收集缺一不可,又是难上加难。 不过不弃虽然也在一旁仔细听着,脸上却不见有什么表情,甚至隐隐有一丝轻松。 殷离看了他一眼:“不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会占卜我知道,你是想着到时候运用占卜之术,帮初桃寻找线索,对吧?” 不弃听他这么说来,急忙正色,对着殷离垂头应道:“不弃的小心思都瞒不过师祖,只是想着师父不能主动运用灵力,但我和胐胐应该不受限制,何况这占卜,并非运用灵力之术,所以……” “占卜确实并非运用灵力之术,但你们要收集的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机缘,若是你提前预知了,就干扰了这机缘的自然发展。 我说了,你们只能引导,不能干扰,明白吗? 你和胐胐虽能动用灵气,但是你们不与这玉兰花灯联结,所以不受它的认可,这般帮助下找到的愿力是要大打折扣的。 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小五,协助她梳理线索,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许自作主张。” “是,师祖”,不弃心想着,本来想着靠自己的占卜之术,这该是十拿九稳的任务,现在占卜也不能用,看来只有靠他们自己努力去寻了。 这占卜之术,是他私下找殷离说的,就是胐胐强行缔结契约,使初桃人事不省的时候。 因为内心确实慌乱,也怕自己占卜有误,所以干脆对殷离全盘托出。 说到自己的目的和打算时,他面上有一些羞惭,但殷离当时听他说完后,并没有多加责备。 “你有你的目的,我一直是知道的,但你俩有师徒之谊,也有朋友之情,她的路不一定好走,你适时帮助一二便是。 说来天域草原其实也归我管辖,只是我近来专注渊山的治理,倒是疏漏了,你们狐族被打压到如此地步,我亦有责任。 不过如今妖天蛛还有一些他们结盟的妖族已经被我控制了,你们族内不会再受到什么威胁。 我也会派沉桦和若枫去管理一段时日,将天域草原各族的领地重新划分,定会给你们一个公平公正。 至于你们一族想要摆脱妖兽的身份,走上正修之道,既然你族预言你将会是改变命运之子,这件事就必须由你亲自来完成。 还有初桃的命数,你不要对她提起,她身上怪异的事情太多,难保不会生变。” 后来殷离对他和胐胐的闭关训练也多是一些防守的阵法和逃遁的术诀,有保全之用却无对敌之能。 加上他本身修为一般,胐胐又是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兽,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是没有多少实力。 “呦呦”,此时胐胐闹腾着要从初桃怀里下来,初桃蹲身将它放到了地面。 这些日子许是殷离将它养得太好,圆圆的身子又鼓了一圈。 它像小狗一样甩着尾巴屁颠屁颠的朝殷离跑去,轻轻含着他的衣角,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 殷离没好气的瞪了它一眼,“别在这儿装傻卖乖的,我知道你要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怪异村庄 胐胐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在地上翻滚起来,四只小爪子不停挥动着,露出圆鼓鼓的粉色肚皮。 “你就会这一套”,殷离伸出手在它脖颈下面挠了挠,那丛毛特别绒也特别密,像是温暖的围脖,胐胐舒服得闭上了双眼,还时不时伸出小舌头,砸吧一下。 “喏,拿去”,听殷离这么说,这小赖子也顾不上享受了,噌的一下就睁开了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眼里放出期待的光芒,对上殷离手中的一杆毛笔。 “这毛笔是当年菩提老祖用过的,以沉香作笔,麒麟为毫,年份么,大约也有个三五百年了,倒是个极好的宝贝,若不是你这次要出去完成任务,我才不想拿给你呢。” 殷离手中拿着毛笔,在胐胐眼前转着圈儿,胐胐好几次张大了嘴想咬住,又快不过殷离的动作,“嘀嗒嘀嗒”,有水滴滴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初桃和不弃一看,竟是这小家伙被馋得口水直流。 初桃捂了捂脸,不愿再看,想一想别人的灵兽都是一等一的威风威武,为什么独她得了一只憨憨的吃货? 不过师尊也是,每次说着很嫌弃胐胐,又总是拿些好宝贝给它吃,将它嘴都喂刁了。上次她好容易在大雁的惨叫声中,从它们窝里偷了几颗鸟蛋,这小东西只用鼻子嗅了嗅,很是嫌弃地用爪子将蛋骨碌碌地拨开了,还不忘附赠她一个“你好小气”的眼神,打了个呵欠,就枕在自己腿上睡了过去。 “先说好,这次出去你可不许偷懒,遇上敌人时,你那个隐藏的宝贝该拿出来用就要拿出来,若是这事办得好,回来本君给你吃更好的”,殷离拿着毛笔,继续诱惑着胐胐。 胐胐此时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笔身上,哪里还管殷离说了什么,“呦”~它极长的唤了一声,像是妥协,又像撒娇,然后蹲坐在地上,伸出胖胖的前爪,对着殷离的掌心就击了一下,这是击掌为誓的意思。 殷离见它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这是答应了,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照我的吩咐办事哦。” 初桃只觉得此时自家的师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哄骗小孩的怪蜀黍,哪里有半分仙君该有的威严! 腓腓连忙点头,殷离终于将手中的毛笔喂给它,腓腓张开嘴,粉色的小舌头一卷,就将笔尖给齐齐咬断。 嘴里嚼得咯嘣作响,好好的一杆笔,被它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个干净,实在是暴殄天物。 某腓却没有这等觉悟,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在殷离脚边谄媚地蹭了蹭。 殷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这支笔的能量够你一个月了。本君的好东西多得是,你好好表现,我挑些更好的给你。” 腓腓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就冲到了初桃面前,张口咬住她的裤脚拽了拽,催她快些出发。 初桃护了护自己的腰带,“你别拽了,这般贪吃,究竟有没有作为神兽的觉悟?我看你啊,干脆叫肥肥好了。” 不弃蹲下来弹了弹它的脑门,“这名字好,反正你也没有名字,就叫肥肥好了。” 腓腓(后文都称“肥肥”了),一听,不满的嗷呜了一声,张嘴要咬不弃的手,表示并不满意这个名字。 “好了,别闹了”,初桃将它拢在怀里,“师尊,我们准备出发了。” 殷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将符咒驱动的术诀传给你。” 初桃闭上双眼,殷离指间一缕金线注入她的眉心,她全神贯注,将那比较复杂的术诀记了下来。 殷离将金线收回,问她:“你记住了吗?” 初桃点点头:“小五都记下了。” “好,不弃与肥肥各向玉兰花灯滴入一滴血,你驱动术诀,就可以出发了。此去小心为上,凡事多存个心眼。” “是,师尊/师祖。” 初桃和不弃一同跪下,垂头应了。不弃刺破指间,顺带将肥肥的小爪子也刺出一点殷红。 两滴鲜血汇入,与此同时,初桃手掌相对,掌心夹着符咒,默念术诀,玉兰花灯光芒大盛,将他们三个包裹其中。 再一睁眼,他们已不再惟吾楼里。 此时他们正出现在一座牌坊前,牌坊上面刻了三个字——和乐村。 可是初桃他们看过去的情景,却没有半分和乐的景象,只有那些修建得不错的民居,证明这之前确实是个和乐富裕的地方。 他们走进村子里,宽阔平整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此地秋风有些萧瑟,卷起了街道两旁商铺的店招,猎猎作响。 可除了着声音,旁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连鸡犬声都不闻。 紧闭的屋门,萧条的大街,沿街的店铺没有一家营业,不弃透过门缝看了看,店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 两人的脚步声像是惊扰了这片死寂的土地,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初桃和不弃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不解的光。 “师父,这村子里好像没有人。” 初桃摇了摇头,“有的,方才肥肥告诉我,它闻到了人的气息,而且不少。” 她与肥肥缔结契约之后,可以直接用神识沟通,肥肥嗅觉比犬类更敏感,第一时间就把得到的消息传了给她。 “你看”,初桃指向前方,不弃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长街的尽处,升起了一阵浓浓的黑烟。 只是前面有一个转弯,尚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这烟有问题,调动灵气护体”,初桃连忙提醒不弃,二人调动灵气形成透明的护罩,将肥肥也罩了进去。 他们连忙朝着黑烟的位置奔去,在快要接近时,隐在了一颗大石头的后面。 二人从石头后方向外看,哪怕进入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村落后,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不免在看到这黑烟的来处时,惊了一惊。 他俩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此刻现身。 思量片刻,初桃朝不弃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若是她所断不错,这些村民为何要这么做,她心里已经有了点数,只是如何介入,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百零四章 江湖郎中 不弃心领神会,捏了个遁字诀就带她退到了村子外的竹林里。 “方才你看见了么?那些被焚烧的人,四肢和脸部都有青黑之色。” 不弃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升起的巨大火堆里,中间还堆了许多浇透油的木材,火焰冲天,却没能遮住里面那几具尸体。 而旁边还摆了不少于担架,粗略估算不少于三十之数,哪怕都用白布覆了起来,也能看见垂下来的手,是一种专属死亡的僵硬。 有的甚至起了青紫的尸斑,看样子已经死去一段时日了。 “他们焚烧的黑烟里,带有一种令我不适的气息,再看这些人的死状,以及村民的处理方式,这个村子里,应该有一场很可怕的疫病。” 精灵的灵根对这些沾有病毒的气息很是敏感,一开始她不确定是什么,怕有妨害,于是叫不弃一起用灵气护体。 后来看见那些处理尸体的村民都用厚厚的白布遮住口鼻,焚烧的木材旁还堆了大量的艾草,这些都是预防疫病感染的举措。 “这第一个任务怎么会把我们传送到这里?难道是有一对双双身受疫病折磨的有情人等着我们去拯救?” 初桃看了不弃一眼,“嗯,怪道师尊说你脑筋转得快,不过这转得也有些太快了。究竟是哪类机缘现在还不能早下论断。但我们出现在这里,所要完成的任务定然与这疫病有关,不过肥肥说前面有封锁,这座村子已经被隔离起来,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咱们怎么才能合乎情理的出现在这些村民面前,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不弃眼中闪过一阵光,“我倒是有办法,咱们现在绕去封锁的地方,扮成游医进去,现在这里疫病闹得怎么厉害,上面应该正愁没有郎中愿意以身犯险进去试试,遇上我们两个傻子,他们应该很乐意才是。” “嗯,那你就扮成郎中,我扮在一旁打下手的药童,只是肥肥该如何处理?” “没事,我抱着它,做个性格古怪的郎中便是。走吧,徒儿”,不弃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身形清瘦,留着长须的郎中,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很是满意自己这副装扮。 初桃也摇身一变,变作一个头上盘着发包,穿着蓝布衣服的童儿,“师父,你的药箱”,她变出一个木制的红木箱子来,不弃接过,背上正好。 “哦,还需要一个摇幌”,再一个响指,她手中就多了一把摇幌,上面写了“妙手回春”四个招摇大字,刚刚好扛在肩上。 完成这些准备之后,两个抱着朏朏从又遁远了一些,装作路过的江湖郎中,正巧经过。 “哎,被指派来搞这事儿,真是晦气,我家媳妇儿刚生了老三,孩子体弱,这段时日都不许我回家,怕将病气过了给他。” “谁说不是呢?我上次换班回去休息了一日,家中的人都给我单独备了一双碗筷,还不和我同桌吃饭。” 几个看守的士兵正站在和乐村的界碑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还好这里离村子还有不短的距离,不然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过来。 这一任的知府马上就要卸任了,也实在不想在他任期内出事,于是就先将和乐村封锁了起来,派了府兵来看守,不许人进出,免得扩散疫病的范围。 不过村里人的死活他就不想关心了,反正整个村子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就三五百人左右,死便死了,到时候一并扣在刚抓上来的这帮山匪头上便是。 但是这消息毕竟瞒不过十里八乡的人,如今也没什么人会靠近这个村子,那些村子里想要逃出来的人,被赶回去了几次,渐渐死了心不再来,看守的士兵成日站着,也没什么事,于是都随意了些。 脚站得有些麻,一个士兵跺了跺脚,“奶奶的,这种活就知道叫我们来干,天天站在这里,每天不知要脚麻多少回。到底还要站多久啊?” “也许等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咱们就可以撤了吧。你们看,远远的又起了黑烟,已是这些时日来烧的第二回了,哎,看样子应该是快了,这些村民也是可怜。” 一个壮实一点的汉子听他这么说,看着那升起的黑烟,眼眶一下就红了,他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快别说了,我叔叔一家就是这个村子里的,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 咱们上面为什么只知道派人守着不让疫病扩散,就任由村子里的人死了?” “上次一个要跑出来的汉子说,村里的三个郎中都已经接连死光了,现在里面就和地狱差不多。 听说那疫病发作起来也极是痛苦,五脏六腑像是被虫蛀空了一样,还会大口大口的吐血,真是造孽。” “若是有郎中在,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还能误打误撞弄出解药来,可没了郎中,这些村民只能捱着了。 再说了,现在里面这般情形,又有哪个郎中愿意进去呢?怕是脑子坏掉了。” “诶,这位大人,你说错了,老夫的脑子清醒得很,却愿意进去一试。” 不弃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将几位闲聊的士兵都惊了一惊。 待看清楚是个江湖郎中之后,脸上又换了一副不耐神色:“去去去,赶紧走,这个村子的疫病哪是你这种江湖郎中能治的,想活命的话速速离去,这里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地方。” “哼,童儿,有人不信你师父呐”,不弃捋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初桃睨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擅说谎,偏还在这个关头把自己推出来。 她眼睛一转,赶忙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将声音捏粗了,对着几个士兵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借着垂头的谦卑模样,掩去了说谎时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师父确实是医术高超。 我本是水满乡的人,当时村子里的人也接连生病,我父母也生病了,正好师父当时从村子里路过,全赖他老人家出手,才救了我父母。 父母痊愈之后,一是感念我师父,二是也愿意我跟着师父学点医术,就将我给了师父他老人家做个药童。” 第一百零五章 怪人 一通谎话说完,为了加深可信度,她假装镇定的抬起头,一双圆眼看起来很是真诚。 “各位大人明鉴,小童绝不敢有所夸大或欺瞒。” 几个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带头的说道:“要进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须得立下生死状,进去之后生死自负,咱们封锁线不解除,你们就不能出来。” 若是误打误撞医好了,他们也当积德了,若是运气不好,这两人也得一并折在里面,不过他们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这郎中要是丧命,也与人无尤。 “好说。老夫正愁没有一个扬名的机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一手好医术,今日就当把这脑袋留在这里了,哈哈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夫不怨!” 那个士兵听他这么一说,对他行医的身份已是信了七八分。 原来是个好名的郎中,这个世间这样的人多得是,连他们这些小兵,当初参军时也想着扬名立万呢。 看这郎中日子也不甚好过,要是他真有两把刷子,豁出去一搏,就此真的可以扬名了。 “那行,六子,写一张生死状,你俩一会儿过来签字画押,咱们白纸黑字为凭,你说生死有命,是生是死,和咱们都没什么干系!” “自然自然,几位大人在此守着也是辛苦了,这里有几包药材,是老夫亲自配的。 大人们拿着回去用热水泡了洗澡,可以除去沾染上的不洁之气,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他从药箱里掏出几包用牛皮纸装好的药材来,其实是他们方才在林子里随意抓了些草叶充数,不过里面真的装了不少艾草,艾草可以驱秽,他确实也没有胡乱说。 而且这几个士兵看上去身子都壮实的很,没有半点染病的现象,他才敢这么吹,刚好再坐实一把他医者的身份。 “行,谢谢你了。”,有个士兵站出来将这药包接了,拿来洗澡倒是不妨事,若是这郎中要叫他们煮来吃,他们却是不敢。 那叫六子的此时也抬起头来,朝这边喊了一句:“生死状立好了,过来把字签了吧。” 不弃和初桃先后将字签了,还咬破手指盖了手印,谢过几个士兵之后,就准备进去。 “等等”,有个士兵叫住了他,“这狗你也要带进去么?” 肥肥听他说自己是狗,气怒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初桃让它把一条漂亮的大尾巴藏在不弃的怀里,又不让它随意叫出声来,否则它早就不满地叫唤起来了。 士兵哪里看得懂它的情绪,只觉得这只小狗看上去圆滚滚肥溜溜的,此时又睁大一双圆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 “你们这一去,生死不知的,没好叫这可爱的狗儿白跟你们受罪,这样吧,我帮你们照顾几日,若是你们出来了,我就把它还给你们。若是……我也是个爱狗的,会好好照顾它的。” “呵呵,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狗嘛,对我的意义不一般”,不弃颇为亲昵地抚了抚肥肥圆圆的小脑袋。 “我自小啊被批了命硬,算命的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而且想要长命的话,只能和牲畜挂个夫妻之名。 所以这狗儿,实际上是我‘娘子’呢,更何况它也不愿意离开我,是也不是?” 他脸上的表情现出一丝肉麻的亲热,初桃忍笑忍得辛苦,只好垂下头去。 肥肥也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伸出大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作出十分依赖的模样。 这些士兵哪里见过这等事,当下各个目瞪口呆,那十分爱狗的士兵也不好夺人所爱,只挥挥手:“行了,你们走吧,走吧。” 他以为他算爱狗成痴的了,没想到遇到个更痴的,讨狗当老婆! 果然自己爱得还是太浅薄了些,太浅薄了些。 “也不知这江湖郎中是不是真有几分本事,但愿他能拿出点治疫病的方子吧,毕竟乡亲邻里的,都是人命啊。” 那领头的士兵叹了一声,其他几个人也沉默了。 他们住得离和乐村都不太远,就算没有亲戚在那个村子里,平日里常来常往的,总是有几个熟人。 想想这疫病也是奇怪,就在前几日,和乐村的村长报信出来,说村子里接连病了不少人,养的牲畜家禽也无一幸免。 人是痛得打滚,不住呕血,动物则是又拉又吐,持续抽搐。 他们村子里的郎中当即表示应该是一种瘟疫,可是这瘟疫从未见过,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村长是个老好人,也怕把附近的乡亲传染了,站在村口拦了头牛车,就把口信传了出去。 谁知,知府只表示先封锁观望,将局面稳住再说,半点没有提救援之事。 而除了和乐村以外的村子,严令家家熏艾,镇上的郎中特意配了祛瘟汤,在长街上派发,务必每个人都要喝上。 紧接着,知府又派人对区域内主要的水流、井水、粮食还有家禽牲畜等进行查探,发现都没有问题。 如此勘测了三日之后,确定瘟疫没有传出来,大家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不得不说,在稳住局面和防止瘟疫继续扩散的事情上,这位知府做得不错。 但是他太怕给自己惹麻烦了,考评快要出来,他这次的政绩应该可以再升一升,千万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任何岔子。 只恨和乐村的瘟疫太厉害,根本没有人愿意进去,他也没办法派人去清理干净,只好暗中查探名医,许下重金,盼能解了这瘟疫。 结果还真让他寻到个不怕死的来,而且这位年轻的公子与自己府上的几个老郎中简单较量了一番,那几个郎中都对这年轻人刮目相看,皆言其在医术上的造诣远非他们可比。 不过这年纪轻轻的郎中也是个怪人,他走到哪里都推着一张木轮椅,轮椅上面瘫坐着一个昏迷的老妇人,手脚和身体都被牢牢地用棉布条固定在了轮椅上。 “先生,这位是?” “这是家慈。” “哦…我看您母亲的情形好像并不很好,先生带着她去和乐村也不方便,要么先生也将她留在府中,由我府里的郎中照料一二,先生你看?” “不必了,知府大人太过客气,我已经习惯这般照料家慈,并未有什么不便。” 第一百零六章 又来一个 “那好,耿某也不强先生所难了,预祝先生此去,破除瘟疫,之前咱们商量好的报酬定将如数奉上。” “是,大人。那白希就先出发了。” 他微微欠身,颧骨低平的脸颊下一双紧抿的唇,显得内敛又克制。 眼眉也是平直的,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身形也很是消瘦,一身衣袍像是挂在了身上,若不是有腰带系着,就过于松垮了。 难为他这么消瘦的体型,推起那沉重的轮椅却很是轻松。 看他的步法与呼吸,应该是个会武的。 这白希是他手下一个收集能人异士情报的属下推荐来的,同他讲起和乐村的瘟疫时,这人脸上没有表情,眼中也没什么波动的神色,好像对他而言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不过他胃口也大,一开口就把自己定下的报酬生生提高了五成。 “我很需要钱,大人若是能给到这个价格,白希保证驱散瘟疫,还大人一片清朗舒心的日子。” 耿知府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首先这报酬的前提条件是白希要彻底驱散这场瘟疫,是否有本事有命拿是一回事。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处处留一线的道理他也很是明白。 若是这白希真的能治好这场瘟疫,自己多拿出的这些报酬,就当结个善缘了,也是决计不会吃亏的。 毕竟这么年轻有为的医者,放在整片大陆都是极为难得,走到哪里都将受到礼待。 不过希望与风险也是并存的,据说这白希多年来因为母亲的病,从未医治过别人,他的医术是否是纸上谈兵尚未可知。 虽然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尽管他放出了极好的报酬,到目前也就只有白希愿意前去。 他除了赌一把,没有其余的办法。 目送那消瘦的身影远去,耿知府暗暗在心中期待,希望自己这次能有个好运气,赌赢一把。 却说这白希带着老妇,坐上了耿知府一早便安排好的马车就朝和乐村出发了。 走了约摸半日功夫,马车进到一片树林里。 “这位大哥”,白希掀起车帘,探出小半截身子,语气温和:“这里离和乐村还有多远?” “回公子,过了这片树林,就该到了,前面有士兵设岗,严禁其余人出入,小人也只能送您到那儿。” “无事,既然不远了,你这便放我下来吧,我刚好推着母亲走一走,这片林子清幽雅致,我喜欢得紧,想来母亲她也会喜欢。” “这……” 车夫语带迟疑,转过头看了一眼白希,却控制着缰绳,让马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说实在的,走这一趟若不是上面加了锭银子,他也实在不愿意来,而如今即便来了,能离和乐村远一点是一点,他心里当然是愿意的。 “没关系,这点路我走过去不妨事,停车吧”,白希已经回到马车里,调试着轮椅的木轮。 车夫也将车停下了,跳下车去站在一旁,“那我替您搭把手。” 说着,配合着白希安安稳稳地将轮椅放在了地上。 一番动作下来,老妇人的头偏在了一边,白希动作轻柔地替她扶了扶,又蹲下身来将她的裙摆整理了一下,那神情又专注又细致。 车夫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感动,似不忍打扰这对母子,声音也放低了一些。 “公子真是个孝顺人儿,您母亲若是醒来,定会感动又欣慰。” “为人子女,侍奉双亲,这是分内之事,不过我也盼着,母亲有一日能够醒来。” 他眼里带了一丝希冀,也许走完这一趟,母亲就真的可以醒过来了。 “一定会的,公子一手好医术,治好老夫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车夫对白希很有好感,出言宽慰道。 听他这么说,白希却是沉默了,医术再好有什么用,算起来,母亲已经昏迷了一年多的时间了,自己这点微薄的医术,也只能吊着母亲一口气而已。 见他不接话,车夫也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甚恰当,连忙干笑了两声:“公子,我这人嘴笨,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先回去了,希望公子能够妙手回春,救他们一救,也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德呢,说不定上天有灵,被公子打动,保佑老夫人早日醒来。” 白希朝他笑了笑,平直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看起来依旧内敛,却多了几分人气儿:“谢谢大哥了,大哥跑这趟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待马蹄声渐渐远去,白希也推着他母亲在林子里慢慢走着,车轱辘压着地上干枯的落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秋日天朗气清,让人感觉舒适。 “母亲,又是秋天了,早些醒来吧,您不是一直想去看罗扬的菊花吗?过段时日就要开了,希儿带着你去。” 他低声对老妇人说着,可是老妇人的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而此时胸前有一股热意传来,他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将一块黑色的石头掏了出来。 黑石上面长着一圈圈奇特的纹路,他一拿出来,那些纹路居然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白希对着那石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事情我会办好的,不过有言在先,到时候做好之后,你也要遵守诺言才是。” 说完,他又将石头放进衣襟,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推着她继续向前走。 没走了多久,就走出了林子,前面果然站着一排士兵,而看守的士兵也远远就看见了他,其中一个大声喝到:“这里不能过路了,赶紧走!” “这位大哥,我是一名郎中,特来为和乐村的村民治病的。” “郎中?怎么又是郎中?这几日一个都不来,今天倒是奇怪,刚进去一个,紧跟着居然又来一个”,那士兵低声念叨着:“难道都是些不怕死的么?” 而另一个看起来憨厚一些的,就是之前朝不弃讨要肥肥的那个,他向来心好,也出声提醒白希。 “你可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形?总之,真的危险得很啊,进去都是要签生死状的,你年纪轻轻的,治病行医,总有出头之日,犯不着冒这个险,赶紧走吧。” 第一百零七章 戏精 白希听完,从袖中拿出一块知府给他的令牌,递给那为首的士兵。 “实不相瞒,在下是知府大人特许进入的,请各位大哥放行吧。” 那士兵接过令牌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连忙朝白希鞠了个躬:“先生恕罪,方才咱们不知内情,言语之间多有不敬,还请见谅。” 说着,他令后面拦住的士兵退开,给白希让路,白希朝他们轻轻颔首,推着母亲就要朝和乐村走去。 “这……” 那憨厚的士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老大瞪了一眼,当下也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待得白希走远之后,他脸上还留着不解,问自己的老大:“今日还真是奇怪,一个郎中抱着狗进去,一个郎中推着各生死不知的妇人进去,这……” “行了,你别管了,多一个郎中进去,里边儿就多一分希望,况且这个还是上头亲自请来的,没有金刚钻,哪敢揽这瓷器活儿,怕是要比先前那个不着调的靠谱许多。” 而他口中不着调儿的不弃和初桃,这时却犯了难。 初桃问不弃:“哎?我说,咱们以大夫的身份进来,我是不会医术的,你会么?” 不弃一下被问懵了:“我,我当时只想着能够找个合适的身份进来,不引起村民的怀疑,却没想着这医术的事儿。 这我也不会医术啊,我以为师祖神通广大的,一定也教了师父医术呢。” “你不会?算了,也是我没想着多问一句,现在怎么办?咱们倒是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可是真要给人治病却不行,更何况这瘟疫并不简单,我们又不能主动动用法术。” 这时,一直缩在初桃怀中的肥肥却叫了一声,眼睛里带了几分得意的光。 “什么?你有办法吗?” 与肥肥心神联结的初桃,自然知道肥肥在说什么,听它说有法子,心里也振奋了一下。 在听肥肥说完后,她看了看他们的身后的小道,对不弃说:“肥肥对我说,咱们后面跟着一个青年,在他身上嗅到了很浓重的药味,应该也是个会医的,叫咱们想办法和他一起。” 不弃一听,眼睛飞快转了一圈儿,“这还不简单么,你看着!” 只见他走到了一块石头旁,立马换了一副痛苦的模样,以手扶额,口中哎哟哎哟的喊着。 “童儿啊,你快来扶为师一把,我这头痛的老毛病,不知道怎么又犯了,哎哟,哎哟,这天旋地转的,站不起来了。” 此时,身后也响起了一些动静,是人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初桃却没回头看,赶忙走到了不弃身前,也语带惊慌地说着:“师父,师父,你撑一下,童儿给你找药。”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不弃的药箱,“糟糕糟糕,咱们出来时没有带上您头痛的药,这可怎么是好!” 为了将这份急切表现得更真实一些,她还急得拍了两下药箱,肥肥也跟着在一旁吼了起来。 待到白希过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混乱的场景。 不过见这两人的打扮,也不像是村子里的村民,还有那药箱和摇幌,摆明了也是个郎中,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目不斜视的推着自己母亲继续朝前走。 可是初桃哪里会放过他? 只见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朝白希扑了过去,刚刚好扑在他脚边,抱住了他的腿:“这位公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师父吧!他老人家头痛的毛病犯了,请问您的药箱里可有地麻?有的话取一些给我就行。” 地麻是治疗偏头痛的一种常见草药,同时还可以治疗风寒感冒,之前姑姑头痛时,她就会替姑姑去寻地麻,所以此时也是张口就来了。 白希想了想,作为常用药材,自己的药箱里确实有地麻,取一株出来倒也并不影响。 这些常见的药材都没有,头痛的话找几个穴位扎下去也能缓解,看来这郎中和他的药童医术都很一般,不会影响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好了,小兄弟,你先松开手,我药箱里有一些,这就拿给你。” 初桃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将手放开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跟这不弃在一起,演戏演多了,还很自然而然,这肢体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做出来的。 余光瞥见不弃给了自己一个赞许的眼神,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此时白希也从药箱里将地麻拿了出来,“小兄弟,这些你拿去吧,应该够了。” 初桃赶紧接过,还不忘带了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连连对着白希作揖,“真是谢谢公子了!不然我师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一边快速跑到不弃身边,让他将这地麻嚼了,这地麻生嚼起来极苦,又见不弃脸上痛苦的神情更加真实了一些,同时依旧哎哟哎哟的时不时叫唤。 这演技,可谓是入木三分了。 “公子,我和师父是准备去和乐村行医的,您也是吗?” “是”,白希简单的应了她一声,推着自己的母亲就要继续往前走。 “公子,公子”,初桃在他身后喊着,“别走啊,咱们可以一块儿去,我师父医术也很好的,你们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很快就将瘟疫治好了呢!” 却见白希头也不回的走了,也不接她一句话。 不弃见他走远,赶紧将口中的地麻吐了出来:“呸呸呸,苦死我了。” “怎么办?这招不管用啊,咱们没搭上。” 不弃听她这么问,反而大摇大摆地靠在石头上伸了个懒腰。 “谁说没搭上?这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难道他还抵得住咱们想报恩的拳拳之心么? 坐一会儿,咱们就追上去,死活缠着他,虽然我不会医术,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是会说的,面上唬一唬,也是可以了。” “不是,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哈哈,师父你有所不知,我可是在凡间当了一段时间戏台子上的小生呢! 这些剧情这些套话,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么,这个就叫……” 他极得意的笑了一笑:“学啥像啥,这叫一个戏子的自我修养!” 第一百零八章 施救 和乐村已在眼前,依旧是那条空旷的街道,远处的黑烟仍在升起。 白希蹲下身来,拿出一块深蓝色的缎子,将身侧系着的葫芦解了下来,打开盖子,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淡黄色的液体从葫芦里倒出,将缎子两面浸湿后,他将缎子系在了老妇人的脸上,刚好掩住了她的口鼻。 “恩公,你这药水好像很是厉害,这是专门拿来驱疫的吧?” 不弃笑呵呵地挤了过来,一副同他很是熟稔的模样。 白希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眼中却有一丝无奈的光。 他刚走没多久,这两个人就跟了上来,不,准确地说,是缠了上来。 那郎中口口声声唤自己恩公,嘴里不住说着什么要报恩的话,他起先还很是客气的说了不用,然而到后来他才发现,他的“不用”真的没用。 那郎中一路跟着他,一张嘴就没有停过。一会儿打听自己是哪里人士,一会儿又问自己母亲是什么情况,一会儿又说起和乐村的疫病,想同他商量商量。 跟在后面的药童和他怀中的狗都很是安静,唯独这郎中喋喋不休。 他干脆也不接话,想要晾他一晾,可是这丝毫没熄灭对方的热情,仍是一路絮絮叨叨的跟着,没有半点离开的迹象。 现在这郎中又凑上来搭腔,绕是以他的好脾气,也觉得有些难以招架,心中起了一点厌烦,他语气带了不耐:“这位先生,和乐村已经到了,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咱们就此别过吧。” “哦,对对对,恩公白公子,还没告诉你的我的名字,我姓卜,名考蒲,你唤我老卜就行了,不用这么见外的。 我知道嘛,恩公你是要去给村民治疫病,我的医术肯定不及恩公。不过我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自问也算有些见识。 这样吧,恩公若是不嫌弃,我就替恩公打个下手,村子里需要医治的人挺多的,你一个人怕也有些忙不过来,更何况你还需要照顾……” 不弃看了一眼轮椅上的老妇人,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白希心中实在很想说一句嫌弃,可是想想这卜先生说的话也在理,自己一个人确实也忙不过来。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面前着满脸嬉笑的卜先生,自己就算是拒绝了他,可是拒绝又真的有用吗? 多此一举罢了。 白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有些纠结的情绪,对不弃拱手行了个礼。 “先生的考虑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先生了。” 见白希终于松了口,不弃也很是高兴,连忙还了他的礼,“恩公严重了,在下乐意之至,乐意之至。” “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一路上他的教程都不算慢,却因为不弃生生耽误了一些时间,多死一个人,石头就会少获得一份力量,到时候不知它又要提些什么条件。 三人沿着街道朝黑烟的方向快速走去,初桃看了一眼白希的步伐,眼中出现一抹思索,悄悄走慢了几步,在身后传音给不弃。 “这白公子身上是有功夫的,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弃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给她一个“会注意”的眼神,转过头,又继续找白希搭话,想要套点有用的信息出来。 可是白希始终不接话,他也有些没办法。 没走多久,方才看到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初桃他们刚才见过一次,此时仍旧有些不忍看。 想来方才那拨已经焚烧完了,周围放着的担架少了些,这一批也快要烧完了,但毕竟尸体没有经过处理,无法焚烧彻底。 有些没烧干净的肢体还残留其中,周围有几个壮实点的村民拿着长长的铁叉,把那些没烧干净的,往火最旺的地方拨过去。 白希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烧焦的味道瞬间充斥着鼻腔,闷得他脑袋一阵刺痛。 还好他舌下含了避疫的丹丸,才没有被这弥漫着的病气侵入,不过这些人却是受不了的。 “快停下!快停下!” 他大声喊着,村民们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他们。 没有人开口询问他们,白希无法描述他们脸上是什么神情,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麻木,那是预知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束手无策。 “我是知府大人请来的郎中,我是来医治你们的!” 经历过母亲的重病,他对眼前看到的场景感到心痛。 人们的眼中好像有了一丝神采,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颤抖着问:“你……你真的是郎中?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初桃看见那老者的双手双脚有些发颤,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 白希忙把知府给自己的令牌掏了出来,“千真万确,我真的是来医治你们的!” “老天有眼啊…”一个妇人率先发出凄厉的哀嚎,她跪了下去,不住拍打着地面:“铁子他爹,你为什么不多撑一日啊,咱们有救了,咱们有郎中了!” 妇人的哀泣迅速感染了其他人,空气里弥漫着揪人心弦的悲哀,哭声此起彼伏,完全不能停下来。 只有那率先站出来的老者还维持着几分镇定:“好了,大家别哭了,咱们也听听郎中怎么说啊!” 白希连忙从药箱里取出数十瓶白色的药瓶,“你们这样焚烧尸体,会让自身也感染上疫病的,而且这股气息会附着在周围,需要七日左右才能散去,这样只会加速疫病的传染。 大家快去最远的井里打水来,一桶滴上三滴药水,倒在方才焚烧的火堆、剩余的尸体,还有这周围的地面上,一定要清理干净。 对了,咱们村子里可有药堂?” 那老者朝白希揖了揖:“先生,这条街的尽处就是咱们村最大的药堂,我是和乐村的村长,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行,这里处理好之后,请村长将村中的村民分成三批,我在药堂替大家看诊。” 在村长的组织下,村民们纷纷担了水来,不弃与初桃也赶忙给他们搭了把手,就连肥肥也咬了条绳子,绳子后跟着一个满满当当的水桶,被它一路拖着走。 第一百零九章 黑石异水 待得这一切收拾好后,白希那边将自己的母亲安置到了村长家的宅子里,随后也打理好了药堂。 看见初桃和不弃走了进来,他拿出两丸丹药给他们。 “这里都是疫病,传染力也极强,你们先用门前的水擦拭一下,然后把这个丹药含在舌底,可以避免染病。” 他俩点点头,虽然各自早用了灵力护体,却不想让白希看出来,一边道谢一边按照白希说的去做。 不弃还不忘送上一记马屁:“恩公的医术确实非同一般啊,这药一入口就知极好,唉,相比之下,老夫差得实在太多,也只能帮忙拣拣药材了。” 这白希果然有两把刷子,他会的那点儿皮毛肯定唬不过他去,为了避免一会儿他真要问询自己的意见,干脆先自谦交个底,免得一会儿露馅。 白希听他这么一说,没有接话,但也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果然自己所料不错,大概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泥腿子郎中,没什么真本事。 没过多久,村长开始领着第一批的人进来了,大概是二十个人左右。 “白大夫,咱们村子里一共有村民二百六十八名,如今只剩下八十二个了,这是第一批,年纪最大,也是症状也最严重。 还有一群小孩子,在我们发现疫病时,就将他们送去了山洞里,现在已经派人去接了,他们的症状会好一些,应该是第三批到。” 白希看着这些人,只有少数几个看起来面色还有点儿人气,其他的都脸色发黄,隐隐夹杂青黑之色。 所有人都捂着胸口,发出低低的痛呼声,口角不断有血溢出,那血发黑,还带有一股腥臭之气,空气一下子就混浊了起来。 白希指了指门前放着的几盆水,旁边还放了一堆柏树枝:“大家先用这个药水擦一下手和脸。” “您先来吧”,白希牵过来一个看起来最严重的老妇人,让她坐在自己的凳子前。 因为自己的母亲,他对这一群体都多了几分同情心。 手搭上苍老的皮肤,他眉头轻轻蹙起。 村长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出声提醒:“白大夫,你这样直接接触…” “无事”,他摇了摇头,心里却惊了一惊,他不知道,这疫病来得如此凶猛,症状也如此厉害。 若是再迟来个一两天,怕是这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全部死光。 又接着为几个人号了脉,再望闻问切了一番,略作思量,他提笔写下一张满满当当的药方。 方才他查了药房里的药,这些都是齐全的,只是没人懂医,就没人能配出这个方子。 何况这方子只是解表,真正能起关键作用的,还是… “卜先生,能否请你帮我将这些药配好,一会儿我亲自去熬。” 他将方子递给了不弃,很是客气地说道。 需要救治的人太多,时间也太赶,他还要替这些人施针,实在分身乏术。 看他们这副煎熬的模样,白希很担心他们能不能撑过这一会儿,施针多少缓解一些他们的痛苦。 “好好,我这就去”,正在一旁帮几个病重的人擦拭的不弃,将手净了,领着初桃过来拿了方子,就去百子柜前面拣药材。 不过一会儿,他和初桃就照着方子将药配好返了回来。 而这边白希也施完了针,村民们脸上的痛苦都抒解了一些,有几个在对着白希道谢。 再看白希这边,也是一副疲累点模样,他脸颊旁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脸上也热起了红晕。 方才为了方便施针,他干脆将袖子挽了起来,初桃注意到他左手腕间有一颗极大的红痣,很是显眼。 初桃皱了皱眉,将不弃手里筛好的药材也接了过来,朝着白希急急走过去。 救人是要紧的事,她动作急了一些,也没什么人注意,就连不弃也只当她心切。 却冷不防她被绊了一下,眼看一个踉跄就要把药材洒了,刚好位置又在白希旁边。 白希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来扶,与此同时,初桃也牢牢地握上了他的左手腕,刚好覆在红痣所在的位置。 皮肤触手有冰冷之意,像是触到了冰块。 借着这个功夫,她死死地盯住了他手上的那颗痣,发现那颗痣中间,有一个极不显眼的三角形。 这个东西,师尊曾经指着一本古籍对她说过,可是她一时没能想起来。 而手上冰冷的感觉,让她也觉得不太舒服。 “小兄弟小心些”,白希语气依旧温柔,将她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心里着急了一点儿”,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另一只手里碰着的药筛子,“还好药材没洒出来,白大夫,你先去煎药吧。” “行,我已经让村长领第二批村民过来了,这边就麻烦你和卜先生先照料一下,将已经施过针的病人扶到那边背风处休息休息。 若是第二批村民来了,也叫他们像之前那样,先用柏树枝蘸水,擦脸净手,方才用过的那些柏树枝就先烧掉吧。” “可是方才他们在焚烧……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能用这种办法,会导致瘟疫扩散么?” “这些柏树枝都蘸过了药水,即使焚烧也不会传染病气,用火处理,也只是为了方便,不妨事的。” 白希捧着药材就朝煎药的房间走去,推门进去之后,像是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又拎了个水桶,去井边打了一桶水。 水打上来后,他提着回了煎药房,把门关好后,他还将房间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然后将之前胸襟里放着的黑色石头掏了出来。 “你之前没和我说,会这么严重。”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和石头对话一般,继续低声说着:“我不需要别人觉得我厉害,也不需要这些虚名,你适可而止,不然我把你送回族里!” 手一松,那块石头滑到了水桶了,轻微的水波漾起,桶底的水以石头为中心,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随之,原本透明的井水,渐渐变成了淡淡的黄色,一股药香溢出。 他拿过一个药壶,将这些水兑到了之前配好的草药里,放在炉子上煎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医者本分 白希小心翼翼的看着火,待药煮好之后,他从旁边取了一张打湿的帕子,叠了几叠,捏住药壶的把,将药汁倒了出来。 熬一次所得的药汁并不多,他拿来两个最大的药罐,先兑了方才淡黄色的水,再各加了一半药汁进去。 两罐满满当当的中药,散发着浓浓的药香,经久不散。 取了两个铁制的手把,白希将两个药罐盖上,一手提着一个,稳稳当当的走了出去。 “大家去取碗来,一人一碗将这个药喝了”,将药罐放在桌上,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高声招呼着村民们上前来。 看着药堂里的人又比方才多了,不弃他们正忙前忙后地让他们擦拭手和脸,原来是第二批已经来了。 他又补充道:“方才我施过针的先喝药,第二批来的村民们到这边排队,我先替你们施针。” “白大夫真是好人啊”,一个老太爷拄着拐杖,走到白希面前作揖。 方才白希施过针之后,他如今轻松了许多,身体的疼痛减轻,也不像之前那般总是溢血。 “是啊是啊,咱们都以为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明日了,白大夫这一手好针法,令咱们都宽松多了。” “不去阎王爷面前走这一遭,不能感受咱们现在的舒坦哩!” 生过一场大病,才能感受到身体康健的可贵,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漾起了新生的愉悦。 而这一切,都得多亏站在堂中这个羸弱的年轻人。 村民们感谢的话儿像是开了闸的水,止都止不住,令白希也破觉不好意思。 他局促地挥了挥手:“各位乡亲言重了,行医治病乃医者本分。施针只能暂时缓解你们的痛楚,大家还是先将药喝了,这疫病需得先去了根,才能好起来。” 听白希这么说,之前施过针的村民们都自发排成了两队,原来初桃他俩方才又去将一摞药碗洗净拿出来,一碗一碗盛好了,给村民们派发。 “这位卜大夫和你家童儿也是好人呐”,那老者又赞。 白希这边正在给第二批村民施针,听人这么说,也抬头看了一眼不弃他们,暗自点了点头。 心里有些庆幸他当时并未袖手旁观,否则凭自己一个人,确实也忙不过来,多亏有他们俩帮着搭把手。 村民们也是很念他俩的情,虽说施针配药都是白大夫一人,但这卜大夫带着小药童忙上忙下的情景,他们是看在眼里,更记在心里的。 尤其是他们帮着几个手脚不便的老年人洁面的举动,更是打动了他们。 先不说动作多么仔细轻柔,他们能够丝毫不避讳接触这些病人,就很是难得。 更何况染病的人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儿,任凭多脏多臭,也没见他们皱一下眉头。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这次是真的遇上好人了啊! 在白希、不弃和初桃的配合之下,第一轮医治顺利的完成了,村民们在离开时比方才看起来好了许多,皆是千恩万谢。 白希又给他们一人包了一小袋药草,让他们回去在屋子里点燃,熏熏床褥、家具,防止瘟疫的二次传染。 “明日你们也早点过来,还是像今天这般,针灸一次,喝药一碗,后日也是如此。待后日之后,看看你们的恢复情况,若是恢复得好,后面几日就只需要过来喝药即可。” “白大夫,这太麻烦您了,以往郎中都是将药给了我们,让我们回去自家熬,您却还守着亲自替我们熬药。” “我们看您施针已是极耗费心力,实在不愿见您如此辛苦,要不您将药给我们,我们回去自己煮好,这样您也能轻松一些。” 面对村民们的好意,白希却摇摇手,微笑着拒绝了:“我方才过来时,清点了一下药材,存量不多,只能勉强支持这样给乡亲们煮大锅药,一人捡一副却是不够了。时候不早了,各位乡亲先回去歇着吧,你们的好意,白希心领了。” 听他这么说,村民们也不再坚持,再次谢了他们三人之后,方各自回家。 结束一天的施诊,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三人都很是疲累,坐在凳子上歇息。 “咕噜”,一阵声响从白希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对上不弃和初桃看过来的眼神,他有些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 算一算从到和乐村开始,他就没有进食了,刚才忙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现在却是觉得腹饿难挡。 不弃见他这副模样,装作不经意的伸了个懒腰,嘴里还一边嘟哝着:“好饿呀,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吃的。” 恰好此时村长也走了进来,刚才他施过针喝过药之后,领了几个情况还不错的村民,跟着他一道,按着白希嘱咐的处理方法,去将之前那些尸体处理了。 “白大夫,卜大夫,其他人呢?” “哦,今天的医治已经结束,我让他们先行回去了。” “辛苦三位了,如今天色已晚,这几日就委屈三位先宿在寒舍吧,虽然挤了一些,却是干净整洁的。几位忙到现在也不曾用饭,我这便回去叫我家那妇人给做点饭食。” 药堂却是不能住人,白希也牵挂着自己的母亲,于是欣然同意了村长的提议,不弃和初桃也不好推辞,跟着一道去了村长家里。 村长家是个还算宽敞的农家小院儿,盖了一排屋舍,中间还圈了一个小院子,架子上种了一些蔬果。 只是这院子里却没有鸡鸭,不弃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老母鸡什么的,炖汤最鲜了,鸡子摊个饼,拿上猪油随便炒一炒,也是香的很。 村长的夫人带了孩子迎了出来,方才他们刚从药堂回来。 “白大夫,我刚去看了一下您母亲,一切安好。” 村长的夫人是个看上去很是老实朴素的农妇,头发用蓝布巾包好,身上的衣服浆洗得旧了,却很整洁干净。 其实她说白老夫人一切安好时,颇没底气,因为那老夫人呼吸一直都微弱,也不见醒来,只是她出门时是怎么躺着,回来见到也还是怎么躺着。 这样也算是一切安好吧?农妇这么想着,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白希。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常 “大姐不必担心,我母亲生了重病,仍处在昏迷当中,我这便去看看她。” 看出农妇的紧张和局促,他怎会不知是母亲的情形吓着她了? 莫说是她了,自己到现在也不能适应母亲这般模样呢。 记忆中温柔慈爱的母亲,突然有一天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无法睁眼也没有知觉,只有那极其轻微的呼吸告诉他,母亲还活着。 他没有孤身一人。 残灯如豆,他离去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令众人默然。 “对了,你快去厨房里给三位做些饭食来”,村长对着自己堂客吩咐道,一边又有些歉意的对着不弃说:“卜先生,小兄弟,我们村因为这瘟疫,家禽牲畜都已经死光了,只有那些瓜果蔬菜还能吃,咱们之前验过,是万万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餐食就素了些,还请见谅。” 初桃看了一眼农妇也并不算好的脸色,主动将做饭的活儿揽了过来:“我自小当家,灶上的活儿我熟,大姐身上的病还未好透,应多注意休息才是。 你们先去歇着吧,我来就可以。” 本来不弃听村长说只有素食,已经意兴阑珊了,可是猛然听见自家师父要亲自下厨,他又开始期待了起来。 对于初桃的厨艺,他是充满信心与期待的! 当下也和初桃一起劝着村长夫妇二人,那二人实在推辞不过,农妇只好带着初桃去了厨房。 灶上还留着火,农妇帮着添了些柴进去,又将各式食材一一指给初桃。 “小兄弟,我留下来给你搭把手吧?” “不用了,大姐,我简单做几个菜就行,不费事儿,你出去坐会儿吧。” 农妇也不再坚持,她还挂心着自家小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因为疫病,她没办法给小的那个喂奶,只能给他喝些米汤。 小家伙也是个命硬的,一路熬到了现在,不过终究是太小了,两个孩子的情况都不太好,她得赶着回房去,拿白希之前给的药草,给他们熏熏屋子。 农妇走后,初桃看着案上摆着的青椒、面粉,还有地瓜叶,又在厨房里翻找了一番,居然还被她找到几个皮蛋,看着这些少得可怜的食材,她很快想到了该做些什么。 她先将皮蛋去壳切好,锅中热油,将青椒的表面煎出虎皮,加少许盐翻炒,将青椒的两面都煎得均匀后出锅,放至一旁。 又切了蒜蓉和葱花,热锅下油至七成热,将油倒入调碗中炝香,又加了醋和酱油调味。 再将凉了的青椒撕成条状放在皮蛋上,方才调好的热油浇上去,哧啦声响起,又酸又辣的味道激出了皮蛋的咸鲜。 一碗虎皮青椒皮蛋做好后,她擦了擦手,取了一旁的青菜捣出汁水,加到面粉里,兑水揉成了带些绿色的面团。 面团擀平折叠后,切成细细的面条,宽水煮沸后下锅,她取了几个小碗,分别放了蒜蓉、猪油、酱油、盐和一些醋,方才剩下的葱花和青椒碎也放了进去。 待面煮好之后,连着热热的面汤一起分别倒了进去,蒸汽腾腾,带出满屋香气扑鼻。 再取了地瓜叶洗净摘好,猪油下锅,拍了蒜瓣,极快的翻炒了一盘清炒地瓜叶,火候拿捏得好,地瓜叶处于断生和绵软之间,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青菜本身的风味。 拿过一块木托盘,她先将面端了出去,又折回厨房把皮蛋和地瓜叶端了。 村长见她这么快就做好了一餐,站起身来就去叫白希。 …… 白希回到房中,看见母亲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拿了一块细棉布,在盆里倒了热水,替母亲将手和脸仔细擦拭了一遍。 随后,他取来桌上的茶壶,将石头放了进去,再将水倒进茶杯里,喂给了母亲。 母亲能支持到现在,全靠这块石头,之前他也尝试过喂母亲配药,母亲喝下之后脸色迅速萎顿,差一点就和他天人永隔。 所以,纵然他有多不认同石头的一些所作所为,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日他能带着母亲从族里逃出来,全是因为这块石头相助。 但他怎么也忘不了,石头将卫兵脑袋击穿的场景,那带起的风声如同尖啸,时常在他耳边作响。 将药水喂给母亲之后,他将石头拿了出来,发现上面的环纹又多了几圈,看起来更密了。 “帮完你这一次,我就收手。”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什么? 若说它是邪物,可只要将它放进水里,就能成为药水,只要它想,它可以治愈任何疾病。 母亲尚未醒来,也只是因为它只发挥了维持的效力。 可若说它是神物,为何族里要将它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他发现时,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 那日他去采药迷了路,加上下雨天脚底打滑,他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要没命的时候,再醒来,他已身处在一道山洞中,洞里结了厚厚的蛛网,一副很久没有人来的模样。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都只是一些擦伤,不欲在这洞里久留,他起身就要离去。 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指引一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移到了山壁上的一条缝隙上。 缝隙中闪着微光,像是无声的召唤。 也不知他当时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就将手伸进去掏,结果掏出了一个阴沉木的盒子。 锁头像是摆设,很轻易就打开,他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块裹着符咒的东西。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符咒,但也隐隐知道,需要用符咒镇压的,应该都是什么很厉害的物件儿。 “带我出去……” 脑海中突然蹿出这个念头来,白希吓得手一抖,盒子也掉在了地上。 到底是哪里来的声音?怎么会闯进自己的脑海里?实在是太诡异了! “呵呵,别怕,我是药石,可治百病,只因中了圈套,才被镇压在此。我俩有缘,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带我出去,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虽然很奇怪这东西为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它说的话,白希完全不相信。 此物妖异,根本不用多加思考,白希将木盒捡起来,又塞回了缝隙当中,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半吊子 趁着夜色,他匆忙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母亲端了一张小马扎,坐在院子里,那夜月色很晴,母亲借着月光拿着绣绷子,一针一线的绣着,偶尔将针放在鬓发边轻轻蹭一下,带出几缕半白的发丝。 她一边绣着,时不时抬头看向院子外的小径,直到终于看见那清瘦的身影在月色尽处出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的语气有些嗔怪,手上动作却不停,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绣绷子,急急几步赶着上前来,接下了他背上的背篓。 注意到他灰色的外袍上沾了许多的草渍和泥土,还有好几处被勾坏了,露出了里面的中衣来。 “你这是去哪儿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泥猴儿的模样?” “嘻嘻”,他朝母亲调皮一笑,还是个半大孩子模样:“采药的时候一脚踩滑了,摔到了一个山洞里边儿去,所以才回来晚了。” “没摔着吧?” “没呢,只是身上有些疼,娘,我饿了。” “先去洗洗手,饭在灶上热着呢,我去给你端来啊。” 想一想,好像很久都没有吃过母亲做的饭菜了。 每次自己出门,不管回来得多晚,都有热汤热饭可以吃上,熨帖了胃,也熨帖了一颗心。 还有院子里那盏总是为自己点起的灯,不管冬雪夏雨,始终默默的照在自己回家的路上,映出母亲等待的身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外袍,袖口处已经被磨出了襟花,自从母亲生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新衣了。 这些熟悉的针线穿在身上,他总觉得还有母亲指尖残留的温度。之后的日子,他很快将石头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就只当是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阵短暂的涟漪之后迅速消失。 他依旧每日醉心于捣鼓那些草药。白日里把杂活早早做完之后,他就同在针线房的母亲悄悄打个招呼,背上背篓就去山里采药。 他们族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药山,生长着许多珍稀的草药,供族人所用。 因为他们这一族,名为“药族”,举族擅医,随便出去一个,都是能够悬壶济世的医者。 不过他们族人出去的极少,只是炼制一些丹药供给宗门和世家。 至于普通人的死活,他们并不关心,名利他们都有了,唯独缺了一颗医者仁心。 但这也是族中的禁令,不许他们与外界有太多的往来。 在族里,他和母亲都身份低微,母亲只是一个针线房最低等的下人,专门缝制一些炼丹时穿的袍子,而他是负责打扫丹药房的低等童儿。 可是母亲医术极好。 他曾经看她很简单就练出了一枚丹药,可是这是一枚连长老都失败了三次的丹药! 而且在他们居住的小院子里,母亲藏了许多的医书,他自小聪颖,也会偷偷将医书摸出来看。 有一次,他正看得入神,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医书有极浓的兴趣,每次一看,就像是陷进去了一般,甚至母亲回来都没有发觉,于是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他本来以为母亲会生气,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抓了抓自己的衣角打算跪下认错,可是母亲却看着他这副模样愣了神,然后两行清泪从眼眶里忽地流了出来。 “你对医书感兴趣吗?” 母亲的声音有些哑。 他不知母亲为何哭,急忙上前去,踮起脚来想要替她擦眼泪。 “娘别哭,别生气,希儿再也不看了!” 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也受过不少责难,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母亲哭过,一看母亲流泪,他怎能不慌! “你先告诉我,你能看懂么?” 看着母亲认真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敢欺骗母亲,只好点了点头。 后来母亲又问了他几个医书里的问题,他都答了上来,母亲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声音颤抖。 “希儿,医书你想看便看,医术你想学,娘也会教你的。” 后来,在母亲的引导下,他很快发现了学医的乐趣。 平日里母亲要在针线房做活,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但只要一有空,就领着他悄悄溜到药山里,手把手教他认各种草药。 但是母亲却不让他告诉任何人他们会医术的事情。 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在族里,是按照医术高低来决定身份和地位的。 如果将母亲医术高超的事情告诉族人的话,他们的生活当然会得到明显的改善。 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将深陷回忆中的他拉了回来。 “白大夫,出来吃饭了。” “哦哦,好的,我这便来。” 他将石头收好,再去床前替母亲掩好了被子,关上房门和村长一同去了前面。 这边不弃早已经等得不耐,热腾腾的面香勾着他,他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桌上的饭菜。 也是奇怪,哪怕是这么简单的菜式,经过师父的手做出来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见白希他们终于过来,他起身拿了一双筷子,一边急切的招呼白希和村长,“快坐下吃吧,忙了一天,赶紧祭一下五脏庙,哎,我都快饿死了。” 说完,也不顾白希他们,直接埋头开吃,面条吸在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再夹一筷子皮蛋,和着碾碎的虎皮青椒,拌着面一起送入嘴里,顿时嘴里像开了一场盛宴,各种滋味齐备,没吃几口,他的额头已经出了不少汗水。 白希他们见他吃得这么香,感觉食欲也旺盛了几分,也捧起碗就开始吃,入口果然滋味极好。 “村长,大姐这手艺很是不错”,一餐吃得随便,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尝了一口,白希就对村长和他妻子开口称赞。 确实,除了记忆中母亲煮的阳春面以外,就属他吃的这碗面最好吃。 其实也不是这碗面不如母亲的阳春面。细论下来,这碗面有青菜的清香,面条也很筋道,各式调料的分量都放得刚刚好,搭在一起相辅相成。 尤其是汤底的猪油香,令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不是我做的,我哪有这手艺呀,是这位小兄弟做的”,村长他家的听白希错赞,很是不好意思,指了指初桃。 白希有些意外:“是小兄弟做的?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却有这么好的一手手艺。” 有这手艺,自己开个店就很好啊,为什么还要跟着一个半吊子师父学医? 白希心中有些奇怪,却没有开口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疆蛊 “你们叫我小楚就行啦,我们家就是开个小食铺的,这些从小学来,做顺手了。 不过我爹娘敬重大夫,认为医者品行高洁,所以叫我跟了师父学。” 初桃看白希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知道他起了疑,赶紧随口编了个话儿,搪塞过去。 至于信不信的,就是他的事了。 一餐饭用完,几人各自回屋准备歇息,白希颇不好意思的叫住了大姐。 “不知您明日可否有空,白希想请您帮个忙。” “白大夫您说的哪儿的话,您可是我们整个村子的救命恩人啊,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行了。” 大姐是个直爽性子,村长听了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白大夫您也太客气了,有什么直管叫我家的去做,她手脚麻利着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姐,是这样的,本来我之前雇了一个丫鬟,随着我一路,照顾我母亲的衣食起居,但因为这趟来和乐村,并不是很方便带她来。” 实际是那个小丫头一听要来和乐村,腿都吓软了,说什么也不愿意随着来,哪怕他再三保证不会让她染上疫病。 而母亲这个情况是不能离了自己,或者说是不能离了那块石头,他当时也没办法接受知府的提议,将母亲留在他府中。 只是这一路上,确实多有不便,比如替母亲擦身这些事,他就没办法做。 但是他知道母亲是个极爱洁的人,所以哪怕知道母亲现在是完全没知觉的了,他也不愿意让尘土汗渍脏了她。 “我母亲的情况,大哥大姐想必也能看得出来,她是没办法自理的,我也不能……所以大姐明日有空的话,能否请你帮我母亲擦拭一下,换身衣裳。” “嗐,我以为是什么难事儿呢!白大夫你放心,明日我一早就去灶上烧水,替老夫人擦洗。 原来我婆婆也是卧床了一两年,都是我在照顾,何况咱们庄稼人,力气也大,您放心便是。” 白希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朝大姐拱了拱手:“那就麻烦大姐了。” 此时初桃和不弃也各自回到了房里,肥肥早已在床上卧着呼呼大睡,初桃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将它往被子里塞了塞。 “不弃,今日的事有些问题”,她坐在窗边,凝神向不弃传音。 不弃正坐在床边,刚伸个懒腰准备睡下,听初桃传音过来,脸上也带了几分正色。 今天他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今日,我在白希的手上发现一颗红痣,这红痣很有些怪异,隐隐有一个三角的形状,这个东西之前师尊和我讲过,我当时没有想起来,现在却是想起了。” 这是师尊在给自己将蛊术的时候讲到的。 师尊说,曾经在南疆有一支名为临水族的,他们寿命比普通人要多一到两倍。 不过他们不走仙道,也不入魔道,因为他们信奉自己的神。 是的,他们将自己的信仰与传说中的神联系在了一起,自称是神的遗民。 盖因在诸神时期,因为他们所在的那一处风景极幽,于是有一个神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这位神名讳不知,不过是个喜欢捣鼓点稀奇玩意儿的。 南疆千好万好,唯独不好的就是气候潮湿,而气候潮湿就多毒虫,这蛊虫就是他无聊之下,抓来各样毒虫喂在一起。 开始他也关注了几次,还弄出好几种饲养的方法,随手记在了虫罐上。可是他玩心大,没去管过几次就将这虫罐遗忘。 甚至到他走的时候都没有想起来。 而那些毒虫当中有一条冰原百足虫,在常年无人饲养的情况下,在虫罐吞食了其他的毒虫,成为了活到最后的那一条。 虫罐被当时一个临水族的年轻人捡到,这年轻人本来是个养蛇制蛇药的,成日也是和这些毒虫打交道,发现这百足虫之后,他如获至宝。 且那个瓦罐上还有神随手记录下来的一些观测结果,他照着这些方法,又加进他们族内流传的古老方子,最终成功将冰原百足虫练成了蛊虫,然后以百足虫为母蛊,繁衍了许多蛊虫来。 所有的蛊虫都受母蛊控制,年轻人先降服了母蛊,然后凭着它们,使几个部落的首领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操纵。 吞没合并之下,实力渐渐扩大,最终称霸整个南疆。 他所在的临水族也在他的影响下,全体养蛊。 到后来他们还发现,若是用自己的血液亲自饲养,这蛊虫就会与自己心神联结,可以驱使它们去替自己做任何事,当然最终宿主的身体就是蛊虫们的犒劳。 在这般合作之下,临水族人与蛊虫互惠互利,这一条路也是越走越歪,甚至借用蛊虫吸取其他生物的生命用以续命,保持青春不老。 然而这微妙的平衡在蛊虫的日益强大下被打破。 若是能全凭自己做主,为什么要受人摆布? 因为母蛊多少沾了一些神的气息,它很早开了灵智,一开始是自己的群体太过弱小,必须要借凡人之力扩张。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贪婪,自动替它繁殖了这么多子孙,而经过它分化的蛊虫,都是具备自身灵智的,绝不会因为人类区区几口血液,就受他们支配。 它们一直蛰伏着,直到在某个月圆之夜,开始大举反噬,上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临水族人哪里料到原本乖顺的蛊虫会有倒戈的一日? 在蛊虫的反噬之下,毫无防备的几近全族灭亡。 而这时,也是南疆首领,就是原来捡到虫罐的年轻人,终于顿悟了自己贪婪之下引起的大祸。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研究蛊虫,当初他能凭着神留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成功饲养,如今也摸到了毁灭蛊虫的办法。 他先将所有饲养蛊虫的记载消灭干净,而当初知道养蛊方法的族人也在蛊虫的反噬之下,死得差不多了。 他在南疆下令,禁制再养蛊,并且将这道禁令附上了炼制的心头血为诅咒。 最终,他以身作饵,带领剩下的族人灭掉了所有的蛊虫。 南疆又回复了一片清明。 “凡与蛊虫建立契约者,身上都会出现这个图案”,当时殷离指着古籍上的一页图纸,对着她还有两位师兄解释。 她随着看过去,只见是一颗朱砂痣模样的印记,再仔细一看,里面有一个不甚清晰的三角形状。 赫然同今天白希手腕上见到的那颗印记一模一样! 可是蛊虫早就已经被消灭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世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助 “这么说来,白希这小子果然有问题。 当时他去后面熬药的时候,碰巧前面的柏树枝没剩多少,我就匆忙去了一趟柴房,抱了些柏树枝来。 柴房离他所在的位置本就不远,再加上我们修行的本就听力格外好一些,隐约听见他在和人交谈。 但是这偌大的药堂,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那些村民之外,哪里又有旁的人? 我多了个心眼,就仔细听了一下,听见他在指责对方,说对方做得太过分,他只帮对方做完这一次就收手,也提醒对方要记得答应他的事情。 我正想放出神识去感知,可是只触到一层屏障,无法捕捉对方的信息。 师父,你说会不会是操纵蛊虫的人在和他对话?” “有可能,但今天你的神识被挡回来,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对方接下来一定会非常小心。 咱们要再查探消息会更加困难,白希应该也已经有所防备。但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起码就目前看来,白希也只是在行医救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若她所料不错,所谓的契机,应该在白希和他母亲身上。这次这一趟,应该是与亲情相关的任务。 “我现在要进御山修炼,只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是不弃你注意着点,不要忽视任何的异常。” 每隔五日的试炼照旧,初桃算着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即使是有任务在身,御山卷的修行也是不能就此放下的事。 “师父你去吧,我放出神识在村子里扫一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这样也好,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被他们忽视的蛛丝马迹,不弃看着粗犷,但心思却是很细的。 不再多想,她唤醒肥肥替她护法,心神一动,唤出御山卷来,进入了御山之境。 今晚这次,是第一座山的最后一关。 在上次经历了洪荒十阵之后,御山之境的考验几乎都与阵法相关,越往后的阵法越生僻,每一次的难度也有不少的提升,初桃最近的每一次都是堪堪过关。 而今晚也不例外,居然让她碰上了一道毒阵,而且她根本辨认不出。 这攻击也出现了变化,不再是各种有形的攻击。 她如今身处在一片奇花异草之中,花朵的颜色都异常的鲜艳,草木也绿得妖异,淡淡的红雾笼罩,像极冷的天气,将她体内流转的灵气冻成了停滞的冰块。 金枢心法飞快催动,初桃观察着周围,除了这影响灵气运转的毒雾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耳尖忽的一动,足尖轻点,她一个腾空,躲过携着破空声击来的花藤。 花藤周身长着锋利的尖刺,又有数条从四面八方攻来,她以掌为刃,边躲边攻。 但那些花藤极有韧性,即便是带着灵气割下去的掌风也只能暂时阻挡它们的攻势。 “火克木”,这一念头刚在初桃心中升起,手心立马蹿出金色的火焰,虽然颜色极浅,但暴虐的温度已经将空气炙烤得变形。 这是她上次经历劫雷锻体之后,发现自己多的一项技能。 不过随着师尊的封印,自己只能全力冲击封印的情况下,打开一条极细的通道,将这金色的火焰从经脉中放出一点。 可是哪怕这一点,也是够了,因为这金色火焰,是她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火焰。 火焰凝成花形,像是佛前飘下的一朵金莲,可是随着那金莲看似轻飘飘的砸向地面,一片猛烈的火焰在地上炸了开来。 那些伸出来的花藤避之不及,蜷缩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蒸腾变为一片焦黑的烟雾。 可是初桃毕竟不能坚持太久,手腕上的锁形封印光芒大盛,一阵剧痛从腕间传来,接着整条手臂都被死死压制住。 手心上残留的金色光泽瞬间消失,胸间气血震荡,她闷声一哼,察觉自己强行施展金火的同时,心脉已经受了些损伤。 不过,看着面前被烧得差不多的花藤,她觉得自己豁出来这一拼是值得的。 这劫雷锻体果然好处不小,自己的身体也没受什么损伤,这等强悍程度,哪是以前敢想的? 可是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作为第一阶任务的最后一关,也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经过前面的重重考验之后,初桃现在的各方面属性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连御山守护的老者都颇为惊讶。 这是他成为守山者以来,见到过的速度最快的闯关者。 本来他并不算很看好这娇滴滴的女娃,但初桃却一次又一次的给了他惊喜。 “但是这最后一关,真的没那么轻松啊”,老者远远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虽然初桃使出的金色火焰令他惊艳了一把,但光凭这个还是远远不够。 毕竟,她一开始就太大意了。 与此同时,初桃也发觉了自己体内的不对劲。 经过重新锻造的经脉本应极其强悍,可是此时却觉得从内到外升起一股强悍的外力。 那外力蛮横极了,带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劲儿,横冲直撞地冲击着她的经脉,而且其上附带的腐蚀之力,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饶是以她经脉的强悍也无法抵抗。 剧痛钻心,她一时力气尽数丧失,双膝猛地跪在了地上,上半身也随之俯了下去,在地上用力抓得青筋暴起的双手,泄露了她现在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变化也在此时发生,那些原本被烧成灰烬的花藤,重新凝成了形状,它们在地上蠕动着,竟然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翠绿色的毒蛇! 三角头高高扬起,嘶嘶声响得急切,蛇腹在地上拖出痕迹,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变得更红。 像是受了滋养一般,血红色的蛇眼露出了兴奋,死死锁住了跪在地上的初桃。 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初桃强撑着起身,可是那毒气像是专攻下盘,双腿现在酸软得像是棉花,差一点又要再次跪下去! 而且她方才尝试着将那些毒气逼出体外,可是那毒气缠绵又顽强,如跗骨之蛆一般,费了不少功夫,也只驱散了一些。 这一堆蛇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以初桃为中心,好像在试探着她现在的状态,动作虽然不快,但却不断缩小着包围的范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助(下) 虽然由于御山卷的限制,初桃不能使用梅花镖攻击,但是并不妨碍她使用暗器的攻击手法。 方才见那些蛇犹豫着包围过来,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犹豫。 闭上眼,她调动起身体里仅剩的灵力,踩着踏虚九转跃至树尖,衣袖一扫,带下数片树叶。 随之将它们当作梅花镖一般,运足了力气在手腕,夹在指间的树叶叶尖变得坚硬而锋利,隐隐也带了金色的色泽流转。 双眼此刻像是最敏锐的猎鹰,她锁定了最里面一圈的蛇。 不管怎么样,要先将它们解决了再说! 不过她还是在等,等一个时机,可以让手中的树叶穿透最多的蛇。 毕竟,这应该是她能使出的最后一招大范围攻击了。 一圈耀眼的光射出,“噗嗤”几声,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血腥之气,再一看,已经有好几条蛇身首异处,重新变为了花藤的模样。 破风声的尽处,是三排整整齐齐排列的树叶深深的扎进了树干之中,树干的下面是几个残留的蛇头,也迅速变成了被截断的花藤,带出一滩腥臭的汁液。 虽然这个时机把握得不错,但是这一次的攻击却远远不够解了她眼下之危! 初桃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若是体内的灵力可以支撑她再进行两轮这样的攻击,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解决掉面前这堆看起来虎视眈眈的青蛇。 但是……灵力像是沙漠里的一方浅水坑,被迅速的蒸了干净。 失力令她无法再运转踏虚九转,她只能稍微提气,坐在了树杈之间,令自己不至于那么狼狈地坠落在地。 她看了看地上还剩下的三分之二的蛇群,密密麻麻蠕动的躯体看得她有些心慌,她扶着树干靠着,心想这样也好,多少也能再喘息一会儿。 同时她的双手也没有停下,而是在不断变换着手决,她想试一试,能不能将师尊封印的那部分力量解开。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这样的尝试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在她全力的情况下,都只能将那锁的封印冲开一条缝隙。 更遑论如今这么虚弱的情况下,她的种种尝试,也根本不能撼动那封印分毫。 都怪自己太过大意,一开始认出是毒阵之后,只想着防着那淡红色的烟雾,可是却忽略了方才她身边的一丛花。 那是一丛幽蓝色的喇叭形状的花朵,她也是在发现身上的症状之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植物,才找到了不对之处。 这花名为“寒凛”,原本毒性是极其微弱的,在一堆鲜艳的奇花异草之中毫不显眼,也难怪自己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它。 但是,这种花,专克桃李之木,在方才自己施展斗法的同时,这寒凛的毒气混在淡红色的烟雾之中,附着在了她的周围。 而只要她的防护有一丝的疏漏,这毒气就可以顺着毛孔进入她的经脉。 因为是对本源之体的影响,等她发现时已经太晚。 游走在经络之内的寒凛毒气已经结成了一张网,将本源之体围住,慢慢地渗透了进去,与体内的灵力纠缠在了一起。 这也是她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将这股毒气驱逐出去的原因。 无法剥离,寒凛的毒又带了腐蚀与吞噬之力,不断分化着她体内的力量,而且速度极快。 总之,在目前的这个情况面前,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到一丝一毫的对策。 她从来没有轻视这最后一关,只是刚进来时就被这似是而非的阵型吸引了注意力,再加上最近的这几关都是与阵法相关的考验。 于是她除了对付那些花藤之外,其余的心思都放在了分析阵法和寻找阵眼上。 陷入了惯性思维之后,考验者的真实目的被完美的隐藏。 前面的那么多关卡,哪一关不是困难重重? 却在这最后的关头,自己栽在了这丛不起眼的寒凛花上! 也不知道这设计御山卷的人是个什么样的老谋深算者,连自己的本体都知道,并且安排了自己的天敌在这最后一关,再以阵法和其他的毒花毒草加以隐藏,将自己推到了这走投无路的境地。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情形对她而言,是她这么久以来遇到的最难的考验。 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招数可以施展,看了一眼沿着树干向上爬的青蛇,蛇信子吐出来的腥臭之气已经可以闻到,但是她现在连腾挪着换一棵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双手抱住树干,努力地向上爬着,像一只笨拙的小兽,因为全身发软,看起来动作很是不协调,但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 眼看着,已经有两三条青蛇快要接近她的脚尖。 远处的老者叹了口气,确实有不少的历练者都止步于这一关。 每次有新的修炼者进来之后,御山卷会自行判断来者的真实本体,然后在第一座山的最后一关,悄悄催生一株与之相克的植物。 尽管初桃已经很谨慎,但毕竟所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些。 这些青蛇又叫“藤奴”,本身的目的并不在于攻击,而是最后一关的验收者。 若是不能通过这一关,一旦被藤奴缠上,历练者进入御山之后的各方面提升都会被这些藤奴吸食干净。 当然,作为失败的代价,它们还会吞噬历练者的一部分生命力。 总之一旦被这些东西咬上,就已经可以基本上判定这次修炼的失败,终身不得再次修习,从此与御山无缘。 而此时,有一条藤奴已经咬上了初桃的足尖,老者眼中现出遗憾的神色。 看来不管这小丫头之前表现得再优秀,也终究难过这一关。 没有预想的疼痛,初桃感受到足尖传来一阵诡异的吸力。 她用力地蹬着腿,想要踹开那条蛇,甚至尝试着唤起体内的灵力,但是一点用都没有,这蛇一咬上她之后,就好像长在了她的身上,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就在她心中已经升起一股绝望的情绪时,空气中,有隐隐的药香传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身不由己 那股药香令她极为舒适,身体里的灵力好像也随之从沉睡中苏醒。 她感觉到四肢重新有了力量,凝神运气,果然有一股灵力迸出,将方才的蛇从自己的足尖弹飞。 感受到力量的回归,虽然不明就里,但初桃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她先放出一簇火苗,烧掉了她目之所及的所有寒凛花,避免自己第二次遭殃。 一阵蓝烟升起,将这些寒凛花解决掉之后,她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将身上的防护罩又加了一层。 毕竟这突如其来的药香来得诡异,为了防止自己陷入又一轮的陷阱之中,她处处都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 方才采摘树叶的这棵树,是她完全免疫的一种毒素,因为它与师尊炼制梅花镖所用的见血封喉毒素同出一脉。 之前为了避免自己将自己坑了,她早就找师尊讨了丹药来,专门克制这见血封喉一类的毒素,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用处。 再度运转起了踏虚九转,她又像之前那般以树叶为武器,对地上的那些青蛇又发出新一轮的攻击。 不过也怪,与自己不同的是,这些青蛇好像怕极了方才那股药香,此时它们都退回了地面。 不同于之前隐隐狂热的模样,充满了进攻的力量,而是盘着身子,时不时吐着信子,像是被抑制住了一般。 初桃却不管那么多,果然如她之前所预料的,她用两轮大范围的攻击,配上踏虚九转空灵飘逸的步伐,解决掉了所有的青蛇。 眼前危机得以解决,她缓缓回到了地面,看着那些被解决掉的青蛇重新变成花藤模样,也再没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终究还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而且眼前根本没有什么阵法,所有的一切都是障眼法而已,她闭上眼,念了一段金枢心法,守住了本心,果然再度睁眼时,周围已经变回了熟悉的模样。 不过令她振奋的是,此时她已经在山脚下,面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原。 不同于天域草原的神秘,这片草原给她的感觉很是轻松,几乎令她忍不住想要躺上去。 再回头,高耸入云的中山已经散去了迷雾,一片葱茏秀美的模样,果然是“不识中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完整的看到了中山的面貌,每一阶台阶都浸透了自己的血水与汗水,留下了自己踏实的步伐,此时初桃的心中也有一丝感慨。 “去前方的草坪上打坐冥想吧,你会有所收获的”,老者此次并未现身,只有他沧桑的声音在空中传来。 初桃听他这么说,想必老者口中的‘收获’就是自己完成中山挑战的奖励。 于是她走到了草坪上,脚下的感觉也是不同的,像踩在了绵软的云层之上。 她打坐闭眼,旋即一股暖流从左手汇入,迅速游走完了一个周天,而这一周天的游走完毕之后,初桃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修为居然提升了半级。 这半级的修为压得极为凝实,大概是自己平时提升两级的灵力,经过一番压缩之后,将这提升控制在了半级之内。 初桃此时心中更为惊异,明明可以直接提升两级的,可是为什么这御山的主人像是知道自己的困境一般,并不让自己提升得太多,而是压缩到不能再压缩的情况下,只给了自己半级的增长。 这样的话,自己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十级后的半仙之考。 还来不及想太多,第二股力量又开始进入自己的经脉。 初桃端坐着,感受这股气息给自己带来的清明之感,之前在修行的过程当中,许多不明白的关节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大脑也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这时,脑海中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形,而他在演示的,正是初桃所学的踏虚九转,不同于师尊的运转自如,这演示的身形好像和自己的水平差不多。 可是越看,初桃越觉得熟悉这分明就是自己每一次对战之时,所使出的踏虚九转的尽数还原! 可是她脑海中观想着这人形的步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足和疏漏之处。 这,不就是对自己的查漏补缺吗?初桃一边观想着,一边将那些需要补足的地方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她自己都不知道,就这短短的时间,自己在对踏虚九转的领悟上面,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沉浸在自我提升上的初桃,却对老者山洞中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是你?珑儿,是你对吗?” 老者的声音有些颤抖,浑浊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方才对初桃那一句简单的指示,已是他强自镇定之后勉强做到的。 在闻到空气中药香的那一瞬,他的双手已经控制不住颤抖。 随后看到虚空中浮现的那熟悉的手势时,他努力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被脑海中的波动冲击得无法思考。 感受到那股气息随着自己回到了山洞之中,他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伸出苍老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随着他的抚摸,一个同样苍老的身影在虚空中显现。 待看清楚她的样貌后,老者的眼中先是一惊,随后像是难以置信的颤了两颤,方才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再也关不住,沿着满脸的皱纹流了下来。 那人却仿佛很镇定的模样,一张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只在身后的手却捏紧了衣袖,明明内心也是震动的。 “珑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自己当年出发时,她明明还是个小丫头模样啊,总是看着自己甜甜的笑开来,她一笑啊,自己的心就化了。 “你走了多少年了,你真的不知道吗?若不是我这次感知到了你的气息,怕是永远也见不上这一面。” 她记得的,她一直记得他转身离去的决绝,和耳边那一声声哀婉的挽留。 “你怪我,应该的,我……”老者顿了顿,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 自己当初苦苦追求绝对的力量,误修了御山,关在这其中,已经太久太久了。 “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位……我不是一位好父亲。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牵挂着你,和你的母亲的,我没有一日忘记你们,我只是身不由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父女相见 “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当初走了就走了,母亲走了那么多年,你要解释,就等着见到她再解释吧。 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见你,我有我的事情要办,你不做个称职的父亲,我还想做个称职的母亲。” 面对他难以自制的激动,老妪的表情依旧平静而克制。 “珑儿,你到底有什么事?爹可以帮你的”,老者忍不住急急上前,想要拉住女儿的手,却只穿过了虚影。 “你?你到底怎么了?” 在御山之境中,神魂也是会变成实体的,但是面前这个已经成为老妪的,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却仍旧只是虚影,这说明了……说明了。 那个答案,他不敢去想,却清晰的出现在了他耳边。 那个称为“珑儿”的老妪,看着父亲的手穿过自己双手的虚影,也有片刻怔忡,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不甘,还有一丝无奈。 “是啊,我寿元尽了,如今不过是勉强吊着一口气,所以神魂未散。不过说到底,都是当初你犯下的孽,如今却要我和我的孩子去承担。你若想弥补,就助我进入那个女孩的梦境里。” 正是她的愿力,将初桃他们唤了过来,她才是这次玉兰花灯的发愿者,也就是初桃的第一个任务。 早在感知到初桃他们的气息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召唤成功了,也不枉费花光了她所有的愿力,只是有那颗石头在,她始终没办法和初桃他们联系上。 直到初桃打开御山卷,她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于是想起了幼时,父亲曾教过她的一个印决。 那时的南疆多美啊,山花遍野,父亲将她抱至山顶,骄傲地指着山下宽广的土地。 “囡囡,你看,这些领土,都属于父亲。” 她咯咯笑着,用脸轻轻挨着父亲的脸颊,被他的胡茬扎得有些发痒,声音童稚,充满了崇拜之情:“爹爹,珑儿的爹爹,是南疆最厉害的人!” 这份崇拜令他高兴极了,干脆将她抱起来,骑在自己的肩膀上:“珑儿是爹爹的小公主,唯一的小公主,爹爹的都是珑儿的。” 这一天,父女俩开心极了,他难得有空,陪着女儿一步一步爬上这南疆最高的山峰。 看着脚下的领土,万丈豪情在胸,再看看身边的女儿,又尽数化为了父亲的柔情。 在回家的路上,小女儿看着满天的星辰,指着最亮的那一颗笑着对他说:“爹爹是那颗最亮的星星。” “那珑儿呢?” 小女儿想了想,指着那颗星星旁边的一颗,因为那颗星辰的光芒太盛,那颗星星显得很小,也很暗,却是离它最近的。 “珑儿是这颗,永远在爹爹的身边……只是它太暗了,那颗最亮的星星能看到它吗?会不会什么时候它不见了,那颗星星都不知道。” 小女儿有些低落,因为平时父亲真的太忙了,自己都是跟在母亲的身边,见父亲一面都极为难得。 更何况如今这般,若不是因为今天是自己生辰,怕也是分不到父亲这一天的时间。 “会不会就像父亲一样,因为太忙了,就忘记了母亲和珑儿,要是珑儿哪一天走丢了,父亲也不知道”,说着,小姑娘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怎么会呢?”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王,在女儿眼泪滴落的一刻慌了神。 他急忙蹲下身去,温柔的用双手替她拭干泪水,又平视着小女儿泪汪汪的双眼,极有耐心的哄着她:“爹爹教珑儿一个手决好不好?这个手决只有爹爹和珑儿知道,以后只要珑儿想要爹爹,用出这个手决,就可以马上出现在爹爹的身边。” 血浓于水的父女俩,在满天繁星下,用彼此的鲜血交融,立下了这个约定。 只是他不知道,在刚开始他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女儿将这手决使了多少次,却从未有一次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但总算也还好,在她最需要的这次,手决带她越过了御山的封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她也找到了可以和初桃沟通的桥梁。 在自己成为母亲之后,她对父亲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她实在是不明白,当初是什么驱使着他离开了她和母亲,明明那最大的危机都已经过去,明明就在她以为永远失去了父亲之后,他又笑着回到了她们身边。 她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可是,母亲去世,不见父亲;族群陷落,不见父亲;寄人篱下,不见父亲。每一次,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那个她曾经崇拜、依恋的高大身影,却无法为她遮风挡雨。 直到,她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母亲,她有了软肋的同时,也有了盔甲。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打破这个局,将自己的儿子救出来。 听她说要自己助她入初桃的梦境,明知不可为,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他还是要帮助她,只是心里始终无法从她方才说的“寿元已尽”的苦涩中挣脱,坚持多年的动力一旦丧失,他眼见的又老了几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期盼,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在御山这么多年以来,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要出去见女儿一面的意愿,可是如今女儿垂垂老矣,他难以接受。 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有朝一日出去了,也无法再见到女儿。就像现在这样,即使见面,也只是虚影。 悔恨、懊恼、心痛、自责,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堵得他说不出一句话,只好手心带起一阵风,再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虚影,随后将虚影推向了初桃。 初桃此时正沉浸在美妙的奖励中,突然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清明渐渐失去,她进入到了梦境之中。 在沉睡之前,她心里很是疑惑,明明自己修行这段时日以来,按照师尊的严格要求,除非在特殊情况下,否则已经可以做到基本上不睡觉了,又怎么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犯困? 难道,这也是奖励的一种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疆旧事 正想着,不防前面突然出现一个苍老的背影,那背影转过身来,令她惊了一惊。 这个老妪,不是别人,正是白希带在身边的母亲,那个病重垂危,没有丝毫生气的老妇人。 “初桃姑娘,冒昧惊动了您,还望见谅。我名孙珑,是白希的母亲。我知道你手上有一盏玉兰花灯,你要靠它收集愿力,而这次的愿力,正是由我召唤的。此次入您的梦中,是拜托您,可以早日完成这个任务。” 听孙珑这么说,初桃也不惊讶了,看来自己所料不错,第一趟的契机就在这对母子身上。 “孙夫人,不知道初桃可以做些什么?又方便知道什么?” “我想,希儿与蛊虫缔结契约的事情,想必初桃姑娘是知情的?我这次的请愿,就是与这件事情有关,希望初桃姑娘不嫌烦,听我将这件事说来。” 原来那日白希遇到石头后不久,她们母子的身份就暴露了。 讲起来,为什么她不让白希泄露一丝一毫自己会医术的事情,就是担心这一天,没想到即使这么小心,也还是暴露了。 这一切,要从她的父亲,那位伟大的南疆王,孙凡说起。 孙凡这个人,一点都不平凡,他就是殷离口中最先捡到神遗留的蛊虫的人,也就是初代南疆王的孙子。 在当年他祖父以身换取南疆的重归平静后,父亲上位,但他性子绵软,又失去了蛊虫作为倚仗,接连几个部落挑衅滋事,先后闹着打了几场规模不大不小的仗,从原来的王朝当中独立了出去。 南疆王朝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加上连年的气候灾害,孙凡这个名义上的‘王子’,小时候却过得很苦。 父亲甚至为了求暂时的苟安,将他送出去当了一段日子的质子,那段时日究竟有多灰暗多难熬,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的。 在他成年之后,因为性格豪爽,脑子灵活,又胸怀谋略,他很快汇集了自己的小班子,团了一堆重臣在他身边。 在又一次面对挑衅父亲依然温和处理之后,他再也忍不下这口气,纠结手里的兵力,将父亲请下了王座,随后由自己登基称王。 他手段狠辣,办事果决,因为幼时就热衷修炼,在修为上更是首屈一指。 在他勇猛刚进的作风带领下,只花了几年时间,他就将当初叛离出去的那些部落收了回来,再度成为南疆最尊贵的王。 但是,他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所有的能力,都是借来的。 原本他真的是个资质平凡的人,莫说如今的修为,能摸着修行的门已是不错,空有满腔壮志,却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这等苦恼日夜困扰着他,在身为质子毫无尊严的生活中,对实力的追求与渴望渐渐成了他的心病。 也许正是在这般强烈渴望的感召下,他违背了祖父的遗命,在结束了质子的生活之后,返回南疆的第二日晚,他就偷偷去了祖祠。 脑筋活泛的他,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镇压蛊虫的地方,没有人会比他们孙家人更知道蛊虫的威力。 少时的野心勃勃一刻不能再等,他要将所有曾经给过他屈辱的人,都踩在脚下! 他成功唤醒了蛊虫,从此之后,他的脖子后方,显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朱砂痣。 后来成家之后,有一日小女儿还懵懂的问起,自己随便推说了一个借口。 却没想到,事情也有败露的那一天。 蛊虫靠他吸取足够多的能量之后,实力也日渐恢复,终于有一日,蛊虫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大殿之上,他连吐几口鲜血,蛊虫出现在了他吐出来的一滩血里。 “王!这是什么?” 臣子们惊呼,大殿乱作一团,议论纷纷,其实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潜意识的不敢相信罢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和不好操纵啊!难道王是凭着?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太多,落在地上的蛊虫眨眼身形就扩大了几十倍,尾巴上长出一颗鲜红的、锐利的勾刺。 “保护王上”,尽忠职守的侍卫们现在并不再想究竟发生什么事,保护自己的王是他们的本职,骁勇的侍卫长提着大刀冲上前去,打算第一个同蛊虫交手。 但不见那蛊虫做了些什么,侍卫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在一片抽气声中,蛊虫的勾刺扎进了他的腿,而这个原本身体健硕的侍卫长。 只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薄得像纸的人干,被吸光了所有的血肉。 他可怖的死状刺激了在场的所有人,冲上去的速度慢了,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孙凡此刻终于缓过气来,当初祖父封印蛊虫的方法他是知道的,于是他趁着一口气勉力施展开来。 但是蛊虫离开他之后,他的实力也大打折扣,最终只是将蛊虫吓跑了,没能成功将它封印住。 南疆上下,顿时一片人心惶惶,弹劾孙凡的奏折像纸片一样飞进他的宫殿,他却没有心思理会,一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怎么将蛊虫封印。 不眠不休了几日,他终于将原有的封印方法再次改进,结合自己现在虽然不高却并未尽失的修为,应该足以封印那条蛊虫。 他先下了一道‘罪己诏’,然后像他祖父那般,单枪匹马的去会那条蛊虫,当然,最终他还是成功了,之前捡到的一块飞来石帮了他不小的忙。 可是封印蛊虫之后,他养蛊的事情也就这么暴露了,再加上实力大不如前,人们对这个作弊一般的王再也没有任何好感。 不管他曾经被视为怎样伟大的英雄,如今也已经民心尽失。 他去封印蛊虫之后,进入了一段日子的假死状态,还好自己的妻子坚持自己还活着,不下葬,自己才将这条命捡回来。女儿对于失而复得的父亲也更加的爱重与珍惜。 他后来在无尽漫长的岁月之中常常在想,若是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只是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是回不去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阶下囚 习惯了云端之上的日子,又怎么甘心重新归于尘土? 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过,曾经自己逼宫父亲的情形,在有一日会尽数发生在他的身上。 一个失去实力与民心的王,不管他曾经有怎样的功绩,也是不配再坐在宝贵的王座之上。 人才辈出的时代,永远不缺耀眼的年轻人,在实力与野心兼备的后起之秀面前,他很快被拉下了宝座,与妻女一起,成为了阶下囚。 上位者没有急着取他的性命,只是废了他的功力,随后他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 新王像是忙于建立属于他的统治秩序,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来管这个手下败将。 在没有特殊的“关照”下,看守们念着他怎么也是曾经的王,并没做得太过难看,所以日子也不算得十分苦,一应待遇都和其他的囚犯没有什么区别,没有想象中会有的殴打和逼供。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本来他就担心女儿和妻子不能承受那些逼问的手段。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任的上位者未必是没有空暇去过问他的事情,而是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显示自己强大的实力与宽广的胸襟来。 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他不由得佩服起新王的这等心机。 牢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他骨子里仍是个对权力恋栈的人,过往的经历铭刻在他的心中,他再也不想重回低位。 妻女在侧也无法缓解他的焦虑。 他这个人啊,总是习惯了对眼前的美好视而不见,反而执着追求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他总是趁着妻女熟睡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重新修炼,但是经脉已经被摧毁,努力了许久,他也只积累了些微的力量,等同于刚练武的普通人的修为。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女儿却好像适应得极好,从华美的宫殿,走到这暗黑的囚牢之中,平日里她惧怕的那些个老鼠蟑螂之类的东西,这次通通见了个齐全。 一开始她还会怕得惊呼,躲在他或者母亲的身后,拽着他们的衣角发抖,后来也学会了很平常的拿起手边的东西,淡定的将那些虫子拍死。 粗糙的饭菜并不好吃,囚犯穿的粗布也时常弄得她娇嫩的皮肤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小疹子。 南疆的天气,大部分日子里都多雨而潮湿,牢房里长出了蘑菇,空气里都是一股发霉的味道,呛得她总打喷嚏,晚上也是翻来覆去的不好睡。 但只要在他和妻子的身边,小女儿总是笑盈盈的,妻子也是个贤惠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却有一手不错的医术,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 她们都没有怨言,因为他是她们最爱的人。 但是他却无法忍受妻女和自己一起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 真正将他击溃的,是那一晚。 那日下了一整天的雨,牢房里铺着睡的稻草已经变得潮湿,端来的饭汤也有股霉味,天黑得格外早,他们随便扒了几口饭,小女儿闹着要他讲故事。 他看着她,笑出来的酒窝依旧甜美,但由于这段日子以来,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 原本细白的小脸上带了一些病态的黄气,脸颊也迅速消瘦了下去,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 他摸着小女儿的头发,那发丝也不像之前那般顺滑,变得有些毛糙了起来,他一边摸着,耐心给她讲着故事,手指却有一些颤抖。 妻子在一边将外袍铺在了稻草上面,想让小女儿睡得舒服一些。最终在断断续续的雨声之中,他们靠在一起睡着了。 半夜,女儿的哭声将他惊醒,从女儿懂事开始,他从来没听过她哭得如此大声过。 “怎么了囡囡?” 他醒来就见妻子将女儿抱进怀里,女儿仍旧哭到止不住,他也靠了过去,牵着女儿的小手。 “囡囡别怕,爹爹在呢。怎么了?说给爹爹听好不好?” 女儿提起一条老鼠的尾巴,那老鼠已经被打了个半死,“刚才这只老鼠,它咬我的脚趾头,爹爹,娘,太疼了,珑儿害怕。” 他冷吸了一口气,一掌朝那只犹自挣扎的老鼠拍过去,掌间带出气怒的掌风,将那只老鼠压扁。 若换成往日,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那老鼠就会化成飞灰,可如今自己的修为,也就只能拍死这样的老鼠罢了。 再转头一看,小女儿的脚趾果然被咬破了,伤口仍在流血。 “不行,这样会生病的”,妻子喃喃自语,扑到了门前,一声又一声的高声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声音惊惶,像找不到归巢的倦鸟。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过道的尽处传来,看守鞋都没穿好,踩着鞋后跟拖拉着走过来。 他一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困倦的打了个呵欠,面上的表情有被吵醒的厌烦。 今日的雨水有些凉,他们聚在一起喝了二两酒,刚把身子暖和了,趁着酒意睡下去。 没想到这刚没睡多久,就被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吵醒。 偏偏这关着的人身份不一般,他又不能不去管。于是他不情不愿的起身过来。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吵什么吵”,看守不耐的走近,瞪了一眼牢中半伏在地上的妇人,低声嘟囔着抱怨:“还以为自己是王后么?使唤人使唤惯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如今又是个什么身份。” 孙凡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又被他强力压了下去,此时妻子已经开口哀求:“看守大哥,麻烦你去请个大夫来,我女儿被老鼠咬了,必须要马上用药,真的不能等了。” “呸”,恰巧今日来的,是平日里对他们一家最不好的看守,这人狗腿又势利,自以为对他们差一些,能令新王满意。 只要是他当差的日子,他们一家总会受到一些刁难,“大夫,那是给尊贵的医病的,你们现在是阶下囚,阶下囚明白吗?请什么大夫,不过是被咬了一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休要再聒噪,否则我将你女儿单独换一间牢房,没人照顾的话,这牢里的日子更不好过。” 第一百二十章 遗祸 看守说完,想着自己温暖舒服的被窝,不耐烦与他们再过多废话,瞌睡来得又急,骂骂咧咧的就准备走了。 妻子赶忙又唤住他:“大哥,大哥,请等一下!” 她追了几步,从衣袖里掏出一对丁香来,这是他送她的第一对首饰,也不知道妻子是怎么拿进来的。 妻子满脸赔笑,又带着商量的深神色:“大哥,是我的错,不该将您吵醒,我们不请大夫了,但能不能用这对赤金的丁香换您一两白酒,一两就可以了,大哥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耳边妻子的声音苦苦哀求着,他抱着女儿,始终没有开口讲话。 他知道他只能用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否则妻子苦苦哀求来的这一丝转机都可能失去。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话来,此刻他连杀了那看守的心都有了。 果然,人还是要强大,要掌握权力,若自己还是王,妻女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或者哪怕是自己稍微有点实力,当初东窗事发之后,也可以带着妻女全身而退! 甚至他现在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花光剩下的所有力气去封印那蛊虫,以至于后来虚弱不已,轻易被拿下。 纵然自己是违背了祖父定下的规矩,擅自与蛊虫缔结了契约,但是自己尽力的补救了这一切,也并未造成太坏的后果,甚至如今的南疆统一,太平局面,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才能达成的吗? 他的想法已经越来越偏执,哪里会去想自己是否真的有错? 在他眼里,现在就是天下人负了他,令他失去一切,连护住妻女的力气都没有。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杀意,但是仍旧等待着那看守的回复,他们现在不能随意处理女儿的伤口,是否能捡回一条命,全凭这看守的一念之间。 还好,他听见妻子松了一口气,看来是那看守收下了那对丁香,他向妻子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妻子第一次没有回应他,只看着女儿,摸着她的小脸,默然垂泪。 他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怨怼,二人相对无言,小女儿也哭累了,再次睡了过去。 等到那看守磨磨蹭蹭的将白酒取了过来,小女儿已经开始发起了烧,嘴里也说起了胡话,声音细弱,看头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小小的脸上。 还好看守收了丁香,也不算太过分,将一壶酒都递过来了。 看着小女儿现在的情形,看守也动了些恻隐之心:“喏,拿去吧,赶紧给她处理一下。” 妻子赶忙将酒壶接过来,给女儿冲洗着伤口,疼痛令女儿闷哼了几声,接着眼泪又滚滚落下,双眼始终紧闭着,双颊红得吓人。 小手却还牢牢扯着他的衣服,嘴里时不时的唤着“爹爹”,将他一颗心都要唤碎了。 一整晚,他和妻子都守着女儿,用剩下的白酒时不时替她擦拭着,折腾到天明,女儿的烧终于慢慢退了下来,安稳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妻子和他说话的频率越来越低,始终回避着和他交流,女儿好像也是被吓得不轻,不再像以前那般爱说爱笑,只是坐在他身边,呆呆的出神。 只是对于他当时的他而言,忽略了这些变化,一心想着的,都是后面几日的那项计划。 破船也有三斤铁,纵然他此时颓废潦倒,大权旁落,他也依旧有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追随着。 当初被剿灭的只是明面上的那些,暗中的部下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由他极信得过的一个下属统领着。 逆风翻盘的机会,并非没有。 耐心忍耐的这些日子,他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努力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等待给人致命的一击! 新王登基的那一日,场面宏大,长街扎上红绸,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 人们跪在地上,姿态虔诚,恭迎着新王的到来。 新王乘坐在一架华美的八乘马车之上,精致的蜀绣车幔挂起,露出戴着王冠的年轻侧脸。 白色的王袍外,罩着一件繁复的金色披风,层层叠叠,流露出上位者的精致与矜持来。 在万民的恭迎之下,新王踏上层层台阶,站在宫殿之前接受景仰,嘴角带着有些骄傲的弧度,抬起手来,长街就起了一阵风,轻轻扶起跪拜的人们。 这一手令臣民们高呼,歌颂着他的神通广大,而新王当着臣子百姓的面,做足了宽容的姿态。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最后的囚车上面,手上有镣铐,脚腕有铁链。 给了他们一家三口一道特赦,将他们从牢里放了出来,决定将他们软禁在一座偏僻的府邸里。 百姓们赞颂着新王的仁慈,他们一家三口也被侍卫押着,前来向新王跪谢隆恩。 宽阔的长街尽处,是曾经属于他的巍峨宫殿,背后是南疆最高的山岳,自己曾在山顶,抱着女儿骄傲地说,脚下都是他的土地。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却是以卑微的姿态,前来跪谢上位者的怜悯。 当初的山呼万岁化作云烟,身边是围观的群众,那些曾经将他视若神明的子民,如今窃窃私语的都是他的过错。 “这孙凡,我们当初以为他真是个英明神武的君王。” “是啊是啊,没想到啊……都是靠着蛊虫的力量,差一点就闯下大祸!” “这蛊虫有多厉害,咱们南疆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看他是没安好心,竟然敢与蛊虫缔结契约,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这后果,咱们谁能承受?” “违背祖宗遗训,是为不孝;背弃万民,是为不义;与蛊虫缔结契约,是为不忠,这等不孝不义不忠的人,留在世间做甚?” “只是可怜了他娘子和那个女娃。” 妻子身上有一股成熟的风情,女儿五官极致,惹人注目无可厚非。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开始有烂菜烂叶扔在他身上,他刚躲过一株包菜,没想到好几颗臭鸡蛋跟着扔了过来。 没有躲过,他脸上和发丝都混着一股蛋腥臭,还有蛋清蛋黄混合的液体,看起来很是狼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棋逢对手 他眼皮跳了跳,强忍下心中的恶心,尽量将妻女挡在身后。 旁边的侍卫不着痕迹的推了他一把,语气不耐:“走快些!” 当初登基称王的时候,也是这般张灯结彩,百里铺红,只是如今迎接他的却是这些烂菜叶臭鸡蛋。 他抬头来,遥遥对上了最尽头那位身坐高位的年轻人,那双年轻眼狭长而犀利,像猎鹰一般闪着寒光。 四目相对,上位者的眼中有着威严和高傲,他却把眼中的不甘藏得很好。 趁着侍卫还没用长枪押住自己,他迅速地低下头去,腰背微弯,面上看去很是恭顺。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家三口被领到了大殿之前的拜台,不用侍卫伸手,他干脆地跪了下去,妻女见他如此,也一并跪了下去。 “罪人孙凡拜见吾王,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不得使不得,孙先生也曾是我南疆功臣”,新王抬手命左右侍卫将孙凡扶了起来。 “孙先生善谋略,本来本王是想赐先生一个官位,也好让孙先生继续为我南疆出谋划策,共商大计……” 新王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一位老臣就站了出来,孙凡一看,这人还是当初跟着自己厮杀的老臣。 在他平复部落战乱的时候出了不少的力,也落下了一身的伤,自己念多年情分,给了他一个大将军之位。 “王上,孙凡违反祖训,不顾先王遗志,擅自与蛊虫建立契约,差点造成大乱,乃一罪;虽后来极力镇压,将蛊虫封印,但多年来之实力皆从蛊虫而来,欺瞒子民乃其二罪,此二罪任一皆是死罪。 吾王仁慈,对其过网开一面,留其一命,然此等犯下大错之人,实在不堪再用,况且其为旧主,若再起用,难保有不臣之心,所以微臣认为,此举万万不妥,请王上三思。” 说完,他跪下身来,恳求新王收回成命。 “臣附议”,接着又出来了好几位大臣,一时间大殿之上已经跪下一片。 那些不发一言的人终究还是念着孙凡曾经的好处,不忍心再雪上加霜,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不错,更何况新王基本上都保留了他们的官位。 两相比较之下,他们也只能明哲保身。 不过这大将军确实所为过分了一些,当初孙凡念他犬马功劳,对其一家都甚是优待,只是当初大将军的女儿非要嫁给孙凡,但是孙凡念其发妻之情深义重,婉拒了大将军的请求。 没想到大将军之女不知怎么就对孙凡如此情根深重,伤心难过之下竟然一条白绫结束了卿卿性命。 大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的又是他最娇宠的女儿,从小如珠如玉的呵护着长大,突闻噩耗,一夜之间老了不知多少岁。 在战场上常年厮杀的戾气再也压不住,当即就换上铠甲,拿着重剑,闯上殿去质问孙凡。 也不知二人究竟如何解决的此事,大将军仍旧在朝中任职,地位和权力一丝未变,但从此之后在朝上对孙凡也是淡淡的。 明眼人都知道大将军这是记恨上了,纵然孙凡事后多加抚恤,也没能令君臣之间的矛盾有所缓和。 事情说来已经过去了多年,却没想到,在孙凡现在落魄潦倒之际,大将军是第一个出来踩的人,再看那些附议的臣子,有不少都是他们一派的人,看样子孙凡这次并不会好过。 然而跪伏在地上的大将军心中也是有苦难言,他和孙凡虽有私怨,却也不曾想过如此睚眦必报。 况且孙凡如今的处境哪里还需要他做什么? 他想起了昨晚新王召他前去密谈,新王以两个儿子的前途作为要挟,再加上自己现在仅剩的一个女儿也刚被新王抬入府中。 新王知道自己与孙凡的旧怨,他想做个宽容仁慈的王,自己就只能做那个忘本谏言的臣。 孙凡的存在始终是新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如今南疆人心涣散,他需要给自己立下贤名,以此拉拢人心。 而且他还在和那两个叛逃的部落谈归降的事宜,南疆战事频繁,需要休养生息,如今的契约已然谈得差不多,新王迫切需要借孙凡一事,展现他既往不咎的胸襟。 “这……众位爱卿还请快快起身。只是,本王实在是舍不得孙先生这样的人才,若是让他归于山林,明珠蒙尘,本王实在不忍。” “王上,微臣认为,可以赐孙凡一座府邸,再赐一些侍卫,只是不给他官位而已,若王上需要他时,自可召他前来。” 新王面上现出一丝为难,目光转向一直垂头立在旁边的孙凡,这人纵然在牢中待了这么长一段时日,明显的消瘦了下去,面色看上去有些发黄,穿着脏污的囚服,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还挂着刚才来时那些老百姓扔的菜叶鸡蛋。 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可是他莫名就是对孙凡不放心,尽管他的眼神和姿态都极为恭敬。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他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采,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尽快解决他才行。 “罪人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虽是出于当日破国之危,然终究违反了组训,得王上宽宥,网开一面,留这微薄贱躯已属侥幸,怎敢痴心妄想回到朝中?我甘愿携妻带女,从此囚于天牢。” 由于他此刻离百姓的距离并不算远,此话一出,倒令他们想起了当年南疆内乱连年,确实是孙凡出手,奠定了如今的太平盛世,虽然是借用蛊虫之力,但最后也凭着一己之力将蛊虫封印,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当下就有人在心中权衡了一番,若不是先祖留有遗训,细算下来,孙凡应是功大于过才是啊。况且他们南疆的江山,不也是靠蛊虫而来的么? 再看看孙凡身边的妻子和女儿,当初尊贵的王后,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垂头站在孙凡身后,如今看上去也是憔悴又可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谋划策 听着身边渐起的窃窃私语,孙凡低下头,嘴角极快地勾起一丝冷笑。 当初做质子多年,装腔作势,他孙凡会的很。 新王面上带了一丝亲切的笑,显得他好似十分爱才,语气也更加温和,但内容却不容再质疑:“孙先生不必再推辞,就将紫竹精舍赐给先生居住好了。 先生谈及妻女,本王见二位面色都不算太佳,稍后我会派一位太医亲至,为孙先生及家属请个平安脉,若是身体抱恙,也好尽早调理才是。来人啊,将孙先生一家护送前去。” “孙凡谢王隆恩”,孙凡领着妻女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将额头磕得发红,还硬挤了几滴泪水挂在眼角,又搏了一把同情。 待孙凡他们几人走后,新王也没了什么兴致,本来前面的祭祀就已经让他淘神费力,与孙凡这一番较量,他未曾如想象当中的占到上风。 看下面人心松动,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当初就该出手将孙凡料理干净,不该为了贤名,留他狗命。 只是那蛊虫的力量,吸引实在太大,若是能从孙凡口中撬出消息来,他一定会比孙凡更加小心谨慎。 到时候区区一个南疆算什么?他挥剑中原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回到宫中,望着堆满一桌的奏折,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火气,将那些奏折一口气推了个干净。 正巧王后见他下朝,端了一碗莲子羹汤来,最近他日夜操劳,本来脾气就急躁,如今心火更旺,太医叮嘱他近日要多吃些下火的食物。 生莲子肉性平偏凉,长于养心安神,可用于虚烦,惊悸,失眠。于是她便守着小厨房用小火煨了这一碗莲子羹来,知他不喜食苦,她又贴心的加了一些桂花蜜进去,中和莲子的清苦之味。 还没进门,远远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太监宫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外面,不敢出声。 见她来了,贴身的内侍面上现出纠结的表情,干脆狠狠心闭上了眼,准备张嘴通报,她轻轻抬了抬手,止了他的通报,内侍立马闭上了嘴,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她提着食盒轻声走了进去,她的王正背对着她,从肩膀的起伏可以看出他尚未完全平复怒气,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替他将奏折一一捡起来放好。 待他回过头来,就见她低头的侧脸,今日她发梳得低些,耳边一点秀气的珍珠耳坠,莹润的光显得她更加温婉,不知为何,他的怒气就消失了一些。 “王上,何必动气,气坏了身子不是正如了那孙凡的意吗?” 她领着他坐到椅子上,将莲子羹端了出来,轻轻吹了吹,双手递给了他,待他接过吃了几口之后,她又站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捏着双肩。 “王上何必为这等人烦忧?” 他低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提起孙凡,语气还是不免焦躁:“你是不知道今天他在言语上怎样和我过招,他定是知道我想收揽人心,万般做作推迟,言语之间还将自己与蛊虫之间缔结契约,说成了为了南疆安定的无奈之举,百姓淳朴,哪里禁得起他这等言语哄骗? 当下就有人窃窃私语,本王好不容易拉回来的人心又被他弄散了去,若不是还留着他有用,本王早就干干脆脆结果了他,也免得这些时日来想着他就生气。” 纵然嘴上不说,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孙凡是十分忌惮的,能在当初的乱世之中脱颖而出统一南疆的人,哪里是什么善与之辈? 这段时日来,孙凡越隐忍、越恭顺,他就越是不安。 “臣妾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青青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听她说有办法,他的言辞之间又亲热了一些,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凝视着她一张娇颜。 她伸出纤纤十指,轻轻抚过他的鬓发,难得的亲密时间,她语气温柔得紧:“王上不是要派太医去给他们诊脉吗?我听说那孙凡唯一心疼的,就是他那女儿。 我想这段时日在狱中,他女儿养尊处优多年,一时定然难以适应,身体怕也会有些问题,不如届时将她接进宫来,由太医亲自调理,这样也好得快一些,也更能体现王上体恤之意啊。” 听她这么说,他脸上泛起愉悦的笑容,轻轻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我的青青,不光是朵解语花,更是个良善之人啊。” “能为王上分忧,臣妾喜不自禁。” “来人啊,召徐太医前来觐见。” 徐太医接他急召,还以为是王上身体抱恙,背上药箱就匆匆前来,却见他好整以暇的端坐着,并未看出有半分不适。 “微臣参见王上。” “爱卿啊,一会儿劳烦你去紫竹精舍替孙先生诊治诊治。” “是,微臣领命。” “对了,今日我见他女儿脸上似是并不十分好,徐爱卿可要诊治仔细了”,他语音拉长,徐太医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是的,微臣今日远远看了一眼,确实看上去脸色不是太好,似是有恙在身,具体如何还待微臣诊治之后,向王上复命。” “不用复命了,若是实在严重的话,就将她接进宫来,由爱卿亲自照料调理,她年纪尚小,若是留下什么病根,可是影响一辈子的事。你这便去吧。” 太医领命,躬身退出,走出宫门之际,他用衣袖轻轻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君王之心,果然比海还深啊。 他也知道孙凡极是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女儿,要是接进宫来,就可彻底将孙凡牵制住,只是这一趟任务怕是有些难办啊…… 正想着,身后响起了一队人马的脚步声,有人出声唤住了他:“孙太医且慢,王上想着大人年迈,恐你奔波劳累,特赐马车一辆,由卑职等护送前去。” 这哪里是护送他前去啊,明明就是要靠武力将小姑娘强接了来,看这马车,怕也是为了她准备的吧。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坐上马车出了宫,一行人朝着紫竹精舍前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猫儿生事 紫竹精舍是之前一位老臣的别苑,王上见这院子清幽,便做主替王后征了来。 原本院子前种的紫竹保留了下来,并没有打乱屋舍原本的格局,不过是将后院重新修葺了一番,搭了一个葡萄架子,又淘洗干净池子,用汉白玉重新铺了底,从山上引了温泉下来。 王后来住过一次,刚来时心里就暗暗觉得这院子位置偏僻,又过于冷清了。 午睡时做了个噩梦,本来想去温泉池子泡一泡的兴致也没了,加之老是有野猫作祟,踩着屋舍的瓦片发出细碎的响声。 入夜,有只胆大的直接蹿进了屋子来,王后正由宫女们服侍着更衣,一双琥珀色的大眼在铜镜里同王后定定的对上,胡须一抖,张嘴发出低沉的叫声,王后本就怕猫,当下就给吓得厥了过去。 贴身的宫女赶忙掐住王后的人中,到她意识悠悠回转,鼻子下方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宫女自是没落得什么好,她揽镜自照怒火一起,将那宫女当场杖杀。 院子里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阴风,王后心里多少有点害怕,称病连夜便带人回了宫中。 哪怕这院子是圣眷极隆的象征,她说什么也不再来,这院子就这么闲置了,如今被新王顺水推舟赐给了孙凡一家。 虽然院子是之前修整过的,但毕竟也有一段日子没有住人,哪怕日常有人照看着,一应衣食起居的物件儿也要重新收拾收拾。 随行来的侍卫摸不准王上如今对孙凡的态度,不过看上去很是亲切有礼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是表面功夫,也足够他们打起精神好好对付一阵了。 何况孙凡毕竟也曾在位多年,虽然他极力展现出谦卑的态度来,但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却也在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中展现,光是下车时他轻轻掸了掸衣袍的动作,不知怎么就令他们感觉到一阵压力。 这两个原因加起来,面对需要收拾打理的院子,他们都很自觉很殷勤的使唤人里里外外的收拾。 当然这三位从牢里刚出来,也没带什么行李,有心细的就帮着照看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而孙凡他们也被恭恭敬敬的请去了院子里稍作休息。 孙凡坐在紫竹林边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影儿,指尖轻轻磕着桌面,坐的位置在一处背阴面,掩盖了他眼里那一丝晦暗不明。 妻子和女儿也都不怎么说话,不过孩子天性毕竟单纯爱玩,再见着院子里的秋千时,沉静的眼眸又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光彩。 妻子牵着女儿的手坐了上去,轻轻在后面推着,女儿如往日那般没有笑出声来,但面上也有一丝浅浅的笑容。 余光瞥到这一幕,孙凡没来由的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除了前些日子在牢里女儿的那次意外,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人心底那些隐秘的算计。 “小的见过老爷、夫人、小姐”,一道带着讨好的声音打破了一家三口暂时宁静平和的氛围,夜打断了孙凡的沉思。 只见一个穿着灰蓝色袍子的中年人对着他跪拜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磕了三个头。 孙凡上前去将这人扶了起来,一张白而圆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脸上有一双小而圆的眼睛,纵然此刻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也没掩住其中讨好的神情。 “小的是这精舍的管家来福,方才接到王上的消息,着急安排老爷夫人的房间,这才来晚了,还请老爷恕罪。” “无事,以后这一应烦杂事务,就多劳烦管家了。” “老爷说的哪里话,这本是咱们做奴才的份内之事,只盼能替老爷分忧才是,老爷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当,小的这便带您和夫人小姐过去。” “那就劳烦管家带路了”,孙凡说着,妻子仍旧不说话,却也缓缓停下了推秋千的动作,小女儿从秋千架上下来,原本嘴边那一丝笑意消失了。 “珑儿,到爹爹这里来”,见她这副模样,孙凡蹲下身去,朝她招手。 女儿慢吞吞的走过来,还是被他一把揽到了怀中,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在耳边温声哄着:“珑儿累了,需要休息,咱们先回屋子里睡一会儿,起来之后爹爹再带你过来玩秋千好么?” 像极了一个好父亲的模样。 管家领着他们穿过回廊,“老爷,这分别是您、夫人还有小姐的房间。” 女儿听他这么一说,赶忙抱紧了身边的妻子,“不,我要和娘住在一起。” “知荆,你先带珑儿回房间梳洗休整吧”,孙凡嘱咐道。 “不打扰老爷夫人和小姐休息,那小的就先下去了,热水已经吩咐下人在屋子里备好了。不过这儿野猫多了点,老爷夫人勿见怪,我今晚便安排人都捉了。” 听他这么说,孙凡倒是抬眉问了一句:“野猫?猫儿多吗?” “多是不多,却有些麻烦,昨天踩烂了咱们好些瓦片,不过今晚也能处理好了,老爷放心。” “行,夫人入睡浅,那你们晚上动作轻些,别惊扰了。” 来福满口答应:“诶!诶!小的省得。” 孙凡刚梳洗一番,来福已经又在门口候着了,“老爷,我能进来吗?” 孙凡应了一声,来福依旧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拱手回禀:“老爷,王上派了太医来,替您和夫人小姐请个脉。” “知道了,请太医在前厅稍候,我们一会儿就到。” 孙凡托着手中的茶盏,低头呷了一口。 “是,小的已经将太医还有侍卫大人们都安置妥当了。” “侍卫大人?” “是啊,一队侍卫大人呢,穿着轻甲护送太医过来的,王上对老爷真是关怀极了,许是为了让太医留存精力替老爷请脉,还特意安排了马车”,来福嘴里说着,面上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言语之间好似已经被新王这礼贤下士的胸襟深深折服。 孙凡听他这么说,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离 请个平安脉而已,哪里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他倒想看看,这新王究竟想做什么! 无非是想要拿捏自己罢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他的存在,就是新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解决了他,怕是寝食难安。 看来,对方很快便要有所动作了,不过他倒是不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都应对不了,他这么多年也白活了。 他垂眸,茶盏升腾的雾气漫过他的眼睫,没急着搭话,他再呷了一口,稳稳将茶盏放在一旁。 他脸上带了些笑意,直视着来福,语调平而稳:“这么多大人前来,烦劳管家好生招待。” 来福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小的自会打叠起精神小心伺候的,老爷,小的先去招呼着了。” 孙凡拿起来福刚才捧进来的衣服,灰色的长衫显得很是低调,他换上之后,看起来又内敛了几分,像冬季的阴天,冷而沉。衣角却又绣了几株墨竹,倒是又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韵。 他将头发仔细梳了起来,铜镜里哪里还有半分执掌生杀的君王模样?只是那双眼,从不肯轻易黯淡下去而已。 新王对他不放心才是理所当然的,若是真如表现得那般大度,他倒是真的要小心了,不过看目前这般沉不住气的动作,呵! 叩门声再次响起,女儿软糯的声音传来:“爹爹,我们已经收拾好啦。” “爹爹这就来”,他打开门,看见妻女都换了新衣。 妻子一身沉稳的蓝色,发髻一丝不苟的盘起,只插了一支步摇,可是她那么端正的站在那里,一国之母的风华仍在。 女儿梳了双丫髻,各插了一圈绒花儿,一身鹅黄的衣衫,若不是脸庞不如之前圆润,脸色也还有些黄气,这副模样同往日那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没什么区别。 他牵起女儿的手,带着她朝前厅走进去,那双小手暖暖的、软软的,充满了依赖与信任。 只是他不曾想,这是他最后一次牵女儿的手。 简单的寒暄之后,太医先替他和妻子诊脉,倒没花费多少时间,只说身子略有些亏损,开几副药按时吃了,调理一段时间便好。 只是到替女儿把脉的时候,太医面上神色凝重,指尖停留了许久,才沉重的叹了口气。 孙凡看了看自己女儿发黄的脸色,只觉得这口气叹得自己心都提了起来,妻子早就已经慌了手脚,连忙问太医:“太医,我女儿身子可好?” 那太医看了看孙凡和他妻子一眼,目光中似有不忍,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将气氛推得更加紧张,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小姐的身体原本是极好的,只是……也许是这段时日以来受了些苦,小儿本就娇弱,风邪入体,已彻底伤了根本啊!” 他一听,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也有了些许震颤,立刻断言:“这不可能!” 在狱中,妻子早就替他们把过脉,虽然都有些亏损,就如那太医方才说的,慢慢调理便是,绝不至于伤了根本。 太医面上也毫不客气,衣袖一挥,冷哼了一声:“孙先生,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旁边的医从也立马站了出来:“我们家大人可是太医院的医正,尤擅妇人及小儿的顽疾,否则王上怎么会派我们家大人前来?孙先生不懂医术,可别拉上自己女儿的性命做赌注!” 看他们义正言辞的模样,孙凡心中有些动摇,若对方真比妻子医术精湛,诊断得更加细致也不无可能,在他犹豫的时候,妻子细微的抽泣声在他耳边响起。 她想起了当日女儿在狱中被老鼠咬伤的情景,怕是那时出的问题。 怪不得这几日她摸着女儿的脉象,感觉有些不对劲,此时她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抓住女儿的手腕,细细查探着。 原本眼中的光彩渐渐暗了下来,她最终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落下。 原来,他们早就开始了算计! 孙凡看妻子这副模样,也知情况不妙,用眼神征询她,却只看她对自己轻轻摇头。 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平稳了不少:“大人莫见怪,孙某只是突闻小女身体抱恙,一时心中震惊,难以接受,绝无质疑大人之意,不知小女这病?” “还好王上英明,及时派了我等前来,如今用药,倒也来得及。只不过……”,太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等孙凡接话。 “大人但说无妨。” “小姐这病,有几味珍稀的药材,只有宫中内库才有,用一次就要请示一次,程序很是繁杂。 加上每日需要老夫亲自施针,但太医院内一应事务,还有宫中贵人们的照料,这往返紫竹精舍就需要半日的时间,实在无法允许老夫每日都来替小姐诊治啊。 不过之前王上特意关照过,若是有需要,可以特许将人接进宫中照看,能有这样的恩泽,是最好不过了。” 孙凡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光是他在布置,宫中那位也在布置,妻女是他的软肋,那些人知道拿捏住他的女儿,就等于束缚了他的手脚,如今不是收拾他的最好时机,但也必须要限制住他,从珑儿入手,幼子也不放过,好狠的心思!他孙凡但凡有一丝半毫的不对,女儿怕是立刻身首异处。 得民心者得天下,对外新王尽显仁慈,体恤病弱,若是自己东山再起,加上之前养蛊一事,怕是民心尽失。 “爹爹,珑儿不要去,珑儿要在爹爹和娘的身边”,他看着女儿纯真的双眼被泪水覆盖,心痛得发颤。 “珑儿听话,和太医大人去吧,把身体养好了,就可以回到爹爹和娘的身边了”,他艰难的出言安抚着女儿。 “这病凶险,半点耽误不得,咱们这便走吧”,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医从叫侍卫们进来,这边女儿还拉着他和妻子的手依依不舍,那边已经响起了整齐一致的步伐。 一队侍卫分列在前厅里,空气变得更加压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 他不知道是刀光寒冷,还是他那时的眼神寒冷,对方做了这么多,终究还是得逞了! 他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扶上马车,从窗边探出的小脸泪如雨下。 方才走的时候,他听见女儿在耳边低声对自己说:“爹爹,我不能和他们去,他们会用我来牵制爹爹的。我的病没关系,珑儿慢慢就养好了。” 原来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妻子的隐忍和女儿的懂事,让他突然对后面要做的事情升起了厌倦。 入夜,他特意招来了来福,“那些猫暂时不用处理了。” “老爷,这……这猫儿扰人的很,不处理的话,怕是不妥,夜间也无法安睡啊。” “我说了,暂时先不用处理。” 来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他阴沉的面色,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好躬身告退。 曾经他是质子,当然他那软弱怕事的父王根本就不需要他来牵制,可是如今女儿也成为了对方手中的人质,他却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是不是就该接受这样的安排?从此不问世事,护好妻女?他心中纠结着,原本的计划被推迟,若是自己轻举妄动,唯恐女儿有个三长两短。 他在房间来回踱步,状似无意的轻轻敲击着墙面,在一张古画前,他停了下来,指尖摩挲着画轴,用力一推,墙面出现一个可容一人经过的缝隙,他没有丝毫犹豫,走了进去。 这紫竹精舍,原本就是他布下的秘密情报网,所谓的一连串怪事,只是为了将那些闲杂人等驱走故弄的玄虚,同时那新王本就心胸狭隘,这段时间以来,他安排人不断传出紫竹精舍不清净的消息来,按照新王的性子,怎么会放过恶心他的机会呢? 果不其然,对方将紫竹精舍赐给了他。一切都在自己的计算之中,唯独那晚咬伤女儿的老鼠是个意外。 女儿被接走之后,妻子和他闹了一场,他从未在贤惠的她面上看过如此歇斯底里的表情,像一头凶狠的母狼。 “孙凡,你操纵的那些事,我只作不知。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我哪里没护住女儿了?她现在需要医治,妥协是没有办法的下策,你冷静一点,待她好点之后,我会找机会将她接回来的。” “你的心思都在你的那些筹谋上面,你身边有那么多谋士,你心中有那么多计策,为何女儿就在你身边,你却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算计了去!” “什么算计?哼!只要我将珑儿接回来,他们就无法牵制我。” “孙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以为在狱中,珑儿被老鼠咬伤是意外?最近这段时间我就发现女儿的脉象有些不正常,今天我替她把脉的时候,哪里是那个太医说的风邪入体?明明是被别人下了毒,算着如今刚好快要毒发,在脉象上也更明显一些。纵然如今他们为了牵制你,自然不会让女儿就这么毒发,但是稍微一点的疏忽却是可以让你女儿痛苦一辈子!” 想着妻子说的那番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冷。 没过多久,一群身着夜行衣的人也走了进来,领头那一位身材圆润的,不是管家来福,又是谁? 只是他一改白日里谄媚讨好的表情,脸色是严肃的,令那张亲切的胖脸莫名多了一些拒人千里的冷漠。 “参见主人。” “烈虎,珑儿在宫中如何了?” 化名来福的烈虎沉声回答:“主子放心,宫中的探子传回消息来,说一切尚还安好,小主子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只是……传回的这一张纸条上,这三个字属下却是看不明白。” 接过烈虎递上来的卷筒,他抽出里面裹着的纸条,展开来看,果然只有三个字,凝视着这三个字,他口中低声念着:“王慕幼,这是什么人?” “属下已经将宫中的名册排查了一遍,并没有叫王慕幼的人,咱们传回消息的暗线藏得很深,最近情势紧急,也不好再度联系上,一时间无法询问清楚。” 他定定看着纸条上的三个字,或许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那就要拆开来理解了,王,代指新王?这般想着,他眉头突然皱起,猛的一拍桌面:“竖子!尔敢!” 看着他突然发怒,烈虎他们都有些不明就里,只听他咬牙说着:“这‘王慕幼’,说的是那小子在打珑儿的主意!” 烈虎他们谁人不知小主子是自家主人的软肋,一想起那人的龌龊心思,他们不由得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 “好!是你逼我的!原本我还想等珑儿的身体好些再说,如今……烈虎,我要你迅速集合咱们所有兵力,联络昔日的那些旧部,明晚,把这些扰人的猫一并处理掉!” 这些,原本是他在狱中就暗中着手布置的,如今朝中的三公九卿,已被他暗中收买了一半,加上最近闹得新王头痛的部落,也暗中与他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原本他手下就有一批暗军,三方势力加起来,足以一斗! 本来他还想拉拢一下遥族的人,只是如今时间紧迫,不由得他再犹豫。 再加上之前他的谋士献上一卷功法,他暗中练习这段时日以来,实力又恢复了一些,不说有昔日鼎盛时的风光,收拾那王座上的小子却是绰绰有余! 那夜的烽火犹在眼前,原本在王宫里埋下的暗桩与他们里应外合,他率领的人马轻松破了城门,没想到那新王也是有所准备,提前将一支戍边的雄兵召了回来,两方对垒之下,一时局面僵持,伤亡的人数不断叠加,胜负却还难分。 “孙凡,你不要你女儿了吗?” 小女儿被推到了城墙上面,小小的影,被风吹乱。 “本王知道你把医正绑了去,可是你不要忘了,你的女儿还在本王手里。” 对方看似在护住女儿的平衡,那双手却托在她的腰上,令孙凡心中更加震怒。 “我的女儿,自然由我亲自来救!”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纷争落幕 谁都没有料到,能再次见到孙凡施展剑阵。 数把利剑横飞而出的瞬间,连烈虎他们这些老部下都觉得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一瞬,那些惊讶就统统变为了狂喜。 当初,孙凡正是凭借这一手看家剑阵,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下数次敌人的首级,奠定了他的荣耀与威望。只是后来养蛊一事暴露之后,孙凡实力直线下跌,人们对于这曾经惊艳不已的剑阵也开始变得不屑一顾。 因为受人尊崇的,从来不是借来的力量。 没想到,在与蛊虫脱离联系,又全力镇压了蛊虫的情况下,孙凡还能再次使出这一手惊才绝艳的剑阵,在无形之中他的声势又拉回了一些。 他所在的地方渐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火光与剑光交织,厮杀声仿佛也被那凌厉的剑气削弱,沙场的喧嚣此时好像完全离孙凡而去,天地之间,只有他操纵飞剑的身影。 而每一次的剑光过处,就有数人随之倒下,所向披靡之势无人能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莫不如是! 新王的目光锁定城楼下方挥剑厮杀的身影,瞳孔不由得缩紧,随即看了一眼双手扶住的女孩儿。 那股娇怯甜美的童真气息令他有些难舍,但是看孙凡那架势,自己再不出手就晚了! 长剑出鞘,立在城楼上的幼小身影被剑锋挑起,可是小姑娘却异常镇定,没有哭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面上的表情越发的平静,显示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来,倒很像孙凡那不动声色的模样。 那双美丽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无情的战火,似有解脱之色。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痛快死去,她生来即是公主,同样有着她不可撼动的骄傲。 “啧啧,真是可惜了,谁让你是孙凡的女儿,要怨就怨你那不安分的爹吧!” 眼看着孙凡已经冲出包围,快要冲上城楼来,剑尖猛的一用力,刺进了孙珑薄弱的胸膛。 幼女吃痛的闷哼声淹没在刀剑的交击声之中,在血流成河的厮杀战场再度添了一朵绽开的血花。 单薄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自城楼上无声坠落,眼看就要成为一朵残破! “不!” 孙凡看着女儿的身影坠下,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再顾不得身边攻来的刀剑,拼着一身的伤痕,努力朝她坠落的方向冲过去。 “爹爹”,半空中坠落的小小人儿,苍白的嘴唇张合,艰难的唤出了这两个字,他只觉得全身气血逆涌,使尽全身的力气飞扑了出去。 女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身上,裹挟的冲击之力令他不由吐出一口鲜血,他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沫,立马翻身起来,将女儿抱在怀中,颤抖的手轻轻触到她的鼻尖—— 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这时,城楼上已经又响起了一轮拉弓的声音,他纵身躲去数支弓箭,将女儿交到了策马前来的烈虎手中。 “让那个医正全力救我女儿!” 再一转头,他拔出身上的箭簇,朝着城楼飞身而上。 七把利剑在他身后悬空,城楼之上,旧王与新王的对战彻底拉开了帷幕! 孙凡心中有怒,眼中有恨,两方兵力相近,真正决定成败的,就在他二人这一战。 只是他孤身闯入,新王身边却有不少拱卫的士兵,他控着剑阵,光芒变换之间,已将新王左右击溃。 新王看这情形,握着长剑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你夺我位,伤我女,这笔账,就由我们亲自来了结,出招吧!” 半空之中,长剑与剑阵交缠,长剑的攻势宛若游龙,而剑阵却像是一方巨山,彻底困住了巨龙的施展。 双方攻守不断交换,虽然孙凡的实力要高出新王不少,但终究之前损耗太多,为救女儿又负伤在身,堪堪和他斗了个平手。 而就在此时,宫城之外又响起了铁蹄之声,孙凡心中暗道不妙,他已将所有可以抽调的力量用作攻城,此时前来的绝不是他的人,难道新王布置得如此周全? 可是他早已将传递消息的路径尽数截断,会是谁如此及时的前来勤王? 孙凡却不知新王心中同样震惊,方才就有心腹前来汇报,所有的消息都被半路截断,孙凡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成了死城,此时来接应的,也绝不会是他的人! 孙凡终究老辣一些,当他发现自己迟疑的同时,新王眼中也有迟疑的神色,当下就知情况绝非他想的这般。 但不管如何,他与新王之间的仇怨今天必将做一个了解! 趁着新王分神的功夫,他使出了剑阵最难的一式,此时他心中没有了宏图霸业,也来不及去想若是这条命拼上了,局势又会如何。 他只是一个醒悟得太晚,但终于决心为女儿报仇的父亲! 这一式,他即使有了功法在手,也始终攻克不下,此时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全力使出,竟然勉强成功! 即使并没有发挥剑阵的全数威力,却也够了,因为他看见终于有一把剑穿透了新王的胸膛! 一场双王之间的对垒,随着新王轰然倒下的身影就此结束,下面交战的士兵有欢呼声,也有唏嘘声,可就在新王的那些士兵士气大败的时刻,宫城的门再度被冲开。 孙凡终究没能再度掌控南疆,那个他事先来不及拉拢的遥族,成了压垮他大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和新王斗得激烈,对方却是来了黄雀在后,像饺子皮一般将他们尽数作馅儿包了。 南疆再次变天,政权彻底改换到了遥族的手中,这一支隐世之族迅速平定了南疆,却罕见的没有自立为王,而是将整个南疆改头换面——从此,一个专司医术、专植草药,与各大修真宗门合作,甚至与一些修仙之灵有交涉的族群出现。 这在南疆扎根的族群,外界称之为药族。 孙珑捡回了一条命,和母亲隐姓埋名在药族过着平淡的生活,而孙凡虽然侥幸脱逃,却因修行功法失败,被困在了一方卷法之中。 那助他恢复实力,又囚禁他不知多少年的功法,名为——《御山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累及三代 一番陈年往事说下来,初桃看着面前的老妇人,不免有些叹息,却也疑惑,她为何要与自己说得如此详细? “??孙凡,您的父亲,就是御山守山者?” “是啊,初桃姑娘,有些冒昧让您听那些过去了的事,不过这却不得不说,因为这次的灾祸皆因我父亲缔结契约的蛊虫而起。” 药族取南疆而代之,孙珑在那场亡国之战中,九死一生。 当时孙凡的部下将他们护送去了一个隐蔽的山谷,母亲衣不解带的守在她身旁,虽然最终捡回了这条命,母亲却因长时间的耗心费神,彻底亏损了身子,再加上为替她配药,母亲都是亲自去尝,方能精准的拿捏药性,余毒积在体内,令母亲苍老了许多。 父亲城楼之上将她救了回来,母亲夙夜照顾将她医了过来,孙珑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再不是从前那副天真的少女模样。 谷里的生活很是贫苦,父亲成日醉心修炼,母亲身体虚弱难以下床,父亲残余的部下已经尽数被他遣散,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山谷里,孙珑很快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 但那时的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不错,起码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在一起,要是母亲身体能够好起来,那就更好了。 不过在那个时候,父亲与母亲却总是有些争吵,她隐隐约约听见过几回,无非是母亲心疼她辛苦,又不能以身相代,只好劝父亲将修炼的事情放一放。 父亲却又坚持认为等他实力恢复一些之后,就可以带着她们躲到中原去,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母亲的身体也有望得到医治。 但是母亲却只是觉得父亲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于力量的追寻,两不相让的情况下,争吵越来越频繁。 修炼长时间没有进境,实力无法恢复,父亲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同她们母女的话也越来越少,曾经那个慈爱的父亲好像越来越淡,更多的时候,孙珑看见的都是父亲手捧一卷功法发呆。 直到有一日,他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只好带着母亲出了山,寻了个分支当丫鬟,为了医治母亲的病,她偷偷学起了医术,没想到进境很快,她跃跃欲试,想要去争一个药族的医者来当一当。 母亲知道之后,却极力阻拦,虽然孙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难保有人会再认出她们来,尤其是孙珑的面貌细看之下与孙凡其实是很像的。 她自然不愿忤逆母亲,只好继续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到了年纪之后,也任凭管家将她指给了自家的儿子。 那人脾气残暴,不提也罢,还好他死得早,否则她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母亲也终究离开了,心病无药可救,母亲心中始终对当日父亲不告而别的事情耿耿于怀。 而她也渐渐忘了小时候自己有多么敬爱这个父亲,和母亲一样,走入了对他的怨念当中。 她有了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她常常在想,这辈子能这么过去也不错。 但是天不遂人愿,直到有一日,儿子会医的事情暴露,顺藤摸瓜的查到了她身上,真实的身份呼之欲出,她只好和儿子连夜逃离。 未曾想,终究是落入了圈套。 有一日,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再一看,自己变成了虚幻的模样,被赶出了自己的躯壳,看着儿子伏在自己身上的痛哭流涕,药汤灌了一碗又一碗,那副躯壳依然面带死灰。 “呵呵”,阴沉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真是熟悉的味道啊,孙凡的后人,好久不见。” 原来母亲怀她的时候,父亲已经和蛊虫有了勾结,她从出生开始,身体里就有蛊虫的一丝引子,被镇压的这些年来,蛊虫一直在暗中恢复。 “说起来,还真要谢谢你的好儿子,哎,我和你们这一家人,真是解不开的缘分,想必孙凡也不知道,这契约可是要跟三代的,哈哈哈,若不是你儿子误打误撞解了封印,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孙凡啊孙凡,你的好外孙,身上流着你的血脉,才能这么轻易解开封印啊,再加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我就顺着找了过来。 第三代的控制力已经很稀薄了,我实力大不如前,也无法直接操控他为我所用。 没想到,天不亡我,让我居然找到了你,要知道你身体里可有我的引子,我要操控你,比如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活死人的模样,容易得很。”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现在岁数大了,很多事我操控你也没用,就只好借你儿子用一用了。” 后来,孙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块蛊虫附身的石头,打着能治好自己的幌子,与儿子达成了契约。 而蛊虫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长乐村。 所谓的疫病并非疫病,只是这条蛊虫操纵的蛊毒而已,他借白希之手,以医治的名义,让那些村民喝下用石头浸过的水。 毒由母蛊散发,水里带着子蛊,“疫病”自然慢慢消除。 蛊虫需要控制更多的人为自己做事,长乐村因为离药族不远也不近,蛊虫便拿来做了试验品,成功控制这些村民之后,他就要借白希之手,控制更多的人,种下更多的蛊。 而那些得到滋养的子蛊,所得的能量也会反馈到它的身上,这样它不仅相当于拥有了一批替自己做事的傀儡,同时还能够更快的恢复自己的实力。 这样下去,它很快就能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力量,而到药族发现时,它已经可以与之抗衡,也许当年南疆遍地是蛊的“盛景”很快就会重现。 然而身为母亲的孙珑怎么忍心儿子为了救自己而被蒙蔽,犯下这样的罪孽? 无奈蛊虫对她看管得很严,若不是这次碰上初桃,让它分心警惕,同时她又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否则她是万万不能与初桃见面。 初桃听她这么说来,对这一番事也已经大致理顺了。 “那么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在白希身上,可他一心想要救您,我担心哪怕他知道了真相,依旧会一意孤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就靠你了 “是啊,那孩子天性纯良,一直体恤我孤身抚养他不易,是个孝顺的,不过也有些固执,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局面。 由于蛊虫对我的控制,我无法现身向他道明原委,也只能请初桃姑娘从旁相劝。 一是您可以让他查看,我和他手上的那块朱砂斑,用白酒浸湿布巾后敷上,会出现灼热的疼痛感,斑印之下也会出现活物扭动的痕迹,这个辨别方法我以前教过他,希儿看了就会知道这是蛊的。 二是我的朱砂斑会更大一些,甚至带紫黑之色,这是蛊虫深种的结果,已经无救,哪怕是我最终能醒来,也只是个被蛊虫操纵的傀儡罢了。 可以说,醒来之时,也正是我彻底死亡之时,您将这些告诉他,或许他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我相信,他最终会同意的。” 孙珑顿了一顿,眼中出现一抹温柔,像是在追忆什么:“还请您替我转告他一句:我会在罗扬喝着桂花酿,等着他来一起赏菊花。” “那这么说来,便是您的愿力将我们吸引过来的”,初桃心想着,孙珑救白希的心愿是有多么强烈,在被蛊虫控制的情况下,还能吸引三源灯将他们第一时间传送过来。 再想想那个看起来干净单薄的青年,初桃也不愿意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深重的罪孽。 “您放心,我会尽全力阻止蛊虫的计划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点了点头,孙珑的身影迅速消失,初桃也随之出了御山。 感应到那道熟悉气息消失在御山之中,御山老者,也就是孙凡,望着御山多年不变的虚空,长久的叹了一口气。 初桃从御山之境出来之后,见肥肥还守在身边,刚想开口问不弃去了哪里,就听见门轻微的响动,再一看,不弃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看见她已经醒过来,不弃的眼神有些躲闪,颇为不自在的问:“师父,你出……出来了呀?” 初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若是能这么被轻易的冷住,不弃也就不是不弃了,他拉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颇有些殷勤的问:“师父,御山的修行还顺利吗?” 初桃这次也不看他了,只抱着肥肥,替它顺着毛,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不弃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过仍是不愿就这么轻易放弃,“师父,你不是说白希那小子有问题吗?我方才布了一个探听的阵法在他房间周围,但是并没有什么动静。” 空气里只剩下沉默,肥肥那双圆圆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神色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不弃只觉得这气氛越来越沉重,压得他浑身难受,干脆拿起茶杯倒满了水,一口气灌进嘴里。 连喝了三杯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杯子猛地一放。 每次都是这样,打心理战他就没赢过初桃,他可是善于心计的狐族,这让他十分不爽! 可是他又禁不住初桃那副一言不发的模样,只好开口老实交代:“我刚刚查看了一下,村子里没有什么异常,方才没吃饱,就去村头那家再吃了些饼子,我走之前有好好交待让肥肥守好你的,你看”,他举了举肥肥的小爪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淡红色圈圈。 “我还给它留了一个联系我的印诀呢,若是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就能赶回来,绝不会耽误什么的。” “村头家?我怎么记得那个穿浅黄色衣裳的姑娘说,她住在村尾才是。” 不弃很顺口就接了:“是啊,是住在村尾,还挺远的,走了半天”,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的看着初桃:“师父,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是那个姑娘?” 不弃什么都好,就还是逃不过“女人”二字,初桃想着下午那个姑娘,肤色白皙,面容姣好,一点没有村里姑娘的模样。 听说她父亲是个教书先生,这个姑娘身上也带了些书卷气,再加上那弱柳扶风的身段,人人都被疫病折磨得不成样子,她却多了几分西子捧心的风情。 当时不弃见了她,眼睛就有些发直,后来就很殷勤的围着姑娘,又是打水净面,又是帮忙端药的。 只是不弃倒是忘了,他如今是一副老郎中的模样,那姑娘愿意和他们搭话,全因为初桃实在是个面容俊朗的小药童。 白希也好看,但自然不如初桃看起来面目亲切,所以那姑娘的一双眼睛总流连在初桃身上。 当然初桃自是不知道,不弃倒是很自恋的认为姑娘是在欣赏他,于是动作之间越发带出些世外高人的淡然之态来。 初桃能猜出来,只是因为记得那个姑娘在临走之前特意说了自家住处,再看不弃这蹑手蹑脚的模样,肯定是趁自己方才去御山,悄悄的寻了去。 “不过师父啊,这魏家姑娘煎的饼子真是不错,她还让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些回来”,不弃本来想自己藏了,但是现在师父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去处,他也不好继续把这饼子私自收了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姑娘的表情并没有下午看上去那般开心,那般亲切了。 (魏姑娘:我想见的又不是你,能开心才怪呢!) “我不吃,你和肥肥分了吧,不过你要注意些,那姑娘毕竟是凡人,不适宜和我们有过多的牵扯。” 不知不觉间,初桃也变得和殷离有些像,那些施加压力的招数,如今对不弃说的话,不自然的就带了些殷离的习惯。 “我这次回御山,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想来这次这一趟的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 初桃将她在御山遇见孙珑的情形,以及白希现在的情况都和不弃与肥肥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初桃看着怀里的肥肥。 “那么现在,就需要靠你来帮忙了,小肥肥。” 初桃目光灼灼似贼,肥肥居然忍不住抖了一抖,不为别的,这个表情它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每次殷离要算计它的时候,可都是这个表情!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 “不弃,你先去围着白希的屋子布下阵法,师尊之前交过你的,捡两个威力最大的去布置,若是能撑到布三个,最好就布三个,那个蛊虫不简单,我们要一举拿下它才行,你的阵法就是防止到时候那蛊虫开溜。肥肥这边我来安排,你先去吧。” “好的,定要教那小臭虫知道爷的厉害!” 不弃兴奋的搓搓手,隐了身形,朝白希的住处摸去。 安排好不弃之后,房间里只剩这一人一兽,初桃的目光又转向肥肥。 “呦”,肥肥立马张嘴哀嚎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初桃的腿上跳了下来,缩到床的一角,瑟瑟发抖的看着初桃,眼神看起来可怜极了。 之前吃过它蛊惑人心的亏,现在缔结契约之后,初桃可不吃它这一套,无视它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把又把它薅进怀里。 “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你怎么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放心吧,这件事情很简单的,你只需要花费你那么一点点”,初桃比划了一下,掐了掐自己的指甲盖儿,“就这么一点点的修为就够了。” 肥肥一听还要消耗修为,哪里肯依她,连忙用前爪捂住了小脑袋,蓬蓬的尾巴也朝身上搭过去,尽力要把自己掩起来。 见哄骗不成,初桃语气一转,又带了些威胁之意:“出来之前师尊可吩咐过,要你和不弃尽量协助我,师尊的话你也不听吗?” 肥肥还是埋着它的大脑袋,要它舍修为,简直是要了命一般。 “唉,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来,你看不弃忙前忙后的,你还得靠人抱着,只知道吃和睡,什么忙都帮不上。” 肥肥怒:当初刚进村子里,可是我最先发现不对的,怎么就没帮忙了! 初桃也不管它,自顾自继续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把你传送回去吧,这边有我和不弃就行了,请不动您那我送您回去还不成么?” 肥肥依旧不理她,回去就回去,反正外面也不好玩儿,回了渊山,它可以没事儿去扑扑院子里那些肥美的雁,在殷离腿边蹭着撒娇,找他讨宝物吃。 想着宝物,肥肥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么想着,在外面做任务也确实没什么好的。 它连忙抬起小脑袋,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用小爪子扒拉着初桃的手臂,一副“你快点送我回去吧,我已经等不及了”的急切模样。 初桃白了它一眼,将它的爪子撇了下去,“行吧,这就送你回去了,不过我记得当时出来之前,师尊给你吃了一支特别宝贝的笔?不过事情既然没办成,也不知道回去师尊会想什么法子,把这支笔的代价拿回来? 唔,我想想啊,最近我们不在山里,想来师尊的日子也是无聊极了,想当初我被师尊当活靶子玩梅花镖的事可是被若枫师兄笑了很久呢,但是既然你回去了,师尊的梅花镖也许又有地方掷了呢!” 肥肥听她讲完,连打了几个激灵,想起殷离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有他次次算计从不落空的手段,再看看眼前的初桃,根本不用权衡比较,它肯定还是愿意和初桃打交道的。 毕竟,大魔王什么的最可怕了! 想来上次,自己被诱骗动用隐角,可是耗了不少修为,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修习回来。 哪怕给它吃了再多宝物呢?它可也是要消化消化才能转为己用的! 它就像川剧变脸一样,眼里重新换上讨好的神色,也不哀嚎了,而是将嗓门捏得小小的,声音放得细细的,用大脑袋不断拱着初桃,满满都是讨饶之意。 初桃故意问它:“不让我送你回去啦?” 肥肥听她这么问,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送你回去也可以,那忙你帮不帮了?我们这个小团队,可不需要不做事的哦。” 肥肥看着她,表情很是委屈,却又不敢反抗,生怕她真的把自己送回去了,迫于殷离的余威,它只好含泪点点头。 “行吧,其实这事一点都不难,师尊告诉过我,你有隐角,可惑人心智,操纵别人,对吧?” 肥肥很不想承认,毕竟每次动用隐角,对它的消耗也是很大的。 见它这副犹豫的模样,初桃接着说:“你也不要不承认了,对你的隐角我是很清楚的,当然这是你保密的武器,所以我刚刚先让不弃出去了。我也知道每次动用隐角,会耗费你不找,但是我回去之后,可以喂一件宝物给你,我的东西你随便挑,这样行不行?” 肥肥听初桃许诺了宝物,况且如今自己也赖不掉了,也只好点点头,同意了这一桩交易。。 “不知道你这惑人心智的本领,与蛊虫比起来谁高谁低呢?” 肥肥听她这么一问,立刻炸毛了,像是一只毛发蓬松的松鼠,居然把它和那些臭虫相提并论,这简直是在挑战它作为神兽的尊严! “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那么你能不能同时控制一群人的心智呢?比如几十或者一百?” 肥肥点点头,初桃看它表示可以,也觉得有些喜出望外,虽然她知道肥肥有这个技能,但是却不知道它可以群体控制,本来只是想尝试着问一下,没想到肥肥这么厉害,果然是神兽!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到时候那蛊虫操纵村民对抗他们,本来在任务当中,他们就受限制太多。 何况修行者对凡人动手本就背负罪孽,这对修行是有影响的,虽然师尊不曾明言,但她隐隐约约能知道修行过程中造下的罪业,会在炼神之考时增加变数。 但是肥肥既然能够控制群体心智,而且远远压制蛊虫,这样蛊虫就不可能操纵村民,撇去其他的阻碍,他们只需要解决白希与蛊虫之间的联结就可以了。 “走吧,我们先去让白希,把那块石头交出来。” 被初桃抱在怀中的肥肥很懵,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章 亲恩难报 初桃抱着肥肥推门而出,抬头看了看,夜幕沉沉,是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呢。 她拍了拍怀里那圆圆的脑袋:“走吧肥肥,我们上房揭瓦去。” 再一转眼,她已经带着肥肥跃上了屋顶,此时不弃已经露出原貌,杵着剑坐在屋脊上,一头红发在夜色中张扬。 “阵法布好了?” “布好了,不过刚才我在布阵时,那蛊虫已有察觉,我用了仙君给的一道符,暂时稳住了它,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我们动作要快一些。” “好的,我带肥肥先去找白希。” 初桃挥手下了一个禁制,封锁了白希房间周围的动静,免得惊扰了其他人。待她来到白希的房间里,许是他们动作轻巧,或是白希实在太累,他一点察觉都没有,仍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指间轻捻,一个小小的光球没入白希的鼻息,他猛地醒过来,正准备再睡过去时,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纵然以他的冷淡性子,也不禁吓得往床边缩了一缩,又迅速镇定下来,“深更半夜来在下房中,姑娘是何人?” 初桃笑了一笑,学着殷离作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受你娘所托前来的救你的便是。” “我娘?你胡说,我娘明明久病缠身,如今尚无知觉,怎会托你帮忙?” “你娘说,她曾经教过你一个辨认方法,你最近手腕是不是莫名长出了一块比朱砂痣略大的红斑,隐隐可见其中有三角的形状?你娘说,若你不信,可以用白酒浸湿毛巾,敷在那块印记上,你就知道这印记是什么了。” 白希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已经信了她一些,只因这个方法确实是她娘教他的,并且当时还叮嘱过他,这是一个秘法,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不弃”,初桃突然朝着屋顶喊了一声,紧接着瓦片被揭开了几片,一张人脸出现在屋顶上,白希向上一看,冷不防又被吓了一跳。 “没事,这是我的同伴”,想着今晚吓了人家两回,初桃也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解释一边抬头对着不弃说:“把你装酒的葫芦扔下来。” “好说”,一个黄杨木雕的酒葫芦扔了下来,初桃稳稳接住了,这边肥肥也跳到架子上把净面的布巾拖了下来,衔给初桃,初桃用白酒浸湿之后递给了白希,“喏,你试试吧。” 白希半信半疑的接过后,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确定除了白酒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才将衣袖卷起,把布巾敷在了那块红斑上面。 刚一接触到皮肤,那种灼热的刺痛感就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紧接着皮肤下面开始有东西在蹿动,像是要冲破皮肤而出。 白希迅速将布巾拿开,方才那一瞬间的痛已经令他出了一层冷汗,再加上心中对某事的确认之后,冷汗又起了一层,整张脸像是被迎面浇了一盆水。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他眼神失焦,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喃喃。 “没有时间让你去接受这些了,想必你知道那块石头该是什么了,据你娘所说,这石头里的蛊虫是想通过操纵你,让更多人被蛊虫寄生。你母亲突然的不省人事,这个村庄的奇怪疫病,都是蛊虫一手操纵的结果。” 是啊,那石头泡过的水,虽然有浓浓的药香,但自己每一次都沉下心来分辨过了,并不能分辨出来究竟是什么,若是蛊虫……那么母蛊染过的水,自然可以缓解一切由母蛊造成的症状,这和乐村的村民如此,母亲,母亲也是如此。 他垂下头去,即使心中已经信了初桃的话,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 “我证明不了,但是你心中应该自有分辨了,对了你娘托我转告你一句,她会在罗扬喝着桂花酒,等你一同赏秋菊。” 白希猛地怔住,眼角转瞬漫上泪光,肩膀也控制不住的轻轻抽动,这是他和母亲之间的约定啊!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吧,我要怎么做?” “把那块石头交给我,因为它,你已经背上了孽债,你母亲正是不忍你继续助纣为虐,才牵动了其中的机缘。” 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孙珑会丧命之事,见他没有多问,暗自也松了一口气,只待处理好这些事之后,再告诉他。 “好”,白希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被黑布包着的石头来,初桃伸手接过来,那股戾气和怨气令她惊了一惊。 再凝神一看,白希胸口前流动着一股淡青色的气,心中暗道:“怪不得,这块石头这么重的戾气竟然没伤白希分毫,看来是她在护住白希的心脉。” 而这时,初桃手中的石头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看来殷离的符咒已经过了时效,蛊虫已经脱离了控制,此时一股异样的灼热传来,哪怕初桃调动灵气护体,也禁不住松了手。 见石头飞到半空之中,初桃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立马对白希说:“白希,你快出去!不弃,把阵法守好了,别让蛊虫跑了出去!” “哼,小丫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插手此间之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何况你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自是该有人来替天行道。” 初桃轻轻睨了那石头一眼,像是在看这个世上最脏污的东西,那股不屑和嫌弃令石头很是震怒。 “白希,你是不是不想救你母亲了!” 白希此时刚跑到初桃身后,正听了她安排,准备开门避出去,手刚碰到门把上面,却被蛊虫这猛然的一问,喝得停下了脚步。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身上的蛊从出生开始就存在,你知不知道我一个操纵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你,又知不知道,她的命数已经和我连在了一起,若是我被清理了,她也没命活着! “哼,你不是孝顺得很吗?你那母亲为了护住你,把仅剩的魂力分了一大半出去,只为了护住你心脉不受我所携的戾气伤害,她如此护你爱你,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丧命吗?”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鱼死网破 初桃只看见一双血红的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 “它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你听我说……” 白希打断了她的话,低声吼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它说的是不是真的?” 初桃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叹了口气,“是的,你娘她会死,但是是不管怎样都会死,哪怕是这个蛊虫能让她醒转,也只是一个被操纵的壳子,而非你娘本身,难道你要这种操纵来的母子情深吗?” “哼,白希,你不要听她胡说,我们联合起来,把你的身体暂时借给我,我们就可以打败他们,到时候我答应你马上救你娘,而且我可以与她断绝契约建立,你也不需要帮我再做任何事,你只需要现在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蛊虫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因为它现在寄生在这块封印的石头之上,不能发挥它力量的十分之一,自然无法对抗初桃和不弃他们,但是只要白希愿意把身体借给它使用,它自信可以从初桃他们手中逃脱。 白希眼中神色复杂,脸上也有挣扎的神色,身体里的两股想法彼此对抗着,情感告诉他,必须救母亲,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否则他枉为人子,也对不起母亲的生养之恩。 而理智又在持续拉扯,让他顺从母亲的意愿,让这个害人不浅的蛊虫从此消失于世间。 蛊虫仍在继续蛊惑着白希,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契约建立,白希心底站在它那一边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隐隐快要压过他所有的理智。 初桃却没有出声干扰,她想起当时孙珑说的,也许白希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他最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啪”,不料东西摔落地面的声音响起,搅乱了屋里的气氛。 “奶奶个熊,啰里啰嗦的烦死了,你说你一条虫子咋这么能说,一张嘴哔哔叭叭的,能不能行了!” 原来是不弃从房顶上蹿了进来,他刚才将阵法加固好,急忙抽身前来相助初桃,没有料到预想中的打斗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听这条臭虫在这里喋喋不休! 他本就没什么耐心,干脆一脚踩下来,把那在半空中悬着的石头踩到了地上。 “烫死爷了”,脚底起了一串火苗,不弃快速把石头踢开,再看脚底却迅速带起了燎泡,他却没管这么多,伸手拽起白希的衣领。 “你娘若不是为了你,我们也不会来这一趟,你想想你白日救的那些人,你放不下你娘,就有更多人会受这些苦,孰轻孰重你都不会分辨?一个啰里啰嗦,一个磨磨唧唧,小爷我看着都烦”,话音刚落,白希就被不弃甩了出去。 蛊虫对白希的控制并没有对孙珑的控制那么高,只要白希自己不愿意,它就无法寄宿到他的身体当中,即使强力进入,也不能为它所用。 石头现在又悬在了空中,看来白希的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 “行了,他不让你寄生,你跑不掉了,白希,念诵我刚才教你的口诀”,初桃淡淡说着,目前形势尚好,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当中。 凝神闭目,初桃口中低声念诵,手上使出复杂的印诀,此时在屋外的白希也随之念诵着,手腕上的朱砂印记颜色越来越浅,他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转瞬屋内蓝光大盛,石头不受控制的朝初桃的手心而去。 这是讲到蛊虫那一章时,殷离顺手交给她封印蛊虫的手法,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师尊是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为什么他教给自己的每一招,都有用武之地? 这道封印手法与当初孙凡使出的并不相同,先切断了蛊虫最密切的联系人,让它无处转移,再对蛊虫本身进行净化。 是的,净化而非镇压,化去它体内所有的戾气与怨气,化去所谓的‘蛊毒’,化去它的灵智,让它成为一条普普通通的虫子。 石头上渐渐显示一条扭曲的虫影,其色殷红,身有密密麻麻的尖角,殷离教的这一招威力太强,很快就逼得蛊虫现了原形。 被挤压而出的红色蛊气外泄,碰上初桃所凝的蓝色光源后,像是水浇在了滚烫的地面,迅速就蒸发了干净。 蛊虫仍旧挣扎着,突然那道虫影变为实质,尾部的尖角直冲初桃的双眼而来,初桃转头躲避,却是那蛊虫虚晃一招,迅速朝着屋外冲出去。 “哼,小爷的防护阵,你冲得出?” 不弃再次祭出那把黑色的巨剑,巨剑悬在头顶,飞速的抖动起来,眼看不弃连着换了几个招式,那巨剑忽然一阵刺耳的剑鸣声,像是号令士兵的将军,随即屋外的防护阵显出实体,层层加固,形成玄妙的八卦之形。 蛊虫左冲右突之下,因为不得其法,本就无法逃脱,随之剑鸣声起,一股强大的推力又狠狠把它弹回了屋中。 而屋里,初桃已经将手掌的蓝光结成一道密实的网,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它。 蛊虫哪里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本着鱼死网破的冲劲,它将身体残存的力量尽数召唤而出,唤醒了整个和乐村的子蛊。 所有喝下药水的村民在同一时刻睁开双眼,像僵尸一般目光呆滞,身体僵硬,却又极其快速的朝着村长的屋子而来。 挨得近的那一批村民已经先到了,方才切断联结之后,白希也身受重伤,趴在院子里无法动弹。 此刻看着那些白日里救下的村民,现在一个个都是面目可怖的模样,心中升起了一阵浓烈的悔意——若是他方才接受蛊虫的蛊惑,以后将要面对的,该是何等可怕的情形? 村民们直挺挺的围了过来,他们眼中看不到白希,因为他们体内的子蛊只接到了一个指令,那就是杀了初桃他们。 防护阵对凡人一点都不起作用,他们没有任何阻碍就已经朝着屋子里涌来。 此时他们的指甲陡然变得长而锋利,像一把把小小的匕首,挥舞着朝不弃和初桃的脖子掐去。 “肥肥”,初桃大喊一声,那只像只狗一般的小动物摇身一变,再度现出它那威风凛凛的原貌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君一程 只听得一声极为低沉的兽吼声,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凌厉之气,掀起一股打着旋儿的风。 吼声传得很远,方圆百里内凡是听见的飞禽走兽皆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高大的巨兽踏着业火现身,冰蓝的眼眸里是不可一世的高傲,头顶露出了那不轻易示人的隐角,但是极快的再次消失,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看清楚,只见得那隐角扩出的一圈冰蓝色的光圈,光圈越来越大,直至覆盖了整个和乐村。 在冰蓝的光芒下,整个村庄变得奇异起来,像是极北地区笼罩在极光之下的村落,显得神秘又美丽。 但这光圈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消失了。 可是随着光圈的消失,原本张牙舞爪的村民们又迷迷糊糊的回到了自己家中,像之前那样进入了梦乡,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当然,同样也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不弃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直到初桃将变回原形,有些脱力的肥肥抱在怀里,他才一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边叹道:“乖乖,我可不知道你除了会吃之外还这么厉害。” 肥肥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极其轻微的哼了一声,表示对他这个评价的不满。 方才操纵村民的时候,蛊虫就重新附在了石头上,被初桃眼疾手快的笼在了网中。 待村民散去之后,石头也没了反应,好似认命一般,任由那些猩红色的雾气被净化,再没了一点声音。 初桃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光网缩小,直至嵌进了石头当中,整块石头上像是被印上了奇怪的纹路,被初桃牢牢的攥在手心。 净化后的能量,她全部收集了起来,师尊说过,可以投入灵池当中。 “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这块石头也净化干净了,喂给你吃”,她一只手仍旧环着肥肥,轻声的对它说。 每次动用隐角之后,肥肥就会进入空前虚弱的状态,它毕竟刚出生不久,修为还不够支撑它将隐角运转如意。 这块石头可不是块普通的石头,初桃触手就知道这块石头有些年头了,再观其质地与颜色,应该是一块玄武石,当初孙凡能以它做介质,镇压蛊虫,可见不凡之处。 肥肥一听醒来就有的吃,再加上实在太过疲惫,很听话的在初桃怀中睡去。 不弃伸手将它接了过来,“师父,这石头的净化还需要些时间,肥肥我来照顾,你先完成净化吧。” 初桃对他点了点头:“想必等它净化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启第二轮任务了。” 这第一轮的任务,已经随着孙珑的叙述明晰了,全因一位为了不让儿子背上罪孽的母亲的拳拳之心,对照了师尊所说的“亲情”。 可是,初桃心中也不免有些遗憾,蛊虫与孙珑的联结已经太深,不能像白希那样斩断契约,毕竟没能救孙珑一命,没能让这一对母子团圆。 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任务居然牵出了御山老者的过往,怪不得他对自己寄予那么多的期望,起初她以为只是御山十年如一日的日子太寂寞了,孙凡急于从中解脱,却没想到是因为他还有牵挂,还有想见的人。 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按照姑姑的期望,努力修行,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可是听了孙凡父女的故事,她第一次开始思考,追寻修行若是为了令姑姑开心,那不若说自己陪在姑姑身边,能更令她开心。 就在她沉思的同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出现白希喘着气的一张脸。 “结束了,是吗?” 初桃没有说话,对他点了点头。 “蛊虫呢?被收服了吗?” 初桃将手伸向他,缓缓打开,让他看见手心里的那颗石头。 石头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全不是之前兴风作浪的模样。 白希定定的看了那颗石头一会儿,随后深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之所以如释重负,实在是方才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出生时蛊虫已经销声匿迹了多年,关于当时南疆养蛊风行的情景,也只能从书上的记载去找,而这些书籍也是少之又少,他能接触到的就更少了,尽管心中有好奇,但是光凭想象的话,怎么也无法复原出当时的场景。 可是当被操纵的和乐村村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突然理解了当时蛊虫给人们带来了多深的绝望,多大的冲击,也明白了为什么蛊虫成为了禁忌。 当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当做工具支配,没有知觉,没有情感,对于他们凡人而言,当然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此时,他心内涌上一阵庆幸,虽然他对蛊虫后来的计划并不了解,但好歹在刚开始就被扼杀了。 这样,可能会出现的浩劫不会再出现,而他也不至于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还好,还好,还好母亲救了自己… 对了!母亲! “那我娘?是不是?” 初桃眸中也涌上一丝不忍,却只能缓慢的点了点头。 白希立刻疯了一般的朝他母亲安置的房间跑去,初桃也跟着起身,对不弃点点头。 “我们也去看一看吧。” 御山一面便算认识了,再加上初桃实在怜悯孙珑的遭遇,说到底这一切虽然因孙凡而起,但最大的受害者却是他最爱的这个女儿。 从高处跌落泥土,从生死边缘回转,父亲莫名失踪,母亲含怨而死,丈夫残暴,早年守寡,如此偷活一世。 好不容易有个听话的儿子宽慰此生,却再度因为蛊虫带来的风波,被裹挟其中。 而她在不能自主的情况下,仍然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唤来玉兰花灯,护住白希心脉,甚至明知结局也义无反顾。 就算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救白希,但她不仅仅是救了白希,更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作为此次任务的发起者,若不是有她从旁相助,想来也不可能完成得如此顺利。 如今且送她一程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缘散缘聚 天边隐隐有破晓的光亮,想来再过不多久,村民也该起身了。 他们跟着白希到了孙珑的房前,白希推开了门,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怯——人们总是这样,如果没有亲自送一个人最后一程,总会觉得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不在自己身边罢了。 此刻的白希也是如此,他以往的世界单纯得只剩下学习医术还有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尚未及弱冠的少年,前面十多年里,都充斥着母亲的身影。 母亲是他的依赖,也是他心底的支撑,更是他的老师——他的医术,他的武艺,都是母亲一手教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经常看到母亲为了维持生活而忍气吞声的模样,他明明觉得母亲舞起剑来威风极了,更别提那一手精深的医术和出神入化的针法,比起他们那一支的长老都不遑多让,可是那双舞得起剑也配得了药的手,更多的时候是拿着绣绷子,一针一针的绣完了那些时光。 母亲总说,有他在身边,就是最开心的了,可是他想象的生活,是有朝一日带母亲离开药族,去那传说中的罗扬,开一间小小的医庐,娶妻生子,如此一生。 想一想,这月余发生的一切,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罗扬…”他低声念着,想着当初母亲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一副画卷。 画卷上,水墨勾勒的菊花极有风骨,母亲对自己说,这是罗扬的菊花,她一直想去亲自看一看,当时的他还看了一眼,落款的章名“孙凡”,却没敢开口问一句。 他慢慢的,轻轻的走进了房中,像是怕将母亲惊醒了,不弃刚想跟上去,却被初桃拉住了。 不弃转头不解的看着她,却见她轻微的摇了摇头:“让他们母子俩单独相处一会儿吧。” 最后一面,不该有他们这些闲杂之人的打扰。 白希走到他母亲的床前,看着她宛如沉睡的面容,平静安详,突然觉得一阵鼻酸,明明晚上的时候,他还拜托村长家的,今天替母亲擦擦身,换换衣服。 如今母亲虽然依然躺在这里,他却知道,他要失去她了。 他蹲在床边,慢慢的把头靠在她的身旁,像小时候他撒娇的模样,用头轻轻的蹭着母亲。 换作以前,母亲总是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发,问他:“希儿,你又要做什么?” 想到此,他终于忍不住,强忍的情绪如崩溃的堤坝,口中呜咽出声:“希儿什么都不要,希儿只要您醒来……” 脸上的泪水让他此刻看起来更加悲切,他低声哭着,带着对母亲的无限眷恋。 他知道啊,再也不会有那一盏等他归来的灯了,母亲走了,他的世界就黑了。 而这时,一双手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头顶,那久违的温度,那熟悉的感觉,让他顷刻抬起头来,不妨撞进一双慈祥的眼。 “娘!” 他低呼一声,语气是莫大的惊喜,随即牢牢抱紧了刚刚苏醒的孙珑,像是怕她会马上消失一般。 而很快的,他又赶紧松开,若这是一场梦,太用力的话,他怕梦境会散。 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语调低而沉:“希儿别怕,娘回来了,娘不会再离开你了。” 屋外的初桃和不弃听见白希的惊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进了屋来,只看见这母子相依的一幕,非但没有觉得温馨,反而感觉有一丝诡异。 恰好孙珑此时同初桃对视了一眼,初桃眉心皱起,立马将白希拉了回来。 猛的被拉到一边,白希猝不及防:“姑娘你做什么拉开我?” 初桃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不弃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把他看好了。 不弃会意,往前走了两步,挡住 此时孙珑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理平了衣摆,脸上带笑,很是慈祥:“初桃小姐,还未谢过您的大恩,这次的事,真的多亏你了。” “哦?夫人是怎么醒来的?明明……” 初桃话没说完,孙珑脸上却浮现一个了然的微笑:“是啊,我也觉得很是奇怪,明明按照我和蛊虫的关系,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希儿在我身边哭泣的时候,我听见弦断之声,然后我忽然灵台清明,就这么清醒了过来。 也许是随着蛊虫被净化,它的力量减弱我得以逃脱,也许是我们的母子之情,战胜了蛊虫的诅咒也不一定。” 初桃也笑了笑:“如此说来,真是幸事了,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的朝孙珑走近了几步,孙珑也不躲,依旧笑着答:“我打算和希儿一起去罗扬,隐姓埋名过日子。” 初桃听她说着,亲昵的拉过她的手,孙珑却极快的躲开了。 初桃却扫过了她的衣袖,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夫人,哦,不,不能这么称呼你,你真的很聪明,我套你话你都答上了。” 孙珑还没接话,白希听她这么一说,先急了:“初桃姑娘所言何意?” “何意?白希你心中未必不清楚,必死之人忽然醒转,平安无事,你就这么确定她是你娘?” 白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眷恋的看了孙珑一样,面色颓败的低下了头。 “呵”,一声轻笑从孙珑口中逸出,声音突然变得喑哑,同之前的蛊虫没有任何区别。 “算了,我本也不指望瞒过你。” 只需要暂时迷惑住那小子罢了。 在白希全心依赖他母亲的那一刻,新的蛊已然种下,它龟息等待,只为等这一刻。 眼看着孙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初桃心中有些慌乱,她知道附在孙珑身上的不过蛊虫分出来的一股气而已,很快就会消失。 但是蛊虫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她和不弃等在屋外,并未发觉任何不对,刚刚她将白希扯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罢了,此事因我而起,该由我来结束它。” 一阵苍老的声音响起,’孙珑’忽的换了脸色…这声音,太熟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结束了吗 初桃袖间传来一阵热感,御山之卷竟然自己飞了出来,在空中缓缓展开,一个老者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 “孙凡先生!” “孙凡!” 初桃和‘孙珑’的惊呼声同时发出,孙凡对着初桃微微点头示意,“真的很抱歉,可能我无法作为御山之灵继续守在里面了。” 孙珑与他联系上了之后,他对孙珑的感应也加强了,方才在御山之中,他知道如今孙珑和他的外孙正在经历一次危机,于是他选择以魂为祭,求得御山之卷出来这一刻。 献祭的过程是十分痛苦的,御山的山岳狠狠压在他的魂魄之上,直到将他的魂魄全部压成粉末,才换得他的残影能够走出御山,但即使现在出来,他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当初他若不是遇上初桃,可能就提前用上这个方法了,虽然知道所支撑的时间也许并不足以支持他找到孙珑,但那个时候的确也是唯一能用上的方法——他实在不知道孙珑的寿命能不能支撑这么久。 但是初桃进了御山之后,他看到了希望,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心里隐隐觉得他很快就可以离开御山了,满怀期待,他看着初桃一天天成长。 想到此,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见到了孙珑,他也不再有遗憾,他没有想到当初他的一念之差竟然使他的后人饱受折磨,虽然孙珑并没有告诉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着自己女儿过早衰老的面庞,那一条条皱纹无一不在述说着生活的艰难。 “青杀,当初放你出来,是我一人之过,为何你还要执迷不悟,苦苦纠缠?” 被孙凡唤作青杀的蛊虫冷笑了一声,这表情由孙珑做来却令孙凡心中难受,仿佛自己女儿在指责他一般,“既然沾染上了,就不要想撇得干干净净,当初你放我出来时,我就告诉过你,要获得我的力量,也要付出代价,呵呵,你当时不曾问这代价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你,这代价就是你孙凡一族,三代而亡,与我青杀命运相连。” 纵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听青杀亲口承认,孙凡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是自己害了他们啊!“既然如此,咱们就做个了结吧。” 青杀挑衅的问孙凡,字字戳心:“了结?你现在面对的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毁了她一辈子,你还要亲手杀了她吗?” 孙凡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手指翻飞,再度结出那个青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诀,这是当初孙凡封印他的印诀。 要说孙凡也是运气好,在研究神留下的手记时,找出了这封印之法。 青杀操纵着孙珑腾空躲闪,却不防孙凡手腕一转,对着不弃身后的白希直直攻了过去,白希忽的没了意识,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而这时一股红色的气团从他脑后飞了出来,被孙凡施出的印诀牢牢困住,“你怎么知道?”明明从方才进来开始,孙凡的注意力都在孙珑身上,根本没有看白希一眼,没道理会发现它其实藏在白希的身上。 ‘孙珑’的气息渐渐委顿,眼看就要倒下去,初桃上前去将她接住,轻轻的平放在了地上,再看她时,已经一动不动,还是那副昏迷的样子,青杀的力量已经从她身体里离开,此时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很浅很浅,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撒手人寰。 孙凡却也没急着过来,他一面分出残余的力量轻轻拂过白希的身体,一面加固对蛊虫的镇压。 “青杀,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你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若不是狡兔三窟,你也不可能苟延残喘至今。” 但是青杀却不够了解他,白希是他从未谋面的外孙,他却不看白希一眼,这本身就是异常的,孙凡也只是想要麻痹青杀,让青杀认为自己计谋得逞。 青杀和他都清楚,这封印他只能施展一次了,青杀心底怀着侥幸,希望能借孙珑躲开这一次封印,而孙凡却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初桃和不弃身上,青杀都不能做手脚,唯一的缺口便是白希。 青杀的气息渐渐变淡,孙凡彻底送了一口,将那封印推到初桃的面前。 “初桃姑娘,它已经被我彻底封印住了,我察觉到之前你对它的力量进行过一次净化,此番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这样,我不可能如此轻松的将这青杀封印,封印之后你可以将它再次净化,这一次,它是彻底会灰飞烟灭了。” “嗯”,初桃将封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孙凡,没再多说话,实在是她心中对孙凡的观感太复杂了,于御山一事的指点当中,她是感激的,可是他本身的故事,却令初桃对他实在生不出好感来。 像是知道初桃的想法,孙凡也不以为意:“初桃姑娘,此番我从御山出来之后,御山就没有守山之灵了,后面修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我都留在了中山脚下,你再次进去就能看到。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进境最快的,我相信你可以将御山修习成功,千万不要,哈哈哈,千万不要像老夫这般啊。” 孙凡笑着笑着,残影越来越淡,初桃看见他的眼中好像有泪,“我救了希儿,想必珑儿对我的责怪会少一些吧,珑儿莫怕,爹爹这就来追上你了,我们一起去找你娘,我和她好好认错……” 声音渐渐轻不可闻,而此时孙珑竟然奇迹般的张开了双眼,气若游丝的她看了一眼安好的白希,眼中有如释重负的光,随即她定定看着那渐渐消失的残影,轻轻的说了一声:“好,爹爹,我们这就去。” 孙珑彻底没了呼吸,残影也在房间里消失了,只有初桃手中的封印犹在闪着光。 不弃将躺在地上还在昏迷的白希抱上了床,初桃也将孙珑平放在了一边的小塌上。 此时外面的天色也亮了起来,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看着熹微的晨光,初桃和不弃都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这第一轮的任务,总算结束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秘少女 肥肥也睁开了眼睛,醒来之后的它,没去黏着初桃,第一件事却是寻找不弃的身影。 看到他之后,它从小塌上翻身爬了起来,懒洋洋的朝不弃走了过去。 看它走到自己的脚边,不弃问它:“怎么了?” 肥肥看了他一眼,抬起后腿,居然靠在他腿边撒了一泡热气腾腾的尿! 尿骚味立马冲进不弃的鼻子,神兽就是神兽,连尿都比别的臭一些。 不弃嫌恶的捏住鼻子,连连后退了几步,倒是肥肥颇为无辜的看着他,和肥肥能沟通的初桃见着他俩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弃,肥肥让你踩一踩它的尿。” 不弃先是错愕的看了一眼初桃,确定她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之后,又惊讶的看着肥肥:“你让我踩你的尿?” “呦!”肥肥欢快的叫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 初桃连忙帮肥肥解释:“你左脚刚才踩蛊虫的时候不是被灼伤了吗?这毒会入体,肥肥的尿可以解毒,它关心你,憋了一泡尿,一醒来就惦记着你的脚。” 不弃听了之后,面上的表情很是丰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谢肥肥的惦记还是嫌弃这种治疗方式。 他看了看地上那滩浅黄色的液体,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我还是等它自己好吧。” 说着,感觉脚底的疼痛好像又加剧了一些。 “嗯,但是目前我们可没有能给你解毒的东西,我记得师尊说这种毒进入身体之后,会全身麻痹,并且瓦解修为。” 不弃面色又变了一变,嘴张大的“啊?”了一声,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最终还是带着万分痛苦的表情踩到了那泡尿上。 没办法,实力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刚一踩上去,脚底就传来清凉之感,灼烧感迅速消失,不弃一边享受着一边恶心着,这感觉很是矛盾。 在不弃解毒的这功夫,白希也幽幽醒转。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扶着额头,头还有些痛,而随着意识的慢慢清醒,方才的记忆也跟着回来。 “你怎么样?” 不弃前脚刚冲出门洗脚去了,肥肥也跟着跑了出去看热闹,屋子里只有初桃在,见白希醒来,语带关切的问了一句。 白希摇了摇头,目光扫到了小塌上的孙珑,他眼睛先是一定,连忙慌乱的下了床来,半跪半扑的扑到了塌边,一摸上孙珑的手,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节哀”,初桃看着这副情景,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是否尚在世间,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感同身受。 白希垂头哭了许久,转过头对初桃说:“姑娘,我知道您是能人异士,能否……能否请您动用法术,料理一下家母的遗体,我实在不愿留她一人在这异乡。” 初桃点点头,指间轻轻飞出一道光球,笼在孙珑的身上,孙珑的身形渐渐模糊,看着她的面容消失,白希攥着衣角,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最终,孙珑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没能让你们母子团圆,我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你在哪里安定下来之后,就将这颗种子埋下去,我记得你娘说等你一起赏菊,你到时候埋在菊花旁边吧……” 白希万分珍重的将种子捧在手心,印上轻轻的,又充满留恋的一吻,将种子妥善的放进了怀里。 “姑娘,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大恩大德,白希此生不忘。” 她无法干涉此间因果,所以孙珑的死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白希将手放在了胸口:“我会去罗扬,当一名郎中,倾我所能,医治百姓,只盼能替我娘,还有我外公,积一些福德。” 虽然那道残影一句话都不曾对他说,他也知道那个人是谁,知道最后关头是谁救了自己。 初桃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白希还未来得及回话,不弃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严肃。 “师父,师父,不好了,和乐村里的人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刚刚去院子里时,天已经很亮了,但是整个村子仍旧静静的,他很是疑惑,就顺路去村长屋子里看了一眼,却发现村长仍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管他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是气息如常。 他只好施展术法查探了一番,却发现整个和乐村都像村长一样,沉睡不醒。 初桃一听,面色立马也变了:“糟糕,蛊虫虽死,但村民体内子蛊仍在,受母蛊影响陷入沉睡,也影响到了这些村民!” 白希跟着慌了神:“那怎么办?” 若不是当初他错信蛊虫,村民不会遭此灾祸。 “肥肥,你有办法吗?” 肥肥摇了摇头,心中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它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在此,它可以去除蛊的影响,却无法将蛊拔出来。 三人一兽面面相觑,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沐浴在和暖阳光下的村庄却安静得诡异。 而正在这时,初桃的耳尖突然动了一下,“和乐村西南方向,有一队人正在过来”,她和不弃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确认了,对方有几位修为不低,这个时候出现在和乐村,实在敌我难辨。 而且,初桃将三源灯取了出来,中间的三瓣花瓣并未有一瓣亮起,说明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走,不弃,我们去看看,白希你就守在屋里,哪里都别去,肥肥留下来护着他!” 初桃不能不多为白希着想,这个关头,他又是孙凡的后代,万一是蛊虫之前的布置,那白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 由于阵法原因,屋子里的气息不能被外界所感知,目前这个地方相对安全,初桃和不弃对看了一眼,收敛了周身气息,朝着阵外行去。 此时,走进和乐村的这一队人皆不知道初桃他们的存在。 “终于找到了,就在这里”,队伍当中的一位老者说着,神情有些振奋。 这一队人看上去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听老者这么一说,也都松了一口气。 另一位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可是好奇怪,怎么那气息凭空消失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说话的是队伍前面的一位少女,此时她有些懒洋洋的靠在墙边,“出来一趟累死了,还带着你们几个慢吞吞的老头,赶紧把这里的事解决了,我还要去渊山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故人相见 阳光撒在她的鼻尖上,微翘的鼻尖小巧而剔透,其下的唇薄而平,抿出微微倔强的弧度。 她通身是一套橘色的衣裙,像凤凰树上那一朵在枝头迎风挺立的凤凰花,热烈而张扬。 “少主,可不能这么说,咱们这次出来是为了陪您完成这项任务,这一路上也不是我们几个老的……” 老者的话没接着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大家不免想起了这一路来,本来可以走更近的山路,少主偏偏却要走官道,每逢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寻当地最好的吃食来,光吃就算了,还得打包,拿族里秘制的盒子装上,也不知差人送去了哪里。 本来他们前两日就该到的,这一路陪着吃吃喝喝下来,生生拖到了现在,也不是没有开口劝过。 可少主可是令族长都头疼的人物!任凭谁上前去劝,她就翻一翻眼睛捂着肚子说不舒服,于是光吃还不算完,还得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休息半日,这样一两次之后,谁也不敢再劝了,只默默的跟在后面吃就成。 不过吃东西这一事,本来在他们眼中就是多余的,他们修行之人,哪里需要靠食物获取能量? 所以当他们一群人终于按着指引摸到了和乐村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发自内心的,绝对不掺假的——终于不用再和少主待在一起了! “我懒得和你们计较,当初这任务我就和爹爹说了不来,你们一个二个的非要力荐我来,来便来了,你们又在这里诸多挑剔,真是麻烦。” 少女撇撇嘴,声音里有不满。剩余之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两位老者,只恨她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少主天赋极好,只是对族中一道并没有什么兴趣,加上族长老来得女,只有这一根独苗苗,宝贝得不行,少主日渐长大,性子虽娇纵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令人头疼。 真正令他们头疼的,是少主醉心修炼一途,并不愿接族长的衣钵,他们一族重视传承,这哪里得了? 于是他们几个长老联合在了一起,每天换人教授少主,没想到前段日子她竟然溜了出去,留书一封,说是要去四处游历。 好在最后还是老夫人出了一招,谎称自己重病,这才将少主唤了回来,眼看她最近又要坐不住了,刚好收到情报说最近出了些事情,几个老家伙说什么也要把她带上。 一是把她绑在身边,监视她的行踪,二是也替少主立立威,教她处理这些问题,以便她日后接掌族长之位。 可是少主总说族长身体好着呢,若再和她提继任之事,便是咒族长短命,弄得他们也不好苦口婆心的继续劝说,只能在她一次次试图逃走时,将她抓回来。 这一路上,也就抓了个十数次吧,所以绕是他们这些长老,也觉得有些疲惫。 眼看着他们说着就要进村里来,这边初桃他们也过来了。 初桃和不弃远远的看到了这一队人,观之气息,并没有半点妖异之象,队中几位老者,白袍着身,看起来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至于那个领头的少女——初桃眼睛眯了眯,虽然她一直背对着他们,可是这身影让她觉得很熟悉。 正巧这时那少女拍了拍手,大大咧咧的说:“走吧,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你们可不许再拦着我了”,说着,她转过身来,她的容貌一落入初桃眼中,令初桃立刻有了愉悦的光彩。 这个少女,不是月桂又是谁? 初桃立马显了身形,凭空出现两个人,倒是将月桂他们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初桃时,月桂这边真的跳了起来。 “月桂姐姐!” 初桃开心的呼声还没落地,就被奔过来的月桂抱了个满怀。 “傻姑娘,我还说过几日就去渊山找你!” 月桂兴奋的松开了她,却仍旧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初桃只笑着看着她。 见着如此明媚的月桂,初桃心中方才因孙珑一事生起的忧思变得淡了些。 “好啊你!分开才这么短短的时间,修为进步得这么快,我都看不透你了!” 除非对方有意展示,否则修为较低的一方是无法看穿另一方的修为的,这就说明了,初桃现在的修为已经高过了自己。 初桃可没有忽视月桂后面跟着的那些人,对他们行了个点头礼,同时也将不弃也介绍了一下,不弃看她俩这副模样,料想是初桃的旧识,知她们有许多话要说,只笑着问了声好,也自觉的没有出声打扰。 “月桂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时月桂也记起来自己这一趟的任务:“这是我们族里的三位长老,还有几位族人。我们这次…是为了收服一个东西前来。” 初桃见她语带含糊,就知道这事不方便透露,但这和乐村里不能透露的还能是什么?初桃心下已有答案,于是她附在月桂耳边,轻声问:“月桂姐姐,你说的可是蛊虫?” 这次换月桂惊讶了,她下意识的就反问初桃为何得知,初桃确认他们也是为这事前来,只好讲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隐去了三源灯的事不提,只说是殷离指派的任务。 “事情就是这样,蛊虫虽然已经被彻底净化了,但现在和乐村的村民们都受遗蛊影响,沉睡不醒,我现在也是束手无策。” 几个长老听初桃说蛊虫已经被解决了,都有些错愕,可是再一想方才她提到的殷离仙君,仙君的弟子能有这等能耐也是情理之中。 月桂却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又抱了初桃一回:“你这次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本来我想着收服这东西还有些难,心里没个底,你倒是替我解决了,至于你说的这个,不是什么大事,也叫姐姐我露一手给你瞧瞧,看好了!” 只见月桂走到一处空地上,面上带了几分认真,眉心之处透出光亮,形成了一个如花钿般的印记,她双手结印,再展开来时,不知从何处召来一块通体剔透的宝石,熠熠闪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学艺不精 眉心的花钿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透过宝石的折射,形成一片绿色的光罩,光罩越来越大,直至笼罩了整个和乐村。 那绿色的光像水波一般推开,一阵浓郁的药香经久不散,不同于之前白希喂给村民的“药汤”,这股药香闻起来令人神清气爽,甚至带有一些治愈的功效——起码初桃和不弃都觉得方才身体之中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这时正在施法的月桂转过头来,俏皮一笑,对初桃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我这招厉害吧?给你看个更厉害的!” 话音刚落,她一个手印变换,随即双手张开,左右食指指尖凝出一滴鲜血,急速向上,融进绿色的光罩当中。 与此同时,她一个接连的空中旋转,带起了一阵劲风。 风起,吹散了绿色的光罩,不过一息的时间,尽数化成小雨落下。 三位长老在一边看着月桂施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透着浓浓的满意,少主这天分果然是极好的,这一招“药石灵雨”他们并没有教她多久,如今她已经能用得有模有样了。 正想着,雨点忽然变大了起来,密密匝匝的砸在身上,若不是不弃施诀隔开,恐怕大家都免不了要被淋湿!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大雨之后,竟然下起了冰雹,月桂皱起了眉,接连变换了几次印法也没能奏效,又被砸得狼狈,东跳西蹿的。 最为年长的长老无法,摇了摇头,只好亲自出手,结束了这场施法。 “少主,这到最后的收招,应该用的是收束印法,为何您变换了几次仍然不对?您还没有掌握吗?” 可是这前面她明明施展得很好啊! 月桂拍了拍身上的冰渣子,颇为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那个…我当时学的时候,听到后面…就…就睡着了,所以这个收招…我记得不是太清楚,凭感觉使来,好像确实,确实不太对啊?” 她也觉得有些丢脸,偷偷对初桃吐了吐舌头,初桃见她这副模样,生生憋住了笑意,却也不开口说话,只等看长老怎么数落她。 “哎呀,山长老”,月桂唤着年纪最大的老者,撅着嘴走了过去,拉住他宽大的袖口晃啊晃:“我保证,我保证下次一定好好学,你可别回去告诉祖母。” 不然她老人家拿拐杖打她了,月桂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山长老看了她一眼,对她这副模样很没有办法,其实不光族长宠她,他们三个老家伙也是很宠她的。 山长老敲了敲她脑门:“好了好了,回头让海老头好好再教你一回,这次可得认真学。不过还好,你已经将那些残留的蛊虫给祛除了,这些村民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这里也会很快恢复原来的模样。我们在这里住几天,确认无事之后就返回族里吧。” 月桂一听,哪里肯依,她才不要刚见到初桃就回去,于是她又跑去挽着初桃的手,理直气壮的说:“不,我要和初桃在一起,你们也看到了,她修为很不错的吧?要知道在不久前,她的修为还不及我呢,如今却高出我许多了,我要跟她学!你们不也老说让我多和年轻有为的学习吗?殷离仙君的弟子,这个资格够不够?”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是谁的心 看她有些着急,初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过来略带歉意的对几位长老点了点头:“三位长老,不知我是否方便与月桂姐姐借一步说话?” “哎,初桃小姐但去无妨”,海长老看了看有些生气的山长老,见他身子侧向一面,抿着嘴不说话,并没有答话的意思,知道他又和少主别扭起来了,只好亲自出来打个圆场,只盼初桃能帮着劝劝自家这倔强的少主才好啊! 见他们应允,初桃也没急着带月桂走,而是和不弃交待了一番,毕竟白希和肥肥还留在村长家里的。 “不弃,你先去通知一下白希那边,让他继续施药两日,不要让村民对这段时间的事情产生怀疑。” 不弃爽快应了:“好,我先过去,一会儿师父你们谈好了,再叫我就成。” 看着不弃走远,月桂很是惊讶的看着初桃:“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段时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收徒了?” “我们先过去说吧”,初桃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月桂往村口的小桥边走去,她先让月桂坐在桥墩上,自己再坐在了她的旁边,握了握她的手,不无歉意的对她说:“月桂姐姐,我这次出来有任务在身,可能没有办法让你和我一起前去,因为我的任务关乎到一件法器,而这件法器只能将我和不弃传送过去,所以……” 月桂哪里肯依:“那你到了那个地方再和我说就好了啊,就像这次一样,咱们不就遇上了吗?是不是我刚才施展法术的时候,你觉得我学艺不精,怕我拉你们后腿是吗?” “不是这样的”,初桃连忙否认了,然后正色对她说:“月桂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这个任务真的不方便带你一起,出行之前,师尊就告诫过我一定要保密行动,我不能违背他的叮嘱。” 之前殷离就说过,‘逆’之一途千难万险,如今他们刚开始着手收集机缘,任何事情都需要谨慎,否则赔了自己倒是不要紧,她怕的是牵连师尊,牵连渊山,所以并不是她信不过月桂,却又偏偏不能吐露太多。 月桂看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也有些黯然,她不再说什么,而是慢慢的叹了一口气,两个人沉默的坐在一起,全没了以前那种快乐的气息。 过了许久,方听见月桂幽幽的说:“我怎么觉得,自从大家在津渡楼分开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连你也变了……” 初桃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话外之音,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是‘也变’了?你说的变了是指二哥?还是木白大哥?” 月桂气恼得将身子转向一边,嘟囔着说:“谁是木白?我不认识?” 她就说怎么这次见到月桂感觉她怪怪的,原来是和木白有了矛盾! 她知道月桂的性格,你越问她就越别扭,你若是不问,说不定她还憋不住和你说了,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偷瞄了月桂一眼,装作无事的答了一句:“好好好,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你……”月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可是对上她看上去很是无辜的表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得不说,初桃拜师的这些时日,本事没学得多少,仙君的各种套路倒是学了不少,月桂哪里知道她偷偷的学坏了,憋了半天没见她说话,终于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她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 “问什么?你不是都不认识木白吗?” “我是不认识木白,那我说邝逸好了!” 冷不丁地,这个名字突然跑进耳朵里,初桃有一瞬的失神,她从未刻意去想过他,却发现其实他无时无刻都在她的牵挂之中。 “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恶,我本来是想去信告诉你的,没想到这次就遇上了你。当初从津渡楼离开之后,我先回了一趟族里,本来想寻着机会去渊山找你的,可是……可是我从别处听到了,他们情况不太好的消息,我就想啊,我怎么也是和邝逸认识一场,好歹该去帮帮他吧。” 邝逸一行人本就行踪难寻,自认为古道热肠的月桂颇费周折的才找到邝逸他们,那时邝逸正在去寻找腾蛇一族的路上,没想到中途杀出个月桂。 他们这一趟自然也是不方便带着月桂前去的,一是事关犰狳一族的安危,二是此去也是前路未卜,虽然嘴上说着这些上古神兽不一定会拒绝出世的机会,但不到条件谈成的那一天,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再加上他们这一队都是男的,行路又快,月桂不一定跟得上。 于是月桂的满腔热情就这么被邝逸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永远都记得邝逸当时拒绝自己时那副欠扁的表情,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更可气,更可气的就是木白,从头到尾站在旁边不发一言,也不知道替自己说句话。 她一路赶过来,要不是把长老们给她的家当都装上了,早不知死了多少会,脚底因为疾行而磨出的泡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踩在炎热的沙粒上面就更痛了。 看着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月桂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你个死木头,你就不知道问一句我好不好吗!” 她实在是气不过,狠狠的对着木白的肩头挥了一拳,木白也没躲,肩上受了一拳,他憨厚的笑了笑:“看这力道,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其实从她刚刚出现开始,木白的视线就一直在她身上,从不曾离开过。 他怎么会看不见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怎么会忽略她皱眉的表情?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 可是他不能问,因为开口问了,心就软了,公子刚才吩咐自己好好将月桂送走。 “走吧,那边有一小泊水,我带你去洗把脸,一路过来,脸上都是沙吧。” “哼”,月桂轻哼了一声,脚下却迈开步子跟着他往那边走。 木白走在前面,她提着裙子跟在后面,看似走得大大咧咧,却一步一步踩在他方才踩过的脚印上,她低头看着重合的脚印,嘴角轻轻勾起,有隐隐的微笑。 “喂,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怎么不回我啊?” “一切都挺好的,再加上公子这边事务繁忙,所以没回”,木白说着,手不经意的碰了碰衣襟。 “哪有这么忙,回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哪怕写几个字呢”,月桂颇是不满,一边低着头看着脚印,一边碎碎念着,木白只听她说,偶尔笑一下,或者答一句。 沙漠很是安静,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木白听着身后的动静,心下感觉很是满足。 终于走到水泊旁边,他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月桂不防他突然停下来,砰的一下就撞在了他背上,“哎哟”,木白急忙转过头去,就看见她捂住额头的模样。 “没事吧?”他有些慌乱,伸手想将她捂住额头的手拿开看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月桂却直接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你摸摸,这里起了个小包!” 触手肌肤光滑如刚剥壳的鸡蛋,她的语气嗔怪,又隐隐有着撒娇之意,木白手指不敢再停留,很快的收了回来。 月桂白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走到了水泊旁边,用手掬起了一捧,轻轻的擦着脸。 说是一小泊水,真的很小,像一弯月牙,浅浅的嵌在这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却又那么清亮的映出了头顶的蓝天。 洗完脸之后,月桂很是舒服的呼了一口气,木白也跟着过来,蹲下来要洗一把脸。 月桂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他,突然升起促狭的心思,趁着木白洗脸的时候,连连泼了好几捧水过去。 “你做什么”,木白头往旁边躲了躲,身上的外袍却没能幸免,完全被打湿了。 想着怀里还揣着东西,这么一浇怕是会被水浸坏掉,木白立马伸手将它们拿了出来。 还好,有外袍挡着,并不是很湿,木白拍了拍上面的水,正准备重新放入怀中,抬头的瞬间却看见月桂正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却不说话。 “你怎么哭了?”他将信揣好,走到月桂的跟前,月桂一眨眼,就掉了几颗眼泪,“你别哭,我让你泼水,我不躲了,还不成么?” 月桂背过身去,狠狠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真是根木头!” 木白没有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邝逸不知道走多远了,一会儿该追不上了。” 她刚起身,就被木白一个手刀敲晕了过去,“你……”她张嘴想骂,只看见他眼里的愧疚,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她已经睡在了一个山洞里,她起身四顾,木白早已不见了人影,懊恼的低下头,发现地上用剑留了“勿念”二字。 “真是笨啊”,月桂捂着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她明明看到了……那些信封,那些被他平平整整收在怀里的信封,都是她写给他的信!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下一任务 再度想起当时的情景,月桂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初桃,你说邝逸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初桃叹了叹气:“我也不知道,二哥从未给我来过信件,我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我知道的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也许很危险,我们若是想帮他们的话,还是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才行”,初桃认真的看着月桂:“月桂姐姐,我不问你的身份,但是我看那几位长老就知道你所在的家族必定不凡,有很多方法可以帮助你提升的。在这个世道上,我们除了自保之外,总有些想做的事情,但有时候,单凭我们一股子热情是不够的。” 月桂听她说完,顿了顿,忽而笑着拍了拍她:“是啊,我竟不如你想得明白!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段时日来你进步这么快了,我原来在这些事情上面没什么多的心思,族里以为我爱修行,其实我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我总想着就这么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凡事都有别人去操心,原来我的心一直不如你坚定。” “月桂姐姐,你也别这么说,我起先也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但自从拜了师尊之后,他老人家开导了我许多,我总是在思考究竟为了什么去修行,虽然现在想不明白,但却总有明白的那一天的。” “行吧,那你去做完你师尊交给你的任务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跟着长老回族里去,这次我一定要踏踏实实的学点东西,等我有进步了再去渊山找你,到那时一定得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初桃拉过她的手,亲亲密密的靠着她:“月桂姐姐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厉害啊,喏,你看”,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琥珀取了出来:“你临别时送给我的,我修行有进步也和它的帮助分不开呢!” 月桂看初桃随身带着她送的东西,心里也很是开心,嘴上却不免傲娇:“这算什么,我会的多着呢,下次我再给你拿个更好的。” 她决定了,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找祖母把那块冰魄讨来! “那我们一言为定,我就在渊山等着月桂姐姐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二哥怎么样?”初桃伸出小拇指,月桂笑着应了:“好,拉钩,我们说定了。” …… 两人回到村子里时,发现村民们都已经醒来,仍旧去药铺前面排着队,已经排得挺长了。 白希煮了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按照顺序派发着,不弃也变回了老郎中的模样,在一旁帮忙。 见村子里又来了些人,村民们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多问。 初桃叫着白希和月桂他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因为月桂他们还要在和乐村暂时留一两天,白希本也不愿意多留,而且和乐村的危机已经解除了,罗扬的花期就快过去,他想尽早动身。 于是月桂他们就先接下了药铺的事,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不是太麻烦。 商量好了之后,白希先对村民介绍月桂他们说:“这是药房来的大夫,大家的疫病已经去除得差不多了,白某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众位乡亲多多保重。” 初桃和不弃此时也说要一同离开,毕竟当初他们是一起来的,如今一起要走,村民们也并不觉得奇怪。 但他们面上很是不舍,毕竟还没有好好答谢白希他们一番,尤其是村长,拉着白希说了许多,可是苦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他们离开。 来时白希推着轮椅,如今去时却是一个人,村长心下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白大夫,您的母亲?” 白希怔了一怔,随即浅浅笑了笑:“已为家母寻到了名医,她的病情不能耽搁,于是先托人连夜送了过去,如今也正是要去找她。” “哦,那是了,老夫人的病情重要。待老夫人身体好后,白大夫还有二位一定要回来咱们和乐村看看啊,咱们一定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 到了渡口,村民们终于没有再送,叠声说着祝愿和感谢的话。 初桃看见隐在村民中的月桂,远远的对着她做了一个“保重”的嘴型,看着月桂对自己点了点头,他们也随着白希一起踏上了小舟。 身后,和乐村越来越远,这次的事对初桃而言只是一次任务,一道插曲,但对于白希…… 初桃看见他负手站在船头,神情忧伤。 断雁西风,天地之间好像只剩这一条孤舟,从此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好像被这种情绪感染,不弃难得的没多说话,肥肥也很安静的圈在初桃的怀里,江风静静的吹拂着,小舟向着对岸驶去。 没过多久,船便靠岸了,白希郑重的对初桃鞠了一躬,道了声保重之后,没再多说,便头也不回的朝驿站走去,而初桃他们因为要动用三源灯的关系,朝着另一边的山里走去。 就此作别。 初桃他们到了密林之中,天色被树叶遮挡,光线变得暗了些,初桃将三源灯取了出来。 果不其然,其中的一瓣花瓣已经被点亮,代表着他们已经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十天的期限,我们只用了两天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说来也还是蛮顺利的”,不弃看着那亮起的花瓣,感叹了一句。 “没有”,初桃摇了摇头,“这次的任务有很多的巧合,但是我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比如我的‘御山之卷’,以后可能会麻烦许多。肥肥动用了一次隐角,也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行。哦,对了!” 初桃将那块石头掏了出来,其上蛊虫的气息已经被净化得干干净净,她再三查探之后,把石头给了肥肥,“嗯,说好给你的。” 一直无精打采的肥肥眼里焕发出了光彩,张开嘴准准的咬住了石头,嚼得咯嘣作响,眉梢眼角都是满意极了的表情。 “我们走吧”,初桃再次闭眼驱动三源灯,一阵柔和的光芒笼罩过来,他们再次被传送了出去。 ?? ?? ?? ?? 第一百四十章 毫无头绪 水漫过头顶,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无边无际的水,快要令人窒息。 眼前是水中的一些浮游,他也任由自己像这些浮游一般,沉在水中,不断的向下坠落,眼神慢慢失去了光彩,他阖上了双眼,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风沙,战旗,将士的血。 初春,水乡,离人的泪。 过往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闪过,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见过的每一个人,在混沌的大脑当中却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他不想去触碰,偏偏在这逝去之前,过往一定要将回忆撕开给你看。 像一场残忍的送别。 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他的身体由僵硬变得柔软,本能好像屈服于这庞大的求死的意志,他如一条水草,在水底飘荡。 …… 第二天的清晨,悟本抱着师兄们的衣服去到了河边,暮秋时节雾气浓重,悟本眯了眯眼,看着雾气背后微弱的熹光。 即使今日是个晴日,但天地万物已经有了冬日的萧肃,一整夜的冰冷的水汽被太阳一照,反而像是一床湿透了的被子捂在身上,又湿又凉。 “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一团雾气跟着融进了眼前的雾里,双手冻得通红,冻疮已经开始冒出了一点,有些发痒,他只好将手捂在要洗的那些衣服里,暂时求得些暖意。 路旁的草叶儿上积了许多露水,悟本脚上的鞋有些湿了,脚趾怕冷的在鞋里拱了拱,他再次加快了脚步。 悟本的父母死在了前年的饥荒当中,他跟着流民一路过来,看见过原本好好的夫妻为了一点食物而翻脸成陌路,男人甚至动手打那妇人;看见过老母不忍儿子挨饿,总是把食物攒给孩子吃,直到饿死的时候,衣襟里还揣着半边冻硬了的馒头,想要等儿子回来给他吃。 更别说还有那些活不下去的,插根草便把自己连同儿女一起卖了,为奴为婢。 他算是运气好,一路上不管是什么,总能找到些吃的,但是见尽了人间百态,他不再像初时那样总是哭,慢慢和那些流民一样,面上是一副麻木的神情,只有那双眼眸,还没有彻底失去了灵气。 那一天走到灵水寺的时候,僧人开门给了他们一些施舍,他混在流民之中,脏兮兮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躬身接过了一碗米粥。 他坐在门口喝着稀粥,那日刚好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早晨,僧人们需要做早课,钟声响起,好像撞进了他的心里,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梵呗声,他忘了喝粥,直到泪水滴进碗里,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流民离开了,他们想要到灵水寺旁边的小镇安顿下来,他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而是在灵水寺外跪足了两日。 在这个有许多人都流离失所的年头,寺庙本不轻易纳人,只怕无法供养越来越多的僧人,方丈对他实在怜悯,又惜他赤诚,为他赐名“悟本”,收入门中。 灵水寺因靠着灵水江而得名,悟本看了看,灵水江就在前方了。入门之后,他一直勤快得很,担了寺里许多杂务,大家也都很是喜欢他。 他走到江边,江水触手反而不那么冷,这日子倒比当流民的日子好过多了,他这般想着,开始如往常一般淘洗着衣物。 洗了一会儿,天已经大亮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边,却发现顺着水流漂下来一个灰扑扑的东西。 那物件儿看起来不小,悟本再仔细一看,水上浮着的缕缕黑丝,不是人的头发,又是什么? 新来的小和尚悟本,拖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惊动了方丈。 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看见了,便是缘法,没有不管的道理,这半死的人被寺庙的米粥野菜,一点点的救活了过来。 再度醒来时,这颓唐的汉子一脸茫然,头发散乱,胡须也爬满了两腮。得知是被悟本救回来之后,他呆愣了许久,忽然释怀一笑,也去寻了方丈出家。 方丈看着他,亲自为他剃了度,既是缘分,便赐名他“悟缘”。 换上僧衣之后,老方丈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悟缘,既已决意身入空门,便要放下心上屠刀。” 从此,灵水寺里又多了一个叫悟缘的和尚,他身材瘦削,从不多言,每日习禅之外,便去清扫寺院,那扫地声也是规律的,一下一下,像敲木鱼一般。 只有悟本总去找他,也不管他是否搭理,每日习惯了找他说个几句。 …… 初桃他们在一家豆腐坊住了下来。 他们还是像上次那般被送到了一片林子里,顺着林子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外竖着一面“赖豆腐”的小旗,原来是间豆腐坊。 不弃看了看初桃,“师父,这次的任务,好像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同于上次的疫病,初桃探了一下,这镇子除了有些萧条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于是他倆合计了一下,便决定上门投宿,也好打听一二。 开门的是一位老妇,见他二人也不像是买豆腐的样子,颇是疑惑:“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老人家”,开口的是不弃,“这是我家少爷,出来游学的,见这里风景秀美,便想暂留些时日,我家公子喜静,寻到了郊外来,想在您这儿住个两三日,您看是否方便?” 老妇本想一口回绝,这年头不好,战火连天的,纵然初桃他们看上去衣着讲究,但来历却是说不好的。 可是看见不弃给的报酬之后,她还是同意了。 豆腐坊的坊主是她儿子,因小时长了天花,脸上留了些斑斑点点,大家都叫他“赖麻子”。 赖麻子人近三十,却未成家,带着老母,靠着祖传的豆腐坊过生活,逢赶集就挑些豆腐去镇上卖,日子勉强糊口。 但是因样貌不太周正,要讲媳妇儿时,对方总要多讨些聘礼,母子俩却也拿不出多的来,一来二去,赖麻子就耽误到了现在。 赖母掂着袖子里的碎银子,心里盘算着,这点钱虽不够讲个大姑娘,但镇口的周寡妇应该可以讲一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叛国将军 待得赖麻子赶完集后回来,刚在院子里放下挑子,就被冲出来的肥肥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屋里多了两个人,又惊了一惊。 本来在收拾房间的老妇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料想是儿子回来了,手里还攥着抹布,匆忙的步子已经迈出去了,口中唤着:“儿啊,你回来了?今日收成可还好?” 赖麻子对老母点了点头:“今日豆腐卖得还不错,这不比平日里回来得早些吗?” 他再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初桃与不弃,粗略的扫了一眼二人的穿着,并不像是来投奔的亲戚,心中疑惑,他压低了声音问:“屋里的二位是?” 赖大娘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嗨!我倒是忘了”,她也压低了声音答:“一个公子哥儿和他的随从,出来游历的。” 这时初桃和不弃看了过来,赖麻子对着屋里二人点了点头,赖大娘在一旁介绍说:“二位,这是我儿子,刚刚从集市上回来。” 初桃笑了笑,喊了声赖大哥。 “二位先坐,我刚回来,身上脏得很,我去洗洗手。” 趁着去厨房的功夫,赖麻子把母亲拉到一旁:“镇上最近戒严紧张得很,娘你可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当心是麻烦。” “我还能不知道么,你看那公子白白净净的,身板瘦瘦的,看起来文弱得很,他那随从看上去也老实,他们只住个两三日,应该没什么,况且人家还给了些银钱,我这里凑一凑,足够给你讨一房媳妇儿回来了。” 听母亲讲起自己的事,赖麻子脸上有一丝窘迫,但也觉得母亲的话在理——他看那二人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反正只住个几日,没什么打紧的,索性不再问。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初桃有意想要打探一些信息,便问:“大娘,我下午要去镇上走走,此番出来是想写一些关于各地风土人情、传奇轶事,不知咱们镇上近来可有什么趣闻?” 赖大娘咂咂嘴,心想这富家公子就是闲得慌,嘴上却答:“最近倒是没什么新鲜事儿,咱们这个镇子倒也普通得紧。不过近来日子不安生,公子出门何事可要小心一些。” “哦?我方才就听说镇子上戒严,不知所为何事?” 刚才赖麻子和赖大娘之间的对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不弃还笑了一番她的文弱,不过既然被扣上了老实的帽子,不弃索性演下去,几乎不怎么说话。 赖大娘还没来得及说,倒是赖麻子接过了话头,他无事就爱去茶馆坐坐,最近的事可是听了一耳朵,正愁没人可说。 “想来二位长居家中,对外面这些事并不怎么清楚。咱们这儿再数过去七个城,挨着蛮夷,这几年蛮夷厉害,咱们大朗朝你们也是知道的,在兵力上一直不怎么强盛,蛮夷年年来犯,竟被他们得了不少好处去。直到……咱们的周将军,接连胜了好几场,给他们打了回去。” 说起这位将军,赖麻子叹了叹气:“哦,是我多言了,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周将军呢?不过咱们镇的戒严,也是因周将军而起。 传闻将军帐下有一个中郎将,与他关系极为不错,谁曾想,那竟是蛮夷那边儿的人,他偷走了将军布防之类的机密信息,通晓给了蛮夷那边,在上月,蛮夷连破三城,杀红了眼,朝廷急忙派人前来支援,暂时止住了败势,可这将军还没等上面问罪,就不见了踪影,有人说他也投敌叛国了,去蛮夷那边过好日子去了。 因着如今连破三城,咱们这里挨得也近,故而局势紧张了些,不过我是不愿相信,周将军竟是那叛国之人。” 赖麻子说完,好像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妄自评价,任凭后来初桃怎么不经意去问,也只说莫谈国事,埋头吃饭不作声,初桃怕露了端倪,也不再问。 倒是初桃他们下午出去时,又听了一些关于周将军的事。 街上虽然冷清了些,人们的日子却还照旧,初桃寻了最热闹的茶馆,带着不弃进去点了壶茶。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就开始谈论局势了。 “要说近来最热闹的,莫过于龙虎将军周翀一事了。这周翀初时名不见经传,从一个小小的马夫,坐上了大将军之位,不得不说一声好手段! 传闻他身材魁梧,身手了得,且屡出奇兵,只要是他率领的战役,那是无往不胜,所以深得当今圣上器重,官拜大将军之位,掌一方兵权,号令十万雄狮。 但也据说他自恃功高,目中无人,这次阳城、柳城、春城接连失于蛮夷之手,都说是他手下中郎将是对方奸细,可是个中原委,几人能说清? 依在下看来,那周将军本身就有问题,一个中郎将,怎么能知道如此多的机密之事?若不是有意泄露,实在很难让人找到其他缘由。 更何况龙虎将军是何等骁勇之人?即使是在机密泄露的情境下,也该能够调整作战策略,怎会被打得如此溃不成军,一败再败? 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周将军是不是不满于目前的地位,卖国求荣,尚未可知!” 要说这说书的,是最知道大家想听什么,最近这些传闻讲得有鼻子有眼,百姓心里也挠得慌。 本来三城失守之事就大有文章可作,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知道背后自有曲折,若是以恶意去揣测人性,自然叫好又叫座,说书人看满堂都是附和自己的言语,心下不免得意。 这周翀曾经被百姓们奉为战神,突闻他接连战败,许多崇拜他的人都难以置信,更有甚者痛哭失声! 在周翀声名显赫之时,许多儿郎受了他事迹的鼓舞,弃文从武,埋下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他的每一场战役都被人们津津乐道,那时他也讲了许多——关山之战、赤湖之战、仕城之战……如今那些细节他都能想得起来。 可是,曾经在风光无限时被捧得有多高,如今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骂得多狠! 据说他的家乡将为他立的功绩碑砸得稀碎,连同同姓的族人都被指指点点,还要接受官府的盘查。 因为他辜负了人们的期待,那么如今就该被一人一口唾沫拉下深渊!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美吗 “不弃,你怎么看?” 初桃和不弃二人走出茶馆后,初桃低声问他。 不弃轻哼了一声:“我看那周翀是冤枉了,不值当啊,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次血洒疆场,不知被谁给算计了,竟落到如此地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若我是他,此刻该是万念俱灰了吧。” 初桃看了他一眼,不弃得意的笑了笑:“怎么样师父,是不是觉得你徒弟很聪明?” “嗯……可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三源灯这次的任务,你怎么看?” 不弃的思维还沉浸在方才周翀的事情当中,没反应过来初桃问的是这个,一时语塞。 初桃见他说不出话来,只好接着说:“首先我们被传送到这里来,那么任务的发起人肯定就在这里,按照上次的经验,我们会和任务人有联系,想一想被送到这里来,接触过的人就是赖大娘一家,但他们都是普通人,不会和任务有关,而到这里之后,所有的信息都在把我们往一个人身上引……” 不弃立马接过话:“周翀!” 初桃点了点头:“是的,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次的任务,应该与周翀有关,我们需要暗中查找一下周翀的下落,这样才方便搞清楚,我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不弃,今晚我们连夜去一趟被蛮夷攻下的三城,看看有什么留下来的线索。” “好。” 当晚,趁赖大娘母子睡着之后,不弃和初桃便出发了,留下肥肥看门,反正它最近精力尚未恢复,也乐得不去奔波。 隔了三个城镇的距离,若是策马怎么也得五日左右的时间,但是对于初桃他们来说,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还是在初桃用上踏虚九转带着不弃的情况下。 一路上,不弃看着身下的景物飞快掠过,再看身边的初桃仍是气息平稳,不由叹道:“我狐族步法算是不错了,比之师父这一招还是望尘莫及啊。” 他故意拍了个马屁,不提殷离,希望自家师父一高兴就传授自己,初桃却不吃这一套:“一来,没有师尊的允许,我不能擅自传授于你,二来这踏虚九转,我也是刚刚入门而已。” “刚入门?” 乖乖,刚入门就这么厉害了,要是练得炉火纯青那还了得?不弃心中暗下决定,回去怎么也要磨磨殷离仙君再说! 二人到了阳城之后,匿了身形潜进去,白日里听人说,当初阳城是周翀镇守的地方,这里留下线索的可能性最大。 不知道往日里阳城是什么模样,初桃打量着眼前的城池,只觉得有些奇怪。 城墙还残留着几处坍塌的痕迹,初桃看了看那些黑色的印痕,对方应该是动用过火药攻城。 残留的箭矢掉落一地,城门上方,残破的旗帜还看得到“周”的字迹。 不应该,若蛮夷攻城,应该会很快撤换旗帜,并且打扫战场,纳为己用。 蛮夷攻城,该是因为土地狭小,物资匮乏,这阳城看上去也是富饶的模样,不可能就被这么空置。 进城一看之后,更是奇怪。米店金店虽然东西都不见了,但绝没有洗劫的痕迹,当地富户拱手上交的可能性并非没有,但作为投诚的回报,他们应该可以继续在阳城经营,蛮夷也需要这些商户盘活城邦,否则这夺来又有何用? 最为奇怪的是,除了城门口一小队驻守的蛮夷兵之外,阳城再无旁人,而这守兵……初桃大略看了看,全是些老弱残兵,虽然穿着盔甲,看上去颇是唬人,但仔细一看便知摆设而已。 这种情况下,怎么会夺不回城来。 “要是肥肥在就好了”,初桃自言自语:“让它惑个士兵来问问。” 不弃听见之后,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看着她:“师父,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个肥肥吗?惑人心智这种事,不是我狐族的老本行,那个‘狐狸精’的称号是怎么来的?说,你看中了哪个,我这就帮你迷了来。” “啊”,不知怎么的,初桃忽然想起来初见时不弃唱歌的情形,对他惑人一事,感觉并不太妙。 刚好此时换防,有一个人也跟着出城来,对换防的人交待了几句,就往城里去了。 初桃看了看他,虽然他脚有些跛,但是看他说话的模样,应该是他们当中的头子,而且他身上杀伐的气息很重,绝不是一般士兵。 “就这个吧”,初桃对不弃指了指。 “好说,你看他眼下有一片乌青,不是什么好人呢,呵呵”,不弃最后的笑声近乎妩媚,面上的神情也变了,初桃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一看,不弃竟然变成了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 他梳了个堕马髻,发髻歪在一旁,别有一番风情。 粗犷的五官完全变了另一副模样,一双柳叶眉似垂非垂,看上去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风韵,眼儿却又斜挑了个弧度,自有三分说不清的风流。 一身宽松的男袍与他幻化出来的面容并不相宜,却因了宽大的领口,隐隐露出瘦削的锁骨来。腰带却又系得极紧,一抹纤腰,生怕别人看不出是女子来,透出一股欲拒还迎的意味儿。 这般颤巍巍、娇怯怯的美人儿,初桃之前见过一个,那就是季嫦,可是与不弃幻化出来的这个人相比,方觉得季嫦的姿态过了些,这种妩媚与娇弱气质的杂糅不是她能做到的,更何况那骨子里浑然天成的风流。 不弃在初桃面前转了一圈儿,整个人像是风中的蝶一般,连初桃都看愣了去。 见初桃这般模样,不弃捂着嘴低低笑起来,一举一动与之前全然不同,怎生都美。 而他一开口,那声音更是惊了初桃,几分温婉,几分天真,说不出的好听。 “师父,我美吗?” 他偏着头看着初桃,眼眸如水,嘴唇微抿,初桃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有修为在身,否则哪里抵挡得了这娇俏的风情? “看来我这老祖宗的样貌,真是好用得很呢!我只是依照画像上幻化的,若是真人,怪不得让我狐族遭此劫难…”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终于来了 “美,真的很美,可是这般美貌用来对付那人,哪怕不是真实的,我也觉得好像是种亵渎。” 不弃的这位先祖,实在当得上“风华绝代”四个字! 也是出来之前师尊有交代,不得轻易对凡人使用法术,肥肥是神兽,不弃还属妖道,只对她有限制。 否则她施个印,就能叫那人有啥说啥,哪里需要不弃来出卖自己的先祖? 不弃轻勾嘴角:“无事,他会忘记的。” 初桃却将头转了过去,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你可别再顶着这副模样对我笑了!” 原来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无论男女都难以抵挡她的魅力。 初桃定了定神,打出一个锁定位置的传送印,二人就来到了先前那人所在的屋外,听里面的动静,像是在……洗澡? 屠鹰提起一桶冷水,当头就浇了下去,他抹了抹脸,觉得身体的燥热还是未曾散去,于是又接连浇了两桶冷水,方才好过一些。 “奶奶的,这地方连个女人都没有,还得想办法找头儿给我换个地方才是。” 他练的乃是一门邪功,火气比旁人重得多,这段时间和尚一般的日子,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难受。 屋外的不弃一听,给了初桃一个“你看吧,我果然没说错”的眼神:“速战速决吧,师父,你将头转过去,可别看。” 然后他散去隐身的术法,显出具体的形貌来。 “哎”,他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袖间挥出一阵风,吹开了房门,屠鹰虽然察觉到了,却只来得及扯过一条布巾,却在见到不弃的瞬间,呆愣得松了开。 美人儿像是害羞一般侧过了头,脆弱的脖颈看来更加纤长,偏偏又像风中的蔷薇一般娇美。 这容貌太过摄人,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屠鹰就被迷得失了神。 “把外袍披上”,不弃自认为自己堂堂男子汉,对这种莽夫可没有半点兴趣。 那屠鹰动作呆滞的披上了衣服,不弃见状,才开口唤初桃转过头来。 “我问你,你是谁,是做什么的?” “我叫屠鹰,是烈王爷帐下的一个二等护卫。”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守阳城。” 听了不弃的问话,初桃突然觉得有些无语,只好开口问:“周翀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是机密,王爷从不告诉我们。” 难道抓了个没用的?初桃压下心中疑惑,接着又问:“阳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你们看守?”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因为没什么人知道他在阳城的消息,所以王爷很放心,派我随便带了些人做做样子,实际那人被玄铁链锁住了,没人能救。” “那个人,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和周翀有些关系,我曾经想过问他,可是上了几种刑,那人也什么都不说,但他毕竟是王爷亲自关照过的,我怕万一哪天王爷来提人,只能作罢。” “你们王爷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我级别太低,没有资格知道。” “他身在何处?” “不知。” “你们用什么联系?” 屠鹰从袖口掏出一块铜镜来:“这个可以联系到方大人,他会把信息传给王爷。” 初桃接过那面铜镜看了看,虽是个雕虫小技,但这里竟然有会术法的人! 看这手法,应该是哪个宗门的人……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些。 初桃将铜镜收了起来,“带我们去关押那人的地方。” “是”,屠鹰点点头,七拐八拐的把他们带进了这个宅子的后院。 初桃看着脚下的路,心下了然,怪不得那烈王对这里这么放心,居然还布置了五行之术,一般人很难招架得了。 后院荒草丛生,看来已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初桃发现草间的足迹都有被人好好遮掩过,看来这屠鹰他们做事也很小心。 到了后院中间,屠鹰低下身来在地上摸索,手下却是有章法的,连着击了几个方位之后,“咔哒”一声,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然后一块巨石缓缓挪开,露出了一条地下通道来。 “这宅子之前是谁的?” “周翀的。” 初桃转过头对不弃说:“这烈王很有意思啊,看来不是谋划一两天了,当初周翀一来阳城,就怕是踏入了他的圈套当中。” 不弃点点头,手触上一旁的石壁:“是了,看这隧道挖成应该有一段时间了,绝不是战败后匆忙赶出来的。” 二人跟着屠鹰往下走,越走越觉得阴冷潮湿,仔细听的话,前方好像还有水流的声音,再走了一会儿,屠鹰停了下来,水声更大了一些,却没见着哪里有水。 看来还有机关。 果然又见屠鹰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叩动旁边的石壁,石壁左右分开,在他们面前露出了一方水池。 这里的光线极暗,初桃他俩细看才发现,在水池的最外缘有一个人趴在那里,粗壮的玄铁链锁住了他的琵琶骨,他整个人浸在水中,脸色惨白,生死不知。 就在不弃准备过去看看时,那人却睁开了双眼,生机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而就在他清醒过来的这一瞬,初桃感觉到三源灯微弱的颤了颤。 难道,牵引三源灯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咳咳咳”,男子猛烈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晕:“二位有何贵干?” “这话该是我问,你将我唤到此处,有何贵干?” 那男子听见初桃反问一句,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持灯人,终于还是来了,不枉我穷尽毕生所学,烧光半生寿命。” “你为何知道召唤的方法?” “我乃玄门中人,以前曾在古籍上见过一些关于此灯的记载,其中就提到过召唤的阵法。” 他颇为费力的站起身来:“我知道你是来收集机缘的,所以你帮我,也是各取所需……但我强行召唤,坏了规矩在先,你的事情,我会在之后以死来保密,只求你圆我心愿。” “好,你的心愿是什么?” 哪怕不弃幻化的模样如此貌美,他也没有多看一眼,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初桃的身上。 男子看着初桃,一字一句的说:“我要救周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探黑风岗 “好”,与初桃的答应声一并响起的,是玄铁链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没有了玄铁链的束缚,俞舟不由得朝前走了两步,差点摔了下去,却又竭力控住了身形,站定了一会儿,才抬腿从水池里走出来,如释重负的低叹了一声。 但他仍是虚弱极了,四肢都有许多伤痕,经水一泡,伤口周围卷着的肉发白,看他这副模样,哪里能支撑着和他们走? 初桃给了他一颗丹丸,俞舟服下之后,又休息了片刻,脸上的气色方好些,身上的伤口也都愈合了,比方才的样子多了几分人气儿。 他暗自惊叹这丹药的神奇,也更加肯定了初桃他们来历不凡。 看他有了几分体力,初桃对他说:“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们走吧。” 俞舟摇了摇头:“在下多谢公子相救,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个中原委,我之后会一一道来。对了,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初桃面上看去仍是一副男子的样貌,俞舟只觉得她是个年轻的公子,并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 “我名楚韬,你拿着这个传送符,明日申时,你来灵水镇找我们。” 俞舟既然是玄门中人,使用传送符倒是会的,一个不多问,一个也不说,俞舟将符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好。 见他们三两句就商量好了,不弃又问初桃:“师父,那这屠鹰怎么处理?” “烈王是不是和蛮夷有什么联系?” 初桃说着,那男子眼中有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 其实蛮夷和烈王有所勾结之事,在她刚才听屠鹰说起烈王时就有了猜测,毕竟没有关联,烈王不可能插得进手来,甚至让蛮夷将三城交到他的手上。 既然有所勾结,那就乱他们一乱吧! “告诉他,是蛮夷那边叫人来劫走了关押的人,然后我们去把这个铜镜送去蛮夷那边。” 不弃便对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屠鹰说:“今晚你刚回到房间,就被蛮夷的人劫住,他们不知用什么迷惑了你,你便带着他们来到关押俞舟的地方,他们把俞舟带走之后打晕了你,明白了吗?” 屠鹰乖巧的点点头:“明白。” 话音刚落,他就被不弃一个手刀敲晕,倒在水池当中。 不弃随之显出了原貌来,俞舟看见面前的美人儿变成了壮汉,饶是以他的沉稳,眼皮也惊得跳了一跳。 不弃却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叹了一句:“哎,累死老子了。” 这话倒不是夸张,他的脸色确实有一些苍白,看来动用这个惑术,对他也有所消耗。 见他这副模样,初桃脸上也有关切:“还好吗?” “没事”,不弃挺起身来,捶了两下胸口:“我这身板,扛这个术法还是小意思!我们走吧师父。” 初桃将俞舟带出阳城后,问他:“蛮夷离阳城最近的驻扎地在哪里?” “在黑风岗,出了柳城之后往西四十公里,驻扎着一队蛮夷的人马,领头的是他们的一位世子,地位不低,手腕也高。许多事宜都是他出面和烈王交涉,他身边有一些能人异士,虽然公子修为我根本无法看透,也要小心为上。” “好,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其他的等明日汇合再说。” 俞舟和二人告辞之后,便施展身法离开,初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这等修为,在凡人当中也算不错了。” 弄清楚方位之后,初桃就可以直接用上传送阵了,并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因为不清楚具体位置而使用踏虚九转。 原地施展开来之后,他们在黑风岗外隐去了身形。 这黑风岗表面看上去是一处山寨的模样,但再一看,初桃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那世子如何,但他手下这人却是不太行的。 一处山贼窝,哪有深更半夜还有人巡防的道理?且巡防的人不少,外面穿的粗布并没有掩饰作用,在他们走动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粗布下穿的是轻甲。 再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不是士兵谁信? 不过这世子的地位应很是重要,否则不会将这些护卫搞得如此紧张。 而卫兵巡逻最严密的地方,就是寨子中间的一座吊脚楼,初桃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还亮着光。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定是在商量要事了。 初桃和不弃干脆自在的坐在屋顶,比划了一个简单的遮蔽阵法。 不得不说,这深山当中星星格外亮,倒有几分渊山的感觉了。 不弃随意在屋顶上划了个圈儿,楼里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出来。 “主子,您将三城给了那边,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冒什么险,我能夺一回,就能夺第二回,况且那人,并不像你们以为的这么简单,他的谋划大着呢,我们这时与他示好,绝对不是错事。” 回答的这个人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看来就是俞舟口中的世子了。 “话虽如此,但这交好的代价未免也大了些…主子您也知道,咱们去岁收成不好,就指着这三城的富商和粮商缓一缓…” “呼”,青年漫不经心的拿矬子矬着指甲,轻轻吹了吹:“粮食已经在运过去了。” “砰!” 青年猛地一拍桌子,让屋顶上的二人齐齐震了一震,难道被发现了? 却又听见那青年接着说:“在你们这些家伙的眼里,本世子是如此无用的人吗?” 语气中带着阴冷狠戾,与方才云淡风轻的样子全不相同。 “主子息怒,是下官僭越了。” 那世子却又轻轻一笑:“赵老,您可真是不经吓,本世子和你闹着玩儿呢,切勿当真。之前和他合作时,就已经谈好了,我把城池给他,他额外多付我一成的粮食和银子。 虽然这三城攻得容易,但咱们也是劳费心力,赔了兵将进去的,拱手让人?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先下去吧,以后的合作你不用过问了。” 说是闹着玩儿,实际还是发怒了,早知道不该听那帮老小子的怂恿,过来劝诫世子。 赵老从楼里出来,叹了口气,世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啊… 看他走了出来,初桃和不弃相视一笑,离开了屋顶。 而刚被训斥完的赵老还不知道,更大的陷阱还在后头等着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栽赃嫁祸 “既然你对烈王合作的事情有些意见,那我就亲手帮你们坏了这个合作吧,用不着感谢我。” 不弃潜入赵老的房中,将床褥掀开,把那铜镜压在了下面。 做好这一切之后,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黑风岗,轻飘飘的,好似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在黑风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里没有光,也没有丝毫声响,却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一双眼睛蓦地睁开。 只是那眸子的光泽也很暗,若不是有人开口说话,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边儿有人。 “二弟,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 另一双眼也睁开来:“大哥,不曾。” “怪了……” 这二人是蛮夷世子从宗门三请四请才请来的两位长老,这二人乃同胞兄弟,面目相似,心意相通,极擅结阵,尤其是当二人合力之时,往往能达到比二者叠加更大的功力,在人类修行界里,算得上一号人物。 当初能够顺利连破三城,就有他们的手笔,若不是他们俩提前控制住了周翀,让他难以抽身重新布置,这三城之战绝不会如此轻易就啃下来。 事成之后,这世子却又许以重利,将他二人留了下来,若是金银财宝,他们当然不为所动,难得的是世子居然拿出了两颗极为罕见的丹药,若是服下,可以帮助二人的修为再进一层,于是他俩就留了下来,随世子一同行动。 平日无事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在世子居住的吊脚楼周围结一个防护阵,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修炼。 老大的修为比老二略高一些,方才初桃和不弃离开之时,那阵有一丝轻微的波动,迅速地被他捕捉到了,他直觉是有人进入,但凝神细查,却又了无踪迹。 想了想,他有些不放心,于是吩咐道:“先不要修炼了,随我放出神识查探一番。” 语罢,二人一同闭上双眼,精神力自眉心而出,两股力量化为有形,带着灰白的光,像一条纠缠的锁链交汇在一起,灰白光芒更甚。 锁链像一条蛇一般,盘旋扫过黑风岗,所过之处,哪怕是风吹过叶子的动静都被探知,每一点踪迹都没遗漏。 “我就不信抓不住你”,大长老在山脚的西南处感知到一丝异动,其上附带的气息与方才他在阵上感受到的波动十分吻合。 让他们这么动用神识追出来,也算有点本事了,大长老面色一沉,驱着那锁链更快地朝着西南方向奔去,就在锁链快要击穿目标的瞬间。 “喵”! 一只黑猫从灌木丛里飞快地逃了出来。 怎么可能? 他们追踪的怎么会是一只猫? 神识归位之后,大长老仍旧面色沉沉,二长老只好从旁宽慰:“大哥,咱们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草木皆兵,你看,今晚就是一只猫儿而已,何况寨子里看来很是太平,世子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不对,我觉得是有人用那猫来戏耍我们,转移视线。” “大哥,这宗门修行的,修为高出我二人的没有几人,若那人真有这样的本事,你想想在我们之上那几个,有哪个是好捏的柿子? 何况宗门之外,若是那些力量介入,更不是咱们二人可以招架。说到底咱们只为那丹丸,目前无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长老听他这么说,觉得颇有道理,索性重新闭上眼修炼,不再理会。 在他们追踪的这个功夫,初桃他们早就回了灵水镇。 不弃喝了一碗水,放下杯子叹了句:“没想到,那黑风岗竟然还有两个有点本事的老儿,我一不留神就被察觉了。” 由于之前不弃动用了摄术,还在恢复体能的过程中,方才他们离开时,不弃有一瞬岔了气,这才发现原来这寨子里还布了一个阵法。 当初他们隐身进入,修为又高出那二人许多,阵法未被触动,双方皆是不知。 而不弃岔气的那一瞬所带起的波动却被捕捉到了,阵法出现的瞬间,初桃当即顺着阵法感知到了那二人,索性将二人引去了一只黑猫身上,也算是个警告,让他们不要多管今晚的事。 这一番小风波其实发生得极快,起码现在老赵才走回了他的房间。 他一边宽衣,一边想着今晚世子的态度,看来自己离告老还乡的日子不远了,他颇为忧伤的躺在床上,如是想着。 毕竟岁数也大了,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屠鹰,为何今日还未汇报?”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赵老颇为不爽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甚至发出了呼声。 那边听见呼噜声传了过去,先是默了一默,然后是一阵暴怒的吼声传来,将赵老从床上震得坐了起来。 “屠鹰,格老子的!你在做什么!” 赵老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可是刚才的声音又那么真实,揉了揉眼,他自言自语:“什么啊?” 又听见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好像是从下方传来的? 可是赵老再仔细辨别,又没了声音。 他狐疑的下了床,然后将床褥一床一床的掀开,发现有一面从未见过的铜镜压在自己的床下面。 难道声音是从铜镜传出来的?不应该啊…… 他将铜镜放在了桌上,打算明天早上再仔细问一问。 虽然他天生神力,是一员骁勇的战将,但是好像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上阵杀敌上,在人情世故上面就格外迟钝了一些,否则也不会被其他人推出来,揽上劝诫世子的苦差事了,且这劝吧,也没劝好,没的挨了一骂。 于是,迟钝的赵老再度睡了过去,他实在是太困了,方才,许是自己的梦魇吧。 与此同时,一道暴怒的身影冲向了阳城的方向。 今晚屠鹰没有汇报阳城的情况就是反常,还有刚才的对话也实在不合情理,这屠鹰哪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阳城那边也许出事了。 千万不要是那人被救走了,否则……一想起烈王那双眸子,压下心头的恐惧,他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无标题章节 夜来风急,僧人悟缘独自在后山,默然听着耳旁松涛万顷。 “啪”,有一根树枝落在了地上,他目光从放空中收回,看着地上那根树枝若有所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尊雕像般的他轻轻地蹲下身去,将树枝捡了起来,抖干净上面的树叶,握着树枝的末端,在空中挽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这一招使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宛如一条游龙,身姿矫捷,每一记招式都带有一股流畅而大气的磅礴之美,轻飘飘的树枝在他手中有如巨刃,在他身周形成一股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照常去寻他的悟本见他不在房中,料想他又来了后山,刚走到他惯常发呆的地方,就看见了这一幕——僧袍鼓荡,势如千钧,悟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厉害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刚刚落下,就有一道劲气直冲他面门,也不知是所携的风太大,抑或是他太害怕,他只觉得完全无法睁开双眼,面上刺痛。 身体被那道力推出去,悟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额头上淌下几滴汗水。 还好悟缘手下留情了,否则今日怕是小命难保。 “师兄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悟本见悟缘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由于背光而看不清楚,他急忙起身保证道,像是怕悟缘再次出手。 尽管他比悟本后进门,悟本仍坚持唤他师兄,悟本说,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令人尊敬的气势。 “你,没事吧”,悟缘的声音依旧低沉,他却听出了一丝关切。 “没事,没事”,悟本急切的摇了摇手,想了想又说:“抱歉,是我唐突了,今晚去找你时,屋里没人,我想着你肯定来后山了,所以寻了来,只没想到……” 悟缘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少年,起初对他救自己也不知是谢是怨,这段时间来的陪伴却令自己对他生出了一些感情,否则今日不会在他面前露这一手了。 他曾以为自己,多少能让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的人们得享安乐。 可是他听了悟本说的那些故事,是天灾吗?更是人祸!苛捐暴政下的无尽压迫,这棵树,已经从根开始烂了。 “想学吗?” 他问悟本。 悟本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方才使的这些招式,你若想学,我教给你。” 悟本被他的话震惊住了,但心神只是动摇了一瞬,随即双手合十:“师兄,我已决心一心向佛,潜心悟禅,不再学这些。” “你也知当今世道,若大树倒塌,枝干枝叶都会受到影响。这寺庙,看似安定,实则飘摇得很,你若没点本事,怕也护不住心中的法。” 他依旧语气淡淡,却耐心劝着悟本。 “瞻彼日月,生命悠悠。人的一生,匆匆的行程,如云烟一样,本就短暂,若是朝不保夕,如何参详佛法?” 他知悟本比他更有佛根,方丈收下他是无可奈何,收下悟本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美人兮 “所谓自由者,不过是有选择的余地。你好好想想吧,明晚我还在这里等你。” 悟本心性纯善,他并不担心今晚的事情被说出去。 为什么愿意教他? 不过是那双眼睛,很像一个故人罢了。 小和尚悟本呆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回响着他说的话。 一开始悟本觉得,做一位僧人就是最自由的了,反正他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可是当初作为流民,一路上他都没有选择。 若是这灵水寺也难以保全,自己又有什么选择呢? 夜色更沉了,像是他难明的思绪。 …… 这样一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逃脱的人即将被发现,而那人却也踏上了寻人之路。 小镇灵水已经长街无人,初桃和不弃各自修炼着,这难得的安静时光,像极了渊山的日子。 而另一边的卞城仍旧灯火通明,作为仅次于都城的存在,在沉重的夜幕下展现着属于它的繁华。 花叶街,卞城赫赫有名的勾栏,秦楼楚馆在这儿落了一座又一座,姑娘们的胭脂叫水渠的水都变作了桃花色。 三教九流的男人穿行其中,在灯笼的光影下神色暧昧,看各个坊前门庭若市的模样,很难让人知道究竟哪家最红火,但内行的人都知道,要去还是得去丽红坊。 俞舟穿过一街桃红柳绿,来到了丽红坊的楼前,龟公热情招呼着,他跟着进了院子,酒香和脂粉味儿充斥着他的鼻腔。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婉转的女声随着丝竹声流淌,台下坐着的人早已跟着这旋律游了一趟梦里水乡。 不同与院子里那般嘈杂,楼里倒是清雅多了。 易过容,又换了身衣服的俞舟,像是一名矜贵的文人,好面子令他低着头跟在龟公身后寻了个座儿,又有招呼的小二上前来,他摸了一角碎银子,换得半刻清净。 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大家目光的焦点是在台上。 台上是层层帷幔,坐在帷幔后弹着古琴的身影被遮得看不清,只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轮廓来。 光线穿过帷幔,能看见她每一次抬手那如削葱根一般纤纤的指尖,看见她低吟浅唱时隐隐透出如朱丹一般鲜红的小口。 美人也,不见其面,反倒更令人着迷。 众所周知,丽红坊的头牌香雪姑娘,从不见人,哪怕答谢时,也以纱巾覆面,使人难以得见真容。 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受欢迎的程度,一头如鸦的黑发,一片赛雪的玉肤,一双盈盈的杏眼,足以让人魂牵梦萦。 还有人说这越是做足姿态,越是令人心痒难耐,不说她这歌喉在整个卞城都未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还有那身段亦是曼妙之极,曾以一曲惊鸿舞拔得卞城花魁头筹。 卞城的达官贵人们,为了要做香雪姑娘的入幕之宾,那是想尽了办法,不管是豪掷千金,或是各种式样儿的首饰,如那极难得的鲛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所悟 曾有海外回来的商人,捧上一整套鲛珠的头面,难得的是那鲛珠透着微微的蓝色,每一颗的大小相似,颗颗圆润,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再加上满满当当数十箱的软烟罗及各式胭脂水粉,还有一把当世大师出手的古琴,总之光是放礼的马车就跟了九驾之多。 如此大张旗鼓,只为一尚未得见真容的烟花女子,算是百年难得一见了,整个卞城为之轰动。 那日骑着高头大马的商人面上春风得意,大家都以为这次总该能摘下那朵骄傲的花了,没想到香雪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不过也是给足了面子,邀他进屋来任他点了三曲,以谢他的错爱。 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商人离开时面上没有众人以为的震怒,反而隐隐带着笑意。 从此以后,香雪的神秘又加了一层。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接触的机会的,比如这一日为何丽红坊的人格外的多,就是为了竞得香雪姑娘单独的一曲。 这一曲一两起价,大家各凭本事叫价。 价高者会被请到屏风外,说一件自己听过的最有趣的事儿,若是香雪愿意听,便回一段琴声,再送两曲以谢,心情好时,还会聊上几句。 若不愿,则会有一个丫鬟送上据说是香雪亲自绣好的丝巾,然后随客人点一曲。 大家虽觉得美人这爱好很是奇怪,却也并不难办,于是每月都会有人花大价钱四处搜刮什么趣事儿秘闻,香雪一人之力,倒惠及了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 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能说故事了。 俞舟自然是冲着香雪来的,而毫无意外的,他以一块古玉拿到了今晚听曲的资格。 “公子请言。” “倒不是什么趣事儿,香雪姑娘不妨一听。说有一位高人,收了两位弟子,一男一女,男的擅用兵,而女的擅音律,二人出众,都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 当然,按照才子佳人的剧本,这二人合该在一起,也确实在一起了。他们在一座河边的小镇住了下来,男人做了镖师,而女子呢,做了一名乐坊的女先儿。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最终去了军营,从马夫做起,居然当上了将军,女子却没有跟在他身旁,一时失了踪迹,只是将军总能收到神秘人传来的信息,这信息当中有很多都称得上机密,而这也帮了将军不少的忙。” 他的话就此止住,但故事明明是没有说完的样子,香雪也没有问,隔着屏风,一段《渔舟唱晚》传了出来。 俞舟听罢一曲,笑着说:“既然你我都知彼此身份,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屏风后的声音依旧清冷。 “你知道他在哪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但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愿。” “知道又如何呢?他的心愿……如今你看,值得么?” 俞舟顿了顿,是啊,如今看来,并不值得。 “但他不应该背负这样的骂名!” “你不也背负了骂名吗?中郎将大人。” 绣口微张,说的却是俞舟最要紧的秘密:“传说里与将军狼狈为奸的蛮夷奸细,还是先洗了你的冤屈要紧吧,我又凭什么信你?” “若我说不是呢?若我说我也是被陷害呢?” 对方不再接话,俞舟知道,那意思很明显,若是不是,你就证明给我看。 “凭我知道方才那段故事,凭他一直托我在寻你,若他都信我,你为何不信?” 她的声音终于有一丝动容:“我能找到他……他为何找不到我?” “你擅的音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要想查探他的踪迹岂不轻易?但他所会的,确实只是一身功夫。 那些时日里他想着你许是太过生气,闹闹性子,不曾想你就此不出现,接连几场仗拖得他分不开身,而我亦是之前才查探到你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发生了……那场剧变。” 她不再说话,悠悠的又弹了一曲《杏花雨》,听来愁肠百转。 “第二支曲子已经送上,只能告诉公子,他如今很好,勿再相扰了。” 之前他的踪迹淡极了,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甚至危及生命,好在她日日查看,也发觉他在日日好转,直到前三日,她才确切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看那位置,确实适合他留一段时日,她已经打算好了,等他平复下来,她再去寻他问个明白。 “他曾说,这个世间,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是吗?许是他错了。” “在下看来也是,否则当初何必因他的决定而决裂呢?” “哎……那便弹这最后一曲吧,这一支曲子相传是灵水寺的方丈所作,曲名《有所悟》,但愿,我们都能有所悟。”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屏风后的男子已经转身下楼,二人没有再多说一句,香雪倚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你终究还是赢了”,她淡淡的说,士为知己者死,大抵如此了,她修筑了这么久的心墙,还是抵不过那一句“世间最懂他的人”。 因为懂得,所以成全。 但愿他能听懂。 此时的俞舟不无怅惘的走在街上,周翀失踪之后,只有她能查到他的踪迹。 他曾对自己说过,他的师妹,极擅音律,并可通过乐音寻人,师父偏爱她,将这最深奥的招数教给她,也是她悟性高,居然学得极好。 所以他出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按照当初查找的线索来找她,可是……她不说,他也无法相逼。 想着她最后弹的那曲禅乐,心境确实有片刻的放松,但如今又化作了满腹的愁绪。 禅乐……他忽然想起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她要特意强调是谁所作,还把寺庙也说了出来,还有这名字,《有所悟》?难道? 是了,她告诉自己了!周翀在灵水寺! 俞舟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他转过身去,朝着丽红坊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门 “灵水寺?楚公子不就叫我去灵水镇汇合吗?” 想到此,俞舟颇觉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找到了周翀的消息,接下来就该清算一下当日陷害他的那些人了吧! 他倒没想到,这当中还有宗门的手笔!想到当日结幻阵的二人,也不知道蛮夷那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将那两人请了来。 不过好在自己却是知道他们来路的。 清晨时分,乌山的山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只亮出了手里的一块令牌,便令得玄山的掌门人恭恭敬敬出来相迎。 胡掌门接过令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的确是他们家老祖的,对面前这个年轻人便更加亲切了,入座奉茶一气呵成。 “哎,自从老祖云游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啦,不知道友是在何处得见?” 这是核查的意思了。 俞舟放下茶盏,面上三分笑意: “两年前在下路过一家酒肆,偶遇一位颇为豪爽的老者,把盏相交,颇为投契,临别时老人家给我一块令牌,说与我投缘,日后若有事,可持令牌来乌山求助。” “哦?老祖倒确实喜酒,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并无改变。对了,道友是遇上什么难处了?不妨说来,既是老祖之命,我们定当倾力相助。” “倒也无甚大事……说来惭愧,我虽修行,却无法从俗世杂务之中抽身,最近遇上一件有些棘手的事,对方本也不足为虑,只是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计策,请动了咱们乌山的两位长老,在下学艺不精,万万不是贵门长老的对手啊。” 胡掌门听完俞舟这明褒实贬的一席话,什么“修行中人惭愧掺杂俗勿”,这不是拐着弯儿说自家二位长老吗?虽然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但一门掌门,自有宗师风范,语气仍旧镇定:“道友可知是哪二位长老。” “说来,若不是二位长老特征太过明显,手段也确实厉害,在下也决计不知是乌山宗的,正是双生的那二位。” “哦,原来是敬光、敬明二位长老,本门对长老行踪从未多加归束,但也曾明令不许插手俗世纠葛,是我疏忽了,还请道友见谅,我这便将他二人召回来。” 说着,胡掌门左手凭空多了一张古朴的弓来,伸手拉弓如满月,射出一根箭羽,尾部乃凤凰之羽做成,破空声传出,箭羽很快便没了踪迹。 “道友放心,这箭羽乃本门的秘令,至多三刻钟的功夫,他二人就能接到消息,返回乌山,我也会对二位长老做出惩戒,绝不允许他们再次下山。” 俞舟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如此,便多谢掌门了。既然此事已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诶,莫急莫急,道友怎不在我乌山住个一两日再说。” “多谢掌门美意,只是在下身上还有要事,不便多留,改日定当造访。” 二人客气一番,全了彼此的面子,胡掌门没再多留,俞舟离开了乌山。 他看了眼天色,应该能在约定时间前到达灵水镇,与初桃他们汇合。 另一边,抵达阳城的那人在水牢中发现了昏迷的屠鹰,而俞舟早已没了踪迹。 “可恶!” 他对着屠鹰的面门就是一拳,屠鹰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看见面前的人之后,顾不上呼痛,迅速的打了个激灵。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人拽起他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摔进水里:“人呢?” “人?” 屠鹰惊慌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脑海当中的念头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是蛮夷那边的人!他们偷袭了我,然后迷惑我来此,将俞舟劫走了!” “蛮夷?好!好得很呐!” 那人冷笑几声,吩咐屠鹰:“清点十名暗骑,乔装随我前去黑风岗。” 与蛮夷的交易并非明面上的,不易大张旗鼓的找上门去,何况此事尚有疑点,按照他对那世子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如此行事…不过他下面的人倒是对这次献城给烈王的事情意见很大,说不准是下面的人擅自作主。 不管怎么样,先去探一探再说。 再说蛮夷那边,接到掌门命令的敬光、敬明二人,虽不明白掌门从何得知,但听那个语气… 与世子承诺的丹药相比,二者还是更看重宗门的积累,权衡之下,亲去世子处告辞。 世子刚起床,就听这二者前来辞行,耐着性子留了又留,但他二人仍是态度坚决。 不想得罪二人,世子也只好恭恭敬敬的将二人送走。 不曾想,刚送走二人回来,茶没喝完一盏,气也还没顺下去,就听人通传烈王那边有人前来拜访,来者面色不善,恐不是好事。 小世子怒摔茶盏,雨过天青的好瓷器给摔了个落地开花,“大早上的,一个个的都给我添堵!让他们候一会儿,就说我还没起,一会儿就来,也不必看茶了,既然来者不善,那就先晾一晾吧!” 他面色阴冷,想了想,干脆叫人传了早膳,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而在外候着的人听见复命,本就不虞的面色更加难看,被请进去之后也没人招呼,连茶水都没有一杯,枯坐了半晌没个人影,眼看就要发作。 一抹竹青色的身影此时走了进来。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烈王的手下爱将雪狼大人”,只见那人面上带着真诚的笑意:“雪狼大人日夜操劳,一大早就来了咱黑风岗,某倒是疲懒得很,两相对比,实在惭愧,惭愧。” 雪狼将佩剑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兰世子,雪狼一早前来叨扰,实在是有要事,扰了世子清梦,多有得罪。” 兰世子脸上也带了几分正色:“那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事了。” “是这样的,昨晚有人前去阳城,劫走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犯人”,雪狼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兰世子的面色,见他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据看守的下人汇报,前来劫犯人的,是凉狄的人。” 背地里他们可以称蛮夷,当面却还得称一声凉狄国。 “荒缪!” 第一百四十九章 哭笑不得 兰世子一拍桌子,面如寒冰:“我与烈王诚心合作,三城说让就让,怎会故意坏他大事?雪狼,你今天若不给我拿出证据来,本世子必不能就此罢休!” “世子莫气,若无人证,小的怎敢登门?” 雪狼的气势也是分毫不让,凉狄区区一小国,他可是手眼通天的烈王麾下爱将,真计较起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又比兰世子低了多少,再加上自见面来,彼此之间都多有不客气,雪狼心里也是窝着火。 “屠鹰,你来说!” 屠鹰一听点着了自己,只好认命一般,出来将方才的话又重新讲了一遍。 兰世子面带嘲讽:“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仅凭下面的人一面之词,就可取信烈王麾下爱将了?好,既然你说是咱们凉狄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容貌?身形?语音?” “这……”屠鹰被问得脑海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笃定是凉狄的人,只好硬着头皮说:“不敢欺瞒,并无辨认证据。” 兰世子怒极反笑:“哈哈哈!本世子还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言论!没有任何依据,就说是我凉狄的人,这不是栽赃又是什么?你们中原有句话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雪狼大人是铁了心要和兰某过不去!不知道这事,叫烈王知道了,又该怎么说。” 雪狼本来见屠鹰说得信誓旦旦,言辞之间也十分笃定,加上心里着急俞舟的下落,没有多加细问就率人前来。 他对自己驭下的手段很是自信,绝不相信屠鹰敢对着自己撒谎,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此事不能善罢甘休,雪狼反应也是极快,一脚就踹上了屠鹰的心窝:“说!是谁指使你离间我与兰世子的!” 屠鹰吃痛,看了一眼雪狼的神情,连忙跪伏在地:“大人明鉴,小的不敢啊!说不定是周翀那边的人,蓄意作乱,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小的也是被蒙蔽了啊!” 不得不说,屠鹰真相了,可在场的人却没人信他。 于雪狼而言,他依然对兰世子手下的人心存疑惑。 对兰世子而言,他心中在揣测着烈王搞这一出究竟为何。 两个人各有盘算,但现在毕竟是兰世子占了上风,他也不肯将此事就这么轻轻揭过。 “去找个先生,以我的名义传信给烈王,说一下今早这事儿,看看殿下怎么说。” 他端起茶盏,撇着茶沫,动作轻松,却让雪狼很是下不来台,不过今日之事是他鲁莽,既然如此,也只好做好回去领罚的准备了。 贴身侍卫领了世子的吩咐,就要去安排,而雪狼这边面子上挂不住,也只好告罪辞行:“世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我这便回去领罚。” “嗯。” 兰世子轻飘飘的应了一声,他对烈王虽然了解不多,但是今日之事,他确定这雪狼回去有得受了,烈王待下严厉是出了名的,他相信自己会得到一个满意的交待。 这边雪狼带着人有些狼狈的离开,走到院子里时,忽然觉得有一道声音异常的熟悉。 “停一下”,他打了个手势,在原地仔细听着。 “好啊老赵,你个老小子可以啊,没准是那个婶子瞧上了你,哎呀,原来这铁树也是会开花的。” “就是就是,你看这心思多细巧,还将镜子放在你床上,你闻闻看,香是不香?” “要我说,赶紧将人找着了才是要紧,也好相看相看,是否合适,她就没留下什么凭证,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好教你找她的?” “啊?你们这些老不正经的说什么呢!不过就是一面莫名其妙的铜镜而已……” 老赵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人冲到自己面前,一个阴恻恻的笑着:“我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你!” 而另一个抢了自己手上的铜镜,仔仔细细翻看之后,一个堂堂汉子竟然喜极而泣:“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大人你看,这就是我的铜镜,现在在世子手下的手里,还有什么好说?卑职是清白的!” “不是,你们二位是谁,在说什么?” “说什么?随我去见你们家世子,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装蒜。 正准备去睡个回笼觉的兰世子见雪狼他们去而复返,面上没了半点好颜色:“雪狼,我自问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你这么三番四次的,究竟是想做什么?” “实在打扰”,雪狼话说得恭敬,神情却半点不恭敬:“实在不巧,刚才我们离开时,抓着个要紧的人,世子口口声声说昨晚之事不是你们所为,我自然相信世子,只是劳烦世子让您的属下解释一下”,他将手中的铜镜亮了出来:“这铜镜是怎么回事。” “什么铜镜?” “这是屠鹰身上之物,用来传递信息的,我昨日也是用铜镜联系不上他,才得知出了岔子,这铜镜不能离身,否则会遭受极为严厉的惩罚,所以若非有人拿走,绝不可能出现在别人身上,但如今这铜镜,却是在您属下手里。” 雪狼说着,看了一眼老赵,老赵也实在弄不清楚情况:“世子,不是的,这面镜子昨晚突然出现在我床下,我刚才还拿着问他们,若是我做了什么,怎敢大摇大摆的拿出来。” “不用说了,我信你。” 只是你实在太倒霉罢了,兰世子看了一眼不太聪明的老赵,继续说:“首先,昨晚老赵一直在我这里,他虽是武将,手里的兵马还在凉狄,他只负责巡逻兵而已,在时间和条件上都不具备。 其次,拿走这铜镜,如此明显的证据,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更何况还在你们上门问罪的时候拿出来,就算平时老赵脑子有些不好用,也绝不会蠢到这种地步,而且本王都说了他脑子不太好用,所以也做不了昨晚的事。” 老赵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世子,我知道你老人家是在维护我,可是您这么说我脑子不好用,真的好吗? 第一百五十章 敲山震虎 俞舟如果知道初桃他们做的这事儿,估计又会心叹巧合了。 这敬明二老前脚刚因为他去了乌山一趟而被召回,唯一对昨晚异常有所察觉的敬光长老一走,昨晚的事情便一点线索也无。 若不是身在其中,定要以为是他们商量好之后分头行事。 这一边,兰世子与雪狼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但静下心来一想,两人都觉得这事有蹊跷。 二人交涉一番之后,为了公平起见,一边出一半的人马对此事进行查探,而倒霉的老赵…… 虽然有兰世子力证,但毕竟唯一的证据在他手中被发现,只好先行收押再说了。 “我这几天是倒了什么霉啊我”,锒铛入狱的老赵,拍着大腿对墙哀叹。 被初桃他们这么一搅和,原本就不算合作无间的烈王与兰世子又多了几分间隙,而烈王更是在知道此事之后,将运往蛮夷的粮食喊了回来,换成了次一等的粮食送过去。 事后,接到消息的兰世子怒气冲冲的骑上自己心爱的宝马,定要找烈王讨个说法。 “殿下,您这么做怕是不太妥当!” 兰世子推开书房的门,劈头便问。 “哦?” 传说中的烈王抬起头来,每一次见他,兰世子都觉得很奇怪。 烈王没比他大多少,在朝中也历来低调,但是他知道,除了那张宝座之外,烈王同宝座上的那个人,其实没什么区别,甚至隐隐有将皇帝拿作傀儡之感。 按道理来说,这样一个权倾朝野且年少有为的人,应该是极为出众的,哪怕不提面貌,周身的气息也该与众不同。 但是烈王并不如此,相反,他极为普通,中等的身高,不胖不瘦的体型,不黑不白的肤色,不大不小的五官……他的一切都往中庸上面靠,倘若他走在平民百姓当中,是不会觉得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的。 所谓的“泯然众人”,兰世子第一次见烈王时,心中就涌出这个想法,而且在他周身也捉不到一丝王孙贵胄的气息——若不是那身华贵的锦袍还有大拇指上好的羊脂玉扳指,兰世子都无法将他同传说中的烈王联系起来。 第二次见他时,兰世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忘了他的模样,随后他愣了一瞬,想明白时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平淡得随时可以被你忽略的人,兰世子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烈王有意为之。 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换上白袍是书生,换上短打是船工,怎么都说得过去,兰世子有片刻失神,只听烈王唤了他两声。 “看来世子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承蒙殿下关怀,兰玉每日想着乡亲们吃不好穿不暖,自然寝食难安。” “是啊,这年头不好,咱们收成也不太行……你看看”,他指了指案上的账本:“本王近来代管户部,这今年的收成,一笔一笔,比之去年不知少了多少,看得我内心颇为郁郁。” 听他叫苦,兰玉面上一笑,直接抖了他的底:“兰玉前些日子倒是听闻,烈王麾下可是收了十个囤的粮食呢……” 他手下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烈王和东迎的交易,早被手下给摸了清楚,本来不想这么快与他交底,但看他叫苦叫穷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没了耐心。 “呵”,烈王将账本往桌上一扔:“兰世子好本事,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兰玉所求,殿下心中清楚。” “本来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这粮送就送了,但兰世子你可知,我丢了一个多么重要的犯人?我的人现在还在外面四处找他!” “殿下倒是开玩笑了,您丢了犯人,与我何干?” “那世子又可否解释,为何铜镜在你的人手上?要知道我可以合作的人,不止世子,若世子这边管束不好下面的人,咱们也就不必再谈了。” “好!我算是明白了,殿下这是想要过河拆桥?” 他言词尖利,实则是想提醒烈王,他们曾经合作并且如今还是合作的关系。 “过河拆桥?若真如此,本王何苦与世子费力达成契约?当初密谈,可是谈了三回方才谈妥,我以为,世子能感受到本王的诚意,没想到啊,世子竟然觉得本王过河拆桥?” 烈王重重的一拍桌面:“世子桀骜无妨,本王惜才,但世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到了我头上! 若没有铜镜之事,或许我还不一定要给世子一点警告,当初拱手让三城是不错,但雪狼回来清查时,仅阳城一城就居然发现暗桩达三十九人!要不要本王叫他们出来,与兰世子见一见?” 兰玉没想到暗桩竟然被挖了出来,可是他在出发之时,明明还和他们联系过一次……他抬头看了一眼烈王,忽然涌上一个念头——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差得太远了…他心里涌起一股苦涩。 “当初攻打三城,我只是借了你的名义,其中死伤多为本王的手下,兰世子所出不过百人,你知我不便直接掌控三城,暗中将你的人都换了我的,把城献了给我。 可是,本王派人攻,派人守,世子不过百人之力,就换我大批钱粮,如今我只是将粮换了,已经是很顾念世子的面子了,若再说本王过河拆桥,我倒真是要拆来给世子看看!” 这场交涉,以兰玉的失败告终,兰玉气势低落的离开了烈王的住处。 他没想到,一个犯人的失踪,让烈王将他的算计都摸了出来……或许烈王早就知道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发作,比如这回。 而且看这样子,下次再这么混水摸鱼的机会是没有了,烈王必定要叫他脱一层皮下来,再有战事,他也需得当仁不让的打个头阵。 烈王这一手敲山震虎,将他震了个结结实实。 兰玉离开之后,烈王独自坐在书房,衣袖轻轻一挡,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立马换了模样,若仔细看,同兰玉还有几分相似。 他注视着茶水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缓缓叹了一口气:“我这弟弟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何出此言 兰玉眼中心中想的都是凉狄的百姓,这原本没错,烈王看着自己的指间皮肤下的血管,里面流淌的……也有凉狄的血液呀。 但是光一个凉狄怎么够呢? 在追溯前事时,他查清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兰玉是他的亲弟弟,所以他找兰玉合作,让兰玉在凉狄立功,他出粮出银钱,这些都没有关系。 可惜兰玉太任性了,竟然妄图干涉他的事,若是这次不对他略施惩戒,之后相认,怕也还会坏自己的事。 阻碍太多了,自己的弟弟不该是其中一个。 他正想着,脸上的表情突然变换,隐隐可见一股诡异的黄气在蹿动,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突起,豆大的汗珠转瞬布满了整张脸,他极力克制着,嘴唇立刻被咬出了血,拼命压着这股极大的痛苦。 变化只是刚刚开始,随后他的四肢痉挛蜷缩如树根一般,表面的皮肤也尽数变成了灰白色,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满头白发,他瘫在椅子上,像一个可怖的怪物。 在这变化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又渐渐复原成了本来的样貌,四肢如常,发丝变黑,脸上那股黄气消失了,只是还有些苍白。 “师父”,他摸着锁骨下方的一处像骨包一样的凸起,低低笑着,眼神有发狂的光:“你是拦不住我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老银做的筒管,里面是一支焚烧过的香,指尖一触香便燃起,一股黑烟冒出,在空气中缓缓形成人形:“去查周翀和俞舟的下落。我所有的人你都可以调遣。” 人形黑烟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随着风散出屋外,留他在屋中沉思,他拿过笔在白纸上写下周翀的名字。 “到底他教了你什么,为什么我竟然查不到关于你的一丝踪迹。” 那日周翀从阳城消失之后,彻底失去了音讯,他猜测周翀应该是用了某种秘法,还好他抓住了俞舟,本来想用俞舟引诱周翀出现,可是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蹿了出来,破了他的布置,将俞舟救走了,甚至他在水牢里布下的探测鱼也没传回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不知道,不弃的幻术对万物皆有作用,何况区区的探测鱼,在他们眼中不过微末伎俩。 不过,他看着手中的银筒,既然被逼得用出了这个手段,想来周翀也藏不久了吧。 他走到门边,吩咐远处的侍卫:“去把雪狼叫来。” 雪狼到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普通的模样,坐在桌前练字。 “雪狼,前些日子我让你抓一百个孩子,抓齐了么?” “王爷,已经都抓到了,照您的吩咐,咱们抓的大多都是流民和乞丐,即便失踪了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如今都关在牢里呢。” “好好看着,今晚子时的时候,拿我这把刀”,他递给雪狼一把同样以老银做刀鞘的匕首,“一人放一碗血,用坛子封好了送来。” 既然派了黑烟出去,他也得替它准备好食物。 “对了,再去寻四十九个孩子来,最大的不能超过九岁,必须是九月出生的。” 他随意说着,好像谈论天气一般轻松。 “是”,雪狼不知自家王爷抓这么多小孩是要做什么,但是他明白,服从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该做的事。 另一边,俞舟也和初桃他们汇合了,时辰比约定的还早了些。 初桃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肥肥,拖着不情不愿的它同豆腐坊的母子俩辞行。 赖大娘本以为他们怎么也得住个两三日,不曾想这住一日就要走了,难道是在自己这儿住的不习惯么?她怕初桃他们反悔,将昨日给的银子收回去,连忙殷勤留人:“楚公子怎么只住一日就要走了?可是哪里住得不顺心,大娘我去给你重新收拾收拾。” “不必了大娘,我是有朋友来找,临时改了主意,多有叨扰,给您和赖大哥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真要走了?” 赖大娘想了想,还是把袖间的银子摸了出来,本来她今天一早都去讲好了,如今只好再跑一趟,和人家说算了。 毕竟楚公子只住了一日,她也不好收这许多,“公子,这是昨日你们给的,本就多了,但既然如今只住了一日,就拿回去吧。” 初桃是知道她想替儿子讨媳妇的心思,没想到她会主动把银子还给他们,心下也有些动容:“不用了大娘,这两餐我们在这儿吃得很好,住得也舒心,和您还有赖大哥都颇为投契,我知大哥还未成亲,这点儿银子就算是我将来的贺礼了。” 二人少不了推辞一番,赖大娘感动不已,将自家做的烧腊拿了好些给初桃他们装上,倒是便宜了不弃和肥肥。 等从院子里出来时,俞舟已经在灵水河旁等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就是面前的流水,差一点要了周翀的命。 “楚公子、不弃大哥”,俞舟同二人打了招呼。 初桃也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昨日你说要救周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任务的时间有限,而昨晚救俞舟时,周围的布置也让她知道,这当中牵涉的并不简单,处理起来也许有些麻烦。 俞舟想了想,还是将昨晚得到的信息老实说了:“实不相瞒,我昨晚前去正是为了去寻找周翀的下落,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二位如不介意的话,咱们边走边说,说起来,也许真的是缘分,此去并不远。” 初桃和不弃也没什么意见,不弃抱上肥肥,跟在了俞舟的后面。 “周翀此人及平生所为,想来二位应该有所耳闻”,俞舟一边走着,一边说,与初桃他们保持着不远的距离。 听俞舟讲起周翀,不弃来了兴趣,抢在初桃说话之前,把话头接了过来:“嗯,倒是知道一些,昨天还听说书先生讲了半天呢,只是我觉得他们讲的东西都是哗众取宠,并不可信。” 俞舟倒是意外:“不弃大哥何出此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因未了 “想那周翀接连打了几场仗,仗仗打得漂亮,在你们百姓的心中地位已是很高,我想即便是朝中,应该也颇有威望。 我实在不清楚蛮夷究竟给了他什么,才让他愿意这般身败名裂?何况出生入死的将军,心系的该是国土与百姓,怎么可能投敌叛国?若真这么做了,他可有问过他那一身伤痕?” 俞舟眼中涌上一层泪光,语气也略显激动:“今日得不弃大哥此言,我先替周翀谢过了,出事以来,我听了太多中伤我们的流言,稍好一点的,不过是一些意味不明的猜测,有那些相信周翀的,也不敢出来讲话。他确实背负太多了。” 俞舟看着天边,“我和周翀相识于微时,是十分要好的结拜兄弟,我追随他一路杀敌,他为了保家卫国,气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也不知有多少的伤。 他当然不是为了百姓的拥戴,最初他只是遵从他师父的命令,但具体的内容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连对他妻子他不曾说起,宁愿让她误会。 事发的那日,我正在帐中写文书,突然有人拿着落有我笔迹和印章的书信去他那里揭发我是蛮夷奸细。 事发突然,书信的笔迹又与我完全吻合,周翀无法,为了服众,只能暂时将我收押,待查明之后再说。 可是下半晚蛮夷就打了来,我趁乱逃出来时,发现他们如有神助,对城内的布防了如指掌,且对周翀座下的八员大将的武功路数了解甚深,很快就找到破绽将他们各个击破。 失去率领的士兵们没了章法,周翀却从头至尾没有出现,我暗道不好,匆忙去寻,发现原来他被两个玄门中人合力控制了下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人一个一个被杀掉。 我和周翀都发了狂,我冲出去救他,为他打开了一丝破绽,但我却被对方擒住,周翀想救我,我用了最后的力气结了术法将他送走。 再后来,就是满城的流言,如你们听见的那样,周翀也失去了踪迹。我这边知道一些线索,但也只能见到他之后才能确认。” 初桃听完之后,问俞舟:“你可曾想过,为何他事后不来救你?为何他不出现?”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定然是相信我的。” 不弃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来,这应该是一场针对你们的阴谋,而且谋划已久,否则不会掌握这么多的信息,对方定然不简单,你们当中也一定有奸细。” 俞舟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周翀行事谨慎,那些布防都是机密,连我和他如此近的关系都不知道,我实在弄不清楚,究竟还有谁能拿到这些信息。” “嗯,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初桃心想,整件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周翀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说着,灵水寺已经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到了下午,已经并不十分明亮,尤其是在这山中,天色在树木葱茏的掩映之下,呈现出一种古旧的光感。 灵水寺是座有些年头的庙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出现在这山里,借了灵水河的名,在晨钟暮鼓之中安静的参详。 垒墙的砖经过常年雨水的浸润,长出来一层薄薄的青苔,黑色的瓦片顶也被青苔变成了乌青色,只有庙门是朱红色的,却也因为经年累月的风雨,褪成了铁锈一般沧桑的红。 三人站在这古老的庙宇前,天地仿佛一同安静了,连他们的呼吸也都变得轻浅了起来。 “咚”,一声钟声响起,屋顶上闭眼小憩的鸽群扑棱棱的飞了起来,洁白的翅膀在空中勾出远去的弧线,尾羽犹自缀着日光。 不弃在这种静谧中回过神来:“这周翀,还挺会找地方的。” 三人去叩了叩庙门,一位年轻的小和尚开了门来。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庙中僧人们要做晚课了,若是敬香礼佛,还请明日一早再来。” 俞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小师傅,我们是来寻人的,还请行个方便。” “施主是要找谁?” “请问小师傅,最近咱们寺里是不是有一位新来的?” 既然她说周翀在灵水寺,定不会错的,算一算三城的事并没发生太久,灵水镇离那里还有些距离,想来周翀也是才到不久。 新来的?悟缘? 悟本心想,悟缘本就神神秘秘,昨晚他还知道了悟缘会功夫,且不是一般的厉害,这三人也不知是什么人,万一是来找悟缘麻烦的可怎么办? 他想说没有,但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可怎么是好。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俞舟心下已明白了他的顾虑,“小师傅不必担心,我们是友非敌,若有的话,请您转告他一句野渡无人,若是他愿意相见,我们在寺外东南的林子里等他。” 小和尚合十点头,转身便去了。 没过多久,一位高大的僧人从寺里走了出来,走到了林子里。 俞舟一看清他的模样,便小跑两步冲了上去,激动的抱住了他:“大哥,你没事就好。”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法号悟缘。前事如尘,风过即散,施主请回吧。” 俞舟放开他,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扶着他的双臂晃动着他:“大哥,你可知道如今百姓们都怎么说你?你难道不想替自己洗刷冤屈吗?明明事实并非如此。” “声名皆是身外之物,随人说罢。何况,贫僧只是悟缘。” 见悟缘转身要走,本在稍远处站着的初桃走了出来。 从周翀出来之时,她已经私下结了个术法,从周翀身上探测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做了那般事,周翀的寻死,还有现在的反应都有了解释。 只是不该如此。 初桃朗声问他:“前事如尘,风过即散,可曾消失?不曾,尘土依旧在这天地之中,尘土在,所以前事仍在,前事在,前因便未了,既然前因不曾了,何来空?何谓虚?”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诛心之计 周翀愣了一下:“阿弥陀佛,贫僧出家时日尚浅,不能解公子深意。若是前因仍在,贫僧遁入空门后,便已斩断,自不问前因。” “非空之人入空门,何苦?” 初桃摇了摇头,比着之前殷离的模样,学了个大概,看上去倒也高深莫测。 “本来我对传说中的龙虎将军有很多的期待,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闯过千军万马的勇夫,竟也懦弱至此。俞舟当日身陷囹圄,仍旧挂念着你,甚至不惜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才换得那一丝转机。” 听初桃说完,周翀看着站在一旁的俞舟,眼里有意味不明的情绪涌动,他眨了眨眼,将目光再次放向远处,背在身后的手,却是紧紧抓住了僧袍。 初桃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她伸手拦住了想要替俞舟打抱不平的不弃,继续说:“求死都求过了,既然天没收你这条命,为何不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不就是在迷惑之下交出了机要吗?错虽已铸成,难道你不想知道背后的真相?万一这只是第一步,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发生吗?” 被初桃几个问题问住,周翀也没想到初桃说中了自己的心中事,周翀第一次正眼打量了面前这个清秀瘦弱的少年:“你究竟是何人?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帮你们的人,重要的是,你现在怎么想。” 俞舟此时也附和:“大哥,这次的事绝不简单,背后的人所谋甚大。我之前就收到线索,有人在到处抓一些流浪的孩子,据我所知,阳城三城刚好暗合某个邪法之中的祭祀地形,一旦与这些相关,大哥你想一想这后果?” 周翀叹了一口气:“哎……果然如此。” 他思量了片刻,总还是把心中的事说了出来:“不瞒你们说,当初我师父便算到有一劫难,会有许多人因此丧命,他说我是化解之人,所以才叫我去做将军,牢牢守住每一寸土地,特别是阳城三城。但是,我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想来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又哪里能释怀?” 原来,当天正是周翀,亲自将阳城送到了蛮夷的手中。 当时他正在帐中演练沙盘,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周翀一看,正是他阔别已久的师父。 当初师父卜了一卦,委他大任,只说还有要事要办,便匆匆离开,只叮嘱他要牢记自己的责任。 幼时的他也和悟本一样,是个食不果腹的流民,那日他饿极了,偷了两个包子,却被店家抓住痛打了一顿,他一边受着打一边往嘴里大口的塞着包子,还是师父出来替他解了围。 当时他趴在地上看着师父,眼里突然流出泪水,师父也觉得动容,于是收下了他。 后来师父告诉他,当时他的眼神就像小狼崽子一样,倔强却又充满依赖,突然就令师父生了恻隐之心。 他的一生,多亏有了师父的收留,才变得有意义起来。 师父不光教他习武,还为他讲授古今之事,偶尔兴致来了,也就着棋盘为他讲解兵法。 他知道,师父是个胸怀苍生的人,在教导的过程中,周翀多受其影响,渐渐的也以苍生为己任。 一开始只是做一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到后来有一日,师父问他,愿不愿意帮助更多的人? 他当然是愿意的,所以当接到师父的命令之后,他二话没说就去从了军。 阔别数年,再见到师父,他激动不已,急忙走上前去,跪下行礼,师父将他扶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师父还是当年的模样。 “师父,你怎么有空过来?之前的事情办妥了吗?” 他一边领着师父入座,一边关切的问。 “哦,呵呵,虽有些麻烦,却也办妥了。如今阳城如何?我一路走来,看见颇多戒严,这?” “哦,最近感觉蛮夷那边有些不老实,所以这几日加紧了操练,只要他们敢打来,我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师父笑了笑:“这么自信?不如我们手谈一局?也好看看你的兵法有没有长进!” 许久为未和师父切磋,他自然是开心的,忙将沙盘拿过来:“师父你看,咱们用这个,岂不是更方便?” “哈哈,好好好”,师父拍了他两下,执起代表蛮夷的小旗,“若我从这里攻,你该如何?” 他也自信的放下旗帜:“断其首尾,包而抄之!” “若我用火攻呢?” 他打开城边的闸门:“火来水淹,徒儿早就修好了护城河。” “箭攻如何?” “草垛恭候多时!” 他和师父一来一去,他拆招拆得十分痛快,自觉师父应该很是欣慰,如今的自己,多少也算是出师了吧? “你的布防图呢?” 不防师父突然问到这个,他有些疑惑:“嗯?” “你虽然大有长进,但用兵还是略有粗疏之处,这阳城太过要紧,为师看看你的布防,有无错漏,以防万一。” 他本就极为尊师重道,自然没有多想,连忙将布防图拿了出来,还细细的讲解了一通。 事后,师父对他赞许的笑了笑,拿出一个葫芦来,“为师真的很欣慰,这是我寻到的好酒,来,陪师父喝两杯。” 他有些为难:“师父,我这带着兵呢…您不是说,喝酒容易误事吗?” “是是是,为师竟然忘了,不过以你的量,陪师父喝上一杯总该没有问题?” 他想了想,一杯确实不妨事,于是也便坐下陪师父喝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闻着扑鼻的酒香,可是到了口里竟然品不出一丝,他刚想问师父,却看见师父朝自己诡异一笑,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糟了”,他只来得及这么一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敬明二老控制住,而自己身边所有追随的侍卫,尽数被屠杀。 老马、小张、李子……平日里熟悉的脸,被整整齐齐的切下头来,摆在自己的面前。 外面呼号声、马蹄声凌乱,定是蛮夷打了来! 他收起伤悲,拿上大刀就要冲出去。 “周将军,外面的情景可比你面前这几颗头惨多了,啧啧……我劝你别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内鬼 听见这声音,周翀警惕地环顾四周,虽然他无法动弹,但他知道别人是以阵法控制住了他,他倒要看看这是谁! “何人捣鬼?为何藏头露尾不敢现身!” “呵,有什么不敢见的,这不就来了吗?”一股人形的黑烟飘了进来,对着他阴阳怪气的说。 “你们究竟是谁?用阵法困住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出去一战!” “哈哈哈,周将军可是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咱们哪敢同您一战?我可没什么本事,不过咱们的人马,倒是可以会一会将军的手下的!将军您听听,外面的情况,好像不太妙啊?” 外面的厮杀声传来,鼻尖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但却无法知道外面具体的情况,这使他着急得几近发狂! 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无形的束缚,可是脚下像是有千斤重,土地也像是有吸力一般,竟令他迈不出一步。 “啊!” 他痛苦的狂吼,手上青筋毕现,但手中的刀怎么也挥不出去,发带被震断,他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眼睛像要从眶子里瞪出来,眼球密布的血丝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头困兽。 “这么想出去?我可不能放你出去,但我知道你很关心外面的情况吧?别急,这就给你看看,呵呵,我的好将军,看看你的将士们,现在有多惨吧,哈哈哈哈!” 随着这一阵怪笑,黑烟散作一团,以它自身为介质,让周翀看到了此刻战场上的情形。 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倒下的战马和士兵,看那边领军而来的,赫然是蛮夷的兰玉世子! 他所带领的士兵,身着铠甲,兵强马壮,很快就在战场上撕出了好几个突破口。周翀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蛮夷的人马一夜之间多了三倍,在人数上压了己方一头不说,而且比原来交战时感觉更加彪悍! 难道当初这兰玉故意藏拙,留有后手?来不及思考这一可能性,周翀很快就给战场上被压着打的情形给震住了,他仔细看着那一张张脸,那些平日里跟着他操练的儿郎,面上沾了血和灰,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 越是看,他越是心急,一刻不停的挣扎着,倒下的,基本都是他这边的人啊! 那黑烟还怕刺激得他不够,在一旁继续说:“看看这一场仗打得多痛快,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对对,摧枯拉朽! 啧啧,要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声名赫赫的龙虎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兵……哦,我怎么忘了,其实在这之前你们的水和米粮都被我们投了一种慢性的毒药,倒是没什么症状,也没什么妨碍,不过就是会令人和马匹在达到一定的强度后酸软无力而已。 但这些都是其次,断外河,破城墙,弃掉箭攻和火攻的法子,还有能准确找到的补给,何处薄弱易攻,这些都多亏了将军的布防图,还有将军惯常的应对之策,否则咱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啊。” 周翀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是如此,就算我不在,也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他座下几员大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在用兵方面颇得他的真传,即使是在对方兵力、计策都占优势的情况下,也应该有应对之法,绝不会被打得如此溃不成军! “哦,是了,忘了周将军麾下还有几位能人呢!首当其冲的,该是俞舟了吧?如今倒是不知道他在何处,不过一到了明天,这叛国的罪名怕是该扣死了,毕竟他和你关系最近,当然脱不了干系。 至于你的那几员大将,我看看在哪儿啊,嘿,还真被我找着了,想看么周将军?” 黑影的话音刚落,只见画面一转,以张元为首的几个大将出现在了画面当中。 那应该是蛮夷刚刚发起攻击的时候,张元他们立刻就出现在了战线前,紧锣密鼓的安排着手下的人。 虽然他们应对得当,但周翀一看,心里就凉了几分。 因为他们还是按照惯常的排兵手法,这是周家军的制胜之策,见过这排兵布阵的,都已经成了孤魂或俘虏,所以这阵法也很是机密。 由于他们深知此阵的威力,所以在万分危急的时刻,他们直接将这百战不殆的阵法拿了出来。 可是……对于拿走布防图和许多有用信息的蛮夷而言,怕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周翀忍不住闭上了眼。 “将军呢?将军在哪里?” “不知道啊!我刚派人去找,可是到处不见将军的踪迹,怕是……这次蛮夷来势汹汹,定是一场硬仗了,算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都是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兵,不管怎样,咱们哥几个得撑住!” 张元的声音传出,几人眼神交换,颇有一副热血之态。 “啧啧,真是感人。” 黑影在一旁阴恻恻的叹道:“但是也就是这样了。” 接着画面再转,直接切换到张元他们杀敌的场景,不知为何,他们几人身上都带了许多的伤,周翀是极了解他们的,很少有人能将他们伤成这副模样。 还没来得及想,一片刺眼刀影划了过去,连周翀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 张元见状,勒马转身就要挡住那刀,却见那刀光背后还隐藏着一杆长枪。 长枪以极快的速度扫过马的前腿,马嘶鸣一声,跪伏了下去,而就在张元被马带着向下的瞬间,刀也到了。 刀狠狠的斩过! 一大捧鲜血喷射而出,再看张元已经身首异处,腔子里还往外喷着血,腿犹自走了两步,未曾瞑目的头颅却被对方一声狞笑提在手中。 “不!” 除了俞舟之外,张元就是周翀最器重的人,见着张元惨死,周翀目眦欲裂! “元哥!” 其余随张元迎头痛击敌人的大将也悲伤不已,个个都是一副不报此仇誓不罢休的模样,再一次和敌军厮杀起来。 周翀再看,已然发现不对,原来对方对他们的招数极度熟悉,他们每一次出招,都被对方克制。 有内鬼! 周翀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凉 然而因为张元的身死,杀红了眼的几人对此还无察觉,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他们几个人被蛮夷几员大将围在其中,切断了大军之间的联系,眼看着蛮夷带兵气势汹汹的已经从背后包抄过来。 这一战,胜负已定。 怪不得他们,怪只怪蛮夷那边好算计! 突袭而来就罢了,接连几个关卡都被破掉,将军失踪,俞舟被困,张元被当场斩杀,一套连环招打得他们节节败退。 “啊!兄弟们,随我杀!”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能杀几个是几个吧!困兽犹斗,何况人哉? 他们抱着这样的信念,再度陷入了和蛮夷的厮杀之中,但是招数每每被克制,如被缚住翅膀的鸟,没有半点施展的空间。 再看将士们布下的阵法,曾经让他们打了无数次胜仗的阵法,此时在蛮夷的铁蹄下竟然如同花架子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尽数踏碎。 将士们被打乱了章法,他们几个也被死死拖住,无法分心调动,战场从未出现过如此一边倒的情形,更像是一场敌军对他们的屠戮。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滚烫的热血溅在身上,溅在脸上,更多的成了满地的鲜红,蜿蜒的流淌,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杀着杀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八将已去其五,倒下的人几乎都被收割了头颅。 周翀由一开始的痛心,变作震怒,又变作对自己的怨恨,不知何时,泪已淌了满脸。 “真稀奇,周将军还会落泪呢?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要不是你,周翀,要不是你固执请命要来阳城,他们一个都不会死,看看,你身上背了多少的孽债!这些人都是你的好兄弟吧,不知他们得知真相之后,会不会后悔跟了你?你为你师父的命令,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最该死的就是你,但你活着,他们全因你而死。” 黑影在一旁火上浇油,可是每一句都像一根闪着寒芒的毒针,深深的扎进周翀的心里。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黑影咆哮:“够了!你给老子闭嘴!” 周翀继续看着,虽然他已经大概知道谁是内鬼,但是不亲眼看到,他绝不愿相信。 他们八人加上他和俞舟,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才让那人背叛了他们。 或者…… 也和他现在一样,都是中了对方的计? 血与仇在剩余三个人的眼中闪着火光,并肩作战的兄弟已死,多杀一个敌人,他们就多一分慰藉! 中间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左边的兄弟右臂上插着一支箭,却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挥舞着刀,如地狱来的阿修罗,面目狰狞,刀下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右边的兄弟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嘴角有血沫渗出,看来已是受了重伤。 他闭上眼,嘴角绷得平直,刚好他擅使的是双刀,突然左右同时挥刀出去,在乱军之中,杀死了最后两个兄弟。 两人朝他的方向转过脸来,眼中都有难以置信。 是啊,谁能想到,此身未死在敌手,却死在出生入死的兄弟手中! 本就受伤的那个遭此一击便已毙命,另外一个稍好一些,以剑撑地,左手抬起指着他:“你,展风?七弟,为什么?为什么啊?咱们是兄弟啊!” 名唤展风的人略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对上他质问的双眼,苦涩的说:“聂五哥,展风对不住你们。” “你别和我说这些”,他挡开展风想要放在他肩上的手,目光牢牢的锁定住了展风:“告诉我,为什么!” 近乎嘶吼的质问,在千军万马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想起那个引吭高歌的夜晚,他们围着篝火,一边烤着羊肉,一边大碗喝着酒,那是第三次打完胜仗,他们几个都振奋得不行,只觉得有满身使不完的力气,他们唱歌、摔跤、划拳、比武,笑声不绝于耳。 酒到酣处,还是张元率先提议,要大家结拜为兄弟,你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一时也有几分真心。 他们几个当即对月下跪,叩了三次首,周翀带头朗声念道:“苍天在上,我周翀。”?? “俞舟。” “张元。” “展风。” …… “今日我十人结为异姓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歃血为盟,痛饮三杯,豪情犹前,眼前却是生死之斗。 “展风有违誓言,来生愿赎罪!” 他拿过旁边的一把长剑,猛地刺入聂耿的胸膛,他忍住眼眶的泪,对着聂耿说出了实情:“我……我是凉狄人!” “哈哈,原来如此…好吧,好吧,各为其主,哥哥不怪你,只求你善待我妹子,她刚有了身孕,别…别叫她知道这些事儿…” 话音刚落,聂耿轰然倒地。 兰玉此时也策马过来,拍了拍跪在地上的展风,一边命人将聂耿他们的头颅挂到城墙上,一边安慰着他:“那个女人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放心,回了凉狄之后,本世子再给你找个好的,唉,这次多亏了你啊,你爹娘你家族,定将以你为荣!” 他是凉狄派来的奸细,他们一家,是王室的死侍,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为王而牺牲。 只是……他想起了聂月,走之前她娇羞的拉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他就要当爹了…… 他很清楚世子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一颗心突然绞痛,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也罢,送他回凉狄吧,安排个闲差,一应机密,不许他接近半分!” 画面最终定格在挂在城墙上的七颗头颅之上,然后渐渐消失,黑影重新凝成人形。 “怎么样?精彩吗?” 周翀不说话,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 龙虎八将啊!他的兄弟们! 还有聂月,当初正是自己撮合展风跟她在一起,成亲时还做了主婚人! 却没想到,断送了这无辜妹子的一生!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昏迷不醒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俞舟所说的那般,他闯进蛮夷围困周翀的地方,舍了自己而换周翀得以脱逃。 只是,周翀为何不找机会去救俞舟,反而像认了命一般留在这灵水寺做了和尚? 初桃了然:“你一日不现身,俞舟就安全一日,你没有把握能够救出俞舟,你现身,反而他更危险,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按照你的能力,召集旧部救俞舟不难,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你醒来之后发现你的功力被封住,不及往日一半,所以你迟迟不敢行动,只是为了恢复功力,以待时机。 而且你还发现只要你在灵水寺这附近的范围之内,你的气息就被很好的掩藏了去,你想了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于是你暂时的留在了这里,不与外界联系,让周翀这个人暂时消失。” 周翀没有说话,但他那表情已经证明了初桃的猜测是对的。 而不解的人换成了俞舟,虽然初桃的说法解释了周翀为何迟迟不来相救,但是方才他们见面的时候,为何他不愿相认? 这般想着,俞舟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周翀顿了片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还是解释道:“一是,几位兄弟还有无数将士因我而死,我本就没有面目再见你……” 一听他这么说,俞舟就明白,周翀仍是从前那般,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担着,所以他装作陌路的原因也明白了! 俞舟面上的表情有些激动:“二是如今你看我已平安脱险,所以故意不相认,不想再将我卷入其中,对吗?” 周翀再次默然,只有松风,在他二人之间流动。 一直没说话的不弃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哎我说二位,虽然你们这种兄弟之情很是感人,但是搞清楚来龙去脉,把这事给化解了才是要紧的事情不是么?” “是的”,初桃此时也想起了当初不弃接受试炼时,她忍不住要出言相劝的事情,想起了当时殷离对她说的那句话,此时感触更加深刻:“对别人好,从来不是罔顾对方的意愿,俞舟当你是兄弟,其他人也是如此,你愿意为他们一力承担,怎知他们不愿为你两肋插刀呢?周翀,你着相了。” 周翀仍旧没说话,看向俞舟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愧疚。 “大哥,你只需记住,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有什么,兄弟都愿意和你一起扛。张元他们几个死了,我也很悲痛,但就算只剩咱们俩,这兄弟之盟仍在!” 俞舟朗声说道,周翀也终于踏步上前,伸手与他拥抱,“俞舟,多谢你们了。” 这份情谊,他周翀会永远记在心里。 不弃和初桃看二人相拥,嘴边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感情这东西真奇妙啊,它为一个人身边带来了更多的人,亲人、朋友、爱人……初桃不禁想起了姑姑,想起了师尊,想起了刚刚告别的月桂,想起了邝逸。 她心中暗自决定,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向师尊请求,让她出去找邝逸。 当初听了月桂的话,她心中又何曾平静? 她不知道的是,被她所念的人,此刻仍旧静静躺在山洞中,和他哥哥一起沉睡不醒,只是相比起来,他的脸色更为难看,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这对犰狳一族而言,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举族刚回九遥高原,邝远尚未醒来,邝逸又重伤不醒。 虽然解决了外患,换得一时的平静,但他们仍旧不敢松懈,经族中商量之后,族中几位长老用火晶石布了一个族中秘不外传的隐阵,将九遥高原的动静完全封锁,同时倾力修复族外的护族大阵。 剩余的族人因为两位少主的昏迷,更加用心的修炼复原。 这次该是他们去保护这两位少年了,每个人心中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没日没夜的修炼着,火晶石一时间供不应求,但族内的实力有了明显的上升。 另一边,木白和木子也忙得不可开交。 木白带着一部分族人,按照族中医老的嘱托,为邝逸四处寻药,有好几味药材都十分难寻,木白夙夜难安,这日他又收到了族中催促的消息,面上焦急之色尽显:“大家要加紧了,族中传来消息,二公子近日的情况不太好。” 而木子这边,虽然忧心邝逸的情况,却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更认真的操练犰狳一族的军队,本来她就有“铁娘子”的称号,如今愈发严厉,底下的兵见她都得绕着走,她看了一眼半山腰的那座房子,自言自语:“还好这女人近来专心照顾茵茵,还算安分,也不怎么出来冷嘲热讽,否则我得头疼死。” 邝逸沉睡不醒的消息,季嫦也知道了,她不敢去问那人为何下那么重的手,只好把气撒在吴欲身上,动辄辱骂鞭打。 她也让吴欲暗中寻药,可是木白他们那么多人都未曾寻到,光靠吴欲自己,自然更难。 于是每一次回来复命,都没有带回季嫦想要的东西,时间拖得越久,季嫦越是着急,吴欲身上也随之添了不少的伤。 “废物,再去找啊!你是不是想他死啊!” 季嫦一鞭子挥下去,吴欲依旧没躲,身上立刻绽开了一条伤口,脸上也带上了一条血痕。 看他这副模样,季嫦的气消了一些,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却依旧不愿意低头,梗着脖子冷冷地说了一句:“下去包扎一下”,顺手扔了一瓶伤药给吴欲。 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山洞,她盘腿坐在两方玉床的中间,左右看了看,一边摇了摇:“爹爹,叔叔,你们醒醒好不好?” 娘亲最近总是弄出一些奇怪的动静,而且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她问,娘亲只说忙,要她自己玩儿。 她不解,忙什么呢?明明每次都只见娘亲闭目盘腿坐着,有时口中还念着一些听不懂的东西,不过这都没什么,只要娘亲不像上次那般吐血就好。 “爹爹,叔叔,茵茵想你们……”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旧时相识 “大师,听了那么久,也该出来一见了。” 初桃对着树林的东面朗声说道。 不弃和周翀还有俞舟都面带疑惑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哈哈”,一个须发皆白的和尚持着佛珠从暗处缓缓现身,他身上的袈裟隐隐有暗金的线纹,眉眼低垂,嘴阔鼻挺,一双大而饱满的耳垂,加上下颌一把白色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便是一副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模样。 “阿弥陀佛,果然瞒不过公子啊,老衲冒昧偷听,着实惭愧。” 见这老僧,周翀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合十问讯:“住持,您怎会在此?” 老和尚看了一眼周翀:“悟缘,自是为你而来。你们可愿听老衲说一番旧事?也许,对你们要做的事情,多少能提供一些线索。” 几人方才虽理顺了阳城那些事,却对背后操纵之人还没有什么头绪,听方丈这么一说,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说来我为你取法号悟缘,真的是有一段渊源。我与你那师傅,正是旧时相识,当日他于我有恩,我却一直未能报答。 直到那天,悟本那孩子救了你回来,大名鼎鼎的周将军,他们或许不认识,老衲却是认识的,而且我知道你是你师父最珍爱的一个徒弟。 也许是我佛慈悲,给我这样一个报答的机会,我将你留在寺中,并且设了一个小小的法阵,暂时保你的气息不外泄,追踪你的人,也就觉察不到你的踪迹,一直到这几位施主来……” 周翀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原来暗中相助的人是您,多谢主持收留庇佑。” “不必多礼,我亦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何况他所为乃是拯救万民之事,老衲出手相助,也是顺应菩萨的指点。 方才这位施主”,他看了看俞舟:“你说阳城乃某邪法的祭祀地形,也对,也不对,这法名通天,但并非邪法,而是神迹,乃是上古卷轴所载,原本神创世,人为使者,自然需回禀诸事,于是神便赐下通天,当初祭坛所设之地,便是现在的阳城。 只是神寂之后,这通天之法业已失传,兜兜转转到了你师父手中,但这卷通天实则是被人篡改过的,它之前曾流落到一邪教手中,邪教妄图灭世,便书了诸多邪法于其上,他们说只有当人类尽数毁灭之时,神才会再度降临,而主导祭祀的人,也会成为真正的神使,什再创世,他们也随之拥有无上的法力与威望。 你师父深知这通天之卷已不可再用,于是将它封存了起来,看样子是有人找到了它,按照方才那位施主说的,最近有孩童莫名消失,据老衲所知,这是祭祀的序章,那人肯定是在按照通天之法胡作非为,妄图建造所谓的通天帝国!” “这么说来,谁夺了阳城,谁的嫌疑就最大了”,初桃沉吟。 “难不成是那兰玉?” 不弃想起他们去黑风寨时那两个神秘人,听描述和那日困住周翀的两人很是相似。 “不,是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幻化 “是烈王!” 初桃和周翀异口同声的说。 “看来楚公子也与我的看法相同,我之前曾抓到烈王与蛮夷勾结的线索,而且烈王这人表面看上去平凡普通,实则养了大批谋士,据我所知,他手底下还有一批军队,真要一战的话,不低于如今的王师之力,但是他一直表现出一副对权力不甚热衷的模样,也不干涉朝政,若是没有谋反之心,豢养这么多力量,一定是别有所图,目前为止,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唯他一人而已。不知楚公子又是从何断定是烈王的?” “这个么,昨晚我和不弃曾去了一趟黑风岗,听到了兰玉和烈王合作的事情,表面上是蛮夷他们出手将阳城打了下来,实则阳城三城控制在烈王的手中,我方才说了,既然阳城是这件事的关键点,那么阳城在谁的手中,那就是谁。” 这时俞舟也恍然大悟:“我说为何朝廷在阳城被夺之后,迟迟不出兵与蛮夷开战,反而集中精力通缉大哥的下落,而蛮夷那边也一直在拷问我关于大哥的事情,看样子烈王对大哥有所图谋。” “或许与师父说的,我身上的使命有关吧。” “那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楚公子言下之意呢?” “我的职责只是救你,也就是说保你一人性命,其他的事情很抱歉,我不能过多干涉。” 初桃一直牢记着殷离的嘱托,不能破坏这事中的因果。 “那可否冒昧请住持相助?我们收集烈王妄图建通天之国的信息,住持修为甚深,由您出面向皇上回禀,他一定会相信。经阳城一战之后,我手底下的周家军几乎被他们屠戮殆尽,若想破坏烈王的计划,首先要拔除那些他能用的人,只能借助王师的力量。” “阿弥陀佛,不是老衲不愿相助,是实在不便出面”,住持略带歉意的说。 初桃倒是了然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那怎么办?我们一定要找一个能够让皇上信服的人出面才行。” “哎”,不弃叹了口气:“师父,您为什么总是把我忘了呢?虽说师祖他老人家交待了您不能直接插手,却也安排了我和肥肥来帮你啊!得道高人什么的,难道我不弃不像吗?” 众人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弃长得太过魁梧,面容也过于邪气了。 “你们真是!” 不弃一抬手,幻化了另一个形貌出来,只见这个人手持拂尘,穿着道袍,一副冯虚御风,羽化登仙的模样。 所有人都被他震住了,包括初桃在内,眼睛里都有不加掩饰的惊讶,连肥肥都吓得后退了一小步,不过他们惊讶的原因并不相同。 周翀他们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尘绝艳之人,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了凡尘,身上带有三分神秘,七分不染俗世的尊贵,若他说自己是仙人,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尤其是那双略带淡金色眼眸中的威严,现在他们突然有了信心,就不弃这副模样,哪怕他们不去搜集什么证据,只需他站在皇帝面前,任凭说什么,皇帝都会奉如圭臬的。 初桃此时也回过神来,对着不弃做了个口型,不弃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家师父说的是“你完了”。 他倒是耸耸肩膀,不就是幻化了一副和师尊他老人家有些相近的容貌吗?他估摸着,最多也只有五分相似罢了,师尊他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碰巧今日若枫他们被派了出去,殷离左右无事,前日他已经知道小徒完成了一个任务,这般进度倒是不错,他挺满意的,不知现在如何?他想着,斜躺在塌上,衣袖懒懒一挥,便开了一片水镜,一口气看下来,正好看到不弃幻化的样子。 “咦?此人倒是有些眼熟”,通过回溯,他是知道不弃幻化了他先祖的模样,猛然一看这个人,以为又是不弃他们祖上的。 “这狐族倒也出了些人才,这个人长得么,也很能入眼”,他剥了一颗人参果,倒是不弃磕碜了些,也许是他们祖上出了两个如此出众的人,将灵气都用光了吧,他这么想着。 可是在看到小徒对不弃做的嘴型的时候,他倒是咂摸出了些不那么对的味道,再仔细看了看不弃那副样子一眼,他放下了手中的人参果,拿了一把镶满宝石的镜子出来。 许久不曾看过自己了,他老人家仔细照了照,原来那不弃顽劣,竟是照着自己的样子幻化的,怪说那般好呢! 不过这么一比么,自然是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那般貌美的男子,殷仙君美滋滋的沉醉在自己的容貌中,打算宽恕了不弃这一回。 毕竟没有他这一次幻化,自己也不会想着说照照镜子呢。 殷仙君大人笑了笑,唇角一勾更是动人,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突然闪过一个虚影,和镜子里的脸缓缓重合。 那虚影同自己十分相似,只是一副书生的打扮,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袍,看上去没有现在这般威严,倒是多了几分文弱之气,可即便在气质上有些微的差别,他也知道,这就是他! 他什么时候有这等装扮了? 殷离思索着,再仔细一看时,那影子又淡去了,待他再一想,突然又觉得头有些疼。 最近这些日子怪极了,先是莫名其妙梦见那不见脸的女子几回,可是他明明就不曾见过,而今天这副书生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比确定这人和那女子有联系。 这人是自己,又同那女子有关系,到底是一段什么故事?他将自己脑中的记忆尽数查看了一遍,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可是怎么都找不出一点线索。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一个仙君,也没有什么人敢以术法操纵于他。 穿堂风静静吹过,带起一旁白色的纱幔,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看来等处理好小徒的事情之后,他也要抽时间来查查这等怪事了。 不过徒儿那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顺利,他冷哼一声:“这些凡人倒是胆大包天,连那等东西也敢碰。” 不过若是初桃他们能解决这件事,也是功德一件,有他们仨在,殷离很是放心,谅那凡人也翻不出天去。 水镜再度合上,殷仙君百般无聊之下,余光扫到了旁边的那盆优昙花,视线随之定住。 不如试试,能否再梦见那女子? 浓厚的迷雾背后,是喧闹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的样子。 殷离拨开那层雾,一片街景在他面前铺开。 这该是个冬天,树木都光秃秃的,夕阳西下,刚洗过的石板路面,在余晖中镀上了一层金色,为这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路的两旁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小孩子们穿着崭新的红棉袄。 路边一个胖乎乎的丫头正拍手念着童谣: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初四烙饼炒鸡蛋;初五、初六捏面团;初七、初八炸年糕;初九、初十白米饭;十一、十二八宝粥;十三、十四窜汤丸。 一个略高一些的小子听了在旁边直笑:“胖丫,你年年都念这个,你就光知道吃!” 小丫头撅了撅嘴:“你再说,今年我娘做的饺子可不给你吃!” 小子马上做小伏低,拱手赔礼,脸上却是挤眉弄眼,那副皮猴儿一般的模样,连殷离都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过年了,殷离心想,之前他也去逛过几次,看上去这只是个小镇子,比这热闹的还有,但他却觉得这里最有人气儿。 仙君大人负手走着,两旁的摊贩支起了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殷离饶有兴趣的一一看着,什么珠儿坠儿,什么胭脂水粉,什么蛐蛐笼子……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这晚大姑娘小娃子都会出来逛,这些摊贩也是投他们所好,专拿来这些东西卖。 “卖芝麻糊咧!香喷喷热腾腾的芝麻糊喽!” 一阵嘹亮的吆喝声响起,殷离也不由得朝那边看了看。 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在梦里也会饿的么? 他笑着摇摇头,想是初桃那小丫头走了几日,没人下厨给自己解馋的缘故。 那就在梦里过过嘴瘾吧,这般想着,他朝着芝麻糊摊儿走过去。 “嘿!陶娘子他们家的灯笼摊儿出来了!” 刚走到芝麻摊旁边,殷离就听见有人这么喊了一声,旋即不少人往自己旁边挤来。 他探头瞧了瞧,原来是卖灯笼的,不过这灯倒是好看,虽说是最普通的样子,但那竹条编得扎实均匀,纸糊得也工整平贴,最妙的是上面的画,有兔儿捣药的,有织女乞巧的,有驱赶年兽的,每一幅都有趣极了,色彩也活泼,一看就很是招人。 倒是同自家小徒做的那盏花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般想着,他忽然愣住了,隐隐约约好像抓住了自己莫名喜欢花灯的缘由。 再一看那整理摊子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却再熟悉不过! ??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缺失的记忆 女子手中举起一盏花灯,手指轻轻拨弄着,花灯跟着指风旋转。 灯上各面画着的兔子连起来之后,一只兔子便在灯光映照间跑了起来,白兔活灵活现的,像是要跑出来一般,惹得围着看的小孩儿们一阵欢呼,纷纷拉着身边大人的衣角,闹着要将这兔儿灯买回去。 只片刻摊子上的灯就卖出去不少,光看那兔儿灯就已经卖光了,有来晚了没买到的小孩咧嘴便哭,女子面容依旧看不清,但好似浅浅一笑。 殷离只见她伸手轻抚那孩子的头顶,温声安慰道:“别哭,还有呢,一会儿便来,你且等等。” 说着又摸出几颗用油纸包好的糖果,轻轻放在孩子的手心,虽看不清面容,她躬身的轮廓在灯火璀璨处已经温柔至极。 灯火尽处,人声嘈杂,佳人立于其中,看那纤细的身条、纤长的脖颈,还有那如云的黑发,明明是空谷幽兰,该是与这凡俗热闹格格不入,却又亲切可亲,自有一股温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不知怎的,这句诗突然出现在殷离的心上,惹得他老人家沉寂了千年的神心,忽地跳了那么一跳。 这感觉来得陌生,殷离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又被一阵呼声唤回了神,他停在原地,始终未曾往前走一步——因为往日入梦,若是靠得太近,梦境便转而消失,所以这次他只远远站着,梦境确实也未曾转瞬消散。 他抬眼看向呼声来处,只见一群小孩举着手笑着,一片青色的衣角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一双骨节好看的手拎着好几只灯笼。 其上的画儿如那兔儿灯一般,只是又是不同的小兽,略看去小狗小鸡小猪的都有,墨迹尚未干,再看那拎着灯的指尖也沾了些墨色,想是刚刚画就。 “菁娘”,那男子唤了一声,殷离看向男子的脸,也如女子一般看不清,不过待到二人站在一处时,那通身的气质相得益彰,女子矜贵娇媚,男子清隽潇洒,殷离见过不少的仙侣,却觉得二人最是般配。 女子笑着应他,接过灯来一一分发给那些守着的孩子,男子则又转回去,不一会儿又拎来一些灯。 一来二去的,灯摊前的人就没断过,二人守着小摊子卖完最后几个花灯,请走那些没买上的人后,一人拿个马扎稍作歇息。 女子开心的摊开手掌心,男子也凑过去瞧,二人头顶着头,亲密得容不下哪怕穿过他们之间的光线。 女子细细数着,随即也像那小兔子一般轻轻地蹦了起来,不妨撞到了男子的额角,男子却也不恼,先伸手替她揉了揉。 女子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开心:“挣了不少呀,走,大画师,今晚请你喝梨花酿去。” “好”,男子揉着她乌发下光洁的额头,温声应道。 他俩利落的将摊子收了起来,穿过街上喧闹的人群,不时有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的人,语气颇为熟稔,看样子二人在这里生活有一段日子了。 殷离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二人进了一家小酒馆。 女子招呼着要了一盘干果一盘蜜饯,外加一壶酒,天气冷了,店家先上了一个小火炉,将灌满梨花酿的小铜壶放在上面,不一会儿就有清冽的酒香飘出,二人对坐小酌,似还行了酒令,远远看去,倒是惬意得很。 殷离便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店门外的树下。 纷纷扬扬的雪不住地向下落,压在他上方的树枝,树枝承不住这片片落雪,被压落簌簌的碎雪在他的发与肩上,对比院内二人的一室融融,显得寂寥了些。 那女子正与那男子低声说着什么,据殷离看来,她倒是爱笑极了,隐隐模糊的一对酒窝时时挂在她的嘴角,如今她便也这么笑着。 院子里忽起了一阵风,男子便伸出手替她紧了紧脖间围着的围脖,动作亲昵却自然,殷离心中的熟悉感更甚。 正细思,却见那女子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住了他,殷离原以为她一直无法看到自己,可如今看来却不是。 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子竟然对他说了一句话,随后未待殷离追问,梦境中的一切便尽数消失。 殷离怅然从梦中醒来,深深呼一口气后,凝视着桌上的优昙花出神。 “你还没想起来吗?” 这是那女子在梦中问他的话。 若说想起来,那自己是遗忘了什么? 殷离再次施法搜寻自己的记忆,可确实未曾见到与那女子有关的情景。 可是,若想得没错,那男子便是他自己了。 那为何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二人后来发生了什么? 按照梦里的情景和他自己的感受来看,他对那女子自是喜欢得紧,缘何她不在身边?他堂堂仙君,通天之能,竟留不住一个自己爱的人不成? 而他最想知道的,是这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殷离眉间紧蹙,对于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仙君大人而言,属实是十分难得一见的表情。 不对,谁能锁住或是改变一位仙君的记忆? 殷离想了想,挥袖便寻至九天之上,在天河旁寻到了正在论棋的天帝与天后。 这世间的掌权者各端坐于天河一侧,天后伸手取下发间一支凤钗,纤手一划便成楚河汉界, 二人竟是以这浩瀚银河的星辰为棋,举手之间斗转星移,却不费吹灰之力。 殷离前来,天帝早有感应,于是下了一步极难破的棋,暂时困住了天后,转而向虚空朗声笑道:“仙君可是呆腻了渊山,想回天庭了?” “陛下说笑了。” 殷离自虚空处踏来,微微欠身行礼,还是一派风度。 看他这副模样,天帝也不禁一叹:“唉,就你这模样,搅了我天宫多少仙娥的心啊。真没一个合意的?” 殷离虽不知为何天帝陛下对月老一事如此执着,可这话却也暗合自己来意,竟破天荒的答了天帝。 第一百六十章 天演盘 “合意的,确有这么一位。” 他语气虽是淡淡,却令天帝惊了一惊,连天后亦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殷离。 天帝眉毛略微一挑,略带审视的看着殷离,发现对方脸上全然没有开玩笑的神情。 也对,他亦未见过开玩笑的殷离。 难道是这万年不开窍的仙君在渊山这短短时日觅得良缘?不过他倒是乐见其成,总归有人拴住了这飘忽不定的仙君,以后走个“夫人路线”,这枕边风一吹,倒盼着能令这位安定下来。 思及此,饶是天帝面上也不由带了三分喜意,若是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天家添了喜事,天后暗自别了天帝一眼。 “好好好,这可是桩好事啊!仙君,说吧,是哪家的仙娥得了仙君青眼?我为你们下个恩典如何,嗯?” 天帝语气松快,天后也不免在一旁应声,她矜持一笑,不似天帝那般随意,周身气度仍拿捏着,语气也是平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叹:“能被仙君看中,自是好福气。” “只是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她是什么模样,似曾相识,但却完全不记得曾经遇上。” “还有这等事?仙君莫不是在说笑?” 难道是某次偶遇,一见倾心?但殷离想找的人,哪能找不到呢,天帝颇有些不信。 殷离仍旧一脸正色,带着些微疑惑的神情,不由得天帝不信。 “我想我大概是忘了什么……只是陛下,我不解的是,谁有这般能耐,能动我的记忆呢?” “唔……以仙君之能,这普天之下无人可损你一分,更何况是改记忆这等事?连本帝亦是不能。不过你若心存疑惑,让天后唤出天演盘一看便知。” 原来这天演盘竟在天后手中,到时候初桃逆修灵根一事,免不了要与天后对上了。 殷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天后,平日里他不曾注意,如今一看,这端庄典雅之气果然胜出旁人不知凡几,淡淡的威势在她身周弥漫,仿佛生而有之。 看来日后不好解决初桃的事,不过解决当下疑惑要紧,殷离按下心中的思索,对天后躬身行礼,天后看了一眼天帝,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便也不再犹豫。 只见她取下发髻上簪着的一枚梧桐叶,这枚玉样的叶片到了她的掌心后,发出一阵淡淡的金光,变成了一枚叶脉清晰的真的梧桐叶,天后将这枚梧桐叶放于唇边,吹了一段古朴的旋律,听着该是上古所传。 随着叶曲的传出,殷离感受到这空间隐隐有扭曲之势,旋即一头通体火红的凤凰自虚空里飞了出来,清厉的一声鸣叫,火凤凰头上的花纹更盛。 天后手中的梧桐叶飞至空中,在凤凰花纹的映照之下越变越大,直至八尺有余,随即叶脉尽数消失,像是一幅叶状的画卷。 “看看仙君飞升前后之事。” 天帝淡淡吩咐,天后随之紧闭双眼,凤凰额上的花纹也再度变化,只见渊山的模样缓缓出现在梧桐叶上,越发清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演盘(下) 天演盘上,再现的正是殷离飞升仙君前的过往,也是他认为记忆缺失的那一段时间。 随着天演盘画面越发的清晰,殷离见到了彼时还不是仙君的自己,甫一出现,殷离便凝神仔细搜寻,可越看,这眉头就蹙得越紧—— 原因无它,盖因那时他除了偶尔外出游历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渊山潜心修炼,而这游历也无甚特别,多是为了磨炼自己的道心而在人间游走,也只是旁观的时候多,像梦境那样走入平常生活的却是一日也无。 更别说遇上什么人,直到飞升仙君之前,他都是独来独往,天地一人。 而这飞升仙君则更是玄妙了,他当时像有顿悟一般,进入了一种无可言说的状态中,仿若老僧入定,其间经历什么全然不知。 他一直以为是机遇所得,如今看来,巧合得很是蹊跷。 天后这边将天演盘收了回去,火凤凰消失了,重新变成一片叶状的发簪稳稳地落进她的发间,空间重归宁静。 天帝看了看犹自沉思的殷离:“唔,这天演盘你也看了,本帝看来,也无什么异常,天演盘所记,不会有假。对了,仙君是从何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梦。” 殷离随口说出。 “梦?” 许是天帝语气中的惊讶太过,殷离也不由回过神来,看着天帝再重复的答了一遍,“是的,是梦。” 天后亦觉费解:“仙君,咱们仙家是不兴做梦的,你也知道,天下之梦由老君的童儿掌管,全凭这娃娃们心情好赖,给这人间添趣儿罢了。更何况成仙之后,无需睡眠,何处入梦?” “信则入,不信则不入。殷离信,便梦了,梦,便信了。” 心中的感觉如此强烈,哪怕天演盘在前,亦无法令他相信,因为他只是来找寻线索,而不是让人来告诉他,这仅仅是梦。 天帝和天后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彼此对视的眼里都有一丝无奈,知道这殷离认死理,可这天演盘是最公允的了,都不能令他相信么?难道魔怔了不成? “那不如唤月老来替你看看?既然你心系那女子,红线那头该是系的她,行吧,找月老来看看,仙君那一头究竟系了没有。” 不一会儿月老便骑着灵鹿而至:“参加陛下,参见娘娘,参加殷离仙君。” “不必多礼了,月老,你快给仙君看看,他红线那一头,系着有谁?” 月老听天帝如此问,不禁面露难色:“这…” 殷离在一旁沉声说:“但说无妨。” “仙君的红线,早在飞升那日…便断了,且断的另一头也随之消失,寻不到在何处,当初我想是否是因为大道无情?所以成为仙君之后,便要断了情缘……毕竟小老儿手中,可从未掌过仙君的姻缘,殷离仙君这是头一人,后来尝试几次之后都不能将这红线续上,我悄悄问了几位仙友,都推测如此,对了,我还曾上了一份折子向陛下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