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牢你的锁链》 第一章 “如果给你一个遇到天主的机会,你想实现啥梦想?”杨云峰望着远处的天主堂笑问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儿。 “你呢?” 杨云峰望了望浑浊不清的天色,长嘘了一口气:“我还是入乡随俗吧,让天主帮我买套房咱俩结婚吧,我要求也不高,两居室就成,我再自己花点儿钱装修下。” 女孩儿被逗笑了:“天主要真给了你一套房,他也就会帮你装修好的。再说了,天主都赐给了你一大美女了,还那么贪心啊?” 杨云峰有点儿忍不住笑了:“是啊,光添了一张嘴,却没有添半分工资。” “怎么啊?本姑娘让你养着,你还不乐意是不?” “乐意乐意,我乐意得紧。”他又急转话题:“说说呗,你想实现个啥?” 女孩儿一双眸子全在他身上打转转,笑道:“要真有的话,我想变成一条锁链,要一辈子把你套牢。”她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牙齿咬得吱吱响。 “不用这样吧?” “那必须的呀,我的男人到哪儿都得听我的。”她从他腿上跳起来,扭过身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子瞪着恶狠狠的眼神说道。她的这种眼神对他来说已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望着她,就像望着一瓶子白开水,清澈、洁净、味道虽是淡了点,或许根本谈不上味道,就是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了他三年。 三年?三年围绕着一瓶子白开水打转转?杨云峰是想不明白的,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度过三年,也许他们早就应该痛快分手,就像其他的大学生一样,一到毕业就选择各奔东西。 杨云峰看着眼前的这个笑脸,毕竟还是有感情的,他确定。 感情?感情不是早就没了吗?杨云峰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安分地在一起过,他们理论过,争吵过,甚至还摔家伙大打出手过,每次都闹得吕萍哭哭啼啼跑下楼去,独自留下杨云峰一个人在家里生闷火,收拾屋子里破碎的玻璃杯和菜碟子。收拾完了屋子之后,杨云峰又兴冲冲锁上门,出去在夜色中寻找吕萍。 杨云峰的工资并不高,做业务员本来是个吃香的活儿,业务员的提成高,俗话说:“谈一单,吃半年”,但也得针对行业来说。杨云峰在一家民营男科医院做业务员,说白了就是拉男人们来医院里看病。刚入行的杨云峰显得羞涩甚至耻于开口,你要非问一个陌生男人的那家伙晚上好不好使还真不是那么好问的,因此,杨云峰多半是拿保底工资的,提成这块儿压根不靠谱。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真算不得模样儿最标致,若把她放在人堆里,杨云峰绝对是一眼认不出的。模样儿最标致的是他们班长柯梅,杨云峰想,不过在他大学刚毕业的那一年,柯梅已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她的脸上有几点雀斑,生得最漂亮的是那一双眸子,那眸子里可以看到很多个女人的身影,也包括柯梅。 吕萍就是这样一个人。 吕萍曾经抱怨地说:“本姑娘为什么就看上你了呢?”她通常在自己抱怨的时候就称呼自己“本姑娘”。 她又接道:“你和我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高中你学文我学理,大学你学了国际贸易,我却学了计算机,临到毕业后吧,我做了咨询,你却当上了业务员,就说爱好吧,你爱上了什么文学,而我爱看电视。” 杨云峰更纳闷的不是她的“本姑娘”和抱怨,而是她把看电视当成了爱好。为此,杨云峰也曾和她深入讨论过,是否要将看电视纳入爱好行列。但讨论归讨论,讨论完了就结束了,为此也吵过架,吵完了哭完了擦完了一盒子的纸巾又结束了。 他告诉他自己,她心善,凡事都想着他,就连给自己买卫生巾也不忘给他带点儿他最爱吃的油炸薯条。他没有习惯吃早餐,但是每次饿了的时候总能在随身包里翻出吃的,有时候是一个苹果,有时候是一块面包。 他长吁了口气,她是真的想把自己变成一条锁链,然后把我死死的套牢。套牢?套牢就意味着失去自由。电视里通常被套牢的要么是罪犯奴隶要么是骡子马驹。 第二章 他心头一紧。她一双眸子还没离开过他。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你真的要跟我结婚?” 杨云峰才回过神:“这能有假?” “那你爸妈和我爸妈都不同意,咋办?” “那能怎么办?咱俩私奔呗。” “那不行,你不要爸妈,我还想要公公婆婆呢。” “哟!这话可真假了点,难道你不知道吗?电视上婆媳,那打的是叫一个惨烈啊。” “那可不,俩女人抢一个男人,美得你吧?” “哎,中间人难做啊!” “听着你这感叹,仿佛你蛮有经验啊?我就是想以后生宝宝了,你爸妈也可以帮我们带带。” 杨云峰皱了皱眉,他不再说话了,再说下去就是气话了。 吕萍也不是存心这么说的,她若真存心说就是:“以后生宝宝了,就不给你爸妈带。” 生孩子?她从未想过生孩子这回事儿。在他们租房隔壁就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长得模样儿标致聪明伶俐,小女儿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像个小醉汉。姐妹俩经常跑到他们房子里来玩耍。看着小女孩细嫩嫩的洁白皮肤,她看得呆了,猛地回头搂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了两排红牙印。 杨云峰想,吕萍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吕萍了。没错,吕萍也确实不再是那个在大学里的吕萍了,至少大学里的吕萍笑得更灿烂,那时候也没有化妆。那时候的吕萍全身上下都看不到一件时尚服饰。她化妆了,不化妆的她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化了妆之后,她显得光鲜亮丽,像花店里刚上架的红玫瑰。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吕萍可以冷漠得像冰一样,也同样可以热情得像火一样。大学里的吕萍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不理你时,就算你按碎了手机屏也打不通她的手机,她想理你时,纵然你生气得直骂娘也会被她的深情搂抱给一点点抹掉。他生气时最害怕的是她的唇,迅猛而机灵地啄在了他的脸上,他躲闪不及,脸上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她何时变了?居然连杨云峰也给蒙过去了。她还想套牢我什么?就连我生气的权力都被她左右了。 杨云峰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那一把鹅黄色的太阳伞?不对。那把鹅黄色的太阳伞他们两个挽着手后来打了很多次,少说也有一年半吧。那就是在图书馆,杨云峰在大学的时候经常去图书馆,坐在那里看书是假,全校的美女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里才是真。也不对,就算是吕萍出现在图书馆,他也不可能第一眼就认出她的,一个脸上长有雀斑的女孩儿并不是怎么令人印象深刻。 吕萍说是在她室友小梅的生日聚会上。小梅从春天到夏天就嚷嚷着她要过生日,准备在生日那天办一个超级热闹的生日party,一年四季都在邀朋引客。可是直到秋天过去了第一场雪已经沾满了围巾,生日party才真正办起来,场面也没有想象的热闹和豪华,包了一个ktv包厢,买了个巨大的蛋糕和一些吃的。那一天晚上,小梅又是喝酒又是唱歌,喝得醉了还吆喝着到场的男男女女关上门来准备跳脱衣舞。 灯光调得很暗很有氛围,小梅正在一件件扒衣服,全场的男女们都在鼓掌呐喊。黑灯瞎火之间,男人们都在往自己怀里找舞伴儿,当所有的男人都冲着小梅扑过去的时候,杨云峰看到另一边沙发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孩儿直呆呆地望着手机…… 杨云峰说这一次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就在那天晚上,他们便抱在一起了,他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这么随意的就抱在一起的。吕萍又冲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意思是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杨云峰说他们俩真正认识要从小梅的牵线搭桥说起。参加文学社时小梅和杨云峰被分到了同一个讨论组,杨云峰在众人面前显得腼腆、自然是不多说话的,就是大家在一起探讨慕容雪村是日本人还是台湾人的时候,他也是不多插嘴的。小梅就不同,小梅说她在初中还未毕业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三毛,一直在找她的亲戚们筹备经费,等大学一毕业就直飞撒哈拉沙漠。当其他人一谈到慕容雪村的时候,她就说:你们都别争了,我就爱三毛这一个。 正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双方选手的思绪立马就被她打断了,争辩的话题其实是关于慕容雪村的作品写作风格问题,在场者分成两派,一派坚持说慕容雪村是悲观的胖子,其作品充满悲观主义色彩,说作为年轻一代的大学生应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宜过于消极;另一派认为慕容雪村是现实主义写作者,其作品既然是现实主义,那就应该真实、刻骨,让年轻一代能够了解什么叫做社会的现状。 小梅就在这个当口打断了,正反两方喉咙里都憋着一句未说完的话,给硬生生的憋下去了。那时候的杨云峰也参加了辩论,他是标准的现实主义派。一个山里娃的出身让他从小就变得现实起来。现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意味着残忍和无情,他认为慕容雪村的作品是无情的,它无情的把最真实的一面给呈现出来了,爱做美梦的人有点儿接受不了很自然,爱做恶梦的人更是恐惧得紧。 杨云峰憋在嘴里的半句话就变成了一把火,直烧到脸上和眼里,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显不知道杨云峰在这里的位置。赫子明扶了扶眼镜儿,干咳了一声:“这是文学辩论会,请与会者注意秩序。” 杨云峰快意了,赫子明说出了他心眼里的一句话,素来口直心快的赫子明总能把握杨社长的每一个小心思,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不是吃干饭的。 小梅也不是吃干饭的:“我说我想说的,怎嘛?还干涉言论自由了?” 赫子明被硬生生的堵了一口气,冷冰冰的道:“李立梅同学,这是辩论会啊,你没发现双方都在发表意见吗?你没发现大家都在很热闹的探讨一个目前文艺界最热火的话题吗?你再这样扰乱秩序,我可要扣分了啊?”他把登记薄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扣就扣,我还不乐意呆了呢,一大堆爷们儿净吵着人家的那点事儿,你们不是搞文学的吗?你们写过吗?你们出版过吗?净说些没用的瞎话儿,整天在q群微信群里胡扯也就算了,还拉着一大堆会员开会辩论,有意思吗?起作用了吗?” 赫子明脸色一红:“我们这不是正辩论着吗?啊,为啥要辩论?辩论了才能碰出火花,只有碰出了火花,那才写的出有思想有深度的好文章。某些刚进来的会员,不懂社里的规矩,可以原谅。但是社里有社里的规矩,守规矩的就留着,不守规矩的一边儿呆着去。” 前面几句算是官方话,到了后半截子,就有点儿过于针对性了。这些话若是说给吕萍听可能顶多是恶狠狠的瞪他几眼,可小梅不是吕萍,小梅摔了门扬长而去。 杨云峰恼归恼,但他从不随便冲人恼,在社里的时候,他对每一个社员都是一脸微笑,没有架子的领导要么是有点儿真能耐要么就会让手下人闹翻了天。但他认为自己是可以把控全局的,而那一场辩论会他并没有hold住场面。 第三章 “该道歉时还是要道歉的。”他对赫子明说道。 再过了一个月,当第一股冷空气肆虐起来,所有的同学还赶不及穿上羽绒服的时候,杨云峰正思索着怎么和小梅开口道歉,他走到女生宿舍27栋楼下看着五楼的灯火出神了。 女生宿舍后有着一排长石凳,这些凳子春夏秋冬都安静地躺在那里,不断地见证着大学情侣们的分分合合。杨云峰缓缓走近,老远可隐隐看到长石凳上面的身影,灯光昏暗得紧,杨云峰带着好奇心慢慢接近,开始听到窃窃的嬉笑声。声音听得耳熟,夜色下的男女身影也眼熟得狠。若不是她,那又会是谁?若真是她,那男的又会是谁呢? 杨云峰正欲往回走,他心头仿佛坠下了什么。对面的男女又正看清了夜色中的他。 “是社长。” 熟悉的男子声音有点儿低沉,不是赫子明又会是谁?她和他?不是吧?杨云峰杵在原地等着她和他靠近,就像做了一件卑鄙下流的事儿被当场抓住了一样。杨云峰在心底想:原来大学是可以这样的。 她和他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反而让他尴尬地杵在这儿了。她和他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尴尬的没有理由哇,杨云峰告诉自己。 他终究是社长,社长是可以板着脸说话的:“子明,不是让你去给小梅道歉吗?” 小梅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笑道:“子明已经道过歉了。”赫子明也点头。 杨云峰板着一张脸扭头就走,社长是可以板着脸走的。赫子明在身后连叫了几声“社长”。昏黄色的路灯下,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背影,逐渐远去。 赫子明对小梅说:“杨云峰这狗日的生气了。” 小梅还没回过神:“他生他的气,我们又没惹他。” 赫子明嘿嘿地笑:“我没惹他,是你惹他了。” “我哪里会惹他?你没见他平时看着我们都是一张苦瓜脸吗?要么就是木瓜脸。”小梅还没弄清楚苦瓜脸和木瓜脸到底是为了啥。 又约过了大半个月吧,第一场雪已经盖下来了,校园里有一群小孩儿正在到处收集积雪堆小雪人,庆市这地方,冬季想下场大雪都难,要下雪也是顶小的,温温存存的下,但风又是出奇的大,风大了温度便低下去了。 小梅说好冷,赫子明就提出来去吃火锅,两个人吃火锅是顶没意思的,那就多叫几个人吧。杨云峰本不愿意去吃的,小梅死乞白赖地求,再硬再臭的脸色也便没了。 火锅辣得狠,吃的是大排档,便宜而且货多,吃得够味儿。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四个人,其中就有吕萍,她化了妆,鹅黄色的带绒外套,脸上的雀斑被巧妙地掩藏了起来。 吕萍辣得脸红耳赤,洁白色的围巾紧紧套在脖子上,还冒着一串串的白气,她微微颔首,低头吃着。后来杨云峰说,她的样子有点儿像董洁。 后来的杨云峰已经是大腹便便西装革履,走起路来节奏缓慢从容,他到深圳已经三个年头了,三个年头下来深圳的水土确实养肥了杨云峰,不仅是身体上的肥胖,更是钱包里的。杨云峰一直在做业务员,大公司的业务员当然比不得庆市的那些民营医院,只光拿回扣,也有四五万。 吕萍说他临走的时候都不给她留个话,就因这事儿,她一辈子都看不上这个男人。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占足了便宜——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然后他就悄悄消失了,像从未来过一样,你说这样的人可恨不可恨? 当吕萍在对她的好闺蜜汤月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目无表情了,就像这件事儿从未发生过,或者是在讲述着一件原本和她不相关的事儿一样。 汤月茹说:“我早跟你怎么说来着?他这个人根本就靠不住。现在后悔了吧?心痛了吧?”吕萍沉默不语,她也许真的后悔了,也许,她在坚守着什么。 杨云峰一直跟吕萍说这样一句话:“我们得比周围的其他同学都要好。” 每当杨云峰给吕萍说这句话时,吕萍就卯足了劲点头:“嗯!” 他们一直都在默默感念着什么,是那次大排档的相识?还是赫子明和李立梅的从旁呼应煽风点火?总之,他们是走在一起了。 走在一起是不必要有什么理由的,他们开心就行,和他们相关的一切人都可以无视。杨云峰在男生厕所试探性地问赫子明:“你觉得吕萍怎么样?” “挺好的呀。” 就这样一句“挺好的”,杨云峰的心早就飘到天边儿去了。 罗玲和杨云峰是同乡,碰巧都考到了这所民办大学,原本是不相熟的两个人,偏偏到了这里,便显得无话不谈了。杨云峰同样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罗玲。罗玲呆呆地望了杨云峰半分钟:“你俩根本就走不到一起。” 杨云峰冷冷地冲她瞪了一眼:“盼点儿好,行吗?” 罗玲仿佛习惯了他的眼神,道:“你俩根本就不合适,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看着就不搭调。” “那咋就不搭调了呢?我配不上人家吕萍?” 罗玲笑了笑:“这和谁配不配得上谁没多大关系。” “你俩性格就不合适......”罗玲愣了下,仿佛是在确认,又接道:“不信你就试试看吧。” “对嘛,话不要说那么绝对嘛,得试了才知道。”杨云峰说完这话,便往自己嘴里灌矿泉水。 罗玲仿佛消失了,从此以后,杨云峰在图书馆很少遇到罗玲了。以前他和她经常相遇的地方就是图书馆,罗玲戴着厚厚的眼镜框,看上去显得安静、文艺,她拿着书本坐在杨云峰的对面。 杨云峰仿佛在罗玲的眼里看到了什么,这点“什么”又在瞬间就消失了。罗玲吵着嚷着要杨云峰请她吃饭,吃饭的目的是为了庆祝她的20岁生日。杨云峰愣愣地和这位同乡吃完了一顿饭,他和她从福星路一直拽着手走到了宝马路,直走到腿疼脚酸。路上的人影全都仿佛消失了,冗长的马路上仅剩下他和她的身影。她还不肯回宿舍,杨云峰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11点了。 罗玲在期待着什么,杨云峰也同样期待着,唯一不同的是时间,杨云峰并不知道罗玲在此刻同样期待。这就注定了、错过了。罗玲就这样消失了,没有告别也没有预兆,和电视剧里的剧情完全不符合——连临走时的苍白无力的表白都没有。因为罗玲不是吕萍,若是吕萍,她也不会随意吐露心思,若一旦决定吐露心思了,她便毫无保留。 吕萍也不是罗玲,罗玲文艺、安静,成绩名列前茅,追逐她的男生也是成群结队,她原本可以把这些资本都拿出来向吕萍炫耀一番,但她不会,她选择了悄悄退出。吕萍既不面相出众也不是众人追求的佼佼者,甚至在专业考试的时候,还打马虎眼儿。她有的只是运气,无论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运气让她碰到了杨云峰。 当她觉得这是好运的时候,她咬着杨云峰耳根子对他说:“我觉得咱俩的缘分还不浅呢!”当她觉得这是霉运时,她一把拽住杨云峰的衣领子:“有钱没钱?趁早滚蛋!” 话是气话,杨云峰听得耳朵根子发颤、脸色涨的通红,他面对着这个凶巴巴的吕萍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真觉得自己的霉运从认识她开始就注定了,可时间呢?还长着呢。 值吗?杨云峰坐在阳台上抽着烟想,烟雾一圈圈的扩散、消失。夜色如幕,冷冷的风吹拂着,那年的秋天干冷干冷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云峰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变了,她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大学里的吕萍了。 杨云峰想,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唯一在脑海里浮现的便是那个笑脸,那个笑脸时隐时现,就在脑海的浅处,只要随意在床上打个转身,便就明亮了起来。自从他们在一起,这种情景就注定伴随他了。 他和她在黑压压的马路上牵手闲聊过;他和她在学校的后山某树林深处拥抱过、亲吻过;他和她在庆市的某个街角吃过一顿味道极好的麻辣烫。这些零碎的景象都沉在脑海深处了,若不是吃完晚饭闲得无聊,他是想不起的。 想记住一个人,记住她的身影便好。 他满足地守护着这个身影,大学真的是无忧无虑的,有了她,他可以放弃所有。但他同样羞于表达,他不会说,他只会做。 于是,他果断地辞去了文学社社长。对于他的突然离职,自然惊住了不少人,他们是不能理解的,因为放弃了文学社社长的职务也就相当于放弃了一半奖学金——任职学生会干部和协会干部可优先评奖学金。 只有小梅明白,但小梅此刻已经无暇八卦了——她整天都和赫子明粘糊在一起,他们在校外不远的社区租了他们的第一间房子。 和小梅要好的男女同学都争相拜访和参观,赫子明和小梅也并不避讳,每次都款待有加,小梅的热情好客逐渐有了一点儿女主人的味道了,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买菜煮饭。有时候客人们会自己带菜过来,譬如吕萍。 在月色下,女生宿舍楼后的长石凳子仿佛撒上了一层洁白的玉,吕萍的手还挽着杨云峰的脖子,小嘴刚离开他,问道:“我们去看看小梅吧。” 杨云峰的脸色沉下来了,吕萍接道:“她毕竟是我的室友。” 杨云峰摇摇头,吕萍道:“你跟她有仇啊?” “有!” “那你滚吧!”吕萍的腰身离开了杨云峰的大腿。 “等下!什么时候去?” …… 第四章 吕萍挽着杨云峰的手,另一只手在拨打小梅的电话。杨云峰提着一袋子蔬菜还有哈啤,腋下夹着一包火锅料。 沿着巷子不知绕进去了多远,早晨又下了点雨,巷子也是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吕萍的高跟鞋已经糊得看不清鼻子眼睛了。 “在哪儿啊?”吕萍给小梅打电话说,“我们都绕了好几圈儿了。” 电话那端小梅正在作指挥:“再往东行进80米,可看到一座矮楼,直接上三楼。” “往东?东在哪儿啊?”吕萍冲着电话喊。 杨云峰拽了下吕萍:“这边走。” 吕萍边走边抱怨道:“以后我可不会租这么老远老旧的房子。”她用手在巷子两旁一划拉。 “是!咱们最起码得租个两居室,亮堂堂的那种。” 钻过一个破旧生锈的铁架子门进入院子,上了三楼,赫子明已经在楼道口候着了。小梅看到吕萍高兴得不得了,又是拥抱又是握手的,还说要亲自下厨炒俩拿手好菜让她尝尝,吕萍进屋还未坐定,连忙站起来去打下手帮忙。 杨云峰也没闲着,他和赫子明捉着一只活生生的红冠子鸡跑到楼下杀鸡去了。 小梅的性子闹腾归闹腾,干起活来可不饶人,切菜、烩肉、烘炒、油炸,样样拿手,直看得吕萍瞪直了双眼。 小梅提醒道:“你给我捣的蒜呢?” “啊?在这儿。” “哎呀,蒜不要捣得太碎,否则就没香味了。” 吕萍惊问道:“这你也懂?” “这有啥的,你以为就你们山里姑娘勤劳能干早当家啊?” “不是都说城里姑娘吃完了饭连碗筷都不捡的吗?” “那反正不是我,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小梅一边在锅里翻炒一边嘴里自顾自地说道。 吕萍呆呆地看着小梅的身影在厨房里晃来晃去,这个身材苗条面色洁净的姑娘确实不像个一般的城市姑娘,至少,和那个在校园里的小梅完全不同。 校园里的小梅,闹腾、热情、好呼朋唤友,在宿舍的时候又显得特慵懒,完全不像此时此刻灶台前的家庭主妇模样儿。是她年龄成熟了?还是赫子明令她成长了?吕萍不确定。吕萍望着小梅悄悄鼓起的小肚子出神了。 “哎呀……”外面一声大叫,吕萍和小梅相顾了一眼,跑到外面栏杆上往楼下看,杨云峰呆呆地正仰望着她们。 “怎么了?”吕萍问。 “鸡……鸡跑了。”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居然看不住一只鸡?” “我跟子明对它开了两三刀呢,搁那石板上,正准备上来提开水,谁知道这鸡这么狡猾居然诈死逃跑了,还流着血呢。” “子明呢?”小梅问道。 “出去追去了。” 吕萍手指着他,下命令:“你,也出去找去,找不回来的话别来见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杨云峰双脚一并,点头哈腰来了个敬礼,整个儿一日本汉奸扮相。 还未转过身去,生了铁锈的门“吱哑”一声打开了,赫子明提着一只血淋淋鸡进来了,边走还边嘀咕着:“我叫你跑,怎么样?跑不动了吧?” 小梅本来还想着做一道剁椒鸡血给吕萍尝尝鲜的,剁椒鸡血是做不成了,大部分的鸡血都被洒到院子外面了,赫子明和杨云峰相互盯了一眼,只待小梅和吕萍发狠话了。 吕萍看了看他们,笑道:“没了鸡血还有鸡肉,再说了,我和云峰还给你们带了火锅料,地道的川味火锅料哦!”说完,连忙招呼着杨云峰去拿。 直到上桌吃饭的时候,小梅还在连连叮嘱吕萍:“以后啊,你不要去外面买火锅料啦,那都不干净。你爱吃火锅,就上这儿来,姐来给你做。改天,我教你调火锅料。” “好哇!”这可乐翻了吕萍,吕萍爱吃火锅、麻辣烫,再麻再辣她都不肯放过。 杨云峰和赫子明都看在眼里。要说小梅在杨云峰心里完全消失了,也未必,至少吕萍是这么想的。闺蜜之间争抢男友闹出是非的故事在电影儿里、在小说里都没少出现过。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小梅已然改头换面了。 吕萍一念及此,忍不住又望了望杨云峰和小梅。校园子里的小梅和居家的小梅确实不一样了,杨云峰没有触摸到吕萍敏感的神经,反而被这个善于表达和呼朋唤友的小梅逗得笑嘻嘻的。一顿饭的时间,杨云峰已经和小梅从《金陵十三钗》聊到《哈姆雷特》去了。 赫子明不时的在里面插上几句对各部著作的真实评价,反而被小梅通通都给否定了。他无语地摇摇头,直劝杨云峰喝酒。酒也没少喝,火锅吃了一半,带来的几瓶子哈啤已经喝光了。赫子明又从床底下掏出半瓶子剑南春。 杨云峰一边和小梅谈文学一边应付着赫子明。吕萍觉得这饭越吃越不对味道,不一会儿,就放了碗筷坐在一边儿盯着他们。吕萍是无可奈何的,她既不懂鲁迅也不懂朱自清,就算是她的本家吕挽,她也没心思知道。 她没心思则已,若是花起心思来,又是那样的卖力。这种卖力是装不来的也是学不出的。回来的路上,她叹气地抓着杨云峰的右手臂,紧紧地抓着。她仰望夜空,夜空也望着她。她有那么一丝赶到寒冷,冷完了之后她便又开始依偎在杨云峰的肩头了。她的柔情是不需要用语言和肢体来表达的,纵然是在那次小梅生日之后的夜晚。而她看到的这个夜空里仿佛飘来了莎士比亚的影子。 杨云峰是感触不到那一晚的寒冷的,纵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他胸怀里永远是那一个温暖和柔情的姑娘。 第五章 杨云峰赶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了,吕萍在那里抱着一本厚重的《莎士比亚全集》望着他发笑,小脑袋微微发颤,巨大的墨色眼镜框就从她的鼻梁上滑落下来了。杨云峰震惊地望着她。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了?” “早就喜欢上了。” “看了多少了?” “一半的一半吧。” 从此以后,他们也经常在图书馆出现了。她总是早早的到,给杨云峰占个座,然后呆呆地望着厚重的巨著出神。 他抱着一本本厚重的书聚精会神的看。她看着他,把自己看累了,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睡醒了,也就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如果你不喜欢,你就别来了。”有一天,杨云峰看到耷拉着脑袋的她,关切道。 “那可不行。” “为啥呀?” “我就喜欢看你认真看书的样子。”她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杨云峰心中一震,又问道:“可你这样儿,不痛苦啊?” “苦是苦点吧!但我得把你看住喽!免得又跟别个姑娘同桌看书啊说笑来着。”她把小嘴翘到鼻子上面去了。 杨云峰看到她的表情,心中不时生出一股暖意,直冒到脖子根儿,然后化作一脸绯红呈现出来。 此刻的杨云峰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在乎,这种在乎不仅仅只是一种如影随形,到后来潜移默化中变成了一种跟踪。他不时感受到他的身旁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这双眼睛里有时充满崇拜,有时充满渴望,有时是冷漠的暗察。 还记得半年前的“五四征文”颁奖仪式上,那时候,他是光环,她像一个小粉丝一样紧随着他,他看到她的眼神里呈现着的就是崇拜。他获奖了,她就在台下使劲的鼓掌,她的眼光中闪烁着某种激动。他们一触目,他便收到了她的心思。纵使台下所有人的鼓掌如雷鸣般响着,他依然只听到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用手机完整地拍摄了下来。他看着她在台下忙碌着,一时竟让自己不知所措。也就在那一刻,他想,他是真动心了。难道此刻的他才真正动了一回心思?那之前的那些情节又算是什么?他在脑海中问自己。 他在台上的讲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作为一个文学社社长,在公众面前自然地讲话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为何还会做了这时候的停顿?但他又恢复了他杨社长的身份,他在大屏幕前自然地转身。 她的那双眸子显得锐利无比,无论他在台上怎样来回走动,她都紧紧跟随着。他不敢再用双眼去触碰她,他能感受到她的眼光就在他的身上。 获奖了的他也没有显露出丝毫喜悦,仿佛作为文学社社长的他获得这场比赛的第一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站在台上把所有的老师、朋友、同学和家人亲戚全部感谢了一遍,抱着奖杯从台上下来。 兴高采烈的那个人是吕萍,吕萍非要抱抱那个金灿灿的奖杯。那就由她抱着去吧,他把奖杯递给她。 “喂!你把所有的同学朋友都感谢了一遍,那你怎么感谢我啊?”她又翘起小嘴了。 杨云峰笑了,道:“好吧,你想让我怎么感谢呢?” “那我可不说,自己辛苦讨来的,没趣。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她抱着奖杯往前走。 杨云峰紧了脚步追上去,道:“要不我请你吃饭?” “庸俗!”她丢下了两个字,又往前走。 杨云峰笑道:“我本来就一俗人,咋能不庸俗呢?” “你再这么庸俗下去,别说我认识你!”她说完又往前走,耳畔传来了羽泉的《在一起》。 校道旁的不远处就有个小店子,音乐声就是从这里扬起来的,他们寻着音乐声往前走。橱窗里的布娃娃身形和她一样高,橱窗里淡蓝色的灯光又刚好将它衬托得漂亮极了。吕萍站立在橱窗前,转过身来一抹笑意冲着他。 “我就要这个,怎样?” 杨云峰摇摇头:“庸俗哇,你比我还俗!” 吕萍跳到他跟前来,笑道:“这不是俩俗到一家了嘛!”她瞪着眼,使劲拽他的臂弯儿:“你到底买不买?” “不买!这家伙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放宿舍还嫌占地方呢!你们宿舍六人间也就那么大点儿。”杨云峰假装往前走。 “它不吃不喝咋啦?但它能陪我睡觉!”她径直往店里边走。 杨云峰回头了,一脸坏笑:“它的这个功能我也有,要不就免了吧!” 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道:“得了吧你!”她又开始挽他的臂弯儿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抱着它睡觉。买不买吧?”说到“买不买吧”的时候,她干脆连臂弯儿也懒得抱了。 “买!必须买!” 杨云峰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咬了咬牙,掏出口袋里的仅剩下的200元生活费...... 一切愿望被赋予了意义就会变得巨大无比。对于他来说,她的所有愿望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她的理由就是他所在乎的意义。两个从山里走出来的人面对着外面的一切花红酒绿都充满着新奇。对于他们来说,200元就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他们在城市的昂贵消费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他在王岳那里借了200元的生活费。他还必须撒个谎告诉他老爸学校新添了一笔啥费用。最后买单的那个人,必须是他老爸。 杨云峰打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还记得高考前几个月,杨爸爸说:“儿子,好好考吧,咱能考个啥就读个啥!”杨云峰就听话了,好好考好好读。 零一年的冬天,杨妈妈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听着隔壁传来“咿咿呀呀”的二胡声,说:“瞧瞧隔壁家的王涛,那二胡拉得多带劲儿啊!”,杨云峰就冲他爸吵着嚷着要去跟村头的李瞎子学拉二胡。 李瞎子二胡拉了不少年了,拉二胡、算命,那都是他的饭碗儿啊,哪那么容易全都倾囊相授?而杨云峰也不是那种不求甚解的人,拉了两年二胡,学会了几首曲子,高一那年除夕有模有样的在全家人面前拉《二泉映月》。自那以后,杨妈妈再也不念叨着隔壁的王涛二胡拉得有多带劲儿了。 爱上文学也就是高中那会儿的事情,他把这宝贵的几年时间都用在读书看报上了,到最后也就语文勉强及了格。自那以后,杨爸爸也不再出去说他家儿子学习成绩咋样咋样了。 杨家夫妇也不是那种把读书考试看得特重的人。 杨爸爸年轻的时候曾经教过三年书,后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情况便没有再任教了,于是也就变成了一位纯粹的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留下一点空闲就对着杨云峰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喜欢读书咱就好好读,若你不喜欢读书咱干点别的也行,但总之,以后不要学你爸回家种田了——太累了。” 杨云峰自小对于田间的乐趣就是累!春夏忙播种除草,秋冬忙收割犁田,一年四季日晒雨淋,曾经的童年时光几乎都因此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就是这些记忆,成为了他的财富,成为了他的文章,成为了他几经回转的流年。 他的文字独有一种风格,用罗玲的话说:“他的文字没有沾染上任何世俗之风,是纯天然的!”不知道这种说法到底是不是很高的评价。这一切,吕萍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吕萍同样是山里娃。如果说杨云峰的文字就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那么年轻的吕萍更像他的文字一样显得纯净、像一瓶子白开水。直到多年以后,杨云峰仍然想不起他和她的大学生活到底做了些什么。 三四年眨眼就过去了,到头来却又不知道到底做了些啥。他忍住不去回想,可又觉得那些时光反而离他是如此的近。他从未觉得这些时光会逐渐遥远,可是时光往往是推着我们径直往前走、越走越远。 他一回想到大学就会想起吕萍,她的笑,她的哭,她凶横地瞪眼,她无止境的抱怨。他在夜色里静静地抽烟,他能看到的只是夜空里闪烁的星光,那时候,吕萍又在哪儿呢?他想:深圳的夜空原来是这么的美,美得很凄凉,美得很荒诞,那些昏黄的街灯和午夜的霓虹仍然不属于自己。 杨云峰也绝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自强不息努力发奋边学习边做兼职赚生活费的人。虽然他是山里娃,他也同样需要一笔钱来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在他看来,经济压力是在毕业之后来面对的事情。 但他也做兼职,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他把兼职当做一种体验,而和她一起做兼职,他就更卖力了。他是社长,社长是要带个好头的,在社员面前他同样也得表现得更卖力才是。 吕萍想做兼职的原因很单纯,是因为小梅。 小梅周末在外边从早转到晚寻找兼职,时逢劳动节假,一家超市需要发一批广告单。小梅回到宿舍之后,就把这事儿跟室友们讲了。整个宿舍的人都沸腾了,吆喝着要去挣点小钱花花。真正身体力行附和上的只有吕萍。 吕萍和小梅随着其他院校的一群大学生进入某栋办公楼,听完约半个小时的讲话,然后给每个人1000份的传单。讲话内容多是些公司宣传的体面话,每个人抱着1000份的广告单手头沉沉的,个子不高的吕萍更显得吃力。 到底是劳动节假,街面上人多拥挤,吕萍和小梅抱着一堆传单往巷子里窜,这1000份的广告单不是在人堆里散发的,她们必须进社区挨家挨户的发放。 当吕萍爬得腿软脚酸的时候,杨云峰出现了,他被簇拥在一堆人里面,他每发一份广告单总面带微笑,点头弯腰表示致谢。她在巷子这头远远地看着他,他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她想上去在那女人堆里和他说说话,腿脚不自觉却往后缩了两步,就这样凑过去?被这一大堆的姑娘们羡慕着,讥讽着?凑上去的究竟不是最甜的果子。她转身想走。那头的杨云峰已看见了她,在向她招手。 管他呢!就让这一大堆的姑娘们羡慕死吧!她收回了心思又冲他的方向走。他过来了,眼神中自然充满了惊讶:“你咋会在这里?” 她原想告诉他:“是跟小梅来的!”嘴里却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杨云峰看了看四周的眼神,道:“你们系貌似没有参加这活动吧?” 她便不说啥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刚想说的那些话突然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她要回头走了。 “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还一直跟着她。他总会出现在一堆女人里,他也不嫌腻味?她越想越上心了。 那一堆女生们也有些许眼光跟着她,她能闻到酸溜溜的醋味儿。但她是吕萍,她是一瓶子白开水,再酸的醋味儿她也会冲淡。她想她自己是生气了,可又寻不到生气的由头。 拐过巷子弯儿,她终于消失在杨云峰的视线里了。她把一大堆的广告单丢进了垃圾桶。她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首先要想明白的就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啊想,脑海里满是他的表情,有微笑、有从容、有领奖之后的胜利、还有些许傲慢——这就是他。他的一切都是好的,包括他吵架时有理有节制的推敲论证,他不像她那样只知道一味地耍横说狠话。 但他不应该出现在一堆女人里,她想。“出现在女人堆里的男人根本就靠不住。”她想起汤月茹说的话,那时候汤月茹已经警告过吕萍一番了。吕萍想,是该清醒的时候了,大学也该毕业了,该玩的玩过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像所有的大学生们一样,选择轻松放开,或许这正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还恼,既然放手了就不应该恼。 第六章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再理会杨云峰了,纵然她明知道杨云峰会在每天早晨的6点出现在她的宿舍下面。那是她早晨被晨尿憋醒后去完卫生间后,她不小心转头往阳台下望去看到的。她一眼就在几个男孩子中找到了她熟悉的那个影子。他其实也看到了,但他立即低下了头,腮帮子鼓足了劲换了个和室友们合拍的节奏一步步跑起来。他穿着红色的篮球服,球服略长直拖到大腿。 她心里是很清楚的:他并不会打篮球,就算是晨练也很少会穿上篮球服。 她见他并没有再回顾,她一咬牙就转过头进了门钻进了被窝。她不知道的是他又回头望了望空旷的阳台。他的心凉了一下。 她走在校园里,她还夹着那本《莎士比亚全集》,她还戴了个眼睛框,这样看起来比较有文艺范。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身后不远的人堆里,她不敢回望。她隐约感受到身后的眼光聚集过来,就像夏天的当空太阳直射得自己头皮发痒。她加快步伐往前走。 她和小梅手拉手步行在拥挤的人流中,那是在步行街上,她又看到了他,他和两个姑娘一路说笑一路往另外一边走,这次他没有看到她。但她还是会莫明的揪心一下,然后紧抓着小梅的手快步往前走。 小梅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没啥,人太多,不舒服!”她扶了扶快掉下鼻梁的眼镜框。 后来,她就准时在六点醒来了,那个点正好是尿意正浓的时候,这就像一支没有声音的闹钟,在无声提醒自己。她趴在阳台上有意无意的找,又找不到了。 那是在中午下课的路上,很多人抱着书本一路小跑,不再是一幅闲庭信步的样子。慌不择路的人时而有之,不小心撞了小梅,小梅就要大骂:怎么搞的?没长眼睛啊?吕萍便不然,只要是撞了吕萍的人,也不会主动道歉,大多数的人是回头望了一眼眼前这个个子矮小戴着眼镜框、脸上还长点儿雀斑的小姑娘,扭头就走了。吕萍是见惯不惯的!同一所大学的素质参差不齐也纯属正常,这个世界真正把言语上的道歉当回事儿的人已经不多了,因为,还有更多比嘴巴道歉更为实际的方式。 大个子撞过来差点让吕萍拿不稳《莎士比亚全集》,她明显的感受到另一侧有某只手轻轻扶了自己一下,温暖的手掌还停留在自己的臂膀上。她回头看见一双复杂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她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但她不会给好果子,她可是吕萍。她又想起前两天在步行街看到他和姑娘们逛街的事儿。她不想再理会他,从人堆里涌进去,直到吃了一餐匆忙的午餐,她还感觉肚子正饿得慌,喉管正堵得慌。 准备考研的汤月茹更加忙碌了,因而也没有更多机会陪伴吕萍去外面闲逛。小梅和赫子明这时已经同居快一年了,他们除了偶尔相聚在星星社区的小租房里吃顿便饭也不会有空余的时间来管吕萍。吕萍感到整个世界都闲下来了。她漫无目的的上课下课、偶尔会去图书馆走一圈。考研于她来说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就算努力备考也相差太远。 她又不是那种有计划有远见的姑娘!譬如罗紫娟,几个月前就在市中心一家广告公司面试做了企宣助理,连工作服都买了好几套,整天穿得像个空姐,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一脸微笑,回到宿舍就跟室友们讲述着她与她的男企宣师父之间的事儿与活儿,大家都听得面红耳赤。 她是最有空的,也是听得最多的!包括她们在办公室内的大胆行为和某夜宾馆的幽会。罗紫娟聊得最多的是:他是开着宾利来上班的。 吕萍听到这些只是笑笑,她是不以为然的!她既不想去坐宾利也不想去坐在宾利主人的大腿上。但她是一脸盲目。毕业于她来说,就是一扇关闭的门,门那边的世界她一概不知,门这边的世界,她又恋恋不舍。 罗紫娟曾经打包票的跟各位室友说道:“毕业后,姐妹几个得互相照顾着,你们谁找不到工作就跟我说。” “切!”室友们都是一脸鄙夷,在她们的眼里,罗紫娟不过是一只依靠自己身体作为创业启动资金的雏鸡。但吕萍不这样想,她的心底生出某种感激,她觉得罗紫娟说的这句话还算句真心话。罗紫娟啥都敢说啥都敢做,但也绝不会失去自己的道德底线。 她想到小梅的生日party上,罗紫娟是第一个摘去自己胸罩的人,赢得了男生们的尖叫呼喊,黑灯瞎火之际,有一双手探了过来,罗紫娟回头便是一巴掌掴过去,不知道拍中了谁,就像放了一个响亮的鞭炮。 她又觉得罗紫娟勇气可嘉! 再远处,她仿佛又看到坐在一角的杨云峰,头也不抬目不斜视地盯着手机屏,突然,那双大眼睛盯着坐在另一角的自己,他站起来悄悄拽起她的手,悄悄打开门......从喧嚣中离开,是他带她离开了这疯狂之地。 她和他都不适应这种无奈的疯狂,她想,他们的安静被打扰了。那晚,他们坐在雨湖公园的石凳上聊了很多,望着明亮的夜空,直聊到下半夜皎洁的月光从锦玉宾馆后出现。他盯着疲倦的她,她躺在石椅的一侧。然后,他抱起她往那栋楼走去,那是一个叫做锦玉宾馆的地方。 她躺在洁白的床上,脸上浮现出红晕,头发有些凌乱,那时候,她还没有带上眼镜框,她脸上的几点雀斑依然明显,她就那样躺在那里。他盯着她微微隆起起伏不定的胸出神。他第一次和姑娘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她转头、翻身,动作慵懒而缓慢,脸上露出知足的表情。他默默躺在床的另一侧和衣而睡。她又突然把手搁上了他的身。他把她的手放回原位,可她的手和身体又一起搁上了他的身。他此时才发现,她一直醒着。 她的脸红得像着了火,而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头浑身着了火的狮子。他们紧紧相拥,他的唇印上了她的唇...... 吕萍的思绪又被拉回到眼前,她依然是那个漫无目的的她。毕业,一个在4年前看似遥不可及的词,此时此刻却又如此刻骨铭心的存在于此。她自我安慰:等毕业后,一切都将过去,我和眼前的她们并无区别。 第七章 她第一次听见罗紫娟嚎啕大哭的时候是半年前,她一边给罗紫娟递纸巾,罗紫娟趴在宿舍的书桌上抹着眼泪一边接着纸巾,整个过程就是一道流水线作业,很快,盒子里的纸巾便见了底,地上到处散落着一个个小纸团。 罗紫娟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真他妈不是人。” 罗紫娟和她不同系的帅哥男朋友牵手是在一年以前,吕萍印象中的他们在一起做得最多的恐怕是夜不归宿。吕萍每次到了快熄灯的前10分钟就给罗紫娟打电话。 “紫娟,晚上回来不?” 电话那端起初是一些嘻嘻哈哈的拒绝语:“呵呵....今晚有活动,可能回来不了了。”语句中透露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不肯定。 后来,后来就变成了借口:“小萍小萍,不好了,楼下的阿姨提前锁了铁门,我恐怕回不来了。”老实的吕萍着急了:“啊?那怎么办?要不要我下楼来找阿姨帮你拿钥匙?”电话那端的语气更匆忙:“不用啦,算了啦,我都已经走老远了。” 再后来,再后来就变成了直接的否定句:“不回了!明早见,小萍晚安!”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泪人儿和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哪里还有当时的洒脱和嘻嘻哈哈?吕萍和室友们都气愤得不行,发誓要为罗紫娟声讨公道,做为一个男人不能就这样播了种撒手不管。罗紫娟哭得一塌糊涂,慌乱中制止了大家:“是我,是我,是我先提出分手的。” 大家一脸惊疑。 罗紫娟本只是说一句气话,在罗紫娟的心底,她不过是想利用好肚中的这个小筹码。她的帅哥男友家境还是不错的,纵然是在未毕业的年龄段生下个大胖小子,靠家里的余粮抚养长大肯定不成问题。 罗紫娟和帅哥男友闹别扭了。罗紫娟觉得平时闹别扭了,帅哥男友总会让着自己,点头哈腰陪笑脸,即便是再可耻的动作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只有一个——博她一笑。如今有了这个小筹码,想套牢这个男人,更不是问题。罗紫娟一念及此火气就更大了:我怀着你家的种呢,你还跟我吵? 帅哥男友的黄色染发竖得像诸葛亮的帽子,横目冷对时也不见说句话,大抵是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罗紫娟有些得意了:分吧!合不来就分嘛! 他望着她,目光凝滞在那一刻,然后他默默的转身,离开。 罗紫娟心中莫明恐慌起来,但嘴上却又骂到:“你他妈就不是人!” 过了一个星期吧,有一个韵达的大包裹寄到了学院传达室。吕萍和几个室友帮助罗紫娟领回来一个和罗紫娟一般高的纸箱子。纸箱子里装的那是一个巨大的粉色细绒娃娃,那是罗紫娟最喜欢的cosy角色,粉色娃娃的额头挂着一张纸条:分手快乐! 有人说罗紫娟不能就此罢休,应该找到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向他爸勒索个十万八万的抚养费。有人说罗紫娟应该直接把这人告上法庭,让他全家破产臭名远播。而此时的吕萍却只能细致入微的给罗紫娟递着一叠叠纸巾。 陪罗紫娟去医院做手术的那一天,罗紫娟没有再哭泣,她看了看微微隆起的肚子,轻松的走进了手术室。从手术室被护士推出来的罗紫娟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吕萍一直陪着她,给她买吃买喝买补品,陪她复院检查。 再后来,吕萍不小心翻看到了罗紫娟的手机,手机里有一则短信:钱收到了吗?不多,1万块。随便买点东西吧。短信的下面留下一块长长的空白没有作回复。罗紫娟不再人前人后的提起她的帅哥男友了,大家也不再提及她的帅哥男友了,她开始早出晚归,课也不上了,辅导员找她谈过几次话便不了了知了。 罗紫娟对吕萍的态度也陡然变了,她不再和吕萍、小梅一起去吃午饭上课,她也不再和她们一起出去逛街。吕萍好几次在宿舍楼下叫住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罗紫娟,罗紫娟望了望她,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校门。罗紫娟的双肩背包换成了芬迪的单肩背包,又换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浑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水味,吕萍听室友说这种香水叫做迪奥。她是不懂的,她不懂化妆也学不来罗紫娟的姿态。她只是觉得罗紫娟像一支蜡烛一样在燃烧着自己。 室友们在背后开始笑话罗紫娟是年后的事情,她们笑话罗紫娟是一只依靠自己身体作为创业启动资金的雏鸡。那时候罗紫娟和她的企宣师父刚认识不久。罗紫娟对每个人都开始逐渐绽放笑容,除了吕萍。 吕萍是不会因为她的这些古怪行为而生气的,吕萍早已习惯了这种人前冷暖,对于罗紫娟打胎的事情,吕萍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但这也并不代表室友们和班里的同学们不知道。小梅就曾经试探性的问过吕萍,吕萍用迟疑的性格和表情躲过了小梅的问话。 和吕萍冰释前嫌是在一个春夏的傍晚,吕萍一个人在食堂吃完晚饭,抱着书本正准备回宿舍,校道上,罗紫娟从身后猛拍了一下吕萍的肩膀,一张笑脸早已跳到了吕萍的眼前,被惊住的吕萍还没有缓过神,罗紫娟便开始说了:“我和他一起合伙开了家公司,他出钱,我出力,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罗紫娟正满怀期待的望着她。她心里当然清楚罗紫娟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的。她在室友的口口相传中早已听完了他俩所有的故事。吕萍是不会立马做出决定的,她只是笑了笑。 罗紫娟看着吕萍怀中厚厚的书本:“这不是快毕业了嘛?来不?一起创业嘛!” 吕萍明知故问道:“你不是自己面试进去做企宣助理的吗?怎么就这么快创业了呢?” 罗紫娟明知这话中有话,也不顾其他:“这有什么的?总比毕业出去后啥也做不了的强啊!” 吕萍脸色一红,摇摇头:“我啥也不会,可我也不想拖你后腿!还是算了吧!” 罗紫娟却没听出其中的意思:“只要你想做,不会咱可以培养嘛!” 吕萍仍然摇头,往前走。 罗紫娟并没有因为吕萍的拒绝而生怨,于是,她开始在宿舍里公然招呼大家去她的公司就职,她要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创业,哪怕是用别人的钱。 在罗紫娟的眼里,只要套牢了这个人,那他的所有便都是我的。 有关罗紫娟的事情,吕萍自然会告诉杨云峰的。还记得那是在学院后山的一片桔园里,就算是夏天的晚上也很少有人会去这地方。月色下吕萍肤色洁白,小雀斑也不见了,在杨云峰的眼里更漂亮,更皎洁。 他们牵手走在桔园里,他们的世界顿时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吕萍是这样告诫杨云峰的:“你们男人啊,真不是东西,看看把罗紫娟都害成啥样儿了?” 杨云峰笑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罗紫娟自己就有问题。” 吕萍突然望着天,想了想,问道:“你说,我会不会像罗紫娟一样?” 杨云峰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但又不能不回答:“不会!你要对我有信心!” 吕萍的嘴角又翘起来了:“我们杨社长整天活跃在花丛中,你让我怎么对你有信心啊?” 杨云峰双手合十,笑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吕萍不依不饶,撇嘴道:“哟,还片叶不沾身啊?谁知道你有没有沾身啊?” 杨云峰又要牵上她的手,她不答应了,往前猛跑了两步,把他抛在身后。 静谧的夜色下,杨云峰紧跟了上去。 吕萍又停在原地不走了。 杨云峰扯着吕萍的衣袖皱眉道:“她们哪里有我的小萍漂亮啊?” 吕萍还想故装严肃,但自己嘴角的微笑已经出卖了她,月色下的杨云峰看得清楚。杨云峰又开始把她往自己怀里拉扯,来回挣扎了几下的吕萍终于落败,做了个乖乖的小闺女,安安静静地躺在杨云峰的怀里。 他们坐在山顶的石堆上,看着远处的灯光明灭,任凭月色撒落在他们的眼上身上。她就那样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听他对自己发誓,听他给自己讲笑话,听他给自己唱那些不着调的歌...... 而此时此刻的吕萍又在这万籁寂静的时刻走到了校道上。她有好几天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哪怕是吃饭排队的时候。 每当自己开始不自觉在人堆里搜寻这个身影的时候,她就使劲暗示一次自己不要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举动。不是已经下决心不再理会了吗?毕业前的那些感情只不过是一场冬雪,看起来很美,下完了太阳出来了,又浑身觉得冷飕飕的。不能再做这种傻事!更何况,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她信誓旦旦的人,他只不过是花丛中的一片绿叶,大家都簇拥着,而与我来说,又有何干? 第八章 冬雪过了便是春天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吕萍的白色毛衣还未来得及脱掉。看着图书馆前站着的一排排笑脸,她露出微笑,那一排排的人正忙着拍毕业照。她和李立梅紧紧搂着任由班上的男生们靠过来一起拍合照。 李立梅突然道:“小萍你看!” 吕萍顺着李立梅手指方向望过去,那是另一侧的人堆里,喧闹而杂乱,一群姑娘们正在起哄。她再注目往人堆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果然在里边。 吕萍心中一阵翻腾本想扭头便走,小梅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啊,你不想过去看看?” 吕萍脸色又泛红了:“有什么好看的?”甩完了话又径直往前走。 小梅不由分说就硬生生把吕萍往回拽。两个男同学挤过来准备合影却被小梅一下推开。吕萍还想挣扎,身体却由不得了,小梅拽着个子娇小的吕萍挤出了这人堆,又往远处的那人堆方向走。 走得近了,小梅和吕萍就在原地看着,看着那个和女同学、女粉丝正陪笑脸合影的熟悉身影。吕萍最为疑惑的就是他为何如此受到女孩子的亲睐呢?这种亲睐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 他既不是帅气的明星也抵不上学生会会长的威名,却总有一群姑娘们凑上去。他也不是那所谓的富二代,他唯一的头衔不过是一个早已过了气的社长称呼,那些姑娘们多是称呼他杨社长的。杨社长在姑娘们的簇拥下脸上布满了盈盈笑意——而他早已不是社长了。 吕萍站在远处看着,他就在那花丛中露着笑脸拍照。吕萍又不忍看了,身子拧着往外走,小梅还紧紧拽着她的手。身在花丛中的杨社长已经看到了人圈外的吕萍和小梅使劲拉扯的一幕。杨社长收起笑脸从簇拥的花丛中往外突。 她回头看到了他。她停下挣扎杵在那里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过来。 杨云峰的脸上多了一丝忧虑,他看到远处的那个她。他一直莫明的疑惑着,为什么她不理会他,哪怕是在食堂的人堆里,她依然不给他面子。 在校道上的时候,他本想叫住前方的她,她却走得那么快,瞬间就消失在前方的人影中了。他在她们宿舍楼下的长石凳上坐到熄灯铃声响起,他看着那个明亮的窗口直到灯光熄灭然后离开。他在图书馆看到她抱着厚厚的《莎士比亚全集》睡觉,小梅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书做着笔记,他想上去说几句话,可脚步又禁不住停了下来。 他想:这一次,我不可以再错过,我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变得这么陌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已经迫不及待,沉重的步子变得轻盈了,跑起来了,衣衫也飞起来了。 她站在那里,等他跑到自己身边来。她若有所思的等着他的解释。他走到她身前,又忘记了自己跑来的目的。他只好说:“你也在?” 吕萍的脸色红了起来:“哟!杨社长这是在忙着拍毕业照还是结婚照啊?” 杨云峰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姑娘们,姑娘们还在冲着自己挥手微笑,那些姑娘们都是学妹,大多数都是社团成员,也有平时一起出去组织活动的其他社团成员。他回转头认真的对吕萍道:“她们?小萍你想哪里去了?” 吕萍干笑一声,半翘嘴道:“我啥也没想!杨社长那么忙,还是赶紧去吧,姑娘们都等不及啦!” 杨云峰算是明白了,笑道:“吃醋了?” 吕萍扭头便走,小梅又使劲拽着她胳膊,这次可不管了,卯足了劲拽过头就走,小梅惊道:“这么大力气干嘛?平时没见你那么大力气啊!” 杨云峰还在身后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后面的小姑娘们已经开始起轰了:“杨社长,快追啊!快追去啊!” 杨社长回头望了望姑娘们,尴尬的笑了笑,回头便走。他不是那种在人堆里就可以放下身段去追的人。他只想躲避这些许眼光,他的心头和身后一阵灼热,下午2点的太阳真大,直射得他头皮发麻。 那群人还在身后笑,他不再理会,往远处的足球场走去,直到他再也听不到身后的阵阵欢笑。 就要毕业了,可是她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难道我们真的只是这大学人海茫茫中的平凡一对吗——一旦毕业就各奔东西谁也不再认识谁?难道她也放弃了?还是和这身后发出欢笑的姑娘们一样俗套的认为毕业就必须断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的断掉关系,干干净净的上路! 他想到学院西门外每周末停下的豪车。不是凯迪拉克就是奔驰宝马,偶尔可见的还有玛莎拉蒂。那些豪车悠闲的停置在学院西门口,作漫长的等待,等待着姑娘们梳妆,把自己扮成洋娃娃。姑娘们踢着高跟凉鞋,穿着暴露的短装或是半透明的连衣裙,顺肩而下的长发遮蔽了洁白的脸庞,慵懒的步伐里透着睡意和一丝神秘。她们接过豪车主人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或者饮料,打开瓶盖轻抿一口然后牵手上车,整个浪漫的旅程便由此开始。 那些豪车有的开往市中心的某个宾馆,有的开往学院门外不远处的酒吧,有的开往不知名的地方。豪车开走后,有时候会留下凌乱的玫瑰花瓣撒落在车旁,有时候甚至会掉下一张红钞。门外的远处便是灯红酒绿,门外的最远处便是遥远的星空,灯红酒绿和遥远的星空却隔得那么近。 刚到学院的杨云峰便发现了这个景象,那时候的他还在为这个城市的繁华而喝彩,为他前所未有的远见而深以为然。他也曾问过赫子明为什么她们在上车前一定要打开瓶盖喝口水,难道她们就那么渴吗? 赫子明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娃——喝了我的水,和我睡!” 杨云峰再回头看这些学弟学妹的疯狂鼓掌和艳羡的笑脸,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素颜,看到的是那一片阳光,没有外加任何修饰。那些或淡或浓的妆扮是来自于她们?再想想罗紫娟和汤月茹,谁又不曾像身后的她们一样呢? 他又想到吕萍。吕萍依然还是那个刚遇到吕萍,除了眼镜框没有任何改变。个子略微长高,脸上的几点雀斑也依然明显。她还是那个她,4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消失了。她的真和她的美是被凝固的,仿佛从未改变。他再想到的印象就有些出格了:那是在锦玉宾馆洁白的床单上,与她的肌肤洁白浑然一色。她的唇像着了火......那是在学院后山的石堆上,他向她伸出了他的手,探到了他前所未知的某个地方,他们一起起伏跌宕心口发闷......那是在市中心万汇广场的假山背后的长椅上,他们搂在一起撕咬着彼此的味道和气息在夜色的掩护下享受着别样风情。 他的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暗示着、命令着让他做出某些冲动的意外行动——他突然往回跑,沿着小梅和吕萍的方向去追赶...... 第九章 吕萍打开宿舍的门,趁着极好的下午阳光,她把内衣和毛巾一起提到外面晾在阳台栏杆上,她坐在阳台上还未来得及打开《莎士比亚全集》。 楼下有个声音在呼喊:“小萍,你在吗?快下来,我要见你!” 吕萍将头伸到阳台外望着楼下,杨玉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道:“小萍,你下来。” 吕萍又要将头缩回去了,楼下的声音又到了:“小萍,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理我了,但是那些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吕萍又故装生气:“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听到话音中的转机,杨云峰喜道:“小萍,离毕业的时间很短!但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李立梅从背后推了下把头搁在阳台栏杆上的吕萍,笑道:“还不下去吗?再不下去人家可要当着全宿舍的人给你表白啦!” 吕萍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李立梅又笑道:“不过这倒是蛮有意思的!我们家小明可没这胆儿。” 吕萍脸色起了一层红晕,又不知说什么,踢着拖鞋跑下楼去。 她一口气跑下三楼,她的内心居然没有作任何挣扎。那些怯怯的声音在那一刻消失了。她能再相信他吗?信任是一扇捅破了窗户纸,补补虽然能用但却会留下痕迹。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复杂的眼神里充满着急,人到跟前了却又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他伸出手缓缓去牵她的手。她不再拒绝。再在脑子里去搜寻那个所谓信任的定义,她早已忘记。她忘记了女人堆里的杨社长,她忘记了市中心步行街碰到的那熟悉的路人甲。她的眼里,只有这熟悉的身影..... 越来越多的人背着行囊告别了她,告别了这个宿舍,告别了他们自己的大学时光,有留着泪走的,有露着笑脸走的,有抱着四年都未争取到奖助学金的遗憾而走的,当然也有人走得面无表情冷冷清清。就连李立梅也走了,她是流露着幸福欢乐而离开的,李立梅走的时候牵着赫子明的手。 在星星社区的小租房里,李立梅最后一次以女主人的姿态炒菜做饭,4个人的最后小聚在那里结束了。李立梅幸福的说:“虽然没有领到毕业证,不过领了个听话的老公也不错。” 赫子明举起酒杯则高兴不已:“来!干杯!我们胜利啦!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同样,也给那些在大学毕业就分手了的小伙子们都上了一课。对吧?干杯干杯!” 杨云峰看着吕萍也笑了,带着胜利的微笑。 杨云峰和吕萍帮他们收拾了行李搬上了车,看着他们消失在社区外的马路尽头。杨云峰紧紧牵着吕萍的手不松开。那是他们离校的倒数第四天。 吕萍在杨云峰的宿舍里过夜,她认真的在台历上划掉了这6月份的第26天。杨云峰的室友们是在一夜喧闹和狂放中度过,然后各自背上行李离开。有家里派车来接的,也有自己打包回去的。杨云峰在前一天一个个的送他们到校门口,帮他们提行李叫出租车忙个不停。 而此刻,他和她卧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双双抱紧。这个夜晚注定是黑色的,宿舍的阿姨早已在中午关闭了整栋宿舍的电源。黑漆漆的夜色中她能听到他的呼吸,那汉子般的味道就在她的身旁,她知足的躺在他的怀里,把他当做永恒的港湾。 她从来不是一个随便出入于男生宿舍的姑娘,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情都是和他一起做的。她学得来也做得出,但却只和他做。宿舍阿姨来查过宿舍,杨云峰把脱光了的吕萍埋在被子里一个人出去应付宿舍阿姨。 阿姨并没有进宿舍来仔细查探。一个社团干部的宿舍没有什么值得她去担心。更何况这些宿舍里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黑漆漆的宿舍里却也没什么可看的。 直到他出去跟阿姨说了点什么,再进来反锁上门,她一直蜷缩在被子里,噗通直跳的心才落下去。她脑子里曾一度想象过被抓住的那一幕:漆黑的宿舍里没有灯光,宿舍阿姨需用高亮度的节能手电才能看清她的脸,她难为情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红通通的脸上挂着泪水,杨云峰光着膀子站在床侧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们就像一对被抓奸在床的狗男女。他们会被叫到学院纪检办公室让那面无表情的毛主任去上政治课,戴着厚重眼镜片也看不清来者的毛主任会让他们写长篇一律的检查,然后公布奸情,并狠狠的在他们各自的档案中划上一笔。 她缩在被子里不敢抬头。杨云峰轻轻揭开被子,用桌子上的小充电台灯照着她。她红润的脸色中透着肌肤的洁白,害怕还写在脸上未褪去......那三天的时间,她躲在这个屋子里和他躺在一起、聊在一起。他们第一次把一丝不挂的对方看得那么清晰,也把自己看得那么清晰。她发现:他根本没有秘密! 这为数不多的疯狂,她和他都不敢去想。她们也不用去想。但时间还是会过去,无论他们怎么紧紧相拥怎么缠绵悱恻。她和他亲吻、抚摸,没有谁去提醒他们告别的钟声已经敲响,最后一天甚至连宿舍阿姨都懒得来了。 她终于背好了她的行李、整理好她的衣物:赤裸的身体上挂上了宽松的t恤和紧绷的牛仔裤。杨云峰拖着行李箱立在她的身侧。他们手牵手的站在学院西门口,他们在告别,告别的不仅是这生活过四年的大学,而是他们彼此。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的不仅是918路公交,而是崭新而盲目的未来。 上了火车,她便是她,那个孤零零一直往南走的她!上了火车,他便是他,那个活脱脱像极了无缰的野马。她一直面露微笑,她终于画上了淡淡的妆。他一直流露着微笑,故作轻松——他不想把离别的情绪渲染得太浓烈、太浮夸。 她要上车了!那列将要搭上她远去的火车在不远处响起。他拖着行李箱僵硬在那里,他慌了神,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或者方式挽留住她。她还在对着他露出满意的笑,仿佛是在告诉他:一切都值了。 他又故作姿态:“要走了?路上小心点!一个人,车上别睡觉!”他的声音仿佛被哽住而开始颤抖。 她冲着他笑:“没事的!你也要路上小心!姐要先走啦,可没有机会送你上车喽!”她的眼中分明噙着泪珠。 他看着她笑,他又回头看了眼即将进站的火车:“以后还能再见吗?” 她点点头,泪珠终于翻滚出来了、花了她的妆:“姐以后就不能叫你一起吃饭了。哦对了,以后不许晚上踢被子。你瞧你,这两天踢被子都把我弄感冒啦!”她撒娇的表情和话语又映入眼帘了。 他老实的点点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记住了!”他终于如释重负般低头承认了一次错。他不是随便低头认错的人,无论是作为杨社长的他还是作为杨儿子的他。此时此刻,他只是她的他。 他又抱紧怀中的她,她娇弱的躯体像一团软玉融在他的身体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想要时间再延长一点。 火车又一次启动,他僵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火车和闪烁的灯火。泪珠还在脸上流淌,他早已泣不成声。暮色逐渐降临,车站的人流开始消散。他拖着行李箱卧在路旁的长椅上,望着人来人往出神。 旁边玩耍的小姑娘盯着这个默默哭泣的叔叔,指着他:“妈妈,那个叔叔好像哭得很桑心哟!”嚼字未稳的小姑娘被妈妈使了个颜色,硬拽到花坛的另一侧去了。夜色渐浓,橙黄的路灯亮起来了,妈妈拉着小姑娘的手慢慢走远,风吹起来了,卷来一股暖流,6月的夏天虽是晚上仍热得让人气短,杨云峰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们走远,直到消逝在街道的尽头。 第十章 离最近的镇子还要相距40里,有两座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峦像绵延的屋脊隔断了南北二省。蜿蜒的灰色水泥路挂在山腰上,杨云峰的家就在这两座高山的背后,比起庆市的繁华街市和灯火阑珊,这里是另一处世外桃源。杨家人和其他姓氏的人加起来不过300多口人就在这山丛中过活,过活这短暂的一辈子。山里人都会期待着,期待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期待着这一年外出打工的子孙儿女们早点回家;期待着春冬季节的水泥道不被冰雪所封闭。究竟是腊月天了,山中的风带着粗狂的呼啸声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庆市人期待已久的浪漫冰雪世界在这里却给人另一番印象。 大雪给这两座高山盖上白色的羽绒被子,蜿蜒的水泥道上留下杂乱的车辙和着泥浆让人望而止步,裹着蓑衣顶着斗笠穿着雨靴的行人艰难的前行,来回一趟得要有大半天的时间。今年的冬季格外冷冽,就连杨村长远嫁的姑娘回家拜年也推迟了时日,更何况,广州本田底盘太低,望着这结冰的路面前轱辘转得冒起了白烟泥浆粘上了车顶也徒劳无功无可奈何。 她恶狠狠的踹了一脚黑色本田的车门,堵着气、翘着嘴,老老实实换上了雨靴。她双手挂在老公的臂弯上小心翼翼地踏着冰块和泥浆顺着水泥路步行,踉踉跄跄像个刚刚学步的小孩子。杨女婿左手提着高跟鞋、臂弯上挂着老婆的身子,右手还提着一盒脑白金一瓶茅台酒。风把杨女婿的头发吹得竖成了冰晶,把杨姑娘的身体吹得蜷缩了起来,个子更矮、身体更瘦。 他一步三回头——又不放心扔在半山腰的爱车了。杨村长之所以把女儿嫁到县城就是因为这山窝里来去不便,杨村长恨死了这山窝窝。杨村长是个有远见的人,从改革开放时就看到了其他村里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在酒桌上喝猛了高粱酒,就吹道:“别看搞改革开放的时候我才10岁,那时候我就算看明白了,只有改革开放,咱们这些搞农的才会有出路。”后来赶上了九十年代南下打工热潮,他又在村里面招呼了:“村里娃现在就两条出路,一条当兵、一条打工,你选哪一条?”他喝多了酒指着谁家娃娃都红着脸笑问道:“娃,你选哪一条?” 村里人都觉得杨村长是个有远见的人,那是因为他生了2个女儿,都过得不错。把日子过成了小康,把杨村长的面子过成了全村人的面子,一提起杨村长,大家都会谈到他的女儿:“两个女儿真不错,一个嫁给了县长侄子,一个嫁给了码头羊集团的大老板。”提起杨村长,大家还会说:“他就是个人精”,“有两把刷子”,“做事强、有脑筋,不然咋能当村长呢?” 大家都知道村长生了2个女儿,都是貌美如花,在县城里把日子过成了小康。这起源于村长的另外一个醉话。村长喝醉了酒对着大家伙说:“现在啊,时代不同了,生男伢子的娶了老婆谁愿意跟你回这个山窝子里来哟!依我看还是生个女儿强。” 杨村长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吕子恒的婚礼上,吕子恒是最早一批听从了杨村长的醉话去往东莞打工的,干了四年多就从外面带了个永州老婆回家了。吕子恒当然会在婚礼上请他的指路人来参加。杨村长一高兴就把这些厥词放出来了,大家伙都觉得是这个道理,无论是有孩子的还是将要生孩子的。只有杨云峰的父亲杨庭芳,他是深不以为然的,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家中的顶梁柱,还在省城读了大学,他家的伢子自然和别人的伢子不一样。 怎么着自己生的就是个男伢子,他杨庭墨没有儿子就看人眼红,杨庭芳是这么想的。可随着杨村长的闺女们一个个长大结婚生子还嫁进了县长家的事传得越来越广,仿佛已经证实了到底谁对谁错。 再看看杨云峰仍然孤身一人,从大学毕业以后就闲呆在家中已久半年了,仍足不出户。杨庭芳也在心底暗叹:“老杨说得对啊!” 杨云峰把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起初杨妈妈还问:“峰峰啊,你生病了么?” 杨云峰有些不耐烦:“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呀?我没病。” 后来,杨妈妈觉得杨云峰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骂到:“你看看人家王涛,毕业之后在镇上开挖掘机,一个月可以挣5000块呢。” 杨云峰每次在吃饭的时候听到父母在旁边的旁敲侧击的说话,他就放下碗筷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杨妈妈和杨爸爸不敢再说这件事了,再说下去恐怕儿子就绝食饿死了。杨爸爸有正经的跟杨云峰谈话过,杨爸爸究竟是当老师的:“云峰啊?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杨云峰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老实作答:“我哪儿也不想去,也不知道去哪里。” 杨爸爸抽了一口旱烟:“云峰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前天你村长伯伯让你去吃饭你为啥不去?” 杨云峰低着头:“不想去......” “人家是你的大伯伯呀?还记得你小时候在他们家玩的时候......” “爸,人家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 “那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杨庭芳歪着嘴抽旱烟,一边说话一边漏烟,活像个鲢鱼嘴巴在水里打泡泡。 “人家现在是县长的亲戚?你以为还是你以前的叔伯兄弟啊?” “县长亲戚怎么啦?县长亲戚那也是你大伯伯呀!你去吃个饭怎么了?说不定人家就给你介绍个工作呢?” “我不要!”杨云峰赌气了。 杨爸爸也被赌了气,嘴角动得快了,旱烟在嘴前化作火焰和烟雾、化作灰烬,消失得更快了...... 漫山的雪花笼罩在浓浓的大雾里,冷冽的风卷着夜色落幕下来。地面的冰雪在水泥路上结成了凹凸不平的冰块,随即散落的雪花又掩盖了冰块,在地上呈现出难以言状的形态。刚和杨爸爸进行了思想斗争的杨云峰望了望远处的灰蒙蒙的一片,他搓了搓手,走进自己的房中,反锁了房门,坐在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他关闭的不仅是一扇房门,更是自己的心门。他把自己难以述说的情绪或青春时光用笔和墨渲染在他的日记本里。他像在绘制一幅画,用一连串的夜晚和情节。在他的那幅画里,他把杨爸爸述说成了油盐不进的刻板角色,他把杨村长勾画成了脾气古怪的讨厌大伯,他把杨村长的一对漂亮女儿写成了魔鬼身材标志模样的拜金女,他把吕萍...... 对,该怎么去写她呢?一转眼已过去了半年,她的笑、她的泪、她的脸就连她撒娇的神态依然还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就像一个漫长的电影镜头,最终定格在火车远去的那一刻。是不是每一个从大学爱情中拔出身来的年轻人都要经历这一段难耐的时日?于是,他想用他的笔完整的记录他们的故事,把这个故事永久保存,焉不知这仅仅是故事的开始。 他也曾逼迫自己把庆市的那一切都彻底忘记。他把自己关在房中,让自己沉迷在小说和书本中,他丝毫不敢放下笔和书,一旦放下,那一切又都会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那些五光十色的幻想、那些红的黄的绿的印象像斑斓的彩带飞舞在脑海中。 他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夜晚出神,他看着淡黄色的灯光出神。写得累了想得累了,就倒在床上睡去,睡个天翻地覆,睡个日上三竿,直到第二天杨妈妈喊他起床吃早饭。 杨爸爸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接到了大哥的电话说冰面路滑,天气冻得能咬死活人,大女儿和女婿还在半山腰上爬山,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女儿又在冰面上摔了一跤磕得不轻,需要帮忙去接。杨爸爸穿了蓑衣戴上斗笠背了背架子就慌慌张张跑出去了,留下杨妈妈站在门口扯着喉咙喊:“老杨,慢点儿,小心路滑!” 老杨已经去得远了,雪下得又大,风呼啸着,恐怕早已听不清老婆的声音了。杨妈妈又小声犯嘀咕了:“去帮人家背闺女,性子可急着呢!” 杨云峰才不想管堂姐和堂姐夫的事情呢,他此刻只想睡大觉,昨晚上写稿子到凌晨4点,上午的时间是睡过去的,下午的时间又用来写稿子,这时候正是养精蓄锐为晚上攒精神的时候。 手机铃声响了,把杨云峰从深深的睡梦中拔出,他瞬间精神抖擞拿起手机。 “喂?” 电话那端一阵迟疑,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刻却冰冷如铁。杨云峰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卡顿住,身体在那一刻凝固,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嘴上却说了一句可以对任何人说的话:“你还好吗?” 在此刻,他又把她当作陌生人。 第十一章 吕萍哽咽在电话的这端,她原想骂一句狠话:“你个没良心的......”她的心底冒出一丝凉意。 嘴上却冒出了另一句话:“回去这么久也不打个电话?是死是活总得让姐知道下吧?” 杨云峰算是坐实了她的想法,这种似嗔似怨的口气,其实却并没有往她的心里去。她知道若要真入了她的心,她便会哭诉了。 吕萍又说道:“怎么?电话断线了吗?” 杨云峰哽咽的嗓子里像滚了团灼热的火球:“小萍,你在哪里?” 吕萍又似嗔似怨起来:“你管我在哪里?” 吕萍原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一切,随着南下的火车,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将在大学的一切隔断在庆市。哦,庆市,那是一个永远陌生的城市了,或许我曾经在这里呆过,是生命中的某段时光。 当吕萍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一切都改变了。她后来的总结是:“我们都是这世界的沧海一粟,没有什么善良的忍让和离别,没有什么深情和来世的流连,有的不过是今生的执着和努力争取。”杨云峰是在后来翻开吕萍的笔记本发现这段话的。那时候的杨云峰大腹便便、衣冠楚楚,走在繁花似锦的深圳大街上,走在俊男美女的丛林中,他却愁容满面沉默不语,他在人群中搜寻着那属于他的影子。 吕萍走下火车的时候,正是看到了这一幕!她发现毕业后的自己变成了刚上省城的乡巴佬,不值钱的便宜货。走进人才市场的那一刻,人头攒动中个子低矮的吕萍被淹没其中,莫名的汗臭充斥着她的口鼻,就像污水横流的菜场,而自己不过是一颗等待收捡的小洋葱。柔弱的吕萍好不容易投了几份简历,后来都石沉大海了。 吕萍待在表姐租住的十几平方的房子里望着天花板,她突然发现自己毫无作用,能力和书本都不能解救和喂养她,她只能在这里呆呆的等着表姐下班带晚餐回家。她想出去再看一眼这华丽的南山区和罗湖区,可直到她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她也未敢出去望一眼。这里不再是自由而熟悉的老家,这里的天空比不上老家的天空清澈蔚蓝,这里的空气中永远充满着压抑,这里的一切都和手中的钞票密不可分。吕萍花光了手上的积蓄,在表姐的接济下,吕萍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吕萍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只需懂得办公软件的文员工作变得必须和美丽的外表绰约的身姿紧密相连,一个只需招聘职员培训业务的人事助理变得必须和擅于言辞长于舞蹈默默相关。吕萍想:难道长得一般就做不了文员了吗?难道不会跳舞就培训不了职员了吗?吕萍头也不回地从那家外资集团公司的大门走出来。 表姐问她为什么要回去:“深圳啊!大都市!机会这么多,来都来了,干嘛还要回老家啊?” 吕萍望着天,看着密布的阴云,她想解释,她原本也想把她的疑问抛给做外贸的表姐,最终她却总结了一个更为合适的答案:“姐,我觉得我根本就不合适呆在这里......” 吕萍躺在房子里无聊的时候,她偶然也会想到杨云峰,那个于她来说熟悉的影子。一想到他就下意识的去避开,用手机中的音乐或者床边茶几上的几本杂志。吕萍总觉得过去了的一定已经过去了,没有例外。她站在窗前看楼下的人流,望着天上掉下的雨滴,滴落在花坛的草秧子上,滴落在人们的背上头上,忙碌的人们来来回回顾不得打伞,也无需打伞,深圳的天空阴云密布后掉了几个雨点又骤然变晴了,一切的阴云又消散了,留下窗前的她,呆呆的看着,她还是停留在那里的她。 表姐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表姐在跟她带回房的准老公第一次这么说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姐让吕萍叫他表姐夫,吕萍有些不适应,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身材臃肿,脖子梗粗,一堆小眼睛眯成了缝,鼻梁上挂着眼镜,稀薄的头发凌乱而湿润。吕萍怎么也想不明白身材、能力都算不错的表姐会和这样一个胖得发了福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她甚至觉得可以毫无夸张的叫他一声叔叔。 她乖乖的称呼表姐夫,表姐夫在饭桌上犹显热情和阔绰。菜捡贵的点,吃饭的地方也是挑了又挑。表姐夫给她夹菜的频率犹高于表姐,吕萍显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招呼:“你们吃,你们吃,你们自己也吃!” 表姐瞧瞧地告诉她表姐夫是一个架构师,手上有不少钱。至于什么是架构师,吕萍到底还是没有弄明白的。表姐在听完架构师老公的抱怨以后便吐出了这句话:“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表姐夫是个痴迷于技术不求甚解的好男人,这种男人用表姐的话说——技术宅靠得住!宅在家里外面想有人都难!表姐夫对于老婆言听计从不敢马虎,有工资奖金一律上交绝不留存,有好吃的喝的也要与老婆表妹一起分享,纵然长相吓人但绝不是坏人,吕萍在那儿呆了5个月,临走时候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表姐夫抱怨到公司的分配不均,自己在这家公司已经干了四年了工资不长半分不说,还要自己投钱入股,入股的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的忠心遭到了怀疑,表姐夫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可元老的忠心也没用,如果你不入股,公司在下一刻就得怀疑你的忠心。表姐夫气急败坏的找到了领导,先是心平气和的表达员工下属的难处,然后是激动不已的表述对公司的一片中心并旁敲侧击地提醒老总人员工资的分配不均问题,最后就变成了气壮山河的吐槽了。表姐夫一口气向老总诉尽了他五年的种种委屈和不平,就只差向老总表白了:“老板,我生是公司的人,死是公司的鬼.....” 表姐灵活拆招:“那你就入呗,5万块钱咱出了呗!” 表姐夫愁容满面:“公司盈亏还没扯平呢,你敢出这5万块钱?” “不是说包你赚嘛,亏了赔你20%,你看,合同上写着呢!”表姐递过合同,吕萍拿来瞟了瞟,又递给坐在床尾的表姐夫。表姐的眼睛是犀利而敏锐的,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的红钞像流水一样流向她和她的老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果断的作下决策:“老公,钱咱出!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后来,吕萍又在表姐跟客户打电话的时候说到这句话,大抵的意思是咱们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咱们的合作是基于同一个梦想,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吕萍眼中的表姐通常是匆忙的,步伐中就透着干练和忙碌。下班的时候是小跑着去菜市场的,逛街时总一味地催促吕萍快点往前走往前看,一不小心就会让吕萍掉了队。睡觉做梦时还高举着双手大喊:“加油!加油!yes!” 看着忙碌的表姐和狭窄灰暗的廉租房,她不禁会想到:做架构师的表姐夫为何会忍心表姐如此忙碌?为何会让她依然住在这狭窄灰暗的廉租房里?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是啊,若没有了它,恐怕这拥挤的罗湖区会变成无人问津的荒地,若没有了它,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表姐夫说:“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完成你姐的梦想!” 表姐说:“我们生来就是打工的!” 她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看着杂志,她突然想到杨云峰,那个曾经在大学里把一周200块的生活费挤出来为她买电影票、买绒娃娃和洁白的长裙,,请她吃她最喜欢的奶油蛋糕。那个阳光男孩、那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逐渐淹没了臃肿肥胖的表姐夫。 表姐经常对她说:“要抓住机会,没有什么东西是注定给你的,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去努力争取。”吕萍郑重的点点头,“那你还等什么?睡觉!明早早点起,陪你去面试。”吕萍在人才市场泡了1个月,58同城上的简历持续更新了一个月,她泄气地躺在床上向表姐抱怨道:“姐,我找不到工作。”表姐却说:“好几家都要你去上班?你自己却不想去,能怪谁?” 还有一次,吕萍在睡梦中仿佛看到了罗紫娟和小梅。她看到罗紫娟打扮得妖艳无比站在企宣师父的面前笑脸盈盈,她突然觉得罗紫娟的选择却并没有什么不对,这个世界本来就似乎没有了对错,罗紫娟不过是抓住了她人生中的机会,用着别人不敢用的胆识,她一定现在站在庆市的最高楼——国楚大厦的楼顶上眺望着远处的晚霞,一群白色的飞鸽在暮色的天际展翅飞过,楼下的一切变得低矮而渺小。她想:她一定是成功了,至少比现在的我成功。她看到小梅正搂着赫子明的脖子站在远处咯吱咯吱的笑,她粉色的孕妇装再也掩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醒来,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昨晚,我又一次梦到了你,你站在女人堆里跟她们聊天,赫子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缝。我真的很生气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如此平凡,为什么你的周围有着成堆的女人?我在睡梦中哭了,直到我气愤的醒来。今天是星期三,心情:真的很想你!” 她终于还是要走了,她背起了来时的行囊。表姐和表姐夫送她上了火车。她透着车窗向表姐告别,看着那个臃肿的男人挽着模样标致的表姐。她想到了床头茶几上杂志中提到的一句话:“你怀疑的都是真的,别去求证了!” ......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似嗔似怨道:“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 第十二章 吕萍一旦打开话匣子,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后来杨云峰越来越觉得吕萍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难以控制,他甚至觉得以前少言的她变得过于啰嗦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庆市的某个待拆迁的小区租住了一间房子,那间房子在吕萍的眼里像极了赫子明和小梅的那间房,就连厨房的位置、床的方向甚至是陈铁锈斑斑的架子门都像极了,她像杨云峰抱怨道:“我们从毕业到现在一两年了,没有任何改变!我们还在过着小梅和子明在学校过的那种日子,这不是我想要的!” 杨云峰沉默不语。 而此时的吕萍还在拨打着杨云峰的电话,从火车上的那个电话开始,她打开了话匣子。于是,她趁热打铁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个电话过去。她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不会再一味地沉默或者似嗔似怨。每个电话过去都会有一个主题或是表达着某种思想,这个主题或是思想是留给杨云峰自己去慢慢体会的。 打电话的时间一定是选择在睡觉前,她知道杨云峰有着熬夜的习惯,熬着夜写稿子、打游戏、看小说,于是,打电话的时间是必须挨到12点钟以后的。她喜欢早睡,那就定个闹钟。闹钟一响,她睡眼惺忪中揉着双眼穿好袄子拿起手机...... 她把手机蒙在被子里尽量压低声音以免惊醒了正在隔壁房的爸爸:“睡觉了没?” “马上就睡了。” “赶紧睡觉,别写得太晚哦!姐姐我先睡了,梦里见。” “......梦里见。” 她知足而果断的关闭手机一点也不顾及电话那端的杨云峰还有多少想说的话。杨云峰回拨电话过来,她又是不接的。于是杨云峰只能痴痴地等着明晚的“睡觉了没”和“梦里见”。杨云峰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漆黑和书桌上的台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他一定会想我!”她肯定的点点头。 有时候她会给个突然的惊喜:“姐想你了,你睡觉了没?” 杨云峰陷入文思还未缓过神:“额?还没睡,在写东西呢。” 她又送上一句关心:“晚上别写太晚,太晚了对身体不好!”她在电话这端涨红了脸。 杨云峰还未缓过神:“嗯,好!晚安!” 她见那个傻货还没反应过来,又补刀:“我儿子还在你身上呢,早点睡啦!” 杨云峰是始料不及的,正不知如何搭话,吕萍机灵的关了手机,等待着他的不过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留着他坐在桌前知足的笑...... 以前杨云峰老是笑话着吕萍学东西慢,傻孩子一个。还记得杨云峰在校园里教吕萍学骑自行车。那时候他们刚认识,吕萍像个机灵的白猫一样跳来跳去挥舞着手脚推搡着躲避着杨云峰的触碰。那时候的杨云峰像极了一只正在捕食的老鹰。 吕萍怎么学骑也骑不稳,杨云峰就笑话她一定是小时候没有喝太多奶水导致现在智力缺乏,连个简单的骑自行车也学不会。每次一提起她学不会自行车的事情,吕萍就涨红了脸:“姐还在学嘛?哪天学会了一定要载着你在校园里绕三圈。” 一个月过去了,吕萍还是骑不稳。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杨云峰在她眼前骑过来骑过去,衬衣被风吹得凌乱,杨玉峰得意地笑着望着她。杨云峰骑累了又把车推到她面前让她爬上车去用身体支着她往前滑。她便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松开半分。杨云峰一狠心便送开了她,她“啊”的一声尖叫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扭扭,留下他站在她身后哈哈的笑,她连人带车摔倒在路旁。 于是,没有学会骑车还被摔伤了脚的吕萍名正言顺的被杨云峰载着在校园里来来往往,留下那一堆姑娘们的尖叫和眼光。同学们还在议论着吕萍和杨云峰的事,大多是不怀好意的:“瞧把她得意得......” 她知足的坐在他的后座看着他宽阔的背和肩,她在意的不是摔伤的脚踝而是那个摔伤后的承诺:“直到我脚伤好的这段时间里,你要一直载我!”杨云峰当然乐意履行这个承诺。 现在,杨云峰在吕萍的眼里又是那只被老鹰捕食的鸡。她像老鹰般用着属于她的捕猎方式来面对那早已属于她的猎物。 杨云峰说:“她就像那一瓶子的白开水,清澈而洁净。”那一瓶子的白开水究竟是放在火炉子里烧开过的。 她给他打电话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庆市的那条我们曾经一起去过很多次的小吃街上看到了你和李立梅手牵手。” 杨云峰在电话这端甜蜜的笑了。 ...... 她在电话中说:“还记得学院西门外的那个锦玉宾馆吗?” 杨云峰在电话这端笑着打趣:“怎嘛?那一晚都让你想了两年?” ...... 吕萍还有意无意的在电话里暗示:“我还想再骑一次自行车,可惜了,永远不可能了。”她叹息。 电话那端的杨云峰又来给她打气:“只要你想骑,骑多少次都没关系。” ...... 饭桌上的氛围冷得像外面的天气,杨云峰和爸妈围坐在桌旁吃午饭。屋外青瓦上的积雪被好久不见的太阳光照得化成了稀稀落落的水滴,从屋檐上掉下来砸在阴沟里的瓦砾上飞溅起来。 杨云峰还在匆匆忙忙的扒着碗中的饭菜,杨爸爸一如既往地提起:“你大伯伯给你找的工作,你考虑得怎样?” 杨云峰盯着碗中的饭菜沉默不语,留下二老痴痴地端着饭碗紧盯着他。杨妈妈又催了句:“你爸问你话呢!” 杨云峰摇摇头:“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他搁下碗筷在桌上,端起茶杯来。 杨妈妈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 “妈,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儿能让我自己去处理吗?” “好哇,好哇!你倒是处理啊?你瞧瞧,毕业大半年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像那未过门的新媳妇儿。你看人家王涛,毕业之后在镇上开挖掘机......” “对呀,一个月5000块嘛!”杨云峰打断了杨妈妈的啰嗦。 杨妈妈拿着鸡毛掸子上下扬了几下:“你这孩子是越长大越不受管了,是吧?” 杨爸爸抽着旱烟望着母子俩在客厅喋喋不休,杨妈妈气得把桌上的碗筷磕得叮叮响。杨云峰突然坦白道:“如果你们非得听我的想法,那就是答应我去庆市。” 杨爸爸把烟锅子在脚板底上一磕:“去省城?那人生地不熟的,谁给你找工作?” 杨云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忽地站起来说:“我自己找......我就不信了,离了那大伯伯,我就会饿死啦?” 杨爸爸觉得杨云峰一定是上辈子的犟鼻子牛:“人家大伯伯帮你找工作,那是对你好呢,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杨云峰一阵冷笑:“他哪是在替你伢子找工作?他是在笑话你杨家一根独苗比不过她家两个能吸金的女伢子吧?” 杨爸爸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就连出气都短了。他看着无可救药的儿子摇摇头,使劲蹭了蹭脚底板的烟灰,出去哈着干猪草喂猪了。 杨爸爸没有再当老师而是踏踏实实的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春夏忙碌到深冬。他脸上深深浅浅的褶皱凸显了年龄和那不寻常的经历,他通常会懊恼自己曾经的一时冲动:为什么不能再忍让一步,或许我会在某个山村小学的教室里教授着语文、数学或是思想政治。他把他的寄托搁在了读书成绩并不好的儿子身上,他觉得走出这山窝的唯一途径就是让自己的伢子考大学。 杨云峰若不是痴迷于读那些闲书,也是绝不会去省城读大学的,在杨爸爸的心中除了课堂要学的语数外数理化,其他的都是闲书。杨云峰也曾经在高中的课堂上打过盹,给邻桌的姑娘递过纸条,甚至是在自己心中暗暗地把生物老师的祖宗及子孙后代问候了个遍——他本不想去读这大学的。 高三那年,他听话的伢子看着大伯伯的一对女儿出双入对进了县城,看着她们阔绰有余的炫富,看着她们把黑色本田开到了村口,把令全村人都啧啧不已的男朋友带回了家。杨云峰暗自应允了父亲的嘱咐,一个人背起行囊去往省城。他听话的儿子寄托了他的希望,他在车站里给儿子付了车费,看着刚成年的儿子坐上了大巴跟着他的希望走了。 而此时此刻的杨云峰过激的言论和不听管教的行为让杨庭芳语塞,让他的背佝偻得更低了。 杨爸爸始终觉得小说只是闲书,读书应该读点正经书,做人应该做个正经人。而此时的杨云峰已经偏差太远。 杨云峰不再理会杨爸爸的那片寄予希望的心。他觉得他已经足够成长可以自由飞翔,不需再依靠这年迈的父母来哺乳——看着蔚蓝的天空和几点白云,他觉得他早已不是那嗷嗷待哺的雏燕。他觉得杨爸爸之所以如此脾气古怪是因为年迈的他没有了那份安全感,说白了,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稳定的家,或者说是一个贤惠的儿媳妇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孙子。 杨云峰终于做下了决定,临行的他把写满离别的纸条搁在饭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于是,他收拾起行囊又要回到当初的地方,回到那个曾经给他诸多记忆的熟悉城市。当然,有一个理由他并不会去在纸条中呈现,这就是那一连串的电话和温热,临行前,仿佛依然在耳畔呢喃。 春雨浸湿了碧绿的草秧子,顺着那条蜿蜒的水泥路,他爬得满头大汗,笨重的行李压在杨云峰略显稚嫩的背上他感到毫无压力,他的步伐里透着轻快。他看着翠绿而绵延的山峦轻松的挥挥手,仿佛在说:等着我,我会回来的,下一次回来的我绝对是不一样的我。 杨庭芳用着毕生的希望套牢着儿子的生命,却不成想这不争气的伢子会突然收起行囊跑到省城去。杨云峰到庆市安顿好后就给爸爸打电话准备痛陈罪过,可杨爸爸的倔脾气还挂在鼻子上,连电话也懒得接。杨妈妈接了电话,先是哭诉一顿儿子的不听话,后来又挂着眼泪关切的问道:“小峰呀,身体好不啦?要是手上钱花光了就跟妈说,在外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只听到电话那端杨庭芳把旱烟锅子在脚底板上磕得叮叮想,一边磕一边骂道:“还要钱?有本事就别找家里要钱!!” 杨云峰失落地挂了电话,再看看庆市的天,又是那阴沉沉见不到一点蔚蓝的天,看着街上的行人马不停蹄的来往,他就站在那十字路口,望着那片天空。 他的嘴角露出久违的笑,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吕萍的电话...... 第十三章 吕萍原本是定的二月初三的火车票。杨云峰在电话这端得知了吕萍到来的日期,他兴奋得一整夜没有睡着。他望着这旅店的天花板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吕萍要到来的日子——还有五天。他忙碌开了,五天里要办的事太多太多,首先要解决的是租房子的问题,不能让她和我挤在十几平米的小旅店里,这旅店的白色床单看着灰蒙蒙的仿佛蒙了一层面粉,杨云峰想:最起码也有半个月没有换洗被套了。然后是找工作,口袋里的余粮需要合计合计,大抵能熬到3月底,过了3月底就必须得有工资——不能再找家里拿钱了。房子也不能找太阔气的,庆市的房价有目共睹,得找个看着宽敞明亮实际上用得着的地方,多一寸空闲的地方那都是在浪费口袋中紧张的吃饭钱。被子可以先不用买,之前在学校的被子展开下晒一晒依然凑合着还能用,换套床单吧!房子不能租住得离菜市场太远,以前吕萍就曾抱怨小梅和赫子明租住的房子离菜市场太远,早上起来买个菜像山里人出去赶了趟集市,累都累翻了,还吃什么早餐啊? 天一蒙亮,杨云峰已经起床了,他在街上随便买了2个包子充饥,他的注意力被那些路旁的电线杆吸引住了。电线杆上的租房信息比五八同城的租房信息来得短促而有效,一看到电线杆上的租房信息就能大概猜测出房子的价位和空间大小,房子大多是附近的。 她拨打电话给吕萍看房子里的空间和摆设,那时的吕萍还在揉着睡眼嘴巴一张一合打着哈欠:“看,这就是咱们的床?咋样?宽吧?”“看,这就是咱们的卫生间,你觉得够不够大?”他把房子的布置拍了视频和照片发给吕萍,他把所有的房子都加上了“咱们”的称呼。 吕萍看也不看一眼她和他未来的房间:“你看着办就好,只要方便就好!” 他一听到吕萍如此通情达意的说话,心激动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在那一刻就是他毕生要寻找的人,他觉得他做了幸运而正确的选择! 直到后来杨云峰和汤月茹谈起吕萍的时候,他喝醉了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地搭在她的肩上:“吕萍已经变了,她现在完全不通情理。以前那么难过我们都经历过来了,现在呢?”汤月茹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把汤月茹的脖子一把揽在自己的胸口,汤月茹挣扎着推搡开他。她哪里推得开那个用足了劲道的雄性激素飙升的狮子?汤月茹在大学那会儿始终是一脸不理睬的表情面对着杨云峰。她的高傲和不理睬对于杨云峰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因为那时候的汤月茹和杨云峰没有任何交集。 每一次吕萍同学的生日宴会杨云峰都有参与,但是汤月茹远远的坐在那里看也不看一眼杨云峰。汤月茹的冷酷被赫子明称为扮酷。汤月茹是她们宿舍学习成绩最好的姑娘,这个湖南姑娘把大学时间放在了考研和图书馆里,后来在毕业之后便去了上海。她不屑于大学中的感情,那些牵绊和感情于学业来说始终是微不足道的,用她聪明的脑袋想一想:大学中的爱情不过是一场虚妄,那所谓的浪漫和清新都会在毕业后被击得粉碎,多么的得不偿失。 杨云峰把房子租住在麻园社区的菜市场附近。这个地方虽然吵闹但比较方便。上班时出了社区门就能买到热气腾腾的豆奶和包子,下班回来还可以顺便在菜市场带回晚上要做的油麦菜和卤肉。运气好的话,晚上站在厨房的窗口边做菜还能看到楼下孩子们燃放的烟花。狭窄的楼道虽然容易磕磕碰碰且没有路灯,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邻居的老奶奶除了看电视有足够的时间打扫这三层楼道。 杨云峰把花白的墙上贴上了报纸和明星画,在掉了漆的方桌上用当早餐吃完了罐头的长颈瓶插三只富贵竹。他把暗黄的15瓦黄色灯泡换成了5瓦的螺旋纹节能白炽灯,整个屋子变得亮而洁白,电视柜前的躺椅已经散了架,杨云峰晚上闲着无聊就用铁钉把躺椅重新装钉好。白天自然是很忙的,他上午会拿着简历去公司面试。下午三点过后就去街道口的波波网吧上网投简历。 明天就是吕萍要来庆市的日子了,他又把房子打扫了一遍,敞开了窗。他拍了照片发给吕萍。吕萍望着明亮而干净的房子叹了口气,举着右手竖起大拇指。 吕萍又突然打来电话,大意是自己一时疏忽把火车票落在家里了,总之是不能如期登车到访,嘴上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和让老公失望之类的话。杨云峰一个人端坐在那空荡荡的房子中看着手机。他突然开始害怕,害怕吕萍突然在手机那端消失。 吕萍很郑重其事的解释道是自己丢三落四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不小心把火车票落在了家里忘记拿,直到了火车站才想起来:“峰峰你别生气,我肯定来,只是晚三天,三天就可以了。”杨云峰又表现得像当初那个杨社长一样笑了笑:“没事!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吕萍到庆市的那天晚上。虽然不是人流高峰的正月,火车依然晚点了1个半小时。杨云峰在火车站外啃着面包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出站口源源不断的人流像汹涌的泉水一波波的往外挤,他在人群中隔得老远就看到了瘦弱的吕萍,她像罗紫娟和表姐一样化了浓浓的妆,朱红色的唇生硬的贴在那该贴的地方,眉画得恰到好处,齐肩的长发掩盖了脸庞,那浅显的小雀斑也被白色的粉底收拾得干净极了,洁白的长外套直拖到脚踝,留下那一双不太合脚的黑色高跟皮靴。她拖着行李箱就那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仰着头望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她看到他的脸上胡子生了渣,被风吹得凌乱了头发。 他原本想抱一抱她,就在那汹涌的人流中不顾其他。她却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她推开门,环顾房子内的布置和摆设,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她看着他为她精心布置的一切:墙上的彩带和气球,门背后的浴巾和鞋架上放着两双崭新的兔子绒拖鞋,桌子上摆着一盒德芙巧克力和一盒奶油蛋糕,那是她的最爱。她自然的脱下了白色的外套搁在床头,她露出黑色的短衫透着肌肤的洁白,那种半透明状的诱惑就像那蕾丝边缘的诱惑。原来,他才看到那蕾丝正穿在她腿上,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此刻她已脱下白色的大衣,露出的便是那粉色的腿和黑色高跟长靴。 杨云峰按捺不住激动,紧握着她的手,拥着她,做出个要亲吻的姿势来。此时的吕萍可不再是那学校中只知道笑的吕萍了。她先痴痴地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她确信他的眼里除了那前所未有的激动还有史无前例的色性。她把他轻轻推开,就像推开那扇铁架子门。 杨云峰并没有因此而不悦。她在女人堆中已经见惯不惯那群姑娘们欲擒故纵虚实不定的套路。他见识过的女人大多是矫揉造作中略带羞涩,故作姿态中搔首弄姿,而那少数仅有的充满阳光般笑容的女孩儿们都在学校西门口沦作豪车主人的玩物。在这里,他唯一觉得能够守住那份纯真的,只有吕萍。赫子明说:“女人们都是很现实的!”杨云峰笑着笑着不说话。他想听听赫子明的高见。那时候赫子明和李立梅已经陷入爱情的沙漠无法自拔了。赫子明被李立梅弄得饥渴难耐。赫子明整天想着各种阴招怎么把那个热情的姑娘扑倒在床。李立梅的热情撩得赫子明浑身像着了火。 赫子明曾经在厕所向杨云峰问计道:“你说,她到底在躲我什么?” 杨云峰那时已经释怀了:“谁知道呢?”杨云峰提了裤子出了门。 赫子明追上去,摸着脑门想:“我觉得我已经掏心掏肺了,可人家那边仍然无动于衷,连个宽衣解带的姿势都没有!” 杨云峰笑了笑:“你脑子里不是有三十六计吗?” 赫子明一拍手:“都用过啦!”扶了扶眼镜儿:“可临到办正事的时候,什么计都没派上用场。” 杨云峰露出一脸鄙夷,笑道:“你这么着急吃热豆腐,小心烫了嘴哦!” 赫子明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你看,都有大半年了吧?你说,她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 杨云峰把刚清洗过的湿漉漉的双手插进了裤袋:“你老对人家起色心,用你的下半身解决问题,人家当然得防着你!” 赫子明一脸诡笑,厚颜无耻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时候啊,下半身就是比上半身好使!” 当赫子明把李立梅带到西门外的某间宾馆的时候,李立梅就像个刚刚出阁的小闺女,平时大大咧咧的咋呼劲儿全都没了。他们是红着脸打着酒嗝进的宾馆。赫子明原本以为大事可成,在聚会过后便悄悄遣散了狐朋狗友。赫子明背着喝醉了的李立梅像西门外远处的宾馆而去,踉踉跄跄的,进了房间扑通一声俩人就倒在了床上——他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办正事了。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胃像打翻了的小船冒着酒气,他一头砸进卫生间的浴缸里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 第二天,他被窗口直射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耳畔响着那个银铃般的笑声。手机闹钟嘈杂着他的美梦:我要再进去一点,再进去一点,哇,那是天堂,天堂里都有啥?天堂里居然有酸辣红薯粉的味道,好浓好浓.....胃开始发出一阵痉挛,那是饥饿的表现。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梅正端着一碗酸辣红薯粉。他一拍额头,猛然才想起昨晚的正事。 小梅看着眼镜片背后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一脸诡笑道:“哇哦!眼好红!快起床咯,洗脸刷牙,吃早饭啦!”他看着她的眼连连躲闪,他怕她看清了什么,他连忙起身往卫生间去,却又是那浴缸的现场惨不忍睹,他捏着鼻子憋足了气忍无可忍,真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昨晚自己的杰作。 小梅边吃边笑他:“既然酒量不好,就不要多喝哦!” 赫子明被辣得睁不开眼,涨红着脸:“昨天就是失算,要不是他们几个整我,我还喝不过你?” 小梅已经吃完了粉去卫生间清理现场了:“都吐成这样了,是不是应该把心思放正喽?” 赫子明一听这话中有话,又遮掩起来:“我能有什么心思?有本事下周等我老爸打钱过来后,再接着喝......” 还有一件事让赫子明出尽了洋相,后来只要杨云峰一提起这事儿,赫子明就说:“别提了,我自罚三杯!”那时候班长柯梅还没有因为肚子里有龙凤胎的事情而让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那时候的班长柯梅对待班上的事情犹如己出,凡事都讲究刨根问底。 班长柯梅带着几个姑娘接了辅导员的旨意挨个宿舍进行内务检查。这种突击检查正是新任辅导员的三板斧之一。新任辅导员从某知名师范大学毕业,人总有这种特性,新到一个位置就想积极发挥作用以实现自我价值。新任辅导员眼巴巴看着班上翘课率居高不下的情况着急上火而计上心头,于是,柯梅带着几个纪检员一到上课就挨个去宿舍查岗,看哪个宿舍的谁谁是不是又在睡懒觉或者打游戏,看哪个宿舍里灯光明媚或者内务不整,那是要罚款的。班长柯梅除了学习成绩居高不下以外,平时对待同学们的眼光也总是“居高不下”的,看到了翘课的同学就像中纪委看到了贪污犯一样,那是必须打虎拍苍蝇,严惩不贷,一旦发现问题,必须把情况如实汇报给辅导员。辅导员对班长柯梅如此尽心尽力处理工作是啧啧称赞的。 当然,干纪检员的通常都是姑娘们,姑娘们远比那些平时吆五喝六的男孩子们容易控制和自律性高。 当班长柯梅带着一干纪检员们踏进315宿舍的时候,杨云峰正在电脑前冥思苦想为他的新小说情节添砖加瓦,“筷子兄弟”俩人在3分钟前早已识趣的从楼道溜走,如所料不错,此时正在西门外的锦祥网吧奋力拼杀。赫子明睡眼惺忪穿着三角裤衩从被子里跳出来脚还未沾到刚洒了脏水拖了地的木质地板,宿舍外便响起了凌而不乱的敲门声。 三次敲门声一过,外面的人马就像电视剧里入室抓抢劫犯的警察一样敞开了门,班长柯梅和几个纪检员早已站在光着膀子白着大腿的赫子明面前。赫子明一双手提着裤腰,金鸡独立式的站姿脚还未捅进裤腿,心中正暗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出去居然不锁门?”班长柯梅横目冷对:“赫子明,你们宿舍又没去上课?”几双眼睛都盯着赤裸裸光溜溜的赫子明。柯梅的脸上逐渐起了一层朝霞。 赫子明正在提裤头扣皮带,柯梅严肃的说道:“把柜子打开,检查内务!” 赫子明一脸谄笑:“柯大人,昨晚刚搞的卫生,你看......要不就算了吧?” “不行!例行检查,谁也不能例外。” 赫子明用光秃秃的上半身挡着柜子门不让前去开门的纪检员打开柜子门。杨云峰坐在电脑桌前转过身看着赫子明一脸无助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是的!子明昨天也搞了卫生了,可干净啦!柯大人,干嘛这么严肃,何必呢?” “不行!”柯大人转过来冲着杨云峰扮了个怒相:“没你啥事!开门,检查!”赫子明被两个胸前挂着纪检员工作牌的喽啰架开。随着柯大人打开柜门的那一刻,一摊衣物伴着两盒安全套再也按捺不住柜子狭小的空间而惊慌失措的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其中最醒目的粉色文胸在那堆男人衣物里犹显醒目,大家看得瞠目结舌,就连怒嘴的柯梅在那一刻也表情僵硬如出一辙。赫子明慌张的弯下腰去拾掇,一边拾掇一边冲着女纪检员们尴尬的笑:“这叫杜蕾斯,相信大家都见过吧?” 令大家瞠目结舌的对象并不是见惯不惯的杜蕾斯。现在的大学生姑娘们能够认识的恐怕不止杜蕾斯了吧?她们看到那个粉色的胸衣如此熟悉,就好像这件熟悉的胸衣曾经在谁谁谁的身上出现过一样。而此时,这个熟悉的胸衣居然出现在赫子明的衣柜里。 有人在人群后窃笑:“这人性取向有问题!嘻嘻!” 还有人说:“赫子明这是在暗恋我们班上的谁呢?” “该不会是李立梅的吧?” “可是,赫子明是怎么把李立梅的胸衣脱下来的呢?” “不对,赫子明你该不会是之前学校一直没抓到的那个偷内衣的吧?” ...... 这些话和发生的事毫无疑问通通被李立梅知道了,甚至有人传说是李立梅自己把胸衣脱了送给赫子明的,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赫子明突然百口莫辩,她也不敢再去打搅李立梅了。那些流言蜚语他可以不顾,但面对李立梅,他的心是在打鼓的。他用下半身表白的计划终于破产了。 与他而言,上了谁和爱上了谁毫无区别。 避免流言的唯一方式就是用行动去破解,当用行动无法破解的时候,那就低着头去应和,应和这杂乱而肮脏的世界,应和这人人自危随波逐流的世界。 那些一直偷偷备着的杜蕾斯直到他们在西门外不远处的星星社区租了房子后终于派上了用场。李立梅像一只正跃跃欲飞的小燕子煽动着双手在那张窄窄的架子床上上下起伏欢快愉悦,她的头望着天花板畅快的呼唤...... 第十四章 杨云峰一改常态变得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他在那间20多平米的房子里仿佛寻找到了男主人公的感觉。曾经的杨社长可以扬起手拉高了嗓门招呼社员们,譬如:“开会啦!”“大家赶紧集合。”“你过来,把这个稿子送到陈老师办公室去!”“帮我把衣服拿稳咯,还有手机!”他可以如此随便的吩咐着赫子明以及其他的社员们做任何一件大家都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他可不只是带着社员们发过传单和参加学院网吧组织的某场电子游戏竞技。他是学校的社团代表,偶尔会在某个教育刊物的封面出现半个身影,而且,与赫子明不同的是他拿过大奖,无论是学校的校报还是县、市级的杂志,偶尔也会有他的名字。 而现在,他望了望庆市街上拥挤的人潮,男女老少从他身边皆擦肩而过,他就站在那人群中,那种不可名状的陌生在蔓延。偶尔有年轻姑娘会回望一眼这脸型还算俊朗身材稍显瘦削的男孩子,那目光中透着一种想要去认识和了解的欲望,然后,然后回转头,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那时候他已经在一家小型网络公司做起了编辑,他梦寐以求的文字工作令他从失落中慢慢走出变得忙碌,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每天不停的旋转:早起,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睡觉,晚上的些许闲暇成为了他和吕萍最弥足珍贵的时光。他们从不奢望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商城或者广场走一圈,甚至看看壁橱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吕萍最喜欢的细绒娃娃。他们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起看完上映很久被云峰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的空当下载在硬盘里的某部大片。他们手牵手的闲逛在马路上、超市里、菜市场上或者免费开放的公园里。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这便是打开毕业这扇门后的另一个世界。 杨云峰偶尔会在人群中寻找那些最熟悉的背影,把他们当做曾经的谁。他吃晚饭时对吕萍说:“今天我好像在路上看到了小梅。”“我在菜市场看到一个姑娘,长得特像张桂桂。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我们班最胖的张桂桂。”吕萍一脸茫然的盯着桌上的菜和碟。那些家长里短对于吕萍来说变得乏味、无聊。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个熟悉的影子是曾经熟悉的谁,连自己个的日子都还过得一塌糊涂呢。 杨云峰不再是那个高傲得被学院里的女生们呼唤着追逐着的杨社长,他周末的早晨起得早,洗涮完事后就会拉开窗帘,让温暖的晨光直射到正在熟睡的吕萍脸上。他挤上牙膏兑上一杯淡盐水放在卫生间。他把那黄灿灿脏味儿十足的马桶清涮了一遍,然后开始煮面条。有几次吕萍边吃面条边联想到黄灿灿的马桶差点把持不住自己。她对于杨云峰这种做事不讲秩序的情况已经抱怨的太多了。 他可以在她熟睡得正香的时候开始洒水扫地,把整个狭小的屋子弄得像个面粉厂。他可以细致入微的盯着案板上的黑渍又刮又擦持续个把小时。他可以给三只腿的凳子绑上小木条,然后他坐在那凳子上架着二郎腿吃晚饭看电视。吕萍看着那凳子脚晃悠悠不稳当,坐上去还嘎吱响,她虽然身材娇小可始终不敢坐上去,生怕凳子轰然倒塌一屁股栽在地上。她依然坐在床头吃饭、看电视、看书。 吃饭的时候,杨云峰总会自我称赞一下今天的菜有多好吃:“小萍,今天我在小白菜里多加了一种佐料,你猜猜?”“红烧肉里面的酱汁恰到好处,今天我做得棒极了!”“昨天花生米炸得太老了,今天的味儿刚合适!” 但无论怎么去自我夸赞,可究竟“好吃”的味道就摆在那里。吕萍吃到过咸得带苦的花生米,吃到过酱汁如清汤的红烧肉。有时候菜会太辣,辣得两个人抢同一杯子水,那时的杨云峰可顾不得吕萍喽! 吕萍也曾抱怨过杨云峰的菜煮得还不如她老爸。杨云峰也不生气,笑笑就过去了,说实在的,他也觉得自己做菜的本事和自己平时在小说中吹牛逼的本事相去太远。吕萍的抱怨他一笑而过。吕萍发现自己的抱怨在杨云峰那儿只化作了几个干笑就烟消云散了,就好像丢进了大海里的石头,卷几个小波浪就沉下去了——充分得不到尊重。 吕萍觉得自己的话语权受到了质疑。第一次听说话语权这个词是从表姐那儿听到的,表姐说如果你在你的男人那儿的话语权充分得到重视,那这个男人才是你的。吕萍又问了句:“那表姐夫那儿你的话语权充分得到重视吗?”表姐引以为傲的说:“那当然!我的男人必须得听我的!” 于是,他在杨云峰的耳畔撕咬着:“姐的肚子都没填饱,凭啥跟你亲嘴儿啊?” 杨云峰坐在床头一幅嘴馋的表情:“先养养我的胃呗,明天我继续给你做好吃的!” 吕萍摆摆手:“别提好吃的,都半年了,我还没吃过一顿饱饭!” 杨云峰笑道:“这有点儿夸张了吧?平时就没出去吃?” 吕萍怒了嘴:“不夸张!出去吃的时候,你点过100块钱以上的菜吗?” 杨云峰沉默不语了...... 杨云峰只有在这时候才觉得钱变得至关重要!如果有了钱,就不会有此种种夸张。如果有钱,就不会饿肚子。如果有钱,就算偶尔吃一回咸得发苦的花生米,那美其名曰享受生活体验过去。如果有了钱,他就能再圆回来一回。 而此时此刻他只能沉默不语!杨云峰绝不是那种把钱放在第一位的。当赫子明拿着老爸相助的7万块钱开起了小饭馆的时候,他还蹲坐在办公桌前抓耳挠腮像憋尿一样憋着某篇推广文案。那时他一个月能拿到手的工资不会超过3000块。在庆市这个地方3000块供着两个人的吃喝住行就像瞎子贴布告——准倒贴。 他对老爸说:“我靠不了你,因为你不是李刚。” 他对老板说:“来这里上班,不是为了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我是来学习的!” 他对吕萍说:“开饭馆有啥了不起?就算开张了也是靠的他爸!靠他自己试试?” 就这样,他在这家网络公司学习了大半年,每天自顾不暇地量化着写那些倒背如流的广告式文字:“专业处理男人问题”,“男人的问题南仁帮你办”,“1分钟解决男女问题”,“庆市整形哪家强”。直到做了半年,他才明白自己写的这些狗皮膏药居然是可以上论坛、上官微、上报纸甚至上电视,他一度觉得他的人生会因此而大放异彩。也在此时他才发现,他所在的这家网络公司的经营项目甚至涵盖了整个庆市的男妇科及整形科医院。老板把这个巨大而有意义的事业在每天的早会上向各位员工都做了一遍已经腻味的演说:“各位同仁,我们此时此刻正在努力的工作是可以坚持终生的事业,是为全庆市甚至是全国全世界的男男女女的健康做服务的事业,我们的工作是极具意义的!工作给予我们的意义绝不是仅有的一份工资,我们应该看到其背后的真正意义!” 杨云峰是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篇300字的文章或者是几个长尾关键词便会有如此伟大的意义,自从他进了公司开始,这一篇持久而激情澎湃的演说会在早上的8点半准时开始,当然,混搭着《羊皮卷》的经典语录。 听着激情澎湃的演说,看着同事们一个个空洞的眼神,再捏一捏自己瘪塌塌的钱包,就像早上没来得及早餐空喝三瓶白开水的感觉。 同事们也早已把这听得生出了茧子的演说纯粹当作身外之物。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这漫长的十分钟。听演说的人会把这十分钟听成二十分钟、听成半小时、一小时,哎!终于结束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藏在包包里的老面馒头、香椿味的汤包、韭菜味的锅饺混搭着牛奶香又散布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杨云峰呆坐在办公桌前还在回忆着领导某个有趣的神态,他想:“我们领导一定是在北影深造过的,没有邀请他去拍《人民的名义》有点可惜。” 再回想起大学里的刘老师虽然发型油腻、衣衫不整但至少句句话语入心入肺,谈当今世界、谈历史过往、谈诗词小说,无不精彩,只可惜那时候的杨云峰也像现在这般歪着身子倚靠在书桌上,像散了架的泥人,将高高的书本立起来,把自己躲在书本后,就像躲在某个封闭的小密室一样,他在暗自神往某个天地、某段快乐时光、某个人。 至少刘老师的那些高谈阔论是真实的,是精彩的!再看看办公室微掩的门和刚刚领导的那番高谈阔论,总觉得华而不实虚无缥缈。从毕业到工作,总会面临着一段迷茫时光,这也难怪!老师们总会留下某道题目、某道试卷让你复习、练习、预习,可这些,领导都不会! 方向留给了自己去思考和辨别,当然,也有数不清的选择,不过,在有限的时光里,你的选择也会变得有限!于是,杨云峰果断的选择了离职,既不是高工资,也不能学不来人家的高谈阔论,不离职就是耽误人生。 直到七年后,大腹便便的杨云峰将自己的脚搁上了办公桌,把自己的肥胖的身躯塞入进口真皮的老板椅,面对着那一群他认为笨得发蠢的中层管理,他开怀大骂,骂累了气歇了,他突然想到当年老谭的一番豪言壮语,于是,他便顾不得那些曾经为其致力反抗的尊严,那时候的他已经丝毫没有表达障碍,他把这一番高谈阔论念得比当年老谭还要快速、熟练。他把那些他自认为充满正能量的言辞像杨妈妈灌腊肠一样灌给他的部下。他明知道那些曾经他深不以为然的言辞会带给他们什么! 同样,刘老师的那些精彩的授课却深深牵动着吕萍的心。刘老师在三尺讲台上的表演于她而言就像一幅哑剧。她可以看到精彩而夸张的肢体语言,在夏天,她甚至可以看到刘老师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她总觉得学习历史就像是在学习过去某个人留下来的生活习惯和观念,那些都是过时的,在现在这个以买和卖为主导的世界根本不相符合。她总觉得学习政治和哲学就像是在告诉自己必须按照某种规则和方法活着一样,她是热爱自由的,因此政治和哲学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思想的牢笼。她只对那些故事小说、诗词解析感兴趣,虽然她听得打起了哈欠眼角掉下了泪珠子,她还是会张着耳朵听。 她之所以想学这个还是因为他!她明知道他会在某个时刻听一节同样内容的刘老师的课程!他曾经在夜色的长凳上夸奖过刘老师精彩的授课风格,虽然年迈的刘老师讲起课来唾沫星子漫天飞舞,讲台被拍得啪啪作响。杨云峰说:他知道为啥刘老师每次讲课讲到兴头上就要用足了劲去拍讲桌,是因为他不想后排的学生因为听不清他的声音而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刘老师的课就像在看一场舞台剧,有抑扬顿挫的阅读,有动作夸张的手势令人捧腹大笑。 她想,他就坐在这某个地方! 这像一场没有约定的幽会,两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两颗触碰的心像小鹿般乱撞。他们完全可以打个电话约好时间牵手一起去听一堂刘老师的课,可她不想。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些在夜色下寻找的话题是在头一天刘老师的课堂上临时听到的某个桥段或者得到的某个答案。譬如:元好问的“切切秋虫万古情”的下一句是什么?落红不是无情物为什么不能改为落花?杨云峰也不想。他不想让她知道每天躲在竖立起的书本后斜卧在书桌上浮想联翩的那个人便是她。他之所以小心翼翼无非是不想被刘老师的粉笔头给砸中。他也根本不知道她居然会来听一堂她完全不感兴趣的课。 但她的表现还是令他极其吃惊!她能在某个不经意间对上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诗词。她甚至能只字不落的背诵《洛神赋》了。杨云峰突然觉得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瓶淡淡的白开水散着温热,她的傻乎乎中充满着几分才气和聪明劲儿。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姑娘,正熟睡在床榻的另一侧!洁净的肌肤嘴角还挂着刚刚争执不休落下的几分怒意!他确认:她还是那个单纯的她,像一瓶子淡淡的白开水。 她的抱怨和恼怒皆是因为你的不够努力!她之所以还会呆在这狭窄的20平方里,无非是在等待着你!她的神情中丝毫没有盲目,因为她抱定了一份信心,那便是属于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