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登基》 1、孔雀开屏和捧臭脚的 “朕今日看起来如何?” 天子齐覃摸了摸头上做工精致的檀香木珠冠,自信满满地询问大太监田保。 田保眼观鼻鼻观心,熟极而流:“陛下完美无缺。” 这是每日都要应对的问题,田保早就把标准答案烂熟于心了。 齐覃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 ——果然,朕就是整个大晋最靓的仔儿,走到哪儿都是天然的发光体。 唔,田保别的品德没有,“诚实”这一点儿,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又往那舶来的一人来高的穿衣镜里看了两眼,齐覃才恋恋不舍地扭过了头,声音里都透出一股生离死别的意味儿来,“走,去看看淑妃。” 知道的是齐覃舍不得镜子里那道完美的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牛郎织女被迫隔了天河呢。 田保默默低头跟上,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无论过了多久,对于齐覃的自我陶醉,他依然觉得能闪瞎自己的一双狗眼。 齐覃健步如飞,行动间,烟灰色的圆领袍子的衣摆上,绣得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仿佛活了一般。 映衬着齐覃如玉的俊颜,花未曾给人增色,人倒是替花增光。 没错,齐覃那近乎爆棚的自信,就来自于他那张近乎无暇的脸。 淑妃是四妃之一,在宫中的地位仅在皇后和贵妃之下。 皇后不掌公务,权利被贵妃并淑妃、德妃瓜分。 可以说,淑妃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是相当顺心。 不过,这些对淑妃来说,都是外物,根本就分不走淑妃娘娘的半分心思。 淑妃真正在乎的,就是天子齐覃的那张脸。 原本,淑妃是不愿意入宫的。 比起给皇帝做妾,和一群女人争宠,她更乐意找个门当户对的做正妻。 哪个小妾不听话,就可以随便收拾。 但这个想法,终止于选秀期间,在太后宫中偶遇了天子齐覃之后。 当是时,淑妃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空荡荡的就只盛着一个想法。 ——这真的是个人吗? 直到身边的人都跪下行礼,口称“陛下”,她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要能时常看见这张脸,让她不吃饭都可以。 不就是和一群女人争宠吗? 我不怕! 回到秀女暂居的储秀宫之后,她就精心准备,要在天子亲阅的时候一鸣惊人。 她的家世本来就好,眼中犹如实质的痴迷喜爱又让齐覃很是受用。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被留在了宫里。 而且,初封既是嫔位,赐住钟钟粹宫正殿。 转眼间,淑妃入宫也有六年了,坤宁宫换了一个皇后,她也成了四妃之一。 如今,还将有自己的孩子了。 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最近齐覃常来钟粹宫走动,就是因为淑妃即将临产,他不大放心,便多来看看。 咳,他绝对不是脑子抽了,信了淑妃那套一听就不靠谱的说辞。 当时淑妃是这样说的:“妾怀胎的时候,多看看陛下的脸。来日孩儿出生,定然会如陛下一般风华绝代。” 那一脸的神往,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被大小两个美人左右相伴的景象。 对此,齐覃嗤之以鼻。 ——如朕一般夺天地造化的神颜,这世间能有一个,已经是上天网开一面了,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 对,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了。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齐覃寻思掐断了险些被淑妃带偏的思路。 钟粹宫里,淑妃梁曦月已经翘首以盼,等候多时了。 只听门口的太监一声唱诺:“陛下驾到——” 淑妃立刻催促大宫女画屏:“快,快去。” “是,娘娘。”画屏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儿就跑去了小厨房。 齐覃无语地看着匆匆行了个礼,就绕过自己没了踪影的画屏,突然后悔这会儿过来了。 “田保。” “奴婢在。” “你为什么不阻止朕?” 田保麻溜儿认错:“是奴婢疏忽了,下次一定。” 实际上,他心里却在翻白眼:您哪次不是嘴上不要,身体诚实?奴婢又何必枉做恶人? 齐覃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朕这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他对自己说。 等齐覃带着田保进来的时候,画屏也已经带着一溜儿端着杯盏盘碟的小宫娥从小厨房返回了。 “妾给陛下请安。” “诶诶,爱妃免礼。”齐覃不敢等她真的蹲下身去,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 没办法,淑妃已经快要生了,九个月的肚子,圆滚滚的,就跟扛了个西瓜差不多。 她就那么站着,齐覃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她这一弯腰,齐覃更觉得她会被肚子赘得站不起来。 淑妃也没跟他客气,他一叫起就起了。 起身之后,她就拉着齐覃的手,领着他到了一直就没抬走的大方桌旁。 “来,陛下,您坐这儿。” 齐覃登时生无可恋,再次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就又赶上淑妃用膳了呢? “爱妃,要不这样吧,朕先去内殿等着你,等你吃完了,朕再来和你说话。”他说着,就要起身。 “诶,陛下~”淑妃拉着他的手臂撒娇。 “停,你别晃了,朕不走了还不成吗?” 挺那么大个肚子,她一晃,齐覃就慎得慌。 淑妃这才得意一笑,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然后,伸手撕了一个大鸡腿,优雅而迅速地啃了起来。 齐覃心说:你也别拿捏着姿态了,就是再优雅的人,啃鸡腿的时候,也优雅不到哪里去。 但这种话,深谙美人心思的齐覃,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但是,他却问出了一个早就想问,却一直没问出口的问题。 “淑妃呀,你吃就吃,为何一定要朕坐在这儿看着你吃?” 淑妃放下啃干净的鸡骨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瞧陛下这话说的,您要是想吃,妾还能拦着你不成?” 齐覃:“……不必了。” ——虽然朕丰腴了也照样丰神俊朗,但朕更喜欢自己玉树临风的样子。 “朕不吃,所以能先去内殿了吗?” 淑妃明媚一笑,果断摇头:“不能。” “为何?” “因为秀色可餐呀。”淑妃示意锦屏给她盛一碗菌菇汤,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这般赏心悦目,妾只需看着你,就能多吃三碗。” 齐覃:“……” ——淑妃真是太会说话了,朕就勉为其难,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田保无语望天。 ——就知道会这样。 这两位,那就一只开屏的孔雀和一个捧臭脚的。 更可怕的是,一个敢夸,一个敢认。 他一个做奴才的,还是不要管主子闲事了。 淑妃虽已怀孕九个月,但除了肚子大以外,也只是稍微丰腴了些而已。 宫中的绣娘心灵手巧,在衣着上修饰之后,丝毫也不影响淑妃的美。 齐覃看在眼里,无比羡慕。 ——他是不喜欢吃吗? 不,他只是怕胖。 齐覃在心里祈祷:孩子呀孩子,你快出来吧。你娘这种干吃不胖的体质,实在是让你爹羡慕妒忌恨呐。 也许是齐覃的诚心打动了上天,正在捞笋的淑妃突然“哎呦”一声,筷子都掉了。 “怎么了?” “妾……妾好像要生了。” “啊?要生了?”齐覃毕竟是当过八回爹的人了,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快叫人收拾产房,安排产婆呀。” 翠屏和画屏一溜烟儿就出去了,翠屏带人去最后再收拾一遍产房,画屏也很快领了两个产婆进来。 其中一个产婆问:“娘娘是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淑妃:“刚刚。” “那还要等好一会儿呢。娘娘可以多走动一下,产道开得快,也可以多吃点儿东西……” 说到这里,产婆突然看见了已经空了一半的餐桌,顿时闭了嘴。 ——刚才那句,当我没说。 但是淑妃却不可能当她没说,追问道:“多吃点儿东西,怎么着?” 产婆嘴角抽了一下,心说:娘娘您吃得已经够多了。 但这话她不敢说,只能老实回话:“……待会儿生的时候有力气。” “原来如此。”淑妃重新坐正了身子,吩咐翠屏,“继续布菜。” 齐覃在一旁看着,颇为无语。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爱妃呀。” “嗯?”淑妃嘴里还爵着东西呢,只能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齐覃咂了咂嘴,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朕已有五子一女,算上夭折的那俩,一共见过八回生产了,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么镇定的。” “妾慌也没用呀。”淑妃淡定无比地继续埋头苦吃。 一直等她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拽了一块儿浸了水的松江布,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嘴和手。 “翠屏,扶本宫起来走走。” 扶着翠屏的手起身之后,淑妃冲齐覃一笑:“陛下,妾已经吃饱了,您就先出去吧。血房,不吉。” 齐覃:“…………” ——道理朕都懂,但总有一种被用完就扔的错觉。 对,一定是错觉。 2、齐覃:娶媳妇儿要靠脸 齐覃和刚出生的六皇子大眼瞪小眼。 “果然,还是一样的丑。” 和他的哥哥姐姐没有任何区别。 齐覃嫌弃地一挥手,“给淑妃抱回去吧。” ——果然,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如朕一般的盛世美颜? 田保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陛下,淑妃娘娘,听得见。” 齐覃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他和淑妃,目前只隔了一架屏风。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找补,就听见淑妃懒洋洋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出来,“妾生的儿子都随妾,陛下尽可去找那不丑的。血房污秽,陛下这一个月,还是避一避吧。” 呵呵哒,老娘疼得半死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居然还嫌丑?要不是你长得好,老娘就啐你一脸! 这时,产婆把洗净包好,给皇帝爹看过的小皇子抱了进来,“娘娘,您看,是个大胖小子。” 淑妃娘娘侧身一眼,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红猴子?” 齐覃噗嗤就笑了,侧身对皇后道:“看见没,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皇后端庄娴静的笑容半点儿不变,温柔地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两天长开了就好看了。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逗弄淑妃?” “娘娘不是在哄妾玩儿吧?”淑妃仔细打量自家儿子,企图从那还没有眉毛的肿泡眼上,看出几分俊眉修目的影子来。 可是,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只能看见一脸水痘印。 “本宫哄你做甚?”皇后笑道,“老五刚出生的时候,也这样,洗三的时候就漂亮多了。” 淑妃将信将疑,一点儿也不贪心地说:“妾也不求他将来能超过陛下,只要能有陛下八分风采,妾就心满意足了。” 一屋子的人齐齐无语。 ——娘娘,您这要求还真不高。 齐覃更是脱口而出,“你还是换个目标吧,别到时候落差太大,心里空得慌。” “咦?”淑妃奇怪地说,“陛下怎么还没走?” 齐覃:“……朕这就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微笑地转向了皇后:“你也在这儿守了半天了,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半点儿没变,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屈膝行礼:“妾恭送陛下。” “行了,免了吧。” 虽然知道说了也白说,可齐覃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说实话,太后给挑的这个继后,是哪哪都好,就像是照着母仪天下的模板教出来的。 但齐覃却一点儿都不喜欢。 她和他既没有他和先皇后的少年夫妻的情分,还对他的美貌无动于衷,齐覃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木头桩子,只不过是下了刻刀,雕得好看了点儿。 走到门口,齐覃才看见田保冲自己使眼色。 什么意思? 齐覃蹙眉。 田保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天上。 天上?天上怎么了? 齐覃抬头一看。 哦,没月亮。 皇后……没月亮……没月亮的日子……皇后…… 然后,他恍然大悟。 ——今儿是初一,按照规矩,他该到皇后的坤宁宫去。 说实话,齐覃是真不想去。 别的夫妻相顾无言,那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换到他和皇后身上,那就是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但皇后本就没有实权在手,空有凤印。若是自己再不给她留几分颜面,哪里还能撑得起皇后的尊荣呢? 罢了。 齐覃深吸一口气,在一片自我感动中,决定再牺牲自己一回,救皇后于水火。 不用太感激朕。 “皇后。”他侧身唤了一声,“一起走吧。” 这个角度,使得他的容颜有一半掩藏在阴影里,半明半暗,却比之平日更加惑人心神。 但皇后就是能够无动于衷。 她甚至还有心思嘱咐淑妃:“知道你爱吃,但月子都要忌口,酸的、辣的、油腻的,都不能沾。不然,仔细日后胃疼。” 淑妃顿觉生无可恋。 ——这一个月,不能餐秀色也就罢了,居然连美食都要无缘了。 谁能比她惨? 谁能? 但她也知道,皇后真是一片好意,也真心实意地谢恩:“多谢娘娘教诲,妾一定谨记在心。” 皇后这才迈着仿佛是丈量过一般,大小一致的步伐,步步生莲般走到了齐覃身边,温柔地笑道:“陛下请。” 看她那神色,毫不意外。分明是知晓今日初一,方才却半点儿提醒齐覃的意思都没有。 莫名的,齐覃居然察觉到了微妙的被嫌弃感。 但他很快就否决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朕美颜盛世,尔等凡人能摩拜一眼,便是天大的福分,谁会嫌弃福分多? 皇后:呵呵,我。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他们不说话,跟着的宫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齐覃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便主动开了个话题:“今天的月亮,倒是弯的漂亮。” 皇后:“陛下,今天没月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齐覃看了她一眼,就只瞥见一张滴水不漏的脸,不觉泄气之余,开始思念淑妃。 如果淑妃在这里,一定会遵从内心,直白而诚实地赞美他:陛下风姿皎皎,令妾目眩神迷,哪里还有功夫去关心月亮? 看,他的淑妃就是这么清纯不做作,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 唉! 只要一想到未来的一个月,他都再不能听到这样真诚而热烈的赞美,顿时就觉得,月色也不是那么美了。 皇后可不知道他那堪称千回百转的脑回路。她知道自己嘴笨,说不来风月,很干脆地就转移了话题。 “淑妃又为陛下新添一子,是不是要送信给母后,请她老人家回来,看看自己的小孙子?” 太后信佛,自先皇后入宫,后宫有主之后,她就常年离宫,在先皇修建的报恩寺里礼佛。 皇后还记得,自己嫁入宫中之后,头一天到寿康宫请安,太后就对自己说:“过两天哀家就走了,宫里没大事,不用来打扰哀家敬奉佛祖。” 太后上一次回宫,是皇后生五皇子的时候。 后来,宫中接连有两个嫔妃滑胎,都没能请动太后。 若是皇后像先皇后那样,宫权在握,又有陛下宠信,自然是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婆母。 可是,她不是先皇后。 她既没有宫权,也没有宠爱,只有一个儿子聊以慰怀,让她有个念想。 当年,先皇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三皇子。 宫中资历老的慧妃和贵妃都有儿子,太后为了三皇子着想,可以说是煞费苦心,挑出了她这么一个人选,聘进宫来做了继后。 她娘家虽然清贵,但没有半点儿实权;虽有几分美貌,但性子沉闷无趣,根本不是齐覃喜欢的那一款儿。 如此,就算是她诞下了皇子,也威胁不到三皇子。 更何况,她虽然做了皇后,手里却没有沾过半分宫权。 太后将宫权分成了三分,分别给了贵妃、淑妃和德妃。 在宫权上,三妃相互制衡;在大势上,无权的皇后和有权的宫妃相互制衡。 几方都有顾忌,谁也不敢对先皇后留下的嫡子出手。 可以说,太后这一手玩儿得极妙,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 可是…… 皇后心里发苦。 ——你保护你的孙儿,为何偏要牺牲我的一辈子? 因着心里的这点儿怨气,她对陛下也生不出什么男女情义,倒正好可以做一个不争不妒,母仪天下的皇后。 因此,她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请太后回宫,给淑妃的儿子做脸的话。 齐覃虽然早习惯了母亲常年不在宫中,但他心里还是盼着能与母亲共聚天伦的。 “皇后说的不错,是该请母后回来。先前宫里接连落了两个胎儿,如今好不容易再闻婴啼,母后知道了,肯定高兴。” 皇后浅笑道:“陛下说的是。” 对于那句“连续落了两个胎儿”的话,她全当没听见。 反正她又不管事,出了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齐覃顿觉无趣。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迁就皇后了,可是皇后却总有本事把天给聊死。 这也算是一种天赋了。 齐覃干脆闭嘴了。 反正尴尬的又不止他一个。 出了钟粹宫的大门,两人分别上了撵,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往坤宁宫而去。 如今已经是深夜,不满周岁的五皇子早就已经睡下了。 皇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传唤了五皇子齐豫的奶妈,询问齐豫的情况。 “本宫不在的时候,小五吃了几回奶?可有不适?现如今是哪个奶妈子给小五守夜的?” 被传唤过来的奶妈一一答了,皇后才松了口气,让她下去了。 一直等问完,齐覃才蹙眉道:“你也太紧张了,他们还敢怠慢皇子不成?” 皇后笑道:“他们自然不敢怠慢皇子,是妾自己放心不下,不问一句心里不踏实。让陛下见笑了。” 齐覃不悦:“如此溺爱,将来如何能成大器?” 皇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他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呢,不缺他一个上进的。” “话不能这么说。”见皇后的想法进了误区,齐覃急忙纠正,“豫儿长得像你,如果再没有才华,日后就只能靠身份娶媳妇儿了。” 皇后:“…………” ——我听的出来,你是在说我丑。 3、六弟可爱 被亲生父母接连嫌弃的六皇子齐晟,百无聊赖地躺在摇车上,吐了个泡泡,又吐了个泡泡。 话说,这种什么都不用干的日子,实在是太爽! 想他齐晟也是个名校毕业的大好青年,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毕业了找工作,那都是顺风顺水。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担负起一个家庭了,就找了个女朋友。 本来嘛,两个人相处的挺好的。 可是,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女方父母要彩礼二十万,还得有车有房,并且得在房产证上添上女方的名字。 添上女方的名字什么的,这都无所谓。 纵然是现代社会,女孩子也是处于弱势的。给她一个基本保障,日子过得更安心。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先有个房。 他为什么等到二十五才谈恋爱? 就是因为父母都是农村的,他不想让父母操劳半生之后,再继续为自己的婚姻操劳。 他在省城独自打拼,这么多年虽然也有些积蓄,但离买房差得还有点儿远。 二十万的彩礼他倒是拿得出来,可女方父母明显是打着卖了女儿给儿子娶媳妇的主意。 他给了这二十万之后,他们俩结了婚,西北不刮风,就得饿肚子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理智。 他自然是不能同意的。 然后,就分手了。 他一怒之下,就带着多年的积蓄,又从银行借了笔钱,自己创业去了。 并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们后悔。 今日你对我爱搭不理,明日我叫你高攀不起! 莫欺少年穷! 也许他真是天生当老板的料,不过五六年,就还清了银行贷款,并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正在他准备把父母都接到城里,享享清福的时候,他就因为劳累过度,挂了。 想想都是泪呀。 齐晟忍不住“啊啊”了起来,立刻就有奶妈来摸了摸他的小屁屁,小声嘀咕了一句:“没尿啊。这时候也不该喂奶呀。” 齐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了无辜的笑容。 “哎哟,”奶妈喜爱道,“咱们皇子长得可真俊。” 俊? 认真的? 齐晟想起了自己亲爹亲娘对自己的嫌弃,对奶妈的话表示深切的怀疑。 刚出生的婴儿本来是没有视觉和听觉的,但也许是穿越的缘故,齐晟一出生就听得见,也看得清。 对比一下他这辈子爹的那张盛世美颜,齐晟是一点儿也不记恨自己亲娘嫌自己丑。 这时,门开了,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宫娥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刘嫂子,娘娘醒了,让你抱皇子过去呢。” “画屏姑娘来了?”奶妈刘嫂子对这宫娥很客气,“我这就给皇子把了尿,给娘娘抱过去。” 根据刘嫂子的态度,齐晟猜测,这个叫画屏的,是自己便宜娘的心腹。 羞羞地被刘嫂子抱着尿完,齐晟就被包进了墨绿色的襁褓里,从小门儿进了便宜娘的寝宫。 和刘嫂子相处了两天,齐晟看得出来,刘嫂子是个很谨慎的人。 就算是只有她和齐晟两个人的时候,也不会有半点儿越礼的地方。 因此,她刚走到淑妃的榻前,就赶紧抱着齐晟行礼:“奴婢代小主子,给娘娘请安。” “免了吧。把小六抱过来。” 连续喝了两天缺盐少酱的鸡汤,淑妃已是生无可恋。 如今,看着这个害得自己不得不忌口的罪魁祸首,淑妃恨恨地伸出手,却只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小坏蛋!” 齐晟懵了。 ——我干什么了我就坏蛋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淑妃已是一脸懊恼轻轻吹自己刚刚捏过的地方,“怎么就红了呢?这么白净的一张脸,添了红印子,可就不好看了。” 齐晟“啵”的一声,吹破了一个泡泡,心想:您昨儿才嫌弃过我丑,今儿就改口,立场也太不坚定了吧? 淑妃仔细地吹了吹,见那掐出的红印消了许多,这才有心思询问刘嫂子:“小六今儿吃了几回奶?还吐奶吗?拉了几回便便?” “吃了三回了,不怎么吐奶,拉了两回。” 刘嫂子一一答了,简明扼要,绝不多说一个字。 “唔,照顾好了皇子,无论是本宫,还是陛下,都会好好赏你的。” “多谢娘娘,照顾小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淑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就低头逗弄自己儿子:“小六,我是你娘。你皇祖母回来了,明儿就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作为一只应该什么也不懂的幼崽儿,齐晟自顾自地吐泡泡,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干。 上辈子忙成狗,却连个媳妇儿都没娶上。 这辈子啥都不干,也有亲爹发媳妇儿。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自己都要妒忌他自己了。 唔,决定了,这辈子就咸鱼到底好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再回过神来,就是就是再次回到刘嫂子怀抱的时候。 刘嫂子抱着他向淑妃告退,就又带着他回了钟粹宫的偏殿。 第二日就是齐晟的洗三礼,预示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一回,他几乎是把皇室成员见了个遍。 他上头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 他老爹有小妾无数,他娘是其中之一。 他还有一个祖母,看着就很慈祥,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 如今,他正被祖母抱在怀里。 “咱们小六这双眼睛可真漂亮,跟皇帝小时候一个样。” 齐晟咧嘴,露出了空空的牙床。 然后,一缕口水蜿蜒而下,滴到了粉嫩的下巴上。 听见自己老娘的话,齐覃探过头来,正好看见小儿子湿答答的下巴。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朕哪有这么丑?” “嗯?怎么说话呢?”太后毫不客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小六这样的还丑,那小五怎么说?” 坐在太后下首的皇后手上一顿,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喂自己无辜躺枪的儿子吃蛋羹。 齐覃道:“小五那是像皇后,跟朕没有关系。” 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喂儿子。 “呵。”余贵妃就坐在皇后下首,对上头两母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皇后娘娘,太后与陛下的评价,真是中肯。娘娘说是吗?” 她身边的四皇子齐照趁她不注意,迅速摸了个玉梨酥塞进嘴里。 可那酥做的虽小,四皇子的嘴巴更小。他又咽的急,粉末呛进了气管里,立时就咳的惊天动地。 余贵妃才讥讽完了皇后,人家皇后还没反击呢,她自己儿子就出了状况,气得她一张艳丽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吃,就知道吃。昨天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恼恨地点着四皇子的额头,吓得齐照的奶妈迟疑着不敢上前。 这边离御座近,动静稍微一大,齐覃和太后就听见了。 “怎么回事?” 发问的是太后。 皇后看了余贵妃一眼,恭敬地回话:“回禀母后,是小四呛住了,余贵妃正在教导他。” “教导,什么教导?”太后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孩子呛住你还不快给他顺气?” 余贵妃讪讪地收回了手,示意奶妈上前,给四皇子顺气。 四皇子憋得脸都红了,奶妈轻轻拍了好久,他这一口气才顺了过来。 他畏惧地看了余贵妃一眼,很自觉地起身,向太后和齐覃请罪:“是小四贪嘴,惊扰了父皇与皇祖母。还请父皇与皇祖母恕罪。” 太后立马就不忍心了,“哎哟,快起来吧。这样小小一个人儿,规矩倒是一点儿不错。真是难为你了。” 余贵妃一脸笑意,与有荣焉。 可是,被夸了的正主却半点儿也不高兴,他的脸色更白了一点儿。 “多谢皇祖母。” 太后瞥了余贵妃一眼,对四皇子招了招手,“来,小四快来看看你弟弟。” 四皇子下意识地看了余贵妃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走上前去,忐忑地扭着自己的手指头。 “来,这是小六,你的六弟。” 太后把齐晟略往下送了送,让四岁的四皇子能看清楚。 四皇子仰头看了看太后,太后对他露出了一抹鼓励的笑。 他这才低头去看这个让母妃再次暴怒的新弟弟。 好小,好软,好可爱。 “皇祖母,小四可以摸摸弟弟吗?” 看着弟弟圆溜溜的大眼睛,四皇子根本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可以呀。不过,弟弟的皮肤很嫩,你要轻一点儿呀。” “嗯。”四皇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齐晟的脸颊。 嗯正在走神吐泡的齐晟只觉得脸颊一凉,努力去看罪魁祸首。 哦豁,哪里来的小正太,阔爱。 齐晟再次向世界展示了自己的牙床。 “呀,弟弟对我笑了。皇祖母,弟弟对我笑了。” 太后笑道:“那是他喜欢你呢。” “喜欢我?”四皇子歪着头眨了眨眼,萌的齐晟一脸血。 然后,他就听见这个萌萌哒小正太凑近了对自己说:“六弟,我是你四哥。” 齐晟眨了眨眼,很给面子的“呀”了一声。 果然,小正太的眼睛又亮了。 四皇子仰头对太后说:“皇祖母,六弟可爱,比五弟好看。” 4、严母 在经历了被扒光光,被人蘸着水摸头摸屁屁摸小鸡鸡之后,齐晟象征性地“哇哇”了几声,便被刘嫂子抱着,送回了内殿。 今日的洗三礼是钦天监特意算好的方位,太后的寿康宫乃是上上大吉。 所以,齐晟的洗三礼,就是在寿康宫举办的。 齐晟被抱走之后,太后看见四皇子眼巴巴地瞅着小六离去的方向,心头一软,就让他也去内殿玩儿了。 下首的余贵妃见自己儿子得了太后青眼,自是欣喜不已。 但下一刻,她就听见太后说:“小四还小,贵妃不要对他太苛刻了。” 余贵妃笑容一僵,连忙起身应了,“妾知道了,多谢太后娘娘教诲。” “光是知道还不够,你得记住。” 太后虽然常年不在宫中,但宫里却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对于余贵妃望子成龙心切的事,她一清二楚。 “……是。” 这一回,余贵妃不但是脸僵,就连声音仿佛都凝滞了。 见母亲动怒,齐覃连忙替她夹了一只虾,“来,母后,这是您最爱吃的白灼虾。” 一旁侍膳的太监连忙上前,手指灵巧如穿花蝴蝶,很快就把一只虾剥成了虾仁儿。 虾壳去得干干净净,虾肉却一丝不损。 太后给儿子面子,没再追究余贵妃,拿玉箸挟了虾仁蘸了酱汁,送入口中。 “唔,香甜肥美,不错。” 齐覃立时便道:“赏。” 余贵妃悻悻地坐了回去,余光瞥见皇后正满脸笑意地给吾皇子擦嘴,而五皇子则是一脸傻笑。 她心里“嗤”了一声,暗道:嫡子又如何,这样傻吃傻睡的,哪里比得上我的照儿? 想到前些日子母亲来宫里看她时,悄悄提起,朝中正有大臣联络,要请求陛下立储。 她心里一阵火热。 若是照儿做了储君,她定能水涨船高,彻底把淑妃和德妃那两个贱人给踩到脚底。 至于那个没有半丝宫权和圣宠的皇后,余贵妃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齐晟被抱进内殿之后,吃了一回奶,就开始犯困了。 芯子再怎么成熟,都抵不过硬件设施跟不上。 婴儿的身体实在是容易困,这是难以扭转的。 当然了,齐晟也不想扭转就是了。 但今天这顿觉,他是注定睡不安稳了。 名义上是他四哥的小正太坐在他身边,嘴里絮絮叨叨的,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在抱怨自己的母妃太严厉,严里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偏他还不敢让旁人听见,只敢趴在齐晟耳边小声地说。 末了,还小小声地和他商量,“六弟不要告诉别人哟。要是母妃知道了,肯定又会罚我的。” 齐晟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真可怜。 等四皇子再一次抬头的时候,他六弟早就呼噜呼噜地去见周公了。 他以为六弟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有些失落,还有些庆幸。 唉~ 要是六弟每天都洗三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见到温柔的皇祖母,不用被母妃逼着读书写字学礼仪了。 四皇子惆怅地戳了戳六弟嫩呼呼的脸颊,正在纠结要不要亲一口,就听见了他母妃的声音。 “劳烦姑姑照顾小四,前面乱,本宫这就接他回去了。“ “呀。”四皇子小小声地对呼呼大睡的齐晟说,“母妃来啦,我要走了。” 然后,他迅速从榻上爬了下来,乖乖站好。 ——被母妃罚了那么多回,他已经学会怎样规避可能有的惩罚了。 果然,宫人掀开珠帘,余贵妃进来之后,首先就是打量自己儿子的衣着和仪态。 见四皇子衣着整洁,仪态完美,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儿子给母妃请安。”四皇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第一时间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余贵妃冷冷地瞥了一眼睡得跟猪仔似的齐晟,对四皇子道,“二皇子中了毒,御医正给他诊断,你皇祖母担心你,让我把你带回翊坤宫。” 四皇子一心应对自己的母妃,根本无心关注二皇子如何。 “那儿子该向皇祖母谢恩。” “嗯,”余贵妃笑着点了点头,“我儿知礼。我这就带你去见你皇祖母。” 因为宴席之上出了二皇子中毒的事,齐覃早就带着御医和二皇子去了容嫔的玉泉宫。 容嫔,是二皇子的生母。 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直到见了四皇子,才勉强露出一点儿笑意,好生嘱咐他回去,让他不要害怕。 然后,她又板着脸训斥贵妃:“小四这么大点儿,你别什么事都让他知道。若是惊掉了魂儿,可怎么是好?” “是妾思虑不周,多谢太后娘娘教诲。”余贵妃利落地认错,看似低眉顺眼。 可是,四皇子知道,无论母妃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保证的有多好,私底下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他曾经也幻想过,皇祖母和父皇能解救他。 可是,每一次母妃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到翊坤宫之后,却依旧是我行我素,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严厉。 久而久之,他已经不再期待了。 他只暗自祈祷,母妃看在今日他得了皇祖母青眼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他宴席之上偷吃玉梨酥的事了。 但四皇子的期待明显落空了。 回到翊坤宫之后,余贵妃便屏退了左右,从枕头下拿出戒尺。 四皇子瑟缩了一下,左手轻轻地在身上蹭了蹭,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妃。 但余贵妃不为所动,冷酷地说:“把手伸出来。” “母妃……”四皇子弱弱地喊了一声,脸上满满的都是祈求,“儿子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哦?你错那儿了?” 四皇子怯生生地说:“儿子不该不顾仪态,在宫宴上乱吃东西。” ——可是,他好饿呀。 为了不让他在齐覃和太后面前失礼,一大早,余贵妃就只给他吃了两块儿糖心馒头。 那馒头做得小巧玲珑,好吃是真好吃,漂亮也是真漂亮。 可是,它不顶饿呀。 好不容易等到开宴了,各种糕点佳肴摆了满桌子,余贵妃却早有约法三章: 陛下不动筷子,你不许先动,否则便是不敬君父; 陛下让吃,你也不可多吃,以免陛下问话,你御前失议; 陛下说话要仔细聆听,以免骤然垂询,措手不及。 四皇子早上卯时便起,宫宴午时才开。 两个糖心馒头,早就被他给消化光了。 偏偏齐覃只顾着和太后说话,就是不动筷子。 四皇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才趁着贵妃不注意,悄悄摸了一块儿糕点。 他仔细看过了,能够着的几样糕点里,只有玉梨酥摞的高。他拿一块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他嘴里太干,又怕余贵妃突然回头,吃的又急,一下子就呛住了。 余贵妃可不管这些,听见四皇子认错,她更恼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明知故犯?把手伸出来!” 四皇子知道,母妃不会饶了他了。 他微微颤抖地伸出左手,闭着眼不敢去看那即将落下的戒尺。 “啪!” 这一声响起,他觉得自己的手一下子就木了。 然后,火辣辣的疼慢慢地袭了上来。 余贵妃怒道:“你前头本就有三皇子和五皇子拦路,若是自己还不出息,你父皇如何会立你做储君?” 四皇子所有的感官都被逐渐肿起的掌心勾走,根本就没听清余贵妃在说什么。 他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本能地认错。 “母妃息怒,儿子知道错了。” “啪!” 又一声落下。 “那个小崽子是淑妃那贱人的儿子,你竟然和他亲近,是想气死我吗?” “母妃息怒,儿子知道错了。” “啪!” “你往后还敢不敢了?” “母妃息怒,儿子知道错了。” “哼。” 见他态度良好,余贵妃这才怒气稍降,“来人。” 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太监何吉利迅速走了进来,“奴婢给娘娘请安,给主子请安。” 余贵妃瞥了四皇子一眼,说:“带他下去上药。” “是。” 何吉利走到四皇子跟前,低声道,“主子,跟奴婢来吧。” 何吉利是四皇子贴身的太监,对自家主子很了解,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疼懵了。 于是,他在说话之前,不着痕迹地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 四皇子抖着手垂下,把已经肿成馒头的左手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儿子告退。” “唔,去吧。” 四皇子离去之后,余贵妃身边伺候的人才迅速进殿。 余贵妃把戒尺重新藏回枕下,扶着大宫女翠缕的手走到内堂,口中问道:“二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躺在钟粹宫修养的淑妃,也在问同样的问题:“二皇子可还好?” 翠屏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淑妃手里的小鱼干,回道:“太医已经开了催吐的药,毒已经吐出大半了。至于剩下的,只能慢慢化解。” 淑妃满脸怨念地看着翠屏。 翠屏不为所动,并把手里的小鱼干还给了“喵喵”直叫的毛团儿。 “翠屏,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当然您是主子。”翠屏道,“可是,这并不是您偷吃毛团儿小鱼干的理由。” 5、慧妃 直到毛团儿把一碟子小鱼干儿吃的干干净净,淑妃娘娘也没有突破翠屏的防线,分到哪怕一条。 既然与美食无缘,就只能以事业寄情。 淑妃娘娘选择性地掐掉了刚才那一轱辘,接着第一个问题继续往后问。 “二皇子也太过多灾多难了,容嫔到底是怎么看护的?” 不是淑妃要说嘴,实在是二皇子的劫数太多。 说真的,他能长到十岁这么大,淑妃都觉得是个奇迹。 ——这得多硬的命,才能在隔三差五的落水、中毒、风寒、发热中挣扎十年之久? “娘娘且别管旁人,先解决了自己的晚膳才是正经。” 画屏笑吟吟地端着一碗油花撇得干干净净的老母鸡汤,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娥,各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的菜肴也有七八样,可都是令淑妃深恶痛绝的清淡养身清淡系的。 淑妃娘娘仰天长叹:“这种日子,本宫还要过多久?” “这月大晋,还差二十七天。”翠屏迅速接口。 淑妃对她怒目而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为什么要提醒她这样残酷的现实? 翠屏眨了眨眼,伸手在自己嘴巴上捏了一下,表示就此封口,再不多说。 “娘娘快别跟她计较了,这汤还是要趁热喝才好。” 画屏撑开了小桌子,把那碗鸡汤放在淑妃面前,又指挥着宫娥把几样小菜都一一摆好。 御厨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但给月子里的女人吃的东西,许多调料都不能用,许多材料也不能用。 而且,淑妃一向口味儿重,喜酸喜辣。 这两样,坐月子时尤其不能沾。 可以说,以往淑妃用膳是享受,如今用膳简直就是受刑。 ——这种明明不想吃又不得不吃的感觉,让她充分感觉到了来自食物的恶意。 三下五除二用了个七分饱,淑妃挥手示意她们把残羹冷炙撤下去,继续方才的话题。 “这件事,是谁在查?” 虽然二皇子隔三差五地就出事,宫里的人已经习惯了。 但皇子毕竟是皇子,敢在宫宴上对皇子下毒,与藐视天子何异? 以淑妃对齐覃的了解,他一定会下令彻查的。 画屏道:“宫中膳食本是德妃娘娘管辖,但最近德妃娘娘身上不爽利,六爷的洗三礼是由贵妃娘娘主持的。两个人都有嫌疑,陛下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慧妃娘娘。” “慧妃?” 淑妃微微怔了怔,才想起来,慧妃是大皇子的生母。 “她一向吃斋念佛的,恨不得长在延禧宫的小佛堂,陛下怎么就找了她?” 画屏的神色有些奇异。 “怎么?”淑妃挑眉看她,“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画屏道:“陛下原本是点了二皇子的生母容嫔娘娘,只是容嫔娘娘胆小怕事,一个劲儿的推脱,说是要悉心照料二皇子。” “那就怪不得了。” 齐覃不是一个看重美色的人…… 不,应该说齐覃不是一个看重别人美色的人,他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美色。 他后宫的妃嫔不多,至少和先皇比起来,一点儿都不多。 除了已经殁了的,如今宫里也只有一后、一贵妃、三妃、五嫔和贵人才人若干。 三妃分别是慧妃、德妃和淑妃。 其中慧妃常年礼佛,除了重大的节日,根本就看不见她。 德妃和淑妃并着贵妃一起,分掌着宫权,共理着宫务。 至于嫔位上的,除了容嫔的资格比较老,又有儿子傍身,能入得了高位娘娘们的眼外。 其余四个都是上次选秀进来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呢,更别说参与宫务了。 所以说,在三个掌权宫妃都不能视事,容嫔又一意推脱的情况下,就只有慧妃,才能出面处理此事。 饶是如此,无论是齐覃还是太后,都没有提出让皇后插手。 淑妃笑道:“既然是慧妃接手了,那咱们就等着看结果就好。告诉咱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是。”画屏和翠屏齐声应了。 这时,刘嫂子抱着齐晟回来了,银屏和锦屏被淑妃派去看护齐晟,这会儿自然也跟着回来了。 他们带来了新的消息。 “太医的诊断已经下来了,二皇子中毒并不是被谁下了药,而是吃了相克的食物。” “相克的食物?”淑妃奇道,“宫宴上怎么会有相克的食物?” 锦屏道:“二皇子是在玉泉宫吃了梨,又在席上吃了蟹黄包。” 淑妃挑眉:“看护二皇子的人都是死的?” 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东西不能放在一起吃。这些常识,主子贴身伺候的奴婢都知道。 说到底,还是容嫔与二皇子母子的性子软弱,辖制不住底下的人。 “罢了,不说他了,把小六给本宫。” 刘嫂子闻言,赶紧把齐晟递了过去。 已经睡饱了的齐晟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觉得这宫里的皇子过的真是一个比一个惨。 前有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四皇子,后有时刻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二皇子。 难不成,他的咸鱼计划还没有开始,就注定要夭折了吗? 不,我不相信。 这样想着,他咧开嘴,对这辈子的亲娘露出了天真无齿的笑容。 淑妃抱着他,轻轻地拍抚,口中喃喃道:“小六乖乖,你放心,娘一定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 御医的诊断结果,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因为,从前二皇子的每一次劫难,到了最后,都会以“意外”收场。 虽然无论齐覃还是太后,都觉得这并不是意外,而是幕后之人手段高超。 但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便是身为天子,齐覃也无可奈何。 坐在下首的慧妃拨了拨手中的佛珠,问道:“陛下,太后娘娘,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或许是常年礼佛的缘故,慧妃周身的气息很是宁和,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让人闻了便觉得心静。 此时,她修剪的纤长秀丽的眉毛微微地蹙着,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虑和怜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可怜二皇子。 因着太后信佛,对慧妃一向喜爱,便是此时恼怒那幕后之人,对她也是和颜悦色。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莫要再耽误你静修了。” 慧妃道:“为太后与陛下分忧,乃是妾的福分,又怎能说是耽误呢?” 见她如此体贴知礼,太后不由更喜爱她几分。 但齐覃却不买她的账。 他嫌弃地扫了一眼慧妃银灰色的衣服,还有干净的就剩两根簪子的头发,不满地说:“可是淑妃在份例上克扣你了?” 慧妃一怔:“陛下何出此言?淑妃妹妹一向处事公正,又怎会克扣妾的份例?” “那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就来见朕?” 齐覃嫌弃地说,“你做妃子的本分,难道不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给朕看吗?” 慧妃的嘴唇动了动,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齐覃又来了一波儿暴击。 “本来长的就不怎么样,还整日里糙的跟个大老爷们儿似的。你就这样来参加宫宴,底下的大臣们看到了,误会了朕的审美怎么办?” 慧妃:“…………” 她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妾一心礼佛,对这些虚名,早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朕在乎啊。”齐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不会收拾就少出门。” 慧妃若无其事地朝齐覃和太后告退,带着自己的宫娥,退出了玉泉宫。 等她走了,太后才责怪自己的儿子,“哀家知道,因着小二的事,你心里气恼。但你也不应该把气撒在慧妃身上啊。” 齐覃道:“母后,您不能因为她念佛,就偏向她。您说,朕哪一句说错了?朕从不敢奢求自己的后宫里能有和朕一样得天独厚的人,但她连一个追求美的态度都没有,这就过分了吧?” 太后:“…………” ——哀家就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劝道:“她好歹是大皇子的生母,你就算不喜欢她,总得给大皇子留几分颜面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齐覃就是特别不待见慧妃。 这点儿,连太后都无可奈何。 好在慧妃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轻易不往齐覃跟前儿凑。 “罢了,朕不和她一般见识。”齐覃道,“她既然喜欢念佛,母后再次离宫的时候,干脆就让她跟着,就当替儿子尽孝了。” 太后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寺庙里更清净,想来慧妃也会喜欢的。只是,大皇子那里……” “母后放心,朕还能让人苛待了自己的儿子?” “那就好。” 这母子二人三言两语,便敲定了慧妃的去处,慧妃却还一无所知。 她回到延禧宫之后,就让人去请大皇子过来。 皇室的规矩,凡皇子,五岁之后便要搬离母亲的寝宫,统一搬到皇子所去,除了每月三次的请安,轻易不得与母亲相见。 这是太-祖立国之后就定下的规矩,说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不使皇子长于妇人之手。 因着今日是六皇子的洗三礼,崇文馆不上学,大皇子才得以滞留后宫,趁机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6、玫嫔 对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淑妃来说,一个月的时光像是十年那样煎熬。 但对终于能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用干,啥也不用想的齐晟来说,这一个月就过的很快了。 唔,好吧。 如果不是宫人们张罗着淑妃出月子的事,他是连自己已经满月了都不知道的。 婴儿的身体毕竟脆弱,或许是他天生便五感敏锐的缘故,比别的婴儿更容易累。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能睡过去十个,哪里还能记得住时光的流逝? 宫里的高位在钟粹宫喝了一顿满月酒之后,淑妃第二日便抱着他到坤宁宫去请安,算是正式宣布钟粹宫妃的回归。 在坤宁宫里,齐晟终于见到了接连被人嫌弃的五皇子,也是他这辈子的五哥。 他趴在奶妈刘嫂子的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努力去看同样趴在自己奶妈怀里的五皇子。 像所有的婴儿一样,五皇子白白胖胖的,稍微一动,脸颊上的肉便颤颤巍巍的。 齐晟万分不解:他们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美丑的? 五皇子已经八个月大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五感已经发育的很完善了,也开始有简单的记忆了。 在和齐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后,他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人儿,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往齐晟这边扑。 他吃得膘肥体壮,力气也不小。这骤然一扑,他的奶妈差点儿没抱住他,吓得脸色都变了。 皇后虽然在和众宫妃闲话,但却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自己的儿子。 五皇子的奶妈身体猛然一晃,皇后的心就跟着一提。 她也不管还在斗嘴的玫嫔和湘嫔了,说了句:“好了,都散了吧。”便示意奶妈把五皇子递给她,她抱着就回了内殿。 “恭送皇后娘娘。” 后妃们无论甘心不甘心的,都得给皇后行礼。 等皇后走了之后,余贵妃凉凉地看了淑妃一眼,懒洋洋地说:“小孩子脆弱,未满周岁的更甚。淑妃还是经心些的好,可别像容嫔似的。”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淑妃一向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多谢贵妃关心。” 余贵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扶着翠缕的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她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她走了之后,淑妃和德妃相□□头致意。 然后,德妃领着三公主,淑妃让人抱好了六皇子,在坤宁宫正殿门口分别,各自上了步撵,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母子二人刚回到钟粹宫,淑妃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见小太监吉祥进来通报:“娘娘,玫嫔求见。” 听见“玫嫔”二字,淑妃就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个玫嫔,对淑妃来说,可真是印象深刻。 玫嫔是扬州知府的女儿,去年选秀进来的,初封是贵人。 淑妃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一位刚进宫不久,就到处打听关于钟粹宫淑妃的事。 偏她行事又不隐秘,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就在淑妃暗暗防备着,看她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她又突然沉寂了。弄得淑妃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厉害。 淑妃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 她进宫是来看美人的,可不是给人耍着玩儿的。 于是,玫贵人刚进宫的第二个月,在衣料和首饰上的份例就晚发了好几天,品质比起头一个月的,也次了半等。 淑妃也就是想给她个警告,让她往后行事谨慎点儿,不该招惹的人就别招惹。 可是,这玫贵人也不知道是真没见识还是装傻。 据淑妃留在她那里的眼线回报,玫贵人领到份例之后,像头一个月一样爱不释手,嘴里还说着什么“不愧是倾天下以养的皇室,给一个贵人用的东西都这么好”。 本来是准备出一口气的淑妃:“…………” ——好像更生气了有木有?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玫贵人她爹好歹也是个四品知府吧? 还是扬州这种膏腴之地的知府。 宫里的许多绣品的布料都是扬州那边进贡过来的,许多东西玫嫔就算没用过,也该见过吧? 怎么就分不出好坏呢? 淑妃没想明白,但也不准备搭理玫贵人了。 ——她每日里琢磨美食,欣赏美人都嫌时日苦短,更何况还要掌管宫务。 等她再一次听见玫贵人的消息,就是玫贵人因有孕而晋为玫嫔的时候了。 玫贵人在同一批进宫的秀女里,初封的分位不是最高的,却是最早怀孕的。 在听闻玫嫔有孕之后,淑妃就确定了:这玫嫔八成是个棒槌。 如果她不是个棒槌,怎么会在进宫不到一年,脚跟都还没站稳的时候,就让自己有了身孕呢? 不出意外的,这孕信传出不到一个月,玫嫔在自己宫里散步的时候,踩到一片油渍,滑了一脚。 孩子没保住。 那时候,恰逢淑妃查出有孕,便由贵妃和德妃共同调查。 调查的结果,是和玫嫔一同进宫的另一个贵人,因为妒忌玫嫔好运就下了手。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嘛…… 反正陛下是信了这个结果,玫嫔自己也信了。 既然如此,谁还会深究呢? 等玫嫔出了小月子,还往钟粹宫请过几次安。 但淑妃以养胎为由,没有见她。 后来,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就没有再来。 现在怎么又来了呢? 见主子脸色不好,吉祥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要不奴婢就说娘娘乏了,让她回去?” “别,还是见见吧。”淑妃轻笑了一声,“本宫也想知道,这个玫嫔,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的往钟粹宫靠。” “是。奴婢这就请玫嫔进来。” 吉祥去请人了,淑妃让锦屏留在外边招待玫嫔。她自己则是到里间换衣裳去了。 等她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出来之后,玫嫔已经坐在内殿喝了半盏茶了。 “玫嫔陆氏,给娘娘请安。” 如果忽略了她脸上莫名的兴奋紧张,玫嫔的礼节还是很标准的。 看着玫嫔那张就算放在后宫,也能脱颖而出的脸,淑妃开始觉得这个玫嫔有些顺眼了。 “起来吧,别多礼了。” 淑妃到上首坐了,示意玫嫔也坐,这才问道:“你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有谁怠慢了你?” “不,没有。”玫嫔迅速回话。 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尴尬的脸色通红。 能选进宫来的,没有一个丑的,这玫嫔长的更是别样娇俏。 此时她脸一红,原本的九分颜色,也增到了十一分。 淑妃的神色一下子就柔和了,安抚道:“你别紧张,本宫又不吃人。” “哈哈哈哈,娘娘说笑了。” 玫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那块料儿,干脆就有话直说了。 “妾没进宫时,就听说过娘娘的美名,一直很是仰慕。只是因着种种原因,缘悭一面。今日妾估摸着娘娘应该有空,就带着自制的两样小点心,还有给六皇子的小礼物,前来拜见。” 说完这一段话,玫嫔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咬文嚼字的说话,实在是太累人了。 “哦?” 听见“点心”二字,淑妃眼睛一亮,转头示意翠屏,“你带了什么来?” 玫嫔转头示意自己的两个宫娥,“白莲,绿茶,还不快拿给娘娘看看。” 不知是不是淑妃的错觉,她总觉得,玫嫔在喊自己两个大宫女的名字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古怪之色。 “是,小主。” 两个宫娥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则是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两人走到淑妃面前,食盒打开,红绸揭去,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淑妃是个吃货,看见新奇的食物就走不动道的那种。 可是,今日这两种从没见过的点心,却不能把她的目光从那个红漆托盘上夺走分毫。 那是玫嫔给齐晟准备的礼物,一只很奇怪又莫名可爱的猴子。 黑色的脑袋和身子差不多大,粉色的脸,上面有大块儿的黑曜石点缀了眼睛和鼻子。 最突出的是猴子的嘴巴。 嘴巴是用黑线缝成的,只有长长的一道黑缝,从脸的左边一直延伸到右边。 “这……”淑妃忍不住把那只奇怪的猴子拿在了手里,“也是你做的?” 手感软绵绵的,还带着绒布的丝滑触感。 玫嫔笑的眉眼弯弯,“是妾瞎琢磨的,妾叫它大嘴猴。” “好生灵巧的心思,本宫替小六谢谢你了。” “娘娘客气了。您不嫌弃妾的手艺粗糙就好。” 玫嫔顿了顿,忍不住提醒道,“娘娘,那两道点心也是妾自己琢磨的。” 淑妃看了她一眼,只从她脸上看到了紧张和期待,但却没有丝毫负面情绪。 淑妃就更觉得她有意思了。 进宫这么久,期间还流过一个孩子,竟然还能有这么纯净的气质。 这个玫嫔要么就是心机深沉,伪装的太好,要么就是个傻大姐儿。 只看她前面的那些操作,就不像是什么聪明人,淑妃暂时排除了她心机深沉的猜测。 “翠屏。” “奴婢去去就来。” 翠屏深谙自家主子的尿性,知道根本劝不住,索性也不再劝她不能乱吃东西了。 趁着把点心拿走装盘的功夫,她拿银针在每一块儿点心上都扎了一下,确定没毒之后,才摆好造型,重新端了出来。 7、湘嫔 齐晟死死地盯着被刘嫂子拿在手里,晃来晃去逗弄自己的布偶,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年头,穿越也兴组团了吗? 别以为他一个糙老爷们儿就不认识玩偶。 曾经他谈的唯一一次恋爱虽然以失败收场,但男女朋友之间该有的浪漫,他是一点儿不少,都经历过了。 比如游乐场,比如抓娃娃。 虽然他觉得俩大人玩儿这些挺无聊也挺傻b的,但女朋友说人家情侣都玩儿,他也就陪着玩儿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只看颜值严重跟不上,但却莫名丑萌的猴子,是叫大嘴猴吧? 想当初,他站在抓娃娃机前,抓得老板都快哭了。 而他的第一个战利品,就是这只猴子。 “哟,哟,小主子,这儿呢,这儿呢。” 刘嫂子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千回百转,见他一双眼睛随着手里的布偶左右转动,只以为是他喜欢,就越发爱拿这只蠢猴子来逗他。 齐晟吐了个泡泡,索性眼睛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就算要做咸鱼,劳资也是一条成年的、有原则有底线咸鱼。这么幼稚的东西,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 不过,还是挺可爱的哈? 就在刘嫂子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准备把布偶收起来的时候,却见他又睁开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布偶看。 ——他绝对不会让女朋友知道,他之所以会那么爽快地答应陪她去抓娃娃,其实是他自己喜欢毛茸茸。 这个爱好,太不爷们儿了。 “小主子果然很喜欢这个玩偶呢。” 守在摇车旁边帮忙劈线的小宫女金莺笑着对刘嫂子说。 齐晟:“…………” ——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小姑娘,你很不懂行呀。 另一个小宫女银雀咬断了线头,又用针仔细藏好,嘴里说着,“这布偶咱们看了也喜欢,更何况是小主子?” 说完,她把手里色彩鲜艳的小帽子举了起来,“刘嫂子你看。” 刘嫂子扭头看了一眼,赞道:“不错,银雀的手艺越发好了。” 金莺凑趣儿道:”快给小主子戴上试试。” 银雀也明显是跃跃欲试。 但刘嫂子却拦住了她们,“明天再说吧。小孩子脑门儿还没长严实,经不得风,早上戴好的帽子,轻易别取下来,免得着凉。” “哦。” 两个小丫头都点了点头,一脸受教。 这时,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画屏进来了,“快,陛下来了,要见皇子呢。” 刘嫂子闻言,赶紧放下布偶,给齐晟把了尿,包好襁褓,抱着出去了。 那玫嫔也很识趣,见齐覃来了,她就起身告退了。 当然,因着她的表情管理不是很到位,淑妃清楚地瞥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 ——咦?陛下这样的美人,竟然也会被人嫌弃?可真是稀奇了。 对此,玫嫔娘娘很有话说。 她也曾被齐覃的皮相迷惑过,甚至还一度以为自己能穿越,还是熟知剧情的穿书,肯定是天命的女主。 她为啥一进宫就赶着怀孕? 还不是因为她知道未来的皇帝是六皇子,而皇后已经怀了五皇子了吗? 说到底,她也就是被“主角光环”带来的迷之自信给冲昏了头,再加上齐覃这张标准的祸水脸一勾,可不就让她找不着北了吗? 可是后来,当另一个穿越女湘嫔出现之后,她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儿。 再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她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主角光环这种东西,或许有,但却绝对不在她身上。 而等她彻底清醒了之后,很快就看透了齐覃的本质。 想和他上演一出倾世绝恋? 做梦去吧。 就他那好不容易进她的景阳宫一趟,却恨不得照三回镜子的德性,还有话里话外透漏出的“劳资天下第一帅”的意思,无不表明了,这就是一个自恋过头的花孔雀。 好巧不巧,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只恨世上没有另外一个我,让我不能组水仙”的自恋狂。 所以,她很干脆地就调整了目标,一门心思地来抱未来的太后娘娘淑妃的大腿了。 从钟粹宫告退出来,路过长春宫时,好巧不巧,就遇见了让她觉得无比糟心的湘嫔顾飞琼。 “妹妹这是刚从钟粹宫出来?” 湘嫔由大宫女灵儿扶着,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那副做派,让已经知道她底细的玫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这也没别人,你装给谁看呢?”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给谁演聊斋呢? 湘嫔睨了她一眼,柔声细气地说:“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君子慎独。” 玫嫔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欺负她是理科生,早把当年学的文言文还给老师了吗? 湘嫔也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连翻个白眼,也翻得柔弱又娇媚,半点儿不影响她蒲柳美人的风姿。 “意思就是说:就算是你一个人的时候,说话做事也要注意。就算别人看不到,也还有天知地知。” “嘁!”玫嫔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懒得搭理这个戏精,“我先走了。” 目送她风风火火地离去,湘嫔粗着细眉摇了摇头,“真是粗俗!” 宫女灵儿立刻奉承道:“那是,她哪有娘娘您优雅娇弱?” 伺候了湘嫔这么久,灵儿已经摸透了这位主儿的心思。 你可以不夸她美,但绝对不能不说她“娇弱”。 不错,在湘嫔心目中,对她最大的赞美,就是“娇弱”。 上辈子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八,胳膊能跑马的女汉子,她无比羡慕那些娇弱的像林妹妹一样的美女。 奈何,别人锻练,瘦下去的都是肉;她也锻练,可练出来的都是肌肉。 而且,她骨骼天生粗大,就算瘦成皮包骨头,一穿衣服,也还是一条好汉。 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啊! 她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对自己身材的自卑里,片刻也不能自拔。 如今,好不容易老天开眼,让她穿越时空,变成了一个风吹就倒的蒲柳美人,她可不得尽情地把从前想干而不敢干的事都干一遍? 什么迎风落泪,对月伤怀只是基本;略走两步就娇喘微微才是精髓。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间似弱柳扶风更是她的终极目标。 “灵儿,夕瑶。” “娘娘,奴婢们在呢。” 湘嫔捂着胸口,秀眉微颦,“本宫乏了。” 灵儿和夕瑶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拿垫子,一个扶着湘嫔,走到了不远处的小凉亭里,铺好软垫,请她坐下。 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俩宫女那一瞬间抽搐的嘴角,更看不透她们内心的吐槽: 娘娘诶,从正殿走到大门口,有一百步吗? “灵儿。” “奴婢在。”灵儿立刻收摄心神,抬头挺胸。 湘嫔从小宫女捧着的匣子里拿出靶镜,右手指翘兰花,轻轻地扶了扶最显人慵懒的倾髻,口中问道:“本宫今日如何?” 湘嫔问的没头没尾,早已有了应对经验的灵儿却是心里门儿清。 她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无比诚恳地说:“有那么一点点儿夸张,一点点而已。” “啧。”湘嫔对着镜子做出一个标准的美人颦眉的表情,嗲声嗲气地说,“怪不得玫嫔的反应那么大,本宫还当她是矫情呢,却是本宫错怪她了。” 灵儿和夕瑶低着头,都不接话。 她们知道,湘嫔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根本就不需要她们接话。 所以,她们得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设,好迎接接踵而来的狂风暴雨。 湘嫔举着靶镜顾影自怜了有一刻钟之后,才幽幽地叹了一声。 灵儿和夕瑶皆是心中一凛,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字: ——来了。 湘嫔的目光从镜子上挪开,转向了她们。 然后,做出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语调微喘,弱声弱气地问:“灵儿,夕瑶,本宫看起来如何?” 可怜两个宫女被她这样看着,只觉得有一种特别的、陌生的酥麻感从脊柱上升起,并迅速流窜到全身。 她们忍了又忍,夕瑶还是没忍住,抖了一下。 如果要确切地形容一下两人当时的感觉,有三个字可供参考: ——遭雷劈。 灵儿被摧残的次数更多,承受能力也更强一点儿。 她迅速在自己舌头上咬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赞叹与怜惜并存的神色:“娘娘当真是我见犹怜!” ——天知道,为了让这个表情标准化,她暗地里对着水盆练习了多少次? 想要在一个戏精主子跟前混出头,她容易吗? 想想都是一把酸心泪呀! 但练习的效果是显著的,至少湘嫔很满意。 可让灵儿遗憾的是,这满意并不是结束,仅仅只是开始。 “这样呢?”湘嫔素手轻撩,把滑落腮边的秀发抿到耳后。 “娘娘当真是娇花照水!” “那这样呢?”湘嫔轻按着额角,脸上微微露出点儿痛苦之色。 “娘娘当真是弱柳扶风!” “这样呢?” “…………” ——原谅她一个小宫女才疏学浅吧,灵儿词穷了。 8、抓周 长春宫外,宫女灵儿生无可恋。 钟粹宫中,皇子齐晟也在接受着心灵的摧残。 齐晟死鱼眼地盯着雕花的房梁,被迫听着她娘花式吹他爹的彩虹屁。 偏他爹还一脸享受,一副“爱妃还是你最有眼光”的模样,真的让他不忍直视。 好不容易,这俩人夸的夸尽兴了,被夸的也心满意足了,终于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了。 “来,把小六抱过来,给朕看看。” 等刘嫂子把齐晟抱过去之后,淑妃也凑了上来,与有荣焉地问:“怎么样,陛下,妾早就说了,会给陛下生一个最好看的孩子。” 齐覃看了又看,只得不情不愿地承认:“这眉眼,是与朕有几分相似。” 听见这句话,齐晟眼睛一亮。 ——就凭便宜爹这颜值,能有几分相似,就是个大帅比没跑了。 “哟,陛下您看,小六是不是知道您在夸他呢?” “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聪明?” “这可是最像陛下的孩子。” “唔,这么一看,他好像是知道朕在夸他。” 又来了,又来了。 齐晟再次死鱼眼。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精神摧残里,齐晟终于迎来了他的周岁,得到了便宜爹的赐名。 很好,还是他前世的名字,不用再重头记忆了。 话说,古代人的道道就是多。 要是在现代,小孩儿满周岁了,带着去照几张萌萌哒照片就可以了。 但在古代,婴儿满周岁,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庆典。 ——抓周。 齐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用来在百忙之中排遣压力。 之所以这个爱好不为人知,跟他是个毛绒控一样,太不爷们儿。 他喜欢看言情小说。 无论是古言还是现言,无论是虐文还是甜饼,没有他不看的。 所以,抓周什么的,虽然现代已经基本没人干了,他还是通过古言小说了解过了。 就是摆一大堆东西,让小孩儿去抓。每一样东西的寓意都不一样,据说是为了检测婴儿的天赋。 此时,齐晟就被放在了一块儿巨大的绒毯上。 而他的四周,包围着各种各样寓意美好的抓周用品。 看见那本《论语》了没? 只要抓到了那就是子健再世; 还有那边那柄玉雕的小剑。 只要拿到了,就能给你吹成霸王复生。 还有那根剥的白生生的大葱。 抓了它,你就是聪明绝顶。 ………… 剩下的齐晟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但哪些他该规避,却是心里有数。 作为一个以咸鱼为目标的新时代青年,所有代表聪明、勤劳、文治武功的东西,他通通都不准备碰。 至于抓什么嘛…… 他觉得那枚金钱就挺好,还有那根香喷喷的大鸡腿也很不错。 决定了,就是它们了。 绒毯的四周围满了人,都是后宫的嫔妃,近支的宗室还有齐晟的哥哥们。 时至今日,齐晟终于和他这辈子的哥哥们近距离接触了一下。 这一圈看下来,他就发现了:自家便宜爹好看是好看,只是基因不太强悍。 从大哥到五哥,没有一个长得像爹的,应该都是像娘。 大皇子齐律和二皇子齐彦同是十一岁,三皇子齐桓八岁。 而满月时和齐晟近距离接触过的四皇子齐照也长了一岁,变成五岁了。 变化最大的,还是上一回见面只会和他对着咿呀的五皇子齐豫。 人家已经会走路了。 一、二、四、五这几个皇子都围在绒毯周围,大皇子还不住地出声引诱齐晟,想让齐晟抓离他最近的那个东西。 齐晟看了一眼,是个印章。 这个危险,不抓。 脑子里有了这个信号之后,他就对大皇子完全失去了兴趣。 身姿笔挺地站在老太后身旁的三皇子见状,嗤笑了一声,拿下巴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挑了挑眉,满脸包容地看向三皇子,可把三皇子恶心的够呛。 站在大皇子身边的二皇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躲远了一点儿,却不小心碰到了站在他另一边的四皇子。 然后,四皇子还没如何呢,倒是碰了人的二皇子低低惊呼了一声,惊恐地回头,正对上四皇子莫名其妙的脸。 “二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二皇子显然是惊魂未定,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四皇子心细如发,敏锐地注意到,二皇子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眉毛也在轻颤,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但是,在余贵妃不遗余力的严苛教导下,四皇子太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往一边挪了挪,离二皇子远了些。 二皇子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人一旦多了,他就不知道危险会从哪个地方来,给他一种防不胜防的感觉。 绒毯上的齐晟已经完成了他的目标,一手大鸡腿,一手金钱。 主持抓周的宗正礼亲王憋了半晌,笑容僵硬地憋出了一句:“吃喝不愁,钱财不缺。” 话说,生在皇室,这两句话简直就是白说。 齐晟被刘嫂子抱了起来,直接送到了太后怀里。 太后笑眯-眯地摸了摸他剃得溜光的脑门儿,夸赞道:“小六真乖。” 一旁的三皇子撇了撇嘴,“他哪里乖了?” ——那么多的好东西,就拿了最没出息的两样。虽然本皇子不喜欢老大,但也觉得老大推荐的那枚印章很不错。 齐晟呵呵傻笑,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老太后笑呵呵地说:“这是随了他娘了,能吃是福。” 下首的淑妃立刻顺杆就爬,“妾多谢太后娘娘赞赏。” 余贵妃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皇后淡定如初,目光只聚焦在自己儿子身上。 三皇子满脸嫌弃地看了看这个六弟,勉勉强强地说:“也就比五弟好看一点儿。” “昂?”正坐在皇后怀里,和一块儿枣泥山药糕做斗争的五皇子听见有人叫他,迅速扭头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脸一黑,“我没叫你。” 五皇子没听懂,继续眨巴着眼看他。 三皇子恶狠狠地呲了呲牙,“再看我,就把你糕点抢走。” 这回五皇子听懂了。 他迅速双手捂住了手里那块儿枣泥山药糕,一脸警惕地瞪着三皇子。 三皇子:“…………” ——好想狠狠地捏他脸啊。 齐晟趴在太后怀里,忧郁地吐了一个泡泡:原来,三哥这么幼稚的吗? 刘嫂子迅速拿软布给他擦掉了嘴角的口水。 太后和皇后都被这哥儿俩给逗乐了,太后摸了摸三皇子的头,皇后捏了捏五皇子的脸。 太后:“小三,不能欺负弟弟。” 皇后:“小五,要听哥哥的话。” 三皇子大声反驳:“我没有!” 五皇子懵懵懂懂:“啊,母后?” 太后笑呵呵地对皇后说:“都还是小孩子呢。” 皇后也笑吟吟地附和:“是啊,长大了就懂事了。” 三皇子的脸彻底黑成了碳。 他眯着眼看了看表情夸张的大皇子,已经预见到了今日回了皇子所后,即将遭到的无情嘲笑。 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皇祖母,”三皇子一脸乖巧地对太后说,“大哥一直盯着五弟的糕点看,是不是也想吃但不好意思说?” 大皇子面色一变,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给小律也端一碟枣泥上药糕。” 大皇子咬着牙谢恩,努力无视了三皇子不停地做着“小绿”的口型。 糕点很快就端了过来,大皇子本着不能自己丢人的想法,转头招呼二皇子:“二弟,你不是也想吃吗?来,一起吃吧?” “不,我不想。”二皇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惊恐立刻反驳。 大皇子脸色不好,以为二皇子是不给他面子。 殊不知,二皇子却在想:今天人这么多,这糕点指不定经了多少人的手,谁能保证没有人在里面下药? 而那边的三皇子已是嘲笑出声:“二哥才不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爱的东西,大哥还是自己吃吧。” 察觉到大皇子的怒气,二皇子不禁离他更远了点儿,心想:我今日肯定是得罪大哥了,日后可要小心才是。 心头的危机感更重,二皇子只觉坐立难安。 偏此时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不管往那边避,都避不开要与人近距离接触。 可是,要让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场,他也不敢。 因为从前不止一次,他提前离场之后,会在半路上被珠子滑倒,或被人推进池塘。 抓周已经抓完了,太后和齐覃分别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带领众人转移阵地,到武德殿去赴宴。 二皇子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 虽然大皇子一直笑眯眯的,但以他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就是觉得笑眯眯的大哥,比一直怒目的三弟还要危险。 在他看来,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企图用眼神杀死对方,而他则不得不承受左右双份的恶意,吓得脸都白了。 隔着三皇子的四皇子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 二皇子立刻否认,就怕四皇子再来一句让他禀明太后,先回去休息。 大皇子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每次都这样,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这个老二,真是够了。每回和他站在一起,都是全程身体紧绷微微发抖。 难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见他那副温润的皮子终于破功,三皇子立刻乘胜追击:“二弟这叫谨小慎微。哪里像大哥,不分尊卑,不知礼数。” 大皇子嗤笑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知道你是中宫嫡子,但如今的中宫嫡子可不止你一个。真有本事的,让父皇封你做太子呀。” 三皇子不甘示弱:“你这个皇长子都不着急,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呢,急什么?” 大皇子最在意的就是虽然身为长兄,用度份例却比三皇子这个嫡子差一截,外人说起来也都把三皇子放在诸皇子之首。 而三皇子最不能提的,就是明明他才是皇子里最尊贵的,父皇却迟迟不肯立他做太子。 两人互相往对方的痛处戳,又都被对方戳中,再次恶狠狠地怒视对方。 被夹在中间,再次被殃及的池鱼二皇子:“…………” ——我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本不属于我的伤害? 9、蛋羹 在乾清宫的东南面,有一个知北园,里面遍植菊花。 而隐在菊花丛里的那座宫殿,便是武德殿了。 武德殿是皇室举行秋季大宴的场所,比如中秋宴、重阳宴,都是在武德殿举行。 齐晟这辈子生在八月初一。 这个时节,夏季里开的花朵大都已经败落,秋季里独领风骚的菊花,却只有少数几种早开的品种在风中招展。 余贵妃虽然对齐覃和别的妃嫔生的儿子都充满了恶意,但她更不愿意让齐覃觉得她无能。 因此,齐晟的周岁宴,她也是几经斟酌,才选了这最有生机的知北园。 大皇子和三皇子用嘴巴和眼睛斗了一路,二皇子夹在两人中间心惊胆战地防备了一路,四皇子十分无语地跟了一路。 至于齐晟,则是和五皇子一样,被乳母抱在怀里,勾着头看了一路的热闹。 他觉得,自己这两个哥哥,性子可真是活泼。 还有他那个二哥,身体一直紧绷着,看上去就是坐立难安的,难不成是内急? 他这边兀自看得津津有味儿,和他并排的五皇子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登时就不耐烦了,伸手拽住了他小帽子上垂下来的流苏,用力一扯。 “嘣”的一声轻响,流苏崩断,五皇子因用力过猛闪了一下。 幸好抱着他的奶妈时刻注意着他呢,以最快的速度稳住了身形。 但绕是如此,五皇子还是被吓住了,呆了一呆之后,哇哇大哭。 被这哭声一惊,齐晟总算是把注意力给拉了回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五皇子,不明白她到底在哭啥。 两个奶妈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尴尬。 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停止了争吵,侧身停步,去看后面弟弟们的情况。 三皇子蹙眉,满脸嫌弃地说:“哭哭哭,就知道哭,怪不得父皇总觉得你丑。” 说完,他又斥责五皇子的奶妈,“你还不快把他哄好了?给父皇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齐晟好笑地看了这个三哥两眼,心里觉得这个小孩儿挺有意思。 这明明是担心五皇子再惹的便宜爹更不喜欢,偏说出来的话却呛死个人。 相比之下,大皇子处事就高明多了。 只见大皇子从腰间解下了一串各色珠子穿成的璎珞,提着在五皇子眼前晃了晃。待五皇子被吸引了注意力之后,他就笑眯-眯地说:“小五不哭,大哥就把这个给你。” 小孩子都喜欢颜色花哨绚丽的东西。 珍珠的颜色虽然润泽,但好几种颜色的珍珠串在一起,也很是漂亮。 至少,五皇子很喜欢。 听了大皇子的话,他立刻破涕为笑,伸着手说:“不哭,给我。” 大皇子一乐,就把那串璎珞放到了他手里。 五皇子拿到了璎珞,便得意洋洋地冲齐晟晃了晃。 齐晟眨了眨眼,表示我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对美丑没有概念。 正想着,突然手上一凉。 他低头一看,却是被三皇子塞了一块儿玉佩。 “哼!”三皇子不屑地冲大皇子撇了撇嘴,“不就是几颗珠子嘛,也就你跟宝贝似的,也好意思拿来送人。” 大皇子温和一笑,一副包容不懂事弟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明显带刺,“比不得三弟财大气粗。” 三皇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那副虚伪的样子,见他又端出一副长兄姿态,心里只觉得腻歪又气闷。 “不过就是比二哥早生了半天,装什么大尾巴狼?” 二皇子脖子一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这副样子,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看不上眼。 索性武德殿近在眼前,几个皇子的座位都比较靠前。 大皇子和三皇子无论私底下怎么闹,却都不敢闹到齐覃面前。 二皇子总算是暂时解脱了。 因五皇子和齐晟还小,既不会饮酒,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他们并不在皇子席上落座,而是被乳母抱到了各自的母亲身边。 齐晟一见到淑妃,就举着三皇子给的玉佩喊了一声:“娘。” “这是哪里的?”淑妃接过玉佩,问的是刘嫂子。 刘嫂子据实答道:“是三皇子给的。” “三皇子?”淑妃秀眉微蹙,想了想,柔声对齐晟道,“小六,这个不能要,回去之后,母妃给你一块儿。” 齐晟眯眼一笑,点了点头,“唔,不要。” 然后,“呲溜”一声,他吸了吸口水。 唉~没办法,就算是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也改变不了婴儿长牙时流口水的宿命。 跟着刘嫂子的金莺眼疾手快,迅速拿软布巾把他嘴角的水渍揩干净了。 齐晟乖乖地让她擦,擦完之后,就眼巴巴地盯着淑妃桌子上的一道蛋羹。 在吃了近一年的奶水之后,最近他终于被允许吃一些好克化的食物了。 那种久违的食物香味儿,迅速俘获了他的心。 他想,他终于能理解那些吃货了。 食物这样美味,他也愿意放弃抵抗,彻底沦陷在美食大军里。 淑妃轻笑一声,伸出葱白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儿,“小馋猫儿。” 齐晟才不管呢,反正他现在是个一岁的婴儿,好话赖话听不懂才理所当然。 “吃,吃。” 他控制着力道,在乳母怀里扑腾了几下,表达了自己对蛋羹的渴望。 “好,给你吃。” “来,把他给我吧。”淑妃索性褪去了护甲,亲自抱着齐晟,拿银勺子挖了一点儿,喂进他的嘴里。 齐晟“嗷呜”一声,满足地吃了一口。 但这一口太小了,一点儿都不过瘾。 齐晟继续嚷嚷:“还要。” 淑妃便遂了他的意,剜了一大勺,让他满满地吃了一大口。 口腔被食物充满的感觉,简直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翠屏忍不住笑道:“小主子可真像娘娘。” “那是自然。”淑妃笑着又给他喂了一勺蛋羹,“我的儿子,自然像我。” 齐晟心无旁骛,只管一口又一口地吞蛋羹。 唔,这蛋羹用来调味儿的酱油一定是特制的,特别的鲜,又恰到好处地激发出了蛋羹的香味儿。 “啊——” 他再次张嘴,银勺却没有如先前一般递到嘴边。 “啊?”他不解地扭头看向淑妃,“还要。” 淑妃却示意翠屏把剩下的半碗拿了下去,“乖,你不能再吃了。” 齐晟撅着嘴“哼”了一声,表示愤怒。 “好小六,再吃就要积食了。明儿娘还让人给你做。” 齐晟又哼唧了几声,见好就收。 然后,他“嗝”的一声,打了个饱嗝,嘿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真是个贪心不足的小馋猫儿。”淑妃假意瞪了他一眼,便轻柔地替他揉起了肚子。 齐晟享受地眯起了眼,只觉昏昏欲睡。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肚子的上的手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没力道。 他奇怪地睁开眼,就看见淑妃正一脸痴迷地盯着上首看。 顺着淑妃的目光看过去,齐晟忍不住了然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坐在上首的齐覃被人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双颊殷红如雪,就好像是胭脂撒在了雪地里。 齐覃本就长得祸国殃民,这下更是把后宫嫔妃给迷得找不着北了。 只不过,别的妃嫔都矜持,只有淑妃对此毫不遮掩罢了。 无语之后,他就忍不住嫔妃席里寻找玫嫔的身影。 自从玫嫔用新奇的糕点俘获了淑妃的胃之后,齐晟就经常能在钟粹宫里看见她。 这位娘娘倒真不愧是穿越的,就是与众不同。 面对齐覃的美色,后宫嫔妃无不拜倒,唯她一人嫌弃异常。 齐覃后宫的人数不多,玫嫔坐的离淑妃也不远,齐晟很快就找到了她。 果然,玫嫔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嫌弃之意,每次低头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翻个白眼。 齐晟忍不住笑了起来。 淑妃也被他惊地回过了神,低头问道:“怎么了,小六?” 齐晟只是冲她拍手直笑。 “小坏蛋。”淑妃点了点他的额头,就又把目光挪到了齐覃身上。 齐晟也跟着看过去,正好看见齐覃借着杯盏中清澈的酒水,左右照了照,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水仙花一般的气息。 齐晟心里一抖,赶紧移开了目光。 ——无论看过多少次,他都不能习惯,一个大男人自恋成这样。 但很显然,淑妃并不这样想。 “世上之人,千千万,胜陛下者无一人。” 淑妃一声低喃,看向齐覃的目光更加痴迷。 突然,淑妃身子猛地前倾,一双凤眸也骤然瞪大,好似极力压制,却仍是脱口一声低咝:“怎么会这样?” 昂?哪样? 齐晟茫然不解。 淑妃:“陛下的脸上,竟然长了一颗痘痘。乾清宫的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好好保护陛下的脸?” 齐晟:“…………” ——好吧,颜控的世界,非我等凡人能够理解的。 10、薄情郎和痴心女 “你说什么?” 齐覃不可置信地问拦住不让他进门的吉祥。 吉祥脖子一缩,暗暗叫苦。 但主子吩咐的事,他又不敢不干,只得哆哆嗦嗦地解释,“陛下,那不是奴婢说的,是淑妃娘娘说的。” 齐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好,淑妃说什么?” 吉祥干笑道:“娘娘说,请陛下先回乾清宫去,把脸上的痘养好了再来。” 齐覃:“…………” ——呵,你还真敢重复! 因着今天是六皇子的抓周宴,按照惯例,齐覃也该去钟粹宫陪六皇子的母妃。 齐覃无疑是很喜欢去钟粹宫的。 他觉得,后宫这么多人,就属淑妃最实诚。 宴会结束之后,齐覃先离席,然后各宗亲才敢陆续散去。 回乾清宫修整了一番之后,齐覃带着田保,往钟粹宫而去。 往日里,他一到门口,淑妃就会放下一切事物,热情地迎接他。 可是今日,情况显然有变。 他被拦下来了。 被钟粹宫的掌事太监拦下来了。 被最爱他的淑妃派人拦下来了。 至于原因? 他摸了摸鼻子边儿上冒出的那个小红疙瘩,觉得淑妃完全是在无理取闹。 脸上长一颗痘怎么了?怎么了?啊? 像他这样的盛世美颜,就算是脸上的痘,那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痘。 “让开!”齐覃一脚把吉祥踹到了一边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淑妃正在用美食安抚自己受惊的心脏,一看见他进来,第一反应就是捂住眼睛别过脸。 “还请陛下止步。” 齐覃脚步一顿,气笑了,“爱妃这是何意?” “陛下,您就让妾在心里保留陛下的完美形象吧。” 淑妃一如既往的实诚,但这一回,齐覃却半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齐覃微怒:“是谁说只是看着朕,就能多吃三碗饭的?” “是妾。” “是谁说只要看着朕,就能乐而忘忧的?” “是妾。” “是谁说只要看着朕,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是妾。” 田保左看看齐覃,又看看淑妃。 不知道为啥,他总感觉这俩人之间的对话怪怪的。 这怎么听怎么像薄情郎和痴情女? 只是,角色好像颠倒了吧? 可齐覃还兀自不觉,满脸痛心疾首地说:“那你为何不肯看朕了?就因为这一颗…………” “陛下,别说!” 淑妃大声打断了他,“陛下在妾心中,一直是完美无缺的。妾接受不了陛下的瑕疵。所以,陛下还是请回吧。” 田保:“…………” ——好渣! 他不经意地抬头,不期然地和淑妃的大宫女翠屏的目光相撞。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田保:啧啧,淑妃娘娘渣女实锤,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看不下去了。 而翠屏和画屏两个都快急死了。 ——我的主子诶,那可是陛下。后宫多少嫔妃盼着陛下去呢,您怎么能把人往外推呢? 齐覃拂袖而去,田保避开了翠屏求救的目光,低头跟着走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钟粹宫,齐覃的脚步猛然顿住。 田保等宫人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没相互撞倒。 在齐覃面前的,是一个岔路口。往左是去贵妃的翊坤宫的,往右最近的是玫嫔的景阳宫。 齐覃想了想玫嫔每次看见他就无比嫌弃的眼神,果断左转,往翊坤宫去。 田保连忙招呼人跟上,心里忍不住吐槽淑妃:您说您这是何苦呢?把陛下推到贵妃宫里去了吧? 还没等他感叹完,齐覃又停住了。 “陛下?” 见他不住地摸着脸沉思,面上表情变换不断,田保啧啧称奇。 平日里齐覃虽然不至于喜怒不形于色,但也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嗯,当然,听淑妃娘娘吹彩虹屁的时候除外。 齐覃突然道:“走,回乾清宫。” “是。”田保立刻回神,跟着风风火火的齐覃调头往回走。 一路上,他多次想要提醒齐覃,后面有步撵跟着,但看着那张沉的能拧得下水的脸,他愣是没敢吭声。 也幸好齐覃平日里不曾疏于锻练,一路走回去也脸不红,气不喘。 只是,这份淡定也就终止于他照镜子之前。 当他看见穿衣镜里头发散乱,脸染风霜的自己,立刻就迁怒田保:“你为什么不提醒朕乘步撵?” “奴婢知罪。”田保麻溜认错。 “哼。”齐覃道,“备水,朕要洗漱。另外,宣御医。” 等他重新洗漱完毕,王御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田保跟随齐覃多年,对他的心思摸得极透。只联系前因后果,就知道该给他宣哪位御医。 王御医祖上本是随军的军医,最擅长的是刀剑伤。 后来,天下大定,他们祖上也跟着入宫做了御医。 可是,宫里哪有刀剑伤给他治的? 为了不被边沿化,王御医的祖上痛定思痛,潜心研究,更弦改张,把研究的方向转到了祛疤养颜。 这一转变,无疑是十分贴合后宫的诉求的。 试问,哪个娘娘不想青春长久,肌理莹润呢? 于是,王家一脉算是在太医院扎了根,并且靠着对祖传手艺的代代研发,在后宫发光发热,成了所有宫中妃嫔和宫外贵妇追捧的对象。 原本,这就很可以了。 既有名,又有利,可以说是举族都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就是王御医自己也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他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是的,他成了齐覃的御用御医,不许别宫染指的那种。 他每日里需要做的,就是保护齐覃的脸、手还有身材。研制药膏,按照齐覃的身体状况制定食谱。 这些都是他做惯了的。 所以,今日被齐覃宣来,他是半点儿不慌的。 看了看齐覃脸上那颗痘,又给他听了脉之后,王御医对原因已经心中了然。 “陛下最近连续熬夜,今日又不甚食了发物。脸上长痘,是身体在自行排毒,并无大碍。” 齐覃有些烦躁:“朕只问你,如何尽快消除?” 他原本也不觉得如何,被一向奉他做天仙的淑妃嫌弃了一通之后,他再看这颗痘痘,那是无比碍眼。 王御医心中早有应对方案,齐覃一问,他就说了。 “这也不必吃药。陛下最近不要熬夜,臣再配一些去火清肠的花茶即可。” 王御医不是那等但凡主子宣召,没病也配补药,只求不功不过的人。 这也是齐覃信任他的原因。 但听了他的治疗方案之后,齐覃却皱起了眉头,“近日山西大旱,朕公务甚多,怎么可能不熬夜?” “若是如此……”王御医为难道,“那臣就只能开些清火滋补的药,先顾虑陛下的身体。至于陛下脸上这颗……它自然成熟之后,会破皮脱落的。” “没有别的法子?” 王御医低着头,“臣无能,只能先顾念陛下的身体。” 也就是说,如果强行顾脸,就肯定会伤身。 “……罢了,你开药吧。” 如今太后还在宫里呢,他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至于淑妃…… 哼,你不欢迎朕,有的是人欢迎! 想是这样想,但每当他处理朝政累了,到哪个妃嫔的宫里放松一下的时候,就会想起淑妃捂着眼睛不愿意看自己的场景。 然后,他就觉得,正对着自己各种献殷勤的宫妃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会偷偷看自己的脸。 虽然她们不像淑妃那样表现出来,但心里肯定也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他又一肚子气闷地回去了。 那些被他突然翻脸吓懵的宫妃,就这样遭了无妄之灾。 两三回之后,齐覃索性就不再出乾清宫,一门心思处理山西的事了。 只是,朝臣们明显地感觉到,陛下这次的手段凌厉了许多。 以往能轻轻放过的事,这一次,全部严惩了。 他们可不知道齐覃在后宫遭遇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心灵折磨,只以为是这次山西官员瞒报误报惹得龙颜震怒。 那些原本收了好处,想要给人说情的官员立刻就换了副嘴脸,收的东西一退,一个比一个铁面无私。 朝堂也因此清明了一阵,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次山西旱灾,以近年来最快的速度被处理好了。 那些流民都被各地州府收留安置,以工代赈。 只等来年开春,发放粮种,将流民迁徙回乡之后,此事便彻底落幕了。 齐覃连续辛劳两个月,每日里吃睡都没心思,早就忘了脸上那点儿事了。 等他终于有空想起来的时候,那颗痘早好了。 只是,他连日作息不规律,导致面色不佳,腰围也收了两寸,严重偏移了自己的审美标准。 这个时候,就轮到王御医大展身手了。 半个月后,齐覃再次志得意满地站在穿衣镜前,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腰身。 唔,肌理莹润,荣光焕发;纤浓得中,修短合度。 果然,朕还是整个大晋最靓的崽儿。 “田保。” “奴婢在。” “走,去钟粹宫。” “是。” 田保低着头,默默吐槽:先前也不知是谁放了狠话,再不踏进淑妃娘娘的宫门的? 11、皮球 这辈子投胎做了皇子之后,齐晟的人生直接便达到了巅峰。 虽然他还只是一个除了吐泡泡,什么都不会的婴儿,却也有御医专门照顾他。 何时配辅食,何时断母乳都有御医提前制定好。 虽然母乳要吃到三岁这点儿让齐晟十分无语外加极力抗议,在其余的地方,御医的方案并不比现代专门的营养师差。 因此,齐晟被养的很是健壮,刚满周岁,双腿就能支撑自己走路了。 整整一年不能自由活动,可把齐晟憋得够呛。 如今终于又能自己走路了,他一时激动得很。也顾不得奶妈刘嫂子和亲娘淑妃的担忧阻拦,多次强烈要求要自己走。 淑妃拗不过他,只能在屋里的地上铺了毯子,又让人把各处尖锐的边角给包起来,才放心让他自己下地走路。 齐晟虽然不以为意,但也没有反驳淑妃的好意。 但很快,他就发自内心地觉得淑妃有先见之明了。 因为,很多时候,你以为能,和你真的可以,那是两码事儿。 就比如齐晟走路。 他觉得,他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大脑是可以控制四肢的。 可等他真正下了地才发现,走路似乎不只需要大脑操控神经,还需要双腿的惯性。 他想要在地上站稳是挺容易的,想要立马就能健步如飞,那无疑是在做梦。 因为,双腿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协调了。 不过好在,有成年人的思维还是占便宜的。 等他摔了几下之后,慢慢的就让自己的双腿找到了感觉,一步又一步的,迈得扎实了。 淑妃和一屋子的奴才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特别是奶妈刘嫂子。 要不是淑妃拦着,在他第一次摔倒之后,就冲上来把他抱起来了。 刘嫂子原本是很有分寸,淑妃在场的时候,从不和齐晟多亲近。 只是,两个月前,她好不容易请了假回去探亲,却得知她还没满周岁的女儿因被夫家忽略,夭折了。 而她的丈夫,却拿着她进宫当差赚的钱,又纳了一房妾室。 她回家的时候,那个妾室已经怀了身孕,肚子都五个月大了。 也就是说,她进宫不到不到三个月,她丈夫就又纳了新人。 而她的女儿之所以会被忽略,那个妾室功不可没。 刘嫂子什么也没说,也没在家里多留,冲进那个妾室的房里,把女儿生前戴过的银镯子、银锁和淑妃赏赐的璎珞等都搜了出来。 然后,不顾妾室的哭闹和丈夫的阻挠,冲出来就走了。 因着她女儿是夭折的,并不能安葬,她往族里打听了,说是被扔到了南边的沟子里。 她花了二两银子,让人带着找过去,女儿的尸首早被野物啃食殆尽了,什么也没有找到。 在狠狠地哭了一场之后,她就收拾了东西回宫了。 皇子的奶妈不止一个,但等皇子长大之后,能继续留在身边的,就只剩一个了。 刘嫂子以往万事不出头,是因着心里有盼头,念着自己的女儿,想要等日后出宫去。 可是,这一次她从宫外回来之后,心态就变了。 她想要出人头地,等将来六皇子大了,出阁开府了,借六皇子的势,给自己的女儿报仇。 因是从那个时候起,刘嫂子看齐晟,就跟看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似乎把所有对女儿的爱全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改变,自然引起了淑妃的注意。 找人细细探查了,又着人观察了一阵,见她没有因女儿去世而对齐晟心生恶念,淑妃就放心了。 有这么一个一心扑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奶妈看着,并不能时时关注儿子的淑妃很乐意。 至于帮忙整治刘嫂子的丈夫和那个小妾的事。说实话,淑妃根本就没想到刘嫂子会有这样的心思。 这个时代的女子以夫为天,又将香火的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 按照时人的想法,刘嫂子既然进宫当差,不能在家服侍丈夫,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那给丈夫纳妾传承香火,是她应该做的事。 刘嫂子就是因为知道这个被世俗认定的道理,才不得不忍气吞声,一心盼着齐晟长大之后,借他的势报复回去。 因为,她是齐晟的奶娘,齐晟自小吃她的奶长大,必定会对她多几分亲近。 对于这件事,齐晟只金莺和银雀两个小丫头的闲话里知道刘嫂子的女儿夭折了,别的一概不知。 他只是觉得,刘嫂子自那以后看他看的很紧,几乎让另外三个奶妈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对于底下这些奴才间的勾心斗角,齐晟毕竟不是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并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体谅刘嫂子的丧女之痛,以为她是被女儿的死刺激到了,所以才特别紧张自己这个被她奶大的孩子而已。 可刘嫂子却借着他这点儿体谅和纵容,彻底奠定了在他身边的地位。 等他慢慢地表现出对人乳的抗拒和对羊乳的喜爱还有对食物的好奇之后,刘嫂子更是成功挤走了那三个奶妈,成了齐晟身边的管事嬷嬷。 说起来,如今该喊她一声刘嬷嬷了。 齐晟从摇摇晃晃到走的稳当,用了不到三天。 不但淑妃高兴,刘嬷嬷私底下也抱着他夸了又夸。 这让齐晟觉得很不好意思。 等他终于能连续走几十步都不会摔倒之后,淑妃终于允许刘嬷嬷带着他离了屋子,在钟粹宫的院子里玩儿球。 这个时候,大户人家流行的都是玉质或檀香木雕成的,一层套一层,最里面的是一颗金铃铛,滚动起来叮当作响,很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 虽然齐晟觉得这很幼稚,但他没有别的什么好玩儿,就只能玩儿这个了。 但有一次,齐晟玩儿的时候,被来找淑妃说话的玫嫔看见了。 几天之后,玫嫔再来,就给他带了一个有弹性,会蹦的皮球。 齐晟数了数,外面是三十二块儿六边形的皮子缝合而成的,虽然不是浑圆,但也近似了。 里面大约也放了金铃铛,一晃就响。 按理说,这皮球里放一个核桃大的铃铛,必然会影响平衡,不好掌控。 可玫嫔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这些问题通通都没有。 齐晟猜测,玫嫔在她原本的世界,应该是学理工的。 就是不知道,她学什么专业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总觉得玫嫔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点儿隐晦的谄媚。 就像………… 就像前世他创业小成之后,刚进公司的小职员看他时一个样儿。 这就很奇怪了。 他虽然是皇子,但便宜爹又不止他一个皇子。 元后嫡子和继后嫡子就不说了,就算论排行,他前头也还有五个哥哥呢。 如果是因着这个皇子的身份,她更应该去讨好一、三、五这三位吧? 但抛开这个皇子的身份,他就更加想不明白,玫嫔为啥对他这样谄媚讨好了。 总不能她上辈子是他手底下的员工,一朝穿越,还把他给认出来了吧? 话说,要不是玫嫔暴露的现代东西太多,齐晟都以为她是个重生的,而原本的六皇子未来君临天下了呢。 不过,就算她是重生的,也绝对想不到,世事无常,六皇子被他给穿了! 齐晟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也不想再猜了。 反正就目前看来,玫嫔对他也没啥恶意,就是喜欢往他身边凑,陪着他玩儿,企图刷他的好感度而已。 齐晟冷眼观察了一阵,这姑娘穿越之前,年纪肯定还没他大,就是一个刚入社会不久的小年轻。 他就遂了她的愿,就当是老前辈带带后辈吧。 咳,当然了,玫嫔弄出来的新鲜东西,还是挺好玩儿的。 比如毛茸茸的兔兔啦,毛茸茸的小熊啦,还有毛茸茸的胖狐狸啦………… 齐覃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到钟粹宫的时候,玫嫔正陪着齐晟一起玩儿皮球。 就是齐晟扔出去,两个人一起追,最后追到的还是齐晟。 然后,玫嫔就表情夸张的表示懊恼遗憾。 对,就是哄孩子的标准套路。 齐晟一开始是为了不让玫嫔觉得他天赋异禀,装小孩儿。 但时日久了,也不知道是心理年龄受了生理的影响还是怎么着,他竟然觉得,还挺好玩儿的。 齐晟抱起皮球,用力一抛。 玫嫔夸张地喊着:“哎呀呀,我要先追到啦,六皇子你要输啦!” 但她跑的也就比蜗牛快一点儿。 齐晟“咯咯”笑着,一马当先,追着皮球就跑了过去。 然后,皮球被一直金黄色的靴子拦住了去路。 齐晟仰头一看。 哦豁,便宜爹竟然自己回来了。 “给陛下请安。” 玫嫔带着一院子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她还自以为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齐覃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没叫起,一把抱起齐晟,就越过众人,往里头去了。 走到正殿门口,他就把齐晟放下了。 然后,抚了抚头发,拿眼去看田保。 田保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又整了整衣领,再拿眼看田保。 田保点了点头。 他又摸了摸配饰,又拿眼看田保。 齐晟眨了眨眼,大声抢答:“父皇,漂亮!” 齐覃眼睛一亮,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田保惊异地看了六皇子一眼,暗道:有前途! 12、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彼时正是月初,江南那边新送来了一批缂丝制品,内务府也有新的首饰花样。 淑妃分派到的那部分宫权,就是掌管首饰、衣料。 若是平日里,东西都有定例,到了该发放的时候,就着人按照自皇后到贵妃再到妃位……依次往下送也就是了。 当然了,若是她自己看上了哪个精品,又被皇后和贵妃提前要走了,只需稍稍暗示一下,内务府的人自然会另孝敬她一份儿。 相比之下,皇后虽然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却也没这份儿便利。 这就是掌权的好处了。 当然,淑妃也有伤脑筋的时候。 就比如此时,有新鲜花样和稀少的珍品进上时,她就得苦恼,怎样分配,才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各宫的怨气。 她倒不是怕事,只是想一遍就过,不想再花时间打补丁而已。 齐覃进来的时候,钟粹宫的正殿里铺满了各种布料、织品和珠宝首饰。 而淑妃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一架缂丝的仙女散花的六扇屏风,满脸都写着“好想要”。 但这样的精品,显然是要先进给太后的。 就算太后不喜欢,还有皇后。 更别说还有余贵妃那个恨不得把宫里最好的东西都搜罗走,以示她才是陛下心目中最重要的主儿。 总之,淑妃就算再喜欢,这架屏风,也不大可能会轮到她。 齐覃进来的时候,是他自己制止了吉祥的通报的。 可是,当他站了有十个呼吸,淑妃的目光依然被那架缂丝屏风牢牢吸引,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之后,他又不高兴了。 “咳!” 齐覃用力清了清嗓子。 淑妃扭头一看,凤眸里突然爆出一团比太阳还亮的光。 “陛下!” 她三两步走到齐覃身边,纤纤玉手捧住了齐覃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但见眉如墨染,眸似寒星,鼻骨挺秀,唇若涂朱,果然是一副如画描摹的好相貌。 更重要的是,皮肤细滑,莹白如玉,没有半点儿瑕疵。 “陛下,您的脸好了。您又是那个妾最爱的陛下了!” 莫说田保头一次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就是前世被媒体上的各种奇葩轰炸过的齐晟与玫嫔,也不由目瞪口呆。 ——这可真是……渣的明明白白呀! 三秒钟之后,齐晟和玫嫔就彻底明白,为啥宫中嫔妃美的各有千秋,却独独钟粹宫淑妃能独占鳌头了。 只见齐覃丝毫没有自己遇见了一个只喜欢自己脸的渣女的自觉,被淑妃一夸,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非但如此,他还觉得果然淑妃才是这宫里最实诚,最清纯不做作的妃子。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半点儿也不因为他是天子就昧着良心逢迎讨好他。 对比那些明明嫌弃他脸上的痘,却还硬装作一副受宠若惊模样的那些,淑妃简直就是人间真实。 其余嫔妃:不,我们没有装,我们是真的受宠若惊。 反正齐晟是明白了,玫嫔也明白了。 ——人家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旁的什么人,也都别为他们瞎操心了。 玫嫔更是恨不得把前些日子,暗暗为淑妃担忧的自己打死。 ——叫你瞎操心! 她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里吃狗粮,顺势就告退了。 只留下齐晟一人,弱小、可怜又无助,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重量。 淑妃抱着齐覃的脸好生过了把眼瘾,然后才想起了正在烦恼的事,不由叹了一声。 齐覃正是被她夸得舒坦的时候,见她蹙眉,立刻便急她所急,“爱妃怎么了?可是有人与你为难?” “没有别人,是妾自己与自己为难。” 淑妃挽着齐覃的手臂,引着他走到了那架缂丝屏风前,“陛下请看,这架屏风如何?” 齐覃自小到大,见的好东西多了,一便眼看出,那是缂丝的工艺。 这么大一架屏风,便是十个精通缂丝的绣娘一起做,至少也得三年的时间。 “不错,的确是难得的精品。” 然后他一回头,就看见淑妃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种目光,齐覃曾经见过无数次,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若是在往日里,他也也就随手帮她了。 反正上面绣的又不是佛经佛像,太后不会喜欢。 至于皇后,则完全被他给忽略了。 但是,如今他心里可还记着仇呢。 他微微一笑,扭头冲齐晟招了招手,“晟儿,过来。” 正在安静吃瓜的齐晟一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覃还当他不知道自己叫“晟儿”,换了个称呼又喊了一遍,“小六,过来。” “哦。”齐晟应了一声,迈开小短腿,颠颠颠地跑了过去。 齐覃一把将他抱起,用标准的哄小孩儿的语气问:“小六儿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齐晟眨了眨眼,很配合地掰着手指头数:“蛋蛋,肉肉,果果。” 齐覃又问:“有没有调皮?” 齐晟:“小六乖。” “好,乖。”齐覃笑着看向淑妃一眼,口中仍是问齐晟,“那乖乖的小六告诉父皇,你母妃有没有提起过父皇?” 淑妃的脸色变了。 她已经明白,上次她嫌弃齐覃,不让他进门的事,并没有过去。 而齐覃今日过来,主要目的就是想告诉她,他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 然后,就很可能十天半个月不踏入钟粹宫,让她抓心挠肝的想。 只是如今,因着齐晟的缘故,她还有一线生机。 就只看齐晟会不会说话了。 虽然对一岁出头的儿子基本不报希望,但她还是充满希冀地看着儿子,盼望他能说出一句齐覃爱听的话。 齐晟看了看淑妃,又看了看齐覃。 见两人一个满脸期盼,一个似是要看好戏,却又隐含期待。 他眨了眨眼,笑出了两个酒窝儿,“提了。” “哦?”齐覃眼睛一亮,追问道,“什么时候提了?” 而淑妃则是迅速换了一副羞涩又矜持的模样。 齐晟心里“呵呵”了两声,觉得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吃饭饭。” 齐晟虽然只说了这三个字,可齐覃听在耳中,却已经自动自发地把他没说出来的给补全了。 “原来,爱妃每次用餐都会想到朕呐。”齐覃很是得意。 淑妃矜持一笑,顺口调戏了回去,“陛下秀色可餐。” 然后,这场发生在齐晟眼皮子底下的矛盾,就这样在两个人的互相调戏中,迅速被瓦解。 齐晟觉得,他有点儿撑。 为了不被狗粮撑死,他果断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而齐覃和淑妃这对忘崽儿夫妇顺势就把他交给了刘嬷嬷,两个人再次开启了一个敢吹,一个敢应的相处模式。 刘嬷嬷抱着齐晟回到他居住的东偏殿,正要吩咐迎上来的金莺和银雀收拾床铺,却见齐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也精神的很,哪有半点儿要睡的模样? “小主子?”刘嬷嬷一怔,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您是不想打扰娘娘与陛下相处?” 齐晟眨了眨眼,一脸的迷茫。 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才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算再精,也不能精成这样。 金莺问:“嬷嬷,还收拾吗?” “不了,”刘嬷嬷转口又吩咐道,“去把小主子的玩偶都拿出来。” “诶。”金莺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拿收好的玩偶了。 而银雀则是端出了一碟子奶糖,讨好地冲刘嬷嬷笑:“嬷嬷,这是御膳房新送来的。” “你这丫头,主子的东西,也敢乱动。” 刘嬷嬷虽是说的斥责的话,但却并没有半点儿怒意。 银雀本就机灵,如何看不出来?当既嘻嘻一笑,奉承道:“嬷嬷是小主子的奶娘,奶大了小主子,小主子日后必然是要孝敬您的,一碟子糖又算得了什么?” 这回,刘嬷嬷没再说什么,显然对这话也是认同的。 齐晟脸上一片懵懂,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这两个人,当着他的面儿,就敢随意处置属于他的东西。 甚至于,她们连象征性地问他一句都省了。 这其中,固然有欺负他年幼不知事的缘故,也未尝没有刘嬷嬷在挤走了其她三个奶妈,危机意识缺失,逐渐膨胀了。 至于银雀,则是机灵过头了,只看见了刘嬷嬷如今在这东偏殿的地位超然,却忘了她真正的主子现在是淑妃,将来是他了。 对此,齐晟很不爽。 这倒不是他才穿越一年,就被封建制度给腐了。 就算是在现代,你老板给你发工资,你却因为老板不经常接触,就私盗公司财务,去巴结讨好一个主管。 难不成,你老板知道了,还会夸你识时务吗? 就算不找机会把你给开了,也会扣你几个月的奖金,让你长长记性。 只是,他如今的身体毕竟太小,为了不被人当成妖孽,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再者,他毕竟是吃了刘嬷嬷那么久的奶,感情还是有的。 他决定给她机会,如果在他逐渐懂事的时候,刘嬷嬷懂得收敛,那他就装做一无所知。 若是她仍然我行我素,不知收敛为何物,那就别怪他了。 他是想做咸鱼,不是想做傻子。 13、无妄之灾 那架缂丝屏风,最终还是落到了淑妃手里。 至于经过,则是淑妃联合齐覃一贯的操作。 就是齐覃先以他喜欢的名义,把那架屏风要走。等淑妃把这些东西按品级分配完之后,齐覃再找个机会,把屏风赏赐给了淑妃。 这个手段本来挺高明的,一般人也想不到齐覃会帮着淑妃作局。 但再高明的手段,也架不住这俩货一次又一次的用啊。 每一次都用同一个手段,这是侮辱谁的智商呢? 余贵妃得到消息之后,已经在翊坤宫里砸了三套官窑的瓷器了。 也幸好她管着宫里的摆件,要不然,内务府还真没那么快给她补回来。 “贱人,贱人,贱人!” 在余贵妃看来,所有和她抢夺陛下宠爱的女人,都是贱人。 而比她受宠的淑妃,则是贱人里的贱人。 那架缂丝屏风,余贵妃垂涎已久。 早在那屏风送进宫里不久,余贵妃在皇后那里暗示过,让皇后不要和她抢。 这种行为虽然十分嚣张,但皇后忍让惯了,一向不与她计较,也表示了对这屏风不感兴趣。 而太后信佛,这次江南进贡上来的缂丝里,还有一张七尺长的缂丝锦被,上面绣的是观音像和《般若波罗密真经》。 太后一定会要走那张锦被。 而以太后往日的作风,她要走了锦被之后,就不会再留大件的了。 太后不留,皇后又愿意让,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余贵妃了。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淑妃会再次明目张胆地截胡。 是的,再次。 余贵妃只要想到这两个字,就恨不得再砸一套瓷器。 原本,齐覃在六皇子抓周当日,从钟粹宫拂袖而去。接下来更是近两个月没怎么进后宫。 不用说,必然是淑妃惹怒了陛下。 余贵妃觉得,这一次,淑妃可算没有依仗了。 可是,她哪能想到,就在淑妃分派贡品之前,齐覃突然就又进了后宫,而且第一站就是淑妃的钟粹宫。 他不是被淑妃气走了吗? 他不是被淑妃气的两个月都不怎么进后宫了吗? 为什么还要替淑妃张目? 这淑妃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余贵妃百思不得其解。 等她的怒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大宫女翠缕才示意小宫女们把一地的碎瓷片收拾收拾。 她则撑着笑脸上前,小心道:“娘娘息怒。” “息怒?你让本宫怎么息怒?”余贵妃余怒未消,但也不会再迁怒人了。 翠缕伺候她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气。 因此,她也不怕,扶着余贵妃到贵妃塌上坐好,劝道:“娘娘何必与她计较一时长短?前儿夫人来看望娘娘时,不是说了吗,老爷已经联合了朝中的众多官员,请求陛下立储。您想啊,既然是老爷提议的,肯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立咱们四皇子。” 显然,余贵妃也是这样想的,翠缕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 “不错,我的照儿在诸皇子中最是聪慧知礼。陛下若是立储,舍照儿其谁?” “对嘛。”翠缕道,“等到小主子了储君,娘娘就是这后宫真正的第一人。到时候,就连坤宁宫那位都得看您的脸色,何况是钟粹宫的那位?” “哼。”余贵妃高昂着下巴,轻蔑地说,“便是如今,皇后也得看本宫的脸色。当年若不是太后横叉一杠,陛下早就立本宫为后了,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翠缕奉承道:“陛下心里最看重的,还是主子您。坤宁宫那位虽然得了后位,却一直不得陛下的心。除了初一十五是祖宗家法,陛下哪里登过她的门?” “不错,有名无实罢了。” 余贵妃被翠缕哄得心情舒畅。 可是,想到那架被淑妃截了胡的屏风,她心里到底意难平。 “玫嫔那个小贱人不是整日里巴结淑妃吗?就让她代淑妃受过吧!” “娘娘的意思是…………” “再过些日子,就是元日了。就让玫嫔抄几卷《金刚经》,供奉佛前,为太后祈福吧。” “这……”翠缕劝道,“娘娘忘了,太后最是不喜旁人拿她做筏子。” “哼。”余贵妃蹙了蹙眉,说,“那就替陛下祈福,替我大晋祈福。你让她务必好好抄,本宫可是要查验的。” “是。奴婢这就叫人去传话。” 此时此刻,玫嫔只有一个心情:卧了个大槽! 余贵妃你个狗娘养的,我是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着,值得你疯狗似的乱咬? “嘻嘻。”坐在她对面的湘嫔拿团扇遮住半张脸,娇滴滴地冲她一笑,嗲声嗲气地说,“看来,妹妹是没空招待我了,那姐姐就先告辞了。” 玫嫔怒道:“你就不能说一句人话?” “瞧妹妹这话说的。姐姐好好一个人,说的自然都是人话。正所谓:心中有佛,看万物皆佛。” 她右眼一眨,冲玫嫔抛了个媚眼,笑着问道,“只是不知,在妹妹眼中,姐姐是什么了。” 玫嫔被她气得直喘粗气,咬牙道:“我只要一看见你,心里就只剩下哈巴狗了。” 湘嫔脸色一僵,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嗔怪道:“妹妹长得这般标志,何出此粗鄙之语?” 玫嫔抓起《金刚经》就往她脸上砸,“g-u-en——滚!” “哎呀呀,妹妹手下留情。” 湘嫔以与她弱柳般的身姿极端不符的敏捷速度,迅速躲开了玫嫔的偷袭,侧着脸,以扇遮面,委委屈屈地说:“姐姐一片好心,奈何妹妹……” “滚,滚,滚!” 眼见玫嫔是真的怒了,湘嫔眨了眨眼,迅速遁走。 “啊——” 走到门外,还听得见玫嫔烦躁的嘶喊声。 灵儿不解地问:“主子,您干嘛三天两头地招惹玫嫔娘娘?” 湘嫔回眸一眼,慵懒若垂丝海棠,软绵绵地说:“因为,本宫无聊。而且,你不觉得,逗弄玫嫔很有意思吗?” 像一只时刻紧绷的猫儿一般,一逗就炸毛,张牙舞爪的,却没有多少杀伤力。 灵儿无语之余,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家娘娘当真越来越有楚楚之姿了。 想想娘娘刚进宫那会儿,再对比现在,简直就是假的辣眼睛。 一行人走了大约有二十几步,湘嫔便眉心微蹙地捂着胸口,“夕瑶,灵儿,本宫累了,快来扶本宫一把。” 夕瑶:“…………” 灵儿:“…………” ——好吧,她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是现在,也依旧假的辣眼睛。 “是,主子。” 两个大宫女乖乖前去救驾。 玫嫔可不是个会吃闷亏的人。 她虽然不知道余贵妃为何突然针对她,但她却知道,自己也是有靠山的人。 既然有靠山,那她为什么不用,反而委曲求全呢? 让绿茶把那本《金刚经》捡回来,她眼珠子一转,便露出了笑意。 “白莲,随本宫去厨房。” “啊?”白莲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这经……不抄了吗?” “不抄,凭什么她让我抄我就得抄?” 好不容易毕业了,谁还乐意写作业? 白莲和绿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焦急之色。 绿茶劝道:“娘娘,那可是翊坤宫贵妃。若是您不抄,她就有借口责罚您。到时候,可不是抄经就能过得去了。” “是呀。”白莲也道,“贵妃用的还是替陛下和大晋祈福的名义,若您不抄,那就是大不敬呀。” 玫嫔迟疑:“有那么严重吗?” “有。” 两个大宫女同时严肃地点头,表示了肯定。 她们跟随玫嫔这么久了,也看出来了,她们这位主子,大概在家就是娇生惯养的,虽然心地善良,待她们极好,但对一些规矩和常识,却不清不楚的。 两人并不想再换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主子,因此时常提醒描补。 玫嫔有点儿怂了。 她虽然对古代的律法不了解,但“大不敬”是什么样的罪名,她还是从影视剧里了解过的。 就比如她这个宫妃,轻则一杯鸩酒,重则牵连全家。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去了她现代的身体,还是彻底消散了。 她心里本就有愧,若是再牵连了原主的家人,那可真是万斯难辞其咎了。 白莲和绿茶见她低头沉思,就知道这一回是劝住了,都不由松了口气。 “主子,”绿茶商议道,“奴婢帮您铺纸研墨?” “不,”玫嫔猛然抬头,“还是先去小厨房。” “主子?” 两个宫女的面色都变了。 ——不是已经劝住了吗? 见她俩这副神色,玫嫔笑着白了她们一眼,说:“等我先给淑妃娘娘做两样糕点,绿茶拿着到钟粹宫替我赔罪,这几天我怕是不得闲,不能陪娘娘说话了。” 两人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哼! 玫嫔得意地抽了抽鼻子:本宫也是有大腿的人! 14、卿老矣! “你是说,贵妃让你家主子抄写《金刚经》?还是为陛下祈福?” 淑妃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齐覃一眼,挑眉询问底下站着的绿茶。 绿茶微微发抖地低着头,牙齿直打颤:“是……是的。” 她们主仆三个先是因贵妃的跋扈而气恼,又是为玫嫔想到好主意而高兴。 等玫嫔做好了糕点,绿茶兴冲冲地拿到了钟粹宫,她们主仆三人也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先着人打听一下,陛下在不在。 ——这也怪玫嫔平日里对齐覃这只花孔雀太嫌弃了,导致整个景阳宫上下都下意识地忽略齐覃,这才弄出了今儿个这一出。 完了,陛下和淑妃娘娘不会觉得我们主子是故意的吧? 淑妃悄悄捏了捏齐覃的手,调笑道:“陛下果然魅力无边,这不,贵妃娘娘时时刻刻都想着陛下呢。” 自从听见“玫嫔”二字起,齐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又听见淑妃的话,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她要是真有心,干嘛不自己抄?就玫嫔那种蠢货,就算抄了,怕是佛祖也感觉不到半点儿诚意。” 绿茶低着头,被迫听着陛下对自己主子全方位的嫌弃。 淑妃觉得,就凭自己白吃了人家这么多糕点,这个时候,也该替人家说句公道话。 “陛下这是怎么话说的?妾看玫嫔这姑娘挺机灵的。” 齐覃“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但胆敢嫌弃他,还每次都遮掩不好。若不是他脾气好,玫嫔早进冷宫八百年了。 但这个原因吧…… 他虽然觉得是玫嫔眼瘸,让他自己说出口,他是绝对不肯的。 ——他怎么可能会被人嫌弃? “好,好,好,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淑妃满脸的“真拿你没办法”,“但贵妃既然开口了,玫嫔若是半点儿也不抄,贵妃脸上也不好看。” 齐覃吐槽道:“贵妃本来也没多好看。” 绿茶:“…………” ——虽然贵妃和我主子不对付,但我也想替她说一句公道话,贵妃还是挺好看的。 她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就听淑妃娘娘满是陶醉地说:“那是,这世间只有陛下最好看!” 齐覃又“哼”了一声,但很容易就听出来,这一声非但没有半点儿怒气,还带点儿得意与笑意。 绿茶再次:“…………” ——没想到,您是这样的陛下。 她似乎知道,自己主子为啥不得宠了。 不过,她家主子不得宠也没关系,只要淑妃娘娘得宠,他们景阳宫一样能沾光。 这不,淑妃娘娘一说情,她们主子立刻就脱离苦海了。 淑妃:“到底还是要顾忌贵妃的颜面的,不如就让玫嫔抄上一卷吧。就算佛祖看不上,大不了不往佛前供奉就是了。” 齐覃:“罢了,就按淑妃的意思吧。” 他瞥了绿茶一眼,转头就抓住淑妃的手,感慨地说:“你总是这样思虑周全。若是贵妃也能像你这样识大体,朕得少操多少心?” 虽然淑妃面对齐覃的脸会被迫降智,但只要两人之间提起了别人,她的智商又会迅速回笼。 就比如现在,淑妃一听这话就知道弦外有音。 恐怕,让陛下操心的不是贵妃,而是贵妃的娘家人吧? 对于最近朝堂之上呼吁齐覃立太子的事,淑妃也有耳闻。 这其中,贵妃的父亲余尚书最是活跃,大肆拉拢朝臣,私底下相互串联,就是为了推四皇子上位。 余尚书的目的能不能达到淑妃不知道,但她却知道,齐覃对此很是不满。 按照齐覃的脾气,这四皇子已经基本上和储位绝缘了。 ——试想,一个理所当然地以为全天下都该捧着他的人,会受人逼迫吗? 亏得贵妃入宫比她早好几年,对于陛下的了解,竟然还不如她透彻。 淑妃在心里大肆嘲笑了贵妃一通。 但在齐覃面前,她却丝毫不提前朝之事。 她了解齐覃。 别看齐覃在后宫嫔妃面前挺好说话的,哪怕玫嫔那样触他的逆鳞,他最多也就是冷落,从不曾无故责罚。 但其实他的掌控欲极强,最忌讳后宫参与前朝之事。 像余贵妃这样,与前朝勾连,企图逼迫他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的,更是犯了齐覃的大忌。 反正淑妃是从来没有想过能做皇后的,就凭她出身勋贵世家这一点儿,齐覃也不会让她做皇后。 她也没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要不然,她也不能等到皇后怀孕后确诊了是男胎,才跟着断了避孕的汤药。 “好了陛下,”淑妃嗔怪道,“在妾这里,就不要说别人了。” 她扭头对绿茶道:“你回去向你主子复命吧。让她好好抄,不必急着给贵妃送去。” “是。”绿茶欢快地应了一声,“奴婢告退。” 齐覃原本是没想那么早立太子的。 他还在犹豫。 虽说立储该优先考虑嫡长子,但三皇子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儿不合适。 这孩子看起来高傲,一派目下无尘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的心思细腻敏感,又太过心软。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会是一个很好的兄长。 可他偏偏就生在了皇家,还生做了嫡长子。 齐覃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让他把江山交给这个儿子,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而三皇子不能立,再往下排,就该是五皇子。 可五皇子如今就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儿,就是三岁看老,也没那么快看出他资质如何。 所以,他就决定先等等。 但他想等,朝中某些人却不乐意等了。 就比如余尚书。 余尚书是礼部的尚书,头上还挂着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 齐覃做太子的时候,余尚书就是他的老师。 他是看着齐覃长大的,对齐覃心思的揣摩,比一般的朝臣更深。 正是因为看出来齐覃对三皇子并不满意,没有立嫡长子的念头,才令他逐渐生了野心,想要让自己的外孙做储君,以便他们余家更进一步。 从山西旱灾之前,余尚书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若不是中间遇上了山西大旱,齐覃大发雷霆,没人敢在朝堂上提救灾以外的事,这件事早就被放到明面上了。 余尚书心头懊恼,也只得按耐住心头的蠢蠢欲动。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拖的久一点儿也不一定是坏事,正好可以查漏补缺,有更万全的准备。 但他却没想到,拖的这两个月里,竟然还有了意外之喜。 ——他原本拉拢联络的那些官员,竟然在这两个月里联络了更多的人。 如今粗略一看,朝中自三品往下的官员几乎都被他们网罗殆尽了。 余尚书又惊又喜之余,内心深处,也生出了几丝不安。 若是在往日,以余尚书的谨慎,既然心生不安,定然会将计划押后暂缓,仔细探查的。 但这次的事,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让他有意无意便忽略了那一瞬的心悸,踌躇满志地组织安排人手。 由谁当堂提出立储,又由谁出言附和,谁假意反对又被说服,又由谁把人选引到四皇子身上。 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是精心的安排。 或许当真是劫数到了,迷了心智。 余尚书机关算尽,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 那就是天子本身的意愿。 不,或许不是忽略,而是对自己的安排太有信心,觉得只要四皇子众望所归,便是天子,也要顾忌百官的意愿。 他想的是不错,齐覃就算再自负,也不能不顾及百官的意愿。 因为他还需要底下的人帮他干活,他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事都自己干了。 如果底下的人消极怠工,甚至在关键时刻给他出幺蛾子,那他的江山,也就要乱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齐覃顺应众议,立了太子,但立的却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 也就是三皇子齐桓。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动用了所有的人脉,策划了所有的细节………… 但弄到最后,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余尚书自然是不甘的。 但是他甘不甘心,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三皇子占了嫡长的名分,立他做太子,本是最名正言顺的事。 从前齐覃硬抗着不立,是因为齐桓本身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齐覃是心疼自己儿子,不想他将来尴尬难处。 但被逼到了这份儿上,齐覃也不介意先拿儿子做个缓冲。 待他腾出手来,先把胆敢勾连逼迫他的那一群收拾了再说。 余尚书很快就被齐覃的一句话给泼得清醒了。 那一天,齐覃单独召他商议政务。他提了好几个建议,齐覃都不满意。 然后,齐覃便满脸失望地说了一句:“卿老矣!” 余尚书当时就是心头一震,惶恐地瞪大了眼。 这句话,其实是个套路,从本朝太-祖那里传下来的套路。 齐覃的皇考,也就是太宗在位的时候,也没少用。 翻译过来,意思很直白:你识趣点儿,自己告老吧! 如果不识趣,那也没关系。 只要天子在朝堂上稍微露一点儿想要收拾你的意思,就会有无数人像闻见了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扑上来将他撕咬殆尽。 因为,朝堂上的高位就那么几个,不把他拉下来,别人怎么能上去呢? 15、新城侯夫人 齐晟是在又一个初二,淑妃的母亲,也就是他这辈子的亲外婆新城侯夫人梁氏入宫探望女儿和外孙的时候,知道了这个重磅的消息。 余尚书告老还乡了。 因着年纪小,淑妃无伦是和梁夫人说事,还是和心腹宫女们闲聊,都不会特意避开他。 于是,就算齐晟无意,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朝堂上的动向。 余尚书携众议以挟君的事,他也知道。 当时他就觉得槽多无口。 虽然他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工商管理,平日里也不爱看中央新闻。 但作为一个言情小说十级爱好者,当年风靡一时的清穿文,他也是拜读过的。 他记得,几乎所有穿越某熙朝的文里,都有一个名场面。 那就是皇帝假意让群臣推举太子,八皇子几乎全票通过。 然后,大反转就来了。 得了几乎所有重臣支持的八皇子,非但没有如愿做上太子之位,反而被皇帝连消带打,爵位丢了不说,连该是皇子的俸米都给革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摆明了是要父子情绝呀。 那位八皇子还是皇帝的儿子呢,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这位余尚书究竟是哪来的自信,敢干这种事儿的? 不过,他这就告老还乡了? 哪怕这其中有天子的暗示,余尚书怂的也太快了吧? 这只能说,齐晟还是太年轻,对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也不大了解。 余尚书清醒之后,就明白了:先前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跳出来支持他,绝对不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有多大,或者是他开出的条件有多诱人。 只能说,他是被人给坑了。 那些表示支持他的人,背地里的主子不一定是谁呢,而且绝对不止一个。 要不然,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但无论那些人背后都有几个主子,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捧杀余尚书”。 圣人不立储,蠢蠢欲动的又岂止是四皇子的外家? 其他几位皇子的母族也不是没有心思。 特别是三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个,一个是元后嫡子,一个是继后嫡子。 虽然在继承权上,五皇子比三皇子要差一点儿,但比起其他皇子,却又强出一大截。 所以,余尚书的心思和举动,不满的人多的是。 很多人抱的心思就是:嫡子还没有怎么着呢,你们一个庶出的皇子,也敢肖想储位? 因此,余尚书的败落可是说是必然的结果。 他被齐覃一句话吓醒之后,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此时对他来说,激流勇退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他现在退了,还可以为子孙留一条后路。 若是他还霸着位置不放,说不定就要牵连三代。 此时的钟粹宫里,梁夫人就心有余悸地感慨:“幸好咱们家听了娘娘的话,没有跟着瞎折腾。要不然,就不止是你父亲被训斥了。” 这次受牵连的,可不止四皇子的外家,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有齐晟的母族多多少少都有波及。 至于二皇子,容嫔乃是由宫娥晋升的,她母家根本就没有官身,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淑妃趁机劝道:“经此一事,父亲和兄长就更应该明白,君心难测的道理才是。” 梁夫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有一些不忿,”朝上那么多人折腾了一大圈,倒是便宜了翼国公林家。” 翼国公林家,就是元后的母族。 也正是因为元后出身勋贵世家,淑妃这个同样出身勋贵的新城侯之后,才注定了与后位无缘。 当初太后替齐覃选继后的时候,先排除的就是勋贵人家的女子,着意在清流中选择。 现在的皇后彭叠,其父便是左都御史,真正的清流言官。 淑妃揉了揉怀里儿子的脑门儿,心里叹气,劝道:“这种话,母亲出去了可别再乱说了。” 自从她生了皇子之后,家里的父兄和族人便多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淑妃虽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卷入夺嫡之中,但父亲和兄长,却不会听她一个后宫妇人的话。 如今,三皇子被立为了太子,对淑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能先断了母家父兄的心思。 梁夫人自知失言,也有些讪讪,“娘娘放心,我也就是在娘娘这里漏一点儿口风。到了外边,是绝对不会乱说的。” “不止是我这里,就是到了家里,母亲也要提醒父亲注意才是。” 梁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又传不到外面去,娘娘太过小心了。” 这话说的,莫说淑妃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齐晟也觉得一言难尽。 他有一种预感,无论他是想咸鱼还是想发奋,新城侯这一家子,都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原本梁夫人每次入宫都会给他带点儿稀罕玩意儿,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外婆的。 但是如今,这份喜爱就要大打折扣了。 ——任谁骤然得知,一直对自己很好的人,原来不是单纯的喜欢自己,而是喜欢自己能给她带来的利益,心里都会有些膈应的。 淑妃终于忍不住叹出了声。 “母亲,隔墙有耳的道理,您都不懂吗?” 梁夫人干笑道:“娘娘说的是。” 她不愿意和做了皇妃的女儿起冲突,就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夸起了一直窝在淑妃怀里拆解九连环的齐晟。 “六皇子真是越长越俊了。” 作为一个母亲,听见人夸自己儿子,淑妃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她伸手捏了捏齐晟的脸,与有荣焉地说:“晟儿的相貌随了陛下,自然越长越好。” “唔,母妃坏!” 齐晟“啪”地一声拍开淑妃的手,控诉地看着她。 淑妃哈哈一笑,讨好地在他脸上亲了亲。 齐晟立时笑眯了眼,捧着淑妃的脸亲了回去。 等淑妃再转过头和梁夫人说话的时候,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大人装小孩子,真是太难了! 看着齐晟那张仙童似的脸,梁夫人心中一动,突然问道:“我听你父亲说,前五个皇子,长的都随娘,可是真的?” 淑妃没想那么多,就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我们小六出息,会长呢?” 梁夫人别有意味地说:“娘娘说的是,六皇子的确会长。这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都喜欢像自己的孩子。” 这下,淑妃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不对味儿了。 她也知道,和母亲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索性笑容一淡,叹道:“这母亲可就错了。” 梁夫人不解,“娘娘何出此言?” 淑妃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儿,一脸愁容:“母亲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他……并不喜欢有人在相貌上能与他并驾齐驱。” “啊?” 梁夫人呆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六皇子长的像陛下,反倒不是优势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淑妃笑道:“母亲急什么?如今陛下已经立了太子,本宫只盼望晟儿平安康乐即可。 梁夫人急道:“话虽这样说,但不得陛下喜爱的皇子,在宫中到底艰难。别的不说,就说二皇子,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母亲多虑了。”淑妃不以为然,“女儿乃是宫中高位,又岂是容嫔之流可比的?谁又敢怠慢本宫的儿子。” 梁夫人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淑妃的神色,到底没有再多说。 知女莫若母。 她这个女儿呀,什么都好,又有好运道。可就是胸无大志。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之后,再问问老爷的意思吧。 眼见着探望的时辰也要到了,梁夫人起身告退,“娘娘留步吧,我这就回去了。” 淑妃连忙吩咐画屏,把她给家里父母、兄嫂并小侄子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梁夫人推辞道:“娘娘在宫里也不容易,我们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这些娘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哎呀,母亲拿着吧。女儿管着宫务,这些东西都不缺。” 见女儿说的诚恳,梁夫人也就收下了。 送走了母亲,淑妃禁不住叹了一声。 她有点儿后悔进宫来了。 齐晟还没有想好怎么不刻意地安慰一下自己的娘亲,就听见门口的吉祥通报:“陛下驾到。” 得了,不用他想辙了,娘亲的开心果、顺气丸来了。 果然就见淑妃的眼睛一亮,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陛下。” 只要一看见齐覃的脸,她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爱妃快快免礼。” 齐覃一把搀住淑妃,顺势就拉着她的手进来了。 沿途的宫人都无声地行礼,直到主子们走过去了,才自觉地起身。 齐晟丢了九连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张开双手喊了一声:“父皇,抱。” 抱,抱什么? 对齐覃来说,是抱儿子。 但对齐晟来说,就是抱大腿。 想要做一条无人敢惹的咸鱼,自然把皇帝给哄高兴了。 这样,等到有人找你麻烦,或者是和别人起了冲突的时候,皇帝才会偏向你呀。 齐覃一把抱起他,在手里颠了颠,满意地笑道:“小六儿又重了。” 齐晟“咯咯”地笑:“小六乖,吃饭饭。” “吃饭饭,就长高高。”齐覃学儿子说话。 “哈哈,长高高,长高高!” 往日里,淑妃是很乐见儿子受宠的。 但今日她心里不痛快,急需陛下的盛世美颜来安慰。 在这种情况下,儿子就显得有点儿碍眼了。 ………… 直到被刘嬷嬷抱出来,齐晟还是懵的。 ——他这是……被嫌弃了? 呸,无良爹娘,忘崽夫妇! 16、容妃 朝中余尚书告老之后,后宫之中,余贵妃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了起来。 虽然齐覃顾念旧情,并没有降了她的份位,但却阻挡不了后宫嫔妃指桑骂槐的嘲讽。 余贵妃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又一直自傲于自己的出身,哪里受得了这个? 翠缕和翠柳私底下都劝她忍一忍,可她如何忍得了? 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一时半会儿,谁能调整的过来? 她到底还在贵妃位上待着呢,又是掌权的宫妃,很快就找了借口,把胆敢嘲笑她的人全都责罚了一遍。 这下可算是犯了众怒了。 许多宫妃甚至宫人都到坤宁宫找皇后哭诉。 皇后虽然不管事儿,但毕竟占着正宫的名头呢,人家都哭到她这里了,她也不能当做没听见。 再者,她素日清净惯了,骤然之间被这么多人找上门来,弄得她头疼。 “来宝,你去请陛下来,此事还是让陛下决断吧。” “是。” 来宝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因着他是坤宁宫的大总管,在御前也颇有几分颜面,很快就有人给他通报了。 而这个时候,齐覃正带着新立的太子齐桓看奏折呢。 齐覃说齐桓心思纤细敏感,还真没有错说半句。 虽然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什么,齐覃下了圣旨之后,也决心好好教导他。 但他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出,父皇对他并不满意。 这让他心里很是难受,在跟着齐覃学习政务的时候,也憋了一股劲儿:终有一天,要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 齐覃看见他的态度,心里倒是满意了几分,觉得这孩子先天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还是可以教导的。 “这些都是地方上送上来的,比较简单,朕也已经批示过了。你好好看看,朕是如何处理的,再自己想想,到底为何这样处理。” 齐覃的教导十分的简单粗暴,但他觉得很实用。 因为,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他爹也是这样教导他的。 现如今,他不是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明君了吗? “是。”齐桓乖乖应了。 然后,他就守着专门给他放的那张桌子,沉下心来,努力看这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说实话,他看了半天,也还是一片茫然。 他根本就不明白,为何灌溉农田、修葺官道,甚至于妇人产了双胞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专门写个奏折,送到御案上来。 父皇每天处理的都是这些事? 这天子做的,也太……那啥了吧? 他不禁偷偷瞄了上首的齐覃一眼。 “怎么了?” 齐覃敏锐的很,又分了心神在齐桓身上。只这一眼,便被他察觉了。 “啊?没有。”齐桓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奏折。 但齐覃却误以为他的心思已经飞了,不禁蹙了蹙眉,说:“你若是看得烦了,就先回去读书演礼吧。” 立太子是需要祭告天下的,自然有专门的典礼。 齐覃虽然已经下了圣旨,齐桓也已经被人称一声“殿下”了。 但没有举行过立储大典,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是以,最近这段时日,太常寺在准备立储大典,礼部也专门派了人来带着准太子齐桓演礼。 齐覃心里本来就没对齐桓报多高的期望,见他看不进去,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气恼。 因此,这句话说的可谓是极温和了。 但低着头的齐桓还是红了眼眶,觉得父皇一定是对自己失望了。 要不然,每日里读书、学习政务和演礼的时辰都是订好的,怎么会突然让他提前去? 他心思敏感,性子里也有一股执拗,当下便说:“儿子还想再看一会儿。” 齐覃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并无勉强之色,才点了点头,说:“若有不懂的,等朕批完了这几本,可以来问朕。” “是,父皇。” 而来宝,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皇后找朕有事儿?”齐覃微微蹙眉。 他并不喜欢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被后宫嫔妃打扰。 来宝的口齿很是伶俐,三言两语便把贵妃大肆责罚宫妃、宫人,引起了众怒,许多人都到坤宁宫哭诉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齐覃气道:“这个余氏,真是不给朕省心。” “田保。” “奴婢在。” “随朕去一趟坤宁宫。” 然后,他又对齐桓道:“等会儿你看完了,就先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端本宫多年不曾住人,各处都需要修缮。你得空了也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喜好,就让内务府添置。”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三儿子没有个亲娘帮忙看着,怕底下人收拾的不和他的心意,特意交代了这一句。 齐桓眼睛一亮,诚心诚意地说:“多谢父皇。” 他就知道,父皇还是想着他的。 “嗯。”齐覃微微颔首,带着人就走了。 三皇子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贵妃真是多事,打扰了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和父皇相处的时光; 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的。 因为,他已经看了有二十多份奏折了,却半点儿问题也没看出来。 这倒不是说他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了。 而是根本就看不懂。 奏折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汇聚起来之后,说的事情意义何在? 若是待会儿父皇问起来,他什么都没看出来,父皇岂不是更要对他失望? 这边齐覃到了坤宁宫,和贵妃一同掌着宫权的淑妃与德妃也都到了。 至于贵妃本尊,皇后倒是派人去请了,但人家不愿意来。 “给陛下请安。” 齐覃一进门,就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 “行了,都起来吧。” 齐覃大步走了进去,劈头就问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淡淡道:“陛下还是听听她们是怎么说的吧。” 这一群人已经吵嚷了半天了,皇后心里烦躁的很,根本不想多说话。 “怎么回事?”齐覃回身问众人。 这下可算是桶了马蜂窝了,众人七嘴八舌,嗡嗡有声,生怕齐覃听不见自己说的。 “陛下,妾本是在御花园散步……” “陛下,妾…… “陛下,妾……” “…………” 齐覃忍着头疼听了一阵,算是听出了个大概。 “行了,都闭嘴吧。” 众人立刻噤声。 他算是听出来了,按照这些人的说辞,纯粹是贵妃没事找事。 但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信一面之辞? “贵妃呢?” 皇后道:“妾早就派人去请了,但派去的人被打了出来,贵妃她不肯来。” “这么嚣张?”齐覃蹙眉。 就算他自己不怎么喜欢皇后,但皇后毕竟是他的正妻。贵妃一介妾妃,却敢打皇后的人,分明是不把正室放在眼里。 “既然她不想来,那朕也就不问她了。” 他的目光在众妃嫔间顿了顿,没看见容嫔,便问:“容嫔没有来?” 皇后道:“容嫔一向谨慎,轻易不与人结怨。” 这一句话,就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 看来,贵妃朝她们发难,还真不是无缘无故的。 但无论如何,贵妃不敬皇后这一点儿,却是不能姑息的。 “田保,传旨。” “陛下。”田保上前一步。 “着容嫔晋位容妃。剥夺贵妃协力宫务之权,交由容妃接管。” 容妃出身虽低,但到底是自己儿子的娘,赋予她权利,希望能给她增添些胆气。 坐在前排的淑妃和德妃迅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容妃掌权,总比贵妃要好。 容妃性子软弱,很多事情都会好商量的多。 两人虽没有做一句交流,但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也不约而同地做了同样的决定。 ——暗中扶持容妃,让她这掌权宫妃的位置做稳了。免得日后太后回宫,见宫中三妃掌权的平衡被打破,再把贵妃这疯狗给放出来。 田保领命而去。 一众前来告状的嫔妃面面相觑,有人暗暗咬牙,觉得让容妃捡了漏。 也有人暗暗窃喜,觉得就容妃那个面团,就算是升了妃位又如何?没有家世支撑,还不是要任他们拿捏? 说不定,她们还可以借此为自己谋些好处。 皇后和齐覃一起坐在上首,一眼望去,就将诸妃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相信,她能看出来的,齐覃也一样看得出来。 只是,齐覃一向不大理会这些。 他是可以给容妃机会,但若是容妃自己立不起来,他也不介意换一个人。 皇后更觉得,后宫的这些女子们可怜又可笑了。 她们争来争去,争的就是帝王的一颗心。 可是,帝王真的有心吗? “好了,朕政务繁忙,就先回去。”齐覃起身道,“你们也都散了吧,往后少来打扰皇后。” “妾等恭送陛下。” 众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于是,她们陆陆续续的,都朝皇后告退了。 淑妃看见玫嫔一直没走,就知道这丫头是在等她。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耽搁,便也起了身,示意玫嫔跟她走。 玫嫔眼睛一亮,正要跟上,左臂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那只手力道奇大,她又没有防备,差点儿被自己给甩出去。 她恼怒的扭头,就看见了楚楚可怜的湘嫔。 湘嫔眉心若蹙,娇喘微微:“妹妹,我走不动了,你扶我一把呀。” 玫嫔:“…………” ——戏精去死! 17、湘嫔投诚 玫嫔努力地把手往外抽了抽。 奈何湘嫔的力气和外表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凭她这小身板儿,根本就抽不出来。 ——放手! 玫嫔企图用眼神杀死她。 湘嫔无辜回望,见她目光凶狠,竟还露出了些许怯意。 玫嫔已经感觉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宫妃,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俩了。 若非顾忌着这是在皇后宫里,玫嫔真想破口大骂。 但她也只能想想了。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淡定,终于把那股恨不得跳起来暴打湘嫔一顿的烦躁感给压了下去。 当然,也有很小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知不是湘嫔的对手。 玫嫔:真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来,姐姐,我扶着你。”玫嫔挤出一张笑脸,这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妹妹。”湘嫔露出感激之色,“要不是有你,姐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玫嫔:“…………” ——呵呵,你后面跟着的两个宫女是摆设吗? 湘嫔几乎整个人都偎在玫嫔的怀里,特别的小鸟依人。 玫嫔忍着怒气,半搀半扶着她走出了坤宁宫。 一直到了没人的地方,玫嫔才猛然把她甩开,问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哎呀!”湘嫔娇弱地呼喊了一声,脚下一转,堪堪摔到了灵儿身上,“妹妹,你也太过粗鲁了。” “你少废话,咱俩谁不知道谁呀?”玫嫔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眉间尽是不耐。 湘嫔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扶着灵儿站了起来,“灵儿,夕瑶,你们走远一点儿。” 眼见她这副图穷匕见的架势,玫嫔也示意绿茶与白莲退远一点儿。 “现在,你就可以说了吧?” “妹妹别那么紧张啊。”湘嫔手中嫦娥奔月的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一双水剪明眸里尽是玩味儿与尽在掌握中的自信,“姐姐只是好奇而已。” “你好奇什么?”玫嫔警惕地看着她。 “好奇以妹妹的为人,怎么会那么上赶着巴结淑妃?” 她与玫嫔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玫嫔是什么样的人,早让她摸得一清二楚。 玫嫔不怎么聪明,却又很有自知之明。 以她的为人,若不是笃定了淑妃日后能飞黄腾达,是宁愿龟缩自保,也不会冒险投标的。 玫嫔一怔:“你不知道?” 湘嫔笑着反问:“妹妹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玫嫔的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了,“那就好办了。” 湘嫔挑眉:“你这是准备忽悠我?” 玫嫔神色微微一僵,遮住了那一点儿被拆穿的尴尬,在心里迅速权衡利弊。 ——很明显,湘嫔的智商比她高。如果湘嫔不坑她,两人联手无异于双赢。 但是,湘嫔真的不会坑她吗? 玫嫔想了想和湘嫔互相掉马之后的日子,崩溃地发现,每次都被她坑得一脸血。 但要说湘嫔实际上害了她什么,那也没有。 玫嫔警惕地看着湘嫔:“你以后,不准再坑我。” “哟,瞧妹妹这话说的,我几时坑过你了?”湘嫔笑吟吟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玫嫔脸色一黑,转身就走。 “诶,妹妹别走啊,开个玩笑而已。”湘嫔一把拽住,再次把玫嫔拽了个撅挘。 玫嫔怒目而视。 “呃……失误,失误。”湘嫔急忙松手,并捋平了她那被自己抓皱的衣袖,企图毁灭证据。 其实,玫嫔心里还是倾向于和湘嫔合作的,要不然,哪里会和她在这里废话? 要知道,淑妃娘娘可是还在钟粹宫等着她呢。 但这个湘嫔实在是……太那啥了,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她就不知道什么叫消停。 湘嫔见她恼了,果然就老实了很多,虽然,她还是不肯好好说句人话。 “妹妹放心,只要有了硬朗的靠山,这宫里谁人不可坑?我哪里还看得上你?” 玫嫔:“…………” ——呵! 不过,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湘嫔的诚意还是看得出来的,玫嫔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咱们两个,是穿到了一本宫斗小说里。” 湘嫔一怔,眼中突然爆发出蹭亮的光芒,“男主是皇帝?” ——难道,上天让她穿越,又给了她一副如此得天独厚的身躯相貌,就是为了让她做女主的? 玫嫔虽然看不出来她的想法,但她本能地觉得此时的湘嫔有点儿慎得慌。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否定了湘嫔的猜测:“不,男主是六皇子。” 湘嫔:“……嗐!” ——差辈儿了。 玫嫔蹙眉,忍不住吐槽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像皇帝那种自恋狂、花孔雀、水仙花,怎么可能是男主?他要是男主,女主就只能是他镜子里的影子了?” 她上辈子就遇见过一个孔雀男,特么的就是看了他一眼,就被他脑补出了她暗恋他的十万字小说。 整日里纠缠她不说,还一副“这是你的荣幸”的样子。 可把她恶心坏了。 而湘嫔心里的最后一点儿火苗,也完全被玫嫔的话给浇灭了。 她的缘由,和玫嫔又不一样。 做为一个武侠小说爱好者,她想起了石观音。 不过,她已经从玫嫔这里得到了重要情报,皇帝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妹妹。”湘嫔软绵绵地喊了一声。 玫嫔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干嘛?” 湘嫔笑道:“你不是要去给淑妃娘娘请安吗?带姐姐一起呗?” 此言正合玫嫔的意,玫嫔就是想把她一块儿拉到淑妃的船上。 她知道自己的段数低,不是湘嫔的对手。 但淑妃娘娘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贵女,相信只要湘嫔上了淑妃的船,就别想轻易下来了。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怕湘嫔往死里坑她了。 玫嫔和湘嫔结伴到了钟粹宫时,淑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让娘娘久等了。”玫嫔尴尬地行礼,然后又向齐晟点头致意,“六皇子。” 齐晟看了看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玫嫔娘娘。” “诶,是我。”玫嫔的笑容更加真切。 无伦是谁,在小孩子面前,总是更能放下心防的。 哪怕玫嫔一开始接近钟粹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抱大腿。但陪着齐晟玩儿的久了,也不由生出几分真心来。 湘嫔也赶紧上前行礼:“妾湘嫔顾氏,给淑妃娘娘请安。六皇子好。” “起来吧。” 齐晟也道:“湘嫔娘娘好。” 淑妃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转而问湘嫔:“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湘嫔笑道:“妾平日里和玫嫔妹妹玩儿的好,听她说了不少娘娘的事迹。妾心向往之,不请自来,还请娘娘见谅。” 玫嫔不忿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她的确比湘嫔差远了。 她的说辞,淑妃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笑容半丝不变,“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们能来陪我说说话,真是再好不过了。” 湘嫔立刻顺干爬:“若是娘娘不嫌弃,妾日后就常来叨扰了。” “你这样的伶俐人儿,我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因着是第一次私下相处,双方都很客气,淑妃的话语里还带了点儿隐晦的试探。 湘嫔倒是坦荡的很,却也不得不花费全部心神应付淑妃。 因此,她虽心细如发,却半点儿没有发现,坐在淑妃怀里的齐晟,正以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她。 湘嫔固然是个聪明人,齐晟也不傻。 既然她都看出来玫嫔智商略捉急,齐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知道玫嫔有几斤几两,齐晟才会对能和玫嫔交好,还能被她引荐给淑妃的湘嫔起了疑心。 或许是骤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又因自己的不谨慎吃了大亏,掉了个孩子的原因,玫嫔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防极重。 而只看玫嫔对湘嫔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在湘嫔面前,是处于不自觉放松状态的。 所以,齐晟有理由怀疑,湘嫔和玫嫔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 因为,对这个世界下意识排斥的玫嫔,只有在遇到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才会不自觉地放松。 啧,怎么一回事? 这年头,穿越的名额已经这么不值钱了吗? 算上他自己,这已经有三个了吧? 他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淑妃和湘嫔已经完成了一轮的投诚和试探。 虽然还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但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 然后,湘嫔就给淑妃爆了个料:“娘娘可要小心容妃娘娘。” “哦,怎么说?” 这句话,不但吸引了淑妃的注意力,连齐晟和玫嫔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 实在是容妃懦弱的名声举宫皆知,比她分位低的都能在言语上挤兑她,简直就是块儿软面团子。 湘嫔道:“就在前天,妾亲眼看见,她在御花园的死角处,活生生踩死了一只猫仔儿。” 看见淑妃震惊的神色,一直心神紧绷的湘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凸人设了。 于是,她顺势捂住胸口,一脸的后怕,娇弱无比地说:“幸好妾当时吓傻了,没有弄出动静来。要不然,怕是就要被容妃记恨上,吓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淑妃:“…………” 齐晟:“…………” ——亲眼目睹了你的秒变脸,很难相信你是真柔弱呀! 18、意外 皇宫里有很多流浪猫狗,它们有的曾经是各宫主子的爱宠。后来主子去世,或者是失宠于主子之后,就变成了无主的流浪猫狗。 还有一些,则是它们的后代。 这些猫狗们,幸运的,会再次被领养。但那只是少数,大多数还要自己觅食。 所以,若是容妃真的有虐杀猫狗的习惯,在这宫苑里,还真不好找证据。 毕竟,人大多数都要先顾自己,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那些猫猫狗狗呢? 湘嫔说:“妾有证据。”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让她难以忍受的事物,想吐又碍于是在淑妃面前,强忍住了。 “什么证据?” 湘嫔道:“容妃踩死了那只猫之后,就用一块儿灰布裹着,丢到了御花园南面的一个枯井里。” 淑妃蹙眉:“这也是你亲眼看到的?” “对。”湘嫔柔弱地点了点头,“妾跟了上去。” 玫嫔突然问道:“你不是说你吓傻了吗?” 湘嫔脸色一僵,扭头瞪了玫嫔一眼。 ——姐们儿,人艰不拆你懂不懂? 被她一瞪,玫嫔突然反应过来:两人认识这么久,她今儿居然反坑了湘嫔一回。 真是可喜可贺。 齐晟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玫嫔那先是惊讶,慢慢又变成了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平时就没少在湘嫔手上吃亏。 淑妃忍着笑,轻轻咳了一声,“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探查的。” 如果湘嫔说的是真的,那容妃可就是咬人的狗不叫了。 往日里她手里没有权利,只能在猫狗身上发泄。如今她被陛下授予了宫权…… 总之,她还是小心点儿。 不但她要小心点儿,还要提醒德妃一声。 她和德妃合作多年,彼此已经有了默契,可不能在一个容妃身上载了跟头。 无伦后宫前朝有多少事,立储大典都算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 到了吉日,一大早的,齐晟就被刘嬷嬷用冷帕子给敷醒了。 立储属于朝政范畴,后宫嫔妃们不用参加,但诸皇子却是谁都不能缺席。 幸好,像齐晟和五皇子这样年纪实在小的,只需要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着,等到礼成之后,和群臣一起叩拜储君就好。 从四皇子以上的那些年长的哥哥们,却是要行全套礼仪。 这一天下来,估计人也废得差不多了。 齐晟和一脸懵的五皇子一起,站在宗室与群臣之前,诸皇子之后。 齐晟相信,五皇子来之前,皇后也一定像淑妃交代他一样被交代过:不可在群臣面前失仪。 说实话,这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五皇子坚持了大约有四十多分钟,终于忍不住了,在前面的兄长们和后面的人再一次叩拜的时候,扭脸小声喊他:“六弟,六弟,六弟。” 齐晟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但他这么一直喊,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于是,齐晟扭头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再接再砺地喊:“六弟。” 齐晟暗暗翻了个白眼,悄悄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小屁孩儿,心里松了口气。 “六弟,六弟,六弟……” 五皇子见他不搭理自己,似乎是发了左性,非得叫得他应声不可。 齐晟被他烦的不轻,只得低低应了一声:“五哥,什么事?” 五皇子道:“我好无聊。” 齐晟:“哦。” “六弟,六弟,你不无聊吗?” 齐晟:“你不烦我,我就不无聊。” 或许是他的语气有点儿冲,五皇子吓得闭嘴了。 见他又老老实实地站好了,齐晟松了口气。 但是,五皇子才安静了不到半个小时,又开始骚扰他。 “六弟,六弟,六弟……” 齐晟正被太常寺卿念的骈文弄得昏昏欲睡,突然被他骚扰,一下就吓醒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低声道:“你干什么?” “我……” “你什么你?”齐晟打断了他,“母后没有告诉你,不让你乱说话吗?” 五皇子可怜兮兮,“说了,可是……” “没有可是。”齐晟再次打断了他,“咱们这是在祭天,如果冲撞了神明,可是会受到惩罚的。” 他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如果他们俩敢在祭天的时候掉了链子,无论是父皇还是各自的母亲,都会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 五皇子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问:“真的?” 齐晟正要继续忽悠他,忽然听见“噗通”一声,紧接着,二皇子便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场面一时寂静,就连站在祭台一侧,声情并茂地念祭文的太常寺卿,都被这变故惊得怔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五皇子惊恐地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二哥是冲撞了神明了吗?”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五皇子身上,个个都意味难明。 甚至于,有些阴谋论者,已经开始猜测,这件事是不是皇后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立储大典。 毕竟,如果三皇子废了,下一个最有继承权的皇子,就是五皇子了。 二皇子伏在台阶底层,愤恨地瞪了五皇子一眼,就因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太子齐桓和翼国公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这一天,可以说是齐桓有生以来最风光的一天,也是翼国公府自先后薨逝以后,重新扬眉吐气的一天。 出了这样的意外,还有了血光之灾,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祭台最中央的齐覃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来人,先把二皇子扶下去医治。” 有了天子下令,噤若寒蝉的内侍才敢行动,迅速把二皇子给抬了下去,打水的打水,宣御医的宣御医。 “钦天监。” “臣在。” 钦天监的监正应声而出。 齐覃问道:“方才之事,于储君可有影响?” 这个问题,让钦天监怎么回答? 谁能保证做了太子就一定能顺利登基? 若是他现在说了没有影响,日后储君之位出了什么变故,陛下迁怒他们怎么办? 他只能说:“陛下少待,臣还需问卜。” 齐覃道:“准。” 钦天监的监正从怀里摸出六枚新钱,双手捂在手心念念有词。 然后,猛然撒到了地上。 铜钱四下滚落,正好有一枚滚到了方才二皇子摔下去磕破了额头,留下的血渍上。 监正心下一松,一脸惶恐地说:“陛下,问卜用的铜钱见血,乃是大不吉。还请陛下暂停典礼,另择吉日。” 三皇子的脸慢慢白了,双目露出忐忑之色。 翼国公倒是想让大典继续,把齐桓的太子之位给砸实了。 可是,问卜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齐桓又是他们翼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丝毫也马虎不得。 一旁的五皇子惊叹地看着钦天监监正,对他手里的那几枚铜钱好奇极了。 他觉得,这也太神奇了。就连最最厉害的父皇,也要听监正的。 “六弟……“ “闭嘴!” 齐晟真恨不得把五皇子的嘴给缝上。 这个时候,低调都来不及,你帮我刷什么存在感? 被他一凶,五皇子委屈地扁了扁嘴,“六弟,我只是想……” “不,你不想!” “我只是想……” “你不想!” 这个时候,齐晟只能庆幸,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便宜爹和钦天监监正吸引过去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小不点儿。 但他的庆幸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 “哇——”五皇子突然大哭了起来。 齐晟愕然,“五哥,你……” 周围的人也都被这动静给吸引了心神。 五皇子大哭道:“我想出恭。我……我没憋住。呜哇……” 齐晟:“……呃,这……” 这特么就尴尬了。 周围有人窃笑出声,五皇子哭得更大声了。 倒是原先因二皇子出事而紧张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齐覃头痛地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这几个儿子,真是一个也不让人省心。 还好大皇子见机的快,急忙出言:“父皇,儿子带五弟和六弟先下去吧。” “行,把老四也带走。” 齐覃只想赶紧把今天混过去再说。 立个太子也能出这种意外,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是。” 大皇子应了一声,笑着对站在储君位置上的齐桓点了点头,便招呼四皇子,领着三个弟弟一起走了。” 好一派长兄风范。 齐桓一下子就握紧了拳头,心里恼怒大皇子踩着他上位。 但是他自己反应慢了半拍,也怨不得别人。 “太子,你也回去吧。”齐覃顿了顿,加了一句,“今日之事,都是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这却半点儿都没有安慰到齐桓。 因为,齐桓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话就是为了安抚自己。 他觉得很沮丧,也很惭愧。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既不能帮父皇处理,还要父皇费心安抚。 “儿子就先回去了。” 另一边,五皇子一直哭了一路。无论大皇子和四皇子怎么哄都没用。 他哭就哭吧,最让齐晟受不了的是,他还一边哭,一边拿眼瞄自己。 齐晟死鱼眼:“五哥,你到底想干嘛?” 五皇子:“哇哇哇……为什么你没有尿裤子?” 齐晟:“…………” ——??? 19、奴大欺主 因为立储事关国本,大典是在太庙举行的。 本来今天典礼完成,明日就可以返程了。 但出了这样的意外,钦天监要重新测算吉日,再到哪一日就不一定了。 不过,齐晟猜测,下一个吉日不会太久。 钦天监监正今天说的那些,什么见血不吉呀,齐晟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明眼人一看就是不想以后承担责任罢了。 只要不是今天,随便换成哪一天都可以,钦天监又哪敢狠拖? 他想的这些,原也不错。但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是他能想到的。 ——这件事拖的越久,钦天监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越大。 因为有太多的人不想让齐桓这个太子做的顺利。 还有支持正统的,和齐桓利益一致的人。 这两方的人虽然目的完全相反,但却都会向钦天监施压。 所以,齐晟猜的半点儿不错。 钦天监很快就测出了下一个吉日,就在三天之后。 “好,就再等三天。”齐覃拍板。 钦天监监正暗暗抹了把汗,拱手施礼:“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钦天监退下之后,宗正老王爷礼亲王才慢吞吞地拱了拱手,说:“陛下既然已决意立储,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还是出手压一压的好。” 宗室这边的态度很群臣又不一样。 大晋的宗室既不能考科举,也不能任封疆大吏。就算是在京为官,也被卡死在三品以下。 是以,无论是哪个皇子登上皇位,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对于立储这件事,大多数宗室都持保留态度。 只有像礼亲王这样德高望重的,才会盼望着陛下早早立储,早定国本。 但礼亲王也不会表达出任何与齐覃相悖的意愿。 因此,他说的话,齐覃还是能听进去的,对他也挺尊重。 “老叔公放心,朕自有考量。” “陛下心里有数,臣也就不多言了。”礼亲王笑道,“如此,臣也告退了。” “老叔公慢走。田保,代朕送送叔公。” 礼亲王离去之后,齐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件事,就算是没有人提醒,他也会让人彻查的。 怎么就那么巧,眼见就要礼成了,老二却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还正好磕破了头? 还有小五,他的奶妈究竟是怎么安排膳食的?不知道参加典礼不能多喝水吗? 他本心里是不愿意怀疑皇后的。 因为对皇后的为人,他自认还是了解的。 但无论怎么看,老三若是出了意外,最大的得利者,都是皇后一脉。 让人不得不怀疑。 “来人,把老大和小四给朕叫过来。” 大典之时,大皇子和四皇子分别站在二皇子左右。对当时的情况,这两人应该清楚一些。 大皇子和四皇子来的很快,但对于齐覃的询问,两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中大皇子更是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内情。 “律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大皇子到现在都还迷糊着呢。 “回父皇的话,儿子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叩拜完了起身的时候,儿子因为腿麻,不慎拉了一下二弟的手。二弟的反应很激烈,猛地就要甩开我。儿子就急忙松手了。然后,二弟就摔下去了。” 齐覃皱起了眉头,看向四皇子,“照儿,你说。” 四皇子犹豫了片刻,迟疑道:“二哥好像特别不喜欢和人离的太近,一和人离的近了,就会很紧张。” 齐覃沉默了片刻,说:“行了,你们回去吧。” “是,儿子告退。” 两人当着齐覃的面也不敢对视,一起退了出去。 “田保。” “奴婢在。” 齐覃道:“你让人查查,老大和小四来之前都在干什么,两人有没有单独说过话。还有,暗地里试一试老二,看是不是如小四所说。” “是。” 大皇子和四皇子好不容易把五皇子给哄住了,还没等齐晟松一口气,他们就被便宜爹叫走了。 看了眼怨念未消的五皇子,齐晟头皮一紧,正要告辞,却被五皇子抢了先。 “六弟。”五皇子喊他。 齐晟道:“五哥,我饿了,就先回去了。” 五皇子看了看刘嬷嬷,奇怪地说:“你的奶妈不是在这儿吗?你饿了就吃呀。正好,我也饿了。” 他话音刚落,他的奶妈吴嬷嬷就自动自发地走了过来,并解开了衣带。 齐晟目瞪口呆。 他先前还纳闷呢,皇后不可能没有交代五皇子,立储大典这天不要喝水呀。 但如果五皇子还没有断奶的话,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记得他去年还在喝奶的时候,小解也挺频繁的。 不过,扎堆儿吃奶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五哥,我真得回去了。” 五皇子从吴嬷嬷怀里探出头来,嘴角还挂着奶渍,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齐晟认真地说:“因为我已经断奶了,我要吃饭。” 五皇子震惊了。 他看了看齐晟,又看了看自己的奶妈,突然愤怒地用手推了推吴嬷嬷,大声宣布:“我也要吃饭,我也要断奶!” 吴嬷嬷急了,“哎呦,我的小主子哟,这可使不得。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是要怪罪的。” 五皇子最听皇后的话,听了这话,就迟疑了。 可是,弟弟都已经断奶了,他还在吃奶,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呀。 “我就要点断奶,我要吃饭!” 吴嬷嬷道:“小主子,不行,咱们先吃奶,待会儿吃点心好不好?” “我不!” 吴嬷嬷又哄了好一会儿,见哄不住他,便威吓道:“小主子要是再闹,奴婢就要告诉皇后娘娘了。” 五皇子被吓住了,齐晟的脸上的笑意却一下子就僵住了。 虽然他挺嫌弃五皇子这个小话唠的,但却不代表,他会眼看着别人欺负五皇子。 “刘嬷嬷。”他突然出声喊了自己的奶妈一声。 刘嬷嬷笑眯眯地说:“奴婢在呢,小主子这是要回去了吗?” “先不回去。”齐晟一脸好奇地说,“我就是想知道,她……” 他指了指吴嬷嬷,眨巴着眼睛问:“这个,是不是就是母妃说的,奴大欺主?” 吴嬷嬷的面色变了,就连刘嬷嬷的脸上也有些惊疑不定。 她们大概是想不到,不过一岁零几个月的六皇子,会说出这样大人似的话。 “六……六爷……”刘嬷嬷的声音有些打颤。 五皇子好奇地看过来,“六弟,你奶妈怎么了?” 齐晟无辜地睁着眼,“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问了个问题而已。可能是她答不上来吧?” 五皇子回想了一下齐晟刚才的那个问题,皱着脸苦恼道:“什么叫做奴大欺主啊?” “我也不清楚。”齐晟开始吓唬人,“要不然,等咱们回去了,你问问母后,我去问母妃。” 吴嬷嬷已经跪下了,连衣带都忘了系好了。 “小主子饶命,小主子饶命。”她接连磕了两个头,再也没有刚才吓唬五皇子时那种隐隐的得意了。 刘嬷嬷的脸也有些发白,“小主子,您真的要问淑妃娘娘?” “问什么呀?”齐晟冲她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小奶牙。 刘嬷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确定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早慧。 五皇子大声抢答:“当然是奴大欺主的事了。六弟,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齐晟暗笑,觉得这个五哥话多,还是有点儿好处的。 他本来是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智商的,但刘嬷嬷和银雀相互勾结之后,因着有对方打掩护,胆子越来越大了。 刘嬷嬷管着他房里的事,就借职务之便,把管他俸禄和贵重物品的差事分给了银雀。 银雀竟敢私自动用他的俸禄。 这如何能忍?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不可能容忍别人私自动用他的个人财产。 他看了一眼刘嬷嬷的神色,觉得这番敲打也差不多了。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他就不准备再给她机会了。 “好了,五哥,你不是要吃饭吗?” “哦,对,我要吃饭。”他指着吴嬷嬷嚷道,“我要断奶,我要吃饭!” 吴嬷嬷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奴婢这就给两位皇子传膳。” 她起身匆忙系好了衣带,紧走几步拉了拉刘嬷嬷,两人一同出去了。 直到远离了五皇子的屋子,刘嬷嬷那一口气才敢吐了出来。 吴嬷嬷也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地说:“你们六皇子小小一个人儿,怎么精成那样?” 刘嬷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是,她现在已经肯定了,六皇子是真的早慧。 那么,往日里,她私用六皇子的份例,还有和银雀勾结,糊弄金莺的事,他肯定是都知道的。 或许,她应该庆幸,六皇子今天借着机会敲打她。 因为,主子还肯敲打她,就说明是要给她机会,日后还要用她。 若是主子直接回了淑妃娘娘,那她可就完了。 吴嬷嬷还在忐忑,“刘姐姐,你说,我们皇子回宫之后,不会真的去问皇后娘娘吧?” 如果五皇子真的问了,皇后势必起疑追问。 五皇子平日里就好说话,口齿很是伶俐,只是年岁小,许多事情都不明白而已。 可是,他不明白,皇后肯定明白。 只要五皇子把今天的情况复述一遍,她的前程就完了。 20、傲娇和蛇精病 吴嬷嬷心里没底,刘嬷嬷的心却是放在肚子里了。 她已经想明白了,六皇子这是还肯给她机会呢。 等回去之后,她就找个借口,把银雀调走,换一个老实听话的,让主子看到她悔改的诚意。 说来,也是她在挤走了另外三个奶妈之后,得意忘形了。 看来,日后还是得把从前的谨慎捡回来才是。 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刘嬷嬷便有些事不关己地说起了风凉话,“主子再小,那也是主子。就算他现在不懂事,将来还没有懂事的一天吗?” 吴嬷嬷讪讪地笑了笑,心里暗骂一句:这个老货! 但面上,她却把姿态放的更低了,“好姐姐,我往后一定记住教训,再不敢拿捏主子了。只是这一回,你就帮我想想法子吧。” 她说着,褪下腕上的一支小拇指宽的金镯子,塞到了刘嬷嬷手里。 刘嬷嬷拿在手里颠了颠,笑着问:“这是皇后娘娘赏你的?” 吴嬷嬷的神色立时尴尬起来。 刘嬷嬷一看就明白了,这镯子,准是吴嬷嬷私下里挪用五皇子的俸禄打的。 这种事,虽然她自己没有干过,但因着银雀给了她孝敬,平常又会奉承她,她给银雀行过方便。 想到这里,她就更觉得银雀留不得了。 要不然,日后银雀事发,必然牵连到她的身上。 不过,那镯子她却没打算还给吴嬷嬷。 “你放心,等我回去了,帮你求求我们皇子。” 她顿了顿,到底没敢把话说死,“不过,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 吴嬷嬷大喜:“多谢姐姐,多谢姐姐。便是不能成,也不敢怨姐姐的。” 两人结伴到了膳房,吴嬷嬷询问了齐晟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又拿了些五皇子常吃的辅食,也不让刘嬷嬷沾手,她自己全提着了。 刘嬷嬷也乐得清闲,心里暗暗盘算着,到了齐晟面前,怎么开口。 再说二皇子被抬回住处之后,御医帮着处理了伤口,听了脉,开了安神的汤药和外敷的药粉、药膏。 “二皇子身上的伤,用这个药膏,早晚各涂一次,七八天也就消了。” 见二皇子神色厌厌,御医提议道:“若是二皇子找陛下求一盒九毒化瘀膏,三天就能好。” 二皇子神色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情绪不明地说:“多谢胡御医好意,我会考虑的。” 胡御医虽然是低着头的,没敢直视皇子,但那一瞬间还是觉得汗毛直竖。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说错了,得罪了这位皇子,只是暗悔自己失言,匆忙告退了。 二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小米子便问:“主子,您看胡御医说的……” 小米子并不是自小跟着二皇子的,因着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历来换的就勤快,凡是有些关系背景的奴才,都不愿意往这东二所去。 小米子也是得罪了管事的太监,才被派到了二皇子身边。 因此,他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谨慎谨慎再谨慎,千万别和自己前辈们一样,不明不白便丢了性命。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谨慎了两年,今日就是出于关心主子,多了这么半句的嘴,却是前功尽弃。 二皇子的目光阴冷,直直地盯着小米子,情绪不明地问:“你也想害死爷?” “主子?”小米子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二爷明鉴,奴婢对二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呐!” “是吗?”二皇子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左脚一抬,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猛的用力一撵。 小米子疼的脸都变形了,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一丝声音也不敢漏出来。 二皇子的声音像是黑洞洞的胡同里飘出来的一般,让他浑身发抖。 “那姓胡的明知道爷不受父皇待见,还让爷到父皇那里去讨那么珍贵的药膏,分明是想让爷遭父皇的训斥。” 小米子急中生智,故作惊讶,“原来,那老东西是想害主子?” 然后,他便是一脸愤怒,痛骂道:“这个老东西,真是黑了心肠的!” 他的脸本因疼痛而扭曲,为了保命,先是故作惊讶,又很快转为愤怒,脸皮都弄得抽了,简直滑稽至极。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惊惧,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拿开了脚,淡淡道:“你起来吧。” “奴……奴婢还是跪……是,是,奴婢这就起来。” 二皇子只一个眼神,就吓的小米子什么心思都不敢再有了。 二皇子道:“方才胡御医开的药膏,先在你手上试试。” “是,奴婢这就试。” 他半点儿不敢耽搁,从枕头匣子里掏出才放进去不久的药膏,哆嗦着手忍痛打开,用没受伤的左手抹了一层。 “主子,奴婢抹好了。” 二皇子已经重新歪在了榻上,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说:“等上半个时辰,如果没什么不好,就来替爷上药。” “是,是。” 小米子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二皇子的目光一直就在他的身上,片刻不移。 过了一会儿,二皇子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就扬了扬下巴,“你往那边挪一点儿。对,就是那边,再挪,再挪。好了,就站那儿,把受伤的那只手伸出来,让爷看见。” 小米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二皇子一个吩咐,他就一个动作。既不敢多动,也不敢少动,生怕惹怒了主子,给自己招来祸患。 时光突然就变得无比漫长,空气像浆糊一样粘腻了起来,让小米子觉得喘气都是困难的。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个小太监小圆子低着头进来通报:“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二皇子眉心一拧,略有些烦躁地示意小米子站好别动,起身带着小圆子到前厅去迎接太子齐桓。 齐桓回到自己的住所,连口水都没喝,换了一身常服就让人找了活血化瘀的膏药,来探望二皇子了。 他虽然恼怒二皇子毁了他的立储大典,但二皇子满脸是血的样子却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二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如何,齐桓也是明白的。 他知道二皇子手里肯定没有什么珍贵的药膏,太医开的那些,效果到底要慢许多。 “殿下,这九毒化瘀膏每年太医院也制不了几盒,咱们这儿也不多。真给二皇子呀?” 齐桓的贴身太监刘兴不怎么乐意。 一是因为二皇子和他的主子根本就没多少交情,二就是二皇子在宫人们之间的名声不怎么好。 齐桓不在意地说:“不是还剩两盒呢。反正孤又用不上,给二哥用怎么了?” 刘兴低着头撇了撇嘴,心说:您当人家是哥哥,人家可不一定当您是弟弟。 但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历来嘴硬心软,自己也劝不住。 两人到了二皇子的居处,让人通报了不久,二皇子就迎了出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 齐桓矜持地嗯了一声,“免礼。” 然后,他就示意刘兴把九毒化瘀膏奉上,“这是去年父皇赏的九毒化瘀膏,我用不上,就拿来给二哥。” 要是了解齐桓的人,就知道他这话得反着听。 但二皇子和齐桓虽然在一块儿上学,但他素来不喜欢和人交际,两人自然也没什么交情。 是以,这话落在二皇子耳中,那就是红果果的炫耀。 ——你看,我没病没伤,父皇得了好药都记得赐我一份儿;你都伤成这样了,父皇却不闻不问。 二皇子掩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握紧,偏脸上还要做出感激之色:“多谢殿下关怀。” 齐桓的耳根微微泛红,轻咳了一声,说:“孤可不是关心你,只是怕你伤好的太慢,耽误了孤的立储大典。” 二皇子改口:“那就多谢殿下赠药。” “嗯。”齐桓矜持地点了点头,催促道,“你快让人给你上药吧。”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伤的不轻。 二皇子眸光一闪,笑着推拒,“真是不巧,臣刚刚才上过药。殿下的心意,只能等下一次换药了。” “那行,我……咳,孤就不打扰二哥休息了。” 齐桓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屈就他人的人,二皇子一直不冷不热的,他待的浑身难受,索性就告辞了。 他一走,二皇子的脸就挂了下来,吩咐小圆子,“把这盒药收好,我不想再看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这药里有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 小圆子眼珠子转了转,应了声:“是。” 别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二皇子转身回了内室,仔细看了看,见小米子浑身僵直,确实保持自己出去时的姿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手,感觉怎么样?” 小米子悄悄松了口气,说:“奴婢的手,已经好多了,没先前那么疼了。” “行,洗手,给爷上药。” 小米子就着屋里铜盆里的水洗了手,轻轻替二皇子褪去中衣,便看见他浑身上下有多处压伤和摔伤的痕迹。 想来也是,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滚落下来,肯定不止滚了一圈儿。 小米子不敢乱想,收摄心神,给他身上已经泛出青紫的摔伤涂药。 二皇子一整天都心神紧绷,这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撑着让小米子给他涂完了药,就挥手把人赶出去了。 小米子如蒙大赦,连给他盖被子都不敢,急忙退了出去。 他听跟着二皇子比较久一点儿的小圆子说,二皇子睡觉的时候,是不让人靠近的,也从不让人帮忙盖被子。 曾经有个新来的小太监不听劝,想要在主子面前卖好,守夜的时候悄悄往内殿看,见二皇子的被子滑落了,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二皇子盖上。 不曾想,原本在睡觉的二皇子突然爆起,一把抓住那个小太监的脖子,生生把人给掐死了。 因为二爷觉得那个小太监是想拿被子闷死他。 小圆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咱们做奴才的,命贱。要是自己不小心,什么时候丢了小命,也没个做主的人。” 小米子咽了咽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21、单元 “六弟,六弟,好六弟,你就陪我去嘛!” 齐晟坐在榻上翻了个白眼,转了转身子,扭到了另一边。 五皇子立马跟着动,跟他站了个脸对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六弟,好六弟。六弟,去嘛,去嘛!” 齐晟再转,他再跟;再转,他再跟…… “闭嘴!” 齐晟忍无可忍,抓起毛绒兔捂在了他的脸上。 ——有这样的吗? 一大早的,他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被闯进来的五皇子给吵醒了。 他还是个孩子呀,还在长身体呀。 不让他睡饱,万一长不高怎么办? 五皇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捂住拍到脸上毛绒兔,仔细一看,“咦”了一声,“六弟,你这个玩偶好漂亮。是一只兔子吗?谁给你做的?为什么我没有?六弟是想把它送给我吗?” ——又开始了! 齐晟痛苦地捂住了脸,可五皇子却还在继续,“这我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了。虽然你想把它送给我的心是好的,但你也不能直接扔到我脸上啊。母后说了,这样是很失礼的。我们是皇子,要以身作则,要守礼,要……” “啊——” 齐晟忍无可忍,终于妥协,“五哥别说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呜呜呜…… 在被窝里睡到自然醒,他不香吗? 反正钦天监的监正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去找他不行啊? 五皇子眼睛一亮,声音响亮地指挥刘嬷嬷:“快,给六弟穿衣服。” 刘嬷嬷看了齐晟一眼,见他满脸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这才去拿了小袍子、小鞋子,给他穿戴好。 五皇子紧紧的抱着毛绒兔,一脸神往地说:“我昨天晚上问过吴嬷嬷了,她说好多算命厉害的人,都是一大早就呼……呼吸仙气?哎呀,反正我们得早点儿过去,看看钦天监是怎么弄的。” 吴嬷嬷讪笑着低着头,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 其实,她说的是,许多有道行的人,都是一大早就开始呼吸吐纳,并长久坚持的。 但五皇子的问题太多,一会儿问什么是有道行,一会儿又问什么是呼吸吐纳。 她一个没读过书的妇人怎么解释得清? 她知道的那些,都是从戏文和大鼓书里听来的,五皇子问了,她就拿出来哄主子开心罢了。 谁知道五皇子一听,就当了真了,非要闹着去看看,人家到底是怎么呼吸仙气的。 “明儿一早,嬷嬷一定要叫我起来。”五皇子殷殷叮嘱。 “……是。”吴嬷嬷嘴里发苦。 ——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自己竟然引着五皇子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感兴趣…… 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她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天早上,不叫五皇子。等五皇子按照往日的时辰醒了,就哄他说自己叫了,但她没醒。 虽然被六皇子给敲打了一顿,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主子是皇后娘娘。 哪怕她日后是要跟着五皇子,现在五皇子也做不得主。 但她想的是很好,却万万没有想到,五皇子因着心里想着这回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自己醒了。 而且,他特别执着,无论吴嬷嬷怎么劝,就是要穿衣服出门。 吴嬷嬷垂死挣扎,“可是小主子,这会儿也太早了些。” “就是要早。”五皇子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还要去叫六弟。” “啊?”吴嬷嬷一怔。 五皇子说:“这么厉害的事,我当然要带着六弟一起去看看。” 自从昨天见识了钦天监监正三言两语,就让齐覃改变主意之后,五皇子就对算卦这回事心驰神往。 在他心里,父皇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而能让父皇改变主意的事,岂不是就更厉害? 这么厉害的事,他也好想学呀! 吴嬷嬷眼见自己劝不住,就把微薄的希望寄托在了齐晟身上,希望齐晟不想去,顺便拉住自家五爷。 可是,很显然,在五皇子坚持不懈的骚扰下,齐晟也败退了。 “五哥,咱们先用早膳?” “别用了吧,天都亮了。” 五皇子示意吴嬷嬷把自己抱起来,催促齐晟,“走吧,走吧,回来再吃。” 齐晟没办法,只能让刘嬷嬷抱着自己,留了一个随行的太监看守门户,和五皇子一起去找钦天监的住处。 太庙的房子是围着祭台盖的,一圈又一圈。 身份越是尊贵的,住的就离祭台越近职位越低的,就住的越远。 但钦天监是例外。 按照官职来说,钦天监的监正也才正五品,其他官员更不必说。 但因着职务特殊,钦天监随行的官员就住在紧挨着天子和皇子的第二层,和一众宗室亲王们住在一起。 因为住的近,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院子。 院子正屋上挂了一个竖扁,扁上写着“辟玄”二字。 五皇子和刘、吴两位嬷嬷都不识字,自然看不懂。 按理说,有着硕士学位的齐晟应该是能看懂的。 但人家写的是大篆,齐晟一眼看过去,就发现,自己几十年的书白读了。 刘嬷嬷道:“要不,奴婢去叫门?” 这次他们出来,原本的计划是两天就能回去了。 所以,也就没有带那么多人。 像五皇子和齐晟这两个还没断奶的,贴身的就只带了一个奶妈。另外,还有两个看行礼的粗使太监。 因此,身边没有小宫女使唤,刘嬷嬷就得亲自叫门。 五皇子催促:“快去,快去。” 刘嬷嬷看了齐晟一眼,得了他的同意,才把他放在地上,自己去叫门。 看见齐晟下了地,五皇子也挣扎着要下来,吴嬷嬷只好把他也放下来。 五皇子脚一着地,就颠颠地跑到了齐晟身边,兴奋地说:“我跟你说,六弟。等一会儿,咱们就能看见他们呼吸仙气了。我还要让他们教教我,到时候,我也会变得很厉害的。” 他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小脸上尽是得意洋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怎么样,羡慕吗?”的气息。 齐晟:“……呵呵。” 五皇子茫然:“呵呵,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是吗?”五皇子不信,“我看你的样子,明明就是有什么,你为什么要说没什么呢?六弟,不是我还说你,母后说了,骗人是不对的。我还是你的哥哥,你骗我就更不对了……” 齐晟面色骤变,赶紧指了指院门,“五哥,有人出来了。” “啊?真的?” 五皇子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引走,“真的有人出来啦。”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服色是个七品小官儿。 刘嬷嬷和他说了,两位皇子是来拜访监正单大人的。 那青年一听是皇子,便不敢因为他们年幼而轻视,朝这边拱了拱手,说:“请两位皇子稍等,下官去通报一声。” 因为不在京城,不用上朝,单大人才刚刚起来。 那青年进去通报的时候,他刚拿柳枝蘸了青盐塞进嘴里,闻言一下子就呛住了。 “咳咳咳……” “诶,大人,您慢点儿。”那青年急忙帮他顺了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单大人不可置信地问:“你说说什么?谁来了?” “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五皇子,六皇子?”单大人想了想,“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位一个刚三岁,一个一岁多吧?” “大人好记性。” “去,少在这儿拍马屁,让你背的《伏羲六十四卦》你背熟了吗?” 青年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大伯,这也太晦涩了。” 单大人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瞪了他一眼,“跟你说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喊大人。” 青年立刻端正了神色,“是,大人。” “好了,快去迎接皇子吧。” 单大人把毛巾一扔,急匆匆地就迎了出来。 “下官单元,给五皇子、六皇子请安。” 那青年也跟着行礼:“下官单号,给五皇子、六皇子请安。” 终于见到了正主,五皇子有些激动,“咳,单大人免礼。” 单元笑着请两人进去坐,并配合着两个小孩儿一个比一个更慢的步伐。 出于职业习惯,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两位皇子,他忍不住就借着身高之便,暗暗观测两个人的面相。 因为他曾奉太后之命,给皇后相过面,一看见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长的像皇后。 五皇子的容貌不是特别出彩,但是眉清目秀,长大了必是一表人才。 相比之下,六皇子的相貌就出彩多了。 虽然只有一岁多点儿,但已经能从六皇子脸上看出当今天子的影子了。 无论是眉眼还是口鼻,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六皇子左颊便一个浅浅的梨窝儿,笑起来就特别乖、特别甜。 当然了,相面肯定不能只看表象,单元只是略扫了一眼两人的相貌,就开始关注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可是,仔细一看,他却发现,这两位爷的面相竟是一片模糊,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心里诧异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多瞧一眼。 他原是子孙观里出来的黄冠,家里世代都是修道的。 自老祖宗那辈就传下规矩:天意之下,不可强求。 如今既然第一眼看不清,那肯定是老天爷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来。 22、憋晕 “两位皇子,进去坐?” 眼见五皇子走到院子里之后,就拉着六皇子停了下来,东张西望的,就是不动。 单元不明所以,只好催促了一句。 五皇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特别的,干脆就直接问单元:“单大人,你晨间是在哪里呼吸仙气的呀?” “啊?” 单元是真的怔住了。 ——什么呼吸仙气?这世上还有仙气? 齐晟生出一股捂脸的冲动。 五皇子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晨间是在哪里呼吸仙气呀?” 好吧,这回确定了,没有听错。 单元讪讪一笑,“五皇子误会了,这世上哪来的仙气?下官一介凡夫俗子,更不敢妄言仙神。”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明日就有御史上折子参他,说他有蛊惑君主之嫌。 自某代皇帝因迷信方术而荒废朝政,并劳民伤财导致亡国之后,历朝历代对这个“仙”字都很忌讳。 像单元这样有传承的道士,也再不敢说自己是修行中人,只说对文王八卦和伏羲卦术有些研究罢了。 可是,这些比较隐秘的事情,属于那种大家心照不宣的,别说五皇子这个真小孩儿了,就是六皇子这个穿越的,也不清楚啊。 所以,听见这么说,五皇子当然不相信了。 他很直白地就问:“那昨天在祭台的时候,你用铜钱算卦是怎么弄的?” 见他是要问算卦的事,单元松了口气。 这个倒是没什么妨碍的,朝中有些大人没事也喜欢读《易经》呢。 “哦,下官只是对伏羲卦术有些研究而已。”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五皇子也还不懂什么叫城府,什么叫铺垫,直接就图穷匕见了。 “呃……” 单元干笑起来,“这个……这个……要是有天赋的,也不需教;没有天赋的,教也白教。” 说到最后一句,他暗暗瞪了单号一眼。 ——这就是个榆木疙瘩! 要不是下一代里只他一个愿意出世的,单元才不乐意整日盯着他背书呢。 单号眨了眨眼,低头撇了撇嘴。 ——我为啥想出世?不就是不喜欢读道经吗?这些《易经》、《八卦》什么的,比道经更难啃,能读通才怪呢。 五皇子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单元只好说的更直白点儿:“凡是算命卜卦,都是以《易经》为本的。把《易经》读透了之后,会的自然就会了,不会的永远也不会。” “《易经》?”他脸上的茫然之色更重了,扭头求助齐晟,“六弟,你知道《易经》是什么吗?” 齐晟心说: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知道。 “不知道。”齐晟也是满脸懵逼地摇了摇头。 眼见五皇子还要去追问单元,而单元额头上已经开始出汗了,齐晟连忙拉住他,“五哥,咱们回去吧。” “可是……” “二哥受伤了,咱们该去看看他。二哥肯定知道,咱们正好去问他。” “好吧。”五皇子不太情愿地答应了,还不忘留话给单元,“单大人,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的。” “……呵,呵呵,下官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单元暗暗抹了把汗:祖宗诶,您快别来了。我就是在钦天监混口饭吃,哪里能应付得了皇子? 两人离开了钦天监的院子,先回去吃了顿早膳,这才结伴去了二皇子住的院子。 这个时机不太巧,齐覃这会儿也来看二儿子了。 不,确切地说,他是念着二皇子头上有伤,不忍二皇子带伤挪动,亲自来过问昨天的情况的。 既然是要查问,他自然不能只听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一面之词。 再者,事情究竟如何,还是二皇子这个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而二皇子的描述,也果然与大皇子所言大相径庭。 “你是说,是老大故意要把你拽下来的?”齐覃沉下了脸。 二皇子觑见他的脸色,心里顿时就忐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齐覃昨天就已经先问过大皇子和四皇子了。 他觉得,一定是大皇子抢占了先机,颠倒了黑白。而四皇子则是帮着大皇子一块儿污蔑他。 是的,在二皇子看来,大皇子突然抓他的手,打的就是要把他拽下去的主意。 要不然,为什么非得挑他刚刚跪拜完了起身,腿脚还不稳当的时候去抓他? 想到齐覃可能因着先对大皇子的话先入为主,二皇子觉得很委屈,又很愤恨,再开口就难免带出些情绪。 “父皇,儿子句句属实。大哥他就是趁儿子没站稳的时候,想把儿子拽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通报,五皇子和六皇子来探望二皇子了。 两个小孩子,谁也不认为他们能听懂什么。 因此,齐覃不在意地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他又想着昨日田保查到的事,自己这个二儿子的确是不喜欢和别人离的太近。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里也不留人值夜。 这样看来,老大和老四的话是很有可信度的。 但看二皇子的神色,也不像是在说谎。 唉~ 齐覃揉了揉额角,觉得脑壳疼。 如果是朝臣闹出类似的事,他刚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打压想要打压的那个。 但换成了自己的儿子,就不能这样以功利了。 “罢了,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养着吧,没事不要乱转。” 这就是把二皇子给禁足了。 然后,齐覃又吩咐田保,“找人给老大传话,让他把《礼记》抄上十遍,好好学学什么叫兄友弟恭!” 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 二皇子才谢了恩,就听见五皇子的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父皇,什么叫做兄友弟恭呀?” 父子二人扭头一看,便看见五皇子牵着齐晟“哒哒哒”地走了进来。 待走得近了,两人各喊了一声“父皇”,吴嬷嬷和刘嬷嬷则是代他们行礼。 “罢了,都起来吧。” 得了这话,两人就笑嘻嘻地跑到齐覃身边,一左一右各扒住了一条大腿。 齐覃伸手搂住两个小儿子,声音立刻就柔和了八度,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齐晟道:“来看二哥。” 五皇子:“六弟说来看二哥。” 齐覃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齐晟,捏了捏他的脸颊,“小六真乖,不愧是最像朕的儿子。” 齐晟无语了一瞬: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但他早就从爹娘的日常相处中总结出了经验,想刷亲爹的好感,就得顺毛摸。 于是,他笑得颊边梨窝儿深深,仰头看着齐覃,“母妃说,要向父皇学习,友爱兄弟。” “哟呵,”齐覃乐了,“你知道什么叫友爱兄弟吗?” “知道。”齐晟满脸的炫耀之色,“就是要对哥哥们好,哥哥们也要对我好。” 五皇子惊叹道:“哇,六弟好厉害!” 他又想到了刚进门时听见的那个“兄友弟恭”,又问道:“那你知道兄友弟恭是什么意思吗?” 齐晟果断摇头:“不知道。” 然后,他又一脸崇拜地看向齐覃,“但父皇辣么厉害,一定知道!” 被一岁多的儿子童言童语地夸,可比大臣们拍马屁的奏折舒畅多了。 齐覃就忍不住想多逗逗他,“哦?父皇有多厉害?” 纵然已经在钟粹宫被摧残过很多次了,但齐晟还是不能习惯这种逼着他夸自己的操作。 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母妃说,父皇是最最好看的人,也是最最厉害的人!” 侍立在一旁的田保忍不住觑了齐晟一眼,暗道:真不愧是淑妃娘娘的儿子,这吹彩虹屁的能力,当真是一脉相承。 而齐覃已经是红光满面,感慨道:“满宫上下,还是淑妃最懂朕。” 他决定了,回去之后,就先去看看淑妃。 一旁的五皇子不高兴被忽略,抢着说话,“父皇,父皇,我以后会很厉害哒。” “哦?”齐覃又捏了捏五儿子的脸,“怎么说?” 五皇子得意地说:“儿子今天和六弟一起去找了单大人。单大人说,只要学会了《易经》,就会很厉害哒!” 嗯? 齐晟一言难尽地看着五皇子。 ——我的五哥诶,您别断章取义行不?人家只是说有天赋的可以。 可很显然,五皇子直接就把自己当成有天赋的哪一种了。 齐覃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易经》?单元让你读的?” 话虽是问的五皇子,但他的目光却是看向吴嬷嬷的。 毕竟,五皇子还小,许多事情都说不清楚。 天子垂询,吴嬷嬷哪敢隐瞒?只得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齐覃无语了片刻,一巴掌拍在五皇子的后脑勺上,颇有些哭笑不得地问:“是谁告诉你,朕是因为钦天监的话才令典礼改期的?” “昂?不是吗?”五皇子瞪大了眼,明显的不信。 齐覃道:”当然不是。” 但更具体的,他却不会和一个奶娃娃说。 因为,也说不清楚啊。 见他不肯再说了,齐晟只能自己猜测。 但他虽然多活了二十多年,却实在没啥政治素养,对如今朝中的形势又不了解,也只能猜测到古人迷信这一条。 至于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他们三个说的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二皇子,那说不上是羡慕、是妒忌还是纠结的神色。 这一刻,二皇子的内心十分复杂。 对于两个弟弟敢和父皇撒娇,得到父皇的纵容爱抚,他自然是羡慕甚至有些妒忌的。 但是,若真的让他和两个弟弟易地而处,他自己又不愿意。 因为他害怕,害怕父皇摸他头、捏他脸的那只手,会突然掐断他的脖子。 现在,他只想让这三个人赶快走。和他们呆在一起,被迫闻着三人佩戴的香袋里散发出的香气,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莫不是谁的香袋里掺了毒,打着探望的旗号赖在他这儿,就是为了让他更多地吸入毒-气? 古人说疑邻盗斧,这个词用在此时的二皇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了这样的怀疑之后,他就暗暗憋气,尽量避免毒-气的摄入。 但他本来就头上有伤,有些失血过多,又这样憋气,没过多久,就“噗通”一声,晕了过去。 齐晟大惊失色:“二哥!” 五皇子也是目瞪口呆:“二哥怎么了?” 23、桂花糕和云片糕的C位之争 因着齐覃在这儿,御医很快就来了。 齐晟和五皇子都趴在二皇子的榻前,眼巴巴地瞅着御医诊治。 齐覃虽没有两个小儿子夸张,但一双眼睛也没离开过御医。 他心里很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忽略这个次子了。 自责的同时,他也暗暗埋怨二皇子:朕是你亲爹,又不是旁人,你不舒服你就说呀,至于把自己弄得晕过去了吗? 这样想着,他更是想叹气。 而御医搭着脉,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这个脉象…… 齐覃见状,心头一紧,“怎么,老二的情况很严重?” 御医纠结了片刻,想想齐覃素日里的为人不是那种听不进人言的,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回陛下,二皇子这是被人给闷晕过去了。” 脉象就是这样,至于到底是不是有人闷了二皇子,又是谁敢这么大胆对皇子动手,就不是他一介御医该管的事了。 “闷晕?”齐覃神色怪异。 御医肯定地说:“臣绝对不会诊错的。” “……你先把老二救醒吧。” “是。” 这也很容易,御医拿出一根金针,在二皇子的人中上扎了一下,人就醒了。 再说二皇子幽幽转醒,就看见有人拿着一根五寸长的针停在自己的眼睛上方。 他当时就汗毛直竖,“啊”地一声,下意识就推了一把。 可怜胡御医也是五六十的人了,措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推,“咔嚓”一声,就摔断了腿。 “老二,你干什么?” 齐覃又惊又怒,觉得二皇子真是疯了。 听见齐覃的声音,二皇子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父……父皇?”二皇子惊恐地看向齐覃,哆哆嗦嗦地指着抱腿哀嚎的胡御医,“他……他……他……他要拿针刺儿子的眼睛。” 除了伺候二皇子的人见怪不怪地低着头,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胡御医一惊,也顾不得那断了的腿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到了齐覃面前,大声喊冤:“陛下,臣冤枉啊!” 齐覃深吸了一口气,先安抚胡御医:“胡御医放心,你的忠心,朕一向是知道的。” 然后,他吩咐田保:“找两个人,把胡御医抬回去。腿伤要赶快医治。”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胡御医忍痛谢恩。 那边田保找了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太监,把胡御医搬到一张椅子上坐好,两人一人抬着一边儿,迅速把人抬走了。 直到出了院门,胡御医才敢痛呼出声。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能净往二皇子这儿撞? 往后,东二所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是打死都不会再登二皇子的门儿了。 让人抬走了胡御医,齐覃待要责问二皇子,却见他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简直惶惶不可终日。 齐覃心头一软,就不忍再为难他了。 “好了,老二,你好好休息吧,朕就先带着小五和小六走了。” “啊?”二皇子咽了咽口水,急忙要从榻上下来。 “别,你歇着吧。”齐覃拦住了他,招呼两个小儿子,“小五,小六,走吧,别打扰你二哥休息了。” 五皇子是被这接连的变故吓的不轻,还是齐晟拉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来。 齐晟无法,只得自己开口:“父皇,我们给二哥带了药。” 那边刘嬷嬷和吴嬷嬷各自把手里的小匣子奉上,小圆子赶紧接了过来。 齐晟解释道:“这是九毒化瘀膏,母妃给的。” 五皇子这会儿才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的也是,母后给的。” “你们有心了。”齐覃摸了摸他们的脑门,示意他们的奶妈把他们抱起来,领着两人走了。 过了许久,二皇子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喘息道:“备水。” 他身上吓出了许多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 齐覃一路沉思,没人敢打扰他,刘嬷嬷两个只得抱着各自的小主子一直跟着走到了御驾下榻处。 因着祭祀需要沐浴斋戒,齐覃这回出来也没带嫔妃,一应起居便都是田保在安排。 眼见已经到了地方了,齐覃还没有回神,田保不得不硬着头皮喊他:“陛下,陛下。” 齐覃回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让你查的关于二皇子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田保道:“奴婢查到的,都已经报给陛下了。至于其他的,二皇子不喜欢被人近身伺候,奴婢也无能为力。” 听他说起这个,齐覃就忍不住皱眉。 毕竟,他今日也是亲眼见识了的。 他感觉地出来,老二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以为胡御医拿针是要刺他的眼睛。 可事实如何,齐覃亲眼所见,心知肚明。 照这样看的话,二皇子先前所说的大皇子故意要把他从台阶上拽下去的话,很可能纯粹就是他自己心防过重,误会了。 齐覃叹气:想当个好爹,怎么就这么难呢? 憋了半天的齐晟终于找到了机会,大声道:“父皇不要叹气。母妃说,叹气会老。” 齐覃失笑:“朕就算老了,也是个美老年。” 他这才注意到,两个儿子都跟过来了。 “你们两个怕是闷坏了吧?行了,自己去玩儿去吧。” 两个小孩等的就是这句话,欢呼一声,就纷纷催促奶妈抱着他们回去。 赶走了两个小屁孩儿之后,齐覃的神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田保。” “奴婢在。” 田保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吩咐,也是肃穆万分。 然后,他就听见齐覃说:“去给朕拿个镜子来。” 田保:“……是。” 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靶镜,举到了齐覃面前。 这个靶镜也是从西洋流过来的,和齐覃寝宫里那个穿衣镜一样,都是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琉璃镜。 齐覃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朕还是那么年轻俊美。” 田保恭维道:“陛下即便年迈,也是个美老年。” 齐覃矜持地咳了一声,说:“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朕还是更喜欢自己年轻俊美的模样。” 田保:“…………” ——呵,男人呐,虚荣! 但是,他嘴里却很识相地改变了恭维的方向,“陛下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齐覃心里得意洋洋,美滋滋。 “田保啊。” “奴婢在。” “诚实是个好品德,你一定要继续保持。” “奴婢谨遵陛下教诲。” 两个小孩儿回到了皇子住的地方,五皇子闹着要到齐晟那里去玩儿。 齐晟是无所谓,反正这个年代也没个手机电脑的,没啥娱乐,多个人还热闹点儿。 但他们进屋之后,五皇子就把伺候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齐晟不解:“你干什么呀五哥?” 五皇子一脸严肃:“我们要商量大事,不能让他们听见。” 齐晟嘴角一抽,看了一眼窗纱上映出的人影:“……好吧。” ——伺候的那些人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两个小孩儿自己待着? “五哥,你要商量什么?” 问是这么问,但齐晟随便猜猜也知道,肯定是关于二皇子的事。 果然,就见五皇子紧紧皱着细淡的眉毛,忧心忡忡地问:“六弟,二哥是不是就要死了?” “啊?”齐晟一呆,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五皇子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并学着齐覃的样子摸了摸齐晟光溜溜的脑门儿,“你还这么小,肯定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齐晟:“呵呵。”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说:“虽然你只是在笑,但我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齐晟一脸无辜:“骂你?” “这不重要。”五皇子显然是急着向比自己还小的弟弟炫耀自己懂的多,“六弟,我告诉你,死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能吃了。” 齐晟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露出惊叹的表情来配合,反应就难免让五皇子没有成就感。 五皇子想了想,觉得六弟肯定是太小了,不懂。他应该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好让六弟明白“死”的严重性。 “唔……六弟最喜欢吃什么?” 这一回,齐晟就配合地很好了,“云片糕!” 是的,齐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喜欢的就是云片糕了。 这不但是因为他年纪小脾胃弱,淑妃卡着不让他吃太多。 最大的原因,就是钟粹宫的小厨房里的云片糕,做得实在是太好吃了! 五皇子得到了答案之后,就很努力地表达:“死了,就是不能再吃云片糕了。” “啊?”齐晟吃惊地捂住了嘴,并暗暗给自己的演技点赞。 五皇子立刻得意洋洋。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开始给齐晟卖安利:“六弟,我告诉你,最好吃的不是云片糕,是桂花糕。母后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香又甜,比云片糕好吃这么这么多。” 他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儿,企图让齐晟明白,“这么多”是多少。 齐晟忍不住逗他:“胡说,明明是云片糕最好吃!” 十五分钟后,齐晟为自己的一时之快付出了吐血的代价。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五皇子,被迫听着他卖桂花糕的安利,哪怕自己认输了都阻止不了五皇子为桂花糕代言的高涨热情。 24、迷一样的操作 “……所以六弟,桂花糕才是最好吃的糕点。” 其实吧,五皇子还没说够。 但他说了有一刻钟了,实在是口干舌燥,这才不得不意犹未尽地来了个总结。 齐晟再也不敢有半点儿异议,连忙点头:“五哥说的对。”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已经受教了,齐晟吩咐刘嬷嬷:“嬷嬷,去到厨房端一碟桂花糕来。” 每到这个时候,齐晟就会痛恨自己这小身板儿。 因着年龄小,硬件设施跟不上,他说话若想要连贯,就得把语速放慢。 往往是他半句还没说完,五皇子就已经“巴拉巴拉”说了两三句了。 输出效率差这么多,他怎么可能是五皇子这个话唠的对手? 看着一脸“孺子可教”的五皇子,齐晟恨恨发誓:等劳资说话流畅了之后,一定要把你堵的哑口无言! 但这个目标,他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等两人吃完了桂花糕,齐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自己累了。 五皇子满脸遗憾地告辞了。 ——话说,他真的挺喜欢和六弟说话的。 因为六弟不像母后,从来不会打断他。 五皇子觉得,六弟真是个好弟弟。 齐晟:“…………” ——谢谢赞美,虽然我一点儿都不想要。 大概是因着齐覃发作了一场,两日后重新举行的立储大典,再没有人敢出半点儿幺蛾子,顺顺利利地就举行到底了。 齐晟跟着众人一同参拜了储君,齐桓便是大晋真正的太子了。 少时,众人在太常寺官员的安排下陆续退场。 天子与储君先行,几个皇子紧随在后。 齐晟仗着身高的优势,暗中观察二皇子。 仔细观察之后,齐晟就发现,虽然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是走在同一排的,二皇子还是在中间。 但二皇子却一直在尽力避免和左右两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不,不止是肢体,连衣袖都不曾相碰。 如果没有那天在二皇子住处看见的那一出,齐晟一定会以为,二皇子是有洁癖。 可是,结合那一天的见闻,他很容易就猜了出来,二皇子是害怕与人接触。 那天五皇子走后,齐晟一个人滚在床上,抱着心爱的毛绒熊,一直在想二皇子到底为什么会把自己给憋晕了。 一开始,他是百思不得解。 但在又一个翻身的时候,他袖子里的香袋掉了出来。 原本他已经闻习惯,甚至下意识就会忽略了的香味儿骤然浓郁了起来。 齐晟突然灵光一现,结合二皇子醒来看见御医拿着金针,就下意识地觉得御医是要刺瞎他眼睛的那一幕,突然就想明白了。 ——或许,二皇子有被迫害妄想症。他闻到了别人香袋里的香气,下意识就觉得香气有毒。 或许是先入为主,心里有了印象,齐晟再看二皇子,怎么看都觉得他浑身僵直。 这时,二皇子忽然回头,正和齐晟的目光对上了。 齐晟一惊:好敏锐的知觉! 但他反应极快,眨眼冲二皇子一笑,问道:“二哥,你的头还痛不痛?” 若是普通人,哪怕再多疑,对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也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 可是,二皇子他偏不。 他根本就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看了齐晟一眼,就又扭了回去。 而他这一停之间,正好就和大皇子和四皇子错开了。 齐晟明显地感觉到,他松了口气。 钟粹宫里,淑妃抱着毛团儿,一边给它顺毛,一边问画屏:“小六的偏殿收拾好了吗?” “娘娘放心。”画屏笑眯眯地说,“已经通过了风,也熏过了香,被子和褥子也都暴晒过了。” 听说已经安排妥当了,淑妃才放下心来,问起了别的事。 “容妃那里,最近有什么动作?” 一旁的锦屏上前一步,说:“容妃娘娘别的地方倒也没动,只是把皇子所的花木全都拔了换新了。” “皇子所?”淑妃笑了笑,“看来,容妃还是个慈母,这是要改善二皇子的生活了。” 锦屏笑道:“这主子可就猜错了。” “哦?” 淑妃手上一顿,正被顺毛顺得舒爽的毛团儿登时就不乐意了,摇着尾巴“喵喵”直叫。 “毛团儿乖。”淑妃赶紧用力给它挠了几下,又喂了一条小鱼干儿,想要借此安抚住它。 但毛团儿却不买账了,愤怒地“喵”了一声之后,便从淑妃腿上跳下来,傲娇地昂着头走了。 毛团儿是一只很漂亮的猫,浑身上下除了左耳靠近耳朵尖儿的那一半是灰色的,白的再无一丝杂色。 它本是翠屏的爱宠,因其超高的颜值得宠于淑妃。 但在淑妃这里,它的地位却永远都达不到巅峰。 前有盛世美颜齐覃,后又有又乖又萌的齐晟。毛团儿争了那么多年的宠,不但没有把最大的对手齐覃挤走,反而因齐晟的出生又退一射之地。 真是闻者伤心,见着落泪呀。 眼见毛团儿就这么走了,淑妃好气又好笑:“这只猫儿,明儿就断了它的鱼干儿。” 锦屏笑道:“娘娘这话可别给翠屏姐姐听见了,那可是她的心肝儿肉呢。” 淑妃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一个,本宫是再惹不起的。” 翠屏掌管着淑妃的膳食,而淑妃又是个爱贪嘴不爱养生的。 这点儿,别人都管不了,唯独翠屏总有法子劝住她。 淑妃时常玩笑,她就是个管家婆儿。 锦屏和画屏一听这话音儿,就想起了“管家婆”的典故,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淑妃挥了挥手,止住了笑,“咱们还是接着说容妃吧。” 提起容妃,锦屏就觉得有点儿迷惑。 “容妃娘娘就真只是修葺替换了皇子所的花木,别的一概没动。二皇子住的东二所,也没有半点儿特殊对待。” 淑妃觉得奇了:“她这是要体现自己的公正?”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二皇子喜欢木兰花呢。” 要不然,原本长得好好的桂树,怎么就非得换成木兰? “那这个就先不说了,贵妃那里,容妃有什么动作吗?” “让奴婢不解的就在这儿呢。” 锦屏道,“若是单看皇子所那边,容妃娘娘是本分的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多照顾几分。但对于翊坤宫那边……” “怎么?”淑妃挑眉。 锦屏先来了个总结:“贵妃娘娘自入宫以来,怕是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原本贵妃的家世就好,当出太后之所以选她入宫,就是带着一部分政治目的的。 毕竟,那时候齐覃刚登基不久,地位还不是那么的稳固。 而齐覃也不是那种把人用完就扔的,后来地位稳固了,也仍就让她管着宫务,自然也就没人敢怠慢她。 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余贵妃不但娘家败落,自己又把宫权给作没了。 宫里的奴才本来惯会捧高踩低,不少人自动自发地就踩着她向新贵容妃卖好投诚。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谁也说不着容妃什么。 为什么会牵连到容妃呢? 说到底,还是怪容妃做事,太不盖脸。 原本,余贵妃管的就是宫中各处的摆件、装饰,还有各色花木。 容妃的权利是从余贵妃那里接手过来的,自然也是管这些东西。 余贵妃在朝中、宫中接连不顺,报以厚望的儿子又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心里难免憋得慌。 人一憋得慌,就需要一个发泄口。 余贵妃虽然脾气不好、性子跋扈,但她又一点儿好处,就是从来不拿人撒气。 她爱摔东西。 特别是官窑的瓷器,摔起来脆响,特别解气。 以往,她自己管着这些,摔完了根本不用她多说,内务府自动自发地就给她补上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今掌权的换成了容妃,内务府再遇见这样的事,自然要到玉泉宫去请示一番。 然后,容妃就说了:“各宫份例自有定数,但凡损坏的,按照宫归,自己照原样赔偿。” 宫规上的确是有这一条,容妃这样处置,按理说是没错的。 但这世上的事,哪里能全部按照规矩来呢? 常言道,礼法不外乎人情,宫里的人在这方面更讲究一点儿。 她这样冷酷,难免就叫人私底下嘀咕她,说她刻薄,不是个宽和的主子。 更有甚者,容妃在这件事上的处置,和她以往那懦弱不敢惹事的性子反差太大,就有人说的更难听。 “这可真是一招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嘁,说白了就是得志就猖狂!” “往常可没看出来,容妃娘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 于是,很神奇的,明明这件事是贵妃乱摔东西触犯宫规,宫里的风向反而是同情贵妃的居多了。 淑妃听罢,只觉得容妃这波儿操作,可真迷呀! 这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容妃暗地里早就投靠了贵妃,如今是千方百计地想把这宫权还回去?” 淑妃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 锦屏无语:“娘娘,别闹。” 25、容妃的战斗力 天子圣驾归宫, 宫中后妃自然都要到乾清宫外去接驾。 这其中, 没有儿子的当然是想趁机见一见陛下。 当然了,要是能引起陛下的注意, 那就更好了。 像皇后、淑妃这些有儿子的,心思就难免分散到儿子身上。 然后, 齐覃就不高兴了。 为了今日的小别重逢, 他回来之前, 特意让田保举着琉璃镜,好好捯饬了一番。 他就是为了避免重蹈出痘事件的覆辙,自己再被淑妃气死。 可是, 等他从御撵上下来, 出现在众嫔妃之前的那一刻, 淑妃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就让他有一种, 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了。 更过分的是,你第一眼不看朕也就罢了, 朕能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 思念儿子的苦心。 但一直到他和皇后寒暄完毕,宣布各回各宫,你都不往我身上瞭一眼,这就过分了吧? 没有得到忠实颜狗的好评,其他人惊艳的目光都取悦不了齐覃了。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人的惊艳都是在做戏。 “好了,都散了吧。” 留下这一句话,齐覃拂袖而去。 众妃嫔面面相觑。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又恼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 淑妃:果然是风尘仆仆, 不如往昔吧?幸好我忍住了没去看! 齐覃:呵! 还是皇后最淡定,挥手让众人散了,便慈爱地叫五皇子,“ 小五,到母后这里来。” 五皇子依依不舍地拉着齐晟,殷殷叮嘱他:“你可一定要到坤宁宫找我玩儿呀。” 因着他俩坐的是一辆车,齐晟已经被他骚扰了一路,这会儿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变成蚊香圈儿了。 不管五皇子说了什么,他都赶紧点头答应,只求他别再开口。 见他答应了,五皇子就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投入了皇后的怀抱。 皇后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示意吴嬷嬷把他抱起来,领着坤宁宫的人扬长而去。 皇后一走,余贵妃便嗤笑出声,一张嘴便是指桑骂槐:“有些人呐,也不拿块儿镜子照照,不过比无盐好一点儿的姿色,就是挂再多的金,戴再多的玉,也是丑人多作怪。还想吸引陛下的注意?嘁!” 最后那个“嘁”,简直就是注入灵魂,将贵妃的鄙夷、不屑、轻蔑与讥讽表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搂住儿子亲香的淑妃,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了打扮的跟个移动的珠宝展示台一样的容妃。 淑妃发誓,她这一路上,已经很努力地在忍了,忍着不往容妃身上看。 就怕多看一眼,就憋不住笑出声来。 说实话,容妃本身长的并不丑。 她要是真丑,也不能从一众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嫔妃。 但她的长相,是属于小家碧玉那一挂的。 往日里她穿的一向素净,与她本身的气质非常贴合,有一股楚楚之姿。 可是今天,她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不但衣服穿的鲜艳夺目,更是把一整套赤金点翠的头面都戴上了。 这一身行头,如果放在明艳多姿的淑妃身上,或者是眉眼大气的贵妃身上,都很能增色。 可它们偏偏就是戴在了容妃身上。 反正淑妃一眼看过去,就只能看见满头的金翠,要缓一缓才能注意到容妃的脸。 “儿子,别看了。” 注意到自己儿子往那边看,淑妃赶紧捂住他的眼睛。 “唔,母妃,你干嘛呀。” “儿子别看,你还小,审美被带歪了就不好了。”淑妃把儿子的脸捂在自己怀里,也不看热闹了,带着人就匆匆走了。 玫嫔想要跟着走,却被湘嫔一把拽住。 “你干嘛呀?”她压低了声音,咬牙问道。 湘嫔朝那边努了努嘴,“有热闹,看嘛。” “要看你自己看,我要去和六爷玩儿。”玫嫔努力挣扎,结果都是徒劳。 湘嫔若无其事地抓着她的手臂,低声道:“你傻呀,说不定呆会儿陛下就要到钟粹宫去,你这会儿去干嘛?嫌自己不够亮?” 玫嫔一顿,点了点头,“有道理。” 她也不挣扎了。 ——既然不能去抱大腿,当然是八卦最重要咯。 啧,果然很热闹啊。 只见容妃的脸色一僵,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反击道:“妾是比不上贵妃娘娘简朴,内务府上赶着送来了这些东西,妾就想着好好打扮打扮,给陛下看看。怎么,贵妃娘娘那里没有收到吗?” “哦,对了。”她仿佛是才想起来,“妾竟是忘了,贵妃娘娘宫里的人毛手毛脚的,早把翊坤宫这两个月的份例给耗空了。哎呀呀,妾真是该打,该打。” 她说着,还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湘嫔轻轻“啧”了一声,拿团扇遮住脸,小声和玫嫔八卦:“哎呀呀,这容嫔的战斗力可真不是盖的。” 玫嫔深以为然,“贵妃明显不是对手。” 眼见往日里卑躬屈膝的容妃敢这样讥讽自己,余贵妃大怒:“你……贱人!” 湘嫔:“这也太挫了吧?” 玫嫔:“根本不是容妃一合之敌。” 容妃扶着宫女的手,一脸诚恳地说:“贵妃娘娘慎言,这可是在乾清宫门口呢。若是被陛下给听见了……” 余贵妃脸色骤变,扭头冲四皇子喝了一句:“还不快走,在这儿丢人吗?” 四皇子脸色一白,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怒气冲冲的余贵妃走了。 玫嫔和湘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叹。 ——往日怎么没发现,这容妃嘴皮子这么厉害? 看来,容妃和二皇子一系,是真的今非昔比了。 想到二皇子,两人才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二皇子根本就没有上前给容妃请安。 而容妃好像也不在意,直到气走了贵妃,才对二皇子招了招手,“彦儿,过来。” 二皇子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离容妃还有三步远,就停下来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你这孩子。”容妃自己走了过去,伸手去拍二皇子的肩膀。 二皇子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容妃就拍了个空。 但容妃好像也习惯了,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对旁边的大皇子道:“让大皇子见笑了。” 因着慧妃不在宫中,没人领着大皇子走,他就只能等高位上的妃子都走完了,才能回去。 见容妃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他心里有些不耐,但面上还是笑得温雅如初:“容妃娘娘言重了。” 容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二弟就是这么个性子,但他的心地是好的。你们两个住的近,又是亲兄弟,理应相互照应才是。” 大皇子拱手:“娘娘教训的是。” 容妃的笑意更深了,“说什么教训?我也就是白嘱咐几句,还望大皇子体谅我一个做娘的心。” 大皇子:“娘娘慈母之心。” 二皇子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拧出水来了。 大皇子一眼瞥见,连忙趁机道:“容妃娘娘,二弟伤还没好,可能身体不舒服,您还是早些带着他回去休息吧。” “大皇子真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兄长。” 她真诚地赞美了一句,这才转向了二皇子,“彦儿,跟母妃回玉泉宫去吧,母妃找个御医再给你看看。” “不了,”二皇子拒绝的干脆利落,“儿子头晕,想休息,就不去打扰母妃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你这孩子,母妃话还没说完呢。”容妃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二皇子条件反射地一甩手,“嘶啦”一声,竟是把袖子给扯破了。 场面一时寂静。 玫嫔悄悄捅了桶湘嫔的小蛮腰,低声问道:“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断袖?” “断袖?什么断袖?”湘嫔诧异地说,“再说,这袖子只是破了而已,哪里断了?” 玫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就是玩儿个梗而已,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湘嫔仔细想了想,茫然道:“断袖是个什么梗?新出的?你是从哪一年穿来的?” 玫嫔瞳孔一缩,嘴里骂了句:“真是个老古董!”就装作不想搭理她,继续扭头看热闹了。 ——若说先前湘嫔不知道她们是在一本书里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湘嫔不爱看言情小说的缘故。 可是这一次,却让她有了新的发现。 玫嫔曾问过湘嫔在现代时的职业,知道湘嫔曾经是个教导主任。 一个教导主任,会连“断袖之癖”这么经典的典故都没有听说过? 不能够。 除非,湘嫔的世界里,原本就没有这个成语。 这个时候,玫嫔就觉得,皇宫这个地方,可真是历练人。 如果是在一年前,她肯定已经被湘嫔察觉出端倪,进而把话套空了。 但是现在嘛,她觉得: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有点儿秘密,更能产生安全感。 她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热闹,二皇子却已经明显地不耐烦了。 “母妃还有什么事,请说吧,儿子真的不太舒服。” 容妃一脸纵容,笑着说:“母妃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就是想告诉你一声,皇子所的花木换了。你不是喜欢木兰花吗?母妃就叫人全换成了木兰。”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儿子知道了,母妃还有别的事吗?” 容妃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然后,又对大皇子道:“大皇子也一起回去吧,你们兄弟也有个伴儿。” 而二皇子已经不耐烦地走出去好几步了。 容妃似乎是有些尴尬,大皇子却表示没关系,向容妃行礼告退,就带着自己的贴身太监秦柱回去了。 两人走出老远,秦柱偶尔回头,还看见容妃驻足在原地张望。 “这容妃娘娘可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可惜二皇子却不是个孝顺的。” 大皇子不以为意,“二弟的脾气一向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倒也是。”秦柱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二皇子也喜欢木兰花吗?真是巧了。” 26、祖传的饭量 容妃走了之后, 她们这些嫔位往下的人才敢独自离去。 玫嫔和湘嫔对视一眼, 同时被对方眼中熊熊的八卦之火灼伤。 “妹妹,”湘嫔瞬间戏精附体, 娇-喘微微地说,“长春宫道远, 不知姐姐可否到你的景阳宫略歇一歇?” 玫嫔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为了能有一个分享八卦的人, 她一咬牙:女人不狠, 地位不稳! 为了八卦,她决定对自己狠一点儿。 “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欢迎还来不及呢。” 湘嫔露出标准的白莲花的笑容,带着三分感激、三分欣喜, 三分的欣慰, 还有一分对世界大同的向往。 “妹妹, 你真好。来, 扶姐姐一把。” 话音未落,她的半个身子已经压到了玫嫔身上。 玫嫔脚下一个踉跄, 勉强稳住了身形, 咬牙低声道:“差不多就得了啊,你别太过分!” 湘嫔遗憾万分:“开个玩笑而已,妹妹怎么又恼了?” 灵儿和夕瑶立刻知机地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自家主子,并配合着自家主子的步伐,走三步退两步似地往前走。 令嫔看不惯她那副柔若无骨的姿态,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病秧子!” 舒嫔掩唇一笑, 讥讽道:“人家有淑妃娘娘做靠山,病秧子怎么了?我看你就是妒忌。” 令嫔白了她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扶着宫女就走了。 进了景阳宫的院子,玫嫔就再也忍不住了,一脸八卦地对湘嫔说:“诶,你看容妃和二皇子之间,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湘嫔白了她一眼,“你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走,去那边亭子里说。” 玫嫔心里梗了一下,“哼”了一声,戳她的痛脚,“真正的淑女,是不会在人前翻白眼的。” 湘嫔娇花照水般地一笑,留下一句“我只是在你面前翻而已”,就款款地往凉亭走去。 玫嫔一怔,继而暴怒:“顾飞琼,你大爷的,你骂我!”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一串听着是娇笑,其实是嘲笑的笑声,更是气得她跳脚。 也幸好她在湘嫔这里吃亏吃多了,很快就给自己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小跑跟去了凉亭。 两人的四个大宫女早就习惯了,上了茶点之后,就各守一方,把场地给两个主子空了出来。 玫嫔拿食指捅了桶湘嫔的胳膊,“喂,你比我聪明,你说说,容嫔和二皇子,是不是不对劲儿?” 似乎是被她这么直白的示弱给取悦了,湘嫔也不卖关子了,利落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对劲儿呀。” 别说一看就带着伤的二皇子了,就是她上辈子那胳膊能跑马的壮实身体,只要说一声头晕,她妈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叠声地催促她回房休息。 可容嫔呢? 她看上去对二皇子非常纵容,二皇子几次对她无礼,她都是不在意地一笑,看二皇子的目光永远都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一个真正的慈母,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儿子明显地表现出不舒服的时候,还东拉西扯地不让人回去休息呢? 湘嫔略去了关于她上辈子身材的事,把自己的分析给玫嫔说了。 玫嫔听的连连点头。 “我就只觉得不对劲儿,但你要不说,我还没注意这些细节。” 玫嫔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我妈虽然总是对我吆五喝六的,可我一生病,她就温柔地像换了个妈似的。” “唉~”她惆怅地叹了一声,“好想吃我妈做的红烧肉啊!” 见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湘嫔赶紧推了推她,转移了话题,“你说,这会儿陛下去钟粹宫了吗?” 齐覃去钟粹宫了吗? 他当然去了。 他是去兴师问罪的。 但不巧的很,当他气势汹汹地走到钟粹宫的时候,淑妃正带着齐晟一块儿吃饭呢。 浓油赤酱的菜品摆了一大桌,各种糖醋、各种酸辣。 一进屋,那种极致刺激的浓郁香味儿便直往人鼻子里钻。 齐覃悄悄咽了咽口水,右手在自己腰上摸了两下,觉得出宫奔波一趟之后,腰围比着先前瘦了。 也就是说,今天他可以和淑妃一起吃啦! 吃完今天这一顿,体重回升到标准状态,简直完美! 齐覃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至于兴师问罪什么的…… 咳,不急。 ——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兴师问罪呢? “来,陛下,这个烧鹿尾儿做的很是入味儿。” 对于和美人共进晚餐,淑妃娘娘表现的非常热情。 这具体表现在她突然飞涨的饭量上。 “翠屏,再给本宫盛一碗米饭。” ——没有米饭搭配的肉肉,是没有灵魂的! 翠屏端着碗的手有点儿抖。 “主子,您已经吃了四碗米饭了。” 就这,还不算桌上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的菜品。 淑妃痴痴地看着齐覃,只觉得豪情万丈。 “本宫还能再吃!” 翠屏:“……是。” 这一个字,她说的着实有点儿艰难。 齐晟看了一眼有了老公就忘了儿子的亲娘,只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默默地低头挖了一勺撒了肉沫的蛋羹,“嗷呜”一口,准备一吃解千愁。 ——唔,这蛋羹做得可真香啊! 等齐覃很克制地把每样菜都尝了一口之后,淑妃的第五碗米饭也已经下肚了。 “翠屏……” “别,”齐覃急忙拦住她,“还是撤下去吧,朕已经吃饱了。” 讲真,这一桌有二十八个菜,还不算专门给齐晟做的蛋羹。 他一样吃一口就已经觉得体重要超标了,淑妃吃那么多,到底都装到那儿去了? “那好吧,听陛下的。”淑妃遗憾地让人把桌子抬了出去,顺便让翠屏上消食茶。 “小主子,您把碗放下吧。”锦屏低声和齐晟商议。 齐晟悲愤地抗议:“我不!” ——这是欺负他手脚不协调,吃饭慢吗? 你们吃饱了,我可还只半饱呢。 他这辈子大约是遗传了淑妃的饭量,吃奶的时候还不显,断了奶之后,饭量是与日俱增,刚才那两碗蛋羹也只是半饱而已。 “呃……这……”锦屏不太清楚他的饭量,怕他撑着了,柔声哄道,“小主子把碗放下,奴婢把翠屏的毛团儿捉来给您玩儿好不好?” 齐晟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抱着碗不说话。 ——是谁告诉你,喜欢毛绒玩具的人就一定喜欢小动物的? 齐晟表示:虽然都是毛茸茸,但被狗咬过的我,只喜欢玩具,不喜欢活的。 还是一旁的刘嬷嬷看不下去了,陪着笑上前:“锦屏姑娘,我们主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着呢。” ——要不是让抬下去的是陛下,她一开始就出声阻拦了。 锦屏诧异:“可是,这都已经吃了两碗了。” ——她这么大一个人,吃两碗也要撑了。 “才两碗而已嘛。”刘嬷嬷睁着眼说瞎话,“常言说的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主子这饭量,不算什么。” “半……半大小子?” 一岁多的半大小子? 锦屏觉得,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刘嬷嬷一脸正气地点了点头,“姑娘,能吃是福。” 实际上,她能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自家小主子是个饭桶? 淑妃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笑话,此时终于大发慈悲,同时解救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贴身宫女。 “好了锦屏,刘嬷嬷是贴身照顾小六的,心里有数。” 齐覃用微妙又妒忌的目光看了看齐晟的肚子,但还是挺了自己的儿子,“他想吃,就让他吃吧。” 齐晟心满意足,彩虹屁脱口而出:“父皇最好看!” 这一句话入耳,齐覃只觉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一下子就都张开了,简直就是通体舒泰! “爱妃,”他满脸舒畅地拉住淑妃的手,“还是你最会教儿子。” 淑妃笑得眉眼弯弯,光明正大地在齐覃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上蹭了一把又一把,嘴里的好话就像是不要钱一样。 “瞧陛下说的,小六小小一个人儿,妾能教他什么?这都是因为他随了陛下,天资聪颖的缘故。” 正在和蛋羹苦战的齐晟抽空抬头看了他亲娘一眼,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夸我我很高兴,但你捎带着夸我算个什么事儿? “哎哟我的主子,这是噎着了?您慢点儿吃。” “咳咳咳……” 时刻注意他的刘嬷嬷一见他翻白眼,立刻就紧张地给他拍背顺气。 齐晟本来没噎着,被她这一拍,反而呛着了。 一屋子的人都慌乱了起来。 淑妃也顾不得眼前的美人了,离了贵妃榻就来看儿子。 齐覃虽然没有动,但也紧张地关注这边的情况。 好不容易,齐晟这一口气顺了过来,淑妃赶紧亲自拿了蜜水给他喝,口中不住地叮嘱:“慢点儿,慢点儿。” 上首的齐覃暗暗松了口气,嘴里嫌弃道:“瞅你那点儿出息!吃个饭都能呛着。还有人跟你抢是怎么着?” 齐晟“嘿嘿”一笑,全当没听懂,把最后一口蛋羹吃完,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肚。 刘嬷嬷笑眯-眯地上前给他擦嘴,并对锦屏说:“主子这就是吃饱了。” 锦屏看着一、二、三、四只空碗,眼神不由自主地有点儿飘忽:“哦,哦。” ——这年头,连小孩子都这样能吃了吗? 淑妃倒是见怪不怪,抱着齐晟走到齐覃身边坐下,“小六跟妾一样,从小胃口就好。将来呀,肯定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齐覃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么说,爱妃也是武艺超群咯?” “啊?” 淑妃神色一僵,干笑起来,“这个……妾的意思是说,小六可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像妾,就是空有饭量,手无缚鸡之力。” “哦,是吗?”齐覃脸上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 “当然。”淑妃娇羞一笑,粉颊晕红。 坐在父母中间的齐晟内心纠结万分。 ——母妃呀,儿子到底该不该告诉您,某一次你单手拎起黄花梨椅子的时候,父皇刚好看见,又迅速退回了拐角呢? 27、令嫔有孕 就在淑妃娘娘暗暗松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保住了的时候, 齐覃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感动之中。 ——唉~朕可真是天底下最最知冷知热的夫君了。为了照顾淑妃的颜面,朕明明知道还要装作一无所知。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 那一天,他骤然得见淑妃“力能扛鼎”, 是吓得不敢出现了。 贵妃榻上, 帝妃二人各怀心事, 却都不知道,夹在两人中间的小不点儿早已看透了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钟粹宫门口有一个太监, 自称是玉溪宫令嫔跟前儿的大太监小林子, 只说要求见陛下, 便要往里边闯。 但钟粹宫的宫人也不是吃素的, 淑妃想来御下有方,怎么可能会让人随意闯进自己的宫苑? 小林子见闯不进去, 只能老老实实地让人替他通报。 “我是令嫔娘娘宫里的, 烦请通报一声。” 若是一开始,他就老老实实地报上来历,让人替他通报,守门的太监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但他一来,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完全不把守门的这两个当个人儿看。 谁还没有点儿小脾气呢? 两个守门的粗使太监各自从鼻子里“哼”了声,抄着手,一个看天, 一个看地,全当没听见。 偏那小林子似乎是有什么依仗,觉得自己说一句“烦请”,就已经是彬彬有礼了,不肯再放下身段儿说软话。 至于递孝敬,那就更不可能了。 见二人不肯通报,他说话就阴阳怪气起来:“你们可要想好了,咱们可是有要事要禀报陛下的。” 他说着,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趾高气昂,“这件事,要是因着你们耽搁了一星半点儿,别说我们娘娘,就是陛下,也饶不了你们!” 守门的那两个太监本来是只打算为难他一下,就放他进去的。 他们只是想让人明白,他们钟粹宫娘娘不是谁都能拿捏的,并不是想给主子招祸。 可是,这小林子接连口出狂言,让两人心中鄙夷。 ——手底下人这么张狂,别说令嫔还只是个嫔,她就是个妃,也照样得从高处摔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古怪地笑意。 其中一个道:“林公公稍等,咱家这就进去替你通报。” 罢了,就当是可怜傻子了。 毕竟,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令嫔大概也风光不了几天。 这小林子还以为人家是真的怕了他了,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还不快去。” “诶,小的这就去。” 那太监嘴上应得好,转过身便露出了鄙薄之色。 ——呸,什么玩意儿!爷爷等着你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守门的太监是粗使,肯定是近不了主子的身的。 他把这事儿报给了门口打帘子的银屏,重点儿强调了小林子不把他们主子淑妃娘娘放在眼里的事。 银屏是淑妃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乃是心腹里的心腹,心里眼里只有淑妃一人。 听见这话,她如何能不怒?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银屏让小宫女给他抓了两把甜面果儿,“留着当值的时候吃吧。” “诶,谢谢银屏姐姐。” 打发走了那粗使太监,银屏是越想越气。 她星子儿似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发出一声冷笑,抄着手进了内殿。 “奴婢给陛下请安,给主子请安,六爷安。” 里面这一家三口刚喝完了消食茶,齐覃好为人师的性子发作,正抓着齐晟教《三字经》呢。 关于自己未来的咸鱼之路,齐晟已经做好了初步的规划。 首先,“蠢笨”这个路线,一定得pass掉。 像齐覃这样自恋的人,怎么可能喜欢蠢笨的儿子。 说不定,他根本就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智商不及格。 所以,他不能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天生就记性好,不说过目不忘吧,不管什么书,看上两三遍,也就记熟了。 齐晟觉得:像他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如果非要装笨蛋,那可比笨蛋装聪明人还要累。 他上辈子就是事业心太强,业务能力也太出众,五年干出了别人十年的成绩,这才活活把自己给累死的。 这辈子为啥想咸鱼? 不就是不想再受累吗? 所以,“蠢笨”路线一定得pass! 既然不能笨,那就只剩下懒了。 齐晟觉得,这很可以。 一个人如果蠢笨,靠着勤劳和汗水,还是能做出一点儿成绩的。 虽然这成绩不能和那些天赋异禀的人相提并论,但毕竟还是有的。 但如果一个人懒惰,那他就是再聪明,也只有吃灰的份儿。 定下了这个基调之后,齐晟就等待机会实施。 而这个机会,就是启蒙。 而今日齐覃心血来潮,要亲自给齐晟启蒙,齐晟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于是,齐覃很快就发现,小六不愧是他的儿子,这股聪明劲儿简直就是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三字经》的头四句,他只教了两遍,小六就能背得溜熟了。 齐覃为了试探他是不是真的记住了,特意引着他玩儿了一会儿,再让他背。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齐晟半点儿不带停顿的,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帝妃二人又惊又喜地对地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不愧是朕的儿子!” “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齐晟只想呵呵。 ——无论经历了多少次,他也始终不能习惯亲爹亲娘的操作。 背书背的快的难道不是他吗? 最该直白地受到夸奖的不也应该是他吗? 为什么从亲爹亲娘的嘴里一过,他这个主角就瞬间沦为陪衬了? 银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这会儿淑妃正高兴,见她耷拉着一张脸,就顺嘴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咱们银屏姑娘了?” “哎呀,娘娘!” 银屏急得直跺脚,小嘴里噼里啪啦的,“奴婢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这宫里到处都是主子,随便哪一个给了奴婢排头,奴婢也不敢抱怨呐。” 齐覃虽然不怎么关注后宫的事,但他心性聪敏,一看银屏这架势,就知道是有事,大概是顾忌着自己在场,不好直接禀报。 但偏又在这个时候进来了,还让自己看见了,又肯定是憋不住了想说的。 也正好,他今儿心情舒畅,就决定大发慈悲,亲自给她一个台阶儿。 “行了,没人惹你你会这副样子?”齐覃嫌弃地开口,“本来长的就不怎么样,再露出一副苦瓜相,就更没法看了。快把这副样子收起来,有事儿说事儿。” 银屏:“…………” 作为宫里最得宠的淑妃娘娘的大宫女,她平日里是没少见识齐覃的毒舌。 但亲身体验的,还是头一遭。 银屏当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险些忘了要说什么。 还是淑妃见她神色有异,赶紧给她递了个台阶。 “陛下!”淑妃嗔怪地瞪了齐覃一眼,“您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姑娘呢?” 齐覃理直气壮:“朕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呃……是。” 在这方面,淑妃也很难昧着良心。 银屏再次:“…………” 接受了二次暴击之后,银屏反而感觉好多了。 这大概就是受着受着就习惯了吧。 接收到银屏的怨念,淑妃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给她找台阶儿。 “是哪个小丫头,偷拿了你的花儿戴了?” 银屏“噗嗤”一声就笑了,“哪能啊。主子平日里就待咱们宽厚,手指缝又松,赏她们的好的还戴不过来呢,谁会来拿我的东西?” 说着,她又愤愤不平起来,“也是娘娘平日里太宽厚了,才纵得后宫里的小主儿们都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 淑妃秀眉微挑,“这是怎么话说的?本宫受陛下之命掌宫权,哪一个敢在本宫这里蹦哒?” 淑妃自认不是什么贤德的人,也从来不刷什么贤德的人设。 像后宫姐妹和睦,亲如一家的话,她是从来不说的。 当然了,她就是说了,齐覃也不会信的。 在齐覃看来,他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瑰宝。 既然是瑰宝,那肯定是人人都想独占的。 以此类推,他的后宫怎么可能和睦? 不打成斗鸡眼那就是三妃管理有方了。 银屏撅着嘴说:“这不,玉溪宫的令嫔娘娘派了人来,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好不容易拦下了,也不肯说到底怎么回事,奴婢就只好这么囫囵通报了。” 齐覃蹙眉:“让他进来。” 他心里就觉得令嫔不懂事了。 虽然道理他都懂,但他更知道,让三妃共掌宫权的基调是太后定下来的。而掌权的三个妃子更是他亲自遴选的。 令嫔不把淑妃放在眼里,就是不服淑妃的管教。 换而言之,就是在质疑他的决定。 小林子还不知道已经有人给他上过眼药了…… 不,或许他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因为,他要禀报的这件事,实在是一件大喜事。 “启禀陛下,我们娘娘怀了龙种了。” 他一进来,也不行礼,就喜气洋洋地大声把这话说了出来。 好嘛,这话一说出来,淑妃是不好再计较了。 齐覃虽然觉得这奴才没规矩,但他一向重视子嗣,也就不计较了。 “什么时候诊出来的,几个月了?” 小林子喜气盈腮,“就在刚刚,娘娘觉得胸口气短,就宣御医来瞧瞧。来的是专精妇科的查御医,一搭脉,说是有了喜了。” “好,朕知道了。”齐覃起身,对淑妃道,“走吧爱妃,咱们一起过去看看。你是掌权的宫妃,看她那里要是缺了什么,就给她添置上。” “都听陛下的。”淑妃也跟着起身,让人把齐晟抱下去,“不如把德妃姐姐和容妃妹妹也都叫上吧。令嫔年轻,又是头一胎,心里难免没底。” 齐覃拍了拍淑妃的手,“还是爱妃想的周到。” 转头就吩咐田保,“去,找人给德妃和容妃说一声。” 小林子的脑袋已经垂得不能再低了。 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没有因令嫔有孕而高看一眼的意思。 今日,是他鲁莽了。 28、八卦 淑妃去的时候是和齐覃一起, 回来的时候, 齐覃没了,但却多了两个小尾巴。 ——气呼呼的玫嫔和摇曳生姿的湘嫔。 齐晟正在院子里玩儿皮球, 为的就是在淑妃回来之后,能第一时间听到八卦。 他原本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 但现在他年纪太小, 要是没有特殊情况, 连御花园都不能去。 只能说,人都是逼出来的。 “母妃!” 看见淑妃回来,齐晟高兴地扔了皮球就扑了过来。 淑妃急忙伸手接住, 一边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脸, 一边嗔怪地说:“你慢一点儿跑。” 跟在后面的湘嫔团扇遮面, 娇声细气地说:“这就叫母子连心呢。你说是不是, 玫嫔妹妹?” 玫嫔脸上怒气稍敛,因此笑容很是勉强, “姐姐说的是。” “好了, 你也别恼了。”淑妃抱起齐晟,回身对玫嫔道,“那令嫔就是乍然得志,飘得找不着北了。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正是呢。”湘嫔也劝她,“狗咬了你一口,你总不能还想着咬回去吧?” 一句话说出口,别人还没怎么着呢,她自己先一脸惊恐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哎呀呀,方才那句,你们都没听见。我怎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玫嫔被她逗得一笑,嘴上不饶人:“我可是听见了,你说……” “快忘了,快忘了!”湘嫔赶紧捂住她的嘴。 玫嫔“唔唔”了一声,赶紧点头,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看她们闹够了,淑妃才道:“好了,咱们进去吧。” 几人进了屋,淑妃吩咐翠屏上茶,便深情严肃地叮嘱玫嫔:“这几个月,你尽量躲着令嫔,不要给了别人陷害你的机会。” 玫嫔虽然觉得憋屈,但她早不是傻白甜了,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教诲,妾会注意的。” 湘嫔也道:“娘娘放心,妾会看着她的。” 淑妃道:“有你照应着她,本宫也就放心了。” 齐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们说了这么多,他却是一句都没有听懂。 八卦呢? 他想要听八卦呀。 看来,还是得自食其力。 “玫嫔娘娘,你为什么生气呀?”齐晟好奇地问。 看见他,玫嫔的笑容一下子就灿烂了起来,柔声道:“多谢六皇子关心,我已经不气了。” 但她的脑电波明显是和齐晟不在一条线上,根本就没有和他聊八卦的意思,说完这句,就问起了他的饮食起居。 也是,谁会想着要和一个小娃娃聊八卦呢? 齐晟暗暗泄气。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淑妃和湘嫔对玫嫔都挺纵容,笑眯眯地看着她逗齐晟说话。 齐晟则是一边暗暗翻着白眼,一边努力装小孩儿。 好难! 直到玫嫔脸上的郁气散尽了,淑妃才道:“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再生一个呗。” “还是不了。”玫嫔立刻拒绝。 就齐覃那只花孔雀,她是一刻都不想单独面对。 淑妃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以为是上次掉的那个孩子让她有了心理阴影,便安抚道:“你放心,有本宫在,哪个也害不了你。” “娘娘误会了。”玫嫔忍不住露出了嫌弃之色。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才低声道:“要是生个儿子像花……咳,像陛下那样,还不如不生。” 淑妃目瞪口呆。 倒是湘嫔接受良好。 过了许久,淑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了她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问的话。 “本宫一直很好奇,你到底对陛下哪里不满意?” “一直?”玫嫔的重点抓的很是清奇,“娘娘的意思是说,您早看出来了?” 湘嫔慵懒地白了她一眼,“除了傻子,谁看不出来?” 玫嫔呆住了。 “那……那陛下他……” 她茫然又忐忑地看向淑妃,企图从淑妃嘴里听到不同的答案。 淑妃沉痛地点了点头,“陛下一点儿都不傻。” 玫嫔眼前一黑,放任自己倒在了湘嫔肩膀上。 “哎呀!”湘嫔娇呼一声,“你弄疼人家啦!” 玫嫔死鱼眼,“我都这么惨了,你不装会死呀?” 湘嫔:“哎呀,讨厌!” 玫嫔觉得自己的胃液已经开始翻滚,很快就败下阵来。 “姐姐,是我输了。”她一脸崩溃,“你就饶了我吧!” 对于她为什么嫌弃齐覃的话题,就顺势揭过了。 齐晟当时虽然没有听成八卦,但他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尾。 这就要归功于新来的那个宫女了。 从太庙回来之后,刘嬷嬷便把管理齐晟贵重物品的差事从银雀手里夺了过来,交给了金莺。 她早看出来了,金莺这丫头心眼实在,只知道自己是来服侍六皇子的,心里眼力也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人。 从前刘嬷嬷不喜欢她,是觉得她不识趣儿,竟然不知道奉承自己这个主子的奶妈。 可是,自太庙一行,齐晟露出才智,将她敲打了一通之后,刘嬷嬷把从前的谨慎捡了回来,才觉出金莺的可贵来。 也幸好金莺心宽,不是那等爱记仇的,见刘嬷嬷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了她,心里还挺感激。 刘嬷嬷暗暗观察了几日,见她并没有得了好差事就轻狂,待自己和银雀一如往昔的亲近,不由暗暗满意。 但她满意,却不代表银雀也满意。 相对于金莺的老实,银雀就属于机灵过头的那种。 而且,这丫头还很有些小心思。 她自知作为皇子身边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陛下。而自己伺候的皇子年纪又太小,这条上进的路是已经堵死了。 所以,她就想着,多积攒些银钱你,等过几年,六皇子大了,她就求个恩典,出宫去嫁人。 是的,和一般根本不想出宫的宫娥不同,银雀是盼着出宫的。 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宫里伺候人。 所以,她就讨好刘嬷嬷,得了掌管银钱的好差事。 她想着,六皇子年纪小,又是出身富贵的,哪里知晓自己有多少银钱? 只要她收买住了刘嬷嬷,自己拿一点儿,谁又会发现呢? 原本,这一切都很顺利,她的胆子也被养的越来越大了。 可是这个时候,刘嬷嬷却突然反悔了,把她的差事给了金莺,怎不让她又惊又怒? 是的,在银雀心里,自己给了刘嬷嬷那么多好处,这个差事等于是自己买了,刘嬷嬷凭什么擅自拿走? 在几番暗示,刘嬷嬷都装傻糊弄她之后,银雀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她找了个机会单独和刘嬷嬷见面,威胁她:如果不把差事还给她,她就到淑妃那里告发,说刘嬷嬷和她勾结,偷盗主子的财物。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便鱼死网破!” 刘嬷嬷心中一凛,不由暗暗后悔,当初不该迷了心窍。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就只有想法子解决。 如今让她再损害六皇子的利益去堵银雀的嘴,她是不敢了。 因为,她根本就看不透六皇子,不知道他的早慧究竟慧到什么程度。 特别是最近又见识了陛下教六皇子念书,六皇子那几乎过耳不忘的记性,更是让她心头发紧。 所以,这个银雀,是绝对不能留了。 但在处理掉银雀之前,还得先稳住她。 “好姑娘,你别急,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能不向着你吗?” 银雀狐疑地看着她,“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刘嬷嬷嘿嘿一笑,低声道:“你且再忍耐几日,有好差事给你呢。” “什么差事?”银雀要问个究竟。 其实,哪有什么差事呢? 但刘嬷嬷却不能实话实说,只得搪塞道:“这事我也只是听说,究竟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见银雀要急了,她忙道:“你放心,如果不能成,我再把你原来的差事还给你。这还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金莺那丫头又不会给我半分好处,我干嘛要向着她?” 银雀以己度人,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姑且信你一次。” “放心,放心,有我呢。” 打发走了银雀之后,刘嬷嬷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原本她只是想着把银雀调走也就罢了。 如今看来,这个丫头是不能留了。 作为皇子的奶妈,许多人还是都乐意卖她几分面子的。 她很快就找着了机会,诬陷银雀与一个老太监对食,并且是捉奸捉双。 因着前朝的殷践,本朝最忌讳宫女与太监对食、结菜户。 淑妃见自己儿子身边,竟然有这样恶心的东西,当既震怒。 她很快就做出了处理,不但将管事的刘嬷嬷骂了一顿,更把银雀贬入了浣衣局。 可刘嬷嬷犹不满足,怕银雀在外面乱说,想要找人结果了她。 还是齐晟看出了她的心思,拦住了她。 “从前的事就过去了,往后我房里的事,还要仰仗嬷嬷。”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刘嬷嬷彻底放心了,也保住了银雀的一条小命。 银雀走后,自然得有新来的代替她。 新来的这个叫白鸽,爱说爱笑爱八卦。 这最后一个爱好,尤其得齐晟的心,齐晟就让刘嬷嬷别狠拘着她。 令嫔宫里的事发生了没两天,她就从画屏那里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那天齐覃和淑妃赶到玉溪宫的时候,容妃因离的近,已经先到了。 令嫔正是得意的时候,难免趾高气昂。 正好,容妃初掌宫权,正需要做一件大事来稳固自己的权利,让宫里的人好好认识认识她容妃。 如果能接手了令嫔,并保住了她这一胎,必然是大功一件。 因此,无伦令嫔对她怎样无礼,她都半点儿不显怒色,一直好声好气。 这一软一硬的,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等齐覃领着淑妃一到,容妃便主动请缨,要照顾令嫔。 齐覃看重子嗣,本来是不大放心她的。她毕竟资历浅。 可容嫔信誓旦旦,令嫔大概是觉得容妃性子软,好相处,也在一旁帮腔。 人家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无论是淑妃还是德妃,都不愿意做恶人。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至于玫嫔,则是和得到消息的湘嫔一起去道贺的。 说起来,她们两个和令嫔是同一年入宫的,论起来总是要亲近一些。 可是,令嫔曾经嫉恨玫嫔最先有孕。后来玫嫔落了胎,令嫔也没少暗地里称愿。 如今玫嫔早已无宠,她却怀了龙种。 处境颠倒,令嫔扬眉吐气,可不得好好讥讽玫嫔一番? 玫嫔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要不是湘嫔拉住了她,她非得和令嫔打起来不可。 听完了八卦,齐晟只有一个感觉。 ——这令嫔的人设,好像炮灰呀! 29、牛痘 在齐晟的日盼夜盼, 日思夜想里, 年轮总算是又转动了四圈。 他终于五岁啦! 在他三岁那年,上半年令嫔给她生了七弟, 下半年德妃给他生了四妹。 除了已故的先皇后和陪着太后礼佛的慧妃,宫里就只有德妃孕育了两个孩子。 但先皇后生的长子和慧妃的长女先后夭折, 都只养住了一个。 德妃的两个孩子倒是都养住了, 可惜两个都是公主。 因此, 宫里就有传言,说德妃是个瓦窑命,根本生不出儿子。 这话传到德妃耳朵里, 自然把她气得不轻。 她掌着部分宫权, 手里人脉极广。 主子一发怒, 底下的奴才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为主子解忧。 最后查出的结果,源头在玉溪宫令嫔那里。 而令嫔仗着有皇子傍身, 又和容妃结成了同盟, 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样嚣张的态度,更是让德妃暴怒。 但这种事情,也不好直接打上门去问,德妃只能先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可永寿宫和玉溪宫的梁子却是结下了。 齐晟四岁的时候,按照规矩,该种痘了。 原本他该种的是人痘,这个时代,也只有人痘。 在齐晟上辈子生活的年代, 天花这种病毒已经绝种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是天花,什么是种痘。 他不但知道,还知道牛痘比人痘更安全。 但这个世界,虽然大晋的种痘技术已经是领先世界的前沿手段了,牛痘什么的,也根本连影儿都没有。 他倒是想种更安全的牛痘呢。 可别说就他这小身板,根本解释不来自己是怎么知道牛痘的。 就算解释出来了,他也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方法呀。 不过,他不知道没关系,玫嫔这个理科生知道。 五皇子比齐晟大八个月,却要比他提前一年种痘。 虽然太医院已经把种痘的风险降到了极低,却并不是没有。 因此,五皇子种痘,皇后这个做娘的难免担心。 而皇后毕竟是国母,名义上的后宫之主。她心里焦躁,整个后宫都多多少少受了波及。 原本玫嫔是没想到牛痘这回事儿的。 任谁没事也不会总想着这个呀。 但五皇子被带走种痘,她就想起这回事来了。 但这个时候想起来,就颇有点儿不上不下了。 ——皇后的儿子刚被隔离种痘,她这边就爆出了知道一种更安全的种痘方法,这让皇后怎么想? 但如果让她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她在良心上又过意不去。 她上辈子是看到过相关历史的,多少人因天花而丧命? 如果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机会能减少因此而丧命的人口,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做。 更何况,一年之后,六皇子就也要种痘了。 玫嫔对六皇子的感情还是挺深的。 除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之外,还有一些微妙的移情。 她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让齐覃近身了,作为嫔妃,又不能再嫁,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原本的年纪本身就不大,刚入社会不久,属于还能大言不惭地称自己是个宝宝的年纪。 刚穿过来怀那一胎的时候,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多少真实感,也没有多少要做母亲的准备。 那时候,她只是猛然发现自己穿越的地方是正好看过的一部小说的前传,以为自己成了天命之女,想要抢占先机,生下男主而已。 甚至于,她连就算生下了,也不一定是个男孩儿这个问题都没有考虑过。 对穿越光环蜜汁自信。 后来,那个孩子掉了,她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明白了孩子是一条生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她实现自己妄想的工具。 可是,已经晚了。 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决定了,她此生都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了。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她时常想:如果她没有被所谓的“穿越光环”冲昏头脑,肯多为孩子考虑一下现实,就不会选择在还没有站稳脚跟儿的时候就急着怀孕,让那个孩子失去了来到世上的机会。 她这样的人,怎么还配做一个母亲? 所以,她才干脆利落地就决定投靠淑妃了。 她和淑妃之间,将不再有任何利益冲突。 后来,她经常陪着小六爷玩儿,给小六爷做玩偶、做玩具,慢慢的就把那将将升起就骤然失去了寄托的慈母情怀转移到了小六爷身上。 她不愿意小六爷有一丝的可能会丧命于天花。 别给她提什么主角光环,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谁都有生有死! 所以,她就把关于牛痘的事告诉了淑妃,请淑妃定夺。 那个时候,五皇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淑妃是个人精,早把玫嫔的性子摸透了,知道她不会拿这种事情哗众取宠。 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微妙了。 淑妃沉吟了片刻,说:“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五皇子种痘的事结束了再说。如果五皇子平安度过这一劫,那本宫就以你的名义向陛下提。如果五皇子不幸……那这功劳,你就领不成了。” “妾不要功劳。”玫嫔急忙道,“妾既然把这事说给了娘娘,就是想着让娘娘的母族出面。” 她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 反正她又不想得圣宠,而嫔位上过的日子已经够好了。 这个世界又没网络没手机电脑,再好的生活也就那样了。 如果这件事由淑妃的母家新城侯府报上去,那就是大功一件,可以给六皇子增加砝码。 而且,新城侯得了她这么大的好处,一定会拂照玫嫔的家人的,也算是替原身尽孝了。 但淑妃却摇了摇头,“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你既然一意跟着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吃亏。”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至于最大的原因,就是淑妃不愿意让自己的母族得到这份功劳。 自从她产下皇子之后,新城侯府便人心浮动。 这种浮动随着储君的确立而暂时被压了下去,却没有彻底泯灭。 毕竟,顺利登基的太子不少,被废黜的也不是没有。 天花是多少朝代都不能彻底根除的东西,如果牛痘真的能将种痘的风险降到最低,这功劳不亚于开疆拓土。 新城侯一家子本来就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若是再得了这份功劳,绝对是祸非福。 但这种事情属于家门之私,淑妃自然不会让玫嫔知道。 玫嫔十分感动,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此事全凭娘娘处置。” 后来,五皇子顺利度过了危险期,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熊孩子了。 淑妃找了个机会,就把牛痘的事报给了齐覃。 因着玫嫔说的颇为详细,太医院很快就筛选出了适合于人体的牛痘品种。 齐覃大喜过望,头一次没换衣服没梳头就进了后宫,在钟粹宫里将玫嫔夸了又夸。 淑妃也很高兴,就劝齐覃,“不如陛下到景阳宫去看看玫嫔?也好让宫里人知道,玫嫔还是有圣宠的。” 一提让他去景阳宫,齐覃脸上的兴奋之色就去了大半。 “你让玫嫔过来钟粹宫,朕当面赏她。” 淑妃嗔了他一眼,“陛下!哪有在别人的宫里受赏的?这让宫里的人得怎么看?” 齐覃“哼”了一声,说:“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再踏进景阳宫半步的。” 玫嫔不但没有半点儿欣赏水平,还胆大包天,竟敢嫌弃朕。 朕说了不再进景阳宫,就是不再进景阳宫。 淑妃不知道他是在闹什么别扭,但却知道他既然说出了这话,就再没有半点儿余地了。 “那妾就让画屏把玫嫔请过来。这一回,陛下可得好好跟人家说话。” 这俩人只要一见面,那就是两见两相厌。 玫嫔是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想法,齐覃是根本就不掩饰。 有好几次,两人在钟粹宫遇上,不是玫嫔一脸嫌弃地告辞,走得跟有狗追似的快;就是齐覃开口赶人,就好像玫嫔是个会咬人的狗。 若是平日,让齐覃服软,他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他是个明君,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不把玫嫔当后宫嫔妃,把她当成前朝立了功的臣子之后,心里就好受多了。 如今淑妃给了台阶,齐覃就不情不愿地踩着下来了。 “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朕不和她一般见识。” 画屏到了景阳宫请玫嫔,玫嫔一听齐覃也在,就不乐意去,画屏好说歹说,才把她拉了过去。 一行人路过长春宫,湘嫔正带着两个宫女要出门。 灵儿指着一行人说:“诶,娘娘,你看那不是玫嫔娘娘和钟粹宫的画屏姐姐吗?” “是啊娘娘,”夕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也去拜访淑妃娘娘吧。” 牛痘的事,湘嫔也有耳闻,这会儿也猜出玫嫔到钟粹宫是干嘛呢。 和热血正义的玫嫔不一样,湘嫔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了,行事习惯了谨慎,不乐意冒险了。 但玫嫔得了这么大的功劳,她虽然羡慕,但绝不妒忌,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刷存在感。 她用团扇遮面,回眸冲两个宫女一笑,眉眼弯弯,嫣然如画。 多年的坚持不是盖的,饶是灵儿和夕瑶是被她摧残着过来的,也不由晃了神儿。 但湘嫔只用两个字,就把两人拉回了现实。 “不去。” 两个宫女禁不住神色一垮,生无可恋地对视了一眼。 然后,灵儿看了看夕瑶手里的花锄,夕瑶看了看灵儿手里的花扫和锦囊。 两人都明白,今天这一遭,是绝对躲不掉了。 “那娘娘,咱走吧。” 灵儿深吸了一口气,和夕瑶交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就是葬花吗?不就是听娘娘唱《葬花词》吗?不就是娘娘唱的像鬼哭狼嚎吗? 灵儿(夕瑶)加油,你可以的! 30、仙女裙 淑妃当初给齐覃说这件事的时候, 就没为自己昧一点儿功, 只是说玫嫔腼腆,不好意思自己去找陛下。 不过, 这话听在齐覃耳朵里,就变了个味儿了。 腼腆什么的, 自动就切换成了嫌弃。 更有甚者, 玫嫔那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其实跟没掩饰没啥两样的嫌弃之色,不停地在他眼前晃荡,一点儿一点儿地拉低齐覃对她的好感度。 ——朕的后宫, 怎么会有眼睛瞎成这样的嫔妃?这要是传出去, 朕的脸往哪儿搁? 以上, 就是齐覃最直观的想法。 也是后来, 这法子真的可行,能在他的功绩上大书一笔了, 他才能调整心态, 不把玫嫔当后宫嫔妃看,而是当成前朝的功臣了。 笼络功臣嘛,是每个皇帝的必修课。 虽然按照齐覃最真实的想法,能替他鞠躬尽瘁那都是人家的荣幸。 但该礼贤下士的时候,他也是能放得下身段的。 什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虽然手段老套,但有用啊。 特别是他还生了一张光彩照人, 一看就是被上天偏爱的脸。 虽然很多人都说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同一件事,潘安宋玉做出来,和李逵张飞做出来,效果能一样吗? 齐覃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态度,玫嫔合该感激涕零。 而从前的经验也告诉他,这才是正确的发展脉络。 奈何,玫嫔也是个奇葩。 她觉得自己帮齐覃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齐覃对她感激涕零才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想法还南辕北辙。 撞到一起之后,是怎样的灾难,可想而知。 齐覃觉得玫嫔不识好歹,玫嫔觉得齐覃不可理喻。 淑妃亲眼见证了修罗场,不知今夕何夕。 到了最后,因着玫嫔这次的功劳着实大,齐覃觉得不给她升个分位,会影响自己“赏罚分明”的形象。 所以,他还是准备捏着鼻子,给玫嫔晋位。 这中间,还有一个问题。 四妃之位已经满了,贵妃虽然有两个位置,可历来的规矩,只要皇后在位,贵妃都是只封一个的。 如今若是两个贵妃封满了,朝野内外指不定就以为是皇后失德,陛下这是警示中宫呢。 于是,齐覃就派人快马加鞭给太后送了信商议了一番,为玫嫔的破例,增加一个妃位,晋她为玫妃。 总而言之,尽管过程坎坷,玫嫔还是成功领到了功劳,成了四妃之外的第五妃。 而齐覃也对治疗玫嫔的眼疾彻底绝望。 作为直接受益者,齐晟种痘的时候,种的就是更安全的牛痘了。 在这个年代,出了花儿之后,夭折的概率就大大减少了。 这也是为什么皇子们要赶在搬家之前种痘的原因。 现有的皇子,除了三皇子已经封了太子,搬到了端本宫,都是住在东六所。 大皇子住东头所,二皇子住东二所,四皇子住东四所。 原本东三所是三皇子的住处,可三皇子搬走了,等五皇子到了年龄,就占了东三所。 如今轮到了齐晟,就住在了四皇子的隔壁,也就是东五所。 提前一个月,淑妃便知会了内务府,把东五所收拾了出来。 柱子、门窗、家具什么的都重新上了漆,通了风,窗纱也都换了新的。 说是搬家,也根本不需要齐晟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把他的住处和东西都归置好。 而他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自己挑伴读。 大晋自立国以来,皇子的伴读多出自宗室子弟,和勋贵子弟。 但齐覃已经是第三代天子了,天下承平日久,武将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 皇子伴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臣下的一种施恩,也是对重臣的一种拉拢。 所以,这一代自大皇子开始,伴读里都有了文臣家里的孩子。 到了齐晟这里,也不能例外。 但是,齐晟觉得吧,自己就是一条咸鱼,还是不准备翻身的那种。那些有大志向的少年们,自己还是别耽误人家的前程了。 因着存了这样的想法,在淑妃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他提了一个很纨绔子弟很不上进的要求。 “要会蹴鞠,儿子准备组建一个蹴鞠队。” 蹴鞠这种东西,原本是军中训练士卒的配合用的。 后来,就逐渐流传到了民间。 贵族也有玩儿蹴鞠的,但时人却普遍认为这种运动上不了大台面。 特别是在文官的地位越来越高的时候,这种从军中传出来的东西,就更为上流社会所鄙弃了。 因此,齐晟这个要求说出口,从刘嬷嬷到淑妃身边伺候的丫鬟,没一个不面露焦急的。 要不是她们还记得主仆之份,怕是就要逼着他改口了。 但淑妃不以为意。 她从来不指望自己儿子能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将来给她拐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就好。 “就没有别的要求了?”淑妃笑着问。 齐晟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加了一条,“得皮糙肉厚。” 他可是听说了,皇子伴读最大的作用不是激励皇子读书,而是替皇子受过。 作为一个只喜欢背书,不喜欢写作业的准纨绔,做他的伴读,挨打受过肯定是少不了的。 而且,这个要求,还能顺便刷掉那些有野心的人家的子弟。 这些人家都是梦想着从龙之功,或者是想着提前结交一个实权亲王的。 齐晟这俩要求一扔出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胸无大志的,哪里还会拿自家的优秀子弟来投资他? 至于那些不优秀的,谁敢荐到宫里来? “皮糙肉厚?”淑妃挑了挑秀气的眉毛,蹲下身和他平视,一脸严肃地问,“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准备逃课?” “咦?”齐晟眼睛一亮,“我怎么忘了还可以逃课呢?原本我只准备逃功课的。” “啊?”刘嬷嬷终于忍不住了,一脸担忧地说,“这……怕是陛下会不高兴吧?” 齐晟撇了撇嘴,坚定而自信地说:“只要我课逃的够多,父皇的教训便追不上我。” ——父皇每天那么忙,儿子又那么多,如果他天天逃课,父皇哪里教训的过来? 而且,他早看出来了,齐覃虽然表面上对几个儿子各种嫌弃,其实却是个标准的慈父。 见他这样不上进,刘嬷嬷急道:“娘娘,您快劝劝主子呀。” “罢了,随他去吧。”淑妃道,“他本就生成了天潢贵胄,注定了一辈子荣华富贵。既然不爱吃那个苦,那就不吃。” 见淑妃都这样说了,刘嬷嬷纵然不甘,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说到底,她就只是个奴才而已。也就是小主子吃了她几天奶,才让她得了几分体面。 现如今,她心里除了盼着六皇子好,就是盼着六皇子将来出阁开府之后,能替自己那可怜的女儿报仇。 想到那杀千刀的丈夫和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刘嬷嬷就恨得牙痒痒。 她的女儿才那么小一点儿,能吃多少饭食,穿几尺细布? 那时候,她人在宫里当差,可是每个月和家人见面的时候,都会把月钱和主子的赏钱给了丈夫,就只盼着他能把女儿照顾好。 谁曾想,女儿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期间她和丈夫几次见面,丈夫都不曾透漏分毫,只想着哄她的银子回去讨好那贱人! 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那股郁气,目光希冀地看向齐晟。 ——六皇子是个重情义的,自己精心伺候他这么多年,想来这点儿心愿,六皇子是愿意替她完成的。 而被刘嬷嬷报以厚望的齐晟,这会儿却正窝在淑妃怀里撒娇,半点儿也没有老黄瓜刷绿漆的羞愧。 待做尽了小儿女态之后,齐晟有些不放心地问:“母妃,儿子这样没出息,您真的不介意吗?” “唔,知道自己没出息,还不算无可救药。”淑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问他,“儿砸,你要不要表演个幡然悔悟,浪子回头?” “哼!”齐晟扭过脸去,“不约,咱们不约。” 淑妃笑着捏他的脸,“你主意这么正,我介不介意,又有什么区别?” “唔——唔——”齐晟努力解救了自己脸颊上的肉肉,双手捂住,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母妃坏!” “这就坏了?还有更坏的呢。” 淑妃说说着,招呼翠屏和画屏左右按住他,大手一挥,“去,把本宫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 “不要啊,母妃!”齐晟露出了惊恐之色。 淑妃笑得温柔又慈爱,“要的,要的。” 锦屏很快就把淑妃要的衣裳拿了出来。 那衣裳是用近些年最流行的素锦制成,据说这样的素锦,一寸便值一金。 宫里绣娘的手艺更不必说,不但裁剪合体,更是刺绣精美。 总而言之,这件衣裳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如果,它不是一套裙装的话。 齐晟发誓,他已经尽力挣扎了。 可是,胳膊怎么可能扭得过大腿呢? 一刻钟之后,一个眉点朱砂的小仙女儿落入了凡尘,淑妃捂着脸,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儿砸。”她一脸梦幻地对齐晟说,“为娘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保持这个势头,别长歪,我就心满意足了!” 31、走后门儿 好不容易逃脱了亲娘的魔爪, 齐晟只觉得院子里的空气都比往日新鲜。 这个时候, 即将离别伤感什么的,是半点儿都不剩了。 他现在就盼着自己的四个伴读赶紧选出来, 他也能赶紧搬走。 哪怕早起上学,他也不怕了。 萝莉装什么的, 他是真的真的, 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但给皇子选伴读, 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子伴读,天然就是一层光环。 如果这个皇子将来有本事,那么这些自小一块儿长成的伴读, 自然会在仕途上更加顺畅一些。 哪怕跟随的皇子平庸, 崇文馆里教皇子的老师, 也比教普通贵族子弟的要强上许多。 每当给给皇子选伴读的风声传出来, 各家族的子弟在内部就会先有一个竞争。 内部竞争脱颖而出者,才能代表家族, 和别家的子弟争夺有限的名额。 这次给六皇子选伴读, 也不例外。 哪怕六皇子给出的条件一看就是在为难人;哪怕成了六皇子的伴读,十有八九少不了顶锅受罚。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大晋立国之初九设立的崇文馆了。 大晋太-祖是草根出身,当年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很多都是同乡,有的更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打天下的时候,人家给他拼命,他得了天下之后,也不好翻脸不认人。 太-祖自己就是泥腿子出身,跟他一块儿玩儿到大的那些, 又有什么好背景? 连读书识字都是后来边打仗边跟着军中的书吏学的。 这些人自己吃够了读书少的亏,轮到自己儿孙的时候,就想着给他们找个好先生,将来也做个受人尊敬的文学大家。 但是吧,每个朝代刚立国的时候,都是人才紧缺的时候。 别看现在齐覃在位,每年多少二甲进士都只能谋个候补。刚开国那会儿,一个秀才都能当县令。 这人才少了,老师就不好找了。 毕竟,能当官的,谁去给你当教书先生啊! 没办法,一群老兄弟就求告到了太-祖那里。 当时,太-祖已经有了几个皇子,同宗的兄弟有孩子该上学的也不少。 太-祖就圈了一处前朝用来的藏书的宫室——蓬莱阁,改做了尚书房,让皇子公主和宗室子女在里面读书。 先生都是现成的,是前朝教导皇子的老学究。 一众勋贵就是听说这件事,才会蜂拥而至。 一群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排成队跪在乾清宫的东南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哎呀呀,那个场面,真是太辣眼睛了! 太-祖被烦的没办法,只得松口,让勋贵家的子女也去上学。 但这样一来,“尚书房”这个名字就不合适了,当时的太傅重新取了名字,就叫做“崇文馆”。 这是崇文馆的雏形。 后来,随着太-祖和第一代的老国公司老侯爷们相继陨落,皇室越发地高高在上,崇文馆虽然没有废除,但皇子公主读书的地方,已经不和大臣们的子女一起了。 不用多说,教皇子公主读书的先生,肯定比教其他人的强。 说白了,那些高门重臣之家,看重的不是皇子伴读这个身份,而是教皇子读书的老师。 所以说,齐晟想象的,靠着自己两句话就把人刷下去,纯属个人想象。 甚至于,淑妃还没来得及选人,齐覃就背着手来到了钟粹宫。 “爱妃呀,小六不是该选伴读了吗?” 正在舔颜的淑妃猛然清醒了些,明眸流转,问道:“怎么,可是陛下这里,有人走后门儿了?” “爱妃何必说的那么直白呢?”齐覃没有半点儿羞愧之色。 他轻轻握住淑妃的纤纤素手,一边慢慢摩挲,一边温柔一笑,“小六是朕的儿子,朕选的,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一笑倾城。 淑妃顿时就受了会心一击,只觉得整颗心脏“噗通、噗通”,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迷迷糊糊的,她也没听清齐覃到底说了什么,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嘴里应着,“好、好、好。” 齐覃得意一笑,“朕就知道,还是爱妃最懂朕的心。明天,朕就让人把沈家那孩子领过来。” “沈家?哪个沈家?” 淑妃陡然清醒,暗暗懊恼,自己竟然又中了美人计。 陛下真是太坏了,明知道她最受不得这个。 齐覃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咳,就是户部郎中沈愿的儿子,嫡长子。” 淑妃心里有数了。 ——陛下只说了官职,就说明这沈家肯定是没有爵位的。而且官职也不高,才正四品,说明不是高门大户。 看得出来,齐覃自己都觉得,让一个四品官的儿子给皇子做伴读太勉强,还特意强调了是嫡长子。 但真到了外边,小门小户的嫡长子,怕是给高门大户的庶子端茶倒水,人家都嫌弃他不懂茶道。 不过嘛,这个人选,正合了他们母子的意。 只是,淑妃觉得奇怪,齐覃怎么就注意到了一个四品郎中,还特意选了人家的儿子呢? 可别是准备重用人家吧? “陛下的眼光,妾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 淑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小六您也知道,虽然有几分小聪明,性子却最是惫懒。这还没入学堂呢,就惦记着怎么逃课了。” 齐覃脸色一黑,“哼”了一声。 淑妃赶紧给他端了杯茶水,冲他讨好地笑了笑,“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等他脸色好了一点儿,淑妃才接着说:“能被陛下看中的,必然有过人之处。若是被咱们小六给带坏了,那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一听这话,齐覃又升起了护短的心思。 “他一个小官的儿子,能给朕的儿子做伴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代主子受过,那也是他的福气!” 他到底还是说了为啥会选中沈介。 “是张卿求到朕这儿来了。” 朝中姓张的官员有很多,但能让齐覃私底下还叫得这么亲热的,就只有暨阳侯张敷了。 张敷原是齐覃的伴读,还是伴读里最得齐覃心意的。 至于原因,除了他会来事儿之外,就是嘴巴甜。 同样得力的官员,不用多说,齐覃肯定是更喜欢嘴巴甜的那个。 说起张敷怎么会推荐沈介呢? 实在他们两个的关系有点儿复杂。 张敷的现任妻子,是沈愿的前妻,也就是沈介的生母。 认真算起来,沈介是张敷的继子。 张敷爱重后妻,而后妻惦记着长子,张敷也不得不为了这个继子的前程奔波,冒着风险求到齐覃面前。 张敷了解齐覃,知道这位陛下虽然喜欢听好话,但内心却极有原则。 找陛下走后门,一不小心,就会被厌弃。 好在皇子的伴读不是太子的伴读,不必很考究家世,齐覃也就给了张敷几分薄面,答应到钟粹宫当说客。 了解了这沈介的来历之后,淑妃是彻底放心了。 不过,既然这沈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淑妃这里就有要求了。 “要这沈介跟着小六也不是不行。但小六说了,他的伴读,必须得能陪他玩儿蹴鞠。” 齐覃道:“这个容易,回头让沈介自己学就是了。” 这年头,想当官还得考科举呢。想给皇子做伴读的人那么多,沈介已经靠走后门免了激烈的竞争,让他自学个蹴鞠又怎么了? 淑妃彻底放心了,“有陛下这句话,小六那里,妾也就好交代了。” 齐覃语重心长地说:“朕知道你只有晟儿这一个孩子,难免娇惯。但晟儿是个男孩子,不能像女孩子一样娇。” “瞧陛下这话说的。”淑妃不乐意地睨了他一眼,“咱们小六还不够乖吗?” 齐覃想起了像淑妃一样有眼光又实诚的小儿子,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个“不”字。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朕听说,湘嫔和爱妃你一直走得很近?” 淑妃嗔怪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陛下讨厌,在妾这里还想着别人呢。” “爱妃别急,在朕心里,爱妃一直是第二重要的。” 第一不必说,肯定是他自己。 这话可以说是很直男了,如果他不是皇帝,这句话一出口,那就是个注孤生的命。 如果他们两个稍微抬一下头,就会发现,一圈儿伺候的宫娥娥太监个个都嘴角抽搐,为他这不要脸的情话甘拜下风。 但偏偏,这两个当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淑妃当既转嗔为喜,柔声道:“陛下问湘嫔妹妹做什么?” 提起湘嫔,齐覃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抓住淑妃的手,满脸殷切地说:“你能不能给湘嫔说说,让她不要三天两头地去御花园葬花了?花开花落自有其时,万物枯荣自有其规,又何须人为收敛?” 淑妃一呆:“葬花?这是湘嫔的新爱好?” “朕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只要一想到刚刚过来钟粹宫的时候,路过御花园,被湘嫔那凄厉的堪比鬼哭狼嚎的歌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就觉得不堪回首。 词儿明明也是极好的词儿,湘嫔究竟是怎么唱出那个效果的? 32、两大杀器 伴读的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除了张敷推荐的沈介, 还有礼亲王的小孙子齐斌, 长宁侯世子卢文。 最后一个名额,梁夫人进宫找淑妃说了好几回, 淑妃实在是推不过去,定了娘家大侄子梁靖。 齐晟过了五岁生日, 第二天一早, 就拜别了母亲淑妃, 带着刘嬷嬷、金莺、白鸽和新来的两个小太监张起麟和王进宝,心情愉悦地往东五所去了。 不是他没良心,实在是母妃的爱好太奇特。 你说你要是真喜欢女儿, 自己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干嘛来祸害他? 齐晟抹了一把辛酸泪, 内心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再也不用扮小仙女儿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钟粹宫,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宫里的规矩, 只有嫔位以上的娘娘们才可以乘步撵, 皇子显然不在“娘娘”之列。 齐晟又不乐意再让人抱着,就只能走着去。 “张起麟,你找两个小太监,先去前头探路。如果看见了五哥或者是湘嫔娘娘,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是。”张起麟应了一声,抬手招呼了两个小太监,分头去探路。 从钟粹宫到皇子所, 有一远一近两条路。 近的那条得经过皇宫最中央的坤宁宫,走这条路,很可能会遇上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五皇子; 远的那条则是得经过御花园,走这条路,平常没什么,但最近正是秋海棠开到荼靡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会遇到葬花的湘嫔娘娘。 这两位对齐晟来说,个个都是大杀器! 派了人前去探路之后,齐晟心里才有了点儿底,“咱们先慢慢走着,在岔路口等等张起麟。”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张起麟就气喘吁吁地带着一个小太监回来了。 ”怎么样?”齐晟急忙问。 张起麟气都来不及喘匀,断断续续地说:“奴……奴婢打听到了,五皇子……五皇子他现在正在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齐晟闻言,大手一挥,“走,从御花园过。” 一行人走了有百十步,另一个小太监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主子,不好了,湘嫔娘娘带着两个宫女去御花园了。” 齐晟眼前一黑,只觉得是天要亡他。 王进宝一把扶住他,才免了他摔个狗吃屎。 “主子,您当心呐。” 齐晟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有气无力地靠着王进宝,悲愤地问:“他们两个是商量好的吗?” 白鸽接口,“不能够,湘嫔娘娘和皇后娘娘不熟。” 刘嬷嬷瞪了她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白鸽笑着吐了吐舌头。 刘嬷嬷上前说道:“主子,咱总得选一条路啊。” 选是一定得选的,但问题是,谁知道五皇子什么时候离开坤宁宫?谁又知道湘嫔葬花要葬到什么时候? “罢了,”齐晟深吸一口气,“调头,从坤宁宫走。” ——他宁愿碰上五哥,被他唠叨死,也不愿被湘嫔的聊斋版《葬花词》给吓得做噩梦。 话说,同样一首诗,人家陈老师唱起来是多么的凄婉优美呀。 怎么到了湘嫔嘴里,就只剩凄又补了个厉呢? 真正说什么来什么。 齐晟带着人刚走到坤宁宫附近,五皇子也刚从皇后宫里出来。 说起来,这些皇子里面,也就五皇子因着母亲是正宫皇后,能时常来请安。 其余皇子,除了逢年过节,自己生辰或者是母亲生辰的时候,也就每月里固定的日子,母子才能共聚天伦。 齐晟看见从坤宁宫出来的五皇子,那种摆脱仙女裙儿的兴奋劲儿突然就散了。 ——他才刚过完生日,今日与母妃一别,下回再见,就是半个月后的中秋了。 这辈子自出生以来,他和淑妃天天都见。这猛的要分开这么久,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诶,六弟。” 五皇子眼尖,一扭头就看见了齐晟,连忙停下脚步,招呼他赶紧过去。 说实话,齐晟是真不想过去。 但已经碰上了,五皇子平日对他也不错,他怎好拒绝? “五哥,真是巧啊。”齐晟的笑容有点儿干巴巴的。 五皇子笑道:“是挺巧的。你这是要去皇子所?” 他也不等齐晟回话,自顾自地说:“前些日子就见内务府的人在收拾东五所,我算算日子,你今儿个也该来了。这不,我特意来给母后请安,就想着能碰见你,带着你一道儿去,省得你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人家是一片好心,齐晟总不能这时候再说亲娘淑妃早把皇子所的情况摸清楚了,就只能干笑。 “多谢五哥惦记着我。” 五皇子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 五皇子不话唠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齐晟也还挺喜欢这热心肠的哥哥的。 这会儿五皇子看着没有犯话唠病的迹象,齐晟也有心情和他开玩笑了。 “当然是谢五哥的好意了。只是不知,若是母后知晓了你今日请安的初衷,五哥下回还进不进得了坤宁宫的大门?” 五皇子神色一囧,干咳一声,讪讪道:“我给母后请安,初衷自然是孝心一片了。” “哦,是吗?”齐晟挑眉看他,“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今日来坤宁宫,是专门来偶遇我的。” 从来都是五皇子把他堵的插不上话,他把五皇子说的张口结舌还是头一次。 这滋味儿,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等你是真的,孝心就一定是假的了吗?再者说了,我一心为了你好,你怎么能以怨报德呢?你这样是不对的。子曾经曰过…………” 齐晟的蚊香眼再次上线,恨不得穿越回一刻钟之前,抽死那个小人得志的自己。 ——好不容易能和五哥正常的对话,叫你还不知足!叫你还得寸进尺!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不容易等五皇子暂时告一段落,齐晟急忙认怂:“五哥,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对母后的孝心是有目共睹的,没人会质疑的?” 开玩笑,就您小人家这功力,谁敢呐? 五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满脸都写着“孺子可教也”。 齐晟觉得,自己这一劫算是历到头了。 他刚要吐一口气,就听五皇子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常言说的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说,心中有佛,看万物皆佛。你有先前那种想法,说明你…………” 齐晟惊得几乎失色。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五哥的功力又升级了? 这一回,无论五皇子怎么说,说什么,中间换几回气,他都不准备再搭一句话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要靠嘴炮打败话唠,是不现实的;要靠服软企图让话唠嘴下留情,那也是不现实的。 因为,无论你是嘴炮他,还是朝他服软,只要你搭了话,他就会有无尽的动力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双口和多口相声都比单口相声容易学? 还不是因为单口相声没有捧哏的。 自说自话是长久不了滴。 这招果然有用,五皇子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他不满地看向齐晟,“六弟,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明白了没有?” 齐晟笑而不语。 五皇子:“你倒是吱一声啊。” 齐晟:我就不吱! 五皇子老没意思了,“六弟,我发现,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齐晟:不,我觉得自己现在更可爱。 见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吭声,而皇子所也近在眼前了。五皇子也没兴致到东五所去坐坐了,匆匆把几个哥哥的情况说了一遍,便和齐晟分道扬镳了。 直到走进了东五所,确保了和五皇子隔着东四所,五皇子绝对听不见了,白鸽才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发出了灵魂拷问:“五爷他就不渴吗?” 所有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也很想知道。 “咳,行了。” 齐晟正了正神色,朝院子里站着的那四个六七八岁的少年试了个眼色。 一行人立刻都恢复了专业水准,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 而那几个少年在家里肯定都被教导过了,看见齐晟进来,都赶紧过来见礼:“参见六殿下,给殿下请安。” “行了,都起来吧。” 虽然已经在这待了好几年了,齐晟还是不大习惯见别人跪他。 但他也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有父母护着,是可以打破规则,但却不能怂恿别人也打破规则。 因为,在规则的河流里逆行,如果防护不够,很可能就会被淹死。 他走到王进宝搬出来的椅子前坐下,示意那几个少年上前,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我的规矩,你们都知道了吧?” 这句话问出口,底下的四个少年里,有三个不知所措地回了一句:“知道。”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知道六皇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规矩。 蹴鞠是粗人才玩儿的东西,六皇子身份贵重,怎么会喜欢那个? 齐晟眯了眯眼,看向站在最右边的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有八岁出头,模样倒是挺俊,只一听齐晟开口问话,脸上就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看上去,这是个刺头啊。 齐晟微微一笑。 他就喜欢这种自动自发地送上门来给他打脸的刺头。 33、下马威 “你好像很有意见?” 齐晟端着茶碗, 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情绪特别外露的少年。 他可不相信, 自己要求伴读必须会玩儿蹴鞠,有意见的就这一个。 但别人都不敢露出半点儿不满, 就这个敢把情绪露出来,还明显是让齐晟看见, 就特别显眼了。 齐晟从来都便是那种听不进人言的, 相反他还很欢迎别人给他提意见。 毕竟, 就算是玩儿,那也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一块儿商量, 才能开发出更好玩儿的游戏嘛。 但这个人明显的是不赞同他玩乐, 明目张胆地反对他, 甚至想压服他。 这齐晟就不得不敲打敲打他, 让他知道这里谁才是老大,谁说了算了。 更让齐晟觉得腻歪的是, 你有意见就有意见, 自己有意见,藏在心里别让人看出来也就罢了。 可这个少年,却明显的是故意让齐晟看见的。 难道,这是个大晋版的魏征、寇准?新一代的诤臣就要在他这小小的东五所诞生了? 他得好好验验。 如果是真的,这样的人才,一定不能被埋没在他这里。 被齐晟单独问话,那少年露出一抹计谋得逞后的得意。 毕竟是年纪小,齐晟看得出来, 他是要极力遮掩了,但遮掩的不怎么到位。 齐晟只好装作没看出来了。 那少年遮掩了一下情绪,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您身为皇子,合该勤奋,才好博得陛下的喜爱呀。” 听见这句话,不但齐晟怔住了,和那少年一起的三个少年也用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目光看了看他。 ——什么叫交浅言深?什么叫不见外?什么叫自来熟? 这就是。 齐晟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了。 敢第一次见面就说出这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谏言的,除了淑妃的大侄子梁靖,不做第二人选。 齐晟可是听亲娘淑妃说过,新城侯府的心思很有些浮动,而且还一直妄图说动淑妃。 只不过,淑妃一直不接他们的茬罢了。 所以说,新城侯这是见说不懂女儿,就准备从齐晟这里下手,专门派了孙子来影响他这个小孩子的吗? 对此,齐晟只有两个字想说。 ——呵呵。 他把茶碗往旁边一递,王进宝赶紧接了过去。 齐晟指了指那疑似梁靖的少年,说:“你可以走了,明天也不用来了。” 那少年一怔,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但是他,其他三人也没想到,六皇子是说撵人就撵人,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 “殿下,您可知道我是谁?”那少年也是急了,忍不住问。 齐晟嗤笑了一声,用眼角的余光瞭了他一眼,“我管你是谁,这种敢管到主子头上的臣下,我这里不需要。” 那少年慌乱极了,生怕齐晟真的要把他赶走,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殿下,我……臣是新城侯世子的嫡长子。” 这会儿,他可不敢说什么“是您的表哥”的话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表哥”的名头,在六皇子这里,好像不怎么管用。 如今,他是只盼着六爷能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别把他赶走了。 要不然,他回去之后,绝对少不了一顿好打。 果然是梁靖。 “哦~新城侯府,梁家的。”齐晟笑着点了点头,半点儿也没有梁靖想要的那种反应,说出的话也特别诛心。 “难不成,你们梁家不是我们齐家的臣子?” 梁靖就是年纪再小,也知道这话是决不能认的。 他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 站在他旁边的三个少年见他跪了,觉得自己也不能站着,就也跟着跪了。 “殿……殿下……”梁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想要求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行了,”齐晟对张起麟道,“送梁公子出宫。” “是。”张起麟响亮地应了一声,招呼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架住梁靖,不顾他的挣扎和呼喊,一路往宫门口去了。 听着那一声一声的“殿下”越来越远,剩下那三个吓得直哆嗦,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齐晟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们连姿势都不敢稍微换一下,就知道这一回是真的吓住他们了。 有了梁靖自动自发的配合,他原本准备的下马威根本就没用上,就达了比预期更好的效果。 齐晟很满意。 “你们都起来吧。” 三个相互看了看,既不敢起来,又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一时都有些犹豫。 齐晟一看,哟呵,这是吓过头了。 “行了,都起来吧。” 他又说了一遍,三人不敢违抗,都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齐晟示意王进宝给他们都拿个座儿,让人都坐下了,才说:“我这儿的规矩也不多,就一条——别劝着我上进,我不需要上进。明白了吗?” “明……明白。” “明白。” “明白。” 齐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说吧,都叫什么,让我也认识认识。” 他对先答话的那个说:“就从你开始吧。” 那个少年怔了一下,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拱手道:“回殿下的话,臣乃是长宁侯世子卢文。” 齐晟点了点头,长宁侯他知道,是勋贵里面比较有出息的那一波儿。 那剩下的两个,肯定有一个是礼亲王的小孙子齐斌了。 “哪一位是阿斌堂兄?” 最右边那个少年站了起来,“殿下,臣齐斌,参见殿下。” “堂兄免礼。”齐晟连忙起身,虚扶了一下,“你我兄弟,不必这样生分,你喊我六弟就是了。” 见他对自己这样有礼,齐斌心下一定,终于反应了过来:刚才那是下马威,现在这是甜枣。 啧,好一个恩威并施呀! 果然祖父说的不错,宫里的皇子都不简单。 他就是一个弱小又无助的小可怜儿,还是别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齐晟又看向了最后一个,“你就是沈郎中的儿子沈介了吧?” 沈介在几个伴读里年纪最小,今年才六岁,但却是最严肃,最一板一眼的一个。 听见六皇子垂询,他立刻就站了起来,拱手行礼的姿势仿佛是照着模板刻下来的一样,标准的不能再标准。 “臣沈介,参见殿下。” 这一声“臣”出口,便是定了君臣之份。 他们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不是朝廷的官员,也不是陛下的臣子。 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六皇子。 “都坐,都坐。” 齐晟让他们都坐下,又让人拿了点心给他们吃,以闲聊的口气问了些他们家里的情况。 三个人里,只有齐斌一个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说话随意了许多,点心也敢捡着自己喜欢的吃了。 卢文和沈介两个一直很拘谨,点心碟子明明就在他们手边,可齐晟不开口,他们就不敢动一块儿。 就算齐晟再三地让他们了,他们也只拿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样,其他的都不动。 齐晟暗暗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们到底对哪一样点心有垂涎之意。 这两个孩子,都属于心防极重的那一类。 齐晟想扶额叹气。 ——他就是想找几个能一块儿玩儿的小伙伴而已,最好都是调皮捣蛋的那种。 因为调皮捣蛋,基本上就约等于皮糙肉厚,在家里就没少吃竹笋炒肉。 可是谁知道,弄到最后,四个人里,有两个都是他最头疼的类型。 一般心防重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一定很严苛,在同龄人中也必定出彩。 但跟了他之后,出彩是别想出彩了。 因为他自己是不会出彩的,作为他的伴读,谁敢比他更出彩? 唉~这些事,明天再想吧。 今天已经不早了,他该吃晚膳了。 “白鸽,把刚才的点心一样装几盒,给他们带回去,算是爷给的见面礼。” “诶。”白鸽清脆地应了一声,笑盈盈地去了。 齐晟对他们三人说:“今天已经不早了,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明天都早点儿来,试试你们在蹴鞠上有几分火候。” 卢文和沈介都老老实实地起身,拱手应是。 只有齐斌笑嘻嘻地说:“我听说六弟手里有一个扔到地上会蹦的蹴鞠,不知道能不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这有什么?”齐晟对王进宝道,“去,把我的球儿拿出来。” 球是他每天都要玩儿的,也就没有收起来,王进宝很快就拿出来了。 这个球还是玫嫔做的,但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了。 原先那个极小,也就和红柚差不多大,里面还装了铃铛,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当齐晟把蹴鞠发展成了爱好之后,玫嫔觉得那个球不大合适了,就又照着后世足球的大小规格,重做了一个。 齐晟的饭量和力气都遗传了淑妃,因此小小一个人,抱着一颗足球轻轻一抛,球就高高地飞了起来。 这球的材料是磨光了毛的豹子皮,带着斑纹,十分漂亮。 再加上齐晟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三个伴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球往上看去。 直到脖子仰到了极致,那颗近乎混圆的球才落在了地上。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球又弹了起来,竟然有刚才一半的高度。 因着蹴鞠不是主流,齐晟这个球虽然新奇,但流传不广,三个人里也就齐斌听说过。 但齐斌也没想到,落了地还能再弹这么高。 小孩子都喜欢新奇的玩物,这个像藤球又不是藤球的新鞠一下子就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他们既然能做了齐晟的伴读,在家也都是练过蹴鞠的。 特别是沈介,他爹为了不让他在六皇子这里吃亏露怯,还专门到街上找了一个常年玩儿蹴鞠的闲汉教他技巧。 此时,他心里已经在思索性如果要用这个皮球实现藤球的技巧,该怎么调整力道了。 “来,你们也都试试。” 球再次落下的时候,齐晟一把接住了,顺手抛给了目光最是痴迷的沈介。 沈介下意识地抬脚一勾,顺势玩儿了个花活儿。 虽然因着皮球比藤球重,失败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他的技术的。 三人一开始还有些不敢,见齐晟是真不介意,慢慢的就争着下脚了。 齐晟双手叉腰站在一旁,目光欣慰地看着热火朝天的三人,仿佛已经看见了若干年后,足球在大晋风靡的情景。 34、理想很丰满 齐晟是个穿越者。 穿越前, 他算是个成功人士; 穿越后, 他绝对是人生赢家。 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物, 就算是咸鱼也要做盐最多的那一条。 玩儿,也要玩儿出花样, 引领潮流。 唔, 像把足球发扬光大就很不错。 现代有世界杯, 他将来也可以搞一个“大晋杯”嘛。 当然了,大晋杯的目标过于远大,他得先定一下小目标。 比如, 先把洛阳城里的贵族少年们动员起来, 大家一起搞搞联赛。 一来, 可以强身健体;二来, 也可以发泄他们多余的精力,让他们别整日里游手好闲, 惹是生非。 事实证明, 男孩子大多数都是喜欢竞技类运动的。 要不然,都是网络游戏,电竞游戏怎么总是比普通网游要火呢? 原先还很谨慎的卢文和沈介,在和齐斌抢了一会儿球之后,就逐渐放开了,展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争强好胜来。 三人抢的不亦乐乎,斗得热火朝天。 齐晟也不制止,直到张起麟算着宫门要下匙了, 这才让他们停下,把早就装好的点心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了。 “明天早点儿来。”齐晟叮嘱了一句。 三人都满头大汗,但神情都很亢奋,用力点了点头,结伴走了。 因着礼亲王府是近支宗室,府邸离皇宫最近,齐斌最先到家。 齐斌是礼亲王世子的小儿子,还是和长兄差了十多岁的那种。 平日里在家,一家老小都宠着他,今儿他头一天进宫当差,家里人都不大放心。 等齐斌回到家,就被守在门口的大管家领到了上房。 老王爷、世子夫妇,还有大公子夫妇都在。 齐斌欢快地跳过门槛,草草地行了礼,便招呼跟着他的小太监,“快,小耳朵,把六殿下赏的点心拿上来。” 然后,就笑嘻嘻地朝长辈卖乖,“六皇子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孙儿特意带回来,给祖父、爹娘还有大哥大嫂尝尝。” 世子妃登时眼圈儿就红了,“难为我儿,时时想着家里人呢。也不怪我平日里最疼你。” 就连老王爷也欣慰地地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果然是有了差事的人了,长进了,长进了。” 大公子嘴快,问道:“今日在宫里怎么样?六皇子没为难你吧?” 世子瞪了大儿子一眼,板着脸训道:“说什么胡话?好好的,他要是不惹事,六皇子怎么会为难他?” 然后,又吓唬小儿子,“孽障,你若是敢在宫里惹是生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齐斌一缩脖子,赶紧躲到了祖父怀里,才觉得寻找到了一点儿安全感。 有了安全感,他就有了底气,撅着嘴不服气地说:“我哪有惹是生非?六皇子人挺好的。不过,六皇子好厉害呀!” 他说这话,全家人都不以为意。 因为琢磨着他往日的为人,凡是比他会玩儿的,他都觉得人家厉害。 见大家都不信他,齐斌急了,手舞足蹈地把齐晟收拾梁靖的事给说了出来。 众人的神色逐渐认真了起来。 礼亲王低头问小孙子,“六皇子真就让人直接把新城侯府的小公子直接架出去了?” “是呀。”齐斌点了点头,“哼”了一声说,“谁叫他胆大包天,竟敢管到皇子头上去的。” 礼亲王和世子对视了一眼,对这位传言中有几分小聪明,却不思上进的六皇子刮目相看。 听齐斌的描述,今日这一出下马威,绝对是顺势而为的。 而且,下手够狠,事后安抚人心做的也很到位。 这不,他们家这个傻小子,已经被人家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这位六皇子,不简单呀! 相比于礼亲王的其乐融融,长宁侯府的气氛就不那么和谐了。 卢文离家越近,情绪就越低落。 他知道,母亲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他还有一个同母的弟弟,比他小两岁,今年刚好与六皇子同岁。 六皇子伴读这个差事,母亲自然是希望心爱的小儿子能得到的。 但无论是父亲还是祖父,都觉得弟弟卢玉无论文武都不出彩,抢不过府外的对手。 所以,把长宁侯府竞争的资格给了他。 母亲本就不喜欢他这个逆生子,如今自己抢走了弟弟的名额,母亲怕是更不待见他了。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母亲一定会看到他的好的。 可是事实证明,他越是优秀,就越是衬得资质平平的弟弟黯淡无光,母亲就越是不喜欢他。 他今年才七岁,却已经学会不期待母亲的关怀了。 因为,每当母亲给他一些关爱之后,就必定会要求他将某件东西让给弟弟。 他已经伤心的够多了,不想再为难自己。 母亲再不待见他,他是做儿子的,也依然要对父母晨昏定省。 这是孝道。 他带着六皇子赏的点心去了祖父的上房,不出意料,只有祖父和父亲等在那里,母亲不在。 看见他巡梭的目光,长宁侯世子有些尴尬,强行解释道:“你弟弟闹着不肯睡,你母亲去哄他了。” 卢文能说什么? 他只能笑着说无妨,还得关心一下幼弟。 长宁侯老侯爷将长孙的言行都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心里满意极了。 他儿子耳根子软,也没什么过人的才能,却给他生了一个好孙子。 他们长宁侯府若是想维持体面富贵,还是得指望他的大孙子。 绝对不能让严氏那个蠢妇毁了他的孙子! 想到这里,老侯爷不满地“哼”了一声,虎着脸说世子,“你也别什么事都纵着你媳妇儿,纵得她越发心大,竟是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 世子本就因为妻子不管不顾的行为觉得尴尬,愧对长子,听了父亲的话,更是讪讪。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回去会说她的。” “你说她?算了吧。糊弄谁呢?” 老侯爷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的儿子,“你只要捂好自己的耳朵,别被她的枕头风给吹化了,老夫就谢天谢地咯。” 当着儿子的面被父亲说到脸上,世子有些羞恼,“父亲,您这是什么话?” 老侯爷爷意识到,这些话不该让一个小孩子听见,赶紧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文儿,你头一天入宫当差,同僚之间处的还好吗?” 方才那一大截,卢文只当没听见,老老实实地回答祖父的询问,“都好。在六皇子面前,没人敢造次。” 听他的话音儿,对六皇子颇为推崇。 老侯爷有些诧异。 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性子,他自己清楚。 这孩子看着温和知礼,实则心里自有傲气,很难服谁。 更别说,他没入宫前,还对热爱蹴鞠的六皇子颇有意见,认为这个皇子不学无术。 这才进宫了一趟,这印象就完全颠覆了。 看来,这位六皇子本事不小啊。 无论是礼亲王府,还是长宁侯府,面对皇子,底气都不缺。 所以说,这两家的长辈虽也担心自家子嗣,但也只是怕他们从小没低过头,骤然要去向别人附小做低,不习惯,冲撞了人而已。 但沈家就不一样了。 沈愿出身微寒,是个标准的寒门贵子。 他二十岁就考上了进士,位列二甲第三十八名。 这个名次虽然不算靠后,但也不靠前。 这会儿已经不是刚开国的时候了,进士每三年就会有一批,偶尔恩科加塞,还会多出一批。 这二甲第三十八名的成绩,实在是没什么出彩的。 沈愿潜心钻营多年,还是靠着前妻再嫁入了高门,才走到了四品郎中的位置。 他虽然续娶了一房妻子,但却只有沈介这一个儿子,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回,他为了儿子的前途,觍着脸求到前妻那里,将儿子送到了六皇子身边做伴读。 但他心里实在是害怕,就怕宫里的皇子骄横,自家儿子又是那种吃了亏不爱往家里说的,万一受了罪,他却不知道。 眼见天都擦黑了,儿子还没回来,他就开始自己吓自己。在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干脆就提了个灯笼,自己到大门口去守着了。 沈介一回来,迎面就看见了自己亲爹,心里无奈得很。 “爹,我早说过了,我是进宫去了,又不是去老虎窝儿了,您紧张的过分了。” 沈愿一边拉着儿子往里走,一边说:“那可比老虎窝儿厉害多了。老虎除非饿极了才吃人,宫里可是每天都往化人场里抬人。” 父子俩回了正院,沈夫人庄氏就迎了上来,拉着沈介好一通打量,见他脸色红润,身上只有汗臭味儿,没有血腥味儿才松了口气。 “二娘别担心,六皇子人好的很。瞧,他还让我给你和爹带了点心。” “好,好,好。”沈夫人高兴地把点心盒子接了过来,转头催促丫鬟,“快把大少爷爱吃的鸡汤面端上来。” 沈介一边顺着二娘的力道坐好,一边给父母说起在宫里的事。 他不想父母担心,就掐掉了关于梁靖的那一截,又把剩下的过程说的妙趣横生,只在最后,小小地点了一下六皇子众所周知的缺点。 “六皇子只是太喜欢蹴鞠了而已,性子挺好,也挺平易近人的。” 东五所里,齐晟咽下一口鸡肉,得意洋洋地说:“头一天见面,我这个脾气不好的皇子就光领着他们玩儿了,礼亲王和长宁侯肯定是恨不得明天就把孙子接回去,免得被我给祸害了。” 王进宝替他盛了一碗汤,脸上也陪着他笑,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 ——事情真的会像六爷预料的那样发展……吗? 35、终于入学了 第二天一早, 淑妃宫里就接到了新城侯府递的牌子, 梁夫人要进宫给她请安。 昨天在东五所发生的事,淑妃很快就知道了。 她先是气恼娘家人不听劝, 见她这里说不通,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然后, 就是为自己儿子的行为点赞。 ——对, 就是这样, 下刀快准狠,不要给他们留半点儿的余地和希望。 别说现在三皇子做太子做得好好的,就算还没立太子, 她也不准备让自己儿子去趟那趟浑水。 当今陛下虽然是先帝的嫡长子, 但却不是唯一的儿子, 在他上头, 还有几个庶出的兄长。 可是如今,他那些兄长们都到哪里去了? ——因谋逆被先皇圈死了两个, 被太后赐死了一个。 剩下那俩, 恒亲王也因本身学识出挑,脖子缩的比乌龟都深,存在感还不如普通宗室。 算起来,混的最好,过的最自在的,反而是常年被先帝训斥,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醇亲王。 叫淑妃看来,陛下虽然高高在上, 但每天政务一大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两天能轻松一点儿,哪有人家醇亲王潇洒快活? 她儿子既然没那个野心,把醇亲王当目标,那是最好不过了。 梁夫人求见,她私心里是不想见的。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母亲虽然更向着儿子和丈夫,但对自己这个女儿,也是很疼爱的。 淑妃叹了口气,还是同意了。 心爱的大孙子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外孙子给当众赶出了皇宫,梁夫人都快心疼死了。 再说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大孙子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呀。 那都是劝六皇子上进的好话,虽然直了点儿,也是忠言逆耳。 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大家也都是亲戚,大孙子和外孙子也是表兄弟呀。 这关系不比别人亲近吗? 怎么能这么不给表兄面子? 得到了宫里的回复,她就收拾了一下,换上了诰命服,怒气冲冲地进宫去了。 到了钟粹宫外,看着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她的脑子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女儿不止是女儿了,还是皇妃;外孙也不止是外孙,先是皇子。 她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但和淑妃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地替自己孙子抱屈。 原本吧,自己儿子半点儿情面不讲,就把侄子给赶了出去,淑妃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愧疚的。 但听听梁夫人说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叫梁靖是在忠言逆耳? 这意思是说我儿子不识好歹,听不进人言了? 就算是真的,你当着我这个亲娘的面说出来,真的好吗? 什么叫做梁靖毕竟是表兄? 怎么,他一个侯府的公子,还想和皇子来一出兄友弟恭? 淑妃那点儿愧疚很快就被梁夫人给说没了,而梁夫人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娘娘能不能和六皇子说说,让他把靖儿叫回来?他们毕竟是表兄弟,闹得太僵,让外人看见也不像样。” 这话说的可真委婉! 淑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努力压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笑声,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母亲的意思是说,让小六派人,去把贵府的公子请回来?” 梁夫人讪讪地笑了笑,强行解释:“说什么请不请的?派个人去叫他一声也就是了。只要让外人看看,他们兄弟之间还是亲密无间的,不给小人可乘之机也就是了。” 淑妃:“…………” ——呵呵,您的要求还真不高。 “吉祥。” “奴婢在。” 淑妃眼睛看着梁夫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跑一趟崇文馆,把夫人的意思给小六说说,看他怎么回。” “是。”吉祥领命而去。 梁夫人直觉不好,急忙道:“六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一切还不是得听娘娘的。娘娘直接给他说说也就是了,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唉,母亲是不知道。”淑妃满脸的无奈,“小六这孩子,自小主意就大,这事要是不跟他商量好,一切白搭。” 梁夫人现在就怕什么? 就怕六皇子自己主意太大,淑妃娘娘管不住他。 因为,跟小孩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小孩子要是任性起来,哪里会什么权衡利弊?更别说讲究亲疏远近了。 但皇子读书的崇文馆,是属于前朝的地方,不管是淑妃这个后宫嫔妃,还是她这个外命妇,都是不能进去的。 这边梁夫人急的就差嘴上起燎泡了。 齐晟那边,也不怎么好过。 这个小姑娘,真是太烦人了。 没看出来我根本就不想学习吗? 你要是好为人师,能不能去找别人?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临别的时候,齐晟特意吩咐了三个伴读要早点儿来。 齐斌三人自然不敢不听话,一大早就洗漱用膳,赶着宫门刚开,三人就来了。 可他们是来了,让他们早点儿来的人还在周公家里秉烛夜游呢。 幸好东五所守门的小太监认得他们,把他们放了进来,领他们进了齐晟专门叫人收拾出来充门面的外书房。 这天实在是早,也没人烧热水,小太监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碟昨天吃剩下的点心。 可这也没办法待客呀。 小太监只好装傻,仿佛忘了还得给客人上茶点这回事,领着他们坐下,就一溜烟儿回去守门了。 三人就在书房里傻坐到了齐晟从被窝里挣扎出来。 他们都不傻,这会儿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六皇子口中的“早点儿”和他们理解的“早点儿”,不是一个“早点儿”。 卢文和沈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他们还庆幸,自己没有误了六爷的事。 但齐斌就不一样了。 他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叫你昨天不问清楚! 好不容易,等齐晟洗漱穿戴好了,一进书房,就见到了三个明明困的不行,还要强打精神的萎靡少年。 这要是再过几天,他就叫三人先睡一觉了。 但今天是他第一天入学,是有拜师仪式的。 天子齐覃虽然是一个将自己看的天第一他第二的人物,但表面功夫也是很注意的。 齐晟要是敢在拜师礼上出了岔子,后果绝对不止是伴读受过。 他在心里和三人说了声“抱歉”,让人打了凉水来给三人洗脸醒神儿。 但他也觉得奇怪,“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这话就很气人了。 齐斌没忍住,直接反问:“六弟,您还记得昨天自己的交代吗?” 卢文和沈介都是讪讪一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看神色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齐晟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说了什么话。 但他会不好意思吗? 会。 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不好意思,那是自己的心态咸鱼的还不够彻底。 等他从身到心都变成一条彻底的咸鱼之后,不好意思什么的,就会彻底远离他。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昨天就应该找张起麟和王进宝问清楚,爷平日里什么时候起,你们提前一会儿不就行了?” 他们三个能怎么呢? 只能点头应是了。 但他们三个心里的想法各有不同。 齐斌是怪自己昨天想的太少,才害的自己今天受这样的罪; 卢文则是心中一凛,觉得皇子果然不好伺候,自己日后还要更加谨慎才是。 沈介的心态是最平和的,他觉得自己通过这件事,吸取了一个教训,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也算是有了个参考。 齐晟虽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但上辈子为了做个好老板,也粗略看过几本《微表情解读》、《行为心理学》之类的书,对察言观色还是有一定心得的。 这会儿看三人的反应,他就知道,堂兄齐斌是一个能勾肩搭背,随意开玩笑的主儿。 沈介这个人心防虽然重,但却是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主儿。只要你能入了他的心,成了他认可的朋友,他就能为你赴汤蹈火。 三人之人,最难搞的,就是卢文。 此人聪明,但也凉薄。 基本上你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那就一切好说。 但你要是想得到他的忠心,那也得诱之以利。 这种人如果是在现代,是最有可能成为商业jian谍的人。 齐晟很快就定下了对三人的态度。 那就是套牢齐斌,争取沈介,这俩都是可以放心地交托背后。 至于卢文,玩儿的时候可以放心带上他。至于其他的,就要掂量一下了。 对三个伴读有了初步的认知之后,四人就一块儿去了崇文馆。 齐覃给他安排的老师于先生已经来了。 于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翰林,在钻营做官上没什么天赋,但在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上却是天赋绝佳。 按齐晟说法,这就是个技能点点偏了的生活玩家,生活技能满级,可惜既不能打也不能抗。 于先生在翰林院蹉跎多年,还能怡然自乐。别的不说,性格是十分平和的。 齐晟严重怀疑,齐覃之所以从犄角旮旯里扒出这么一位,就是因为看透了他的咸鱼本质,怕找个急性子的,被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 齐覃:“…………” ——你想太多了,朕纯粹就是不想浪费会办事的人才而已。 36、一锭松烟墨引发的混乱 按理说, 学生应该先到, 然后恭候老师,这才是师徒相处之道。 但皇家又与别家不同。 特别是自宋以后, 世家门阀的力量彻底消失,富不过三代成了主流, 皇权越来越集中, 皇室就越发显得高高在上。 当然, 如果在位的帝王昏庸软弱,来自臣子的反噬也会越发严重。 就比如前朝,刚开国那会儿连着出了两代严苛贤明的君主, 把大臣压的大气儿都不敢喘。 可第三代帝王只是露出了一点儿仁君之相, 臣子们就开始反扑了。 你说, 帝王也是凡人, 凡人谁还没个小爱好呢? 前朝宣宗无论怎么算都是个有道明君了,可是史官春秋笔法之下, 后世之人却只记得他是个蛐蛐皇帝了。 本朝虽然汲取了一些前朝的教训, 但有些事情却已经是根深蒂固了,轻易改不了,皇家也不想改。 于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明明于得水于先生才是老师,但他却得比自己的学生先到,等着学生到来。 好在齐晟不是土生土长的皇族,叫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师等他, 他心里觉得羞愧。 因此,他进门之后,就先给于先生行礼致歉,表示是做学生的懒惰了,还让先生等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于得水本来就是个好好先生的性子,还因着刚得了个小孙子,对小孩子很是包容。 再加上齐晟长的像齐覃,穿得干净富贵,一眼看过去,那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仙童。 他先来本就是应有之意,这小仙童还这么有礼貌,于先生当既急觉得:关于六皇子的传言,肯定是有人故意造谣中伤。 如果现实里也有游戏里的好感度具现化的话,那于先生对齐晟的好感度,是一下子就蹿到九十了。 ——多好的孩子呀! 唔,希望于先生这么甜的想法,能维持的久一点儿吧。 每个公主都有一个女先生,每个皇子也都有一个先生。 但这却不是说,以后所有的课业,都只是由这一个先生负责了。 这个先生只是揽总的,负责这一个皇子或公主的总体教育。 但具体的课业,还是有专门的先生教导的。 比如琴棋书画这些,就是大家集中起来上大课,由一个或几个精通这一门技艺的老师统-一教导。 而让齐晟觉得烦人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在上书法课的时候遇见的。 小姑娘姓步,单名一个然字,是一等靖宁伯步栾的女儿,今年七岁,比齐晟大了两岁。 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美丑的概念,而齐晟那张遗传自亲爹的脸,在一众王孙公子中,那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 所以,他一走进上公开课的菖蒲室,就吸引了所有女学生的目光。 当时,步然小姑娘就坐在三公主信阳公主齐茂身边。 她当时就呆住了。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碰了碰信阳公主的胳臂,小小声地问:“这位,就是六皇子?” 信阳公主是德妃之女,她虽然有两个已经序齿的姐姐,但那两位公主都早早夭折了,她就是齐覃实际上的长女。 如果在她成年之后,皇后还没有嫡女诞下的话,以齐覃对子女的疼爱,一定会封她做长公主的。 因着有这样的底气,信阳公主的性子一向张扬,比她同母的妹妹要自信明媚的多。 而步然也是属于活泼外向的姑娘,一向和信阳公主走的近。 两个姑娘在上大课的时候,一向都是做在一起的。 但此时此刻,步然只想从信阳公主这里打听到有关六皇子的消息,然后就抛弃小伙伴儿,将六皇子变成自己的新同桌。 信阳公主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怎么,你看上我六弟了?” “那怎么能叫看上?”步然双手捂住脸,娇羞地跺了跺脚,“人家那是仰慕,仰慕你懂不懂?” 这突如其来的娇态,吓得信阳公主一哆嗦,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忍不住掐了步然一下,“你快给我恢复正常!” “哎哟!” 这一声一波三折,步然一边从手指缝里偷看齐晟,一边嗔道,“人家害羞嘛!” 信阳公主的神情登时一言难尽。 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小伙伴儿,又万分纠结地看了看自己的六弟。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男色惑人。” 步然嘻嘻一笑,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我就知道,公主一定会理解我的。” “不,我一点儿都不想理解。”信阳公主一手捂住她的脸,狠心推到了一边。 “哎呀,公主,公主~”步然继续撒娇大法。 身为一个漂亮可爱的妹子,步然这撒娇大法如果用在一个不怎么了解她的人身上,绝对能把对方萌的肝儿颤。 然后,无论她提什么要求,对方都只会好好好,行行行。 但如今,她面对的是对她无比了解的信阳公主。 萌什么的,信阳公主是绝对没有这种感觉的。 这简直慎得慌好吗? 不过,步然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能萌的肝儿颤,那就吓的肝儿颤,反正结果都一样。 信阳公主用力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没好气地问:“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步然低头得意地眨了眨眼——计划通! “公主,我的好公主。”她指了指正坐在齐晟身边侃侃而谈、唾沫横飞的五皇子,“您能把五皇子叫走吗?” 信阳公主当场给她表演了一个表情渐渐消失。 然后,冷酷地拒绝了她:“不能。” ——开玩笑,五弟可是个大杀器,那是能随便招惹的吗? 步然咬了咬牙,忍痛行贿,“我那一套根雕的四大美女人俑,归你了。” 信阳公主立刻伸手与她对了一掌,说:“成交。” 那套人俑不是市面上买的,是步然的兄长步恬自己雕刻的,步然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弄到手的。 信阳公主对这套根雕垂涎已久,只是碍于和步然是至交好友,不好夺人所好。 如今,既然有机会得到心爱之物,话唠的五弟又有什么可怕的? 信阳公主暗暗给自己打气:齐茂,你可以的! “五弟,五弟,你来一下。” 当是时,五皇子滔滔不绝,六皇子生无可恋,围观者心有戚戚。 信阳公主这一声,宛如平日里一声惊雷。 在五皇子诧异转头的瞬间,连围观的人都忍不住为了六皇子喜极而泣了。 ——这位五殿下,实在是太能说了! “三姐叫我有事?” 信阳公主战术微笑,“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五皇子应了,还不忘扭头对齐晟说,“六弟,三姐叫我,我等会儿再来给你说。” 齐晟朝他挥了挥手,“五哥尽管去吧。” ——我并不是很想听你说。 然后,五皇子才一起身离席,一阵香风扑来,他的座位迅速就被早已蓄势待发的步然给占领了。 齐晟笑意加深:呀,真是太好了! 但三分钟之后,他翘起的嘴角就再度拉了下来。 ——你可能是个学霸,但我只想做学渣。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你就是六皇子吗?” “你今年几岁了?” 在废话三连之后,小姑娘步然紧张的彻底词穷。 对面的六皇子疑惑地眨了眨眼,她就觉得自己的血槽被彻底清空了。 ——吼吼看,吼吼看,吼吼看! 齐晟:“……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看出来我被五哥摧残的身心俱疲,现在只想睡一觉吗? “啊?哦,我……我帮你研墨吧。” 步然慌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墨锭就按到了砚台上,用力磨了起来。 齐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砚台里没加水。 就在这时…… “快住手!” 一声大喝从左侧传来,话音未落,就见刚被忽悠走的五皇子一脸痛心疾首地跑了回来。 步然呆住了,保持着研墨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徽州松烟啊!” 五皇子用力夺过了自己的宝贝墨锭,仔细一看,已经磨下去了好些,脸上的神情更悲痛了。 齐晟心头一凛,直觉让他悄悄起身远离。 果然,下一刻,还没反应过来的步然就被五皇子抓住,从松烟墨的取材到制作过程,再到压模成型,再到特点和多么难得……听了个遍。 齐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还好我跑的快。” 旁边的三公主紧紧地盯着五皇子的嘴巴和神色,口中道:“我要是你,就再跑远一点儿。” 她说着,自己也已经起身了。 ——她可没忘,如果不是自己把五弟叫走,步然也没机会摸到五弟的墨。 齐晟也跟着站了起来,严肃地点了点头,“三姐说的有道理!” 二人也不敢弄出大动静,各自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伴读替自己请假之后,便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挪。 眼见出路近在眼前,他们就要逃出生天了,齐晟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齐晟努力稳住身形,就对上了一双阴郁又戒备的眼睛。 “二……二哥?” 37、就是要吓吓你 现在对齐晟来说,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 他终于找到了连五哥都不敢惹的人; 坏消息是,这个人, 他也不敢惹。 那一刻,周围一片寂静。 齐晟觉得, 他二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 还是类似某冰山剑神的装_逼系高手。 一出现就秒全场, 令全场鸦雀无声。 齐晟只是和他对了个眼神儿,就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赶紧侧身让路, “二哥, 您请进。”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进来, 反而挪到了门的一侧,“你们先出去。” ——哼, 让我先进去, 一定有阴谋! “啊?这不好吧。”齐晟讪笑道,“二哥是兄长,理应我们给二哥让路才是。” 二皇子:“你们先出去。” ——为什么坚持让我先进去?果然是有阴谋吧! 齐晟还要说什么,信阳公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推让了。 齐晟听话地改口,“那就多谢二哥了。三姐,咱们先走吧。” 信阳公主干笑着附和:“对, 咱们先走。” 哪知道,二人刚刚抬起了一只脚,就听见二皇子说:“慢着,我先进去。” 二皇子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梭: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刚才不会他们故意的吧?假意拦我,好让我主动入套。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行,二哥先请。” 然后,一个站在了门左边,一个站在了门右边。 二皇子左右为难。 ——到底是让他们先出呢?还是自己先进呢? 二皇子心里纠结,齐晟和信阳公主也很忐忑。 他们就是后悔。 ——早知道就听五哥(弟)念叨一顿了,虽然那也是钝刀割肉,但比这利剑悬空要掉不掉好的多。 还有五哥,你不是很能说吗?这会儿怎么就哑巴了? 对此,五皇子表示: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二哥,他就是我的克星。 他们三个在门口僵持住了,让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正在齐晟犹豫着是不是干脆还回去坐着的时候,四皇子姗姗来迟。 “二哥,三妹,六弟,你们这是在干嘛?” 齐晟眼睛一亮,对二皇子道:“二哥,要不然让四哥先进来吧。” 二皇子回头看了四皇子一眼,侧身让开了。 四皇子一向心思细腻,只略看了看,就把事情的经过猜出了个大概。 因而,他也不推辞谦让,对二皇子拱了拱手,就从离二皇子最远的那一边进去了。 二皇子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觉得还是四弟最会做人。 齐晟趁机就攀着四皇子,嘴里装模作样地说:“四哥来的正好,我的字老写不好,你快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对。” 四皇子脾气很好,就任他拉着,跟着他走到了他的位置。 齐晟顺手拉过来一张白纸,抓起毛笔,“刷刷刷”下笔如刀,干脆利落。 但写出来的字嘛…… 鸡爪挠地是啥样,他写的就是啥样。 偏他还特不要脸地问:“四哥,你看我写的到底哪里有问题?怎么总感觉比先生写的差一点儿呢?” 四皇子:“…………” ——实不相瞒,我感觉哪儿都有问题。还有,那是差一点儿吗? 他想说实话吧,怕伤了六弟幼小的心灵;说的委婉点儿吧,又怕六弟听不明白,阻断了他的进步的空间。 四皇子:我太难了! 但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就看出来齐晟根本就不是想请教他,只是想避开二皇子而已。 心里有了底,他面上微微一笑,就准备指点一两处。 这样,又能让齐晟有点儿进益,又不会伤了他的面子。 四皇子想的很周全,奈何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六皇子,让我来教你吧,先生经常夸我的字好。” 好不容易从五皇子那里脱身的步然虎视眈眈了半天,终于又找到了刷存在感的机会。 而且一句话说完,她已经行动力极强地把四皇子给挤走了。 也就是四皇子脾气好,不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笑着摇了摇头,就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了。 他的伴读赶紧替他擦了桌子椅子,把笔墨纸砚都摆了出来。 他是走的潇洒,独留齐晟一人,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小姑娘,我是真心实意要做一个学渣的,请把你学霸热情向别处散发好吗? 吉祥找来的时候,齐晟已经处在爆发的边沿了。 所以,听完了吉祥叙述的经过,他就只有一句话:“兄弟?我只有五个哥哥,他想做第六个?” 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不然怎么都说人情难呢? 想当年,他刚创业的时候,拿着钱给人家送,还得装得跟三孙子似的。 梁夫人这是像求人的样子吗? 好吧,她不是普通臣妇,是淑妃的母亲,可以不用像普通臣妇一样低眉顺目。 但你也别太把自己一家子当回事了。 这毕竟是一个皇权至上的世界,就算他们母子是皇妃与皇子,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了天子的底线。 你们老是拖后腿,就别怪我给你们教训! 也幸好吉祥觉得这是淑妃家里的私事,事先把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要不然,这一嗓子传出去,新城侯府还指不定有多少麻烦呢。 “哎呦我的殿下诶,您小声点儿。” 吉祥吓德连连摆手,还四下看了看,见确实没有别人,才松了口气。 齐晟心里有气,对给自己母亲找麻烦的人容忍度就无限降低。 “你回去告诉母妃,这样主意大的臣子,我可用不起。” 纵然心里有气,但为了不让淑妃为难,他这回没把话说死。 只要梁靖能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不再妄图影响乃至操控他,对他来说,也就是多一个伴读的事儿。 “小主子的话,奴婢记下了。”吉祥得了准信,就知道怎么回话了。他又问道,“小主子可有什么私话要奴婢带给娘娘?” 齐晟想了想,说:“你就说我这里一切都好,让母妃随时准备到父皇那里保我就行了。” “啊?”吉祥一呆。 ——这到底是好啊,还是不好啊? 可齐晟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了,“行了,你回去吧,我这里也要上课了。” “那……奴婢这就回去了?” 吉祥作势要走,心里却想着:您是不是把刚才那话说的清楚一点儿?要不然,娘娘多问一句,奴婢答不上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可齐晟已经先跑了。 吉祥满腹心思地回了钟粹宫,先是把齐晟带给梁夫人那两句话转达了一句。 第一句出口,梁夫人就吓得腿软。要不是她屁股底下有椅子撑着,早软到地上了。 “娘娘,这……妾身绝无此意呀!” 淑妃有心要吓一下她,顺便再震慑一下家中父兄,让他们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都收了去。 因此,她也不叫人扶一把,只是叹气道:“母亲的心思,本宫知道。只是,小六不知道,陛下就更不清楚了。” “啊?陛下!”梁夫人更吃惊了,“难不成,这事已经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了吗?” 淑妃蹙眉道:“因着靖儿口不择言,小六直说信不过本宫的眼光,吵着要让陛下给他重新选一个伴读。” 淑妃是为了吓人,什么话都往重里说。 可梁夫人不知道啊。 她已经被淑妃吓得六神无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淑妃见差不多了,才朝吉祥使了个眼色。 吉祥才说:“六爷还有一句话呢。” 这句话就像是救命的稻草,让梁夫人精神一振,紧紧地盯着吉祥,“什么话?” 吉祥似笑非笑地重复,“殿下说,这样主意大的臣子,他可用不起。” 梁夫人但凡脑子清醒一点儿,就能品出其中的深意。 但她先前被淑妃吓得狠了,这会儿脑子里嗡嗡直想,自然是什么也品不出来的。 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梁夫人苦着一张脸回去了。 淑妃这才一笑,骂了句:“这臭小子,哪来那么多鬼精的心思?” 吉祥奉承道:“小主子这是随了娘娘您,聪明。” 没有一个当娘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也没有一个父母不喜欢人家说子女像自己的。 淑妃的嘴角翘得更高了,抿了一口茶问道:“他可是有话叫你带给我?” “有是有,”吉祥苦着脸说,“只是,奴婢听不明白。” “哦?你说来听听。”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正好,让朕也听听。” 听见这个声音,淑妃脸上立刻就绽开了牡丹花一般绚烂的笑容。 她起身迎了上去,嘴里抱怨道:“陛下怎么又不叫人通报?” “朕只是想给爱妃一个惊喜嘛。”齐覃顺势抓住了淑妃的柔荑,两人一块儿走到上首坐下。 然后,他示意吉祥,“说吧,晟儿究竟让你带了什么高深莫测的话?” 吉祥悄悄看了淑妃一眼,见她暗暗点头,这才把齐晟的话重复了一遍。 淑妃觉得还好,是自己儿子会说出来的话。 但齐覃的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爱妃呀。” “陛下?” “晟儿这点儿,一定是像你。” ——朕从来都是兄弟间的楷模,而且脸皮也没那么厚。 38、忽悠五皇子入坑 崇文馆上午习文, 下午学武。 上午的课程, 齐晟在位于他身后的四皇子的暗中帮助下,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到了下午, 就是他撒欢儿的好时候了。 能到崇文馆读书的,家里都不指望他们将来上战场。 因此, 习武的目的, 也就是强身健体。 既然如此, 做什么运动不是运动呢? 齐晟让沈介抱着自己的皮球,四个人风一样地冲到了校场上,占了一块儿地盘。 因着太子并不和他们一块儿读书, 大皇子齐律跟着钦差一起到湖广处理水灾去了, 二皇子又向来不下场。 可以说, 整个校场之上, 地位最高的就是四、五、六这三位皇子。 四皇子性子绵软,不会与人相争, 五皇子在齐晟面前一向很有哥哥的样子。 因此, 他拿脚一画,说这块儿地盘是他的了,也没人和他计较。 反正校场大的很,他划走一块儿,也不耽搁别人比武。 只是,比武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 齐晟和三个伴读分成了两队,开始玩儿花样蹴鞠。 一开始,三个伴读还不敢和齐晟争, 怕他输了脸上不好看。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如果自己不出全力,就会输得很惨。 竞技类的运动,就是要你争我夺,有来有往才最有意思。他们四个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很快就浑然忘我。 哪个少年不热血? 在场的莫说是男孩子,就是以信阳公主为首的女孩子,也都渐渐地被他们给吸引了。 他们围着齐晟画出的界限,围成了一个圈儿,信阳公主和步然还带着一帮女孩子自动自发地帮齐晟和沈介这一组加油鼓劲儿,让场面更加火爆热烈。 唔,至于为什么只给齐晟这一对加油鼓劲? 只能说,颜控的江山无处不在。 五皇子在一旁看得眼热,忍不住抱怨齐晟不厚道,有这么好玩儿的东西,也不带上他。 他的一个伴读陈俊低声劝道:“殿下,蹴鞠乃武夫之戏,不是您该玩儿的东西呀。” “什么该不该的?”五皇子眼睛一斜,“怎么,我要玩儿什么东西,还得听外人的安排?” “呃……”陈俊慌忙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行了,别说,六弟那边结束了。” 眼见齐晟那边暂时告一段落了,五皇子哪里还顾得上他?兴冲冲地就跑了过去。 他去了,他的伴读自然也得跟上。 另一个伴读彭克拍了拍陈俊的肩膀,安慰他:“陈兄别急,我看殿下也就是随口一说。” 陈俊勉强笑了笑,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彭兄,咱们也快过去吧。” 彭克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陈兄,你等等我呀。” 那边,五皇子已经成功抢在步然之前,霸占了齐晟身边的位置。 他一把揽住齐晟的肩膀,也不嫌他一身汗,一脸气愤地说:“好你个六殿下,有这样好玩儿的东西,也不早拿出来。” 说到最后,他眼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了。 齐晟正觉得人少了玩儿着没意思呢,这就有送上门来的。 他眼珠子一转,赔笑道:“这不是人人都说蹴鞠上不得台面嘛,小弟哪敢拿这个去污了五哥的眼?” 五皇子一听这话也是,他没见过人玩儿蹴鞠之前,也没想过会这么好玩儿。 “这回算你有理。不过,你得教教我,咱们一起玩儿。” “五哥果然不是俗人!” 齐晟先吹了波儿彩虹屁,又用充满诱惑的口吻说:“五哥肯一起玩儿,那再好不过。这蹴鞠呀,就是人多了才更有意思。” “更有意思?”五皇子不信,“比刚才的还有意思?” “那是当然。” 齐晟见他还是不信,就拉着他到供人休息的凉亭里坐下,详细地把现代足球的玩儿法和规则说了一遍。 “这……这么复杂?” 种种规则和玩法不但让五皇子听得头大,连跟过来的围了一圈的人也有些蚊香眼。 齐晟说:“有规则,有限制,才更有意思嘛!” “六殿下说的对!”步然第一个附和。 齐晟立刻就对这个小姐姐的印象好了点儿,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步然捂着胸口,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几乎喘不过气之余,还觉得鼻端微微有些发热。 “哎呀!”信阳公主突然惊呼了一声,“然然,你流鼻血了。” “啊?”步然脸色骤变,赶紧拿出帕子捂住了脸,分开人群就跑了。 “诶,然然,你去哪儿呀。”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齐晟目瞪口呆。 许久,他才喃喃道:“典型的虚火旺盛啊。饮食还是要讲究养生的。” 比他们大几岁的四皇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这步家的小姑娘围着齐晟转了一上午,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齐晟义正言辞,“四哥,你怎么能这样嘲笑一个女孩子呢?一点儿都不绅……不君子。” 四皇子笑得更欢了。 这回不但是四皇子,所有在场的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们,都有些忍俊不禁。 齐晟扭头问唯一没有笑的五皇子:“五哥,他们在笑什么?” “啊?”五皇子也是一脸茫然,“大概是笑四哥不够君子?” “哎呀,别管他们,你再给我说说,那个前锋和后卫。”五皇子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但由于没见过实战,总是不那么有画面。 齐晟干脆就叫沈介去拿了几张白纸,掏出随身带着的炭笔,在白纸上画出了球场、球门,还有代表球员的火柴人。 当然了,这一套东西还有这炭笔,都是齐晟哄着玫妃给他贡献的。 这个,他险些在湘嫔那里掉马。 不过,湘嫔也是个聪明人,纵然有些怀疑,但却始终守口如瓶,还帮着他一起忽悠玫妃。 有了图像之后,五皇子的脑子里就有了更直观的印象,也更快地品出了其中的竞技性和趣味儿性。 而且,不但是五皇子,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其他贵族少年,也有很多被吸引的。 只是,他们碍于身份,不敢直接像五皇子一样,要求试着玩玩儿六皇子那个特别的蹴鞠。 五皇子抱着球颠了一下,诧异道:“还挺重的。六弟,我看你拿着挺轻松的呀。” 齐晟战术微笑,“我拿习惯了。” ——并不是很想当众暴露力气大的事实。 好在五皇子也不准备深究,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齐晟陪着他玩儿了一会儿,还故意让着他,见已经把他的兴趣和瘾头给勾上来了,就顺势承诺,可以送他一个这样的蹴鞠。 “真的?” 五皇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见他郑重地点头,欢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蹴鞠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齐晟这一个,也算是个稀罕物了。 宫里人都知道,玫妃因着和淑妃交好的缘故,待六皇子视如己出,专门给他做了许多新鲜玩具。 这皮球,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下学之后,齐晟就派了张起麟往景阳宫跑了一趟,请玫妃再帮他做几个蹴鞠。 “你到了玫妃娘娘那儿,就说等到中秋的时候,我再亲自去请安道谢。” “是,奴婢知道了。” 张起麟又把齐晟吩咐的事和交代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齐晟就叫他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小太监。 齐晟瞅着眼生,不禁问道:“这是谁呀?我怎么没在玫妃娘娘那儿见过?” 那小太监上前见礼:“奴婢小圆子,给六殿下请安,奴婢原是玫妃娘娘宫里负责烧水的。后来,娘娘见小的有几分灵巧,便叫小的学做蹴鞠,说是日后六殿下怕是用得上。往后,奴婢就在六殿下身边伺候了。” 这当然好了,但齐晟也得考虑淑妃的想法。 毕竟淑妃才是他的亲娘,玫妃自己又没有儿子。如果让淑妃觉得玫妃是想抢她的儿子,那就不好了。 张起麟看出了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禀报道:“奴婢回来之前,已经带着小圆子去钟粹宫请过安了。” 既然已经在淑妃那里报备过了,而淑妃也没有特别的交代,齐晟就可以放心把人留下了。 他给了张起麟一个赞赏的目光,吩咐道:“你去给小圆子安排个住处,他需要什么材料也都给他,让他尽快先做出来一个,给五哥送去。” “是。” 张起麟应了一声,就领着小圆子下去了。 蹴鞠的事有了着落,齐晟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天他第一天入学,和他没多少交情的四皇子就帮了他那么多,他总得谢谢人家。 只是,要怎么谢呢? “王进宝,你说,我要给四哥送谢礼,该送些什么才好?” 他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叫金莺和白鸽的,如今什么都要找两个小太监,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但他搬出来之前,淑妃特意交代了,说他已经大了,往后难免要出皇宫、入前朝,身边带着小太监,总比带着宫女方便。 他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王进宝凑了过来,给他出主意,“殿下既然是要送谢礼,肯定是得投其所好才显得出诚意。” 这个说法,齐晟同意。 不过…… “四哥有什么爱好?” 这个才是重点。 39、兔子 齐晟跟着东四所的守门太监往里走, 身后跟着的王进宝怀里, 抱着一只新打造的铁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可爱的宠物兔。 这只又软又萌的兔子, 就是投四皇子所好的那个好。 没错,据王进宝的情报说, 四皇子也喜欢毛茸茸。 只不过, 齐晟喜欢的是毛绒玩具, 四皇子喜欢的却是活生生的毛茸茸。 早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四皇子就站在正堂的门口迎接他。 “四哥。”齐晟抢先见礼。 四皇子笑容温和地还礼,“六弟。” 齐晟道:“这么晚了, 还来叨扰, 希望没有耽误四哥的正事。” 四皇子一边领着他往里走, 一边笑着说:“我能有什么正事?六弟来找我说话,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我就放心了。” 齐晟笑嘻嘻的,目光却不经意地从一直跟着四皇子的那个嬷嬷脸上掠过。 这个嬷嬷他认得, 是四皇子的奶妈, 姓何。 四皇子嘴里说着高兴,脸上的笑意也很真诚。 但是,这何嬷嬷却板着一张脸,满满地透着不喜和不欢迎。 ——难道四皇子私心里是不想让他来的? 齐晟觉得,自己可能冒昧了。 说不定人家这个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正在商议呢。 于是,他也不好再多待,让王进宝把兔笼子抱过来,对四皇子说:“今儿白日里要不是四哥替我解围, 先生们少不得就要告到父皇那里去了。这个兔子,是小弟的一片诚意,四哥可千万别推辞。” 在看到兔子的一瞬间,四皇子脸上爆出了一阵明亮的光彩,眼中的喜爱也是遮掩不住。 但是,他看了何嬷嬷一眼之后,却开口拒绝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六弟太客气了。这只兔子,六弟还是带回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人手养它。” 这下,齐晟就看出来了。 这个何嬷嬷在东四所的地位,十分的不同寻常。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洗三的那一天,四皇子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 当时四皇子才四岁吧? 一个四岁的孩子,都知道那些话只能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才能说出口,可见贵妃对四皇子的掌控欲有多强。 这个何嬷嬷,很可能就是贵妃留在四皇子身边的耳目。 齐晟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把兔子留下,不但可能害了兔子,还可能会牵连四皇子。 于是,他就装作一副遗憾的样子,说:“既然四哥不喜欢,那就算了。” 四皇子满脸歉意,眼睛的余光也时不时就要瞟到兔子身上,显然是喜爱极了。 但他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留下的话。 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齐晟就带着王进宝告辞了。 出了东四所之后,王进宝就着急麻慌地和齐晟解释:“殿下,奴婢打听的真真儿的,四皇子的确是喜欢兔子的。钟粹宫的小林子说,他有一回亲眼看见四皇子在御花园逗弄某个贵人的兔子。” “行了,回去再说。” 齐晟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 王进宝满心忐忑地跟着回去了。 东四所里,齐晟刚走,何嬷嬷就满脸不赞同地说:“主子忘了娘娘交代的话了?您跟六皇子是不一样的,您不能像他一样玩物丧志,也别和他们走的太近。” 她对着四皇子虽然口称“主子”,却哪有半点儿对主子的尊重? “我知道了。”四皇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天色也不早了,嬷嬷回去休息吧。” 何嬷嬷仔细观察,见他神色诚恳,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絮叨道:“主子是吃奴婢的奶长大的,奴婢一心都为着主子,主子别嫌奴婢啰嗦。” 四皇子心里一阵腻歪。 这话他头一次听的时候,还很有感触,觉得何嬷嬷真的是一心为了他。 可是,他早就不是三岁的孩子了,自认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何嬷嬷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拿他讨好母妃,以谋取更多的好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不过,两人都受制于贵妃,四皇子自己过的不如意,不忍心让她再受贵妃责罚而已。 可是,他的一片苦心,何嬷嬷却从来没有体谅过。 她把这一切都当做了理所当然。 “嬷嬷的苦心,我一直都知道,又怎么会嫌嬷嬷啰嗦?” 何嬷嬷心里得意,又说了几句,这才由小宫女扶着,回自己的屋子睡下了。 “主子,您也歇下?” 小太监何吉利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声询问。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不了,我再看一会儿书。” “是。”何吉利二话不说,就又点了两根蜡烛,“光亮一点儿,不费眼睛。” 四皇子对他点了点头,拿了本《论语注解》坐在烛光下,却半天也没翻一页。 何吉利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见他发呆,也不出言提醒。 他知道,四皇子不是真要看书,只是心里不好受,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 第二天一早,齐斌三人估摸着昨天齐晟起的时辰,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 这时候,热水也烧好,给主子的早膳也都准备好了,三人一来,就有现成的热茶热点心吃。 卢文看着眼前香喷喷的点心,暗暗咽了咽口水。 但齐斌和沈介都不动,他也不好意思吃,就怕给人留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印象。 祖父虽然看重他,但家里掌管中馈的是母亲。祖父的年纪也大了,不可能对他面面俱到。 母亲因自己抢了弟弟做皇子伴读的机会,有意给他个教训,他的早膳送过去的时候,他也到了要动身的时候了。 没办法,他只能迅速咽了两个龙眼大小的包子,就匆匆进宫来了。 就那两个包子,根本不顶饿,他这会儿已经饿得烧心了。 齐斌和沈介就不一样了。 齐斌是礼亲王府的宝贝疙瘩,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他的。 沈介家里虽然是后娘当家,但他后娘不能生育,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家里但凡有一点儿好东西,肯定是进了他嘴里的,自然也不会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但沈介到底心细,见他眼睛不住地往糕点茶水上瞟,就猜到他是饿了却不好意思吃独食。 不过,沈介和他不熟,直觉上也不怎么喜欢他,就只当没看见。 齐晟起来的时候,点心也凉了,卢文喝了一肚子的水,算是落了个水饱。 给五皇子的球,小圆子已经连夜做好了,用的是老虎皮。 齐晟让王进宝把两个球都装起来带上,到了崇文馆后,就让他把新做的那个给五皇子送过去。 他领着四个伴读到了自己单独的小课室,于先生已经等着了。 师生二人相互见过了礼,于先生就接着昨天的课程,教《千字文》的第三、第四这两句。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先是读音,再是释义,然后就是写字。 前两项都很顺利,齐晟很快就完成了。 但到了需要动手的第三项嘛…… “老师,不瞒你说,学生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压到了右手,到现在手还是麻的,实在写不了字。” 于得水:“……殿下,这个理由,你昨天已经用过了。” “啊?用过了吗?” 齐晟砸吧了一下嘴,沉思了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师,不是学生不想写字,实在是今日用早膳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汤烫到了手,疼啊!” 于得水静静地看着他,齐晟眨巴着眼睛,无辜地回望。 许久,许久………… 终究是齐晟的脸皮更胜一筹。 于得水无奈地说:“还请殿下日后小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齐晟装傻,“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呀?” 于先生好脾气地说:“就说,人的一毛一发,都是父母所赐的,我们要好好保护,这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齐晟起身拱手,正色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受教了。” “嗯。”于先生点了点头,露出了欣慰之色。 ——六皇子虽然懒散了些,但是为人心地良善,又颇有孝心。作为一个普通皇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是,他既然受皇命教导皇子,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六皇子不再排斥写字才是。 于先生在想法子治齐晟的懒病,齐晟也带着伴读集思广益,想明天偷懒的借口。 没过多久,于先生就会猛然发觉:原来,不是他天生性子直,不善变通,只是没有被逼到那个份儿上罢了。 等到休息的时候,四皇子独自找了过来。 “六弟。” 齐晟一扭头,笑着应道:“原来是四哥。来,四哥快坐。” 沈介很自觉地就充当了小厮的角色,把王进宝早上提过来的点心摆上了。 四皇子满脸的歉意,“六弟,昨晚的事,实在是抱歉。四哥并不是看不上六弟的礼物,还望六弟不要往心里去。” “嗐,我当什么事儿呢。”齐晟不在意地一摆手,“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周。咱们兄弟每天都要上学,哪有功夫养宠物呢?” 可他越这样说,四皇子心里就越愧疚。 齐晟见此,伸手在袖袋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玩偶兔子,软绵绵的,雪白雪白的,兔子的眼睛是正宗的红宝石。 “四哥你看,我又给你准备了新的谢礼。” 他把兔子放到四皇子掌心,笑的得意洋洋,“这只兔子可不用操心食水,只需往袖子里一塞,想它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和它玩儿一会儿。” 四皇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个……真的是给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做这个兔子的材料,是真正的兔毛,因为处理得当,皮毛的顺滑感保留的极好。手摸上去,就像在撸真的兔子一个样。 “当然了。”齐晟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玩偶。现在,我把它送给四哥,四哥可要好好照顾它呀。” “六弟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四皇子的眼睛根本就舍不得移开。 他早就想养一只兔子了。 可是,他知道,母妃是不会同意他干这种玩物丧志的事的。 如果他真的敢养,兔子绝对会变成餐桌上的一道菜,母妃会亲眼看着他吃完。 这一只玩偶兔子这样小巧,他可以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 40、大皇子的郁闷 五皇子和他的伴读很快就被齐晟带成了忠实球迷。 特别是五皇子的表哥彭克, 好像天生就是为足球而生的。 无论是多难的技巧, 他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 虽然这些齐晟自己也能做到, 但他是仗着天生神力,年纪小骨头软。许多动作对他来说, 难度都大大降低了。 而彭克, 却是纯天赋型。 齐晟这边唯一能在这方面和他相提并论的, 就只有沈介了。 但沈介因着出身不高,总是放不开,就又落了下乘。 因为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喜欢蹴鞠, 两个皇子一致要把校场的东北角改成球场。 在大皇子不在、二皇子不参合、四皇子纵容的情况下, 这个提案很快就通过了。 等大皇子赈灾回来, 球场已经落成了。 这一次, 大皇子可谓是扬眉吐气。 自三皇子齐桓被立为太子以来,齐覃就有意无意的在朝中淡化大皇子的存在, 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日后长子与太子兄弟相争。 但大皇子并不是甘于平庸之辈。 他的母族如今虽然不显, 但他外祖父在世时,却是一代大儒,门生无数。 便是如今,先祖去世,家族败落,族中五六品的官也有好几个。 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机敏好学,虽才十几岁, 就通晓经史,颇得其老师的赞誉。 他本不是平庸之辈,也不甘于平庸。 在他老师黎升老先生的教导下,他的目标是做一个贤王。 以前,他看不上三皇子,觉得他性子优柔寡断,不是人主之相。 但是如今,他的想法变了。 ——君主仁弱了,朝堂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最好的舞台。 如果太子齐桓真的像他的父皇一样强势,做臣子的想要充分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下场可以参见四皇子的外祖父。 那还是下场比较好的。 但无论他对太子的想法如何,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的。 他只是想证明,他并不比太子差而已。 可也正因为如此,天子一意把他边缘化,甚至暗示他,希望他成为像醇王叔一样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他才更不能接受。 他委屈呀。 ——陛下既然立了储君,我也表示臣服了,凭什么还要受这样的猜忌和排挤? 于是,他就通过外祖生前的人脉,还有他老师黎升黎翰林的人脉,在朝中帮他造势。 终于,天子也不能再强行将他边缘化了,也开始派他一些差事。 不过,齐覃派给他的那些,都是些太平差事。 比如跟着礼部或太常寺制定一个礼仪呀,或者是跟着鸿胪寺接待一下番邦来使呀。 最复杂的一个,也就是帮忙安排新科进士的鹿鸣宴的坐席。 齐覃之所以这样安排,只是觉得儿子年纪还小,想先用琐事磨练他一番,日后才能更好地辅佐太子。 ——既然大皇子不想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将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做个贤王了。 但因为先前齐覃打压他的事,大皇子就觉得,父皇这是怕他办成了大事,在朝中的威望超过了太子。 这时候,他已经有些左性了。 他就觉得:您越是怕我超过太子,我就偏要把本事都亮出来,让大家都看看,我是不是比太子强! 这次为湖广水灾善后的差事,就是他自己极力争取来的。 虽然不是正使,只是个编外人员,他也一样高兴。 他觉得只要让他去了,他就能好好地干出一番实事来,总比太子安坐京中,不知民生疾苦强的多。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言行里就难免带出来一些。 这一次他跟着钦差去湖广又着实办了不少事,也长了不少见识。回京后见了太子,言辞间就忍不住露出了炫耀之意。 这样一来,太子能高兴才怪呢。 这些年,太子在齐覃的精心教导下,在处理政务上已经颇有心得。 虽然还达不到齐覃心目中的标准,但若有良臣辅佐,也能做个太平天子、守成之君。 齐桓本就资质普通,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宵肝夙胆努力的结果了。 就连齐覃都不忍心再苛求他做得更好了。 按理说,他自己也该心满意足了。 就算不满足,也该觉得问心无愧了。 可齐桓生性敏感,遇事爱多想,而且骨子里有些悲观,无伦什么事,他都下意识地往坏处想。 他对自己就怎么都满意不了,觉得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辜负了朝臣的期望,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望。 这次的事情,大皇子觉得,他就是在太子弟弟面前炫耀了一下。 可在齐桓看来,这就是硬生生地在往他心口上捅-刀。 ——大皇子这是不满孤做了储君呀! 更糟糕的是,不但齐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围绕在齐桓身边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 也不怪人家误会,实在是大皇子最近这大半年,也太高调了,高调到把太子的光辉都掩盖掉了。 这如果还不是不臣之心,那么什么才能叫不臣之心呢? 身为储君,太子天然就有一批拥护者。 而且,这一批拥护者可比所谓的“太子-党”更坚定。 因为,这些人支持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正统。 除了支持正统的人之外,还有一大批因为利益纠葛而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人。 这么多人里,有的是人愿意为太子分忧解劳,并付诸行动。 很快,就有人提醒天子:大皇子最近的风头太盛了,这不利于朝纲的稳定。 齐覃看了看太子,暗暗叹了口气,一脚就把大皇子踢回了崇文馆,还叫他读书去了。 ——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就是因形式所迫,不得不把三儿子拉出来做了挡箭牌。齐覃心里对太子有愧,只要太子有丁点可教之处,他都不会想着要易储的。 于是,大皇子还没得意几天,就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这谁受得了? 这待遇也太不公平了! 但君命难违,大皇子心里再怎么不乐意,还是得乖乖地收拾东西,回崇文馆读书。 这时候,他就迫切地想要成婚。 ——等他成婚了,父皇总不能还让他跟着弟弟们一起读书吧?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面目全非的校场,大皇子皱着眉头问。 他唯一一个还没有成婚的伴读低声跟他解释了一番。 “这两个真是胡闹!”他摇头斥了一句,心情反而好了点儿。 ——比起敢想敢闹的五弟和六弟,老二、老三这两个简直是一个比一个糟心。 老二就不用说了,每次和老二站在一块儿,老二就浑身紧绷,防他跟防贼似的。 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老三原来虽然性子别扭,但也是有气直接冲他发,不像现在,也学会玩儿阴的了。 “唉~” 大皇子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做个贤王,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一群小太监提着浇花用的水壶走了过来,无声冲他行了个礼,便去了东北角球场那边。 大皇子不解地问:“他们这是要干嘛?” “这……臣也不知。”伴读摇了摇头。 最近大皇子不来读书,他做为大皇子的伴读,自然也是不用来的。 五皇子和六皇子的事,他在外面的传言里听过。 但所谓的传言,传的自然是风靡一时,让众人感兴趣的话题。 像这些不怎么重要的细节,就算刚开始有人在意了,也不会想着说出去的。 因为,没有噱头。 伴读不知道,一直跟着大皇子去了湖广的贴身太监秦柱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既然都不知道,那就看着呗。 只见那几个太监各自拿着浇花壶,壶口朝下,一边按着一定的路线倒退,一边把壶里的东西往外倒。 壶里装的不是清水,而是兑了水的石灰,一倒下去,就是一道白印子。 这几个太监看着就是干这活儿干熟了的,倒出的印子粗细一致,很快就划出了横线下竖线和弧线。 大皇子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不由“哦”了一声。 原来,场地上本来就有旧日留下的痕迹,这些太监只是顺着痕迹,把那些磨损的模糊不清的痕迹重新画了一遍罢了。 他正要叫住一个问问,就听见一阵闹哄哄的,很快就有一群穿着窄袖衣裳的少年跑了过来。 “咦,那边怎么有人?”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大皇子一回头,那群少年都吓了一跳。 然后,就有两个年纪最小的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朝他行礼:“给大哥请安。” 正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 大皇子叫他们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蹙眉问道:“这会儿还不到你们下课的时候吧?” 场面一下子就安静极了。 齐晟和五皇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无措。 见他们不说话,大皇子就明白了,“逃课出来的?” “哪能啊。”齐晟脱口而出。 就算真的是逃课,也不能承认不是? “大哥,事情是这样的。弟弟今天早膳一不小心吃多了,撑的难受。先生体谅弟弟,就放弟弟出来活动一下,消消食。”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点照顾了他那堪比城墙拐弯儿处的脸皮。 然后,就问五皇子:“老五,你也吃撑了?” 五皇子眼也不眨,一脸惊叹:“大哥,你怎么一猜就中?” 大皇子:“…………” ——呵呵哒,你们真当我傻呀? 41、学乖了就好 索性大皇子也不是来检查弟弟们的功课的, 见他们着急去玩儿, 就让他们都去了。 一群少年欢呼一声,就簇拥着一只皮球进了修补好的球场。 大皇子看着剩下的那一个, 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呀?” 那少年尴尬地行了个礼,“给大殿下请安。” 然后, 他便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殿下和五殿下他们人够了, 吩咐我在这儿看东西。” 看东西? 大皇子往四周扫了一眼, 除了那少年手中一个布袋子,也没别的东西了。 看那布袋子的大小,应该是装蹴鞠用的。 他扭头看了自己的伴读羊胜一眼, 羊胜低声道:“这是六皇子的亲表兄, 新城侯世子的大公子, 也是六皇子的伴读之一。” 羊胜只是介绍了梁靖的身份, 别的半句都没多说。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诸皇子中,除了二皇子的母族实在是提不起来, 每个皇子的伴读里, 都有一个母族的表哥,一个宗室的堂兄。 这两个人和皇子是亲戚,比其他两个伴读都亲近,皇子待他们也不同寻常。 这梁靖有了这层身份,还被老六这样冷落,明显就是犯了老六的忌讳,老六故意整治他呢。 既然是弟弟的私事,大皇子自然不会贸然插手, 免得讨嫌。 这梁靖还想着,如果大皇子再往深里问几句,自己就能趁机表个态,请大皇子帮自己说说情呢。 可谁知道,大皇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来,但却并不敢露出分毫。 甚至于,就连心里的那一丝不好的想法,他都迅速驱散了。 梁靖已经学乖了。 先前,他遵照父祖的意思,要潜移默化地影响六皇子,让六皇子上进。 可因着六皇子年纪小,他心里难免轻视,觉得自己一个八岁的人,哄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还不简单? 因此,言语之上,难免就直白激进了些。 可谁曾想,六皇子根本不吃这一套。 人家根本不和他讲理,直接就让人把他扔出来了。 他被扔出来的那个时候,正好是大臣们陆陆续续入宫上早朝的时候。 这脸丢的,可以说是举朝皆知了。 当时,他还敢在心里埋怨六皇子,觉得六皇子不但不识好歹,还半点儿不顾念亲戚情义。 他们家里每年往钟粹宫里送那么多的银子,六皇子花了他们的钱,还这样对他,真是忘恩负义! ——以上这些想法,都是来自于他的母亲世子夫人。 自古姑嫂是冤家。 就算淑妃成了皇妃,让家里借了不少的势,也挡不住娘家嫂子觉得公婆偏心,把好东西都送到了宫里去了。 但世子夫人有这想法,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抱怨一下而已,绝对不敢让公婆和丈夫知道。 但梁靖可没他母亲那么藏的住事儿。 因为他连累全家丢了大脸,新城侯回去之后就请了家法。 梁靖本来就心里不服气,又挨了打,难免口出怨言,把从他娘那里听来的话给抖落了出来。 这下可好了,不但他自己挨打,连世子夫人也跟着遭殃。 不但管家权被婆婆夺了,交给了二房荀氏,她自己更是差点儿被休回家去。 梁靖的三观彻底颠覆。 他才知道,原来,新城侯府之所以还能维持一流世家的体面,都是因为宫里有一个淑妃娘娘得宠。 要不然,就凭他们家几十年没有军功,族中子弟也没有在科举上有建树的,早就被京城的一流世家们排斥在外了。 他从前所以为的淑妃和六皇子要仰仗他们侯府,全是世子夫人的臆测。 而事实恰好相反。 见他一脸懵逼,新城侯把藤条往地上一扔,冷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咱们全家为什么盼望着六皇子能有大出息?” 还不是因为家里的男丁不争气,需要靠裙带关系维系?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梁靖再回想他在六皇子面前说的那些话,恨不得打死当时的自己。 这个时候,他是再不敢想着让六皇子知道没有新城侯府支持的后果了。 他只盼着淑妃姑母能顾念一家子的骨肉情谊,让六皇子给他个台阶,全了他们家的脸面。 这才有梁夫人入宫找淑妃的事。 可是,梁夫人显然也犯了和孙子同样的错误,就是把六皇子当成了什么都不懂,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孩子。 结果自然不用说,梁夫人也栽了跟头。 就在梁靖觉得,他这个皇子伴读的差事彻底黄了的时候,祖父又把他拎到祠堂打了一顿。 然后,对他说:“你明天就到东五所去负荆请罪,如果六皇子不肯收下你,你也不用回来了。” “祖……祖父?” 梁靖表示这个要求太难,对他冲击太大,他承受不来。 可是,新城侯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分明是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这一劫是怎么熬过来的,梁靖根本就不愿意回想。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尊严被踩碎的滋味儿。 跟这个比起来,祖父的家法又算什么呢? 但也就是这一回,让他彻底老实学乖了。 不过,新城侯觉得,大孙子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他从前是无知无畏,不怎么把六皇子放在眼里。 如今是彻底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如今他对六皇子马首是瞻,把六皇子的话奉为纶音。反而是对家里父祖的嘱咐,阳奉阴违,甚至彻底当成了耳旁风。 对于这样结果,新城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因为新城侯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孙子不但脑子不太够用,他还畏权。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梁靖只知道家里祖父祖母就是天,所以事事都听祖父的吩咐。 现在他突然发现,原来六皇子比祖父厉害多了,就把对祖父的敬畏,全都转移到了六皇子身上。 新城侯怕自己再说几句,大孙子再闹出什么笑话来,只能随他去了。 不管怎样,总算让外人明白了,淑妃母子并没有和母族交恶,他们家里还是可以继续借钟粹宫的势。 于是,新城侯也勉强满意了。 新城侯满意,齐晟也很满意。 他又冷眼观察了几天,见梁靖的确是学乖了,这才决定,慢慢接纳他。 一场激烈的球场角逐结束,六皇子队以一分的优势险胜。 十个参赛的少年颠着球往回走。 五皇子抱怨道:“我就说今天诸事不顺,果然不顺。” 齐晟把球扔给齐斌找来给他助阵的宗室子弟齐河,一把勾住五皇子的脖子,笑问道:“那五哥赶紧算算,明天顺不顺?别明儿再输了,又拿诸事不宜说事。” 五皇子严肃地说:“我明天有事,不打球。” “你明天有什么事?” 不等五皇子开口,擦完了汗的彭克就接口:“六殿下不知道,我们殿下每个月都会挑两天,到钦天监去,跟着单大人学《周易》。” “啊?” 齐晟惊异地看着五皇子,“五哥,你咋还没忘了这茬呢?”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会成为比父皇还厉害的人。”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球场边。 梁靖赶紧拿出准备好的新面巾,上前给齐晟擦脸,嘴里连恭维带表忠心:“殿下果然厉害,臣一定努力向殿下学习。” 齐晟接过面巾,笑着说了一句:“表哥不用忙了。” 梁靖受宠若惊。 ——这是他回到六皇子身边之后,六皇子头一回喊他表哥。 这是不是说明,六皇子已经原谅他了? 梁靖试探道:“殿下,臣最近在家苦练蹴鞠,自认小有成效,不知有没有机会陪殿下踢一场?” “行。”齐晟一口答应,“正好明天五哥没空,就让阿河哥去替五哥。” 梁靖彻底放心了,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臣绝对不会拖殿下的后腿。” 他是把心放肚里了,那边的齐河就不乐意了。 “诶,六弟,你可不能用完就扔啊。咱们这些日子配合的好好的,怎么他一来,你就把我撵走了?” 齐河就是醇亲王世子,论起来是和几个皇子血缘最近的堂兄弟。 因着醇亲王游戏人间,齐覃对这个哥哥多有纵容,齐河和几个皇子也是兄弟相称,比其他宗室更有体面。 齐河和他爹醇亲王一样,好玩儿,也敢玩儿。 那天见了齐晟玩儿蹴鞠,心里就惦记上了。 只是,他和齐晟不熟,不敢贸然上前。 正好,蹴鞠要每组五个人,而齐晟这边差一个,要齐斌在宗室子弟里面再找一个。 齐河知道了之后,就跑到齐斌面前自荐。 这位也是个以成为学渣为荣的主儿,和齐晟也算是臭味相投。 两人一拍即合,经常联合五皇子一起,带着伴读逃课。 齐河是家里对他没啥要求,学业一向随意。 齐晟和五皇子两个则是亲娘只盼着儿子一辈子平安快活,早在齐覃那里报备过了。 既然这三个人都有特赦,他们的老师也不会为难下面的伴读。 只苦了像卢文这样一心盼着能跟着皇子的老师多学点儿东西的人,只能晚上回家,自己下私功夫了。 对于这点儿,齐晟就算开始不知道,多日见他精神萎靡,让人一打听,也就知道了。 他是自己想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不是想拉着所有人都陪他不上进。 卢文想上进,他不但不会拦着,还会给他行方便。 因此,听齐河的话之后,齐晟看了卢文一眼,笑道:“阿河哥放心,就明儿一天。后天你想走,我还不乐意呢。” 齐河也跟着看了卢文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官司,但只要不把他踢出去,一切好说。 “行,那我就等着和六弟再次联手,大杀四方了。” 五皇子“哼”了一声,“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42、忽悠 大皇子看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蹴鞠赛, 心情随着两队的精彩角逐而上下起伏, 一开始的那股郁气竟是散的差不多了。 他一把捞过正在齐河手底下弹跳的那个会蹦的球,自己拍了两下, 觉得果然有点儿意思。 齐晟见他起了兴趣,眼珠子一转, 露出一抹狡诈的笑意, 嘻嘻笑着凑了上去。 “怎么样, 大哥,球赛好玩儿吧?” 大皇子诚实地点了点头,“振奋心神, 疏散郁气, 的确是有益于身心。” 听这话音, 有门儿呀! 齐晟眼睛一亮, 追问道:“那大哥有没有兴趣组建一个球队?” “组建一个……球队?就是蹴鞠队?” 齐晟点了点头,“随便你怎么叫吧。” 大皇子好笑地扫了他们一眼, 重点关注了他们的身高, 反问道:“和谁比?和你们?我还不想欺负小孩儿。” 齐晟道:“为什么非得和我们比?大哥可以和别人比嘛!” 大皇子微微一怔,眯着眼看他,“什么意思?” “来来来,大哥,咱们去那边坐。” 齐晟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一人拉着大皇子的一只手,把大皇子往凉亭那边拉。 大皇子有些无奈地看了两个弟弟一眼,“行了, 行了,你们别拉了,我自己走就是了。” 两人嘿嘿一笑,连忙松手。 齐晟道:“大哥请。” 五皇子也道:“大哥走前面。” 两人主动落后了大皇子半步,开始在他身后打眉眼官司。 齐晟:五哥,发挥你嘴炮技能的时候到了! 五皇子:六弟放心,包在我身上! 至于两人为什么非得拉着大皇子组球队呢? 齐晟是为了加大足球的推广力度,想让足球真正为上流社会所接受,变成一种贵族和平民之间都流行的运动。 而五皇子则是纯粹的想做好人好事了。 自从两人的球队组成,并打过数次比赛之后,蹴鞠这项运动,已经在崇文馆的学子之间风靡起来。 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在这个时代,想要移风易俗,最简单也最快速的方法,就是上行下效。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上位者表现出了喜爱,那下边的人很快就会让这种事物变成流行的爆款。 著名的典故,有“齐桓公恶紫”。 如果想要把蹴鞠这种只有粗人才玩儿的东西,变成一种高雅运动,自然也得走这个路线。 原本,以齐晟和五皇子的身份,是足以做“上行下效”里的那个“上”的。 奈何,他们俩年纪太小了,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就算他们再喜欢,那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小孩子的玩意儿,怎么能当真呢? ——等他们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好坏了,就不会再玩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了。 这就是众人对五、六两个皇子沉迷蹴鞠的评价。 所以,就算是有年纪大的人也因为他们两个带人比赛而喜欢上了蹴鞠,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年龄和身份都够的人站出来,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这项运动的喜爱。 也就是立一个风向标。 本来,最佳的人选是当今天子。 齐晟也的确仗着自己年龄小,找过齐覃。 结果,齐覃一听说蹴鞠又是要跑,又是要跳,还要和人强夺,他就断然否决了。 “太影响朕的完美形象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齐晟败退了。 既然天子不肯配合,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年纪大的皇子。 这个目标有三个:太子齐桓,大皇子齐律,二皇子齐彦。 二皇子首先就被排除了。 对一个患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的人,齐晟实在是不敢招惹。 一是怕刺激到他,二是怕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时候,大皇子也不在京城,齐晟和五皇子两个人就去找了太子。 太子虽然很想帮弟弟们这个忙,但他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 虽然齐覃本意并不想给太子太大的压力,但太子自己却一直在给自己增添压力。 在储君这个位置上,他已经是战战兢兢了,生怕再出什么差错,让父皇失望,又怎么敢做这种标新立异的事? 事到如今,大皇子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如果大皇子这里再不成,那就只能等他们俩长大了。 说来也是他们的运气。 如果他们早几天说,大皇子肯定不会答应,理由太子差不多,怕这样标新立异,会引起朝中老臣的不满。 但这个时候,大皇子正是被齐覃的态度刺激的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听他们一说,就一口答应了。 那态度,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儿。 但无论如何,目的达成,两人欢呼雀跃,击掌相庆。 见两个弟弟这样高兴,大皇子心里欣慰之余,也有些不忿。 ——我这里踩坑踩的差点儿崴断脚,你们两个臭小子倒是畅快得很! 他起身走到齐河身前,一把夺过被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球,“那这只蹴鞠就归我了。” “诶,我的球儿。”齐河怀里一空,下意识就去抢。 大皇子侧身一闪,抱着球就走了。 齐晟这会儿高兴的很,哪里还在乎那一个球儿? 他对着大皇子的背影大喊:“既然大哥喜欢,就送给大哥了!” 喊完这句,他兴奋地蹦了两下,就被齐河按住了肩膀。 “你不厚道啊六弟。我也喜欢,你怎么不送我一个?” 齐晟“啪”的一声拍到他手上,另一只手豪迈万分地挥了挥,“这都不叫事儿。哥,走,到我那儿去坐坐。” 话音没落,他拉着齐河就走,走了几步之后才想起来给五皇子说一声,“五哥你自己玩儿吧,我和阿河哥商量点事儿。” 五皇子挥了挥手,让他们快滚,一边指挥小太监毕福:“你回去把我那个鞠给拿过来。” 东五所里,土生土长的封建王子齐河,措不及防地迎接了来自社-会-主-义的高级忽悠洗-脑术。 “……所以说,有了大哥背书,蹴鞠必然会成为贵族男女都喜爱的运动。” 齐河不明觉厉。 但他不想让人看出来他没听懂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说的话,所以他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六弟言之有理。” 于是,齐晟接着忽悠。 “蹴鞠兴盛之后,咱们玩儿的新型蹴鞠,一定会成为受人追捧的新宠。到那个时候,谁手里没有一个新型蹴鞠,出门都并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见他眼露迷茫,齐晟换了个更实在的说法,“每当我手捧着足球走在大家前面的时候,你觉得我帅吗?酷吗?” “足球”这个词齐河知道,是齐晟给新型蹴鞠取的名字。 可是………… “六弟呀,这帅……和酷都是什么意思呀?” “啊?” 齐晟演讲的激情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他还得绞尽脑汁地给齐河解释,什么叫“帅”,什么叫“酷”。 “就是……很拉风。” “哦。”齐河点了点头。 齐晟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齐河尴尬地挠头,“拉风是什么意思?” 齐晟:“……总之,就是所有人都有,但你没有,你心里乐意吗?” “那肯定不啊。” 齐晟松了口气,循循善诱,“你不乐意,别人乐意吗?” 这话就很好理解了。 齐河道:“你要早这么说,我早明白了。” 平日里都是一块儿玩的小伙伴儿,谁愿意落到人后头去? 这跟好玩不好玩没关系,关系到的是面子。 齐晟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嘻嘻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点儿。 待两人头碰着头了之后,齐晟才神神秘秘地说:“如果,咱们合作,大量制作足球,能不能大赚一笔?” “能是能,但是……”齐河有些不以为然,“这蹴鞠虽然新鲜,但制作方法并不复杂,人家自己做也很简单呀。” 齐晟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才找你呀。” 见齐河一脸迷惑,齐晟解释道:“确切地说,我找的不是你,是你父王,我皇伯。” 齐河又迷茫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哦,你是想借我父王的名头!” 醇亲王有什么名头? 混不吝的名头。 他不但混不吝,还有个天子弟弟在背后给他撑腰。 如果是醇亲王要做这门生意,绝对不会有人敢来和他抢。 非但不会有人抢,还会有许多人去捧场。 齐晟踮起脚尖儿,哥俩好的拍了拍齐河的肩膀,“你不用急着回复我,先回去问问王伯。若是王伯有意,可以直接来找我。” 齐晟觉得,醇亲王一定会答应的。 本朝对皇室的封赏与前朝不同,虽然从亲王到国公都有封地,但这个封地,就像公主的汤沐邑一般,只有收税的权利,没有管理的权限。 而且,去收税的也不是王府的属官,而是朝廷的官员收完之后,再按封赏时的比例送到王府去。 比如醇亲王的封地是兖州,先帝时允许他享用兖州总税收的三成。等齐覃登基之后加恩于他,添到了五成。 那么,就是由兖州官员收完当年的税之后,再把该醇王享用的那五成给他押送到京城来。 这中间过了几手,难免被扒掉一层皮,真正送到醇王手里的,能有四成就不错了。 醇亲王虽然表现的混不吝,但也不敢挑战这些官场的潜规则,只能装作不知道。 王府的花销一向很大,醇王姬妾儿女又多,每年那么多的封邑,也只是堪堪能裹住而已。 所以说,如果有新的财路,醇王是不会拒绝的。 43、我辈中人 把齐河忽悠瘸了之后, 齐晟笑容满面地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阿河哥, 你慢走。” 齐河拍着胸脯说:“六弟放心,我回去就和父王说。这么好的事, 父王肯定不会拒绝的。” 齐晟朝着他背影挥了挥手,一直等看不见他了, 才得意地抽了抽鼻子。 ——虽多年未用, 但宝刀不老哇。 想当年, 他为了推销自己公司的产品,专门跟着卖保险的培训了半个月。 从培训中心出来之后,他自觉脱胎换骨, 虽然不能把死的说活, 但是把黑的说白的问题却不大。 至于他忽悠齐河有没有欺负小孩儿的羞愧感? 呵呵哒, 你见哪个卖保险的会羞愧了? 忽悠人的宗旨就是不要脸、不要脸, 还是不要脸! 他是要拉人家一起赚钱,又不是坑蒙拐骗, 有什么好羞愧的? “殿下, 您看。” 王进宝突然叫住了他,伸手往隔壁东四所的门口指了指。 “嗯?”齐晟瞅了瞅,但什么也没看见,“怎么了?” 王进宝却已经怒了,“四殿下也太过分了,屡次糟蹋殿下的心意。” 他说着,快步上前,在东四所门口捡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 脏兮兮的,已经被剪破了的兔子玩偶。 那玩偶虽然脏了,但还能看得出来,用的材料是上好的兔毛。 只是,玩偶上的两个红宝石做成的眼睛,已经不翼而飞来。 齐晟目光一凝,神情冷了下来。 “呵。” 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既然人家不稀罕,那我也不讨人嫌。拿去烧了吧。” 说完,他拂袖而去。 王进宝朝着东四所方向啐了一口,小跑跟了上去。 “殿下,您别生气,是四殿下他不识好歹,糟蹋殿下的一片心意。” 王进宝追着齐晟进了屋,噼里啪啦安慰了一通。 可是,等他说完了才发现,齐晟根本就不像是恼怒的样子。 “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觉得自家主子怕不是气傻了。 “好了。”齐晟道,“四哥也有他的难处,你也不用为我抱不平了。” 齐晟心里很清楚,这事十有八-九是四皇子那个奶妈干的,四皇子很可能根本不知情。 他先前恼怒,不是在气四皇子,而是在替四皇子气他的奶妈,气余贵妃。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物件来掌控,她有没有想过,那个被掌控的人是什么感受? 四皇子一整个下午都坐卧不宁。 他的小兔子丢了。 那是六弟送给他的玩偶,也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自从他得到了那个玩偶之后,他就很小心地保存,白天揣在袖袋里,晚上藏在被窝里,连贴身太监何吉利都不让看见。 可是,今日中午用膳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把手缩进袖子里,想要悄悄捏一捏绵软的兔子玩偶。 可是,这回他却摸了个空。 他当时就失态了,神色惊恐地把袖子翻了过来,却发现袖袋里除了几张常用的手绢之外,空空如也。 这样大的动作,别说正在摆饭的何吉利了,就是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的二皇子都察觉到了。 二皇子正要喝汤,突然从左侧扇过来一阵凉风。 他扭头一看,就看见四皇子在翻来覆去地摆弄自己的袖子。 二皇子当时脸色就变了。 ——老四这是要干嘛?不会是借机给我下毒吧? 想到这种可能,他“啪”地一下放下碗,对小米子说:“把这些都收走。” “是。”小米子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把刚刚摆上桌的饭菜都收回了食盒里。 何吉利不解地问四皇子:“主子,您在找什么?” 四皇子也顾不得隐瞒了,焦急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玩偶,就这么大,是一只小兔子。” 他伸出右手,虚虚抓了一下,大约比了个玩偶轮廓的大小。 “没有呀。”何吉利奇怪地说,“主子什么时候有的玩偶?贵妃娘…………” 说到这里,何吉利突然面色一变,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主子……不会是落到何嬷嬷手里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糟了。 四皇子脸色惨白。 何吉利咬了咬牙,说:“主子就全当没这回事儿,何嬷嬷如果问起来,主子别承认是自己的。奴婢回去了就到处找,说是奴婢的。” 大不了,就是他挨顿打,受顿罚。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不必如此,她也不会相信的。” 别的不说,单那兔子的两只眼睛,就是用上好的红宝石赘的。何吉利一个小太监,一辈子也买不起一颗那样的宝石。 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而四皇子,突然就不想再忍下去了。 下午散学之后,他脚步匆匆地回到东四所,迎面就对上了何嬷嬷了然又失望的目光。 那一刻,不必多言,他就知道,他的小兔子,的确是被何嬷嬷发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淡地问:“我的玩偶,可是嬷嬷收起来了?” 何嬷嬷显然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敢问出来,神色明显地错愕了一下。 然后,她就又露出了那副语重心长的嘴脸,开始了她的“苦口婆心”。 “主子,您怎么能够玩物丧志呢?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呀。娘娘对殿下期望甚深,一心都扑在殿下的身上……” “够了!” 四皇子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句厉喝出口,他就觉得,一直捆在他的身上,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的重重枷锁,仿佛有了松动的痕迹。 他就像是在黑暗中瑀瑀独行了无数载之后,突然看见了一线光明一样,迫切地想要打破这黑暗的壁垒,让所有的光明都透进来,将自己包裹住。 他冷冷地看着何嬷嬷,一字一句地问:“我的玩偶是不是你拿走了?” 何嬷嬷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反应过来之后,她直接恼羞成怒,又上前了一大步,大声道:“是老奴拿去了又怎样?那根本就不是主子该想的东西。贵妃娘娘将主子托付给老奴,老奴自然不能辜负了贵妃娘娘的期望。” 四皇子的目光骤然冰冷,声音也像淬了冰一样寒凉,“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何嬷嬷得意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说:“那样引得主子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留不得。老奴已经剪破了,丢了出去。今儿被六皇子身边的王进宝给捡走了。” 四皇子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些被他稍稍挣脱的锁链反噬般地缠得更紧了。 他觉得,他要窒息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何嬷嬷的额头,已经被茶碗砸破了。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几个宫女全都围着何嬷嬷转,只有何吉利不知所措地扶着他,低声道:“主子,奴婢先扶您回去休息吧。” 何嬷嬷尖叫着,一边斥骂宫女笨手笨脚,一边嚷嚷着要找贵妃娘娘给她做主。 四皇子冷眼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两声,笑声自嘲又讥讽。 “主子,”何吉利急道,“要不,您就给嬷嬷服个软儿?” 要是她真去找了贵妃告状,吹亏的肯定是四皇子。 “不,让她去。” 四皇子的声音清淡又凉薄,仿佛是一道烟气一般,风吹既散。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可他还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外人,母妃究竟会相信谁? 齐晟预估的不错,醇亲王果然心动了。 毕竟,傻子才嫌钱多呢。 当然,对醇亲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摊生意能赚多少钱,而是想和他合伙的人是淑妃的儿子。 淑妃是什么人? 那是多年盛宠不衰的宠妃。 多少人想搭上淑妃这条线都没有门路,如今门路他自己修到脚边儿了,醇亲王又怎么会拒绝呢? 正好,过了两天,就到了中秋佳节。 今年太后早就派人回来说了,她不想舟车劳顿,就不回宫过中秋了,只派人把一直陪伴她礼佛的慧妃给送了回来,让慧妃与大皇子母子团聚。 八月十五那天,齐晟起了个大早,到钟粹宫给母亲请了安,回了东五所换常服,准备参加宫宴。 醇亲王已经在外书房等候多时了。 齐晟得了看家的张起麟的回报,眼睛一亮,让王进宝先去准备衣裳,他就去外书房见醇亲王去了。 “王伯?累王伯久候,侄儿真是该打。”齐晟笑眯-眯地在自己脸上挠了两下。 醇亲王心里“哟呵”一声,暗道:这脸皮厚的,一看就是我辈中人呀! 他总算是知道为啥自己儿子那么喜欢和六皇子凑在一起了。 一定是因为看见六皇子就想起了自己爹,亲切。 “小六不必多礼。” 醇亲王回了个礼,两人就开始了惯例。 ——商业互吹。 各自朝对方吹了一通彩虹屁之后,两人同时得出了结论。 ——论脸皮的厚度,这是个劲敌呀! 两个势均力敌的人碰到一起,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要么就两看两相厌,要么就是惺惺相惜。 而齐晟与醇亲王,就是后者。 “小六往后有空了,可以到我府上去玩儿。” “既然王伯都这样说了,小侄要是不去,岂不是不给王伯面子?”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44、中秋宴 伯侄两人达成了共识之后, 齐晟去换了常服, 就与醇亲王结伴去了举行中秋宴的武德殿。 醇亲王是有意让人看看,他和淑妃娘娘的儿子关系好;齐晟也是有意让人瞧瞧, 他交好的都是什么不靠谱的人。 两人虽然各怀心思,但目标却诡异的趋于一致, 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从古至今, 许多事情都在变革, 但有一样却是始终不变的。 那就是不管什么样的宴会,都是身份越高的人,来的就越晚。 齐晟和醇亲王虽然不是金字塔的顶端, 但也是第二梯队的了。 因此, 两人到了武德殿的时候, 有资格参宴的大臣及家眷, 还有嫔位以下的后妃都已经到了。 确定在场的人都看见他俩有说有笑的一起来了之后,齐晟就和醇亲王分开, 去皇子的席位上去了。 除了太子, 他的几个哥哥还有才三岁的七弟都到了。 齐晟和众兄弟打了个招呼,就坐到了五皇子和七皇子的那一桌。 “你怎么才来?”五皇子给他倒了杯鲜榨的藕汁,往醇亲王那边看了一眼,蹙了蹙眉,“还和醇王伯混到一块儿去了。” 齐晟冲七皇子笑了笑,这才扭过头来对五皇子说:“醇王伯找我有点儿事,说完了正好一起过来。” 五皇子撇了撇嘴,“他能有什么正经事?你可别跟着他胡来。” 见他好像对醇王的意见很大, 齐晟奇怪道:“醇王伯惹你了?” 五皇子“哼”了一声,含糊道:“没,我和他不熟,他怎么会惹我?” 见他不愿意说,齐晟也没深问。 就像五皇子说的,他们又不熟,估计也没啥深仇大恨。 他却不知,五皇子正满心怨念。 ——就醇王伯那样的,满京城都知道他不学无术,荒唐透顶。母后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学他? 呸,我才不学呢! 齐晟喝了两口鲜榨藕汁,里面应该是放了冰糖,甜味儿太浓了。 他的口味儿和淑妃相近,喜欢酸辣,对甜食接受度不高。 把藕汁放下,他有些意外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心里奇怪他今儿怎么一言不发了? 他捅了桶七皇子,朝着五皇子努了努嘴,做了个口型:你惹他了? 七皇子连忙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令嫔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了。 “小主子,娘娘让奴婢喊您过去。” 七皇子不乐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今儿就要和哥哥们坐在一起。” “哎呦,祖宗诶,您可别为难奴婢了。”那太监急的直跺脚。 七皇子撅着嘴把脸扭到了一边儿,“我就不去!” 母妃总是对他管头管脚的,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喝的。六哥才比他大两岁,淑妃娘娘就不管那么严。 那太监见劝不住他,就想找个外援。 但一眼看过去,五皇子脸色阴沉的像是随时会爆发,他哪里敢打扰? 六皇子倒还好,可却一直往二皇子和四皇子那一桌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也不敢叨扰。 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回去找令嫔拿主意了。 直到那个太监走了,齐晟才把脸扭了回来。 ——令嫔的事儿,他实在是不愿意沾。 不但是他,宫里头除了容妃能忍,就没有乐意跟令嫔走的近的。 令嫔的人来了一趟,齐晟心里隔应,连带的也不想和七皇子说话了,就拉着五皇子问:“五哥,你来的早,知不知道四哥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五皇子扭头看了隔壁桌上的四皇子一眼,见他沉着一张脸,也诧异了。 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平日里对谁都温温和和的。 他的温和和大皇子的温雅又不一样。 大皇子是表面和气,内里高傲。 但四皇子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 用齐晟的话说,那就是个好好先生,让他都不忍心欺负的那种。 能惹得这样一个人变了脸色的,一定不是小事。 两人心里又好奇又担忧,就不住地往那边看。 和四皇子同坐一桌的二皇子被两人的视线弄的坐立难安,很想找个借口提前离席。 但是,他想到慧妃前两天已经回宫了,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人有没有注意过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却清楚的很。 每当慧妃在宫里的时候,他十有八-九就会出点儿意外。 而每次慧妃回宫,都是宫里举行大宴的时候,导致宫里的人都暗地里传他没有福气,不配与天子共宴。 对此,二皇子直想冷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命数不命数,福气不福气? 一切天灾追究下去,都可以是人祸。 只不过,没有人会为了他穷究彻查罢了。 他们巴不得他死了,他却偏偏不要如了他们的意。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不住地往四皇子身上瞟。 ——老四今天很反常啊。 俗话说的好,事反常即为妖。 老四这么反常,肯定有问题。 他想干嘛? 不会是琢磨着怎么把药放进我的酒杯里吧? 虽然他从来不在宴上饮酒,但还是把自己的酒杯往离四皇子远的地方挪了挪。 可是,四皇子心事重重,对此一无所知。 他前天晚上含怒砸破了何嬷嬷的脑门儿,何嬷嬷第二天便到翊坤宫去了。 用脚趾头都想的到,她肯定不会在贵妃面前说四皇子的好话。 相反的,她肯定会添油加酱,说他玩物丧志,说他不服管教。 呵,可笑! 他一个皇子,竟然还要服一个奴婢的管教。 最可笑的是,他从前竟然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静鞭先响,礼乐随行,四皇子随着众人起身,朝着天子驾临的方向跪迎。 “臣等恭迎陛下。” 四皇子跪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大皇子身后,借着两个兄长的遮掩,抬眼去看跟着齐覃一起来的贵妃。 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贵妃但凡出现在人前,必定是装扮的大气辉煌,若是不看头上的凤簪,她的气焰直逼皇后。 也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贵妃身姿笔挺,目不斜视,走的仪态万方。 不像皇后,不像淑妃,不像任何一个皇子的母亲一样,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儿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能再凉了。 可是事实证明,没有最凉,只有更凉。 只是从前,他已经被冻的麻木了。 而在前天晚上,自己在锁链中奋力挣扎的时候,突然又恢复了知觉而已。 “呵。” 他突然低笑了一声,苦涩又自嘲。 ——对母妃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前面的二皇子浑身一抖,用尽所有的毅力,才克制住了自己逃离的冲动。 ——老四今天果然不对劲儿,这不,人都疯了。 谁知道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里好危险,我要回东二所! 大皇子则是侧身提醒道:“老四,正迎圣驾呢,你别让人听见了。”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多谢大哥,我知道了。” 大皇子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又转回去跪好。 这时,齐覃带着太子和高位的后妃终于走到了最上首。 “众卿平身。” 随着大太监田保的一声“起——”,四皇子跟着大家一起起身,又深深地看了贵妃一眼。 这回贵妃到是把目光分给他了,但四皇子很清楚,这一眼只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在天子面前失仪。 果然,贵妃见他没有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而是胡乱张望,修饰的十分精致的眉毛当既就皱了起来,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自己的仪态。 若是在往日,四皇子一定吓得低下头了。 可是今日,四皇子突然就不想再受她摆布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哪怕被大皇子拉着坐下了之后,也没有挪动分毫。 贵妃似乎很是恼怒,抹了胭脂的脸颊比先前更红了几分,频频朝四皇子使眼色。 坐在她斜对面的容妃嗤笑了一声,假做关怀地问:“贵妃姐姐这是怎么了?眼睛抽筋了吗?” 后宫诸妃,贵妃没有一个不厌不恨的。 这其中,最招她恨的就是容妃。 这不只是因为容妃夺了她的权柄,更是因为容妃嘴贱。 所以,容妃一开口,立刻就引走了贵妃所有的怒火。 “本宫的爹娘,可没给本宫生个妹妹。” 容妃的脸僵住了。 出身是容妃永远的痛,也让她在别的妃嫔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她为什么特别爱针对贵妃呢? 还不是因为贵妃的父亲犯了错,失去了官职吗? 她家里虽然是平民百姓,但一直安安分分的,可比惹了陛下厌弃的贵妃的父亲强的多。 但贵妃的父亲虽然没了官职,可哥哥和弟弟都是官身,凭出身依然可以吊打容妃。 容妃心里就更不忿了,也就更爱怼她了。 “哼。”贵妃的气顺了些,嘴皮子也就更利索了,“陛下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整日里把自己弄的跟个暴发户似的,丢人现眼!” 容妃心头大怒,咬牙笑道:“陛下都没有说什么,贵妃娘娘倒是管的比陛下都宽。” 正在享受淑妃痴迷目光的齐覃闻言,嫌弃地瞥了容妃一眼。 “朕已经尽力忽视你了,你能不能别再引起朕的注意了?” 把自己弄的跟个移动珠宝展示台似的,真是白瞎了内务府那么好的手艺! 容妃的脸,彻底僵住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齐晟“啧”的一声,这可是真*一言致死啊。 45、你是谁? 见识了齐覃的“一言致死”神功之后, 容妃就彻底消停了。 贵妃的目光从几个高位嫔妃身上慢慢地滑过去, 淑妃、德妃、容妃、慧妃,再到破例封的第五妃玫妃, 目光冰冷中带着隐隐的恶意。 别以为她失了宫权就聋了瞎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容妃能这么平平稳稳地坐稳了掌权宫妃的位置, 淑妃和德妃暗地里肯定没少帮忙。 这两个贱人就是怕本宫抢了她们的风头, 这才一意扶持容妃这个破落户的。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 容妃又是什么好东西? 本宫等着你们被容妃反咬的那一天! 淑妃和德妃对视了一眼,对贵妃与容妃的争斗乐见其成。 容妃是个什么货色,她们哪里会不知道? 当初, 淑妃可是亲眼去看过湘嫔说的那口枯井的。 她还没走近, 就被里面传出的恶臭味儿熏得倒气。 派了个太监吊着灯笼坠下去照了照, 里头有许多猫狗的尸体, 苍蝇被灯笼惊得嗡嗡乱飞,蛆虫在尸体上钻来钻去。 有的尸体已是森森白骨, 有的却才将将腐烂。 那个太监当时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也不知道容妃究竟造了多少杀孽? 不行, 不行,我得多看陛下几眼,压压惊。 淑妃的目光就又粘在了齐覃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贵妃:呸,贱人! 她不乐意在这里受闲气,就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了。 每年的中秋宴都有惯例,今年除了贵妃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跟往年也没什么区别。 贵妃身体有恙,四皇子身为人子,自然得跟着去看看。 何吉利心里忐忑的很,小声喊了句:“殿下……” 他有心劝四皇子今日别去翊坤宫了,却知道根本就不能不去,只能自己瞎着急。 “别怕。”四皇子反过来安慰他,“到了翊坤宫,你别多说话,我自有应对之法。” “真的?”何吉利根本就不信。 四皇子哪一次不是任由贵妃打骂,自己默默忍受的? 贵妃不心疼自己儿子,他这个做奴婢的还心疼自己主子呢。 四皇子露出安抚的笑意,只说了两个字。 “放心。” 这两个字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何吉利的心神一下子就定了。 他就觉得,四爷仿佛跟以前不一样了。 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让人觉着安心。 到了钟粹宫,就见伺候的人都在外面,连贵妃的贴身宫女也不例外。 一同在的,还有额头上缠着纱布的何嬷嬷。 何嬷嬷见了他,笑眯-眯地行了个礼,“给主子请安。主子,娘娘在里边等着您呢。” 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何吉利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四皇子朝他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何嬷嬷一眼,这才转身进殿。 内殿并没有别人,只有贵妃一个人面朝里边站着。 四皇子深吸一口气,冲着贵妃的背影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贵妃霍然转身,怒喝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四皇子很听话地跪了下去,沉默着一言不发。 贵妃的怒火稍微降了一点儿,问道:“你可知错?” 按照以往的程序,四皇子低头认错,自我检讨一番,再受一顿责打,这一关也就算是暂时过了。 至于日后会更受到何嬷嬷一个奴婢辖制的事,也是他以往习惯的。 甚至贵妃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要训斥的话。 可是今日,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四皇子抬起了头,满脸疑惑地问:“请问母妃,儿子何错之有?” 他是真的疑惑。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哪里错了? 贵妃瞪大了眼,气得浑身发抖。 许久,她才哆嗦着指着四皇子,咬牙吐出了两个字。 “逆子!” 抽出藏在袖中的戒尺,就往四皇子身上打去。 四皇子并不闪躲,任由戒尺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自己身上,口中执拗地问:“请母妃明示,孩儿究竟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贵妃终于打的累了,扶着桌子气喘吁吁地冷笑了一声,“好,本宫就告诉你,你何错之有。” 她一把将戒尺丢到了四皇子脚下,身子微微前倾,冷冷地盯着他,神色犹如鬼魅,眼睛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疯狂与炽热。 “你是我生的,是我的血肉所化,你就应该听我的话,和我一起,争取我们该得到的东西!” 此时此刻,贵妃有多么的狂热,四皇子就有多么的冷静。 他甚至轻轻挑了挑眉,用纯然疑惑的口吻问:“那什么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呢?” 贵妃大声道:“我的皇后之位,你的储君之位!” 四皇子突然很想笑,于是他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贵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脸色瞬间扭曲起来。 四皇子笑得直喘粗气,许久,才叹息道:“储君之位,早就和儿子绝缘了。而皇后之位,更是从来不曾属于过母妃。母妃呀,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胡说,你胡说!逆子!逆子!” 贵妃气急,胡乱地去找方才丢掉的戒尺。 四皇子笑了一声,捡起脚边的戒尺递给她,“若是多打儿子几下,母妃心里痛快,那儿子甘愿领受。只是,这储君之位,儿子实在是没有这个福气。” “你……你…… 贵妃被他气得头昏脑胀,身形一个踉跄,扶着椅子滑到了地上。 “母妃!” 四皇子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去扶贵妃。因着吓得脚软,使了好几回劲儿才算站起来。 “母妃,你别吓儿子,你别吓我啊母妃。” 他从未想过,他突如其来的反抗会将母亲气成这样。 这会儿,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过了许久,贵妃这一口气才缓了过来,抬手一巴掌就打到了四皇子脸上。 “你记着,这储君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若不是彭氏那个贱人使了下作手段,魅惑住了太后,陛下早就立我为后了!” 四皇子一句话也不敢再反驳,只是劝道:“母妃,儿子扶您起来吧。” 贵妃猛然抓住四皇子的衣领,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强调:“陛下从来都不喜欢彭氏,如果不是太后插手,陛下绝对不会立彭氏为后的!” “母妃,儿子扶您起来吧。” 贵妃执拗地说:“陛下不想立彭氏的!他不想!” 四皇子只好附和:“儿子知道了。” 然后,又道:“母妃,儿子扶您起来吧。” 贵妃终于肯起身,由四皇子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然后,她拉着四皇子的手,难得的和颜悦色:“儿呀,你还年轻,不懂。这世上的东西,你不争,不会平白无故就到你手里。” “可是母妃,咱们已经失败了。” 四皇子不敢说自己不想做储君,只能拿余尚书那一回说事,企图打消贵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对母妃说,想让母妃清醒一点儿。 比如:父皇喜欢谁和立谁为皇后,根本就是两回事。如果父皇真要立爱,那淑妃娘娘早就是皇后了。 可是,有了方才那一出,他不敢再说这些刺激贵妃的话。 可是,纵然他自认为选的突破口再怎么温和,还是刺激到了贵妃。 “啪!” 他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贵妃歇斯底里地说:“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好!如果你比齐桓强上许多,陛下又怎会舍你而立他?” “母妃……” 可贵妃已经不想听他的不同意见了,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滚,你滚,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窝囊废的儿子!” 四皇子踉跄着被推了出去。 “母妃。” “滚,滚,滚!” 贵妃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就听不进一句人言。 四皇子失魂落魄地走了。 “主子?” 何吉利看见他出来,急忙凑了过去。见他形容狼狈,便知道肯定是贵妃又动手了。 他有心劝几句,让自家主子别多想,可见四皇子神色怔肿,哪里还敢出声打扰? 可是,何吉利不敢,却不代表别人也同样会顾忌四皇子的心情。 “主子要是早听了奴婢的话,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何嬷嬷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却挡不住眼中的快意。 何吉利忍不住了,“嬷嬷还是少说两句吧。” 何嬷嬷哪里会怕他? “我也是为了主子好,不像你,看着忠厚,实则最是奸滑。也知道劝着殿下学好。”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不跟你吵。” 何吉利见四皇子失魂落魄的只管往前走,怕提被人冲撞了,顾不得和何嬷嬷争执,赶紧跟了上去。 中秋宴本来就是下午才开始,纵然贵妃提前离席,走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 这会儿月上中空,宫人们大多都聚在武德殿附近,企图沾点儿皇家的福气。 从翊坤宫走回东四所这一路,基本上就没几个人影。 何吉利也庆幸没什么人,没人看见四皇子这狼狈的模样。 四皇子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主仆二人默默地走,终于走到了东四所。 何吉利松了口气,上前两步,低声道:“主子,奴婢让人烧热水,您梳洗一番?” “不必了。”四皇子终于开口了。 他忍哭忍了一路,声音沙哑的厉害。示意何吉利不要跟上来,反手就关上了门。 等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终于不用忍了,蜷缩在床角,将脸埋在膝头,呜咽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一声嗤笑。 “呵,蠢才!” “谁?” 他惊得全身紧绷,警惕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怪不得母妃不喜欢你,像你这样的蠢货,永远也无法让母妃满意!” 那个人影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睥睨、冷傲,讥讽。种种神态,仿佛是贵妃的复刻品。 可是,这却不是最让四皇子震惊的。 最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人竟然跟他长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我?”那人笑了起来,笑着凑上前,几乎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就是你呀!”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你是我,那我又是谁?” 那人笑道:“你就是个废物呀。” 他抬起四皇子的下巴,强迫四皇子和自己对视,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你终究不能让母妃满意,不如让我来!” 46、四哥怎么了? 四皇子很不对劲儿。 从早上见到四皇子开始, 齐晟就有这种感觉了。 怎么说呢,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六殿下,六殿下, 你在听吗?” 步然说了半天的书写技巧,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 齐晟回过神来, 无奈地叹了一声, 实话实说:“我没在听, 你也别说了。” “为……为什么呀?”步然双手捧着脸,眨着眼睛看他。 齐晟死鱼眼,“你卖萌也没用, 我根本就不喜欢写字。” “哦。” 卖萌失败, 步然也不失望, 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又凑了上去。 “那六殿下喜欢什么?” 齐晟看了她一眼,满脸诚恳地说:“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儿。” 作为一个立志要成为学渣的人, 身边有一个半桶水的学酥时时刻刻的好为人师, 他实在是承受不来。 步然的脸僵住了。 她就不明白了,六皇子为什么这么难搞定? 她的撒娇卖萌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从爹娘兄长,到信阳公主,无不拜倒。 信阳公主:你确定那是卖萌,不是吓人? 可是,却在六皇子这里屡屡碰壁。 若说一开始,她对六皇子只是见色起意, 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的话,那现在就是越挫越勇,非要把六皇子拿下不可了。 步然小姑娘握了握拳头,决定先投其所好。 ——哼,回去就叫哥哥给我找一个擅长蹴鞠的人。 她就不信了,像她这么天资聪颖的人,会学不来蹴鞠! 但是现在嘛…… 她看了看转瞬间就又去神游了的六皇子,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在四皇子对二皇子冷嘲热讽了一阵之后,齐晟终于忍不住了,捅了桶坐在他后排的五皇子。 “五哥,你看四哥今儿是怎么了?” “诶,你干嘛呢?”五皇子的气急败坏。 齐晟一愣,仔细一看,发现五皇子的桌子上正摊着一本《易经》,手里正在摆弄几枚铜钱。 五皇子对他怒目而视:“不知道起卦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扰吗?” “起卦?” 齐晟觉得,这个五哥真是太会玩儿了。 “五哥,你平日里私下玩儿也就罢了,怎么把家伙什都带到崇文馆来了?” 他说着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铜钱,“哟,还是开元通宝!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弄的呀?” “开元”是太-祖的年号。 前朝末年的时候,币制混乱,末帝为了敛财烧丹,下令铸三铢钱,可把百姓坑苦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民间又恢复了古老的以物易物的形式。 等太-祖立国之后,为了收买人心而施恩天下,先是下令重新丈量无主的田地,分给无地可更的百姓,收买了一大批下层百姓的心; 然后,又下令铸六铢钱,也就是开元通宝。铸好之后就用大钱换民间的小钱,规定每三枚三铢钱,就可以换两枚六铢钱。 此举一出,立刻就收回了天下中小地主的心。 至于那些大世家,这些小恩小惠人家根本不看在眼里,而太-祖也不准备花心思收买他们。 因为,这些人最是识时务,只要太-祖江山坐的稳,他们就跪的比谁都标准。 等天下大定之后,开元通宝就不再铸了。 现在市面上通行的,是便于计算的五铢钱。当年撒出去的开元通宝,几代天子早就陆陆续续地收回来重铸了。 是以,齐晟看见五皇子拿的竟然是开元通宝,才那么惊奇。 “啧,去!” 五皇子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捡起那枚被他拨弄过的铜钱。 旁边伺候这的小太监毕福适时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罐子递给他。 五皇子打开罐子,用松江布蘸了一点儿罐子里的液体,把那枚铜钱彻底擦拭了一遍。 齐晟吸了两下鼻子,是檀香的味道。 “五哥,你这是在干嘛呀?” 五皇子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整个铜钱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才对他解释:“起卦的铜钱是不能随便给人碰的,别人的气场,会扰乱卦象的准确性。” “……哦。” 齐晟嘴角抽搐着点了点头。 他有点儿明白了,用这个檀香油擦洗,大概就是为了消除气场? 这时,后排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那是肉与肉相撞发出的声音,齐晟猜测,十有八九是谁被打了耳光。 他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而且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因为,打人的是四皇子。 虽然被打的那个他不认识,但一向温和脾气好的四皇子竟然当众打人,这件事本身就很惊悚了。 这不,连五皇子都顾不得他的宝贝铜钱了。 “六弟,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齐晟白了他一眼,“我刚才就是想问你来着。” “怎么突然安静了?先生来了?” 正趴在桌子上玩儿自闭的步然也被惊动了,顺着众人的目光一看,突然惊呼出声:“哥?” 然后,她一溜烟儿就跑了过去。 原来,被四皇子甩巴掌的那个,正是步然一母同胞的哥哥,步恬。 “哟,这可不好办了。” 五皇子看了齐晟一眼,目光很是古怪。 像是在看好戏,又像是有点儿幸灾乐祸。 齐晟回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不是在说四哥的事吗,你看我干嘛?” 五皇子“嘿嘿”一笑,小小年纪的,竟然能让人觉得猥琐。 齐晟浑身一抖,抖落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五哥。”他严肃地按住五皇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知道,这样笑,是会拉低颜值的。” ——你本来颜值就垫底儿,就不能注意点儿自己的形象吗? 人家五皇子却毫不在意,像看一只迷途羔羊一样看着他,说:“六弟,你还小,不懂。容貌美丑,都是次要的,功德气运,才是重中之重。” 齐晟:“…………” ——好吧,是在下输了。 见他似乎是不信,五皇子指了指乱做一团的四皇子那边,说:“你不是想知道四哥是怎么了吗?我就现帮你起一卦。” 齐晟想说不用了,咱们要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但又一想光他就遇见三个穿越的了,科学什么的,好像也解释不清啊。 咦? 他突然灵光一现,再看向满脸蔑视地对跪在地上的步家兄妹的四皇子时,目光已经变了。 ——如果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会是什么原因? 第一的可能,就是他受刺激了,而且是不能承受的刺激。 但昨天四皇子还好好的呢,还跟着贵妃提前离席,到钟粹宫尽孝去了。 而且,昨天晚上,无论是钟粹宫,还是东四所,都没有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受刺激什么的,不太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四皇子被人给穿了。 恰巧这时,五皇子的卦也算完了。 也不知道是抱了什么念头,齐晟一改先前的不以为然,紧张地问:“怎么样?” 五皇子惊呆了。 见他久久地盯着铜钱不说话,齐晟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五皇子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个卦象…………” 齐晟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四皇子真是出事了?那如今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这个四皇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五皇子满脸不服气地“嘿”了一声,摩拳擦掌地说:“这世上,竟然还有本殿下我看不懂的卦象?” 齐晟:“…………” ——虽然你是我亲哥但我还是好想打死你咱说话别大喘气儿行吗? 齐晟已经不想理他了。 但他不想理五皇子,五皇子却很想理他。 “六弟,你那是什么表情?须知卦象一道博大精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精通的。你五哥我先前也自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够了,可就在刚才,我才猛然发现,世界那么大,而我却那么渺小。我以后一定…………” 齐晟头晕眼花。 “五……五哥,”齐晟勉力自救,“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四哥的卦象吧。” 说到了他感兴趣的事,五皇子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你说的对,还是先弄清卦象要紧。” 他收起了铜钱,一把拉住齐晟,“走,六弟。” “诶,诶,去哪儿呀?” “钦天监。” 五皇子的《易经》都是从单元那里借的,有了问题,自然就要去问单元。 可是,他们俩终究没有顺利的走出菖蒲室。 “老五,老六,你们两个站住。” 是四皇子。 四皇子教训完了胆敢冒犯他的步恬之后,正好看见五皇子和齐晟要出去。 要知道,现在先生虽然还没来,但已经算是上课的时候了。他们这个时候出去,那就是明目张胆的逃课。 虽然吧,往日里这种事他们俩也没少干,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的,竟是所有人都习惯成自然了。 以至于,今日四皇子拦下了他们,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他们的时候,旁人都惊异非常。 “先生未至,你们就擅自离去,可还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齐晟呆住了。 他觉得,如果四皇子真的被人穿了的话,那穿成四皇子的这位,一定是个棒槌。 ——这位大哥,你好歹先弄清楚情况再发威呀。 47、五皇子和《易经》 四皇子骤然发难, 不但齐晟呆住了, 从来没有被人在这方面管束过的五皇子也瞪大了眼。 待回过神来,这位殿下就不乐意了。 废话, 他能乐意才怪了。 虽然皇室之中不怎么讲究嫡庶,却并不是说四皇子这个庶出的皇子, 就可以随意教训五皇子这个皇后之子。 哪怕他是五皇子的哥哥。 别的不说, 单就平日里给诸皇子发放的份例, 哪怕皇后从来没有管过宫务,也没有哪个掌权宫妃敢让自己儿子的份例和五皇子比肩的。 哪怕对齐覃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儿子, 他哪一个都疼爱。但对朝堂上的那些王公大臣们来说, 嫡就是嫡, 庶就是庶。 要不然, 为什么当初余尚书处心积虑地为四皇子谋划,却还及不上母族势力衰微的三皇子? 不就是因为三皇子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头吗? 五皇子平日里尊重四皇子, 那是他礼敬兄长, 谁提到了都要夸一句的。 可四皇子若是在他面前拿大,真把他当个普通弟弟训斥,那就是四皇子不识好歹了。 这件事无论拿到哪里去说,也没人敢光明正大地赞同四皇子的。 以上这些,都是年龄大一些的学生对这件事的看法。 至于五皇子自己倒是没往这上头去想。 他年纪小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皇后有意让五皇子在心态上别太把嫡庶之别当回事。 因为朝中已经有太子了,五皇子这个继后嫡子的身份,必然是最受太子忌惮的。 皇后一心只盼着五皇子一辈子平安富贵, 没想过让他争什么。那他的心态,自然是放的越平越好。 所以,五皇子不乐意,纯粹就是觉得四皇子多管闲事。 “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说什么,四哥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 见他如此不服管教,四皇子的脸色立刻就变的很不好看。 他的几个伴读急的挠头,有心拦他,但又因着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心里发怵,你推我,我推你的,最终也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四皇子沉着脸,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到了五皇子身上,“父皇和母后也教你不敬兄长了吗?” “嘶——” 四周立刻就响起了抽气声,不少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四皇子,十个有九个都觉得四皇子这是疯了。 齐晟到底是顾念往日里和四皇子的几分情分,急忙抢在五皇子之前开口:“四哥,弟弟们胸无大志,父皇对我们也没什么期望,您就别把精力浪费在我们身上了。” 五皇子看了齐晟一眼,见齐晟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到底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给自己弟弟一个面子。 但五皇子愿意给齐晟面子,四皇子却不愿意消停。 他冷笑了一声,说:“六弟这是…………” 话说到一半,他脸上的神色明显空白了一瞬,又扭曲了片刻。 正当齐晟惊疑的时候,四皇子突然就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和顺,满脸歉意地向两个弟弟道歉:“五弟、六弟,对不住,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不是有意针对你们的。” “啊?没……没事。” 齐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见五皇子臭着一张脸不说话,还捅了他两下,示意他给四哥留点儿颜面。 “好嘛,好嘛。”五皇子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地对四皇子说,“四哥没事就好。” 然后,也不等四皇子再说什么,拽住齐晟就往外走。 “六弟,别耽搁了,咱们快走吧。” 齐晟被他拽着,一时也挣脱不开,只得歉意地对四皇子笑了笑,快步跟上了五皇子的步调。 “五哥你别拽我了,我自己会走。” “会走就别磨蹭。” “要不是你拽我,我至于跟不上吗?” “…………” 目送两个弟弟一边斗嘴,一边走远,四皇子才皱了皱眉,回身走到了二皇子身边。 “二哥,今日是小弟无状,还请二哥原谅则个。” 早在他找二皇子的茬的时候,二皇子就挪了个离他远的地方。 如今见他竟又找过来了,竟然还是来道歉的。 二皇子是半点儿都没有感到欣慰。 这个老四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呢。 他还是尽量躲着点儿吧。 于是,二皇子淡淡地说了一句:“原谅你了。” 然后,他就那么看着四皇子,眼里明明白白的就透出一个意思:你离我远点儿。 也幸好四皇子对二皇子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 于是,四皇子从善如流地退走了。 但二皇子还是觉得不安,吩咐伴读给他拿着东西,又换了个地方。 对此,他的几个伴读已经习惯了,一直很小心地不做出任何能引起他误会的举动。 说起来,也是一把酸心泪呀。 ——谁家伴读做成这样? 离了二皇子身边,四皇子又往正警惕地看着他的步恬与步然兄妹走过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步恬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四皇子也向他致歉,他该如何应对。 他也就没有发现,四皇子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怎么,你也想听爷向你服软认错?” 这神态,趾高气昂;这语气,冷嘲热讽。 步恬愕然,步然懵逼。 ——这四殿下今儿是抽风了吗?一会儿一个样。 五皇子也有同样的猜测。 “六弟,你说四哥他不会是抽风了吧?” 怎么狠话说到一半,就跟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戛然间就换了声气了? 齐晟的神情有些凝重,闻言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会儿,他的脑子乱哄哄的,理不出头绪来。 原本他怀疑四皇子是叫人给穿了,可刚刚四皇子的表现,又让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因为他感觉的出来,那的的确确就是四皇子本人才能有的神态语气,乃至微表情和不经意的小习惯。 不可能会有一个人,能把另一个人模仿的这么像。 “五哥,咱们快走吧。”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单元,然后听一听他对卦象的解说。 ——去他娘的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眼下就这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还是先抓住了再说吧。 齐晟是心里有事,正好五皇子也难得遇见一个没有见过的卦象,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都走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钦天监里,单元单大人正在骂侄子。 “朽木不可雕也!” 单大人气的胡子直翘,指着单号的手指都是哆嗦的,“这世上,怎么就有你这样的榆木脑袋?连个六岁的娃娃都比你强!” 单号低着头,无所谓地动了动眉眼,心道:这世上又有几个那样的娃娃? 他心里正吐槽呢,那个比他强的六岁娃娃就来了。 “两位大人,五皇子和六皇子来了。” “什么,五皇子来了?”单元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连声催促守门的小吏,“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五皇子请进来。唔,老夫也去。” 说着话,他已经推开了那小吏,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 单号愣愣地问那小吏:“你刚才说的,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吧?” “是呀。”小吏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这会儿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把六皇子给漏了没说。 单号一跺脚,“嘿,这老头子,可别把人得罪了才好!” 事实证明,单号的担心很有道理。 等他追出去之后,正听见单元诧异万分地说:“咦?六殿下怎么也在这儿?” 齐晟无语:“…………” ——合着他这么个大活人,就没点儿存在感? 单号抚额:“…………” ——哎呦,我的叔父诶! 他一边默念“这是亲叔,亲叔,亲叔”,一边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两位殿下大驾光临,下官们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齐晟能怎么办? 只能哭笑不得地把他原谅了。 这边齐晟终于有了接待的人,那边的单元和五皇子也已经成功会师。 “什么,竟然还有五殿下没有见过的卦象?” 单元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不带半点儿水分的那种。 因为在他眼里,五皇子就是个天才。 只是,这个天才和别的天才有点儿不一样。 别的天才启蒙,用的都是《三》、《百》、《千》,五皇子启蒙,用的是《易经》。 这倒不是皇后纵容儿子胡闹,而是五皇子好像就认准了《易经》一样。 先生教他《三字经》,他打瞌睡,教他《百家姓》,还是打瞌睡,教他《千字文》,不用说,继续打瞌睡。 皇后虽然不指望儿子争气,但也不想儿子做个文盲啊。 原本,皇后是不想儿子学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可眼见儿子读书读不进去,皇后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就对他说:“你还是不认字,可怎么学《易经》呢?” “《易经》?”五皇子立刻就清醒了,一把擦口水一边问,“《易经》在哪儿呢?” 说来也怪,改用《易经》启蒙之后,皇后都不敢相信这个天才是自己儿子了。 那么晦涩难懂的书,还有各种生僻字,五皇子只用了半年就全部读顺了。 48、经典暗号 在五皇子把《易经》读顺了之后, 单号的苦日子就来了。 本来吧, 单元是不乐意和皇子打交道的,哪怕这个皇子还是个小屁孩儿。 但是他惜才呀。 五皇子表现出来的天赋, 别说是单号这个半吊子了,就是他家里没有出世的子侄, 也都被甩出了一大截。 一开始, 五皇子来请教单元的时候, 他是碍于五皇子的身份,不好拒绝的太干脆,就敷衍地指点了一点儿。 但就凭他指点的那一点儿, 五皇子竟然拿着《易经》, 自己解出了五种卦象。 他第二次再来请教单元的时候, 把他解出的卦象拿给单元看了。 单元看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尽管那字写的比鸡爪子挠的也强不了多少,但他还是越看越惊为天人。 “五殿下, 您真的只有五岁?” “昂?”五皇子一脸莫名,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就是五岁呀。” 而单元看五皇子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多好的苗子呀!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狠狠地瞪了单号一眼,恨不得单号真的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删号重来。 单号:“…………” ——这是亲叔,不能打的! 如果五皇子空有热情,没有天分, 那么单元也就是每过一段时日就敷衍他一下就完了。 可是,五皇子他偏偏就有天赋,还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单元就犹豫了、迟疑了、不忍暴殄天物了。 他思索再四,还是没能按耐住心头对人才的珍惜和对教导一个天才的渴望,私底下询问了齐覃,希望陛下能允许他正式教导五皇子。 对此,齐覃是无所谓的。 对齐覃来说,他既然已经立了储君了,没事也不会想着废黜。 那么,对其他皇子,齐覃就持放养态度了。 只要不是单元可以引诱五皇子学易经术数,而是五皇子自愿的,他作为父亲是不会干预的。 虽然他心里也盼着自己的儿子都能兄友弟恭,盼着太子继位之后能善待众兄弟。 可是,以己度人,他自己对自己的哥哥什么样,自己最清楚。 作为一个天子,他最喜欢的就是像四哥那样荒唐纨绔的兄弟。若是其他儿子都太出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要求太子继位之后善待。 特别是五皇子的身份还比较特殊,比起其他皇子,更有让太子忌惮的资本。 所以,五皇子想发展这种非主流的爱好,齐覃是无所谓甚至是偏向支持的。 得了齐覃的允许之后,单元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撸袖子,大有把五皇子当成衣钵传人的意思。 而五皇子也对得起他的看中,在卜算一道简直就是老天爷亲自下手开的卦,进展速度那叫一个一日千里。 五皇子越是天才,就衬得单号越是榆木疙瘩。 反正单号已经好久没有得过自家叔父的好脸了。 不过,单号心也宽。 他本身对卜算一道也不怎么喜欢,自家叔父换了个祸祸的对象,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没有对五皇子生出什么嫉妒、怨恨的情绪。 这不,一听见单元说要五皇子把那个卦象重新摆出来给他看看,单号非常自觉地就去腾桌子了。 “哼,”单大人路过侄子的时候,用眼睛的白色部分看了他一眼,“还算有些眼色。” 单号冲自家叔父的背影翻了个同款的白眼,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他也对这个听起来就很难得一见的卦象挺好奇,就厚着脸皮凑了过去。 唔,他还借了齐晟的名头。 “六殿下,咱们也去看看?” 齐晟心里装着四皇子的事,也急着想知道这卦象到底什么意思,就点了点头,跟着凑了过去。 别看五皇子读四书五经记性不好,可对易经术数之类的东西,却堪称过目不忘。 桌子清理出来之后,他就掏出铜钱,把他替四皇子卜的那一卦重新摆了出来。 单元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卦象……” 这似曾相识的表情,这似曾相识的语气。 齐晟明明心里担忧的很,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小差。 ——这单大人不会也来一句“竟然还有我没见过的卦象?”吧? 幸好,单元比五皇子靠谱的多,也更加见多识广。 他的眉头皱了半天,对五皇子道:“五爷你看,这个卦象表面显示大凶,却又隐藏着一股……咦,不对,是两股生机?” 单元猛然凑近桌面,鼻子几乎要贴到铜钱上了。 五皇子在一边紧张地说:“诶,诶,你别乱了我这铜钱的气场。” “真的是两股。”单元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但他的眉心非但没有松开半分,反而皱得更紧了,“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股生机?” 而齐晟,已经彻底呆住了。 ——一个人,的确是不能有两股生机。但若是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呢? “诶,六弟,你这是要干嘛?” 却是齐晟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就走。 齐晟被五皇子扯住了袖子,身形摇晃了一下,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而且猜测的依据,还是几枚铜钱抛出的卦象。 这种事情说出去,别说是在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后世了,就是现在这个敬鬼神而远之的世道,也挺荒缪的。 而且,他的猜测不管真假,没人信还是好的,万一有人信了,四皇子恐怕就只有被烧死这一个下场了。 无论现在这个四皇子究竟是不是被穿越了,他都不该冲动行事,罔顾人命。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又觉得对不起平日里挺照顾他的四哥。 唉,不管怎样,还是先想法子试探一下吧。 但是,怎么试探呢? “你说,老六会不会来试探我?” 四皇子抱膝蜷缩在床脚,另一个四皇子就站在榻前,眼中带着明显的恶意。 “你对这个弟弟倒是感情深厚,我不过说他一句,就被你压了下去。但是你猜,如果你的好六弟对你起了疑心,会不会告诉父皇,让他来烧死你?” 四皇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死了,你也一样活不成。”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 另一个四皇子挑眉笑了两声,用一种玩味儿又鄙薄的语气说:“那你就去死呀?你敢吗?” 四皇子把脸埋进了膝头,没有说话。 他的确不敢。 另一个四皇子一眼就看穿了他,对他更是鄙夷。 “我就知道你不敢,你这个懦弱的废物!” 骂完之后,他突然又高兴了起来,“不过,我却是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这样的懦弱无用,又怎么会诞生了我?” 他欣赏着四皇子微微颤抖的模样,傲慢地微微昂着头,宣布道:“你放心,母妃的一切期望,我都会帮她达成。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好好看看,我将如何君临天下!” “你…………” 四皇子想说:你不会成功的,父皇早就将我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了。 但另一个四皇子直接便截断了他的话头,“不会成功的是你,而不是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要用你那懦弱的标准,来衡量我将来的成就。”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四皇子心里想什么,另一个四皇子2自然一清二楚。 但四皇子2是基于四皇子对母妃的愧疚而诞生的,无论思想还是行为,都和余贵妃如出一辙。 就像余贵妃坚信,如果不是太后横插一杠,陛下一定会立她做继后一样,四皇子2也坚信,如果不是当年余尚书操作失误,根本就不会让三皇子捡了便宜,做了储君。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他们都下意识地选择了不听、不看、不信。 他们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看着四皇子2和贵妃如出一辙的自信张扬的模样,四皇子下意识地将自己抱得更紧。 “你说的对。”四皇子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个懦夫,永远也不能让母妃满意。” 四皇子2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四皇子的发顶,语气柔和,说出的话却十分不好听。 “乖,你能有自知之明,这很好,也不枉费我这么多的口舌。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母妃的期望,自由我替他达成。” 四皇子只觉得那只手像一条毒蛇一样,在自己的头顶盘旋。 他浑身都在颤抖,牙齿也在打颤,却还是对四皇子2说:“如果你对六弟不利,我还会像今天一样压制你。” 抚摸他头顶的手一僵,四皇子2的脸色一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倒是对他关心的很。就是不知道,你那六弟对又有几分真心?” 四皇子突然就不害怕了,他再次抬起了头,直视四皇子2,倔强地说:“六弟对我有没有真心,你不是最清楚吗?” 四皇子2冷笑一声,留下一句:“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就消失在了意识世界里。 而另一头的齐晟,在给淑妃请安回来的时候,他特意去御花园偶遇了葬花的湘嫔。 这会儿,他正得意地看着湘嫔让人送来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只是工整而已,丝毫谈不上书法。 这字当然不是齐晟写的——虽然他的毛笔字写的也不怎么样。 这字条的原主人是玫妃。 而纸条上的字,则是穿越界穿越界的经典暗号……咳,魔改版。 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宝塔镇河妖,蘑菇炖辣椒。 以上,都是湘嫔从玫妃那儿忽悠来的。 目前他已经确定了,四皇子的身体里不止一个人。 就是不知道,另一个今穿古还是古穿古了。 49、两个奶妈 四皇子2以为, 齐晟第二天就会试探他, 用那种自以为很隐秘的愚蠢方式来试探他。 他已经做好了看完笑话就对四皇子吐槽的准备。 可是,第二天一切如常, 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皇子2气急败坏,却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对齐晟如何, 只能在意识世界里对四皇子冷嘲热讽了一通。 “你以为人家有多在乎你?他昨天明明发现了你不对劲儿, 还不是不闻不问, 任你自生自灭?” 他越是激动,四皇子就越是冷静。 四皇子笑得温和又包容,“他不来惹你这个疯子, 我很高兴。” “什么, 你敢说我是疯子?” 四皇子2一把揪住四皇子的衣领, 冷笑道:“你别忘了, 我是怎么来的?” 他的诞生,是基于四皇子对母亲的愧疚。 四皇子愧疚于不能做一个让母亲满意的儿子, 所以就潜意识地分裂出了一个性情与贵妃如出一辙的第二人格。 当然,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的四皇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以为自己是已经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可能看见这世上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癔症罢了。 但他实在是压抑的太久太久,太累了,所以就放任了自己一直在发癔症,不想好了。 见他不说话,四皇子2无趣地丢开了手,神态骄矜地看着他, 得意道:“过两天就是去给母妃请安的日子,你且看着,母妃一定更喜欢我。” 四皇子的手掌猛然握紧,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父母更喜欢和自己相像的孩子。 那么,母妃自然会更喜欢自己发癔症时的模样。 四皇子2就喜欢看他这副明明不服不愿,却又无法反驳无力反抗的模样。 他正准备再刺激四皇子几句,就听见了何嬷嬷的大嗓门儿。 “主子,都这个点儿了,您该就寝了。明儿一早,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呢。” 四皇子2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个老东西!” 对于何嬷嬷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四皇子能忍,贵妃绝对不能忍。 换而言之,性情与贵妃如出一辙的四皇子2,自然也是不能忍的。 他当既就摔了一个茶碗,厉声叫何嬷嬷到门外去跪着。 何嬷嬷在他这里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四皇子也总是碍于贵妃敬她几分,这猛然的被当成普通奴婢罚跪,她如何肯就范? 她当既就嚷嚷开了:“主子这是要做什么?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若是传了出去,于主子来说,又是什么好名声?” 又是论情分,又是论功劳,末了还拿名声压人。 短短的两句话,竟是被她说出了花来。 这话若是用来对付四皇子,那是一拿一个准儿,但对付四皇子2,却只能更加惹怒他。 四皇子2又岂是那种任人拿捏的性子? 但四皇子2和贵妃一样不善言辞,一时被她堵的不知该怎么反驳。 看着何嬷嬷那张因再次拿捏住主子而得意的嘴脸,四皇子2暴怒,大声喊人进来,就吩咐人把她押出去,按着跪在门外头的青石板上。 奈何,四皇子平日里实在是太软了,底下的宫人虽然名义上都该听他的,实际上却是怕何嬷嬷的更多。 一时之间,东四所鸡飞狗跳,连隔壁的齐晟都惊动了。 “怎么了这是?” 齐晟正聚精会神地看沈介从宫外给他偷渡来的《世说新语》的连环画,就被隔壁的女人尖叫声和少年的咆哮声给打断了思路。 自从刘嬷嬷被他敲打过后,就像从前那样谨言慎行了起来。 而齐晟也算是看出来了,刘嬷嬷这种人,你必须得能压得住她,她才会像哈巴狗一样听话,让往东绝不往西。 可是,一旦你露出了虚弱之态,她就会迅速从狗变成狼,甚至想反过来压服你。 所以,他隔三差五地就敲打她一番,让她知道在这东五所里谁才是老大,应该听谁的。 刘嬷嬷被他收拾的老实的很。 就比如今日,齐晟点灯熬油地看连环画,他不睡,刘嬷嬷也不敢睡。 就算是看着时辰劝他去睡觉,也是好声好气的,不敢有半点儿拿大的意思。 听见齐晟询问,她就叫白鸽出去看看。 白鸽很快就回来了,有些忐忑地说:“主子,好像是四皇子和他的奶妈闹翻了。” 听见这话,刘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去看齐晟的脸色。 见他面露沉思,刘嬷嬷生怕他再响起了自己从前干的糊涂事,便试探着讨好地说:“这个老东西,最会倚老卖老,就仗着四皇子吃过她几天奶,就把自己当个正经人儿了。” 齐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他是在想四皇子。 在昨天之前,四皇子从从来都没有和奶妈顶过一句。反倒是他那奶妈,整日里管东管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综合今日四皇子的种种表现,若说没有换了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信的。 不……是一个身体里,多了一个魂魄才是。 更让他担忧的是,这一个四哥,明显智商不够。 如果他犯了什么不能转寰的大错,肯定是要连累住在同一个身体里的四哥的。 看来,他平日里还要多关注一下,能描补还得帮他描补一二。 这样一想,他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你挤占了我哥的生存空间,我还得帮你。这世上的好事怎么都让你占了? 刘嬷嬷一直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一黑,心头就是一跳。 正好这个时候,何嬷嬷尖锐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她就以为齐晟是见不得这种奴大欺主的。 “主子,要不,老奴去劝劝那何氏?”她斟酌着开口。 齐晟叹了一声,他是真不想管呐! 可是,不管不行啊。 虽然皇室从来就没少过奶妈的俸禄,但大晋以孝治天下,小主子吃了奶妈的奶,就得给奶妈几分颜面。 像这位这样和奶妈大吵大闹的,不但丢人,还会于名声有碍。 就看在四哥平日里总是让着他的份上,他也得顾忌一下四哥的名声啊。 “我不好出面,嬷嬷能代我前去,自然是好的。这样吵闹,着实不成样子。” “是。” 得了差事,刘嬷嬷一下子就精神了。 也不知她是怎么劝的,不过一刻钟,隔壁就没了响动。 “幸不辱命。” 刘嬷嬷意气风发地回来赴命了。 而齐晟也不吝赞赏她,“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嬷嬷出面才好。” 他又吩咐白鸽,“把我给嬷嬷留的杏仁牛乳给嬷嬷端过来,御医说了,那个喝了睡得好。” 这下,刘嬷嬷彻底放心了。 ——看来,主子没有翻旧账的意思。 这只能说是她小人之心了。 对齐晟来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他既然当时没有处置,过后自然也不会再提。 不过,她有小人之心,齐晟也正好用她的小人之心来震慑辖制她。 真以为他上辈子的小老板是白当的呀? 解决了东四所的事,后半夜就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过了两天,到了诸皇子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了。齐晟让人注意着东四所的动静,和四皇子前后脚出了门。 所有的皇子都要先去坤宁宫给嫡母请安,然后才能各自散去,给自己的生母请安。 每次给皇后请安,太子和大皇子都会例行斗几句嘴,大家都不会插嘴,只是看个热闹。 而今日,齐晟却没心思看热闹了。 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四皇子给吸引了过去。 所以,他很确定,在皇后宫里这个,是他真正的四哥。 因为,一个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皇后从来不是个苛刻的人,不会故意耽误皇子们和生母相聚的时间。 比起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更乐意多和自己的儿子说一会儿话。 这一次也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大家请了安之后,皇后象征性地关怀了几句,就叫他们都出来了。 齐晟有心跟上四皇子,问问他知不知道自身的情况。 可是,他才出了坤宁宫正殿,就被大皇子叫住了。 “六弟,我的蹴鞠队已经组建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比一场?” 大皇子本来是不好意思和小了十岁的弟弟比试的。可是齐晟那一队的水平,已经是贵族里面顶尖儿的了,不和齐晟比,也没别的对手了。 足球可是齐晟的心头好,而且这还关系到他日后的计划。 他就停下来和大皇子说几句话,定下了比赛的时间。 太子路过他们俩身边的时候,冲着大皇子哼了一声,留下了一句:“以大欺小,不要脸!” 大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原本不是这样容易动怒的人,可是因着太子,他在天子那里受挫太多了。便是太子不来惹他,他看见太子心里还不痛快呢。 更何况,太子如此明目张胆的嘲讽他? 齐晟一看事态不妙,赶紧说:“大哥,我找四哥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 大皇子也无意为难这个年纪小的弟弟,点了点头,就放他去了。 齐晟暗暗松了口气,朝太子拱了拱手,就赶紧溜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又没有夺嫡的心思,还是不要参与到太子和大皇子的争斗里了。 等他紧赶慢赶地追上四皇子,刚喊了一声:“四哥。” 就见四皇子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问:“喊我做什么?” 齐晟一怔,“……没……没什么。” ——这个不是他四哥。 四皇子2怪异地一笑,转身就走了。 齐晟发了会儿呆,直到王进宝出声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带着王进宝转身往钟粹宫去。 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就碰见一个眼生的宫妃领着一个宫女,正气势汹汹地往御花园去。 那宫妃还问那宫女,是不是确定了湘嫔去了御花园。 那宫女言辞间奉承着自家主子,说湘嫔早就已经失宠了,哪里比得上小主儿您云云。 看那架势,听那话音儿,就是去找湘嫔麻烦的。 齐晟眉毛一挑,对王进宝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你要是准备去御花园找湘嫔的麻烦,那我可就不厚道的要看热闹了。 毕竟,后宫里这么头铁的宫妃,已经不多了呀。 50、湘嫔娘娘的威力 果然不出齐晟所料, 那个宫妃冲上去的时候有多猛, 退回来的速度就有多快。 什么叫仓皇而退?什么叫落荒而逃? 齐晟从今儿开始,脑子里可算是有具体的形象了。 但他却幸灾乐祸不起来。 因为, 他也想逃了。 湘嫔的确在葬花,而且还是边唱边葬。 虽然她今天唱的不是《葬花词》, 而是《牡丹亭》, 但五音不全的人, 是不会因为她换了一首词而变成百灵鸟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 齐晟虎躯一震,刚抬起的哪只脚一个踉跄,本能地就退了回来。 “……赏心乐事谁家院……” 齐晟浑身颤抖, 只觉得有一股别样的酥麻感从脊柱上升起, 像过电一样迅速蹿遍了全身。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齐晟只觉得天雷滚滚也不过如是了。 他浑身虚软地靠在王进宝身上, 喃喃道:“我可终于相信武侠小说里的音攻是真实存在了。” 某装b无极限的岛主, 某全女子门派的掌门,我从前不该吐槽你们的。 报应啊,报应! “主子,您说什么?” 王进宝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心里时刻谨记着主子,倒还能支撑。 “没什么。”齐晟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他就庆幸这辈子投了个好胎了。 他是皇子,干不了的事可以指示别人干嘛。 “王进宝。” “奴婢在。” “你去……去前边通报一声, 就说我要给湘嫔娘娘请安。 “啊?” 王进宝呆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家的主子会让他去跳火坑…… 不,这还不如跳火坑呢。 跳火坑也就是疼而已。 这个……不止是疼啊。 “啊什么啊?快去呀!” “……是。” 主子有命,王进宝再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快步走到了正在捡拾飘落的花瓣,并放入锦囊中的湘嫔。 然后,他大声道:“奴婢王进宝,给湘嫔娘娘请安。” 没办法,不大声不行啊。 湘嫔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完全不顾世界之外海浪滔天了。 王进宝这一嗓子出来,湘嫔的两大宫女灵儿和夕瑶都是一个激灵,猛然回过了神来。 ——在湘嫔日复一日的摧残之下,这两大宫女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练就了保命的绝技。 ——神游物外。 反正湘嫔葬花,是从来不假于人手的。 从捡花瓣,到用花锄挖坑,再到把锦囊放进坑里,再到填土埋成香冢,全都要亲力亲为。 至于原因么………… 林妹妹当年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要说这两个大宫女为何不让底下的小宫女跟着湘嫔出来,偏要自己受这种罪。 这就要从宫人之间的竞争说起了。 宫女太监晋升,可不看业绩,而是看谁能入了主子的眼。 让下面的小宫女跟着主子出来,万一哪个趁机入了主子的眼,岂不是要把她们挤得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湘嫔娘娘虽然不受宠,性子也古怪了点儿……不,是忒古怪了,但她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底下的人。 而且,她早早就投靠了淑妃娘娘,在这宫里,谁也不敢小瞧她。 无论是想求安稳的,还是想求体面的,在湘嫔这里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样的好主子,谁乐意被边缘化? 灵儿和夕瑶回过神来,和王进宝相互见了个平礼。 然后,灵儿就上前对兀自沉浸在自己“柔弱无助”世界里的湘嫔说:“娘娘,有人求见。” “啊?” 湘嫔这才清醒过来,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柔声细气地问:“是谁来了?” 灵儿木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回禀娘娘,是六殿下身边的小王公公。” “哦,原来是王公公。” 听见“六殿下”三个字,湘嫔一下子就清醒了,“快请他过来吧。” 无论她承认与否,面对顶着“男主”头衔的齐晟,她总是下意识地有些弱气与讨好。 这就像是穿越到了熙朝之后,只要条件允许,就会下意识地去抱某四的大腿一样。 大家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不丢人。 哪怕湘嫔发现了,六皇子是个穿越者;哪怕六皇子表现的不学无术。 不,正因为湘嫔发现了六皇子是个穿越者,六皇子表现的越是不学无术,湘嫔对六皇子将来能继位就越是有信心。 ——知道什么叫韬光养晦吗? 齐晟:……谢邀。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王进宝大大地松了口气。 灵儿见状,骄傲地挺直了腰身,得意地看了王进宝一眼。 ——小样儿,你还嫩的很。 王进宝莫名其妙。 ——不是很明白你在骄傲些什么。 “湘嫔娘娘安。”王进宝揉了揉脸,把脸上的肌肉重新揉得松散了,这才堆起了职业笑容,笑眯-眯地上前请安。 “小王公公免礼。”湘嫔拿着丝帕,轻轻擦拭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渍,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气喘。 王进宝不小心抬头觑了一眼,就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子。 ——叫你不规矩!叫你抬头! 如果不抬头的话,只凭着听觉,他能很好地脑补出一个病弱美人香汗淋漓,娇喘微微的形象。 但是很不幸,他抬头了。 配着湘嫔娘娘那副脸不红,气不喘,恨不能再埋三百个锦囊的形象,耳边的细微声响就太出戏了。 湘嫔假装没有看见王进宝不断抽搐的嘴角,柔声细气地问:“不知小王公公到此,有何贵干?” 王进宝深吸了一口气,一边默念着“不能给主子丢脸”,一边神色自若地说:“我们家主子要去给淑妃娘娘请安,正好路过御花园,就想向湘嫔娘娘您问个好。” 湘嫔又不傻,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有事。 她虽然是半路穿来的,但也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了,对于宫里的规矩,她也是知道的。 六皇子必然是先去了坤宁宫,这才转道钟粹宫的。 而从坤宁宫到钟粹宫之间,分明还有一条近道,哪里需要特意饶到御花园来? 这些心思,只在她瞬息之家,她很快就表示:“那就请你们殿下过来吧。” 于是,两人顺利接头。 齐晟先是在言语中透漏了一些四皇子的异状,又表达了一下自己身为弟弟,对哥哥的担忧。 湘嫔多聪明的人啊,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就说:“说来,玫妃姐姐也很是想念六殿下,六殿下可有话要妾带给玫妃姐姐的?” 她原本仗着年纪比玫妃大,一直喊玫妃妹妹。 可是如今,玫妃升了妃位,地位在她之上了,她不想自找麻烦,便按照宫里的规矩,改口喊玫妃姐姐了。 她明白了齐晟的意思,又说要去拜访玫妃,明摆着是要坑玫妃了。 齐晟无语了一瞬。 但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他可不准备弄的两头不是人。 玫妃:……谁特么愿挨了?你这是污蔑,污蔑你知道吗? 对此,齐晟表示: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就痛快地和湘嫔告辞,不耽搁人家葬花了。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湘嫔那堪称能把死人吓活的曲子就又传了过来。 “……似这般都付与断壁……” “快走,快走!” 齐晟一边催促,一边加快了脚步。 王进宝半点儿意见都没有。 如果不是齐晟不喜欢人抱着,他都想抱起主子飞奔了。 一直走到听不见贯耳魔音的地方,主仆二人几乎同时送了口气。 王进宝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说:“奴婢可算是知道,为何湘嫔娘娘这般貌美,却始终不得陛下宠爱了。” 齐晟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啊。 只怕在齐覃心里,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别人再好看,也就是一般般。 而且,只怕在湘嫔心里,是巴不得齐覃不宠爱她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俩人才是真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因着知晓今日齐晟会回来请安,钟粹宫上上下下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不但里里外外地都扫洒了一遍,就连平日里在淑妃这里颇有几分脸面的毛团儿小猫咪,也被它的主人翠屏给提溜走了。 就因为齐晟不喜欢活的猫狗。 “儿子,过来,让为娘好好看看。” 这句话饱含着浓浓的情感,换一个不知情的,一定会以为,这是淑妃长时间不见儿子,母爱泛滥,真情流露了。 可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母爱泛滥是有的,真情流露也是有的。 但是这些,根本不足以让淑妃这么情绪外露。 真正让淑妃迫不及待的,是齐晟那张越长越开,越来越好看的脸。 对一个终极颜控来说,还有什么比美人脸的吸引力更大呢? 齐晟无奈地叹了一声,乖乖走了过去。 虽然知道你激动不是因为想我,但我能怎么办呢? 只能怀着一颗孝子的心,再一次把你原谅了。 “哎呀呀,我的儿,你可真是太争气了!” 淑妃捧着齐晟的脸,一左一右印了俩红艳艳的唇印。 齐晟有点儿崩溃了。 “母妃,这个很难洗掉的!” 51、四皇子3号 离开钟粹宫的时候, 齐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每逢到钟粹宫请安的日子, 他的感觉就像是元月十五吃汤圆,八月十五吃月饼一样。 该吃的时候就想它, 可真吃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一个颜控的母妃,伤不起呀! 湘嫔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他回到东五所不久, 就有长春宫的小太监送来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的,正是那首穿越者经典暗号。 齐晟准备拿这个去试试四皇子。 如果那位对这首打油诗有反应的话,就说明是今穿古。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就是古穿古或者是平行空间穿越。 至于那位掩饰的好, 让人看不出来这种可能………… 呵呵, 不是齐晟太自信, 实在是看那位的智商,不像是很有城府的样子。 用后世很流行的梗来形容一下, 那就是: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亚子。 不太聪明的四皇子2, 在翊坤宫遭受了重大挫折。 他原本以为,以贵妃的为人,肯定是容不下何嬷嬷这种奴大欺主的人的。 所以,他很直接地就对贵妃说,何嬷嬷不服管教,还敢顶撞于他,要把何嬷嬷送去慎刑司。 说真的,如果何嬷嬷是在贵妃身边伺候的, 顶撞冒犯的也是贵妃,那她早在慎刑司尸骨无存了。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比如,余贵妃。 贵妃从来不许别人冒犯自己。 特别是她的父亲余尚书政zhi投机失败,被迫辞官以后,她就把颜面看得更重了。 宫里的妃嫔们一开始还敢指桑骂槐地讥讽她,但被她不管不顾地疯狂报复了几回之后,就没人再敢惹她了。 毕竟,正常人谁敢惹疯子呀? 四皇子2可以说是贵妃的翻版,行事自然和贵妃如出一辙,对于何嬷嬷的倚老卖老半点儿都忍不了。 他原以为,贵妃能理解他,会整治这个刁奴。 但在贵妃看来,何嬷嬷是她的耳目,是帮她看着四皇子的人,代表的就是她。 四皇子2与何嬷嬷发生了争执之后,让贵妃恼怒的不是何嬷嬷不敬主子,而是四皇子2不敬母妃。 结果可想而知。 四皇子2告状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惹得贵妃震怒,受了一顿责骂。 如果不是顾忌着他等会儿还要到崇文馆去读书,贵妃绝对能上手给他一顿戒尺。 他简直难以置信,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出了翊坤宫,正对上何嬷嬷得意的笑脸。 一股怒气霎时间就涌上了心头,四皇子2正要发作,表情突然有一瞬间的空白。 四皇子淡淡地垂眸,全当没有看见何嬷嬷,只对何吉利道:“快走吧,别让先生等久了。” “是。”何吉利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自家主子的脸色,见他恢复了一贯的隐忍,也心里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前两天的状态很不正常。 可是,在他看来,与其长久地压抑,伤身伤心,还不如像前连天那样,豁出去闹一场呢。 唉~自家主子明明是贵妃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他低下头,像四皇子一样,无视了何嬷嬷的阴阳怪气。 只是,他们都明白,何嬷嬷一定会更加得意的。 而东四所里的那些人,也都在观望,看贵妃是向着儿子,还是向着心腹。 如今胜负已分,他们主子说话,怕是更不比何嬷嬷有分量了。 何吉利能想到的事情,四皇子又何尝想不到? 只是,东四所的人都是看贵妃眼色行事,他就算想通了这些关节,又能如何呢? 只要母妃不向着他,他就斗不过何嬷嬷? “呵!” 突然一声轻笑传入耳中,明明声音很轻,却有震耳发聩之感。 四皇子一个激灵,突然发现,自己竟又到了那处和四皇子2面对面的意识空间。 只是,这个时候,四皇子2正歪在榻上睡得正熟。 许是今日之事不顺的缘故,即便在睡梦之中,他的眉毛也紧紧地拧着,昭示着烦躁与不甘。 但四皇子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那声轻笑。 既然四皇子2正沉睡着,那笑声就不可能是他发出来的。 既然不是四皇子2,那又是谁呢? 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与期待兼具的感觉。 是的,他恐惧,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正常,如今很可能是情况更加严重了。 但他又是期待的,也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四皇子2虽然蠢,但却敢反抗何嬷嬷。如果再出现一个四皇子3,是不是就敢反抗母妃? 这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安抚的意味,温柔绵和。四皇子只是听着,便有一种重归母体的安心与畅快。 “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帮你达成的。” 随着这一句话到了尾声,一道让他无比熟悉的背影,慢慢显现在了四皇子期待的目光中。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扬眉一笑,果然是一张和四皇子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四皇子从来都是压抑的,便是笑,也从不曾这样畅快笑过。 “你……你是谁?”四皇子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四皇子3的笑容永远都带着安抚,“我,是为你而生。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 四皇子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皇子2。 四皇子3再次嗤笑出声,鄙夷道:“那个蠢才,你不必管他,他不会知道我的存在的。” 何吉利已经吓傻了。 在何吉利看来,就是他主子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也就算了,脸上的表情还在不住地变换。 他先是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庆幸了一下这四周空旷,没有别人,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家主子身上。 然后,他就发现了更加不对劲儿的地方。 自家主子……他好像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谁说话。 只不过,另一个人用的也是自家主子的嘴巴。 他当时就一个激灵,刚进宫时那些老太监们给他们这些小太监们讲的宫廷秘闻,直往他脑子里钻。 何吉利表示:往事不堪回首,我是真的不想回想这些的。 可是这会儿,想不想可由不得他了。 什么被妒忌的皇后扔到井里的前朝宠妃啦;什么因知道的太多,被贴加官闷死的太监啦;什么因主子犯了忌讳,被牵连着一起处死的宫女啦…… 他都快吓哭了。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释迦牟尼、地藏王…………” 何吉利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祷告,“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把主子身上那东西给请走吧。我们主子多好一个人呐,不该遭这样的罪呀!” 祷告了半天之后,睁眼一看,没有效果。 何吉利有些绝望,又重新许了一个低很多的愿,“那就让上天保佑,这会儿可千万别有人来。”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四皇子3的观测之中。 眼见他吓出的汗都要把衣裳湿透了,四皇子3才轻笑一声,对四皇子道:“走吧,读书要迟到了。” 这个时候,四皇子已经很好地被他安抚住了。 看了一眼仍旧在沉睡的四皇子2,四皇子点了点头,说:“那就走吧。” 然后,他喊了一声何吉利:“何吉利,快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等到他在先生那里学完了经义,如往常一样踩着点儿来到学杂学的菖蒲室时,就听见他六弟在大声炫耀。 “哈哈,反正五哥肯定不会作诗,更别说作出像这首一样朗朗上口的诗了。” 然后,就是他五弟跳着脚不服气的声音,“我才不信这是你自己作的呢!而且,也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小姑娘步然的捧场,“六殿下好厉害,竟然还会作诗!” “略略略!”齐晟瞥了一眼门口,见四皇子已经进来了,就得意地朝五皇子吐了吐舌头,“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然后,就在五皇子的愤怒中,加倍地挑衅他,“五哥羞羞,比我大,还不会作诗。” 周围的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来,但都因两个小皇子的吵闹而会心一笑。 这些学生里,就属他们两个年纪最小,就算不因着两人的身份,也没人会和他们计较什么。 “啊——”五皇子气急,一扭头看见四皇子进来了,就一把夺过齐晟手里的纸条,风一样地冲到了四皇子面前。 “四哥你看,这首诗是不是狗屁不通?”他踮着脚尖儿,都快把纸条捅到四皇子鼻子上了。 “呃…………” 四皇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两个弟弟拉着断官司,但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手足无措。 “这个……让我看看。” 他只能先把纸条接过来,看看罪魁祸首到底长什么样。 而且,他也很好奇,六弟究竟作出了一首什么样的大作来。 齐晟暗暗一笑,对五皇子的上道给予了高度肯定。 52、七皇子殁 “四哥, 你快看看, 六弟的诗是不是狗屁不通?” “五哥你胡说。”齐晟也趁机蹭了过来,“四哥你看, 是不是朗朗上口?” 四皇子:“…………” ——别问,问就是为难。 他嘴角抽搐着念了一遍六弟的……诗? 姑且算它是诗吧。 “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宝塔镇河妖, 蘑菇放辣椒。” 对着两双都是满含期待, 但期待的方向却完全相反的眼睛,四皇子左右为难。 两个弟弟都很可爱,让哪一个伤心失落他都不忍心。 好为难呀! 他不由自主就产生了躲避的情绪。 齐晟时刻关注着四皇子的神情, 因此就清晰地看到了四皇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 四皇子的笑容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让齐晟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笑容还是笑容, 还是温暖的, 还是善意的。但就是……就是和四皇子平素的笑容有着明显而微妙的差别。 有了四皇子2的前者之鉴,齐晟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上一个还没解决, 不会又来了一个吧? 四哥呀四哥, 你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唔,如果四皇子能听到齐晟的心声,一定也很想问:六弟呀六弟,你这到底是什么脑洞? 只能说,齐晟的感觉还是十分敏锐的。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笑的,正是急四皇子所急, 忧四皇子所忧的四皇子3。 就像他自己对四皇子说的那样,他就是为四皇子而生的。 如今,四皇子有了不能解决的事,他自然而然就占据了主导,帮助四皇子解决问题。 四皇子3微笑着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脑门儿,柔声道:“你们说的都不算错。” “啊?”五皇子垮了脸,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意,“四哥,你又这样!” 每次都和稀泥。 “啊?”齐晟也学着五皇子垮了脸,心里却诧异了一下。 ——只看这作风,的确是四哥本人无疑了。 难道是他刚才看错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个比先前那一个聪明得多,知道要掩人耳目。 总之,还得再看看。 于是,撅着嘴不满地说:“四哥怎么能这样?这诗哪里狗屁不通了?明明很朗朗上口,我读了两边就会背了。” “会背?” 五皇子还没反应过来,四皇子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么说,这诗不是六弟自己写的了?” 齐晟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懊恼,十足十的就是一副被抓包了的样子。 “啊,六弟,你哄我。” 五皇子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用力捏住齐晟的脸,“你哄我,你哄我,你哄我!” “唔——唔——” 齐晟一边躲,一边朝四皇子求救,“四乌,斗吾。” 四皇子3暗笑了一声,脸上就露出了紧张之色,“诶,五弟,你快放手。” 他上前把两个弟弟分开,满脸心疼地揉了揉齐晟的脸蛋儿。 见齐晟脸都红了,五皇子也很不好意思。 但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嘴硬地嘟囔了一句:“谁让他哄我的?” “那你也不能捏弟弟的脸呀。” 四皇子3很温柔地说了五皇子一句,然后又说,“而且六弟也没有说错,五弟你的确是不会作诗呀。” 五皇子不服气,“他自己也不会。” “好了,好了。”四皇子3笑着安抚了五皇子。 然后,齐晟就目睹了一场大型忽悠专场。 他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3三言两语,就把傻fufu的五皇子给忽悠地答应跟着学作诗。五皇子跳坑的速度,快的他想出言搭救都来不及。 最可怕的是,五皇子还买一送一,把他给赔给了四皇子。 “四哥,我就不用了吧?” 齐晟悄悄往后撤,企图脱离四皇子的控制区域。 但四皇子3似乎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适时伸手一捞,就把齐晟给捉住了,“走吧六弟,这很简单的。” 齐晟欲哭无泪。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招惹这个煞神?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四哥,那就是个超级大腹黑,智商爆表的那种。 现在,他是不担心四哥身体的安全了。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他只是想做一个安安静静……啊不,是闹闹腾腾的学渣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呢? 还有,那个叫步然的小姑娘,你不是本皇子的迷妹吗? 现如今,本皇子正水深火热,身为一个迷妹,你不是该奋不顾身,救我于水火吗?为什么四哥一来,你就吓跑了? 步然倒是想啊,这是多好的刷六爷好感度的机会呀! 可是,她哥正死死地拉着她,让她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那是人家亲兄弟之间的事,你管什么闲事?”步恬低声警告自己妹妹,“别给家里招祸。” 他们兄妹能进这崇文馆,家里几乎耗尽了人脉,就是想让他们能搭上一个有前途的皇子或者是公主。 而六皇子,显然并不符合他们的目标。 不然虽然有些色迷心窍,但还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虽然喜欢齐晟的颜,但也只是单纯地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而已。 这点儿向往,和家里父母的耳提面命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所以,她退缩了。 在无人搭救的情况下,齐晟生无可恋地被四皇子3抓着连学了三天的《声律启蒙》,直到他和大皇子约定好了的蹴鞠赛的这天。 可是,他们这场球赛最终也没有比成。 因为,已经四岁了的七皇子,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 因为齐晟和五皇子年纪小,用这个时候的说法是魂儿轻,就算是亲兄弟没了,也不敢让他们去送。 即便如此,他们两个还是感觉到了整个皇宫里气氛的压抑。 因为天子齐覃正沉湎于丧子之痛,后宫嫔妃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要陪着天子悲伤。 这几天,钟粹宫的人往东五所跑的特别勤快,不是送东西,就是问话。 有时候,甚至人来了什么都不干,待一会儿才走。 齐晟知道,这是淑妃被七皇子的死给吓到了。 只是,碍于宫里的规矩,她不能亲自来看着儿子,就只能一天到晚没遍地派人来看看。 哪怕得宫人回报一句“小主子平安无事”,她也能稍稍心安一些。 宫里也不独淑妃如此,东三所里也时时有坤宁宫的人来了又走。 还有东头所,自慧妃跟着太后回宫之后,也是隔三差五地就派人来。 就连玫妃,也让人来过东五所两回。只是她心有顾忌,怕淑妃多想,不敢让人狠来而已。 有他们几个对比着,从来都没人问津的东二所和东四所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原本,太后这次回来,是应齐覃之请,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择妃的。 却不想,那头老太太东西还没收拾利索呢,这边就有消息传过去,说是小孙子没了。 老太后得了消息,也不收拾了,直接就催促伺候的人准备车驾,急匆匆地就回宫了。 虽然天子站住的儿子都已经有六个了,可在老太后看来,还远远不够。眼见七皇子都该种痘了,却出了这种意外,怎能让老太太不心痛? 白鸽在后宫的消息一向灵通,虽然齐晟没有能到玉溪宫去送七皇子最后一程,但通过白鸽的转述,他也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据说令嫔哭得死去活来,扒着齐覃的大腿,让陛下给她做主。 她不相信七皇子的死是个意外,且一口咬定是有人害了她的儿子。 可当齐覃问她,有没有怀疑的方向时,她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当然说不出来了。 因为,自从她有了儿子之后,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但没有生育过的和那些低位嫔妃被她欺压过,就连在高位上的玫妃和有两个女儿的德妃,也被她讥讽过。 甚至于,就连她的盟友,时时庇佑她的容妃,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看不上。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 所以,七皇子一出事,她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有人作乱。 齐覃丧了幼子,本就心中悲痛,再碰上死去活来的令嫔,更把心里那一股悲意给勾了出来。 尽管令嫔什么都说不清楚,更像是想要找个对象发泄心中的悲痛,但齐覃还是遂了她的意,下令彻查了。 一时之间,宫中更是人心惶惶。 结果是什么,甚至是有没有结果,齐晟不知道。 这不是白鸽一个小宫女能打探到的,淑妃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齐晟只能从后续嫔妃的变动中猜测一二。 先是舒嫔被贬为庶人,没入永巷;再是德妃被训诫了一通,剥夺了宫权;又有容妃被禁足三个月。 最后,令嫔不依不饶,终于惹怒了齐覃,被训斥了一顿。 宫中三妃掌权,本是太后定下的基调,她老人家自然不会让这种平衡被打破。 于是,弄到最后,竟是让慧妃捡了个大便宜。 时隔多年,慧妃终于摸到了宫权。 不过伴随着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对她来说,不那么好的消息。 ——原本齐覃准备在大皇子和二皇子成婚之前就封爵的,如今却又改变了主意,先不封爵了。 53、单纯和田真 大皇子要气疯了。 为的就是取消他的封爵的事。 这件事如果从后宫来看, 就是为了三宫掌权后妃的平衡, 怕大皇子和二皇子封爵之后,慧妃与容妃母以子贵, 彻底压过了淑妃,不利于太后定下的制衡策略。 对此, 慧妃虽然遗憾, 但得到了一份宫权, 也勉强满意了。 她是满意了,可大皇子却一点儿都不满意。 他倒不是争那一个爵位,他不满意的, 是父皇的态度。 大皇子太明白了, 天子为什么在赋予了慧妃宫权之后, 就取消了给他封爵的打算? 无非是怕他们母子气焰太盛, 压过了生母早逝的太子。 大皇子从来都知道,天子偏心储君。 对此, 作为一个儿子, 他自然心里泛酸,想要争取父亲的爱。 可是,作为一个臣子,他又很清楚地明白,天子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立了储君之后,就将储君与其余皇子区别对待,不给其余皇子任何无谓的希望。 这样,就避免了皇子之间因储位而发生争端。 往大处说, 就是有利于国本的稳固;往小处说,也有利于兄弟间的和睦。 所以,大皇子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的心态平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他以为,他可以的。 但事实证明,他太高估自己了。 在父皇一次又一次明显表现出对太子的偏袒,并且为了太子而一次次打压他之后,他的心态终于崩了。 ——凭什么呢? 凭什么太子自己才能不够,我就不能出头? 等他终于发泄够了,屋里已经是满地的碎瓷片了。 “秦柱。” “奴婢在。” 他的贴身太监秦柱赶紧应声,嘴里还念叨着,“主子您小心点儿,当心脚下。” 大皇子重重吐了一口气,说:“把这些都收拾一下吧。” 秦柱有些为难,“主子,奴婢收拾一下是容易,只是这么多的东西,内务府那边……” “怕什么?”大皇子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只管报过去,有容妃娘娘在,内务府绝对不会因着这个与你为难的。” 他想起这次母妃回来之后,对他说的那件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但这种于他有利的事,他是不会多说的。 现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知道父皇会给他选哪家的淑女做王妃了。 最近,宫里最热闹的事,就是选秀。 因为,两位年长皇子的正妃,都将从这一次的秀女里出。 只是,齐晟不太明白,五皇子这个小屁孩儿,究竟在兴奋些什么?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我们就要有大嫂和二嫂了呀!”五皇子理直气壮。 行吧。 齐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大嫂还好说,就是不知道,二嫂的人选是哪一个了。 像二哥那样的,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和他和睦相处? 这个事情,齐晟只是好奇,齐覃却要愁死了。 齐覃虽然不知道“被迫害妄想症”这个名词,但他经过对方调查,却知道了二儿子的症状。 如果二皇子不是他儿子,他肯定会说:这样的人,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可是,二皇子偏偏就是他儿子。 他这当爹的没了旁观者清的心态,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想法了。 ——彦儿自小便多灾多难,命运多舛,若是再不能娶妻,肯定要受世人非议。 他思来想去,决定给二儿子选一个胆子大的姑娘。 要是选个胆子小的,他怕被二儿子一惊一乍地给吓出毛病来。 他翻开这届秀女的花名册,一个一个仔细看了,最后圈定了三个,都是武将家的姑娘。 至于具体选哪个,他还得和二皇子的母妃容妃商量一下。 等选秀结束以后,大皇子和齐晟的蹴鞠赛也终于开场了。 由于醇亲王宣传的到位,比赛那天,崇文馆的校场四周可谓人山人海,把简陋的球场围的水泄不通。 这其中,有宗室、有勋贵,还有文武官员家里的公子姑娘们。 信阳公主见来了这么多姑娘,干脆就四处拉人,组成了个临时的拉拉队,要为六弟呐喊助威。 她这话一出口,有人就觉得不公平了。 “公主,大皇子和六皇子都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能只为六皇子助威,却不管大皇子呀?” 信阳公主仔细一看说话的人,就笑了,“哟呵,这还没进我家的门儿呢,就为我大哥抱不平起来了。”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原来,这抱不平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刚指婚的未婚妻,太仆寺卿单大人家的嫡长女单纯。 这次的选秀,原本就是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主的,齐覃自己一个没留,只是给自己两个儿子分别精挑细选了一个正妃。 大皇子的正妃是太仆寺卿单枚的嫡长女单纯,二皇子的正妃是五城兵马司都督佥事田光之女田真。 两个皇子的岳家,一个是三品文官,一个是二品武官。 虽然品级上有些差异,但如今文官比武官清贵,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只是,太仆寺是个清闲衙门,倒是不比都督佥事有实权了。 单纯被众人这样打趣,虽然有些脸红,但却半点儿都不退缩。 她“哼”了一声,单手叉腰,昂首挺胸说:“公主太厚此薄彼,我就是要为大殿下抱不平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大皇子本来对这个岳家并不怎么满意,但是如今,却对这个未婚妻刮目相看了。 信阳公主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边笑边说:“那好,你也拉上相熟的姐妹,咱们一人一边,说也别嫌吃亏。” 在不牵扯皇权的时候,皇室还是很乐意表现出平易近人的。 但皇子们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解读出深层的含义,很多时候还会被过度解读。 于是,这种平易近人,就全体现在公主对待众贵女身上了。 因此虽然六皇子那边有信阳公主牵头,但单纯一招呼相好的姐妹,还是有许多人围拢到了她的身边。 虽然人数没有信阳公主那边的多,但也聚起了一股不小的声势。 可信阳公主看见了,非但没有半点儿紧迫感,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多时候,有对比才会有衬托嘛! 两边人数差的不多,才能衬托出她们这边的专业。 对,就是专业。 这个词是六弟教她的,连带的还有关于拉拉队的相关。 在球场上双方的队员都就绪之后,信阳公主大喊一声:“姐妹们,都准备好了吗?” 下一刻,就听见以步然为首的一群小姑娘异口同声地回话:“时刻准备着!” 紧接着,还有铜锣声、骨哨声、呐喊声……乱七八糟,又乱中有序。 单纯一看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临时拉起来的?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早有组-织的。 单纯一咬牙,输人不能输阵。 她干脆地从袖袋里掏出两张丝帕,把袖口一扎,挥舞着粉拳大声道:“姐妹们,别被她们给比下去了。来,跟着我喊:大皇子必胜!” 在这种场合,情绪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一开始,还只是有稀稀拉拉的几人跟着喊,随着单纯一声又一声的高喊,她这边的姑娘们都被带动了起来。 “大皇子必胜!” “大皇子必胜!” “大皇子必胜!” “…………” 信阳公主不甘示弱,组织人手大喊早就编号的口号: “齐晟齐晟,旗开得胜!” “齐晟齐晟,旗开得胜!” “齐晟齐晟,旗开得胜!” “…………” 球场内真正比赛的人还没开球呢,反倒是外面的拉拉队先比拼了起来。 这样热闹的场面,齐晟这一队的人经历的多了,自然习以为常。大皇子他们连参加比赛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被这阵仗惊了一下。 但受惊之后,便是一股别样的热血沸腾。 大皇子拿眼瞥了瞥信阳公主,笑着问齐晟:“老六,三妹那里,也是你教的?” “那是。”齐晟骄傲地像一只小公鸡,“像我这样聪明的人,有条件当然得利用了。” 这副模样,大皇子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仔细看了片刻,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不禁嘴角一抽。 “六弟呀。” “昂?”齐晟疑惑地看过去。 大皇子表情一言难尽地说:“你可真是越来越像父皇了。” 齐晟腼腆一笑,矜持地说:“也就是得了父皇的几分形貌而已。” “不,你误会了。”大皇子说,“我说的不是脸,而是脸皮。” ——自恋成这样,脸皮得有一尺厚了吧? 齐晟一怔,就听见赛场边儿上,五皇子夸张的大笑声。 他不但笑,还边笑边说:“哈哈哈……大哥,你也觉得小六的脸皮特别厚吧?我就说嘛,可他自己却一直不承认。小六,这下连大哥都这样说,你可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吧?我…………” 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齐晟开始头疼了。 他捂着额头看向大皇子,就见大皇子也是一脸痛苦。 这会儿,大皇子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你要是不说那句话,也不会引出老五这一串来。 54、发现端倪 比赛是成功的, 造势的效果也是显著的。 如果忽略五皇子这个话唠,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地达成了齐晟的预期。 特别是大皇子的准王妃亲自下场, 组织人手给未婚夫加油鼓劲儿,更是给这场比赛添上了一层世间佳话的色彩。 世人都是喜欢看热闹听八卦的, 特别是皇家的事, 更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热门。 如果这八卦里再有了俊男美女佳儿佳妇的加成, 就更符合老百姓喜欢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口味儿了。 于是,这场球赛伴随着一对未婚小儿女的佳话,迅速在京城百姓之间传播开来。 同时, 蹴鞠这项活动, 也随着皇子与公主的亲身参与, 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醇亲王的铺子早早就囤好了货, 又打出了“皇子同款”的招牌,一时间门庭若市, 准备的二百多个新式蹴鞠很快就售罄了。 当然了, 做好的新式蹴鞠当然不止二百,库房里还有很多。 原本,醇亲王见卖的这样好,是准备趁机大量出货的。 但是,齐晟用一个很朴实的道理阻止了他。 “王伯,物以稀为贵。” 这个道理,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可是,面对实实在在的利益之时, 却很少有人能想起它来。 齐晟的目的不是为了靠卖足球发家致富,而是为了推广“足球”这项运动。 想要让这项运动真正从平民走向贵族,就得让举行运动的工具,变成一种只有贵族才能买到精品的稀罕物。 而事实上,在这个生产力十分低下的时代,没有人造的皮革代替真皮,制作足球的成本本来就比较高。 因为,平民百姓一般是得不到皮毛的。 就算偶然设陷阱套住了一只兔子,他们也舍不得吃,而是会拿到集市上换成粮食。 所以,毛皮制作这一步,就把被六皇子命名为“足球”的新式蹴鞠和平民百姓玩儿的藤球拉开了距离。 而材料只是第一步,价格才是重中之重。 世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同一种东西,越是贵,就越是有许多人想要得到。 而有钱人尤其如此。 只买最贵,不买最好,并不是一个笑话。 所以,第一批足球的价格一定要贵,至少得是平民百姓承担不起的价格。 齐晟问过沈介之后,将单个足球的价格定在了五两。 五两白银,如果换成铜钱,足够京城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谁会拿一年的生活费去买一个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的东西呢? 所以,愿意出钱买的,肯定都是不差钱的。 而“不差钱”,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噱头,会自动排挤掉得到毛皮容易的贵族少年自己制作足球的可能性。 京城的公子哥儿们,会把从醇亲王的店铺里买到一只足球作为一种攀比的筹码,一种炫耀的资本。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自从醇亲王的铺子里那二百个足球卖完,并且透漏出下一批最少得等半个月之后,京城里的公子姑娘们突然就流行起请客聚会了。 今儿这个公子说家里得到了一件稀罕的古董,明儿那个姑娘说家里的珍奇花草要开花了。 总之就是有条件要请,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请。 宴会进行到中途,请客的主家一定会假作不经意地把自己抢购到的足球拿出来,用抱怨的语气炫耀一番。 “你们是不知道,为了抢这一个足……对,足球,这可是六皇子给起的名字,陛下都说起的贴切。为了抢到这么一个足球,我家的仆人差点儿没被挤掉裤腰带。” “要我说,既然物以稀为贵,就该价高者得才是。也就是醇王爷不差那几两银子,这下把价钱定的这么低。” 可实际上,说这话的人,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二两银子。 众人心里“呵呵哒”,嘴上还要顺着恭维两句。 ——没办法,没听人话里话外的,又是醇王,又是六皇子,又是陛下的。谁敢说半句不好? 醇亲王府,醇王朝齐晟竖起了大拇指:“行啊小六,你不去做生意,可真是屈才啦!” 齐晟翻了个白眼,说:“我吃喝玩乐,也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为啥要费劲去做生意?” 醇王好笑道:“那你跟我合伙儿卖蹴鞠,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好玩儿啦。”齐晟理直气壮。 他前世一开始是没条件,后来有条件了又忙的没时间。一直到累死,也没有好好玩儿过。 这辈子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开局,啥也不敢就是人上人,如果再不好好玩一玩,他不是白穿越了吗? 他说的是大实话,醇王却觉得很不可思议。 “两百个蹴鞠两天卖完,一下子就赚了八百两银子。就这还是控制着量,让许多人捧着银子没处买。可到头来,你却跟我说,你就是为了玩儿?” 齐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特别气人,“王伯,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怎么到了这会儿,却糊涂了?” “嘿,怎么说话呢你?” 醇王的折扇轻轻敲在他脑门儿上,传出“啪”的一声轻响。 齐晟揉着脑门儿朝他做了个鬼脸,强调道:“银子什么的,不是重点。” 重点是把足球在贵族中推广开来了。 ——从今往后,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没人和我比赛啦! “行吧。”醇王也不和他争,挤眉弄眼地朝他一笑,“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准备干耗在我这王府?” 齐晟“嘿嘿”笑道:“还是王叔知我。既然如此,小侄就把堂哥借走了。” 他说完,伸手拉着齐河就要走。 “诶,诶,就你们俩不成。” 醇王折扇一挡,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陛下将你教给本王,本王可不能让你有个好歹。” 齐晟“唭”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让他为难,“那就劳烦王伯带路了。” 只听醇王对齐覃的称呼就知道,齐覃平日里虽然多以施恩于醇王来体现自己的心胸宽广,表示自己不是容不下兄弟。 但实际上,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很亲密。 要不然,醇王也不会一口一个“陛下”,连一句“皇弟”都不敢喊。 齐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知道醇王带着自己出宫,是担着风险的。 既然醇王不放心他们两个孩子一起行动,那就让他跟着吧。 因着是要出宫玩儿,齐晟穿本来就是便装。等醇王父子也换了便装,三人这才一起出了王府。 “小六第一次出宫,肯定没去过天桥。怎么样,三伯带你去见识见识?” 齐晟很上道地改了称呼,“都听三伯的。” 其实,前世的时候,齐晟是去过天桥的。 但现在又从醇王口中听到这“天桥”俩字儿,他是非但没有觉得有半点儿熟悉亲切,反而觉得怪异。 他如今所处的“大晋”,并不是司马家那一个傀儡王朝,而是一个君权高度集中的架空朝代。 没有丞相,六部分权。朝廷的机构,类似于明朝。 但在对女性的约束上,却又比明朝宽纵的多。 比如:公主和贵女们也可以和皇子、郎君们一起读书,并不需要隔个屏风避讳什么的。 这又像是汉唐了。 唯一一点儿不一样的,就是后宫嫔妃不像汉唐时期一样,可以参与政事。 对于这些,他原本只是觉得奇怪,后来也能逻辑自洽,觉得既然是架空朝代,肯定不能和真正的历史发展一样啊。 但今日听见“天桥”这俩字儿,他实在是逻辑自洽不了了。 因为,大晋的都城是雒阳,又叫洛-阳,换算到大吃货国,应该就是那个洛-阳。 话说,洛-阳哪来的天桥? 一般大吃货国的人听见“天桥”,第一反应就是在燕京城吧? 在雒阳的天桥,他今儿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等齐晟跟着醇王父子来到天桥之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更重了。 听听,听听,大街上吆喝的都是啥? 驴打滚? 这不该是燕京小吃吗? 这还不止,还有呢。 油茶、果脯、糖火烧,板栗、焦圈、炸酱面………… 若是一样两样他有就忍了,但这是整个把燕京的小吃街给搬过来了呀! 更过分的是,齐晟正震惊呢,打后边来了的个挑担的,一边走一边吆喝:“狗不理包子诶~” 齐晟:“…………” ——唔,好正宗的天津腔啊! 到了这会儿,齐晟就是再蠢,也不能再自欺欺人,觉得他现在待的时空,就是一个纯粹的平行空间的架空王朝了。 特么的,这要不是一个没有常识的三流作者写的玛丽苏小说,他把脑袋拧下来,扔到赛场上当球踢!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的话,那玫妃当初的怪异举动就都解释的通了。 她刚进宫的时候,肯定是通过某个特征,发现了自己是穿越到了一本看过的小说里。 她就自以为有穿越光环,又熟知剧情,就想抢夺原女主的气运,自己当女主。 可是后来,现实很快教了她做人。 在发现自己并不能反抗剧情的时候,她就退而求其次,抱大腿。 难道,女主是他母妃? 齐晟皱眉咬着指甲尖儿,默默点了点头。 ——倒是像。 不过,像父皇那样自恋的男主,还真是少见。 55、沈家 在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猜测之后, 齐晟的心情……说不来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更复杂了。 按理说,既然这是个小说的世界, 他娘还是女主,而且是让穿越者想要抱大腿的女主, 无论怎样都会有个好结局。 他心里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 应该是松了口气的。 可是, 只要想想他曾经看的那些小说里的各种不可思议、各种强行逻辑自洽,他就汗毛直竖。 特别是,就他所知的, 包括自己在内, 已经有三个穿越者了。 虽然目前出现的两个穿越女玫妃和湘嫔都选择了抱大腿, 而且也都没什么女主光环的亚子。 但谁也不能保证, 日后不会再出现穿越的、重生的,一心想对原女主取而代之的。 他记得他没穿越前, 最流行的小说就是炮灰逆袭、配角转正。 “唉!” 想到这种糟心的可能, 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醇王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门儿,“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当心变成个小老头儿。” 齐晟心里正压着事,也没心思装小孩儿了,当既就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呀?” “对,你不是三岁,”醇王哈哈笑道, “你六岁了嘛!哈哈哈……” 齐晟嘟囔道:“幼稚!” 齐河也在一旁帮腔,“对,父……咳,我爹就是幼稚。” 这么明显的口误,让齐晟想注意不到都不成。 看来,京中传言,醇王偏爱侧妃庶子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啊。齐河堂兄一看就是不经常跟着醇王叔出来玩儿。 怪不得当初齐斌一去找人,齐河就主动贴上来了。喜爱蹴鞠只是一方面,趁机交好自己这个宠妃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吧。 这皇家的孩子,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齐晟管不着,也不想管。 看了两场杂耍之后,齐晟让跟着出来的张起麟给了赏钱,就琢磨着到别处去看看。 说实话,这古代的街道对他来说,除了新鲜,也没别的了。 真论人多热闹,这个年代的,哪里比得上后世的步行街? 而且,这个世上,喜欢逛街的男人毕竟是少数,而齐晟却是在大多数里的。 醇王察言观色,看出他兴致缺缺,心里觉得很是惊奇。 据他所知,自己这个六侄子,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出宫,竟然不觉得宫外的东西新奇有趣。 他又看了一眼东张西望,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的自家儿子,更觉得这位六皇子不凡。 或许,对这位六皇子,他应该让儿子更亲近几分。 而齐晟已经想好要去哪儿了。 “三伯,哪家有卖好点心的?” 醇王知道他有主意,也不问他要干啥,直接就说:“前面的苏和记,他们家的马蹄糕和白糖糕都是一绝。” 齐晟笑道:“那就请三伯带路,小侄买上几盒点心,去探望一下同窗。” 同窗?哪个同窗这么得他青眼? 醇王若无其事地试探道:“你要去礼王叔家里?” “嗐,那有什么意思?不过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罢了。” 而且,王府的建筑,哪有皇宫精美华丽? 礼亲王府没兴趣,长宁侯府他也不想去,剩下的就只有沈介家里了。 沈愿只是一个四品小官,祖上也没什么阔气的祖先,在京城钻营多年,才勉强在城南有了一座两进的院子。 这雒阳城的格局,自来便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城南虽然比城北要繁华安定的多,但也是个是非之地。 因此,他一说要去城南,醇王出言阻拦道:“你要是想见那沈家小子,派个人把他叫过来也就是了,何必自己过去?” 他虽然没有把原因说明,但齐晟也能猜到一点儿,无非就是那地方太乱。 齐晟没有多言,只是拍了拍手。 没动静。 齐河莫名其妙,“六弟,你干嘛呢?” 醇王却是看出了端倪。 只是,今日里,是他亲手从陛下手里把这个六侄子接出来的。那个时候,陛下也没提派人保护六侄子的事儿呀。 齐晟沧桑地叹了一声,说:“你们都跟了一路了,躲的很辛苦吧?干脆出来,明着跟着走,岂不是轻松许多?” 然后,就有七八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周围。 “六殿下,您有何吩咐?” “哟呵!”齐河吓了一跳。 醇王则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有人跟着?” 齐晟没说话,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醇王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隐含自嘲。 想来也是,陛下如果不派够了人手,怎么可能放心把六岁的儿子交给他? 齐晟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得意洋洋地问:“这下,三伯可放心了吧?” 醇王讪讪,“放心,放心。” ——这不废话吗?你带着这么一群彪形大汉,哪个地痞流氓二流子敢惹你呀? 一行人转道苏和记,买了最出名的马蹄糕和白糖糕,令又配了两样,凑够了四色点心一份表礼,就往城南沈郎中家里去了。 今儿是休沐日,沈郎中夫妇都在家呢。 但沈介却不在。 沈愿夫妇得了门房通报,说是大少爷的同窗来了,先是一怔,继而就是一惊,赶紧迎了出来。 沈介的同窗那是谁? 长宁侯世子、礼亲王幼孙,还有当今的六皇子,哪一个拉出来都是他们家高攀。 沈愿原本以为,这个所谓的同窗,也就是前面那两个中的一个。所以,出来之后,先关注的就是看起来有七八岁的齐河。 他朝齐河拱了拱手,笑的有些谄媚,“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啊?我?”齐河下意识地看向齐晟。 沈愿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利眼。齐河只是朝齐晟看了一眼,他就猜出来了,这个年纪更小的公子,身份更高。 身份比礼亲王幼孙或长宁侯世子更高,年龄却在五六岁上的…… 沈愿一下子就瞪大了眼,为着自己的猜测而心肝儿乱颤。 “下官给六……” 他作势就要跪,齐晟连忙拦住了他,“沈大人,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沈愿看了看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猛然反应了过来,堆着笑应和道:“对,对,对,您请,您请。” 等他们一行人都进去了,那些躲在自家院门后头,探头探脑的邻居们才敢出来。 几个汉子婆娘都抄着手,相互挤眉弄眼一番,更有人朝沈家努嘴。 “瞧见没,又有贵人进他家的门儿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低声道。 她对面那汉子一张嘴,就飘着一股柠檬味儿,“啧,说不得,过不了多久,这沈达人就又得升官儿了。” 人群里不知识谁“嘿嘿”一笑,简直猥琐万分,“升官儿算什么?换老婆才是最爽快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 这时,沈家的大门响了,众人一哄而散,都迅速躲回了自己家里。 沈家的桐油大门被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就走了。 这小厮原是在沈愿书房伺候的,平日里只管跟着主子,不管跑腿儿的活儿。 但今日六皇子来拜访大少爷,偏大少爷却被前头的夫人接到了张家去,母子团聚了。 沈家下人不多,沈介的小厮自然是跟着沈介一起去了张家,沈愿只能让自己的小厮跑一趟了。 齐晟的感觉有点儿不好。 倒不是说沈愿怠慢了他。 相反,沈愿对他,实在是跪舔的太利索,也太厉害了。 他随便说一句话,沈愿都能引经据典地说出一个“好”来。 最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的是,人家引的那些经典,他全都没有学过。 这就很尴尬了。 最后,还是沈夫人看出了齐晟的不自在,暗地里拽了拽沈愿的袖子,示意他闭嘴别再说了。 沈愿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身份这么高的人,难免激动过头儿,把那溜须拍马的本事使出了十二分。 被自家夫人拽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谄媚了些。 然后,他就有点儿后悔了。 他后悔,倒不是因为自己干了丢人的事。而是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不但是当朝的皇子,更是自家儿子如今追随的主子。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六皇子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偏见,把自己儿子也当成了媚上无德之辈,自己舍下脸皮替儿子谋来的前途,不就毁了吗? 想到这里,他额头已经微微见汗。 “六……六殿下,”他干笑着极力补救,“犬子笨嘴拙舌,若是有那一点儿做的不好,还请殿下多指点他,给他个机会。” 齐晟真想回他一句:是比不上沈大人伶牙俐齿。 但眼见这位都三四十的人了,又是同学的家长,齐晟抱着那点尊老爱幼的道德观,还真说不出这讥讽意味儿十足的话来。 他只能端着得体的笑容,说沈介的好话。 “沈介挺好的,平日里也很伶俐。” 沈愿看不出齐晟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能讪讪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嘴里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都是孩子,怎么我们家的和天子家的就差这么远? 56、张阳 沈介很不自在。 任谁在他娘合离后又二婚的家庭里, 都会很不自在的。 虽然, 他娘二婚的对象对他比对亲儿子都亲,她娘的继子对他也挺客气。 但越是如此, 他就越是不自在。 他倒宁愿这一家子都像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一样,把对他的不满和不屑放在明面上。 是的, 沈介很清楚, 他娘的二婚对象, 也就是暨阳侯张敷之所以对他亲切和蔼,绝对不是真的喜欢他,甚至连爱屋及乌的情绪都没有。 张敷对他好, 就只是因为母亲心里更惦记他而已。 而母亲的继子, 也就是暨阳侯世子张阳之所以对他客气, 则纯粹是觉得和他这样身份的人计较, 太掉价。 大概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相比之下, 反而是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同母弟弟张恒, 才是最在意他的那一个。 但因为母亲对他的偏袒,张恒妒忌他,甚至是仇视他。这种在意,反而不如不在意。 综上所述,他实在是不喜欢来暨阳侯府。 可是,每到休沐日,母亲便会早早地派人到沈家去接他。 暨阳侯拿他娘当心肝肉,他爹又不敢得罪暨阳侯, 每次都是提前帮他收拾好东西。 沈介没办法,就只能来了。 沈愿的小厮沈全来的时候,沈介正穿着一身暨阳侯夫人亲手缝制的衣裳,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任母亲拿着绳子在他身上比划。 “介儿又长高了,下次的衣摆得再放长两寸。” 暨阳侯夫人说着,旁边自然有识字的丫鬟拿笔记下来。 沈介试图说服母亲,“娘,不用了,儿子有衣服穿。” “那怎么能行?”暨阳侯夫人反驳道,“你爹让人裁的是你爹的,我做的是我的。” 于是,沈介就不好再劝阻了。 他已经从以往的经历中吸取了教训。 暨阳侯平日里很正常,但一旦牵扯到了他娘的事,就会变成一个没有道理可讲的疯子。 如果他再劝阻下去,娘肯定会哭。 然后,在他走的时候,暨阳侯就会亲自去送他,并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让他汗毛直竖的话。 他还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给家里招祸。 所以,他每次都只能任由母亲给他量体裁衣。 但这些衣服,他往往也就是从暨阳侯府穿到家里,然后就先去自己的房间换下来,再去拜见父亲和二娘。 虽然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很不孝,但在沈介心里,的确是二娘更像自己的母亲。 二娘关心他,爱护他,在他犯错的时候,也会教训他。 他知道二娘因着不能生育,一直把他看得很重,生怕母亲哪天就把他抢走了。 所以,他尽量不把从暨阳侯府带回来的东西拿到二娘面前。 对于沈全的到来,暨阳侯夫人有多不满,沈介就有多庆幸。 “全叔,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这句话,他问的很是迫切,迫切地希望沈全说出一个“是”字,他正好借此脱身。 “哼。”不等沈全开口,暨阳侯夫人就满是讥讽地说,“那家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想我们母子团聚吧了。” 沈介张了张嘴,想说:您口中的“那家里”就是我家。 但暨阳侯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了,沈介很果断地闭嘴,当成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等着沈全的说法。 沈全有些畏惧地看了暨阳侯夫人一眼,焦急又小声地对沈介道:“大少爷,六皇子来咱们家里了。” 这话一说出来,包括站在门口的暨阳侯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沈介也顾不得高兴有个离开的借口了,急忙朝暨阳侯夫人行礼告退,“母亲,儿子得先回去了。等下次休沐,再来给母亲请安。” 暨阳侯夫人虽然对前夫有怨,但却更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忙不迭地催促他:“快,你快去吧,别让六皇子等久了。” 见沈介要走,她又想起了什么,“等一下。” “母亲?”沈介只好又转回了身,露出不解的神色。 暨阳侯夫人道:“昨庄子上送来了好些鲜果,你带回去一些。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六皇子尝个鲜罢了。” 她是怕沈家没什么好东西,怠慢了六皇子,让儿子跟着吃了挂落。 沈介心头一梗,“不要”二字差点儿就冲口而出了。 但看着母亲担忧又不舍的脸,他到底又忍住了,低下头说:“但凭母亲吩咐。” 在暨阳侯府,夫人云氏就是权威。 侯夫人一声令下,果子很快就收拾出来,给他装在了捧盒里。 沈介再次对母亲行礼,走到门口,又对暨阳侯拱了拱手,头也不抬就走了。 暨阳侯神色不明地目送沈介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慢慢走到双手并用,拆解头面的云氏身边。 云氏自然是美貌的,可却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 曾经,暨阳侯因她不够亮眼而不喜欢她。如今,他对她不可自拔了,她却已对他死心了。 “你若是想他,就让他来家里住几日好了。” 暨阳侯要帮她取簪子,却被她闪身躲过了。 “不用了,怪不自在的。” 云氏脸上早已没了半点儿笑模样,三下五除二就把整套的黄金红宝头面都拆了下来,换上了两个素银簪子。 暨阳侯心头一涩,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都拆下来了?不喜欢这套?是不是金子太重了?改明儿再叫人打一套黄玉的,那个又轻便又好看。” 云氏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了,黄玉这东西贵重,不是谁都能用的。” 自本朝起,黄玉就是皇室的贡品,一般人家若是没有“御赐”这个招牌,私自用了,便是大不敬。 暨阳侯知晓,云氏之所以这样说,是不将自己当成侯夫人的缘故。 要不然,暨阳侯本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几件黄玉而已,又有什么用不得的? 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心已经苦的麻木了。 可是,每每事到临头,他才猛然惊觉:原来,只要是她,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让自己从天堂跌入地狱,也能让自己从地狱飞升入天堂。 他只能继续装作没有听懂,才能勉强维持这夫妻和睦的表象。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夫人放心,这几块儿鸡油黄是陛下赏的,咱们自用,不犯忌讳。” 云氏猛然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扬声道:“来人,打水。” 不多时,就有两个婢女抬了一盆水进来,拧了手巾,帮她把脸上的水粉胭脂都洗去了。 “我要礼佛了,侯爷请回吧。” 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暨阳侯嘴里发苦,假装没有听见,柔声道:“再过几日,咱们带着恒儿到庄子里住几日吧,恒儿一直闹着要去呢。” 听他提起小儿子张恒,云氏的神色柔和了一瞬间。 可是很快,她的脸色又冷了下来,隐忍着怒气问道:“恒儿呢?他为什么不来见他哥哥?” 暨阳侯目光闪了闪,笑着说:“昨儿阳儿不是说了吗,今日要带他出去玩儿,他们兄弟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他口中的“阳儿”,便是与前妻的长子张阳。 云氏与这个继子之间一向都是相互客气,她自认也管不着他。 因此,一听说是张阳带着张恒出去了,她纵然恼怒,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越过暨阳侯,自顾自地到佛堂去了。 离开了云氏住的院子,沈介就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鸟儿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欢快。 见他高兴,沈全也高兴,一边小跑着追他,一边笑着说:“大少爷,您慢点儿,老奴追不上了。” “诶呀全叔,你快点儿吧,家里还有贵客呢。” 沈介转身退着走了几步,看见沈全怀里抱着的捧盒,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又转过身,跑得更快了。 跑的快了,难免就看不好路,快到门口的时候,就和一个人撞上了。 “哎呀!”沈介被撞得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和他撞到一起的那个人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另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这跋扈的语气他更熟悉。 果然,一抬头,便看见了和他撞到一起的张阳,还有对他横眉怒目的张恒。 沈介没有理会张恒的无礼,满脸歉意地对张阳拱手致歉,“世子,对不住,是我走的太急了。” 张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道:“无妨。” 然后,他就又退了一步,让开了路,“我看沈公子急得很,还是快去吧。” 张恒眼尖,一下子就瞥见了沈全手中的捧盒。 霎时间,一股羞愤的情绪涌了上来,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你来了就是打秋风的!” ——他怎么会有这么没出息的一个哥哥?沈家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三天两头地来拿东西。 沈介一顿,本来是想忍弟弟的无理取闹的。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恰好就瞥见了张阳眼中明晃晃的鄙夷和嘲讽。 他当时就脑子一热,一把夺过捧盒,“啪”地一下就摔在了张恒面前。 “你们侯府的东西金贵,我们这些穷酸也不配享用。” 说完,他拉着沈全就走了。 沈家的马车就在门口等着,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等在车里的书童见他怒气冲冲的,不禁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回家。” 而张恒已经吓傻了。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说过这种话,可是沈介都忍了,没有一次和他计较的。 于是,他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可是,他心里也清楚,一旦今日的事传到了母亲耳中,母亲肯定是要罚他的。 “大哥,怎么办?”他惶恐无措地看向张阳。 张阳蹙着眉头,不赞同地说:“恒儿,他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和他说话?” “我……我……”张恒满脸懊恼,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张阳叹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已经有人去母亲院子里了。恒儿,你还是想想,怎么与母亲解释吧。” 57、吴三儿 摔了暨阳侯府的捧盒, 沈介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 就好像, 一直以来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一下子就被挣断了一样。 他是轻松了,沈全却吓得直哆嗦。 “少爷, 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那就先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沈介就像是突然摔开窍了一样,从容地吩咐他, “这事你不用管, 等我回去了先告诉二娘, 叫二娘给爹说。” 以前是他着相了,光想着把亲娘给他东西拿回去,让二娘看见了会难受。却忘了他越是遮遮掩掩的, 就越是显得和二娘生分。 二娘在他面前虽然不会露出来, 但背地里肯定更伤心。 沈全一怔,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笑了起来,“行, 都听少爷的。” 他是沈家的老人, 从沈愿还是一个一心苦读的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时候,他就是沈愿的书童。 对于沈家的事,他比家里的其他人都清楚。 他看得分明,如今这个夫人,是真的一心一意跟老爷过日子的,对少爷也像亲生的一样。 如果不是已经成了暨阳侯夫人的前夫人三天两头地把少爷叫走,这一家子,肯定是和和美美的。 但他只是一个下人, 虽然主家对他信任也客气,但主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开口品评。 如今,眼见大少爷是开窍了,他只有高兴的,哪里还会再提那些扫兴的事儿? 书童年糕不明所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就默默地低下头,没有多嘴。 马车又快又稳,很快就回到了沈家。 沈愿身上的汗干了又出,出了又干,看见儿子,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恰巧,齐晟也有一样的感觉。 ——他是真不想再和沈愿尬聊了。 沈介先是给齐晟请了安,又给余下的人见了礼,这才出言解救了尴尬的现场。 “我家里虽没有宫里的地方大,可也有块儿空地平日里踢球玩儿。殿下要是不介意,咱们去玩儿一会儿?” 那块儿地方是他跟着齐晟之后,沈夫人庄氏让人特意收拾出来的。 不但铺垫的平整,还想法子弄来了一种柔软的草,种了一块儿草皮,就是怕沈介玩儿球儿的时候摔伤了。 听见他的提议,齐晟几乎是立刻起身,“好,咱们这就去吧。” 然后,他一把按住准备跟着起身的醇王,特别贴心地说:“王叔就在这儿和沈大人喝茶说话吧,我和堂兄会注意安全的。” 醇王:“…………” ——诶,不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听马屁呀,你就带我一起走吧。 但齐晟已经把话说出口了,醇王也不好硬跟着几个小孩子走了,只能独自留下,和沈愿相对尴尬。 沈愿谄笑道:“王爷,下官再给您换杯茶?” 醇王干咳了一声,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边尴尬对尴尬,齐晟几个就快活肆意多了。 沈家的院子小,给沈介踢球的地方也不大,就是靠着院墙的一块儿草坪。 这么大点儿地方,他们人又少,自然是不能正儿八经地踢足球的。 但不能踢足球,却可以玩儿花样蹴鞠。 三人你来我往,一颗皮球抢过来,夺过去,倒也十分畅快。 只见齐晟一个飞踢,皮球腾空而起。待球儿下落,齐晟双臂张开,如大鹏展翅一般平展,一高一低。 然后,足球落下,从他左手背滑下,滚过双肩,落到右手指尖儿。 在将要落地之际,他右脚一抬,正好勾住了。 “好!” 一声喝彩从墙头响起。 齐晟寻声望去,就看见沈介和隔壁那户人家公用的墙头上,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皮肤黝黑,却眉眼飞扬,虽然穿着一身打了两个补丁的粗布短褐,却浆洗的极干净。 沈介看了看齐晟,见他并没有动怒的意思,急忙解释道:“六……公子,这是臣邻居家的孩子,平日里也和臣一起玩儿的。” 肉然后,又对那少年喝道:“吴三儿,还不快下来,给贵人请安。” 那副护短的样子,看得齐晟直想笑。 于是,他脚上一勾,便把足球勾起来接到了手里,交给齐河抱着,笑盈盈地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听见“贵人”这俩字儿,明显地懵了一下。 作为沈介的邻居兼少有的玩伴儿,吴三儿是知道沈介去宫里给皇子做伴读的事的,还知道沈介的同窗都是贵人。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能不能沾沾光,见见贵人的金面。却再想不到,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见他动也不动,就那么发起怔来,沈介有些急了,“吴三儿,你傻愣着干嘛?快下来呀。” “啊?哦。” 吴三儿懵懵地应了一声,脚下一错,就蹦了下来。 谁也没有看见,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沈介催促道:“快来给六公子请安。” 吴三儿也不知道这个“六公子”是哪个六公子,他这会儿也没心思想这些了。沈介一个指令,他就一个动作。 “小的吴三儿,给六公子请安。” 齐晟一看,觉得这少年的胆子倒是大,竟然不怕见贵人。 “起来吧。我这人不兴这么多礼。” “诶。”吴三儿响亮地应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齐晟想起沈介的话,问吴三儿,“你会玩儿蹴鞠?” 提到“蹴鞠”这俩字,吴三儿眼睛都亮了,颇为自矜地说:“不瞒六公子说,小的自小就爱蹴鞠,这些年也玩儿出了些花样。” “那行。”齐晟示意齐河把球给他,“你给我来个花活儿。” “啊?”吴三儿一呆,“这个嘛……” 齐晟眉毛一挑,“怎么,你刚才莫不是哄我呢?” “当然不是了!” 事关自己的本事,吴三儿表示,谁也不能让他认输! 只是…… 他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低头勉强动了动自己的左脚。 “我脚扭了。” 齐晟:“…………” ——好吧,是我为难你了。 沈介也是满脸愕然,急忙帮他解释:“公子,他肯定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崴到了。他平日里比我还厉害的。” 可齐晟已经没兴趣了,摆了摆手,说:“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然后,就示意张起麟,“给他点儿银子,让他去看大夫,别留下后遗才是。” 张起麟经常随身带着还几个荷包,里面装着二两或五两不等的银角子,是预备着齐晟赏人用的。 听见齐晟发话,他就掏出了一个绣了桂花的,里面装的是二两银角子。 “拿着吧,这是我们公子赏你的。” 张起麟纵然也是穷苦出身,但如今是在皇子身边当差的,自觉也混出头了,对上衣着蔽旧的吴三儿,难免就露出了瞧不起的神色。 吴三儿当时就是脸色一变,“我不要,家里有药酒,回去让我娘给我敷敷就行了。” “嘿,你……” “张起麟!”齐晟恼怒地喝住了他。 张起麟脸色一白,躬身低头:“主子。” 齐晟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荷包,亲手塞到了吴三儿手里,和颜悦色地劝道:“拿着吧,找个大夫看看,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如果这吴三儿真的如沈介所说,是个踢足球的人才,这双脚就更得好好保护了。 吴三儿本是少年意气,气恼张起麟狗眼看人低。齐晟对他这样好声好气,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这……不用了吧。”他红着脸抓了抓头发,“一点儿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还是拿着去看看吧。”齐晟道,“如果不是为了跳下来见我,你也不会崴到脚。你不拿着,我良心也不安。” 吴三儿心直,见他说的这么诚恳,就不知道该怎么推脱了。 “那……那我就收下了。” 齐晟笑道:“这就对了。” 可吴三儿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被沈介催着谢了恩之后,他就抓着头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 直到齐晟和沈介告辞离去之后,他才一拍脑袋,反应了过来,“诶,你比我小的吧?怎么嘱咐起人来,跟我爹似的?咦,人呢?” “人早走了!” 沈介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还你爹。你想要人家当爹,人家还不想要你这么个儿子呢。” 他说这话,吴三儿就不服了,“我怎么了我?我娘都说了,有我是烧了高香了。” 半个时辰之后,同样的话,也从齐晟嘴里说了出来。 “有我怎么了?我母妃都说了,有我是烧了高香了!” 可是,齐晟面对的却不是好说话的沈介,而是自恋成狂的亲爹齐覃。 “你母妃真是这样说的?” 他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深深的背叛。 若是在平时,齐晟一定能够发现,并且及时顺毛。 可是今儿个不一样,事关自尊,不可不抗争。 “当然!”齐晟梗着脖子说。 齐覃气得只喘粗气,口中喃喃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枉朕以为你是个知己,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朕呢?” ——是谁说遇见朕才是三生有幸? ——是谁说这辈子能陪伴在朕的身边就别无所求? ——是谁说能时常看见朕,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骗子! 58、算计败漏 齐晟简直目瞪口呆。 ——明明该生气的是他吧?怎么亲爹比他还理直气壮? 离开沈家之后, 他就没兴致在外面玩儿了。醇王听说他要回宫, 那是大大松了口气,赶紧把他送回来了。 因为早上的时候, 醇王是从齐覃手里把他接走的。所以,现在送他回来, 也得亲手送到齐覃手中。 齐覃看见他派出去的七个暗中保护儿子的侍卫都出现在了明面上, 就不大高兴, 责问领头的那个为何违背自己的命令。 领头那侍卫没办法,就只能把齐晟轧他们的事给说了出来。 “哼,”齐覃挑眉看向齐晟, “你这小子, 平时读书不成, 这些歪门邪道倒是精通的很。” 他要这样说, 齐晟可就不乐意了。 他是想做个学渣,但别人却不能当着他的面儿说他是个学渣。 事关男儿脸面, 半点儿不能让! “父皇这样说, 儿子就不敢苟同了。什么叫读书不成?您去问问于先生,儿子读书可顺溜儿了。” 这点儿,齐覃也得承认,谁让这小子记性好呢? 但承认归承认,那也只是在心里,能让齐覃自打嘴巴的人,还没出生呢。 “行啊,来, 过来,给朕写几个字儿瞧瞧。” 不愧是做皇帝的,最擅长一击必杀,只这一句话,就捏住了齐晟命运的后颈。 齐晟一下子就卡壳了。 “呃,这个……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比如,儿子就不擅长写字。”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齐覃都被气笑了。 “朕怎么会有你这么厚脸皮的儿子?” 齐晟当时就不乐意了,“有我怎么了?我母妃可是说了,有我是烧了高香了!” 齐晟这话,是半点儿不带参假的,就是省略了某个关键词。 淑妃的原话是这样的:“有你这么貌美如花的儿子,为娘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儿子哟,你可千万别长残了。” 无论是“貌美如花”的形容词,还是会长残的可能性,齐晟通通敬谢不敏。 但母妃的权威,他无力反抗,只能自己删繁就简,只在脑子里留下自己喜欢的那轱辘。 也幸好他没把原版的照着说一遍,要不然,淑妃就不是有麻烦了,而是要有大麻烦了。 “哼,你快滚回去吧,别在朕眼前晃荡了!” 齐覃先是无情地驱赶了齐晟,然后就把重要的奏折先先批完,再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往钟粹宫去了。 只是吧,他今儿来的可真不巧,玫妃和湘嫔这俩大杀器都在钟粹宫陪淑妃说话呢。 玫妃是不用说了,齐覃已经学会无视这个重度眼疾无药可医的患者了。 可是湘嫔…… 啥也别说了,他直到现在,不让人提前清场,都不敢进御花园。 这位春天葬桃花,夏天葬海棠,秋天葬菊花,冬天葬寒梅。 一年四季,季季不拉,怕是比那天上的花仙子还勤快。 齐覃就不明白了,湘嫔柔弱病态的名声是怎么在宫里传开的? 只要有脑子的,稍微思考一下也该明白,能用那么轻巧的花锄破开冬天的冻土的,那力气可能小的了吗? 淑妃还不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听见通报,就非常热情地迎了上去。 “陛下,您怎么来啦?” 齐覃一边往里走,一边傲娇地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对于美人,淑妃的包容度一向是很高的。 美人耍脾气,那能叫耍脾气吗? 不,那叫情趣! 所以,淑妃娘娘很好脾气地顺毛摸,“能来,能来。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齐覃被摸得舒坦,心情好了些。 但这份好心情却注定不长久。 在听见玫妃和湘嫔请安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们怎么在这儿?”齐覃扭头问淑妃。 “啊?”淑妃的目光飘忽了一下,“这不闲来无事嘛,就请两位妹妹过来说说话。” 淑妃惯着他,玫妃可没这么好性了,当既就呛了回去。 “怎么,我们后宫姐妹之间走动一下,也要提前和陛下报备吗?” “哎呀!”不等怒气上涌的齐覃开口,湘嫔就嗔怪地拿团扇拍了一下玫妃的肩膀,慵懒地睨了她一眼,说,“你我相识数载,姐姐怎么半点儿妾的风范都不曾学到?” 湘嫔的风范? 齐覃想到御花园葬花事件,下意识地抖了抖。 ——这种风范,还是别学了吧。 被湘嫔这一打岔,他也顾不得发怒了,嫌弃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玫妃撇了撇嘴,直接行了个礼:“如此,妾便先告退了。” 而湘嫔则是掏出绢帕,掩唇轻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说:“陛下,娘娘,妾告退。” 齐覃与玫妃难得有志一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玫妃往外走的脚步明显加快了,齐覃也悄悄离湘嫔远了点儿。 在场唯一没有被湘嫔摧残过的淑妃看得好笑,觉得待会儿还是多吹几波儿彩虹屁,安抚一下陛下受惊的小心肝儿吧。 “姐姐,你等等我呀。” 湘嫔一边柔弱地娇呼,一边由灵儿扶着,追了出去。 玫妃走的更快了。 出门玩了半天之后,齐晟的心情是极好的。 但回来一刻钟后,他就有崩溃的趋势。 原因就是五皇子满脸怨念地来质问他:“六弟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儿,却不带我?” 齐晟心说:好不容易能摆脱你,我到底为什么要带你? 虽然五皇子能和他一起踢球赛,但话唠这一点儿,是真的让人受不了! 在被他连续念叨了一刻钟之后,齐晟终于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他。 “五哥!” 五皇子吓了一跳,“六弟,你怎么了?”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这次出门,给哥哥们都带了礼物,五哥要和我一起送过去吗?” 五皇子想到了每次见了都会督促他功课的太子,还有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二哥,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那五哥的这一份儿,你就自己带回去吧。” 打发走了五皇子,齐晟才算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准备先处理一下家事。 “张起麟。” “奴婢在。” 张起麟应了一声,白着脸自己跪了下去。 齐晟平日里一向见不得别人跪他,虽然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但他骨子里还是崇尚人人平等的。 只是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他不能真的和宫女太监们平等。 因为,那样只会害了他们。 可是,在能给他们尊重,给他们留几分尊严的地方,齐晟也不会吝啬。 比如:下跪。 但是今日,看着张起麟下跪,齐晟却硬着心肠,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因为,齐晟已经意识到了,可能就是自己平日里待他们不同于别的主子,让他们心里的警惕心放松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且不说在皇宫里生存,失去了警惕心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只说作为一个老板,他也不喜欢没有警惕心的员工。 因为,这不但会拖慢工作效率,还会容易出现错误。 很多时候,一个很小的错误,就能毁掉一笔很大的单子。 于是,他硬着心肠,冷着脸问:“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这个问题一出口,不但是张起麟,这屋里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了下来。 张起麟知道,主子这是真的动怒了。 他也不敢辩解,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积极认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狗眼看人低。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坏了主子的名声。” 齐晟硬着心肠,看他掌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子,这才出声制止了,“行了。” “诶,多谢主子。” 张起麟也实诚,这会儿脸颊已经肿起来了。 在这样一个时代,齐晟不能和他们谈什么人人平等,就只能拿自己的名声说事。 “我本就有个不学无术的名头,不需要你们再替我添一个嚣张跋扈了。” 他说着,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跪在张起麟一侧的刘嬷嬷身上,意味不明地问:“嬷嬷,你说是吗?” 刘嬷嬷微微瑟缩了一下,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主子教训的是,奴婢们都记住了,往后是再不敢了。” ——果然,她就不该心存侥幸,言语间诱导张起麟,让他觉得六皇子好说话。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同样是皇子的奶妈,不说隔壁的四皇子了,就是其他皇子,有哪一个像她这位主子一样主意大的? 对待她,完全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女史,全然没有半点儿尊重。这样下去,她怎么说动他帮自己的女儿报仇呢? 但她又实在是怕这位主子,所以才会推了张起麟出来,做马前卒,做炮灰。 对于刘嬷嬷的心思,齐晟就算不能全猜到,也能猜到大半。 但在齐晟看来,所谓的奶妈,和后世女子做月子时请的月嫂没什么区别。 而且,后世也不是没有奶妈这个职业的。她们和雇主的关系也就是钱货两讫,雇主给她们开工资,她们给雇主的孩子提供奶水而已。 难不成,就因为买了她们的奶,家里的孩子还得把她们当半个妈孝顺? 齐晟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给她机会,除了处的久了有感情之外,就是因为知道她因入宫做了奶妈,唯一的小女儿夭折了。 说白了,就是可怜她。 但她若是拿着这点儿可怜当砝码,想要拿捏他,他是肯定不愿意的。 59、四皇子3的举动 把东五所的人好好敲打了一番之后, 齐晟就吩咐金莺和白鸽把他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 然后他带着王进宝,到各位兄长那里送礼去了。 至于张起麟, 他三个月之内,都不打算带他出门, 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临出门的时候, 看着张起麟满脸堆着笑, 又是抢着打帘子,又是亦步亦趋地送他出去的样子,齐晟有些辛酸, 也有些叹息。 ——他虽然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被封建体制腐化, 可事实证明, 很多时候, 腐化不腐化,并不是一件主观意愿的事。 就算他一直保持本心, 可有时候, 遵守大众规则,才是对他们好的。 说起来,真是可笑又可悲。 因着张起麟吃了挂落,王进宝的皮子也紧了许多,只低着头跟着他,平常的俏皮话是一句也不敢说。 齐晟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两人沉默着穿过一条条的宫道, 走到了太子燕居理政的端本宫,也就是俗称的东宫。 守门的太监通报之后,却见四皇子迎了出来。 齐晟觉得惊奇,这四哥什么时候和太子走的这么近了? 要知道,这迎接客人都是主人该做的事。因着太子身份高,宫里除了天子和皇后,别人都不配他出迎,像齐晟来拜访太子,都是通报之后自己进去的。 如今,太子既然允许四皇子代他出来迎接客人,就说明,太子已经是拿四皇子当自己人了。 就太子那傲娇的劲头,肯定不是他主动拉拢四皇子的。 可以说,现存的所有太子-党的成员,都是看中太子的正统身份,主动靠拢过来的。 既然不是太子主动拉拢的,那就肯定是四皇子自己贴过来的。 对此,齐晟不用想也知道,干这事儿的肯定不是他原来的四哥,也不可能是那个明显智商捉急的。 这要不是那个腹黑货搞的事,他直播吃翔! 如果说对于智商捉急的那个,他的好感度是负数的话,对于这个腹黑货,他的好感度就是零。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被腹黑货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而是觉得这个至少聪明,不会牵连他四哥。 说不定哪一日,他们这两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就消失了,如果给他四哥留个烂摊子怎么办? 可是,如今看来,这腹黑货还不如智商捉急的那个呢。 没错,他是不会不停地帮四哥得罪人,也不会小祸不断。 可打死齐晟也想不到,他竟然憋了这么个大招! ——夺嫡的事,是那么好掺和的吗? 如果太子的地位稳固也就罢了,可实际上,就算他还没到入朝参政的年纪,也从一些风吹草动中感受到一些,太子的位置并不是那么稳固。 他们的父皇自以为是力挺太子的,但实际上他心里对太子并不满意,就难免有那些善于揣摩上意的人看出端倪。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还会打着“为主分忧”的旗号,为自己谋取私立。 比如,给太子添点儿堵,借此讨天子的欢心。 更有那心大的,就想着来个风投,将来分一块儿更大的蛋糕。 这些人心险恶,齐晟是越来体会的越深了。 所以,他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掺合的。 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目前都还不错,只要他一直不掺合,将来无论是哪一位登了大宝,都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说不定,他还会成为新帝标榜自己友爱兄弟的标杆,享受一些特殊待遇。 看得出来,四哥也是这个打算。 但是如今,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竟然用四哥的名头投奔了太子。而且看样子,还顺利取得了太子的信任。 “四哥,你怎么在这?” 他心里想了很多,但其实也就是一个照面的事。 然后,他就装作什么也不懂,一脸惊讶地询问。 四皇子3温和一笑,声音琅琅,就像玉器撞击一样好听。 奈何,这么好听的声音,却不肯用来说实话呀。 “三哥有件差事交给我办,我这不是办好了,就来找三哥复命么。恰巧,六弟你也来了,我就代三哥来迎迎你。” 听听,听听,这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的话,是准备用来糊弄谁呢? 话说,你造你已经暴露了吗? 因着余贵妃的缘故,四皇子从来不敢表现出对哪个兄弟亲近。他对太子的称呼,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太子殿下”。 “三哥”这个称呼,四皇子是绝对不敢用的。 四皇子3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外表年仅六岁的弟弟看穿了,他学着四皇子平日里的样子,侧身将人往里让。 “六弟,快进去吧,别让三哥等久了。” “四哥先请。” 齐晟眯着眼笑,看起来乖巧极了。 两人几乎是并排走了进去,就看见太子齐桓一脸倨傲地坐在上首,明显是在等着齐晟给他见礼。 对此,早把这个哥哥那傲娇的性子摸透的齐晟毫不在意,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臣弟给殿下请安。” 反正,这大晋朝的礼仪不像明清时那样变态,动不动就让人跪。 “嗯。起来吧。” 这话听起来像傲的厉害,但若是忽略了语气,只看齐桓叫起的速度,就能体会到这个哥哥藏在暗处的温柔了。 几乎是在齐晟弯腰下去的一瞬间,齐桓就立刻叫他免礼了。 既然做哥哥的有这份心思,齐晟也不矫情,利落地就起身了。 然后,就听见上首的齐桓语气温和地问:“孤听说,你今儿没去崇文馆读书,出宫玩耍去了?” “啊?” 齐晟是实实在在呆了一下。 原因也没有别的,就是这个语气,它实在是太不太子了。 问出这种类似于“长兄如父”的温和的不满,根本就不是太子的风格呀。 齐桓似乎是有些羞恼,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出来,而是略带隐忍地继续说:“你年纪还小,贪玩也是有的。但玩儿归玩儿,功课却不可落下。” 只能说,幸好齐晟察觉到了太子的隐忍与不自在。要不然,他还要以为继四哥之后,三哥也被人给穿了呢。 “是。多谢殿下教诲。” 齐晟乖乖低头,做了个乖弟弟。 见他并没有露出不耐烦或不服气的神色,齐桓暗暗松了口气,看了四皇子一眼,觉得这个弟弟的主意虽然有些强他所难,但的确是有些门道的。 他又想起了外公翼国公的叮嘱。 “大皇子不甘平庸,虎视眈眈,殿下不可不防。不如拉拢底下的皇子,为殿下所用。” 齐桓这人,心思敏感,心肠柔软,自尊心强。 他要是钻了牛角尖儿,那真是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平常的时候,主意就不是那么定了。 可以说,正因为围拢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一心把他往皇位上送的,他自己也感觉的到。所以很多时候,他才会拿不定主意。 他听了这个人说的,觉得有道理;又听了那个人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 他们又都是一心为了他的储位稳固,经常让齐桓左右为难。 但是,对于翼国公拉拢其他皇子,共同对抗大皇子的这个主意,所有人都很赞同。 但具体怎么操作,却是有些犯难。 而四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子身边的。 对于四皇子的主动靠拢,太子心里很高兴,但以翼国公为首的几个太子-党核心人员,却是很有些疑虑。 说来,也是人性本贱,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没有皇子主动来投靠太子的时候,他们想有人开这么个头。 可真当四皇子做了这马骨,他们却又犹豫着拿不出用千金来买的勇气了。 如果不是四皇子3心里自有考量,早在翼国公出言试探的时候,他就扭头走了。 翼国公试探了半天,也没试探出个所以然来。 他觉得,四皇子年纪虽小,但却是滑不溜手,让他觉得忌惮。 这个时候,就显出他们林家在后宫无人的窘境了。 一旦遇上像四皇子这样,还没有从崇文馆结业的皇子,翼国公想要了解这位皇子平素的为人,都只能听端本宫的太监凑消息。 这样得来的消息,准确率有多少,可想而知。 翼国公连四皇子的底细都不清楚,怎么可能在四皇子3这里占到便宜? 但太子-党既然叫做太子-党,最终话语权还是在太子手上。 太子一意信任自己的弟弟,翼国公也没有办法。 幸好,四皇子也没有辜负太子的期望,很是帮着太子在陛下那里长了两回脸。 翼国公觉得,不管四皇子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要能帮助太子刷陛下的好感度,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而太子高兴的地方,又和翼国公不一样。 他最高兴的是让大皇子吃了瘪,又有苦说不出。 这些年,太子可没少在大皇子手里吃亏。 偏大皇子就只是少少地压他一头,并没有太过分的,让太子也不好发作。 要不然,就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可是憋着不发作,一日两日还可以,三日五日也能忍,但长时间让他忍着憋着,他心里没有怨气才怪呢。 如今,在四皇子的帮助下,他终于从大皇子那里扳回了一局,高兴的几乎就绷不住表情了。 60、首席大宫女的修养 总之, 四皇子很快在东宫一系中站稳了脚跟, 快到齐晟事先都没有听见什么风声。 但只要是做过的事,就总会留下痕迹, 哪怕四皇子有意隐瞒,太子和翼国公也会拿他做宣传的。 更何况, 四皇子3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 于是, 自然而然的,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余贵妃耳中。 意料之中的,余贵妃暴跳如雷。 意料之外的,余贵妃激动过度, 晕了过去。 翊坤宫中立刻就人仰马翻, 扶主子的扶主子, 传御医的传御医。 还好翠缕平日里在宫女太监里的威望足, 这才很快稳住了局面。 翠柳问她:”要不要派人把四殿下叫回来?” 翠缕想起四皇子每次来翊坤宫后的遭遇,心里有些不落忍, “还是别了吧, 主子正为着四殿下生气呢,如果见了人,岂不是更气?” “也是。”翠柳没想那么多,听着她说的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不再提四皇子的事了。 可是,翠缕却知道,四皇子这一遭最终还是拖不过去的, 她也只能帮着拖延一段时日而已。 在翠缕的叹息声中,御医来了。 然后,就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说什么?” 已经醒了的余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右手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那御医慢吞吞地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本……本宫有喜了?”余贵妃说的磕磕绊绊的,脸上的神情从愕然慢慢变成了欣喜,嘴里喃喃道,“本宫又怀了陛下的孩子,本宫又怀了陛下的孩子了……” 一旁的翠缕见她有魔障的意味儿,心里一惊,赶紧说:“娘娘,这么大的喜事,该是让人去给陛下报喜才是呀。” “对,对对对。”贵妃这才清醒了过来,一把拉住翠缕的手,“快,让人给陛下报喜。本宫再次有孕,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娘娘说的是。” 翠缕松了口气,又引着她询问御医需要注意点事项,尽量把她的注意力引开。 她跟着贵妃多年,太清楚她们主子对陛下的心思了。 那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 在她们主子心里,她才是陛下唯一的真爱。就算宫里的其他嫔妃再得宠,她都能视而不见,或者是自欺欺人,觉得陛下宠爱别人,都是为了稳定朝堂。 可是,翠缕旁观者清。 以陛下的手段和威望,除了刚登基那两年需要用后宫安抚一下重臣,如今哪里还需要用这些手段? 而且看得出来,陛下性子极傲,将刚登基那两年靠后宫稳定前朝的事视为污点。 他能不因此迁怒那个时候进宫的几位,那可真是宽宏大量了。 偏偏这些,她们主子就是看不透。 最糟糕的事,她们这些看清的也不敢明着说。就怕到时候点不醒她,反而点爆了。 原本,贵妃就因为自己虽然娘家败落,却没有被降分位而病得更重了。 如今又再次怀了皇嗣,就更加沉溺于自我,不可自拔了。 翠缕看着正拉着御医仔细询问注意事项的贵妃,暗暗叹了口气。 ——如今,也只希望陛下因着子嗣对自家娘娘好一点儿,好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但是,翊坤宫派出去的人,却没有把陛下带回来。 因为,就在刚刚,储秀宫德妃也派人派人去请陛下,说是德妃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翊坤宫派出去的人,刚好晚了一步。 翠缕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了! 果然,下一刻贵妃就再次暴怒,不但把御医赶了出去,还把能拿到手里的摆件全部摔碎了。 “贱人!贱人!贱人!” 要是在以往,翠缕就躲了,等贵妃发泄够了,她再来劝。 可是如今情况特殊,贵妃有了身孕,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对身体很不利。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娘娘,娘娘,您要保重和陛下的孩子呀。” “陛下”这两个字,对贵妃来说,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如果翠缕只用孩子劝她,肯定是没什么效果的。 这一点儿,只看她对亲生儿子四皇子如何,就能窥见一些端倪。 可翠缕说了“和陛下的儿子”,贵妃一下子就安静了。 “对,本宫要好好保护陛下的孩子,这是本宫和陛下的孩子。” 翠缕松了口气,这才慢慢和她说:“娘娘最是识大体,要体谅陛下才是。德妃虽然不得陛下看中,但毕竟也是陛下的妃子,陛下总得顾及物议不是。” 到了最后,她还是得顺着贵妃的臆想,才能把人给哄住了。 接连两个高位娘娘有孕,一下子就把后宫给点爆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涌向了翊坤宫和储秀宫。 有借着贺喜的名头想沾沾喜气的,也有忍不住说酸话的,还有明里暗里打探,他们是不是得了什么生子秘方的。 毕竟,无论是贵妃还是德妃,都是二十七八的人了。 这个年纪,如果在后世,还可以说一句是正当妙龄。但在这个年代,成婚早的已经当了祖母也有可能。 原本一些进宫早,年纪已经大了的嫔妃已经绝了生子的念头了,如今却是又被贵妃和德妃有孕的消息给勾了起来。 总之,两人是烦不胜烦。 贵妃跋扈惯了,不乐意惯着她们,德妃可就苦了。 这一日,齐覃处理完了政务,就想起来到后宫去看看怀了孕的两个妃子。 因着贵妃分位高,他先去的是贵妃宫里。 尽管贵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应该说正因为贵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胎养的特别好,气色也很红润。 她比德妃那胎晚了两个月,按理说正是胎不稳,反应大的时候。 可因着她养的好,全然没有半点儿恶心呕吐的迹象。 齐覃很满意,觉得贵妃虽然性子跋扈了些,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有慈母之心的。 只是…… 他又想到了四皇子,觉得太严厉了也不好。 都说女子怀孕的时候,就是母性最盛的时候。齐覃见贵妃怀向还好,就想着趁机和她说说,让她别对老四太严厉了。 好好的孩子,都被她管束成什么样了? 也就是最近好了点儿,听说还帮着太子做了两件差事。 唉~ 要是老大也像老四一样,一心帮着太子,别总想着自己单干,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用成天操那么大的心了。 “贵妃呀。”齐覃拍了拍贵妃的手。 贵妃反手就把他的手握住了,看他的目光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又羞涩,又欣喜。 齐覃觉得有点儿忒粘腻了。 但为了自己的四儿子,他忍着说:“老四这孩子很好,最近更是懂得替朕分忧了。儿子已经长大了,你就不要把他拘得太狠了。他毕竟是个男孩儿,还是自己有主意的好。” 贵妃的笑容淡了淡,再笑就有点儿勉强,“陛下这话,妾怎么就听不懂呢?照儿是妾的儿子,妾还会害了他不成?” 齐覃顾忌她是个孕妇,耐着性子说:“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四毕竟大了,你如今身子也重,不能什么事都帮他安排了。” 这是陛下关心她呢。 贵妃的目光含糖量更高了,简直是又甜又热。 “陛下放心,妾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 齐覃以为是说动了她了,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贵妃说:“只是照儿那孩子整日里没个成算,妾不帮他多看着点儿,总是放心不下。” 齐覃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不是说怀孕的女子会母性大发吗?怎么会是这个大发法? 他忍着怒气起身,勉强和颜悦色地说:“你好好歇息吧,朕还得去看看德妃。” “诶,陛下。” 贵妃起身追了出去,可又如何追得上? 但她可不觉得是自己言语不当,惹怒了齐覃,只觉得是德妃狐媚,勾引天子。 “贱人!” 顺手就把一个青玉瓶给摔到了地上。 “啪!” “贱人!” 幸好翠缕对给贵妃顺毛很有经验,赶紧上前,三言两语,便把贵妃安抚住了。 “娘娘何必与德妃计较?陛下进了后宫,还不是先来您这儿?着说明,陛下最看重的还是娘娘您呀。” 贵妃的气一下子就顺了。 “你说的不错,陛下最看重的还是本宫。德妃那里,只是不得不去罢了。” 翠缕松了口气。 孰不知,德妃身边的大宫女星儿的说法,和翠缕完全相反。 星儿是这样说的,“娘娘何必动怒?陛下这是看重您呢。” “哦?”德妃轻轻推开了正给她顺气的月儿,疑惑地问,“此话怎讲?” 星儿道:“娘娘您想啊,这后宫中有两个孕妇,陛下肯定是要都看看的。先去了贵妃那里,坐一会儿肯定是惦记着要出来看娘娘您的。后到娘娘这里,不就可以多坐一会儿吗?” 这话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 德妃听的是连连点头,赞赏地看着星儿:“你说的不错,陛下最看重的,还是本宫。” 星儿也松了口气。 ——幸好一孕三年傻,要不然,还真糊弄不住主子。 61、一个比一个糟心的贵妃和德妃 也是星儿的运气, 果然没过多久, 就有人来储秀宫通报,说是陛下已经从翊坤宫出来, 正往这边儿赶呢。 德妃的脸上立刻就开出了朵朵笑花,顺手就把手腕上的冰种籽玉镯摘了下来, 戴到了星儿手上。 “好丫头, 还是你有见识, 这是赏你的。” “多谢娘娘赏。”顶着同为大宫女的月儿羡慕的眼神,星儿面上笑着谢恩,心里却是苦笑不已。 ——她这回蒙这么准, 下回可怎么办呢? 还没等她从苦涩中回过神来, 方才进来通报的小太监王狗儿就又进来了。 只不过, 刚才他进来是满面红光, 这一回却是目光闪躲,脸带苦笑。 德妃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忙问道:“狗儿, 怎么了?” “主子……”王狗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几位娘娘和贵人……又来了。” 王狗儿口中的那几位,就是从传出德妃有孕之后,就经常来拜访,求问生子秘方的那些。 有和玫妃、湘嫔一批进宫的两个嫔,还有几个进宫更久的老贵人。 德妃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让她们相信, 根本没什么生子秘方,她能有孕都是天数。 暗地里,德妃也没少为了这个气恼。 ——本宫又不是没有生育过,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需要求助生子秘方了? 但无论德妃怎么说,那些人就是认定了,年近三十,姿色已减的德妃还能有孕,肯定是秘方的缘故。 很多时候,人都会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儿,不是出不来,是自己不愿意出来。 她们又何尝没有想过,可能德妃说的都是真的呢? 可是,她们宠爱稀薄,年纪又越来越大,如果再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傍身,后半辈子,可怎么在这深宫中熬过去呢? 所以,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们也要强求一番。 月儿心直口快,当即就柳眉一竖,说:“娘娘,干脆把她们都赶出去算了。这个时候过来,分明是存着别的心思呢。” 这个道理,德妃又何尝不明白? 赶着陛下快过来的时候来,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换作是贵妃,才不会管那么多,直接就叫撵出去了。 但德妃却心有顾忌。 “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的,来探望我,明面上看都是一片好意。如果本宫把她们赶出去了,宫里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话呢。” 从前,她有宫权在手,行事自然肆意一些。 因为,那个时候,没人敢得罪她。 可是如今,因着她在七皇子夭折的事情里推波助澜,惹怒了陛下和太后。 如果不是顾忌着两个公主,她早就被降了分位,迁入永巷了,哪里还有再摸宫权的那一天? 所以,她才要顾忌自己的名声,以免牵连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罢了,请她们进来吧。” “娘娘!”月儿气得直跺脚。 德妃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本宫。但本宫总得顾忌着两个公主的前程。” 她的四公主已经种过痘了,三公主更是已经十二了,到了该相看婆家的年纪。 德妃看上了暨阳侯世子。 暨阳侯乃是陛下的心腹,世子张阳又年少才高,不知道有多少贵女将他列为了目标。 如果三公主的母亲在名声上有了瑕疵,陛下不一定愿意把她嫁到张家去。 再则说,她如今身子重,反正是不能侍寝,不如就卖她们一个面子。 至于谁有本事截了这个胡,那就看她们自己的斤两了。 月儿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星儿拉住了。 星儿一向比月儿想的周全,也更明白德妃的心思。 为母则强。 一个母亲为了女儿,那是什么气都忍得了的。 王狗儿又等了一会儿,见德妃是不会改变主意了,这才不怎么情愿地出去,把那几个妃嫔请了进来。 不多时,就进来了一群莺莺燕燕。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香粉、香膏混合起来的气味儿。 孕期的妇人本就五感敏锐,德妃当时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星儿赶紧给月儿使了个眼色,月儿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尖牙利嘴张口就来。 “前几回不是和这位娘娘说了嘛,我们娘娘在孕期,闻不得这脂粉味儿。” 那些人都有些尴尬。 这事她们当然没忘,前两回来也都注意着。 可是,今儿个能一样吗? 她们特意赶在这个时候来,就是来“偶遇”陛下的,怎么能素面朝天? 早在数年前,慧妃就因不修边幅被陛下当着太后的面训斥过,她们可不想步了慧妃的后尘。 但她们尴尬归尴尬,被一个宫女这样呛声,心里难免会不满。 可是,还不等她们发作,星儿便冷这脸训斥道:“月儿,娘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咱们的?你怎么能对诸位娘娘这样失礼?还不快给娘娘们赔罪?” 好一个指桑骂槐。 虽然月儿的确是错了规矩,可那也是她们这些人失礼在先。认真追究起来,月儿还能捞个忠心护主的名头,她们却是吃相难看了。 月儿在心里给星儿点了个赞,这个礼赔的是心甘情愿。 “是奴婢不懂事,还请各位娘娘不要见怪。” 一群莺莺燕燕们,被两个宫女弄的好没意思,只得干巴巴地笑:“哪里,哪里,不怪,不怪。” 德妃见好就收,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说:“各位妹妹不要见怪,我这月份大了,越发害起喜来。” 这算是给了她们一个台阶,顺带的也化解了她们心里的怒气。 “德妃姐姐哪里话?姐姐贤良淑德,咱们是有目共睹。若不然,咱们也不会时常来探望姐姐。” 一个人带头说了这话,剩下的马上就是一群附和声。 不管怎么说,她们总算是能留下,能见到陛下了。 齐覃来的很快。 他处理政务本来就很累了,又在贵妃宫里憋了一肚子气,急需这宫里最识大体的淑妃的彩虹屁的抚慰。 因此,他就想着赶紧来看看德妃,就往钟粹宫去。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才一进门,就被各种香味儿混合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味儿的味儿给冲的恨不得立时退出来。 但为了自己处变不惊的形象,他忍住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一群嫔妃相互看了看,一个穿蓝色衣裳的上前一步,笑着说:“咱们是担心德妃姐姐孕期寂寞,来给姐姐解闷儿的。” 齐覃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她脸颊都红到耳朵根了,突然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个妃嫔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 德妃急忙在一旁圆场,“陛下,这是永寿宫的和嫔妹妹。” “哦。”齐覃露出了恍然之色,“和嫔,江苏织造的女儿。” 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和嫔是天启四年进的宫,因一直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就一直没晋位。 还是去年太后寿辰,他封赏后宫的时候,得了一个嫔位。 和嫔咬了咬纯,低着头答道:“妾的父亲,正是江苏织造。” 德妃虽然出言帮她解了围,但她却并不感激,反而觉得难堪。 她和德妃是差不多时候入宫的,可如今德妃已有两女,还怀着一个,她却还膝下空空。 更有甚者,就算面对面,陛下竟然连她这个人都不记得了,还要德妃来提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在德妃这里丟了这么大的脸,如何不迁怒德妃? 好心很可能没有好报,反而会招致怨恨,德妃如何想不到? 只是,这里毕竟是她的储秀宫,她不得不顾全大局。 齐覃只是与和嫔说了一句话,就蹙眉对德妃道:“朕看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为何不宣御医?” 德妃立刻笑容满面,“多谢陛下关心,妾只是有些劳累而已,歇息一番就好了。” “劳累?” 齐覃挑了挑眉,目光从这一屋子的嫔妃身上划过,说:“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爱妃歇息了。” 说完,转身就走。 ——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 贵妃致力于把儿子养成鹌鹑,德妃肚子都显怀了,还不忘邀名养望。 如果不是她们怀着孩子…… 哼! 齐覃走的是干脆利落,这一屋子的人可都傻了眼儿。 “诶,陛下这是怎么了?” “是呀,怎么就走了呢?” “德妃姐姐不是说累了吗?陛下顾念皇嗣,自然不忍心耽误姐姐休息。”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一出口,场面就是一静。 然后,就是拐弯抹角的对德妃的口诛笔伐。 德妃气得肚子疼,最后还是装晕,把人都给吓走了。 这边齐覃气呼呼地出了储秀宫,就转道钟粹宫。 上了步撵之后,他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开败的海棠,特意嘱咐了一句:“别从御花园走。” 他再也不想在御花园偶遇湘嫔了。 “是。” 田保眼观鼻鼻观心,干脆地应了一声,就指挥抬撵的粗使太监走哪条路线。 陛下的意思,他再明白没有了。 那是宁愿绕远路,也不愿耳朵遭罪。 要说他为啥那么清楚呢? 当然是因为他也不愿意呀。 62、卢文的野望 齐覃来钟粹宫, 是来求安慰的。 可是, 他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伤害。 他进来的时候,淑妃正在替齐晟收拾东西, 衣服、鞋子、各色小玩物,都是内务府刚进上来的。 淑妃对着他行了个礼之后, 又说了一句话:“陛下稍等, 待妾把这几样收拾完了就好。” 然后, 就把他给忽略了。 齐覃没办法,只能先等着她收拾完。 不过,那是几样吗?几十样都有吧? 说几样的你亏不亏心? 淑妃拿着一个玉狮子镇纸, 对锦屏说:“这个, 小六写字用的着, 给他送去。” 齐覃瞥了一眼, 暗暗吐槽:就小六那鸡挠狗爬的字,白瞎了这么好的镇纸。 淑妃又拿起一对梅瓶, 吩咐锦屏:“这对梅瓶不错, 正好给小六放在书房,插花用。” 齐覃再次吐槽:就他泼猴儿性子,有那个闲情雅致吗? 淑妃:“呀,这个水晶盘上的牡丹雕得可真精细,正好,给小六当个果盘儿。” 齐覃:那么小的盘子,装的水果够他一个人吃吗? 淑妃:“这个迎客松的盆景可真是苍劲有力,给小六摆在书房。” 齐覃…… 齐覃终于忍不住了, 控诉道:“爱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淑妃:“啊?” ——目瞪口呆。 齐覃委屈地说:“从前在你心里,朕才是最重要的。” 淑妃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简直哭笑不得。 她挥手示意锦屏把东西都收拾下去,便一脸谄媚地攀住了齐覃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陛下~” 齐覃:“哼!” 扭过头,不搭理她。 淑妃无比真诚地说:“陛下最是宽宏大量,怎么还和小六一个孩子较上劲儿了?” 虽然被夸奖了,但齐覃却头一次不感到高兴。 他更委屈了。 可偏偏这种委屈他又不好说,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朕正缺一块儿镇纸呢,那块儿玉狮子镇纸,给朕送过去;还有那对儿梅瓶,朕寝殿里的也该换了;还有那个水晶盘和盆景,都给朕送到乾清宫去。” “行。”淑妃满口答应,“只要陛下高兴,把妾的钟粹宫搬空都可以。” 齐覃这才高兴了,哼哼了两声说:“朕什么好东西没有,搬你的钟粹宫做什么?” 淑妃夸张地松了口气,顺口就调戏了齐覃一句:“陛下还是笑起来最好看,日后还该多笑笑才是。” “胡说。”齐覃反驳道,“朕一直都很好看。” 在球场上肆意发泄精力的齐晟还不知道,原本要送到他那里的东西,被他重色轻儿的娘拿去讨好美人爹了。 他再一次打败了五皇子的队伍之后,蓦然生出了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之感。 “人生,可真是寂寞如雪呀!” 既然是竞技类游戏,当然是有输有赢才更刺激,一直都是一方赢,又有什么趣味儿? 只是,目前为止,他生活的圈子里,就只有三支球队。 他的,他大哥的,他五哥的。 而且,除了他这一队多了一个齐河之外,每一队都只有五个人,连个替补队员都没有。 这样的比赛,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 如果,多几个球队就好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联络群雄,组织联赛。 队伍多了时候,竞争压力就大,各家球队若是想要争先,就必须努力锻炼自己的球技和球员之间的配合。 到那个时候,才是竞技游戏的天堂。 五皇子正“咕嘟咕嘟”,仰着脖子补充挥汗如雨之后散失的水分呢,突然听见六弟来了这么一句。 说真的,这句话本身挺文艺的,还是那种无病□□的文艺。 可是,五皇子就是觉得怪异。 “六弟,你又怎么了?” 齐晟正想到激动处,听见询问,就脱口而出:“五哥,你觉得我们多发动一些人组建球队,半年之后,举行一场大型联赛怎么样?” 五皇子一脸茫然,“什么叫联赛?” 齐晟:“…………” ——是他错了,他不该指望一个擅长单口的话唠能做捧哏。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和年仅七岁的五哥说的再多,估计也是白搭。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这种事情,还得是去找醇王叔。 “诶,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能说一半留一半呢。” 他是想走,可如今的情况,却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刚听到一个新鲜词汇的五皇子抓心挠肺的,不弄明白了,怎么可能放他走? 齐晟叹了口气。 ——我怕你行了吧? 以五皇子的种种前科来看,如果今天不把话给他说明白了,自己不但走不了,还会被他持续骚扰。 如果想把话给他说明白,就得面临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不说,就要被话唠; 说,就要被迫话唠。 齐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贱! 你直接去找醇王叔商议,半年之后组织联赛他不香吗? 最终,在被话唠和被迫话唠之间,齐晟选择了自己话唠。 在回答了五皇子的十万个为什么之后,齐晟只觉得身体被掏空。 好在,他终于脱离了魔爪,但今天却是没有心思再去找醇亲王了。 不过,先给齐河透个信儿,请醇亲王明日务必在宫里耗得久一点儿,还是可以的嘛。 等到第二天,正课上和于先生斗智斗勇,终于再次成功逃出生天之后,他直接就翘了杂学课,带着齐斌哥哥沈介和梁靖去偶遇醇亲王了。 至于卢文,他是个真勤奋上进有野心的,自己的心思也多。 说实话,齐晟不大喜欢他,就干脆给他派了个记笔记的任务,让他自己留下了听课了。 这个安排,正合了卢文的意。 卢文与齐斌和梁靖不一样,那两位就是纯粹来镀金的。学与不学,不但他们自己不在意,家里人也不是很在意。 而且,六皇子只是不喜欢写字而已,于先生讲的经史子集,他都是认真听了的。 主子都认真听课了,他们这些做伴读的,就算不喜欢,也得打起精神跟着听呀。 再者说,他虽然自己不喜欢写作业,却从来不会对他们这些伴读按时交窗课表达不满。 于先生虽然不是迂腐之辈,却也算是个严谨的先生。 六皇子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偷懒推脱功课,于先生却从来不曾认真和他计较,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六皇子聪明,记性好,悟性也高。自己讲的那些东西,但凡是六皇子听过的,都能很快融会贯通。 哪一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弟子? 教起来太有成就感了有木有? 至于不爱写字这点儿小瑕疵……好吧,不爱写字是大毛病。 于先生虽然不善于钻营,但却不是个傻子。 陛下自立了太子之后,对其他儿子就开始放任自流,明显是不欲有皇子盖过太子的风头,将来发生兄弟相争的惨剧。 天子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很对于先生这种正统文人的胃口的。 所以,他每次都让齐晟成功逃脱,也有出于对这个弟子爱护的心思。 ——有些事情,还是尽早表明立场,不掺合的好。 可以说,这一对师生虽然彼此都没有说透,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卢文对于这种现状,是不满意的。 他之所以来争这个皇子伴读的名头,本意和沈愿千方百计地替沈介求了这么一个名额的心思十分相类。 沈愿是想让儿子借此一步登天,卢文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 对于沈愿来说,儿子入了皇子的眼,又和这么多权贵之子结交,当初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儿子只需要跟着六皇子好好混就可以了。 至于好好读书? 呵,他还是二甲进士呢,不照样给人做小伏低? 十年寒窗苦读,二十岁考上进士的时候,他也曾被先生赞过一声少年英才。当年的座师甚至还把自家嫡女许配于他。 但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那些出身好背景厚的同年同窗们早就连升三级了,他还在六部观政。 如果不是…… 他连如今的四品官,都不一定有。 可对卢文来说,这个皇子伴读的身份,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 他想要延续长宁侯府的荣光,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位极人臣! 他怎么可能愿意为了一个跳板,整日里跟着六皇子瞎胡闹? 他宁愿被六皇子疏远,宁愿被随便派一个差事,就独自被留在崇文馆。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把笔记做的再清楚,六皇子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他还是每天都认认真真地把所有课堂笔记都记好,再熬夜誊抄一份,交到六皇子手中。 他相信,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只要他勤奋努力,静待时机,总有一天,会实现自己所有的目标。 他的努力自然是没有白费的,不但齐晟看见了,别人也看见了。 所不同的是,齐晟只是给他提供了环境之后,就撒手不管了,而有的人,却已经动了拉拢他的心思。 比如,四皇子。 63、察觉端倪 如果说四皇子2是个无能狂怒的棒槌的话, 那四皇子3就是就是个双商都高的腹黑。 自从他主动向太子靠拢之后, 太子就频频在齐覃那里出头,很是从大皇子身上找了几回场子。 也就是他还没有接触过朝堂之事, 对政务疏于了解。 要不然,太子在朝堂上也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但是, 太子已经被他说动, 准备到齐覃那里替他说情, 允许他提早入朝。 而十有□□,齐覃是不会驳斥的。 如今朝中的形势,虽然是太子占据正统,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大皇子更有本事。 对于大皇子, 齐覃一开始是想让他做个像醇亲王一样的纨绔的。 因为他虽然不是嫡出, 但占了一个“长”字,就难免惹人忌惮。吃喝玩乐过一生, 是他最好、最轻松的选择。 可是, 大皇子明显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他的努力齐覃也看在眼里。 齐覃对朝臣可以手段尽出,但对于自己的儿女,却总是会忍不住心软。 见大皇子那么努力的给自己寻找甚至创造机会,齐覃终究是不忍心了,就改变了主意,觉得大皇子如果作为贤王,将来和太子君臣想得, 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是,大皇子对于辅佐太子是心甘情愿,但却不愿意为了太子掩盖自己的锋芒。 他想让人知道,他辅佐太子并不是因为不如太子只能俯首称臣,只是因为太子是正统罢了。 作为一个父亲,齐覃能理解大皇子的傲气。 但作为一个帝王,他又恼怒大皇子不知分寸。 所以,如果太子主动提出,让一看就是心甘情愿替太子分忧的四皇子提早入朝,齐覃是不会拒绝的。 齐晟还是个在崇文馆读书的小皇子,对朝中的风向都时有耳闻。那些整日里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大臣,更是闻见骚就知道到哪里去打狐狸。 对于四皇子逐渐受太子器重这件事,长宁侯自然知道。 长宁侯最看重长孙,他知道了,就约等于卢文也知道了。 所以,对于四皇子3递过来的橄榄枝,卢文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接下了。 而四皇子3也很够意思,直接就对他说:“六弟那里,你不必为难,我会去和六弟说的。” 听了这话,卢文心里那点儿顾虑就彻底放下了。 “多谢四殿下。” 所以,等齐晟和醇亲王商量完了关于大力邀请贵族子弟组建球队,并日后举办联赛的事情,心满意足地回到东五所之后,就迎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齐晟一眼就看出,如今四皇子身体里占据主导的是腹黑货。 想想这腹黑货干的好事,他一开口就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四哥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四皇子3挂着温和得体的笑,看他的目光就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咱们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做哥哥的来看弟弟,就是再忙也有空的。” 如果齐晟真的是一个年少气盛的孩子,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勃然大怒的。 但齐晟不是。 所以,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多谢四哥惦记着弟弟。四哥,里边坐。” 齐晟招呼了四皇子进屋,转头就吩咐底下人,“把母妃前两天送来的好茶拿出来,用那套玻璃碗沏。” “好嘞。” 被冷落了好些天的张麒麟几乎是立刻就把活儿接了过去,让慢了一拍的王进宝气得干瞪眼。 ——这个怂货,想彻底把他压下去还真不容易。 齐晟看了他一眼,见他可怜巴巴的,终究是没有在客人面前再拿捏他,点了点说:“去吧。” 他亲自引着四皇子进了待客的小客厅,张麒麟那边已经沏好了茶,麻溜儿地端了过来。 四皇子3抿了一口,赞道:“上好的云雾茶,果然香醇。” 齐晟则是撇了撇茶沫子,就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说:“小弟就是个俗人,可不比四哥。对小弟来说,茶就是来解渴的。” 四皇子3也忍不住露出了羡慕之色,“还是六弟洒脱,日子过的自在快活。” 齐晟看了他一眼,说:“咱们是皇子,一出生就注定了荣华富贵。自在不自在,还不是全凭自己?” 虽然知道四皇子3很可能不会领情,但齐晟还是劝了一句。 毕竟,历史之上殷鉴多如牛毛,那从龙之功,真不是那么好赚的。 如今齐晟最怕的就是,万一真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这位突然就走了,把个烂摊子留给了四哥。 就四哥那样软弱的性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四皇子3心中一暖,觉得怪不得四皇子心里总是念着这个弟弟,这个弟弟,的确是心底纯善。 只是……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遗憾地说:“话是这样说,只是四哥却没有六弟那样的好命。” 齐晟想到了贵妃,不禁默然。 他得承认,就算没有这个腹黑货胆大包天胡乱掺合,四哥也很可能被贵妃给逼死。 说来说去,还是时代对人的限制太大。 这要是在后世,guo家体系健全,四皇子这样的,完全可以申请法律援助。 就算贵妃还是死性不改,四哥成年之后,也可以离开家自力更生。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不行。 这个时代讲究孝道。 父慈子孝虽然是父慈在前,子孝在后。但实际上,父母可以不慈,子女却不能不孝。 父母不慈,固然会被人指指点点,暗地里议论。 如果子女不孝,却一定会被人明着戳脊梁骨。 四皇子的性子又不够强硬,脑子虽然聪明,却从来不肯把心计用到母亲身上,就只能自苦了。 见他不说话了,四皇子3便知道,他是理解了四皇子的苦楚。 那么接下来的话,他也就好开口了。 “哥哥今日前来,是想向六弟借个人。” “借人?” 齐晟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四哥说的,可是卢文?” 四皇子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六弟。” 齐晟想了想,就点了点头,“既然他和四哥投契,那日后就让他跟着四哥吧。” 他知道,既然四皇子都到他面前来说了,肯定是已经和卢文达成了共识的。 卢文只是他的伴读,又不是他儿子。既然人家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出路,那他也不会做那拦路的恶人。 但看在四哥的面子上,他还是要提醒这腹黑货一句。 “卢文一向有上进心,弟弟早就不想耽误他了。” 他特地把“有上进心”这四个字咬的重了些,就是想让四皇子明白,卢文之所以肯接四皇子3递过去的橄榄枝,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四皇子3明着向太子靠拢了。 而卢文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太子,四皇子只是他的跳板而已。 四皇子3郑重道谢:“多谢六弟提醒。” 他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六弟放心,哥哥自有考量。” 他既然这样说了,齐晟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了,只是说:“四哥心里有数就好。” 齐晟以为,四皇子已经达到目的了,也就该告辞了。 事实上,他也不想跟这个顶着他四哥的皮,却不是他四哥的人多说话。 但四皇子3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 齐晟眨了眨眼,看着他:你该告辞了。 四皇子3战术微笑,笑而不语。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的窘迫。 但很可惜,齐晟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错过了这难得的奇景。 “六弟,愚兄有一不情之请。”四皇子3终于开口了。 齐晟“呵呵”了一声,说:“既然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要说了。” 四皇子3:“……不,还是要说的。” 齐晟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说呗。” 可真让他说了,他却又扭捏起来。 “六弟呀。” 齐晟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六弟呀。” 齐晟不耐烦了,“四哥要是没话说,那弟弟就要送客了,我还有功课没写呢。” 四皇子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六弟,说这话你就不觉得亏心?” ——你正儿八经写过几回功课? 齐晟脸皮多厚? 就算被这么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也依旧面不改色,“反正我就是要送客。” 眼看他不按正常人的套路走,四皇子就知道,自己的手段,拿他没有办法。 那他索性就不使手段了,有话直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六弟,你上次送我的小兔子玩偶,你还有吗?” “啊?” 齐晟没想到他吭吭哧哧了半天,就是要说这个,不由呆了一下。 但四皇子3却误会了,有些羞恼地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喜欢。就是上次你送我那个,我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才……咳。” 然后,就朝齐晟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齐晟是真不想懂。 虽然他有很多的毛茸茸,但每一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上一次,如果不是为了安慰四哥,他是绝对不会把那只迷你小兔叽送出去的。 最可恨的是,没过多久,他就在门口见到了小兔叽的尸体。 现在想想,他还觉得心如刀绞。 可是,想想倒霉催的四皇子,齐晟叹了口气,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三花猫。 “兔子没有了,猫你要吗?” “多谢六弟。”四皇子3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看着他脸上那全然不似做假的喜爱之色,齐晟心头生疑。 ——如果真的是两个不同的灵魂,面对心爱之物的神情,会一模一样吗? 可是,如果他先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又怎么解释四皇子这宛若精-分一般的…… 咦,精-分? 64、猫咪玩偶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惊悚, 饶是齐晟还算有些城府, 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四皇子3何等敏锐,他脸色变的那么严重, 四皇子3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不过,他却不知道, 自己的马甲已经在齐晟这里被扒光了, 只是以为齐晟舍不得这个小猫咪玩偶而已。 但他是不会还回去的。 因为, 这个小玩偶,不但他自己喜欢,四皇子也一定很喜欢。 因着贵妃再次有孕的消息, 四皇子一直心情郁郁, 这只小猫咪, 正好可以讨他欢心。 所以, 他把猫咪玩偶往怀里一揣,立刻就起身向齐晟告辞了。 “六弟, 今日多有叨扰, 愚兄就不耽误六弟做功课了。” 正好齐晟这会儿心里也乱的很,见他告辞,是正中下怀,起身勉强笑道:“招待不周,望四哥见谅。我送四哥。” 可是,四皇子3根本就不等他送,起身离去速度的,快的跟身后有狗追一样。 正准备送客的齐晟:“…………” “他走那么快干嘛?” 王进宝摇了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 倒是张麒麟凑了上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四殿下大概是怕您抢了他的?” 齐晟听了,有好气又好笑,“什么他的?那是我的!” 张麒麟赔笑。 “行了,别这副鬼样子了。明儿我出去,你还跟着吧。” “诶!”张起麟欢天喜地地应了。 一旁的王进宝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心里已经把他祖宗十八辈都给骂了一遍。 但王进宝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在心里骂骂。主子要用谁,不是他一个奴婢能左右的。 上一个想要左右主子想法的,是刘嬷嬷。 结果如何? 本该是刘嬷嬷的权利,早被金莺和白鸽两个大宫女给架空了。 就这,主子还时不时就要敲打她一番。 虽然有张起麟和他竞争,但他也依然是主子身边得用的。他可不想步了刘嬷嬷的后尘,被主子彻底厌弃。 再说四皇子3才进了东四所的门,就碰见何嬷嬷站在廊下,看见他就嚷嚷开了:“主子,不是奴婢要多嘴,贵妃娘娘再次有孕,那是天大的好事,您实在是不应该再让贵妃操劳。” 她是什么意思,四皇子3很清楚。 无非就是知道了自己去六弟那里拜访的事,想要借此拿捏他罢了。 四皇子3不是四皇子,什么气都能忍得。 但是,他也不是四皇子2那个蠢货,会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计较。 东四所的人,除了何嬷嬷外,都已经被他收服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给收拾了。 四皇子3不是没本事收服何嬷嬷。 可是,何嬷嬷给四皇子留下的心理阴实在是太大了,令四皇子3对她深恶痛绝,自然不想把心思花在她身上。 所以,何嬷嬷这个老妇,还是去她该去的地方好。 这样想着,他直接无视了何嬷嬷,抬步回了卧室,并吩咐何吉利守好门,不要让别人来打扰他。 “是。”何吉利郑重地应了。 其实,就是四皇子3不交代,何吉利也不会让人进去的。 实在当日御花园里亲眼看见自家主子发疯那一幕,让何吉利心有余悸,生怕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了,让自家主子的处境更加不利。 关上了卧室的门之后,屋里就只剩下四皇子一个人了。 “看,你喜欢吗?” 四皇子3把那只玩偶猫咪从怀里掏出来,托在掌心,献宝一般地问。 四皇子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虽然他最喜欢兔子,可猫咪和狗狗这类的毛茸茸,他的抵抗力都不大。 “喜欢。”四皇子说,“只是,这是六弟的心爱之物,你不该夺人所好。” 四皇子3说:“六弟那里多的是,我只替你讨这一个而已。” 四皇子终于露出了笑意,“多谢你想着我。” “你不必谢我。”四皇子3认真地说,“因为有你,才会有我。我本就是因你而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 四皇子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虽如此说,但终于有一个人将他看成是世间最重,他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这个人只是自己疯魔之后的臆想。 便是为了这么个人一直存在,他宁愿一直疯魔下去,永远都不要清醒。 只是…… 四皇子叹息着捏了捏猫咪的小爪爪,说:“只怕过不了多久,这只玩偶,就会被何嬷嬷发现,落得与那只兔子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有些埋怨四皇子3,“你何苦讨它过来?” 六弟曾经那么郑重地把玩偶兔子托付给他,他却没有保护好。 虽然四皇子3把何嬷嬷赶走之后,把兔子的眼睛又找了回来,可他还是觉得万分愧疚。 如今触景生情,他又想起了旧事,心里更是伤感。 四皇子3与他本是一体,甚至隐隐强出他一截。四皇子的心境变化,他立刻就感知到了。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谁比四皇子更了解四皇子,那就是只能是四皇子3了。 他立时就假装不高兴,抱怨道:“我特意厚着脸皮找弟弟讨了这个来,就是为了让你高兴的。结果却又惹了你伤心,何苦来哉?” 果然,四皇子立刻就慌了,“不,我不是……” 可具体不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逗你呢。”四皇子3失笑,而后又叹息道,“你总是这般,时时处处都忍让别人,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呀。” 四皇子脱口而出:“那你就一直看着我就是了。” 四皇子3沉默了片刻,在四皇子露出焦急之色后,才蓦然笑道:“也只好如此了。” “你……”四皇子的心情在这片刻之间起起伏伏的,总算是对这个人的恶劣深有体会了。 但气结之后,他的心情莫名就放松了许多。 他低声道:“有你在,真好。”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昏睡在榻上的四皇子2身上,笑容慢慢消失。 “明日就又是给母妃请安的日子了。” 自从四皇子3诞生之后,四皇子2的存在,便只剩下了一个用处。 ——去给贵妃请安。 让一个和贵妃的心性如出一辙的儿子去给贵妃请安的主意,自然是四皇子3想出来的。 而四皇子之所以会同意,也是潜意识就觉得,父母都会偏爱和自己像的孩子。 就像父皇平日里更偏爱六弟一样。 所以,四皇子3提议了,四皇子也就同意了。 而四皇子3之所以有这样的提议,可没那么多的孝心。 他纯粹就是为了膈应贵妃的。 要不然,凭他对四皇子2这压倒性的优势,早就想法子让四皇子2消失了,哪里还会留到今日? 四皇子3的目光也落到了四皇子2身上,说:“明日请安,我替他去。” “你?” “对,我替他去。” 四皇子3知道四皇子在想什么,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母妃发现的。若是母妃平安地诞下一个皇子,她的目光必定要从你这里分出去的。” 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对四皇子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可以分担他压力的好事。 可是,四皇子却并不高兴。 “我并不想再有一个弟弟,重复我的命运。” 这些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他没有熬过来。 他成了一个疯子。 这样被逼疯的,只有他一个,已经嫌太多了。他又如何忍心,再有第二个? 这回,四皇子3是真的恼了。 “你什么时候能把替别人操的这份心,用到自己身上?” 四皇子笑着安慰他:“我也不是无人关怀,有你这样时时处处替我操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四皇子3无奈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四皇子道:“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睡吧,明日还要去给母妃请安。” 四皇子是被噩梦给惊醒的。 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母妃生了一个皇子。然后,小皇子果然重复了他的命运。 只不过,梦里的小皇子比他还要不幸,被母妃逼得寻了短见。 那时,天还没有亮。 但四皇子惊醒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第二天,四皇子3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抱膝蜷缩在床角,眼睛因长时间不眨动,干涩得生疼。 他叹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过了许久,四皇子才说:“是……我梦见了弟弟。他很可爱……很可爱……” 眼泪一下子就从干涸的泪腺中涌出,瞬间就打湿了眼眶。 只从这断断续续的两句里,四皇子3就已经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梦里弟弟的结局,必然不好。 “你放心,”他说,“我会照顾弟弟的。” 如果这一次,贵妃依然生了一个皇子,他当然会好好照顾,好好引导,绝对不会让弟弟成为母妃维护自己幻想的工具! 因为,这是四皇子希望的。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因四皇子而诞生的。只要是四皇子的意愿,他都会帮四皇子达成。 既然四皇子惧怕未来的弟弟步上自己的后途,那他就帮那弟弟一把,又如何呢? 反正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至于贵妃会不会被气死,那关他什么事? 65、四皇子3的手段 安抚住了四皇子之后, 四皇子3喊何吉利进来伺候自己更衣洗漱。 然后, 他简单地用了点儿早膳,就去给贵妃请安。 因为每到这一天, 四皇子3就会把四皇子2这个暴脾气给放出来,何嬷嬷已经学乖了, 不敢再来招惹。 因为, 四皇子2绝对不会忍她。哪怕她事后可以去和贵妃告状, 该受的罪也已经受完了。 她可不想挨打受骂,干脆就自己回避,不让四皇子2看见。 四皇子3的目光扫了一圈, 不见何嬷嬷的身影, 心里面便已经了然了。 他嗤笑了一声, 神情一变, 脸上已经是属于四皇子2的倨傲不逊了。 何吉利下意识低下了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显然, 对四皇子2有阴影的, 绝对不止何嬷嬷一个。 四皇子3淡淡地看了何吉利一眼,见他这个贴身伺候的都被瞒过去了,别人就更不可能看出来了。 于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冷笑了一声:看来,今日之后,四皇子2就不需要存在了。 主仆二人在东四所门口与刚出门的齐晟相遇,齐晟看见他一怔, 然后目光就复杂了起来。 四皇子3敏锐的很,齐晟看他的目光有异,他瞬间就察觉到了。 然后,就有一股暖流淌入他心河之中。 ——不管别人如何,至少六弟对我的关心是真的。连何吉利都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六弟却只一眼就看了出来。 只是突然想起来四哥可能有人格分裂症的齐晟:“…………” ——四哥,你高兴就好。 在这个美丽的误会的催化下,四皇子3对齐晟的好感度节节攀升,已经不比四皇子这个主人格低了。 “四哥。” “六弟。” 两人都很快反应了过来,相互行了个平礼。 然后,齐晟便道:“四哥先请吧。” 四皇子的这一重人格,齐晟见过的也不止一次了,并不是很想和他相处。 正好,四皇子3也怕年幼的六弟一语道破了他的古怪,顺势就走到了前头。 这这样的傲慢,很符合四皇子2的人设。 翊坤宫里,四皇子2给贵妃请了安之后,就向往日一样,问起了贵妃近日的起居来。 而且,他不但是问,还对其中一些看不顺眼的安排指手画脚。 贵妃本来脾气就不好,有孕之后,就更暴躁了。她听了四皇子3几句话之后,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些事情,自有经验老道的女官安排,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然后,四皇子3脸上也露出了怒色,像四皇子2一样口不择言地说:“分明是母妃嫌弃儿子不够关心你,如今儿子巨细靡遗地问了,母妃却又是这副姿态。消遣儿子很有意思吗?” 他居然敢顶嘴,在贵妃看来,简直不可饶恕。 “你这个逆子,真是翅膀硬了,越发不服管教。我一心盼着你上进,盼着你博得陛下欢心,几时叫你在后宅上打转了?” 四皇子3似乎是怔了一下,忽又冷笑道:“母妃且别说这样的话。整个东四所甚至整个翊坤宫谁人不知,那何嬷嬷就是母妃的眼睛和嘴巴。若非是母妃授意,她已又怎敢这样在我面前说?” “混账!”贵妃顺手抓起茶碗,就摔到了四皇子3脚下,“你如今还学会攀扯何嬷嬷了!” 四皇子3只是冷笑:“我就知道,在母妃心里,随便什么人,都比我这个儿子可信。” 说完这句之后,他也不等贵妃再有什么反应,拂袖而去。 “逆子,你给我回来!” 可四皇子哪里肯搭理她?出了门叫上何吉利,就迅速遁走了。 屋里的翠缕急忙给贵妃顺气,嘴里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息怒?这叫我怎么息怒?他自己从来不争气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学会哄骗本宫了。” 是的,没错,贵妃气的不是四皇子污蔑何嬷嬷,而是气他哄骗自己。 翠缕眸光一转,道:“那也不尽然。” “哦?”贵妃疑惑地看向自己这个得力大宫女。 翠缕道:“咱们四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娘娘还不清楚吗?若说他万事不爱出头,奴婢信。可若是说他哄骗娘娘,奴婢是一百个不信的。” 贵妃的神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咬牙道:“你是说,何嬷嬷那个老妇借着本宫的名义,拿捏皇子?” “这个奴婢不敢肯定。不过,娘娘仔细想想,四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娘娘顶撞的?” 什么时候? 贵妃还用想吗? 对她来说,儿子竟然敢忤逆她,那简直就是罪无可恕。 四皇子每一次和她顶撞的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那一次,他说何嬷嬷不尊重她,本宫没有当真……”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贵妃脑子里已经脑补了十万字。 “这个贱婢!”她气得只喘粗气,“翠缕,你亲自带人去东四所,把那老奴给拿了。然后仔细盘问一下东四所的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翠缕示意翠柳好好安抚主子,挑了几个大力的太监就带着走了。 一般情况下,惩罚宫女嬷嬷,都是让力气大的婆子掌罚。 翠缕之所以直接叫了太监,就是因为心里对这个仗着主子信任,竟敢狐假虎威,拿捏皇子的何嬷嬷看不顺眼很久了。 所以,她叫太监掌罚。 就算是东四所的宫人都怕了何嬷嬷,不敢检举,她也要找借口打她几下,让她大大地丢个脸。 翠缕考虑到的问题,四皇子3全部考虑到了。 所以,他才会先收服了东四所的人之后,才开始收拾何嬷嬷。 翠缕审问的结果可想而知,东四所上下统一口径,说是何嬷嬷让四皇子多去给贵妃请安的。 还有平日里她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私自挪用主子份例的事,更是不胜枚举。 翠缕诧异之余,也暗暗替四皇子高兴。 她看了一眼满脸不以为然的何嬷嬷,半句都不准备问问本人,直接就叫左右太监:“把这刁奴拿下!” 何嬷嬷终于慌了。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孝忠贵妃娘娘的……” 翠缕打断了她的话,“只这一句话,你就该打。你怕不是早忘了,四殿下才是你的主子!” 然后,吩咐已经按住何嬷嬷的太监,“娘娘有喻:重责二十杖!” 何嬷嬷一听二十杖,魂儿都飞了,大声求饶:“姑娘,姑娘,您好歹帮老奴说说情啊。二十杖,不是要了老奴的命嘛!” “杖”是宫里的说法,左右两个掌刑的各打一棍,才算是一杖。 二十杖,就是四十棍。 翠缕冷笑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打。” 太监是她从翊坤宫带来的,自然是听她的。 两个太监把何嬷嬷按在长条凳子上,左右又各站了一个拿大棒的。另有一个专门记数的,就站在旁边。 这些人都知道何嬷嬷是惹怒了贵妃了,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下手是一个比一个重。 第一棍下去,何嬷嬷就叫的跟杀猪似的,涕泪横流地求饶。 等打到第五棍,何嬷嬷见求饶不管用,就开始破口大骂。什么“小贱人”、“浪蹄子”,难听的话都出口了。 翠缕几时听过这个,气得面红耳赤,“快堵了她的嘴!” 记数那个太监也是促狭,把何嬷嬷的臭鞋一把拽了下来,塞到了她的嘴里。 东四所终于清净了,只剩下棍子打在肉上的闷响,还有何嬷嬷痛极了的闷哼。 东四所上下噤若寒蝉,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 翠缕见状,趁机说了一句:“再有不敬主子的,这就是榜样!” 傍晚时分,齐晟刚下了学回到东五所,留下来看家的王进宝便告诉他一条劲爆的八卦。 “主子,何嬷嬷被贵妃赏了二十杖,撵出宫去了。” 齐晟震惊了。 “你确定是何嬷嬷?确定是二十杖?还撵出去了?” 打二十杖再撵出宫去,若是没有人好生照料,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有人照料,没有好医好药,怕也够呛。 王进宝道:“报给主子的消息,奴婢自然不敢虚言。” “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不怪齐晟这样惊讶,实在是看东四所平日里的形势就知道,在贵妃面前,何嬷嬷说话肯定是比四皇子这个儿子更管用的。 所以,东四所的宫女太监们,除了何吉利,个个都把何嬷嬷看的比四皇子重。 何嬷嬷翻车,肯定不是因为得罪了四皇子,而是得罪了贵妃。 只是不知道,她究竟犯了贵妃的哪条忌讳,竟然被赏了二十杖。 齐晟就问:“那你知不知道,贵妃为什么突然就要责罚何嬷嬷了?还下这么重的手。” 虽然就何嬷嬷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罚的再重也不为过。 但她毕竟是贵妃的心腹,若是无缘无故地就把人打成这样,就不怕寒了底下人的心吗? “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今日翊坤宫的掌事宫女来了,把东四所里伺候的都问了一遍。然后,当场就把那个老刁奴按着打了半死。” “不太清楚?”齐晟挑眉看了他一眼,转头喊白鸽,“白鸽,你打听到什么没?” 若论在搞情报这方面的才能,王进宝毕竟是比不过白鸽和张起麟的。 但今日张起麟跟着他出去了,自然不会知道皇子所发生了什么。 但白鸽也摇了摇头,说:“最近东四所的口风严了许多,不好打听了。” 说起这个,白鸽也觉得疑惑。 东四所的管理一向松散,宫女太监们都忙着讨好何嬷嬷,该他们干的差事却是你推我,我推你,实在推不过去了才有人干。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东四所的规矩就严谨了起来,除了何嬷嬷,也没人偷奸耍滑了。 但相应的,想要再打听关于四皇子的消息,也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白鸽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只这只言片语,就让齐晟有了猜测。 从前东四所乱糟糟的,是因为四皇子本身性子软弱,立不起来,底下的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的四哥…… 虽然他不清楚人格分裂症除了多重人格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症状,但那个腹黑版的四哥想要收拾一个东四所,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这个何嬷嬷,也必然是四哥不想忍她了,就借着贵妃的手弄走了。 虽然齐晟还不知道四皇子3使了什么手段,但就结果来看,也不得不赞一声:“高,实在是高!” 虽然奶妈不是亲娘,皇室的奶妈更是奴婢之属。但这个时代讲究孝道,吃了奶妈的奶,至少明面上就要敬她几分。 皇子要收拾自己的奶妈,只要狠得下心,法子有的是。 但无论哪一种法子,都没有四皇子这般,借母亲的手来的高明。 因为,这样一来,既做得干净,而且在舆论上,也不会对四皇子有半点儿诟病了。 像齐晟这样,把刘嬷嬷留着,时不时敲打一番的,虽然也不会影响名声,但到底是个隐患。 只是,要让他也学四皇子3,他却也没那个狠心肠。 “既然如此,日后便不要特意去打听东四所的事情了。” 四哥分裂出来的两重人格,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又不准备有什么大出息,许多事情,还是难得糊涂,好奇心别太重的好。 至于八卦,没了这一件,不是还有另一件嘛。 这宫里这么多的人,每天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呢,何必紧盯着一头羊薅羊毛呢? 66、齐述(已修改) 关于四皇子的事, 齐晟是打听不到就丢开了, 也不觉得这是啥大事。 可他却不知道,同为皇子奶妈的刘嬷嬷, 都快要吓死了。 不,应该是一边吓得浑身发软, 又一边暗暗庆幸的那种。 要知道, 就在今日以前, 能拿捏皇子的何嬷嬷,还是她的偶像。 为此,她不止一次暗暗抱怨六皇子为人太过严苛, 一点儿也不知道尊重自己这个奶大他的人。 她也曾幻想过, 要是六皇子不那么早慧, 甚至是憨傻一点儿, 她也可以像何嬷嬷那样,糊弄住淑妃, 在东五所作威作, 在宫人里头耀武扬威。 可是,就在今天,何嬷嬷栽了。 虽然明面上来看,何嬷嬷是栽在了一直被她各种糊弄、各种狐假虎威的贵妃手里。 但刘嬷嬷却知道,何嬷嬷肯定不是栽在了贵妃手里,而是栽在了一直被她各种拿捏的四皇子手里。 白鸽和张起麟只注意下边宫人的变化,从来没往四皇子身上多放过注意力。 可是,自从被六皇子弹压之后, 刘嬷嬷不管心里有再多的想法,却是再不敢小看这些龙子凤孙了。 她很早就发现,四皇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而东四所的宫女太监之所以学规矩了,也不是突然就规矩了,而是慢慢地有了变化。 这变化的源头,就是四皇子。 所以,刘嬷嬷才又庆幸。 庆幸因着六皇子聪慧又有手段,她自己虽然暗中有些小打小闹,却从来没敢弄出什么大事。 要不然,恐怕她的下场还不如何嬷嬷呢。 于是,齐晟忽然就发现,刘嬷嬷在他面前,突然变得殷切了许多。 很多原本是金莺和白鸽干的事,刘嬷嬷也会抢着干。 而且,她还亲自动手,给齐晟做了一双小靴子,穿上之后特别合脚。 齐晟还没怎么着呢,张起麟却像是一直感应到了危险的猫儿一样,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主子,她不会是又憋了什么坏吧?” 上次他被齐晟敲打收拾之后,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时候联系结果再细品,就品出滋味儿来了。 他从前也不是不谨慎的人,为什么就渐渐地得意忘形起来了呢? 还不是刘嬷嬷整日里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这才他渐渐地不把主子的仁慈当福气了? 嘿,这个老东西! 想明白了之后,张起麟心里能不恨她吗? 他简直很不得把皮给她扒了! 所以,这回一发现刘嬷嬷有反常的地方,张起麟也不管到底为什么,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齐晟面前来黑她了。 可是,齐晟却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对于刘嬷嬷这个人,他早就看透了。 别看这一回何嬷嬷东窗事发,把她吓成这样。但过不了几个月,在她发现齐晟不会无缘无故地收拾她之后,就会镇定下来,继续心存侥幸。 齐晟也不准备搭理她。 反正如今她在东五所也就是个吃闲饭的。 如今齐晟的年纪还小,不好打发了她。等日后长到十四五岁,快出阁开府的时候,他肯定是要把她送走的。 因此,听了张起麟的话,齐晟就说:“且不必理会她,你和白鸽只需要暗中看着她,别让她把东五所的事往外边说就行了。” 见主子没有处置刘嬷嬷的意思,张起麟有些失望。 但再一细品主子的意思,是要完全把刘嬷嬷边缘化,他就又振奋了起来。 ——这一回不行,还有下一回呢。老东西,咱们来日方长! 这一日,齐晟再次从于先生那里逃出生天之后,一边擦汗,一边带着齐斌、沈介和梁靖三人往校场那边去。 齐晟严重怀疑,他的老师于先生,在和他一次又一次的斗智斗勇中,早就升级了。 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温和宽厚的先生,可是内里的程序,却不知道更新换代了多少回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每一次都卡在他的临界点上才会被他糊弄住,大手一挥放他出来? 不,不能说是自己把于先生给糊弄住了,应该是于先生逗他逗够了,所以大发慈悲,饶了他了。 唉~真是怀念当初那个纯良无比的好好先生啊! 但这会儿,齐晟只能庆幸,于先生是个明白人。 人家大概是看出了如今朝堂上的形势已经有些乱了,也赞成齐晟不掺合进去,这才放任他不学无术的。 至于为什么每一次都得先为难他一番,齐晟觉得,这一定是于先生作为一个老师,对于放任学生不学好而良心不安。 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于先生的恶趣味儿发作。 ——那样好的于先生,怎么可能有恶趣味儿呢? 这必须不能有! 对此,于先生也很有话说。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想当年,我是多么的纯良……往事不堪回首啊! “六弟。”齐斌皱着眉头,疑惑地说,“我怎么觉着,于先生他是故意的呢?” 齐晟看了他一眼。 ——难道这就是来自傻白甜的直觉? 然后,就果断否决了他,“绝无这种可能!于先生性子温厚,秉性纯良,你不要妄加揣测。” 齐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梁靖却是立刻就坚定地附和齐晟:“殿下说的对,有哪个老师不希望学生好好学习的?于先生肯放殿下出来,肯定是因为辩不过殿下,甘拜下风了!” 每到这个时候,齐晟就觉得,梁靖不愧是他亲娘淑妃的亲侄子。这颠倒黑白的本事,那真是一脉相承啊! 淑妃是不管什么好事,都能理直气壮地安到他亲爹齐覃身上; 梁靖则是不管齐晟说什么,他都能替他自圆其说,逻辑自洽,还顺便吹一波彩虹屁。 只有沈介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忍心看他们自欺欺人。 “表哥,你去五哥那儿看看,他怎么还没出来?” “是。” 梁靖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跑了。 他就喜欢齐晟分派事情给他做。 在他看来,六皇子让他做事,那才是看重他,信任他。 既然如此,齐晟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也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不是? 沈介默默目送梁靖欢快的背影,再一次体会到他爹平日里时常念叨的话。 ——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憨憨都有。 齐晟可不知道最是沉默寡言的沈介正在脑子吐槽他的表哥,他在平日里和五皇子约定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五皇子,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六殿下。” 那人的礼节很标准,拿出去随随便便就做模板的那种。 往日里,齐晟只觉得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人里,礼节最为标准的,是四皇子,其余人没有能与四皇子比肩的。 今天,他总算见到一个了。 但这个少年的标准,与四皇子的标准还不一样。 四皇子的礼节,是因为贵妃的严苛,不敢错一丝一毫。 可是这个少年,却是因为骨子里透出的夹杂着自卑的傲气。 齐晟猜测,这个少年必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身份,但家中的长辈肯定不得志。 “不知这位是……” 齐晟回了个礼,试探地问了一句。 果然,他就看见那少年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甘。 一旁的齐斌似乎很是诧异,“阿述堂兄,你这会儿不是该在上课吗?” 阿述堂兄? 齐晟心里迅速翻阅了一下近支皇室的族谱,很快就在记忆里找到了“齐述”这个名字。 齐述是恒亲王的嫡长子。 而恒亲王和醇亲王一样,都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 只是,和致力于吃喝玩乐的醇亲王不一样,恒亲王当年也是出了名的允文允武。 不但如此,这位还在先帝时期站过队。 只是,无论是他站队的那位,还是那位的对手,如今都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 他虽然没有被怎么牵连,但却多年不得重用,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也是因此,虽然论起亲疏来,齐述和齐河一样,都是血脉最近的皇室。可说起远近,齐述别说和齐河比了,就是和齐斌比,那也差上一截。 齐述也是在崇文馆读书的,可是,齐晟却不认识他。 只从这一点儿看,就知道恒亲王府低调成什么样了。 如今齐斌既然道破了他的身份,齐晟也不会再装作没听过。 那也太打脸了。 齐述和他无冤无仇的,犯不着干那样的事。 “原来是阿述堂兄。”齐晟还了个礼,脸上带着歉意,“小弟年幼无知,家里的许多人都没见过。失礼之处,还往堂兄海涵。” 见他并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齐述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道:“殿下话重了,我早就想和殿下西窗夜话了,说来都怪我贵人多忘事,这才一直没有和殿下相逢。” 一言既出,满场寂静。 齐晟诧异地看过去,却发现齐述满脸都是真诚和认真。 再看齐斌,就见他也是满脸崩溃。 齐述察言观色,见他们几个脸色都不对,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是这意思……” 他急的脸都红了,但就是解释不清楚。 因为,他单知道自己肯定错了,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错了。 ——话说,我到底说错什么了?谁来给提个醒啊? 67、纯天然学渣 “好了堂兄, 小弟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会儿, 齐晟也有和沈介同样的感慨了。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皇室的精英教育下,怎么会有齐述这样的奇葩? 齐述松了口气, “殿下明白就好, 我说话时常高深莫测, 弄出了不少笑话。” 齐晟嘴角一抽,忍住想笑的冲动,直截了当地问:“不知道堂兄今日特地来找我, 究竟是有什么事?” “殿下果然狡猾, 一猜就知道我是特意来恭候你的。” 港真, 如果不是他眼中的赞赏之色是实实在在的, 齐晟还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喜欢逃课的事人尽皆知了呢。 “咳,堂兄谬赞了。” 这一句, 齐晟说的很是艰难。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在骂我可听着就是在骂我但我却不能生气还得谢你夸我…… 呼—— 这感觉, 比一口气念完这段话还憋得慌。 齐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明了来意。 “殿下与五殿下的蹴鞠赛,我也看过,那气势实在是狐假虎威,让人很是震惊。”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不,听齐述说了这么几句话之后,齐晟就能自动在脑子里,把他说错的话翻译成正确的意思了。 而且, 他还有闲心点评一句:唔,这个“震惊”错的很别致。 齐述可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正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老老实实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我也想组一个蹴鞠队,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殿下一起比赛?” 一旁的齐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个“兴趣”应该是想说“荣幸”。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书读的还是挺好的。 往日里父亲之所以说自己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肯定都是因为没有对比的缘故。 下一回,一定要带阿述堂兄到家里去坐坐,让父亲也感受一下替自己儿子骄傲的快感。 齐斌在那边yy的欢快无比,齐晟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话颠三倒四算什么?语意表述不清又算什么? 只要肯和他一起把大晋的足球事业发扬光大,那咱们就是好朋友,好兄弟! “堂兄。”齐晟一把握住齐述的手,满脸殷切地说,“欢迎随时来战!” 齐述彻底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目的是达到了。也不枉他顶着风险逃课了。 齐述可没有逃课不受罚的特权,恒王府本就没落多年,在崇文馆的先生们眼里,他和普通勋贵学子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还是个纯天然无公害的学渣。 有哪个老师待见学渣呢? 所以,齐述回去之后,就挨了几戒尺。 但他还是很兴奋的。 并且,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回到家里。 “父王,我马到功成了!” 儿子难得用对一个成语,恒亲王都忍不住诧异了一下。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就起身追问道:“六皇子真的肯带你一起玩儿?” “那是自然。”齐述高兴地说,“六皇子温柔体贴,我一说他就答应了?” “温……温柔体贴?” 想到朝中内外关于六皇子的传言,恒亲王忍不住嘴角一抽。 “啊?”齐述一呆,就知道自己又用错词了,“那……义薄云天?” 他心里想:还是父王好,错了也告诉我是哪里错了。 恒亲王:“…………” “儿子呀,”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你还记得为父跟你说的话吗?” 齐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记得呀,不就是出门在外少说话吗?” 恒亲王语重心长地说:“你不但要记得,还要时刻执行才好啊。” “行了,我知道了。”齐述不高兴地撅着嘴,“父王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给母妃请安了。” 恒亲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手道:“去吧。” 但齐述刚转身,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来!” “嗯?”齐述疑惑地扭过头了来。 恒亲王说:“你母妃她……又给你买了一个新蹴鞠。”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还是提前预防一下的好,免得待会儿儿子又跟王妃拌嘴。 齐述的眉心一下子就拧了起来,“怎么又买?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就知道会是这样。 恒王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母妃也是着急,想让你在六皇子哪里尽早露脸。你的世子之位迟迟考不过,你母妃心里能不着急吗?” 这可算是犯了齐述的忌讳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着急也不能乱花钱呀!” 但这没过脑子的话说完之后,他看见恒王脸上的尴尬无奈之色,又后悔自己莽撞了。 “父王,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的意思是说,咱们家如今饥寒交迫……”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了,就又换了一个,“不,是贫病交加……也不对,咱们家没人生病……” 恒王捂住额头,对自己儿子的语言组织能力,是彻底绝望了,提示道:“是入不敷出!” “对,是入不敷出。”齐述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就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咱们家都入不敷出了,就别再纸醉金迷了吧。一个蹴鞠就要五两银子,咱们家原来已经买过一个了,何必再买?” 恒王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他到底为什么要提示那一句呢? 就让儿子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卡在那里不好吗? 说起来,也怪他当年不甘寂寞,掺和了不该掺合的事。 如果他像三弟一样,老老实实的不站队,甚至是连正事都不管。那当今登基之后,也不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冷待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不得重用,那封地上的那些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他的食邑。 如果封地的官员不敢克扣他的食邑,他家里的日子也不会日渐艰难。 如果不是日子越发难过,他儿子也不会养成个吝啬抠门的性子。 唉~如今算是掰不回来了。 恒王只能劝道:“买都已经买了,若是拿去退,咱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齐述撇了撇嘴,但看着父王的脸色,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要他来说,退了才好呢。有这五两银子,买点儿什么不行? 他就不明白了,母妃除了正品的大妆,已经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了,怎么还是不懂得勤俭持家呢? 只能说,幸好他这心声没有被恒妃听去。 要不然,恒王妃定然要大声喊冤的。 恒王夫妇和齐述不一样。 齐述是齐覃登基之后才出生的,也就是不记事的时候过了两年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是,随着恒王长久地失去圣宠,他封地的那些官员就渐渐地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克扣他的食邑简直就是常态。 从齐述记事的时候,王府的日子就很是据结了。 因此,齐述从小就习惯了节俭的日子。 而且那个时候,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比别人差。 因为,没有对比嘛! 可是,六岁之后,他入了崇文馆读书之后,才渐渐察觉出来,自家的日子别说和旁的王府比较了,就是和普通候府比较,也比不上人家。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骨子里渐渐就有些自卑。 不过,他自卑归自卑,心里却也知道,父母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他了。 所以,他也没有因逐渐过剩的自尊心而为难父母,要与人攀比。 恰恰相反,他却越发吝啬抠门儿了。 恒王夫妇如今虽不得上头的意,但他们俩却是真真正正在富贵窝里长大的。 以至于他们心里的节俭,和齐述心里的节俭,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为此,齐述没少在父母面前说事,恒王夫妇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也是怕了他了。 恒王本来是想和儿子一起去王妃那里的,但看这情况…… 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决定让儿子先去吧。 恒王妃可不知道自己被丈夫给卖了。 在齐述过去之前,她已经得到了汇报,知道儿子已经成功搭上六皇子的线了,心里十分欢喜。 大晋的爵位继承,是要考试的。如果考试不合格,轻则降爵,重则换一个继承人。 就看平日里齐述说话,也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成绩是多么的惨不忍睹。 和齐述年纪差不多的公侯子弟,许多都已经册封了世子了,可他却还是空有一个恒王嫡长子的名头。 但凡他们夫妇有第二个儿子,也不能苦恼成这样。 奈何他们家就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就是把心操碎了,也得为他谋划。 可是,谋划也得有门路呀。 作为当年参与夺嫡的落败方,连王妃的娘家都划清界限了,谁还敢沾惹恒王府? 他们思来想去,前朝这边肯定是走不通的,只有从后宫下手。 于是,长宠不衰的淑妃娘娘,就进入了恒王夫妇的视线。 可是,淑妃作为宠妃,想巴结她的人不知凡几,他们家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 恒王妃也不是没有趁着宫宴的时候,觍着脸去淑妃面前奉承过。 可是,淑妃性子谨慎,不愿意在那样的场合出风头,根本就不接她的茬。 他们夫妻也是没办法了,才提心吊胆地把这不靠谱的儿子给推了出去,从六皇子这里入手。 68、钱不能白花 什么叫双重暴击? 恒王妃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被他儿子念叨着要节俭, 就是标准的双重暴击。 不但要被儿子念叨, 同时还要忍受儿子言语上的张冠李戴,她简直不能更心累。 ——这个的儿子, 靠自己是肯定过不了考核的,还是奔着“走后门”这条道一路到黑吧。 在得到了母妃保证日后再也不乱花钱之后, 齐述心满意足。 第二天一早, 他到了崇文馆之后, 就开始找愿意和他一起组队的同窗。 原本是没有几个人搭理他的,但是在得知有机会和五皇子和六皇子比赛之后,他们就空前热情了起来。 刚开国那会儿, 能进崇文馆读书的, 家里个个都势力不凡。 但如今不一样了。 当年权倾朝野的老勋贵早就没了, 他们的后人也不是个个都争气的。 所以, 很多人虽然因祖上的遗德,进了这权贵之子聚集之地, 自己家里, 却不再是什么权贵。 他们和齐述一样,都迫切地需要出人头地的机会。 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个,无论攀上了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就算得不了什么出路,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因此,只短短半天,齐述就凑齐了一个球队的五个队员。 他们是不敢逃课的, 但下午的武课,却可以拿来练习蹴鞠。 至于新型蹴鞠的规则,齐晟很大方地给了他一份完整的,为的就是想要多培养一个对手。 人一旦有了目标,有了奔头,就很容易创造奇迹。 齐述这一队人马,在短短的五天训练配合之后,就去找齐晟约战了。 虽然没有赢,但成绩还不错,得到了五、六两位皇子的认可。 这让齐晟信心大增,觉得举办联赛指日可待。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到了腊月。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由此可见,世人对腊八节的重视。 这一点儿,皇家也不例外。 不管是大膳房,还是各宫的小厨房,头天晚上就开始准备材料,熬腊八粥了。 粥熬好之后,天子要赏赐朝中的重臣,皇后要赏赐宗室里得天子看重的人。 就连太后也回了宫,寿康宫里熬出的腊八粥,一般都只赐给皇后和掌权的三个宫妃。 淑妃和齐晟母子俩都不喜欢甜食,因此钟粹宫里的腊八粥做得极少。 淑妃命人拿官窑里烧制出来的白瓷罐分装了几罐,粥面上用山楂碎、核桃碎、花生碎还有芝麻拼出了“福”“禄”“寿”等吉祥的字眼。 然后,就派了钟粹宫得脸的人出去,给交好的人家送粥。 新城侯府是淑妃的娘家,不必说,肯定是有一罐的。 除此之外就是齐晟的四个伴读,淑妃自然也准备了。哪怕她知道自己儿子不怎么喜欢卢文,在这方面,淑妃也没有任何偏向。 哪怕齐晟平时表现的再聪慧,小孩子的外表还是对他有种无形的限制。 在淑妃看来,自己儿子年轻气盛,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 这样显然是不行的,容易得罪人。 所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就得替他描补一二。 对此,齐晟是觉得无所谓,就当是让母妃有点儿做娘的成就感了。 除了这五家之外,齐河也是和自己儿子玩惯了的,醇王妃也借着儿子和五、六两位皇子交好,在皇后和淑妃这里很是有脸面。 因此,不然钟粹宫,就是坤宁宫,也让人赐了腊八粥到醇王府去。 说起来,恒王让儿子走皇子路线曲线救国,就是从醇王府那里受到了启发。因而,他们家就格外关注醇王府。 醇王府先后收到了三份赏赐:天子的,皇后的还有淑妃的。 恒王得到消息之后,又是激动,又是失望。 激动的是淑妃特意给醇王府赏赐了一份腊八粥,说明走六皇子这条路线是走的通的。 至于失望,则是因为一直等到下午,也没等到钟粹宫的人来他们家里。 恒王妃有些气馁,自嘲道:“看来,淑妃娘娘是看不上咱们呢。” 恒王正要安慰妻子,就听见儿子抱怨道:“白花了十两银子!” 恒王:“…………” ——你这句话怎么说的这么清楚? 恒王妃更直接,一巴掌就拍在自己儿子后脑勺上,骂道:“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早掐死你了!” ”啊!”齐述委屈地捂住后脑勺,“母妃,你这是公报私仇。” 恒王叹气:“什么公报私仇?那叫迁怒。” 齐述急忙附和:“父王真是言语如刀。” 恒王妃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恒王给拉走了,她一双凤目睨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是迁怒?呵,王爷说的不错,我就是迁怒了。像我这样爱迁怒人的,也不配伺候王爷,王爷今晚就在书房安置了吧。” 恒王再次:“…………” ——啥也别说了,就是后悔。我到底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这下好了,成了可怜的被殃及的池鱼了吧? 齐述满脸无奈:“父王,母妃,你们就别打情骂俏了吧?赶快想想……哎哟,母妃你干嘛打我?” 恒王妃俏脸粉红,啐道:“胡言乱语!” 齐述满脸无辜,不知道自己又有那一句说错了。 他只是想让父母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那十两银子不白花而已,为什么又打他? 恒王夫妻拌嘴归拌嘴,为了儿子将来能顺利袭爵,该舍的脸面还是要舍了。 “述儿呀。”恒王交代道,“六皇子那里,你还要继续交好。只有你和六皇子有了交情,你母妃那里下好和淑妃娘娘搭话。” 恒王妃也叮嘱儿子:“你可千万别在六皇子面前拉不下脸来,你的世子之位能不能批下来,就看咱们能不能搭上淑妃娘娘了。” 齐述沉默了片刻,问:“如果我们讨好了淑妃娘娘,父王封地的那些官员,是不是就不敢再克扣咱们家的钱粮了?” 恒王眉毛一动,和王妃对视了一眼之后,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他们总要有所顾忌的。” 齐述眼睛一亮,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只要能把钱要回来,脸算什么? 等到大年二十九,崇文馆终于放假了。 虽然这一整年齐晟基本上都在逃课里度过,可放假了,他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没办法,每天和于先生斗智斗勇,也是很累的。 齐晟抹了一把酸心泪。 ——究竟是谁说于先生是个不善心计的意气书生的? 特么的这还不善心计? 古代人的不善心计,和现代人的不善心计,差点也太远了吧? 他却不知道,于先生这都是在日复一日的和他的斗智斗勇里升级了。 时刻关注儿子们课业的齐覃早就发现了于先生的变化,还曾特意召见于先生来问过,有没有意愿重返朝堂。 但是,于先生拒绝了。 虽然齐晟没有一天肯好好上课的,但是于先生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可塑之才。 他怕万一自己走了以后,陛下再派来的人只看得见六皇子的顽劣,看不见六皇子掩藏在顽劣下的美玉之质。 这天下的人才很多,只是于先生因教导着六皇子的缘故,被齐覃关注了而已。 既然他自己不愿意,齐覃也不勉强他。 于先生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六皇子不喜欢写字,该学的经史子集也得让他学全学精了。 要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他那么好的天分。 齐晟还不知道,自己在于先生那里受到的磨难是为了什么。 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沧桑地感叹一句:天才,总是多灾多难的! 一整年都没有和母妃好好聚一聚,除夕那天一大早,齐晟就跑到了钟粹宫,准备这一整天都赖在这里了。 能和儿子在一起多待一会儿,淑妃也很高兴。 而淑妃表达兴奋之情的方式只有两个,一个是看美人,一个是吃美食。 但今日美人陛下忙着封笔前的诸多事宜,美人她是看不了了。 那就美食吧。 “儿子,想吃什么?” 这一句,她问得万分豪气。 齐晟笑嘻嘻地说:“儿子的口味儿,还有谁比母妃更清楚?最近母妃宫里有没有什么新吃食?” 被儿子小小恭维了一下,淑妃笑得眉眼弯弯,用涂了丹蔻的手爱怜地揉了揉齐晟的脑门儿,亲昵地抱怨:“就你小子嘴巴甜。” 齐晟还有更甜的呢。 “没办法,天生的。谁让我是母妃的儿子呢?” 淑妃心花怒放,一迭声地吩咐翠屏,“快,把今年小厨房做出的新菜色都上一份儿来,让小六好好尝尝。” 一听这话,齐晟急忙拦住,“可别,吃不了那么多。有十几个菜就差不多了。” 因着淑妃好口腹之欲,钟粹宫小厨房里的厨子个个都身怀绝技,还爱较着劲儿地推陈出新。 这一年攒下的新菜色,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齐晟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王朝的皇子,一直习惯不了动辄几十个菜的铺张浪费。 他觉得,有那个资源,干点儿什么不好?干嘛非得用在这完全没有必要的奢侈上? 淑妃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好,就听你的。” 她虽然不知道儿子这副节俭的做派是从哪里学来的,但左右不是什么坏事,由着他高兴也就是了。 69、同时发动 过年这回事, 就像八月十五的月饼和正月十五的元宵, 没到的时候老想着,总觉得过年了就轻松了。 可是, 真正等到大年三十这一天,盼的人才会猛然想起:过年非但不会轻松, 反而会更忙。 淑妃和齐晟母子俩也就是轻松了一上午, 午时刚过, 便开始沐浴更衣,准备参加今年的除夕夜宴。 淑妃还好些,她是高位的嫔妃, 可以等到即将开宴的时候, 和陛下一起陪着太后过去。 但齐晟作为晚辈, 是一定要提前到场, 恭迎父母和祖母的。 因此,沐浴之后, 母子……主要是淑妃依依不舍地和儿子分开了。 ——刚刚沐浴完毕, 儿子的脸被热水熏得红扑扑的,比平时更好看了有木有? 这样的美景,淑妃实在是舍不得呀! 目送着儿子离去,淑妃娘娘在心里默默盘算:或许,可以哄着陛下在钟粹宫沐浴?陛下那样的绝世美人,一定会比还没有长开的小六更震撼吧? “阿嚏!” 齐覃打了个喷嚏,巧手的宫娥好不容易给给他盘了个精致的发髻,正准备戴上金冠插上发簪, 他一个喷嚏,头发又散了。 “奴婢该死。”梳头宫女吓得赶紧跪下请罪。 齐覃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蹙眉问道:“朕长的很吓人吗?” “不……不,陛下天人之姿。” 宫女发誓,她说的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可是,怎么样的大实话,这么哆哆嗦嗦地说出来,可信度也要大打折扣。 眼见齐覃的脸又黑了两个度,田保赶紧上前,挥手示意那宫女下去,对齐覃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他的潜台词就是:别跟一个小宫女浪费时间了。 齐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田保知道,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他赶紧又叫了一个梳头宫女前来,迅速替齐晟梳好了发髻,又换上了礼服,就急忙到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的年纪也不轻了,齐覃是打定了主意,今年一定要把太后留在宫里。 礼佛嘛,在哪里不是礼呢,干嘛非得到宫外去? 齐覃到寿康宫的时候,里边已经很热闹了。 皇后、贵妃和五妃都已经到了。 齐覃努力让自己忽略了移动珠宝展示台一样的容妃,还有朴素的好像宫里已经养不起她了一样的慧妃,抬手扶起了皇后,说了句:“都免礼吧。” 然后,他给太后请安。 “好了,好了,你就别多礼了。” 太后被一众后妃们奉承的浑身舒畅,见到自己儿子,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齐晟顺势起身,坐到了太后身侧。皇后和一众嫔妃这才重新落座。 “母后和她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太后笑着说:“皇后和淑妃正说小五和小六玩儿蹴鞠的事呢。据说,这满京城的少年郎,都被他们带的玩儿了起来。” 齐覃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小孩子胡闹罢了,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这句话一出口,贵妃立刻就嗤笑了一声,对上首的皇后道:“皇后娘娘可是听见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回话,坐在五妃之末的玫妃就忍不住了,“陛下此言差矣!” 齐覃眉头一皱,满脸的嫌弃:“怎么那儿都有你?” 若是在几年前,玫妃听了这话,必定一点就炸。 可是,如今的玫妃,已经不是当年的玫妃了。 她已经升级了! 只见她不慌不忙,脸上露出了镇定的笑意,起身朝上首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陛下英明神武,不会听不进逆耳忠言吧?” 好话谁都爱听,像齐覃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更是觉得天下的人对他说好话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像玫妃这样,把一句恭维的话说成胁迫的,就特别让他觉得恶心了。 也幸好齐覃不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好恶便随意迁怒的人,要不然,玫妃早就在永巷里唱《铁窗泪》了。 他忍怒道:“那朕倒是要听听,你究竟有什么逆耳忠言。” 淑妃本来正盯着齐覃,幻想他美人出浴时的风姿,见玫妃又和齐覃硬顶了,不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玫妃给她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对齐覃道:“既然陛下让妾说,妾自然不敢不言。” “哼,无礼贱婢!”贵妃见不得有人当众反驳齐覃,又见玫妃这般有恃无恐,忍不住骂了一句。 玫妃的性子,能吃这个亏? 当年贵妃仗着分位高,找借口罚她抄《金刚经》的事,她可还没忘呢。 “陛下都允妾直言了,太后娘娘也没有说什么,贵妃娘娘倒是替陛下抱屈了。怎么,贵妃是觉得,您比太后娘娘还能做得了陛下的主吗?” 不但是淑妃,就连齐覃都诧异地看了玫妃一眼。 ——这蠢才长进了呀! 这话是明目张胆的挑拨,却又十分诛心。 贵妃自然是不敢认的。 她狠狠地瞪了玫妃一眼,急忙起身,屈膝向太后请罪。 太后本就对贵妃有着诸多的不满,纵然听出来玫妃是刻意挑拨,可心里头还是对贵妃更加不满了。 只是,贵妃如今怀着龙嗣,就是为了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孙女,太后也不会把贵妃怎么样的。 “行了,玫妃也就是随口一说,贵妃也不要大惊小怪了。” 然后,又说玫妃:“玫妃已经是高位的妃子了,纵然没有掌宫权,也该给底下的嫔啊、贵人啊做个榜样,不要说话口无遮拦的。” 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把这事给了了。 太后都发话了,无论是贵妃还是玫妃,都只是点头称是的份儿。 玫妃得意地看了贵妃一眼,在把她气得瞪眼之后,才说回了正题:“就妾所知,蹴鞠起源于军中,乃是军中将士练习排兵布阵所用。将士们保家卫国,怎么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这话有点儿道理,齐覃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但贵妃却不屑道:“粗鄙武夫的玩意儿,亏你这话也说的出口。” 这下,连最没有政-治敏感度的玫妃,都想抚额了。 虽然朝中的文官大多数都看不起武官,可是哪一个也不敢否认他们保家卫国的功劳啊。 前面玫妃刚说了将士们保家卫国,后脚贵妃就骂粗鄙武夫。如果这话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绝对会有影响的。 齐覃的脸已经黑了。 “贵妃,你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太后也道:“贵妃的月份也大了,这两个月就老老实实在翊坤宫养胎吧。” 这就是禁足了。 如果是被齐覃禁足,贵妃只会觉得委屈。 可是,被太后禁足,却让贵妃觉的愤怒了。 但太后毕竟是太后,她纵然心里把太后骂了一万遍,明面上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应了。 “是。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她只觉气得胃疼。 不,不是胃疼,是肚子! 贵妃猛然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一旁伺候的翠缕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贵妃,惊得声音都变了。 太后皱了皱眉,以为贵妃是要仗着肚子要挟她。但是,听见贵妃声音痛苦地说:”肚子,我的肚子。”之后,太后也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快,把贵妃抬到偏殿去,传御医。” 太后一发话,寿康宫上下都行动了起来。两个大力的婆子合力把贵妃抬到了偏殿,叫御医的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去了。 还没等这边收拾明白,另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德妃也被吓得肚子疼。 得了,德妃也被抬了出去,安置在了贵妃的隔壁。 御医来的很快,翊坤宫和储秀宫安置的产婆几乎是和御医前后脚到的。 太后毕竟是生育过的,有经验,只看她们的样子,就猜测她们可能要生了。 她这会儿又是愧疚,又是气恼,不住地念佛,只盼着两个人都能母子平安。 要不然,贵妃在她宫里被挤兑的早产的事传了出去,她能落到什么好名声? 这贵妃的气性也太大了,听听御医说的话。 急怒攻心。 她这是在恼谁呢? 是和她斗嘴的玫妃,还是自己这个要禁足她的太后? 只要想到了后一种可能,太后对贵妃本来就几近于零的好感,就一降再降,直接就跌破表了。 而玫妃这会儿已经吓傻了。 “淑妃姐姐,这……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 淑妃安抚地握了握玫妃的手,低声道:“你先别乱说话,等会儿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抢先请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虽然会让玫妃的名声有所损伤,但绝对会得到太后的好感。就连齐覃,也不得不承玫妃的情。 因为,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牵连到太后。 要不然,朝野内外必定物议沸腾,甚至会有那爱搏名的,公然参奏太后。 而太后的名声如果有了损伤,对齐覃这个天子又有什么好处? 有了淑妃出的主意,玫妃心里就镇定多了。 在玫妃心里,淑妃是最能靠得住的。至少比湘嫔可靠一万倍。 “我都听姐姐的。” 70、蹴鞠推广的阻力 宫里的两个高位嫔妃都临产, 无论是太后还是天子, 都没有了举办夜宴的心思。 但宫宴不只是一场夜宴,它还是一场政-治仪式。齐覃就算再放心不下, 也得去呀。 “母后,时辰不早了, 咱们先到保和殿去吧。” 这会儿, 玫妃难得聪明了一回, 不用淑妃提醒,就主动请缨,“今日之事, 全因妾嘴上不饶人惹出来的。妾心里愧疚得很, 情愿在这里守着贵妃、德妃两位姐姐, 替她们祈福, 让佛祖保佑她们母子均安。” 太后的神色一下子就松了,和颜悦色地说:“好孩子, 真是难为你了。” 就连齐覃看玫妃也顺眼了许多, 觉得她还是有点儿眼色的。 “好,那就让玫妃和……淑妃一起留下来,看着贵妃和德妃生产。” 玫妃毕竟不掌宫权,如今形势危急,还是得有一个能镇住场子的高位在。 而齐覃之所以选淑妃,绝对不是随手指的,他也是有考量的。 三个掌权宫妃里,淑妃和玫妃的关系是最好的。就算是为了让玫妃不受牵连, 淑妃也必然会尽心尽力的。 寿康宫里发生的事,自然是不能外传的。 等齐覃和皇后一起,奉着太后出现在保和殿时,跪拜的众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今天的高位嫔妃,少来了好几位。 特别是恒王妃,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在夜宴上和淑妃套近乎。 可谁知道,淑妃根本就没来。 她看了一眼凑到六皇子身边,把六皇子弄得一脸崩溃的儿子,觉得还是先找个人通知儿子,计划有变吧。 别到时候把六皇子给得罪了,日后更加难以收拾。 恒王妃派过来的人,可算是把五皇子给解救了。 对,没错,是把五皇子给解救了。 恒王妃是离的远,看不清楚。她只模糊看见齐晟的脸色不对,下意识就觉得人家是被自己儿子给弄得崩溃了。 可实际上,齐晟是在憋笑。 他能不笑吗? 上回齐述走的早,没有和五皇子碰上,齐晟也想不到,这俩人碰到一起,会产生这样奇妙的化学反应。 问:当一个话唠遇上了一个说话颠三倒四,总是词不达意的人,到底谁比谁先崩溃? 哈哈哈,齐晟这里已经有了最直观的答案了。 话唠一般都较真儿,他们之所以那么话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让别人认可自己的理论。 因为别人不认可,他们才会不停地说,企图说服别人。 齐述心里不认可五皇子吗? 不,他其实是认可的呀。 只是他说出的话,和实际上想表达的意思,总是差了那么一截而已。 所以,纵然齐述急得抓耳挠腮,五皇子还是先被他给整崩溃了。 “啊——是蓬荜生辉,不是家徒四壁!话说,这两个词你究竟是怎么会用混的?” 齐晟憋着笑,在一旁小声猜测,“或许是因为,两个词都有一个‘壁’字?” 然后,齐述就一脸惊异地对他说:“六殿下真是未卜先知。” 齐晟:“…………” 这回轮到五皇子:“……噗!” 好不容易,恒王妃派人把齐述给叫走了,五皇子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软趴趴地伏到了桌案上。 “六弟,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活宝?” “哦,逃课的时候遇见的。”齐晟实话实说。 五皇子了然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就他这水平,一定经常逃课。” 齐晟哈哈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蜜水,“来,五哥,喝点儿水,压压惊。” 他心说:我还真打听过了,人家还真是每节课都不落的纯天然真学渣。就那一回逃课,估计就是专门去偶遇我的。 五皇子一仰脖,一杯蜜水就见了底。 他“啪”地一声,把玉盏磕在桌子上,“再来一杯。” 齐晟好脾气地帮他满上。 五皇子一连喝了三杯蜜水,才感觉自己的被搅得一团糟的神魂慢慢归位了。 “往后,没事别把他往我跟前儿带。” “这可不行。”齐晟断然否决,“他说话虽然气人,但蹴鞠玩儿的还是不错的。他领的那一队人,玩儿的都很不错。往后,咱们还要经常在一起玩儿呢。” 五皇子瞪他,企图用自己凶狠的眼神让他改变这个可怕的主意。 齐晟不痛不痒,一脸无辜地看回去。 五皇子瞪。 齐晟看。 五皇子瞪。 齐晟看。 五皇子……五皇子泄气了,决定换一个话题,“你说的那个联赛,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 说起这个,齐晟也跟着泄气了,“早呢。” 以前是他想的太简单了,觉得只要喜欢蹴鞠的人多了,蹴鞠队多了,号召大家一块儿打个比赛,就像召集一群网瘾少年打电竞一样简单。 这种一听就很刺激的事情,无论输赢,只要参与了就足够让人兴奋了。 可是,真正让人调查了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齐晟虽然制定了球场上的规则,可却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按照这个规矩去玩儿的。 很多人更喜欢旧的玩儿法。 还有的人,就是凑热闹的,一点儿也没有竞技精神。对这些人来说,蹴鞠那就是个消遣,不可能为了消遣,付出太多的精力。 一开始,齐晟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仔细想想,也就悟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蹴鞠在大晋的意义,比起后世的足球,差得太远了。 既不能给人带来足够的利益,又不能给人带来足够的名声。 既无名,又无利的东西,就算再好玩儿,吸引力也有限。 但名利这两样事,对五皇子都没啥吸引力。 所以,五皇子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难处在哪里。 他就很疑惑地问:“怎么了?蹴鞠这么好玩儿,大家一起玩儿不是更有意思?” “唉~”齐晟叹了一声,说,“可是,大多数人都觉得,升官发财比好玩更好玩呀。” “什么好玩好玩的?”五皇子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学起恒王长子了?” 看来,五皇子对齐述的印象很不好,连一声“堂兄”都不愿意喊他。 他见不得自己弟弟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想了想,说:“你先前不就是想通过父皇推广蹴鞠吗?如今还可以从父皇那里下功夫。”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会比天子投放了注意力的更能让人奋勇争先呢? “你说的倒是轻巧。”齐晟恹恹道,“可是,咱们凭什么说动父皇呢?” 父皇乃是一国之君,说日理万机那都是轻松的了。而且,他一直都认为蹴鞠这项运动上不了台面,怎么可能愿意为了联赛背书? 除非,能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 可是,这得多大的利益,才能打动天子呢? 齐晟陷入了沉思。 “喂,六弟,你想什么呢?” 五皇子拍了他一下。 “啊,没事。来,咱们干一杯。” 这边五六两位皇子又笑闹了起来,那边的恒王妃,却有了新的想法。 ——没错,淑妃娘娘是没有来,但和淑妃娘娘交好的湘嫔娘娘不是在吗? 就算今儿个见不到真神,能通过湘嫔娘娘向淑妃娘娘表达一下问候,也不算白来一趟。 想到就做到,恒王妃千叮咛万嘱咐,让丈夫看好儿子,别再放出去得罪人之后,就朝湘嫔走去。 湘嫔算是众嫔之首,席位只在玫妃之下。 往日里玫妃在时,湘嫔的注意力都在玫妃身上,自然也就注意不到自己下首坐的是什么人。 可是今日,玫妃和淑妃一起留在了寿康宫,湘嫔失去了第一目标,自然就把目光转到了另一个邻居,也就是坐在她下首的和嫔身上。 “和嫔妹妹。” 这一声,她是喊得一波三折,让人听着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和嫔恰好端了一盏酒水,还没送到嘴里,就被她吓得一个哆嗦,全撒在了裙子上。 “哎呀,妹妹真是不小心。”湘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恶人先告状。 末了,还一脸关心地轻斥和嫔的大宫女:“没看你们主子裙子脏了吗?还不快帮忙擦擦。” 正准备上前帮忙的大宫女动作一顿,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了。 自家主子的性格自己知道,在湘嫔发了话之后,如果自己照着湘嫔的话做了,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排头。 可是,自己要是什么都不做,回去了主子也会收拾她。 大宫女想哭了。 ——我真是太难了! 湘嫔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和嫔对待底下人,完全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温和。 她只是想找点儿乐子而已,还不想连累别人受罚。 真是失策了。 为今之计,还是继续招惹和嫔,把她的仇恨值都拉过来才是正经。 于是,她露出了一个委屈万分的神情,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嗲声嗲气地说:“和嫔妹妹,你怎么不理我呢?” 和嫔…… 和嫔真想咬死她呀。 可是不行,湘嫔虽然和自己一样无宠,但却有淑妃撑腰,自己无依无靠的,实在是得罪不起呀。 “姐姐说笑了。”和嫔挤出了一丝笑容,比哭还难看。 湘嫔顿觉无趣。 她发现,自己今天的选择,就是一个错误。 也是她日子过得太平顺,忘了这不是人人平等的后世了。 她调戏玫妃可以说是两人斗嘴玩乐,即便玫妃总被她气得跳脚,两人从精神上还是平等的。 但是和嫔嘛…… 唉,算了,往后还是独宠玫妃吧。 71、大年初一 在挣扎了两个时辰之后, 贵妃率先产下了八皇子。 又过了一刻钟, 德妃顺利产下了了九皇子。 在听到产婆说出那句“恭喜娘娘,是个皇子”之后, 德妃简直喜极而泣。 在连生两女之后,自己终于有儿子了。她和两个女儿的未来, 终于有一个依靠了。 她倒要看看, 还有谁敢说她是个瓦窑命, 生不出儿子来。 想到“瓦窑命”这个传言,德妃就想起了令嫔。 当初,这个传言就是从令嫔嘴里传出来的。德妃深恨令嫔, 才会在发现舒嫔要暗害七皇子的时候推波助澜。 如今, 失了子的令嫔已经彻底沉寂了。 德妃抱着儿子, 心满意足。 “娘娘, 月子里是不能落泪的,仔细日后眼睛疼。”产婆小心地劝她。 德妃擦了擦眼泪, 笑着说:“本宫知道了, 本宫就是高兴。” 这一点儿,产婆很能理解。 毕竟,这宫里哪个娘娘不希望有一个皇子呢? “对了,”德妃突然想起了什么,“贵妃那边怎么样?” 这话肯定不是问产婆的,毕竟产婆只是从内务府借调过来的,不是德妃的心腹。 大宫女星儿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主子的脸色, 才说:“贵妃在一刻钟之前,产下了八皇子。” 说完,她就紧张地盯着德妃,以便在主子动怒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开解。 那知,德妃却是半点儿怒气都没有,只是温柔地看着放在自己身侧的婴儿,笑着说:“如此说来,本宫的孩儿是九皇子了?” 星儿道:“正是九皇子。” “九?真是个好排行。”德妃俯身在九皇子额头落下温柔的一吻,喃喃道,“我的孩儿,必定会像他的排行一样,长长久久。” 至于贵妃先她产下皇子的事,德妃还真是半点儿都不在意。 一来,陛下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六个健康的皇子了。小皇子排行先后,意义已经不大了。 二来嘛,贵妃这一胎原本比她晚了两个月。她的月份才勉强足了,贵妃那一胎,定然是早产无疑了。 一个早产的孩子,能不能顺利养活大都是问题,能有什么威胁? 和德妃的心满意足不一样,贵妃简直就是歇斯底里。 “不,这不是我的孩子。本宫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虚弱?” 稳婆抱着哭声像猫儿一样的八皇子,不知所措。 还是翠缕来解救了她,让她先抱着小皇子出去。 产房之外,四皇子从稳婆手里接过又红又皱的八弟,脸上的笑容温柔又怜爱。 这是他的弟弟,他们一母同胞,是这个世界上血脉最近的人。 “小八,”他伏在还没有听力的婴儿耳边,低喃道,“你可要好好长大呀,四哥带你一起玩,玩四哥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的东西。” 除夕之夜,不管宫廷还是民间,都有一样全民参与的活动。 ——守岁。 除了贵妃和德妃这两个产妇情况特殊,需要修养,就连目前宫里年纪最小的齐晟,也吗安不了干熬一遭。 索性小孩子的精力都旺盛,五皇子又拉着他到处点炮仗吓唬人,两人打打闹闹的,很快便混过了子时。 第二天,齐晟一直睡到了中午才在金莺的呼唤下艰难的起身。 唉~熬了半夜之后,他实在是对温暖的被窝难舍难分啊! 之所以是金莺叫他起床,而不是张起麟,就是因为金莺心实,齐晟怕自己大年初一起不了,特意交代了她。 “殿下快起来吧,要是去的晚了,岂不是失礼?” “好吧,好吧。” 齐晟和前连天地起身,让张起麟帮他穿好常服,便在皇子所的门口汇合了四、五两位皇子。 然后,兄弟三人结伴,一起到乾清宫去给天子请安。 在路上,齐晟和五皇子先恭喜了四哥,恭喜他添了一个亲弟弟。 “多谢五弟和六弟了。” 多了一个弟弟,四皇子十分欣喜。又因这个弟弟是早产,他心头十分怜爱。 如今听齐晟他们两个提起来,他便觉心底一阵柔软。 只看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齐晟便判断出,眼前这个,是他四哥的主人格,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知道四皇子人格分裂之后,齐晟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四皇子分裂出来的副人格会彻底吞没主人格。 他虽然没有精修过心理学,对这些心理疾病也不太了解。 但是想想也知道,躯壳只有一副,人格却有三个,争夺主权的可能性至少得占一半儿吧? 他只能胡乱猜测。 “喂,六弟,你怎么了?”五皇子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齐晟回过神来,疑惑地反问,“怎么了,五哥?” “你今天真是奇怪。” 五皇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把这异样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问,“你猜,今年皇祖母会给咱们发什么做压岁钱?” 齐晟也抛开了别的心思,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头绪,便问四皇子,“四哥觉得会是什么?” 四皇子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皇祖母那里的好东西多的事,随便拿出来几样,就够打发咱们了。” “听见没?”齐晟挑眉看了五皇子一眼,“反正是好东西,我不挑。” “嘁!”五皇子冲他皱了皱鼻子,抱怨道,“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可爱?” 齐晟一得意,就忍不住要在嘴上讨他便宜,“是我越长大,你就越说不过我了吧?” 讨便宜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一刻钟后,头晕眼花的齐晟眼含热泪地看着面前的乾清宫,第一次觉得从皇子所到乾清宫这条路这么漫长。 他真想给自己嘴巴上来两下。 ——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能说的过滔滔不绝的五哥的? 四皇子含笑看着两个弟弟闹腾斗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到羡慕。 一直到了乾清宫门前,四皇子才出言解救了齐晟,“好了,五弟六弟,乾清宫到了。” “啊?已经到了吗?”五皇子满脸的遗憾,显然是意犹未尽。 齐晟则是大大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五皇子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样,你服不服?” “服了,服了。”齐晟赶紧投降认输,并暗暗发誓,往后再不得意忘形了。 只是,这个誓言他能坚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三人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冠,便请守门的太监进去通报。 因着今儿是大年初一,那太监穿了一身崭新的圆领葵花衫,靴子底儿白的跟雪花一样,吉祥话不要钱似的从他嘴里往外冒。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高兴地给了赏钱,齐晟也随大流,叫王进宝赏了他二两银角子。 “拿去喝茶吧。” “诶,奴婢多谢三位殿下赏。” 不多时,田保就亲自出来,代替陛下迎接他们。 三人跟着田保进去,却见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到了。迅速地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三人赶紧行礼,然后又请罪,说是自己贪睡来晚了。 没办法,按照规矩,他们作为弟弟,是要比哥哥们先到的。 更别说太子还是他们的君主,让太子先到,说到哪儿都是他们的罪过。 “行了。”齐覃开口让他们起来,解释道,“是朕让老三和老大先来的,有些事情要找他们商议。”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齐覃笑着对四皇子说:“老四呀,太子已经和朕说过了,翻过年去,你就别去崇文馆了,跟着去听政吧。”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四皇子很是无错。 但片刻之后,他便一脸镇定地拱手谢恩:“多谢父皇,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矜持地点了点头,难得说了句软话,“四弟不必多礼,喊孤三哥就行。” 四皇子从善如流,喊了一句:“三哥。” 齐晟低头挑了挑眉毛,知道四哥已经经历了一次人格切换。 不过也是,四哥心软又单纯,连人情往来都应付不了,只会一味忍让,又怎么可能处理得了朝堂上的事? 一时间,齐晟竟然不知道,人格分裂这回事,对四哥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站在太子对面的大皇子蹙眉看了四皇子一眼,心里实在不能理解,四弟既然有这样的才能,怎么会甘愿隐在太子背后出谋划策,把一切功劳都让给太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太子最近能在父皇面前得脸,都是四弟在出谋划策。 他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谁还不知道谁呀? 这时,齐覃又道:“既然老四都已经入朝了,再把老二留在崇文馆读书,也不像样。等到过了年,老二也入朝听政吧。” 他话音刚落,二皇子便姗姗来迟。 看见一屋子的兄弟都来了,二皇子面色一变,身体下意识就紧绷了起来。 “儿子给父皇请安。” “老二来了?起来吧,正说到你呢。” 二皇子心里一紧,脱口而出:“说我?说我什么?” 不会是商量着要把我怎么样吧? 一看他这副样子,大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出言讥讽,“二弟好大的威风,这是在质问父皇,还是在质问太子殿下?” 说到“太子殿下”四个字,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太子一眼,那意思是:看,你这收买人心的效果不怎么样啊。 太子脸色一黑,忍不住瞪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何等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羔羊一般,惊恐的目光在大皇子和太子之间来回扫动。 如果不是齐覃在上首坐着,他一定遏制不住转身就的冲动。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好了,好了。”齐覃开口替二皇子解了围,“朕已经决定了,过了年之后,你就和老四一起入朝。” “入朝?” 二皇子惊呆了。 72、拜年 不管二皇子乐不乐意, 反正他要入朝听政的事情是已经定了。 他与大皇子同岁, 而大皇子早早就会为自己谋算,不但争取到了入朝听政的资格, 还很是办了些差事。 相比之下,二皇子就太沉寂了些。 齐覃想不起来他, 他也就甘心窝在崇文馆里一直读书, 从来都没有表露过半分想要替父皇分忧的意思。 这怎么能成呢? 眼见老大和老二都已经栓婚了, 不管怎么说,大婚之前总得有个爵位吧? 要不然,没有爵位就没有食邑, 他们靠什么养家糊口? 虽然天子要给皇子封爵, 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齐覃不一样。 作为一个将自己当成稀世珍宝的男人, 他儿子的爵位怎么能蒙祖荫,随随便便就封了呢? 再怎么说, 也得办上几件漂亮的差事, 让朝中上下都知道,稀世珍宝般的男人的儿子,也不是池中之物才对嘛! 说来说去也就是一句话:尽量把这爵位给封的漂亮点儿。 所以,就算二皇子自己不知道为自己谋划,齐覃作为父亲,也会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儿子考虑的。 齐覃都快被自己给感动哭了: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朕可真是个好父亲!老二,你难道不感动? 二皇子:不敢动, 不敢动。您还是把这份儿心用到别的儿子身上吧,我突然觉得崇文馆挺好的。 若是是别的皇子得知自己的父皇这样为自己考虑,就算不感激得痛哭流涕,也要合不拢嘴了。 可是,这事摊到了二皇子身上,他只觉得惊悚好吗? 世人都说,只有学堂最是清净,因为学堂里的利益纷争最少。 可他在学堂里已经是整日里担惊受怕,觉得防不胜防了。 如果入了朝堂,还不得被朝中的豺狼虎豹给吃了? 所以,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要推辞,“父皇,儿子觉得自己的书还没有读透,恐怕会耽误了父皇的正事。”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如果父皇问他什么时候能把书读透,他就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不乐意从崇文馆里出去。 但齐覃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齐覃的确是开口问了二皇子,但问的问题,却和二皇子所预料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他问:“你是朕的儿子吗?” “啊?” 二皇子一呆,忍不住胡思乱想:父皇不会是要找一个混淆血脉的罪名处死我吧?用这个理由,父皇不觉得头顶一片绿吗? 见二皇子不说话,只是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直瞟他头顶,齐覃觉得莫名其妙。 “老二,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二皇子的目光飘忽了一下。 齐覃是自恋成性,从来没有往歪的地方想过,但见多识广的齐晟却一眼就看出了二皇子的意思。 他不由挑了挑眉,暗道:二哥果然是个脑补帝。要不然,被害妄想症也不能严重成那样。 齐覃已经不耐烦了,“老二,朕问你呢,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我自然是父皇的儿子!”二皇子带着自己的脑洞,满脸的屈辱。 然后,他就听见他父皇一槌定音:“朕的儿子,一定干什么都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二皇子:“…………” ——不是,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可齐覃连纠结的机会都不给他,大手一挥,就带着儿子们去寿康宫给太后拜年了。 太后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在嫔妃们面前,她或许还要端着一副长辈的威严,但在儿子、孙子面前,就只剩下一副柔软心肠了。 “好、好、好,都起来,都起来吧。” 齐覃领着儿子们刚说完了贺词,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叫他们起身了。 “多谢母后。” “多谢皇祖母。” 早有寿康宫的女官端了红绸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金制和玉制的新钱。 给太子的是七枚玉钱,给诸位皇子的是五枚金钱。 五皇子期待了半天的压岁钱,结果就真是钱,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 太后年纪虽然大了,眼却一点儿都不花,当即就笑着逗五皇子,“怎么,小五是不想要?要不,把他你的那份给了你六弟?” “那可不行!”五皇子一把把五枚金钱都抄在手里,往怀里一揣,还不放心地拍了拍。 那副猴急的样子,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齐晟边笑边把五皇子给卖了个干净,”皇祖母不知道,五哥一早就惦记着皇祖母库房里的好东西呢。那些宝物朝他招了一早上的手,结果连面儿都没让他见上,可不就是失望了?” “啊——不许说,不许说!” 齐晟话说到一半,五皇子便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捂他的嘴。可齐晟又岂能让他得逞?一边往四皇子身后躲,一边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而四皇子也很配合,把齐晟护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五皇子摸到一星半点儿。 这个会主动做出去反应,而不是随着两个弟弟的拉扯随波逐流的,齐晟一看就知道是那个腹黑的四皇子3。 但他也想明白了,四皇子这种情况,只能看天意,他再怎么担心也是百搭。有那担心的功夫,还是注意一点儿,别让这腹黑货把自己给作死了。 五皇子左右抓不着齐晟,急得直跳脚。 直到齐晟话说完,见众人笑得更大声,五皇子委屈地扁嘴,“你们都欺负我!” “哎哟,我的乖孙。”老太后爱的跟什么似的,冲五皇子招招手,“来,小五,到祖母这里来,祖母疼你。” 得到了老祖母的召唤,五皇子得意地冲齐晟做了个鬼脸,就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一般,咯咯笑着扑进了祖母的怀里。 然后,他就被爱孙心切的老太后好一阵揉搓,直搓得他小脸通红,泪眼汪汪,不住地抗议,“哎呀,皇祖母!” 五皇子好不容易挣脱了太后的“魔爪”,一扭头就看见六弟对着他露出了明晃晃的嘲笑。 五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只有说话才能修补自己破碎的心灵。 “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齐晟:“…………” ——哥,我错了,我错了行吧? 事实证明,五皇子的功力,连最慈祥和蔼,喜爱儿孙满堂老太后也扛不住,没过多久便发话,叫他们去后宫,给各自的母亲请安了。 齐晟面色一变。 坤宁宫和钟粹宫,有一段路是顺路的。 反正,等齐晟来到钟粹宫之后,是满脸逃出生天的庆幸。 待进了内殿,还不曾行礼,就被淑妃一把拉住。 “儿子,来,让为娘好好看看。” 齐晟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真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儿。 也就是在这一刻,齐晟下定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的这个时代的淑女做老婆。 周围一群奇葩,长年累月的,谁受得了? 淑妃可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如今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拉着齐晟上看下看,重点关照了他那张仙童似的脸。 “不错,不错,新的一年,你果然没有让为娘失望,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齐晟虽然不像自家父皇那样注重自己的外貌,但被人夸好看,到底还是高兴。 于是,他很不要脸地回了一句,“多谢母妃赞美,儿子一定再接再厉。” “好儿子。”淑妃捧着他的脸,就重重地亲了一下。 然后,淑妃就拉着儿子坐下,把他贴身的太监王进宝叫你来,仔细询问了儿子最近的饮食起居。 王进宝口齿伶俐的很,把齐晟每日里几时起、几时睡、几时用膳、几时读书、几时玩乐……交代得一清二楚。 淑妃犹不满足,又细问了每顿吃多少,夜里有没有踢被子,雪里有没有人和他为难…… 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是怎么问都嫌不够细,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儿子挂在自己身上。 待淑妃问得勉强满意了,又拉着儿子说了会儿话,就有串门的来了。 不用问,来的正是玫妃和湘嫔。 湘嫔被两个大宫女一左一右搀着,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真真是弱柳扶风。 反观玫妃,却是风风火火,不时看向湘嫔的目光充满了嫌弃。 “姐姐,你等等我呀。” 难为湘嫔那副姿态,竟然没有玫妃落下。偏她还要故意出声骚扰,搞得玫妃烦不胜烦。 玫妃咬牙切齿:“你不装会死呀?” 她嘴上厉害的很,身体却也特别诚实,一旦湘嫔快要跟不上了,她就会走的慢一点儿。 要不然,湘嫔怎么可能同时兼具美感和速度? 这两人进来之后,也得到了和齐晟差不多的待遇。 “都别动,让本宫好好瞧瞧。” 淑妃也不让两人请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玫妃是本身底子就好,湘嫔是多年来苦练仪态,两人各有各的美感。如今两个美人一左一右地围在自己身边,淑妃只觉得人生基本圆满。 唉~要是陛下也在这里,就要太完美了! 73、脸要不要? 想要在一个陌生的时代, 推广一项明显没有前途的运动, 其难度不亚于凡人上天。 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齐晟觉得, 上天那么难,后世之人不也造出了飞机吗? 既然凡人都能上天了, 在大晋推广一下不能上官发财的足球, 还能比凡人上天更难吗? 他拿出了当初创业的热情, 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上来。 不,还是有一个人明确表示了支持他的。 那就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另一项不务正业的事情上的五皇子。 现如今,宫内朝外谁人不知, 这五、六两位皇子, 一个沉迷玄术, 一个酷爱蹴鞠。 还说他们也就是仗着出身好了, 要不然,将来怕养家糊口都困难。 对此, 齐晟是全当过耳清风, 听听就算了。 可五皇子却不干了。 “说这话的人,可真是没见识。《易经》博大精深,他们这群井底之蛙怕是连读通都困难吧……” “诶,诶,五哥,这话就亏心里了啊。”齐晟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易》乃是五经之一,能在朝为官的, 十有八九都考过科举,把《易经》读通还是不成问题的。” 五皇子气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齐晟理所当然地说:“我站在道理那一边呀。” 五皇子更恼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是道理咯?” “诶,我可没这么说过。”齐晟连忙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们还说我了呢,我怎么可能觉得他们有道理?” 在齐晟看来,他不就是家里有条件,弄了个高级的玩儿法嘛。既不杀人,又不放火的,凭什么被人说嘴? 还不务正业。 作为一个无意于皇位的皇子,成为一个标准的纨绔,难道不是他们的正业吗? 五皇子的脸色这才好了点儿,哼哼了两声说:“算你还是个明白人,没把胳膊肘拐到外边去。” 见他气消了一些,齐晟继续给他打岔,“瞧五哥这话说的,谁的胳膊肘能拐到外边去?” 五皇子被他逗得一乐,终于把那不痛快的事给揭过了。 “对了六弟,你那联赛有眉目了吗?” 从齐晟对他说要办联赛,到如今已经有两年了。 这两年里,京城里的球队倒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不少。 可是,真正有实力打比赛的,却如凤毛麟角,少的很。 齐晟笑了笑,给自己和五皇子各倒了一杯茶,说:“若是只看量,不看质,那是绰绰有余。” “嗐,那管什么用?” 五皇子虽然这两年把大部分精力都挪到了研究易经术数上,但对于他和齐晟一起推广过的蹴鞠,他还是很关注的。 齐晟笑了,“管用,怎么不管用?” 五皇子盯着他的笑脸看了片刻,说:“你每次这么笑,心里就有坏主意。说吧,这回又准备坑谁?” “五哥这是什么话?”齐晟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坑过人?”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快说,又有什么主意了?” 要不是成竹在胸,他断不能这么轻松。 齐晟嘿嘿一笑,“还是五哥了解我。” 然后,他正了正神色,淡淡道:“这世上的人争来争去,无非就是争一个前程罢了。若是蹴鞠能让他们有被天子记住的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趋之若鹜?” 其实,主意他是早就有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已。 他头一次请齐覃替蹴鞠背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成功? 第一,就是因为他给齐覃准备的定位不准确。 像齐覃那样注意自己形象的人,你让他在球场上疯跑疯跳,挥洒汗水,不是上赶着被拒绝吗? 第二嘛,就是利益不够。 齐覃是天子,身上担负着万民。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某种政-治意义,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除非,这件事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这世上,比du更赚钱的行当或许有,但绝对不多。 没错,齐晟的法子,就是du球。 这一回,齐晟准备请齐覃做联赛的形象代言人,并且让他坐庄,坐收渔利。 他很清楚,一旦联赛真的举办了,du球这回事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与其让别人暗中操控,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还不如由官方出面,立一个规范。 “这主意靠谱吗?” 五皇子一心沉迷玄术,对这些俗物都不怎么上心,对于这个“du”字,更是陌生的很。 齐晟玩笑道:“你不是会算吗?要不,你替我算算,这回再去找父皇,顺不顺利?” 他本是开玩笑,五皇子却是眼睛一亮,“好主意!” 说着,他就掏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六枚开元通宝。 “诶,我开个玩笑而已,五哥何必当真?” 五皇子卜卦,他是见识过的。准不准倒在其次,解说起卦象来,那真是滔滔不绝。 拦住了五皇子之后,齐晟根本不等他开口,就自顾自地说:“其实,du球这回事,如今在民间就有。只是蹴鞠对主流来说始终是个消遣,du球的规模也一直不大而已。” 但就是这不大的规模,其中流通的钱财就很可观了。 齐晟相信,如果齐覃发觉了其中的利益之巨大,一定不会拒绝为他的联赛做个形象代言人的。 好赖,也是为国库创收不是? 五皇子听他说了一大通,头一次感受到被别人说的头昏脑胀的感觉。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父皇要已经是天子了,富有四海,他要那么多钱干嘛?” 齐晟用爱护幼崽儿的目光注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五哥,钱可是个好东西呀。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胡说。”五皇子斥道,“这世上哪来的鬼?” 他严肃地看着齐晟,说:“六弟,你可不能光想着把一切都寄托到鬼神身上,那都是假的,大人哄孩子玩儿的。”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齐晟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从玄学帝五皇子嘴里说出来,他是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五哥,你不信鬼神,你干嘛还卜卦呢?” “那不一样。” 五皇子心里清楚得很,“卜卦只是一种推演之术,目的就是测算一下一件事发生的概率。这些,跟鬼神有什么关系?” 齐晟:“…………” ——好嘛,他一个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三好青年,竟然被个古人秀了一脸的“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这可真是给现代人丢脸了。 辞别了五皇子之后,齐晟就到乾清宫求见齐覃。 正好齐覃批奏折批累了,要歇息一会儿。听见儿子求见,就让人进来了。 “怎么,今儿是没人跟你玩儿了?” 往日里这个时候,齐晟不是在球场上,就是拿着淑妃给的令牌,带着伴读出宫也不怪齐覃觉得惊奇。 “哪能啊。” 或许是做齐覃的儿子做久了,齐晟也觉醒了一点儿自恋的基因。 听见齐覃着类似质疑自己人格魅力的话,他自然不会承认。 “这世上还有谁比儿子更会玩儿?满京城的公子贵女们,哪一个不想跟着儿子玩儿?” “这倒也是。” 这一点儿,齐覃也得承认。 非但如此,他还很骄傲,赞赏地看着齐晟,说,“玩儿也要玩儿的最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齐晟嘴角一抽,心里觉得无语,嘴巴却像抹了蜜。 “那是,您的儿子,不管干啥,也不能给您丢人。” ——说到底,还是他有求于人。既然是求人,那还要什么脸面呀? 只要这事儿能成,他就不要脸了! 上首的齐覃借着喝茶的机会,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暗道:若是太子有这般的脸皮,那该多好啊!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之后,齐覃对太子的要求一点儿一点儿放低了。 如果刚立太子的时候,他还决心要把太子培养成像自己一样的明君的话。如今他的要求已经低到了只要太子能做个有守成之力的太平天子就足够了。 对于这一点儿,太子在能力上是勉强够格了。 但是有一样却始终不能让齐覃满意。 那就是脸皮太薄。 想要做一个明君,是不能太要脸的。 因为,如果你太过顾忌脸面,那下面的大臣们就会掐住你的脉象,用你最在乎的脸面来辖制你。 别看齐覃自己整日里跟个花孔雀似的,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夸自己很让人无语? 只怕除了淑妃,没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他说什么都对的。 但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够本事,镇得住,底下的大臣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得照着他的心思来。 甚至于,史官也得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他美姿容的记载。 咳,当然了,他美姿容也是事实。 不过,他这可不是自己爱面子。而是本身足够强势,大臣们不敢不给他面子。 但太子有这个本事吗? 显然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别想着再要面子了。 本事不够,就得脸皮来凑。 这件事,他已经对太子暗示了很多回了。 可是太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74、一脉相承的厚脸皮 齐晟可不知道, 天人似的坐在上首的亲爹正在骂他……不, 是在夸他脸皮厚。 估计他也不想知道。 在厚着脸皮恭维了亲爹几句,看出来他心情不错之后, 齐晟就把du球的事给齐覃说了。 当然,既然齐晟准备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说了, du球就不能说是du球了。 为国创收的事, 怎么能叫du呢? 那叫维持民间娱乐秩序。 这个新词儿一入耳, 齐覃就忍不住挑动了一下眉毛。 ——这种话,亏你说的出口! 当即,他茶也不喝了, 看着齐晟的目光充满了可惜。 这样的脸皮, 怎么不是长在太子脸上呢? 齐晟被他怪异的目光看的一哆嗦,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父皇?我脸上有灰?” “不, 没有灰。”齐覃对他抬了抬下巴, “你过来。” ”啊?” 齐晟看了看代表了君臣之分的几层玉阶,干笑道,“这不太好吧?” 他是真半点儿野心也没有,父皇就别来试探了吧? 齐覃顺着他的目光瞭了一眼,冷笑道:“这会儿你倒是谨慎起来了。” “父皇这话是怎么说的?”齐晟大呼冤枉,“儿臣一向很谨慎。” 齐覃虽然不知道“呵呵”的意思,却有一种“呵呵”的冲动。 “你要是真谨慎,会在朕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齐晟:“您要是这样说, 儿子就要深切地表达一下对父皇的敬慕了。” 齐覃眉毛一动,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编,你继续编,朕听着呢。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六儿子的脸皮,究竟能厚到什么程度? 对亲爹的心思一无所知的齐晟却是一本正经地发出了咏叹调:“啊,父皇!您的胸襟比天空更加广阔,您的容颜像天神一样彦丽,您的智慧比大海更加深沉。您一定是天神的化身,是智慧的化身,是…………” “住口!” 齐覃觉得,自己的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滚。 他头一次感觉到,并不是所有诚心诚意的赞美,自己都消受得起。 齐晟砸吧了一下嘴,满脸的意犹未尽。 齐覃无语道:“你这一套,究竟是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吗?”齐晟一脸无辜地瞪大了眼,“儿子一字一句,皆出肺腑,全都是对父皇最真切的仰慕。绝对天然去雕饰。” “行了。”齐覃不想再听他巴拉巴拉,“说你不学无术吧,倒也能拽两句文。” 齐晟大言不惭,“那是因为儿子遗传了您的聪明才智。” ——还遗传了您的不要脸。 后面那句话,齐晟很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因此,齐覃特别受用,大发慈悲地问:“说吧,这回想让朕干嘛?” 说起这个,齐晟就严肃了起来。 唔,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儿子想请父皇,做这蹴鞠联赛的形象代言人。” “形象代言人?” “对。”齐晟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齐覃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字面意思并不难理解。 既然是“形象代言”,那就是活招牌,专门吸引人力的。 既然如此,肯定不必他亲自下场。 要不然,也太有损形象了。 “这也不是不可以。” 简直是很可以。 虽然齐晟给du球这回事安排了一个“为国创收”的名头,听起来是冠冕堂皇。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此,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既然如此,就得有另外一个名头激励着如今只是把蹴鞠当消遣的人,让他们把这项消遣变成一件正经事来干。 这样一来,大家的技术都提升了,竞争也就更激烈了。 竞争激烈了之后,刺激性和趣味性都会大大地提升。 在胜负一线间的情况下,du的人才能感受到最大的刺激。 而这个时候,为了避免有人失去了理智,弄得倾家荡产,朝廷出面干预,就成了理所当然。 这个时候,朝廷出面,不但不会让人诟病,还会成为一项德政。 齐覃为政多年,脑子稍稍一转,就已经把这中间的关节都想透了。 然后,他就再次遗憾起来。 不过,他这回遗憾的可不是“这脑子怎么就没长在太子身上”,而是遗憾自己这个六儿子,怎么就没有生成元后嫡子呢? 他很确定,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淑妃,亦或是于得水,都没有教导过小六关于权谋的东西。 可是,小六的这项计划如果顺利施行,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翻云覆雨手。 没人教,那就只能说是天份了。 如果太子有小六这般的天资,那他这个君主兼父亲,才是真的不用愁了呢。 齐晟兴奋地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阐述完了之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齐覃,“父皇,您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齐覃觉得很好。 “很不错,很有想法。” 他也不吝啬于赞美自己的儿子。 得到了一代明君的肯定,齐晟的眼睛更亮了。 这可比前世竞标成功有成就感多了。 “那,父皇您看…………” 他期待地看着齐覃,就盼着上首的天子能说出一句“有什么要求你随便提”。 但很显然,他对亲爹的不要脸程度,估算的还是不够深。 齐覃一双流光溢彩的星眸微微一弯,脸颊上便绽开了一抹笑靥。 说实话,亲爹笑得是真好看呐,也怪不得亲娘几十年如一日的痴迷于舔颜。 可是,齐晟却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咂摸出味儿来,这股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只听齐覃又轻又柔地“哦”了一声,说了一句:“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去做吧。” 齐晟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却没再等来第二句话,不进失望地问:“没了?” 齐覃一脸诧异:“朕的名头都借给你随便用了,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您至少给点儿赞助吧?” “赞助?什么叫赞助?” 齐晟伸出右手,把环指和小指蜷了起来,剩下的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捻了捻,“就是这个。” “这个……是哪个?”齐覃也学着他捻了捻手指。 港真,如果不是齐晟足够了解亲爹,一定会被他脸上纯然的疑惑给骗过去。 然后,就会对着他那张谪仙一样的脸,不好意思言铜臭。 但很可惜,自从上过了保险培训班之后,齐晟就把“不好意思”之类的词,都从自己的词典里给抠出去。 不好意思,那是啥?能当饭吃吗? 明显不能啊。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齐晟干脆把“启动资金”这样更高大上的词汇给省略了,直接就说:“就是钱呐!这年头,干点儿啥不需要钱?” 很显然,齐覃也没有料到,他会真的说出来。 在微微怔了一下之后,齐覃也有了和齐晟同样的感慨:看来,朕对小六的不要脸程度,估算的还是不够深呀! 他还是那句话:“朕已经把名头借给你随便用了,你还要什么赞助?什么赞助能比朕的名头更大?” 哦豁,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齐晟试图和这个封建奴隶主讲理:“父皇,想让马儿跑,总得喂马儿吃草吧?”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齐覃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如果是马儿自己想跑,总会自己找到草的。” 他倒不是舍不得那点儿银子,只是想要看一看,在只有一个空名头的情况下,自己这个六儿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是这个时候,齐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他能做成的多,还是期待他做不成的多。 甚至于,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这种试探,无论是对三儿子,还是对六儿子,都不公平。 齐晟又磨了几句,眼见他是铁了心了不肯出一文钱,齐晟的心气儿也上来了。 “父皇自己说了,名头借给我随便用的。” 齐覃看了他一眼,却猜不透他这短短的片刻之间,究竟又生出了什么主意。 不过,在自己儿子面前,齐覃还是很有信誉的。 “不错,朕说过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得了这句肯定,齐晟也不想再和他磨了,当即就告退出来了。 ——既然亲爹只肯出个名头,那他就只拿名头去做文章。 小说《百万英镑》的主人翁,手里拿着一张不能兑换的百万支票,都能狐假虎威,白手起家,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没道理他不行。 回到皇子所,齐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制定出了可行的计划。 其实,他的方法很简单,后世的zheng府机关经常用。 ——招商引资。 只不过,比后世的zheng府机关更大胆的是,人家好歹有地皮,有各种优惠。可到了齐晟这里,就只有一个空名头。 亲爹空手套白狼套他,他也可以用同样的套路去套别人嘛。 这就叫现学现卖。 “张起麟。” “奴婢在。” “你跑一趟钟粹宫,找母妃要个出宫的令牌。记得让母妃多批几天。” “是。” 张起麟领命而去。 而齐晟则是又拿出了一张白纸,开始扒拉自己现阶段可以压榨的人手。 唉~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能体会到权力的重要性。 如果他是太子,哪里需要自己琢磨哪个人手合用? 只需要表露一点儿意思,自然会有合适的人选被推举到他面前来,任他挑拣。 不过,转念再想想,如果他真是太子,估计才有推广蹴鞠的苗头时,就被前仆后继的劝谏着给烦死了。 别的太子什么样他不知道,但他三哥过的什么日子他还不清楚吗? 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做事稍微出格一点儿,就有三五个老学究滔滔不绝地说教。 话说,一个五哥他都已经觉得崩溃了,太子三哥那么傲娇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忍受那么多人整天在耳边叨叨的? 75、拉赞助 新城侯很兴奋。 一直以来, 无论是钟粹宫娘娘, 还是他的外孙六皇子,对他们新城侯府都不怎么热情。 特别是在六皇子选伴读那一年, 自己的孙子在六皇子面前拿大之后,淑妃娘娘母子对他们这个外家就比以往更加冷淡了。 虽然自己的孙子梁靖还是做了六皇子的伴读, 并且事事以六皇子为先, 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六皇子, 对自己这祖父阳奉阴违。 可绕是如此,六皇子平日里有事,也多是吩咐同为伴读的沈介去办, 却把自己的亲表哥晾在了一边儿。 这样下去, 就算六皇子将来有了大出息, 他们新城侯府又能沾上什么光? ——这沈介不愧是献妻求荣的沈愿的儿子, 争宠献媚的本事还真是不一般! 新城侯一边在心里恰沈介的柠檬,一边又忍不住对自己孙子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也跟那沈介共事这么些年了, 怎么就没学到人家半点儿机灵劲儿呢? 但是, 从今天开始,他终于不用再恰柠檬了。 因为,梁靖今日下学之后,带回来了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殿下说了,明日出宫来,要到咱们家坐坐。” “此言当真?”世子当时就激动了。 新城侯虽然还能保持镇定,但一双混浊的老眼骤然犀利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梁靖。 他上一次在梁靖面前露出这种眼神, 还是梁靖不知天高地厚,被六皇子扔出宫后,被请家法的时候。 梁靖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脚步往自家二叔身边蹭了蹭。 “当……当然是真的了。”梁靖结巴了一下,才慢慢镇定下来,“如果不是殿下发话,我怎么可能把殿下的行踪透漏出来?” 听见他这跪着舔六皇子的话,世子就恨不得再给他一顿家法。 ——这个儿子真是不能要了,胳膊肘往外拐的都快断了,也不嫌疼! 但老侯爷早就叮嘱过了世子,不许世子在这件事情上再和梁靖多做纠缠。 不是老侯爷不想把自己孙子给掰回来,而是他对这个孙子太了解了。 老侯爷知道,如今梁靖已经是一心扑到了六皇子身上,那是事事以六皇子为先。 只怕世子前脚刚说了什么于六皇子不利的话,后脚大孙子就能在六皇子面前,把自己亲爹给卖个干净。 就六皇子那霸王似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把人扔出宫,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老侯爷是怎么料到的? 咳,为了大孙子少受皮肉之苦,他还是不告诉世子,世子院子里的许多秘密,都是大孙子偷偷告诉他的吧。 还是梁靖的二叔脑子更清醒,听了梁靖的话,就问:“那六殿下可曾说了几时能到咱们家?” 老侯爷让世子别在朝儿子耍威风,然后也跟着说:“是啊,知道了具体的时辰,咱们家也好早做准备。” 他顿了顿,又问:“你跟着六皇子也有两三年了,他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吃的、爱玩儿的?咱们也趁早预备上,免得他来了要玩儿,咱们却没备上。” 作为一只忠实的舔狗,齐晟喜欢什么,他当然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他是不会透漏出去的。 哪怕,问的是亲爹、亲祖父,他也不会出卖六皇子的。 “殿下除了足球,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家里也不用麻烦。这回殿下出宫,可是有正事的。” 梁靖的人生目标,就是奔着成为六皇子的心腹去的。 所以,他事事都和六皇子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就比如这足球,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叫惯了“蹴鞠”,但六皇子既然说它是足球,那它就是足球。 在梁靖心里,就当从来没有“蹴鞠”这个词儿。 他对齐晟是一片忠心,奈何城府不够深,一下子就被世子看出来。 “你个臭小子,对着你老子也不说实话!”世子一巴掌招呼在他的后脑勺上。 梁靖委屈地捂着后脑勺,转头就向新城侯告状:“祖父,你看我爹!” 老侯爷立马就瞪了世子一眼,斥责道:“你打他脑袋做什么?本来就不聪明,再打就更傻了。” 梁靖:“…………” ——祖父,您是向着我的吗? 世子:“……父亲教训的是。” 梁靖二叔:“……噗!” 眼见自家大孙子脸都胀红了,老侯爷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咳,”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迅速把话题转回了正事上,“那个靖儿,六殿下大约什么时候到?” 梁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股委屈给压下去,却还是有些负气地说:“殿下什么时候出门,我怎么知道?反正早早等着就是了。” 同一时间,醇亲王府、长宁侯府、沈家,甚至是靠着淑妃说情,终于能拿到大部分食邑的恒王府,都上演着差不多的情景。 齐晟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这京城里但凡是有点儿名头的铺子,背后都有权贵的影子。 也就是说,如果他想要拉赞助,就得先说动那些站在背后的权贵。 这比直接和商人打交道容易,却也比直接和商人打交道难。 容易就是因为这些权贵更需要天子的更多青眼,难就是这些权贵不比商人一般,不清楚他的底细。 说白了,就是没商人好糊弄。 第二天,齐晟难得起的早了一点儿,在一天之内,把这几家全给拜访了一遍。 他当然不会直说:我知道你们暗地里都扶持的有生意。 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不许经商。 他要是真跟个愣头青似的直说,那也跟当面揭短没啥两样了。 只是,长宁侯直接拒绝了,说是家里的嚼用全靠家里几个庄子供应,没和商人打过交道。 齐晟心下了然,也没多说,当即就告辞了。 他很清楚,自从卢文顺着四皇子,抱上了太子的大腿之后,这长宁侯府对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六皇子,就极力想着要疏远了。 若不是单把卢文这个伴读撇出去太引人侧目,齐晟根本就不会踩这个门儿。 但好在,除了长宁侯府,其他几家都答应了帮忙。 其中,新城侯更是表示:如果殿下要用银子,侯府可以提供。 对此,齐晟表示十分感动,然后坚决地拒绝了。 这不开玩笑嘛。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他拉的赞助,比赛的时候都会在现场拉横幅做广告,这算是钱货两讫。 可若是让新城侯府出钱给他花,那就是人情了。 而且,谁能保证,新城侯府不会以他的名义,胡乱敛财呢? 被拒绝之后,新城侯十分失望。 世子小心地出了个主意,“要不,咱们不让那些商人们赞……赞助?这词儿谁想的,这么拗口?不让他们赞助,六皇子筹不到钱,不是还得仰仗咱们家?” 下一个瞬间,世子就感觉到,自家老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古怪得刺人。 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目光。 二公子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大哥,六皇子不止找了咱们一家。” 老侯爷气得胡子直颤,冷笑道:“你真是好大的威风,竟然敢起心思辖制皇子了。” 若是六皇子性子腼腆软弱也就罢了,可通过当年选伴读那回事,老侯爷就看出来了,六皇子年纪虽小,主意却极正。 这种人,或许在他弱势的时候,你能辖制他一时。 但是,一旦让他有了喘息之际,你就等着被他打击报复到底吧。 而且,对于六皇子来说,要收拾他们家,根本不需要多做别的,只需要表现出疏远的态度,就够他们家喝一壶了。 新城侯世子得了一顿训斥,再不敢出幺蛾子了,老老实实替齐晟办事去了。 醇王府和沈家都表示了,会和门下的商人商议,沈愿更是承诺了,至少会给他拉来两万银子。 齐晟心下一定。 有了两万银子,至少布置场地是够了。 有了这些,其他几家随意凑点儿,只要前两场的费用有了,齐晟相信,那些嗅觉灵敏的大商人们,会自动自发地找上自己的。 最让齐晟意外的,却是恒王府了。 虽然齐述平日里经常和他一起玩儿,但他和恒王却不怎么熟,顶多就是在宫宴上遇见,相互点头致意的那种。 但恒王对这件事表现出的积极度,却和沈愿不相上下了。 “六殿下……” 齐晟忙道:“王伯您是长辈,叫我小六就行。” 又不是正式场合,让长辈对着他一口一个殿下,齐晟怕自己折寿。 “那行。”恒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小六,我们家这两年才有起色,来投奔的商人不多。但是,你堂哥却认识两个南边来的大商。可以让述儿替你引荐一番。” 齐晟听到这里,眼都亮了。 ——这个好啊! 既然是大商人,起码得有个商队吧? 而且,大商人的朋友一般也都是大商人。 只要能把这俩大商人拉上船,其他几家就算一两银子没拉到,他也不愁了。 “如果真能引荐,侄儿得好好谢谢王伯。” 一旁的齐述不乐意了,“出力的是我,六弟要谢,也应该谢我才是。” 齐晟忙道:“多谢阿述哥。” 76、管里和佟筹(已修改) 恒王说的那两个商人, 一个是做绸缎生意的, 一个是做茶叶生意的。 这两家都是家大业大,卖绸缎的有自己的绸缎庄子, 卖茶叶的有自己的茶园。 他们和齐述的相识,非常有戏剧性。 唔, 都因为齐述太会精打细算了。 恒王好饮茶, 但前几年恒王府不是揭不开锅嘛, 恒王自然也就没有好茶叶喝。 那一年恒王过寿,齐述就想给父王淘换些好茶叶。 但是,他也穷啊。 更关键的是, 他不但穷, 他还抠。 到卖茶叶的地方一问, 差不多点儿的就要五两银子以上……一两。 一两茶叶才多少? 一看价格, 齐述就觉得肉疼。 如果不是心里惦记着父王的生辰,他当即就转身走了。 说来也是巧, 齐述买茶叶那日, 正好碰上了大老板管里去巡查店铺。 店里的伙计见他只是一个劲儿的问价钱,磨磨蹭蹭的就是不买,心里就起了轻慢之意,再介绍茶叶的时候,难免就不太热情了。 本来齐述因着家庭环境的原因,骨子里就就自卑又自傲。他自己抠,却见不得别人因他这个毛病而轻慢于他。 他那时候年纪不大,报复人的手段也特别幼稚。 好啊, 你不是觉得我买不起,所以不乐意招待我吗? 我就偏不走了,就在这儿让你招待我。 那个伙计既然能在京城的铺面上做伙计,眼力价肯定是有的。而恒王府虽然败落,但充门面的东西也有几件。 最让这伙计为难的是,眼前这少年明明衣衫敝旧,腰间赘的玉佩却不是凡品。而且小小年纪就气质不凡,肯定是家里没落了,却又没有没落到底的那种。 伙计有心把他撂在那儿不管,却又怕这一家里有什么大人脉,给主家招了祸。 可是,这只看不买,磨磨蹭蹭都快半个时辰了,伙计心里又实在是憋屈得慌。 特别是在齐述之后,又来了好几波儿客人,掏钱都特别痛快。 眼见着别的伙计都买出去好几单了,他还在这儿僵持着,这小伙计就想哭。 管里已经在内门口看了半天了,也看出来这位小公子是因为自家伙计先前的怠慢,故意为难人了。 生意人都讲究和气生财。 特别是京城这地界,随便往大街上扔一块儿砖,砸到五个人,有四个都可能是达官显贵,更是得小心再小心。 于是,管里就掀帘子走了出来,接替了那小伙计,招待齐述。 齐述又不傻,只看掌柜的都对这人毕恭毕敬,就猜出来这可能是这家的老板。 再看见人家对自己和和气气的,对自己的多放询问,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齐述心里顺畅了,就认真选起自己能买的起的茶叶来了。 然后,管里就被眼前这小公子讨价还价的耐性,还有算账的本事给惊呆了。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吧,这账头怎么会这么准? 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惜才的心理,还是觉得齐述日后一定会发达,想提前投资。 反正管里是以进价卖给了他半斤好茶叶,只说是交个朋友。 至于那个绸缎商人,叫佟筹,原本是管里的朋友。在管里和齐述相交渐深之后,就介绍了两人认识。 以齐述那抠门的性格,平日里是没少被这两人照顾。 当然了,在恒王府有了起色之后,愿意和齐述相交的贵族少年多了之后,齐述也没少给管里和佟筹介绍生意也就是了。 这一回,齐晟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齐述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 他之所以同意恒王把管里和佟筹说出来,就是觉得,这是件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果不其然,在他和这两人通过气之后,两人都表示很感兴趣,愿意见一见想出这个主意的六皇子。 “阿述哥,你刚才说,这俩人都叫啥?”齐晟拼命压住了抽搐的嘴角。 “卖茶的叫管里,买布的叫佟筹啊。”齐述不明所以,“怎么,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齐晟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不,没有。我是说,这真是两个好名字。” 一听就是块儿做生意的料子。 “那行,走吧,人家说不定已经到了。” 齐述不觉得这俩名字有啥特别的,但六皇子的想法一向独特,他也弄不清楚。 双方约在了太白楼。 在皇子面前,管里和佟筹不敢拿大,早早就订好了席面等着了。 齐述和跑堂的伙计一说,是找管、佟两位郎君的,伙计便把他们两个引到了二楼的雅间。 “几位郎君,这会儿上菜吗?” 管里和佟筹对视了一眼,由管里出面请示齐晟,“您看……” 伙计迅速地扫了齐晟一眼,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位的身份不简单,这几个人里,最该殷切点儿的也是这位小公子于是,他就笑眯-眯地转向了齐晟,等着他的示下。 齐晟知道这时的规矩,也没有瞎客气,对伙计说了句:“上吧。”又示意王进宝给了十几个大钱做赏钱,这才把伙计打发走了。 关上雅间的门之后,管里和佟筹赶紧上前行礼,“草民管里(佟筹),给六殿下请安。” “两位郎君免礼。”齐晟抬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们起身,“阿述哥应该给你们说过了,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出门在外的,也不必张口闭口的殿下,喊一声小公子、小郎君都可以。” 两人立刻改口:“公子。” “唔。”齐晟矜持地点了点头,“都坐吧。” 然后,他就先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下了。 直到他坐稳了,齐述才和两人相互推让了一番,齐述先坐,两人陪坐。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齐晟就反客为主,让管里二人暗暗心惊,神色更加恭敬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位六皇子,可不比恒王长子,万万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了去。 他们在观察齐晟,齐晟也在暗暗观察他们。对于他们的神态变化,齐晟尽收眼底,了然于心。 而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不是他非要以势压人,实在是他如今的年纪太小,若是稍微露一点儿怯,就很容易失去主动权。 而他要做的事,在这个世界前所未有,不能出一点儿差错。要不然就得前功尽弃。 所以,他得所有的主动权都抓在自己手里。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第一轮的菜已经上齐了。 齐晟让王进宝守好门,这才慢慢进入了正题,“我听阿述哥说,管郎君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 管里亲自给他斟了杯果酒,陪着笑小心地说:“小人家里种了几个茶园,养了几个茶农。”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谦虚之词了。 然后,他又问齐晟:“公子也喜欢喝茶?” 齐晟道:“我对茶没什么讲究,只是家母喜欢。” “哦?” 管里精神一振,六皇子的母亲,不就是淑妃娘娘吗? 早就听说,宫里长宠不衰的娘娘就是淑妃。如果能搭上淑妃的线,说不定就能搭上内务府,把家里的茶叶弄成贡品。 到时候,他家里就一下子从普通富贾变成皇商,无论是家业还是地位,都可以更进一步了。 想到这些,他的神情更加殷切了,询问道:“不知道令堂喜欢哪一种茶叶?若是小人这里有的,就送公子几斤,也算是结个善缘。” 齐晟笑了笑,没有说话。 恰好这时,佟筹也不甘被冷落,抢着说:“公子,小人这次入京,正好带了几匹江南最流行的珍珠锦,公子若是有空,不妨随小人去看看。” 很显然,佟筹也和管里有着同样的心思。 以齐晟在生意场上的经验来看,这俩人如今是都对他有所求,且并不是铁板一块儿,而是竞争关系。 这当然好了,也省得他再花费心思分化他们了。 他又和两人周旋了一阵,问这个又问那个,就是不给一句承诺的准话,也不提今日的目的。 他不急,管里和佟筹就急了。 两人原本还想着先给点儿小利,好从六皇子这里套点儿东西。 如今看来,这位六皇子,并不是小恩小惠可以收买的。 佟筹看了管里一眼,决定还是违背先前和管里定的同进退的约定,先向六皇子投诚吧。 他很清楚,他们两家虽然也是江南的大商户,但比他们两家生意更大的多的是。 如果没有恒亲王的推荐,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坐在六皇子面前。 如果再拖一会儿,六皇子觉得他们不识相,干脆舍了他们去找别家,叫他们上哪儿哭去? “公子。”他陪着笑把齐晟酒杯里只抿了一口的餐酒倒了,又替他斟了一杯,口中问道,“小人听述公子说,您要兴办一场蹴鞠联赛。小人年少的时候,也玩儿过几年蹴鞠,就是不知,这联赛又是什么?” 管里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杀才,不讲信用! 但骂归骂,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比佟筹慢了一步而已。 见佟筹已然领了先,他连忙跟上,“是啊,如果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万死不辞。” 这话就更不要脸了,佟筹也在心里骂起了管里。 齐晟眉毛一挑,笑了起来。 77、忠心才能逃过一劫 同样是说蹴鞠联赛, 和天子说的时候是一个样, 拉投资时说的就得是另外一个样。 想要让天子同意借名头,就得把这些对天子的好处说给他听。 同理, 想要让商人往里投钱,就得挠到他们的痒处, 让他们看到利益, 他们才能心甘情愿。 齐晟可不准备拿自己的人情卖钱, 不值当,也容易有后患。 “联赛开幕之日,天子会亲自莅临。” 只这一句, 管里和佟筹两人的眼睛就亮的跟那四十瓦大灯泡似的。 接着, 齐晟又报了几个京城比较出名的蹴鞠队, 个个都是高门公子组织的。 “这些蹴鞠队, 介时都会参加。” 两人马上就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把自家的名气打出去的好机会。 管里咬了咬牙, 问道:“不知公子可曾选好了场地?” 齐晟看了他一眼, 心道:这是个聪明人呐。 聪明人好,他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因为聪明人知道分寸,知道自己该争取什么利益,也知道什么底线不能触碰。 原本齐晟只是想找两个赞助商,但如今他却改变主意了。 他觉得,如果这两个人真的足够聪明,也懂得分寸,那收下做个门人也不错。 大晋律法明文规定, 勋贵官员,包括宗室子弟都不能经商。 他只是想做个纨绔而已,不准备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是,只看恒王府就知道了,没钱,连纨绔都做不起。 不能挑战规则,咱却可以遵循潜规则嘛。 哪家权贵会靠俸禄过日子? 谁家没几个投奔过来做门人,求个庇佑的商人? 齐晟也不准备白拿人家的干股,他手里赚钱的法子多的事,随便拿出一两样来,就够自己一辈子挥霍了。 既然心里有了别的想法,齐晟就不会半点儿钻空子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了。 其实,场地他是有的。 那是京郊的一个庄子,是淑妃的嫁妆。齐晟原本是想先借过来,仿后世的体育馆改造一番。 等改造完了之后,不但能踢球,日后还能发展赛马、击鞠什么的。 等赚了钱之后,就再买一块儿地皮,建一个更好的庄子,还给淑妃。 虽说淑妃只有他一个儿子,日后所有的东西肯定都是留给他的。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齐晟还没堕落到啃老的地步。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 如今他既然改变了主意,就不准备借用淑妃的嫁妆庄子了。 因此,管里问了他有没有场地之后,齐晟就矜持地说:“改建蹴鞠场,地势不但要平坦,还要开阔,还在物色当中。” 管里当即就一拍手:“真是巧了!” “怎么?”齐晟假装疑惑地看着他。 管里笑着说:“我家里在京郊有一处庄园,平日里也没人去打理。若是公子不嫌弃,就当给公子赞助个场地了。” 在肉疼的同时,管里还有心思想:这“赞助”,可真是个好词儿,比“孝敬”可好听多了。 但在他看来,都是一样,不过变着法子压榨他们的钱财罢了。 这些王孙公子,都一个德性。 齐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既然管郎君有心,不若再破费一点儿?” 管里的脸色有点儿发白了。 别看他管着京城这边的生意,在家里也很得父亲喜爱。但他只是次子,将来的家业他大哥要占大头儿。 他私自将属于家族的一个庄子送给六皇子,也算是搭上了宫里的线,父亲不会说什么。大哥就算颇有微词,也会忍下去。 但是,如果六皇子再狮子大开口,他却不一定顶得住了。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既然决意要傍这根大腿,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公子您尽管吩咐。” 齐晟心里暗笑,说:“联赛之上人员来往众多,茶水的耗费肯定也不是个小数目。不知管郎君愿不愿意再赞助一下联赛所用的茶叶?” 管里先是一怔,接着就大喜过望,连连道:“愿意,愿意!” 他可没忘呢,刚才六皇子才说过,联赛的开幕式,天子也会莅临。 如果天子喝了他们家的茶叶……不,就算天子没喝,外面的人又有几个知道的! 只要他打出联赛赞助商的招牌,但凡是知道天子莅临的人,自然就会联想到一块儿去。 而天子莅临这么大的事,根本就不用特意推动,自然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五湖四海。 到那时候,别说一个庄子,就是十个庄子,也能赚回来。 这个时候,管里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在心里吐槽六皇子压榨他的事? 他只觉得六皇子不愧是皇子,办事儿就是敞亮! 齐晟赞道:“管郎君果然是个爽快人。” “公子谬赞了,谬赞了。” 管里谦虚了两句,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得了这么大一块儿肥肉,佟筹在一旁看得眼热。 但已经叫管里抢走了先手了,现在再懊恼也无济于事,还是赶紧想法子跟进才是正理。 他略思索了片刻,笑着往前凑了凑,说:“公子,小人倒认得几个老匠人。不知公子想把这场地建成什么样的?小人愿意效劳。” 管里想说:不必麻烦他,小人自会办得妥帖。 但转念又想起齐述说的,六皇子托了好几家勋贵帮忙联系赞助商。有眼光看得见长远利益的肯定不止一家两家。 一块儿饼就那么大,分的人却又那么多。他要是想多吃点儿,肯定得找人联手。 他与佟筹本就私交不错,又都是家中次子。若是他们两个联手,对大家都有好处。 因此,管里就帮着佟筹说了好话,“这话不错。公子不知道,佟兄有个私宅,那真是建造的巧夺天工啊。” 佟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又眼巴巴地看着齐晟。 齐晟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点了点,说:“那就麻烦佟郎君了。” 佟筹喜道:“应该的,应该的。” 既然给了管里好处,齐晟也不会厚此薄彼,对佟筹道:“对了,你手里不是有几匹珍珠锦吗?正好我今儿出来还没来得及给家母淘换东西,你作个价,卖我几匹。” 佟筹嗔怪道:“公子这是打我的脸呢。几匹锦缎而已,哪里用得着公子破费?小人这就让人送过来。” 他说着,当真就起身出去,招来跟着的家人,吩咐了几句。 齐晟也没拦他。 他自己上辈子就是做生意的,知道很多时候,不怕送礼花钱,就怕有钱花不出去。 收他几匹绸缎,就当是给他一颗定心丸了。 反正他又不会让人吃亏。 齐晟刚一回东五所,王进宝就被人给叫走了。 叫他的人是田保,田保带他去的地方正是乾清宫。 “奴……奴婢参见陛下。” 在天子面前,王进宝有点儿哆嗦,声音也有点儿打颤。 齐覃从奏折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就又把目光放回奏折上去了,嘴里淡淡地问道:“今儿是你跟着晟儿出去的?” 王进宝急忙答道:“回陛下,正是。” “进展的怎么样?” “啊?”王进宝一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然后,他就开始装傻了,“什么进展的怎么样?陛下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这一回,齐覃总算是拿正眼看他了。 “晟儿今日出宫为了何事,你总知道吧?” 王进宝干笑道:“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哪里知道?” “大胆!”田保喝道,“陛下面前,竟敢推三阻四。你有几颗脑袋?” 王进宝吓得浑身直哆嗦。 可是,他心里却牢记着刚进宫那会儿,师傅教他的话:“咱们做太监的,命贱。要想活得长久,就得记住一条,那就是忠心。因为,谁也不会待见背了主子的人。” 他是六皇子身边的太监,那就该一心忠于六皇子,事事都把六皇子放在最前头。 就算问话的是当今天子,没六皇子允许,他也不能透漏半点儿主子的事情。 见他吓得脸上都没半丝血色了,却还是倔犟地咬着牙关,抵死了不说,齐覃制止了还要呵斥的田保,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是忠心耿耿。” “陛……陛下谬赞了。”王进宝笑得比哭都难看,“主子说了,这是职业道德。” “职业道德?”齐覃细细品了品这个词儿,不禁点了点头,失笑道,“就这小子的道道多。行了,你回去吧。” 原本以为在劫难逃的王进宝大大松了口气,心里对师傅的教导更加深信不疑。 “多谢陛下,奴婢告退。” “嗯。”齐覃点了点头,示意田保送他回去。 田保一路又把他送回了东五所,在路上问他:“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逃过一劫吗?” 王进宝战战兢兢,“请田公公指教。” ——您都这样问了,我就算知道,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啊。要不然,怎么体现您的英明神武呢? “哟呵!”田保看了他一眼,说,“我看,你也用不着咱家指教了。好好干吧。” 他在这宫里这么多年,聪明人见多了,但聪明又知进退的却少之又少。 面前这小兔崽,算一个。 王进宝“嘿嘿”一笑,露出点儿憨气来。 可田保却再不会被他这副面孔给糊弄住了。 把他送回东五所,给六皇子请了安之后,田保才回了乾清宫。 “你见到晟儿了?” “回陛下,奴婢去了东五所,自然是要给六殿下请安的。” 齐覃抿了口茶,问道:“晟儿就没问你什么?” “没有。”田保道,“六殿下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王进宝那小子被奴婢带走过。” “这小子。” 齐覃笑了起来,“这股机灵劲儿,真不愧是朕的种。” 田保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听见最后那句暴露了天子自恋事实的话。 78、来自亲哥的吐槽 等到第二天, 正好是皇子到后宫请安的日子。 因着齐覃终于说服了太后, 让太后在宫中礼佛,顺便安度晚年。所以, 如今皇子请安,要先到天后宫里去。 也就是说, 齐晟得起得更早了。 若在往日里, 齐晟就算嘴上不说, 心里也是要抱怨一下的。 毕竟,对长辈尊敬不尊敬,哪里是这些虚拟的形式能够左右的? 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此, 众人便不得不行罢了。 但是今天早上, 齐晟却是兴奋得很。甚至不用派金莺特意喊他, 约莫到了时辰, 他就自己醒了。 “张起麟。” “诶,奴婢在。” 他揉着眼睛喊了一声, 张起麟就应着声进来了。 “主子这会儿就要起?”张起麟躬身询问, “还能再睡一刻钟呢。” 齐晟摇了摇头,“不了,这就起。” “那奴婢就掌灯了。”他说着,就把灯罩移开,把蜡烛剔亮。然后,又依次把昨天晚上灭了的那几盏灯都点亮。 屋里的灯一亮,外面伺候的人也不用吩咐,该打水的就去打水了, 该传膳的就去传膳了。 等齐晟在张起麟的服饰下穿戴好了常服,热水也打进来了,膳食也端上来了。 他净了手和脸,一边用膳,一边吩咐王进宝:“昨天带回来的锦缎,把颜色深的那几匹收拾出来,待会儿给皇祖母带过去。那两匹朱红的和绛紫色的给母后送去,其余的都送到母妃宫里去。” “是。” 王进宝低声应了,便出去收拾了。 自从排行前四的皇子们都入朝之后,他们请安就不和后面的弟弟们一起了。 而已经出阁开府并成婚的大皇子,更不和他们一起了。 因此,今日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只有齐晟和五皇子他们两个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齐晟敢在请安的时候,给老太后送东西了。 不和哥哥们一起,就不会抢他们的风头。 至于五哥,齐晟和五皇子最是亲密,五皇子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不计较这些。 他们到的时候,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已经走了。而年幼的八皇子和九皇子都要跟着各自的母妃一起。 而宫妃请安的日子,和皇子是错开的。 里面的老太后听见太监通报,就乐呵呵地叫两个小孙子进来。 虽然如今五、六两位皇子已经不是最小的了。 但八皇子不但性子畏缩,身体还弱,太后不忍心多亲近,生怕日后养不住了,徒惹伤心。 九皇子的身体倒好,但德妃连生两女才得了这一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每一次太后把九皇子叫到跟前,还没逗着孙子说两句话呢,就瞥见下首的德妃一副紧张得恨不得冲上来的模样。 一次两次还好,太后还能体谅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但次数一多,太后也觉得烦。 ——那是我老婆子的亲孙子,我能把他怎么样? 德妃再带着九皇子来请安的时候,太后顶多问几句饮食起居,再不把九皇子召到跟前亲香了。 毕竟,太后可不止那一个孙子,五、六两位皇子虽然已经八九岁了,但五皇子赤子之心,六皇子是真皮,哪一个不惹太后喜爱? 因此,如今在所有的皇子里,最得老太后宠爱的,还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个。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 老太后乐呵呵的,不等两人跪实在了,就连忙叫他们起来,然后就吩咐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女官莲花姑姑,“快,把昨儿膳房送来的糖都端上来。” 这天底下所有的老人表达对后辈喜爱的方式都一样。 ——给好吃的,还得看着他们吃。要是吃的不香,还得担心地问几句。 因此,每次到了请安的日子,齐晟在东五所也就是随意吃个两三碗,到了太后这儿再接着吃。 这次膳房送过来的糖不但有传统的桂花糖、麦芽糖等,还有根据齐晟的提议,试着做出来的水果糖。 “咦,这是什么糖?” 五皇子看见白瓷碟子上放着一种颜色与形状各异,却都串着一根小木棍的糖。他从没见过做成这样的,不禁问了出来。 齐晟也跟着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棒棒糖。” 寿康宫的厨子不愧是御厨,个个都心灵手巧。齐晟也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棒棒糖,他们就做出来了。 而且,形状还挺多样。 不但有梅花状、海棠状、笔锭如意状……这些传统的样式,还有橘子、梨子、柿子……这些新奇的水果形的。 太后笑着睨了齐晟一眼,说:“都是小六的点子多,叫膳房折腾出来的。来,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那个味儿。” “那孙儿可就不客气了。” 在太后“谁让你客气”的笑斥中,齐晟左手拿了一个橘子形的,右手拿了一串小葡萄形的。 然后,他顺手就把葡萄形的塞进了五皇子嘴里,自己吃了橘子形的。 甜中带酸的橘子味儿慢慢地在口腔里化开,虽然比起后世那些有香精调味儿的糖少了几分滋味儿,但纯天然果汁熬出来的糖,也别有一番香甜滋味儿。 “怎么样?怎么样?” 老太后看着孙子吃糖,期待地问。 五皇子吃得连连点头,嘴里胡乱“嗯”了几声,根本来不及搭话。 齐晟笑嘻嘻地说:“还是皇祖母宫里的厨子厉害。等到日后,孙儿出阁开府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皇祖母宫里的厨子给讨了去,叫他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五皇子一边吃糖,一边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含糊道:“贪心不足。” “这正是贪心不足呢。”老太后笑哈哈地和莲花姑姑说,“每次来了连吃带拿的还不够,又惦记上我的厨子了。” 莲花姑姑跟着太后几十年了,一心想着太后,是太后心腹里的心腹。 因此,她也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陪着玩笑几句,“六殿下是主子的孙子,想要什么东西了,自然得来找您了。依奴婢看呢,太后您也就是嘴上说说,只怕小殿下们把您的库房给搬空了,您也只有高兴的。” 齐晟就在下边唉声叹气:“皇祖母的库房里,尽是好东西,我倒是想搬空呢。但谁让父皇太孝顺,给您的好东西太多。就孙儿这小身板儿,也搬不动啊。” 太后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而五皇子这会儿也终于腾出嘴来了,啐了他一口:“好厚的脸皮!你怎么不把你的好东西给皇祖母送来点儿?” 五皇子也是来的路上就见张起麟领着几个拿东西的小太监,这才多嘴说了这一句,给六弟搭个台阶。 “诶,五哥这回可说不着我了。” 齐晟笑着对太后道,“皇祖母,孙儿昨儿得了几匹缎子,特意挑拣了几匹还能入眼的给皇祖母送来了。您是自己穿也好,留着赏人也罢。” 一听自己孙子要孝敬自己,太后更高兴了,说:“那就叫他们送进来吧。” 太后一声令下,自有宫女出去传唤。 张起麟很快就带着七八个小太监进来了,每个人手上都捧了一匹缎子。 “皇祖母,您看看,和宫里现有的都不大一样呢。”齐晟扶着老太后从座位上下来看。 老太后让人取了玳瑁眼睛戴上,仔细看了看,只见那缎子不但颜色鲜亮,更是有温润的珠光隐隐浮动。 “这个倒和孔雀锦有些类似,只是又比孔雀锦素净许多。” 见她还算满意,齐晟就道:“若是祖母喜欢,孙儿就叫他每年都选了好的来进上。” 一听这话,老太后就笑了,“我说呢,你这候儿怎么想起给我老婆子送东西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齐晟爽快地就承认了,“皇祖母可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去。” 每个皇子出阁开府之后,都会收几个门人,这些老太后也都知道。 她只是担心,小六年纪小,怕他被小人给哄了。 因而,就多问了几句:“这是哪个商户献上的?你娘知道吗?” 齐晟笑道:“母妃那里,孙儿还没说。这不是想着让皇祖母先替孙儿掌掌眼。” 太后心里受用,嘴上却说:“我就是一个后宫老妇人,又多年不管事,对外面的事,哪里清楚呢?” “祖母说这话,可见是逗孙儿玩儿呢。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儿就想着,等到孙儿的蹴鞠联赛开幕的时候,就请皇祖母去给孙儿坐镇。到时候,也正好替孙儿看看,孙儿找的两个人手可不可靠。” “蹴鞠联赛?” 这事还没在宫里传开,老太后还不知道呢。 齐晟微微一笑,趁机在太后这里也安利了一波儿关于联赛的事。 老太后听得连连点头,“这倒是一件盛事。” 然后,又说齐晟:“只是,你好歹把心思都放到正经诗书上一点儿。你父皇可是在我这里说过你好些回了。” “哼!”齐晟皱了皱鼻子,“父皇那是妒忌孙儿,皇祖母可别听他的。” “你父皇妒忌你?”太后笑了起来,“你说说,他妒忌你什么?” “当然是妒忌我长得比他好看咯。” 齐晟特不要脸地把自己那张仙童似的脸往太后眼前凑了凑,“祖母您看,孙儿是不是越长越出息了?” 太后忍不住在他白嫩的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只觉得他的皮肤顺滑极了,就跟刚才摸的缎子一样。 齐晟催问:“是不是,是不是?” 一旁的五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吐槽道:“你的脸长的有没有父皇好看还是两说,不过这脸皮的确是比父皇更厚。” 太后大笑道:“小五说的很是。” 齐晟满脸怨念地看着五皇子:“五哥,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了?” 五皇子不为所动,并朝他甩了一句大实话:“父皇也是我亲爹。” 齐晟:“…………” ——好吧,是在下输了。 79、掌眼 虽然太后并没有马上答应把珍珠锦列为贡品, 但却说了, 让齐晟明天出去看地皮的时候,带着莲花姑姑一起。 这就是要帮孙子掌眼的意思了。 至于像齐晟提议的那样, 太后亲自接见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齐晟自己对士农工商都没有偏见, 那是他在后世形成的三观, 而已已经定型了。 可是太后的三观也已经定型了, 是以商为贱的三观。 对于孙子的提议,太后只当是孙子年纪小,不懂事, 根本不以为意。 如果齐晟再大几岁, 少不得还得受一顿来自老祖母的说教。 说到底, 还是社-会-主-义给齐晟的烙印太深了, 封建奴隶主的生活再腐败,也很难侵蚀他的意志。 “还是祖母思虑的周全, 等过两日, 孙儿再去见管、佟二人的时候,就劳烦莲花姑姑了。” 说着,他就朝莲花姑姑拱了拱手。 莲花姑姑急忙侧身避开了,口中道:”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 她心里很清楚,六皇子给她几分颜面,实际上尊重太后。如果她不自量力,真敢拿大受了小主子的礼,太后第一个就要收拾她。 但六皇子肯给她几分颜面, 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喂,六弟。”五皇子捅了捅他的隔壁,挤眉弄眼地说,“你就不劳烦我一下?” 这就是想跟着出去玩儿了。 齐晟听出来了,却故意逗他,一本正经地说:“有莲花姑姑就已经足够了,不敢再劳烦五哥。” 五皇子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严肃地说:“不,你敢!” 齐晟:“我不敢。” 五皇子:“你敢!” 两人对视良久,终是齐晟先破功。 “噗——哈哈哈,好好好,五哥就一起来吧。” 五皇子矜持地抬着下巴,“这可是你请我去的。” “行,我请你的。”齐晟也不和他争这一时长短。 太后笑着看兄弟二人打闹,直到他们自己闹出了结果,才笑着说:“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也该娶媳妇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五皇子撇了撇嘴,说:“皇祖母且先别说我们,还是先管管二哥吧。” 明明和大皇子同岁,也是同时栓的婚,大皇子今年初就把媳妇儿娶回家了,二皇子却死硬着不肯出阁开府,更别提成婚了。 提起二皇子的婚事,老太后就直想叹气,虎着脸对两个小孙子说:“你们可别学你们二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自古以来的事。” 见主子动了怒,莲花姑姑急忙劝和:“二皇子是婚姻不透呢,主子何必着急?” “我能不急吗?”太后不满地说,“翻过年他就十九了。人家十九岁的男孩子,都当爹了。” 五皇子有点儿懵了。 他提起二皇子,就是想祸水东引那么一下,可没想惹太后动怒的。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齐晟,用眼神向他求助。 齐晟朝他做了个口型:大嫂。 既然老太后想要孙媳妇儿,那就只有孙媳妇儿能安慰她了。 而太后如今只有一个正经的孙媳妇儿,就是大皇子妃。 五皇子得了提醒,心里就有谱了。 然后,他就从大皇子说到了大皇子妃,又从大皇子妃说到了未来的他的小侄子,太后的曾孙子。 总之,说的太后是头昏眼花,心里哪还有什么怒气?只剩下“嗡嗡嗡”了。 齐晟低着头,尽量把脑子放空。 这是他被五皇子摧残多年之后总结出的经验,可以人工屏蔽噪声。 好不容易等五皇子告一段落,老太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好了,你们母亲也该等急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五皇子头一次说话被人打断没有觉得意犹未尽,只觉得逃过一劫。 他和齐晟一起行礼:“如此,孙儿便告退了。” 然后,太后也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这个小五呀,真是太能说了! 从寿康宫出来之后,齐晟又和五皇子一起去了坤宁宫,最后才到了自己亲娘的钟粹宫。 这一回,淑妃的态度和以前都不一样,既没有夸他的脸,也没有让他好好保养脸,而是难得严肃地问起了关于蹴鞠联赛的事。 “这事儿还早呢。”齐晟道,“目前还在选址准备建场地。” 说到选址,齐晟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母妃,先前我不是说要借您的庄子吗?如今不用了,儿子有别的地方了。” 淑妃不放心地问:“是谁的地方?” 齐晟就把管里的事大略说了一下。 淑妃听了,点了点头,“恒王妃是个伶俐人儿,既然是恒王推荐的人,想来还是可信的。” 听了这话,齐晟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道:什么恒王妃是个伶俐人?恒王妃是个美人儿吧? 自家亲娘那点儿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类的话,你都别在她面前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 你跟一个颜控说不要看脸,那能说得通吗? 又过了两天,齐晟就带着莲花姑姑出了宫,再次到太白楼和齐述还有管里汇合,要去看看管里说的那个庄子。 也不出他所料,虽然庄子不是佟家的,但佟筹也跟着来了。 “给公子请安。” “两位都起来吧,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多谢公子。” 等两人起身之后,齐晟就指着莲花姑姑介绍道:“这是家祖母身边的老人,想见见你们。” 两人都是知道齐晟的身份的,那齐晟的祖母是哪位,也就呼之欲出。 一瞬间,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连忙又要行礼,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只能含糊了一句:“给您请安了。” 莲花姑姑是有品级在身的女官,管里和佟筹两个却只是草民。 因此,她心安理得的受了两人的礼。 然后,她似乎就是随口问了一句:“哪一个是佟老板?” “草民佟筹。” 突然被点名,佟筹有些激动。 莲花姑姑看向他,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意,说:“你进的缎子,我们主子很喜欢。” 佟筹更激动了,但还能保持理智,“能搏得她老人家几分青眼,是草民的福气。” 见他如此稳重,莲花姑姑暗暗点了点头,觉得果然有几分可取之处。 不过,还得再看看,可不能放了奸滑小人到小主子身边,没得勾坏了小主子。 见佟筹得了太后身边的老人的青眼,管里心里泛酸。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回能不能飞黄腾达,主要还是看六皇子。 所以,他只殷切地跟在齐晟身边,对莲花姑姑远不如佟筹热络。 佟筹见他居然对太后的人不着意巴结,心里替他着急,一路上不知对他打了多少眼色。 可是,管里都不为所动,只一心给齐晟介绍他那个庄子的面积和布局。 这一切,都被莲花姑姑看在眼里,她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有所倾斜。 等庄子看完,齐晟对地势很满意。至于其他的,还可以再建嘛。 管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既然公子满意,小人稍后就将契书奉上。” 这张契书,齐晟拿的是半点儿也不心虚。 ——废话,他都已经把联赛最大的广告位给了管氏的茶叶了,收点儿赞助费用得着心虚吗? 既然场地选定了,就得着手改建了。 其实说是改建,和全部推倒了重建,也没什么差别了。 齐晟拿了自己画的图纸,给佟筹找的工匠看了。 场地分室外和室内两个。 室外的场地好说,也就是需要一大块儿平整的地方做赛场,再加上观众席罢了。 麻烦的是室内。 室内赛场,场地和观众席也得一样不少。 因此,空间得大。 与空间一比,观众席多建几层倒是容易了。 这个时代的技术肯定是比不上后世的。 那几个老工匠看了图纸,听了齐晟的要求之后,就露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不能建?” 那几个工匠还没有说话,佟筹就抢着答:“能建,当然能建。”一边说,还一边给几个工匠使眼色,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常言道,穷不与富斗。那几个工匠自然是不敢得罪这样一个大商人的。 其中一个老工匠咬了咬牙,说:“能建。只是,需要的时日要久一些。” 齐晟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工匠的为难?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也是在后世见多了古代的一些堪称奇迹的建筑,有些想当然地以为,这个时代的工匠,能够弥补设备和技术的不足。 但如今自己想想,就算是后世的大工程,有技术有设备,还免不了工作人员受伤呢,何况是如今? 只怕那些流传千古的奇迹工程,里面填了不知道几条人命呢。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平民百姓的命是不值钱的,上位着肯多给几个赏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若是遇见了那些刻薄的,不想给,那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齐晟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皇子,做不到拿人命来填自己的玩乐之所。 他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佟筹,说:“先不必开工,我有一样材料,于建造益处颇多。待我先让内务府把那样材料造出来再说。” 是时候展现社-会-主-义的魔力了。 80、坑完就跑真刺激 齐晟上辈子自己创业, 做的就是建材。 虽然大晋受时代的局限, 像钢制的建材什么的,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造出来的。 当然, 齐晟也不准备为了建个足球场,就去搞大炼钢。 而且就算搞出来了, 你猜天子会不会允许他拿这些比如今锻造武器用的材料还好的钢材, 让他拿去做建材? 他既然想要做建材, 那一开始就要从建材着手。 比如,先造出水泥,再用水泥造预制板。造预制板所用的钢筋, 要求就不用那么高了。 他又不准备盖上多少层。 而且, 造水泥还有一样方便的地方, 就是可以禀报了天子, 让内务府去做。他连成本都省了。 因为水泥这种东西,实在是好用又用处多, 他把方子献上去, 也不要别的,就只把他建场地的量给够就行了。 “你想的,倒是比朕长的都美。” 听完了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的话,齐覃呵呵了两声,扔给他这么一句话。 想到就做到,齐晟回去之后,把记忆里的方子一写,拿着就去求见天子了。 这效率, 也是很高了。 做皇子,也就这点儿好,想见天子不用排队等召见,直接去乾清宫就是了。 本来齐覃是没空见他的。 最近朝中风云涌动,支持大皇子的人和支持太子的人慢慢地开始别苗头了。 不,这两方的人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慢慢地放到明面上了而已。 齐覃喜欢朝中的大臣有派系,因为这便于他掌控全局。 但是,当这种派系之争蔓延到自己儿子身上之后,他就一点儿也不喜欢了。 最近这段日子,他就是忙着朝中人员的调动,把许多参与到两个皇子派系之争的官员都调离了他们熟悉的岗位,还有好些被直接调出了京城。 而京城的官员调出去的多了,那些外放的,自然得挑拣着调回来一批。 总之,齐覃这会儿忙的是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再变出一个完美的自己,分担自己身上的重担。 但是,他想着前两天齐晟来自己这里说的事,虽然他也派人暗中关注了,却还没有听取汇报。 干脆,就让这小子自己说好了。 见了齐晟,听了他的设想之后,齐覃就忍不住,笑了,“你想的,真的比朕长的都美。” 齐晟沉默了片刻,嘴巴忍不住秃噜了一下:“父皇,我也很美,俊美。” 说完之后,他就觉得不好。 果然,他抬头一看,就见自家亲爹的脸色有点儿不好。 于是,齐晟急忙补救,“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能长的不俊吗?母妃整日里夸我出息,都有父皇八分颜色了。” “你母妃真的这样说?”齐覃轻咳了一声,内心暗爽,表面矜持。 “那是当然!”齐晟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已经看明白了,父皇真正在意的,不是有人比他好看,而是有人抢走了他的铁杆颜粉,也就是淑妃娘娘。 在齐覃眼中,淑妃的眼光是最精准、最可信的。只要淑妃不叛变,他就永远是大晋最靓的崽儿。 齐覃心情好了,原本还要为难儿子一番的心思也就淡了,转而问道:“你说的那个水泥,真的能代替三合土?” 三合土就是古代没有水泥的时候,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之一,主要材料是石灰、粘土和细沙。 只看材料就知道,肯定是没有水泥的牢固度高的。 而且,三合土没有固定的配比,里面掺多少石灰和粘土,是根据沙土中的含沙量来决定的。 而建筑材料没有固定的配比,其危险性,跟火-药没有固定配方也不差什么了。 只不过,火药是当场爆发,而建筑材料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下。 就算撇开安全性不提,三合土的用途也比不上水泥。 由于三合土的粘性不够高,只能用作建筑的地基或者是铺路,如果想要在建造高大建筑的时候使用,就得往里加糯米,甚至是鸡蛋。 特别是本朝制糖技术高了之后,还会熬制糖稀加进去,增加粘合度。 在这个物资匮乏,大部分人都吃不饱的年代,用食物做建材,成本之高,用脚趾头都知道肉疼。 所以,齐晟很自信地说:“水泥可比三合土好用多了。” 他向齐覃列举了水泥用途的一、二、三、四……,又简单说了一下制作水泥所需要的原材料。 果不其然,齐覃心动了。 “把方子拿给朕看看。” 这一回,齐晟可学聪明了,先和齐覃讲条件:“那父皇答应内务府产出的水泥先供应儿子用了?” 齐覃笑了一下,说:“你一直想的很美。” 齐晟很光棍地说:“您要是不同意,那就没方子。” “少废话。”齐覃板着脸说,“顶多支撑你把那什么赛场建起来。以后就别想了。” 齐晟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计划通。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够建赛场的量,之所以狮子大开口,就是为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果然,鲁迅先生对人心的把握,冠绝古今。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鉴于齐覃往日的尿性,齐晟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儿高兴之色,反而是满脸的不情不愿,“那好吧。” 齐覃见了,心气才顺了,说:“好了,方子留下,你可以滚了。” 齐晟这才撅着嘴从怀里掏出写好的方子,递给了田保。和水泥方子一起递过去的,还有预制板的制作方法。 既然让内务府做,那就一步到位嘛。 “父皇,儿子告退。” “滚吧。” 一直走出乾清宫的地界,齐晟才兴奋地跳了好几下,还朝空中挥了挥拳头。 不得不说,能小小地摆一个皇帝一道,这种成就感,不是一般二般的事情能比的。 无论什么时代,国家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产生的能量都是巨大的。 齐晟虽然有水泥的方子,但对其具体的配比却不是很清楚。若是他自己找人来实验,不说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时间就不会太短。 但把方子交给内务府就不一样了。 内务府里聚集了这天下最优秀的匠人,而且是各行各业都有。 半个月后,齐晟就接到通知,水泥的最佳配比已经出来了,内务府也已经请旨开山采石,制作水泥了。 没过多久,管里也来禀报,说是那个庄子除了围墙,都已经推平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兴建赛场。 齐晟没再见他,只说让他等着。 一方面是因为水泥投入生产到大量制造也需要一个过程,另一方面就是他想要再进一步考验一下管里。 当初,莲花姑姑和他一起见了管里和佟筹两个人,回来之后就把两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禀报给了太后。 太后听了之后,就对齐晟说:“那个管里倒是可以一用。至于那个姓佟的,用完这一回,给他点儿好处打发了就是。” 这样的结果,齐晟已经猜到了,甚至连原因他也一清二楚。 但考虑到自己外表的年龄,他还是故作不解地说:“请皇祖母指教。” 太后换了个姿势靠着,认真地指点他:“这两个人原本都是要投奔你的,可是见了我身边的人之后,姓佟就把你抛下,去巴结讨好莲花了。他分明是知道我的身份,觉得我这根大腿比你的粗。这样见利忘主的,可不敢留在身边。” 不错,人家只是表露了一点儿苗头,可在太后看来,就已经算是认了自家孙儿为主了。 看来,护短这一项,是无论贫富贵贱,天下所有家长的通病。 齐晟一脸的受教,起身致谢:“多谢皇祖母教诲,孙儿明白了。” “行了,你坐下吧。自家人,没那么多礼。” 太后示意宫女把桌子上的糕点往齐晟面前又推了推,慈爱地说:“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蛋糕的味儿。” 没错,为了照顾老太后的胃口,齐晟把蛋糕给苏了出来。 只不过,这里没有烤箱,只能用蒸的。蒸好了之后切成块儿,盛在豆青釉的二龙戏珠瓷碗里,造型也不比后世的差。 齐晟拿银勺子剜了一口尝了尝,不由再次感叹:“等我日后出阁开府了,一定要把皇祖母的厨子给讨了去。” ——这技术也太高超了吧。 不但蛋糕蒸的很松软,手工打出的奶油,也和机器打出来的有一拼。 太后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开府了?有没有想过将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关于这个问题,拜读过无数言情小说的齐晟,心里早已有了标准答案。 “当然是找一个能孝敬祖母与母妃的。” 听了这话,哪怕太后知道里面掺的有水分,脸上还是笑开了花,继续打趣儿道:“你就不怕给你找个丑八怪?” “只要她能孝顺祖母和母妃,长相就无所谓了。” 齐晟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特别深沉地叹了口气,“孙儿也想找一个能在容貌上与我比肩的妻子。不过,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 那副“反正我的要求是达不到了,只好随便将就一下”的亚子,看得太后胃疼。 ——这话也太耳熟了吧? “小六啊。” “昂?” 太后满脸的一言难尽,语重心长地说:“男孩子崇拜父亲是对的。可是,并不用事事都学他。” 81、资治通鉴(已修改) 总之, 佟筹是已经被太后一票否决了, 剩下这个管里,他还得再看看。 就算是在后世, 修建一个体育馆,那也是个大工程。 如今齐晟虽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只是想修一个多用的场地, 放到这个时代, 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 齐晟找内务府的大匠估计过,就算有了水泥,再加上脱胎于杠杆原理的简易吊车, 想要建成这样一个场地, 也得三年时间。 三年, 对齐晟来说并不长, 他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宣传造势,说不定就会有更多有眼光的商人来投奔他, 企图分一杯羹。 但对管里来说, 这三年却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管理并不是管家的家主,只是家主的儿子。而且,他还不是长子,只是次子。 这一次投资六皇子,也是他自作主张之后,又在家主面前一力主张的。 当初他扒上了六皇子的消息传回老家之后,家里的叔伯兄弟们就有暗中生妒的。 也就是他大哥继承人的位置稳固,心也够宽, 这才没有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如果他这边一切顺利,并很快能见到成效也就罢了。 那些人再怎么妒忌,见他得了势,也只有觍着脸来巴结他的。 至少也是绝对不敢公然和他作对的。 但是,如果一年、两年甚至三年都得不到什么好消息,那些人肯定会大做文章。 齐晟要看的,就是管里顶不顶得住这个压力,能不能在长久不见利的情况下,还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如果他能,后续齐晟这边肯定有大好处给他,不会让他白等。 如果他不能,齐晟也会给他一些好处,然后就把他踢走,或者是边缘化。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想要得大造化,就要坐得住冷板凳。 那种付出一点儿就想得大回报的,佟筹就是例子。 佟筹献上的珍珠锦的确是成了贡品,但佟家却并没有得到皇商的资格。这珍珠锦,虽然还是由佟家生产,可却是由江南织造府统一收购进贡。 用太后的话来说,就是,“好歹也是出了力的,别让说咱们家贪人家一点儿便宜。” 能被家族放到京城来做生意的,没一个是傻子。 这结果一出来,无论是管里还是佟筹本人,就都知道,他已经把事情给办砸了。 佟筹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自己是错到哪一步了,特地去请教了管里。 管里虽然通过这件事,看出了他不是一个能共患难的人,但两人是多年的交情,他也不好立马就把人撇开。 那未免也太凉薄了。 所以,管里还是指点了他。 佟筹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是比管里傻吗? 不,他是太聪明了。 他聪明地看了出来,太后娘娘特意派了一个贴身的姑姑来,就是为了替六皇子掌眼的。 而他们能不能顺利拜入六皇子门下,就得看这个姑姑肯不肯在太后面前替他们美言了。 所以,他才着意讨好莲花姑姑,以至于用力过猛,把六皇子都给忽略了。 他却没想到,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人家太后跟前的姑姑都是有品级的女官。 若不是看在六皇子的面子上,人家哪里会多看他一眼? “管兄,还是你高啊。”佟筹朝管里拱了拱手,又是佩服,又是妒忌。 管里笑了笑,没有说话。心说:不是我高明,而是你太高明。 他在自家亲爹面前,还不敢耍那些小聪明呢,何况是在皇子的面前? 管理很清楚,佟筹之所以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就是因为六皇子的年纪小,让他想当然地就认为,六皇子不是个能做主的人了。 可是,他也不想想,六皇子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又岂是只靠家里长辈的宠爱就可以的? 真正的联赛,至少得两三年之后才能开始了。 如今,齐晟除了让人到处宣传造势之外,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应对越来越难对付的于先生了。 “先生,我一向胸无大志,这《资治通鉴》就不用学的太详细了吧?” 齐晟把书页抖得哗啦啦直响,恨不得把上面的字都给抖掉了。 “殿下此言差矣。” 于先生的笑容很标准,三分温雅,三分慈和,外加四分的中正不阿。 他语重心长地对齐晟说:”殿下不喜欢动笔写字,臣也就不强求了。但臣受命于天子,来教导殿下,这俸禄却不能白拿。” “那先生的意思是……” 齐晟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先生笑得纯良无比,说话的话却犹如梦魇,“既然殿下不喜欢写字,这功课就从别处找补回来吧。来,殿下,翻开《资治通鉴》的第一节,从今天开始,殿下的功课,就从读史开始吧。” 齐晟:“……先生,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下。” 于先生显然是早有准备,“此事臣已经请示过了陛下,让殿下读史,也是陛下定下的。” “父皇让我读史?” 齐晟觉得,他遇到了人间迷惑。 虽然读书人都会读史,毕竟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 但是,一个天子,让一个皇子读史,却又有不同的意义。 所以,不但齐晟迷惑,于先生也同样觉得迷惑。 他原本只是看六皇子这段时日玩儿的太嗨,怕天子心里不满,所以才主动出击,请示天子,给六皇子加一点儿课业而已。 但他原本想加的,是《老子》,要不《诗三百》也行。 可是还没等他把这话说出来,天子便说:“小六这段时日的确是荒废了课业……” “陛下,”于先生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六殿下虽然玩儿心重了些,但该学的课业,可是从来没有耽误过的。” “哦?”齐覃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这么说来,小六很是聪慧了?” 于先生中肯地说:“六殿下的记性与悟性都是当世少有,但那一笔字嘛……” 他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关于六皇子的字,他实在是不忍心评价。 他看得出来,六皇子对他这个老师,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只是,尊师重道和逃课不写作业,在六皇子心中,并不冲突而已。 而于先生对六皇子这个学生,总体来说还是很满意也挺喜欢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试出了六皇子的天赋之后,就放纵他不写描红的功课,让他传出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以免卷入皇子之间的夺嫡。 可以说,六皇子之所以有这一笔烂字,于先生是要负一大半的责任的。 毕竟,以六皇子对他的尊敬,若是他态度强硬,何至于此? 齐晟的毛病,齐覃也是知道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了句:“不喜欢写字也无妨,那就读史吧,读史不用动笔。” 于先生一怔,“陛下,这……”不太好吧? 齐覃打断了他,“就这么定了。唔,朕这里有一部《资治通鉴》,你拿回去,从明儿开始,小六的窗课,都换成这个。” 于先生:“……是。” 既然天子已经发话了,于先生虽然对天子此举的深意心有忐忑,但还是要遵旨行事的。 “所以,殿下,此事不是臣的意愿,也不是臣可以改变的。” 齐晟:“…………” ——好吧,那一位,是真惹不起。 不过…… “《资治通鉴》学完了,不会还有《太史公书》等着我的吧?” 于先生又露出了那种标准的笑,“陛下的心思,岂是臣能猜透的?” 齐晟…… 好吧,他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先生,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 齐晟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脸。 ——对不起,对于读书这件事,他实在是享受不来。 半个月之后,于先生再次受到了天子的召见。 “小六的《资治通鉴》学的怎么样了?” 于先生:“回禀陛下,还好。” “还好?”齐覃眉毛一挑,“这话,是小六教你的吧?” 于先生干笑:“陛下英明。” 齐覃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说这种套话,朕的儿子,朕自己清楚。” 听了这话,于先生瞧瞧抬头,窥了窥天颜,见他没有动怒的意思,就试探性地说:“陛下既然了解,就应该知道,六殿下志不在朝堂。” 所以,您就别把他往局里带了吧。 对这个学生,于先生也是用心良苦了。 齐覃静静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冷汗都下来了,蓦地一笑,“这小子倒是会收买人心。” 于先生吓得腿一软,差点儿没跪下了。 “陛……陛下说笑了,六殿下赤子之心,臣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齐覃眯着眼看着他,眼中带着深切的怀疑,“你确定不是因为他长的好?” 于先生:“……哈?” ——实力诠释一脸懵逼。 “哈什么哈?”齐覃不满地说,“你不能因为他长得可爱,就对他心慈手软。” 于先生嘴角抽搐,“臣往后一定注意。” ——感情,刚才都白紧张了。 见他姿态重新放松了,齐覃才迟疑着说:“这《资治通鉴》……” 于先生竖起了耳朵,只盼他说出一句“不必读了”。 这本书,也不是不能读,但他自己教,和天子叫他教,完全是两个意义。 但齐覃沉吟了半晌,终是道:“继续叫他读吧,只是不必声张。” 这也不错了。 于先生松了口气。 82、奉旨倒追 大皇子成婚一年多之后, 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大皇子妃有孕了。 这个消息传到皇宫里的时候, 齐覃正在淑妃宫里看教坊司新排的歌舞。 听到大皇子派来的太监喜气洋洋的报喜声,齐覃自然是十分高兴。 但高兴过后, 他又忧伤地叹了口气,“转眼之间, 朕已经要做祖父了。” 美人颦眉, 自来便惹人怜惜。 淑妃挥手让舞姬们都下去, 双手捧住齐覃的右手捂在胸口,柔声道:“陛下的魅力犹如醇酒,越酿越浓。妾每每得见, 都觉三生有幸。” “真的?”齐覃狐疑地看着他。 这话若是五年前淑妃说, 齐覃半点儿都不会怀疑。 因为那个时候, 他是当之无愧的一枝独秀。 但是嘛…… 如今不一样了, 他有了竞争对啦。 ——随着两人的儿子齐晟一天天长大,他骄傲的同时, 也难免心里泛酸。 自古美人如名将, 不叫人间见白头。 美人迟暮,总是令人伤感的。 而最让美人伤感的,还不是迟暮,而是自己迟暮之后,却又另一个同样出色的美人逐渐崛起。 “当然是真的了!” 淑妃答的斩钉截铁。 作为一个诚实的颜控,能嫌美人多吗? 不能够啊。 遇见万中无一的陛下是她三生有幸,生出万里无一的儿子,同样是她三生有幸。 这两者之间冲突吗? 淑妃娘娘很肯定地告诉你:并不。 她这些心思, 齐覃可猜不到。 也幸好齐覃猜不到,才又一次落入了渣女用甜言蜜语编织的温柔陷阱。 齐覃高兴了,对有孕的大皇子妃的赏赐就特别丰厚。 随后,他又忧愁地叹了口气。 淑妃立马就心疼了:“陛下怎么了?” 齐覃道:“老大和老二一般大,可老大孩子都有了,老二却还不肯成婚去。唉~” “这……”这件事,淑妃还真没有立场去管,只得道,“不如让容妃去劝劝?” 容妃才是二皇子的亲娘,于情于理,这事儿都得容妃出面才最合适。 可是,齐覃的脸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快别提容妃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原本,齐覃对容妃的印象是很单薄的。 容妃是某一年选秀,正好碰见北方地龙翻身,齐覃为了祈福取消了选秀,太后心疼儿子,选出的貌美宫女之一。 和她一同被选上的还有好几个,只她一个运气好,寥寥几次侍寝,就怀了龙胎,得封贵人。 后来,二皇子出生,因着那个时候齐覃子嗣稀少,就由太后做主,封了个嫔位。 她长的还算秀丽,但没什么惊艳的,在齐覃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以齐覃的尿性,能记住她才怪呢。 后来,等容妃封了妃,掌了权,齐覃倒是对她有点儿印象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印象。 毕竟,从清汤挂面到移动珠宝展示台,其间的差距不止是大,更是充满了暴发户的味道。 齐覃心里看不上的同时,更是觉得辣眼睛。 不但平日里不到她宫里去,就算宫宴时不得不见,也尽量不去看她。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在形象上让齐覃不喜。 真正让齐覃对她彻底看不上眼的,就是因着二皇子的婚事。 二皇子不愿意成婚,甚至在齐覃把他叫过去询问的时候,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愿,还请他收回赐婚的圣旨,让那田家的女儿另嫁。 “儿子实在是不愿意耽搁人家女孩子。” 这话虽然是说出来好听的,但也算是二皇子难得的善心了。 因为,他是不可能和另一个人坦诚相待,甚至是同床共枕的。 可是,婚已经赐了,不说君无戏言,就算如今下旨取消了赐婚,田家那个姑娘也很难再找到好人家了。 齐覃这里发现自己说不通,就产生了和淑妃一样的想法。 让二皇子的亲娘容妃出面去劝。 齐覃以自己和太后和谐融洽的关系推测,亲母子,许多话肯定更好说。 但是,他头一天交代了容妃,容妃第二天就败退。 不,不止是败退,她还被反攻略了。 听听容妃是怎么说的。 “陛下,那孩子自己不愿意,要不就算了吧。妾这个做娘的,实在是不忍心逼他。” 这话乍一听挺正常的,很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 可是,仔细一品,就能品出别的滋味儿了。 在这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才是主流价值观的时代,哪个母亲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不娶妻? 怕是只恨儿子娶得少,不能让自己赶快抱上孙子吧? 齐覃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容妃的确是不希望二皇子顺利成婚的。 如果不是二皇子和容妃长的颇有几分相似,齐覃都要怀疑,二皇子到底是不是容妃的亲儿子了。 所以,今日淑妃一提起容妃,齐覃就恼了。 真是太糟心了。 淑妃却不怕他,双手环住他的手臂,仰着头无奈道:“可是,除了容妃之外,别人也不好管呐。总不能为了这事,劳动太后娘娘吧?” 若是真的为着不想娶妻而惊动了太后,于二皇子的名声很是不利。 齐覃愁的也就是这个。 因着二皇子不喜欢和人接触,入朝以来,结交的人实在有限。 除了倾慕二皇子在书法上的才华,自己贴上去的几个,也就没别人了。 没几个人和他结交,就意味着没多少人为他扬名。 因此,二皇子在朝中是没有什么贤名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 二皇子是皇子,不是太子,不需要那么多的贤名。若是像大皇子一样邀名养望,齐覃反而会心生不喜,着意打压。 但没有贤名,也不能有恶名啊。 皇家该为天下表率,有个担着不孝名声的皇子,算是怎么回事? 齐覃叹道:“罢了,还是从田家那里想想办法吧。” 自己儿子不肯主动,就只好让人家姑娘主动一点儿了。 说不定两人接触得多了,二皇子就能察觉出人家姑娘的好来,进而就不排斥成婚了呢。 二皇子很烦躁,特别烦躁。 问:有一个不矜持的未婚妻是一种什么感觉? 二皇子:你能先帮我求一下心理阴影面积吗? 他就不明白了,前两年不都好好的吗? 大家就这样互不干涉,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田家那个姑娘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就一改往日的矜持,对他围追堵截起来? 对此,田真表示:陛下亲自给的药方,她敢不照方抓药吗? 别说二皇子苦了,她心里也苦哇。 大晋对女子的束缚虽然不比前朝那般严重,但矜持仍是主流审美。 若不是陛下专门召见了她的父亲都督佥事田望,几乎是明示的暗示了一番,田真至于抛开女孩子的矜持,对未婚夫围追堵截吗? 谁家的姑娘像她似的,整天追着小郎君跑? 更可气的是,这二皇子也太能躲了吧? 每天除了上朝的时候能让人看见人影,其他的时候想找着他,真是比登天都难。 如果不是有天子给她开外挂,田真保证连人都见不着,又何谈培养感情? 可是,光见到人也没用…… 不,应该是说见到还不如不见呢。 田真大小也是个美人,自认长的很能见人了。 要不然,天子也不会选了她做儿媳妇不是? 可是,为什么二皇子表现的比她还像个贞洁烈女? 我不就是朝你那边走了两步嘛,你至于忙不迭地退出去三步吗?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要怎么着你呢。 最可气的是,有一次,田真打扮的清新秀丽地去见二皇子,还特地擦了女儿坊最新出的香粉。 好不容易堵到二皇子后,她一连说了好几句话,二皇子都只是“嗯嗯嗯”地点头。 而且,他的脸色还越来越红。 就说这种场景下,谁能不误会? 田真想当然地以为,自己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呀! ——太不容易了。 可是谁曾想,更不容易的还在后头呢。 二皇子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喜悦。 二皇子说:“以后别再擦香粉了,我不喜欢。” 田真:“…………” ——那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都能煎鸡蛋了。 二皇子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丝毫没有考虑到,这话对一个女孩子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只有一个想法:你又不是父皇,凭什么让我忍你? 而田真满心羞愤地回到家,大哭了一场之后,却还得重整旗鼓,再战。 她也较上劲儿了,非把这二皇子拿下来不可了。 从那以后,二皇子突然发现,田家姑娘,更难甩掉了。 “她走了没?” 御花园里,二皇子躲在芍药花丛里,小小声地问小圆子。 小圆子扒开花丛,撅着屁股往外看了几眼,又退了回来,同样小小声地回答:“殿下,奴婢看不见她了,应该是走了。” “终于走了!” 二皇子长长舒了口气,“快,扶我起来,腿都麻了。” “诶,殿下您慢点儿。” 小圆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主子起身,正准备询问下一步往哪儿躲,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殿……殿……殿下。” “怎么了?”二皇子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会是有蛇吧?” “蛇?这宫里哪来的蛇?” 二皇子僵住了。 搭话的不是小圆子,而是去而复返的田真。 一旁的小圆子苦笑。 ——这可比蛇厉害多了。 83、出宫 “田姑娘?真是巧啊, 你也来逛御花园。” 二皇子动了动僵直的身子, 便一脸若无其事地从花丛中走出来,还给自己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叶子和花瓣儿。 若是不注意他那不太自然的四肢, 还真让人以为他一点儿也不心虚呢。 他暗暗瞪了小圆子一眼:你不是说他走了吗? 小圆子就觉得自己像吃了黄连一样,都苦到心里去了。 ——他的确是看见田真转了个弯儿不见了呀, 谁能想到, 她还会杀个回马枪? 和二皇子纠缠了这么久, 田真也烦了。 她也不理会二皇子那蹩脚的演技,直接就说:“二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 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二皇子脸上尴尬的笑意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反问道:“你到底为什么非得嫁给我?” 瞧这话问的, 让田真好想跳起来给他俩大嘴巴子呀。 ——特么的要不是你爹给咱俩栓了婚, 说不定老娘如今孩子都有了,还用得着豁出脸面, 就为了不让自己砸手里? 但实话她肯定是不能说的, 哪怕几次追堵下来,二皇子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两个人也不可能当面说破真相的。 所以,田真牙一咬,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语气很是坚决。 因为,她不但要让二皇子相信这话是真的,还要顺带的说服她自己。 毕竟, 谁会喜欢一个让自己丢脸的人呢? 又不是有受-虐-癖。 二皇子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 田真又羞又恼,跺脚道:“殿下没有听错。” 方才她能说出那么一句“喜欢”,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让她再说,却是强人所难了。 二皇子突然冷笑了一声,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我虽然是个皇子,却一无爵位,二无人脉。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任何好处。” “谁要从你这儿得好处了?”田真气得脸色胀红,“哪怕你一辈子都没有爵位,我也嫁定你了。” 天子都亲自下场暗示了,她要是不能成功,怕是就得成仁了。 这一回,二皇子沉默地久了一些。 沉默过后,他突然就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可是见过我的母了?” “容妃娘娘?我见过了。”田真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容妃娘娘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微微瞪大了眼,“哦,你不会是因为容妃娘娘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愿意娶我的吧?” 二皇子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自嘲一笑,嘀咕了一句:“她当然不会喜欢你。” “殿下说什么?” 他声音太小,田真没有听见。 “没什么。”二皇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就带着小圆子,扬长而去。 田真目送他又一次舍自己而去,心里却没有以往的愤怒。 ——今天总算是有些进展了。 至少,二皇子这一回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以后别再了来找我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离二皇子近了一步呢? 大皇子妃有孕,皇子中最不高兴的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了。 因为,这让他不肯成婚的压力骤然大增。 而最高兴的,就属齐晟和五皇子。 因为,他们可以用探望小侄子的名义,出去玩儿呀。 两人从无语的淑妃那里讨到了出宫的令牌,就兴高采烈地去挑给未来小侄子的礼物了。 齐晟赔笑道:“五哥,这回我可没骗你吧?” 五皇子傲娇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齐晟继续说:“我上回真不是故意不叫你的,你就原谅我呗。” 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五皇子的虚荣心大大地得到了满足,矜持地说:“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齐晟喜道:“五哥放心,今日你所有的花费,都包在我身上。” 现如今,他不差钱。 他们两个说的上回,正是莲花姑姑跟着出去那一回,齐晟原本答应了要带五皇子出去,最后却没带成。 见五皇子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齐晟才小小声抗议,“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非要闭关研究卦象。要不然,能错过和我一起出去吗?” 提起这个,五皇子也有些心虚。 那一次,的确是他突然又摇出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卦象,连单元都没见过。 他平生没别的爱好,就这一头。 所以实在是心痒嘛! 他一心虚,就忍不住更大声,狡辩道:“咱们说好了一起出去的,就算我当时没空,你也该等等我嘛。” 眼见他有用话唠掩盖心虚的趋势,齐晟连忙截住他,“好了,好了,我这不是答应补偿你了嘛。咱们兄弟,谁跟谁呀?” 五皇子这才满意了。 然后,两人一起回到皇子所,各自从私库里选择了适合小孩子的东西,就一起出宫,去探望未来的小侄子了。 大皇子沉默地看着两个弟弟,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问:“你们是来看谁的?” 五皇子说:“小侄子呀。不是说大哥当爹了吗,那我岂不是就要做叔父了?” 他说完,示意贴身太监袁润上前,把匣子里的长命锁展示给大皇子看,“这个是我小时候戴过的,可以保佑小侄子平安。” 齐晟见状,也连忙让王进宝上前,展示了一下自己带来的金制手镯和脚镯,“母妃说了,金子重,正好给小孩子压命。” 两个弟弟准备的礼物让大皇子非常感动。 但是,媳妇儿才刚怀上,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叫他上哪儿弄个小侄子给弟弟们看? 经过大皇子嘴角抽搐的一番解释之后,五皇子满脸失望。 齐晟趁机嘲笑他,“我就说小侄子还没出生吧,你还不信。” 到最后,两人还是去看了……呃,看了大皇子妃单纯那还未显怀的肚子。 “你们看完了?看完了就走吧。” 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准备带着媳妇儿去园子里玩儿一趟的大皇子,无情地下达了逐客令。 两个小灯泡在恩爱情侣的嫌弃中仓皇败退。 但是,出了大皇子府所在的那条街之后,两人立刻原地满血复活。 看小侄子什么的,只是借口,两人只是想出宫玩儿而已。 “六弟,咱们现在去哪儿?” 齐晟想了想,五皇子是第一次出宫,肯定是想看一点儿没有见过的东西。 “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天桥。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天桥了。” 五皇子道:“听你的,不过去哪儿吃饭呢?” 齐晟想了想,说:“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就是太白楼和翡翠楼,太白楼有好酒水,翡翠楼有好糕饼,你想去哪儿?” 这可问住五皇子了。 他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倒出了他那六枚开元通宝,“待我起一卦,看看上天让我去哪儿。” 齐晟嘴角一抽,“这点儿小事儿,你还起卦?” 不是说卦不可尽算吗? 五皇子不搭理他,蹲着来连着抛了三回铜钱之后,大手一挥,“走,去翡翠楼。” 齐晟虽然见过几次他起卦,但因着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就一直看不懂。 这一回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就怕就勾起了五皇子的谈性,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王进宝,带路。” 翡翠楼就翡翠楼吧,正好给母妃带点儿他们家的糕点。 一行人刚走到翡翠楼门口,齐晟的脸色就变了。 他一把拽住要往里走的五皇子,低声道:“五哥,你这卦不准呐。” “不……不可能。” 五皇子本来挺大声的,被他一瞪,不由自主就把声音压低了。 “准什么呀。”齐晟往柜台那边指了指,“你看那是谁?” 五皇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得音儿都变了,“四哥?” 齐晟捂脸:你小声点儿呀! 也不怪五皇子惊成这样,自从四皇子在太子那里越来越得用之后,皇后和淑妃就各自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离四皇子远一点儿。 特别是皇后。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五皇子看着憨,其实更憨。 万一他被四皇子给忽悠了,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太子的阵营,谁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这个时候,两人再想撤,已经晚了。 四皇子已经看见他们了,并向他们招了招手,两人只好走了过去。 四皇子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和四皇子一起的那个少年,则是好奇地打量了两人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晟觉得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有点儿长,而且还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意味儿。 五皇子看了齐晟一眼,有些不自然地说:“这……我和六弟不是出来看大哥家的小侄子了嘛。” 只这一句话,四皇子已是了然:“大哥顺着你们的心思,把你们给赶出来了?” “对……啊,不对。”五皇子嘴一秃噜,才反应了过来,“是大哥要带大嫂出去玩儿,嫌我们碍事,才把我们赶出来的。” 84、挑衅与反击 片刻之后, 齐晟和五皇子跟着四皇子坐到了他订好的雅间里。 气氛有点僵硬。 这主要是怪五皇子神情太僵硬了。 齐晟就是想自然, 有这么个拖后腿的在旁边杵着,他也自然不起来呀。 齐晟暗叹:五哥的脸皮, 还是太薄了! 打破沉默的,是和四皇子一起的那个少年。 进了雅间之后, 那少年就向两位皇子行了礼, 齐晟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暨阳侯世子, 张阳。 也就是沈介生母的继子。 这关系说出来还挺拗口。 “两位公子尝尝这翡翠楼的蜜酒。” 张阳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色泽金黄的蜜酒,还特意对齐晟说了一句,“六殿下, 这翡翠楼的酒虽然不比太白楼的有名, 但这蜜酒, 却是一大特色。” 明明他的神态很恭敬, 而且倒完酒之后就很自然地侍立在四皇子身侧,规矩的不得了。 可是, 齐晟却总觉得被他的目光看着, 十分的古怪不舒服。 齐晟这辈子就没准备委屈自己。 既然张阳让他觉得不舒服,那他就不准备给张阳留面子。 他把酒杯往旁边一推,说:“母妃不让我喝酒。” 一句话,让旁边已经端起了酒杯的五皇子讪讪地又放了下去。 看来,皇后也对他有类似的交代。 张阳的笑容里带了点儿挑衅,“两位殿下也不小了,怎么能跟小孩子一样,不会饮酒呢?而且这是蜜酒, 不醉人的。” 没有一个小孩子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五皇子就被这浅显的激将法给击中了。 “谁说我是小孩子?我能……” “五哥。”齐晟一下子按了五皇子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以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 五皇子的性子稍显憨直,还认死理。这世上除了亲娘皇后,也就齐晟能够按住他。 所以,看见齐晟冲他打眼色后,他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却还是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按住了五皇子之后,齐晟就冲张阳一笑,一脸天真地问:“你的意思是说,酒是大人才可以喝的东西。也就是说,大人就可以喝酒咯?” 张阳直觉有些不好,但只要想到他那个继母的不争气儿子就是六皇子的狗腿子,他就厌乌及乌,忍不住对六皇子充满了恶感。 ——沈介本来就不争气,再跟着这么个胸无大志的主子混,日后岂不是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虽然比起同龄人来,算是有城府的,但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城府还没有深沉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 所以,纵然他直觉六皇子并不如表面上一样简单,可还是选择了继续使用激将法。 “酒当然是大人才能喝的。淑妃娘娘想必也是觉得六殿下年幼,这才特意叮嘱了,不让您饮酒。” 齐晟脸上露出了怒色,仿佛是终于被他激怒了一样,语气很冲地问:“本殿小?呵,说的好像你就是个大人了一样!” 见他动了怒,四皇子连忙来打圆场,“好了,张阳,你少说两句吧。” 和齐晟混久了的五皇子虽然没有四皇子聪明,但却比四皇子更了解齐晟。 凭借经验判断,他就知道六弟要坑人了。 反正吃亏的不会是他六弟,五皇子当然是选择火上浇油咯。 于是,他也学着齐晟,一脸气愤地瞪着张阳,“敢说我和六弟是小孩子?你就是个大人了吗?” 原本被四皇子拦了一下,张阳只能遗憾的闭嘴了,心里却觉得便宜了六皇子了。 所以五皇子一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继续挑衅,“在下明年及冠,早过了舞象之年,自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虽然是对五皇子说话,但目光却一直放在齐晟身上。 恰好,五皇子也没看他,而是和他一样,看着齐晟。 齐晟暗暗冷笑了一声,大声道:“好!” 随后,他就在四皇子和张阳不解的目光里还有五皇子看好戏的眼神里叫来了跑堂的伙计。 伙计来的很快,点头哈腰地问:“这位小郎君有什么吩咐?” 齐晟指着蜜酒坛子说:“这个蜜酒,给我来十斤。” 他这话一出口,除了对自家六弟信心满满的五皇子,其他人都觉得齐晟是受不了被人说是小孩子,要意气用事,灌酒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反对最快也最大的,是处于意识空间里的四皇子。 如果不是怕吓到自己的两个弟弟,他都要忍不住开口催促正在掌控身体的四皇子3,让他快阻止六弟,别让六弟做傻事了。 四皇子3忙着用情绪安抚四皇子,对明显煽风点火的张阳恼怒之极。 张阳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正自得意,却见齐晟挥退了送酒的伙计,指着他说:“你不是大人了吗?是大人就把这十斤蜜酒喝完。要不然我就回去告诉父皇,你欺君!” 张阳面色大变。 四皇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让四皇子3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冷眼看着,无视了张阳求救的目光。 他和张阳也是最近才接触的,确切地说,是张阳主动接近他的。 四皇子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张阳接近的目的,是为了通过他,搭上太子。 没办法,谁让太子是个傲娇,十分的难以接近,而四皇子又是倍受太子信任的弟弟呢? 但四皇子3并不在乎。 他当初之所以主动投奔太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自己所能,保太子登基。 ——贵妃不是看不上太子吗?不是认为太子之所以能得了储君之位,是捡了她余家的漏吗? 那四皇子3就偏要把贵妃看不上的太子送上皇位,让余贵妃的一切希望全部被打破。 至于贵妃会不会气得吐血? 呵,吐血了才好呢。 四皇子3并不在乎贵妃如何,他只在乎四皇子。 四皇子不愿意做储君,那他就让太子地位稳固,不给别人上位的机会; 四皇子不想再受贵妃的逼迫,四皇子3就忍着对贵妃的厌恶,用自己超高的智商与情商,把贵妃耍得团团转。 如今,贵妃对于自己的儿子主动去辅佐太子这件事,虽然还是有些不愉,但却也能接受了。 因为,四皇子3让她以为,他之所以辅佐太子,是为了知己知彼,为日后取而代之做准备。 但四皇子3自己却很清楚,虽然出发点和别人不一样,他却是真心实意地辅佐太子的。 所以,他不介意别人通过他来搭上太子。 特别是张阳这样本身就有资本的。 张阳是暨阳侯世子,而暨阳侯张敷是当今天子的心腹。 如果张阳加入了太子麾下,张敷就算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一定会在天子面前为太子美言的。 不要小看一个天子近臣的能量。 能成为天子的宠臣,至少在揣摩上意这一条上,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有张敷帮太子说好话,或者是在关键时刻拖延一下时间,很多事情,就有了转寰的余地。 所以,在张阳头一次接触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便上了心。 又接触了几次,确定张阳颇有几分才能,不是个猪队友之后,四皇子便应了张阳的邀约,到翡翠楼来赴宴。 只是,齐晟和五皇子的突然出现,却打乱了四皇子的计划。 张阳求助四皇子无果,心中暗恨。 但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六皇子还一副“你敢不喝完就是欺君”的神色。 张阳没办法,只能咬牙喝了。 蜜酒虽然是甜的,喝起来口感极佳。但酒毕竟是酒,张阳又不是天生的酒精脱敏的体质,十斤蜜酒灌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就算不提就量,但是十斤酒水的体积,就够让人难受的了。 别看电视剧里的大侠动不动就几坛子酒灌下去,好像酒水根本不占地方。 但世上哪有不占肚子的水? 更让张阳难受的是,为了防止他“不小心”在喝的时候洒了,齐晟特意说明了,不准举着坛子灌,而是要拿着长柄银勺,一勺一勺地喝。 这就很折磨人了。 差不多喝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张阳就已经觉得肚子发胀了。 喝到四斤的时候,他不但撑得直翻白眼,酒劲儿也跟着上来了,眼前的三个皇子慢慢变成了六个,又变成了九个。 四皇子3见张阳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这才出言说情。 “六弟,算了吧。想必他也知道教训了。” 齐晟也只是想给他教训,让他以别再来惹自己而已。见四哥求情了,齐晟也没有不依不饶。 “那四哥,我和五哥就先走了。” 四皇子笑道:“这里就交给为兄吧。” 待两人出了翡翠楼,五皇子才露出了不满,“不是说要吃饭吗?咱们还什么都没吃呢。” 齐晟死鱼眼,“你说这事怪谁?是谁起的卦让来翡翠楼的?” 五皇子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低头认怂,“好嘛,好嘛,这回怨我。走吧,咱们转道去太白楼。”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为啥每次一老六在一起,起卦总是不准? 齐晟没有说话,只顾领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了有一刻钟,五皇子才察觉出不对劲儿。 “诶,不对呀,这好像是回宫的路呀。” 齐晟头也不回,“你可以自信一点,把‘好像’那两个字去掉。” 五皇子急了,“你这是要回去?咱们还什么都没玩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齐晟得意一笑:“当然是去恶人先告状了。”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暨阳侯是天子宠臣。 而告状这回事,他有经验,讲究的就是一个先入为主。 虽然今日之事,是张阳先挑的,但他把张阳灌成那样,也有些咄咄逼人。 如果让张敷抢了先,在父皇面前颠倒一下因果关系,再添油加酱一番,肯定是一场麻烦。 所以,他得先下手为强。 85、告家长 这边齐晟去恶人先告状了, 却不知道四皇子3已经手动帮他把这件事给摆平了。 在两个弟弟走了之后, 四皇子3就吩咐伙计端上来了两碗熬得浓浓的醒酒汤,命人强硬地给张阳灌了下去。 醒酒汤又酸又苦, 一碗下去就让人反胃,两碗下肚, 张阳就直接昏天暗地地吐了起来。 四皇子3早就转移到了门外, 另要了一个雅间等着。 等张阳把喝进去的酒水都吐出来之后, 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何吉利。 “何……何公公?” 何吉利早得了主子的吩咐,这会子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张公子醒了,那小的就回去伺候主子了。” 说完, 也不等张阳反应过来, 扭头就走。 等他走出雅间的门之后, 张阳发懵的脑袋才算是清醒了一些。 不过, 这也够了。 目前来说,他心里最大的事, 就是借着四皇子搭上太子。 所以, 哪怕因着方才四皇子不肯帮他的事心有记恨,但他还是不会放弃四皇子这条线的。 他暗暗告诫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的附小做低,都是为了日后。 “何公公请留步。” 何吉利是早得了四皇子的吩咐,对张阳的叫唤,就当没听见。但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来,他走的并不快, 显然是在等张阳追上去。 张阳虽然脑子还不太清楚,没看出来,但他如今是有求于四皇子,所以他还是追了上来。 “何……” “咳!”何吉利重重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公子,这不是在家里。” 所以,你说话注意点儿。 张阳怔了一下,急忙改口,“何管事,不知四公子现在何处?” 何吉利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说:“托张公子的福,主子到现在还没好好用一口膳食。” 张阳立刻就露出满脸愧疚,“今日之事,都怪我冲动了。还请何管事引路,容我去给四公子陪个礼。” 何吉利犹豫了片刻,才道:“罢了,若不是公子欣赏你的才学,小人是断不敢擅作主张的。” “多谢何管事通融。” 张阳脸上笑着塞过去一块儿银子,心里却啐了一口:呸,阉货! 对这些宦官,张阳一向看不上眼,甚至是鄙夷的。 如果不是因为对四皇子有所求,他都不屑跟这个阉货说话,又怎么会这样和颜悦色? 张阳跟着何吉利到了四皇子新叫的雅间,就见桌子上摆了几道菜,几乎没动过,四皇子正端着一碗菊花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四公子。”张阳一脸羞愧地上前,一揖到底,“张某无状,给公子舔麻烦了,还请公子恕罪。” 四皇子淡淡道:“坐吧,你也吃点儿,好歹垫垫肚子。” 张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好几眼,但四皇子一丝情绪都不外露,张阳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这个时候,张阳才意识到,跟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皇子相比,自己那一点城府,真是不够看的。 也怪不得人家小小年纪,就是太子的心腹呢。 意识到了差距,他反而把方才因四皇子不替他说话而生出的记恨给去了。 在他看来,他不如四皇子,四皇子看不上他,不肯帮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待日后他在太子面前占据了高位,四皇子自然会对他客客气气的。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接下来,四皇子3无论说什么,他都乖乖地应着。 四皇子3看了他几眼,暂时是放心了。 他与张阳接触了有一段时间了,自认对这个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张阳虽然心胸不广,但性子却极傲。 今日齐晟这样整治他,他不记恨是不可能的。但他却没有想过回去找父亲帮忙,而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若是他一辈子到不了高位也就罢了,一旦让他得势,他必会狠狠地报复回来。 所以,四皇子今天只是让人给他醒酒,却没有就齐晟的事警示提醒他。 因为没必要。 只要不让他烂醉如泥的回去,让张敷看见了,张阳自己是不会给张敷说的。 四皇子换了个话题,说了些张阳感兴趣的话题。 比如,太子的一些喜好。 最后,张阳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然后,他就被张敷提溜到了书房,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忠君、忠君,还是忠君! 既然忠于天子,就不能招惹天子的儿子。 说实话,张阳也是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六皇子一定找陛下告状了。 怎么能这样呢? 从来没有想过告状的张阳委屈巴巴。 ——咱们之间有过节就自己解决嘛,怎么还兴告家长呢? 而恶人先告状却遭遇被告的亲爹,齐晟表示:啥也别说了,就是尴尬。 齐晟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筛子,到处都是漏洞。 事情是这样的。 几个月前,朝堂变动,许多京官被罢免或外调,也有许多外任的官员被调入了京城。 而新入京的官员里,天子也酌情给了几个恩典,允他们的儿女入崇文馆读书。 所以,一夜之间,齐晟就发现自己多了许多新同学。 他是在下午看蹴鞠赛的时候知道的。 如今,崇文馆那个画出来的蹴鞠场,已经不只是五、六两位皇子的天下了。 自天子允诺要为六皇子的蹴鞠联赛背书之后,贵族少年们对蹴鞠的竞技热情空前高涨。 崇文馆里教武艺与骑射的先生,也顺势请示了天子,将蹴鞠也正式并入每日下午的武课之中。 武先生们的请示也有试探的意思在,试探天子对蹴鞠一事的态度。 崇文馆毕竟是正经上学的地方,如果天子同意将蹴鞠课过了明路,就说明天子对此是重视的。 如果天子驳了,那就是老父亲纵容小儿子胡闹,其实心里不以为意。 众人都在揣摩天子的心意,可谁又能真的猜得透? 但天子同意了武先生的建议,却是事实。 从那以后,齐晟就很少亲自下场了。他把自己的身份从蹴鞠队员,变成了蹴鞠赛的组-织者。 他组织的蹴鞠赛,用的就是联赛的雏形,也算是让人先熟悉联赛的流程。 而这一天,对战的两个队伍,一队是勋贵子弟组成,一队是宗室子弟组成的。 那些今天才入学的学生们,见用过了午膳,大家就都往一个地方挤,就知道这是闻名已久的蹴鞠赛要开场了。 能让天子惦记着从地方调回京城的,没有一个是棒槌。他们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对于京城的流行趋势,却并没有落后多少。 还是那句话,上行下效。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这里流行什么,必定是上面的人喜欢什么。 他们宁愿多花点儿精力了解一番,以免犯了什么忌讳,或者是错过了什么机会。 所以,这些小郎君小姑娘们虽然才入京不久,但如今京城的贵族之间流行蹴鞠的事,他们心里却是门儿清。 而作为蹴鞠赛的发起者和推动者,六皇子齐晟的过往,他们也都在自家父兄的案头看见过。 是以,有不少人对素未谋面的六皇子感到好奇,齐晟觉得这都是正常的。 但是,眼前这个姑娘,明显是热情过头儿了吧? 齐晟和五皇子名义上都是组-织者,又是一群人中身份最高的,所以他们过来的最晚。 往日里,都是他们到了赛场之后,众人集体行个礼,就算完了。 大家都知道,这两位皇子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 但是,今天就有两个特别着急的。 是两个姑娘。 齐晟和卜完了卦的五皇子刚转过假山石,还没走到校场呢,迎面就和两个小姑娘走了个脸对脸。 两个姑娘都是一怔…… 不,其中一个是真的惊讶,另一个却是把他们当瞎子糊弄。 “给两位殿下请安。” 齐晟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看着齐晟。 齐晟看着五皇子,是敬五皇子为长,等着他开口免了这两个小姑娘的礼。 而五皇子看着齐晟,却是想问一句话。 “六弟。” “嗯?五哥你有话直说。” “我看起来很傻吗?” “呃?这个……”齐晟一时语塞。 ——我能怎么说? 说实话,你的确有那么一点傻傻的? 这纨绔的人生我还没有过够,更不想以“被话唠烦死”而名留青史。 不过幸好,有人比他更尴尬。 更尴尬的是那两个姑娘。 这俩人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呢。 皇子不叫起,她们也不能自己起来,不上不下的,自然是好生尴尬的。 齐晟正要提醒五皇子,先让人起来再说,就见那个把他们俩当瞎子糊弄的轻轻“哼”了一声,嘟着嘴说:“六殿下可是对臣女有什么不满吗?” 五皇子当即就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簌簌”直往下掉。 在外人面前,他可不会委屈自己,当即就一脸恶寒地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那姑娘脸上闪过一丝轻蔑,不满地说:“臣女是在和六殿下说话,又关五殿下什么事?” 齐晟震惊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故作纯真娇蛮的小姑娘,严重怀疑她是继自己、玫妃和湘嫔之后的第四个穿越者。 而且,还是那种古早风的玛丽苏穿越者。 不过,她弄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吸引他和五哥谁的注意力呀? 86、又一个棒槌 赢悦很懵逼。 怎么眼前这个六皇子, 和她前世记忆里的六皇子, 差距这么大? 赢悦是昭德帝后宫的一个嫔,但由于容貌不是十分出彩, 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艺,就一直不怎么得宠。 在后宫里, 不得宠并不等于少是非。想要少是非, 就得有靠山。 要么你得有家世, 要么你就得巴结高位嫔妃,对高位嫔妃马首是瞻。 赢悦的父亲死后,兄长不争气, 家族逐渐没落, 自然做不了她的靠山。 至于投靠高位嫔妃么…… 呵呵, 赢悦自认为自己和后宫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 争风吃醋的嫔妃们是不一样的,一向不屑与她们为伍, 更别说投靠她们了。 这种事只是提一句, 赢悦都觉得那是对她的侮辱。 她这样自以为是的性格,得罪人肯定是难免的。 所以,没过几个月,她就因为冲撞了贵妃,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然后高烧不起,直接挂了。 再然后,重点就来了。 赢悦重生了! 她重生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她七岁。 也就是说,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还没有入宫,未来的昭德帝如今还只是名声不佳,不学无术,只爱吃喝玩乐的六皇子。 更让她觉得激动的是,这辈子她的父亲赢燎,竟然提前被调入京城了。 这真是……太好了! 重生的兴奋过后,她就燃起了熊熊斗志。 前世父亲被调回京之后,天子给两个入崇文馆的名额,被父亲给了大哥和小弟。 大哥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原配嫡出,得一个名额是应该的。 小弟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继室出的,凭什么也得一个名额? 这一次,她要争取到这个名额。 然后,把握好机会,趁着在崇文馆读书的那几年,提前和六皇子培养感情,培养出青梅竹马的情分来。 然后,还要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做一个六皇子喜欢的才女。 到时候,前世欺压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开始努力回想,昭德帝喜欢什么样的嫔妃? 昭德帝是个多情的皇帝,刚登基不久,后宫的妃嫔就达到了两位数。 这其中,最受他宠爱的有两个,贵妃和连贵人。 这两人,贵妃娇蛮,连贵人娇憨,且都有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有了模板之后,赢悦就开始有意识地在人前改变自己的性格,并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过娇蛮纯真的表情。 可是,她却没想到,才一见面,就翻车了。 不是,六皇子为什么不说话,任由五皇子为难她? 还有,五皇子这个注定要早死的家伙,怎么敢抢在六皇子前头说话? 话说,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赢悦看五皇子的目光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生怕对她一见钟情的五皇子说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来,让她在六皇子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也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和她一起的万婷,脑袋都快埋进脖子里了。 ——早知道赢悦这样胆大包天,她根本就不会和她相交。 这不是给家里招祸嘛! 但这会儿,她们俩是一起的,如果再任由赢悦这样作下去,难保两位皇子不会连她一起记恨。 所以,万婷悄悄地在两位皇子的视觉盲区里,捅了赢悦一下,示意她收敛点儿。 可是,万婷却万万没有想到,赢悦这会儿正在凸“娇憨纯真不谙世事”的人设呢。 被万婷捅了一下,赢悦就满脸不解地撅着嘴看向她,娇嗔着问:“婷婷,你干嘛戳我?” 万婷:“…………” ——真是哔了狗了! 你说我为什么戳你?没看出来两位皇子已经不耐烦了吗?你想找死麻烦别拉上我好吗? 齐晟差点儿没笑出来。 ——这又是一个棒槌,还是个自以为是的棒槌。 齐晟发誓,他绝对没有看不起棒槌智商的意思。 当然,前提是这个制杖别来烦自己。 可是很显然,这个自称叫赢悦的制杖,十有□□目标就是自己。 所以,这个又是穿书的? 话说,自从他从玫妃那里知道,六皇子才是原书的男主之后,也是小小地激动了一会儿的。 然后,他就坏心眼儿地期待有原男主的后gong被穿了。 啧,也不知道这赢悦若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男主被人给穿了,会是什么表情? 看这赢悦的表现,如果不是天生就脑子有坑,那就是剧情里的六皇子就好这口儿。 那么,打破幻想,就从现在开始吧。 “五哥,你跟她废什么话?”齐晟一脸不耐烦地说,“敢对皇子无礼,直接叫人送去慎刑司不就行了。” 这话当然是吓人的。 慎刑司是关押审讯犯错宫人的地方,这两个姑娘一看就是官员的家属,怎么可能被送去慎刑司? 可是,万婷从小就不在京城生活,对这些不了解。而赢悦则是忘了,她已经重生了,不是宫里的妃嫔了。 所以,齐晟这话的效果很好。 万婷“噗通”一声跪下的同时,也拉着因不可置信而呆住了的赢悦。 “臣女该死,请两位殿下恕罪。” 万婷为什么会被赢悦拉来一起? 当然是因为万婷的性格呆板木讷,正好可以衬托自己的天真活泼吗? 可她却不知道,她眼中的呆板木讷,在自小生活在宫规森严的环境里的五皇子看来,那就是有规矩。 至于齐晟,他虽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但他认为,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也不会喜欢这种活泼过头的。 真不知道这个赢悦是怎么想的。 因为两个赶时间,就没和赢悦多做纠缠。 齐晟不想牵连无辜,就在吓了她们一通之后,指着赢悦说:“你在这里跪满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那里。” 然后,他对万婷说:“你可以走了,往后别跟着傻子瞎胡闹。” “是,是。”万婷连连应声,然后就迅速行礼告退了。 五皇子催促道:“走吧六弟,别让人等急了。” 兄弟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罚跪的赢悦,满脸梦幻。 在赢悦看来,六皇子这样针对她,肯定是对她一见钟情才会欺负她。 她记得,连贵人刚进宫那段时日,也时常被陛下针对。 那个时候,宫里的人都以为连贵人这辈子都得不了宠了,没少暗地里嘲笑欺辱。 可是谁又能想到,陛下是喜欢她才欺负她呢? 后来,凡是欺辱过连贵人的嫔妃,通通都受到了惩罚。连贵人一时间圣宠优渥,竟能与贵妃平分秋色。 所以,六皇子放过了万婷,单单惩罚她,一定是因为喜欢她。 齐晟:“…………” 对此,齐晟只有一个想法:我以为玫妃是智商最低的穿越者,却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脑残。 可惜的是,齐晟并不知道赢悦脑残的想法。 他只知道自从遇见的赢悦之后,自己就倒了血霉。 整日里在他面前晃荡只是基本操作,隔三差五地送点心也不算是精髓。 但这已经让齐晟觉得烦不胜烦了。 直到有一天,赢悦羞答答地递给他一个绣得很精致的香囊,还特意把鸳鸯戏水的图案朝上让他看见。 “殿下,这是臣女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周围立刻就有一群起哄的。 齐晟的嘴角抽啊抽,抽啊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今年才八岁呀,我还是个孩子呀! 你这个心理年龄一大把的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还有,你不是重生的吗?为什么会对六皇子已经换了一个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呢? 是的,经过赢悦日复一日的纠缠,齐晟终于肯定了,她不是穿越的,而是重生的。 毕竟,像她这样脑子明显不清楚的,如果真是穿越的,不可能一点儿后世的东西都不露。 更让齐晟觉得可怕的是,她看着自己的时候,时不时就会露出来的那种似嗔似怨的神情。 就好像他是个负心汉一样。 不,不能说是好像。 大约赢悦上辈子遇到的六皇子,就是个负了他的负心汉。 于是,齐晟就不明白了:既然“我”上辈子都负了你了,你这辈子还快点离我这个渣男远远的,竟然还一门心思地往火坑里扎。 这究竟是图个啥? 图我人够渣,图我不理你? 这特么的不是犯贱吗?齐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你绣的不错。但是,我不喜欢水鸭子。” 场面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然后,便是一阵爆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笑的最夸张的,就是已经摸清楚齐晟的心思的步然。 她不但笑,还一边笑一边重复,“水鸭子?哈哈,水鸭子。话说,这水鸭子绣的也不太像啊。” 赢悦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却还是咬着嘴唇,一脸倔强地看着他,眼中透出某种齐晟理解不了的希冀。 他当然理解不了了,因为俩人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齐晟只觉得:哎呀,真的好烦呀,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赢悦却是觉得:六殿下,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嘲笑我,你还不替我出头? 她明明记得上辈子,连贵人就是在受到当众嘲笑时,正好被天子看见,天子当场就替连贵人还了回去。 也就是从那以后,后宫众嫔妃才明白:连贵人,只有天子一个人可以欺负。 赢悦为什么会选择当众把香囊送给齐晟? 她就是算定了齐晟舍不得她当众丢脸,所以就借机让众人看看,她才是六皇子心肝儿上的人。 至于那个总是和她作对的步然,最好是六皇子当众为了维护她而把步然训斥一顿。 让那个上辈子连后宫都进不了的贱人知道,有些人,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87、赢燎 被烦得忍无可忍的齐晟, 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纯朴的解决方法。 ——告家长。 他十分诚恳地告诉你:这个, 真的有用! 前提是,你得注意说话的技巧。 “父皇, 您就大发慈悲,救儿子于水火吧!” 齐覃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 诧异地看着总是斗志昂扬的六儿子可怜巴巴的模样, 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很快, 齐覃就想了他前段时日来告状的事,“难不成,还有人敢找你麻烦?” “岂止是麻烦, 这简直就是灾难!” 齐晟满脸的心有余悸, “在崇文馆, 有个长的不怎么样, 还不会打扮自己的姑娘,竟然敢肖想儿子遗传自您的美貌。真是太可怕了!” 长的不怎么样? 齐覃瞬间就想到了和嫔。 不会打扮自己? 慧妃立刻在齐覃脑子里对号入座。 再把这两样结合起来…… 唔! 齐覃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眼前仿佛出现了活的移动珠宝展示台容妃娘娘, 都快把他眼睛闪瞎了。 这么一想,是挺可怕的哈。 “是谁家的姑娘?” 齐晟一脸的莫名其妙,“儿子怎么会知道是谁家的?就知道她姓赢。” 除了这个姓氏,他也就知道那姑娘脑子特别不好使,估计再重生十辈子也不可能逆袭的那种。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姓。 “姓赢?”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因此齐覃略一思索,就找出了这家的信息。 “那应该是新任的刑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家的姑娘。” 东阁大学士叫赢燎,原是山西布政使, 是趁着最近这股东风回京的官员之一。 因着为官清正又颇知变通,齐覃很赏识他。所以,才允许他家里送两个孩子进宫读书。 于是,赢燎就送来了原配所出的长子和长女。 姓赢的小姑娘,不必多说,肯定就是赢燎的长女了。 “好了,朕知道了。” 按照齐晟以往的经验,他说知道了,就一定会解决。 说不定,明天一早,他就不用再看见脑子不好使的赢悦了。 达到了目的,他十分欢快地说:“那儿子就不打扰父皇处理政务了。” 说完,就准备开溜儿。 但这一回,齐覃显然是不准备如他所愿,让他顺利开溜了。 “回来。” “昂?父皇?” 齐覃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来给自己捏捏肩膀解解乏,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晟,说:“反正你已经耽搁了,就不妨再多耽搁一会儿。” 齐晟顿时就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于是,他求生欲极强地干笑,“不……不了。父皇泽被苍生,日理万机,儿子耽误这一会儿,已是心生愧疚,又哪敢再过多延误?” 齐覃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齐晟正色道:“儿子一看见父皇,这些话语便不由自主地萦绕在心头。这说明了什么?” “哦,说明了什么?”齐覃非常地配合地当了一回捧哏,就是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 而齐晟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说明儿子的话句句都是发自肺腑。杜甫有诗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儿子对您的赞美不止是儿子的心声,更是上天借儿子之口礼赞父皇!” 说实话,齐晟自己都有点儿想吐。 但齐覃却非常享受。 如果说,在一众后妃里,他看淑妃有一层谜之滤镜的话。在几个儿子里,他看和自己生得极为相像的齐晟,也有一层谜之滤镜。 如果非要给这层滤镜取一个名字的话,那就是——实诚。 ——爱妃是后宫中的一股清流,是唯一一个敢于在朕面前表现真我的清流。她对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虚言矫饰。 而他看齐晟,也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 所以,纵然齐晟的话随便换个人一听,就能腻歪的三天吃不下饭,齐覃却觉得,这都是儿子肺腑之言。 即使有的地方夸张了那么一点儿,就只有一点点儿,那也都是儿子对自己这个完美父亲深深的爱呀! “晟儿呀。” “父皇?” “诚实是一种美德,你还需要继续发扬呀!” 这一句,齐覃说的是语重心长。 他曾经也是小孩子长起来的,自然明白,很多时候,小孩子都是需要肯定的。 你在他做对了的时候肯定了他,他以后就会坚持对的路子,决不动摇。 哎呀,朕可真是个为了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啊! 齐晟…… 齐晟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很快便调整了过来,郑重应道:“父皇的教诲,儿子谨记,一定继续发扬美德。” 不过,是发扬我大种花尊老爱幼的美德。 ——父皇喜欢听,那我就多说几句咯。就当敬老了。 “那好。”齐覃突然话锋一转,说,“那接下来朕考校你的学问,你也要诚实,会多少就答多少。” 这可真是稀奇了,除了幼时启蒙那会儿,齐覃这还是第一次要考校他的学问呢。 奇怪归奇怪,齐晟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皇您问,儿子知无不言。” 至于能不能言尽,看情况。 “你的《资治通鉴》,读到哪儿了?” 齐晟说:“读到了唐史。” “唐?”齐覃略略点了点头,“进度还算可以。” “父皇谬赞了。”齐晟顺口吹了波彩虹屁,“有遗传自您的聪明才智在,这都是应该的。” 齐覃深以为然。 然后,他就问:“对于唐太宗,你怎么看?” 齐晟:“…………” ——他又不准备争皇位,干嘛让他评价皇帝呀? 见他不说话,齐覃淡笑道:“晟儿,实诚。” 齐晟再次:“…………” ——好嘛,我还以为你被我的彩虹屁吹晕了呢,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只好说:“算是一代雄主吧。” 李世民的种种功绩,他是认可的。 但他篡改历史,把李建成手动弄成了一个荒淫无道,昏庸无能的人,就让齐晟看不上了。 话说,打败了一个这样的对手很能耐吗? 如果李建成真的是一个荒淫昏庸的人,那么,在朝堂上斗不过他,只能物力抽冷子物理铲除他的李世民,又有几斤几两? 反正,齐晟一直理解不了李世民干这件事时候的脑回路。 “算是?”齐覃挑了挑眉,“朕还以为,你会说他是一代圣君呢。” 齐晟直接嗤笑了一声,“篡改史书改出来的一代圣君?” 虽然齐晟也知道,他的种种功绩都是有迹可循的,也知道除了明朝,各朝各代都会篡改前朝的历史。 但他提起李世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篡改历史这一样。 他相信,会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他一个。 你说,李世民这是图的啥? 听了儿子真实想法时候,齐覃沉默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被齐晟的这种歪理给说服了。 然后,他也开始困惑:这李世民,他到底图的啥? 还好片刻之后,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的思路差点儿被他带跑偏了。 赶紧的,回归正题。 “那你对承乾太子怎么看?” 怎么看? 齐晟只想说:我一点儿都不想看。 话说,这话题怎么越来越危险了? 齐覃淡笑:“晟儿,实诚。” 齐晟一脸真诚,“我对他不熟,没有看法。” 齐覃目光深沉地看着齐晟,齐晟一脸无辜地看着齐覃。 过了许久,齐覃忽的一笑,“罢了,你去吧。” 齐晟暗暗呼了口气,“那父皇您忙,儿子告退。” 说完,他一溜烟儿就跑了,出了门才感觉到背上一片粘腻。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齐晟暗叹:天子果然是天子,就算私底下再抽风,提起正事,还是一样的高深莫测。 东暖阁里,齐覃目送齐晟离去之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突然道:“田保。” 田保只觉得后脖颈一紧,下意识站得更直了,“奴婢在。” 齐覃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说,晟儿是不是聪明得很?” 田保眼观鼻鼻观心,赔笑道:“陛下的子嗣,自然个个都聪慧过人。” 此时此刻,田保也有了和齐晟一样的想法:这种问题,也太危险了。 齐覃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和他计较,只是自语道:“老六可真是个滑头。” 说完之后,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至于他在叹什么,又为什么叹,田保不关心,也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好在,齐覃自己也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很快就抛开了这段思绪,问起了别的事。 “赢燎今日可有递牌子求见?” 对于这些事情,田保一向烂熟于心,当即不假思索地答道:“赢学士昨日便递了牌子,求见陛下。” “哦,那就宣。” 赢燎求见天子,为的是刑部多年积压,无人愿意审查的一堆案子。 这些案子的涉案人员,大多是皇亲国戚,还有一部分是有名的滚刀肉,反正就是不好沾手。 他自认虽然不是什么包公海瑞之流,但也不愿尸位素餐。 所以,他就想请示一下天子,趁着自己新官上任,头一把火,先把这股歪风邪气给烧一烧。 只是,在他接到天子的召见,入乾清宫见到天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事,就险些被天子说的话惊得忘了正事。 话说,什么叫“人贵自知”? 难不成,他刚有了动刑部陈年旧案的心思,就被人给察觉到,然后抢先在天子面前上了他的眼药? 他正自惊疑不定呢,又听见天子说:“虽然先天条件已定,但也不能自暴自弃,还是可以靠后天修饰的嘛。” 赢燎:“…………” ——???什么玩意?几个意思这是? 他单知道君心难测,却从来没有想过,君心能难测到这个地步。 陛下,咱能把话往白了说吗? 88、赢燎的烦恼 赢燎心里苦, 可赢燎不敢说。 他只能努力地听清楚天子说的每一句话, 试图从里面提炼出有用的信息,以便弄清楚天子究竟想让自己明白什么。 可是, 他听来听去,也没听明白, 天子对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心中忐忑起来:原来京官儿这么难做的吗?他再也不吐槽京官儿都是尸位素餐了。 光是伴君如伴虎这一条, 就够京官儿劳心劳力了。 在听了一大堆云山雾罩的话之后, 头昏脑胀的赢燎才模模糊糊有了点儿头绪。 ——敢情,天子这是嫌他长的不够标志? 赢燎刚想抗议一下:陛下,人不可貌相啊。而且, 我觉得我长得可以呀, 两任媳妇儿都是靠脸娶的。 但是, 无意间窥见了一丝天颜之后, 他所有的抗议就都憋了回去。 ——如果天子长成这样的话,以貌取人一点儿, 自恋一点儿, 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或许是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太明显了,齐覃终于有了点儿自知之明,解释了一句。 “不是朕要以貌取人,是我家老六他……咳,卿能明白吧?” 赢燎:“…………” ——臣不是很想明白。 但在皇权面前,他屈服了。 “臣明白。不过,臣却不知,何时与六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这回, 轮到齐覃一怔。 而后,就是恍然,“你以为朕是在说你?” “陛下不是在说臣?” 赢燎觉得,自己破碎的自尊心被粘回去了一点儿。 然后,他就听见齐覃说:“虽然你长的比朕差远了,但比起令嫒来,还是强上不少的。” 这一回,他的自尊心彻底碎成了渣渣。 赢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陛下天人之姿,臣远不能及。”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至少他知道了,天子并没有对他不满,而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引起了六皇子的不满。 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赢燎决定,转移话题。 虽然受了连续性的打击,但他还没有忘,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陛下,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须陛下示下。” 所以,题外话咱就别说了呗。 说到正事,齐覃也瞬间就把别的心思给收了起来,“赢卿请讲。” “臣蒙陛下简抜入京,不胜惶恐,夙夜忧叹,恐鞠躬尽瘁,亦难报陛下圣恩。” 走了个过场之后,赢燎就说到了自己入了刑部之后,翻阅卷宗时,发现的许多积压的案件。 并且,他还表示,“臣虽不敏,亦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只是不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他说的这些,齐覃都知道,也知道如果不管,毒瘤只会越来越大,不会自愈。 但管却不是随随便便派一个人就能管的。 万一人没选对,再来个徇私枉法的,把原有的案底给抹了,那受害者可真的是有冤无处诉了。 如今有一个刚刚调任入京的人肯主动戳破这个毒瘤,那自然是最好的。齐覃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意属。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明白的好。 “卿可知,此事一旦掀开,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赢燎道:“剜疮除脓,岂有不伤不痛之理?” “那卿就不怕伤及自身?” 赢燎笑道:“这也是难免之事。臣只求问心无愧。” 他不能因为惜身,而对此事视而不见,放任自流。 “好!”齐覃道,“朕只希望卿记得这一句‘问心无愧’。” 这就是允了赢燎所请。 赢燎大喜,拜道:“多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齐覃握住赢燎的手,用力拍了拍,“卿但有难解之事,朕必鼎力支持。” “陛下!” “赢卿!” 君臣二人执手相望,十分相得。 但下一刻,齐覃便将这种让赢燎感动得想哭的气氛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赢卿啊。” “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齐覃一脸诚恳地说:“既然你对朕都掏心掏肺了,那朕就对你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陛下请讲。”赢燎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齐覃叹了一声,道:“你家那个大姑娘啊,眼见也七八岁了,是时候学会打扮自己了。” 赢燎:“……嘎?” 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进宫的时候,赢燎是斗志昂扬; 出宫的时候,他却是怒气冲冲。 正好这会儿也到了下衙的时候,他干脆也不回刑部衙门了,直接就转道宫门口,坐车回家了。 崇文馆放学,比各衙门下衙要晚一会儿。加上今儿赢燎回来的也早。 所以,他进家的时候,长子和长女都还没有回来。 他一路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进了正院,继夫人栾氏得了消息,急忙迎了出来。 “老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是我家,我什么时候不能回来?” 赢燎心情不好,说话就特别冲。 栾氏可不惯着他,脸当时就拉了下来,“哼”了一声说:“那是。老爷是一家之主,咱们全家都指望着您呢。您自然是想朝谁撒气,就朝谁撒气了。” 见自家夫人动怒了,赢燎也知道自己说话没有分寸了。 可是今日,他却没心情去哄夫人了。 女儿不修边幅的事都传到陛下耳朵里了,这以后还能嫁得出去吗? 见他一进屋,就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栾氏就知道了,事情并不简单。 她知道,这会儿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了,就亲自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柔声道:“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与妾说说,妾虽不能替老爷分忧,也能让老爷排遣排遣不是。” 赢燎一把抓住栾氏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夫人呐,咱们家大姑娘,要砸手里了!” 栾氏:“……哈?” 栾氏不解地看着赢燎,“老爷的意思,是妾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赢燎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儿。” 如果大姑娘真的砸手里了,最着急的绝对不是赢燎,而是栾氏。 本来后娘就难当,要是原配的女儿砸手里了,外人就更有理由指指点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栾氏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名叫赢嘉,今年也有五岁了。要是前头留下的大女儿嫁不出去,那她自己的小女儿可怎么办? 赢燎气道:“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吸了一口气,说:“且等着吧。今儿我非得看看,咱们大姑娘是怎么修留自己的。” 栾氏的神色尴尬了起来,“这个……老爷得去大姑娘的院子里等。” 赢燎虽然没有七窍玲珑心,但心眼也比蜂窝多。栾氏只说了这一句话,他就已经听出了是非来。 他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姑娘回来之后,不向你请安?” 栾氏干笑道:“大姑娘上学辛苦了,请不请安的……咱们都是一家子,妾也不计较这个。”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计较? 晨昏定省,是最基本的孝道。 除了宫里的皇子碍于规矩,不能时常和父母请安之外,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哪一家哪一户少得了? 更别说栾氏本来就是继室,对这个就更在意了。 可还是那句话,后娘难做。 便是她心里再有意见,在赢燎面前,也不能说赢悦的不是。 就像她不喜欢别人贬低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样,赢燎自己可以对赢悦恨铁不成钢,但若是别人这样说了,他心里肯定不高兴。 因此,她只能做出一副大度不计较的姿态。 栾氏不计较,赢燎却愧疚起来。而这愧疚的具体表现,便是勃然大怒。 “放肆,真是太放肆了!”赢燎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一套茶具“嗡嗡”作响。 栾氏赶紧拦住,“老爷,这可是咱们家最后一套官窑了。” 一生气就爱摔东西的赢燎一时讪讪,半口气憋在了喉咙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半晌,他才找回了方才的气势,让人把自己的小厮来旺叫进来,吩咐道:“你去大门口守着,看见大姑娘回来,叫她到正院来见我。” “老爷息怒。”栾氏走流程劝了一句,然后就说起了自己亲生的儿女,“定儿的四书已经读完头一轮了,先生今日还夸他呢。” 可以说,没有一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读书上进的。 栾氏作为继母,自然会偏心自己亲生的儿女。可对赢燎来说,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是哪个都喜欢,哪个都想让他们好。 因此,听栾氏说次子读书进步了,赢燎十分欢喜。 “那就好,那就好。黎先生乃当世大儒,他肯跟咱们入京,还是托了他家兄弟在京为官的福。你和定儿说,万不可怠慢了先生。” 栾氏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定儿最是佩服黎先生的学识。” “唔。”赢燎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敬畏学识,这几年的圣贤书,也不算白读。” 两人正说着话,在家里读书的赢定和赢嘉兄妹散了学,来给母亲问安。 看见父亲也在,两人都十分惊喜。只不过,赢定表现的很克制,只是眼睛微微发亮。 赢嘉就直接多了,匆忙行了礼,便跑到了父亲面前,仰头问道:“爹,你今日衙门里不忙吗?” 赢燎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小女儿一眼,但见她穿着葱绿衣衫,外罩浅紫色比甲,腰上系了一条浅绿色的马面裙。配上双环髻,又清爽又靓丽。 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我就说嘛,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修留自己? 心里满意,他就夸了小女儿一句:“你今日这一身搭得真好,日后还要继续努力才是。” 赢嘉满心迷茫,不明白一向只关注他们功课的父亲,怎么突然就过问起穿戴来了。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见小女儿如此乖巧,赢燎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是,等大女儿被来旺领进来之后,赢燎的笑容就彻底裂开了。 看着大女儿的穿戴,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要想俏,一身孝。 89、都赶到一块儿了 “你这是穿的是什么东西?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只要一想到天子专门找他提醒, 让自己女儿好好学学穿着打扮的事, 赢燎就觉得脸上烧得慌。 再看见赢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色儿的雪白、莹白、月白,他就更觉得呕得慌了。 也怪他整日里忙于公务, 没有怎么管过儿女。如今的夫人毕竟是继母,很多事情不能狠管, 竟纵得大女儿这么不知分寸。 赢悦吓得浑身一抖, 下一刻就刁蛮地说:“女儿连自己喜欢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吗?肯定是栾氏在您面前说了什么。” 无缘无故地野火烧身, 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栾氏又不是个包子,怎么可能忍气吐声? 她当即就满脸委屈地对赢燎道:“老爷您可看到了吧, 大姑娘这样厉害, 妾身哪里敢多说一句?” “行了, 都少说两句吧。”赢燎心中自有一杆秤, 根本就不受妻子或女儿言语的影响,直接就拍板做了决定。 “改明儿我就托人请一个宫中退下来的女史, 在家专门教导两个姑娘。自明日起, 月儿就不用去崇文馆了,让定儿跟着贺儿一块儿去。” “爹!”赢悦自然不乐意,急得直跺脚,“我和哥哥去宫里读书,可是陛下特许的……” 赢燎直接打断了她,“你快别丢人了,陛下特许的是给了我两个名额。当初是定儿让着你,既然你自己不争气, 就别在宫里丢人了。” 而自进门后,除了请安就一直没有开口的赢贺,却是半句也不敢反驳父亲,只老老实实地拱手应是。 这让还指望自家哥哥帮自己说话的赢悦气得直跺脚。 她觉得自己真是命不好,母亲早逝,父亲被继母笼络也就罢了,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也是个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自身也没有多少才能的。 以至于父亲病逝之后,赢家迅速没落,连一个能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 如果她有贵妃那样的家世,又何必去学连贵人的做派? 如今,她是一心为了家族的日后打算,赢燎却来嫌弃她的穿着打扮。赢悦觉得自己委屈,很委屈,委屈至极。 “父亲好歹说清楚,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若不然,无缘无故地就剥夺了女儿入宫上学的资格,女儿不服。” 今世她好不容易提前结识了日后的天子,并利用前世记下的天子的喜好,令如今还是六皇子的天子对她钟情,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她才不愿意离开崇文馆呢。 六皇子最是风流多情,前世就算宠爱贵妃和连贵人,宫中的新宠也没有断过。 若是她不更近一步,巩固自己在六皇子心目中的地位,指不定就被哪个小贱人给钻了空子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这一句话,让父亲赢燎,对她的智商彻底绝望了。 “你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 赢燎觉得简直了。 他自认也算个聪明人,大儿子赢贺虽然因为他早年管得过严了,性子唯唯诺诺了些,也挺懂得趋利避害的。 怎么轮到大女儿,就…… 赢燎觉得,这肯定是遗传了她亲娘的智商。 赢悦梗着脖子说:“还请父亲明示,好歹让女儿心服口服。” 赢燎气道:“你整日里骚扰六皇子,令六皇子苦不堪言,已然惊动了陛下了,竟然还来问我有什么错?” 你脸怎么那么大呢? 赢悦只觉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虽然看着她是悟了,但赢燎总觉得她悟的东西,和自己想要她悟的东西不大一样。 正想着呢,就听见赢悦咬牙切齿地说:“一定陛下嫌弃我家世低微,不愿意我做六皇子妃,所以才棒打鸳鸯。” 在场所有人:“…………” 赢嘉忍不住小声道,“姐姐,咱们家的家世很可以了。” 如果真的家世低微,又怎么可能有入宫读书的机会? 而且,六皇子才多大。这个时候就惦记人家,也太……那啥了。 “你知道什么?”赢悦想到自己上辈子因着家世低微,在宫中所受的苦楚,不禁悲从中来,朝赢嘉怒吼。 赢嘉心里不服,但被母亲暗暗推了一下,知道现在不是和她争辩的时候,也就低头闭嘴了。 而赢燎已经确定了,自己这个大女儿是真的蠢得清新脱俗,以至于无药可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为父也不与你争辩,反正陛下的旨意,咱们都得遵从。从明日起,你便在家里随黎先生读书。过两天女史请来了,你和你妹妹都好好学学怎么穿衣打扮。” 不说紧跟宫里的潮流,起码也不能…… 赢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全身惨白的赢悦,脸色黑的像锅底。 等到第二天,果然没有再见到那个脑子不好使的赢悦,齐晟心情大好,连齐述一直在他面前成语乱搭,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六弟,你到底去不去,给个准话。你要是不去,我再和别人相约黄昏后。” 齐晟无奈地看着他,说:“我想去,但并不想和你人约黄昏后。” “啊?”齐述为难道,“可是灯会都是傍晚才开始的呀。” 齐晟忍不住吐槽:“真是难为你了,还知道黄昏和傍晚是一个意思。” “不难为,这么简单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会?” 看样子,他还挺骄傲。 齐晟觉得,和他计较纯粹是为难自己。 “好吧,好吧,我去,我去行了吧。” 他干脆利落地吩咐王进宝,“明儿晌午,别忘了提醒我,和阿述堂兄一起去看灯会。” “是。”王进宝麻溜地应了。 齐晟对齐述道:“这下,堂兄可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齐述连连点头。 见他满心欢喜的,齐晟不由好奇,“你往年不是不爱去等会吗?今年是怎么了?” 明天是七月七,鹊桥会。每年七月七京城都会有灯会,青年男女相约逛灯会也很正常。 可是,齐述约人逛灯会就不正常了。 和齐述相识这么多年,齐晟也算是对这位堂兄的尿性有所了解。 这位既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吃请。 因为逛街就难免要买东西,吃了别人的请,就不得不请回来。 说白了就是抠。 前些年恒王府日子拮据也就罢了,这几年没人敢克扣,日子宽裕多了,齐晟实在理解不了,他怎么还是这么抠。 曾经,齐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问过他。 然后,他就被齐述拉着教育了一通勤俭节约的美德。 齐晟:“…………” ——好吧,我就不该问。 这样抠的一个人,主动约他去逛灯会,是怎么想都很反常。 “嘿嘿。” 齐述笑得很羞涩,脸颊上适时泛起了两团红晕。 齐晟秒懂。 “原来是佳人有约呀。” “嘿嘿嘿……”齐述再次挠头笑了起来,看起来特别的憨傻。 笑过之后,他又认真地叮嘱齐晟,“六弟,你可一定要来呀,别让我独守空闺。” 齐晟:“……好。阿述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行了,再不走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齐述全然不知面前这个让自己心生感激的人正在心里笑自己,还觉得六弟果然胸怀大志,性情宽大。 “那六弟,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 直到齐述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齐晟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扶着王进宝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着宫里的太监不让读书,所以王进宝也不明白他在乐什么。 不过,主子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等齐晟笑够了,他麻溜儿地递上一张干净地帕子,“主子,您擦擦。” 齐晟接过来胡乱擦了把脸,又丢给他,就准备去找窝在东三所卜卦的五皇子。 “走,咱们去看看五哥,顺便让五哥给阿述哥算算,他和那姑娘能不能成。” 王进宝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笑着说:“主子说笑了。既然恒王嫡长子都去和人家约着玩儿了,肯定是双方父母都有意的,怎么可能不成?” 齐晟一怔,觉得索然无味,“也是,却是我魔障了。” 因着还未到娶妻说亲的年纪,所以潜意识里还把男女相亲当成后世的那样,是双方看一看合适不合适。 可他却忘了,这个时代礼教森严。若是两人见了却没成,对男孩子影响不大,可是对女孩子就很不友好了。 王进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主子,东三所,咱还去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喊道:“六弟?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用这样清脆的嗓音喊“六弟”的,齐晟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信阳公主。 他巡着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三公主。 “三姐。” “六弟。” 姐弟二人相互见了个礼,三公主风一样地起身,抓住齐晟的手,面色羞喜地说:“六弟明晚有空吗?” 明晚?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笑道:“三姐也要约我去逛灯会?” “也?”三公主一怔,不高兴地问,“难不成,还有人先约了你?” 齐晟如实交代,“是阿述堂兄,也就比三姐早了一步而已。” 三公主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怎么,三姐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三公主笑了笑,没有说破,而是卖了个关子,说:“若是他的话,咱们不妨一起。反正早晚都是要走到一起的。” 听了这话,齐晟把三公主的交际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对齐述要约见的那个姑娘,心里就画出了大概的范围。 “既然三姐不介意多他那么个人,那小弟明日就等着三姐了。” 90、逛灯会 当是时, 齐晟左边是三公主和步然、田真三个姑娘, 右边是五皇子和齐斌、齐述、梁靖、沈介五个少年。 其他人倒还好,只是步然和齐述之间的氛围有点儿……有点儿粉。 空气中弥漫着狗粮的味道。 不过, 齐晟很镇定。 因为,从数量上讲, 他们单身狗还是占据着的绝对的优势嘀。 “三姐, 咱们现在就走?” 反正人已经齐了, 天也要落黑了,朱雀街上的花灯也要陆陆续续地点上了。 再说了,他们这一大群人, 就这么站在宫门口, 也不像样啊。 但三公主却说:“再等一会儿, 人还没齐呢。” 齐晟奇道:“还有谁?” 三公主还没说话, 就听五皇子道:“我观三姐红鸾星动,怕是君子有约吧?” “嗯?” 齐晟刚要和三公主嘲笑五皇子次次卜卦, 次次不灵, 就看见三公主面露羞涩。 “不会吧三姐,你才多大呀?”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三公主比他大两岁,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吧? 虽然步然和三公主同岁,但看别人家的孩子早恋,和看自己家的孩子早恋,心态能一样吗? 三公主羞涩地微笑, 顿足娇嗔,“哎呀讨厌,人家已经十二岁了。” 她平日里一向彪悍,齐晟不知道别人看见她这副姿态是什么感觉,反正他是打了个寒噤。 ——反差太大,一点儿都不萌。 他决定还是闭嘴,老老实实地等三公主要等的人。 而且,他也想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直男,不但让女孩子久等,还敢让让堂堂公主等他。 没过多久,那人就来了。 但不是一个人来的。 齐晟神色一正,赶紧跟着众人一起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然后,又分别给四皇子见礼。 而敢让公主等着的那个胆大包天的直男,就是和这两位一起过来的。 “三姐,你等的不会就是他吧?” 齐晟看着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张阳,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 在三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齐晟更是脱口而出,“这是老牛吃嫩草呀!” 整整八岁的年龄差,这婚后能有爱情吗? 张阳面色微变,神色不善地看了齐晟一眼,又迅速隐去了,只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微笑。 ——他还没有忘呢,六皇子是个告状精,屁大点儿事就喜欢告家长。 而三公主就直接多了,她直接在齐晟胳膊上拧了一下。 “嘶~” 不是齐晟不坚强,实在是三公主下手忒狠。 他咬着牙低声道:“姐,我可是你亲弟弟。” 三公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知道。” 张阳突然就对三公主充满了好感。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处处殷勤小心,时时温柔体贴,把狗粮满天挥洒。 别说齐晟他们这些单身狗了,就是齐述和步然这俩即将定亲的,也深受其害。 齐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大快朵颐。” 步然:“……你能不用成语吗?”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齐述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要面子的吗? 齐述愣了一下,似模似样地拱手,“如此,小生就却之不恭了。” 步然叹了一声,习惯性地纠正,“是恭敬不如从命。” 齐述知错就改,“哦,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以说,齐述为什么同意母妃到步家去提亲?就是因为步然和恒王一样,会告诉他错在了哪里,而不是一味地嘲笑他。 看着张阳对着三公主口吐莲花,把三公主逗得不时娇笑,齐述觉得,他也应该学一学。 一刻钟后,齐晟拉着五皇子提出告辞。 他看出来,五皇子憋笑已经憋到极限了。 果然,一离开齐述身边,五皇子就忍不住爆笑出声。而齐晟也不用再憋屈自己了,也跟着笑了个痛快。 五皇子笑够了之后,问道:“六弟,你说阿述哥的书是怎么读的?明明成语诗词什么的,他记的也不少,怎么就总是说错呢?” 说着,他想起齐述的种种语录,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 齐晟本来已经不笑了,五皇子一笑,带得他也又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试探过,齐晟仍在怀疑,齐述是不是歪果仁穿越的。 要不然,中文对他来说,怎么就那么难呢? 可事实证明,齐述是土生土长,根正苗红的大晋皇室子弟。 至于为啥说话总是颠三倒四…… 呃……谁说古代就不能有纯天然学渣了? “行了,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浪费在笑上了。” “好啊。”五皇子一只手从他腰后穿过去,一把掐在他另一边的腋下,恶狠狠地说,“你是在向我炫耀你自己时常能出来玩儿咯?” 齐晟一边躲,一边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两人又闹了一阵,这才一起看起了街道左右各色各样的花灯。 七夕夜不但有一整条卖花灯的街,而且其他商家也会别出巧思,在门口挂上自家制的花灯,以此来吸引客源。 齐晟和五皇子兄弟俩一路看过去,遇见做得实在出奇的,就会停下来看一看,顺便看看商户卖的东西,有精巧地就买回去。 正走着呢,齐晟突然鼻子发痒,忍了几忍,终于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五皇子笑话他,“莫不是哪个小姑娘想你了?” “别闹!”齐晟啐了他一口,揉了揉鼻子。 五皇子也就是随口调侃一句,笑过之后,便担忧道:“你莫不是着凉了吧?”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裳,蹙眉嘀咕道,“这也不薄呀。” 齐晟蹙眉,“我怎么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五皇子眉毛一动,一下子就来了兴致,“走,找个地方,我给你算一卦。” 自他学会起卦之后,虽然不说次次都准,但一牵扯到六弟,就次次都出问题。 可他偏就喜欢给齐晟起卦,也真是越挫越勇了。 而齐晟被他的卦象坑得多了,想法却是与他恰恰相反,并不是很想被他卜算。 五皇子拉他:“走吧,就去那边。” 齐晟又把袖子拽回来,“不去。” “走吧。” “不去。” “走吧。” “不……” “六……六公子?真巧,您也出来逛灯会?” 齐晟浑身一僵,暗道一声:“真是晦气!” 这个又惊又喜的声音,不但是齐晟,五皇子也无比熟悉,就是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赢悦。 齐晟就当没听见,拉着五皇子,迅速遁走。 这会儿,五皇子也不再想着替六弟卜卦了。 因为他知道,一旦被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缠上,今天晚上就别想安安生生地玩儿了。 “诶,六公子,您等等我呀。” 赢悦提前让大哥打听到了,今晚六皇子会来灯市上玩儿。她是做足了完全准备,特意在最热闹的地方守株待兔的。 如今,好不容易这兔子都撞到树桩上了,她怎么能容他跑了? “六公子,六公子,六公子,你等等我呀。” 齐晟走得更快了。 张起麟低声道:“公子,要不小的去把她引开?” 晚了一步的王进宝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暗暗不忿:这老小子,怎么就这么机灵? 齐晟却是一喜,催促道:“那就快去呀!” “好嘞。” 张起麟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到赢悦身边,便伸手一拦,“赢姑娘请留步。” 赢悦眼见就要追上六皇子,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心头自然生怒。 只是,待她看清拦住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所有的怒火就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都噎在了胸腔里。 眼前这一位,可是日后新帝面前的大红人,多少宫妃想巴结他,都没有门路呢。 她非但不敢再发火,还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声音也温柔得不得了,“原来是张公……” “咳!”张起麟赶紧咳了一声,提醒道,“姑娘慎言。” 赢悦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张起麟眨了眨眼,表示她都明白。 她自以为俏皮,却不知张起麟却被恶心得浑身一抖,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张总管,”赢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低声问道,“可是六公子有什么吩咐?” 其实,齐晟哪有什么吩咐?他连交代一声都没有,就拉着五皇子跑路了。 可张起麟不能这么说呀。 他拿眼往左右一瞄,笑道:“公子喜欢庆芳斋的巧果儿,但今天买巧果儿的实在太多了,公子就懒得自己去买……” 话不必说尽,点到即止便可。 赢悦露出恍然之色,连忙保证,“总管放心,我一定帮公子买到。” 张起麟难得对她露出个好脸色,“那就麻烦姑娘了。” 然后,赢悦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连买了巧果儿之后,到哪里汇合都没有问。 这让已经编好了地点的张起麟空了一下,看着她在人流中逆行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真是个棒槌。” 这边,齐晟和五皇子兄弟俩摆脱了赢悦这个棒槌,高高兴兴地玩儿了一个晚上。 而和众人分开之后的齐述,却是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91、谁把我衣裳脱了? 齐述被绑架了。 原本在齐晟和五皇子离去之后, 齐述和步然他们俩是和三公主还有太子等人一起的。 可是, 齐述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先是太子和四皇子,再是三公主和张阳。到最后, 就连沈介、梁靖还有齐斌他们三个,都以“我们要去找六公子”为由, 迅速遁走了。 步然撇了撇嘴, 暗暗吐槽: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说什么去找六公子, 如果他们仨真的想和六公子一块儿,方才怎么不直接跟着? 不过,齐述却觉得他们识趣极了, 便安慰步然, “他们走了也好, 咱们两个正好联手同游。” 步然条件反射地纠正他, “是携手同游,也叫把臂同游。” “哦。”齐述认真地点了点头, 越发觉得母妃为他找的这个未婚妻合自己的胃口。 可话是这么说, 没过片刻,他们就觉得尴尬了起来。 其实,他们两个虽然都是在崇文馆读书的,但相互之间却没有什么交集。 步然是三公主的伴读,平日里读书自然是跟三公主一起。 而齐述虽然是近支的宗室,家里却属于边沿人物,连个皇子伴读的位置都没混上。 步家兄妹进了崇文馆,身上都是带着家族给的任务的, 平日里接触的、巴结的,都是身份高贵,或者是家族给力的。 像齐述这种的,根本就不在他们的结交范围之内。 这一回,步家之所以答应了这门亲事,还是因为恒王府巴上了钟粹宫。 虽然齐述考爵位又落榜了三回,但他和六皇子玩儿的好,六皇子又和五皇子形影不离。 对步家来说,除非给皇子做小星,否则再找不到比齐述更好的亲事了。 一等伯步栾虽然想要结一门有利的姻亲,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卖女求荣的地步。 所以,恒王妃表露出了结亲的意思之后,步夫人和步栾一商量,就给了肯定的回应。 两家的父母有了默契之后,自然会跟他们通个气,他们这才在崇文馆接触得多了起来。 这事儿,但凡是老老实实上学的,都知道。 也就是齐晟和五皇子这两个没听到风声。 这不,两家说好了要过小定了,正好又逢七夕佳节,他们就被各自的父母打发了出来,提前培养夫妻感情。 但是,两个根本没怎么接触过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齐述是知道自己的毛病的,虽然觉得步然不是那种以“话”取人的姑娘,可是在一个有好感的姑娘面前,他还是下意识地要给自己留点面子。 对他来说,想要面子,那就少说话。 至于步然。 虽然这姑娘胆子大,性子又爽朗,但面对的毕竟不是别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她还是很羞涩的。 于是,携手同游的两人就真的只剩同游,没话好说了。 两人磨磨蹭蹭的,走到了京城里最大的首饰行——珍宝斋的门口。 步然眼睛一亮,觉得终于有一个话题了,就提议道:“咱们进去看看?” “啊?”齐述抬头一看招牌,就不禁面露难色,“这……别了吧。” 作为京城大小女性心目中最理想的销金窟,齐述又怎么会不知道珍宝斋的大名? 曾经,恒王妃因为在珍宝斋定了一套珍珠头面,被他念叨了大半个月,恨不得见到他就绕着走。 据说,里面随随便便一支珠钗就要五十两白银。 虽然吧,齐述今日是来和未婚妻约会的,身上不可能不带钱。但他就带了二十两银子,进去了够干啥的? 哦,万一人家姑娘看上了什么个镯子呀,簪子呀什么的,他却出不起银子。 这…… 所以,还是不进的好。 而步然这个时候也想了起来,自己这个未婚夫不但是个学渣,还是个“勤俭持家”的学渣。 两人正尴尬间,齐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诶,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齐述气恼地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钱袋。 步然赶紧扶住他,劝道,“算了。” 齐述怒道:“不能算了,他偷了我的银子!” 他匆忙对步然说了一句,“你进去等我,我去追他。” “诶?”步然没拦住他,急得直跺脚。 步然虽然也是大家小姐,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她可是知道的,街头上的地痞流氓都是有组-织的,齐述孤身一人,肯定是要吃亏的。 “不行,我得去找人。” 她进了珍宝斋,使了一块儿银子,叫一个伙计替她到一等伯府跑腿。而她自己,则是留在珍宝斋休息。 这个明智的决定,让候在不远处的几个绑匪直接傻眼了。 “老大,这小娘们儿怎么还不出来?”其中一个刀疤脸不耐烦地问。 “是啊。”另一个不停眨眼睛的也说,“不是她花钱请咱们的吗,怎么那小子都被抓住了,她自己倒不出来了?”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老大生得虎背熊腰,光看脸绝对是一个憨厚的大汉。 可他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凌厉目光,却证明了他不是个善茬。 那大汉眯着眼盯着珍宝斋的大门又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咱们可能被她给利用了。” “什么?” “老大,你什么意思?” 一听可能拿不到钱了,几个人都着急了起来。 那大汉道:“你们刚才没听到?那小娘们儿想让那小子带她去珍宝斋看看,那小子都不愿意。说不定,那小娘们就是嫌弃那小子小家子气,却又碍于父母之命,这才想到借刀杀人的。” 刀疤脸倒抽一口凉气,“真是最毒妇人心呐!” “那现在怎么办?这趟活儿咱们就白干了?”眨巴眼睛那个最关心的是钱。 为了这趟活儿,他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踩点儿,准备了一天一夜。如今眼见就要见收益了,卖家却突然不愿意配合了。 这种事儿,换谁忍得了? 很显然,他们的老大也忍不了。 “呸!”老大吐了口口水,冷笑道,“咱们道上混的,哪有白让人使唤的道理?那小娘们儿毁约不要紧,那小子不是已经抓住了吗?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家里必定不缺银子使唤。叫他给,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就像是那暗夜里的指路明灯,一下子就把几个绑匪的心,都给照得亮堂了起来。 “对,就叫那小子给!” “不错,不错。” “……” 还有趁机拍马屁的。 “还是老大有办法。” “跟着老大混,果然吃不了亏。” “…………” 跟人做交易,他们是头一回。 可这头一回,他们就被人给涮了。 但是绑肉票,却是他们的老本行了。 几个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待看见一个少年公子领着一群健壮的家丁进了珍宝斋,先前进了珍宝斋的步然和那公子哥儿一起走了,他们就确定了,真的被人给涮了。 哪怕已经有了打算,一群人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把骗他们的那个小娘们骂得狗血了喷头。 老大没有说话,等兄弟们发泄够了,他才一槌定音,“走,回去找那小子。” 一行人躲避着街上的热闹,在各胡同里七拐八弯的转了许久,才推开了城北的一处用木头围成栅栏的茅草房子。 “老大,你们回来了?” 有个独眼迎了上来,一边问一边往老大身后看。 老大道:“别看了,咱们叫人给耍了。” “什么?”独眼的嗓门一下子就尖利了起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耍老大你!” 老大“哼”了一声,没有再多纠缠这件事,而是问独眼,“那小子呢?” “在屋里捆着呢。” 独眼领着老大进了屋,果然就看见齐述穿着里衣,被捆着手脚,丢在一堆茅草上。 至于他身上的杭绣衣裳,早就被独眼扒了下来,好生收起来了。 ——那可值好几十两银子呢。 老大看了一眼,问:“药效还没过?” “嘿嘿。”独眼笑道,“这不是怕他半道醒了麻烦嘛,就把药多喂了他一点儿。” 老大正准备说“把他弄醒”,就听见一个干哑的声音说:“你真是不会过日子,配药不要钱的吗?” 跟进来的眨巴眼下意识地附和:“刀哥说的对,真不会过日子,配药不要钱的吗?” 刀疤脸一脸莫名,“我没说话。” “啊?那是谁说的?” 那个干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我。” 几人巡声望去,却见被他们绑来的那个少年不知道时候已经醒了,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老大笑道:“醒了?醒了正好。” 那独眼“嘿”了一声,说:“卖药的不是说吸两口晕两个时辰吗?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齐述忍不住说:“这还不简单,你被卖药的给哄了呗。你得去找他,叫他赔你钱。” 独眼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 老大不忍直视地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咱们是绑匪,注意点形象!” “不是,老大,这小子说的的确有道理呀。”独眼摸着后脑勺争辩道。 老大又拍了他一下,斥道:“快去拿纸笔来,叫他给家里写信,送赎金来。” 一提到“赎金”俩字,独眼也不争辩了,屁颠屁颠地去拿纸笔了。 齐述震惊了。 “赎金?什么赎金?” 刀疤脸和眨巴眼嘿嘿笑着对视了一眼,眨巴眼狞笑着说:“你还没看出来?我们都不是好人。” 齐述动了动身子,发现动不了。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结实了。 “你们……你们……”他又惊又怒地质问,“你们哪个把我的衣服脱走了?那可是新衣裳,我今天刚穿上的!” 老大:“…………” 刀疤脸:“…………” 眨巴眼:“…………”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眨巴眼指着自己的脑壳问:“他这里,不会是有问题吧?” ——都做了肉-票了,还有心思管衣裳。 92、你们直接把我撕-票吧 “老大, 笔墨纸砚都拿来了。” 独眼兴奋得拿着东西进来了, 而且不用老大再吩咐,就自动自发地找了块儿硬土坷垃, 把断了一截腿的桌子支平,并把拿来的东西都放了上去。 “现在就让他写?” “写?写什么写?”齐述抗议道, “你们不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我是不会写的!” “嘿, 你小子是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吧?” 刀疤脸火了,上前一把抓住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 “你要是不写, 老子就撕-票!” 齐述茫然, 然后就非常虚心地请教, “什么叫撕票?” 刀疤没有说话,但他带着狞笑抹脖子的动作, 却比任何语言更生动, 更形象。 齐述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刀疤脸得意地问:“你怕不怕?” “我怕。”齐述非常实诚。 “那就快写!”刀疤脸随手一甩,就把齐述甩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桌子上。 然后“哗啦”一声,桌子就被压塌了。 所有人:“…………” 刀疤脸也没想到有这出,当即就尴尬地胀红了脸,转头去骂独眼,“你他娘的弄的什么桌子?” 独眼不服,“本来就是张破桌子,你又不是没看见。” “嘿, 你还敢回嘴?”刀疤脸举着拳头就要去教训独眼。 齐述在心里默念:快打,快打,最好都打起来了。 可是,事情显然不可能如他所愿。 刀疤脸还没有走到独眼身前,就被老大一把攥住了拳头,推回了原地。 “行了,咱们自己人,不要起哄。” 然后,他就吩咐独眼,“去把他的衣裳拿过来,给他穿上。” 老大倒不是火眼金睛,看出来齐述抠门的本质。 而是他自认为对那些读过几本书的有钱人有些了解,知道他们臭毛病多,还很忌讳衣衫不整。 为了顺利要到赎金,老大觉得,一身衣裳而已,不值什么。 但独眼显然不这么想。 “不是,老大,真要还给他呀?”独眼不乐意地说,“那可是绸缎衣裳,还绣了花的。” 他不懂什么苏绣、杭绣,但却知道绸缎是好东西,绣了花的衣裳更值钱。 老大脸色一沉,“还给他!你还想不想要赎金了?” “对,”齐述在一边附和,“你要是不把衣裳还给我,我……我坚贞不屈!” 眨巴眼问:“坚贞不屈是啥意思?” 刀疤脸正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呢,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背上,骂道:“就你屁话多!” 独眼没办法,为了要到赎金,只好把齐述的衣裳拿来了。 齐述挣扎着说:“快,给我解开呀。” 不然怎么穿衣裳? 独眼见自己拿过来了衣裳,他就这么配合着要解开手写信,忍不住冲老大竖起了大拇指,“还是老大有见识。” 老大没搭理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解开。 独眼上前替齐述把手脚都解开了,再回身收拾笔墨的时候,却发现砚台早翻了,那一张粗纸也被墨水给染透了。 “诶,这……” 齐述可管不了那么多,三下五除二地把衣裳穿好,这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这三十两银子,终于又穿到身上了。 老大瞥了独眼一眼,说:“再去找一张纸,把灶房的烧火棍子拿过来,一样写字。” “诶,对呀!”独眼一拍脑袋,很快就准备好了东西。 老大对齐述道:”你的衣裳也还给你了,你快给你家里人写信,让他们把赎金送来。要不然,我们就撕-票。” 听见“撕-票”这俩字儿,齐述就想起来刀疤脸狞笑着抹脖子那一幕,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老大对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带着十二分的诚恳说:“放心,是要你乖乖写信要赎金,我们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齐述在小命和钱财之间权衡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值点钱的。 于是,他接过那根被削尖了的烧火棍,问道:“写多少?” 这回,老大也犯难了。 只要想想,就能猜出来,能在天子脚下生存的绑匪,肯定是没犯过什么大案的。 他们平常多是靠耍无赖朝一些小商户收保护费生活,那些有靠山的大商户,他们根本不敢招惹。 有时候实在生意不景气了,他们也会绑架一些家里小有余财,却没有什么厉害亲戚的人家的孩子,勒索个几十两银子。 这点儿银子,在那些人的承受范围之内,人家就当破财免灾,也就给了。 但这回不一样了,他们这回绑回来的这个,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不多要点儿,太亏了。 而且,大户人家,往往都有几个权贵亲戚。他们干完了这票,肯定得出京躲个一年半载的。 如果不多要点儿,盘缠从哪儿来? 老大犹豫了片刻,伸出了一个巴掌,“五百两!” “嘶~” 齐述和其他几个绑匪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几个绑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兴奋难耐。 齐述却是瞪大了眼,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 老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在抢呀。” 齐述:“…………” ——不好意思,一提到钱,我就忘了这茬了。 他吐了一口浊气,协商道:“五百两太多了,一百两行不行?” 这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跟绑匪讨价还价的,当时就纷纷笑了起来。 刀疤脸笑过之后,恶狠狠地说:“你少废话,快写!” “不写。”齐述把烧火棍一扔,坚定地说,“我坚贞不渝,坚韧不拔,坚持不懈。五百两太多,我就是不写!” 刀疤脸:“不写我就……” “你们直接撕-票吧。” 刀疤脸:“…………” ——你把我的台词抢了,我说什么? 别看刀疤脸嘴上说的凶狠,真让他撕-票,他自己就先怂了。 齐述只是个学渣,但不是傻,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犹豫,就赶紧加了一把火,“最多一百五。你们要的多了,我家里人也不会给的。” “不可能吧?”独眼不信,“你穿的衣裳这样好,家里缺那点儿钱?” 齐述张口就来,“这身衣裳是借我表哥的,让我穿着相亲用的,回去了就得还。” “老大,你看这……” 几个人都盯着老大,等着他做决定。 老大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一百五十两,兄弟几个分一分,也够出去躲一阵子了。 “好,就一百五!” 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齐述又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加那五十两。 但眼前这些人亡命之徒的身份,到底让他有所顾忌,没把反悔的话说出口。 他肉疼地拿起烧火棍,龙飞凤舞地在粗纸上写了一封求赎金的信。 别怀疑,虽然齐述是个学渣,但字这种多练一练就能写的差不多的东西,他还是拿得出手的。 独眼看着他写完,有些欣羨地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字写得真好。” 齐述谦虚地说:“你溢美了。” “去你的!”独眼啐了他一口,“美是夸娘们儿的。” “哦。”齐述恍然地点了点头,“多谢。” 他这样多礼,独眼反而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挠了挠头。 老大略识几个字儿,拿过书信看了看,见除了要求送赎金之外,没有写别的什么,他才放心了。 然后,就问齐述:“你家在哪儿?” 在亡命之徒的压迫下,齐述的脑子转的飞快。 他知道,不能暴露自己宗室的身份。 因为,迫害宗室,罪同欺君。如果这些亡命之徒知道自己是宗室子弟,为了保命,很可能会连赎金都不要,直接将自己弃尸荒野。 所以,他报了自己外公家的地址。 “我家在狗尾巴胡同,胡宅。我是家里的次子。” “好。”老大吩咐眨巴眼,“你去狗尾巴胡同送信。” 他们还不知道,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齐晟也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昨天那个七夕夜,可真是多灾多难。 还不到后半夜,顺天府衙门就接到了多起儿童失踪案。 若报案的都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顺天府上下一打点,把这事压下去,绝对不会影响政绩。 可是,这其中还有两家权贵,就让顺天府暗暗骂娘的同时,不敢怠慢了。 一家是长宁侯府,报说是家中嫡长子走失; 一家是恒亲王府,也说是家中嫡长子失踪。 这两家在京城虽然算不上顶级势力,可也不等闲之辈。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宗室子弟,就更能让顺天府喝一壶了。 “阿述哥和卢文?” 张起麟回道:“回主子,正是这二位。” 齐晟蹙眉:“这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能走失?” 张起麟赔笑道:“这大户人家的事,谁知道呢?” 齐晟若有所思。 许久,他自语道:“就算是如此,这京城的匪类,也够猖獗的。” 对于这句话,被吓得腿软的眨巴眼很想反驳。 ——猖獗?我们一点儿都不猖獗。 他左躲右闪地走了三条街之后,又果断地原路返回了。 算了,不去了。 钱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命花出去的钱,才是钱。 93、心累的贺章 七月初八, 即上午两家权贵之子失踪这一轰动的消息之后, 不到下午,就又有另一个消息轰动了京城权贵圈儿。 ——昨天晚上失踪的恒亲王嫡长子, 又回来了,而且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最先发现恒王长子的, 是王妃的娘家胡家。 大约中午的时候, 胡家的二公子出门的时候, 在大门口发现了昏迷的恒王长子。 作为曾经因为站错队而没落了的人家,胡家自然不敢怠慢如今慢慢有了起色的恒王府,第一时间就往恒王府送了信。 这也是为什么齐述选择了往自己外祖家写信。 他很清楚, 自己这个外孙, 是胡家和恒王府最牢固的纽带。 从前, 胡家对恒王府有多唯恐避之不及, 如今就扒恒王府扒得越紧,也越不希望他这个纽带断裂。 接到胡家的消息之后, 恒王夫妇亲自乘车来接儿子, 生怕再出点儿什么意外。 也正因为昨天夜里才报了案的恒王府这样大张旗鼓,才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顺天府的注意力。 于是,恒王嫡长子已被寻回的消息,迅速就传遍了。 顺天府尹这样做,也是为了分担来自长宁侯府还有宫里天子施加的压力。 顺天府尹虽说是一府之长,若在地方上也是一方父母,可以作威作福的那种。 可是很不幸,他这个府尹当到了京城地界, 天子脚下。 这个地方,说句不客气的大实话,随便往大街上撂块儿砖头,落下来砸到十个人,起码有六个都和权贵沾亲带故的。 顺天府这个府尹做的,没有油水不说,还纯粹就是受夹板气的。 反正是一旦有了案子,各方都会来施加压力,这个威胁要砍他的脑袋,那个威胁要让他丢官罢职。 要他说,哪一年七夕灯会不丢几个孩子? 也就是今年丢的孩子里有了身份贵重的,惊动了天子,这才让大家伙儿都重视了起来。 要不然,还不是随便找找就能糊弄过去了? 但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了,而且天子对拐卖人口的事十分震怒,今日在早朝上严令顺天府彻查。 天子自来天威难测,多数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像这种震怒的时候极少,但每一次都是杀得人头滚滚。 顺天府尹可不想成为第一个刀下亡魂。 所以,他需要分担压力。 而和别人同样失踪,却一大早就被找回来的恒王嫡长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齐述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下人禀报,说是顺天府尹贺章来访。 贺章很客气,可恒王却比他更客气。 恒王很有自知之明。 虽然天子默许了他们王府借着钟粹宫的势,压服了封地的官员,只是那未尝没有不满地方官员欺压宗室的意思。 但是,如果对上肯定是在天子那里挂了号的顺天府尹,天子会站在哪一边,这还用问吗? 所以,面对顺天府尹亲自上门查问,恒王父子的态度好的很,齐述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恒王则是一脸尴尬地在一旁不停地为自己儿子描补。 饶是如此,贺章也经受了一番不可思议地摧残。 一开始,他还以为恒王父子是故意的,不敢正面刚上他,就使旁门左道恶心他。 可是,察言观色之后,他发现齐述的诚恳是真诚恳,恒王的尴尬也是真尴尬。 再联想恒王嫡长子年年参加爵位考核,却年年都落榜的事。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忍不住在心底忏悔,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竟然腹诽过陛下小肚鸡肠,因着恒王当年参与夺嫡的事,竟然迁怒后辈子侄。 他决定知错就改,回去之后就要在同僚之间为陛下正名。 齐述可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纯天然学渣的事,很快就要人尽皆知了。 实际上,他到现在还一脸懵逼呢。 明明睡觉之前,那些绑匪还丧心病狂地威胁他,企图敲诈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是一觉醒来,他就安稳地躺在胡家的客房里了。 贺章自己询问,让师爷在一旁记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一百五十两?” 这年头,绑匪勒索,还有整有零的? 恒王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他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齐述完全不觉得实话实说有什么毛病。 “本来他们是想要五百两的,可是我不同意。” 贺章用一种堪称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问:“你不同意,他们就……就降价了?” 贺章纠结了片刻之后,才勉强找出了一个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的词。 这下不但是他,就连因为顺天府来的太快,还没来得及了解儿子失踪这一夜又半天的遭遇的恒王也是满脑袋的问号。 ——???还能这样操作? 被问到了自己的得意之处,齐述的尾巴更是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得意洋洋地炫耀:“他们不降价,我就不写信。就算他们威胁我要撕-票,我也坚贞不屈!” 再次被这位公子的用词不当煞到的贺章:“…………” ——虽然意思差不多,但坚贞不屈和宁死不屈还是很有区别的。 已经习惯了自家儿子语出惊人的恒王捂脸:“…………” ——儿子,不求你不丢人,你能少丢点儿人吗?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有学问还是没学问。 要说他有学问吧,他每次说话都张冠李戴;要说他没学问吧,他也记了这么多的成语,而且每次都错的那么精准。 唉~ 他们家虽然搭上了天子的宠妃,但也只是保证该自家的食邑不被克扣而已。 想要靠走后门让儿子通过爵位考核,估计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现如今,恒王就希望自己这个儿子能牢牢抱住六皇子这根大腿,这样将来就算爵位被连降几级,有六皇子这个至少是个王爵的同宗拂照,日子会好过很多。 到最后,贺章心累地告辞了。 不是他不想再问的清楚一点儿,实在是怕自己再和恒王长子说一会儿话,就会被气得血管爆裂。 这个时候,贺大人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庆幸。 ——幸好他们家不是勋贵,自己也不是朝廷重臣。要不然,把自己的儿女送到能教出恒王长子这样的学生的崇文馆,将来还能考上进士吗? 至此,崇文馆风平被害。 “哈哈哈哈哈……” 接收到齐述充满怨念的目光,在他的叙述中第六次爆笑的齐晟连忙绷住了笑脸,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阿述哥,你继续。” “不是,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齐述万分不解,“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呵呵。”坐在齐晟旁边,一开始还能跟着齐晟一起笑,可是后来却脸色越来越黑的五皇子冷笑了两声,就满足了齐述的求知欲,从他用错的第一个词开始,一个一个地纠正。 较真的五皇子被他气得三尸神暴跳,偏齐述还一脸诚恳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 五皇子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出了一拳,结果却全打在了棉花上。 那滋味,倍儿酸爽。 眼见五皇子都要气炸了,齐晟急忙打发了齐述,让他先回家去了。 “好了,五哥,他就那样,改不了了,你何必和他较真儿?” 这不是纯粹和自己过不去吗? 五皇子咬牙道:“怪不得他年年考评,年年落榜。就这水平,要是考过了,我才要怀疑宗人府负责考评的官员作弊呢。” 齐晟心道:你可算是遇见克星了。 但他毕竟自小和五皇子玩儿在一起,见他气成这样,自然不想再让他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五哥,你说抓走阿述哥的人,和抓走卢文的,是一伙儿吗?” 五皇子直接掏出了开元通宝,“我算算。” 齐晟:“…………” ——行吧,为了让你消气,就陪你再迷信这一回。 五皇子连着抛了三回铜钱,然后一脸严肃地说:“不是一伙儿。” 齐晟:“……哦。” 因为没有真凭实据,齐晟也不知道,这一回他到底是算对了,还是算错了。 不过,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判断,十有八九是错的。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外露了,一向有些憨憨的五皇子都看出来他的不以为然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五皇子不满地问。 “啊?”齐晟的眼珠子心虚地转了好几圈,在没有想到什么合理的解释的情况下,他决定投其所好,“五哥能不能算算,卢文现在被劫到哪个方向了?” 果然这招有用,五皇子好不容易盼到齐晟主动请他起卦,就立刻把其他事都抛到了脑后,神情十分兴奋,兴致万分高昂。 “这一回,绝对不会再错了!”五皇子说的信誓旦旦。 齐晟“呵呵”干笑了两声,嘴上没有发表意见。 ——就听你这精准的用词,我也不敢相信这一卦会准呀。 五皇子将六枚铜钱在手里摇晃了半天,猛地一抛,铜钱在地上滴溜溜转了许久。 然后…… 齐晟:“…………” ——这是什么情况? 五皇子:“…………咦?” 94、蠢(已修改) 五皇子看齐晟的目光, 就像在看一处怎么样都开采不完的宝藏。 “六弟, 为什么一遇上你,我总是能卜出出人意料的卦象?” 齐晟死鱼眼:“这个问题, 我也很想知道。”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抛出去的铜钱立起来这种小概率的事, 竟然也能让他给碰上? 是的, 铜钱立起来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立起来。 六枚铜钱里,有两枚转了半天之后,不知怎么地碰了一下, 就贴在一起, 都立了起来。 而且, 朝外的那两面, 正好是一面字,一面花。如果不看厚度, 那就和一枚一个样。 齐晟蹲下身来, 绕着那两枚铜钱左看右看,半是调侃半是好奇地问:“这算个什么卦象?” “什么也不算。”五皇子抄手把六枚铜钱收了起来,“再来一次。” 可是,他这一次终究没来得及。 因为,田保来了,说是天子宣六皇子到御前,有要事相询。 五皇子毫不客气地吐槽,“什么要事会找他?” 田保战术微笑, 躬身回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这个老狐狸,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除非天子特意交代,否则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准话。 齐晟腹诽了几句,对五皇子道:“五哥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看看父皇有什么吩咐。” “行,你快去吧。” 随着年龄渐长,五皇子早不是先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成日嚷嚷着要做比父皇还厉害的人的无知幼童了。 十岁的五皇子齐豫,已经有了敬畏皇权的概念,知晓他们的父皇不但是父亲,还是天子。 所以,他才催促齐晟,让他快去,以免去得迟了,惹怒了天子。 齐晟对他笑了笑,也不再耽搁,就跟着田保走了。 天子之所以这个时候宣见他,就是因为顺天府尹那边,关于拐卖案有了新进展,而这进展却和齐晟有关。 原来,贺章拜访过恒王府之后,就根据齐述描述的特征,先后捕获了刀疤脸和独眼。 然后,又通过拷打这二人,将眨巴眼和老大等一众特征不是很明显的劫匪们通通缉拿归案。 在审问他们为何绑架恒王嫡长子,又为何突然把人放了的时候,一众劫匪面面相觑,对脸懵逼。 “恒王嫡长子?”眨巴眼的嗓子一下子就尖利了起来,“他不是胡家二公子吗?” 顺天府的推官冷笑了一声,说:“贵人的身份,岂能让你们知道了?” 贺章不耐烦地说:“少废话,不想再受皮肉之苦的,就把知道的都说了。要不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举起烧红的烙铁,在眨巴眼面前晃了晃。 眨巴眼吓得浑身直哆嗦,一股尿骚味儿逐渐弥散开来,充斥了整个刑室。 贺章皱了皱眉,但想想天子那措辞严厉的旨意,他强忍着恶心,“啪”地一声把烙铁丢回火盆里,喝道:“说!” 一众匪徒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便是性子最凶狠的老大,也没见过这种阵仗,那是吓得什么都说了。 “你们的意思是说,绑架恒王嫡长子,是受人雇佣?” “对。”老大道,“那小娘们儿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说好了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可是谁知道,她都是利用小人们。” 可是,了解恒王府和步家情况的贺章却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贺章追问:“那姑娘长什么样?” 自有画师根据匪徒的描述,绘制出了一副人像。 原本,以这个时代的绘图技术,就算是有画像,也很难找出具体的人的。 可是,架不住这姑娘的特征太明显,贺章调查之后,很快就锁定了新任刑部左侍郎赢燎的长女赢悦。 毕竟,素白衣裳,青玉簪子,把这等守孝标配时时刻刻穿戴在身上的,整个京城也独这一份儿。 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之后,顺天府尹可犯了难。 因为,赢燎不比恒王,是个遭天子厌弃的边沿王爷。赢燎不但是实权派,还是天子的心腹。 还是身边的师爷提醒之后,顺天府尹求助了天子,才能将嫌犯赢悦缉拿归案。 顺天府尹满以为,往后的事就容易了。 毕竟,只要把赢悦往那几个匪类之前一带,让他们辨认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她让人捉走的恒王嫡长子。 当然了,为了不把赢燎得罪死,对外自然不能说拿的是赢家的姑娘,只说是一个犯了事的妾室。 而且,由赢燎的小厮来旺全程跟随,保证不让人冒犯她一点儿。 赢悦的反抗非常激烈。 “父亲,若是女儿真的进了衙门,往后可怎么见人呢?” 本朝对女子的限制虽然放松了许多,但除非必要,也是不会让家里的女眷进入衙门、公堂这样的地方的。 特别是还没有说亲的姑娘家,更是避讳这样。 因为,这是要影响日后的婚事的。 这一回,栾氏也难得真心实意地帮赢悦说一句话,“是呀,老爷,大姑娘可还没有说亲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女儿也还没有说亲呢。 万一这件事泄露了出去,必然会影响整个赢氏一族的姑娘。 赢燎的面色变了。 栾氏能想到他,他都能想到。 只是,顺天府尹显然也不是没想到。 要不然,人家也不会提前去请了旨,这才来家里拿人。 这道圣旨防的是谁?还不就是他这个新晋的天子近臣? 如今,赢燎不仅忧心日后儿女的婚事,更忧心自己是不是在天子那里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毕竟,他如今正在做的这件事,肯定是要的罪大半个朝堂的。 如果天子心里对他有了意见,他别说全身而退了,能不能把这件事办全了,还得是两说呢。 贺章在一旁等赢燎的回复,见赢燎的脸色变了,他的脸色也要变了。 他知道,纵然自己替赢燎想的再周全,但牵扯到家中儿女,赢燎不可能不迁怒自己。 但他也是没办法了,凡事只要牵扯到宗室,哪怕是早就失去失去圣心的宗室,那小事也会变大事。 更何况,拐卖人口这回事,哪怕贺章惯于和稀泥,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小事。 于是,他低声提醒道:“赢大人,此事越拖,就越引人猜测遐想,还是要早做决断呀。” “父亲!”赢悦急得直掉泪。 一旁的赢贺见妹妹这副模样,心中不忍,哆哆嗦嗦地开口喊了一声:“父亲……” “住口!”赢燎蹙眉喝了一声,赢贺脖子一缩,就不敢再说话了。 倒是年纪更小的赢定上前一步,对贺章叉手行了个礼,问道:“大人,我大姐毕竟是个姑娘,不好抛头露面。不如请大人把那匪类的头领带来,辨认一下,也是一样的。” 这话已是尽量保全家里还有赢悦的颜面了,不但贺章、赢燎对他年纪小却敢说话表示赞赏,赢贺也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这话也是他方才想说的。 只是他胆子小,别说直接对贺章阐述了,就是对自己的父亲,他也不是很敢说话。 贺章沉吟了片刻,想想自赢燎回京以来,天子的数次召见,还是决定不要彻底的罪。 可是,他再拼命地把脸皮往赢悦脸上糊,也架不住赢悦自己作死,非得把那糊的不牢固的脸皮给揭下来呀! “什么辨认?辨认什么?”赢悦神色慌张地尖叫了起来,“我不见别人,不见!” 得了,只她这副神态,只要是不傻的,都能看出来她有问题。 赢燎恨不得掐死她,你蠢也要有个限度吧? “赢大人,您看这……” 贺章也很为难。 他已经准备答应赢定的建议了,但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怎么张嘴? 赢燎吸了一口气,对栾氏道:“给大姑娘拿个帷帽。” 这就是同意贺章带赢悦走的意思了。 虽然目的达到了,可是贺章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心里苦哇! “父亲,父亲,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赢悦不停地哭求,还企图逃跑。但在赢燎的眼神示意下,被两个婆子拦住了。 “老爷,这……”栾氏迟疑着不愿意去。 她是不喜欢大姑娘,觉得大姑娘从来都没有尊重过她这个继母。但是,她也没有害大姑娘嫁不出去的意思。 “快去吧!”赢燎催促了一句。 然后,他又叹了一声,说:“对外就说是家里的妾室谋害两位姑娘,妾室已经送官了,两位姑娘卧病。” 以栾氏对丈夫的了解,他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对妻儿最大的让步和妥协了。 看来,这件事是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栾氏只得让人拿了帷帽来,并再三叮嘱来旺,让他一定要守好大姑娘。 “诶,老爷太太放心,小的一定寸步不离。” 赢燎已经做了决定,赢悦怎么不愿意都没办法,哭哭啼啼地被带走了。 “老爷,大姑娘她……” “没事的。”赢燎蹙眉道,“就算人是她找的,但她毕竟是个大家姑娘,总不能蠢到亲自与贼人接头吧?” 栾氏想了想,不禁点了点头,“也是。” 只要不是她亲自和贼人接头了,在顺天府那边就有推脱的余地。 到时候,推出去一个妾室,保全家族名声,再用家规处置了大姑娘便是。 可是,他们却都没有想到,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的蠢,是没有下限的。 95、口吐芬芳(已修改) 接到来旺让人递回来的消息之后, 赢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 他也产生了和恒王类似的疑惑。 自己这个大女儿,到底是聪明呢, 还是蠢呢? 你要说她聪明吧,她一个大家的姑娘, 手底下总有那么几个能使唤的人吧?这种和贼人接触的危险事, 居然自己亲自去干; 你要说她蠢吧, 她竟然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栾氏这个掌管后宅的当家主母都不知道。 在这一点儿上,赢燎倒不会怀疑是栾氏故意放水。 因为他知道, 栾氏没那么蠢。 栾氏就算不喜欢赢悦, 为着自己的亲女儿赢嘉着想, 也会尽力保全赢悦的名声的。 实际上也就是如此。 在栾氏见识到了赢悦的不靠谱之后, 下意识的打算,就是把给赢悦说亲的事往后拖个两三年, 跟自己女儿赢嘉放到差不多的时候。 这样, 就能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赢悦嫁人之后,在婆家暴露了自己的本性,破坏了栾氏好不容易替她营造出来的温柔腼腆的好名声,进而影响了赢嘉说亲。 但是千防万防,放不住猪队友带不动啊。 更让赢燎绝望的是,这个蠢丫头想要算计的原本不是恒王嫡长子,而是六皇子。 “我早该想到的!”赢燎伸手就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又悔又恨地说, “这丫头早就对六皇子心怀不轨,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可能?” “诶,老爷。”栾氏急忙上前,双手握住赢燎的手,防止他再打自己,心疼地劝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唉!”赢燎恨恨地叹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备水,沐浴,我得进宫一趟,向陛下请罪。” 栾氏迟疑道:“老爷,这……”真不是你的错呀。 赢燎催促道:“快点儿吧,我得赶在贺章前面进宫。” 要不然,谁知道贺章会在天子面前说点儿什么? 栾氏不敢再怠慢,急忙吩咐人抬热水,她自己则亲自去给赢燎准备面圣的常服。 于是,等齐晟跟着田保到了乾清宫之后,见到的就不止是贺章一个了,而是堪堪比贺章早来了一刻钟的赢燎。 别看只是早了一刻钟,可是已经足够了。 因为贺章只知道赢燎比自己来的早,并不知道早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 因此,很多事情,他都得斟酌着说了,以免踩到了赢燎提前挖好的坑里。 齐晟进了殿,行了礼,就扭过头光明正大地打量起来这两个偷偷打量自己的人。 两人不防备自己偷看被褥逮了个正着,都有些尴尬。 好在,齐晟并没有让他们难堪的意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问天子:“父皇,不知道这两位大人是……” 两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赶紧行礼:“下官刑部左侍郎赢燎(顺天府尹贺章),给六殿下请安。” 这两个,可都算是天子的近臣了。 齐晟赶紧叫人起来,“两位大人快免礼,小子后学末进,当不得如此大礼。” 赢燎先是见了六皇子的容貌仪态,心里就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如今又见他如此谦逊知礼,就更是忍不住暗叹:也怪不得那蠢丫头鬼迷心窍。 而贺章,也有类似的想法:如今六皇子也就是年纪尚小,待日后长成,怕是整个京城的女郎们,都要害了相思了。 齐晟可不知道面前这两位大人怎么在心里夸自己呢,他就是觉得奇怪,他们找自己干嘛。 接到了来自儿子的疑惑,齐覃对贺章道:“贺卿,朕之六子已然在此,你有何事,尽管询问。” “是,多谢陛下。” 贺章朝天子行礼拜谢之后,才朝齐晟拱了拱手,问道:“六殿下,您可认识赢大人的长女?” “姓赢的?认识。”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了赢燎一眼,神色古怪地说,“原来,那是赢大人的女儿。看起来,还真不怎么像。” 怎么当爹的一看起来就很稳重靠谱,做女儿的却是脑子有问题呢? 不是说生女肖父吗? 怎么到了赢悦这儿,不但容貌和亲爹不像,在脑子的发育健全尚,差得更远呢? 赢燎很好地接收到了齐晟那古怪目光的意思,心里羞愧的同时,也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长女生母早逝,拙荆对她不免过于宠溺了一些。” 却不知道,他这一解释,更让齐晟误会。 齐晟“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心里腹诽:就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呗。 贺章可不管这些眉眼官司,他又问:“那六殿下可知,赢家姑娘,对你情根深种?” ”什么?” 齐晟震惊了。 他机械地转头,目瞪口呆地问齐覃,“父皇,儿子今年几岁了?” 齐覃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要作妖,但还是配合地说:“刚满十岁。” 他说的是虚岁,也是古人惯常用的算法。 “是呀,我才十岁呀。”齐晟一脸崩溃地对贺章道,“贺大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情根深种,您不觉得这……这太……太那啥了吗?” 他已经猜出来赢悦是重生的了。 既然有了提前抱大腿的心思,重生前年纪也不小了吧? 虽然齐晟实际上是老黄瓜刷绿漆,但赢悦肯定不知道啊。 所以,她究竟是得有多厚的脸皮,多变态的心理,才能说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情根深种的话的? “呃……” 贺章尴尬了。 他突然发现,相信赢悦那番鬼话,并且还在当事人还有天子面前问出来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赢燎则是干脆举袖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问,问就是丢人,丢死个人了。 但贺章既然问了个开头,那就得把剩下的都问下去。 “那六殿下对赢姑娘,可有什么……咳,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有!” 在在场三人震惊的目光中,齐晟深吸了一口气,问赢燎,“赢大人,你介意我说实话吗?” 赢燎:“……六殿下请便。” ——其实我很介意,但我不能说。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然后,赢燎的预感就成真了。 只听齐晟先是“呵呵”了两声,略微表达了一下对赢悦的真情实感,接着就开始口吐芬芳。 “那就是个长得丑还脑子有病的。贺大人听过‘丑人多作怪’吗?她就是现实版的。自从见识过这位赢姑娘之后,本殿可算是对这句话有了具体的形象代入了。” 连着上辈子算上,齐晟都没有这么毒舌过。 实在是赢悦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如今人都离开崇文馆,还要让自己听见她的消息。 这也太虐了,他自己都要心疼他自己了。 齐覃:“…………” 赢燎:“…………” 贺章:“……六殿下真是……哈哈,真是实诚。” 除了实诚,他也实在是说不出别的了。 问了这两句之后,贺章也能确定了,恒王长子这个案子,纯粹就是因为赢家大姑娘的臆想引发的。 据赢家大姑娘所说,她和六皇子是两情相悦,只是六皇子性格比较别扭,一直不肯承认。 所以,她才想到了“共患难”这个主意,想要借此逼六皇子亲口承认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贺章又不瞎,六皇子言语神态之间,对她的厌恶全然不似做假,又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对她有什么其他想法? 听了贺章的叙述,齐覃和齐晟父子都沉默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朕(父皇)更自信(自恋)的人? 而赢燎,则是把脸捂得更严实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后悔平日里对儿女的关注太少了,以至于让赢悦养成了这副性子。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可贺章却并没有因为结了一件案子而高兴,反而更愁了。 因为,恒王嫡长子的案子了结了,就说明长宁侯世子那件案子的线索,彻底断在这里了。 齐晟倒是有心问问人贩子的事,但他上辈子不是学刑侦的,对于破案一窍不通,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幸好,齐覃问了,“长宁侯世子的事,有线索了吗?” 贺章看了齐晟一眼,又略犹豫了片刻,见天子没有让六皇子离去的意思,这才如常奏对。 “臣前日夜里接到报案之后,就请旨封锁了城门,那些匪徒不可能出得了城。” 齐覃怫然不悦,“朕是问你,有没有进展。” 贺章的汗都要下来了,腰恨不得弯到地上,连连道:“臣无能,臣惶恐,请陛下息怒。” 一旁的齐晟看得不落忍,插言道:“是啊,父皇,多愁多怒老得快。像您这样的天人之姿,老去了多可惜呀。” 这话说的实在不像样,贺章的脑袋埋得更深了,生怕六皇子引得天子动怒,再迁怒了自己。 反倒是赢燎,他想起了某次面圣时,天子损他女儿的同时,还不忘对自己大加夸赞的事,觉得六皇子是好心帮忙。 至于判断的因由? 六皇子身为天子的儿子,肯定比他这个入京未久的外臣对陛下了解的更深。 赢燎又发现了六皇子的一个优点。 ——心性仁厚。 可是,他越是发现六皇子的好,就越是哀叹自家女儿没福气,追着六皇子跑了那么久,都没给人留下半点儿好印象。 果然,就听天子笑骂了一句:“就你话多!” 贺章微微一怔,慢慢把埋进脖子里的脑袋拔出来了些。 ——危机似乎解除了? 96、好骗的二皇子 贺章虽然逃过了天子的雷霆震怒, 但却依然逃不过苦逼的命运。 天子再次勒令他, 一定要把那群胆大包天,胆敢在天子脚下贩卖人口的人贩子们一网打尽! 是的, 天子对他的要求又提高了。 这一回,不单是要求他尽快破案了, 而是直言要他将人贩子一网打尽了。 而这番变故, 还是因为诚心不想让自己好好谢谢他的六皇子。 六皇子听见了“人贩子”这个词之后, 就一脸好奇地问:“父皇,什么是人贩子呀?” 而天子对六皇子也真是好脾气,当即就解释道:“就是把小孩子从他们父母的身边偷走, 让人骨肉分离的东西。” 是的, 在齐覃眼里, 那些人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说他们是东西,都嫌侮辱了“东西”这个中性的词汇。 六皇子当时就震惊地瞪大了眼, 脱口而出, “那也太可恶了!” 贺章当时就觉得要糟。 果然,就听见六皇子又说:“父皇,如果儿子被人贩子给捉走了,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妃,一定会伤心死的。” 然后,就听见陛下叹了一声,说:“圣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的儿子离了父母如此, 百姓的儿子离了父母,岂非也是如此?朕身为万民君父,于心何忍?” 贺章小心肝儿颤颤,情知自己的劫数到了,还不得不同赢燎一起拜服:“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臣等必鞠躬尽瘁,以报天恩。” 然后,贺章就接到了天子的重锤。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灭绝人性之事,顺天府难辞其咎。” 贺章腿一软,就跪下了,“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万死。” 齐覃冷笑了一声,说:“朕给你一个月,将京城所有的人贩子一网打尽。若不然,也不必你万死,朕保证你一次就能死得干干净净。” 贺章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得领旨,然后回去尽心办差了。 与此同时,长宁侯府却是上演着一出好戏。 “我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哪一年灯会没有失踪的孩子,可是找回来的又有几个?” 长宁侯世子夫人歇斯底里,状若泼妇。 老侯爷气得浑身直哆嗦,手指颤抖地指着世子夫人严氏,“孽障,孽障!” 然后,他举起拐杖,一下子打在跪在地上的世子身上,口中骂道:“逆子,还不快管管这毒妇!” 世子也不敢躲,硬生生地挨了两下。但对老侯爷的要求,他却是无动于衷。 老侯爷混浊的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你也觉得文儿回不来了?” 世子呐呐半晌,小声道:“这都第三天了,还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我看多半……多半……” 没等他“多半”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了大管家一声惊呼:“侯爷!” 世子一惊,猛然抬头,却见老侯爷歪倒在椅子上,双目紧闭,显然已经闭过气去了。 “父亲!”世子扑了上去,惊得六神无主。 还是大管家有章程,催促道:“世子,快拿帖子,请太医呀。” “啊?哦,对,请太医,请太医。” 世子手软脚软,手忙脚乱地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帖子都在妻子手里把持着,又返回来催问妻子,“我的帖子呢?” 严氏隐晦地扫了老侯爷一眼,嘴里回道:“我这就去拿。” “快去,快去。” 世子催促了两句,便急的在屋里团团转。 大管家暗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自己叫来了小厮,把老侯爷抬到了内室。 世子夫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是已经取了帖子,派了自己的陪房去请太医了。 “那就好,那就好。”世子总算是镇定了一些。 然后,他就期期艾艾地说:“夫人,那件事,就先别提了吧。” “怎么能不提?”世子夫人道,“你自己想想,如果不趁早向天子请愿,让咱们玉儿代替文儿做六皇子的伴读。这时日一久,这个名额被别人占了怎么办?” 世子底气不足地反驳:“文儿也不一定就回不来了。” 世子夫人道:“我是他亲娘,自然也希望他尽快被找回来。可是,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咱们愿意等,可六皇子愿意把这个位置一直替文儿空着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世子还是报着希望,“恒王嫡长子不就回来了吗?” 和妻子对次子的盲目自信不同,世子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次子,都不是振兴家族的料。 唯有自幼被老侯爷亲自教导的长子,才能延续长宁侯府的荣光。 世子夫人正要再争辩,大管家看不下去了,说:“世子,少夫人,还是去看看侯爷吧。” ——老侯爷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贪上这么个儿子和儿媳。 如今,只希望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快点儿被找回来吧。要不然,侯爷可怎么受得了喔。 过了许久,严氏的陪房终于请来了太医。 可是,已经有些晚了,老侯爷有了中风之兆,太医说了,不能再受刺激,须得静养。 大管家眼皮子一跳,看了一眼只会哭的世子,还有强自按耐着欢喜的世子夫人,直觉这府里要变天了。 齐晟觉得,有点儿尴尬。 他真不是故意要听人家墙角的。比起这个,他宁愿碰见湘嫔娘娘葬花。 还是御花园,还是那一丛芍药花旁。 只不过,这一回的二皇子不是藏在花丛里,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花丛外。 至于和二皇子站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就是准二皇子妃田真。 这两个人相遇,十有八九会上演一出逼婚记。 而今天,也不例外。 “二殿下究竟准备何时娶我?” 当初她奉旨追着他跑时,大皇子还没有怀孕。 现如今,大皇子的孩子都快出生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把女儿家的矜持脸面都丢了,却换不来一个结果,这不但让她气馁,更是让她觉得心累。 ——既然觉得她不好,不愿意娶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定了她做二皇子妃? 齐晟暗暗叹气。 这件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的确是二皇子太过分了。 可是,如果是站在二皇子的角度上,只怕他还觉得是田真太过分了呢。 ——我已经这么害怕了,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齐晟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田真得到的,肯定是又一次拒绝。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回他却猜错了。 二皇子竟然答应了,而且还给了具体的时限。 “待来年此时,你我便成婚。” 不可思议呀。 显然,不但齐晟觉得不可思议,几乎已经绝望了的田真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二殿下,你……你说的是真的?” 二皇子能说出这句话,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他也生怕自己再反悔一般,直接对田真道:“走吧,咱们这就向父皇请旨。” 这就“咱们”了? 齐晟忍不住挑了挑眉。 田真是高兴得狠了,没注意到二皇子的措辞,齐晟却是旁观者清。 说实话,他和二皇子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个词。 如此看来,父皇指的这位二嫂,的确是很合二哥的心意了。 至少,她能让二哥不那么没有安全感。 说实话,二皇子自己也觉得很神奇。 或许是因为田真说过,就算他不是皇子,她也想要嫁给他的话吧,也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的执着。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田真是成功地让二皇子意识到: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实。田真害他,就等于害自己。 意识到了这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之后,二皇子难免就觉得和田真在一起,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只能说,幸好齐晟不知道二皇子的想法,要不然就会由衷感叹:终于知道二哥遗传了父皇的哪方面了。 ——容易被渣女骗呀! 说什么就算二皇子不是皇子,也会要嫁给他,不过是因为知道天子不可能取消这次赐婚,别无选择罢了。 至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倒是大实话。 不过,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儿子普遍比丈夫重要。 如果有一天,丈夫挡了儿子的路,你猜做妻子的会怎么选? 不过,就算齐晟知道了,也不会拿这些话去到二皇子面前说嘴的。 反正他们的江山还稳固的很,那些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事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会发生在他们这些皇帝的儿子身上。 等二皇子和田真这对未婚夫妻走了之后,齐晟才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然后,他才带着张起麟从拐角处走出来。 “呼——听墙角这回事,真是太难受了!” 张起麟赔笑了几声,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主子您说,二殿下怎么突然想通了?” “这谁知道?”齐晟玩笑道,“可能是遇见了命定的天女?”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们如今所处的,是一部小说演化的世界。而小说世界不都有所谓的官配嘛。 当官配遇见了官配,可不就是天雷勾动地火? 97、拐卖案后续 其实, 对于卢文能在灯会上被拐子给拐走这件事, 不但齐晟觉得不可思议。 但凡是和卢文相交超过三天的,没有一个会相信这是意外或巧合。 齐晟为什么不喜欢卢文? 不就是因为他聪明太过, 太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但这些心思和想法却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吗? 如果卢文把这些心思都用到他身上, 齐晟一定会很喜欢和他一起玩的。 别说卢文已经虚十二岁了, 就是再早几年, 卢文七八岁的时候,拐子想要拐他,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在这种前提下, 若是无缘无故的, 拐子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思去拐他呢? 有那功夫, 去拐一个不是那么麻烦的孩子, 他不香吗? 可是前脚卢文失踪了,长宁侯府后脚到顺天府报官, 就说他们家世子是被拐子给拐走了。 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既然是失踪了, 长宁侯府的人怎么能肯定,是被拐走了,而不是其他的呢? 只是,去报官的是长宁侯府当家主母的心腹。而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就是卢文的生母。 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一个母亲会拿自己孩子的安危开玩笑的。 至于说卢文的母亲偏心的事,天下偏心小儿子的父母多的是,也不独严氏一个。 所以, 严氏遣人报案,纵然言辞中有漏洞,人们也会想当地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关心则乱了。 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齐晟,也没有往严氏身上怀疑。 直到卢文衣衫褴褛地自己跑了回来,跑到了四皇子的别院里求救,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才浮出了水面。 彼时,长宁侯老侯爷中风瘫痪在榻,世子一向软弱,整个长宁侯府都在世子夫人严氏的掌控之中。 卢文从四皇子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当机立断,请求四皇子将“长宁侯世子夫人勾结拐子,残害亲子”的传言放出去。 四皇子3劝道:“此乃不孝之举,恐惹世人诟病。” 话虽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四皇子3纵然有一半是出于好心,为卢文的名声着想,可另一半,却是为了太子。 当初,四皇子3明知道卢文是为了搭上太子才接近自己的,为什么还要接收了他呢? 一部分是因着卢文小小年纪便有谋算,是个可塑之才。但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长宁侯府背后的实力和手上的人脉。 如今,老侯爷眼见是不中用了,世子又是那样软弱无担当的性子,而卢文虽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奈何年纪实在是小。 算来算去,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长宁侯府的势力人脉,都是在世子夫人的掌控之中。 如果卢文和亲生母亲撕破脸,严氏就更有理由将这些东西都给了小儿子卢玉。 卢文才是长宁侯府倒向太子的诚意,但卢玉却不是。 如果严氏母子生了别的心思,带着长宁侯府的势力倒向了大皇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卢文到底年少,又不比四皇子3几乎是天赋的心机谋略,一时之间,自然猜不透四皇子3的想法。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背叛,他心里又悲又怒,一心只想着鱼死网破。 “殿下,”卢文道,“既是家母不慈,我又何必孝?” 灯会那晚,他是被自己的贴身小厮引到僻静处的。待他察觉出不对,准备跑的时候,却觉得头晕目眩。 在被拐子看管的时候,他假装昏睡,听到一男一女两个拐子说话,才知道那迷药就下在母亲亲手分给他的巧果儿里。 那一刻,他的绝望谁人能知?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偏心,可却从未想过,母亲竟恨他至此。 母亲难道不知道,似他这般十一二岁,模样俊俏的少年,被拐走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不在乎罢了。 毕竟,只要没有了他,弟弟卢玉就是长宁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了,再也没有人和她的小儿子抢一针一线了。 所以,他如今是满心激愤,再想不起曾经那出人头地,让母亲刮目相看的心思了。 对于他的这种心境,没有人比四皇子更加了解。 四皇子3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即使你不在乎令堂的声誉,难道也不在乎令祖父的想法吗?” 卢文一怔,“祖父?” “对,就是老侯爷。”四皇子3说,“老侯爷一生筹谋,就是为了延续长宁侯府的荣光。他对你寄予厚望,你又怎忍心让他失望?” 如果说,对于严氏,卢文只是曾经心怀奢望的话,长宁侯老侯爷,绝对是卢文的死穴。 老侯爷重长孙,不但一直对卢文寄予厚望,还自幼便悉心教导他。在母亲为难他的时候,也只有老侯爷会派人把他叫走,替他解围。 至于父亲,他早就明白,那是靠不住的。 所以,四皇子拿老侯爷说他,他立刻就头脑清醒了。 ——是啊,祖父已经中风瘫痪在床,如今只怕最希望的,就是能早日找到他,让他来振兴长宁侯府了。 如今实在不是和母亲斗气的时候,祖父才是最主要的。 只是…… 卢文为难道:“不瞒殿下,臣之所以会着了拐子的道,就是家母从中作梗。如今,整个侯府上下都把持在家母手中。臣若是冒冒然回去,怕是会被家母软禁,丝毫也动弹不得。” 四皇子3笑了。 卢文再怎么说,也是老侯爷最看重的长孙,又生来早慧,在府中经营多年,怎么可能真的被一个后宅夫人辖制住? 这一回严氏能得手,纯粹是因为卢文想不到她会这么狠心,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如今,卢文已经有了防备,纵然在礼法上会吃亏,暗地里的手段,却不是严氏能比的。 所以,他这话一出口,四皇子3就知道,他这是怕太子见他势微,转而去招揽卢玉而已。 这也是四皇子3最不喜欢卢文的地方。 ——心思太多。 四皇子3心想:怪不得六弟那么爽快就把你送给我了,心思比那蜂窝都密,谁敢收你做心腹? 但四皇子3并不打算舍弃卢文,长宁侯府在太子那里,虽然有些份量,但也没有重到值得太子亲自过问的地步。 因此,卢文所想,纯属多虑。 事实就是如此,可四皇子3却不能大刺刺地就说实话,那也太伤人了。 所以,他神色柔和地安抚卢文:“你放心,等你回去的时候,我会请太子殿下派个人送你。有太子殿下给你撑腰,令堂总要顾忌几分。” 这就是告诉卢文:太子殿下很看好你,不准备舍你而就你弟弟。 卢文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太子殿下做倚仗,他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继而,他又想到,母亲严氏之所以对他这样狠心,都是因为弟弟卢玉的缘故,不由暗暗发狠。 ——既然母亲总是想让卢玉出人头地,压他一头,那他就给卢玉一个机会,就怕他自己没那么大的胃口,被撑死了! 齐晟并未入朝,因此对许多事情都只是听说而已。 但即便如此,对于长宁侯世子的长子被拐一案的后续发展,他也觉得大开眼界。 先是长宁侯世子的长子卢文自己从拐子手里逃了出来,却不是直接回家,而是逃到了四皇子的别庄。 再是顺天府根据卢文提供的线索,火速到他逃出去的地方去搜捕,竟然真的抓住了两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拐子。 然后,就根据这两个拐子提供的线索,救出了好些还没来得及贩卖出去的孩子。最大的有十二三,最小的只有三四岁。 事情发展到这里,尚且算得上都是好事,只等再把那伙儿拐子都缉捕归案,也算是为民除害,皆大欢喜。 可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不愧是小说的衍生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具有戏剧化。 这原本只是一出拐卖案,但顺天府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却牵扯出了翼国公府。 据那拐子的头领招认,他背后的靠山就是翼国公府。 他们拐来的许多年幼女的孩子,凡是模样周正的,都会被翼国公府买走。 然后,翼国公府会将这些女孩子统一培养一番,再经由拐子的手,卖到各大臣府上。 天子本就对这件案子高度关注,如今见竟然牵扯到了太子的外家,就更加恼怒了,当即就下旨令大理寺查问翼国公。 “若此事属实,便将翼国公缉拿归案,国法处置,以儆效尤。” 当时,不但太子在侧,已经入朝的几个皇子都在。 太子深恨翼国公不知检点,竟然助纣为虐。 但是,想想在他年幼时就撒手西去的母后,他又忍不住心软,出面给翼国公不求情。 “父皇,翼国公年事已高,不宜受到惊吓,不如让世子代父受审吧。” 站在太子身后的大皇子闻言,猛然抬头看了太子的背影一眼,蹙了蹙眉,到底没有说话。 可是,他心里却觉得太子此举,十分不智。 齐覃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神色难名地吐出一个字:“准。” 可太子却也没有多少喜色,木然地谢恩:“多谢父皇。” 待一行人从乾清宫里出来,四皇子3追上了太子,喊了一声:“太子三哥。” 太子的脚步顿了顿,抬手制止了四皇子,蹙眉叹道:“我知道四弟想要说什么。可是四弟,翼国公毕竟是孤的外公,这些年助孤良多,孤又岂能无动于衷?” 四皇子3哑然。 大皇子路过太子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轻轻“哼”了一声,看太子的目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四皇子3不禁有些恼怒:你又来添什么乱? 果然,下一刻,太子就猛然握紧了拳头,咬着牙,眼睛瞪得通红。 四皇子3不禁暗叹了一声。 他就知道,只要是牵扯到大皇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会被太子解读出许多意思。 更令人头疼的是,他解读出来的意思,没有一样是好的。 眼见太子含怒而去,四皇子3无力地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不管太子,去看八弟要紧。 因着八皇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四皇子放心不下,就特意去求了齐覃,允许他每月入后宫几次,看望弟弟。 而齐覃考虑到贵妃对孩子一向太过严厉,而太后年纪大了,照顾不到,自己又日理万机,就准了四皇子所请。 今早就听说八皇子又病了,四皇子心里一直挂念着,不亲自看看,总是放心不下。 98、闹剧 翼国公府在一众开国勋贵里, 混得还算是不错的。 要不然, 天子的元后也轮不到他们家的女儿呀。 只是,随着天下承平日久, 当今也是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他们这些仰仗祖上功劳簿的勋贵后代们, 就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了。 后来, 元后林氏病逝, 天子在太后的主持下,又立了清流出身的彭皇后,元后的娘家就更加沉寂了。 直到三皇子登临储君之位, 翼国公府才借着这股东风, 重新挤入京城一流世家之列。 但总体来说, 底蕴是大不如前了。 可再怎么不如前, 也毕竟是太子的外家。只这一重身份在,翼国公府出事, 在京城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时间, 京中风声鹤唳,齐晟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上窜下跳地为蹴鞠造势了。 他是想做京城纨绔之首,不是想做天下憨憨之首。 什么时候能随便皮随便浪,什么时候得老实抱头蹲着,他心里一向有数。 就比如这个时候,就是他该苟一波儿的时候了。 齐斌不解:“为什么呀?他们查他们的案子,咱们宣传咱们的蹴鞠,两步耽误嘛。” 也不怪他不乐意, 实在是从小到大,他都是不学无术的典范。他爹提起他来,从来都是训斥的多,夸赞的少。 如今,好不容易参与了一件可以轰动京城的大事,他就等着做成了一鸣惊人呢,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别的事情让步? 还不等齐晟开口,齐述就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教导他:“阿斌弟弟,这叫避实击虚。” 齐斌顿时就觉得牙酸,毫不客气地吐槽道:“阿述哥,就您这水平,就别教导我了吧?这跟避实击虚有什么关系?” 这群人里,心态最好的就是齐晟了。 至少,他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他笑着说:“大概是避实击虚和避其锋芒都有个‘避’字吧。” 齐述一脸恍然:“原来是避其锋芒。” 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又无奈又崩溃的神色。 不过,被齐述这么一打岔,大家伙儿心里的不满和郁气倒是散了不少。 齐晟道:“既然正事干不成了,大家回去就好好放松一下。顺便呢,也打听一下卢文那件事的后续发展。我总觉得,最精彩的部分,还没有来呢。” 一听有差事,反应最快的就是梁靖了。 他第一个抢答:“殿下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发动新城侯府的人脉,保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 眼见他这样积极过头,齐晟都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不用那么详细,我只是听个八卦而已。” 和齐晟混久了,他们都知道八卦的意思就是乐子。 梁靖嘴上胡乱应了几声,心里却想:就算是八卦,我也会弄来最详细的八卦。至少,也得比沈介的更完整。 作为自封的六皇子头号舔狗,梁靖一直把做事细致,很受六皇子器重的沈介视为头号大敌。 对此,沈介只是觉得无语,自然不会和他过多计较。 不过,沈介心里的想法倒是和梁靖差不多,觉得哪怕六皇子只是想听个八卦,他们这些做臣下的,也该尽力搜集最全面的报上去。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新城侯府有新城侯府的门路,沈家自然也有沈家的人脉。 沈介回道家里之后,就和父亲沈愿提了这件事。 沈愿对儿子的事一向比对自己的差事上心,听了儿子的话,便答应到了衙门之后,会暗地里注意这件事的。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二娘庄氏得知他最近都有空,就提出明天回娘家探望生病的母亲的时候,让沈介跟着一起回去。 沈介担忧地问:“外祖母的身体一向硬朗,怎么就病了?” “嗐。”庄氏无奈道,“也就是她身子硬朗,才逞能,不听人劝,非得吃冰镇的瓜果。这不,吃坏了肚子了。” 沈愿蹙眉,说:“年纪大了,是得注意。” 庄氏道:“有这一回,也不一定是坏事。看她往后还敢不敢不服老?” 沈愿笑了起来,笑着说:“依我看,岳母那个性子,想让她服老,难。” 想起那个说话风趣的老太太,沈介会心一笑,很赞同父亲说的话。 那的确是个轻易不会服老的。 他说:“我那里还有一瓶子六殿下赏的丸药,就是调理肠胃的。明儿去的时候,一道带过去。” 庄氏自己不能生,因此庄家的人一向高看沈介一眼,待他比亲外孙更纵容三分。 因此,庄氏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答应了,“那敢情好,宫里御医配的药,总是要比外面的大夫抢许多的。” 齐晟曾经受前世看的小说误导,以为宫里的御医都是只会开太平方的草包,治病不行,和稀泥第一。 可是,在大晋待久了之后就知道了,尽信书不如无书,何况还不是正经书。 单轮医术,御医的确是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 和稀泥的时候,自然是有的,但那也只是在明显地牵扯到后宫争斗的时候。 配丸药和后宫争斗有多大关系? 所以,御医配的丸药,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好的了。 许多低位嫔妃生病了之后,情知以自己的分位,请不到最好的御医。 因而很多时候,她们宁愿去要点儿丸药来吃。 一家人用了晚膳,沈介给父母昏定之后,就欢欢喜喜地各自去休息了。 但是第二天,沈介终究是没有去成庄家。 因为,暨阳侯不知怎么地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派人到沈家来,说是夫人想大儿子了,要接沈介过去团聚。 沈家三口的脸几乎是以一模一样的速度,拉成了一模一样的弧度。 很显然,他们对此都不乐意。 偏那暨阳侯府派来的二管家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几乎是用下巴看人,嘴里阴阳怪气地催促,“沈公子快着点儿吧,若是让我们夫人等急了,小的可没好果子吃。” 说这话的时候,二管家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沈愿,显然是在威胁他:别惹得侯爷动怒。 沈愿怂了,敢怒不敢言。 庄氏倒是不怂,但她怕自己开口,给家里招了祸,也只得忍了。 见制住了他们夫妻,二管家顿时就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回去以后,可以和其他人好好吹嘘一番了。 ——什么朝廷命官,还不是得在他这个下人面前俯首帖耳? “呵。” 忽闻得沈介轻笑了一声,二管家登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他很快就把那股感觉给驱散了,看似卑躬屈膝,实则满心看好戏的对沈介说:“沈公子,候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了,您请吧。” 见他竟然敢对沈介无礼,庄氏当即就是面色一变。如果不是沈愿及时拉住了她,她怕是就要喝骂出声了。 沈介对二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对暨阳侯府的二管家说:“好叫管家得知,昨日散学的时候,我们殿下分派了差事下来。所以,今日怕是劳烦管家白跑一趟了。” 听到是皇子有吩咐,二管家一呆,脸上立刻就露出了苦色,方才的趾高气昂,就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 “沈公子,夫人日夜思念公子,还望公子体谅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呐。” 这还算句人话。 只是,沈介却不为所动。 他是心宽脾气好,不爱和人计较。但他却不是个软面包子,随便谁都能拿捏一二。 他很清楚,二管家之所以怂的这么快,无非是因为知道侯府得罪不起皇子。 而若请不到自己,侯夫人云氏肯定会不高兴。 而云氏不高兴了,因办事不利而惹得云氏不高兴的二管家,就难逃暨阳侯的责罚。 沈介更清楚,就算自己如今改口,答应去暨阳侯府,二管家也不会对自己有丝毫的感激。 他只会更怨恨自己,甚至变本加厉地在背地里诋毁自己一家。 所以,沈介说了有事,那么今天就算是没事,他也会给自己找点事出来。 二管家又求了几句,见沈介是铁了心不肯去,就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拱手道:“沈公子好自为之,小人告退了。” 沈愿的汗已经下来了,但为了不给儿子丢面子,他忍着没有说话。 可是,等那二管家一走,他就忍不住身子一软,瘫在了椅子上,口中唉声叹气道:“这一回,暨阳侯一定要大怒了。唉~” “啪!” 庄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然起身,指着沈愿的鼻子大骂:“那侯府里一个下人,就敢对着你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竟然还想着暨阳侯会不会动怒。沈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沈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好半晌,他才道:“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总是连累得你们娘俩儿向别人低头。只是,形势比人强啊。” 人家暨阳侯是天子的宠臣,他沈愿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为官这么多年,一直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 今日儿子倒是一时痛快了,可若暨阳侯一怒之下,弄得他丢了官,他们这一家子又该怎么办呢? 沈愿忧心忡忡,沈介却是成竹在胸,安抚他,“爹,你别急,他不敢的。” 以往是他年纪小,脸皮薄,用六殿下的话说,就是无谓的自尊心太盛,才会在暨阳侯那里处处受制。 事实上,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他们固然是有求于暨阳侯,暨阳侯又何尝不是有求于他们? 只要暨阳侯一日还在乎云氏,一日想让云氏开怀,就不能把沈家往死里得罪。 若不然,真逼得沈介鱼死网破了,他怕是一辈子也别想云氏给他好脸了。 父母那一辈的事,他也了解过,父亲沈愿也并不瞒他什么。 在他看来,两个人都有不是的地方。 因着父亲的缘故,他忍让了这么多年,心里也不是不厌烦。 所以,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沈介心里其实是很痛快的。 他说:“我先陪二娘去看望外祖母,爹你就在家等着。到不了明天,那二管家就得来负荆请罪了。” 99、张阳来访 梁靖恨呐!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已经磨着祖父动用了家里许多的人脉, 几乎把卢文遭遇的前因后果扒了个底朝天。 可是, 为什么还是沈介更胜一筹? 沈介:呵呵,这个嘛……只能说近水楼台了。 自从沈介跟着六皇子的时日久了, 耳濡目染地悟透了“不要脸”的精髓,就一举扭转了沈家和暨阳侯府的局势。 原本沈家在暨阳侯府面前, 是各种受制, 就算沈介偶尔耍耍性子, 也要顾忌母亲云氏夫人,怕她伤心难过。 可是,顿悟之后, 沈介突然就看明白了。 ——他这个做儿子的固然不愿意母亲伤心, 可暨阳侯这条身处火葬场的舔狗, 更不愿意云氏伤心。 既然如此,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比起从小把他养大的父亲和二娘,自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的母亲, 其实在他心里的份量, 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重。 在明白暨阳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母亲伤心之后,沈介对反过来利用母亲辖制暨阳侯,就颇有几分心安理得了。 那日借着暨阳侯府的二管家,沈介牛刀小试,效果也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好。 当天,二管家便在暨阳侯世子张阳的押送下,跪到了沈愿面前负荆请罪。 当时,沈介还在庄家没有回来, 沈愿一边惊讶于儿子猜测的准确,一边觉得受宠若惊。 在张阳代表侯府向他拱手行礼的时候,他急忙侧身避开,连连摇手:“世子,使不得,使不得。您不怪犬子无礼便好。” 张阳的眼睛微微一眯,嘴上谦逊有礼,心里却已经给沈愿打了个叉。 ——看来,今日之事的主导,并不是沈愿,而是他儿子沈介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张阳没有立刻告辞,而是很有分寸地找话题和沈愿说话。 毕竟是勋贵世家精心教导出来的嫡长子,张阳如果有意赢得某个人的好感,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饶是沈愿打心底对暨阳侯府的人存着防备,在一通谈笑之后,也禁不住对张阳产生了好感。 所以,等沈介奉着庄氏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副宾主尽欢的场景。 庄氏面色一变,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但沈介却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介已经不是当年的沈介了。 他虽然对张阳亲自到来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失措。 “不知世子亲至,沈某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恕罪。” 沈介上前,落落大方地朝张阳行礼。早些年遇见张阳时会有的气短与闪躲,如今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了。 张阳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自二人相识算起,这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沈介。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沈介了。 特别是在搭上了太子殿下之后,他忙得很,原本就不常和沈介在家碰上的他,就更是没有遇见过了。 张阳对沈介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夹在亲生父母之间,无奈又无措的少年身上。 他不喜欢同父异母的弟弟张恒,更厌恶继母云氏。但对沈介,除了鄙夷他立不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甚至于,他对沈介是有一点儿极微妙的同病相怜和恨铁不成钢的。 所以,今日他得知二管家在沈家碰了钉子之后,才会推了其他的事,向父亲请命,亲自带着二管家登门赔礼。 对暨阳侯来说,让世子亲自来,既显出诚意,也是一种震慑,可以让沈介继续安分下去,让沈介乖乖地来哄他夫人开心。 可是,对张阳来说,赔礼道歉只是顺带。 他主要就是来看看,让二管家碰了钉子的是不是沈介。 他打心底希望是沈介,他希望沈介能和他一样立起来,希望他们两个将来的成就都比张恒要高。 如今见沈介落落大方的,半点儿也没有沈愿的惶恐不堪,张阳心下一定,脸上便带出了笑意。 “沈公子哪里话?是家中下仆不懂事,误会了主子的意思,冒犯了贵府。张某是来赔礼道歉的,当不得沈公子如此礼遇。” 张阳的态度这样好,沈介暗暗吃惊。 不过,在齐晟的磨练下,他已经有了不错的城府。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沈介脸上是半点儿不露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几个回合,都暗暗感叹对方不好对付。 张阳甚至觉得,沈介短短几年便成长到这种程度,资质着实惊人。 这样的好苗子,跟着毫无前途的六皇子,实在是屈才了。 于是,他言语之中就难免透漏出拉拢的意思,暗示沈介,可以替他引荐太子。 沈愿在一旁听得是胆战心惊,冷汗很快就湿透了里衣。 他是生怕儿子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好高慕远真的接了张阳递过来的橄榄枝。 他为官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有一个道理,却是早琢磨透了。 那就是自古以来,凡是二臣,很少有得到重用的。侥幸得到重用的那些,也都是立起来的招牌而已,成不了心腹。 比如,唐时的魏征。 所幸,沈介拒绝的很干脆。 “世子好意,沈某心领。只是,忠臣不事二主,六殿下对沈某恩重如山,沈某若是背弃了殿下,必不当礽子。” 张阳道:“六殿下固然宽厚……”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这才继续劝说:“但是他的志向明显不在朝堂之上。沈公子若有志向,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沈介半点儿迟疑都没有,干脆地回道:“沈某也没什么大志向,办好六殿下交代的差事便罢了。” 见他这样坚决,张阳暗道“可惜”,却也更高看他一眼。 遗憾之余,他才想起了来之前父亲的交代。 “沈公子明日若是有空,还是到寒舍去探望一下夫人吧。夫人日夜思念沈公子,令父亲很是苦恼。” 沈介神色一顿,心里对张阳生出的好感瞬间就清了零。连带的,对本就好感低的跌破表的暨阳侯,他更加厌恶了。 于是,沈介便用同样的借口拒绝了张阳:“六殿下交待了差事,沈某身为人臣,自然要急殿下所急。” 但张阳可不是二管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到底比沈介大好几岁,论起心机城府来,他虽然比不上四皇子,但比沈介还是胜上一筹的。 就在刚才和沈介你来我往的过招,还有出言拉拢沈介的时候,他已经从沈介这里,摸出了一些六皇子的脾性喜好。 比如:六皇子喜欢听各家各处的闲事,就图个乐子。 而他这里,正好有现如今朝中最大的乐子。 试问,这段时日,还有哪个乐子比卢文被拐走的事更大呢? 没错,沈介这一次的消息,就是从张阳那里得来的。 虽然张阳看不上卢文这个主动背弃旧主的,但他们两个毕竟都是太子-党,张阳的消息,总是要比外人灵通许多的。 听了沈介转述,齐晟和五皇子面面相觑。 一向话最多的五皇子酝酿了好半天,也只剩下了半句:“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以往只觉得卢文为拣高枝而背主,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是如今,他却是有些理解卢文的选择了。 齐晟正好说出了他的心声:“怪不得卢文一门心思地想出人头地了。” 跟这个严氏一比,贵妃都显得可爱了不少。 齐述一脸深沉地感慨:“最毒妇人心!” 他难得用对一句成语,但这会儿,却没人有心思调侃他了。 梁靖暗暗瞪了又抢了自己风头的沈介好几眼,不甘心地把话题又扯回了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上。 “如今太子殿下却是难做了。” 梁靖虽然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但他有祖父新城侯做外挂。 翼国公这件事正好在这个时候牵扯出来,若说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也就梁靖这样脑容量不大的才会相信了。 至少,五皇子是不信的。 为着这个,他还特意替太子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是有惊无险。 于是,听了梁靖的话,五皇子直接就说:“没关系,我算过了,太子三哥这回有惊无险。” 齐晟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他一下,“五哥,你的卦,还是少算吧。” ——反正他就没见五皇子算准过一回的。 “诶,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不乐意了,“除了在你这儿,我的卦一向很准的。” 齐晟“呵呵”了一声,眉毛挑动了两下。 那意思很明显:你编,你继续编,我看着你编。 于是,已经明白“呵呵”是什么意思的五皇子,就滔滔不绝地当着他的面编了两刻钟。 齐斌他们几个都满脸痛苦,一脸怨念地看着齐晟,眼中全是控诉。 而齐述更是控诉出声:“六弟,你可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五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劫终于度过去了的时候,就听见五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炮口对准的是齐述。 “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里应该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先生上课的时候,你…………” 好嘛,这下一时半会是没个头了。 偏偏齐述还一脸受教,时不时应和一句,却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弄得五皇子更加气闷了。 100、脑补帝贺章 为了亲爱的五哥, 齐晟再一次把齐述支走了。 “阿述哥, 劳烦你到城郊去,帮我看看联赛的赛场, 改建得怎么样了。” 梁靖带刺的目光“唰”地一下,就从沈介身上转到了齐述身上。 ——殿下有差事, 为什么不派给我呢? 一个沈介我都还没搞定, 如今又来了一个恒王长子。 殿下呀, 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臣才是您最忠实的舔狗呢? 只可惜,梁靖的一番真心剖白, 齐晟半句也没听见。 齐晟非但没听见, 还把他也一块儿支走了。 “表哥, 大嫂临盆在即, 到时候洗三、满月都少不了要随礼,你在宫外方便, 便替我淘换一些新奇的。” “是。” 梁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得意洋洋地看了沈介一眼。 沈介从不对他的智商报什么希望,自然也不指望他能看出来,六殿下这是不想留他们了。 等梁靖走了之后,沈介和齐斌就很识趣地自己告退了。 齐晟松了口气,说:“怪不得大家都喜欢聪明人呢,还是聪明人省事。” 五皇子“嘁”了一声,说:“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在他看来,六弟这几个伴读满不错了, 除了卢文心思不定外,剩下这三个哪一个不是对六弟唯命是从? 比起来,他那四个伴读,也就表哥彭克待他还有几分真心。至于其他的,不过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不过,他自己也没什么大报复,对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也不在意而已。 只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在意了。 ——如果三哥的储君之位真的不稳了,朝中那些老顽固们,十有八九会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六弟,你说,太子三哥这一回,能抗过去吗?” 齐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说你算过了,太子三哥有惊无险吗?” 五皇子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不是说我的卦从来就没有算对过吗?” 齐晟蹙眉,干脆直接问了:“五哥,你到底怎么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从五皇子脸上,看到这样凝重的神情呢。 五皇子叹了一声,说:“平常就属你聪明,这会儿怎么又糊涂了?如果太子三哥真的出事了,下一个首当其冲的是谁?” “自然是……”大哥了。 说到一半,齐晟突然反应了过来,“是五哥你?” 说到底,还是因为齐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对嫡庶之别理解的不够深。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以为,如果太子载了,最大的受益者会是大皇子。 五皇子给了他一眼“还不算蠢”的眼神,问他:“你觉得,我是那块儿料吗?” 齐晟:“…………” ——这个问题,你亲自问我,那不就是在为难我? “虽然是事实,但当着你的面说你不行……不太好吧?” 这句话,齐晟说的很迟疑。 但是,五皇子半点儿都不领情。 他“呵呵”了两声,咬牙道:“那你还说出来。” 齐晟喊冤,“不是你问我的吗?” 五皇子瞪他,“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心照不宣吗?” 齐晟干脆臭不要脸,“五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一个学渣。” ——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学渣熟读诗书呢? 可是,五皇子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威胁他:“你少来这一套。要不然……哼哼!” “哎哟,我好怕怕哟!” “…………” 两人闹了一阵,齐晟才道:“五哥不用担心,太子门下能人辈出,这件事说不定明天就能解决了。” 五皇子却并不乐观,”证据确凿的事,而且已经在父皇那里挂了号了,怎么解决?” 齐晟笑道:“这还不简单,把水搅浑了不就得了?” 与此同时,四皇子3也给太子出了同样的主意。 “为今之计,只有把水搅混了,让大家都乱作一团。到时候,法不责众,这一关,也就过了。” 这是个好主意,太子不傻,自然知道。 可是,他却迟疑道:“把老大拉下水就行了吧,其他兄弟都是无辜的。” 四皇子3想叹气,然后他就真的叹了。 “殿下仁厚。只是,既然想要搅浑水,就不能把目标放的太明显。” 要不然,被支持大皇子的人抓住了把柄,还不如什么都别干呢。 不得不说,太子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还有这样仁厚的心性,实在是难得。 只是,这样天真,真的好吗? 四皇子3忧心忡忡。 好在,太子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勉强笑了笑,说:“那就按四弟的意思来办吧。” 看得出来,对于即将拉一众兄弟下水,他心里很愧疚。 对此,四皇子3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别说是太子了,就算是和他一体共生的四皇子,四皇子3这么多年不也一样没能改变他半点儿? 只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四皇子3很快就安排了下去,太子门下的人行动力也挺强。 于是,顺天府就发现,这件案子越往下查,越叫他胆战心惊。 随着线索的延伸,所有皇子的影子都在其中浮现。 或是皇子母族,或是皇子妻族,亦或是皇子伴读,总之个个都能和人贩子扯上关系。 ——这也太棘手了吧? 贺章心里苦,但他不能说。 他只能在收集到了一系列或真或假的证据之后,私底下求见了天子。 贺章表示:陛下,这都是您的亲儿子,您看着办吧。 他以为,天子会震怒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天子非但没有动怒,在看了那些证据之后,反而露出了一点儿……欣慰? 贺章恨不得悄悄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案牍劳形太久,老眼昏花了。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哼,我明明就是身强力壮,哪里会老眼昏花? 然后,他就开始阴谋论了。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陛下在背后操纵?而陛下之所以欣慰,是因为如今的发展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那么,陛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通过自己曾经读过的史书,还有这么多年混官场的经验,贺章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陛下就是为了让大皇子和太子相争。 这个念头升起了之后,他就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你看,这件事原本只牵连到了太子的外家,偏太子还舍不得大义灭亲,惹得朝中内外都对东宫颇有微词。 如果就这样任其发展下去,对太子是很不利的。 可是如今,所有的皇子都被拖下了水,就连母族有等于没有的二皇子,也有妻族受到了牵连。 如此一来,水一下子就浑了。 而水浑了之后,谁得的好处最大呢? 这个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是逃过了一劫的太子。 其他皇子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把这件事联系到太子身上的。 到时候,太子可以说是拉满了仇恨值呀。 而在这一众皇子中,唯有大皇子有和太子抗衡的实力。 其他皇子可能就忍了,但大皇子心高气傲,能忍才怪呢! 如此一来,大皇子能不可着劲儿的和太子别苗头吗? 贺章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想着想着就想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是天威如狱,君心难测呀! 齐覃挥了挥手,对贺章道:“此事就到此为止了,那些拐子都从严处置。至于其他人,朕自有考量。” “是。” 贺章大汗淋漓地告退了。 齐覃可不知道贺章脑补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一番话,更让贺章肯定了自己的脑补。 他之所以觉得欣慰,是因为看出来这是东宫的手笔,觉得太子终于有一些像样的手段了。 作为一个爱子情深的老父亲,他真是为了儿子们操碎了心。 齐覃自我感动了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田保:“这几天,谁往东宫跑的最勤快?” 田保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四殿下。” 齐覃神色一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好像一直以来,太子的每一个像样的谋略,背后都有自己这个四儿子的影子。 齐覃忍不住再一次对太子感到失望。 ——虽然善于纳谏也是明君的必备要素,但纳谏也是有选择的。这样事事都对一个人言听计从,真的好吗? 虽然从结果上看,四皇子并没有为自己谋半点儿好处,应该是一心为了太子。但太子却丝毫没有怀疑不对,就不应该了。 就在齐覃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翊坤宫来人,说是八皇子病重,贵妃娘娘请陛下过去。” 齐覃的思路就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田保。” “奴婢在。” 齐覃满心担忧地问:“小八这个月是第几次病了?” 田保默默在心里算了算,说:“回陛下,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呀。”齐覃叹了一声,道,“走吧,去看看小八。” 他连衣裳也没有换一件,就那么带着一身批奏折时沾染的墨香,直接去了翊坤宫。 ——这月才过到二十,小八就已经病了三回了。这孩子的底子本来就薄,生病又最是耗神。齐覃真怕他养不大。 101、八皇子的归属 齐晟指着人来人往的东四所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进宝摇了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 他刚从宫外回来, 还没进东五所的门,就看见隔壁东四所热闹的跟赶集似的。 而王进宝今儿是跟着他一起出去的, 齐晟不知道的事,王进宝自然也不知道。 东五所守门的太监一直在探头探脑, 一眼看见自家主子回来了, 急忙凑上去迎接, “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 齐晟叫了他起来,就领着他和王进宝一起往里走。 那小太监一路上都欲言又止,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又觉得这些东西他肯定想知道。 等进了屋, 齐晟便示意他:“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是。” 小太监陪着笑应了一声, 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是在主子面前, 不是同伴之间说小话。 他讪讪地笑了笑,脸上透着一股子谄媚,生怕齐晟怪罪他。 齐晟道:“说吧。” 见主子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太监才松了口气,说:“今儿半下午的时候,有个翊坤宫的小太监来了东四所,说是八殿下病了。” 齐晟点了点头,八弟生病, 是经常的事,怕是这宫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 小太监又道:“没过多久,四殿下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又过了大约有两个时辰,四殿下脸上顶着巴掌印儿,怀里抱着八殿下回来了。这不,如今那边倒腾的,都是八殿下日常用的东西。” 齐晟沉默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八弟今年才四岁吧? 按照祖制,皇子是四岁种痘,五岁的时候搬到皇子所,独自生活。 因着八皇子体弱多病,今年开春,并没有和九皇子一块儿种痘。 至于搬到皇子所居住,那更是谁都不敢提。就怕这个体弱的小皇子离开了母亲的照顾,有个三长两短。 那么,今日八皇子被四皇子抱到了皇子所,内情必然不简单。 而且,连东西都收拾过来了,肯定是经过了天子或者是贵妃同意的。 齐晟对伺候着他洗漱的白鸽道:“过一会儿,你抓些果子,去找你的小姐妹们玩儿一会儿。” 白鸽一听就知道,主子这是要她打听后宫的消息,特别是翊坤宫的消息。 “是。” 伺候着齐晟换了燕居的服饰之后,白鸽让两个小宫女把水盆抬出去,自己又也去办齐晟吩咐的差事了。 齐晟见那小太监禀报完了之后,却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便随口吩咐道:“你去继续盯着东四所,待那边收拾利索了,就来报一声。” “诶,奴婢遵命。”小太监欢天喜地地走了,却没有看见,王进宝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善。 东五所的宫人多的是,哪一个不想在主子面前出头争先。 但主子面前的地方就那么大,能站多少人是一定的。有一个挤进来的,就必然有一个掉下去的。 对王进宝来说,有一个张起麟和他争主子跟前的第一人,已经让他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了。再来一个,那还了得? 不行,他得和张起麟通个气儿,绝对不能让这孙子爬上来。 对于手底下这些人的争斗,只要他们不闹得太凶,齐晟一向是视而不见的。 因为他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良性竞争有助于提高效率,而一味压制反而会适得其反。 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小太监来报,说是东四所那里已经安静了有一会儿了。 “可有御医出入?” 小太监道:“并没有见御医,只闻见了药味儿,想是那边正在熬药呢。” “行了,你先下去吧。” 齐晟原本是想着等东四所收拾好了之后,就过去看看的。 可是既然那边在熬药,想必八皇子喝完了药之后就要睡了,这时候也不要打扰,还是明日再说吧。 他正想着呢,东三所就来了人,却是五皇子问他,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八弟。 齐晟就把自己的思量说了,让人带话回去给五皇子,并和他约好了,明日下学之后,一起到东四所去。 没过多久,白鸽就回来了,并带回来了如今后宫最劲爆的消息。 白鸽说:“贵妃被无限期地禁足了。” “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齐晟猜测,此事肯定和八皇子脱不了干系,但具体的就猜不出来了。 白鸽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不解,还有同情。 她说:“今日八皇子病重,陛下和四皇子都接到消息,去了翊坤宫。八殿下的奶妈冲到陛下面前,揭发贵妃为了争宠,故意让八皇子着凉受冻。” 齐覃震惊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而当时四皇子听了这话,情绪就更加激动了。 他脱口而出:“母妃折磨我一个还不够,还要让八弟也步儿子的后尘吗?” 齐覃被四儿子的话再次一惊,反而回了神。 “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贵妃扑上去就给了四皇子一巴掌,四皇子的半边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陛下,你别听他胡说。”贵妃委屈又着急地向齐覃解释,在她眼里,四皇子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齐覃蹙眉看了看一脸悲怒的四皇子,又看了看满脸委屈的贵妃,一时竟分辨不出两个人谁在说谎。 因为,他们两个的表情都太真实了。 但这对齐覃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只一声令下:“查。” 贵妃和四皇子贴身的人就都被带走了。 不要怀疑天子的实力,特别是一个实权天子。 不到一个时辰,天子就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齐覃第一次因八皇子生病而从抛下政务,来翊坤宫看儿子之后,贵妃就隔三差五地让八皇子病上一病。 按理说,贵妃利用八皇子请来了陛下,私底下也应该对八皇子好点儿。 可是她偏不,她对八皇子冷待的很。 因为,她妒忌八皇子,妒忌八皇子能得到天子的重视。 天子从来不会因为哪个后妃生病而放下政务,但却因为八皇子开了先例。 一般来说,体弱的孩子大多娇养,而教养的孩子都有脾气,有个别的还特别熊。 可是,八皇子却十分的怯懦,人家跟他大声说一句话,他就要低着头脸红。 可想而知,八皇子在母亲这里,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只不过,八皇子是贵妃的亲儿子,又跟着贵妃住在翊坤宫里。 这翊坤宫上上下下都是贵妃的天下,便是有怜惜八皇子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这件事也就一直没有爆出来。 这一次之所以会在天子面前爆出来,是因为八皇子的奶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悄悄地把事情透漏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本来就怜惜弟弟,听到弟弟遭受着这样的苦楚,真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然后,四皇子3就精心设置了这一出,目的就是为了将八皇子从翊坤宫里接出来,由他这个哥哥带着。 贵妃和四皇子母子一同跪在下首,听着慎刑司的人的汇报,贵妃看四皇子的眼神像淬了毒。 四皇子3低着头,垂着眼,心里冷笑连连。 ——这一出,不过是提前收点儿利息而已。这你就受不了了?到后面的,你可怎么办呢? 如今证据确凿,齐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将贵妃训斥了一番,无限期禁足。 可是轮到四皇子时,他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疼自己的儿子。 作为一个帝王,他也很欣赏四皇子的手段。 只是,能这样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算计自己的母亲,也未免显得太冷酷了些。 罢了。 最终,齐覃只是看着四皇子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准了他将八皇子带回东四所教养的请求。 “多谢父皇。”四皇子感激涕零,立刻就叫人把八皇子抱出来,他亲手抱着弟弟,回了东四所。 其中的细节,白鸽肯定不可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但即便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齐晟结合自己对四皇子、贵妃甚至是齐覃的了解,也脑补出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天下了学之后,齐晟和五皇子就带着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到东四所探望八皇子。 两人走到东四所门口,五皇子就眼尖地看见了储秀宫的总管太监。 “六弟,”五皇子捅了捅齐晟的腰,下巴冲那太监一扬,“你看,那是不是王狗儿?” 齐晟仔细一看,“哟呵,还真是。这么说,是九弟来了?” 宫里谁人不知,德妃娘娘看九皇子,那就跟看眼珠子似的。但凡九皇子要出门,德妃必然派王狗儿寸步不离地跟着。 “跑不了了,就是九弟来了。” 五皇子说完,就凑到齐晟跟着使劲儿地嗅。 “哎呀五哥,你被狗附身了?”齐晟的身子只往后挒。 五皇子“呵呵”了两声,说:“我是没被狗附身,但九弟可是长了一副狗鼻子。我可不想再被他捂着鼻子嫌弃了。” 这对五皇子来说,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他自认也是爱干净的,虽然到不了六弟那样天天晚上洗澡的地步,但也是隔两天洗一回的。 话又说回来了,像六弟这样天天洗的才是异类吧? 但就六弟这个天天洗的,还被九弟给嫌弃了。 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 “六哥,你一天洗一回,是早上洗,还是晚上洗?” 齐晟不明所以,实话实说:“晚上入寝前呐。” 然后,就听九皇子惊讶无比地说:“那你睡了长长一夜之后,不洗洗,身上不觉得难受吗?” 齐晟眨了眨眼:“那……我改成早上再洗?” 九皇子:“你白天在外边跑一天,脏兮兮的,不洗干净了,能睡得着吗?” 齐晟:“…………” 102、九皇子 齐晟都被嫌弃成这样了, 可想而知, 五皇子会被嫌弃成什么样。 “六弟,你快帮我闻闻, 我身上到底有没有异味儿?” 五皇子抱怨道:“我可不想再被他闻出来昨天晚膳吃了什么了。” 他第一次和九皇子近距离接触,是九皇子三岁的时候。 那时候, 九皇子刚走到他身边, 便捂住了鼻子, 然后就问:“五哥,你昨日的晚膳用的是不是油炸里脊?” 当时五皇子都惊了,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哼, ”九皇子一脸嫌弃地往后了撤, “味儿那种重, 真不知道你昨日夜里怎么睡得着?” 五皇子:“…………” ——嘿, 你这破孩子,说什么呢你? 就那一次, 就给五皇子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往后再碰到需要和九皇子待在一起的场合, 五皇子都会找一个离九皇子最远的地方。 齐晟听得好笑,“你叫我闻管什么用?我又闻不出来你昨天吃了啥。” 五皇子踌躇了片刻,说:“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等九弟走了我再来。” “诶?”齐晟急忙拦住他,“这就不值当了,难不成,你个做哥哥的, 还能怕了弟弟不成?” 激将法对五皇子一向效果显著,五皇子立刻就炸了毛,声音蓦地拔高,“谁?谁怕了他了?” 然后,这一嗓子就惊动了正好出来换茶水的何吉利。 “哟,是五殿下和六殿下来了。”何吉利端着托盘行礼,“给两位殿下请安。” 得了,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五皇子身子僵了一下,有些泄气地跟着齐晟一起走了进去。 这时,四皇子也已经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 “五弟,六弟。” “四哥。”齐晟朝四皇子见了礼,顺便给了还不在状态的五皇子一肘子。 “啊?”五皇子猝然回神,不好意思地朝四皇子笑了笑,“四哥。” 四皇子温和地笑着,“你们也来看八弟?” 齐晟道:“是呀,我们听说八弟病了,本来昨天就想来的,但那时候八弟不是喝了药要睡了嘛,就没来。” 对于四皇子昨日把八皇子从翊坤宫带回来的事,齐晟绝口不提,就像八皇子一开始就是跟着四皇子住在东四所的一样。 五皇子看了齐晟一眼,虽然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却知道六弟一向比自己聪明,就没有多嘴,只是跟着附和:“是呀,本该昨天就来的。” 这样体贴的心思,四皇子如何会察觉不到。 他朝齐晟感激地笑了笑,侧身请两人进去,“这会儿八弟难得精神,两位弟弟就进去和他说会儿话吧。” “四哥先请。” 三人推让了一阵,就一起往里走。 五皇子想了想,蹭到四皇子身边,小声问道:“九弟什么时候来的?” ——最好是来了有一会儿,已经准备告辞了。 四皇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了他一个遗憾的消息,“就比你们早一会儿。” “这样啊。”五皇子遗憾地砸吧了一下嘴,情绪不怎么高涨。 齐晟笑着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嘛,保证让九弟往后躲着你走。” “我的长处?”五皇子蹙眉思索了片刻,迟疑道,“九弟会怕算卦吗?” 齐晟:“…………” 他深深地看了五皇子一眼,语重心长地说:“看来,五哥对自己的认知不怎么深刻呀。” 四皇子在一旁憋笑。 五皇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从一开始的迷茫逐渐变成恍然大悟,再变成羞恼。 “六弟,你……”太过分了。 齐晟为什么敢撩拨他?不就是因为…… “五哥,这就到了。” 五皇子后面的话一下子就噎了回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得不收敛了神色,跟着忍笑的四皇子进了八皇子的卧室。 帘子一响,坐在八皇子榻前的九皇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极力自然地起身,还对八皇子说:“八哥,大概是有客人来了。” 这屋子里的药味儿和熏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合成了一种十分古怪难闻的味道。 九皇子平日里连母妃和宫娥们的脂粉香味儿都忍不了,如何忍得了这种……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的味道? 然后,四皇子就领着齐晟两人进来了。 听见屋里的宫娥行礼,八皇子急忙就要起身,九皇子站在榻边,纠结着要不要去扶一把。 还好,齐晟拯救了他。 “诶,八弟,你还是躺着吧。” 齐晟抢上前来,一把按住了八皇子,衣袖被风带的甩到了九皇子身上。 九皇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觉得被六哥衣袖擦过的地方,好像有虫子在爬。 ——六哥的这身衣裳,是来的时候新换的吗? 这时,五皇子站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一声“九弟”,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松香味儿。 九皇子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正想问五皇子有没有沐浴过,就见五皇子板着脸,不满地说:“九见到兄长,连个礼都不见的吗?” 然后,不等九皇子反应过来,五皇子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把他自己学过的关于礼数的东西翻来覆去地说了两三遍。 四皇子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五弟这还真准备听六弟的话,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啊。 九皇子白着脸,死死地盯着他口唾横飞的嘴巴,生怕他说得太激动了,口水溅的太远,溅到了自己身上。 这边九皇子水深火热,那边的八皇子却是如沐晨风。 ——九皇子觉得待在八皇子这里浑身不自在,孰不知,八皇子和九皇子待在一起,也是一种煎熬? 方才九皇子一进门,两人相互见了礼,他刚说了一句:“九弟,请随便坐吧。” 就见贴身跟随九皇子王狗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雪白的方帕,迅速垫在了椅子上。 然后,九皇子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八皇子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孩子,再加上九皇子年纪小,半点儿也不会掩饰,就难免让八皇子觉得,九弟是在嫌弃他。 所以,两人都尴尬的很。 但六哥就不一样了。 六哥好温柔啊,跟他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还送给他一个垂着耳朵的大兔子,几乎要跟他一样高了。 “六哥,真的是给我的吗?” 八皇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大兔子的眼睛充满了喜爱与渴望。 可是,他却没有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喜欢就立刻抱在怀里,而是小心翼翼地向齐晟再次求证,就好像如果齐晟反悔了,他也会忍痛还回去一样。 这个孩子,根本不像四岁,懂事得让人心疼。 齐晟怜惜地看着他蜡黄的没有半点儿血色的脸,伸手摸了摸他剃得光溜溜的脑门儿,就怕声音稍大一点儿,就吓到了他。 “是呀,送给你的。这是六哥最喜欢的兔子啦,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呀。” 八皇子立刻就被赋予了一种使命感。 他抱住了兔子,用力点了点头,“六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 “真乖。”齐晟对他露出了赞赏的笑意,继续哄着他说话,“那八弟就给它取一个名字吧,往后它就是你的朋友了。” “我还可以给它取名字?”八皇子的眼睛更亮了。 他在翊坤宫的时候,见过母妃给新提拔的小宫女取名字,当时就觉得母妃好厉害。 他也能像母妃一样厉害吗? “嗯。”齐晟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可八皇子还有些不敢相信,目光下意识地去寻四皇子,“四哥,可以吗?” “当然。”四皇子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太好了!”八皇子高兴得恨不得下榻去跳几下。 五皇子扭头看了一眼被太监袁润碰在手里的盒子,突然觉得自己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孔明锁。 在八皇子给大兔子想名字的空挡,九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向四皇子提出了告辞。 “那九弟就先回去吧,也省得德妃娘娘担心。” 宫里谁人不知,德妃看九皇子,那真是跟看眼珠子似的,恨不得一刻都不离眼。 而且,四皇子也看得出来,九皇子在这儿待得很不自在。他无意为难弟弟,就顺势放他走了。 离开了东四所,九皇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眼瞥见王狗儿又把先前给他垫椅子那张方帕拿出来了,立刻就嫌弃道:“你怎么又拿出来了?那个不要了。” 王狗儿赔笑道:“知道小主子爱干净,只是咱们用过的东西,也不好就丢在人家那里。等回了储秀宫,奴婢自然会处理掉的。” 其实,这方帕是上好的绢布所制,且这种绢造价极高,王狗儿一般都是偷偷收起来了,哪里舍得扔了? 但九皇子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是逃出生天。 本来,他是不想来的。如果不是母妃非要他来,他根本连门都不想出。 在他看来,自己这几个兄弟,也就六哥还爱干净一点儿。其他的…… 呵,三天才洗一回澡的五哥了解一下? 身上的墨臭味儿从来就没有去干净过的二哥了解一下? 熏香熏得恨不得让人嗅觉失灵的四哥了解一下? 还有八哥,虽然一年也见不了几回,但回回都带着一阵苦涩的药味儿。 话说,你们在自己的住处怎么样都行,出门之前就不能把自己拾掇干净吗? 今天在八皇子那里待了这么久,九皇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痒的。 他是真的不想出来呀,母妃为啥非得逼他? 103、识人不明 齐覃觉得很烦躁, 烦躁得他想做一些不符合自己“大晋最靓的崽儿”的形象的事。 比如:爆粗口。 原本, 东宫那边能够迅速对翼国公牵连入拐卖案一事做出应对,还一下子把所有皇子都拉下水, 把水彻底搅混,齐覃是很欣慰的。 一直以来, 齐覃对太子最不满意的是哪里? 不就是心慈手软, 该狠心的时候狠不下心来吗? 这一次太子做得极很好, 不但把水搅混了,用其他皇子分散了注意力,还能迫使自己这个天子法不责众。 天可怜见的, 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 齐覃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胁迫。 但轮到自己的继承人, 他却要因太子终于懂得“挟众势以胁君”而感到欣慰,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呀。 于是,齐覃一激动, 就把太子叫了过来, 对太子大加勉励了一番,让他再接再厉。 他觉得,太子如果发展的平稳,还是可以从“太平天子”向“有道明君”冲击一下的。 但有些人,就是禁不得夸。 这才多久,太子就玩儿脱了。 今日一大早,顺天府尹就满头大汗地进宫求见,说是自己顶不住了。 “陛下, 这件事,臣实在是不敢再查下去了。” 齐覃奇道:“你前天不是还说,已经要结案了吗?” 结案?结什么案呀? 贺章简直要哭了,“陛下,这案,他结不了了。” “怎么回事?”齐覃严肃了起来。 贺章低头抹了把脸,说:“从昨天下午开始,牢中涉案人员开始胡乱招供,几乎将半个朝堂都牵扯了进去。其中……其中……” 说到这里,他不敢说了。 齐覃蹙眉:“其中什么?” 贺章悄悄觑了一眼天子的神色,期期艾艾地说:“臣接下来的话,有牵扯太子之嫌,先请陛下恕罪。” 齐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忍怒道:“朕先恕你无罪,说。” “多谢陛下,臣这就说。” 贺章先谢了恩,这才道:“凡是平日里和大皇子走的近的官员,都被一网打尽。” “你说什么?” 齐覃震惊了。 贺章恨不得学学那鸵鸟,把脑袋往沙土里一埋,就可以自欺欺人,不用直面天子的怒火。 看见他那怂样,齐覃就来气。 “行了,”齐覃一挥手,打发走了他,“你先滚吧。” 贺章倒是有心问问,这案子还往后查不查了。 但眼见天子已经处于爆发的边沿了,他自问自己的头实在不够铁,还是脚底抹油,先溜了吧。 “臣告退。” 齐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那股邪火给压下去。 “田保。” “奴婢在。” 齐覃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给朕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眼见就要给平下去了,是哪个蠢蛋又在这儿搅混水? 虽然让田保去查,可齐覃却已经有预感了,这十有八九是太子那边弄出来的事。 心头失望之余,齐覃还是隐隐希冀:或许不是太子那边出的纰漏呢。毕竟先前那步棋走得多好? 而且那一步已经把基调给定下来了,后面的只要顺着走,总不会出什么大褶子。 可调查的结果,却让齐覃大失所望。 ——果不其然,就是太子那边的。 原来,自从八皇子出了事,四皇子3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转移到八皇子身上了。 毕竟,在四皇子心中,自己的亲弟弟,可比反抗贵妃的意志重要多了。 四皇子3一向只急四皇子所急,自然做什么事都顺着四皇子的心意,先把八皇子的事放到了最前头。 这样一来,对于太子那边,他就难免疏忽了许多。 而且,四皇子3的想法跟齐覃差不多。 这盘棋的第一步走的很好,且基调已经打下了,只要顺着他先前的计划走,就算不能完美收官,也能平稳渡过这一劫。 可是,这世上的事,再有本事的诸葛亮,也架不住有马谡这样的猪队友呀。 对于太子一党来说,四皇子如今虽然是核心人员了,却不是最早支持太子的那一批,比他早的有的是。 但是,那些一开始就把宝压在太子身上的人,却还没有四皇子这个半路出家的受太子信任重视,怎么可能会没有妒忌他的? 就比如太子的亲娘舅,也就是翼国公世子林渊。 林渊和张阳一样,心眼都不大,偏又心高气傲,还都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但张阳心思机敏聪慧,对那些真正比他厉害的人,他固然会妒忌,但却是想着自己努力,超赶过去之后,再回过头来嘲笑人家。 虽然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儿,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磊落了。 但林渊不同。 林渊为人自视甚高,偏资质平平;爱妒贤嫉能,却不自己努力上进,专爱研究歪门邪道。 往日里,有翼国公约束着他还好,但这回翼国公不是牵扯到了拐卖案里嘛,如今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住着呢。 没了翼国公的制约,林渊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彻底没了笼头了。 翼国公是一心想让自家崛起,恢复祖上的荣光,奈何儿子不争气。 因此,林渊没少受恨铁不成钢的亲爹的骂。 挨骂挨得多了,林渊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想要干出一件大事来,让他爹刮目相看。 奈何资质所限,脑子不够,虽然占着太子亲娘舅的名头,在太子这里,却并不受重用。 因此,他也就格外嫉恨一入太子-党,就受到太子重用的四皇子。 在林渊看来,四皇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自己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面都多。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真本事? 说到底,不过是命好会投胎,生成了太子的亲弟弟。 还太子也是亲疏不分。 四皇子虽然跟他一个爹,却不是一个妈的,能完全跟他一条心吗? 真论起亲近来,还是自己家这个太子的母族,才是靠东宫最近的人。 可是,他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都白搭。 太子又不傻,能不知道谁更靠谱吗? 只要有四皇子在一天,太子就不可能舍了四皇子,去听林渊出主意。 但如今,因着八皇子的事,四皇子不是不在了嘛。 更妙的是,四皇子撒手之前,已经定下了基调,并做出了一些成绩。 林渊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觉得,自己只要把这件差事接下来,就按照四皇子的基调走,那不就是现成的功劳吗?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就去求了太子,再三向太子保证,绝对不会胡来,保证按照四皇子的计划走。 见他说的这样恳切,太子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太子的选择,证明了一件事。 ——不要把这种需要耐心的事,交给一个立功心切,脑容量又不够的人。 比如:林渊。 原本,按照四皇子的计划,在把所有的皇子拖下水之后,重点照顾一下大皇子。 只要大皇子那边,有一个人忍不住反击了,他们这边就可以趁机祸水东引,把前面拖人下水的锅,扣到大皇子头上。 这样一来,既可以把太子摘出来,又能让天子看一看太子的手段。 ——没错,太子在天子那里的象形,四皇子一清二楚,并且一直在努力改善。 可以这么说,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做成,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就是让天子看看,太子并非不是个可造之材。 在天子那里,太子拥有的最大的筹码,就是天子的一抹愧疚。 可是日久天长,愧疚总会消解。若是太子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培养价值,天子肯定会放弃他的。 只是,接手了这件事的林渊,却并不明白四皇子的深意。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竟然妄想借着这一次机会,彻底把大皇子给打趴了。 于是,就有了后续的那些突然掉智商的发展。 齐覃听完之后:“…………” ——此时此刻,沉默才最能表达出他的心声。 面对这样一个蠢货,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想想那个轻信了这个蠢货的太子,齐覃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太子失望了。 可事实证明,太子总是能够再次刷新他的失望值。 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反正朝中有的是会做事的人。 只是,如此识人不明,再多的人才,也得砸他手里。 他按住额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用来缓解自己的眩晕。 “陛下?” 田保担忧地喊了一声,“要不要宣御医?” “不必。”齐覃轻轻摆了摆手。 过了许久,田保才听见齐覃问:“如今老六在干嘛?” 田保一怔:“六殿下?”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六殿下来了? “对,就是老六。”齐覃道,“给朕说说,老六最近在干什么?” 当一个儿子让他失望之后,他就迫切地想知道,另一个“类己”的儿子,在干些什么。 他就是想给自己找点儿安慰。 田保道:“六殿下最近什么也没干,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去崇文馆上学。” “哦,这么老实?”齐覃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齐晟为什么这么老实了。 不就是因着最近朝中风起云涌,怕引火烧身吗? 齐覃失笑:“这小子,就属他机灵。”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104、黄连二两(已修改) 齐晟在抄书, 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不但是他, 除了年幼还没有入学的八、九两位皇子,所有的皇子都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一部《孝经》, 一部《礼记》,天子只吩咐了要抄, 却没有说抄几遍。 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嘛! 但是, 齐晟看了看自家亲爹的脸色, 发现实在是不好看,就急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抗议与讨价还价咽了回去,埋头乖乖抄写。 他却不知道, 自己靠着直觉逃过了一劫。 “这两部书, 多抄抄, 好好想想, 何为孝,何为礼。” 齐覃站在玉阶之上, 将几个儿子的情状尽收眼底。 他先看的就是齐晟, 见齐晟老老实实地抄书,没出一点儿幺蛾子,对这个滑不溜手的儿子,他欣慰之余,也有些来气。 ——你说,你就露出点错处,让朕罚罚你又能怎么着呢? 算了,不想看他, 下一个。 太子的神情最是复杂,委屈、无措、愧疚、茫然、自艾自怨。 齐覃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直到现在,太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呢。 他心头一梗,急忙别开眼,去看大皇子。 大皇子似有不服之色,还夹带着委屈,但他咬牙忍了。 齐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大儿子,能力是有的,心性也算清明,只是缺了一点城府,也不够能屈能伸。 他分明认得清君臣之分,却又做不到对太子毕恭毕敬,总想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比太子强,之所以不和太子争,只是因为太子占着正统而已。 就他这样的,别说齐覃已经有两个嫡子了,就算一个没有,也不会考虑他做继承人的。 且不说韩信忍胯下之辱,便是心高气傲如齐覃,刚登基那会子,不也照样要忍受一群老臣的倚老卖老,指手划脚? 齐覃作为君父,尚且要容忍臣子,大皇子却连像储君低头都不肯。齐覃就算是有心立他,也怕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毁在了他的手里。 然后是二皇子。 提到二皇子,齐覃更想叹气了。 他真相抓住二皇子的衣领告诉他:笔墨纸砚都没毒,你真的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的! 但考虑到这样做太有损他英(zui)明(liang)神(de)武(zai)的形象,他放弃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目光转到了老四身上。 老四是最认真的,恐怕也是最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抄书的,同时也是除太子外,最被罚的最不冤枉的。 齐覃看见他就来气。 然后,更让他来气就撞了上来。 “老五,你在干什么?” “啊?” 五皇子惊慌地抬头,手里的六枚开元通宝,登时就掉了四枚。 “啊什么啊?”齐覃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口,“你平日里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在朕面前,居然还敢弄鬼!” “不是,父皇,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朕让你抄写的《孝经》,你抄了多少了?” 齐晟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给五皇子使眼色使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就是想提醒他不要反驳父皇,顺着父皇的话说。 让父皇消气了,说不定他们这群人就躲过这一劫了。 可是,如今的五皇子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了。他对皇权有了敬畏,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东张西望? 所以,齐晟使的那些眼色,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偏五皇子又有些认死理,还对自己迷之自信,听父皇说自己不学无术,他怎么肯承认? “父皇,儿子不是不学无术,是真的卜出了卦象。” 被他接连顶撞,齐覃更是火大,“怪力乱神!” 五皇子大声道:“父皇,儿子卜出今日有雨,您看是不是让儿子们进殿去抄。” 此言一出,兄弟几个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到了了五皇子身上,有的目露敬佩,有的则是在看傻子。 齐覃终于被他给气笑了,“好好好,你说今日会下雨是吧?那你们就在这里抄吧,什么时候雨下来了,什么时候停。” 齐晟浑身一震,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五哥那不靠谱的卦象,他们今天还能从这里离开吗? 要不,他还是自救吧。 下一刻,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离他最近的五皇子大惊失色,跳起来就扑到了齐晟身上,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喊:“六弟,六弟,你怎么了六弟?你别吓我呀六弟。” 快被晃散架的齐晟:五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力气这么大。 其他人也都吓住了,太子、大皇子还有四皇子都围了过来。 齐覃下了三个台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气还没消干净呢,立刻停下了脚步,扭头冲田保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宣御医?” “啊?哦。” 田保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叫小太监了,自己就急急忙忙地往太医院跑去。 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叫御医,哪个御医敢怠慢? 很快,医术在太医院里也算顶级的胡御医就跟着他来了。 到了乾清宫门前之后欧,胡御医先看到的不是天子,也不是被几个皇子围着的六皇子,而是孤零零坐在那里的二皇子。 被二皇子无意间坑了一回之后,胡御医已经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虽然断的那条腿已经好了,可是再看见二皇子,他还是觉得曾经断腿的地方隐隐作痛。 “给陛下请安。”胡御医尽力忽略二皇子。 齐覃不耐烦地催促:“好了,快去看看老六。” “是。” 胡御医起身,快步走到皇子扎堆的地方,“诸位殿下,请让一让。” 四皇子3闻言,急忙起身让开,让胡御医进去了。 胡御医的身形微微一顿,边若无其事地蹲下身,给六皇子诊脉了。 然后,他一摸脉象,就明白四皇子方才为何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拜托胡御医了。” 因为,六皇子根本就没事。 见他不说话,五皇子焦急地问:“胡御医,我六弟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 好的很,简直身体倍棒! 但面对好几双担忧的眼睛,胡御医不能实话实说。 他还不想一下子把所有的皇子都得罪了。 他看了看眼珠子不住转动的六皇子,又看了看离的最近的桌子上那寥寥无几的狗爬字,决定睁着眼说瞎话:“陛下,六皇子这是劳累过度,才会猝然晕厥。” 齐覃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劳累过度?猝然晕厥?” 齐覃“呵呵”了两声,淡淡道:“那就给他扎几针,先把他刺激醒了再说。” 四皇子3瞳孔微缩,急忙低下了头,以免被人察觉到了他的异色。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担忧,怕六弟忍不住露出了破绽,会引来盛怒的父皇更重的责罚。 胡御医怔了一下,强忍住了去看四皇子的冲动,只得拿出了银针,在齐晟的人中上轻轻扎了一下。 齐晟借机悠悠转醒,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六弟,你醒了六弟?”五皇子是真喜极而泣,用力拍着齐晟的胸脯,“太好了!” “咳咳咳……” 说来也是齐晟该倒霉,五皇子拍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嘴里刚好有口水流到了喉咙口,被五皇子一拍,呛着了。 四皇子3急忙把五皇子拉开,略带责备地说:“五弟,你小心一点,六弟才刚醒。” 五皇子讪讪地收回了手。 齐晟借着四皇子的手站了起来,顺便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意。 不过,他还没忘了凸自己的病弱人设,一手捂着额头,嘴里“哎哟,哎哟”的。 后世稍微有一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体构造最复杂的地方,就是大脑。所以,最难看透的病,就是头痛。 就算后世有那么多的精密仪器,医生也不敢说能看透所有头疾,更何况是这个时代全靠经验积累的大夫? 所以说,如果要装病的话,最好就是装头疼。 齐覃冷眼看着他,并不出声,直到齐晟自己“哎哟”的尴尬了,在四皇子的搀扶下朝他行礼,“父皇,儿子无状,还请父皇恕罪。嘶~哎哟!” 齐覃:你装,你再装。朕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胡御医,老六怎么样了?”他根本就懒得搭理齐晟,直接去问胡御医。 “呃?”胡御医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说,“臣看六殿下似是头痛,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五皇子闻言,连忙替六弟“求情”:“那父皇,就由儿子送六弟回去休息吧。” 齐覃无语地看了一眼机灵的不合时宜的五儿子,对胡御医道:“既然有病,那就得开药。胡御医,你就在这里,给老六写个药方吧。” 这倒是没什么为难的,哪个大夫不会开几副太平方呢? 胡御医当即就着齐晟用剩下的笔墨,笔走龙蛇,写了一副温补的方子。 “照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晚各一顿就好。” 因着六皇子年纪小,他各种药都斟酌了份量,绝对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情况。 “多谢胡御医了。” 四皇子正要替齐晟接过药方子,就听齐覃道:“药方拿来,给朕瞧瞧。” 一瞬间,齐晟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不好的预感接踵而至。他可怜巴巴地看了四皇子一眼,求救之意溢于言表。 四皇子3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说:“父皇,既然已经有了药方,还是快让六弟回去抓药煎服的好。病痛之事,拖不得。” 齐覃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朕看老六得的是慢病,早一时晚一刻的,也没什么要紧。药方拿来,给朕看看。” 胡御医哪敢再耽搁?只得将药方奉上。 齐覃接了过来,随意扫了两眼,见都是些温补的药,心里就更有底了。 “胡御医,朕看这方子上少了一味药,还是得添上的好。” 胡御医一怔,拱手道:“请陛下指教。” 齐覃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晟,一字一句地说:“药方也不必大改,只每副药加黄连二两即可。” 齐晟:??? 105、以讹传讹 喝黄连水和被罚抄书, 哪个更不能忍? 这的确是个问题。 齐晟看向扶着自己的四哥, 四哥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偏在这时, 齐覃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六既然病了,就好好养上半个月。这药, 要按时喝。” 也就是说, 他要连续喝半个月的黄连水, 还是一天两顿? 好了,齐晟觉得开头那个问题他有答案了。 ——我选择狗带! 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人家就是“小六”, 如今嫌弃人家了, 就张口闭口都是“老六”, 父皇您可真有够善变的。 “父皇。” 齐晟轻轻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四皇子, 满脸诚恳地说:“儿子刚才也就是一时眩晕而已,缓了这么一会儿, 已经全好了。” “哦?真的好了?”齐覃似乎是不相信。 齐晟肯定地点了点头, 说:“真的已经好了。所以,那些药材,还是用到需要它们的人身上吧。” “别呀。”齐覃道,“依朕之见,你还是回去多养几天吧,别还没抄几个字呢,就又晕过去了。” “不会,绝对不会!” 齐晟满嘴苦涩, 却不得不在自己打脸之后,再亲口断了自己的后路。 没办法,他实在是没有勇气,连喝半个月的黄连水。 话说,他自认为上辈子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了。别的不说,如果出一本成功鸡汤类文学,还是有希望成为畅销书的。 他也曾因此而自得,并且在面对几个哥哥的时候,都不自觉地生出一点儿优越感来。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目前为止,没被人看出来过。 但今日之后,他就再也不用花心思掩饰了。 因为,他那点儿自得,已经被这辈子的亲爹打击的粉碎了。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面对三十好几的齐覃,实在是没脸说什么“姜还是老大辣”。 他得承认,在对人心的把握上,他的确是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封建奴隶主。 见镇住了他,齐覃才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从几个儿子身上划过,“还有谁身体不适的?” 几个皇子都底下了头,不敢回话。 唯有刚刚从“被欺骗了感情”的震惊中回过神的五皇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回父皇,儿子身体好的很。” 齐覃噎了一下:这个憨憨! 他不跟憨憨计较,吩咐胡御医就在旁边守着,“有哪一个皇子不舒服,你就可以立即上前去救治。” “是,臣遵旨。” 胡御医背着药箱,在天子命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齐覃对几个皇子说:“行了,都别磨蹭了,赶紧抄吧。今日这天什么时候下雨,你们就什么时候停。” 齐晟看了一眼刚从东边升起没多久的太阳,再估算了一下五皇子起卦的准确率,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齐覃不耐道:“老六,你又有什么事?” 齐晟颤巍巍地问出了除五皇子外,所有皇子都想知道的问题:“父皇,如果今天不下雨呢?” 天子还没有说什么,五皇子就先急了,“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得了,又把五哥给得罪了。 齐晟尽力补救,“我是说万一,万一而已。” “哼,”五皇子道,“你就是在质疑我。” 没有一个对自己的专业自信的人,愿意接受别人的质疑。五皇子也一样。 他当即就叉手对齐覃道:“父皇,儿子确信自己的卦象极准,今日是一定有雨的。” “嗯,朕相信你。”齐覃十分温柔地对他笑了笑,“所以,你们两个不用再多言了,都回去抄书,一直抄到下雨了为止。” 几个皇子都忍不住对五皇子怒目而视。 五皇子浑然不觉自己得罪了人,他只知道父皇相信他,并用实际行动肯定了他。 所以,五皇子坐回去之后,那真是下笔如有神,让罚他们的齐覃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老五这样,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受罚吧?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莫不是造了孽了? 要不他这辈子就这两个嫡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坑? 齐覃心中气恼,冲刺头老六怒道:“愣着干嘛?快抄!” 齐晟不敢再作妖,低着头,乖乖抄写。 见他终于乖了,齐覃的心气才顺了些。 然后,就禁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能屈能伸,是个做事的人。至少,比他大哥强。 皇子们都被罚在乾清宫门口抄书,后宫的娘娘们也早得了消息。 一开始的时候,娘娘们也没当回事,只当是让陛下消消气吧。 可是,随着胡御医被叫过去,各种人员都骚动了起来,到处打听是怎么回事。 然后,六皇子晕倒了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到了后宫。 其他各宫的娘娘们放心了,只急坏了钟粹宫淑妃。 “怎么回事?”淑妃急得根本就坐不住了,一直问打听消息的吉祥,“胡御医呢?你就没去问问他?” 吉祥也是只抹汗,“主子,奴婢已经往太医院跑了两趟了。可是,胡御医被陛下给留下了,根本就没回去。” 淑妃来回转了几圈,对吉祥道:“你去乾清宫打听打听,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处罚皇子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淑妃很肯定,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在陛下眼中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当去罚,更别说连累其他皇子一块儿受罚了。 所以,自己儿子肯定是被别人给连累了。 得了主子吩咐,吉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急急忙忙就跑了。 “主子,您先坐下喝碗茶吧。” 翠屏端了一碗菊花茶递给她,扶着她坐下。 淑妃心不在焉地吹了吹碗里飘着的菊花,清苦的菊花香和加进去的冰糖的甜味儿铺面而来。 可是,淑妃却是难得的没了食欲,还没喝就放下了。 “你说,小六这孩子自小身体就好,没怎么生过病。这回怎么就……” 都说关心则乱,这话到那里都适用。 淑妃这会子也是自己吓自己,越想越怕,“都说平常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是惊天动地。小六他……” 她“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握住了翠屏的手。 偏这个时候,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锦屏进来汇报:“娘娘,不好了娘娘,前面传来消息,说是咱们小主子昏迷不醒,已经被挪到乾清宫的偏殿去了。 “什么?” “诶,娘娘!” 淑妃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还是翠屏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娘娘,您还是坐一会儿吧。” 锦屏也上前扶住淑妃的另一边,两个大宫女架着淑妃,再次把她挪到了椅子上坐着。 等那股眩晕的劲儿过了之后,淑妃一把抓住锦屏的手,紧紧盯着她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小六真的昏迷不醒?” 锦屏道:“后宫的宫女们都是这样传的,胡御医都被陛下留下了,就是为了给咱们小主子诊治开药的。” 这一回,淑妃是彻底信了。 ——胡御医的确被陛下留了,刚才吉祥去太医院打听到的消息就是这个。 得知自己儿子昏迷不醒之后,淑妃哪里还能坐得住? “走,去寿康宫。” 如今,能劝住陛下的,也只有太后娘娘了。 钟粹宫的主子都吓得六神无主了,底下的人,比如翠屏和画屏就算是觉得这消息可能有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毕竟,谁知道有没有个万一呢? 钟粹宫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寿康宫去了,她们又没有掩饰行踪,其他各宫可不是就很快得到消息了吗? 六皇子昏迷不醒的消息能传进钟粹宫,就能传进其他各宫去。 原本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淑妃这一动作,大家就都深信不疑了。 然后,后宫的大部分人都暗暗称快。 当然也有担忧的。 比如玫妃,比如湘嫔,再比如皇后。 这三个人里,玫妃最先行动,得到消息就跟着淑妃去了寿康宫;湘嫔要晚一会儿,是在得到玫妃去了消息之后,她才去的。 去的最晚的是皇后,皇后是在再三确认了没有五皇子不好的消息之后,才让人备了步撵,往寿康宫去的。 这会儿,老太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因为齐覃提前让人来警告过太后宫里的人,不许他们惊动老人家。 可以说,如果不是齐晟来了一通骚操作,把淑妃急了失了理智,肯定是他们这罚都受完了,太后才会得到消息。 但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用? 顶多也就是老太太把天子叫过去说一顿。 总之,等太后领着几个后妃赶到的时候,齐覃是懵逼的。 ——怎么回事?是哪一个敢不遵朕的命令?还是说,田保没有把朕的意思传达到? 面对主子质疑的目光,田保感觉自己巨冤枉。 太后一到场,不等人给她问安,劈头盖脸就问:“皇帝,我的小六呢?” 齐覃怔了一下,然后,就慢慢地转头去看正在痛苦抄书的齐晟。 太后和皇后、淑妃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同样也看到了齐晟。 只能说,齐晟脸上痛苦的神情太真实了,太后心疼了。 “好哇,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压着他写字!” 齐覃:“…………”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106、作一波儿 心疼孙子的老太太, 都是不讲理的。 就算这个老太太是当朝太后, 那也不例外。 遭遇不讲理老太太的严父,都是悲催的。 就算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遭遇了不讲理的亲娘, 也得焦头烂额 “母后,晟儿他真的没事。” 第五次解释之后, 齐覃觉得无比心累。 可是, 太后娘娘表示: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皇帝这是欺负我老婆子老眼昏花? “没事?没事你会连御医都宣过来了?” 齐覃道:“母后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胡御医,小六刚才都是装的, 他根本就没病。” 被点名的胡御医赶紧上前, 替天子背书, “启禀太后, 六殿下的脉象的确十分平稳。” 胡御医心里苦哇! ——不想得罪天子,就得得罪皇子。 听说六殿下就是个混世魔王, 非但不学无术, 经常逃课,还曾经把自己的亲表哥扔出宫外去。 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御医而已,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样的压力? 最让胡御医觉得生无可恋的是,他已经冒着得罪皇子的风险说实话了,可是太后却根本就不相信。 太后“哼”了一声,对齐覃道:“你不用拿御医糊弄我老婆子,御医敢不听你的话?你快让我的孙儿们都回去歇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折腾孩子?” 和心里装着整个朝堂的天子不一样, 老太后可想不了那么多。 她只是个心疼孙子的老太太而已,纵然身份尊贵,心肠却和这普天下做了祖母的老太太一个样。 齐覃直想叹气。 他虽然气恼太子不知分寸,气恼大皇子不知低头示弱,气恼四皇子做事没个轻重缓急,但把皇子都聚在一起罚抄书,却并不是一时意气。 先前,他因为太子终于懂得了点权谋的本质,一时高兴,就放手了那么一下,想着让太子自己发挥一下。 可谁知道,他才一放手,太子就捅出了大篓子。 还有大皇子。 平日里他办差事虽然也积极,但遇见别的事的反应速度,远不及关于太子的事。 只要是和太子相关的事,大皇子的反应速度简直一流。 齐覃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按在这里抄书? 说白了,还不是慈父之心发作,收拾牵连到这件的大臣的时候,不想把儿子一块儿收了? 只是,如果太子和大皇子再作下去,他可不敢保证,他还能忍得住不收拾他们。 但这些话,他却不愿意当着儿子们的面说,被老娘逼得没法,只能把罪魁祸首给叫了过来。 “老六,你过来。” 他想着,让老六亲自来跟太后解释,她老人家总该相信了吧? 可是,他却低估了这个六儿子的胆量和坑爹的程度。 没错,齐晟刚才是被黄连水给吓怕了。 但那是因为,他看出来齐覃心里窝着火气呢,所以不敢太过作妖。 但如今又不一样啦,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已经时移世易了。 太后来了,也就是他的靠山到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亲爹已经被祖母给弄得没了脾气。 他就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很适合作一波儿嘛。 于是,齐晟的作死之魂蠢蠢欲动,在老祖母心疼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亲爹一眼。 “是,父皇。” 他怯怯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几个长辈面前,请安的动作前所未有地标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儿子给母后、母妃、诸位娘娘请安。” 他在后宫长辈们心目中的形象,一向都是调皮捣蛋,胆大包天,太后她老人家又何曾见过他这么乖巧的模样? 做长辈的心态都很奇怪,孩子整日里调皮捣蛋,他们觉得被闹腾得头疼,希望孩子能安静一点,乖巧一点。 可是,等孩子真的乖巧了,他们又觉得孩子肯定是受了大委屈才会这么乖巧了,立刻就心疼得不得了。 如今,太后就是这样的心态。 “哎哟,我的乖孙孙。”老太太心疼地一把将齐晟搂在怀里,狠狠地瞪了齐覃一眼,口中埋怨道,“你那狠心的父皇哟,看看,好好的孩子,都给吓成什么样了?” 齐覃:“…………” ——朕怎么不知道,老六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母后!” 齐覃这一声,当真是无奈至极了。 太后却不搭理他,只低头问齐晟,“晟儿,你跟皇祖母说实话,你到底病了没有?” 齐晟小心翼翼地看了齐覃一眼,果不其然,正好看见齐覃用眼神威胁他,让他实话实话。 ——这个时候,他当然得实话实说啦! 他可是个乖孩子,怎么会对老祖母撒谎呢? 暗暗坏笑了两声之后,齐晟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脱口而出:“我没病,不用喝黄连水!” 齐覃心里“咯噔”一声,根本来不及出声补救,就听见老太后怒气冲冲的声音。 “好哇,你可真是儿子多了,随便折腾不心疼啦!” 齐覃急忙解释道:“母后,儿子只是吓唬他一下,让他别再胡闹。” 但这时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老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吓唬?你父皇当年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孩子有错,你好好与他说便是了,这样吓唬他做甚?” 太后心疼地揉了揉齐晟的头发,继续说:“你这样吓他,让他觉得病了就得喝黄连水,下回他再不舒服,就不敢吭声了。这小病一耽搁,就可能成了大病,那就不好治了。” 见自家母亲都激动成这样了,齐覃还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说了,明智地直接麻溜儿认错了。 “母后教训的是,儿子日后再也不吓他们了。” 老太后不是个爱揽权的老太太,除了遇见关于儿孙的事,她也很少和天子犟着来。 于是,见天子服了软,老太后也不再咄咄逼人,放缓了语气说:“既然小六不舒服,就让他先回去吧。还有太子他们,你稍微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错了,也就行了。” “都听母后的,等太子他们得了教训,朕就让他们回去。至于晟儿……” 齐覃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晟一眼,叹了一声,对太后道:“母后还是先看看晟儿写的字吧。” 然后,他就示意田保把齐晟抄的那大半张狗爬字拿了过来。 “母后您看,朕也不求他日后做个大家,只是再怎么着,这字也得拿的出手吧?” 太后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睛。 老太后是很想从那半张字上找出一两个优点,替自己孙儿求求情的。 可是,现实太残酷了。 真的就像齐覃说的那样,这笔字实在是拿不出手,简直半个优点都没有。 见太后不说话了,齐晟就知道,自己这回又玩脱了。 果然,就听见齐覃说:“所以,朕就想着,往后每天给晟儿加五张大字,好歹让他把字写工整了。” 这话说的,简直有理有据,连太后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了。 “皇帝说的是。” 老太后避开了孙儿祈求的目光,又摸了摸齐晟的脑袋瓜,柔声道:“小六啊,你听你父皇的,好好练字,你父皇也是为你好。” “……是,皇祖母。” 齐晟只想哭唧唧。 他现在,是恨不得穿越到自己作妖之前的那一刻,把那个“不作不死”的自己给拍死。 ——叫你作,又把自己作进去了吧? 齐覃则是暗暗冷笑:哼,你以为逃过了黄连水,朕就治不了你了? 他又说了好些软话,哄着老太后回去。 ——太子和大皇子这会儿还没回过味来呢,齐覃不可能放他们回去。 老太后觉得自己已经为孙儿们都求了情了,而且儿子也答应从宽处置了,她也就安心回去了。 当然,她走的时候,顺便把五、六两个皇子都捎带走了。 六皇子不必说,病了嘛,自然要回去好好养着。 至于五皇子,老太后理直气壮地说:“老婆子想孙子了,就让小五陪我老婆子说说话。皇帝,你不会不许吧?” 齐覃:“……怎么会呢?母后请便。” 反正五皇子无足轻重,在这里也就是个凑数的,不在也没关系。 五皇子感动得头快哭了。 ——还是皇祖母最好了,救他于水火之中啊。 两个皇子跟着一行人到了寿康宫,就被各自的母亲拉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问五皇子,淑妃也问了齐晟。 五皇子撅着嘴说:“我哪里知道呀,父皇一大早就派人去叫,把我们领到乾清宫之后,就一人安排了一张桌子,让我们抄书。” 这一位是真懵懂。 而齐晟则是由于消息滞后,目前信息量不足,做不出有效的判断。 但以他对齐覃的了解,十有八-九都和前朝的事有关。 只是,他猜得出来,却不能说出来,只是跟着五皇子一道做出不解的模样,“儿子也不知道,大概是父皇的更年期到了吧。” “噗——” 玫妃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虽然早在齐晟拿出后世足球的规则之后,玫妃就已经猜出齐晟是个穿越的了。 可是猜出来归猜出来,把“更年期”这三个字用在齐覃身上,实在是太劲爆了,她忍不住啊。 湘嫔倒是还忍得住,却也憋得眼尾通红,凭添几分媚色,引得放下心来的淑妃频频回顾。 107、第 107 章 从寿康宫出来, 齐晟和五皇子已经是满血复活了。 唔, 如果不想起那每天五张的大字,齐晟是真满血复活。 于是, 他就又忍不住要作妖,撩拨一下五皇子。 “我说五哥, 这月明星稀的, 怎么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呀。我就就说你算的不准吧, 你还不肯承认。” 但五皇子这回却淡定得很,“你急什么,这才什么时候?离子时还远呢。” 说着, 他坏笑了一声, 对齐晟挤眉弄眼, “我说六弟呀, 你有那闲工夫,还是赶紧想想, 往后每天的五张大字怎么交差吧。” 齐晟脸色一垮, 怨念道:“五哥,你也学坏了。” 五皇子深沉地叹了一声:“唉~没办法,近墨者黑嘛。” “什么近墨者黑?五哥,你这样说,岂不是连你自己也骂进去了?” “唔?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你自己想想。” 五皇子想了想,果断改口,“哦, 那我是近朱者赤。” “多谢五哥夸奖。”齐晟立刻就大言不惭地将这夸奖笑纳。 五皇子怔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好啊你,又忽悠我。” 齐晟边躲边笑,狡辩道:“这哪里是忽悠你呢?分明就是不忍见五哥自污,这才善意提醒。五哥你怎么能不领情呢?我可太伤心了。” “我信了你的邪!” 五皇子追着齐晟跑了好一段路,直到回到了皇子所,也没有如愿以偿地掐他一顿。 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定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 “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你的哥哥,你应该尊重我的。子曰:…………” 齐晟:“…………” ——我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他开动自己的脑筋,转啊转,终于想起来他们为啥会在寿康宫待这么长时间了。 “五哥。” “昂?”突然被打断,五皇子意犹未尽,不满地说,“你又怎么了?” 齐晟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很有氛围地问:“你说,二哥和四哥他们回了了吗?” 五皇子一怔,“是啊,父皇不会真的等到下雨了才让他们回来吧?” 这样一想,五皇子突然心虚了起来,拉着齐晟往东三所走,“走,进去,我再算算,今天到底会不会下雨。” 齐晟本来就觉得悬,听五皇子这么一说,心里就更觉得悬了。 “五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六弟,”五皇子严肃地对他说,“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齐晟无语之余,也只能暗暗祈祷,父皇别真的那么丧心病狂了。 齐覃当然不会那么丧心病狂。 在酉时刚过,留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的四位皇子已经抄书抄得手打颤的时候,他终于大发慈悲,说:“好了,先不必抄了。” 听见这话,就是最为心高气傲的大皇子,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齐覃特意看了他一眼,说:“都跟朕进来。” “是,父皇。” 几个皇子参差不齐地应了,都由贴身太监扶着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坐得酸痛的腿。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坐着,也能这么难受。 见他们一个两个几乎是挪进来的,齐覃难免心疼,也有些后悔想出这么个法子整治儿子了。 但他当然是不可能向儿子服软的,他只是训斥跟着儿子们的太监:“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一群没用的东西!” 几个小太监骤然被天子亲自训斥,登时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田保见状,连忙急主子所急,低声提点了一番。几个小太监这才明白了过来,急忙去给各自的主子捶腿。 今日跟着二皇子的,是一个叫小连子的。当年那个小米子,因着犯了错,被二皇子找借口送回内务府了。 他在二皇子身边跪下以后,并不敢直接动手,而是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然后,就等着二皇子示下。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小连子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他锤了起来。 齐覃又叫人上了热茶,看着他们都喝了有半盏,这才板着脸问:“想明白了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没头没尾。几个皇子里,也就四皇子3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只是,四皇子3也明白,父皇问这话,主要不是问他,而是问太子和大皇子。 他又从来没有出人头地的心思,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抢太子的风头。 可是,他不抢,却不代表大皇子也不抢。 “父皇,儿子明白了。”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大皇子无比惭愧地说,“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让父皇操心,实在是该死。” 齐覃定定地看了大皇子许久,眼中露出了一点儿失望之色。 ——你明白了?不,你还是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明白了,这个时候,就不会抢在太子前头说话了。 说起来,他的这些儿子们,简直个个都叫他绝望。 老大过刚易折,老二一言难尽,老三心软敏感。 老四原先是太心软了,连底下伺候的人都辖制不住。这几年倒是好了,起码有些皇子的样子了。 只是,通过八皇子这件事来看,这就是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不可以大事相托。 老五倒是仁厚憨实。 但生在皇家,仁厚憨实,可绝对不能全当夸人的话来听。 而且老五沉迷易经术数,也不是个能成大器、托大事的。 后面的老八体弱怯懦,养不养得大还是两说呢,齐覃也不忍心给他加什么担子。 至于老九…… 爱干净也得有个限度吧? 算来算去,也就老六无论是心计手腕,还是心性脸皮,都算合意。而且,他还有一副好脑子。 只是,这小子天生不求上进,整日里不务正业,净捣鼓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每每午夜梦回,齐覃想到自己这一群儿子,就难免产生浓重的忧虑。 ——总感觉大晋药丸呀。 “好了,你坐下吧。” 齐覃已经懒得再提点大皇子,他以往提点的也够多了,可儿子不听话,当老子的也是无可奈何。 “太子,你来说说,你想明白了吗?” 说实话,想了这一天,太子就算再愚钝,也不可能想不明白。 只是,想明白了之后,他就觉得更委屈了。 ——父皇分明就是偏心老大,觉得我不该把老大的人都拖下水。 他心里藏着一腔的怨气,又不敢对着父皇发出来,就只是低着头,死硬着一句话也不说。 见他这副样子,齐覃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老子这是向着谁呢?你还委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好了,都滚吧。”齐覃到底还记得几个儿子今日都被折腾得不轻,不能再罚了。 但太子那里…… “老四,你跟太子一道回去,今晚就宿在端本宫吧。” 太子不明白没关系,有明白人。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阵“这是亲儿子,亲儿子,亲儿子”,然后就决定,再给太子一次机会。 毕竟,太子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进步的,只是一遇见老大的事,就特别容易失去理智而已。 ”是,父皇。” 四皇子3心头一凛,虽然不乐意留宿东宫,但圣命不可违。 出了乾清宫以后,四皇子3立刻就叫何吉利先回一趟东四所。 “你回去和小八说,我几天晚上有事,暂且回不去了。叫他直接睡,别等我了。” 他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说八皇子不会听,连忙又改了口。 “罢,你回去之后,就做出一副我已经在书房歇下的样子,对小八说我今日累得狠了,叫他自己先睡,别来打扰我。” “奴婢知道了。” 何吉利应了,又叮嘱了自家主子几句,这才先回东四所了。 四皇子3也就耽误了这一会儿,在前边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他的太子,就又和大皇子斗起了嘴来。 他头疼的摁了摁额头,觉得自己能理解父皇的心情了。 说实话,辅佐太子这么久,见太子一直这么不上不下的,他其实也是很累的。 如果不是四皇子本身不愿意坐那至高无上之位,他真想直接把太子和大皇子坑死,自己取而代之。 “大哥,三哥。” 四皇子走到两人身边,也不管大皇子还在说话,直接就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斗。 大皇子突然被人截断了话头,噎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他就恨恨地瞪了四皇子一眼,嘲讽道:“老四,你这狗腿子做得倒是心甘情愿,只是不知,太子殿下领不领情了。” 四皇子淡淡道:“这里还是乾清宫的范围,大哥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 他对大皇子的厌烦程度,比对太子更深。 他觉得,如果不是有个大皇子一直在一边刺激太子,太子也不会时常出昏招。 大皇子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太子原本因着齐覃特意点出四皇子,让四皇子来提点他的事,对四皇子有气的。 但见了大皇子对四皇子的讥讽,他那一点气也就散了,反而生出几分愧疚来。 ——如果老四不是因为跟着他,也不用受老大的针对了。 在太子心目中,大皇子就是心腹大患。 因此,四皇子被大皇子针对,在太子心里,是一件很大的麻烦。 太子的心思实在算不上深沉,四皇子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是,他却没有半点儿欣慰的感觉,反而很是失望无奈。 ——三哥呀,你可是储君啊! 我虽是你的弟弟,但也是你的臣子,便是为你肝脑涂地,你也该当成理所当然的好不好? 108、新任翼国公 被齐覃整治过之后, 无论是太子还是大皇子, 都消停了。 然后,齐覃就迅速把朝堂清理了一遍, 总算是把因着一个拐卖案而引起的动荡给平息了下去。 许多人都因此受了牵连,丢官罢职的也不在少数。 就连太子的外公翼国公, 都被天子勒令将爵位传给了庶出的次子。 而他的长子被剥夺了世子之位, 直接贬为了庶人。 原本按照大晋的继承法, 庶子承爵,至少连降三级。但天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准翼国公那次子原爵承袭了。 只是, 翼国公的爵位原本是世袭罔替的, 如今却只是世袭了。 新的翼国公原本就不受老国公喜爱, 还经常性地遭到原本的世子大哥的打压, 这些年过得碌碌又憋屈。 如今一朝翻身,真可谓扬眉吐气。 看着苍老的父亲和满脸嫉恨的大哥, 他恨不得大笑三声, 喊几句“老天有眼”。 太子因着新任的翼国公和自己的母亲不是同母而焦虑,但四皇子却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在四皇子看来,翼国公府的都是猪队友,这新任国公若是能不来攀扯太子,那才该普天同庆呢。 但很可惜,新任的这个翼国公林谷也不是傻子。 相反的,由于他自小就被嫡兄欺压长大,比起父亲和兄长, 更加识时务。 他很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一级不降地袭了翼国公的爵位。 对已经给他带来了利益,日后还会给他带来更多利益的太子,他只有巴结的,怎么可能会疏远? 因此,他三天两头地,就到东宫来找太子献殷勤,并且还有意把自己的嫡女,送给太子做侧妃。 这巴结人的手段,说是简单粗暴,都算是抬举他了。 简直就是不要脸! 但粗暴归粗暴,不要脸归不要脸,他有用啊。 至少,太子虽然被他的毫无底线弄得很是无语,却也慢慢接纳了这个庶出的舅舅,甚至还有点儿怜悯他。 说到底,太子对人心的险恶认知的还不够深刻。 他觉得,林谷之所以对自己这般谄媚,全因往日里被同族欺压得太过,这才一有机会,就努力扒住自己这个太子不放,就是不想再过那种受人欺压的日子。 四皇子3几乎要被太子的言论给惊呆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问道:“那殿下可曾想过,他在殿下面前有多么卑躬屈膝,背地里就越会嘲笑殿下好骗?” 太子有些迟疑,可想想林谷对他的殷切备至,又觉得四皇子是杞人忧天了。 “孤知道四弟是为了孤好。但二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四皇子3心累至极,也不想再劝了,只是说:“既然殿下心里有数,那为弟就不再枉作小人了。” 最近八皇子又病了一场,四皇子担忧得不行,四皇子3本就有些焦头烂额,自然也不太顾得上太子这边。 两人都觉得,这话是在太子书房说的,应该不会传出去。 可是,四皇子3根本没想到,太子对自己身边人的掌控力,都能低成这样。 两人上午才一起说了话,到了下午,就传到林谷耳中去了。 林谷本来对他们这样天生贵胄就有一种类似于仇富的心理,见四皇子竟然在太子面前说他的坏话,企图破坏他的青云之路,林谷如何能忍? 于是,他就琢磨着,要给四皇子一个教训,让四皇子知道,他也不是好惹的。 正好这个时候,家人来报:“老爷,大老爷又来了。” 只看家人的苦瓜脸就知道,林渊来者不善。 往日里,林谷对林渊的每次到来都十分头疼。 就算他再仇恨林渊,也知道林渊才是太子的亲舅舅,哪怕在太子面前卖惨时,他也不敢说半句老国公和林渊这个前世子的坏话。 所以,每次面对林渊的叫嚣,他都觉得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是拍不得也打不得。 但是这回,他听说林渊来了,却是眼睛一亮,对那家人说:“去,把大哥请进来。” “老爷?” 那家人见他一脸的笑意,几乎都怀疑他被大老爷逼的得了失心疯了。 林谷眼睛一瞪,催促道:“你愣着干嘛,快去呀。” “是。”那家人见他是真心的,只好去把林渊给请了进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越是落魄,就越是不愿意在曾经不如自己的人面前示弱。 他们趾高气昂,试图用气势压倒别人,以维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 孰不知,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跳梁小丑。别人不和他计较,只是为了看笑话而已。 骤然从高处跌落,要反过来看曾经被自己欺压的庶弟的脸色的林渊,就是这种情况。 跟着家下人进门之后,林渊便背着手,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林谷面前。 “老二,你这下人也忒不懂规矩了,竟然让我在门外等这么久。” 林渊就是故意的,他就是喜欢看老二那副明明看不惯他,却又不能把他怎么样的憋屈样。 ——小样儿,真以为自己搭上了太子,就能不把自己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你大哥照样教你做人! 但是,今天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因为,林谷半点儿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激怒,反而笑眯眯地朝他拱了拱手,直接认了怂,“大哥教训的是,都是弟弟没管教好下人,还请大哥原谅则个。” 林渊砸了咂嘴,突然觉得老没意思。 但是没关系,林谷会把他的积极性重新调动起来的。 “大哥请坐。” 他拉着林渊,让他在上首坐了,然后就扭头吩咐丫鬟,“快去,把太子赏的好茶叶拿出来,给大哥沏茶。” 林渊的脸皮抽动了一下,透出隐隐的愤怒。 他觉得,林谷这是在像他炫耀。 而林谷的目的,就是要刺激他。 所以,在等茶端上来的空挡里,林谷牛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小弟知道,大哥肯定不缺这一口好茶吃。只是弟弟不一样,弟弟家底儿薄,除了太子殿下赏的,也没有别的好茶了。” 说到这里,林谷的语气是真的酸了起来。 虽然天子下了旨,让父亲把爵位传给了他,但却不可能管他们家分家这样的私事。 老爷子一辈子都偏心大哥,原本因大哥闯了祸而生的怒气,也在大哥失去继承权之后,全化作了怜惜。 所以,老爷子主持分家的时候,不但自己的私房一分没有给他,就连府里的家产,除了那些承爵之人该得的祖传之物,分给他的,也寥寥无几。 老爷子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哥是嫡长子,按照规矩,在没有其他嫡子的情况下,嫡长子该独得八成家产,他这个庶子,只能得两成。 “如今老二袭爵了,老夫就做主多给你一成,让你大哥吃点儿亏。” 老国公都这样说了,林谷还能说什么? 他不但得忍着肉疼同意,还得谢谢大哥宽宏大度。 很显然,林渊也想到了当初分家产的事。 和林谷一样,林渊也觉得自己吃了亏。 ——林谷已经夺走了他的爵位了,父亲还把他应得的家产给了林谷一成。 果然,父亲因为爵位的原因,心已经偏到林谷这个庶孽之子身上了。 老翼国公绝对想不到,他自认为公平的分配,却让两个儿子都对他产生了不满。 不过,林谷含酸的语气,到底还是让林渊心里好受了很多。 他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说:“太子殿下最是仁慈,对待臣下一向出手大方。”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受的这点儿赏赐,根本就不算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林谷心中暗恼。 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还要用他,林谷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附和:“大哥说的不错,似殿下这般的仁善宽和之主,实在是咱们做臣下的幸事。” 林渊皮笑肉不笑地撑着自己的面子,“可不是嘛,从前殿下也经常赏赐我的。” 林谷暗暗“呸”了一声,面上却沉沉地叹了口气。 看他这架势,分明是遇见了难题了,林渊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老二,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哪里冲撞了太子殿下,被殿下赶出来了?” 实在是以他的智商与追求,也想不到别的值得忧愁的事了。 “大哥哪里话?”林谷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心胸宽广,纵然小弟有些不当的地方,殿下又岂会和我计较?” 这下,林渊可更好奇了,忍不住问:“那你这是怎么了?” 林谷欲言又止,直到林渊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他才期期艾艾地说:“最近太子殿下诸事不顺,小弟有心为殿下分忧,却又不比兄长自幼才高,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林渊对于林谷的奉承,那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那个时候,林谷就是他脚底下的泥,门口的狗。 谁会在乎一条狗的献媚?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管林渊承不承认,如今林谷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所以,对于林谷的奉承,林渊觉得十分受用。 林谷窥见他的神色,暗暗冷笑一声,心道:想要狗听话,就得舍得喂肉。且先让你得意一时。 只是,你既然把这肉给吃进嘴里了,就把这活,老老实实地给我干了吧。 109、阴谋 林渊很快就被奉承得找不着北了。 然后, 他就顺着林谷的心思, 看似一脸矜持,实则傲慢毕露地问:“二弟若有难处, 不妨细细道来。你我是亲兄弟,为兄自然会指你一二。” 以林谷对林渊的了解, 这种话, 那就是谁信谁傻。 林谷自认是个聪明人, 又怎么会相信林渊的空话? 只怕林渊打的主意,是从他这里套出来太子有什么难处,然后自己出面解决, 让太子重新重用他罢了。 不过, 林谷的目的, 就是借刀杀人, 就算林渊没有抢他功劳的意思,他也会想办法让他有的。 见他这样上道, 林谷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太子殿下最近正为四皇子的事情忧心呢。” 可以说, 林渊但凡谨慎一点儿,也不会被林谷那堪称拙劣的演技给瞒过去。 但他不够聪明是一,立功心切是二,哪里还记得“谨慎”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他比林谷还要迫不及待地往坑里跳,“四皇子?四皇子怎么了?” “兄长也知道,”林谷又叹了一声,“太子殿下一向倚重四皇子,事无巨细, 都喜欢和四皇子商量……” 没等他说完,林渊便满脸妒意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四皇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若不是占了身份的便利,怎么可能得到殿下的器重?” 林谷立刻附和:“大哥说的对。” 他听林渊说过无数句话,就这一句引起了他的共鸣。 他也不服气,自己还是太子的亲舅舅呢,为什么太子不器重自己,反而器重一个毛豆没长齐的小子? 见林谷附和了自己,林渊就更来劲儿了,借着心头的一股怨气把四皇子贬低了一番,顺便把“识人不明”,“亲疏不分”的太子给抱怨了一番。 他贬低四皇子,林谷连连附和。可是等他抱怨太子的时候,林谷就只是陪着干笑了。 林谷比林渊强的也就是这一点儿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端谁的碗,知道自己该服谁的管。 等林渊抱怨够了,林谷才道:“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就是离不开四皇子,咱们做臣下的,就得替殿下解忧。” 林渊噎了一下。 要按他私心里说,肯定是不乐意让四皇子得意出头的。 可是,如果能重新让他得到太子的信任甚至是重用,这也不是不能忍。 所以,他很快就把对四皇子的不满雅了下去,笑着问:“二弟就是在为这个烦心?” “正是。”林谷点了点头,脸上的忧虑根本就盖不住。 林渊不以为然地说:“这还不简单?只要殿下一句话,四皇子还敢拿大不成?” 他以己度人,觉得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谁会愿意的罪太子? 林谷道:“话是这么说,但殿下一向顾念兄弟情谊,不愿强迫四皇子。” 林渊烦躁道:“四皇子到底有什么事?难不成比太子殿下的事还重要?” 他简直不能理解。 虽然林谷也不能理解,但并不妨碍他编个由头忽悠林渊。 “大哥有所不知,这全都是因为八皇子体弱多病的缘故。” “八皇子体弱,关四皇子什么事?” 林谷叹道:“四皇子担心弟弟,八皇子一病,他就没有心思管别的事了。偏八皇子是早产儿,先天便不足,隔三差五便病一回。四皇子大概是怕他早夭,这才格外关注。” 林渊的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 太子离不开四皇子,而四皇子把八皇子看得太重,八皇子又是先天的体弱,八皇子一病四皇子就顾不得太子了…… 这似乎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可是,林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能为太子分忧,让太子重新重视自己的捷径,如何啃放弃? 这时,他又听见林谷似乎是不经意的自语,“说来,这八皇子的命可真是大,一般的早产儿,哪里能撑这么久?早就夭亡了。” 林渊只觉得脑子里炸了一下,灵光一现,却偏又抓不住重点。 他有心问的清楚一点吧,又怕引起了林谷的怀疑,自己这件功劳做不成。 “大哥,大哥,大哥?” “啊?” 正在纠结的林渊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林谷放大的脸。 他吓了一跳,“老二,你干嘛呢?” 林谷反问道:“大哥发什么呆呢?” “哦,”林渊心虚得眼珠子直转,“二弟呀,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这就先告辞了。” “诶,大哥,你不是说帮我想办法吗?” 林谷假装去拦他,却又被他侧身躲过,一溜烟就到了门口,“二弟,我今日是真有事,改日再说吧。” 目送林渊离去,林谷冷笑了一声,吩咐小厮:“焚香,洒扫。” 这是每一次林渊来过之后,林谷都会吩咐的事。 已经凭着定亲从崇文馆毕业的齐述,今日是特意来找齐晟炫耀的。 “我终于脱离苦海了!” 齐述满脸的得意洋洋。 齐晟觉得,妒忌使他质壁分离,面目全非。 ——他也好想毕业呀! 不过,他暂时不能毕业,还不能打击一下尾巴要翘上天的齐述吗? “哟?脱离苦海竟然用对了,你可以呀阿述哥。” 齐述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笑容逐渐消失,“六弟,咱能不说这个吗?” 他之所以能把“脱离苦海”用对了,是因为在步然那里用错过了。 青春期的男孩儿,已经学会在女孩子面前要面子了。 特别是那个女孩还是他有好感的。 齐晟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连忙道:“行,行,行,我不说了。” 而齐述毕竟是被从小打击到大的,刚才纵然沮丧,却又很快满血复活了。 “对了六弟,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一旁的沈介看了齐述一眼,没有说话。 但梁靖却抢先道:“是不是赢家大女儿的事?” “赢家大女儿?” 齐晟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姑娘,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满道,“说她干嘛?” 这样的奇葩,真是越少越好,没有最好。 齐晟不喜欢赢家大姑娘的事,在他们几个之中,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齐述“嘿嘿”一笑,冲他挤眉弄眼地说:“她倒霉了,你不高兴吗?” 反正齐述是高兴的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买鞭炮他都不嫌花钱了。 他可是知道的,他之所以会被绑匪给捉去,都是这个赢家姑娘弄出来的事。要不是他态度坚决,坚贞不屈,至少得损失一套绸缎衣裳,还是杭绣呢。 “她倒霉?倒什么霉?”齐晟想着她干的事,猜测道,“难道是被顺天府抓走了?” 花钱请劫匪绑架别人,这位赢大姑娘无疑是主谋了。这种罪过在后世,肯定是要坐牢的。 对于犯-罪这回事,齐晟可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而心软。 犯罪是一种主观行为,如果对犯-罪的人心软,又该怎么对受害的人交代? 所以,一听说赢悦倒霉了,他直接就猜是坐牢了。 但是,他却忽略,这个时代并非是后世,赢悦也不是平民百姓之女。 作为重臣的女儿,就算天子再怎么震怒,也是要给重臣面子的。 因而,齐晟一句话出口,在场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齐斌道:“这怎么可能?六弟,你昨天睡晚了吧?” 怎么这会子还迷糊着呢? 齐晟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她犯了这样的罪过,还能逍遥法外?” 他脸色一沉,梁靖和沈介都有些胆颤,齐述也想往后退退。 只有自小受宠,不懂得看人脸色的齐斌半点儿不受影响,“哪能啊,她已经被送到庙里去了。” 先前,赢悦被顺天府带走的时候,赢燎就早有先见之明,对外只说是家里的姨娘犯了事,被官府带走了。 此案完结没多久,赢燎就求了天子,天子允了他将赢悦带回去,自己处置。 赢燎再疼女儿,也知道天子已经网开一面了,不敢再苛求过多。 回去之后,他便又放出了消息,说那姨娘犯的罪过,就是因为记恨原配夫人,所以下毒谋害了原配夫人的女儿。 随后,赢府又请了几次大夫,都说无力回天。 直到前两天,来了个尼姑,说他家大姑娘不是尘世中的人,要想活命,就该归到世外去。 听齐斌说完之后,齐晟沉默了。 说实话,在这个社会背景下,这样的处置,的确是最妥当的。 如果真的按照律法,将赢悦绳之以法,肯定会牵连赢氏一族的其余女孩儿。 而且,送庙里这个惩罚,和后世的律法比起来,其实是过于严苛了。 赢悦的犯罪情节不算是严重的,在后世最多也就判十年。 只要改过自新了,十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但是,以这个时代的律法来判的话,谋害皇子,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天子看在赢悦太蠢,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的份上,只处置她一人,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所以说,两个不同时代的思想碰撞,往往是一团乱麻。 说到底,还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太低的缘故。 如果这个时代的女子有后世女子一半的地位,境况就会大不一样。 眼见气氛有些凝重,沈介笑着插言:“算了,咱们还是别说她了,还是说点儿咱们自己的事吧。” 齐斌不解道:“咱们自己有什么事?” 这个时候,就到了时时刻刻急六殿下所急的梁靖展示自己的舔狗本质了。 梁靖谄笑着凑到齐晟身边,说:“当然是咱们殿下最关心的事了。” 齐斌惶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耽误了这么久,我都忘了。” 对齐晟来说,现如今最大事,当然是风头已经过了,终于可以出去浪了! 110、五皇子的新发现 五皇子过来的时候, 几个人正在讨论, 出了宫之后,到哪里去玩儿。 齐述是第一个注意到五皇子的。 看见五皇子进来,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忙起身向五皇子行礼:“给五殿下请安。” 在齐述心里, 五皇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自己每一次说错了话, 五皇子都会不厌其烦地替自己纠正。 这简直就是为人师表的典范。 和五皇子一比,崇文馆教他们的先生,简直是太不合格了! 所以, 齐述对五皇子, 是极为崇敬的。 可是, 他却不知道, 他崇敬的五皇子,看见他就烦, 听见他说话更烦。 ——就他那颠三倒四的说话水平, 能把五皇子这个天性较真的人给逼死了。 因而,五皇子一看见他,神色就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胡乱应了两句:“安,安,齐述哥不必多礼。” 然后,就直接越过他,朝齐晟走去。 “出宫?”五皇子挑眉来了一句, “我来之前算过了,你今天出不去。” 齐晟睥睨地看了他一眼,只用两个字就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之意。 “呵呵。” ——说的好像你的卦象准过似的。 这般只可意会的字眼,和齐晟混久了的五皇子秒懂。 然后,他就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意思?被罚抄书那一天,我没有算准吗?” 提到这个,齐晟脸都绿了。 “五哥,不提那天,咱们还可以做朋友。” 提起那天,他就想起五皇子的丧心病狂。 ——他不就是说了一句实话吗?五哥难道不是从来没有算准过吗? 竟然拉着他不让睡,一直等到雨滴飘下来。 丧心病狂已经不足以形容五皇子的可恶了。 想起自己那天一时左性干的事,五皇子尴尬地咳了一声,心虚地很大声:“我难道没算准吗?” 齐晟再次:“呵呵。你还有脸说?” ——特么的两人忍得眼皮都粘到一起了,一直等到了亥时末,才飘了一阵连地皮都没有湿的雨,这就是你算的卦? 五皇子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瞬间就又得意了起来:“反正你今天肯定出不去。” 他哥不等齐晟追问,就自己说了出来:“我算出来的卦象,是你今天能出去。你不是说我一直不准吗?那你今天肯定是出不去咯。” 所有人:“…………” ——还可以这样? 按这样的逻辑来算,的确是挺有道理的哈。 齐晟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张起麟。” “奴婢在。” 齐晟道:“你跑一趟钟粹宫,找母妃要一面出宫的令牌。” 张起麟神色凝重地去了。 然后,他神色更凝重地回了。 “主子……” “你不用说了。”齐晟一脸沉痛地打断了他,“只看你的脸色,我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你直接说原因吧。” 张起麟干笑了两声,说:“奴婢去的时候不太巧,陛下刚好也在。陛下就问奴婢,主子今日的五张大字写完了没。奴婢……奴婢……” 大字什么的,齐晟已经忘了有这回事了。 天子骤然问起,张起麟既不能说实话,又不敢欺君,只能推说不知。 但他说不知道,和直接说齐晟没写,听在齐覃耳朵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齐覃当即就冷笑了一声,说:“想要出宫的令牌?去让你主子拿着这几天的功课来换吧。” 张起麟一呆,下意识地去看淑妃娘娘。 淑妃少不得要替自己儿子求情,“陛下,您是知道小六的。让他每天都乖乖写字,也太难为他了。” “爱妃呀。”齐覃握住淑妃的手,脸上带了一点点的愁绪,语重心长地说,“都说字如其人,咱们晟儿长的那样好,如果因为一笔烂字被人误会丑若无盐,你怎么忍心?” 美人颦眉,最是惹人心怜。 只需一个眼神的对视,淑妃就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如堕云端,不知今夕何夕了。 再加上齐覃的话句句都戳在了她的死穴上,这谁顶得住啊? “陛下说的是,是妾考虑不周了。” 齐覃暗暗一笑,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计划通。 小样儿,敢在母后面前给朕上眼药,朕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唯一能替齐晟求情的淑妃也被策反了,等待齐晟的结果可想而知。 五皇子“嘿嘿”坏笑道:“六弟,你的大字写了吗?” 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没有了。”齐晟理直气壮。 作为一个学渣,怎么可能写作业? 这不符合学渣的“职业道德”。 五皇子兴奋极了,“哈哈,我可算是摸到为六弟起卦的脉门了。” ——既然每次都不准,那岂不是说明,与卦象相反的那个,就是正确答案? 齐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不忍心提醒他,这世间的事,有很多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罢了,就让这个憨憨再高兴一阵子,他还是想想这五张大字的事吧。 急六殿下所急的梁靖狗腿地凑了上来,“殿下,要不然,臣替您写?” 沈介立刻反驳:“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诶,你什么意思?”梁靖不乐意了,“那可是五张大字,难不成,你还想让殿下劳累吗?” 沈介白了他一眼,送了他两个字:“蠢才。” “嘿,我给你脸了是吧?”梁靖麻利地卷了卷袖子,“有种咱俩单挑,你敢吗?” “好了,好了。”齐晟连忙按住逐渐二哈化的梁靖,“沈介说的不错,这字得我自己写。” 他敢保证,他那睚眦必报的亲爹,肯定就等着他找人代笔呢。 然后,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五张字就能了结的了。 齐述觉得,是该拍一个马屁的时候了。 “殿下真是勤能补拙!” 五皇子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你不会说话就少说。” “啊?又错了?” 见五皇子再次不厌其烦地纠正自己,齐述知错就改,“那是不耻下问?”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败退了,“你想说的,是勤学好问吧?虽然六弟一点儿也不勤学,更不好问。” “对,对,对。”齐述十分郑重地拱手施礼,“多谢五殿下教诲。” “可别。”五皇子吓得赶紧侧身避开了他的礼,殷殷叮嘱道,“你出去了,可千万别说我教过你。” ——我丢不起这人。 看在齐晟的颜面上,特别伤人的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也正因为他少数了这一句,把齐述感动得都快哭了。 “五殿下当真是谦虚谨慎。” “噗!” 齐晟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 而齐晟一笑,仿佛是放开了某种禁制,除了五皇子,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五皇子,见大家都笑了,心里的郁气也像皮球一样,被这笑声刺破了。 他失笑道:“那是功成不居。” “哦,哦,哦。” 齐述上一刻还在为众人的失笑而茫然,下一刻就立马又是一个认真而勤奋的学生了。 五皇子是真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跟他计较,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行了六弟,你赶紧写功课吧,我就先走了。” 齐晟无语道:“你专门跑这一趟,不会就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卦算准了没吧?” 五皇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然呢?” 齐晟嘿嘿一笑,冲他挤眉弄眼,语气里充满了蛊惑,“功课是个好东西,咱们一起呗。” 五皇子往后跳了一步,连连摆手,“不约,咱们不约。我最近正忙呢。” 至于他忙什么,却是不能拿到明面来说的。 但齐晟他们自小就亲近,他有事可能会瞒着皇后,却不会瞒着齐晟。 一听他说有事忙,齐晟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禁蹙了蹙眉,说了一句:“你小心一点,那玩意儿危险。” “放心。”五皇子朝他摆了摆手,便到钦天监去找单元了。 说起来,单元是真的惜才,把五皇子当成真传弟子在教导了。就连一些因本朝政策的原因不能外传的东西,他都私底下传给了五皇子。 比如,炼丹。 由于前朝末帝是死于求仙问道,所以本朝对于烧丹炼汞特别忌讳。 但烧丹炼汞这回事,又是道家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哪怕主流社会不喜欢,这传承也不能断了。 单元原本没想教五皇子炼丹的。 可是,五皇子对易经术数太过痴迷了。单元怕他因此入了魔障,便想着用别的东西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别把精力都投到卜卦上。 经过几次试探之后,单元为难地发现,五皇子对道家的养生经,还有引导术都不感兴趣,倒是对丹药什么的,很是好奇。 经过激烈的思想角逐之后,单元还是不忍心五皇子这个好苗子半途夭折,就在叮嘱了五皇子一番之后,开始教他一些丹道之术。 因着本朝的忌讳,他们教学肯定是不可能在钦天监进行的。 也幸好五皇子跟着单元学易经术数的事,在天子那里备了案。 他们两个就用这个借口,瞒天过海,每隔几天,就到单元的宅子里教习丹道。 不管做什么事,偷偷摸摸的,总是更刺激。 因而,五皇子对学丹道,更加热心了。 111、出花 六皇子迫于压力, 要认真做功课, 身为伴读,沈介、齐斌还有梁靖也不得不陪着一起。 这三人跟着齐晟做学渣做久了, 别说本来就对学习不是很感兴趣的齐斌和梁靖了,就是原来的三好学生沈介, 猛得一用功, 也有些不适应。 他暗暗感叹了一句:真是由奢入俭难呐! 但再难, 他们也得努力适应。 而适应最快的,不是原来的三好学生沈介,而是一心想要做六皇子跟着第一狗腿子的梁靖。 因为, 他时刻提醒自己, 要紧跟六皇子的步伐。 六皇子向东, 他就绝不会向西;六皇子打狗, 他就绝不会撵鸡;六皇子觉得太阳是凉的,那他就大夏天穿棉袄, 哪怕中暑也会说“好冷”。 这只能说:舔狗的潜力, 是无限的。 六皇子和他的伴读们集体在东五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却不知道,一股险恶的邪风,正悄悄吹向了隔壁东四所。 “爹,您把您宫里的人脉借给我用用呗。” 林渊觍着脸凑到老翼国公面前,顺便殷切地给自己的老父亲倒了一杯茶。 老国公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要宫里的人脉干什么?” 林渊嘿嘿笑道:“这不是……儿子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能重新搏得太子殿下喜爱嘛。” 老国公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 就像齐覃对齐晟知之甚深一样,老国公对自己的嫡长子林渊,那也是了解得相当的透彻。 如果林渊真有几分才能,他又何必非得扒在太子这一条船上? 还不是因为子孙不成器,他才不得不觊觎日后的从龙之功吗? 所以,对于林渊说自己有了重新搏得太子信任的主意,老国公的第一反应就是:“绝无这种可能,你还是消停点儿吧。” 他给两个儿子分家的时候,已经给长子分了足够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财产,再加上他的私房钱,林渊根本就不用奋斗。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老国公清楚,自己这个大儿子,奋斗还不如不奋斗来得好。 “诶,爹,您怎么能这样看扁我呢?” 老国公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不是为父要看扁你,而是你本来就够扁。为父就算是想把你看圆,你也没那份材料啊。” 林渊差一点被自己亲爹气成河豚。 “我不管,反正你得把那些人脉借给我用用。要不然,我就到祖坟里去哭祖母,哭母亲,告诉她们,你不疼我了。” “你……你今年多大了?”老国公气得胡子直翘,“儿子都有两个了,你也不嫌臊得慌。” 林渊恳求道:“爹,您就借我用用嘛。如果这次不成,我往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不想这事了。” 做父母的,总归是拗不过儿女的。特别是像老国公这样,宠出了一个熊孩子的。 “你只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听这话音,林渊就知道,这事成了。 他嘿嘿一笑,说:“这您先别管,我保证,这是个绝好的主意。” 到最后,老国公还是没有从林渊这里问出来半点儿,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失去了唯一一次,能够阻止自己儿子铸成大错的机会。 齐晟和五皇子再次结伴来到了东四所,探望生病了的八皇子。 虽然八皇子生病已经是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的常事了,但这一回好像特别严重。 他们俩住得近,隔壁东四所一天三顿的药味儿飘香,他们总不能当成一无所知。 所以,两人商量了一番之后,就结伴来了。 “五弟,六弟,你们来了?” 四皇子的脸色很苍白,眼圈泛着青黑,一看就知道是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和两个弟弟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这笑只是浮在表面上,薄薄的一层,仿佛随便一碰,就碎了。 两人连忙上前,五皇子道:“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四哥何必那么客气,还出来接我们呢?” 齐晟附和,“是呀四哥,随便叫个人领我们进去就是了。” “没关系。”四皇子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正好,我也出来透一口气。” 八皇子已经连着病了好几天了,断断续续地发断头烧,御医天天都来,可就是拿不住病灶。 因着担忧弟弟,四皇子这些天真是夜不能寐,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弟弟榻前。 齐晟道:“我们先去看看八弟。” 四皇子领着他们进了八皇子的卧室,一股浓重的药味儿铺面而来,熏得两个人险些退了出去。 齐晟打眼一扫,只见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怎么能行呢? 空气不流通,病毒也就不能被空气净化掉。人待在这样的空间里,能好了才怪。 齐晟就问正在给八皇子诊脉的御医,“我来的时候,见外面太阳正好,能不能把窗户开一点儿,散散这屋里的味道?” 但那御医却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回六殿下,八殿下不能着风。” 齐晟张了张嘴,却又闭住了。 御医都发话了,又有谁会听他一个丝毫不通医理的人说的话呢? 这时,原本昏睡的八皇子突然出了声。 “四哥,我痒。” 然后,就在睡梦里,伸手去抓自己的胳膊。御医神色一凛,急忙按住了八皇子的手,又把他抓的哪只胳膊上的袖子撸起来。 然后,他瞳孔骤缩。 “这……这是出花了!” 御医惊的声音都变了调了。 四皇子悚然而惊,“什么?”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当机立断,把齐晟和五皇子撵了出去。 然后,就让人封了东四所。 齐晟和五皇子站在东四所的门口,面面相觑。 待齐晟反应过来,就急忙返回东五所,叫方才没有跟着去的张起麟到乾清宫去禀报天子。 ——皇子出花,事关重大。 东四所的人,是不要想着出去了。 就是方才跟着两个皇子进去的王进宝和袁润,只怕也会被隔离起来。 也就是皇子们过了四岁都种了痘了,要不然…… 齐晟打了个寒噤,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他和五皇子都没有种过痘,感染的概率有多大。 天子那边的反应也很快。 虽然因着八皇子早产体弱的缘故,天子齐覃并不敢对自己这个儿子投入太多的感情,但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接到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派到了东四所,并加派人手,去调查这次天花的来源。 御医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八皇子发热是患了天花,就是因为宫中有一套完整的天花预防的方法。 特别是对于四岁之前,还没有种痘的皇子,更是各种带有预防杀菌性的药膳、熏香从不间断。 所以,有皇子患了天花,十有八-九是从外面流进来的。 王进宝被乾清宫的人带走了,不到这次天花的事有个结果,是不会回来了。 而齐晟则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扒光了里里外外用艾草煮的水清洗了一番。 他进东四所时传的那身衣裳,也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灰烬都迅速处理掉了。 皇后和淑妃心疼儿子,就向太后请旨,允许她们把儿子接回自己宫里住几天。 正好,太后也觉得小五和小六紧挨着东四所住不太安全,皇后和淑妃一提,她就顺势答应了。 太后都已经答应了,纵然于礼不合,聪明人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老太太疼孙子,谁能挡的住? 但是,这世上就永远不缺那种冒险搏名的人。 第二天正好是朝会,齐覃正因为儿子出花而着急上火呢,就有户部给事中出列参奏皇后和淑妃,说是将已经十岁了的皇子接回后宫住,于礼不合。 “且不说祖宗家法,皇子五岁便要搬离后宫。只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后宫之中除了皇子的生母,还有一干年轻的庶母……” “混账!” 齐覃气得抓起桌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去。 ——这话说的何止是不好听?简直就是龌龊! 且不说他儿子才多大? 就说有他在这里站着,哪个嫔妃会眼瞎到舍他而就别人? 天子分明已经震怒,户部给事中是想搏名,不是想搏命,登时就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臣失言,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立刻就有几个言官出列为他说情。 这些言官之所以为他说情,并不全是和他有交情。 只是自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虽不说是广开言路,但也从来没有一个言官因言获罪。 他们并不想开这个先例。 很多事情,是不能起头的。 因为,一旦开了口子,后面就刹不住了。 而齐覃也无意阻塞言路,只是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那户部给事中冷汗淋漓地谢了恩,才一起身,就对上了大皇子冷冽的眼神。 他当即就是一个激灵,腿一软,差一点瘫倒在地。 大皇子满心怒火,对下面的擅作主张极为不满。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对追随他的那些人的掌控力还是可以的,绝对不会闹出太子那样的笑话。 可是,今天他才意识到,以往的确是他太自负了。 112、大皇子的心思 八皇子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去。 他本就是早产儿, 先天就不足, 就算要种痘,也得比身体康健的孩子晚好些时候, 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再说。 就算是这样,八皇子之所以能种痘, 还是因为如今宫中用的都是安全性更高的牛痘的缘故。 如果还是像多年前一样用的人痘, 齐覃很可能因为风险太大, 不给八皇子种痘。 而这次八皇子出花,就是因为接触了有人刻意用搜集的人痘晒干了磨成的粉末儿。 而这粉末儿的来源,不但齐覃在查, 四皇子3在八皇子出事之后, 也是一边安抚悲痛欲绝的四皇子, 一边分了明暗两队人去查。 之所以分了明暗两拨儿, 是因为他知道天子也在查这件事,并且是从八皇子出花的事情出来了之后就在查了。 他不敢肯定, 天子是尚且没有查到, 还是查到了,但罪魁祸首不好处置。 所以,明面上那拨儿人,就是给天子看的,一切都按照天子的意思行事。 但是,他是不可能放过罪魁祸首的。 如果天子不肯处置,他也会让罪魁祸首得到报应的。 是以,才有了暗地里的那一拨儿。 天子那边怎么样, 四皇子3不知道,但他这边却是很快就有了结果了。 是林渊,太子的亲舅舅。 是他花钱买了天花病源,并利用老国公提供的人脉,趁着八皇子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撒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和八皇子一块儿感染的,还有八皇子身边的一个宫娥,两个小太监。 只不过,八皇子的身体最弱,病倒的最早。 而宫娥和太监病发的晚是一;怕自己生病了被挪出去,所以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病了是二。 四皇子3之所以查的这么快,自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而翼国公在宫里拥有的人脉,大多是借着太子的势力构建的。 也就是说,许多翼国公能用的人脉,四皇子3也能用。 是以,在察觉出一点不对之后,四皇子3就直接把有嫌疑的人都提走了。 在八皇子的事情上,他一向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 这些人之所以事先没有给四皇子透漏半点风声,说白了,还是因为太子御下不严。 这些人损害太子的利益,给自己捞好处已经成了习惯。 如今遇见了八皇子的事,他们就更不会怕了。 ——难不成,八皇子比太子还尊贵吗? 所以,虽然齐覃是先查的,但四皇子3暗地里的人手,却要比他的人早一步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主子,那些人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四皇子3轻笑了一声,淡淡道,“皇宫这么大,消失几个人,又有什么显眼的?” 何吉利打了个寒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 “不,先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进去,别让人死了。” 四皇子3深吸了一口气,说:“暗地里把线索透给父皇的人,然后,接着查,查他为什么要针对八弟。” 这是他和四皇子商量之后的结果。 如果按照四皇子3的想法,是根本就不会先看天子的态度,而是会直接收拾林渊甚至是整个翼国公府。 别跟他说什么翼国公可能是无辜的,他的八弟难道不无辜吗? 更何况,四皇子3直觉这件事和翼国公林谷脱不了干系。 但四皇子不同意他贸然行动。 和只在乎四皇子感受的四皇子3不同,四皇子心里对齐覃还是有很深的孺慕之情的,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 既然四皇子愿意相信天子,那四皇子3就只好按捺住了自己的打算,先看看天子如何处置。 还好,天子并没有让他们失望,林渊很快就被以谋害皇子之名,抓到了大理寺。 没过多久,整个林家几十口,也都跟着林渊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林家是先皇后的娘家,也就是外戚,按理说是有资格进宗人府的。 宗人府的大牢常年都是空的,偶尔有人进去,也都是犯了错的宗亲和外戚。 对于这些人,宗正自会网开一面的。 如今,天子直接下旨将林家丢进大理寺而不是宗人府,就说明天子没有因着太子,对林家网开一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天子已经明确地表达出了对太子的不满。 一时之间,举朝哗然。 一直以来,虽然太子的表现一直不够亮眼,天子也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夸奖过太子。 可是,天子对太子一直都是持支持的态度的。 所以,纵然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想要搞事情,见天子无意易储,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把自己的野心深深埋藏。 但是如今,风向终于变了。 “大殿下,您的机会来了!” “是啊殿下,不枉您努力了这么多年。” “如今太子已经失去了圣心,只要殿下继续保持以往的势头,储君之位,唾手可得。” “…………”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半点儿声色也不露。 他在看,看底下明显兴奋过度的几个大皇子党的首脑人物,还有他们带来的,他们觉得值得培养的中下层官员。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出谋划策,每一条都是在教他怎样把太子再往坑底踩的深一点儿,怎样让太子一错再错的。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从前,他天真地以为,这些人之所以追随他,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如今才知道,真正折服他们的,从来都只是他的身份罢了。 而他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和魄力,对这些人来说,只是加成而已。 但是,很意外的,此时的觉醒,却并没有让他反感,反而是有些……松了口气? 他难得的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对太子取而代之的心思吗?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 可是实际上,该他说“不”的时候,他的嘴,却并不是那么张得开。 是了,如果他真的没有那种心思,又为何一直不肯对太子低头? 他又为什么非得对太子低头呢? 太子除了会投胎,出身比自己强,又有那一点儿能够让他折服的呢? 并没有。 所以,他内心深处,其实对老三能成为储君,一直是不服气的。 如果这些人不是看出了他有这种不服气的心思,又怎么会围拢到他身边? 说到底,不过是风险大收益高,追随名正言顺的储君,不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罢了。 其实,大皇子并不是才意识到,这些人追随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却依然没有疏远他们,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先前,追随他的人有自作主张,借机对付五皇子和六皇子,大皇子很是气恼。 他和太子不对付,他们对付太子,大皇子是半句二话都没有的。 可是,五弟和六弟才多大? 他们不但还没有到入朝参政的年纪,平日里更是不学无术。 可以说,大皇子根本就不曾将底下的小弟弟们当做对手。 但追随他的人,很快就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 “我等知道殿下友悌兄弟,但殿下需知,五皇子乃是正嫡之身,六皇子独得陛下宠爱。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历尽艰险将东宫那位拉下了马,却被这两位捡了便宜,您能甘心吗?” 大皇子当时有一种被戳穿隐秘心思的羞恼,喝道:“一派胡言,本殿何时要将太子拉下马了?” 那几人露出了“殿下不必多言,我们都懂”的笑容,口中却很给面子地连连告罪:“我等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虽然那个时候,大皇子还不是太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但他最终却并没有严惩那些人,有的只是口头的几句训斥而已。 这样的举动,就足以让追随他的人看到希望,对于怎能干翻太子,越发地热情高涨。 正在众人越讨论越兴奋的时候,大皇子的舅舅申桐却突然泼了一盆冷水。 在众人说话的间隙里,申桐突然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相视一眼,虽然真正服气申桐的人不多,但谁让他是大皇子的亲娘舅呢? 所以,众人都很给面子地说:“申大人请讲。” 申桐道:“如今,陛下虽然对太子失望了,却还绝对没有失望到要易储的地步。咱们的动作,还不宜太大。” 这盆冷水泼得很及时,也可以说是替大皇子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这些人,得意忘形了。 大皇子松了口气,说:“不错。这些年,父皇对储君一再偏袒容忍,这种习惯,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是的,大皇子并不愿意承认天子偏爱太子,只是认定了天子对太子的偏袒,只是源于储君这个身份而已。 底下一群人的热情慢慢冷却,先前因为努力多年,终于见到成效而发热的头脑也慢慢地清醒了。 然后,他们就不得不承认,申桐和大皇子说的都十分在理。 如果他们因头脑发热而贸然行动,说不定就会将陛下的怒火吸引过来,反而变相救太子于水火。 这个结果,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当下就有人问申桐:“那依申大人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这话问的很谦逊,但让人听在耳中,却不那么舒服。 只因问这话的人,未必没有妒忌之心,还有一点儿因申桐的身份而生出的酸意。 ——不过是占着殿下娘舅的身份而已,殿下便对他言听计从的。 至于申桐的确心思灵敏,能查人所不查的事实,就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大皇子凉凉地看了那人一眼,记住了他的面孔,并记住了这个心思狭隘,没有容人之量。 反倒是申桐毫不在乎,胸有成竹地说:“殿下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快要达到陛下所能容忍的极限了。所以,对朝臣的拉拢,咱们大可以先放一放,把力气使在别的地方。” 大皇子心中一动,和申桐对视了一眼,就知道,他们甥舅二人,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日若有异动,比在场这些人更能给他保障的,是兵权。 113、当了一回工具人 乾清宫的含光殿里针落可闻, 空气粘稠而压抑。 就连一向在天子面前得脸的田保都深深地低着头,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听“噗通”一声,田保吓得几乎跳起来。 顺着那声音一看, 却是前几天他看好调进含光殿的一个小太监经不住这阵仗,吓得跪倒在地。 那太监吓跪了之后, 其余伺候的宫娥内侍也不敢再站着了, 仿佛是被谁按了开关一样, “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齐覃本来没想迁怒他们的,可是一群人这么七嘴八舌地说话, 就仿佛是那一点火星, 一下子就引爆了他满心的怒火。 “滚!” 伴随着这一声的, 还有御案上被扫落的镇纸奏折等物。 那玉雕的貔貅镇纸落在地上, 一下子就碎成了好几块。 田保赶紧给宫娥内侍们打手势,让他们赶紧出去。 一群人如蒙大赦, 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齐覃喝道:“给朕捡回来。”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尾的, 可田保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震怒,自然也知道他让自己捡的是什么。 于是,他迅速在一地散乱的奏折里翻捡出了一封黑色封皮的。 那是隐龙卫的密折,今日刚呈上来的。 隐龙卫是太-宗时期建立的情报部门,直接听命于天子,专门为天子查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查的东西。 而这一次,天子让隐龙卫调查的,就是八皇子究竟是怎么接触到天花的。 调查的结果既在齐覃的意料之中, 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此事果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预谋的人为; 意料之外,就是幕后黑手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四皇子因着同为太子-党的原因,比隐龙卫更早的查到了林渊头上。 但隐龙卫毕竟是专业的,他们摆在天子案头的东西,却是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列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就连有人暗地里把查到的消息透漏给了他们的事,他们也没瞒着,把顺藤摸瓜,摸到的四皇子也写进了折子里。 可以说,这封折子里,唯一能让齐覃赶到一点欣慰的,就是自己四儿子的能力了。 可是,欣慰之余,他又下意识地竖起了防备,对四皇子胆敢暗中算计君父的防备。 这个老四,小时候是软弱单纯得太过,如今再看,却又有些矫枉过正了。 长于暗谋,失之光明,终究不是堂皇正道。 撇开了四皇子的事情之后,他就只剩下震怒了。 对翼国公府的震怒,还有对太子的震怒。 翼国公府果然是个个都胆大包天,真是什么事都敢干。 他们今日觉得八皇子的存在,碍到了四皇子专心为太子出谋划策,所以就敢谋害八皇子; 将来哪一日,他们觉得朕的存在碍到太子登基掌权了,是不是也要阴谋害死朕? 若说上一次,翼国公府与人贩子有纠缠,齐覃还勉强可以容忍。 这一次,翼国公府做的事,非但超出了齐覃的容忍范围,更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容忍臣子冒犯皇权。 “田保。” “奴婢在。” “把这个,”齐覃指着那封折子,“送到大理寺去,让大理寺去按律处置。翼国公……” 他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而已,便斩钉截铁地说:“除爵!”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翼国公”这个爵位了,林氏一族再也不可能翻身。 再有就是,大理寺处置勋贵还需要顾忌一下。但如果处理的只是一介庶民,那就半点顾忌都没有了。 天子的态度都已经这么明显了,大理寺一定会重判的。 齐覃叹息了一声,为他早逝的元后。 然后,他又吩咐田保:“林家害小八的原因,别让老四查到了。” 老四这孩子…… 齐覃怕他知道了真相,钻了牛角尖了。 林家除爵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四皇子3笑了,太子却是惶然不已。 翼国公府是太子的母族,天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一向对林家优待,如今竟然这么果决地就把林家的爵位夺了,是不是在进一步表达对太子的不满? 可无论如何,太子还是得到乾清宫去,替林家求情。 林家毕竟是他的母族。 虽然先皇后去的早,但那个时候,太子也有三岁了,已经隐隐约约地记事了。 在太子的记忆里,再没有一个人,像母后那样,全心全意地待他。 他割舍不掉对母亲的思念孺慕,也就不可能对母亲的娘家撒手不管。 齐晟得知太子去为林家求情的时候,是在东四所。 他下意识地就去看四皇子的脸色,只觉得呼吸都要断了。 齐晟来之前,四皇子刚刚打发走了贵妃买通的人手。 那个小宫女一走,四皇子就脸色惨白地软倒在了榻上。 “在母妃的心里,真的就没有儿子们的一席之地吗?” 四皇子3叹了一声,安抚道:“别怕,你还有我。” 除了这一句,便是智计百出如四皇子3,也再没有别的话来安慰四皇子了。 因为,贵妃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所有四皇子可以自欺欺人的温情全部撕碎了。 贵妃虽然在禁足,但八皇子毕竟是贵妃的儿子。八皇子薨逝,不可能不让贵妃知道。 而贵妃知晓八皇子殁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悲痛,而是兴奋。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贵妃的认知里,陛下心里最爱的就是她,这一次将她无限期地禁足,那也是迫于形式,不得不如此。 如今,八皇子殁了,陛下肯定会体谅她的丧子之痛,给她解禁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贵妃倒是做出了一副悲痛之态,日日以泪洗面。 虽然四皇子3对贵妃被禁足后的生活毫不在意,但架不住四皇子心里还是放不下亲娘啊。 所以,四皇子3就分了一部分人手,隔三差五地,就把贵妃的情况传回来,也会暗中让人关照一下,就为了让四皇子放心。 四皇子得知贵妃因八皇子薨逝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之后,深受触动,又大哭了一场。 他觉得,母妃其实还是爱他们的,只是这份感情比较内敛,寻常察觉不出来而已。 可是,今日贵妃派来的这个小宫女,却让四皇子知道了,他先前的感动,全都喂了狗! 原来,贵妃在长久地等不到天子下旨解禁,更等不到陛下怜惜万分地去探望她,耐心很快耗尽。 她这次买通了宫女,让人给四皇子传信,就是命令四皇子,让他在陛下面前多提一提八皇子的早夭,顺带提一提自己这个八皇子的生母。 然后,就借此机会,求陛下把她的禁足给解了。 此时此刻,四皇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无论四皇子3怎样开解安慰,都起不了作用。 他甚至对四皇子3说:“既然你能让他(四皇子2)消失,是不是也能让我消失呢?就让我也消失吧。” ——我活在这个世上,永远都是不被人期待的。 今日八弟死去,母妃是毫不在意。 若死去的不是八弟,而是我,恐怕母妃也是一样不会在意的。 四皇子3被这话气得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打的半边脸都要肿起来了。 若是换一个人在四皇子面前被他气得打自己,四皇子必然会心生愧疚。 可是,四皇子3与四皇子本来就是一个人,他打他自己,和打四皇子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除了这屋里的第二个人,也就是齐晟慌忙抢上前来拽住了他的手之外,四皇子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的。 不,他还是有的。 他又哭又笑地说了一句,“打的好!” 齐晟在一旁听者都囧了。 ——敢情,四皇子3打的是他自己,四皇子却以为四皇子3打的是他呀。 瞬间在心里理清了这堪称纠结的因果关系之后,齐晟表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对四皇子的情况一无所知的震惊模样。 “四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四皇子面色大变。 他不但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怎么办?被六弟发现了。我这样的疯子,会不会吓到六弟? 而四皇子3就镇定多了。 因为镇定,他一眼就从齐晟的脸上看出了破绽。 所以,在他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之后,便笑着对齐晟道:“六弟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齐晟呆了一下,讪讪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这回,轮到四皇子3怔了一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肯认我是你四哥?” “我为什么不认?”齐晟道,“看得出来,你是一心向着四哥的。至于原来那个……呵。” 四皇子3听得出来,他说的是四皇子2。 因此,不免震惊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也就罢了,毕竟他时常掌控身体,代替四皇子处理一些四皇子不能胜任的事情。 可是,四皇子2却是几乎没怎么出现过,除了何吉利这个贴身伺候的之外,就连东四所的宫人,都以为四皇子2出现的时候,是他心情不好所以脾气暴躁。 这让四皇子3不免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呃?在他第一次代替四哥到后宫请安的时候吧。” 齐晟有些讪讪。 毕竟,就算当事人不介意,他这也算是窥探他人隐私了,如今被正主问起,他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他就听见四皇子3安慰四皇子:“你看,六弟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劲。这说明六弟还是爱你的,你的存在,至少还有六弟在期待。” 齐晟:“…………” ——可算是明白四皇子3为啥特意叫我过来了。 敢情,我就是个工具人? 114、五皇子的新爱好 齐*工具人*晟老老实实地发挥自己的作用, 顺着四皇子3的意思安抚了自己四哥。 其实, 四皇子很好哄的。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丝光和热肯眷顾他,他就不会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 见四皇子因着他几句话便重拾了对生的希望, 齐晟是真的心疼他了。 也怪不得四皇子会人格分裂,只因他的主人格实在是太温柔也太纯真了, 让黑暗完全浸染不到他, 就只能分裂出去。 如果没有四皇子3这个副人格一直支持他保护他, 这世上,可能就要多一个为了逃避现实而结束自己生命的亡魂了。 至此,齐晟心里对四皇子3的芥蒂彻底消失, 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自己多了一个哥哥的事实。 见四皇子的情绪稳定了, 四皇子3松了口气, 开始习惯性地替他善后。 “六弟, ”四皇子3请求道,“请六弟务必保密, 不要让世人将我们当做疯子看待。” 齐晟还没开口, 四皇子便自嘲一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这话说的也没错,人格分裂在医学上来说,是一种心理疾病。 而心理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可不就是疯了吗? 但齐晟无意刺激他,自然不会大大咧咧地把实话说出来的。 “四哥怎么会这么想?”齐晟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都没有转动得这么快过,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上天对四哥的恩赐。” 然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四皇子希冀的目光。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每一个异类,都渴望得到认同。 特别是像四皇子这种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该存在的异类,更渴求别人的肯定。 齐晟虽然明白,心理疾病是需要治的。可四皇子这种情况,到底需不需要,他还真不敢肯定。 太子到乾清宫求情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由四皇子3布下的人手传过来的。 四皇子是什么想法,齐晟不知道。 他只知道,四皇子的脸色很可怕。 “四哥,你……” 四皇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六弟,我这里不能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实际上,齐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得告辞了。 出了东四所的大门,他扭头看了看飞起的檐角和朱红色的门,直到张起麟喊了他一声,他才叹了一声,说:“走吧,回去。” 他有一种预感:这天,真的要变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齐晟不想关注,各种各样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从各种渠道流入他的耳中。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太子在含光殿里长跪不起,求天子网开一面。 天子到底是拗不过长跪不起的太子,将原本判的满门抄斩,改为了徙三千里,发配边疆。 而太子也被盛怒的天子禁足了,天子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只是让他闭门读书,抄写《大晋律》。 这是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严惩;也是天子第一次这样,半点不顾及太子的颜面。 朝上宫内,立刻风声鹤唳。 齐晟这里,也接到了陆陆续续的关怀。 先是淑妃派了人来,让他最近老实点,没事不要再往宫外跑,也别再往乾清宫去了。 然后,就是重新打起精神的四皇子3特意提醒他,低调低调再低调,朝堂上要不太平了,让他别被台风尾扫到。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对俗世不怎么在意的五皇子,都悄悄对他说:“我替太子卜了一卦,卦象不怎么好。” 以往五皇子提起太子,多是喊“太子三哥”的。 可这一回,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声“太子”。 看来,太子为翼国公府求情的举动,不止是四皇子一人愤恨,五皇子也和齐晟一样,心里很是不满。 只怕其他皇子,心里的想法也和他们俩一样,觉得太子不但公私不明,还亲疏不分。 虽然都是谋害皇子,但翼国公府的情况和赢家又不一样。 赢悦是无知脑残的个人行为,且赢燎明显还对天子有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赢悦太蠢,她的行动根本就没有让六皇子受到半点儿伤害。 这种种因素合在一起,天子又要保赢燎,别人纵然就算有心借题发挥,也得按捺下去。 但翼国公府不一样。 林渊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害死八皇子,并且成功了。 而且,天子已经下旨要按律处置了。 这个时候,太子却赶过去求情,还在含光殿用长跪不起来威胁天子。 一众皇子不免兔死狐悲。 他们不敢对天子表达不满,只好把这一腔的怨气都发到太子身上。 所以,五皇子说给太子卜的卦象不好,齐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提醒他要慎言。 五皇子奇道:“这回你怎么不说我总是算不准的事了?” 齐晟沉默了片刻,说:“说不得,你这回就算准了。” 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除了一个“仁厚”的名声可以拿得出手,于才能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 原本,太子只要稳住了这个人设,自有一帮支持正统的,还有希望“致君尧舜上”的人鼎力支持他。 可是,太子三番四次不顾国法甚至是兄弟之情,为翼国公府求情,实在是太过让人寒心了。 大家都会脑补:今日太子会为了翼国公府不管不顾,他日会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再来这么一出? 如今还有天子可以制约他,将来太子登基成了天子之后,谁还能劝得住他? 朝臣最喜欢的,是那种宋仁宗式,垂拱而治的天子,不是一个感情用事,只为了一己私情,就什么都不考虑的。 这种人坐在皇位上,那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出不可预知的后果。 齐晟到底跟着于先生学了那么多年,近来也听于先生讲了不少史书。 虽然他的三观还没有被这个时代同化,但是却已经摸清了这个时代士大夫的思维模式了。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对天子的要求是很矛盾的。 他们既希望天子英明睿智,又梦想着天子垂拱而治,也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原本的太子虽然不符合前者,但还是符合后者的。 如今,太子可以说是把自己唯一的优势给亲手断送了。 一向迟钝的五皇子都难得惶然了起来,低声问齐晟:“六弟,你一向比我聪明。你说,如果太子真的……父皇会不会把我给推出去?” 现在,五皇子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你别瞎担心了,有大哥在前头顶着呢,哪里轮得到你?” 齐晟白了他一眼,安慰他,“再说了,父皇对太子一向优容,这一回也只是气得狠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把太子放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五皇子对齐晟一向信服去,听他这样说,也就松了口气,放心了。 可是,齐晟却知道,自己只是在安慰他而已。 自古以来,无论立储还是易储,都是能轰动朝野的大事。 如果太子真的落败了,父皇能控制得住局势也就罢了。 如果不能,五皇子也是很可能被推出去的。 ——当初的三皇子是怎么上位的?不就是天子平息局势的牺牲品吗? 不过,天子这些年对朝堂的掌控越发地得心应手,五皇子担心的事概率太小了,又何必说出来让他忧心忡忡? 他也不想再继续这样话题了,转而问五皇子,“你最近怎么老往宫外跑?不是跟你说了嘛,丹药什么的,都不靠谱的。”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别再反复说了吧?” “嘿,我这是为了谁呀?”齐晟捶了他一下,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干嘛还那么积极?” 五皇子道:“这不是你说的那个辩证啊、类比啊什么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嘛。最近我正和单大人一起,对几个治疗咳疾的方子进行对比呢。” 提到这个,五皇子就特别兴奋。 他先是用齐晟说的法子,找了几只老鼠,给它们大量喂食丹药。 而结果也果然像齐晟说的那样,老鼠都死了,是中毒而死。 “我跟你说,当时单大人和小单大人都惊呆了。那表情,真是太好玩儿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五皇子就忍不住自己“哈哈哈”了起来。 但齐晟比较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五哥,你怎么会想到类比治疗咳疾的方子呢?” 对此,五皇子的解释很光棍,“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嘛。” 齐晟死鱼眼,“咱能说人话吗?” “当然可以。”五皇子挑眉看了他一眼,“我难得言简意赅一次,你竟然还不领情。” 齐晟:“我谢谢你。但你是只言简,并不意赅。” “那行,满足你的要求。” 然后,五皇子就用他最擅长的叙述方式,把自己的初衷和所受的启发说了出来。 而齐晟则是努力从他的巴拉巴拉里,提取自己需要的答案。 五皇子说了有一刻钟,但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两点: 做药方类比是因为炼药其实挺有意思的,至少比困在崇文馆读书有意思; 之所以研究类比的是咳疾,是因为他的外祖母有咳疾的病根,一直除不掉,而皇后经常为此忧心。 五皇子一向孝顺,能为了不让母亲忧心而研究咳疾,也不足为奇。 齐晟给他建议,“等过些日子,这阵风头过了,你可以到太医院去请教一下善治疑难杂症的御医。我觉得,他们是很乐意和你们一起研究的。” 五皇子眼睛一亮,“好主意。六弟,还是你聪明。” “诶,没办法。”齐晟充满装b气势地抹了一把自己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无比得瑟地说,“老天爷赏饭吃。” 115、张阳的心思 四皇子没想到, 张阳会来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给四公子请安了。” 四皇子的情绪很低落。 因着八皇子是早夭, 入不了皇陵,只能用一具小棺材盛着, 匆匆送出了宫外,和从前那些早夭的皇子、公主们埋在一起。 见自己的亲弟弟的后事这样简薄凄凉, 四皇子又背着人大哭了一场。 偏这个时候, 贵妃还不省心, 再次买通了人手,让人来催促他,让他拿八皇子的死做文章, 解了她的禁足。 四皇子是善良, 是软弱, 他还没有气性。 但这只是对他在乎的人而言。 很不幸的, 贵妃已经被他从“在乎的人”这个行列里剔除了。 ——他可以容忍贵妃自幼便苛待他,逼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却不能容忍她一再利用八皇子的体弱, 来博取天子的怜惜。 而贵妃企图踩着八皇子维寒的尸骨上位,更是彻底寒了四皇子的心,让四皇子对这个母亲彻底绝望了。 四皇子不想再在乎贵妃了,甚至贵妃这一次再派来的人,他都不愿意自己见,而是任由四皇子3出面打发了。 “翊坤宫那边,不要再关注了。” 四皇子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会很困难。 可是, 当这话真的说出口了以后,他反而觉得很轻松。 ——母亲的爱,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他。一直以来,他的奢求,都只是妄想而已。 只是,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张阳把他约在了翡翠楼,这是四皇子3打算接收张阳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约的地方。 虽然那一次的约见并不怎么顺利,但是,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而张阳把他约在了这里,就更是意味深长了。 四皇子3心情不好,说话难免带刺,“我以为,张大人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雅间里,张阳被他六弟给整治了一通。 就在今年夏,张阳已经蒙荫入仕了,从七品的笔帖式,现在就在刑部打下手。 所以,他倒也担得上一声大人。 “怎么会?”张阳笑道,“不过是一家酒楼罢了,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过客。” 他看了四皇子3一眼,笑容就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就如那朝堂之上站着的百官一般,你来我往,谁又敢肯定自己下一刻的前程?公子,您说是吧?” 四皇子3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张大人这话,倒是颇合禅理。怎么,张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出世之心了?” “出世之心?四公子太高看我了,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悟出什么禅心。” 张阳的笑容很是谦和,“只不过,佛法自有其过人之处,张某读多了,寥以平心静气罢了。” “平心静气?”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四皇子3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张阳便略显狼狈地挪开了视线。 ——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很不好,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但四皇子越是厉害,就越是说明,他今日的选择没有错。 “张某觉得,咱们完全可以说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比如呢?” 张阳再次笑了起来,“比如,前翼国公林家。” “前翼国公”这四个字,张阳用得极妙,四皇子3的心情好了一些。 “不知张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张阳道,“张某只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四皇子3微微挑了挑眉,带着一点儿了然之色看向张阳。 其实,他对张阳的来意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来。 到底是他自己要来的,还是别人派他来的? 还有就是,他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究竟是试探他,还是有别的目的? 这些,四皇子3通通都不知道。 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做出一副对张阳的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模样。 “张大人真是出息了。”四皇子3轻笑了一声,问道,“只是不知,你坐在这里,跟本殿说这些话,令尊可是知晓吗?” 四皇子3是在诈他。 虽然四皇子对张阳的目的还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以张敷的为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掺合林家的事的。 因为,不管过程如何,林家的事天子已经做出判决了。 张敷能这么多年在天子面前长宠不衰的秘诀是什么? 就是一切都以天子的意志为准,只要是天子说“定了”的事,他就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张阳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看着四皇子3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忌惮。 他一向知道四皇子的心思和城府都极深,却想不到,连自己这么隐秘的心思,四皇子都能察觉出端倪。 张阳叹了一声,不敢再卖关子,“四公子的手段,张某一向是佩服的。别人不知道,张某如何不清楚?若是没有四公子在幕后出谋划策……”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东宫那一位,如何会有今日?怕是早被大公子挤兑的没有立锥之地了。” 四皇子淡淡笑了笑,并不为他的彩虹皮所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做的事,对我似乎没有任何益处。” “怎么会没有呢?” 张阳道,“林家作恶多端,本应满门抄斩,才是最该得的报应。可是,因着……那位求情,却只是流放而已。待到他日,那位得势,林家还不是照样风光无限?” 四皇子3眉心一跳,低喝道:“张大人慎言!” 他竟不知,张阳还有这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张阳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一番,四皇子3在可以确定,张阳并不是任何人派来试探他的之后,就稍微透漏了一点儿自己的心思。 张阳暗暗松了口气。 他面上不显,背后却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早知道四皇子难缠,却想不到,他还能难缠成这样。 不过,就四皇子透漏的信息来看,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既然如此,四皇子越厉害,他们的胜算也就越大,不是吗? 转眼之间,又是一个八月。 八月初一,是齐晟两辈子的生辰。 一大早,他就到钟粹宫,去谢淑妃的生养之恩。 这一回,淑妃虽然高兴见到儿子,但是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齐晟急忙豁出脸去,逗母亲开心。 “母妃您看,儿子又长一岁,是不是又帅了?” 和玫妃、湘嫔混得久了,淑妃自然知道“帅”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儿子是有意让她开怀。 于是,淑妃便上手捏了捏儿子的脸,点头附和,“不错,我儿子是最帅的。” 齐晟正要再冒两句骚话,却被从门口传来的充满怨念的酸话截了胡。 “爱妃,你昨天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淑妃一呆,随即就露出了懊恼之色。 ——糟糕,翻车了。 “陛下。”她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就要挽住齐覃的手臂,“妾这不是……” 齐覃傲娇地”哼”了一声,侧了下身子,避过了淑妃伸过来的手,径直往里走。 淑妃被他空了一下,自知理亏,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追上去,继续说,“今日里不是晟儿的生辰吗?所以妾就想着让他开心一下。” 齐覃冷笑一声,“你当朕傻呀?” “哎呀,陛下!”淑妃坐到了齐覃身侧,到底还是挽住了他的胳膊。 齐晟瞥了瞥亲爹,又看了看亲娘,心道:在这个顶级渣女面前,你可不就是傻吗? 也不知道这一回,亲爹能在亲娘手里撑过几个回合? 齐晟盲猜了一个三。 “陛下,陛下。”淑妃软语温言,信誓旦旦,“妾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无论何时,陛下在妾心中,都是最最赏心悦目的。” 唔,第一招。 齐晟默默计数。 齐覃的态度虽然还没有软话,但神色已经放松了些许。 淑妃再接再厉,“陛下也是知晓的,晟儿从小就最崇拜您,一直以陛下为目标,希望自己能有陛下的天人之姿。” 第二招了。 齐覃瞥向齐晟,以眼神询问:真的? 齐晟能怎么办? 他当然得说是了。 不但要说是,他还附送了一串的彩虹屁,务必要爹高兴,娘满意。 齐覃轻轻“哼”了一声,态度已经软化了。 然后,淑妃就送出了最后一击。 “虽然妾也知道,晟儿的梦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但今日是他的生辰,总该让他欢喜一时嘛。” 好了,第三个回合下来,齐覃眼中已经盛满了笑意。 “咳。”他矜持地咳了一声,朝齐晟招了招手,“晟儿,你过来。” “父皇。”齐晟乖巧地走了过来,还略带失落地问了一句,“儿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父皇一样好看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晟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亲爹看他的目光特别的深邃。 反正等他晃过神来,齐覃就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和淑妃相处时的神态。 “晟儿呀。”齐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齐晟嘴角抽搐,“父皇教训的是。” ”陛下!” 淑妃嗔怪地睨了齐覃一眼,“不是说好了,让晟儿高兴一天的吗?” “说好了?”齐覃一脸无辜,“谁跟你说好了?再说了,晟儿,你不高兴吗?” 齐晟:“……高兴,很高兴。” 116、卢文的爆料 最后, 齐晟是被塞了一肚子狗粮, 捂着胆战心惊的小心肝儿从钟粹宫退出来的。 ——他已经确定了,先前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今日亲爹看他的目光,的确是带着莫可名状的审视。 这是怎么回事? 齐晟绞尽脑汁, 把自己最近的行程表连着捋了两遍, 也没发现自己最近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呀? 就在这时, 看守钟粹宫门户的锦屏上前,塞给他一本《论语》。 “小主子,这是玫妃娘娘给你的。因陛下在此, 主子不好当面转交。” 他拿着那本《论语》看了看, 只看那字迹, 就知道是玫妃自己抄录的。 玫妃给他这个干嘛? 齐晟虽然不明所以, 但还是谢过了锦屏,带着张起麟回了东五所。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的几个伴读还有平日里交好人,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东五所,准备给他祝寿了。 他唯一的门人管里,早两天就托沈介给他献了寿礼。 随着管里的寿礼一同来的,还有好几个商家备下的东西,说是想给他请安。 齐晟随意翻了翻,在那些商户的帖子里,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 ——佟筹。 他笑了笑,随意地又丢回了一堆帖子里。 这佟筹倒也不是不可用, 只是,还得再磨磨。 另外,那些递帖子拜见的商人,有空了也可以见一见,再挑选一些能用的人手来。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一家独大,总是容易出问题的。 佟筹在管里那里,急得团团转。 他早就是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当着六皇子的面,去巴结太后宫里的人呢? 如今倒好了,明明他和管里是一起结识的六皇子,管里已经成了六皇子的门人,他却被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虽然他们家的珍珠锦成了贡品,管家的茶叶却还没有进宫门。 但是,借着六皇子的名头,管里在京城做生意更加如鱼得水,寻常人根本不敢来找管家的麻烦。 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佟筹去年年底回家,连年都没有过好。 他大哥本事不够,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借着这件事,没少在老爷子面前上他的眼药。 老爷子一怒之下,收了他手里的一条商路,交给了刚刚及冠的三弟。 虽然说,弄到最后,他大哥固然没占到便宜,但自己碗里的肉被硬生生分出去,佟筹才是心里滴血的那个。 如果他当初没有走岔了路,这时候肯定也像管里一样,是六皇子的门人了,父兄哪里敢这样对他? “管兄,六殿下真的就没有提到我?” “佟兄说这话,不就是为难我吗?” 管里叹了口气,“六殿下尚未出阁,我虽然有幸拜入殿下门下,但也只是面朝皇宫,给殿下磕头拜寿而已。我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如何能知道殿下提了谁,又没提谁?” 其实,他头一天把寿礼送进去,第二天,六皇子就让沈家小公子给他捎了赏赐出来。 只是,他觉得这件事,就不必让佟筹知晓了。 自那次见过了太后娘娘跟前的姑姑之后,管里就慢慢疏远了佟筹。 因为,他觉得一旦有了更大的利益,佟筹一定会出卖他的。 说白了,就是这种人,不可交。 若是在从前,佟筹也不是没有傲气,两人的交情肯定已经完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管里抱上了金大腿了。 佟筹纵然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小人得志”,可等到了管里跟前,他还得抹一把脸,觍着脸凑上去。 此时,听见管里说的尽是推脱之词,佟筹心里暗骂了几句,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半点。 非但如此,他还得好声好气地和管里说话,以免管里心里记恨,在六皇子面前说他的话坏。 但他所谓的好好说话,落在管里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管里已经跟他说了不下四遍了,自己根本就没有见到六皇子。 可是,佟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神色里的质疑掩饰的并不是很好。 自从做了六皇子的门人,又被六皇子交托了一部分赛场的事物之后,那些看见他和佟筹得到了好处,也想分一杯羹的商人们,在他面前谁不是客客气气的? 管里虽然不至于得意忘形,但心气儿也被养高了些,哪里忍得了佟筹这样的质疑?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管理还想着和人联手,以便在六皇子这里占据稳固的地位的话。 如今,六皇子已经表现得足够信任他了,他的想法也就变了。 ——一家独大他不香吗?我明明可以独自吞下去的东西,为什么非得分给别人? “管兄,若是有机会,你可一定要在殿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呀。” 佟筹殷殷叮嘱。 “佟兄放心,若是见了殿下,管某一定会把话替你带到。” “那我在这里,就先多谢管兄了。” 等送走了佟筹,管里脸上的笑容一落,朝着门口“呸”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 他的贴身小厮石磨招手让丫鬟来收拾了茶碗,劝了句,“老爷息怒,别和他一般见识。” 管里气恼地对收拾东西的丫鬟说:“把他用过的盖碗给我扔出去,再把这屋子好好扫洒一遍,别让他脏了我的地方。” “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石磨扶着他坐下,“他那是妒忌您呢,您要是气了,可不就正中了他的下怀吗?” 这话说的有道理,管里的心气顺了些。 石磨让人重新上了茶,笑着说:“您有那和他置气的功夫,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殿下交代的差事给办得漂亮了。” 管理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到这里,他也不喝茶了,催促道:“快,伺候我换衣裳,我得再到工地上去看看,可别再出了偏差了。” 齐晟难得惊奇了一下。 卢文竟然也来给他拜寿了。 虽然沈介、梁靖和齐斌三个都站得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尴尬之色,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跟着另外三人一起行礼。 “臣等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介三人的祝寿词明显是提前商量过的,说的整齐划一。 而卢文就比他们稍稍慢上半拍,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都起来吧。” 齐晟没有半点异色,也没有特意问起卢文。 就好像卢文从来就没有从他这里离开过。 拜过寿之后,就是献寿礼。 沈介三个的寿礼也明显是商量过的。 齐斌送的是两盒白珍珠和黑珍珠制成的棋子,梁靖送的则是一个白玉的棋盘,沈介送的是一套宋时官窑的瓷器,一套八个薄胎骨瓷盖碗。 和他们一比,卢文献上的古画虽然价值更高,却是明显的不合群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三人故意排挤他,实在是在今天之前,谁也不知道卢文会来给六皇子祝寿呀。 再者说,六皇子并不喜欢卢文,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齐斌三人当然是以自家殿下的意志为准的。 齐晟问了几句宫外的事,沈介和梁靖分别答了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儿,齐斌也说了一下赛场的建造进度。 他们说的这些,有的卢文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虽然听说过,但也只限于听说过而已。 而且,六皇子明显是不信任他,几个人说的都很隐晦,不了解其中关窍的,根本就听不明白。 他沉默地听了片刻,便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个劲爆的消息,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得和他们有共同的话题。 “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句话,本来是世人通用的客套之语。 他这样问了之后,被问的人说一句“但讲无妨”,他就可以顺势爆料了。 可是,一句话出口,他却看见齐斌和沈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同情之色,还有梁靖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心里“咯噔”一声,还来不及思索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听见六皇子道:“既然还没想好,那就先别说了。” 最讨厌这种故作高深莫测,说话吞吞吐吐的了。 更何况,对着他故作高深的,还是曾经因看不上他而从他这里出去的卢文。 若是卢文老老实实的不出幺蛾子,齐晟也不会故意给他难堪。 但如今他明显是又不老实了,齐晟为啥还要忍他? “就是。”梁靖自动自发地在一旁替自家殿下解释说明,“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爽利。” 齐晟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梁靖瞬间抬头挺胸,觉得这天也蓝了,草也绿了,花也香了。 就连给提供了机会,让他能及时向殿下表忠心的卢文,在他眼里,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卢文神色一僵,见没有人有替他解围的意思,便自我解嘲地干笑了两声,说:“臣觉得,这件事还是让殿下知道的好。” 齐晟用眼神示意他说。 然后,卢文就真的爆了个大料。 “臣听说,大殿下的门人正在相互串联,准备弹劾一众勋贵。” 齐晟一惊:”什么?” 117、生辰 齐晟的外家是新城侯府。 而新城侯, 可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勋贵吗? 所以, 乍一听闻大皇子要弹劾勋贵,齐晟才吃了一惊。 但是, 吃惊过后,待齐晟缓过神来, 看卢文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虽然都是勋贵, 但新城侯府和长宁侯府还是有区别的。 两家最大的区别, 就是新城侯府已经彻底没有兵权了,而长宁侯府却还有几个旧部在京畿大营任职。 若是无缘无故的,大皇子肯定不会对付勋贵, 平白结仇。 如果大皇子要对勋贵下手, 那肯定是因为对勋贵下手对他有益处。 比如:兵权。 最重要的是, 除非大皇子疯了, 否则是不可能对上所有勋贵的。 他只会有选择性地,同时也是试探性地剪除一两个, 尽量不要触及天子的底线。 要不然, 天子一旦下令彻查,发觉他有染指兵权的意思…… 那就不用多说了,铁定凉凉。 所以说,且不论卢文爆的这个料是真还是假,就算是真的,跟新城侯府也没多大关系。 卢文半低着头,既不让别人窥见他的神情,却又能暗中观察别人的反应。 见六皇子只是短短片刻之间, 就从吃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暗暗惊讶了一下,觉得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投向太子,太过欠考虑了。 他曾以为,六皇子不学无术,没有追随投资的价值。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太子的阵营。 可是如今看来,六皇子并不如平日里表现的那样不学无术。 若是当初,他肯耐心观察一下,或许就不会那么干脆,不给自己留半丝余地了。 只是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晚了。 卢文敛下心思,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似我们家这般还有些底子的倒还好,但殿下的外家……” 很多时候,话不必说尽,让人意会,效果会更好。 他今日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不管六皇子信还是不信,担忧还是不担忧,只要在场的有一个人把这话传出去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不,出身新城侯府的梁靖已经急了,“殿下,这要是真的,我们家可怎么办?” 齐晟神色淡淡地看了卢文一眼,安抚梁靖,“表哥不必担心,有母妃在宫里,他们不敢朝府里伸手的。” 卢文暗暗嗤笑了一声,暗道:只要利益足够,还有什么敢不敢呢?这六皇子分明是把梁靖当傻子哄呢。这话,也只有傻子才信! 然后,他就亲眼见证了看着还算机灵的梁靖,秒变大傻瓜。 ”对呀!殿下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梁靖一脸感佩地说,“若不是殿下点醒我,我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卢文:“…………” ——不知道为啥,好想骂娘。 沈介看了卢文一眼,正好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迅速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像卢文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大概是想象不到,舔狗的世界,滤镜究竟有多厚。 齐晟也有些想笑,但他经历过后世那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各种爆笑洗礼,笑点比沈介高,忍功也比沈介深厚。 所以,便是面对面,卢文也看不出来他想笑。 在场唯一一个完全不在状态的,就只有齐斌了。 他就紧挨着沈介,自然看出来沈介在憋笑了。 只是,沈介到底为啥笑呀? 齐斌陷入了人间迷惑。 齐晟好心解救了卢文,虽然卢文可能并不领情。 “好了,别说这个了。朝堂上的事,父皇自有公断。” 他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迅速转移了话题,“待会儿五哥他们就有要来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咱们不谈这些扫兴的事。” 说完这句,他又特意叮嘱三个伴读,“这件事你们回去了之后,就别对家里说了,免得他们跟着瞎操心。” 沈介好不容易把那股笑意给憋了下去,跟着另外两人一起应了句:“是,殿下。” 好巧不巧的,就又看见了卢文那明明满心憋屈,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脸。 噗——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笑出来了。 在此之前,沈介从来都没有觉得,自作聪明有这么好笑的。 更好笑的是,在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面前自作聪明。 被人当场打脸了吧? 不多时,五皇子带着他表哥彭克就先到了,齐河和齐述是约好了一起的,比五皇子晚了一步。 看见齐述,五皇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偏偏齐述还专门跑到他面前去给他见礼。 “五殿下,我就知道,能与殿下不期而遇,真是让我蓬荜生辉!” 经过多次的磨难之后,五皇子面对齐述的前言不搭后语,就只剩下无奈了。 “唉~”他沧桑地叹了口气,“能少和你不期而遇几回,我也多活几年。” 齐述道:“五殿下一定能松鹤长春,延年益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五皇子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几句,是来之前提前背下来,准备说给六弟的吧?” 齐述一脸震惊,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五殿下真是未卜先知。” 在场的人都是被齐述摧残惯了的,唯独卢文这个生瓜蛋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心想:这六殿下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样的竟然也往身边招揽。 五皇子撇开了齐述,就很快注意到了他。 齐晟不为难卢文,却不代表五皇子不会为自己的弟弟抱不平。 “哟,快看看这是谁呀?” “给五殿下请安。”卢文赶紧躬身行礼。 五皇子也不叫他起身,只是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道,“这不是长宁侯家的大公子吗?怎么,这是在太子那里发达了,想起来回来看看旧主了?” 卢文脸上发热,屈辱又羞恼。 ——他的父亲已经继承了长宁侯的爵位,他却没有被立为世子。 虽然大晋奉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只要自己不出什么意外,爵位是不可能落到弟弟卢玉头上。 但就这样直白地把自己在家里尴尬艰难的处境暴露出来,还是让他觉得心寒。 他不敢抬头,怕暴露了脸上的怒意,低着头讪讪道:“五殿下说笑了。” 他想着,既然六皇子先前没和他计较,这会儿定然会出面替他解围的。 这只能说,他实在是太不了解齐晟了。 齐晟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在他替别人出头的时候,别人还故作大度,踩着他充好人,把他衬托成一个斤斤计较,无理取闹的人。 孔夫子有句话说的好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齐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所以,他根本就没往那边看,而是招手叫来了王进宝,低声吩咐他到御膳房去要一些现切好的肉片,新鲜的蔬菜,还有馒头片、年糕片什么的。 “如果有这么长的鲜鱼,”他拿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长度,“就让他们也收拾一些送过来。” 在八皇子因天花病逝之后,王进宝因为跟着齐晟进过东四所,被带走隔离了大半个月。 等他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生存空间几乎快被张起麟这个天杀的老狗给挤占完了。 幸好主子英明,也体谅他受了惊吓,什么差事都吩咐他办,这才让他慢慢地把往日的威信重新拾了起来。 也因此,王进宝再办差事,就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奴婢听说,内务府进了好些新鲜的瓜果,奴婢也一起去要一些?” “行。”齐晟点了点头,继续吩咐,“另外再让膳房送一些上好的木炭了来。对了,最好再来一个善烧烤的厨子。” 没错,趁着这个机会,齐晟就是要带着一群人吃烧烤。 这可比吃席有意思多了。 等齐晟这边吩咐完了,五皇子那边也觉得自己总算是替六弟出了一口恶气。 当然,如果没有齐述在一旁牛头不对马嘴的附和,就更好了。 五皇子再次甩开了迷弟齐述,走到了齐晟身边,“六弟,我特意来给你贺寿,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孝敬我?快拿出来,不好的我可是不沾。” 齐晟笑着伸手,“说是贺寿,你的贺礼呢?今日见不着贺礼,我拿西北风招待你。” “表哥,你可听见了?”五皇子急忙扭头去喊彭克,“快把咱们带来的东西拿来,我特意空着肚子,就等吃他这一顿呢,可不能让他省了。” “诶,这就来了。” 朋克应了一声,捧着个扁长的匣子走了上来,奉给了齐晟,“六殿下,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点儿小心意,还请六殿下笑纳。” 齐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对五皇子道:“还算你有良心。今天,就让你吃一顿稀罕的。” “有什么好稀罕的呀?”五皇子撇了撇嘴,“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要擅长烧烤的厨子。烤肉谁没吃过?” 齐晟只是笑了笑,并不反驳他,只是吩咐张起麟架桌子,他们四人一桌,搓麻雀。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卢文很自然地就被众人给撇了出去。 他们八个人,正好凑了两桌。 卢文尴尬地站在一旁,很快就被遗忘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告辞离去。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一旦他今日在六皇子的生辰宴上提前离去,恐怕到不了明日,就会有他故意到旧主这里耀武扬威的流言传出来。 如今祖父中风在榻,父亲继承了爵位,却迟迟不肯立他做世子,他的处境十分不妙。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 若不然,就可能会给了母亲可乘之机。 118、半部《论语》治天下 这顿烧烤, 对五皇子来说, 只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 ——真香! “没想到,素菜也可以烤, 烤完了还这么好吃。” 五皇子瘫在躺椅上,一边叫袁润给他揉肚子, 一边打着饱嗝说, “等我过生辰的时候, 生辰宴也要这么弄。小袁子,你记一下。” “是。”袁润应了,接过宫娥递过来的消食茶, “来, 主子, 喝点茶水消消食。” 齐晟端着梅子酒, 睨了他一眼,“出息!” 五皇子却丝毫不以为耻, 还很自豪地向齐晟安利他的生活精髓。 “这人生在世呀, 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只要这三样齐备了,我还要什么出息?” “对、对、对。”那边的彭克立刻接口。 他眼眸晶亮,蠢蠢欲动,“两位殿下也吃饱喝足了,不如就由小臣为两位殿下弹个曲子,助助兴?” 那模样,一看就是喝高了。 齐晟有些无语地问五皇子,“五哥, 我记得咱们今日喝的都是梅子酒吧?纯果酒,他也能喝成这样?我看他也没喝几杯呀。” 还弹曲子助兴? 这年头,早就不是汉唐风气开放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君臣饮宴,大臣喝高了当众献舞,那是表达对天子的敬仰,周围一群人叫好和歌的。 但自宋以后,君权越发集中,上流社会的臭毛病也越来越多了。 这个时候,宴会上叫一个世家公子献曲,那就跟大庭广众下叫良家女子献shen一样,是红果果的折辱。 这彭克要不是喝高了,他能说出“献曲”的话吗? “别理他,他就那样。” 五皇子吐出一口浊气,挥手示意袁润不用揉了,“这要是换成汾酒,他就是那一杯倒的量。” 那边的彭克没有得到回应,就自动自发地当他们是默认了。 “来人,给本公子拿个琵琶来,本公子要弹奏一曲《霸王卸甲》。” 这一嗓子嚎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齐晟嘴角一抽,推了推五皇子,“赶紧的,把他领回去吧,我这里快装不下他了。” 再怎么着,他也不可能同意彭克的要求。 这一会子彭克是醉着呢,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可是等他醒了就不一定了。 “好吧,好吧。” 五皇子扶着袁润的手站了起来,招呼袁润去扶着一会儿要弹《霸王卸甲》,一会儿又要弹《将军令》的彭克,快速闪人了。 见已经有人先告辞了,卢文大大地松了口气,也顺势提出告退。 “那行,你先回去吧。” 齐晟自然不会留他,挥手就让他走了。 若说五皇子走的时候,还有一个齐述依依不舍,恨不得跟上去再请教一番。卢文走的时候,几个人就差没额手相庆了。 城府最浅的齐斌甚至嘀咕出了声,“终于走了。” 卢文在这里,他们说话都不自在。 他一走,众人就自在多了。 最后,一直到宫门要下匙的时候,他们才陆陆续续地告辞了。 齐晟洗漱了一番,喝了碗醒酒汤去了去酒气,就在放话本的地方随手摸了一本,翻身上了榻。 说真的,这个时代的话本,比后世种类多样的小说可差远了。 但对齐晟来说,也聊胜于无了。 让王进宝多点了几根蜡烛照明,他翻开那本书一看,却见是玫妃送的那本《论语》。 原来,从钟粹宫回来之后,他就让张起麟把这本书放好。 而张起麟不识字,见主子带了书回来,就以为是和从前带回来的话本一样,所以放在一起了。 看到是这一本,齐晟愣了一下,也没有再换。 说真的,他把这本书交给张起麟之后,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不是他对玫妃给的东西不重视,只是玫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知道了自己也是个穿越的,还一心认定六皇子会继承皇位。 现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玫妃肯定是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玫妃给他送书,十有八-九,就是为了督促他好好学习,不要荒废了学业,以免将来登上了帝位之后,追悔莫及。 但在齐晟看来,玫妃的行为,就是在充分诠释何为杞人忧天。 别说他该读的书都读了,不该读的在于先生的淫威下也读了不少了。 就算他没读,也不用考虑做了皇帝之后的事呀。 因为,他根本就没准备做皇帝嘛。 皇位又不是烫手的山芋,他这头牛不肯喝水,还能有强按头的道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父皇既不是个昏君,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他? 不过,念在两人算是老乡的份上,齐晟还是决定看一看,这书到底有什么玄机。 虽然大晋的历史和他原本世界的历史不太一样,但也大同小异。像《论语》这样的经典,在这个世界,仍然是科举的必考科目。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努力读书的唯一目的,不就是科举做官吗? 所以,只要是考试要考的东西,都会传播得十分广泛,学的人也会很多。 而学习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正统了。 于先生也是正统的读书人,在他心目中,《论语》的地位是很神圣的。 因此,在教导齐晟的时候,和《论语》一起并列为四书五经的几本书,他都反复教了几遍,且是循序渐进,一遍比一遍高深。 虽然齐晟这辈子都不用考科举,但通过听于先生对四书五经的讲解,他可以更好的理解这个时代士大夫的思想和忌讳,避免日后与人交往的时候踩了坑。 再加上他记性好,几乎过目不忘。 所以,这些东西,他实际上学的都还不错,这几本书更是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拿着玫妃送的《论语》,略翻了翻字体的大小,又捏了捏书册的薄厚,就知道玫妃肯定没有抄完。 然后,他把书倒过来,翻开最后一页一瞧,果然是《乡党篇》的末尾。 齐晟不觉有些好笑:这个玫妃,抄个书也偷懒。 不过,想想玫妃一个理科生,不喜欢抄写文科的东西,也很正常。 他正要喊张起麟给他换一本,突然心头一动,想起了一个关于《论语》的典故。 宋初宰相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 《论语》一共有二十篇,而《乡党篇》是第十篇。 玫妃给他的这本《论语》,正好是半部。 看来,玫妃对他的期望甚深呀。 不过,齐晟并没有很感动,他只是觉得挺欣慰的。 ——竟然还学会用典故、打哑迷了,看来玫妃这些年并没有荒废学习,还是很有进步的。 如果玫妃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怄得吐血。 然后,就一边擦嘴边的血渍,一边冲他嘿嘿直笑,能把他笑的毛骨悚然的那种。 ——对于全剧透的玫妃来说,小说里的男主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她一清二楚。 她为啥那么笃定,就算六皇子被人穿了,皇位也跑不了呢? 不就是因为她知道,等到那个时候,当今天子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 六殿下,别说什么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什么的了,你莫不是忘了,后世有那么些不法商贩为了利益,强行给牛灌水的事? 齐晟过完了生辰没多久,他隔壁的东六所就开始收拾了。 他的九弟,九皇子齐嵩,在拖了几个月之后,还是要搬出储秀宫,自己单独住了。 德妃虽然已经不掌宫权了,但毕竟是妃位上的娘娘,她的娘家这几年也争气,等闲内务府也不敢怠慢她。 九皇子作为她唯一的儿子,从小就是她的心肝肉。 再加上这个儿子又自小就爱干净,德妃养这一个儿子,那真是比别人养三个还要耗神。 父母养孩子,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在哪个孩子身上付出的最多,就越对哪个孩子掏心掏肺。 德妃也没有逃过这个定律。 所以,原本去年年底就该搬进皇子所的九皇子,一直拖到了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才开始收拾。 一连几天,隔壁东六所都叮叮当当的,白鸽和金莺都抱怨了好几回了。 这些,齐晟都还可以忍受。 最让他不能忍的,是九皇子几乎每天都会来看进度,还有瞎指挥。 他来就来吧,反正折腾的是他自己的住所,齐晟也管不着。 但是,他每次来了皇子所,都要到齐晟这里拜访。 拜访也就罢了,齐晟就当是提前联络感情了。 可是,你每次来都自备白布、茶具是几个意思? 请你坐下,你先让人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椅上铺白布;请你喝茶,你就让自己带来的人现沏。 看把你能的,你怎么不带着水壶,连水也现烧呢? 齐晟在心里吐槽了一万遍,在九皇子第三次上门的时候,他就干脆把“上茶”这道程序给省了。 ——反正你也不喝,我干脆也不浪费我的好茶叶了。 这种举动,绝对是失礼了。换一个稍微有点儿气性的人,估计就再不登他的门了。 可是,九皇子他是一般人吗? 他非但半点都不恼怒,反而把齐晟引为了知己。 九皇子感慨不已:“六哥,还是你最懂弟弟!” 齐晟:“…………” ——谢谢,虽然这种赞赏,我一点都不想要。 119、一桩命案 就在齐晟被九皇子弄得苦不堪言的时候, 朝堂之上, 悄然掀起了一股风波。 其实,这件事一开始, 真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而已。 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会发酵到后来那种程度。 这一日, 顺天府接到几个混混报案, 说是五城兵马司的两个小旗在与人聚赌输了之后, 恼羞成怒把人给打死了。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命案, 这还了得? 当日当值的推官当即就命捕头点齐了衙役, 随着报案人员前去抓人。 在顺天府的人到的时候, 这两个打死了人的小旗竟然还没有逃跑。 非但如此, 他们的态度还极其嚣张,嘴里嚷嚷着说他们是有靠山的, 如果顺天府敢抓他们, 就让顺天府尹吃不了,兜着走。 贺章既然能在顺天府这个位置上稳坐数载,自然不是吓大的。 顺天府的衙役跟着贺章做事,自然看他是他的态度。 那两个小旗自然是被顺天府的衙役赏了几下水火棍,强硬地带走了。 那些与他们一起聚赌的人,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跑。 齐晟也是在往宫外跑了几次之后,才知道, 大晋也是禁赌的。 像许多古装剧里演的那样,动不动主角就往赌场里跑,在大晋是不可能上演了。 大晋律:三人以上聚赌,杖二十。 若是赌资巨大,或者是以人做赌注的,更是要面临流放的命运。 所以,这群人聚赌本身就是违法的,如果不是这两个小旗打死了人,也不会有人报官。 对于两个小旗的叫喊,贺章根本就没当回事,几下杀威棒下去,刚才还很硬气的两个小旗,就被打得涕泪横流。 但他们却依然嚣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张同知的亲卫兼小舅子。 贺章看了看长的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的两人,嗤笑着问:“你们两个人是一个姐姐?” 稍瘦一点的那个噎住了,吭哧了几声,不说话了。 但另一个却是个没脸没皮的,尽管被杀威棒打的冷汗淋漓,还是很骄傲地说:“当然不是。我姐姐是张同知的第三房小妾,他姐姐是第二房。” “哦,原来如此。”贺章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那人没有察觉到半点儿危险,“你快放了我们,不然我姐夫是不会放过你的!” 贺章绕着他们俩转了半圈,慢悠悠地说:“同知是四品的武官,你们口口声声只喊张同知,说明他并没有爵位是吧?” 要不然,以这两个人的德性,肯定是把张同知的爵位拿出来吓人了。 “按《大晋律》,五品以上没有爵位的官员,最多可以纳两妾。这张同知的第三房小妾,是哪里来的?” 那个叫嚣的最厉害的,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了,瞬间就变得色厉内荏,“反……反正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贺章已经不想再和他们废话了。 “接着审他们,”贺章吩咐当值的推官,“多问问关于张同知的事。” ——反正已经把张同知给得罪了,干脆就得罪个彻底。 顺天府尹这个官不好做,贺章最开始想的,也就是不功不过而已。 可是如今,现成的功劳送到了手里,他要是不收下,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这一片爱护之意,对不起陛下的一片栽培之情? 京中的勋贵他得罪不起,朝中的文官他也不愿得罪。 至于像张同知这样没有爵位的武官,贺章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两日后便是朝会,贺章联络了几个同年,由他牵头参奏五城兵马司同知张赞罔顾国法,私蓄姬妾,并纵容妾弟聚赌不法,乃至伤人性命。 一个四品的武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满朝文武里,竟然只有宣平伯一个人为他开脱讲情。 只是,贺章既然敢把这事拿到朝堂上来说了,自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他当既便将矛头转向了宣平伯,“陛下,据臣所知,宣平伯有一妾室姓张,此妾还为他诞育了一子两女。” 而后,他转身去问宣平伯,“不知这位张姨娘,与那张赞,有何关联?” 宣平伯败退。 他的这位张姨娘,正是张赞的亲妹妹。 张赞自己没有后台,缺少门路,在军中升职困难。他便将自己的妹妹送给了宣平伯做妾,借助宣平伯的势力,一步一步坐到了同知的位置。 如今这事被贺章捅到了天子面前,宣平伯如何还敢替张赞说话呢? 按住了宣平伯之后,贺章强抑着兴奋之情,把矛头继续转回了张赞身上。 他所求的,只是一个好名声而已。 想必今日过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要传颂他不畏强权,勇斗勋贵的故事了。 原本,他想对付的就只有张赞一个而已,虽然宣平伯有自己送人头的架势,但贺章却没有得陇望蜀。 他们几个同年的火力,还是集中在张赞一个人身上的。 可是,变故总是突然发生的。 就在贺章准备发最后一波儿力,把张赞钉死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两个御史,牵扯出了宣平伯喝兵血,吃空饷的事。 贺章面色微变,察觉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并不止贺章一个,御座上的天子同样也意识到,贺章怕是被人给当刀使了。 但宣平伯吃空饷的事既然已经在朝堂上牵扯了出来,齐覃就不可能当做没听到。 而且,对于吃空饷这件事,齐覃也不是不恼怒的。 只是,他虽然长得不食人间烟火,却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他心里很清楚,天下已经承平的太久了,大晋除了边境地带偶有摩擦,已经二十年没有大的战事了。 在这种情况下,驻京城的军队日渐糜烂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 再加上一直没有人告发,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他就算再自恋,再觉得这世间万物都该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转,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次的事,不管是谁挑起来的,又有什么目的,在齐覃看来,都可以借此机会,梳理一下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大营。 也得让他们知道,有些事,别太过分了。 “此事,交由兵部彻查。”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中秋。 这一年的中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寿康宫的小厨房新研制出来的冰皮月饼,而是被禁足多日的贵妃重出江湖。 齐晟并不知道具体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也自有传言在。 根据白鸽打听到的消息,是四皇子在天子面前替贵妃求了情,再加上八皇子夭亡,天子难免对贵妃生出同命相怜之感。 对于这种传言,齐晟听完,嗤之以鼻。 ——因着八皇子的事,四哥对贵妃肯定是有怨的。他就算真的会替贵妃求情,怨气也不可能消的这么快。 所以说,说四皇子替贵妃求情,谁信呀? 四皇子3表示:我信。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贵妃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而四皇子也因担忧母妃,紧接着告退而去。 太后虽然不喜欢贵妃,但对四皇子要尽孝,还是很乐见的,当下就慈爱地说:“那小四就去吧。要是你母妃骂你,你就来找皇祖母,皇祖母给你做主。” 对于贵妃待孩子严苛的事,太后是早有耳闻。 “多谢皇祖母。” 四皇子心头一暖,感激地拜谢太后。 然后,他就带着何吉利退走了。 等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他就觉得腿有些发软,额头也有冷汗下来。 “我……我不敢去见母妃。”四皇子声音颤抖,“刚才在宫宴上,母妃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贵妃目光里的那种狂热,几乎要他给灼透。 四皇子很清楚,贵妃之所以会用那种充满狂热希冀的目光看他,全是因为他真的利用了八弟的死,在父皇面前卖惨,解了母妃的禁足。 这个决定,虽然是四皇子3下的,可是四皇子也并没有反对。 说到底,贵妃还是他的母亲,他纵然已经不奢望她的母爱,却还是愿意让她过得好一些的。 自幼生于宫廷,四皇子对宫里的踩高捧低见得太多了。 哪怕是贵妃,一个没有宫权,且在禁足中的贵妃,也免不了受人奚落。 所以,当四皇子3说,他准备求父皇解了母妃的禁足的时候,他犹豫过后,就同意了。 但也仅此而已。 等贵妃解禁之后,要怎么面对她,四皇子没有半点儿准备。 因为他一看到母妃,就会想起八弟。 他觉得对不起八弟。 原本,作为贴身太监,何吉利这个时候,是要担负起安抚主子和出谋划策的重任的。 但何吉利知道,他们家主子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不需要他多事。 果然,下一刻,就见他们主子脸色一变,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别怕,有我。” 中秋佳节,乃是团员之日,四皇子3本来不想耽误四皇子和亲人团聚的。 但这个“亲人”,在四皇子3看来,并不包括贵妃。 所以,贵妃那里,自然有他去应付。 “何吉利。” “奴婢在。” “走吧。”四皇子3轻笑道,“别让母妃等急了。” 120、可怜天下父母心 四皇子3到的时候, 贵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一路走来, 见这翊坤宫处处都是新收拾过的。 窗纱换了新的,宫灯擦得油光蹭亮, 回廊上的柱子上,还散发着没有干透的漆味儿。 四皇子3轻轻一笑, 落在宫道两旁的宫人眼里, 真真是温文尔雅, 让人如沐春风。 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如玉公子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看来, 纵然高处跌落过, 又禁足了这么久, 我那好母妃却还是没有学乖过, 还是一样的争强好胜,容不得别人看轻分毫。 哎呀, 这可有些难办了。 也罢, 也罢,左右就是多花一些心思而已,就当是做儿子的向母亲尽孝了。 留了何吉利在外间伺候,四皇子3跟着翠缕进了内殿,恭敬地朝端坐在上首的贵妃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吧。” 贵妃对他,是从来没有的和颜悦色。她甚至吩咐了翠缕把四皇子扶起来。 四皇子3微微垂着头,极轻又极快地挑了挑眉,但礼节却是半丝不错。 不过, 他心里对贵妃的评估却是实时刷新了一番。 ——看来,数月的禁足生涯,并非没有半分作用。至少,母妃终于知道了,在这皇宫里,谁才是她的倚仗。 他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觉得如果贵妃早些意识到该有多好? 现如今,四皇子自欺欺人的梦已经醒了,四皇子3也不需要一个母妃,来维护四皇子那脆弱的如同泡沫的希冀。 贵妃拍了拍身边的脚踏,对四皇子3招了招手,“来,老四快过来坐。” 这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也是一个十分亲近的位置。 此时此刻,四皇子3很想把四皇子换出来,让他坐过去,享受一下这本该是母子之间最普通,但他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温情。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的。 贵妃绝不是幡然悔悟,突然发现自己往日对这个儿子忽略得太过,所以想要补偿了。 她只是学聪明了一点,手段委婉了一点。 但她的诉求,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想要的,只是陛下独一份的宠爱而已。 现在和从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知道,四皇子并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所以,她才要委婉,想要用温情困住四皇子,继续让四皇子供她驱使,帮她达到她的目的而已。 无所谓的希冀,只会让四皇子再一次受到伤害。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 “多谢母妃。”四皇子3微笑着婉拒了,“只是如今,儿子已经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了。” 贵妃的神色僵了一下,继而就是一阵扭曲。 她虽然不聪明,但架不住四皇子3把话说的够白,让她很容易就听出来,这话是在讥讽她。 她一共养了两个儿子,却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儿子在她怀里撒娇的机会。 “娘娘,请用茶。” 翠柳适时出现,给两个主子奉了茶,并趁机给贵妃使了个眼色。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暴躁,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打趣道:“你这孩子,可真是长大了。” ——这可真是长进了。 此时此刻,四皇子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齐晟知道玫妃居然会用典故打哑迷的时候。 玫妃:“…………” ——我怀疑你是在内涵我,并且还有证据。 四皇子3很给贵妃面子地说:“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然后,两人就冷场了。 目前的形势,明显是贵妃有求于四皇子。而四皇子3需要做的,就是让她知道:听话才会有好处。 要不然,一切免谈。 所以,四皇子3就是不说话,等着贵妃先开口。 贵妃被他气得要死,几次想发作,都被翠缕按住了。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嘴角说:“翠柳,把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拿来,让老四尝尝。” “是。” 翠柳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几样点心是早就准备好的。 四皇子3暗道:贵妃这样的,竟也有两个宫女对她忠心耿耿。这世上的人,可真是千姿百态,无所不包。 “小主子,这是娘娘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您准备的。“ “多谢母妃了。” 四皇子随意看了一眼,莲子糕、荷叶酥、紫藤饼还有玫瑰饼。 看来,这一回贵妃的确花了些心思,这几样点心都是他喜欢的。 其实,像他们这种住在皇子所,没有自己小厨房的皇子们的喜好,只要稍微花一点心思,是很好打听的。 因为,无论是饭食还是茶点,皇子们都得从大膳房去领。 而大膳房人多口杂,不可能半点儿不泄露出去。 四皇子喜欢各类鲜花做的糕饼,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从前的贵妃从来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儿子身上半点,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在翊坤宫吃过一次自己喜欢的点心。 但还是那句话,贵妃的这份用心,来的太迟了。 但凡她能早个一年半载,能让四皇子开怀,四皇子3也不介意遂了她的意,去争一争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今么…… 他只想让她安分一点,抱着他给的希望直至绝望。 想到这里,四皇子3温雅一笑,唤了一声:“母妃。” 张赞吃空饷的事本就是事实,兵部本来以为查这事很容易,最多也就是顺着天子的心思,牵连地广一点,震慑一下那些兵痞,让他们的手别伸得太长。 但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都督佥事田光的头上。 兵部陈尚书心头一沉,知道事情大条了。 田光的父亲,当年也是老宣平伯的旧部。待得田光入仕,也依然和宣平伯保持着联系。 这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人要对付宣平伯。 兵部查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田光这个二皇子的准岳父了。 奈何,宣平伯的许多事,都有田光牵扯进去的痕迹。特别田家大姑娘被选为二皇子妃之后,宣平伯更是有意加深了两家的联系。 不过,牵扯到田家,对急于甩掉烫手山芋的兵部来说,也不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虽然二皇子尚未成婚,但田家也算是国戚了。 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国戚,按照《大晋律》,就该交由天子圣裁。 此时此刻,齐覃只有一个想法:儿子大了,翅膀都硬了,都想着和他这个当爹的掰掰手腕子了。 如果说,齐覃对太子的期望,是太子能够强硬起来,心肠冷硬起来的话,对大皇子,他的期望正好相反。 他一直想让大皇子安分一点,识时务一点,能屈能伸一点。 但是,这两个儿子,却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一次又一次给他搞事情。 这大皇子莫不是以为,太子被禁足了,他的机会也终于来了,所以就开始打压排挤与他年岁太过相近的二皇子了? “陛下?” 见天子久久不言,陈尚书忍不住喊了一声。 齐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子不能娶一个罪臣之女。明年春,二皇子大婚。” 陈尚书心下一颤,急忙低头应道:“是,臣遵旨?” “嗯?遵旨?” “啊,不!”陈尚书急忙改口,“是臣一定秉公办理,不负陛下所托。” 齐覃的神色这才缓和了,淡淡道:“行了,去忙你的吧。” “是……是,臣告退。” 一直退到门口,陈尚书才转过身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苦着脸走了。 ——他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更不该自作聪明地把难题踹给陛下。 这下可好了,不但难题又被陛下踢了回来,陛下心里必然也记了他一笔。这件差事他若是处理不好,可就惨了。 陈尚书路上就盘算起来,回去之后和两个堂官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在完成陛下先前下达的,敲打吃空饷的各阶武官的同时,把田家给摘出来。 想着这些,陈尚书忍不住恰了一口柠檬:这田家,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才有这么个好女婿。 只是可怜他们兵部的一群人,却要为这皇子的岳家奔波劳碌。 唉~ 陈尚书在叹气,齐覃也在叹气。 陈尚书叹气是因着二皇子的准岳家,齐覃叹气就是因为二皇子本人了。 ——不是他想包庇田家,若是按照他的脾气,别说皇子的准岳家了,就是皇子的真岳家,该动的也得动。 但还是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这二儿子本来就胆子小,心防重,当初是死活都不肯成婚。 如今,好不容易田家这姑娘孤注一掷的,把二皇子给拿下了。 若是这个时候,田家出事了,这婚肯定是不能结了。 一个田家倒没什么要紧的,但若是因此让二皇子的心理阴影加重,往后再不肯对姑娘家敞开心扉,岂不是要注孤生了吗? 这孩子自小就过得苦,七灾八难地好不容易熬到这么大,齐覃如何忍心他后半辈子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所以,田家不能出事。 至少在田真嫁给二皇子之前,不能出事。 但愿经过这回的事,田家能够警醒些,别再干那不该干的事。 要不然…… 呵,《大晋律》有云:罪不及出嫁女。 121、让天子没有选择 齐覃的一片苦心, 终究是白费了。 这也源于田光做事太不谨慎, 被宣平伯抓住了太多把柄。 陈尚书想痛骂田光一顿…… 不,骂已经不能解恨了, 他想带着兵部众人去揍他一顿。 你说你吃空饷就吃空饷,武官吃空饷这回事, 就像是文官收冰炭敬一样, 大家心照不宣, 也就法不责众了。 可是,这田光不但伙同同僚吃空饷,还和宣平伯相互勾结, 陷害同僚, 再把空出来的官位卖出去。 虽然他们只是卖给原本就有机会接替的人中的一个, 但官员任免这种事情, 本身就是天子权柄的象征。 若是当今软弱也就罢了,也追究不到你头上。 很不巧, 当今陛下是个很有手腕的明君, 还是一位个性强势,不容人忤逆的明君。 想想自当今登基以来,凡是让他吃过亏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在这样一个天子手底下干活,你还不夹紧了尾巴做人,竟然敢动属于天子的权柄。 这不就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吗? 如今可倒好了,宣平伯是天子顺势选中的杀鸡儆猴的那个鸡,是非倒不可了。 而宣平伯手中,不知道抓着田光多少把柄, 兵部上下可不敢保证,倒了宣平伯,就一定能把田光给摘出来。 陈尚书愁啊,愁得一把一把掉头发,发际线都往后挪了一寸。 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陈尚书看着自己那小了一圈的发髻,还有光泽暗淡的头发,就特别想把田光给打一顿。 “大人,要不,咱们给他来个拖刀计?”左侍郎葛根提议。 右侍郎范文眼睛一亮,对陈尚书道:“大人,这也未尝不可呀。陛下只是说,皇子不能娶罪臣之女,但若是娶了之后,岳家出事了,这也是谁都防不住的事嘛。” 陈尚书也不由考虑起了“拖刀计”的可行性。 据陛下所说,二皇子的婚期定在来年春,也就是还有三四个月。 鉴于朝廷的办事效率,三四个月,实在是不算长。 无非就是审问犯人的时候问得细致一点,弹劾宣平伯的时候小打小闹一点。 给宣平伯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天子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整治军队,只要他们收敛一点,就不会翻车的错觉就好了。 这件事唯一会受到影响的,也就是已经涉案被捕的那些人了。 这审问得仔细了,被审问的人,肯定是要多受一点皮肉之苦的。 毕竟,大晋的律法是不对犯人的权益进行保护的,兵部完全无所畏惧。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 陈尚书下定了决心。 还是翡翠楼,还是那个雅间,还是那两个人。 “四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张阳十分不满,“难不成,四公子被那位一笼络,又后悔了,还要做回太子的走狗不成?” 能脱口吐出“太子”二字,可见张阳已经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四皇子3微微笑着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缓缓地推到他的面前。 细瓷的盖碗划过酸枣木的桌面,发出“噔噔”的轻响。 他的笑容清清淡淡的,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让张阳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 “多谢四公子。” 张阳有些讪讪地把险些带倒的椅子又挪了回来,重新坐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四皇子3问:“你知道,今日我点了什么菜吗?” “您还点了菜?” 张阳眉峰一敛,怫然不悦,“这翡翠楼竟然敢怠慢您,真是胆大包天。” 本来就是四皇子先来的,如今张阳进来都有一刻钟了,却还没见半个伙计来上菜,可不就是怠慢吗? 四皇子3叹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急,不要急。” “是。”张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四皇子3这才接着说:“他们送菜送的晚,是因着我点的这道菜,耗时比较长。不过,好饭不怕晚。张大人,你说是吗?” 张阳忍不住回了一句,“下官却是没有四公子能稳得住。” 四皇子3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稳不住也要稳。你自己想想,如果东宫那位就这么倒台了,你想要的目的,真的能达成吗?” 见张阳稍微冷静了些,四皇子3继续说:“毕竟,你还不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许多事情,只要‘不知情’这三个字,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这种情况下,太子怎么可能会信任你?” 张阳的神色彻底缓和了,拱手道:“多谢四公子教诲。” 很显然,他已经被四皇子3说服了。 见针已经把他的气焰给刺破了,四皇子3顺手给他喂了颗糖豆,“你放心,只要你初心不改,我很快就会找机会,在那位面前举荐你。” 张阳精神一振,但还有些不放心,“那位如今竟然还敢对您言听计从吗?” 提到这个,四皇子3就不知道自己是恼恨的多,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多了。 他咬牙笑道:“那位的心胸,又岂是你能理解的?” 事实上,不但张阳理解不了,连四皇子3都理解不了。 在他看来,太子既然已经在林家害死八皇子之后,选择了在天子面前为林家求情,就不该再像以前一样亲近自己。 难道太子不知道,他的选择,虽不至于是舍弃了四皇子,也已经把四皇子彻底得罪了吗? 还是说,太子觉得,四皇子既然决定了辅佐他,就不配有自己的好恶亲疏,一切都得以太子的准则为准则了? 四皇子与张阳都不是太子,所以也都理解不了太子。 但是,不理解不要紧,因为这并不妨碍四皇子3在试探过后,确认太子还像从前一样信任他之后,反过来利用这种信任。 反正四皇子3是不相信,在太子接连干了如此拎不清的事情之后,父皇还会想着把皇位传给他。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却是把太子从禁足中弄出来。 毕竟,太子若是一直在禁足,那就一直动弹不得。 一直动弹不得,也就意味着,没有机会犯错。 这可不是四皇子3想要的。 他只是需要太子晚一些翻车,不是想要太子直接苟到终点。 想到这里,四皇子对张阳道:“你回去之后,想法子让令尊替那位说说情,早日解了他的禁足。” 很显然,张阳也不是傻子,他也想到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一点。 而且,让父亲张敷在天子面前为太子说情,对他来说,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他自然没有不愿意。 所以,他答应得特别痛快,“四公子放心,等我回去之后,就说动家父,请他为那位说情。” 这时,四皇子点的那道菜也做好了,伙计在门口问了一声,得到了肯定答复,就端了上来。 那菜也算是翡翠楼的特色,是一道鱼羹。 这鱼羹的原材料是从黄河里捞出来之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四鳃鲈鱼,片成了片,放进特意熬制的高汤里。 要做这道菜,不光鱼要新鲜,片鱼拆骨也很有讲究。 骨头和刺要拆得干净,却又不能破坏鱼肉的完整性,拆完骨的鱼肉片得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也薄厚适中才能在保证鱼肉原本口感的同时,又能吸收足了高汤的鲜美。 而最费工夫的地方,就是高汤的熬制了。 这高汤要选上好的鸡鸭,去了肉,只留骨架,再加上去年制成的火腿,大火熬两个时辰,再小火慢煎一夜,直将那汤熬得像乳汁一样奶白。 因着以上种种,这道菜的价格很是美妙。 但绕是如此,却依旧供不应求。 这又是为何呢? 还不是就像四皇子说的那样,好饭不怕等吗? 对于不缺银子使的人来说,等都不怕,还怕贵吗? “来,尝尝,这菜可是翡翠楼的特色。不是这个季节,还吃不着呢。” 两人谈完了正事,守门的何吉利也就进来伺候了。 四皇子一发话,他就动手替张阳盛了一碗奶白的高汤,搭半碗鱼肉。 “多谢公子赐食。” 虽然张阳这会子根本就没心思吃东西,但他在四皇子面前一向气短。四皇子叫他吃,他哪敢不吃? 他不但得吃,吃完了还得赞。 “唔,滋味鲜甜,不愧是为人追捧多年的特色。” 四皇子3笑着问:“怎么样,我就说了嘛,好饭不怕等。” 说着,又吩咐何吉利,“去,再点几个配菜。” 这一顿,四皇子3吃得是心满意足,张阳却是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送走了四皇子,张阳的眉心就拧了起来。 他总觉得,四皇子之所以还要留着太子,原因并不是像他给自己说的那样,而是另有缘由。 不过,张阳不敢当面说,也不敢当面问,只能私底下自己探查猜测。 而另一边,坐上回宫马车的四皇子3不经意般地问何吉利,“六弟那个赛场,快建好了吧?” 何吉利道:“昨日奴婢已经着人打听了,说是已经建成了一半了。” “那也就是快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六弟口中的联赛什么时候能开场,又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尾。 和许多只是看热闹的人不同,四皇子3已经意识到了,要想把这样一场联赛办得圆满,不但需要人力和财力,还需要强大的组织能力。 他相信,这些东西,自己能看得见,父皇也一定能看得见。 对于太子,父皇已经失望了。那么,他就势必要挑选新的继承人。 四皇子3早就盘算过了: 大皇子必然会在扳倒太子的时候出大力,从而引起天子的厌恶; 二皇子的性格就是致命的缺陷; 九皇子年纪太小,而且和二皇子一样,会有致命的缺陷; 唯一可虑的,就是同样身为嫡子的五皇子。 不过,五皇子好忽悠。 四皇子3闭目靠在车壁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是干涉不了天子的选择,但是,我可以让天子没有别的选择。 122、诸子封王 二皇子终于要出成婚了! 不但是齐覃这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就是齐晟这个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弟弟, 也忍不住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对此,兵部上下很有话说。 ——你们再不容易, 能有我们不容易吗? 如果二皇子的婚事再出现点什么意外导致推迟了,他们就真的顶不住了! 宣平伯不是傻子, 就算一开始会像兵部预料的那样, 以为是天子要高拿轻放。可兵部一直拖着不肯结案, 他就是个棒槌,也要被磨出一个透气的孔了。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虽然宣平伯暂时还弄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但兵部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 宣平伯也不会毫无准备。 他不但会尽量地销毁自己曾经可能留下的证据, 还会抓紧了共犯之人的把柄。 而田家这个二皇子的岳家, 就更是被宣平伯抓得紧紧地,只盼着天子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 从轻处置田家。 田家都从轻处置了, 他这个与田家共犯的,自然也得从轻处置。 要不然,世人就会说天子处置不公。 当然,二皇子成婚和齐晟的关系不大。 他和二皇子年岁差得远,关系也不亲近,就算是要挡酒,也找不到他头上。 真正和他,还有他们这些皇子有关系的, 是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这一群皇子,都要封王了。 在太子的禁足令解除之后。 不知是谁给太子出了主意,快过年的那几天,太子命人送了一部刺血抄就的《金刚经》到了寿康宫太后手里。 老太后从来不参与朝政,也不懂什么储君、国本。在诸位皇子面前,她就只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祖母而已。 太后觉得,太子已经被禁足数月了,就算有再大的错,也该悔悟了。 于是,太后就在一次天子于寿康宫请安的时候,替太子说情,要求天子把太子放出来。 “这眼见就要过年了,不说除夕宴上群臣见不到太子会怎么想,等祭祀祖宗的时候,没有储君在场,又成何体统?” 齐覃愣了一下。 ——这几天,怎么这么多人替太子求情? 先是暨阳侯张敷,如今又是太后。 张敷是以父子亲情来游说他的,太后则是以国本来游说他。 齐覃之所以把太子禁足,就是顾念着父子情,想要在废太子的同时,保太子的性命。 说实话,太子这么久没有消息,他已经把太子给忘了。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太子没被禁足的时候,对朝局也没有过什么大的影响力,甚至于连帮他处理些朝政都不能让他满意。 说白了,就是太子不气他的时候,在他这里实在是没有多少存在感。 而太子那个性子,是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怎么可能还敢来气他? 如果是老六那臭小子…… 哼,他怕不是要把朕给气死了! 罢了,不想那个逆子了。 正如太后所说,太子被禁足这么久,想来也已经得到教训了,放出来也不是不行。 反正,以太子的智商,就算不禁足,也影响不了大局。 “既然母后替太子说情,那明日便让他来寿康宫谢恩吧。” 这就是准了太后的说情了。 太后见自己孙子不用再禁足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口中连连说“好”。 在东宫的太子接到消息,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对自己的贴身太监孙兴说:“这个时候,也只有四弟还肯替孤尽心筹谋了。” 如果不是四皇子给了出了“苦肉计”的主意,又向他推荐了暨阳侯世子张阳,张阳又请暨阳侯从中周旋,想来父皇根本不会放他出来。 孙兴附和道:“是呀,四殿下对殿下一向忠心耿耿,殿下可要好好赏赐他一番才是。” “你这是什么话?” 太子不高兴了,“我和四弟是骨肉兄弟,说赏赐,也未免太过生分。” 孙兴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讪讪笑道:“殿下说的是,是奴婢想岔了。只是,这一次四殿下定然耗了不少心血,殿下合该送几样好东西,感谢一下四殿下才是。” 其实,孙兴是想劝太子:君臣就是君臣,纵然有着兄弟的名义,但国礼尚在家礼之前。 而且,四皇子辛辛苦苦地替太子奔走,事成之后,太子却想不到要赏赐一番,这让四皇子怎么想? 又让其余支持太子的人怎么想? 还有观望的那些人,他们会怎么想? 作为贴身之人,孙兴自然明白,太子是觉得以他和四皇子的兄弟之情,不需要这些形势上的东西来表现。 可是,太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四皇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太子更没有想过,这世上,终究是不明内情的外人更多。这些人,就只能从形势来判断内情。 孙兴自小就跟着太子,与太子可谓是一损俱损,他是一心盼着太子好的。 所以,有时候太子想不到的地方,他也会尽力帮太子描补。 只是,他毕竟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小太监,没什么大见识,更不懂人心权谋。 更坑的是,他还跟了一个一样不懂人心权谋的主子。 这主仆二人,真可谓是傻到一块儿去了。 孙兴不敢直言劝谏主子,就换了个主子爱听的说法。 可是,太子以己度人,根本没有想太多。 他只听孙兴说四皇子耗费了不少心血,就从库房里挑了不少好药材,让孙兴亲自给四皇子送过去。 孙兴还是比较会说话的,又一心向着太子,话里话外的,没少暗示四皇子:太子还是很看重你的,你要继续为太子效忠。 这些话,若是在从前,四皇子3根本不会计较。 非但不会计较,他还会因此而感到欣慰。 但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了。 如今,四皇子3的心境已然不同了。 可以说,如今太子的任何举动,都会被四皇子3解读出许多别样的意味。 太子和四皇子3,四皇子会信谁呢? 这根本不必多言。 孙兴一走,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四皇子3挥退了何吉利,愤愤道:“枉我之前一心为了太子筹谋,虽心有不纯,却是一意助他成大事。我本以为,他心里总会顾念你几分。可是如今看来,这一切皆是我一厢情愿了。” 四皇子白着脸,不想说话。 四皇子3道:“当初八弟病重时,他不曾送过一片草药,如今送来这些东西,又是要给谁用?” “八弟”便是四皇子的逆鳞,也是四皇子3的逆鳞,那是谁都触碰不得的。 特别是太子,所作所为有半点儿映射的意思,都会被四皇子3记恨。 纵四皇子本性温和,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很难不被四皇子3影响。 太子这几样珍贵的药材,却是彻底把四皇子的心给送冷了。 “往后,咱们不要再掺合这些事了好不好?” 再一次付出没有半点儿回报之后,四皇子下意识地就想要退缩。 可是,四皇子3又怎么甘心?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四皇子,对于伤害了四皇子的人,哪怕不十倍还回去,他也要睚眦必报。 于是,他叹了一声,对四皇子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六弟的未来考虑一下吧。” “六弟?” 除了八弟这个亲弟弟之外,在四皇子心里占的份量最重的,就是六弟了。 八皇子歿了之后,六皇子就是四皇子唯一的精神寄托,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是有人爱他,有人盼着他好的。 “对。”四皇子3道,“太子这样凉薄,若是将来,他得了大位,六弟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四皇子迟疑道:“我看太子对五弟和六弟还算不错的。” “那只是表象而已。” 如今,四皇子3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太子的,“你仔细想想,皇祖母最宠爱的是不是五弟和六弟?” “五弟的母亲是皇后,六弟的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淑妃娘娘。” “若说太子真的爱护年幼的弟弟,那他为何不爱护八弟和九弟?” 这些话,句句都是事实,自然就句句在理。 然后,四皇子3又问:“母后和淑妃娘娘对五弟、六弟的宠爱,你可曾羡慕过?” 四皇子怔了一下,喃喃道:”羡慕,如何不羡慕?” “看,贵妃尚在,你还羡慕五弟和六弟。先皇后已故去多年,以太子的心性,只怕心里对他们多有嫉恨。” 四皇子想说,太子不是这等心性狭隘的人。 可是,想想太子对大皇子的态度,他又不敢肯定了。 “那……你说怎么办?” 四皇子3斩钉截铁地说:“只有六弟自己坐在最高处,才没有人能够欺辱他!” 在四皇子两个人格议论太子的时候,齐覃也在思量太子的事。 这一次刺血抄经搏得太后怜惜的招数若是太子自己想出来的,齐覃或许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很可惜,并不是呢。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齐覃从一开始就没有报什么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感到失望了。 把这话再说的白一点,就是齐覃已经决议易储了。 只是,储君乃是国本,就算这储君的能力再差,易储也会有阻力。 所以,齐覃觉得,他还是先向朝中传达一些信号,一是让朝臣有个准备,二也是试探一下朝臣的反应。 因此,在上元节这一日,天子大封诸皇子。 除太子之外,从一到九,凡是熬过种痘的皇子,皆封为郡王,且各有食邑。 其中,尤以五皇子的食邑最厚。 大皇子出阁开府已经有数载,如今可算是有一个爵位了。 相比之下,二皇子更幸运一些,可以以郡王正妃之礼,迎娶田家女。 一时之间,田家倒成了最大的赢家,一时门庭若市,趁送贺礼之机攀扯巴结的人不计其数。 123、法治与德治 封王不比立太子, 是不用专门祭告天地的。 只需要给被册封的人发一道圣旨, 然后在年底祭祖的时候,跟祖宗说一声就行了。 所以, 接到圣旨之后,众人对齐晟的称呼, 就要从简单的六殿下, 变成睿王殿下了。 齐覃给几个儿子的封号很有意思。 一点也不安分的大皇子封号宁王, 从来没有安稳过的二皇子封号安王,神神叨叨的五皇子封号端王,不学无术的六皇子封号睿王。 也就是四皇子这个信王听着还靠谱一些。 不过, 在知情者诸如张阳看来, 却是嗤之以鼻。 ——信王? 呵, 四皇子已经决心背弃太子了。 皇子封王, 后宫有子的诸位娘娘也是与有荣焉。 太后体谅后宫女子长久地与儿子分居,特意下了懿旨, 准许诸位皇子于两日后, 也就是正月十八到各自母亲的宫中,母子团聚一整日,共享天伦。 后宫有子的娘娘们,除了容妃,可都高兴坏了。 就连贵妃都不例外。 正月十七那一天,一大早的,齐覃还没起来,身边的床榻就空了。 然后, 就是淑妃吩咐宫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的声音,让他想睡也睡不成了。 齐覃恼了,一边让宫娥伺候他穿衣裳,一边抱怨道:“朕还在这里呢,你就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臭小子了。” 不巧,这话正好叫准备喊他起床的淑妃给听见了。 ——这怎么能承认呢? 淑妃觉得,自己巨冤枉。 明明她的心胸宽广似海,恨不能把这世间所有的美人都给放上去,陛下怎么能这样冤枉她呢? 这个,必须抗议。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妾呢?” 淑妃委屈地睨了他一眼,示意宫娥出去,自己上前替他系腰带。 她正要顺便表达一番自己对陛下深切的热爱,突然觉得手感不大对劲。 “咦?陛下,您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她记得半个月前曾经替陛下更过一回衣,那时候的腰围,明显不是这个尺寸呀? 齐覃有些羞恼地拿开她的手,自己把腰带系上,又让田保伺伺候着围了腰封,冲淑妃“哼”了一声,就到外间去了。 而淑妃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一边追一边吹彩虹屁。 “陛下,每逢佳节胖三斤,这很正常的。而且,陛下本就风姿卓然,就是稍微胖上那么一点点,也丝毫不影响陛下的玉树临风。” 齐覃脚下如风地走到了外间,翠屏早已按照帝妃两人的口味备下了早膳。 他随意看了一眼,见大部分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嘴角不禁勾了一勾,板着脸对淑妃道:“过来,用膳。” 淑妃只看了一眼餐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对翠屏点了个赞。 至于她自己的喜好…… 呵呵,这只能说: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世上又有几样美食,是淑妃不喜欢的呢? 淑妃在齐覃身侧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老鸭汤,“来,陛下,这个最是滋补又不上火的,您先进一碗。” 齐覃矜持地接过来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然后,就是淑妃掐着他的喜好花样布菜。 只一顿饭的功夫,齐覃便再次落入了渣女的温柔陷阱。 到了最后,齐覃一边喝着消食茶,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待会儿老六就要来了,那小子必是要蹭早膳的,你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淑妃一呆,“这妾还真没注意。” 然后,她就扭头问翠屏,“你叫膳房给小六准备了什么菜?” 作为主子的贴身大宫女,体察主子的心意乃是必修的课程。 更何况,淑妃这四个大宫女和她配合多次,早已经有了无形的默契。 淑妃一问,翠屏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翠屏说:“也就是主子这几天吃的那几样怕,想来小主子也会喜欢的。” 主仆二人说的十分随意,完全比不上对齐覃的精心准备。 虽然齐覃清楚这其中肯定有水分,但还是听得心花怒放,通体舒泰。 于是,在齐晟得知昨夜齐覃是宿在钟粹宫后,特意磨磨蹭蹭地到了之后,发现自家父皇竟难得地给了自己一个好脸色。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自从当初互坑之后,齐覃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机关,总是对齐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无论齐晟是坐是站,是行是言,是食是饮……齐覃总能挑出毛病来。 对此,齐晟也很无奈呀。 ——我只是想做一个闹闹腾腾、快快落落地纨绔而已,不需要对我那么严吧? 还是说,这年头,做纨绔都得有这么高的业务水准了? 或许是被针对得久了,乍然见齐覃对他这么和颜悦色的,齐晟的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一定有后招等着我呢,切不可掉以轻心。 “儿子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 因为提着心呢,齐晟规规矩矩地行礼,齐覃不开口叫他起来,那他的腰身就坚决不会抬起半寸。 一开始,齐覃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在和齐晟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渐渐察觉到了六儿子的不正常。 齐覃多灵醒的人? 他略一思索,就差不多明白齐晟为啥会这样了。 这种明显有些过激的反应,若是出现在普通人身上,难免显得有些疑心过重,反应过度。 可是,此时齐覃的心态不一样,就觉得齐晟性子谨慎,警惕性高,偏又能不动声色,差点连他都瞒过去了。 他在心里赞了一声好,满心的欣慰。 对这个儿子一满意,齐覃就忍不住想要考校他一番。 “你最近,可有读《论语》?” 齐晟心神一紧:来了! “回父皇的话,最近于先生恰好重教《论语》。” 这已经是第四轮了,但每一轮的教授,都让齐晟有新的体验。 因此,他到是百听不厌了。 齐晟这样规矩,齐覃也有些不喜欢,就说了一句:“你我父子闲话,不必这样多礼。” 前不久才被挑剔过礼仪的齐晟:“…………” ——这话,您还是拿去哄傻子吧。 我不上当! ”父皇,礼不可废。” 在没有实力改变规则的时候,唯有适应规则,才是最好的选择。 齐覃眉毛一挑,干脆就直接提问了。 “为政之德,譬如北辰。这话何解?” 巧了不是,这一篇,年前放假的时候,于先生刚讲过这一篇。 虽然这篇里宣讲的思想他不太赞同,但无奈记性太好,听过一遍就记住了。 所以,这时齐覃问起来,齐晟还真不怵。 不过,天子问他《为政篇》,总感觉有点危险呀。 他要不要…… 齐覃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每日再加五篇大字。” 齐晟:“…………” ——算你狠! “这句话是说,治理国家,要以德为本,也就是所谓的‘德治’。” 对于自小生活在法治社会的齐晟来说,德治,那就是个只存在于理想中的乌托邦。 特别是在这个大部分百姓都没有达到温饱线的时代,德治更是一个笑话。 且不说人的欲-望本就是无穷的,只看连圣人都说了:仓禀实而知礼仪,足衣食而知荣辱。 百姓们连饭都还没吃饱呢,整日里忧虑的都是下一顿在哪里着落,谁还顾得上礼义廉耻? 见他神色里带着不以为意,齐覃好笑道:“怎么,你小小年纪,还质疑起圣人说的话了?” 这话齐晟可就不爱听了。 “瞧父皇这话说的,圣人怎么了?圣人也是人,而是人就会犯错。” 齐晟说着,觑了觑齐覃的脸色,见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齐晟心中一喜,决定再接再厉,最好把亲爹的鼻子气歪。 “再者说,说这句话的圣人都离世多少年了,他生活的时代,和咱们现在生活的时代距离也太遥远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政策适合咱们这个时候?” 他一心想着多说几句离经叛道的话,好好气气齐覃。反正亲爹只说了要他说出个道理,却没说不准说歪理。 可是,他怎么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呢? 父皇,您的眉头刚才还皱得能夹死苍蝇呢,怎能一下子就松开了? 如果不是知道咱们家祖上不是四川的,我都要以为这变脸绝技是咱们家祖传的了。 “不错,有点儿东西。” 齐覃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了赞赏之色,“你没被先生讲的东西束缚住,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齐晟眼皮一跳:不是,你夸我干嘛? 按照正常的流程,你不该是狠狠地骂我一顿,然后就再为我“不学无术”的名声添砖加瓦吗? 在意识到自己被亲爹套路了之后,齐晟磨着牙干笑了几声,“父皇谬赞了。” 见再一次坑住了这个滑不溜手的儿子,齐覃得意一笑,还没忘了问下一个问题。 “那你你觉得,法治比德治要好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这时候再藏拙,也没什么意思了,齐晟干脆破罐子破摔。 “这不是法治比德治好的问题,而是德治根本就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主要手段的问题。” 后世我大种花国的先烈伟人们,必然是总结了过往几千年的经验教训,才得出了“以人为本,依法治国”的思想纲领的。 齐晟上辈子虽然不是专门学律法的,但拾人牙慧,他还是会的。 124、歿 套路了齐晟一顿之后, 齐覃心情大好地走了, 徒留齐晟望着他的背影磨牙。 “好了,别磨了。” 淑妃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嗔怪道,“妨碍我欣赏美人。” ——怎么母妃也来欺负他? 齐晟悲愤, “难道在母妃眼中, 儿子磨牙的时候, 就不好看了吗?” “好看,当然好看。但你不磨牙,就更好看了。” 在这方面, 淑妃娘娘一向实诚。 齐晟:“…………” ——有这样一对无良爹娘, 我还有可能体会到家的温暖吗? “来, 晟儿快坐, 母妃让人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齐晟立刻满血复活,“来了。” 看来, 新鲜出炉的睿王殿下, 不但在好看程度上和陛下如出一辙;在好哄程度上,也是相差仿佛。 钟粹宫里,母子二人其乐融融。 但有的地方,却是暗潮汹涌。 比如,容妃的玉泉宫。 二皇子正值新婚燕尔,又封了王爵,与新婚妻子安王妃虽不至蜜里调油,但也相敬如宾。 至少, 婚后的生活,比安王妃田真想象中的,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成婚了,和二皇子朝夕相处了,田真才明白,当初二皇子不愿意成婚,就只是单纯的惧怕与人过分亲近而已,并不是如他们家人臆测的那样,是对她有什么不满。 事实上也果然如此,两人成婚之后,二皇子对她,颇有几分依赖之意。 这个发现,不但让田真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更是对二皇子真正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毕竟,以二皇子的为人,竟然肯和她成婚,那必然是把她放在心上了的。 而且,已经成了婚的女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母性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二皇子虽然性情阴郁了些,长相却颇为俊秀。 人一旦长得好,就能轻松驾驭各种气质。 二皇子长着这样一张俊秀的脸,就连身上的阴郁之气,都融合成了一股别样的忧郁气质。 田真放下了对他的心结之后,就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田真盼着二皇子好,希望他开怀。 只是,两人毕竟才刚成婚,她还不太了解丈夫和婆母容妃的关系。 所以,当太后的懿旨传到安王府,说是到了正月十八,皇子可以在生母宫里待一整天,母子共享天伦的时候,田真是很为二皇子高兴的。 但二皇子却很不高兴。 “母妃并不想见到我。” 二皇子不善与人交际,说话一向直接,“我也不想见到她。” 在他看来,既然两看两相厌,又何必相对枯坐,须臾委托,相互折磨呢? 田真知道他看似不近人情,其实心思十分纤细敏感,且性子十分执拗,他自己认定的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因而,她虽然觉得母子之间不至于此,却也不敢和他扭着来,就怕适得其反。 田真想了想,蹙眉忧虑道:“可是殿下,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了,殿下若是不去,只怕陛下是要怪罪的。” 二皇子的脸色本来就少几分血色,听了这话,就更白了。 过了许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罢了,我们便去一趟,给母妃请个安吧。”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请过安之后,立刻就告退。 想来,容妃娘娘也不是很想和自己尬聊。 但还是那句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夫妻二人到了玉泉宫,给容妃请过安之后,容妃叫二人起身,还没说几句话,就扯到了他的后宅之事上。 容妃是对田真说的。 “本宫就彦儿这一个儿子,难免单薄了些。所以呀,本宫就一直盼着他早日成婚,早日添丁,一来延续血脉,二来多子多福。” 话说到这里,还是很正常的。 田真听得脸颊滴血,耳根通红。 因着,这话听在正常人耳中,不就是婆婆在催生吗? 虽然他们夫妻才新婚,容妃催得未免太急。但想想二皇子成婚的年岁,也是情有可原了。 但是,容妃她是正常人吗? 还不等田真扭捏地应和几句,就听容妃话锋一转,说:”所以,本宫特意准备了两个宫女,替你分忧。” 田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妃叫出来两个貌美如花的宫女。 二皇子的脸色比田真更白,他拧起了眉头,拒绝的十分干脆,“这样灵巧的宫娥,我用不着,母妃还是自己留着吧。” 来了玉泉宫,他连一口茶都不敢喝,更别说从玉泉宫领人回去了。 他可真怕自己不知不觉,就被这两个宫女给暗害了。 田真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立刻力挺自家殿下,“母妃一片好意,儿媳本不应辞。只是,出嫁前家母时时教导,出嫁从夫。既然殿下不愿意夺母妃所爱,那儿媳也只能心领了。” 二皇子欣喜地看向田真,觉得他媳妇果然是一心向着他的。 这一回,换成容妃脸色不好了。 只不过,二皇子夫妇二人是惊得脸色发白,容妃则是气得脸色通红。 但她很快就把怒气忍了下来,继续维持她的慈母人设。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既然你们不领情,那这两个丫头,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二皇子立刻就带着田真告退了,田真也没有半点儿帮着缓和他们母子关系的心思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容妃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诚心不想让自家殿下好过呢。 自此,田真再不提容妃的事,夫妻二人继续过着相敬如宾的小日子。 等到阳春三月上巳节那日,安王妃有孕的消息传遍了皇宫内外。 对二皇子和田真来说,如果日子真能这么水波不兴地过一辈子,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可是,上天总是见不得人称心如意的。 三月底,一直被弹劾的宣平伯终于被捕入狱,天子下令严查,一下子牵扯出了好几个尚有兵权的勋贵,各阶武官受牵连的更是不知凡几。 田家,就是这些武官中的一个。 收到这个消息,田真当即就惊得差点小产。 看着她裙摆上渗出的血渍,二皇子惊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他觉得,一定是有人要害他,从剪除他本就不多的羽翼开始。 御医赶来的还算及时,虽然田真需要卧床静养,但孩子却保住了。 这个时候,她的情绪是很需要安抚的。 只要二皇子让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她的依靠,她汲取到了温暖,也就不会一边担心娘家,一边还要为自己的未来惶然。 可是,二皇子自己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哪里又有那份温柔体贴去抚慰她? 田真本来是想求二皇子到陛下面前求情的,可是看他那副可怜的样子,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 因着是天子亲自下令的缘故,这次的事情落幕得很快,许多家族一夕倾覆,被抄家灭族的不知道有多少。 田家因田光在宣平伯那里留下的把柄太多,到底是没有幸免。 不过,天子念在他们家教出了一个皇子妃的缘故,免了死罪,只判了徙刑,流放千里。 一直提心吊胆的田真得到这个消息,彻底松了口气。 然后就坏了。 病弱的人在心里有事的时候,还能强提着一口气。 一旦执念消解,这口气松懈了下来,精气神就会迅速衰退。 安王妃田真如今就是这种情况。 御医们奉天子之命,来了一波又一波,就连曾经暗中发誓绝不再登二皇子的门的胡御医,也秉持着医者仁心的态度,来了两回。 这两回,二皇子倒是没再把他怎么着了。 可是,胡御医却看得只想叹气。 他活了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 他看得出来,二皇子夫妻的感情还是不错的,王妃这一倒下,二皇子就憔悴的没有个人样了。 安王妃的娘家已经倒了,二皇子还对她这样情深义重,倒是让胡御医对他改观不少。 见安王妃的神气一日不如一日,他竟还为二皇子惋惜起来。 ——可惜呀,二皇子的一片真情,二皇子妃心里却只操心娘家。 因着田家败落,田真这次病倒,京城的传言不怎么好听。 什么“安王妃不满陛下对田家的处置,这才会病倒”什么的,都是基本操作。 好在因着二皇子喜静的缘故,安王府的人从来不敢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嚼舌根,倒是没把这话传到田真耳朵里。 要不然,只怕田真的身体会败落得更快。 御医的医术再怎么高明,但药医不死病。安王妃这明显是没有了生念了,再多再好的药,灌下去也是白搭。 又是一年中秋节,宫里却没有半点儿过节的喜气。 因为,就在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十四,怀孕五个月的安王妃,歿于安王府承运殿,一尸两命。 二皇子哭得晕了过去,然后就是死活不肯踏出府门一步。若不是府中长史做主报到了宫里,只怕连安王妃的丧事都要耽搁了。 当时,齐覃正在寿康宫陪老太后说话,母子二人刚刚提到“转眼老二也要当爹了”,就接到了这个噩耗。 老太后当即就晕了过去,齐覃也是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的次子要完。 “去,田保,你去把老二接回宫,别让他胡思乱想。” 125、第 125 章 安王妃薨逝, 并不能影响中秋夜宴的举办。 因为她毕竟是小辈, 不能因着她的缘故,影响了长辈过节。 更何况, 中秋宴本来就是一项政-治活动,每年参加的名单还有在宴会上的排位, 都是天子在隐晦地传达一种信号。 ——谁做事合天子的心意, 谁让天子觉得没有章法。哪一个心大了该敲打了, 哪一个刚出头的新贵需要抬举。 方方面面,都有讲究。 所以,除非是有国丧, 否则, 像中秋宴、除夕宴、上元宴这种国宴, 是绝对不可能取消的。 但国宴不能取消, 几个排行在二皇子之下的皇子却不能没有半分表示。 首先,衣服上就要素静许多。 金莺给齐晟准备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一身浅紫色的还有一身灰白色的。 她和白鸽带着小宫女们, 连夜把这几件常服上的刺绣都给拆了, 只在袖口留了一点点,也算是避免冲撞长辈。 除了四、五、六、九这四位皇子,就连太子都在四皇子3的提点下,穿了一身素静些的衣服。 这样一来,穿戴鲜亮的大皇子,就变得很显眼了。 本来嘛,大皇子从小就看不上二皇子,觉得二皇子小家子气。再加上后来从慧妃那里知道了某些隐秘, 就更是把二皇子当个笑话看了。 谁又会在意一个笑话呢? 所以,大皇子穿了一身宝蓝色绣银蟒的袍子,往一众皇子堆里一站,特别的显眼。 也就是二皇子今日得了天子的特别体贴,没让他来。 要不然,就大皇子这一身,肯定得刺激到他。 但二皇子没来,却不代表大皇子这么穿没有半点问题。 要知道,天子和太后可都在上首坐着呢。 特别是老太后。 她从昨日接到消息开始,就一直在伤心,不住地和身边的人念叨,说二皇子命苦。 原本是婚姻不透,如今好不容易他们小两口好了,眼见再过几个月,二皇子就要当爹了,却又出了这档子事。 老太太自己穿的都是往日的旧衣裳,可想而知,看见大皇子这一身,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相比于太后,齐覃的想法就比较直接了。 ——堵,就是心堵,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宴会上的气氛非常古怪,不但那些奉旨来赴宴的大臣们不敢出半点儿幺蛾子,就连平日里最是活泼闹腾的五、六两位皇子,也审时度势,安静得出奇。 齐晟和五皇子坐在一桌,九皇子是自己单独坐一桌,且距离几个哥哥的座位都有段距离。 五皇子见左右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就忍不住和齐晟吐槽:“你说,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齐晟悄悄往四周看了看,低声制止他,“别说这个了,今晚咱俩就老老实实地吃菜就行。” 虽然他们这一桌的酒壶里装的都是果子汁,但毕竟是装到了酒壶里,齐晟根本就不准备沾。 五皇子无趣地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茄子。 但他那张嘴,你不让他说话,那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安静了没一盏茶的功夫,五皇子就又忍不住了。 “六弟,你说二哥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齐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命苦的是二嫂吧?” 不但娘家不争气,丈夫还不能给自己任何安全感。 女子怀孕之后的情绪敏感,根本就不是一种主观上的感情,而是生理上带来的,无法避免的。 就算是后世的独立女性,怀孕之后也是需要丈夫的关怀与包容的。 但二皇子那样的…… 但凡是了解一些二皇子自身情况的人,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是给不了田真关怀和抚慰的。 因为,他自己都是一个需要别人用无尽的耐心和包容小心翼翼地呵护的人。 但五皇子却不能理解齐晟的想法,他的想法是这个时代的人的普遍想法,太后和天子的想法也都和五皇子差不多。 “二嫂有什么命苦的?” 五皇子表示想不明白六弟的逻辑,“她爹干出那样的事,要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哪里是全家流放就能解决的?他们家倒是好了,躲过了死劫,却害得二哥连半点妻族的助力都没有了。” 齐晟…… 齐晟无话可说。 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五皇子也不会认同,反而会觉得他的想法很有问题。 “……五哥,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是太苛刻了。 或许,他该联络一下玫妃和湘嫔,想办法提高一下女子的地位? 只是,根深蒂固几千年的思想和传统,又岂是那么好撼动的? 五皇子看出他情绪不佳,也不想再说这些丧气的事情,转而说起了齐晟喜欢的话题。 “你那个赛场,不是已经建成了吗?” 他一片好意,齐晟也不会不领情,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已经建成了,正在装修呢。” “那什么时候能开始那个……联赛?” 齐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来年春就可以开始第一季了。” 第一季赛,他也不准备联合多少人,只在京城和直隶地区宣发。 先把赛事搞起来,把比赛的规则固定起来。 相信,等京城这边彻底兴起了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往周边蔓延。 介时,用不了三年五载,蹴鞠联赛,就会成为一项全国性的运动。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说服天子,允许周边小国也派代表队来参赛,慢慢地将这项运动变成国际性的。 到了那个时候,大晋版的世界杯,也就成了。 想到这些,齐晟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但齐覃的心情,却注定好不了了。 中秋宴过去不久,朝堂上就有人进言,催促天子给太子选妃。 太子今年虚岁已经十九了,在普通人家,这个年岁很多都已经当爹了。 原本齐覃的计划,是在太子十七岁的时候,就给他选一个重臣之女做正妃,再选两个家世差不多的做良绨和良媛。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今,齐覃对太子有了别的想法,自然不会再给太子指一个有力的妻族。 但太子毕竟还是太子,正妃的家世也不能太难看。 于是,齐覃就拖着,准备慢慢找合适的。 但是,支持太子的人里,聪明的还有很多。 这倒不是说他们已经察觉了天子的意图,而是觉得太子母族已经等于没有了,这时候,正是需要一个有力的妻族增添助力的时候了。 所以,才有了这次户部侍郎在朝堂上提起太子年岁已经不小了,该选妃了的事。 可以说,这件事虽然在齐覃的意料之中,也小小地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沉着脸同意了给太子选妃,却否定了朝臣们推荐的人选。 而且,说话很不好听。 “儿女婚嫁之事,本是后宅妇人的职责。诸公皆是朕之肱骨,缘何做这长舌妇的勾当?” “长舌妇”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暴击,一下子就击退了大半的人。 齐覃瞥了一眼剩下的那几个,淡淡道:“关于太子妃,朕已经有了人选,卿等不必多虑。” 天子都这样说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齐颂陛下圣明了。 有希望太子尽快成婚的,就有希望太子最好不要成婚的。 但这些都和齐晟关系不大,他正忙着为第一季赛做最后的宣发呢。 有了天子背书,又经过这几年的发酵,许多蹴鞠队都卯足了劲头,想要在睿王殿下的赛场上一鸣惊人,给天子留个好印象。 当然,持有这种高大上的想法的,都是有些背景的勋贵和官宦子弟。 除了这些人之外,也有普通人组建蹴鞠队参赛。他的目标就比较现实了,就是冲着前几名那高额的奖金去的。 如今齐晟不差钱了,他不但拉到了许多大商户赞助,更是有了自己的食邑。 所以,他就把原本定下的奖金的额度,往上翻了一倍。 头名奖金一千两,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五百两,第四名和第五名都是三百两。 另外,还设了最佳配合奖、最佳炫技奖、最佳参与奖等奖项,奖金都是一百两。 后面这三个奖项,还有第四、第五这两个名次,都是齐晟准备留出来搞暗箱操作的。 他也想一切都公平公正啊,但没办法,现实不允许呀。 如果想让蹴鞠联赛真正的普及推广并长盛不衰,就必须得结好一些人,给一些人留些好处。 组-织任何活动,单打独斗都是不行的。没人支持的光杆司令,最多也就是弄出一锤子买卖。 “所以,五哥,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吧?” 五皇子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他当做了驴肝肺。 “这怎么是添乱呢?联赛的开幕式,总得有个黄道吉日吧?总不能刮风下雨吧?” 齐晟道:“这些,我可以找钦天监来解决,就不劳烦五哥了。” 五皇子坚持:”你还是劳烦我吧,钦天监那些人,除了单大人,哪一个都不如我。” “那我可以……” “别想了,单大人正奉皇命,替太子测算大婚吉日呢,没功夫理你。” 齐晟:“…………” 126、思想的转变 齐覃说是已经有了人选, 还真不是敷衍朝臣, 他心里确实是已经有了几家备选的,只是尚且犹豫不决而已。 不过如今, 是不决也得决了。 他迅速圈定了淮阴侯之女白描。 淮阴侯虽是勋贵,但又与一般的勋贵不一样。 他们家虽然也是以军功封侯的, 但他们祖上却并不是武将, 而是跟在太-祖身边的谋士。 一个不上战场的谋士, 以军功封侯。可想而知,他们家祖上出过多少计谋,堪称一代智者。 其实, 像他们家这样的出身, 是最容易在新朝立足的。 进可文, 退可武。 但是, 第一代淮阴侯留下的根基再厚,也架不住儿子不争气呀。 老淮阴侯是一代俊杰, 他的儿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 就算现任的淮阴侯颇有几分祖上的风采, 但家里的人脉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们家如今也就剩下“清贵”这两个字了。 因着先皇后早逝,如今的皇后向来不管事,太子的婚事,就得太后点头。 “这家的势力,是不是单薄了些。” 太后问得有些迟疑,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齐覃笑了笑, 不动声色地说:“单薄有单薄的好,太子本就性情软弱,若是妻族太盛,恐怕辖制不住。” 这话也有道理。 太后点了点,就不再多问了。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就这一家吧。” 齐覃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给给太后捧了碗茶,讨好道:“太子生母早逝,这白家姑娘究竟性情如何,还要母后费心掌眼。” “这有什么?”太后哈哈笑道,“老身年纪虽然大了,但相看孙媳妇,却还浑身是劲。” 齐覃奉承道:“母后还年轻呢。” 亲儿子随口一句好话,都能让当娘的合不拢嘴,“你就会说好话哄我。” 母子二人打趣了一阵,太后突然道:“对了,你也别光记着太子,照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四皇子比太子小三岁,今年虚十六,的确是到了慕少艾的时候。 齐覃想了想,干脆就一并托付给太后了。 他只交代了一句:“老四的媳妇儿,家世不好高过太子。” “这你就放心吧。”老太太给他打包票,“改明儿我就把老四叫来问问,保准给他找个四角俱全的。” 然后,齐覃就想起了老二的媳妇。 当初,他给老二选妃,不也是煞费苦心吗? 结果呢? 那田家看着是个好的,实际上一家子却没一个省心的。 “也不须四角俱全,能和老四好好过日子就行。” 太后顿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很显然,她也想起了田家。 没过多久,太后就以解闷的名义,召见了许多勋贵与官宦家的夫人。 因为给太子选妃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些夫人都很乖觉,来的时候都把自家适龄的女儿带过来了。 就算家世不够做正妃,想着做个良娣甚至是良媛也好。 将来太子登基,这些潜邸跟随的,再少也得是个嫔位吧? 寿康宫一直热闹了两个月,才有懿旨正式下来,选了淮阴侯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这么个人选,支持大皇子的自然欢欣鼓舞。 支持太子的人虽然不满意,但淮阴侯也是老牌的勋贵,世袭罔替的爵位。 若是只看家世,不看实惠,选他家的女儿做太子妃,绝对是够格的。 可问题是,他们最想要的,就是实惠呀。 齐晟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得地沉默了。 前些日子,他通过淑妃,和玫妃与湘嫔书信联络商讨了一下,是关于“如何提升女子地位”的。 不是他圣父,见不得人可怜。 实在是他觉得,这种两性地位绝对的不平等,会平生许多事端…… 好吧,不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说点现实的。 他将来肯定要结婚的,结婚之后得要孩子吧? 就算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生男生女这回事,也是全凭天意的,人力绝对没法解决。 只要一想到他将来他有了女儿,哪怕有郡主的爵位,还是得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一个不知道可靠不可靠的男人身上,他就憋屈得慌。 玫妃显然很兴奋,在信上直白地回了他一句:“等你成了天子,你女儿就是公主了,谁敢怠慢公主?” 齐晟只看了一眼就烧了,烧成灰之后又拿茶水冲了一下,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 相比之下,湘嫔的建议就诚恳多了,也现实多了。 湘嫔给了他四个字——上行下效。 齐晟深以为然。 就像他推广蹴鞠一样,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成效。 先是有了大皇子的加盟,让蹴鞠真正走入了上流社会;又有天子的背书,他的蹴鞠联赛才能顺利施行。 他努力了那么多,竟然比不上天子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可见,这个时代的人,天生就对上位者有一种敬畏。 所以,改变女子的地位,还要从上层社会开始。 这个时候,齐晟那连齐覃都觉得好用的脑子立刻就给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忽悠耳根子软的太子。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决了。 太子耳根子软,好忽悠,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而他要做的事,却是要触动大多数人的利益。 他只有一个人,一张嘴,将来要坏他事的人却比比皆是。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都是自古流传的故事。 你看,连史书中纯朴忠厚,重义轻生的古人都知道一张嘴怼不过许多嘴,要是这些人轮流去忽悠太子,太子会听谁的? 太子那样寡于决断的人,会下意识地去听人多的一方的。 到时候,纵然因太子宽厚,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的一番心血也会化为乌有。 更有甚者,那些以压迫女子来显示自己的才干的人,在发现被他们压迫的女子还有喘息之机的时候,还会变本加厉地压迫她们。 ——为什么从宋朝起,女子的地位一下子就降得更低了? 还不是因为唐朝出了个武则天? 所以,忽悠太子这条路,是注定走不通的。 有那么一瞬间,齐晟心底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把太子拉下来,换一个心智坚定的人上去。 但是,把自己的几个兄弟扒拉了一遍之后,他也生出了和齐覃一样的忧虑。 ——大晋药丸呀! 太后不理朝事,所以很多都不懂,被天子三言两语就糊弄住了。 但齐晟却不是太后。 且不说他这些年的耳濡目染,就是跟着于先生读了那么多史书,他也知道,外戚专权什么的,那是坐在皇位上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太子还只是太子的时候,母族和妻族的强盛,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虽然后世的那些电视小说上,动不动就有人想要谋反。 其实,真正生活了这个时代之后,齐晟才明白:谋反这种事,不但风险极大,且失败的后果也极为严重。 所以,纵然成功之后的收益也很大,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处心积虑地去谋反的。 像“储君耳根子软,如果妻族强盛,日后国将不国”这样的担忧,其实是有些多虑了的。 特别是像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天子再仁弱,最多也就是被权臣把持朝政。只要下一代帝王手腕强硬,照旧是一片大好河山。 这也是为什么,齐覃明知道太子宽厚太过,却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的原因。 以齐晟这些年的观察,齐覃对太子,一向是比较包容的。 不,应该是说,齐覃对自己所有的儿子,都很包容。 正常的情况下,太子势弱,天子一定会给他选择有力的妻族,用以巩固储君的地位。 而且,还不止选一家。 但如今,明显是出了正常情况下意外的情况。 ——天子给太子选了一个空有家世的太子妃。 天子给太子选这个的正妃,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就是太子太厉害,让天子忌惮; 第二,就是太子太废柴,让天子彻底失望了。 这两种可能,让齐晟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所以,他才沉默了。 从前,他是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 所以,谁做储君,谁继承皇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如今,他想要正儿八经做一件事的时候,发现太子继位并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就难免倾向于易储。 他沉默,是因为事情的发展虽然是他想要的那一种,但自己不知不觉的变化,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明知道自古以来,被废黜的储君没有一个能落得好下场的。但是,当太子不符合他的期待的时候,却依然觉得,这样的太子,还是废黜的好。 如果是他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会有这样冷酷的想法吗? 他沉默着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会的。 人往往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才最最慷慨大度。 一旦关系到自己的利益,这世上又有几个圣人,能舍己为人? 更别说,齐晟还能为自己找出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太子继位,于天下无益。 127、联赛开幕 齐晟纠结了一阵子, 就决定还是把太子的事情先放一放, 收拾一下的自己的人手。 就算他有些自己的想法,立储这回事, 他一个还未出阁入朝的小皇子,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哪怕他已经入朝了, 九重御阶上的天子是齐覃这样强势的人物, 朝中也很难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要不然, 如今的太子就是四皇子了,哪里轮得到三皇子在这里摇摇欲坠? 储位之事他管不着,但他自己的门人, 想要收拾, 别人也管不着他。 他发现, 由于他困在宫里, 出门不方便,一时之间没有再收别的门人, 让管里这个本来还算谨慎的人飘了。 要不是有两个大商户辗转找到了沈介家里, 他还蒙在鼓里呢。 如今正好先把管里给收拾了,给他紧紧皮子,再给他找个竞争对手,让他知道,睿王殿下的刀还是很锋利的。 “阿嚏!” 正在接待自己大哥的管里突然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阵恶寒。 他大哥管弦奇怪的问:“你怎么了,二弟?” “没什么?”管里摇了摇头,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暗自嘀咕道:怎么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管弦担忧地看了他几眼,见他的确不像是着了风的样子,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睿王殿下真的有这么信任你?” “那是自然。”管里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对着管弦大包大揽,“等殿下得空出来了,小弟一定为大哥你引荐。” 管弦笑道:“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咱们家一定能再兴旺百年。” “大哥说的是。” 管里说着,露出了不屑的笑意,“像佟家那样,只会窝里斗的,迟早被咱们踩在脚底下。” “大哥,请。” “二弟也请。” 兄弟二人共饮一杯,相视一笑。 太子的婚礼,定在了次年春日。 当第一场春雨润湿地面,浅草自地皮里钻出来,铺成一片片草毯之后,东宫迎来了女主人。 而齐晟准备了数载的蹴鞠联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趁着太子大婚的余热还没有散去,蹴鞠联赛第一期季赛的报名活动正式展开。 这一期的季赛,主要面相京城和直隶地区的蹴鞠队。 前来报名的,有五成是勋贵或官宦子弟组成的;有三成是有贵人招募平民中善长蹴鞠的人组建成的队伍;真正的平民蹴鞠队,只有两成。 为了避免那些没有接触过上流社会的平民蹴鞠队不清楚比赛的规则,齐晟让人印了许多印着具体规则的小册子,到处分发。 原本,这项工作很有可能被最早拜入睿王门下的管里接手的。 但是如今,管里却自己夹着尾巴退到了一边,主动把这件差事让给了后来居上的连家。 连家是做粮食生意的,论实力虽然比不上管家,但人家的根基在直隶,离京城近,在地利上占尽了便宜。 管里被睿王殿下好生收拾了一番,飘起来的心早就坠回肚子里了。 对于睿王的冷落,他是半点怨言也不敢有。 他兄长管弦回江南的时候,对他再三叮嘱:既然入了睿王门下,就该遵守睿王的规矩。 “我观睿王殿下不是池中之物,你莫要因殿下久居深宫而掉以轻心。” 管里连连表示受教,这段时日里,乖得很。 除了发传单之外,齐晟还发动了崇文馆里的同窗们,让他们替不识字的人讲解规则。 这是一件听起来就很新鲜的工作,这些崇文馆里的学生又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正式的托付,个个都热情高涨,耐性十足。 因为联赛牵头的是当朝睿王殿下,而且据说开幕那日,当今天子也会出面。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录名登记都很顺利,各个参赛的队伍也都领到了自己的排号,用做正式比赛时抽签决定对手和场次的序号。 齐晟坐在挂牌“办事处”的办公室里总领一切,把梁靖、齐斌、齐河、齐述还有五皇子塞过来的彭克指挥得团团转。 只有沈介一个人被他留在了身边随时充当救火队员。 但齐晟已经绸缪得太久,方方面面几乎都兼顾到了。 所以,沈介枯坐了几天,一件差事也没得到。 梁靖都快得瑟死了,私底下好几次嘲讽沈介。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殿下终于看明白,我办差比你利索了。” “你放心,所有的事情都有我照应着呢,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办事处陪殿下喝茶解闷吧。” “唉~我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比不得沈公子你呀,清闲富贵。” 在此之前,沈介从来不知道,梁靖还有这样的口才。 沈介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但耐不住梁靖实在是太得瑟了,看得沈介牙痒痒,少不得得刺他两句。 “哦?梁公子是在抱怨殿下的安排不公了?” 梁靖一呆:“谁……谁抱怨了?” 沈介只当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地说:“梁公子放心,沈某下午就就会向殿下提议,减一减梁公子身上的重担。” 说完,他瞥了一眼气得脸色胀红的梁靖,转身就要走。 “诶,你给我站住。” 梁靖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磨牙道,“你……你不许到殿下那里胡说。” 沈介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一脸迷茫,“胡说?胡说什么?” 见梁靖脸上急色更显,沈介忍着笑,恍然大悟般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是梁公子抱怨殿下安排不公的事。”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话!” “沈某亲耳听闻,还会有假?” ”那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 两人正在拉扯,忽然听见齐晟的声音,“再拉,衣袖可就断了啊。” 两人都僵住了。 待回过神来,梁靖迅速放开了沈介的衣袖。 “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都别多礼了。” 齐晟笑着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啊?没有,什么都没有!” 梁靖立刻抢答,说完之后,还挤眉弄眼地威胁沈介,让他不要多嘴。 沈介微微挑了挑眉,在梁靖挤得眼睛都快抽筋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说:“方才,臣和梁公子开了个玩笑,有点过火,梁公子就急了。” 梁靖双目一瞠,急忙为自己澄清,“我们是闹着玩呢,闹着玩呢。” “原来是这样。”齐晟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他也不准备深究深究,说了一句,“休息半个时辰再开工。” 然后,他就回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厢房。 确定齐晟走了之后,梁靖恶狠狠地等着沈介,恨恨地说:“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说那些话,让殿下认为我是一个小肚鸡肠,开不起玩笑的人。” 沈介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梁靖更恼了,“你默认了!” 见沈介还是不说话,就一个劲的笑,梁靖恨不得撕烂了他那张笑脸。 但碍于两人是同僚,不好闹得太难看,他只能恨恨地朝沈介“呸”了一声,“伪君子!” 然后,他也走了。 开幕式的日子,到底还是五皇子推算的,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怎么样,怎么样?” 五皇子得瑟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卜卦不准那是意外,准了才是常态。” “那可真是巧了,每次不准,都让我给碰上了。” 齐晟信他才有鬼。 没想到,五皇子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算不准的卦,全都让你碰上了。” 齐晟:“…………” ——好吧,不管卜卦的本事是真是假,至少脸皮是厚了不止一层。 见他明显不信,五皇子气道:“你既然不信我,还不快去致辞。万一待会下起雨来了,我看你往哪里哭去?” 齐晟笑道:“下雨怕什么?最好再来几股风,那才叫风调雨顺呢。” 说完这句,他立刻闪身跑路,堪堪躲开了五皇子的魔爪。 开幕式是顺利的,一整天都没有下雨。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既不冷,也不热。 但现场的氛围却像烈火一样炽烈。 特别是天子真的现身之后,这种炽烈更是达到了巅峰。 众人山呼万岁,喊得声嘶力竭,只盼着自己喊得再大声一点,天子就会多看自己一眼。 只可惜,天子之所以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自己六儿子究竟折腾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有了水泥和预制板之后,齐覃又命人修了个避暑山庄。 但内务府的手艺始终是传统占大头,纵然吸收了这赛场的一些元素,整体看起来还是古雅的风格。 齐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极具规则美和力学美的建筑,觉得果然颇有独到之处。 那边各蹴鞠队的代表正在为开场赛的资格抽签赌运气,这边的天家父子却已经讨论起了关于建筑的问题。 “朕听内务府那边说,整个赛场,都是你设计的?” 齐晟得意一笑,嘴上却十分谦虚,“这都不算什么。” 齐覃就见不得他那得瑟样,板着脸说:“朕没准备夸你。” 齐晟“哦”了一声,全不在意。 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齐覃没好气地说:“整日里正事不干,捣鼓这些歪门邪道你倒是挺积极主动。” “没办法,个人爱好。”齐晟一脸无奈。 齐覃真想糊他一脸。 幸好,这个时候,那边的抽签也有了结果。 开场赛的两支蹴鞠队分别是由恒王世子齐述带领的勋贵和官宦子弟组成的六号队,还有纯平民组建的十二号队。 出现这个结果,自然是暗箱操作的结果,为的就是体现公平和增加看点。 齐覃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点赞赏的笑意,一直坐到了开场赛比完,才起身回宫。 父皇这么配合,齐晟简直要爱死他了。 也因着齐覃留的时间够久,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赌-球事业发展得极为蓬勃。 但凡牵扯到了“赌”字,就很难不出意外。 在顺天府出动了数次之后,官方顺势介入,变家天下为官天下。 要知道,大晋本来是禁赌的,在官方没有介入之前,想赌-球都得偷偷摸摸的。虽然一开始刺激,但到底没有保障。 如今可到好了,官方出面站街,规范了赌-球行业,有心赌上两把试试运气或者是对自己看好的球队表示支持的蹴鞠迷们,再也不用怕庄家卷款潜逃,让自己血本无归了。 含光殿里,齐晟拿着一周的账册给齐覃做汇报。 齐覃默默听完,拿过账册自己又看了一遍,才相信齐晟没有念错,自己的耳朵也没有出问题。 短短七日之内,竟然就获利六百万两白银,果然是个暴利行业。 只是…… 齐覃担忧道:“可有百姓因赌-球而倾家荡产?” “父皇放心,儿子将赌-球分为了三个等级,三文钱一注,十两银子一注和不信额。每人限买十注,不限额的更是每日都有定数,不多卖。而且,价钱越低的,赔率就越高。” 齐晟解释道,“普通百姓大多数就是为了凑个热闹,试试运气,自然会买价格低、赔率高的。至于那些有钱人,三文钱一注的赔率再高,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小钱,他们看不上。” 还有一点,齐晟没说,齐覃也没问。 那就是有钱的富商要么有心攀比,要么是有心借此讨好齐晟这个睿王,甚至是间接讨好天子。 所以,那些不限额的赌注,其实都是给他们准备的,普通人根本就抢不到手。 可以说,齐晟已经尽量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了。 若是还有人因此而倾家荡产,那就是贪婪所致,谁也救不了的。 “不错。”齐覃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赞赏笑意,“虽不至尽善尽美,但也颇有章法了。不愧是朕的儿子。” 齐晟:“…………” ——您就不能单纯地夸我一回吗? 128、钱,钱,钱 开幕式结束以后, 联赛就开始公开售票。 为了让贵族世家和巨商富贾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观赛票的价格自然也根据视角的好坏而有高低之分。 这些东西,齐晟在后世见得多了, 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一下,就可以直接拿来用了。 反正一文钱的票是为了在普通百姓之间扩大影响力;十两银子的票则是为了让有钱人体现逼格顺便宰他们一刀。 总而言之, 你情我愿, 皆大欢喜。 蹴鞠联赛的第一季赛进行的轰轰烈烈, 以管家和连家为首的一众赞助商也赚得盆满钵满。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联赛周边产品就遍布了大街小巷。 什么联赛专供茶叶,什么蹴鞠队员说吃了强身健体的米, 什么睿王殿下指定的瓷器, 还有观赛的高等包厢里放的盆栽, 供给贵宾的糕点…… 甚至还有一家卖家具的, 说睿王殿下“办事处”的桌椅,都是他们家孝敬的, 而且殿下很满意。 这些都是大商户, 也是真正投资赞助的那些。 有钱的人家蜂拥而至,没钱的也要凑个热闹,以便出去和人吹牛的时候,人家见过甚至用的殿下同款的东西,自己却没有见过。 这些大商家吃肉,总得让小商小贩和平民百姓喝口汤。 对此,齐晟只是吩咐了一句,沈介这个几乎没用用武之地的救火队员立刻就自告奋勇, 为自家殿下分忧。 对于组织威慑平民百姓,曾经外任过知县的沈愿很有心得。 沈介回去仔细请教过之后,婉拒了沈愿直接帮忙的要求,自己亲自做了调查,制定了小贩入赛场兜售物品资格的购买价格,还有需要遵守的规则。 能不能跟着赚一笔,就要看这些小贩的魄力和各家的手艺了。 反正到第一季赛结束之后,有靠着做炒货而暴富的平民百姓,也有肠子都悔青了的小商户。 尚书和兵部尚书都对睿王殿下充满了好感。 在联赛开始之初,睿王殿下派人请他们一聚的时候,他们还是很矜持的,不怎么乐意搭理这个没有半点贤名的皇子。 如果不是天子也对齐晟搞出来的这个联赛颇为关注,他们怕齐晟背地里告他们的黑状,哪里会搭理他? 但是如今,他们却庆幸自己当初因为顾虑多而应邀前往了。 此时此刻,户部徐尚书正一边翻账册,一边对两位侍郎说:“睿王殿下真是个天才,也不知道将来睿王出阁,陛下会不会派他入咱们户部行走?” 左侍郎接口道:“是呀,睿王殿下有这样的才能,不来咱们户部,真是可惜了。” 他想着那几乎要堆满一个库房的银子,简直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唯有右侍郎只是陪着干笑,一个字的意见也不发表。 徐尚书和左侍郎对视一眼,对右侍郎的苦瓜脸视而不见,继续吹捧给国库创收的睿王齐晟。 “睿王殿下小小年纪,想法却别具一格。” “是呀。”左侍郎道,“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商贾竟然也肯乖乖听话,交一成的收益做税收。” 徐尚书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要说有钱,还是商人有钱。如果朝商人收税的法子可以推行天下,是不是就可以减免普通百姓的税收?” 左侍郎摇了摇头,“这个,怕是难。” 就连他们两家,也有商人投奔孝敬,满朝文武,有几个不和商人互利互惠的? 这一次,睿王之所能够做成,主要是因为利益足够大,那些商人舍不得为了那一成的税,放弃更大的利益。 至于齐晟的手段高超,倒是在其次了。 右侍郎冷不丁说了一句:“堂堂皇子郡王,整日里和商贾打交道,总归不成体统。” 徐尚书和左侍郎相互愕然,然后就齐刷刷地拿看傻子的眼神去看右侍郎。 和徐尚书还有左侍郎这俩坚定的保皇党不一样,右侍郎是一个自诩维护正统的太子-党。 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风雨飘摇,原本的骨干四皇子也因八皇子之故,颇有些脱俗离尘的感觉。 太子少了四皇子规劝辅佐,就像是人断了一条手臂一般。 虽然四皇子推荐了暨阳侯世子张阳,那张阳也颇有谋略才干。 但张阳毕竟是臣属,许多话都不好直言。他的才干又比四皇子差一截,让太子觉得颇不如意。 更让右侍郎胆战心惊地是,天子似乎是有意削弱太子的势力。 先是给几个皇子都封了王,又在太子的正妃人选上释放了信号。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他们这些支持太子的人了? 许多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都嗅到了危险,有的逐渐疏远了太子,有的干脆就转投了大皇子的阵营。 右侍郎自诩正统的维护者,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另谋出路的,只能更加积极地为太子奔走,顺便打压其余皇子。 徐尚书还有左侍郎觉得和右侍郎道不同,也不想再听他瞎bb,干脆就随便找了点事,把他给打发出去了。 他一走,左侍郎就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个正经东西了。” 右侍郎自己上了太子的船还不够,整日里在户部传播所谓的“正统”思想。若不是徐尚书手段高、威望足,整个户部非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不可。 “他也是糊涂了。”徐尚书捻着胡须冷笑了一声,“他口口声声说着正统,正统,却往了天子才是最大的正统。” 想要做投机者搏从龙之功就直说,做了biao子还想立贞节牌坊,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让你占了? “行了,咱们不说他了。” 徐尚书脸上立刻露出了肉痛的神色,咬着牙对左侍郎道,“你去把胡郎中和张郎中都叫过来,咱们参详参详,该给兵部的分成,怎么算。” 要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他是一个子儿都不想往外出。 再则,兵部的确是维护赛场秩序和京城治安有功,如果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后续的事情,也不好办。 但话虽这么说,但能少给一文,徐尚书就绝对不会少给半文的。 胡郎中和张郎中是户部里最善数算和盘账的,得把他们叫过来好好合计合计。 徐尚书想得挺美,却忘了,兵部的尚书陈敬,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齐晟还不知道,因着他的缘故,户部和兵部将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撕逼之战。 此时此刻,他正抱着金元宝在银子堆里打滚。 对,就是在银子堆里打滚。 虽然他这辈子一出生就是活在锦绣堆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但这种成堆的银子堆在眼前,震撼力绝对没有一个人能抵挡。 从今天开始,他就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拿钱砸人了。 ——我,齐晟,不差钱! 激动的劲头过后,齐晟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吩咐管里以他自己的名义,把这些银子都存到蓝氏的钱庄去。 蓝家的家主叫蓝鲸,是继管里之后的又一大赞助商。 蓝鲸是个很有趣的人,也是个很识趣的人,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家里是开钱庄的,并没有实际的货物。 就算是在赛场里给他家的钱庄拉几条横幅,一般人也不会到钱庄去存钱。 所以,蓝鲸干脆也没有提这种要求。 他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请求齐晟替他引荐这一次所有参与了赞助的大小商人们。 齐晟点了点头,一语道破:“你要是的是商机。” 蓝鲸心头一凛,把自己态度摆得更正了几分,很实诚地说:“想不到,殿下对商贾之事也有涉猎。” “皮毛罢了,比不得你们自幼精通的。” 齐晟也不充大头蒜,“只是老师自幼教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王要和你们这些自幼行商的人打交道,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完全说不上话吧?” 有时候,人的心思很奇怪。 越是张扬骄傲的人,越容易被人看轻; 越是谦逊低调,反而被人高看一眼。 齐晟知道,如今自己的外表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常人说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纪。 就算他表现得博闻强记,人家面上碍于他的身份,不敢表露什么,心里能信几分? 所以说,献丑不如藏拙。 而蓝鲸那里,本来就从管里那里听了一肚子的对睿王殿下毫无底线的吹捧,又见他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争强好胜,一时之间,竟觉得看不透他的深浅。 后来,蓝鲸又找机会和齐晟见了几次面,每一次都有新的发现。 特别是睿王殿下透露出的一些,关于钱庄这个行当的构想,更让他觉得惊为天人。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睿王殿下的确像管里说的那样,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人物。 蓝鲸虽然年纪和管里差不多,但他父亲早逝,如今已经是蓝家的当家人了。 虽然能开钱庄的,背后肯定都有靠山,但谁会嫌靠山太多呢? 蓝鲸已经决定了,每年多出一份孝敬,给睿王殿下。 所以,他虽然不算是齐晟正式的门人,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齐晟把银子以管里的名义存进蓝家的钱庄,蓝鲸就绝对不敢把内情泄露出去。 钱这种东西,只有利用起来才是钱。若是放着不动,那就是一堆贵金属而已。 就先在钱庄里存一段时日吧,等他腾出手来,正好拿这些钱,再折腾些别的玩意儿。 129、不知六弟可尽兴了吗? 蓝鲸果然很识时务, 对管里以自己的名义存下这么一大笔钱, 没有表示丝毫的异议。 这让管里也觉得,他是一个可交的人。 所以, 管里准备拉他一起办睿王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 一来呢,是替主子示好, 二也是想把蓝鲫彻底拉到睿王殿下的船上。 “办期刊?” 蓝鲸奇道, “什么叫期刊?” “就是一期一刊。” 管里解释得很直白, 但一抬头,就对上了满脸无语的蓝鲸。 “管兄,”蓝鲸道, “字面的意思, 我理解。我是问, 具体的呢?” 管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顺嘴了,顺嘴了。蓝兄, 我这里有一份企划案, 蓝兄一看,就明白了。” 企划案? 这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但蓝鲸没有多问,而是老老实实地接过管里给他的几张纸。 果然是一看就明白。 原来,睿王殿下准备出一套关于蹴鞠联赛的期刊,里面主要记述各个参赛队伍的情况,还有不时涌现的明星队员的生平。 这些记述,都要在事实的基础上, 适当地进行艺术加工,要让看到的人有引人入胜之感。 当然了,除了这些以外,还会弄一些周边文样。 比如某队的制服是在哪家定制的呀,哪个小贩兜售的花生、瓜子、蚕豆最好吃啦。 还有醇王殿下的蹴鞠铺子里,又出了什么新品啦。 蓝鲸也是从小学经商的,一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周边文样,真实的作用,还是招商引资。 当然,如果让齐晟来说,他还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 ——卖广告位。 “这些,都是殿下的主意?” 管里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殿下不是常人。” 被睿王殿下敲打过后,他还被冷落了好长一段时日。 这些日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家和另外几家在殿下面前越来越得脸,心里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回,管里是彻底明白了,他先前之所以能办下那么大的工程,不是因为他有才能,而是殿下肯给机会。 而有才能却缺少机会的,大有人在。 甚至于,他在里边,还不算是最出挑的。 所以,这一次好不容易殿下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抓住,且一定要办好。 如果顺便能把蓝鲸拉到殿下的船上,那就更好了。 他的意思,蓝鲸明白。对于睿王殿下,蓝鲸也很欣赏。 但欣赏归欣赏,利益归利益。 在睿王殿下没有庇护一个钱庄的能力之前,蓝鲸是不会舍弃现在的靠山的。 无论在什么年代,有钱有靠山,办事效率都是很高的。 管里干脆自己盘下了一个院子搞印刷,并在京城最热闹的朱雀街上开了个书肆,准备专门卖睿王殿下的期刊。 他有一种预感,这本《蹴鞠期刊》只是一个开始,这印刷局还有书局往后肯定还用得着。 当第一季联赛圆满收官的时候,第一期的《蹴鞠期刊》也正式面世了。 齐晟翻了翻,觉得印刷还不错,配图填色也很抢眼,内容更是紧跟蹴鞠时事,绝对能吸引一大票联赛催生出来的蹴鞠迷。 这样好的东西,他当然不能独享。 于是,他就让张起麟往后宫送了十几本,随淑妃分配。 而他自己,则是亲自带了几本,从乾清宫开始,给亲爹和兄弟们都送了一本。 他到乾清宫的时候,正逢齐覃在接见大臣。 齐晟一听,直接把书往田保怀里一塞,请他转交。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最近亲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旦抓住他,就问这问那的。 关键你问就问呗,还尽问一些让人不好回答的话。 所以,齐晟暂时不是很想见到他。 从乾清宫溜出来之后,齐晟还没决定是先出宫还是先去皇子所,就被四皇子叫住了。 “六弟。” “嗯?四哥?” 齐晟转过身来,与四皇子相互见了礼,从王进宝怀里拽出一本书,笑道,“四哥来得正好,这本《蹴鞠期刊》是送给你的。” 四皇子接了过来,当场就翻了翻,赞道:“不错,喜欢蹴鞠的人,都会喜欢这个期刊的。” 齐晟得意道:“就是准备卖给他们呢。” 四皇子笑吟吟地看着他,温和地问:“你那个联赛,结束了?” 被人问到了得意处,齐晟的眼睛一下子就像被点燃的火苗一般,亮得出奇。 他难掩兴奋地答道:“昨日,第一季赛圆满收官!” “恭喜,恭喜。” 四皇子恭贺了一番突然叹了一声,神色黯然了下来。 齐晟连忙问:“怎么了,四哥?” “我只是想到了八弟。” 四皇子勉强扯了扯嘴角,“那时候,八弟抱着红红,整日里问问:六哥的联赛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呀?” 红红就是齐晟送的那只长耳朵兔子,因两只眼睛是温润的红玉制成,八皇子就给它取名“红红”。 八皇子临终之前,念念不忘的就只有两件事,一是六哥的蹴鞠联赛什么时候开始,二就是自己不能再照顾红红了,希望四哥能把红红还给六哥。 可是,他是出花歿的,所有的遗物都被强行搜罗走焚化了,特别是整日里被他搂着睡觉的红红。 提到八皇子,齐晟所有的兴奋都收敛了起来,忙劝道:“四哥节哀。” “我没事,六弟不必担心。”四皇子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他越这样说,齐晟就越担心。 ——没事?我看你事大的很。 也直到这个时候,齐晟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眼前这个究竟是四皇子,还是四皇子3。 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齐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没看出来。 四皇子突然笑了一声,“六弟,你在看什么?” 齐晟松了口气。 ——是四皇子3。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了一口气,大约是没有变数,就让人安心吧。 “没什么,”齐晟说,“我看四哥的气色不太好,还是要妥善保养得好。” 四皇子3又笑了笑,很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蹴鞠赛圆满收官,不知六弟可尽兴了吗?” “尽兴了,尽兴了。” 齐晟又忍不住兴奋了起来,眼睛亮的仿佛燃起了两团火焰。 四皇子3的笑容一下子就变得满足,口中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他告辞离去,齐晟都是莫名其妙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怎么觉得四哥的精神不太正常? 王进宝小声道:“主子,奴婢看信王殿下是替您高兴呢。” 这日,又到了皇子们给祖母和母亲请安的日子。 四皇子3从坤宁宫出来,就直奔翊坤宫。 贵妃正在内殿摔东西,用以发泄心中的郁气。 但在听见人通报四皇子来了之后,她急忙命人收拾了,自己则赶到外殿接见四皇子。 对此,四皇子已经习惯了,只是心里冷笑了一声,装作对贵妃的情况一无所觉。 其实,如今的翊坤宫,除了贵妃的两个大宫女,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贵妃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照儿来了?可用过早膳了吗?” 如今的贵妃,和当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四皇子心下嘲讽,面上不显。 他也不想和贵妃废话,干脆利落地无视了贵妃的示好,直奔主题。 “太子的羽翼已经被父皇清理得差不多了。” 贵妃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很快就要把太子拉下马了?” “嗯。”四皇子3点了点头,紧接着就用一盆冷水浇灭了贵妃所有的兴奋,“只是,太子下马之后,得利最大的会是大哥。” 贵妃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片刻后,她焦急地催促四皇子,“那你快收拾他呀!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为什么不收拾他?” 四皇子3冷眼看着她发了一会疯,才淡淡地问:“你在后宫的人脉,还剩多少?” “你想干什么?” 提到自己的人脉,贵妃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四皇子3不动声色地说:“要收拾大哥,须得二哥出手。只是如今,二哥一直躲在东二所不肯出门一步,我也无能为力。” 贵妃到底是曾经掌过多年宫务的,就算后来被夺了权,曾经埋下的眼线也有许多没有被人清理掉的。 四皇子3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为了借机摸清贵妃的暗手,彻底让贵妃变成一个没有牙的老虎。 但贵妃对此一无所知。 她听到自己可以参与进来,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你说,我要怎么做?” “没什么。”四皇子3露出蛊惑的笑容,“母妃只需要把人手借给我用用,让我随时能传些消息传给二哥就行了。” 贵妃一兴奋,就忍不住旧病复发,呵斥道:“他们都是些孽种,哪里配做你的哥哥?” “母妃,”四皇子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父皇希望我们兄友弟恭。” 无论何时何地,天子永远都是贵妃的弱点。 她立刻就闭嘴了。 四皇子3无声一笑。 ——对付贵妃,我是专业的。 翊坤宫里,四皇子3收拾自己母妃易如反掌; 钟粹宫里,齐晟却被自己的母妃弄得生无可恋。 “母妃……” “闭嘴,别说话。” 淑妃端坐在桌案后,神情严肃地执笔作画。 而齐晟则是一进钟粹宫就被拉着换了一身极为飘逸的白衣,被迫站在那里当绘画模特。 这白衣的款式,可以参照后世任何一部古装仙侠剧里的男主。 总之,一看就不是出自淑妃之手。 过了许久,淑妃满意地放下了画笔,拿起自己的大作仔细欣赏了一番,点头赞道:“我儿子果然长了一张天生的男主脸,比玫妃的反串强多了。” 听见“男主”还有”反串”这么时髦的词汇,齐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母妃,您最近都看了些什么?” “没什么,”淑妃对着自己的画□□不释手,“就是湘嫔妹妹送过来的绘本而已。” 齐晟:“…………” ——湘嫔这是发展出新的爱好了? 130、第 130 章 太子很烦躁, 也很惶恐。 自他的母族被集体流放之后, 他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先是四弟因八弟之故心灰意冷,越发地不爱搭理俗事, 再就是支持他的人时不时就有人被弹劾,被贬谪。 不过, 那些都是外围人员, 对于他们被贬, 太子也只是知道有几个支持自己的人,因为贪赃枉法,被人告发弹劾了而已。 至于更具体的, 太子不想过问, 也不会有谁不识趣地到他面前来说。 除了四皇子推荐来的张阳。 说实话, 那些人长什么样, 太子都不记得。 唯有张阳建议他,应该尽力为那些人开脱、求情, 虽然不能尽数保全, 但能保下一两个也是好的。 因为,那些人都是支持太子的,如果他们出了事,太子却不做理会,会让其他支持太子的人寒心。 如果太子尽力为他们周旋了,哪怕最终一个也没救出来,却也能很好地安抚住剩余太子-党的人心。 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太子也不是不知道。 但张阳毕竟不是四皇子3, 太子虽然因为他是四皇子推荐的缘故,对他颇为信任,但比之对四皇子3的言听计从,却还差得远。 对此,一向小心眼的张阳难得没有生出半丝怒气。 他自己知道,自己无论是心计还是手腕,都比四皇子3差一截。 所以,太子对他不比对四皇子3倚重,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太子的蠢顿也让张阳大开眼界。 ——虽然他是不怀好意,但他向太子进言,说如果不救那些被弹劾的外围人员,就会让支持正统的人寒心,难道不是实打实的道理良言吗? 可是,听听太子是怎么说的: “父皇乃是一代明君,处事一向公允。这些人之所以丢官罢职,全因他们自己行为不检之故。孤身为储君,又真能为这些贪赃枉法之徒而罔顾国法?” 这话听起来着实是冠冕堂皇,把太子的形象衬托得无比高大。 但张阳只想喷他一脸。 ——你这时候知道陛下处事公允了?这时候知道自己是储君,不能罔顾国法了? 当初林家胆大包天,谋害皇子事发,天子要将他们满门抄斩的时候,你怎么就想不起来这茬了呢? 天子下午才下达了对林家的判决,你晚膳都来不及用,便到乾清宫去替林家求情了。 结果,干出了这种事的你,却在这里跟我谈什么“不能罔顾国法”? 你特么在逗我? 要是那个时候,太子真能大义灭亲,张阳虽然不至于改变自己的立场,但也佩服太子刚正。 可是太子前边刚做完了初一,现在又想做十五,就只能让他觉得好笑了。 ——这世间的事,哪里会件件都合着你的心意发展? 张阳觉得,幸亏四皇子悔悟了,不再执意要保太子了。 要不然,就算四皇子的才能再高十倍,也不可能把这烂泥似的刘阿斗给扶正了。 想到这里,张阳暗暗可惜:四皇子怎么就不在太子这条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呢?他要是硬在这树上吊着,我不就有机会赢他一筹了? 罢了,事已至此,就不想这些了,还是继续撬太子的根基要紧。 虽然张阳不知道四皇子3暂时不动太子是在等什么,但他却十分的不想让四皇子如愿呢。 所以,他不动,我动。 就算不敢明着动,但若是太子自己太蠢,自己往坑里踩,那我也没办法不是? 好些支持太子的低阶官员翻车,众人都等着看太子的反应。 但他们再没想到,太子的反应,竟然是没有反应。 含光殿里,齐覃蹙眉问田保:“太子还没有来求见朕?” 林家出事那会,太子可是等不到第二天就跪到了乾清宫前的。 田保缩着脖子摇了摇头,说:“奴婢一直让人看着呢,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出端本宫的大门。” 齐覃的脸色沉了下来。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太子来求情的时候,当众申饬一番,继续向外界传达他对太子不满的信号。 他觉得,按照太子对林家的态度,一定会来替那些人求情的。 这样一来,太子虽然能收揽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的心,也会给观望的人留一个轻重不分的印象。 可谁知道,他等了三天,太子却根本就没有来。 虽然太子不来,也会让人觉得他没有担当,让太子失却人心。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猛然得知自己的儿子不但心软情长,这心软还分对象,谁能高兴的起来? “田保。” “奴婢在。” 齐覃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拟旨,太子用度逾制,生性奢靡,有违祖宗简朴之风,不堪为诸皇子榜样。着收回一切逾制之物,闭门读书七日。” ——你以为缩着不动,别人就拿你没办法了? 太子呀太子,就让为父来教教你,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田保心头一凛,“奴婢遵旨。” 东五所,齐晟也在问梁靖同样的问题。 “太子那里,就一直没有动静?” “没有。”梁靖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那些人好歹是也是为太子殿下摇旗呐喊过的,太子殿下竟然也忍心一句不问。” 齐斌笑嘻嘻接了一句:“太子殿下大公无私,这才大义灭亲,维护国法嘛。”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就连最是稳重宽和的沈介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 只要是知道太子替林家求情有多积极的,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 至于大义灭亲,那更是个笑话。 当然,每个人都有私心,太子的行径往好了说,那就是重情重义。 可是,如今太子这一缩一躲,就真的让人想替他开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行了。” 齐晟道,“太子到底是太子,你们说话注意点。” 几人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殿下。” 齐斌总觉得,今日自家殿下有些心事重重的。 这不,才说了几句话,就又发起呆来了。 齐斌都能看出来的事,沈介自然也看出来了。 所以,沈介制止了要再开口的梁靖,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齐晟。 梁靖恶狠狠地瞪了沈介一眼,但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没再出声。 他从来没有这样老实听话过,不但沈介,连齐斌也觉得惊奇,接连看了他好几眼。 梁靖对着两人龇牙咧嘴的,威胁他们不许再看自己了。 他的脸有点热,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刚才就是想问问沈介,于先生今天为啥不让他们三个和殿下一起读书了。 但沈介都不让他说话,他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的。 这才是他这么老实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被齐晟给整治怕了,不敢打扰他思考。 齐晟正在思索的,就是于先生和平常不大一样的言行。 今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带着三个伴读进了平日里听于先生讲课的书斋,刚要落座,于先生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三个,今日不必上课了,回去每人写十篇大字,明日来了交上来。” 三人皆是一怔,同时看向了齐晟。 齐晟虽然也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都听先生的,你们先回去吧。” 这三人离去之后,于先生对齐晟说:“殿下请坐吧。” “先生也坐。” 两人相互推让了一番,各自落座。 齐晟拿出《太史公书》,翻到昨天讲的地方,坐姿端正地等着开课。 但于先生却说:“今日咱们不讲史。” 齐晟眼睛一亮,欢喜地问:“父皇终于改变主意,不再折腾我了?” 于先生顺手泼了一盆冷水,“殿下,您想太多了。” 齐晟:“…………” ——笑容逐渐消失。 我就知道,我那狠心的父皇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过我的。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朝于先生摆了摆手,“先生也不必出言安慰我了,今天要讲什么,直接来吧。” 于先生:“臣本来也没准备安慰殿下呀。” 这话就很扎心了。 齐晟真想揪着他的衣领问问他:你这个腹黑的妖孽,把我那温良恭俭让的先生藏到哪里去了?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自己把刚才那轱辘掐掉了,重新来过。 “那先生今日要讲什么呢?学生洗耳恭听。“ 于先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装聋作哑的本事表示叹服。 但叹服归叹服,天子吩咐的差事,他也不能不干。 “殿下近日里,可曾关注过太子殿下?” “不曾。” 齐晟脱口而出。 这话问得不像是于先生平日里的风格,而能借于先生的嘴问他话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明明能够把他叫到乾清宫当面问,非得拐个弯,抹个角的,一看就是有坑,自己傻了才会主动往里跳。 不跳,坚决不能跳。 就算这会子于先生问的是他吃饭了没,他也得睁着眼,把这瞎话给说圆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于先生更狠。 “哦,臣就知道殿下肯定是不会关注这些事情的。” 于先生微微一笑,那叫一个慈祥和蔼,“所以,臣已经打好了腹稿,这就说给殿下听听。” 齐晟再次:“…………” ——怪不得都说读书人心都脏呢,我今日里算是见识了。 131、苦,苦,苦 于先生: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传话工具, 陛下叫我干啥, 我还能不干吗?我敢不干吗? 齐晟:弱小、可怜、又无助。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学渣而已,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整件事就是这样, 殿下听明白了吗?” 于先生只是应天子的要求,对这件事平铺直叙了一遍, 绝对不带丝毫的个人感□□彩, 以免影响了齐晟的判断。 这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只不过, 齐晟一点也不“敢动”就是了。 齐晟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说没有,先生是不是还要再说一遍?” 于先生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殿下聪慧。” 齐晟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先生谬赞了。” 虽然, 这种夸奖, 我一点都不想要。 齐晟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乖乖地应声,“学生听明白了。” ——罢了, 还是别再折腾老先生了, 作为一个传声筒,人家也不容易。 于先生明显松了口气,说:“既然殿下已经听明白了,那臣可就要提问了。” 如果忽略了内容的话,这就是平日里于先生给他讲课的流程。 通常是于先生讲解一篇某人的传记,待他听明白了,就提问一番,就某些问题, 听一听他自己的见解。 但今天讲的,毕竟不是古人的传记,而是当朝天子和储君之间的龃龉。 所以,于先生提问的问题虽然还是平日的问题,却格外让齐晟胆战心惊。 “如果换作殿下是太子,该如何破局?” “先生慎言!” 齐晟面容严肃地轻喝了一声,“本王不是太子,先生此言,有挑拨我兄弟情谊之嫌,往后不要再说了。” ——我哪里还管得了太子如何破局?我还是先把眼前针对自己这一局破了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齐晟的神情就更严肃了。 他义正言辞地说:“储君乃是国本,也是我等的君主,不是可以随意谈笑议论的对象。本王知晓,先生不是一个可以用俗理框缚的人。但你我都生活在这红尘之内,先生还是和光同尘的好。” 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肺腑之言,于先生都快哭了。 不过,不是感动的,而是气的。 ——他又不是个傻子,教齐晟这么多年,怎么会不了解齐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的含糊点,是齐晟赤子之心,不拘俗礼。 可说白了,不就是齐晟对皇权少了几分敬畏之心吗? 这样的齐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很明显就是因为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偷换概念,倒打一耙罢了。 但于先生还真就得吃这一套,不但得吃,还得感谢他的提点。 “错非殿下,臣几乎犯了忌讳了。” 齐晟也是好厚的脸皮,竟然就那么一脸矜持地接受了他的谢意。 “先生不必多礼,日后还是要注意得好。” 他虽然暂时糊弄住了于先生,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同样的招数,在聪明人面前用,是不可能两次都奏效的。 想到这里,齐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命苦了。 “殿下,您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梁靖的反应永远是最快的,他听见齐晟叹气,就立刻凑了上去,“说出来,我们几个虽然不聪明,但也想为殿下分忧。” 齐晟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一瞬间的一言难尽。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如果梁靖真的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只怕并不觉得这件事该忧虑吧? 梁靖只怕巴不得他担忧的事变成事实呢。 好了,心里有点堵,暂时不想看见梁靖了。 “没什么,”齐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啊?” 梁靖呆了一下,还要再问,却被沈介拉住了。 沈介道:“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和齐斌一左一右,把梁靖拽了出去。 出了门,梁靖才挣扎起来,“你们别拽我了,我自己会走。” 从两人手里挣脱出来之后,梁靖不满地说:“殿下明明就是有事忧心,亏你们还是殿下的臣子呢,也不想着为殿下分忧。” 齐斌道:“殿下不是说了,让咱们走吗?” “你可真是的,”梁靖撇了撇嘴,拿眼睛的白色部分看他,“主忧臣辱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嘿,你……”齐斌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不禁求助地看像沈介。 沈介冷笑了一声,一言致死,“你就没看出来,殿下之所以赶咱们出来,是因为不想看见你吗?” 梁靖:“…………姓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沈介学着他方才看齐斌那样,也用眼睛的白色部分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再搭理他,大步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 两人你追我赶地走了,徒留下齐斌目瞪口呆。 这边齐晟愁眉苦脸,那边正往乾清宫复命的于得水,脸上的苦色并不比他少一分。 “哟,是于大人来了?” 守门的小太监十分殷切,“于大人,陛下早有吩咐,让您来了就直接进去,不必通报了。” 于得水矜持地朝他点了点头,就进了含光殿。 户部尚书徐帆正在汇报山西旱灾一事,察觉到有人进来,略顿了一顿,见天子没有教来人回避的意思,就继续说了。 “…………方圆之内颗粒无收,暂时是不能让灾民返乡了。否则,灾民无处就食,必然会生出灾祸来。” “唔。”齐覃点了点头,说,“但就这样放任灾民游荡在外,也不是个办法。你先回去,写个条陈,看看有什么章程。” “是。臣遵旨。” 徐尚书告退而去,于先生这才上前拜见,“臣于得水,参见陛下。” “起来吧。”齐覃吩咐伺候的太监,“看坐,看茶。” 于得水面色微变,急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臣有负陛下所托,不敢階越。” 对此,齐覃似乎是并不意外,淡淡道:“你说说,怎能个有负法?” 于得水苦笑着把自己被齐晟套路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来了个总结:“是臣思虑不周,这才让睿王殿下抓住了把柄。陛下的吩咐,臣半点也没做成。” “不,你已经做成了。” 齐覃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于得水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替自己的弟子说两句话:“陛下,睿王殿下性子烂漫,并不…………” “唉~” 齐覃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只知道晟儿不喜朝堂,却不了解朕的苦楚呀!” 于得水……于得水不敢接话了。 他就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学士而已,是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也不想参与这么多呀。 齐覃也不准备为难他,很快就让他告退了。 于得水走后不久,被派去专门申饬太子的田保就回来了。 这会子齐覃再想起太子,也不觉得堵心了,淡淡地问:“太子什么反应?” 田保点到即止,“太子殿下的脸色不大好。倒是太子妃挺平静的。” 身为宫内的太监总管,田保对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比如,太子并不喜欢太子妃,除了初一十五碍于祖宗家法,太子并不常宿在太子妃处,而是与良绨、良媛相处得更多。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陛下自己也不喜欢往皇后那里去。 只是如今,太子的地位风雨飘摇的,稍微有一点不符合主流道德观的事,都可能会成为别人攻讦太子的缘由。 田保特意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心思。 齐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孩子大了,做爹娘的总不能管束他一辈子。” 这就是彻底不想管太子了。 田保心里叹息了一声,既是为太子,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子。 别人不知道,田保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之间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不是田保要向着自己主子,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子辜负陛下的一片栽培之情了。 田保是自小就伺候齐覃的,当年先皇在的时候,整日里琢磨的都是南北两边的外患,在陛下身上,着实没有留多少心思。 说句不敬先皇的大实话,先皇待陛下,比起陛下对太子,可是差得远了。 先皇才不会像陛下一样,立了太子之后,就压制着其他皇子。 当年要不是陛下自己争气,把几个庶出的哥哥都踩了下去,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如今的太子,虽然看起来有个大皇子咄咄逼人,但陛下一直有意压着,只要太子自己稳得住,大皇子注定翻不起什么浪。 其余皇子至少看起来都是没有什么野心的,陛下也放任他们不学无术。 更重要的是,太子还有陛下的精心教导。 这些,都是陛下为君多年攒下的经验,不比陛下当年自己摸索的强? 只能说,幸好田保的这些心声,没让太子听见。 要不然,太子能哭晕在厕所里。 不错,父皇是对他精心教导了。 但问题是,父皇他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呀。 他教导人的方式,简单粗暴的厉害,只适合那种一点就透的天才,根本就不适合他这种资质平平的学渣。 132、指鹿为马 自这辈子出生开始, 齐晟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 跟着几个哥哥站在举行大朝会的太和殿上, 齐晟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眼睛一瞥, 就看见了五皇子正和他进行着同样的动作。 唉~ 齐晟叹了口气。 ——也就是《大晋律》里面没有禁制使用童工的律例,要不然, 亲爹这可是知法犯法了。 是的, 现年十二岁的睿王殿下, 他在两日前接到了圣旨,天子要他提前入朝听政。 和他一起被万恶的奴隶主残害的,还有比他大了八个月的五皇子。 户部尚书正在汇报山西旱灾收尾的事, 齐晟意外地发现, 自己竟然听得懂。 唔, 以工代赈果然是自古以来永不过时的平复灾民恐慌, 维护国家安定的良方。 只不过,这个时代到底不比后世。 由于生产力的底下, 让这个时代即便是皇族, 也不可能有大量的大型工程,能够大量地安置多余的劳力。 但就算没有活干,也得安排这些灾民吃饭。 而且,只给饭吃,不给活干,很容易助长灾民的懒惰之心。 再有就是,如果长久地没有工作,灾民们无所事事, 游手好闲,就会导致犯罪率的提升。 对此,刑部尚书何殊提议:“不若将原本的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他们吃不饱,自然就会保存体力,不敢随意生事了。” 齐晟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觉他何尚书这个提议,可真他娘的天才! 幸好,有这种想法的不止齐晟一个人。 吏部给事中于坚迅速出列反驳:“何尚书此言,分明是要祸害陛下江山,其心可诛!” 给事中属于言官系统。这言官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反正“言辞犀利”一向是言官的标配,若是哪个官员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被言官针对一统,肯定是要怀疑人生的。 自己一心为国,却猛不丁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何尚书当然不肯干了。 “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公,于大人分明是危言耸听。” 于坚立刻接口,“何尚书的一心为公,就是让灾民长久不能饱食,体质下降,以至于到了秋日之时,不能下田劳作?” 这时,户部左侍郎张简出列声援何殊,“于大人说得轻巧,可知这么多灾民,需要多少粮食,才能撑到秋收?” 何殊有人声援,于坚又怎么会没有? 几乎是张简话音一落,就有御史方评质问道:“那张侍郎的意思,就是任由灾民虚弱下去了?” 张简当然不会承认了,“方大人莫要胡乱栽赃,张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这两拨人就开始各执一词,引经据典地撕了起来。 只听开头的时候,齐晟还觉得,于坚和方评不愧是言官,对得起自己纠察百官和风闻奏事的职责。 可是,听着听着,他就听出别的滋味儿来了。 何殊的提议听起来严酷苛民,却不一定不是一心为国; 于坚看起来义正言辞,也不一定是真的要为民请命; 张简声援何殊,纯粹是因为户部的存粮不多; 方评声援于坚,则是有些搏一个“不畏强权”的名声的意思。 就算齐晟自问上辈子见过不少奇葩了,这一刻,还是由衷地觉得:人性,真是复杂。 这四个人只是开胃菜,后面还有别人的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支持何殊,或支持于坚,或另有说辞。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心想解决问题的。但这两拨人的声音太大,把他们的声音都给盖过去了。 最后,还是天子出声镇住了乱糟糟地一锅粥,有选择性地打压了一波儿人。 然后,把那几个真正有心解决问题的人点了出来,勉励了一番,让他们拿出章程来。 齐晟站在五皇子身后,看着齐覃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不由叹为观止。 然后,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本该是太子站着的位置。 太子如今在在奉旨闭门读书,不在这里。 是以,齐晟也不知道,太子在朝会上的表现如何。 倒是大皇子安静得很,一直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他一直这么老实,还是因太子受罚,心有警惕,所以才不敢蹦哒。 五皇子忍着性子听了这么多废话,早就不耐烦了。 他把身子稍稍往后侧了侧,悄悄喊了几声:“六弟,六弟,六弟。” 齐晟本来不想理他的,可是耐不住他实在是太执着。 “别说话。”齐晟说着,朝齐覃端坐的方向怒了努嘴。 五皇子也朝御阶之上看了一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老实了。 但五皇子的老实,永远是暂时的。 过来了不到一刻钟,等朝堂上为另一件事争吵起来的时候,五皇子觉得这个时候,父皇的注意力一定已经被吸引走了。 于是…… “六弟,六弟,六弟……”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亲哥,不能打死!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笑眯眯地问:“五哥,你不会是又想出恭了吧?” 五皇子:“…………” ——这是亲弟弟,不能打死! 这一句话,就勾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曾经。 见五皇子的脸一下子就黑成了碳,齐晟暗道不妙,赶紧转移话题:“五哥,你说他们要吵到什么时候呀?” 这个问题,正是五皇子想问的。 所以,他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泄气地说:“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吵的。” 这些人吵来吵去的,他是一句也没听懂。 齐晟也觉得挺无聊的。 ——这些人在下边争得面红耳赤,天子却在御阶上坐壁上观。 除了原则上的问题,天子一直很有坚持之外,是非对错,并不是以黑白来论的,而是看谁更得天子的心。 这样一想,齐晟就觉得,朝堂上的这些大臣,和后宫的那些嫔妃们,也没多大区别。 进而,他的思维就发散到了一个个长着胡子的美男子穿裙子,戴簪环,挥着手绢、掐着嗓子一波三折地喊“陛下~”的场景。 “噗——” 不行,忍不住了。 他却不知道,上首的天子一直分了一部分心神在他身上,就是为了等待时机,逮他的错处。 “睿王,你在笑什么?” 天子一声呵斥出口,朝堂上一下子就静了。 齐晟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不明白他们干嘛都看着自己。 直到天子又喝了一声:“睿王!” 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哦,对了,睿王不是我的封号吗? “臣在。” 齐晟赶紧举着朝笏出列。 私底下皇子们可以对天子自称“儿子”,到了朝堂之上,就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他们的自称,也就要换成“臣”。 至于后世影视剧里的“儿臣”,齐晟不知道大种花真正的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个称呼,反正在大晋是没有的。 在大晋,子就是子,臣就是臣。 天子问:“睿王方才在笑什么?” 这个嘛…… 齐晟眨了眨眼,善意的谎言脱口而出,“臣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没错,这就是善意的谎言。 他是怕朝中诸君知道自己被他脑补了妇人饰而不好意思,绝对不是怕他们恼羞成怒,集体记恨自己。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自我强调了三遍之后,齐晟就成功说服了自己,睁着眼说瞎话毫无压力。 但天子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沉声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来,让诸公也跟着乐一乐。” 齐晟左瞄又瞄再瞄,就在他准备对不起五皇子的时候,突然看见御座前的宫灯挂的不正。 他先是在心里赞了一声自己机灵,让五皇子当年尿裤子的糗事没再被翻出来,然后才指着宫灯说:“我笑那个宫灯挂得不正。”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那宫灯看去。 的确不怎么正。 但上首的天子却笑了笑,说:“是吗?朕看着挺正的。” 然后,他就问诸皇子首位的大皇子,“宁王,你说呢?” 大皇子的性子极端高傲,从来不屑迎合上意,弄虚作假。 所以,他实话实说:“回陛下,依臣看来,这宫灯的确没有挂正,应治太和殿扫洒太监的之罪。” 天子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又问站在宗室之首的礼亲王:“礼亲王,你来看看,这宫灯挂得正不正?” 礼亲王老王爷去年就把爵位传给了世子,如今站在朝堂上的礼亲王,是齐斌他亲爹。 礼亲王举着朝笏出列,慢吞吞地说:“回陛下,依臣看来,这宫灯挂得极正。” 大皇子鄙夷地撇了撇嘴:阿谀奉承之辈! 天子又问户部尚书徐帆:“徐卿,你看呢?” 徐卿出列,义正言辞地说:“回陛下,这宫灯挂得极正。” 大皇子再次鄙夷:枉读圣贤书! 但齐晟已经把脑袋埋进脖子里了。 他想到了一个故事,已经传承了两千年,却还是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指鹿为马。 他已经明白了,他今日是成了天子敲打大皇子的锤子了。 应该是自太子闭门读书之后,大皇子太得瑟了,天子是想让他明白: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 在帝王心术里,哪有什么父子亲情? 齐晟叹息了一声。 但他却不知道,他悟得还不够深,天子不但能拿他当锤捶大皇子,还能锤他自己。 133、学礼 大皇子很快就明白了, 宫灯究竟歪了还是没歪, 根本不重要。 只要天子说它歪了,那它就是歪了, 没歪也得歪。 而天子说它没歪,那它就是没歪, 歪了也没歪。 并且, 自那以后, 终当今天子一朝,那盏宫灯就是那样挂的,再也没有挪过位置。 天子接连问了好几个重臣之后, 又点了齐晟, “睿王, 你仔细看看, 那宫灯到底歪还是没歪。” 齐晟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大皇子这个根胳膊都拗不过大腿,他充其量也就是根手指头, 更加不是天子那根粗大腿的一合之敌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 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叉手回道:“回陛下,臣又仔细看了看,方才是臣眼花了。那宫灯,的确是再正没有了。” 齐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群臣。 能站在太和殿参加大朝会的,能有几个傻子? 稍微有一点脑子的,这会子都看出来了, 这是天子在敲打大皇子。他们的刚正不阿,不该体现在这种时候。 大皇子豁然回头,眼带惊愕地看着他,似乎是再问:六弟,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齐晟连目光都没有闪躲半下,若无其事地看了回去。 ——骨气? 呵呵哒,和以后永无止境地麻烦比起来,骨气值几个钱? 他这个大哥,合该生在清流世家,做一个出世的大儒,而不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皇子。 因为,“左右逢源”这个最基本的要素,对大皇子来说,恰恰是最难的。 像太子那样过于仁厚要脸固然不好,傲骨太盛,又何尝不是容易被人利用? 兄弟二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大皇子在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后,先移开了视线。 齐覃淡淡地看了大皇子一眼,对齐晟道:“睿王无故在朝堂上发笑,实在是礼数欠佳。自明日起,你便到礼部行走,跟着礼部的天官好好学学礼数。” “臣遵旨。” 散朝之后,大皇子冲齐晟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齐晟还没觉得怎么着呢,五皇子先不乐意了。 “大哥怎么能这样呢?” “好了,五哥。”齐晟拦住了他,“大哥是在气我宫灯的事。” 五皇子护短护得很明显,“这又不怪你。” 他看了一眼那明显是歪着的宫灯,嘴巴嘟囔了几下,到底是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明明是父皇睁着眼说瞎话,谁敢反驳父皇的话? 大皇子回府之后,就有申桐和几个官员上门拜见。 申桐劈头就说他,“殿下,你今日糊涂呀!” “怎么,舅舅也觉得我该睁着眼说瞎话?” 大皇子本来就很气恼,如今见亲舅舅也不理解自己,就更加气不顺了。 申桐解释道:“殿下,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而是遵从圣意。” “遵从圣意?” 大皇子冷笑了一声,说,“圣意就是让我低头做人,一辈子都对太子俯首称臣。你们叫我遵从圣意?” 申桐:“…………” ——殿下,我承认你的口齿十分伶俐。但朝堂上的事,是口齿伶俐就能解决问题的吗? 跟着申桐一起来的礼部郎中霍庭上前一步,问大皇子:“那殿下今日除了一时之快,还得到了什么呢?” 大皇子别过了脸去,没说话。 但霍庭却并不准备放过他,继续说道:“连小小年纪的睿王殿下都知道,和陛下对着干行不通,殿下难道连才总角之年的睿王殿下都不如吗?” 大皇子咬牙道:“老六从小就是个滑头,长到如今,也没长几分骨气。” 霍庭就想问:骨气有啥用? 可是,这位大殿下他了解,知道自己若真是这样问了,他一准会跟自己翻脸。 在诸位皇子之中,霍庭最看好的就是这一位。 他觉得,只要把大皇子这过于刚并的性子磨下去,就会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天子并不是瞎子,只要大皇子表现得比太子更合适,哪怕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天子也会考虑易储的。 只是,霍庭却没想到,大皇子的性子能固执成这样,他已经努力了两年了,却还是半点成效都没有。 唉~ 霍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怕,在天子眼中,大皇子和太子的争斗,从来都只是菜鸡互啄吧? 说实话,霍庭已经有些后悔了。 只是,他已经上了大皇子的船,想要下来,谈何容易? 既然暂时下不来,他还是得把心思往大皇子身上花。 “殿下有傲骨是好事,霍某也敬佩殿下的傲骨。只是……” “只是什么?”大皇子追问。 只是什么? 霍庭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心道:只是不合时宜的傲骨,和蠢又有什么区别?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只是陛下毕竟是殿下的父亲,殿下就算是尽孝,也得顺着陛下呀。” ——这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明明是要劝大皇子在公事上清醒一点的,却逼得他不得不从私事入手。 他是真不想干了。 好在,大皇子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他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究竟悟出了什么,对霍庭郑重地行了个礼:“本王受教了。” 霍庭:但愿你是真的受教了吧。 “殿下不必多礼,规劝殿下,乃是霍某的职责。” 原本他是要提醒大皇子,该提防一下六皇子了的。但是如今,他却不怎么想多这一句嘴了。 底下的小皇们都长大了,只要往后学好了,以前再怎么不学无术,就都是少不更事。 六皇子在礼部,或许是他的转机呢? 礼部衙门里,齐晟正在和礼部尚书百里奇大眼瞪小眼。 天子下旨,让他睿王入礼部学礼。 这看起来是嫌弃睿王不知礼数,有惩罚之意。 可是,且不说比睿王大了近一岁的端王(五皇子),就是大了睿王十岁的安王(二皇子),入朝这么久,也还没有到六部行走过呢。 要是这样看的话,天子让睿王到礼部学礼,就又不像是惩罚了。 所以,面对被天子一脚踹到礼部的睿王,百里奇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分寸拿捏。 还好,齐晟自己也知道,自己来的比较讨人嫌,主动替百里奇分忧了。 “既然陛下让本王学礼,那百里大人就领着本王去看看礼部现存的,关于礼乐的卷宗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在礼部先混一段再说,没必要让人为难,更没必要与人交恶。 百里奇暗暗松了口气。 “睿王殿下这边请。” 百里奇领着齐晟走到一间向阳的屋子,“殿下,您就在这间班房里看吧,下官会命人把那些卷宗依次给殿下送过来的。”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不让到处走动的意思? “那就,有劳百里大人了。” 既然人家不想让他在礼部衙门到处走动,那他就安安分分地当个宅男吧。 见他这样好说话,百里奇意外之余,就觉得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睿王殿下可能不学无术,但生性顽劣却不一定了。 百里奇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所以,在他心里,不学无术,并不等于生性顽劣。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心思,在吩咐小吏搬了两摞周朝的卷宗之后,他温和地叮嘱了一句:“殿下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到下官的班房来问下官。” “那本王就先谢过百里大人了。” 虽然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才突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但人家明显是一片好意,齐晟也没必要非得拒绝。 百里奇更觉得睿王殿下挺知礼的,传言果然有夸大之嫌。 此时此刻,百里奇却不知道,和他同为一部天官的户部尚书徐帆,正在扼腕呢。 “你说,好不容易盼到了睿王殿下入朝,我还没来得及向天子请示,让他来咱们户部呢,怎么就叫礼部截了胡了呢?” “呃……这个,好像不关礼部的事吧?” 左侍郎张简虽然也觉得可惜,但没有徐帆那样霸道。 今日之事,分明是天子顺势安排的,人家礼部还真不一定想要供着这尊大佛。 徐帆“哼”了一声,说:“以睿王殿下的才能,把他放在礼部,实乃明珠暗投。” 而“明珠暗投”的齐晟,却觉得待在礼部还不错。 直到百里奇离开之后,齐晟才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百里奇分配给他的班房,见采光极好,桌案上还放着几本书。 很显然,这个房间原本是有主的,但因为他来了,所以就不得不把这间屋子腾给他了。 这究竟是谁的屋子? 齐晟有点好奇。 他伸手把前主人留下的书拿了过来,翻开扉页,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枚印章上。 “红叶湖主人?” 这显然是个别号,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大贤的别号了。 他可不知道,被他调侃为大贤的左侍郎薄兆,正委屈巴巴地和右侍郎瞿颖挤在一个屋子里,共用一张桌子。 探究无果之后,齐晟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然后,他就把目光转到了那两摞卷宗上。 随便选了一摞,然后拿起第一本翻开。 他愣住了。 ——真不愧是号称埋在故纸堆里的礼物呀,先秦时的卷宗,就得用先秦时的文字记载才有排面。 这记载周朝礼乐的卷宗上,写的竟然是甲骨文?还是别的什么? 话说,这个时代有甲骨文吗? 他对先秦时的文字,没有研究的,就只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象形文字。 他本来觉得自己这些年学的还不错,但一入礼部,却一下子就把他变成文盲了有木有? 有排面归有排面,他不怎么看得懂怎么办? 只能看形猜字了。 只看字形猜的话,齐晟也能猜出一部分来。 但若要他靠这猜出来的一部分顺利进行阅读,那无异于异想天开。 连蒙带猜了大半页之后,齐晟果断放弃了自我摧残。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他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针对他。 这个想法,结束在他拿起另一摞卷宗的第一本并翻开以后。 因为,这一本是很正常的繁体字。 且他的好记性告诉他,这一本的第一页的内容,和这种象形字那一本的第一页大差不差,应该是一样的内容。 这正常繁体字的版本,应该是刚才那本的译本。 齐晟“哦~”了一声,表示:有翻译的话,我可以。 134、礼部三巨头 仗着自己记性好, 齐晟把两摞卷宗对照着看, 慢慢地倒给自己找到了些乐趣。 期间,一直等他去询问的百里奇等不到他, 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特意过来看了一眼。 见他扒着两本卷宗看得津津有味, 百里奇便也没打扰他, 捋着胡须笑了笑, 又走了。 走到右侍郎瞿颖的班房门口,原本只开了一条缝的门突然开了个大缝,从里面伸出两个脑袋。 “大人。”薄兆冲他嘿嘿一笑, 配着嘴角的两撇小胡子, 莫名地有点猥琐。 反观瞿颖就正经多了, “咳, 大人。” 百里奇保持着自己一手背负,一手捋须的造型, 浓眉微挑, “你们手里的活都干完了?” 瞿颖刚组织了一下言辞准备回话,薄兆就已经抢在他前头实话实说了,“嗐,最近哪有咱们礼部的差事?” 瞿颖:“…………”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上峰的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还有,果然不用过脑子的话,抢答就是快。 显然, 百里奇也有些无语。 但他们两个已经和薄兆共事好几年了,知道这个北方汉子性子爽直,在关系近的人面前不爱弄那些弯弯绕绕。 所以,百里奇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直接问:“说吧,你们两个特意拦着老夫,究竟是为了何事?” “嘿嘿。” 薄兆又挂上了他那略显猥琐的笑容,先是拽了瞿颖一下,把没有半点准备的瞿颖拽到了一边。 接着,他就把门彻底推开,侧身抬手道:“大人,您请进来坐。” 瞿颖稳住身形,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被薄兆拽得有些打褶的常服。 百里奇看了薄兆一眼,笑问道:“你请我进去,可有好茶孝敬我?” “好茶?有,当然有了。不但有好茶,还有好果子呢。” 他说完,垂着手碰了碰瞿颖,笑容有些谄媚,“瞿兄,你说是吧?” 薄兆还没忘,这屋子不是他的,而是瞿颖的。屋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都是瞿颖准备的。 瞿颖啐了他一口,失笑道:“就你会慷他人之慨。” 薄兆带着讨好的笑意,在百里奇坐下之后,他强行把准备去拿东西的瞿颖也按到了椅子上。 然后,就装模作样地替瞿颖捏肩捶背,嘴里还不忘奉承,“我知道瞿兄心里和我一样,都是十分尊敬老大人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去你的吧。” 瞿颖一把推开他,笑骂道,“你还不老实点,当心我不肯拿出来,叫你下不来台。” 薄兆笑道:“瞿兄雅量高致,又怎么会和我计较?” 瞿颖已经懒得搭理他了,从橱柜里拿出茶具和茶团,又拿出一个银壶,吩咐小吏到后院去现汲一壶井水。 他们这礼部衙门别的倒也还好,只是那一口井,也不知道地脉里通了城外的哪道泉眼,十分的甘甜解渴。 用瞿颖的话来说,就是,“也不算辱没了我这好茶叶。” 在等着小吏打水的空挡,薄兆已经忍不住凑到百里奇身边问:“大人,陛下把睿王殿下放到咱们礼部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能有什么章程?” 百里奇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说,“陛下今日在太和殿,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薄兆露出一副“您这是把我当憨憨哄呢”的神色,“大人说笑了不是?” 瞿颖接口道:“无论如何,睿王殿下都是陛下的亲子,咱们只须敬着便好。” 薄兆“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那位睿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如雷贯耳了。” 瞿颖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见百里奇说:“雉卿也是饱读圣贤之书,岂不知以讹传讹的道理?” 雉卿是薄兆的字。 薄兆乃是寒门出身,自幼父亲早亡,靠母亲与人浆洗缝补度日。 待薄兆稍大些,就到山上砍柴,补贴家用。 他的父亲是个老秀才,家里留了些书册。他母亲是个有见识的,便是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舍得把书给卖了。 又有他父亲生前的同窗怜惜他,让他在干完活之后,到自己家里识字读书。 薄兆这才有机会接触到了科举,走上了这条寒门子弟唯一的通天之路。 因着自小家境贫寒,读书辛苦,他就特别看不惯这种明明有大好的读书机会,却不知道珍惜的人。 宫中名师无数,却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的睿王,就在薄兆看不惯的行列里。 而且,这种印象一旦产生了,就特别不容易消除。 因此,听见百里奇话语里有替睿王辩解的意思,薄兆便道:“老大人真是年纪大了,性情越发地宽和了。” 这话不乏讥讽之意。 明明前几天,百里奇还在他和瞿颖面前抱怨过,说是自己的大孙子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百里奇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和他计较。 正好这个时候,小吏打了井水来。 薄兆主动接了过来,放到了瞿颖身边,笑着说:“今日我算是沾了大人的光,瞿兄可是难得烹茶。” 与薄兆不同,瞿颖是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君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善烹茶与插花。 不但薄兆对他十分仰慕,整日里盼着他焚香烹茶,就连百里奇也十分期待。 百里奇笑得很是愉悦,“高明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高明,是瞿颖的表字。 瞿颖一边拿小银锤把茶饼敲碎,一边谦虚道:“大人谬赞了。” 而后,他又问道:“大人方才是去看了睿王殿下,看大人的意思,对睿王还颇为推崇?” “推崇谈不上,只是觉得,睿王并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顽劣不堪。” 见他说的这样笃定,薄兆不禁狐疑,“就这片刻的时候,大人就能看出这么多?” 百里奇道:“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嘛,这会子估计睿王已经看完一本卷宗了。” 薄兆闻言,立刻就起身。 “诶,雉卿,茶马上就要烹好了。” 瞿颖急忙拦住了他,“你不是嚷嚷着要吃茶吗?” 不管怎么说,六皇子到底是皇子,薄兆这种行为,都是对皇子不敬。 若是睿王是个大度的也便罢了,若是睿王小心眼一点,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又是一场麻烦。 好在,薄兆也就是脑子一热,被他拦了这么一下,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然后,他就埋怨百里奇,“老大人又何必这样坑我?” 百里奇“哈哈”一笑,接过了瞿颖递过来的茶。 将第一杯奉给上峰之后,瞿颖又给薄兆还有自己分别酙了一杯,这第一道水,也就尽了。 最近朝中最大的事,就是山西的旱灾。 户部非、吏部和刑部都忙得脚不点地,与礼部却没有多大干系。 是以,礼部的天官和堂官,也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趁机松散松散了。 三轮茶水喝完,百里奇和瞿颖又下了一盘棋,就差不多到了要下衙的时候了。 正当三人收拾棋盘的时候,薄兆和瞿颖都很好奇的睿王殿下,拿着两张白纸进来了。 三人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从今日开始,他们礼部多了一位郡王了。 “给睿王殿下请安。” “几位不必多礼。” 齐晟上前,亲手扶起了年纪最大的百里奇,“老大人请起。” 然后,又对瞿颖二人虚扶了一把,“两位大人也起来吧。” 薄兆对睿王改观了。 不管怎么说,睿王的礼数是不差的。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睿王对百里奇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子郡王而显得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齐晟可不知道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就又刷了一个人原本不喜欢他的人的好感度。 对他来说,尊老爱幼这种大种花的传统美德,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算他和百里奇有矛盾,也不影响他尊重一位老人。 更何况,他觉得这位老大人性子还挺宽和豁达的。 百里奇问道:“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要事没有,就是有点小问题。” 齐晟说着,把那两张纸往前递了递,“这几个字前后文好像不是一个音,本王就来请教一下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象形文字对照繁体字,就像看字识图一样,齐晟看着看着,倒看出乐趣来了。 再加上他记性好,看一遍就能记住,满满地就看出问题来了。 就像纸上这些字,在前面的时候,是和这个字对照的。可到了后面,却又和另外一个字对照了。 齐晟玩看字识图玩得正嗨呢,弄不清楚的话,心里实在是痒痒得慌。 所以,他就忍不住让小吏带路,来找百里奇了。 百里奇接过来一看,见纸上是他自己描摹下来的先秦文字。 “殿下还学过先秦文字?” 他略想了想,笑道,“对了,殿下的老师于得水,本就是个涉猎广泛的,教过殿下这个,也不足为奇。” 齐晟暗暗挑了挑眉,心道:原来于先生还有这个爱好? 他笑了笑,并没有反驳百里奇。 百里奇也就当他是默认了,招呼他坐下,“殿下但有疑问,尽管说。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135、第 135 章 毕竟是先秦时候的文字, 已经很多年不流行了。 百里奇虽然因着在礼部任职的缘故, 也特意研究了一些,但说到底, 他是个官员,不是个学者, 不可能把大量的精力花费到这些东西身上。 所以, 有些他也不知道。 “殿下若有兴趣, 不妨回去问问你的老师于大人。在籀书的研习方面,下官不如于大人远矣。” 齐晟胡乱应了几声,心想:原来这叫籀书。 他可惜地想:若是在从前, 我去问这些杂学, 于先生必定很乐意为我讲解, 甚至会专门开几节课。只是如今么…… 只能说, 人心易变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豁达风趣的于先生就不见了, 支持他学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于先生也不见了。 如今的于先生, 整日里不是让他读史,就是让他讲史,就好像离开了史书就不会讲课了一样。 他态度一敷衍,薄兆就有些忍不住了,“殿下既然有名师在侧,何不用心去学?” 齐晟挑眉看向他,问道:“不知这位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 薄兆拱手应道:“下官礼部左侍郎薄雉卿。” “原来是薄侍郎。” 齐晟笑了笑,淡淡道, “本王上头好几个哥哥呢,陛下不缺本王这一个上进的儿子。” 薄兆噎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齐晟的意思。 他能从一介寒门学子,一路爬到一部堂官的位置,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比如:领会上意。 再比如:能屈能伸。 “是下官思虑不周,多嘴多舌,还请睿王殿下见谅。” 他的赔礼道歉,来的非常干脆利落。 齐晟不禁高看他一眼,自然不会怪罪他。 “无妨。” 然后,他就告辞了。 等他回到东五所,五皇子已经等候他多时了,一见面就一叠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礼部里没人给你脸色看吧?” 齐晟一边除了头冠交给张起麟,一边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好歹是个郡王,还是当今的亲子,他们是疯了才会来为难我。” 五皇子松了口气。 然后,他拉着齐晟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碗茶推给他。 “这也不怪我大惊小怪,实在是今天第一天上朝,觉得这些朝臣们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也亏得是父皇英明神武,才能镇得住他们。” 从前没入朝的时候,五皇子固有的印象,就是文官孱弱,武官英武。 可是,今天一上朝,却一下子就颠覆了他的认知。 整个大朝会,武官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老老实实窝在自己的地盘,那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实在是被逼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那就“噗通”往那里一跪,先颂圣,再卖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五皇子都没眼看。 反观那些饱读圣贤之书的文臣们,一个两个摩拳擦掌,袖管得撸到胳膊肘上,吐沫星子恨不得喷到别人脸上。 哦,对了,那些跪地痛哭的武官们,都是被战斗力爆表的文官们给逼的。 见五皇子一副“小心肝颤颤”的模样,齐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五皇子“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了,你就一点不怕。” 齐晟笑道:“这算什么,本朝的文官已经很斯文了。” “斯文?” 五皇子瞪大了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斯文”这两个字了。 齐晟点了点头,朝他挤眉弄眼地笑:“你若是不信,就去翻翻前朝的史书。前朝的文官,那才叫能文能武呢。” “真的?”五皇子将信将疑。 “当然咯,不信你自己去看。” 五皇子断然回绝,“你休想骗我去读书,你不是看过了吗?你告诉我,怎么个能文能武法?” 见不能骗住他,齐晟遗憾地叹了口气。 然后,就在五皇子的催促下,一本正经地说:“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朝堂打群架。” 他还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形象具体,特意又举了个具体的例子。 “前朝神宗年间,南安将军因军费之事,在朝堂上和户部起了龃龉,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五皇子目光炯炯,充满了好奇,见他还要卖关子,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呀!” 齐晟一脸痛惜地说:“当时,户部在朝会上的一共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十三个清吏司的郎中。一众平日里拿个茶杯都嫌重的文官群起而攻之,把那南安将军的耳朵都咬掉了一只。” “嘶~” 五皇子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真是太可怕了! 二皇子也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因为有一个野心勃勃却脑子不够的娘,他自幼命运多舛,多少次在生死线上险死还生。 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就连自己的亲娘都整日里琢磨着怎么利用他,别的什么人,又怎么可能对他诚心相待? 可是,后来就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靠近他,想要给他以光,给他以热。要把他从冷眼旁观的位置上,拉到这十丈软红里。 或许,是她太热情了,也太明亮了,让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出指爪,慢慢地、慢慢地接触一下看起来就会灼伤人的阳光。 ——好温暖呀!并不像看起来那样会灼伤人。 就当他以为,他能顺着这一缕光和热,慢慢地融入正常人的世界的时候,现实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痴心妄想! 岳家一夕败落,妻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的光,突然就没有热度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自己就会发光的人,尚且会落得如此下场,像他这种蹭光的,岂不是更加不堪? 他害怕了,退缩了,重新又回到了那个自以为安全的地界,再次冷眼旁观。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光与热的源头。 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自责吗? 从未这样自责过。 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覆水难收,不外如是。 二皇子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退缩得太快,田真也不会在绝望中自我毁灭。 自责与后悔包围着他,几乎让他步了田真的后尘。 他不再时时处处警惕小心,他觉得就这样被人害死了也不错。 可笑的是,真当他做好了被人害死的准备的时候,那些一直想要害死他的人,却又都按兵不动了。 正当他茫然失措的时候,一条与他息息相关的消息,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张大人,你确定自己没弄错?” 把消息带给二皇子的叫张贵,是个六品翰林。 张贵是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出身,但他生性痴迷书画,之所以考个功名,为的只是不让自己沦为匠人一流。 二皇子或许没有别的才能,但在书画一道上却颇有造诣。 特别是画那些凋零萧瑟之景,情与景浑然天成。 自从张贵在自己一个同僚的书房里,见过二皇子的一副秋风图之后,顿时惊为天人,掉进了名为“二皇子”的坑。 还是自己把土拍严实,彻底不准备爬出来的那种。 他磨着同僚替他引荐了二皇子,历时近一载,才从二皇子手里求得了一个扇面,如获至宝,轻易不肯示人。 对于二皇子不喜欢人近身、不喜欢外出做客和参加文会,甚至别人踫一下的东西都不会再用了等等的怪癖,张贵是半点都不以为意。 不止是张贵,仰慕二皇子才华的那几个人,都不以为意。 ——哪个大家没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怪癖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能说,迷弟的滤镜是厚重的,轻易穿不透的那种。 因着以上种种,二皇子的正妃一尸两命,令二皇子意志消沉,自我放逐,甚至于生无可恋的消息传出来。 张贵等人在感慨二皇子情深之余,也都很焦心。 所以,当张贵偶然得知,田家的事情并不简单之后,就暗暗留了心。 张贵之所以能一心搞艺术,不以仕途为要,就是因为他家里当官的多,家族昌盛繁茂。 所以说,纵然张贵的性子天真烂漫了些,想要查一些东西,还是有着自己的门路的。 而四皇子的人在发觉张贵在暗中调查田家的事之后,干脆就把线索牵到了张贵的身上。 张贵虽然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但因着是家里的幼子,父母宠爱,兄嫂包容,一直不怎么通事故。 因此,他丝毫都不觉得自己查到的太容易了,一得到具体的线索,就第一时间跑来找二皇子了。 此时面对二皇子的追问,张贵斩钉截铁地说:“千真万确!” 然后,他就把自己如何生疑,又让家里的谁帮忙调查,又怎样得到结果说了一遍。 要说张贵天真烂漫吧,二皇子也没比他好多少。 再加上他如今的心理疾病意外好了不少,连曾经的多疑也去了大半。 所以,张贵对自己的能力有多自信,二皇子对张贵调查的结果就有多迷信。 “原来是他。” ——大皇子呀,他们可算是老冤家了。 原先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若是不替王妃报仇,他日九泉之下,他该如何面对王妃? 二皇子的目光慢慢变得冰冷。 ——有些秘密,埋藏得够久了,是时候让它见一见天日了。 136、年关将近 “儿子给母妃请安。” 这是自田真歿后, 二皇子第一次来给容妃请安, 也是二皇子搬进皇子所后头一次主动踏足玉泉宫。 哪怕是在自己的宫殿里,容妃依旧妆容整齐, 珠翠遍布,活像一个移动的珠宝展示台。 她脸上的笑容很热情, 也很慈爱。 但仔细看的话, 就会发现, 无论是笑意还是慈爱,都不达眼底。 但二皇子并不介意。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然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抬起了头, 多年来第一次直视容妃。 他说:“母妃, 你看看我, 你好好看看我。” 容妃微微蹙了蹙眉, 略带嗔怪地笑道:“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什么好好看看你?母妃哪一次没有好好看看你?” 二皇子嘴角勾出了一抹奇异的笑纹, 问出的话直让人心里发凉。 “母妃, 你真的好好看过我吗?” “那是自然,”容妃的笃定里总是带着那么几分的漫不经心,“你是母妃的儿子。” 二皇子追问:“那你说,我长得像谁?” 容妃心里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敷衍道:“你是我的儿子,自然是像我了。” “是呀,我像你。我从来都知道,我长得像你。” 二皇子茫然道, “可是母妃,你真的知道,我长得像你吗?” 见容妃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张嘴还想敷衍自己,二皇子恶劣一笑,会心一击。 “或者儿子换一种说法。母妃可曾注意到,大皇子的长相,是与慧妃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容妃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她几乎是扑上来的,紧紧地抓住二皇子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猛瞧。 二皇子强忍住对她的厌恶,任由她盯着自己看了又看。 过了许久,容妃像是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一般,触电般地松开了手,踉跄地退后了几步。 片刻的沉寂之久,容妃突然尖叫起来:“来人,拿镜子来,给本宫拿镜子来!” 人本来就会习惯性地忽略自己的长相,而这一刻,容妃更是把自己长什么样忘了个彻底。 她需要一面镜子,想要辨一个真伪。 镜子很快就送了上来,容妃一把抓住,推开了要替她举镜子的宫娥。 她抖着手把镜子放到了面前,要看的时候又慌忙拿开了。 二皇子突然上前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容妃的手,强行把镜子对准了她的脸。 容妃也是因为心里知道二皇子从来戒备与人接触,所以对他的突袭半点防备都没有,二皇子很容易就得手了。 “母妃,你看呐,看呐。” 二皇子脸上带着扭曲快意的笑,“你总该知道,我长得到底像谁。” 容妃像傻了一样,直愣愣地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其实,容妃自己是很少照镜子的。 只看她平日的打扮就知道,她的审美是偏向堂皇富丽这一款的。 但是,偏偏她自己长得清汤寡水的。 这倒不是说容妃长得不好看,如果真不好看,当年太后也不能从一众宫娥里选中她来侍奉天子。 只是,她的好看,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好看而已。 从前地位低微的时候,她为了活得更好,一心讨好天子。 所以,那时候她的打扮,都是在扬长避短。 后来她封了妃、掌了权,自觉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穿着打扮,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但放飞归放飞,她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的,按自己的喜好打扮,其实并不好看。 所以,如非不要,她从来不会照镜子。 而一个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的宫妃,她若是不想,又有什么照镜子的必要呢? 如今,她看着镜子中这张与二皇子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不知不觉就有些痴了。 ——那么多年了,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是了,二皇子的相貌,只有五六分像她自己,剩下的那四五分,则是随了她那早已模糊在记忆里的生父。 “你……怎么会这样?当年我明明……明明……” 二皇子嘲讽一笑,反问她,“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你一个宫女出身的,能算计得过正儿八经选秀进来的?” 这句话,仿佛是为容妃找到了一个可以甩锅的救命稻草。 “是慧妃那个贱人!” 容妃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就很快坚定了起来,“对,都怪慧妃那个贱人!要不然,你如今就是陛下的长子了,大皇子拥有的一切,原本都该是你的!” 二皇子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并不是很想在这里听容妃自欺欺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容妃并没有追出来。 二皇子走出玉泉宫之后,脚步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他很清楚容妃的为人,容妃是不会承认自己次错了的。 为了推卸责任,她一定会疯狂地报复慧妃和大皇子。 而他只需要适时地推上一把,就可以让大皇子在最得意的时候,一无所有。 齐晟在礼部边看卷宗,边看字识图,看得很嗨皮。 这日子过得一嗨皮,就很能理解什么叫做“白驹过隙”。 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是又一个年底了。 自从齐晟的蹴鞠联赛办完之后,朝堂上弹劾太子一党官员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而天子也一反往常尽量包容支持太子的态度,一句“严查”,不知道让多少官员落马。 大皇子和他的支持者欢欣鼓舞,根本不用别人挑动,就自动自发地加入了弹劾的队伍。 太子可谓是焦头烂额。 纵然有许多支持正统的清流为太子张目,但天子的心已经不在他太子身上了,他们越是为太子说话,天子就越发地冷待太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依照惯例,如果不是特别要紧事情,各部都会默契地压到年后再上报,就是为了让天子过个好年。 如果说,前几个月,朝堂一直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的话,随着年关将近,这口锅里的滚油,就是突然冷却了,再不闻一丝“滋滋”声。 太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但齐晟的好日子却是到头了。 往年这个时候,齐晟都是在崇文馆里期盼放假的角色。 但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的齐晟不但已经得封王爵,还已经入朝听政了。 更有甚者,不管当初是什么缘由,他如今也是在礼部行走的一员了。 过年的时候,哪个部门最忙? 不外乎太常寺、鸿胪寺还有礼部了。 太常寺负责朝中各项祭祀,礼部就是负责各种祭文。 原本齐晟在礼部行走,应该是很轻松的。 因为写祭文这回事,谁也信不过“不学无术”的睿王呀。 但亲爹是诚心不想看他清闲,眼睛都不眨,就给他调派了个差事。 ——协助鸿胪寺卿,接待番邦使者。 是的,没错,他被天子一句话,借调到鸿胪寺了。 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五皇子也一起被皇帝爹打包送过来了。 他正想着呢,就听见五皇子感叹道:“如今唯一还能让我感觉到安慰的,就是六弟你也来了。” 齐晟:“…………” ——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呀? 见齐晟不说话,只是表情有点古怪地盯着自己看,五皇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不太好。 他干笑了两声,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六弟,你说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 “有什么好准备的?” 齐晟就当没看出他的窘迫,特别光棍地说,“这种事情,鸿胪寺几乎年年都干,早就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了。” 五皇子道:”道理我都懂,但你我新官上任,总得点他几把火吧?” 齐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五哥,你这样的思想,很炮灰呀! 但是,他并不想被五皇子长篇大论地教导何为“兄友弟恭”。 所以,他果断选了一个实际的问题抛过去,“你的卷宗已经看完了?” “啊?” 五皇子呆住了,“卷宗?我为什么要看卷宗?” 齐晟语重心长地说:“毛爷爷说得好,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初来乍到的,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贸然指手画脚,这新官上任的火,烧得起来吗?” 五皇子沉思了片刻,点了点,“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这毛爷爷又是哪位先贤?” 齐晟:“……这不重要。” ——我要怎么跟你解释,这是我大种花的伟大领袖? “无论在什么地方,想要做出成绩,都不能操之过急。最少,也得等自己把周围的环境都弄清楚了再说。” 齐晟觉得,他应该可以糊弄过去了。 可是他却忘了,五皇子是个较真的人。 “这怎么就不重要了?” 五皇子不乐意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而我却听都没有听说过,这还了得?” 齐晟:“……不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奋好学了?” 五皇子表示:你要是这么问,那我可有话说了。 “这不是好学不好学的问题,是你说话不说清楚的问题。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人人说话都不说清楚…………” 齐晟…… 齐晟干脆不搭理他,并开启了人工自动屏蔽系统,低头翻看鸿胪寺的卷宗。 137、食宿费 五皇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齐晟先微笑, 再抬头, 肯定地说:“当然有了。” 五皇子狐疑地看着他,见看不出什么破绽, 决定嘴动验证:“那你说,我说了什么?” 这就很考验齐晟的理解和总结能力了。 根据他听到了那两句, 齐晟轻轻松松就给出了标准答案:“五哥, 我错了, 我不该说话不说清楚的。只是,这个毛爷爷,我也只是偶然翻到过他的几句语录而已, 并不知道他是哪朝哪代的人士。” 五皇子成功被顺毛, 然后又被齐晟忽悠着一起看卷宗。 等鸿胪寺卿熊褚墨过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两个认真学习卷宗的皇子。 熊褚墨暗暗点了点头, 心道:百里尚书果然是老而弥辣,关于皇子的传言, 果然不可尽信。 “下官熊褚墨, 给两位殿下请安了。” 两人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急忙起身还礼:“熊大人。” 然后,五皇子道:“熊大人请坐。” 熊褚墨笑呵呵地落座之后,五皇子才问:“不知熊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熊褚墨把自己带来的折子递到了五皇子面前,“这是下官等人拟出的接待各邦国使者的章程,两位殿下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和修改的。” 五皇子接了过来, 却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齐晟,“六弟还是你看吧,反正我也看不懂。” 熊褚墨神色一顿,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把目光转向了睿王齐晟。 两个人总不能都甩一句看不懂,齐晟只能翻开仔细看了看。 鸿胪寺不愧是专业衙门,一项一项安排的都明明白白。 齐晟觉得,真是学到了。 突然,他的目光在一个地方顿住了。 他仔细又看了看,却定自己没看错之后,才接着看完了后边的。 然后,他笑着对熊褚墨道:“接待外臣,是鸿胪寺都做老了的事,诸位大人都是专业的,我们兄弟这里,倒也没什么大的意见。”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没有大意见,就是有小意见了? 熊褚墨发誓,他拿着这份章程来找两位皇子,绝对没有半点看两人笑话的意思。 所以,这章程上拟订的东西,都是鸿胪寺上下经过多次斟酌协商的。 这其中,不但参考了往年的惯例,甚至还考虑到了今年天子对太子的态度。 他们鸿胪寺属于清水衙门,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都没有兴趣拉拢他们。 所以,他们只是天子的臣子,做事当然得迎合天子的心思。 既然天子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对太子的不满,而已已经开始着手剪除太子的羽翼了。 那么,鸿胪寺在安排外臣觐见的时候,对东宫那边,就可以在规矩之内怠慢一些了。 熊褚墨暗暗猜测:难道是因为睿王年纪小,不懂这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所以是要为太子抱不平来了? 若真是这样,他少不得要提点一二,卖两位郡王一个人情。 “还请睿王殿下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本王只是有一点不成熟的小意见而已。若是说的不对,还请熊大人多多担待。” 无论什么时候,彬彬有礼的人,总是能搏得别人好感,消除别人的恶感的。 虽然,齐晟的彬彬有礼,只是为了替自己后面的搞事情做铺垫。 熊褚墨可不知道他憋了什么招,他本来就对齐晟没什么不好的看法,如今更是把好感度往上升了一截。 “睿王殿下请讲。” 然后,他就看见,齐晟指着接待外臣的规格那一拦,说:“各国都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每人每餐四荤三素,不知道要收多少食宿费?” “嘎?” 熊褚墨惊呆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追问道:“睿王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可是齐晟无情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你没有听错,本王就是问,我大晋有这么高的规格接待他们,每次收他们多少食宿费?” “不是……这……” 熊褚墨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殿下,咱们大晋乃是□□上国,怎么能管邻国和属国要钱呢?” 齐晟立刻就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熊大人,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呀。” 这话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但齐晟的神情实在是太严肃了,即便熊褚墨心里不以为意,也不禁随着他的话紧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此话怎讲?” 齐晟道:“邻国,说白了就是敌国。只要他们力量足够,肯定是会来叩关的。至于属国……呵呵,哪有主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家奴的道理?” 熊褚墨觉得吧,虽然这是歪理,但仔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却并不足以让他改变既定的章程。 “睿王殿下虽然说的有些道理,但我朝自太-祖在位的时候起,就没有过向使臣收钱的规矩,臣实在是不敢自作主张。” 他也是科举入仕,鸿胪寺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爬到鸿胪寺卿的位置,也不容易。 在办差方面,他一向是以稳求胜,不爱特立独行、标新立异。 是以,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如今可不能因着一个小皇子的奇思妙想,而自断前程。 但齐晟既然已经把这话说出来了,又岂会任他随意糊弄过去? 他直接就当没听出熊褚墨的深意,绕过桌案拉住他,笑道:“既如此,咱们一起去请示陛下也就是了。” “诶,睿王殿下,睿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熊褚墨本想挣脱,但他却没想到,睿王小小年纪,力气却大得出奇,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就像铁钳一样,怎么都挣扎不开。 眼见自家六弟要搞事情了,五皇子眼睛一亮,急忙追了上去,抓住了熊褚墨的另一只手,“来,熊大人,我扶着你。” 一直没有放弃挣扎的熊褚墨:“…………” ——好嘛,左右夹击,这回是彻底挣不开了。 熊褚墨欲哭无泪。 他已经能够预测到,几日后的大朝会上,御史言官会怎么参他了。 ——让两个郡王“搀扶”着他,他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脸? 眼见就要出了鸿胪寺的大门了,熊褚墨急忙道:“两位殿下,还请放手,下官自己走。” “真的?”齐晟狐疑地看着他。 熊褚墨连连应声,“真的,真的。” 反正都是要去的,他还是选一个死的不那么快的去法吧。 年关近了,天子也清闲了。 三个人一求见,齐覃就准了,并且是让田保出来,把他们给领进去的。 “臣等参见陛下。” “行了,都免礼吧。” 齐覃叫他们起来之后,就把目光定在了齐晟身上,但嘴里却是在问熊褚墨,“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这两个小子闯了祸了?” “这倒是不曾。两位王爷勤勉谦逊。” 熊褚墨心道:闯祸是还没来得及,这不是正要闯吗?还是要给陛下您报备之后再奉旨闯祸。 “勤勉?” 齐覃笑了一声,板着脸对两个儿子说:“熊大人夸你们勤勉,你们自己说说,到了鸿胪寺,帮忙做了几件差事?” 五皇子吓得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 反观齐晟就光棍多了,直接实话实说,“回陛下,臣与端王刚入鸿胪寺不久,一直在熟悉卷宗,还未曾有能力替熊大人分忧。” 这话说的真好听,但说白了也就四个字:啥也没干。 熊褚墨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惊呆了。 他觉得,陛下肯定要训斥睿王的。 但出乎意料的,陛下只是笑了笑,问道:“那你来这干嘛?别以为朕不知道,今日陛见,肯定是你的主意。” 齐晟逮住机会,立刻大吹彩虹匹,“陛下英明神武,臣的这点小心思,全都被陛下您给看穿了。臣相信,以陛下的睿智,一定能理解臣的一片苦心。” “行了,是不是苦心,朕听了才知道,你不用给朕戴高帽子。” 齐晟讪讪一笑,很快就把这点尴尬抛开了,然后,就把今天来求见的起因简单说了一遍。 “找使臣收食宿费?” 齐覃觉得,他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吧?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你这样干,叫我大晋的脸往哪里搁?” 齐晟暗暗嘀咕了一声:是您的脸没处搁吧?扯什么大晋? 但这话,他也就只敢自己嘀咕嘀咕,表面上,他还要大义凛然地说:“此事陛下尽可以推到臣的身上,说是臣一力主张的。为了咱们大晋不再傻乎乎地资敌,臣愿意背负这骂名!” 齐覃看他的目光立刻就复杂了起来。 而熊褚墨则是吓了一跳,“睿王殿下,此话怎讲?这怎么还牵扯到资敌了?” 齐覃蹙眉轻斥,“老六,你不要危言耸听!” 熊褚墨深深地低下了头。 天子喊睿王排行,而不是封号,就是想要提醒他:睿王是朕的儿子,你出去了不要乱说话。 看来,睿王在天子心目中的份量不轻呀? 齐晟正色道:“臣并非危言耸听。” 齐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蹙眉喝道:“你快别丢人现眼了,朝中诸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难道比不上你一个毛头小子?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别人就没提过收食宿费?” 齐晟撇了撇嘴,心道:还能为啥?死要面子呗。 “陛下,您好歹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把话说完呀。” 齐覃连着拦了他两次,就是不想让他把话说下去。但耐不住他自己坚持,五皇子还在一旁帮腔。 “是呀陛下,您就让六……睿王把话说完嘛。” 所谓事不过三,齐覃也懒得再拦了。 大不了,就在事后替他收拾烂摊子也就是了。 敢闯祸的,总比啥也不敢干的强得多。 “你说,朕倒是要听听,你还能说出花来?” 得到准许,齐晟心神一振,“多谢陛下。” “自太-祖鼎定天下以来,北方瓦剌,还有南方各部,一直都是我大晋的心腹之患。” “虽然先帝在时,已经给了瓦剌迎头痛击,但瓦剌一旦元气恢复,必然会卷土重来……” 说正事之前,要么就扯三代先贤,要么就扯祖宗家法。总之,就是先扯一块虎皮给自己做大旗。 这些套路,齐晟已经摸清楚了。 138、一语致死 齐晟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只要我们够强, 就算让瓦剌叫爹他们也得乖乖叫;如果瓦剌比我们强了, 我们对他们再好,他们也照样要打咱们。 既然如此, 咱们干嘛还要免费供他们大吃大喝? 话都是大实话,齐覃也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从来没有人把这种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 而且, 中原礼仪之邦, 怎么能干出这种失礼的事呢? “失礼?” 齐晟的眉毛动了动,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勤俭节约就是失礼了?照您这么说, 隋炀帝那个傻逼岂不就是道德楷模了?” 隋炀帝为了向邻邦展示国力, 干的那都叫什么事? 人家表面上称颂他, 一背过身, 谁不骂他傻逼? 齐覃的脸色变了。 “放肆!”齐覃这回是真的疾言厉色地呵斥他了,“你这是将朕比做隋炀帝?” 五皇子和熊褚墨都要吓跪了, 齐晟却是不痛不痒。 “哪能啊, 父皇您是一代明君,就算一百个隋炀帝加一块,也比不上您一根汗毛。” 齐覃的脸色刚缓和一点,就听见齐晟又说:“臣只是说隋炀帝死要面子活受罪而已。” 齐覃的脸,又黑了。 五皇子悄悄拽了拽他常服的袖子,示意他嘴巴上饶点人,别句句戳人痛处。 ——那虽然是咱们的父皇,可他首先是大晋的天子。 但齐晟打的主意, 就是要让天子知道,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所以,往后真有什么重担,可千万别找他。 因此,他无视了天子的脸色,继续又说暹罗、南越等属国。 “这些属国,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家的家奴吗?但哪家的家奴日子有他们那么舒服的?” 齐晟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一不留神,嘴巴就秃噜了,“咱们大晋自己的百姓,每年累死累活的,交完了税还不一定能吃饱饭呢……” “咳!” 五皇子重重地咳了一声,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上首天子的脸色已经黑成什么样了。 齐晟顿了一下,然后就当没听见,继续说:“他们可倒好,没给咱们的国库交过一两银子的税,每次来了进贡些破烂玩意儿,就能换走陛下的大量赏赐。他们在外边惹是生非,别人攻打他们了,咱们大晋还得免费出兵,帮他们讨回公道。” 齐晟觉得,这简直就是哔——了狗了! 他们大晋除了一个宗主国的名头,还剩什么? 背黑锅的是大晋,冤大头还是大晋,好处全是他们的。 更有甚者,哪天这些活祖宗们不高兴了,还会来个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套餐,又能从大晋这里赚一笔安抚费。 弄得他都不想当纨绔,想去属国当个天天捡馅饼的贵族了。 齐覃被他气得脸都绿了。 五皇子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熊褚墨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齐晟还理直气壮地来了个总结:“像陛下这样英明果决的天子,一定能理解臣的深意的。” 深意?还理解? 齐覃都快被他气笑了,觉得自己没当场打死他,可真是个好爹。 齐晟觉得,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应该被大怒的亲爹赶出去了,说不定亲爹还会一怒之下,把他红鸿胪寺里踢出去。 难道他不会把话说的好听一点吗? 之所以说的这么气人,为的不就是把自己从鸿胪寺里解脱出来嘛。 而且,他总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再不惹些乱子,就会发展出什么他绝对不想要的结果。 可是,他却再没想到,齐覃竟然忍住了。 齐覃不但把怒气忍下去了,还同意了齐晟的提议。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今年接待藩属国,就改由你全权负责。” 齐晟:“…………” ——嘎?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齐覃:你错过的是朕的内心戏。 ——哼,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你爹我看不出来?也罢,正好借机再看看你处事的能力。 齐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给自己作出了多大的麻烦。 “不是……陛下,臣年幼,恐不能服众……” “睿王殿下放心,鸿胪寺上下,必全力配合殿下行事。” 熊褚墨见机极快,根本不用天子暗示,就自动自发地为天子排忧解难。 齐晟咬牙切齿:“那本王可真是谢谢熊大人你了。” 熊褚墨义正言辞:“此皆臣分内之事。”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齐晟就琢磨着,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受苦受难。 所以,他准备往里边掺沙子,顺便也是给追随自己的那几个人争取一个机会。 沈介、梁靖和齐斌都是他的伴读,这皇子办差,伴读听候差遣是理所当然。 倒是齐河与齐述这两个,还需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齐晟略略思索了一阵,朝齐覃道:“陛下,臣请向陛下举荐两个人,还望陛下恩准。” 举荐的理由他已经想好了,齐河精于玩乐,可以带着那些使臣兜圈子,专往那繁华热闹的所在去,保证让那些人乐不思蜀; 至于齐述…… 呵呵哒,还有人比齐述更懂得何为勤俭节约吗? 齐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准了。” 已经想好理由的齐晟:“…………不是,您就不问问是谁?” 齐覃:“不用问了,只要你把差事办好了,用谁都行。” 这自主权给的,引得熊褚墨品品侧目。 但齐晟却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难受了。 为了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齐晟得寸进尺:“历来接待使臣,都是礼部与鸿胪寺合作。礼部那边,陛下可否交代一二?” 齐覃准得更痛快了:“可以。” 朕看你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来? 齐晟有些不可思议:“您就这么准了?” 难不成,是他今天收拾得特别帅气的缘故? 齐覃淡淡道:“反正你总是有一大堆的歪理。朕忙得很,没功夫听你瞎掰。” 齐晟再次:“…………” 被一语致死后,齐晟大声抗议:“陛下,臣这哪里是歪理呀?明明都是极好的道理,都是大实话。” 齐覃冷笑一声,再次发动一语致死技能,“怪不得这么难听。” 被双杀的齐晟终于明白了,和封建奴隶主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因为对封建奴隶主来说,只有他自己的道理,才是道理。 他不想和齐覃讲道理,齐覃也不想和他说废话,下一句就是嫌他聒噪,赶他出去。 齐晟郁闷地和五皇子一起退走了,徒留下战战兢兢的熊褚墨。 “熊卿。” “臣在。” 齐覃和颜悦色地说:“老六第一次独立办差,你要从旁多多辅佐。” “辅佐”这两个字,齐覃咬得颇重,熊褚墨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让自己既得尽量保证睿王差事办得漂亮,又不能倚老卖老,对睿王指手画脚。 当然,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抢了睿王殿下的风头。 熊褚墨嘴里发苦:“是,陛下。” ——我太难了! 出了含光殿,五皇子就担忧地问齐晟:“六弟,你行不行啊?” 齐晟眼睛一瞪,“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子!” 五皇子都快替他急死了,结果人家自己却不当一回事,这也太气人了。 好在,齐晟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招打,赶紧给五皇子顺毛,“五哥放心,你以为父皇为啥特意把熊大人留下?” 五皇子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然后又诚实地反问:“为啥呀?” “嘻嘻,”齐晟一把勾住五皇子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那毕竟是咱爹呢,怎么可能真的撒手不管,任我丢人?” 五皇子闻言,用怜爱地目光看着自己的六弟,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但俩人这个姿势,明显不支持他实现这个动作。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六弟,咱们已经入朝了,隔着九重御阶,就不再有父子,只有君臣了。” 这话显然不是五皇子自己悟出来的,而是皇后特意叮嘱过的。 五皇子本来就有了敬畏皇权的意识,皇后叮嘱他的这几句话,他是时时刻刻牢记在心。 如今见齐晟这般散漫,他也是怕六弟吃亏,所以才把皇后说给自己的话,转述给了六弟。 六弟一直比他聪明,一定能明白这话里的苦心的。 虽然这些他都懂,但齐晟还是很领情。 毕竟,不是谁都会这样掏心掏肺对他好的。 他松开了和五皇子勾肩搭背的手,郑重道谢:“多谢五哥教诲,愚弟铭记于心。” “行了吧你。”五皇子托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托了起来,笑骂道,“你跟我还来这套,当我不知道你的根底?” “人艰不拆呀五哥!” “你还怕我拆穿你?”五皇子以平声“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对他鄙视之情。 齐晟连忙安抚他:“五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真的?” “当然。” 齐晟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便示意王进宝和袁润退远一点,凑到五皇子的耳边说:“其实,我今日是故意激怒父皇的。” “你……” 五皇子一惊,齐晟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我的五哥诶,你小声点。” “唔,唔,唔。”五皇子连连点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重获自由之后,五皇子瞪了他一眼,低声嗔怪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父皇真的……” “安心,安心,我心里真的有数。” 五皇子一把打开他的手,气道:“反正我也管不住你!” 然后,他便拂袖而去。 “诶,五哥,五哥,你等等我呀。” 139、齐晟的阳谋 岱钦是瓦剌王的小儿子, 也是今年瓦剌使团的正使。 他今年才十六岁, 虽然已经上过好几次战场了,但瓦剌王觉得中原人狡猾, 所以并不放心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出使中原。 可是,岱钦却很想来。 他从自己的几个叔叔和哥哥嘴里, 听过许多关于中原的事。 听说中原的瓷器做得像白玉、像琉璃, 美丽又通透。还有许多色彩繁复艳丽的彩瓷, 比草原上最美丽的鸟儿的羽毛还要绚丽; 听说中原的丝绸光滑的就像草原明珠的皮肤一样,而且又轻又薄,穿上好几层, 还能看见皮肤上的一颗小痣; 听说中原的食物美味而多样, 一顿十个菜, 能一连吃一年不重样的………… 类似的事, 他还听说了很多很多。 岱钦听得多了,就对中原无比神往。 他曾经问过自己的父王:“我瓦剌将士这样神勇, 为什么不干脆把中原占下来。这样, 中原的好东西,不就都是咱们的了吗?” 瓦剌王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有志气。 然后,又叹息道:“哪那么容易呢?” ——儿子,你想的美事,咱们的祖先已经想了好几代了。 可是,直到如今,咱们还是在草原上风餐露宿, 追逐水草,抵御狼群。 除了大贵族们每天都有肉吃,那些小贵族的主要食物是奶酪,偶尔才舍得杀一只羊。 至于最底层的牧民,就更不用说了,奶酪能吃饱,就已经感谢长生天保佑了。 农耕民族天生就比游牧民族更懂得如何利用土地,这也就意味着,同样大的基本盘,中原比草原能养活更多的人。 而且,中原人还会精炼金属,武器比他们更锋利。 草原民族唯二比中原人强的,就是强健的体魄,还有神乎其技的骑射了。 但体魄再强,面对万弩齐发,又有什么用? 床弩知道吗? 那可是中原人的守城利器。 小王子岱钦被自家父王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这……这么厉害?那要是有一天,中原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瓦剌王再次哈哈大笑,“傻小子,你放心,他们打不过来。” “为什么呀?” 瓦剌王露出了一种似庆幸又似嘲讽的笑容,语气也有些古怪。 他说:“中原乃是礼仪之邦,怎么会随意入侵别人呢?” 岱钦虽然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做“礼仪之邦”,却很实诚地评价了一句:“中原人真傻。” 然后,他就软磨硬泡地,终于弄到了这个正使的名额。 他可是听说了,鸿胪寺的饭菜特别好吃。他们这些使臣在中原的大街上买东西,鸿胪寺还会帮忙付钱。 这样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可是,真的住进了鸿胪寺的驿馆之后,岱钦才发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他指着桌子上的两盘炒青菜,一盘水煮白肉,难以置信地问。 因为这回瓦剌正使的身份够高,齐晟特意亲自来接待他。 听见这么直白的抗议,齐晟暗暗挑了挑眉,瞬间就确定了:这八成是个棒槌。 既然如此,就用不着他亲自出马忽悠了。 他朝负责使者食宿的齐述使了个眼色。 而齐述已经提前背好了话术,这时欣然上前,对岱钦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岱钦一头雾水:”什……什……什么意思?” 齐述语重心长地劝道:“人傻,就要多读书。” 这回岱钦听懂了……呃,听懂了前两个字。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发作。 “你说谁傻?” 齐述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要不是听差了我的话,怎么会恼羞成怒呢?” 岱钦再次傻眼:“什……什么意思呀?” 齐述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了。” 然后,他也不等岱钦再问,就打开了圣人语录包,“圣人教导我们,俭以养德,勤俭节约。所以,我们更应该节衣缩食,才能够达到圣人的标准。” 岱钦:“…………” ——虽然一句也听不明白,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呀! 他听二哥说过,中原的“圣人”,都是指那些很有本事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那两盘青菜和一盘白猪肉,难以置信地想:原来,他们都是吃这些,才变成厉害的圣人的吗? 岱钦小王子,就这样被一个宗人府公认的文盲,以文化知识给搞定了。 正使被搞定了之后,两个被瓦剌王派来保护小儿子的副使纵然一个勇武不凡,一个老谋深算,也架不住猪队友太坑啊。 弄明白了成为圣人的秘诀之后,岱钦当即拍板:“好,就吃这个了!” 那速度之快,让两个副使想拦都来不及。 小王子是瓦剌王最宠爱的儿子,他们总不能当众驳他的面子。 当然,他们很快就没有心思想驳不驳小王子面子的事了。 因为,下一刻,就听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大晋六皇子说:“这个套餐,一两银子一份。” 勇武的拉克申和睿智的莫日根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听见一向冤大头的中原皇子,说出朝他们要钱的话? 齐晟轻笑一声,证明了他们的耳朵没有问题,“怎么,几位是没听清楚?这个基础套餐,每份一两白银。这一份是送的,让你们尝尝味道。你们如果不够吃,可以找小吏再点就是了。” 好吧,这下确定了,他们没听错。 莫日根朝齐晟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尊敬的皇子殿下……” “大胆!” 梁靖喝道,“我家殿下早已被天子册封为睿王,你仍呼为皇子,是对当今天子的旨意不满吗?” 莫日根知道,他们还不能和大晋硬碰硬,所以很是能屈能伸,“尊敬的睿王殿下,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事情。不知道收钱的事,贵国天子知道吗?” 齐晟傲慢地瞥了他一眼,轻轻嗤笑了一声。 一旁的沈介立刻开口,笑眯-眯地说:”贵使也说了,那是从前。今年负责接待尔等的,是我家殿下,自然就要按我家殿下的规矩来。” 见这位皇子根本就不屑和自己多说,莫日根觉得,这真是一个傲慢的人,不可用轻易得罪。 所以,他也不敢再问“你们家天子知道吗”这样的话,而是面露难色,说:“由于外臣事先并不知道鸿胪寺改了规矩,所以没有带太多的银钱。还请睿王殿下通融一二。” “通融?” 齐晟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就在莫日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听见齐晟道:“你们来的时候,不是一人双马吗?本王可以作价买了你们的马。放心,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莫日根:“……多谢睿王殿下好意,不过不用了。” 说出拒绝之辞的同时,莫日根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强求的大晋睿王了。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强求,只是留下了两个宗室王子做陪,就带着人离开了。 被留下的,自然是齐河与齐述。 两人对视一眼,由齐河开口:“诸位,我大晋规矩,食有时。如果过了饭点,鸿胪寺是不提供饭菜的。” 为了吃鸿胪寺这一顿好的,岱钦从早上开始就已经饿着了。一听说过了饭点就没有饭菜了,他当时就急了。 “那咱们就快吃吧。” 拉克申心里恼怒,想要让岱钦别吃,等会到街上吃馆子。 可是,莫日根却拦住了他。 ——鸿胪寺连饭菜都不愿意免费了,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替他们买单? 而且,谁知道外面的饭菜是什么价格?谁又知道不在鸿胪寺吃饭,会不会得罪了那位睿王殿下? 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位睿王殿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他们瓦剌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大晋的时候,还是不要惹怒大晋高层的好。 拉克申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莫日根掏钱给整个使团买了饭菜。 当然,都是最简答的两素一荤外搭一碗米饭的套餐。 关于那份套餐,只能说,齐晟是把“精致”两个字发挥到极致了。 这个“精致”,不但是指份量,更是指味道。 为了招待这群使者,齐晟特意去太后娘娘的寿康宫里借了两个厨子。 老太后一见是自己疼爱的孙子要借厨子,就点了两个最好的给了他。 所以,不要小看这简单的饭菜,其美味程度,绝对不是整日里烤肉羊奶的瓦剌使团能够抵挡的。 从第一块白煮肉入口,岱钦的嘴巴就没停过,很快就把碗碟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那碗、那碟子,干净的就跟洗过的一样。 “再来一份!” 齐河趁机在一旁推荐:“咱们这里还有别的菜,比这些更好吃。” 岱钦眼睛一亮:“更好吃的?” 他又想到了叔叔和哥哥们说的:一顿十个菜,一年不重样了。 岱钦吸了吸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莫日根。 莫日根…… 莫日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掏钱给他点菜了。 ——他并没有对齐晟说谎,他们带的钱是真的不多呀! 齐河和齐述对视一眼,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下,然后,就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个个都是岱钦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的。 等一碟又一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了齐河两人的桌子,岱钦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鼻子也不够用了。 他们的桌子离岱钦那一桌并不远,各种美味佳肴的香气不停地往他鼻子钻。 更可气的是,这两个人吃就吃吧,还一边吃,一边点评。 齐河的点评通俗易懂,让岱钦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齐述的点评虽然颠三倒四,成语俗语诗句乱用一气。但架不住岱钦他没读过书,错了他也听不出来呀。 反正岱钦是觉得,齐河的话让他知道了那些饭菜有多好吃;齐述的诗词则是让他明白了这些饭菜是多么的高大上。 虽然,他其实一句都没有听懂。 不行了,都好想吃呀! 岱钦的口水,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莫日根突然觉得,他们的马,就要保不住了。 140、齐述的天赋 作为出使国中最强大的瓦剌都被搞定了, 其他小国的使者, 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再加上齐晟故意表现得傲慢,又让鸿胪寺的小吏暗中传言, 说他是天子宠妃的儿子,很得天子宠爱。 那些使者不敢得罪他, 就只能按照他的规矩行事。 不过, 这些小国的使者有一点比瓦剌使者强。 他们因是属国, 一向都要仰仗大晋。 而想要多得赏赐,或者是在自己的国家和别的国家争斗的时候吃了亏可以让大晋帮忙出头的,都要结好朝中的重臣, 或者是结好天子的宠臣。 因此, 他们来的时候, 是带了许多珠宝或者产自南方丛林的珍贵药材的。 齐晟才说可以作价收购, 这些人就自以为看透了他的套路,纷纷表示可以孝敬他一份, 不敢要钱。 齐晟好笑地看了这些人一眼, 没有拒绝。 不过,礼物照收,食宿费也别想免。 齐晟拿着他们送的一堆好东西,转头就去乾清宫陛见了。 “陛下,您看。” “看?看什么?” 齐覃瞅了一眼,不由“哟”了一声,“都是好东西呀。你从哪里来的?” 齐晟实话实说:“那些小国使者孝敬的呗。” 然后,他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面露揶揄地笑道:“陛下不知道?怎么,他们给陛下的贡品里边,没有这些东西吗?” 然后,齐覃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们的贡品里,有是有,但没这么多。 他们既然千里迢迢把这些东西带到了京城,就肯定不会再带回去。 那么,超出上贡范围的这些,到最后都到了谁的手里,还用问吗? 偏齐晟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啧啧,臣原本以为,陛下您是倾天下供养,用的东西都该是最好的。可是谁知道呢,更好的其实都在别人那里呢。” 齐覃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强行挽尊,“水至清则无鱼。” “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齐晟是一点都不给他亲爹留面子,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了收拾,重新包好,说了句,“您就继续养鱼吧,这些臣就拿去孝敬祖母了。” 说完,就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 齐覃深吸一口气,喊道:”田保。” “奴婢在。” 齐覃道:”让人去查查,这些使臣们,都往哪家投了拜帖。” 田保躬身应诺。 而齐晟在拿东西把老太后和母妃都哄得眉开眼笑之后,就挽起袖子,专心谋算瓦剌的战马了。 虽然大晋每年都会和瓦剌交易一批战马,但瓦剌人也不傻,和大晋交易的,都是骟马,让大晋无法留下良驹的马种。 但是他们自己骑的马就不一样了,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不多坑几匹,齐晟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于是,岱钦小王子就发现,鸿胪寺的饭菜真是越来越好吃了,大晋大街上卖的东西也好精致呀。 齐河和齐述两个专门对他陪吃陪喝陪玩,没多久瓦剌使团就不得不把马匹卖给睿王殿下了。 因为,睿王已经放话在先了,除了睿王殿下,谁也不敢买他们的马呀。 在这个过程过,齐述竟然奇迹般地迅速学会了瓦剌语。 等瓦剌使团火烧屁股般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能毫无障碍地和岱钦小王子用瓦剌语交流了。 然后,很不幸的,特别崇拜齐述读书多的岱钦小王子,跟着齐述学了一肚子的成语。 齐河憋笑憋得很辛苦。 本来嘛,只有一个齐述,就已经足够让人崩溃了。 现在是两个齐述相对着鸡同鸭讲、张冠李戴,并且还很神奇地能交流清楚。 两人都说瓦剌语的时候还好,反正齐河也听不懂。 但每当岱钦小王子向齐述请教成语、俗语、名言、警句的时候,说的自然都是中原话。 那场面,实在是太美妙了。 噗—— 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述王子,他在笑什么?” 岱钦小王子觉得,自己遇见了人间迷惑。 齐述淡定极了,“哦,他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哦。” 岱钦小王子相信了,并煞有介事地问,“这就是你说过的啼笑皆非吧?” 齐述夸赞道:“你很有天赋呀。” “嘿嘿,哪有,都是您因材施教。” 齐河捂住了脸:祖宗啊,你们饶了我吧! 等瓦剌使者一走,齐述就私底下来找齐晟。 “六弟,果然不出你所料,瓦剌一点都不安分。” “怎么,你听到什么了?” 说起来,齐晟也觉得很惊奇。齐述把作为母语的中原话说的颠三倒四、一塌糊涂,学起瓦剌语来,却是进步神速。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当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时候,会顺便给你开一扇窗? 不管怎么说,齐述既然有这样的才能,齐晟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埋没。 当然,这有个大前提,就是齐晟知道,对于曾经帮助过对头的恒王,当今天子已经不在意了。 要不然,就算他有心拉一把,天子那里绕不过,也一切白搭。 齐述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岱钦说,瓦剌这些年没少攻打抢掠西域诸国,很是积累了一些财富和兵甲。” 齐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岱钦小王子,果然是个憨憨。 不过,憨憨好呀。作为一个大晋皇子,他就喜欢这样的憨憨。 他问齐述,“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见陛下?” “啊?见陛下?” 齐述呆了一下,紧张得结巴了起来,“我……我……陛下愿意见我吗?” 齐晟笑道:“你立了这样的大功,陛下为什么不愿意见你?” 瓦剌积累财富兵甲,目的是什么,根本就不用多说,跟定是要剑指大晋。 当今天子不是个喜欢粉饰太平的君主,如果知道瓦剌有这样的倾向,肯定会提前准备,甚至是主动出击的。 而发现了这个情报的齐述,自然就是大功一件了。 齐述兴奋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见陛下。” 长这么大,齐述还是第一次在非宴会和祭祀场合见到天子。更别说,这一次,天子肯定会问他话的。 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对此,齐晟有个提议:“你到了陛下面前,就好好说话就行,千万别再引用成语了。” 很显然,齐述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但他还是很沮丧,有些恹恹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齐晟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宁愿让陛下觉得你资质平平,也不要让陛下知道你是个一碰就碎成渣的学酥。” “嗯。”齐述应了,但兴致不高。 齐晟连忙给他喂甜枣:“如果这一次,你给陛下留下了好印象,不愁没有晋身之阶。那么世子之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这一回,齐晟可真是戳到他的痒处了。 对齐述来说,世子之位,那就是他的死穴呀。 ——如果他能顺利得封世子,等将来承爵的时候,就只会降一级,食邑也不会缩水多少。 如果他不能顺利晋封世子,将来别说郡王的爵位了,能有个郡公的爵位,他就谢天谢地了。 爵位降得多,也就意味着食邑降得多。 那可都是他的银子! 所以,齐晟一提世子之位,他就立马拍胸脯表示:我可以! 不就是忍住不说成语吗? 他忍就是了。 天子果然对齐述带来的情报很重视,再三询问了齐述获取情报的过程,确认了每一处细节。 齐述在套岱钦的话的时候,表现得很惊艳,但如今面对天子,却连忽悠岱钦时三分的机灵都没有了。 被齐覃一通询问下来,齐述的冷汗早就把亵衣给湿透了。 好在,齐覃对他禀报的东西勉强满意,最后说了一句:“朕会派人调查,若情况属实,朕记你一功。” 齐述最想听的,可不就是这种话吗? 他当即就跪地谢恩,“多谢陛下。” 一旁的齐晟趁机举荐他:“陛下,恒王长子精通瓦剌语,不若在鸿胪寺给他安排个差事。” 齐述的心“噗通、噗通”地跳。 ——他要当官了?他有俸禄了? 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同意?同意了又会给他几品? 齐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欲驳了齐晟的面子,便道:“鸿胪寺还缺一个寺丞,明日你就到吏部去入档吧。” 齐述大喜过望,急忙叩首谢恩:“多谢陛下恩典。” 鸿胪寺丞,从五品的官。 虽然鸿胪寺是清水衙门,但是能以从五品入仕,起点绝对不低了。 齐述激动得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如果不是齐晟咳嗽了两声提醒他,只怕他立刻就要用自己的“学识”表达对天子的敬仰了。 齐述是飘回恒王府的。 恒王妃看着不住傻笑走神的儿子,担心得直拧恒王腰上的软肉。 “叫你推儿子出去挣前程,这下好了,儿子傻了吧?” 恒王面容扭曲,“嘶嘶”有声,“王妃你轻点。我那不也是没办法了吗?他要是自己不去搏一把,难不成将来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听丈夫说起这些,恒王妃登时又心疼了起来。 她一边给他揉刚才自己掐过的地方,一边柔声安慰道:“好在,咱们终于是熬过来了。” “是呀,熬过来了。” 恒王叹道,“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我的儿子也要这样熬,我宁愿他从来都不曾来到这个世上。” 别人提起恒王,也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站错了队,以至于郁郁不得志。 可是,别人都不是他,都不知道,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他多少的辛酸。 见他说得悲观,恒王妃柳眉一竖,“哼”了一声,说:“我儿子出息得很!” “对对对,比我有出息。” 恒王知道,王妃只是不想让他沉湎于往日的悲剧里,急忙缴械投降,“咱们还是看看儿子,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见他又打起精神了,恒王妃才暗暗松了口气,和丈夫一起走到儿子身边,连唤了几声:“述儿,述儿,述儿?” “啊?” 齐述猛然回神,看见自己的父母,吃了一惊:“父王、母妃,你们怎么跑到鸿胪寺来了?” 恒王:“…………” 恒王妃:“…………”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恒王妃喃喃道:“完了,儿子真的傻了。” 141、太子的决断 恒王妃喃喃道:“完了, 儿子真的傻了。” “母妃, 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齐述不乐意了,“明明是你们突然出现在鸿胪寺, 怎么就是我傻了?” 恒王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无语道:“你先看看, 自己如今在何处吧。” “啊?我当然……咦, 我不是正在鸿胪寺吗?鸿胪寺卿正给我发俸禄呢。” 看见熟悉的格局和摆设, 齐述急了。 他慌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没有看到寺丞该穿的从五品常服。 “我的官服呢?我的官服呢?” 见儿子突然发起癔症来了, 恒王妃急得直哭, “我的儿, 你这是怎么了?” 倒是恒王从自己儿子的只言片语中, 提取到了重要信息。 “你得了官职了?实职?在鸿胪寺任职?” 恒王的双目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他直直地看着齐述,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盼自己儿子嘴里,能吐出一个“是”字。 而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的齐述,也没有让他的期望落空。 “不错。今日睿王殿下带着我去见了陛下,并向陛下举荐了我,陛下给了个鸿胪寺丞的职位。” 恒王心头一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恒王妃也高兴得直抹眼泪,又哭又笑地拉住齐述,一声一声地说:“我儿子果然是出息了, 这么快就有了实职。眼见得……”你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岳家脸上也有光。 恒王妃正要絮叨一番,却被齐述给打断了。 齐述眼巴巴地看着恒王,万分期待地问:“父王,这从五品的俸禄是多少?” 恒王:“…………” 恒王妃:“…………” ——儿子,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俸禄吗?是你的前程有着落了呀! 夫妻正无语间,王府管家亲自来报:“王爷,王妃,大公子,步家大公子亲自来给咱们大公子道贺了。” “哦?”恒王奇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管家喜滋滋地说:“老奴听步公子说,吏部那边已经传出消息来了,说是明日的邸报上就会记载了。” 恒王妃催促道:“还不快请进来?” “对,对,对,请进来,请进来。” 恒王欢喜地很,又催促王妃,“快叫厨房整治几个好菜,本王要和步贤侄好好喝一杯。” 恒王妃欢喜地去了。 齐述有些莫明地看着兴高采烈的父母,心里却不是很高兴。 ——我的俸禄还没有到手呢,就要先花钱请客了。 恒王府,这边的齐述只是肉疼;端本宫这边,张阳真可谓是痛心疾首了。 “殿下若是再不能决断,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附和,“是呀殿下。如今陛下分明是起了易储的心思。殿下若还是不作为,可以想想前朝的悯太子。” 太子的手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喝道:“住口!” 悯太子是前朝宣宗的长子。宣宗无嫡子,悯太子因居长被立为太子。 这和他被立为太子的原因是多么的相似也呀。 ——他是嫡长子,宣宗是无嫡子情况下的庶长子,两人都占据着礼法的优势,都是被自己的父皇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立的储君。 唯一不同的,就是父亲对他们的态度了。 史书记载,悯太子少而聪慧,无论经史子集,皆一点就通,且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宣宗喜欢狩猎避暑,悯太子数度监国,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引得朝中内外一片赞赏。 但宣宗却一直对他不喜,从立他的时候,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废他了。 相比之下,他就幸运多了。 虽然当初父皇立他做太子时,也是迫于朝中形势,但父皇却并没有迁怒他,反而是想着要好好教导他的。 只是,他自己却没有悯太子的资质,一直以来,都达不到父皇的预期。 父皇对他的要求一降再降,最终到了降无可降的地步。如今,是真的失望到了极致吧? 太子只觉得心灰意冷,想着:若是父皇真要废我,那便让他废了我好了。 这样,父皇不用再为了我的不争气而恼怒忧虑,我也不必再逼迫自己去学那些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可是,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满是忧虑的脸,太子却又迟疑了。 如果他自己只是他自己,那是怎么样都可以的,反正父皇也不会要了他的命,最多也就是圈禁而已。 但是,一直在支持他的这些人,却不一定了。 他是资质不好,但不是傻。 纵观历代史书,哪一次废太子,不是血流成河? 那些血都是谁的? 不必问,肯定是那些支持太子的人的。 太子迟疑了许久,对张阳等人道:“自今日起,你们就不要再来东宫了,干脆利落地和孤划清界限。陛下只是想要废了孤,只要你们不再和孤来往,父皇应该不会为难你们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只有一种感觉:怪不得天子一定要废了太子呢。这位殿下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了,怎么还是这样天真? 只要他们支持过太子,天子就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因为,他们得为新的储君的簇拥者腾地方。 而且,就算他们这个时候表明了立场,和太子划清了界限,天子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如果天子不信,就会担忧他们如今蛰伏,日后给天子给新的储君添堵。 如果天子信了…… 呵呵哒,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一开始曹植和曹丕相争的时候,杨修觉得曹操看重曹植,赢面大,所以就跑去支持曹植。 后来,曹操的心思变了,杨修觉得曹植的处境尴尬了,就又开始疏远曹植,想为自己找退路了。 可他也不想想,再怎么着,曹植也是曹操的儿子,会任你一个臣下随意挑拣的吗? 所以,曹操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杨修给“咔嚓”了。 如今,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和杨修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再让天子失望,那也还是天子的儿子。天子自己要打要罚都可以,但要是他们这些人背弃了太子………… 所以,他们如今,是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就只有死路一条。 几人对视一眼,全都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殿下,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为太子妃和她腹中的骨肉考虑吗?” 虽然太子不怎么喜欢太子妃,但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妃欢喜无限地对自己说出有孕的消息,太子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看着太子的神情变化,张阳就知道,自己已经找到太子的弱点了。 “殿下,”张阳言辞恳切地说,“如今陛下尚且康健,自然不会有人敢怠慢皇孙。但如果有朝一日,山陵崩塌,皇孙变成了皇侄,那继位的新君,能容得下前太子的儿子吗?” 太子霍然色变,许久,喃喃道:“不错,老大怎么可能容得下我的儿子?” 底下几人对视一眼,都暗松了口气。 张阳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虽然他知道,就算太子倒台,大皇子也没机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让太子奋起反抗一击,太子怎么想的,他根本不在乎。 “殿下,眼下正好有一个好时机,可以助殿下成事。” 七月二十八,是信阳公主的生辰。天子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又加,每年都会有赏赐下来。 而今年是信阳公主十五岁芳辰,正是女儿家及笄之日,天子更是一早就传话内务府,要好生准备公主的及笄礼。 太后也发话了,信阳公主的及笄礼,要在寿康宫举行。 到了七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早,帝后二人便携着后妃与诸位皇子,到寿康宫参加信阳公主的及笄礼。 在太后的底盘举行,又有皇后这个一国之母亲自主持,信阳公主当真是风光无限。 天子早已征询过了皇后的意见,在信阳公主及笄之后,便册封她为长公主,加食邑三百户。 皇后自知这辈子都不会有女儿了,自然也不会扣着这个长公主的名分。 而且,信阳公主对自己这个嫡母一向敬重,每隔五日,就必然要带着四公主来坤宁宫请安,陪皇后说话。 自五皇子搬出坤宁宫之后,皇后膝下寂寞,因而慢慢地也对信阳公主有了些感情。 所以,当天子提出要册封信阳公主为长公主时,皇后半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对此,德妃对皇后感激涕零,亲自带着信阳公主来坤宁宫谢恩。 皇后对她倒是淡淡地,只嘱咐她好生操持长公主的婚礼,不要出了纰漏,让公主脸上无光。 是的,信阳长公主及笄之后,她与暨阳侯世子的婚礼也被提上了日程。 天子命钦天监卜算之后,定在了冬月初八。 因着两人的婚事是早就定了的,自订婚那一天起,内务府就开始准备了,如今需要核实的,也就是一些细节而已。 而这些,都需要德妃这个生母操心。 在后宫共处了这么多年,皇后是个什么性子,德妃一清二楚。 因此,她也没觉得皇后对自己冷淡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皇后对陛下也是这副德性,她一个妾妃,难不成比陛下还要有脸面吗? 142、南疆 信阳公主及笄礼过后不久, 年初派去瓦剌打探消息的人, 终于把打探到的东西传了回来。 事实就跟齐述从岱钦那里套出来的一样,瓦剌的确是贼心不死。 “可恶!” 齐覃一把摔了折子, “北方瓦剌贼心不死,南方诸部首鼠两端, 真是一个都不让朕省心!” 当初老六管那些使臣要食宿费, 查一点让他们光脚走回去的时候, 齐覃还觉得有些过了。 可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老六当时真是太手软了, 就应该让他们连底裤都保不住! 幸而老六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要不然, 他还不知道南方诸部一直蠢蠢欲动呢。 这件事, 还要从各国使臣归国时候说起。 往年各国使团到京城之后, 至少两个月才会考虑动身。有一些比较穷困的小国使臣,更是千方百计地赖在驿馆中不走。 但是今年, 他们好不容易在雒阳城待满了一个月, 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没办法,不走不行啊。 虽然驿馆里的住宿环境比他们自己家强得多,驿馆里的饭菜也都是人间美味。 但一分价钱一分货,驿馆里的住宿条件有多好,饭菜有多好吃,价格就有多感人。 每次他们吃饭的时候,都感觉自己飘上了天,等到付钱的时候, 就直接被被拽下了地。 那满脸的泪水,都是因为太感动了呀! “贵使真的要本官替你们递谢恩的折子?” 熊褚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鸿胪寺已经干了五六年了,接待各国使臣也接待了不少了。可哪一回他们不是千方百计地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从前每日里好吃好喝地招待这群大爷,鸿胪寺上下也很烦的,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滚蛋。 但这一回不一样了。 虽然说睿王殿下想出的这个朝使者收食宿费的主意,挺有损他们鸿胪寺的形象的。 但睿王殿下大方,他们上上下下都跟着分润了好处,大家也都挺高兴的。 毕竟有实惠可拿,损伤一点颜面,又有什么关系? 甚至于,已经有人开始盘算,如果这些使臣像往年一样,因仰慕天威而迟迟不肯离去,他们能得多少好处了。 哪里知道,这才将将一个月,这些人就各找借口跑路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哪里是仰慕天威呀,分明就是赖在这里蹭吃蹭喝的。 熊褚墨心头恼怒,脸色也就冷了下来,“折子先给本官吧,本官会找机会递给陛下的。” 那几个正使松了口气,急忙把写好的折子递给了熊褚墨,还殷切地叮嘱他:“外臣国内真的有急事要处理,还望大人尽快。” 至于熊褚墨的脸色,他们全当没看见。 熊褚墨心里气不过,又拖了他们三天,这才拿着他们请辞谢恩的折子去见天子。 到了含光殿,他自然不会替这些人隐瞒,把这些人前后的言行不一,还有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最后,他还向天子提议:“请陛下派人探查南方诸部,臣疑他们有不臣之心。” 齐覃前脚刚听齐述说了瓦剌蠢蠢欲动的事,后脚就又听到了这个,当即就采纳了熊褚墨的意见,派了探子南下。 这不查还好,查了之后,齐覃险些气歪了鼻子。 不同于强大到足以成为祸患的瓦剌,南疆多深山密林,因常年多雨又难见阳光而瘴气丛生。各部地广人稀,一向不被大晋看在眼里。 因而,朝廷对南疆诸部的态度,一向是只要他们臣服就好,并不指望他们能成多少事。 每次南疆部落上表哭诉,说是毗邻的国家欺辱了他们,朝廷也都会帮忙镇压。 可是,如今齐覃才知道,哪里是别人欺辱了他们?分明是他们欺辱了别人,然后又恶人先告状的。 更过分的是,那些被他们欺辱的小国见背靠大晋有这么多的好处,也想派使臣前来,却每每被他们劫杀。 “田保。” “奴婢在。” “让人把老六叫过来。” “是。” 乾清宫的人到东五所的时候,齐晟正带着沈介三人,商议在第二季蹴鞠赛举办之前,赛场的规划与利用呢。 关于这个,齐晟是早有想法。 但是他想听听他们几个的想法。 沈介觉得,可以租出去,反正如今蹴鞠赛已经彻底兴起,许多人都对蹴鞠这项运动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如果他们愿意把举行联赛的赛场租出去,多的是人愿意花大价钱来熟悉和适应赛场。 但凡是沈介的提议,梁靖肯定是要唱反调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什么?租出去?租给谁?” 梁靖用嘲讽的语气对沈介说,“是按照身份高低来,还是价高者得?如果是按身份来,有心人肯定会说咱们殿下趋炎附势,如果是价高者得,谁有那些商人有钱?这岂不是要咱们殿下把整个京城的官员都得罪完了吗?” 这反驳,有理有据。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沈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点什么呢,乾清宫的人就来了。 “陛下有旨,宣睿郡王觐见。” 齐晟蹙了蹙眉,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叫他过去干什么。 他寻思着,最近也除了信阳公主的及笄礼,也没什么大事呀。 难不成,天子叫他过去,是要把送嫁的事交给他不成? 人家信阳公主,可是有一母同胞的九弟呢,也轮不到他呀。 “你们在这等着,我先去陛见。”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到了也就知道了。 齐晟交代了一声,就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还没出东五所的院子,张起麟就得了主子的示意,从怀里掏了个荷包塞到那小太监手里。 见那小太监把迅速把荷包塞进了袖筒里,他才低声问道:“公公,陛下找我们主子,到底有什么事?您是在御前当差的,消息总比我们灵通不是。” 那小太监本是田保的徒弟,要不然这好差事也轮不到他来。 来的时候,田保已经反复叮嘱过了,不要惹睿王殿下动怒。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卖睿王殿下一个人情。 因此,张起麟一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就在方才,南疆的情报送过来了,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至于更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张起麟一头雾水,反复确定了他再不知道别的了,才迷茫地看向齐晟。 齐晟眼皮子一跳,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看了关于南疆的情报就动了怒,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南疆那边的部落远不如天子想象中的老实安稳。 而天子又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调查南疆各部?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没忍住,拿那些使臣贿赂他的东西去嘲笑自己亲爹了? 虽然说,他当时的确有提醒天子注意南疆的意思,但却绝对不想让这件事落到自己肩上呀。 待进了含光殿,齐晟规矩得很,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安,一丝不错。 齐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回你怎么这么老实?怎么,没给朕带来几样下边孝敬你的好东西?” 得,这是翻旧账来了。 齐晟知道,此时自己最好乖乖地别回嘴,让亲爹把那一口恶气给出了。 但是吧,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让他不回嘴,他觉得皮痒痒。 于是,他就决定,顺从自己内心的诉求,再噎亲爹一回。 ——反正他已经被叫过来了,不管陛下想让他干啥,都不可能会改变主意了。他就当提前收点利息吧。 “瞧您这话说的,”齐晟笑嘻嘻地说,“臣虽然在礼部行走,但到底不算礼部的人。冰炭敬什么的,都没有臣的份。至于别的孝敬,那就更不用说了。” 六部官员收地方官的冰炭敬,早已经形成惯例了,就算齐覃眼里再揉不得沙子,对于这件事,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这件事牵连的实在是太广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也的确是没办法解决的。 就齐晟所知,在他原来的时空里,雍正皇帝曾将火耗归功,又设立了养廉银子,可这地方官孝敬京官,不也一样没止住? 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齐晟拿这个说事,就只是单纯地想噎他一下而已。 而齐覃果然也被他给噎住了。 齐覃也知道,这件事不好说,顿了一下之后,竟然直接转移了话题。 “这是南疆送过来的,你看看。” 齐晟得了点便宜,对于看情报这种比较敏感的事,也不再抗拒了。 这份情报很详细,足足写了有三页纸。齐晟仔细看了一遍,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怎么,你好像一点都惊讶?”齐覃挑了挑眉,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齐晟把那几张纸重新按顺序摆整齐了,口中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您不会真以为自己的江山海晏河清了吧?” 齐覃郁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越大越不会说话了。” 齐晟眨了眨眼睛,“那……您文治武功,治世奇才?”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疑惑,就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一样。 齐覃气结,忍怒道:“行了,朕叫你来,不是看你耍宝的。” 齐晟满脸无奈:“您看,臣说实话,您不满意,说好听话,您也不满意,臣可太…………” 被齐覃一瞪,齐晟急忙改口,“臣可太不应该了,该把实话努力说得好听才是。” 143、遗泽 好不容易哄住了亲爹之后, 齐晟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 ——叫你嘴贱, 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就好像你在他这里真占过便宜似的。 “好了,别贫了。” 齐覃道,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 这还真有。 齐晟的目光在殿内溜了一圈, 指着博古架上的一艘牙雕宝船问:“陛下可知, 那是什么做的?” 齐覃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 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自然是象牙做的。” “对,就是象牙。” 齐晟走过去, 把那牙雕托在手里, 托到了天子面前, ”所谓的象牙, 就是大象嘴里伸出来的两根长长的牙齿,而大象这种动物, 就长在南疆。” 齐覃道:“这牙雕的确是南疆进贡的。” 其雕刻手法精致中又透着古拙, 上面的图案也尽是些南越的元素,一看就不是中原的东西。 也有中原匠人用整根象牙做雕刻的,其作品还更精致,但却始终不是那个味儿。 齐晟把牙雕放到了齐覃面前的桌子上,突然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东西。 “南疆可不止有大象,还有许多年份极深的树木,高数十丈的都有。还有长于密林之中的珍稀药材, 还有各种珍贵的香料。” “这些,朕都知道。” 这些东西,齐覃也不是没有想过。 他只是长得不食人间烟火,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每年南疆各部的贡品里,价值最大的,就是那些年份久远的药草,还有珍稀的香料了。 齐覃也曾让交趾布政使搜罗过,但由于地域的原因,根本不可能大量采集。 他觉得,老六想法是有的,但还是缺了些见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于是,他耐心地解释:“南疆地广人稀,瘴气丛生,又交通不便,这些东西就算有,他们也弄不出来。”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了。 齐晟想叹气,“我的父皇诶,谁让那些部族弄了?真等他们弄出来了,咱们不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漫天要价?” 至于当地那些官员,刚开国的时候,朝廷也曾派派遣过官员。 但是,因着种种原因,这些人都消失得不明不白。 到最后,朝廷也无奈了。 那时候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北方,对南方不可能投入大量的兵力。 所以,太-祖就采纳了淮阴侯的提议,从当地大族中选举官吏。 这个政策,就像后世的一锅两只,总算是把南疆给安抚了下来,让朝廷得以集中所有的力量,对抗北方的游牧民族。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也已经习惯了南蛮自治,只在交趾设了布政使。 而交趾布政使只要管的是那边聚居的中原人,对各南疆部落,轻易不干涉。 听了齐晟的话,齐覃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想让交趾的官员去办。 “不行。” 齐覃摇了摇头,把南边的情况给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总不能因着这个,再从京城派人过去吧?” 那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而且,京城突然来人过去,交趾布政使不明所以,还以为朝廷对他不满呢。 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 “当然不是了。真派了人过去,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消失得不明不白先不说,谁能保证他们去了,不会勾结当地官吏,盘剥当地百姓?” 齐晟表示,对于朝中官员的节操,他十分信不过,“更重要的是,就算一切顺利,他们在南疆弄出十两银子,有几分能进得了国库?” 齐覃蹙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指望那些东西自己飞出来吧?” 齐晟笑道:“您还别说,就是要让它们自己飞出来。” 不用自己动手的,可不就是等于东西自己飞出来了吗? 齐覃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他今日叫齐晟过来,本意是想借机培养他处理政务的能力的。 可如今看来,齐晟有自己的主意。 齐覃在太子那里,是吃够了继承人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的苦头了,见六儿子有主意,他只有鼓励的,哪里会有半点矫正之意。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齐晟说的不好,他也要勉励一番,不要把这个儿子的胆气给磨平了。 对于齐覃的心思,齐晟可不知道。 齐晟的想法也很简答。 他就是想取得一些话语权,然后在天子废了太子之后,就支持四哥上位。 对,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几个兄弟之中,最靠谱的,就是四哥了。 他最近也特意观察过了,四哥对太子已经逐渐疏远了,显然是已经察觉到太子不是一个能御天下的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四哥的两个人格,一个看重亲情,一个有主见。 如果他从公与私这两个方面向四哥进言,四哥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他也不敢奢求能把女子的地位提到跟后世相差仿佛,只要让女子在礼教的层层压迫下,有一丝喘息之机,就不算他白穿越这一回。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得先改变一下以往那不靠谱的形象。 至少他说出的话,得有让人信服的资本不是? 所以,纵然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却还是说了。 古人不是说了嘛,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说不定,两个时代的思想碰撞,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商人逐利本是天性,陛下何不利用这种天性,驱使他们,为朝廷所用呢?” 齐覃的眉头皱了起来,“商人?” 士农工商的思想传承了数千年,如果没有大的变革和动荡,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转变的。 齐覃当即就说:“商人重利轻义,怎么能让他们参与国事?” 齐晟点了点头,说:“钱与权,不能掌握在同一伙人手里。” 齐覃眼睛一亮,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啊?” 齐晟一怔,迟疑道,“资治通鉴?” 见齐覃脸色一黑,他急忙干笑了两声,老老实实地说:“春秋时期有陶朱公因巨富被各国奉为上宾,战国末有吕不韦待价而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陛下让臣读史,臣总不能白读不是?” “好,好,好!” 有了前头的太子做榜样,齐晟给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他兴奋地大笑了好几声,却忍不住想要再掂掂这个儿子的斤两。 “南疆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若是不动兵卒的话,你可有把握让他们彻底安分下来?” 齐晟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把握。” 齐覃:“…………” ——你刚才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吗?怎么怂得一点转折都没有? 对此,齐晟表示:实话实话,不叫怂。 其实,并不是齐覃吝惜兵力,也不是他有意为难齐晟。 实在以南疆的地理环境太过复杂,还有民风也过于彪悍,朝廷若要对南疆用兵,能落得个事倍功半的效果,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不错,朝廷比起南疆部落来,的确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但光有这些,是不够的。 再强壮的兵马,钻进了半点不熟悉的、瘴气丛生、毒虫遍布的深山密林里,也都白搭。 说白了,就是没有半丝的天时与地利之遍。 那些南疆的土著们完全可以靠着对环境的熟悉,还有它们特制的毒-箭、秘-药,出其不意地,对朝廷的军队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那么,朝廷就真的没有法子根除这一祸患了吗? 自然是有的。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放火烧山。 南疆林木多,也就是易燃物多。 算准了风向随随便便放几把火,整个山林就会全部被烧成光秃秃的石头山。 那些山民们没有了地利作为倚仗,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吗? 但这个法子太过有伤天和,不但齐覃不愿意用,齐晟也不会考虑。 齐覃也就是见这个六儿子的想法不同于常人,这才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出其不意的点子。 如今看来,自己的确是有些难为人了。 被齐晟一口拒绝,他也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 甚至于,齐晟拒绝得这么理直气壮加理所当然,反而让他生出几分欣喜来。 不必多问,还是得感谢太子给齐晟留下来的“遗泽”。 “罢了,”齐覃道,“是朕强求了。” 齐晟呆了一呆,总感觉亲爹对他的要求一下子就放宽了许多。 原本他以为,他脱口而出的一句“没有把握”,肯定会让亲爹吹胡子瞪眼,先说一句“找打”,然后再拿五张大字威胁他一番。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下面的话说完了。 可是他父皇今天是怎么了? 突然这么温柔,他还怪不习惯的。 “那个……陛下。” 齐覃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只有你我父子,喊父皇就行了。” 齐晟咽了咽口水,突然发现自己又一不小心把自己作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接下来的话,他要是不说吧,心里不安稳;可要是说吧,总觉得被欺骗了感情的亲爹,会跳起来把自己打死。 所以,他觉得,他还是苟一点吧。 “陛下……这……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哈哈。” 他笑得自己都觉得尴尬。 或许是他这一年来规矩太好了,齐覃竟然还没有察觉到不对,笑容更加温和了,“父皇知道,你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只是,规矩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毕竟是亲父子,太过规矩,反而生分了。” 曾经被类似的话坑过的齐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就是反话。 但他还是眼睛一亮。 ——反话怕什么? 只要他有这句话,我就敢揭太和殿上的琉璃瓦! 144、议定 “父皇。” 齐晟响亮地喊了一声, 看向齐覃的目光充满了孺慕。 齐覃被他看得心头柔软,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但齐覃的感动注定截止于此了。 因为,下一刻, 他就听见齐晟说:“父皇,其实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齐覃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逐渐消失。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说。” 齐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在齐覃的怒视中讪讪而笑, “陛下息怒, 臣这就从实招来。” 见他还敢耍宝,齐覃心头的怒气再次上涌。 不过,想到先前的打算, 怕自己太过严厉了, 真的磨平了他的胆气, 齐覃也就忍了下来, 示意他快说。 齐晟瞄了他一眼,见他是真的不准备再训斥自己, 心里又开始泛嘀咕了。 ——您这么好说话, 我慎得慌啊。 但这样欠揍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急忙整理了一下思绪,说起了正事。 “南疆之所以难以彻底收复治理,全因交通不便,如果交通便利,任他们再怎么地形复杂,再怎么地广人稀, 再怎么民风彪悍,朝廷大军所到之处,尽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齐覃微微蹙眉,结合齐晟的前言后语,大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驱使商贾到南疆修路?” “不错。”齐晟点了点头,“若是朝廷自己修路,不但糜费甚多,而且效率还十分低下…………” “咳!” 齐覃清了清嗓子,“朝中百官,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吧?” 齐晟从善如流,“臣只是一时口误,难免夸大了。” 其实,他心里却在想:您自己的语气都不怎么确定,可见您也不是不知道那些官员的德性。 齐覃:“你……继续说。” 齐晟很听话地略过了关于官员的事,直接说商人。 “商人们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萝卜在前边吊着,还怕驴子不肯跑快吗?” 齐覃直接就说:“朝廷可没钱拨给他们。” “朝廷不用拨给他们钱。” 齐晟笑得胸有成竹,“相反,他们还要倒过来给朝廷钱。” 齐覃先是目露迷茫,但没过多久,就恍然大悟了,“你的意思是说,像你办那个联赛一样,招商引资?” “父皇英明!” 这一句,齐晟赞得是真心实意。 当初齐晟之所以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一招,是因为后世的政-府招标已经是玩烂了的东西了。他自己作为商人,也参加过几回。 但齐覃只是见他用过一回,且只略略了解了一点,就能立马想到这茬,就是真的天资聪颖了。 现如今,齐晟是越来越能理解太子为什么学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事无成了;也理解齐覃为什么包容了太子那么久,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易储的意思了。 因为齐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而天才自有一套学习的方法,他们教导别人的方式,也是只适合天才的方法。 就像学霸给学霸讲解问题,有时候才说了第一个条件,对方就“哦~”地一声,恍然大悟了。 但让学霸给学渣讲解问题,那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学霸觉得自己把主要的条件都列了几遍了,就算是头猪也该会做了。 但学渣却觉得,学霸纯粹是在敷衍他,是嫌他成绩差,不愿意给他好好说。 而太子,就是那个学渣。 太子面对天子时,固然诚惶诚恐,但心里却未必不会埋怨天子,觉得天子是嫌他资质差,当初若不是为了转移朝中的压力,根本就不会立他。 而太子为什么那么针对大皇子,也就不必多说了。 太子觉得委屈,却不知道,天子心里更委屈。 ——朕已经很认真地培养你了,是你自己没长进,朕也很绝望呀! 想到这些,齐晟更觉得,还是给父皇换一个聪慧的储君吧。 比如,四皇子就很好嘛。 他这边在胡思乱想,齐覃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 “招商引资倒是个好主意。朝廷收到了钱,可以雇佣当地山民还有交趾的百姓做工。想来,农闲时节,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多挣一份钱的。只是,拿什么做饵呢?” 山林里的药材? 但总不能白给他们吧? 那些山民肯定不愿意,到时候又会闹出许多事端来。 眼见他的思维越发散飘得越远,齐晟急忙截住了,“父皇,修路的事,朝廷最好不要插手,全权托付给商户就行。” “你的意思是说,让他们白给朝廷一笔钱,然后再自己掏钱去修路?” 齐覃失笑道,“人家傻吗?” 人家当然不傻,齐晟从来不敢把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当成傻子。 齐晟给他解释,招商引资,可以用路段承包拍卖式,价高者得。 商人买到这段路的修建权之后,必须在规定的工期内完工。同时雇佣那些人来修,每人每天最基本的待遇,都由朝廷来做一个规定。 这听起来很美妙。 但是,齐覃却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美事。 “朝廷需要付出什么?” 齐晟道:“他们可以在自己承包的路段上设置关卡,在一定的年限内可以朝过往的商队收税。税务所得,要将一半上交朝廷,用于路段的养护。” 一旦这条路修成,肯定会有无数的商人往来贩卖山货、药材乃至木料,皮毛,只每一日的税收,都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如果按照齐晟的主意,是真的不愁没人愿意上钩的。 齐覃点了点头,“倒是颇有几分章法。” 至于具体的年限是几年,齐覃没有再问齐晟。还有雇工的待遇问题,齐覃也没问他。 而这些问题,也不是齐晟能答得出来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交趾地区的物价,瞎出主意,很可能会坏事。 正巧这个时候,大皇子求见,齐覃蹙了蹙眉,就让齐晟先回去了。 “如此,臣告退。” 齐晟退了出来,正好和站在门口等通报的大皇子走了个脸对脸。 “大哥。” “六弟。” 两人相互见了礼,大皇子就问:“老六,父皇叫你过来做什么?” 看着大皇子目光里的狐疑,齐晟暗暗挑了挑眉,一下子就苦了脸,“大哥,你就别问了,我还得回去补大字呢。” 大皇子眼中的疑色消了去,忍不住笑道:“怎么,昨天又偷懒了?” “哼!” 齐晟咬牙切齿,“别让我知道是谁向父皇告的秘。要不然,我揭了他的皮!” 这回,大皇子却反过来劝他了,“那也是为了你好,你那笔字的确是需要再练练。” 这话齐晟就不爱听了,“大哥,我已经写得很好了。” 刚入崇文馆那会子,他可是再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写出这么工整的毛笔字。 大皇子还要说什么,田保就出来了。 “宁王殿下,陛下宣您进去呢。” 大皇子立刻收敛了笑容,向齐晟点了点头,跟着田保走进了含光殿。 齐晟目送大皇子的身影进了含光殿,这才招呼张起麟,“走吧。” “是。”张起麟低头应了一声,全当没看见兄弟二人的机锋。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回去之后,就让底下替他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多注意一下慧妃宫里的情况。 反正他们主子爱八卦,他们底下这些为主子找乐子的人,八什么不是八呢? 回到了东五所,沈介他们几个还在。 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来,梁靖一定是吃亏了,正横眉怒目地直冲沈介瞪眼呢。 齐斌夹在中间,劝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是,干脆就找了个不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喝茶吃点心。 实在是劝沈介他说不过人家,劝梁靖的话,梁靖那个暴脾气,沈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炸了毛。 在吃了几回亏之后,他索性也不管了,就任他们俩闹吧。 唔,这个蜜瓜蛋糕真好吃,就是蜜瓜少了点。 “唔?参见殿下。” 齐晟回来的突然,齐斌正一口蜜瓜糕咀嚼了一半,这会子急急忙忙地咽下去,噎得直伸脖子,嘴里的话也含糊不清的。 “行了,都起来吧,咱们继续说。” 齐晟免了他们的礼,又让王进宝给齐斌端碗茶,“你喜欢那个糕点,等回去的时候,装两盒子带回去。” 齐斌眼睛一亮,喜道:“多谢殿下。” 然后,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带两盒子回去,给祖父送一碟子,给爹娘送一碟子,给哥哥嫂子送一碟子,再给小侄子送一碟子…… 齐斌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样一算,他好像就没剩多少了呀。 齐晟也不管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沈介、梁靖两人说了。 “京城里会骑马的公子哥儿,多吗?” 沈介想了想,说:“文官家里的公子,会骑马的是不少,但也仅限于会而已。” 梁靖一听,立刻就得意了起来,大声道:“勋贵之后,哪一个不是弓马娴熟?” 纵然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可是游猎这种活动,在勋贵子弟中,还是很流行的。 谁要是连马都骑不好,绝对是和别人玩不到一块去的。 145、第 145 章 只要京城里能骑马的公子哥儿多, 就不愁赛场空置着还得废心思养护修葺。 不能举行蹴鞠赛, 可以举行赛马嘛。 虽然这些公子哥儿们的骑马水平肯定达不到专业赛马队员的,但大家都菜, 那也无所谓技术好坏了。 而且技术什么的,不都是练出来的吗? 只要这种活动兴起了, 自然会有真心喜爱的人苦练的。 齐晟并不准备把赛马也弄成像蹴鞠一样的全民性运动, 因为平民百姓家里, 连头牛都不一定养得起,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养马呢? 能养马的,不是官员, 就是贵族。 所以, 赛马这项运动, 齐晟准备打造成一向专属于达官贵人, 让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用来凸现逼格的运动。 听了齐晟的想法,沈介若有所思, 梁靖则是干脆利落地拍案叫绝。 一旁早就吃饱了的齐斌忍不住问他, “阿靖,你到底琢磨透了没呀,就大声叫好?” 梁靖理直气壮,“殿下的决定,怎么可能是错的?” 齐斌:“……行吧,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梁靖就笑嘻嘻地凑到齐晟身边,信誓旦旦地说:“殿下的任何决定, 臣都坚决拥护!” 齐晟对他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梁靖立刻眼睛一亮,感觉自己的身板更直了。 这时,沈介问道:“虽然普通百姓不能参与赛马,那赌-马他们总能参与吧?” 通过联赛上的赌-球一事,沈介举一反三,很快就意识到,如果赛马也成了一件盛事,平头百姓赌-马,恐怕会比赌-球更加热衷。 毕竟蹴鞠是谁都能玩的,赛马却是只有那些他们平日里只能仰望的王孙公子们才能玩的。 如果有机会参与其中,哪怕只是擦个边,也会有不少人乐意的。 沈介话音刚落,梁靖就“哼”了一声,说:“你说的这些,殿下肯定早就想到了,用你来放马后炮?” 齐晟无语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表哥,你以后少跟阿述哥接触点。” ——马后炮,不是这么用的。 “是,都听殿下的。”梁靖连嗝都没打一个,立刻点头应是。 他这么老实,齐晟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让沈介继续说他自己的想法。 梁靖说的不错,对于这些事,他的确是早就有了想法。 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听听沈介的意见,甚至于把事情全部交给沈介去负责。 上辈子他就是太亲力亲为了,才把自己弄成了过劳死,这辈子他一定要吸取教训,学会把事情分给别人做。 而且,不是所有做臣下的,都像梁靖一样,甘愿做个提线木偶,完全按照君主的吩咐,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 无论任何时代,大多数有本事的人,都渴望自己的才能可以尽情地发挥的。 如果做上司的把什么事都干了,把什么意外情况都想到了,不但会让底下的人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还会让他们感觉到害怕。 毕竟,谁想在一个把万事都看透了的人手底下做事?这跟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了有什么区别? 所以,齐晟需要让手底下的人知道,他有识人、用人的才能;但却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 这大概就是唐代宗所说的,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吧。 沈介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见齐晟有意给他机会,他压住心里的欢喜,把自己在这片刻之间想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齐晟听着,不时点点头,露出些赞赏之色,沈介受到鼓舞,更是越说越顺畅。 虽然他说的这些都有参照蹴鞠赛的前例,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思索的如此详尽,也很不容易了。 于是,齐晟直接拍板,“等赛马兴起之后,就交给你全权负责。” 又对齐斌和梁靖说:“表哥,堂哥,你们两个,要好生辅助阿介,不要胡乱生事。” 齐斌应得干脆利落,梁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他从来不会违背齐晟的意愿,只要应了,哪怕再不乐意,也会尽力去做的。 齐晟又安抚道:“你们都是我的心腹,这样重要的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才能让我安心了。” 梁靖立刻满血复活,“殿下放心,我虽然和姓沈的不对付,但这一回,却愿意听他调遣。” 齐晟再次对他露出了赞赏地笑意,并转头吩咐王进宝:“把表哥爱吃的红豆糕和白糖糕装两盒,让表哥带回去。” “多谢殿下。” 梁靖得意地看了沈介一眼,心里头美滋滋。 虽然齐晟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们,上次蹴鞠联赛结束之后,更是每人分了他们一万两银子。 但再多的银子,在梁靖眼中,也比不上这两盒糕点。 因为,这是殿下单独赏赐他的,沈介没有。 沈介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决定先不跟他计较,等以后赛马活动开始了之后,再慢慢找补。 见沈介根本不以为意,梁靖心里的欢喜和得意都打了个折扣,又忍不住想撩拨他几下。 齐晟见状,连忙拦住了,“表哥,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办一下。” 要齐晟说,他这个表哥,可真是记吃不记打。在沈介手里都栽了多少回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撞南墙。 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他要是用到读书上,早就考中状元了。 一听说有差事给他,梁靖立刻就顾不上沈介了,积极地问:“是什么事?殿下尽管吩咐。” 齐晟道:“下个月,三姐就要大婚了,可这贺礼我却还没有着落。我在宫里不方便,你出去之后,让管里和连云他们,替我寻摸合适的贺礼。” 冬月十六,宜乔迁,宜婚嫁,不宜下葬,不宜迁坟。 天子实际上的长女信阳长公主便是于这一日出阁,下降暨阳侯世子张阳。 这一日,天子亲临暨阳侯府,诸位皇子中除了属相不合的四、五两位皇子,还有妻孝未满的二皇子,也都到暨阳侯府送嫁。 就连“全天下都好脏,我一点都不想出门”的九皇子,都强忍着不想出门的欲望,替自己的姐姐张目来了。 暨阳侯府蓬荜生辉。 张家提前几天,就配合着内务府,将侯府所在的一条街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并细细铺上了黄土,每日里以净水扫洒。 他家这几天无论是采买还是交际,走的都是后门。 和暨阳侯府同属一条街的齐国公都不敢有半点怨言,那些想要巴结张家的人,就更不会介意从后门出入了。 一大早的,五皇子就跑到东五所抱怨,“到底是谁算的?我的属相怎么就冲撞了三姐了?” 齐晟一边试礼服,一边回他:“三姐属鸡,你属狗。鸡飞狗跳没听说过?” “怪力乱神,你这是怪力乱神!” 五皇子连声抗议,“你的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吗?咱们要敬鬼神而远之。” 齐晟由着金莺伺候着自己又换了一套绛紫色的,嘴里“呵”了一声,嘲笑道:“你一个算命的,跟我说敬鬼神而远之?有本事先把你那六枚开元通宝扔了先。” “我不是算命的,我是算卦的。” 五皇子暴躁不已,“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起卦推算的是概率,概率!” 齐晟又跟他打了一会子嘴仗,直到王进宝来提醒,说是时辰差不多了,他才撂下一句:“反正你就是去不成,就留在宫里羡慕妒忌恨吧。” 然后,不等五皇子反应过来,一步蹿出老远。而后略稳了稳身形,飘然而去。 被留下的五皇子气成河豚。 过了好半天,他才把那口气给喘匀了,磨了一阵牙,恨恨道:“你去送嫁,让我一个人待在宫里?做梦!哼,我也出去!” 他想了想,好像除了到单元的宅子去炼药,他也没别的去处。 以往他出宫的时候,要么就是去单元家里,要么就是跟齐晟一起的,到哪里吃到哪里玩,都是齐晟推荐的。 如今他不想在宫里待着,齐晟又肯定不能陪他一起,就只好到单家去了。 五皇子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把他的行踪报给了隔壁的四皇子。 “五弟到底为什么要出宫?” “奴婢不知,请殿下恕罪。” 那人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饰,弓着身低着头,对四皇子毕恭毕敬。 如果五皇子身边的袁润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个小太监,正是东三所里负责茶水的那个。 原本东五所发生的事,该是由东五所的人禀报才是。 但齐晟御下极严,除了那个需要时时敲打的奶妈刘嬷嬷,整个东五所,根本就没有半点漏洞。 刘嬷嬷倒是好摆弄,但齐晟根本不信任她,专门派了人把她盯得紧紧的,稍微重要些的事情,都不会让她接触到的。 所以,收买刘嬷嬷,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四皇子3试了几次之后,见始终没有进展,就干脆放弃了。 然后,他就对自己要送六弟上位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由小见大。 齐晟既然能把自己的院子收拾得这么利索,想来治理天下也是不差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今日东五所里发生了什么,四皇子3是一无所知,他更不知道五皇子为何突然就要出宫去了。 见这小太监不似说谎,四皇子3就知道,出宫这个决定,是五皇子突然间才有的。 这种变数,哪怕他多智近妖,也是无可奈何。 像四皇子3这样善于谋算的人,最怕的,就是像五皇子种,想一出是一出,毫无规律可言的人。 146、吐血 齐晟离开东五所后, 就到乾清宫和一众皇子汇合, 等到了钦天监测算出的吉时,才能出发往暨阳侯府去。 他们几个在偏殿等着却也不无聊, 因为不时就有献殷勤的小太监撒欢似地来报: “公主开始梳头了。” “公主开始更衣了。” “公主……” “公主……” “公主……” 皇室的婚仪是礼部定的,而礼部的人在故纸堆里钻得久了, 什么事都想循一下古法。 这婚礼也一样。 如果不是周代的风俗礼仪因战火散失了大半, 他们真是恨不得对周武王大婚时的典礼照搬照抄。 虽然一大早的, 皇室和张家就都开始准备了,但婚礼真正开始,是在黄昏时分。 从早上一直坐到下午, 齐晟只剩一个感觉:涨姿势了。 连腿麻都得靠后。 真的, 这一天下来, 别的不说, 反正大晋皇室嫁女的规矩和忌讳,他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不得不说, 这样庄重的婚礼, 的确是让人有白首偕老的魅力。 ——反正齐晟觉得,他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的。 其实,信阳长公主从定下婚期到成婚能这么顺利,齐晟是有些意外的。 早在半个月前,张起麟就私下里像他禀报,说是在慧妃的宫里,发现了几个动作有点多的人。 他当时就让张起麟不要再管了,然后就把这件事告知了淑妃, 让她防范着,别被人钻了空子拖下了水。 齐晟当然不会圣父心发作,跑到慧妃面前提醒她。 甚至于,有朝一日,慧妃被人陷害了,他也不会站出来,替她澄清一二。 他很清楚,宫里有这么多女人,全都争那一个男人,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家族,后宫争斗都是不可避免的。 有意陷害慧妃的人固然可恶,但慧妃自己也不见得就是一朵清纯的白莲花。 不说别人,就说他亲娘淑妃。 别看淑妃一直盛宠不断,在后宫过得挺肆意的。 但若是没有足够的手段,别说肆意了,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发现了这样的事,齐晟也只能祈祷,爆发的晚一些,不要影响了信阳长公主的婚礼。 直到黄昏时分,吉时到了,几个皇子才跟着送亲的队伍一起,一路来到了暨阳侯府。 天子要比他们都晚一些,在场所有的人都要跪迎。 然后,天子在正堂看着这一对小夫妻拜了天地,又对他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喝了他们敬的酒,就回宫去了。 内务府和张家一起维护了好几天的道路,也就供天子用了这一来一回的两趟。 可是,不但张家自己觉得蓬荜生辉,就连被搅扰了这么久的邻居齐国公府,也觉得与有荣焉。 穿越这么久,齐晟不是第一次直面皇权的威力,却是头一次切身感受到皇权的魅力。 这种全世界都把人往云端捧的感觉,弄得他都想试试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下,就打住了。 天子走了之后,齐晟也没准备多留。 虽然他和信阳长公主算是有几分交情,但对张阳这个人,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 真要喝喜酒,过不了几个月,齐述也要成婚了,到时候他有多少喝不了?又何必待在这里,给自己找不自在? 更何况…… 他看了一眼又较上劲的太子和大皇子,心里一阵腻歪。 太子的处境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在正事上下功夫,不想法子挽回天子的心意,整日里和大皇子掐个什么劲? 他不会以为,把大皇子掐死了,自己的储君之位就稳了吧? 还有大皇子,太子再怎么着,如今还是储君。 你一个郡王公然和天子立的储君作对,真当天子是瞎的? 还是说,他觉得天子已经对太子这样不满了,自己对付太子,就是为天子分忧了? 他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不过…… 齐晟又看了一眼太子,总觉得今日的太子有些不太对劲。 ——他怼大皇子的言辞,也未免太激烈了些,给人的感觉,他好像很激动。 他在激动些什么? 齐晟思索了片刻,却因为信息储备不足,而没有半点头绪。 罢了,还是不想了。 反正以太子的胆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父皇肯定能收拾的。 走的时候,他问了一声九皇子,“九弟,我要回去了,你呢?” 看九皇子的样子,是很想跟着他离去的。 对这嘈杂又乱糟糟的环境,他就算没有忍到极致,想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是,九皇子纠结了一阵,却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齐晟的好意,“六哥先回去吧,等婚宴结束之后,我自然会回去的。” 信阳长公主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就算母妃没有特意交代,他也会留到最后的。 总得让张家知道,他三姐也是有人张目的,别仗着自家是天子的宠臣,就欺负他的姐姐。 见他心意已决,齐晟点了点头,就先告辞了。 由于天色已经晚了,齐晟回宫之后,让身边的小太监到钟粹宫给淑妃报了个平安,他自己就直接回皇子所了。 路过东三所的时候,见里面一片漆黑,他不由觉得奇怪。 “张起麟,你去问问,五哥还没有回来吗?” 这也太能浪了。 “是。” 张起麟应了一声,正准备去敲东三所的门,不远却突然传来一股骚乱声。 齐晟仔细一听,依稀听见“陛下”、“吐血”等字眼。 他心头一惊,猛然转身,就往乾清宫走。 可是,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住了。 “张起麟。” “奴婢在。”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你派个人……不,你亲自去,去一趟储秀宫,看看父皇龙体是否有恙?” 他却是突然想起来了,今日是信阳长公主出嫁的日子,于情于理,天子都会宿在信阳长公主的生母德妃那里。 张起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就跑走了。 齐晟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却碍于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能再随意进出后宫,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这时,那股骚乱离得近了,齐晟随手拉住一个小太监,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啊?” 那小太监突然被人拉住,呆了一下,也没看清是谁,就急忙爆料了自己知道的大八卦。 “陛下吐血了,在储秀宫吐血了。” 齐晟心里“咯噔”一声,险些没栽倒了。 那小太监说完之后,也没多看,急急忙忙就跑了。 齐晟看了一眼,他去的是寿康宫的方向。 齐晟心中一动:对呀,可以先去寿康宫找太后祖母。 太后得到消息之后,必然是要去储秀宫的。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势跟上去了。 正好这时,王进宝得了消息,拿着披风赶了过来。 “主子,晚上天凉,您还是加件衣裳吧。” 齐晟一把拽过来,随意披在了身上,一边摸索着给自己系颈口的带子,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寿康宫去。 “诶,主子。” 王进宝急忙跟上来,“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歇着,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你给我闭嘴!” 王进宝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只能小跑追着自家主子走。 ——歇着?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睡得着、歇得下? 虽然他的芯子是穿越的,但他是死后直接穿到了淑妃的肚子里,说是投胎转世也没有半点错。 纵然一开始,觉得喊实际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天子与淑妃做爹娘很不习惯,甚至不好意思。 但这么多年来,两人对他的疼爱不是假的。 特别是淑妃,那真是一腔慈母之心都扑在了他的身上。 纵然他一心玩乐,眼见就是个没出息的,淑妃也丝毫不以为意,万事只求他快活。 天子对他倒是有些身为帝王的考量,不管是前些年的纵容,还是这两年的突然严厉,都不简单。 但作为一个父亲,齐覃无疑是很合格的。 他身为帝王,日理万机,他的儿子们背后也各自都有势力。 绕是如此,他纵然有所偏爱,还是尽量对每个孩子都好。 更何况,齐晟还是那个被偏爱的。 他的心既不是石头长的,也不是冰雕雪筑的,怎么可能不动容? 在齐晟心里,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对亲生父母了,自然也就希望他们长命百岁。 他一边往寿康宫走,一边心慌意乱地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的身体一向康健,怎能会突然吐血?难道吐血的不是父皇,而是德妃,流言传到半路传错了? 他几乎把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但却越想越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电光石火间,他脑中突然闪过今日在张家时,太子显得格外激动的脸。 ——难道是他? 齐晟脚步一顿,王进宝反应慢了一拍,急忙刹住脚步,险之又险的才没有撞到主子的身上。 “张起麟。” 王进宝眼睛一眯,心里暗骂了好几声“天杀的老狗”。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替那老狗说话。 “主子您忘了,张起麟已经被您给派出去了。”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罢了,走吧。” 他本来是想问问管着东五所所有眼线的张起麟,最近东宫有没有什么消息的。 可是,喊了一声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为了避嫌,早就叮嘱过,不许往乾清宫和东宫布眼线。 就算把张起麟叫回来,他还是照样两眼一抹黑。 为今之计,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先到寿康宫去和太后汇合。 没等到他走到寿康宫,就碰见了太后的车撵。 齐晟赶紧在路边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147、昏迷 车撵停了一下, 太后满脸急色地朝他招手, “小六快上来,你父皇出事了。” 齐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自然不会拒绝。 他仗着自己力气大,也不等人来扶, 伸手一按, 纵深一跃就坐在了太后身旁。 “孙儿刚从张家回来, 还没进东五所,就听见父皇不好的消息。孙儿自己不好往后宫闯,只好来寻皇祖母了。” 齐晟解释了一句, 太后也没什么心思听, 只是胡乱应了两声, 就催促推撵的太监快走。 齐晟见老太太急得一头是汗, 连忙忍下心焦,安抚老太太, “父皇一向康健, 说不得就是储秀宫的一时忙乱,传错了话了。” “真的?” 老太后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睛紧紧地盯着齐晟,“真的是传错话了?” 齐晟道:“宫里的流言一向不靠谱,上次不就把孙儿传的重病垂危了吗?” 至于这次是储秀宫的太监直接到寿康宫禀报的,并不是流言的事………… 很多时候,善意的谎言和偷换概念,也是很有必要的。 ——别让老太太再急出病来了。 想到上一次闹出的乌龙, 老太后一直绷着的心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拉着孙子抱怨道:“宫里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是呀。”齐晟劝慰道,“所以,等一会到了储秀宫,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您主持大局呢,您可千万不能乱。” 老太后先前也是关心则乱,如今被他一劝,冷静了下来,也明白这不是她干着急的时候。 ——如果她的儿子真的有个万一……那她就更不能倒下了。 等齐晟奉着太后到了储秀宫的时候,后宫掌权的几个宫妃都到了,其余宫妃也到了不少。 祖孙二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乱糟糟的,哭声、喊声、说话声,直往耳朵里钻。 齐晟的眉头当时就皱了起来,太后也是恼得不轻,示意身边的大太监通报。 却说齐覃到了德妃宫里,德妃小意奉承着,两人一起说了许多儿女话,气氛逐渐温馨。 德妃亲自捧了茶献上,柔声道:“陛下许久不来,妾也不知道陛下的口味变了没有。陛下尝尝,妾的手艺没有退步吧?” “爱妃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齐覃笑着接过茶碗,一口茶还没喝进嘴里,就突然觉得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陛……陛下?” 德妃都快吓傻了,六神无主地上前,捏着帕子就要给他擦嘴边的血渍。 还是大宫女星儿冷静,“娘娘,让柱子去宣御医要紧。” “对,对,宣御医,宣御医。” 德妃总算是找到了一点主心骨,急忙喊道,“柱子,快去宣御医。” 王狗儿被德妃放到九皇子身边后,柱子就在储秀宫里出了头,成了德妃身边的太监第一人。 得了主子的吩咐,柱子片刻也不敢怠慢,一阵风似地蹿了出去。 那边田保已经扶着齐覃躺到了榻上,齐覃想说点什么,可是胸口赌得厉害,一张嘴就只能大喘气。 而且,渐渐地,他开始觉得眼前越来越昏花,耳朵也嗡嗡作响,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田保心里“咯噔”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躬身对德妃建议道:“娘娘,依奴婢看,还是该请太后娘娘来主持大局。” 这会儿,德妃也慢慢冷静了,点头道:“田公公说的不错。” 然后,她就吩咐宫里的太监去寿康宫搬请老太后,想了想,又让几个大宫女去请皇后和掌权的三个宫妃。 御医很快就到了,来的是天子常用的几个老御医。 德妃赶紧领着他们进了内殿,给陛下请脉。 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了外面的通报声,德妃急忙把齐覃托付给田保,自己迎了出来。 因着都是在后宫,皇后和三妃来的比太后快,一同到的还有不请自来的贵妃。 五个后妃一进门,皇后还没说什么,掌权的三个也还没开口,贵妃就先一个箭步冲到了德妃面前,扬手就给了德妃一个嘴巴子。 “贱人,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 这一巴掌打出去,贵妃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些阻碍陛下宠幸她的贱人们,她一个一个都想收拾了。如今,总算是有光明正大地借口了。 德妃只觉得脸上一疼,继而就火辣辣的。伸手一模,隐隐有肿起来的迹象。 她心里恼怒,但想到陛下是在她宫里倒下的,她也不敢反驳,只得红着眼眶,捂着脸往后缩了缩。 容妃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贵妃,当下就替德妃出了头。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还没发话呢,哪里有你撒野的份?” 贵妃豁然转身,把矛头怼向了容妃,“你这个贱人…………” “都住口!” 皇后蹙眉呵斥了一声,截断了贵妃的话头。 可是贵妃又何曾把皇后放在眼里过? 她原本对皇后就没有几分敬意,如今得了四皇子的承诺,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底气,就更不可能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娘娘好大的威风。” 贵妃嗤笑了一声,张嘴就揭皇后的短处,“不知道的,还真能把您当后宫之主了!” ——我呸!不过是个没有半分实权的摆设罢了。 皇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被她激起半分怒意,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陛下尚在病重,不宜喧闹。” 贵妃噎了一下,很快又色厉内荏地说:“你不用狐假虎威,拿陛下来压我。” 然后,她就转向三个掌权宫妃,不满地说:“你们不是管着宫务吗?德妃伺候陛下不利,还不快让人把她拿下?” 容妃立刻接口:“既然贵妃知晓是我等管宫务,这些事情,就不劳贵妃操心了。” 慧妃只是拨动着佛珠,沉眉不语。 淑妃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问道:“德妃妹妹,你可曾让人请了太后她老人家了?” 见总算有一个肯正经拿主意的人了,德妃松了口气,答道:“早先已经请了。只是寿康宫离得远,所以这一时半会,太后她老人家还没有到。” 淑妃看都没看贵妃一眼,直接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请了太后了,还是等她老人家来了主持大局吧。” 淑妃一直是个明白人,不管皇后有没有圣宠,她至少表面上对皇后一向尊重。 后来,两人都有了孩子,五、六两位皇子整日里混在一起,淑妃对皇后就更亲近了几分。 皇后虽然不喜欢和这些宫妃们来往,但因着自己儿子的缘故,对淑妃还是有几分善意的。 因此,对于淑妃的提议,皇后当即就点了头。 内殿里几个御医替天子请了脉,胡御医出来请示要扎针放几滴血研究毒性。 “什么,陛下中毒了?” 贵妃的声音尖利无比,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胡御医垂着眼皮说:“臣已经给陛下喂了宫里的解毒丹,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只是要想解毒,还需进一步分析毒性。” 不等贵妃再胡搅蛮缠,皇后直觉下了决定,“就按胡御医说的办。” 哪怕贵妃再不愿意承认,在名分上,皇后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在这种时候,除了皇后,剩下的人谁做决定都不合适。 这个认知,更是让贵妃妒忌得发狂。 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儿子,想到日后自己才是这后宫真正的第一人,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 ——就让你们这群贱人再得意一时。有朝一日,你们通通都得跪在本宫脚下求饶! 在胡御医再次进了内殿之后,其他妃嫔得到了消息,也都赶了过来。 这些妃嫔地位不高,也没有子嗣。 可以说,她们才是最担心天子出事的人。 因为,天子才是她们唯一的依靠的和倚仗。 当然,玫妃和湘嫔除外。 她们两个得到的消息早,淑妃早让人给她们传话了。 那时候,玫妃正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蓝白男式长袍,拿着一柄未开锋的长剑,一脸嫌弃地cos某游戏大反派。 而湘嫔则是穿着同款女式蓝白衣袍,一边围着玫妃摆造型,一边抱怨:“也幸好x霄本来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你这也算是本色出演,下回要是让你扮一个温润如玉的,你这不是要砸锅吗?” 玫妃眉头紧骤,根本不搭理她,只催促不远处的画师,“什么时候能好?” “回娘娘,很快,很快。”那画师直抹冷汗。 ——话说,他也想赶快走呀。眼见这宫门就要下匙了,他虽然是宫廷画师,可也不好在这御花园多待呀。 只是,湘嫔娘娘不放他走,留他画了一张又一张,他觉得自己手都要废了有木有? 幸好这个时候,淑妃派来传消息的人拯救了他。 玫妃立刻就让他走人了,然后就拉着湘嫔回去换了衣裳,往储秀宫赶。 虽然说,她们不换衣裳才更能体现出焦急敢,但她们身上这身仙是仙,素也是真素。 如今天子病倒在榻上,她们要是穿这么一身过去,不是平白要刺太后的眼吗? “都怪你臭毛病多!”玫妃愤愤地数落湘嫔。 湘嫔眨了眨眼,没有回嘴。就算她力气比玫妃大得多,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被玫妃拉走了。 还好两人得到的消息早,和其余嫔妃一起到的。 这些人来了之后,一听说陛下如今还昏迷不醒,不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很快就有人哭了起来。 而哭这种行为,是会传染的。 第一道哭声响起之后,就断断续续地有了第二声、第三声,慢慢地就连成了一片。 淑妃本来不想哭的,可被这哭声一勾,想起生死未卜的齐覃,她的眼圈渐渐就红了。 然后,她就迎来了贵妃的冷嘲热讽。 这也是为什么,齐晟奉着太后到了储秀宫,会听见里面鸡飞狗跳的原因。 148、多事之秋(剧情) “妾等给太后请安。” 一群后妃“哗啦啦”跪了一地, 先前哭得最大声的那几个, 这会子就抖得最厉害。 她们自己也知道,天子昏迷在榻, 她们这样哭,有诅咒天子之嫌。 只是, 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 她们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天子在的时候, 她们纵然不受宠,但天子从不与后宫妇人为难,她们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若是天子当真………… 谁知道继任的新君会怎样安置她们? 她们满心惶恐, 哭也是情有可原。 但太后可一点都不体谅她们, 就是觉得她们就是在咒自己的儿子。 不过, 太后心里挂着天子, 没空和她们计较,只是冷冷地扫了一圈, 就问皇后:“皇帝怎么样了?” 皇后微微屈膝行礼, 回道:“胡御医诊断,陛是中了毒。不过已经服下了宫里特制的解毒丹,情况已经平稳了下来。” “什么?” 太后一惊,“老身去看看皇帝。小六,你在外面等着。” 这里到底是庶母的寝宫,齐晟不好进内殿去,便顺着太后的话,留了下来。 皇后和几个高位嫔妃跟着太后一起进去了, 齐晟和剩下的妃嫔相互见了礼,就找了个角落自己坐了。 皇后和淑妃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了内殿,几个御医已经采集了齐覃的指尖血。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精密的仪器,想要测毒,都是靠大夫的经验。 好在太医院里的御医包罗万象,里面就有一个特别擅长疑难奇毒的沙御医。 所谓的验毒,就是沙御医用眼睛去看,用舌头去尝,根据血液的颜色和味道,推断是中了哪一类毒。 然后,就可以根据毒-药的品类配制解药了。 如果齐晟也跟进来了,一定会感慨:还好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但还是偏现实向的。如果这是个武侠位面……想想各种武侠剧里面层出不穷的各类奇毒………… 不多时,沙御医就开出了方子,前来请示太后:“回禀太后,药方已经拟了,不知何人愿为陛下试药?” 沙御医对自己的药方倒是挺有信心的,但这毕竟是新拟的方子,按规矩是不能先给天子用的。 “这…………” 太后迟疑的目光从一众宫娥太监身上扫过。 一群后妃以为太后是在看自己,都忍不住低下了头,避开了太后的目光。 不怪太后迟疑,只是试药这种事,还是自愿得好。 若是试药之人心有怨怼,有不适的地方也不说,岂不是害了自己的儿子? 皇后想了想自己的儿子,正要开口,便听见淑妃说,“太后,妾愿意替陛下试药。” 方才在外面看不见的时候还好,如今淑妃就站在病榻前,看着齐覃苍白的脸色和青黑的嘴唇,心里疼的就跟被人凌迟了一样。 且不提美人这般憔悴虚弱的模样多么惹人怜惜,单就说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虚的。 淑妃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站出来。 皇后虽晚了淑妃一步,但却是紧跟着说:“母后,我也愿意替陛下试药。” 她也不求别的,只求陛下醒来之后,看在自己愿意试药的份上,善待自己的儿子。 这两人一先一后地开了口,登时就把其余嫔妃衬成了贪生怕死、不忠不敬之辈。 一众嫔妃一边暗暗在心里咒骂两人,一边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自己也愿意试药。 太后是心疼儿子,见她们都开了口,正要随便点一个,就听见外间有个少年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祖母,有孙儿在此,哪里敢劳烦母后与母妃?还是让孙儿试吧。” 齐晟虽然坐在外间,耳朵却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如果先开口说愿意的是别人,他肯定不会多管闲事,但淑妃是他亲娘,他这个儿子在这里,哪有让自己亲娘以身试险的道理? 还有,皇后是五皇子的亲娘。他和五哥自小就玩在一块,五哥待他从来都没的说的。如今五哥不在,他当然不能让五哥的娘犯险。 “这怎么能行呢?”太后第一个不同意。 她是心疼儿子,但也心疼孙子。 这些儿媳妇们便也罢了,过几年就有一场选秀,没了这个还有那个。 但若是要牺牲孙子去救儿子,老太后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小六,你别胡闹。当心你老子醒了,又罚你写大字。” 这话分明是吓唬小孩子呢。 也是,在老太后心里,没成婚的孙子,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但齐晟坚持:“祖母,躺在这里的,是孙儿的生父,若不能亲自试药,孙儿怎么能放心?还请祖母让诸位娘娘回避一二,容孙儿进去。” 不等太后再说什么,齐晟就道:“父皇昏迷的时候已经不短了,还请祖母不要再耽误了,赶快让诸位娘娘回避才是。” 太后关心则乱,一下子就被他给绕了进去,“快,你们都出去,都回避。” 淑妃满面担忧,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再心疼自己的儿子,也不能阻止儿子尽孝。 片刻后,除了皇后这个嫡母和淑妃这个生母之外,其余嫔妃都退了出去。 齐晟这才走了进来,问沙御医:“这药,该怎么试?” 沙御医道:“陛下血中带毒,殿下只须饮下陛下的半盏生血,静待毒发即可。” “那就开始吧。” 沙御医就划开齐覃的手指,放出了半盏生血,齐晟接过来,一饮而尽。 等了大约两刻钟,齐晟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的时候,药童也已经煎好了药。 沙御医给他把了个脉,说:“殿下可以用药了。” 但齐晟这会子,已经不大能控制自己了。沙御医只好把一碗药给他喂了下去,又扶着他坐好。 太后担忧地问:“怎么样?小六没事吧?” 沙御医道:“太后娘娘放心,一刻钟之后,药便起效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太后连连点头,淑妃和皇后也松了口气。 但这一刻钟,注定是不能让人安稳度过去了。 才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皇后仔细听了听,面色微微一变,“母后,是妾宫里的来宝,妾出去看看。 太后心里一头挂着儿子,一头挂着孙子,哪里还管得了皇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 然后,就拉着淑妃的手,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多一点,还是安慰淑妃多一点,“你放心,他们两个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天子的儿子,祖宗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太后娘娘说的是。” 皇后疾步而出,走到外间,让人宣来宝进来。 等守门的人让开了路,来宝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噗通”一跪,一个头磕下去,人就已经哭得没声了。 见他这副样子,皇后心里发紧,喉咙发干,“到……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主子,主子呀!” 来宝终于哭出了声,然后就涕泪横流地扔下了一个炸雷,“跟着端王殿下出去的六子回来了,说……说咱们小主子……小主子他……殁了!主子呀!呜呜呜呜…………” 皇后呆住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来宝哭了一阵,没听见皇后的反应,正要稍稍抬头看一眼,就听见皇后近身伺候的两个大宫女的惊呼声: “主子!” “主子!” 他满脸泪水地抬头一看,皇后已经晕了过去。 “快,快来搭把手,把主子抬到那边软榻上去。” 燕回与鹤归一起扶着皇后,嘴里催促来宝。 “诶,诶。” 来宝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那边的德妃也赶紧让自己宫里的人来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皇后抬到了软榻上。 德妃嘴里发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一个时辰不到,帝后二人接连在她宫里出了事,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幸好因着齐覃的缘故,储秀宫的御医都是现成的。 德妃就算再不敢这个时候去打扰,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请太后派出一个御医来,给皇后诊治。 里边躺着一个儿子,歪着一个孙子,太后的心本来就提着呢,谁知道外边的儿媳妇又倒下了。 “怎么了这是?” 太后觉得,她这把老骨头,也要倒了。 德妃小心地觑了觑太后的脸色,硬着头皮回禀:“坤宁宫的来宝带来了消息,说是……五皇子……五皇子他……出事了。” 德妃到底是不敢再刺激太后,没敢照实说出“殁了”那两个字。 但就是“出事了”这三个字,对此时的太后来说,也有够刺激的了。 太后身子一晃,差点软倒在椅子上。 勉强稳住身形以后,她身子一晃前倾,急急发问:“小五到底出什么事了?” 恰好这个时候,齐晟那边的药效上来了,正好听见了这一句。 “五哥?五哥怎么了?” 太后转头就训斥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然后,就点了胡御医,“你去给皇后看看。” 外间的皇后也只是一时闭过气去了,这会子也悠悠转醒了。 “母后,不要管妾,还是请胡御医先去看看豫儿吧。豫儿那就是妾的命啊!” 她这一生,与丈夫都不可能有什么夫妻情深了,儿子就是她全部的寄托。 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儿子长大,眼见就要长成人了,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她的儿子没了。 这让她怎么接受? “母后,让胡御医去看看豫儿吧,母后。” 听着皇后的哭求声,玫妃猛然抓住了湘嫔的手,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穿越这么多年,对于原书的剧情,其实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记得的也都是关于男主和女主的了。 只是女主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剧情也还没有开始。她记得最清的,就只剩下“先帝除了当今,再无别的选择”这一点了。 至于原书男主的五哥,她只记得书里提了一句“早夭”,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却不知道了。 当年看书的时候,“早夭”就只是作者笔下的一句话而已。 但是如今,看着皇后难过得恨不得以身相替,玫妃也觉得很不好受。 皇后并不像许多宫斗文的皇后一样,是个恶毒的符号,兼职计生办主任的那种。 相反,皇后很佛系,既不刁难嫔妃,也不拉帮结派。五皇子就是皇后唯一的寄托。 玫妃甚至觉得,嫁入皇家,真是皇后的不幸。 看着皇后,再想想原书中五皇子可能不好的结局,玫妃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忍多看的感觉。 湘嫔拍了拍她的手,暗暗叹了口气。 许多事情,并不是她们能左右的,她们只能先保全自身。 149、第 149 章(剧情) 好像所有的事情, 都被集中在了这个夜晚。 等齐晟试过了药, 确定这个药有效之后,沙御医就把多熬的那一副, 给齐覃灌了下去。 等乾清宫的留守太监王瓜一脸严肃地求见的时候,齐覃已经醒了。 太后劝他:“皇帝还是先休息吧, 有什么事, 明天再说。” “明天?朕等不到明天了。” 齐覃拒绝了太后的提议, 对田保道:“让他进来。” 得了允准,王瓜进了内殿,先向诸位主子请了安, 然后禀报道:“陛下, 信阳长公主和驸马压着一个人, 说是进宫请罪来了。” “请罪?” 齐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伺候朕更衣。” 太后急道:“皇帝,你……” “母后不必担忧, 朕自有分寸。” 为了安抚太后, 齐覃干脆利落地把齐晟给卖了,“让老六跟着过去,有什么事,朕会吩咐他去做的。” 见他主意已定,太后知道劝不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拉着齐晟叮嘱:“小六啊,你可要看住你父皇, 别让他动怒,也别让他操劳。” 齐晟心里苦,但他不能说。 非但不能说,他还得笑得乖乖巧巧地应是。 “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看好父皇的。” 太后叹了一声,摆手道:“罢了,你们去吧。” 她又看了一眼精神恍惚的皇后,到底放心不下,就让人扶着皇后,一起带回了寿康宫。 储秀宫外,龙撵已经准备好了,齐覃上去之后,让齐晟也跟着一起。 齐晟连忙推辞,“父皇先请吧,儿子走了这么多年的路,早就走惯了。” ——开玩笑嘛这不是,龙撵是谁都能坐的?他可不想被多事的御史拿去刷政绩。 但齐覃心里有自己的考量,又岂能让他如意。 “行了,上来吧。” 齐覃板着脸说,“乾清宫那边还等着呢,朕没功夫跟你在路上耗。” 恰好这个时候,淑妃出来了。齐晟眼睛一亮,对淑妃道:“母妃,儿子想借您的步撵一用。” 淑妃还没弄明白情况呢,以为儿子是累了,不想走路,立刻就同意了。 齐覃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就遭到了淑妃全方位的嘘寒问暖。 “哎呀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动怒。您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是不是小六他惹您生气了?看妾扭掉他的耳朵!” 淑妃娘娘不但嘴上说,手上的行动力也是极强的。 “哎哟!”齐晟连连求饶,“母妃,母妃,耳朵扭掉了,儿子就不好看了。” 淑妃神色一顿,迅速松开了手,回身和齐覃打商量,“陛下,要不咱们还是换个法子收拾他吧。” 齐覃觉得,爱妃真的太好骗了! 他狠狠地瞪了齐晟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一眼。 如果不是有要事等着处理,他一定会让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行了,步撵都借来了,你还不快走?” 齐晟担忧他的身体,这回是半分推脱的意思都没有,跳上淑妃的步撵,跟在齐覃的车撵后面,一道去了天子理政的含光殿。 齐覃下了车撵,拒绝了田保的搀扶,虎着脸对齐晟道:“你还不上前来?” 齐晟没有作妖的心思,乖的很,应声上前,扶住了脸色苍白的齐覃。 父子二人进了含光殿,慢慢地从俯身跪在地上的信阳长公主夫妇身边走过去。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走远。夫妻二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得知有人在自己家里给天子下毒,信阳长公主都快吓死了。如今见齐覃完好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父皇没事就好。 她很清楚,不管父皇再疼爱她,如果父皇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和新君都不会放过暨阳侯府的。 虽然她是当朝公主,不会被张家牵连,却也难免被宫中厌弃的命运。 一个被宫中厌弃的公主,哪里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虽然先前天子并没有回来,但信阳长公主和驸马张阳却仍是老老实实地在殿内跪得很实在。 听见通报声之后,两人便磕头行礼:“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 然后,两人就不敢出声了,大殿上就只有那扣人心弦的脚步声。 哒、哒、哒…… 齐覃没有立刻叫他们起来,而是等到自己在上首坐稳了,才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万岁?呵,朕连百岁之龄都不敢奢求,何况万岁?”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一眼,淡淡地问:“朕听说,你们是来请罪的?” 信阳长公主道:“回陛下,正是。” 齐覃“哦”了一声,“请什么罪?” 他前脚中毒,他们后脚就来请罪,这种巧合,傻子才毫无缩所疑吧? “这……还是让驸马将详情禀报与陛下吧。” 其实,信阳长公主也有些茫然,她只是知道有人在她的婚宴上给自己父皇下毒,但更具体的,却不大清楚。 张阳道:“回陛下,原本臣与公主已经要下了,家父突然派人来请公主,说是有要事禀报。臣与公主到了正房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在大堂伺候的小厮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自首,说是……说是……”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来追问一句,好让张阳能继续说下去。 但齐覃就是不问,就看着他在那里打磕巴。齐晟则是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亲爹,生怕他突然再来个晕倒,哪里还顾得上张阳? 见自己磕巴了好几声,始终没人给他捧哏,张阳只得讪讪地往下说:“那小厮说,他收了人的钱财,在臣与公主敬陛下的酒水里,投了毒-药。” 齐晟霍然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张阳,忍不住问道:“人在哪里?他又是收了谁的钱财?” 他一出声,信阳长公主和张阳才知道,这含光殿里除了天子,还有别人在。 张阳听出是谁的声音后,不由微微一怔,笑了起来。 ——原来是六皇子呀,怎么就是六皇子呢? 他和六皇子有过结,万一六皇子落井下石………… 这种下意识的想法从脑中闪过之后,他反应了过来,忍不住自嘲一笑,暗道:我可真是糊涂了,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怕什么落井下石吗? 冷静下来之后,张阳回道:“臣恐污了陛下的眼,已将那小厮押在了偏殿。至于他收了谁的钱财…………” 张阳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据那小厮所说,这是给他银子的人身上掉下来的,他一时贪图这玉的成色好,便私自昧了下来。” 齐晟看向齐覃,齐覃示意田保:“呈上来。” “是。” 田保让人拿了个托盘,让张阳把那玉佩放在托盘上,送到了天子面前。 齐覃低头扫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对齐晟道:“你看看,认得吗?” 齐晟不明所以,拿起来仔细一看,看见了玉佩上面内造的印记。 “这玉佩,是从宫里流出去的?” 内造之物,不可买卖,唯一的获得途径,就是天子赏赐。 当然,如果得了赏赐的人想要把这东西转赠与他人,也是可以的,但不能损毁。 一般人都不会把带着内造印记的赏赐送给别人的,因为东西一旦转手,就很难保证不会被人损毁。就算是别人损毁了,原本得赏的那个人,也是要担责任的。 齐覃问道:“关于这样玉佩,你怎么看?” 齐晟把玉佩放回托盘里,冷笑了一声,说:“无论是构陷还是反构陷,敢拿御赐的东西做筏子,皆可以谋大逆论处!” 在场的人都明白,齐晟明面上说的是拿御赐的东西做筏子,实际上说的却是贼人胆大包天,为了构陷他人,竟然伤及龙体。 齐覃欣慰地看着齐晟,声音温和了许多,“但凡是御赐的东西,内务府都有记录,着他们查一查,就知道这块玉佩当初是赏给谁了。” “田保。” “奴婢在。” “查。” “是。” 田保把玉佩给了王瓜,让王瓜到内务府去查档,追究这玉佩的出处。 至于那个暨阳侯府的小厮,齐覃根本极不会亲自见他,只吩咐了一句,就被带到慎刑司去了。 只要进了慎刑司,心里藏了再多的秘密,也要被掏得一干二净。 信阳长公主下意识地抓住了张阳的手,张阳低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悲色,到底是硬着心肠,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一下子失去了热量来源,信阳长公主慌乱了片刻,暗暗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等待天子对他的宣判。 她知道,无论如何,暨阳侯府,是脱不了干系了。 “信阳。” “陛下,妾在。” 齐覃道:“公主所的屋子,还给你留着呢,你今晚就先到公主所去安置一夜吧。” “多谢陛下。” 信阳长公主深深磕下头去,扭头看了张阳一眼,“陛下,不知驸马他…………” 齐覃淡淡道:“驸马自有去处。” 信阳长公主不敢再问了,又行了个礼,告退出去了。 今天晚上,她估计是睡不好了。 信阳长公主离去之后,齐覃正要宣布对张阳的处置,守门的小太监突然进来,禀报道:“陛下,端王殿下求见。” “五哥?” 齐晟又惊又喜,往前走了两三步,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御前呢。 ”陛下。”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齐覃,带着满满地祈求之意。 齐覃还不知道五皇子出事了呢,见齐晟这样急迫,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天天混在一起,怎么还是跟数年未见似的?” 齐晟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只要让父皇知道了,不管他怎么说,五哥好像都不可能免了这一趟罚了。 150、乌龙(剧情) 五皇子是缩着脖子进含光殿的。 他怕父皇打死他。 从他在单元家里睁开眼, 见到胡御医那一刻起, 他就恨不得揪住袁润,狠狠地揍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该机灵的时候你不机灵, 不该你机灵的时候你反应倒是快了。 他就是笑得太久太厉害,一时闭过气了而已。 这小子倒好, 一探他的鼻息, 就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不……不好了, 主子没气了!” 袁润一嚷嚷,跟着跑腿的小太监,还有单家在丹房伺候的下人们都涌进了丹室。 那个时候, 不但他笑得闭过气去了, 和他一起炼药的单元因为年纪大了, 比他还不如呢。 一群人吓得六神无主。 不知是谁提议说:“这件事, 还是先禀报皇后娘娘吧。” 那会子袁润也没了主意。 他只知道主子和单大人炼药的时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轻响。 根据以往的经验, 袁润知道, 这是丹炉里的药又炸了。 他以为,这一次主子肯定又要不高兴好久了,却突然听见丹房里传出了笑声二重奏。 一道笑声苍老浑厚,另一道却是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 袁润心里嘀咕了一句:“主子不会是气狠了,怒极反笑吧?” 要知道,他们主子难得多了个爱好,研究得深,平时也很少炸炉。 但每一次炸炉之后, 主子就会很不高兴,好几天都不肯给个笑脸。 今天明明炸炉了,主子却笑得这么高兴,未免也太反常了。 袁润在心里衡量:要不,我进去安慰安慰主子? 他踌躇了许久,直到主子的笑声都变得沙哑了,他才下定了决心,推开了丹室的门。 ——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主子伤了嗓子。 推开门那一瞬间,袁润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气味儿。 然后,他就有了一股想笑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润发誓,他是想忍住的。 他们这些太监还没有被分到主子跟前的时候,忍疼、忍笑甚至于走路不出声,都是特意训练过的。 他能从一众小太监里脱颖而出,被分到五皇子身边伺候,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那股想笑的冲动,他根本就遏制不住,只能绝望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那股想笑的感觉下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向主子请罪,就听见“噗通”、“噗通”两声,单大人和主子先后倒了下去。 袁润吓得眼皮子一颤,只觉得自己胸闷气短,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会子他再傻也猜到了,那股甜丝丝的气体,肯定是丹炉里飘出来的。 这一回,主子也不知道炼出了什么东西,不但会让人大笑不止,难不成还有毒? 想到这种可能,袁润急了。 ——我才吸了那么一点就喘不上气了,那主子和单大人…… 袁润不敢怠慢,先探了五皇子的鼻息,又探了单元的鼻息。 然后…… “不……不好了,主子没气了!” 袁润六神无主,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更严重了。 听见有人提议禀报皇后娘娘,他点了点头,强撑着说:“不错,是该禀报……” 然后,“噗通”一声,他也倒了。 跟着出来的小太监都吓傻了,清醒了之后就慌脚鸡似的,急急忙忙地回宫来找皇后了。 五皇子是被胡御医的银针给扎醒的,醒了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会貌似玩大了呀。 他不敢再耽搁,当机立断就回宫向父母请罪来了。 此时此刻,含光殿外。 五皇子一边打着腹稿,一边焦急地等着宣召。 父皇很快就让他进去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 难得敏感一会的五皇子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回父皇一定是被他给气得狠了。 满心忐忑地进去之后,他快步走到殿中央,“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父皇,是儿子胡闹,引得父母担忧,请父皇责罚。” 他说着,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并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我主动认错认罚,父皇看在我态度良好的份上,一定会从轻处罚的。 还一无所知的齐覃:“……哦?你倒是说说,你都错在哪里了?” 还没想好怎么避重就轻地替他开脱的齐晟,绝望地捂住了脸。 ——哎哟,五哥诶,不是弟弟不帮你,是你跳坑跳得太快,我想拉都拉不住哇! 偏五皇子一点都没有听出齐覃的语气很微妙,噼里啪啦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随着他的讲述,齐覃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虽然五皇子明晃晃地就在眼前站着,可齐覃还是止不住地担忧后怕。 到最后,这些情绪汇聚到一起,就都化作了愤怒。 “好你个老五,你竟敢背着朕去烧丹炼汞?” 齐覃左右看了看,一把抓起御案上的镇纸,就要砸过去。 “诶,父皇?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齐晟赶紧拦住了,“御医说了,您不能动怒的。您要是真的气五哥,怎么罚他都便宜,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五皇子所缩着脖子,怯怯地跟着齐晟说:“是呀父皇,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要打要罚,儿子都认。” 齐覃深吸了一口气,松手让齐晟夺走了镇纸,指着五皇子道:“你……你先去给你母亲请安,然后就回东三所闭门读书去。没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这就是禁足了。 虽然没有具体期限,但第二只靴子总算落下来了,五皇子还是松了口气。 “多谢父皇。” 五皇子轻轻巧巧地过了这一关,张阳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齐覃直接就让人把他送到了宗人府,命礼亲王严加看管。 估计,这件事落幕之前,张阳是别想从宗人府出来了。 东四所里,四皇子3一直都没有睡。 他装做早早睡了,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实际上却知道的一件都不少。 “五弟真的没事?” 一个瘦弱的小太监说:“奴婢看的真真的,五皇子中气十足,没有半点不好的。” 四皇子3松了口气,“那就好。” 先前得到消息,说是五皇子歿了,他可是吓了一跳。 不过,这样的谣言是怎么来的? “你去查一下,五弟歿了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是。”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了烛光昏暗的屋子里。 不多时,又有另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奴婢给主子请安。” “行了,不必多礼了。” 四皇子3直奔主题,“东宫那边怎么样?” 那小太监答道:“太子殿下好像是在张家喝醉了,一路上都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回到撷芳殿就睡下了。” “哦?睡下了之后,就再没动静?”四皇子3玩味地笑了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主子英明。” 那小太监奉承了一句,就接着说,“实际上,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睡,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人。” 四皇子3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过了许久,四皇子3才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他不是在等人,只是在等消息而已。” 而后,他突然嗤笑了一声,嘲讽道:“等到了又如何?一切又岂会如你所愿?” 不过,他很快就把太子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毕竟,已经预料到结局的事情,还有什么关注的必要? 他直觉五皇子的消息,才是自己目前更需要的。 索性,因着皇后关心则乱,五皇子的消息,封锁的并不算严密。 四皇子3原本就在宫里布了眼线,后来又接手了贵妃残余的势力,想要从现在的坤宁宫打听一些消息,难度并不是很大。 于是,还不到第二天早上,五皇子“笑死了”的乌龙,就已经传入了四皇子3的耳中。 “笑死了?” 四皇子3心中一动,只觉得老天都在助他。 “你过来。” 四皇子朝给他禀报消息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帮我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此时此刻,五皇子还不知道,自己就要惊爆京城的八卦圈了。 在坤宁宫接受了来自母亲沉重的爱之后,他几乎逃也似的回到了东三所。 不是他不识好歹,实在是母后太热情了。不但叫三个御医轮流为他诊脉,还企图给身体倍棒的他开一大堆补药。 幸亏王御医医德高尚,劝住了母后,让母后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 要不然,估计接下来的半年,他都要在清苦的药香里度过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五皇子打了个寒噤,问被皇后训得灰头土脸的袁润,“六弟还没有从乾清宫回来吗?” “回主子,还没呢。” 袁润陪着小心笑了笑,一转身就端了一盅汤品进来,“主子,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叫您晚上入寝前一定要喝。” 五皇子心里有无数的槽想要向自己的六弟吐,心不在焉地问:“那是什么?” “哦,是药膳,很滋补的。主子您还是趁热喝吧。” “药膳?” 五皇子一惊,“我好好的,吃什么药膳?” 袁润赔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娘娘也是担心主子您的身体嘛。” 五皇子道:“我身体好得很。再说了,御医不是说了嘛,是药三分毒。母后难道没听进去?” “瞧主子您说的,皇后娘娘当然听进去了。” 袁润把汤盅放在桌子上,替他盛了一碗,笑眯-眯地端上前,“娘娘特意派人来传话了,这是药膳,不是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的。” 五皇子:好深沉的母爱,我能拒绝吗?能吗?能吗? 151、套路 苦逼的五皇子在想念他的六弟, 但比他更苦逼的他的六弟, 却没功夫想他。 按理说,信阳长公主被变相软禁在了公主所, 驸马张阳被关进了宗人府,暨阳侯张敷也被禁足在了府中。 涉案的源头张家都已经被处理了, 就只需要等后续的严查就好了。 那么, 今日天子刚解了毒, 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该早早休息了吧? 但他却怎么都不愿意。 “今日信阳出降, 压下的奏折还不曾处理。” 齐晟拦住了要去叫人去搬奏折的田保, 坚持自己的观点。 “父皇, 身体要紧。身体是革……咳, 是治理天下的本钱。您先把身体养好了,多少政务处理不了?” 齐覃咳嗽了几声, 中气不足地说:“这天下这么大, 天灾人祸从来都没有断过。朕这里耽误一日,于自己没什么打紧,但万一正有哪一处遭了灾…………” 齐晟急道:“可是您这样,也没法处理呀。” “无妨。朕只是眼晕,看东西耗神而已。咳,咳咳……” 齐覃又咳嗽了几声,“田保,让他们搬过来吧。” 含光殿伺候的小太监效率很高, 田保前脚传了话,后脚他们就搬来了好几摞奏折。 齐晟见劝不住,他自己也不敢就这么走了,只能在一旁盯着。 毕竟,他这个做儿子的都劝不住,像田保这等伺候的人,就更不敢开口劝了。 “儿子陪着您看一会子,差不多了您就得去歇了啊。” “嗯,嗯。” 齐覃胡乱应了两声,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田保给父子二人上了茶,隐晦而怜悯地看了齐晟一眼,低着头就要退走。 “等一下。” 齐晟拦住了他。 ”啊?” 田保本来就因为怕齐晟看出来自己主子的套路而心里发虚,被他这么一喊,登时就吓了一跳,干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齐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今日的田保不太自然。 但想想齐覃今日遭的大罪,他又觉得情有可原,便把那疑心又去了。 然后,他把齐覃面前的茶拿走,对田保说:“茶水解药,父皇刚用了药,不能喝这个,去换一碗凉白开来。” 田保暗暗松了口气,虚心请教,“殿下,什么叫做凉白开?” “就是白水烧开了晾凉。” “哦,哦。” 田保应了两声,索性把两杯茶都端走了。 齐覃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大约有四五行,就停下来揉了揉额角。 然后,接着看。 又看了大约三四行,他又停下来揉了揉额角。 然后,再接着看。 他自己还强迫着自己看得下去,齐晟却是看不下去了。 “父皇。”他一把夺了他的奏折,“您还是先养好了身体再说吧。” 齐覃露出苍白的笑容:“朕没有大碍,只是看东西耗神罢了。” “那就先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再看,岂不是事半功倍?” 齐晟觉得,自己替他打算得挺好,又能休息,又不怎么耽误事。 可是,他打算得再好,都没用,当事人不听劝,再好的话也是白费口舌。 “今日事,今日毕。待到明日里,还有明日的折子要看。” 是了,他怎么忘了,他的父皇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像个花孔雀似的,除了开屏就没有别的事了。 但实际上,他是一个敢担天下的明君。 整个天下的兴衰都压在他的肩上,他都默默担了,非但不曾叫过一句苦,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就算是天权神授的天子,那也是会累的。 齐晟一冲动,脱口而出,“既然您看东西耗神,那儿子帮您念吧。” 一句话出口,他反应过来,难免懊恼。 ——他已经大了,这种近乎觊觎皇权的话,实在是不该说出口。 但懊恼过后,他却也没什么后悔的。 眼见得这些折子处理不完,齐覃是不会去休息了。就齐覃如今这看几眼歇一歇的效率,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若是因为这个,天子就要猜忌他,那就猜忌好了,反正他也没想过谋大位。 要是因为这事,降低了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好印象,那他还求之不得呢。 田保正好换了白开水进来,听见齐晟的话,迅速低下了头,掩去了眼中的怜悯。 ——可怜的睿王殿下,这世上最长的路,就是陛下的套路呀! “主子,有现成烧好的泉水,您和睿王殿下将就着喝吧。” “唔。”齐覃应了一声,对齐晟道,“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我这还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呢。” 听听这话,齐晟能走吗? 必须不能啊。 “父皇。” 齐晟语重心长地说,“熬夜不但影响颜值,还容易变老。像您这样的盛世美颜,若是因着熬夜折损了,那真是暴殄天物啊。儿子若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于心何安?” 齐覃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田保眼观鼻,鼻观心,表面波澜不兴,内心的戏却很足:啧啧,陛下的套路是深,睿王殿下的手段也不赖。打蛇打七寸呀这是。 齐晟可不知道田保正在吐槽他,他见齐覃神色松动了,便再接再厉地劝道:“由儿子给您念着,您决定如何处理。咱们早早弄完,您也能早早去休息不是?” “好。” 齐覃被他说服了,“你念。” “诶,好嘞。” 齐晟高兴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奏折就念了起来,“臣江苏巡抚…………” 就这样,父子二人一个念一个批,齐覃时不时还顺嘴问一句:“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理?” 一开始的时候,齐晟顺嘴就答了。 但几次三番之后,他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父皇。” 在两本奏折的间隙里,齐晟觉得,自己有必要就自己的疑惑试探一二。 只是……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之后,才是齐覃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怎么了,晟儿?” 齐晟:“…………” ——好吧我认怂您别咳了行吧? “没什么。儿子是想说,您都批了这么久了,要不还是歇歇吧。” “咳,咳,咳…………” 齐覃又咳嗽了一阵,温和地说,“晟儿要是累了就先回去睡吧,朕把这些看完了,自会休息的。” 齐晟再次:“…………” ——他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病弱的亲爹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不必了。父有事,子服其劳。儿子年轻,底子好,不怕熬。” 齐覃微微一笑,“那你就接着念吧。” “臣云贵总督…………”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齐晟念得是口干舌燥。 正好旁边有晾好的白开水,齐晟灌了半杯,眼角的余光瞥见齐覃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心里更加担忧起来。 但是,前两次的经验告诉他:直接劝是没有用的,他得曲线救国。 怎么办呢? 齐晟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边喝,一边飞快地转动脑子。 突然,他眼睛一亮,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怎么早没想到呢? 他担心父皇,齐覃肯定也担心儿子呀。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还能不在乎儿子的身体吗? 这样想着,齐晟脸上就慢慢露出了疲惫之色。 果然,没过多久齐覃就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啊?没有。” 齐晟笑着摇了摇头,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强打精神。 齐覃道:“行了,这里不用你念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一回,却是风水轮流转啦。 “不了,等这些折子念完了,儿子就回去。” 齐晟当然不能同意了。 齐覃:“你先回去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来念,也是一样的。” 齐晟义正言辞:“今日事,今日毕。待到明日里,还有明日的折子要念呢。” 嗯? 齐覃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小子,拿你老子的话堵你老子呢! 齐覃失笑一声,“行了,朕也要歇息了,这总行了吧?” 他原本只是想先把齐晟给套住,好让他明日过来念奏折,顺便学习理政的。 但这小子寥寥数语,虽然显得比较稚嫩,但却也有些独到的见解,齐覃就忍不住要多问几句,多教一点。 齐覃已经看出来了,齐晟之所以显得稚嫩,只是因为自小困在宫墙里,对这个天下还不够了解的缘故。 至于处理紧急事务的手段,他是有的。唯一的瑕疵,就是有些不大合时宜。 但这都没关系。 齐晟聪慧,且缺失的这些东西,都是只需要背和记的。 以齐晟的记性,只需要一阵恶补罢了。 “朕真的要歇了,你回去吧。” 齐晟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一阵,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了。 齐覃笑骂道:“行了,朕一言九鼎,还会诳你不成?” 齐晟这才笑着告退了。 回去的时候,他乘的还是从淑妃那里借来的步撵。 他今日虽然没有像齐覃一样又是昏迷又是放血的,但毕竟是先饮毒又排毒地折腾了一阵,这会子也真的有些精神不济了。 步撵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齐晟打发了抬撵的太监回去,就让人备水沐浴了。 然后,他往被窝里一钻,刚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猛然坐起,喊道:“张起麟,我今天的五张大字还没写呢!” 152、五皇子的招数 五皇子有点懵。 好像在一夜之间, 他就被死亡了。 而且, 这个“死亡”的方式,还极其的不名誉。 “袁润。” “奴婢在。”袁润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主子一眼。 五皇子满脸茫然, “你方才说,外面的人都在传什么来着?” “主子, 您……” 袁润担忧极了, 斟酌了一下, 才开口,“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打奴婢几下出出气也是好的。” 五皇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打你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袁润急忙开解道:“外面那些都是谣传, 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 传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主子放心, 陛下英明神武,肯定不会被那些谣言左右的。” “你这不废话嘛。”五皇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他昨天晚上回宫之后, 就先到乾清宫去拜见齐覃了, 如今这谣言说他在得知陛下中毒之后,兴奋过度而死,陛下怎么可能会信? 他还好好地活着呢,没死。 主仆二人正鸡同鸭讲呢,外边通报,说是睿王殿下来了。 “五哥,五哥,五哥。” 往日里都是五皇子这样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齐晟, 这样反过来的情景,还是第一次。 五皇子心里觉得新鲜,赶紧起身迎了出来,却见齐晟身上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常服。 “这一大早的你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见他竟然还有心思调侃自己,齐晟差点没急秃了。 “我说五哥,你怎么还有心思和我说笑呢?” 然后,他也不等五皇子反应过来,就扭头催促袁润,“快,伺候你主子换常服。再耽搁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这……”袁润为难地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挥手示意他先去拿衣裳,然后才问齐晟:“到底怎么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急成这样呢。” “你……” 齐晟差点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气个仰倒,“我这是为了谁呀?你倒好,自己犯了那么大的事,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让我在这里替你着急上火。” 五皇子满脸迷茫,“你……你说清楚点。你知道的,我没你聪明。” 这时,袁润已经拿了衣裳过来,齐晟一边让人伺候五皇子换衣裳,一边问:“一大早,流言就传得满天飞。我都知道了,你不会没听见吧?” “哦~” 五皇子明白了,也彻底不担心了。 “你都说了,那是流言。昨日夜里,父皇已经看见我了,我还活蹦乱跳的呢,好得很。” 这重点抓的,齐晟也是服了。 见他衣裳已经穿好了,齐晟拽着他就走,“行了,别磨蹭了,咱们边走边说。” “诶,你要拉我去哪里?” “乾清宫,请父皇给你做主。” “做什么主?” “你抓不住的那个重点的主。” 五皇子是个偏科的天才,加上皇后保护得又好,齐晟平日里也会替他抵挡些不好的事情。 这也就导致了他虽然对皇权也敬畏,却对杀人不见血的流言的威力感触不深。 这则流言看起来只是一则谣言而已,还是那种一戳就破的谣言。 毕竟,流言说五皇子兴奋过度,死了。可事实上,五皇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只要五皇子往公众面前一站,这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很显然,五皇子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实际上,这则流言的险恶之处,就在于澄清了也没用。 因为,就算五皇子证明能证明自己没兴奋死,还能证明自己没兴奋吗? 单家的门户虽然严密,但毕竟是小门小户的,院子不深,邻里又多。 他们当时闹出的动静本就不小,后来又有御医专门跑了一趟,通过诊脉表明了五皇子之所以闭过气去,就是因为笑得太狠了。 虽然五皇子不是自己想笑的,而是炼药的时候出了岔子,炸炉之后产生了一种可使人发笑并伴有麻醉效果的气体。 但是,没有亲生经历过的人,听了这话谁相信呢? 更何况,“炼药”这回事,在本朝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所以,“昨天夜里,五皇子放声大笑,以致昏厥”这件事,五皇子是无可辩驳的。 这就等于是把一顶“不孝”的帽子当头给五皇子扣了下来,扒都扒不掉的那种。 五皇子脸都吓白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我怎么就不孝了?我虽然平时爱逃课,爱在朝堂上走神,觉得母后管得太多。但是我没有不孝啊。”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齐晟还是得提醒他一句:“五哥,你不觉得自己暴露得有点多了吗?” 不提醒不行呀,含光殿马上就要到了。五皇子要是再这么语无伦次,就要暴露到父皇面前了。 五皇子赶紧捂住嘴,反应过来又“呸”了几声,杀鸡抹脖子地威胁齐晟:“你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行,行,没听见。” 齐晟道,“你还是赶紧想想,待会儿见了父皇,该怎么说吧。” 说到这个,五皇子可就得意了。 他充满蔑视地看了齐晟一眼,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还用学?” 齐晟一怔:哟呵,这是出息了? 五皇子道:“你以为我上朝的时候,就真的半点真本事都没学会?” 齐晟:厉害了我的哥,准备活学活用呀这是。 他原本还挺担心的,但见五皇子胸有成竹的,就先把那心放下了一半,准备看五皇子如何大展身手。 因着齐覃早有吩咐,守门的太监一看是睿王殿下来了,立刻就进去通报了。 五皇子不明就里,有些忐忑地碰了碰齐晟的胳膊,小声问道:“喂,六弟,父皇不会一早就等着我来,准备骂我的吧?” 齐晟死鱼眼:“你想太多了。” ——父皇他不是在等着骂你,而是在等着套路我。 要不是顾忌着齐覃的身体还没好全,齐晟真想指着他的鼻子,发出来自灵魂的怒吼:你就仗着我在乎你! 当然了,他也就是自己yy一下而已。 只要想想那五张大字,他就什么心气都没有了。 昨天晚上,他为了补那五张大字,直弄到半夜才睡下。 要是亲爹恼羞成怒,再给他加五张,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兄弟二人很快就被宣了进去,五皇子的表演开始得简直措不及防。 “父皇啊!” 才走到大殿中央,五皇子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父皇啊,您可要给儿子做主哇!儿子对您的孝心天地可鉴,却有那黑心肝的来污蔑儿子。父皇,父皇,您一定要给儿子做主哇!父皇,呜呜呜呜…………” 齐覃:“…………” 齐晟:“…………” 正在犹豫要不要“污蔑”五皇子的大皇子:“…………”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目瞪口呆。 齐晟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是怎么看都觉得五皇子这作态十分眼熟。 仔细看了又看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哦,这不是朝堂上那群吵不过文官的武官经常用的伎俩吗? 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那群武官胡子拉碴的,这么哭要多辣眼睛就多辣眼睛。但五皇子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少年,哭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但大皇子可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可爱,简直可爱得不得了! 原本,大皇子一大早就进宫来,就是听从了谋士的建议,想要借助流言,彻底坏了五皇子的名声。 当然,最重要的是坏了五皇子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让五皇子这个继后嫡子彻底绝了继位的可能。 大皇子虽然也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是有利的。 毕竟,有五皇子这个嫡子在,就算他扳倒了太子,下一个顺位的储君也不是他,而是样样不如他的五皇子。 依照天子对嫡庶的看重,他很可能忙活十几年,都是在为五皇子做嫁衣裳。 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可是,让他违背自己做人的准则,用抹黑自己弟弟的名声来达成目的,他又会看不起他自己。 ——当然,这个“弟弟”,绝对不包括一向不被他看在眼里的二皇子。 所以,他虽然来的挺早,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好几次都绕到正题了,却又被他自己给绕了过去。 若说一开始齐覃还没有看出什么来他想干什么的话,两次之后,也就看出端倪了。 但这除了让齐覃再次确定了大皇子不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之外,也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至于大皇子犹豫的该不该抹黑五皇子形象的事,齐覃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他:老五在朕心里,那就从来没有过好形象,抹不抹黑都一样。 反正是五皇子这一阵哭诉之后,大皇子可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台阶,顺势就下来了。 “陛下,臣还有公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齐覃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你去吧。” 等大皇子走了之后,他才蹙眉喝道:“行了,别丢人现眼了。” “嗝!” 五皇子打了个哭嗝,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父皇。” 齐覃叹了一声,柔声道:“你起来吧。放心,这件事不会对你的生活有影响的。” ——反正你也不想要皇位,名声什么的,还能影响你一个死宅过日子? 没错,齐覃根本就不准备替五皇子澄清。 他觉得,这对五皇子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而且流言这种东西,要澄清很难,想越抹越黑,却容易得很。 153、相互套路 齐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亲爹忽悠自家亲哥的。 他发誓, 不是他不想帮忙, 而是五哥跳坑太快,他想拉一把都来不及伸手呀。 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昨天晚上,田保的神情为何那样怪异了。 当时他不明所以, 以为是田保在担心父皇的身体。 但如今看着比昨天晚上的自己还傻的五哥, 齐晟奇迹般地和昨天晚上的田保共情了。 哦, 对了,有个词叫感同身受。 ——五哥这不但是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还自己积极无比地填土埋了自己, 并把土给拍实了。 在自己这个清明的旁观者眼中, 就一个字:惨! 真的是太惨了! 但只要想想自己昨天晚上也是这么憨憨地被父皇给忽悠了, 他对五皇子也生不起同情的心思了。 他还是先同情他自己吧, 昨天晚上跳坑的时候容易地很,但想要爬出来, 却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呢。 “那父皇, 儿子就告退了。” 铁憨憨五皇子满心欢喜地走了,临走时还对着他的六弟挥了挥手,就差一句:好好干哟六弟。 齐晟死鱼眼,生无可恋。 他知道,自己的苦难就要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他父皇用那极为温柔的嗓音喊了他一声:“晟儿。” 齐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猛得一抖, 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陛下,臣在。” 齐覃嗔怪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我父子,何必那么生疏呢?” 齐晟笑而不语。 他觉得,此时此刻,他们之间还是需要一点距离,才更能发现彼此的美。 见他如此,齐覃暗暗叹息了一声:这个儿子,用过一次的套路,就不太灵了呀。 见迂回曲折的行不通,齐覃干脆直奔主题,“好了,你就接着昨天那份折子念吧。” 但齐晟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陛下,太子殿下不曾来给您请安吗?” 太子是储君呀,天子有恙,太子监国才是最正确地操作方式呀。 您说您为难我一个无心权位的皇子做什么? 可是他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齐覃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别给朕提那个孽障!” 昨天晚上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虽然太后报到太后那里之后,太后已经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了,但太子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但是太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来乾清宫看一眼。 就连最近越发深居简出的四皇子,今日一大早都来问安了,太子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傻子都不信。 再结合前因后果,齐覃对昨日自己中毒之事,已经有了猜测。 ——不管下毒的人是不是大皇子麾下的,但太子肯定是早已知情的。 知情不报,本就是罪过。 如果说太子能若无其事,该来探望齐覃就来探望,甚至当着齐覃的面对幕后黑手谴责一番,那齐覃还对他高看一眼。 毕竟,皇位的传承,本就避免不了血腥与黑暗。 如今太子这样怂………… 齐覃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太子,竟然还能更失望一点。 他反应这么大,齐晟吓了一跳,“父……父皇……不是,陛下,您别动怒,咱不提他,不提他。” 齐晟说着,拿起一封奏折,清了清嗓子说:“臣就要开始念了,陛下请听。” “好,你念吧。” 齐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暗道:你老子还是你老子,小子还是乖乖就缚吧。 接下来的时光,就如齐晟预料中的那样,水深火热。 你说念奏折就念奏折呗,我都老老实实念了,您老人家就不要时不时地问一些不该问我的问题了行不行? 更可气的是,没当齐晟有推脱糊弄的意思,齐覃就捂着胸口开始“咳、咳、咳”。 这谁顶得住? 两三次之后,齐晟干脆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有问有答,也免了齐覃再作妖。 看着齐晟的表现,齐覃欣慰之余,略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啊。 ——果然儿子太聪明了,不好逗呀。 齐晟一边念奏折,一边悄咪-咪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反正结局都一样,我为啥非要给你机会作妖? 这一局父子斗法,勉强算是不相上下。 虽然齐晟略逊半筹,但那是输在了孝心上,可以略过不提。 但是,齐覃的得意也就持续到中午了。 往日里他自己批折子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察觉到饿了,就什么时候停下来用膳。 田保在他面前虽然得脸,在这方面,却是从来都劝不住他的。 但今天,绝对不一样。 午膳的时辰一到,田保刚提醒了一句:“陛下,该进午膳了。” 齐覃伸出右手,很顺手地挥了一下,意思是:先撤下去,待朕忙完这阵子再说。 田保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低头道:“是。” 然后,就要退出去通知膳房,陛下先不用。 “等一下。” 齐晟立刻拦住了,把手里的奏折往桌案上一放,笑眯-眯地说:“陛下,咱们还是先用膳吧。等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齐覃道:“就剩这几份了,看完再吃也不迟。” 他要勤政,齐晟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以损耗自身为代价的勤政,恕他不敢苟同。 齐晟也不再和他商量,直接对田保说:“田公公,让人传膳吧。” 田保有些意动,但自家主子不发话,他到底是不敢就去。 齐晟转向齐覃,“父皇,您快让他传膳呀。” “哼。” 齐覃虎着脸说,“还没轮到你能做朕的主的时候呢。” 若是太子在这里,早被他给吓住了。 但齐晟是谁?能看不出来他是真怒了还是假怒了? 看来,发挥睿王殿下演技的时候,又到了! “唉~” 齐晟长长地叹了一声,特别的无奈。 齐覃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就不该问出半个字,就该让他自己在那里尬演。 但他想看看齐晟还有什么手段,就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你叹什么?” 齐晟道:“我叹我自己命苦。” “命苦?怎么个苦法?” 齐覃笑问,“因着朕不让你吃饭?” “怎么会呢?”齐晟断然否决。 然后,他义正言辞地说:”能陪着父皇一起饿肚子,是儿子的荣幸。父皇不吃,儿子就是饿死了,死在这里,也坚决不会吃一粒米饭的!” 齐覃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小小年纪,口无遮拦,说话也没个忌讳!” 原本他也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只是这一次中毒,实在是出乎意料,这傻小子又执意以身试药,难免在齐覃心里留下痕迹。 所以,原本不忌讳的事,如今也难免忌讳了。 齐晟眨了眨眼,轻轻给自己来了一个嘴巴子,冲自家父皇讨好一笑,别提多腼腆乖巧了。 只是,他原本烘托得好好的氛围,被齐覃这一句话打散了,再接上去,就难免有点干巴巴的了。 好在齐覃也不准备为难他了,转而就吩咐田保:“传膳吧。” “多谢父皇。”齐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威胁亲爹这种明显会遭到打击报复的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天子的份例很丰盛,哪怕因着身体的缘故,膳房做的都是清淡菜色,可清淡和清淡,还是很有区别的。 至少,齐晟看见膳房给自家父皇准备的菜,就觉得自己今天早上吃的不上档次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啥也别说了,还是先开吃吧。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搞事情不是? “来,父皇,儿子给您盛碗老鸭汤。” 老鸭汤清淡滋补,但鸭肉却不好处理,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股草腥气。 不过,因着当今天子喜欢吃鸭子,宫中膳房有好几个擅长做-鸭子的御厨,这老鸭汤熬的,更是一绝。 齐覃享受了儿子的孝心之后,才假惺惺地说:“行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不用管朕了。” 齐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言不由衷,暗暗撇了撇嘴之后,立刻又给他布了几样他喜欢的菜色。 “父饮宴,子相侍。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齐晟殷切备至,“父皇,您还想吃什么,跟儿子说,儿子给您布菜。” “行了吧,你哪有他们伺候的精心?” 齐覃嘴里万分嫌弃,眼睛却很诚实地朝那清炒玉兰片瞄了又瞄。 好嘛,收到。 齐晟手里的象牙筷子随之而上,务必要把这傲娇爹给哄高兴了。 只有这会子把人哄高兴了,待会儿才能让人切实体会到何为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不是? “来,父皇,您尝尝这个鲜笋梅花肉。” “这个清蒸鲈鱼看起来就新鲜,父皇您尝尝。” “还有这个……” “再来碗汤……” “…………” 直到齐覃再次阻止他,让他自己吃,齐晟才消停下来,就着一桌子好菜,一连扒了五碗米饭。 末了,他一抹嘴,遗憾地揉了揉肚子,“今日胃口不太好,好多菜都没吃过瘾。” 齐覃沉默地看了看他面前的五个空碗,又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大半的饭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朕没有这种干吃不胖的体质? 154、你不仁,我不义 喝饭后饮消食茶的时候, 齐覃问齐晟:“如果朕不同意你按时用膳…………” “诶, 父皇此言差矣。” 齐晟觉得,自己必须为自己正名, “不是儿子想按时用膳,而是儿子希望父皇您按时用膳。” 为了避免歧义, 齐晟把那个“您”字咬得极重。 齐覃白了他一眼。 齐晟赶紧吹彩虹屁, “美人就是美人, 翻白眼也一样出尘绝世。” 齐覃懒得跟他计较,继续刚才的问题,“如果朕不同意按时用膳, 你还有什么后招?” “没, 没有。我能有什么后招?儿子就是那孙猴子, 怎么可能逃得出您这如来佛的五指山呢?” ——开玩笑,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有后招我也不会说呀。说不定下回还能再用上呢。 齐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深邃地好像能把人看穿了。 只可惜, 齐晟的脸皮特别厚,抗眼刀的能力是99+。齐覃的目光再犀利,再深邃,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好小子! 齐覃暗赞了一声,彻底把这件事揭过了。 “膳也用过了,你继续念吧。” 齐晟精神一振,起身站好, 深吸一口气,叉手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齐覃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却是怎么看,都觉得他正憋了一肚子坏水,急切地想往外冒呢。 不过,通过上次的鸿胪寺事件,让齐覃觉得,给如今的朝堂注入一些新的活力,也未尝不是好事。 反正他如今身体还行,还能再撑些年,就任老六折腾一番吧。 总之,还有朕给他兜底。 “说。” “首先,臣得承认,朝中诸公的文采,的确是个个非凡。对三代掌故,祖宗家法,诸公也都烂熟于心。” 这话乍一听是夸人呢,但仔细一听,就听出其中的不以为然来了。 齐覃的眉毛微微一挑,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好生学学吧。” 这是明着挤兑他呢。 好在齐晟早有准备,情深意切地说:“若按私心里说,臣自然是想要跟着诸位大人好好学学诗词文章的。只是,理允,情不允呀!” “哦?” 齐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编,你继续编。 齐晟:臣,遵旨。 然后,他就接着编了。 “往日里也就罢了,只是如今,陛下尚未痊愈,不能劳神。这些折子言必三代,语必先贤,祖宗家法游走于字里行间。” 齐晟痛心疾首地说,“可是,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废话连篇。便是由臣为陛下念折子,陛下要从这连篇的废话里提炼出精要来,也免不了劳神,于修养十分不利呀。” 齐覃:“你念得嗓子疼了?” 齐晟:“…………” ——人艰不拆呀父皇。 要不是他们把折子写的罗里吧嗦的,我至于累成这样吗? 看着自己六儿子的神色,齐覃笑了,“你的意思,这都是他们的错了?” 齐晟:“陛下,简洁也是一种美。” 齐覃道:“可是,他们已经含蓄惯了,你骤然让他们改,哪有那么容易呢?” 难道齐覃就不嫌这些奏折又臭又长了吗? 就算再华美的文章,日日看,年年看,白天看,晚上看,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不看的,谁还能不腻歪? 但齐覃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这不但体现在他对自己相貌与身材的管理,也体现在他对自己言行的约束。 他想要做一个明君。 明君怎么能嫌奏折多呢? 明君不但要知人善任,还要虚怀若谷,要善于纳谏………… 世人对明君的要求很多,却没有一样表明,明君可以嫌弃奏折多的。 对此,齐晟表示:您怎么能被世人定的框架给套住呢?应该是您给世人定框架才对嘛! 齐覃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有什么主意,直接说吧。” ——朕也快要受不了这罗里吧嗦,半天还没到重点的奏折了。 齐晟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坏。 “陛下,请赐臣纸笔一用。” 齐覃示意田保给他铺了桌案,摆好了笔墨纸砚。 齐晟心里早有腹稿,抽了一本报告江苏水患的折子,就以这个奏折为例,三下五除二,就画好了三种统计图。 “陛下您看。” 他略略讲解了一下三种统计图的用法,就指着那些缺失的数据说:“每年下多少雨,几月的雨水最大,几月的雨水最少,什么时候是河床的旱季……这些,都要写清楚了。” 齐覃仔细一看,发现如果有了详细的统计图,的确是更直观,让人一看,就能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倒是挺方便。” 齐晟微微一笑,心道:方便的只有您这个看奏折的,对那些需要做统计的官员来说,可是一点都不方便的。 但齐晟要的就是让他们觉得不方便,然后群起反抗。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降低标准,让他们把奏折写得简单明了,不要再无谓地堆砌辞藻,或者是炫耀文采了。 听了他的想法,齐覃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古怪地问:“这样做,他们就会同意了?” “当然了。” 齐晟自信满满,“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当拒绝了别人一次之后,那个人如果让一步,再提第二个条件,总是不好再拒绝的。” 也怪他给朝臣挖坑挖得太嗨,难免得意忘形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亲爹的笑容越来越危险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齐覃低笑道,“让朕好好想想,你用这个法子,坑过朕几回。” 齐晟:“…………” ——皇祖母救命啊,你孙子要被你儿子打死啦! 齐晟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父……父皇,儿……儿……儿子跟皇祖母说好了,等一会要到寿康宫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所以,您可掂量着点吧。 齐覃的笑容更深了,“方才,如果朕不准备按时用午膳,你是不是也要说这句话?嗯?” 最后那个尾音特别轻佻,如果是淑妃在这里,一定会被撩得手软。 这会子齐晟也同样手软脚软。 只不过,他这是吓的。 “没……没有的事!” 虽然被猜中了,但只要没有被抓个现行,就坚决不能承认。 这种事情,那就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齐覃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全身都木了。 此时此刻,齐晟的感觉,就像是那个一直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一样,又忐忑又焦虑。 是生是死,只盼着齐覃给他个痛快的。 但齐覃就是不肯如了他的愿,盯着他看了一阵之后,淡淡地吩咐:“今日先不念奏折了,你给朕起草个章程。” 这件事先不急,先把太子和大皇子这两个憨憨解决了再说。 “是。” 因着有把柄握在亲爹手里,齐晟不敢再作妖,答应得痛快极了。 等他的章程好不容易通过了,他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父皇。” “嗯?” 齐覃拿着他写的章程,拿眼角斜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齐晟试探道:“先前的事,您看……” “先前?先前什么事?” 嘿,这是抓住一个把柄,还想重复利用啊! 齐晟怎么可能愿意? 今天他之所以这么听话,有一半的愿是他实在是不想再念这些又臭又长的奏折了。 要不然,他凭什么那么老实? “父皇,儿子告退了。” 咦? 齐覃诧异: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不像老六的风格呀。 他直觉不好,赶紧叫住他,“回来,你要到哪里去?” 齐晟垂头丧气地说:“到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呀。皇祖母见儿子这样辛苦,一定会为儿子准备很多好吃的。只是……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只是儿子心里装着事,可能根本吃不下,要辜负皇祖母一片苦心了。” 这回轮到齐覃:“…………” 他运了半天的气,最终憋出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就是要揭过的意思了。 齐晟眼睛一亮,响亮地说了一声:“多谢父皇恩典。” 然后,他就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走了。 到了寿康宫,太后果然让人准备了一大堆好吃的。 终于可以在老祖母爱的包围下,吃一顿不用提心吊胆的大餐了! 齐晟的嘴巴就像抹了蜜一样,不多时就把老太后哄得合不拢嘴。 “哎哟哟,你这皮猴儿,快别逗我老婆子了,吃你的吧。” 齐晟笑嘻嘻地给太后盛了半碗好克化的鱼羹,殷切地说:“祖母,您也吃。多吃鱼,气色好。” 老太后笑纳了孙子的孝心,慈爱地看着他,说:“祖母已经老了,气色好不好也没所谓了。祖母呀,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将来也就有脸去见先帝了。” 见太后提起先帝有些伤感,齐晟急忙贡献自己,娱乐祖母。 “祖母养出了像我这样聪明又可爱的孙子,先帝九泉之下,指不定多骄傲呢!您说是吧?” 老太后嘴角一抽,语重心长地叮嘱:“小六啊,祖母早就跟你说过了。男孩子崇拜父亲没有错,但真的不必样样都学!” 155、第 155 章 天子中毒事件, 很快就有了结果。 慎刑司的效率一向很高, 特别是天子亲自下旨了之后,他们的效率更是高的吓人。 那个张家的下人进了慎刑司还不到半天, 就把自己小时候几岁了还尿床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按照他说的人物特征,慎刑司逐一排查, 真的在宁王府找到了这个人。 而那块玉佩, 在内务府的记档里, 的确是赏赐到了宁王府,是太后赐给宁王府小公子的满月礼之一。 身上带着这块玉佩接触张家那个下人的,是宁王府二管家的儿子, 一个街头巷尾出了名的二流子。 慎刑司直接请示了天子, 毕竟大皇子府的人, 他们不好无缘无故就抓了。 齐覃沉吟了片刻, 让西城兵马司出面,以打架斗殴的名义, 把那个二管家的儿子捉拿归案。 那二管家先是以大皇子的名义阻挠办案, 见人不买账之后,又企图拿银子消灾。 兵马司的人来之前,已经被上峰叮嘱过了,自然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 所以,二管家的贿赂也失败了。 但直到这个时候,二管家还是没有慌。 他还可以托关系嘛。 再不济,在自家殿下面前, 他还是有几分脸面的,大不了就去求求自家殿下。 兵马司的统领不过是区区六品官,还敢不给自家殿下面子? 他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蔓延得那样快,牵扯得那样深。 不到第二天,大皇子就被宗人府带走了,然后他自己也被以“偷盗主人财务”的名义抓走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王府管家可以左右局势的了。 随着大皇子被宗人府带走,各方的调查也都放到了明面上。 就在朝中攻讦弹劾大皇子的声音逐渐兴起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出现了惊天的反转。 原来,二管家的儿子之所以去收买张家的下人给天子下毒,是因为他自己因好赌,被人设计着欠下了巨额赌债。 至于那块玉佩,也不是二管家偷盗来的,而是指使他的人给他的,并威胁他,敢说出真相,就让他一家子都去死。 后来他得知自己一家子都因为父亲偷盗御赐之物而被抓了之后,不敢再隐瞒了,这才道出了事实。 于是,原本已经可以了结的案子,不得不再往下查。 查了一圈之后,谁也想不到,竟然查到了一开始就带着家奴投案的张阳身上。 这时候,张阳还在宗人府关着呢。 他毕竟是天子的女婿,无论是慎刑司还是宗人府,都不敢私自决断。 就像查到大皇子的时候一样,慎刑司和宗人府再次祈圣裁。 对于这个发展,并没有出乎齐覃的意料。 再查下去,不用多说,肯定是要查到太子身上的。 唯一让齐覃想不明白的,是张阳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阳完全没有理由。 他父亲张敷是天子的宠臣,便是看在张敷的面子上,哪怕太子被废了,张阳顶多也就是沉寂几年。 到时候,再给他谋个外放,对他的前途影响并不大。 但他偏偏就是这样做了。 如果说他是对太子忠心耿耿,不愿侍二主,那也说不通。 宗人府得到天子的旨意,提审张阳的时候,张阳认得很快,快到似乎是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几乎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蓄意接近太子的是他;谋取太子的信任之后,不停地潜移默化撺掇太子的也是他;筹划施行给天子下毒的,还是他。 提审他的人不甘心,“难道这一切,就没有太子殿下的首肯吗?” 张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只一句话就让他顾不上再牵扯太子了。 张阳笑着问:“你是大皇子的人?” 那人吓了一跳,急急替自己开脱:“一派胡言!本官只是奉天子之命审讯于你,凡事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张阳嗤笑了一声,讥讽地说,“也是,太子和大皇子加起来,就是两个蠢货,你看起来也还没蠢到家,怎么会和他们上一条船?” “你……” 那人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眼中露出一抹阴狠之色。 齐晟如今整日里跟在天子身边,许多事情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但他得到的往往只是结果,对于过程,天子不关心,他就也无从得知。 太子再一次被禁足在端本宫,然后便是暨阳侯张家全家下狱,连同娶了信阳长公主的张阳,都被从宗人府提了出来,投入了大理寺的牢狱里。 信阳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心急如焚,从公主所跑了出来,去求见太后。 但太后早就从天子那里知道张家为何全家下狱,自然不肯见她。 见太后不愿意见她,她又去求皇后。 皇后倒是见她了,但却是一张嘴,就是让她请求和离。 “你与那张阳才刚刚成婚,尚未圆房。他们家干的事,你是一概不知情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出面去求你父皇,让你们和离。” 对于一直很尊重自己这个嫡母的信阳长公主,皇后还是很疼爱的。 要不然,以她从来不管事的性子,又怎么会说出“我可以出面”这种话? 信阳长公主很感动,但是她却拒绝了她。 “母后的心意,女儿明白。只是,女儿已经嫁给驸马了,又怎能在他患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信阳,你别死心眼。” 皇后劝道,“你是公主,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没了张阳,自然还有别人。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你父皇自然会再给你找一个好儿郎的。” “可那都不是驸马了!”信阳长公主显得很激动。 见皇后面露不忍之色,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后面前,“母后,母后,女儿求求你,帮帮女儿吧。” “信阳,你……” “母后,女儿不会让你为难的。女儿心里虽然放不下驸马,但也知道,他要害的,是女儿的父亲。” 信阳长公主吸了一口气,说,“女儿只是想见他一面,问问他……问问他之所以与女儿成婚,是不是就是为了要趁机给父皇下毒。” 她十二岁便与张阳栓婚,父皇从来不禁止他们私下来往。 在她面前,张阳一直都是温柔可靠的。 他对她很好,不是那种千依百顺的好,而是处处提点于她,告诉她怎样做,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于信阳长公主来说,张阳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一个可靠的兄长,是一个另她逐渐依赖的人。 如果这一次,张阳要谋害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别的什么人,哪怕是太子,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竭尽全力保他性命。 也正因为如此,得知张阳参与甚至是主持谋害自己父亲的事,信阳长公主才会更加觉得难以置信。 皇后叹了一声,问道:“痴儿,就算得到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女儿也不知道。” 信阳长公主呆了一呆,喃喃道,“女儿也不知道。只是,如果不问一句,女儿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这种感情,皇后并不能理解。 皇后自幼养于闺中,及笄之后,还未来得及相看人家,便被太后选中,入主中宫。 天子有好颜色,却也好颜色。 皇后原本是对天子有几分期待的,却很快败给了现实。 自小她的母亲便教导她,女子最重要的是德行,其次才是容貌,并以最高的要求来教养她。 她是信了的。 可是,天子让她明白,她自幼的信仰都是错的。 天子喜欢好颜色,容貌平平的皇后,从来也未曾入了天子的眼。 她那点期待,早已经冷却了。 她的少女情怀,还未曾绽放,便已经枯萎了。 所以,对于信阳长公主这种爱恨交织的感情,她怕是永远都理解不了。 但她还是答应了替信阳求情,不管怎么说,信阳到底喊了她这么多年的母后。 信阳长公主还是见到了张阳,天子对自己的儿女,总是保留着一分柔软的心肠。 两人见面的地方,在大理寺的一间空屋子里。 大理寺卿得到消息之后,命人收拾了一番,加了几张桌椅。 张阳来之前,是不知道谁要见自己的。 但对他来说,是谁都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谁也别想改变这个定局! 只是,当他见到信阳公主的那一刻,所有的镇定自若自信满满都变做了慌乱。 “公……公主?” 他慌乱地左遮右挡,企图挡住自己,不让信阳公主看见分毫。 ——只是他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人。 见他如此,信阳公主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笑着问:“怎么,驸马是不愿意见我吗?” “不,不是的。” 张阳猛然放下了遮挡的双手,锁住双手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张阳……愧对公主。” 信阳公主道:“所以说,你之所以和我成婚,为的就是要在我大婚之日,谋害我的父亲?” 张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信阳公主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阳道:“臣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置陛下于死地。但在与公主大婚之日谋事,却是臣早有预谋。” 信阳公主冷笑一声,怒道:“你的毒都下到父皇的酒里了,却说什么没有谋害之意。你当本宫是个傻子吗?”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这种话来哄她。 张阳轻笑了一声,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公主今日前来,就是想问臣的目的吗?” 他说,“只要是公主想知道的,臣知无不言。” 其实,信阳公主想问的,已经问完了。 可是,若就此离去,她却又有些舍不得。 因为她知道,张阳所犯之罪,是为谋大逆,非死不足以赎。 所以,她点了点头,“你说吧。本宫倒是要听听,你大费周章做了这件事,到头来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究竟是何初衷?” 156、称心如意 骤然见到信阳公主的诧异与慌乱平息了之后, 张阳就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是曾经是信阳公主最爱的模样, 如今却是她最恨的嘴脸。 张阳笑道:“公主不请臣坐下吗?” “哼。”信阳公主道,“想坐便坐吧, 本宫还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不成?” “多谢公主。” 张阳走到信阳公主对面,安安稳稳地坐下, 拖着哗啦作响的铁链, 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公主, 这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您可要耐着性子,才能听完呀。” 信阳公主把脸往一侧扭了扭, 没有说话。 但张阳却看见, 她似乎是不经意抬起的手, 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泪渍。 张阳觉得, 自己的心,又乱了。 信阳公主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只可惜, 他们今生注定了有缘无分。 “公主不是想知道,臣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吗?臣可以明确地告诉公主,臣所求的,就是这一天。” “你……你求的就是做阶下囚?” 信阳公主难以置信,也理解不了。 张阳轻笑道:“阶下囚还是坐上宾,对臣来说,都无所谓。” “那你……” 信阳公主迷茫了片刻,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要拖着整个张家去死!” “嘘!” 张阳竖起手指,抵在唇边,低声道:“若非是公主来问,臣是决计不会说的。这个秘密,臣原本是准备当面说给我那宠妻如命的父亲的。只可惜……” 他“啧”了一声,满脸遗憾地说:“只可惜,臣虽是阶下囚,却也还是公主的驸马,与他们不是关在一处的。” 信阳公主鼻头一酸,心里既怜惜他嘴上却又忍不住拿话刺他,“怎么,这会子你又后悔与本宫成婚了?” 张阳却不以为意,笑道:“怎会后悔?能有幸与公主结缔,乃是张阳三生有幸。只是张阳到底是福分不够,不能与公主白首。” 信阳公主再次隐晦而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把话题拉了回去,“你是看不惯你父亲与继母恩爱,所以才做下这样的……这样的错事?” 她终究是不忍再用恶毒的语言去嘲讽他。 张阳叹了一声,说:“臣承认自己的心胸并不宽广。只是,却还没有狭隘到看不惯父亲续娶的地步。”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原本运云淡风轻的态度,也变成了咬牙切齿。 “他们要怎样恩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又凭什么要我的母亲为他们的爱情奉献生命?”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信阳公主听得一惊,“你……你的意思是说……” 张阳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自己骤然激动的情绪。 他又笑了起来,轻轻的,淡淡的,仿佛一缕微风,擦着明明擦着脸颊飘过去,却让人抓挠不着。 “自古以来,这种狗男女在话本故事里屡见不鲜。所以,臣才说,这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 在坊间的传言里,暨阳侯张敷和后夫人云氏乃是一对阴差阳错的命定鸳侣。 他们少年时便有婚约,虽然后来因为误会,男的另娶,女的另嫁。但到了最后,却还是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暨阳侯对后夫人千依百顺,后夫人对前头夫人留下的继子也是的疼爱,纵然自己有了儿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去谋了继子的世子之位。 这样的一家子,无论怎么看,都是幸福美满的。 可是,在张阳的娓娓叙述中,信阳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张敷与云氏本有婚约在身,但云氏的容貌虽然也美,但却美的没有什么侵略性,丝毫也不惊艳。 再加上张敷少年时叛逆,不愿意遵从父辈定下的婚约。 所以,他千方百计地退了婚,娶了张阳的母亲。 而云氏,也被家里嫁给了一个新科进士,也就是沈愿。 云氏因此与母家决裂,随着沈愿外放出京。 十载之后,云氏跟着升官的沈愿入京。 经过多年的沉淀,云氏的美就像陈酒一般,越沉淀就越香醇。 张敷竟对她再见倾心。 如果两人没有过少年时的纠葛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的故事。 可是,偏偏两人就有那么一段纠葛。 张敷就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觉得他们两个才该是天生的一对。之所以错过这么多年,不过是造化弄人,是上天给的考验。 于是,他开始频频与云氏偶遇,给两人制造了一次又一次见面的机会。 原本云氏是恨他的,恨他当初一意退婚,让自己丢尽了颜面。 但云氏却又是爱他的,爱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两人勾勾缠缠,最终还是情难自已。 这个时候,云氏还是有一点理智的,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不地道,一旦传了出去,必然让各自的另一半蒙羞。 可张敷却是不管不管,甚至扬言要娶云氏为妻。 “你疯了吗?” 云氏咬牙道,“你有妇,我有夫,且都已经是为人父母了。你我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张敷却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说:“你放心,一切骂名,都与你无干。” 然后,不过两个月,张敷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张阳的亲娘便病世了。 “嘶~” 信阳公主到抽了一口凉气,“真的是暨阳侯?” 张阳淡淡道:“公主以为呢?” 信阳公主说不出话来。 若说这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巧合。 张阳道:“自母亲病重开始,我就一直在忍。原本,我是想等到我那弟弟长大成人,全家一起赴死的。可是后来,我改主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神神秘秘地说:“公主知道,家父为什么要替臣求娶公主吗?” “因为他觉得愧对我。啧啧,他竟然也会觉得愧对我。” 张阳深吸一口气,自嘲一笑,“我原以为,他对我生愧,至少对我母亲,还是有几分夫妻之情的。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之所以生愧,是因为我那弟弟张恒还没有长成,他就已经决定,要把暨阳侯府大部分的人脉,都留给张恒了。” “他希望自己和心爱之人的儿子将来能靠着这些人脉大富大贵,我就偏要张恒被官卖为奴!” 见信阳公主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张阳立刻柔和了神色,柔声道:“臣是不是吓到公主了?” 信阳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心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苦楚。” “却也算不得苦。” 张阳笑得很轻松,却掩不住那一股自欺欺人的疲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并为之努力一生也甘之如饴。只不过,我的志向比较特别罢了。” 信阳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怨恨他? 可是,他自己已经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了,她也怨不起来了; 同情他?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的,他又哪里需要别人同情他?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张阳柔声道:“公主去吧。日后,定有一个比臣好十倍的少年郎,与公主相伴朝朝暮暮。臣这样的人,不值得公主记挂。” 他的公主,他的妻子,也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最亲近的人。 在得知两人订婚的那一刻起,信阳公主在他心中的份量,便已然不同。 疼爱他的母亲没有了,父亲也早已不是他的了。这世上原本只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姑娘,措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那将是他的妻子,合该与他相伴一生的人。 他被恶意充斥的内心,突然就被阳光破开,自心尖生出一点善意,一点欢喜。 那里,放着他的公主,他想要善待一生,却又注定辜负的妻子。 “公主去吧。你我夫妻缘浅,后会无期了。” 张阳扭过头去,再不敢看信阳公主一眼。 信阳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疾步而去。 直到走出了大理寺的门,她的眼泪才忍不住落了一地。 正在她暗自抹泪的时候,有人自她身后而来。 “给信阳长公主请安。” 信阳公主急忙擦干眼泪,转过身来,就看见了一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年。 “你是……那个谁?” 她觉得,这少年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少年答道:“小人乃是睿王殿下的陪读,沈介。” “你……就是沈介?” 信阳公主看他的眼神变了,似是幽怨,似是愤恨,又似是嘲讽。 “你就是……”那云氏的长子? 后面那半句,她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但沈介却没有心思去在乎她的态度了。 沈介很疲惫。 两日前,母亲入狱之后,他便求了睿王殿下,允他来见母亲一面。 睿王殿下怜悯他,替他求了天子,才让他有了这一个机会。 只不过,他没有信阳公主的脸面,没资格让人把云氏提出来,在一个干净的地方相见。 他与母亲相见的地方,是关押死囚的牢狱。 狱中的环境,肯定是好不了的。 更别说像张家这种,因谋害天子而入狱的,注定翻不了身,谁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云氏憔悴了许多,沈介好言好语地送走了狱卒,踌躇地喊了一声:“娘。”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 问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吗? 反倒是云氏,平静得很。 她说:“这都是报应。” “娘。” 沈介又喊了一声,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我带了点吃的,您……您好歹用一点吧。” 他一共带了两个食盒,一个在进来的时候就给了狱卒,里边装的是酒菜。 这一个,是特意给云氏准备的,都是一些好放的糕点,还有一大壶清水。 云氏虽是罪妇,但到底是侯夫人,大理寺也顾忌着沈介这个睿王殿下的心腹,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虽然环境依旧恶劣,但能不和别人挤,已经很好了,也避免了可能会有的欺辱。 “你是个好孩子。” 云氏道,“你不该来的,不该来见我这个抛弃了你的母亲。” “娘。” 沈介又喊了一声,但却既说不出原谅的话,也说不出什么讥讽之言。 这是的他的生身母亲,但自他记事起,在他的生命里,担任母亲这个角色的,就是继母庄氏。 而且,在他心里,的确是更亲近庄氏的。 至于云氏这个亲娘,在他还没有到六皇子身边的时候,只是一个让他尴尬又为难的存在。 每次云氏派人来接他去侯府,父亲会满脸为难又无可奈何,二娘庄氏嘴上不说,心里也不高兴。 周围不是没有别的父母和离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像自己一样尴尬的。 跟在六皇子身边久了之后,他总算长进了些,不会再让这些外界的因素左右自己。 父母为何分离,沈介是知道的。 虽然父亲沈愿说的已经够隐晦了,可沈介慢慢长大之后,自然会理解那些有伤一个男人尊严,让父亲难以启齿的话。 所以,沈介一直不能理解,明明是云氏自己越界在先,又为何总是对沈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明明是云氏自己选择了暨阳侯,又为何总是一副暨阳侯不顾她的意愿的模样,对暨阳侯总是冷冷淡淡? 他不明白,究竟是大人的世界太复杂,还是暨阳侯夫妇太奇葩。 云氏拿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突然轻笑道:“当年,我和你父亲成婚不久啊,刚睡他外放到陕西。那个地方穷啊,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能吃到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从京城带去的腌桂花做的桂花糕。” “娘。” 沈介又喊了一声。 云氏挑眉看他,“你想问什么?问我当年为什么要抛下你改嫁?问我为何总是怨你父亲和张敷?问我既然已经改嫁了,又为何要时时搅扰你的生活?” 沈介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娘,儿子还有差事要办,这便告辞了。至于张恒……我会让他平安长大的。” 至于再多的,他也不会承诺什么。 毕竟,张恒的存在,会是他们一家子心里的刺。 “走吧,走吧。”云氏道,“你不用再来了。” 等儿子离去,云氏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这一生,好像谁都对不起。她怨的、恨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157、废太子 张家的事情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天子到底是念在和张敷君臣一场的份上, 没有让他们一家死于小吏之手, 而是赐了一壶毒酒,全了这君臣之宜。 当然, 这是暨阳侯本家才有的待遇。 至于张家的旁支,出了三服的远亲全部流放边境, 从此生死自负。 至于三服以内的成年男丁全部抄斩, 十六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全部官卖为奴。 候府唯一一个未成年的男丁张恒, 就混杂在这一群被官卖的少年里。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被他们家牵连的,这些少年也对他颇为敌视。 当然,张恒可没什么愧疚之心。 在他看来, 他们家兴盛的时候, 这些人不知道跟着得了多少好处。如今他们家落难了, 这些人却又来怨恨自家牵连了他们。 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事, 都让他们给占了? 是以,双方互相看不上眼。如果不是有差役看着, 早打起来了。 这一切, 都截止于张恒被沈介买走。 张恒并不领情,对沈介冷嘲热讽的。 但沈介并不在意,他只是看在云氏的面子上,不忍心张恒真的给人做了奴仆而已,至于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把张恒买回来之后,沈介就让人把他送到了乡下庄子上。 这个庄子,是蹴鞠赛之后, 他用睿王殿下赏赐的一万两银子置办的几个庄子的其中一个。 张恒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了。 对于张家的下场,在意的人并不多。 如今,朝野内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东宫。 太子被陛下禁足了。 虽然说是勒令闭门读书,但多了这“勒令”二字,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太子不是第一次被天子禁足,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完了,太子真的完了。 追随太子的人惶恐不安,追随大皇子的人兴奋难遏。 还有些人自以为目光长远,估摸着天子春秋尚且鼎盛,想要趁机搅混水,富贵险中求。 这几天,梁靖不止一次向齐晟抱怨:“我们家的大门,恨不得被那些人给踩破了!真是的,主子们的事,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左右的吗?” 话虽如此,但他的言辞之间,却难掩兴奋之情。 齐晟看得分明。 毕竟,这从龙之功,谁不想要呢? 齐晟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关进了玻璃球里的虫子,前途一片光明,就是没有出路。 天子的心思他就算一开始不明白,如今也都明白了。 只是,天子想的,他不想呀。 上辈子拼死拼活,是因为家底薄,想让自己和父母过体面的日子去,就不得不孤注一掷。 而既然已经是孤注一掷了,自然容不得失败。 因为,他若是败了,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气再爬起来。 如今想想,他也并不后悔那时候的拼搏。 因为,他至少给了父母足够后半生安稳的钱财。 当然,最让他庆幸的,是他上辈子并非独生子,他英年早逝,父母也不至于无所归依。 这辈子不一样了。 他的起点高,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不用奋斗就能做一条让人欣羡的咸鱼。 当然,上辈子过劳死的痛苦,也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为什么还要奋斗呢? 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纨绔他不香吗? 只是,事与愿违呀。 虽然这话让他自己说出来很矫情,但的确是他爹要逼着他上进,更有强行把皇位往他手里塞的意思。 这是明面上的。 更让齐晟觉得如芒在背的,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暗地里也有一股力量,在配合天子,甚至是在推波助澜。 所以,与他利益相悖的太子要下台了,他应该高兴的,却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分明觉得,这是把自己往自己不愿意去的境地推近了一步。 因着有谋害天子的罪名在,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人敢替太子求情。 除了太子太傅。 今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太子太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在大殿之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情天子再给太子一个机会。 “太子一向仁孝,若非有人咄咄相逼,又怎会做出如此无君无父之事?” 查明真相之后,太子被固然禁足在东宫,被还了清白的大皇子虽然从宗人府出来了,却也被天子以修养的名义软禁在了府中。 但大皇子的党羽却没有被禁足。 太子太傅的话分明意有所指,且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那些支持大皇子的人怎么可能愿意?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不但反驳了太傅的话,更是不算隐晦地把太子给捎带上了。 太子太傅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又没有苏秦、张仪的才能,一张嘴怎么可能怼得过多张嘴? 最后,还是天子看不下去了,制止了这一场一边倒的唇枪舌战。 至此,废储之事,已成定局。 天子未免夜长梦多,当时就撸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改封为成王。 然后,趁着年底祭祖的时候,直接就报告了祖宗: 虽然朕努力了很多年,但奈何太子实在愚钝,不可教。 朕只好将他废黜了。 不过,诸位祖宗放心,朕已经看好了一个新的继承人,这一个虽然和天资纵横的朕不能比,却比成王好上一百倍。 哦,对了,朕把太子废了之后,改封成王了。 ………… 废太子一事尘埃落定,大皇子一系额掌相庆。 就趁着过年这段时日,他们就开始暗中串联了,就等着来年开玺之后,就联名上书,请陛下早立太子,早定国本。 不管怎么说,过年总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情。 满打满算,齐晟在礼部苟了也有一年多了,礼部上上下下也都认识了这位郡王。 而且,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 如果不是出了废太子这个惊爆的事,百里奇还准备把撰写天子祭告天地祖宗的祭文交给他来写呢。 不过,齐晟也没闲着。 因为,他又被借调了。 只不过,这一回不是借调到鸿胪寺,而是借调到了太常寺。 为此,鸿胪寺卿熊褚墨遗憾了好久,私底下和两个少卿抱怨了好几回:怎么就让太常寺给截了胡呢? 鸿胪寺是清水衙门,熊褚墨在天子面前也不是很得脸。 所以,他只敢私底下抱怨一下。 户部尚书就不一样了,他敢直接朝天子要人。 而且,徐尚书说话特别直白。 “陛下,以睿王殿下的才能,放到太常寺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齐覃就想问问:你说这话,太常寺卿知道吗? 但他到底顾念着面前这个是自己的心腹重臣,齐覃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在哪里不是历练?” 徐尚书据理力争,痛心疾首地说:“陛下,正因为睿王殿下年纪还小,才不能让他误入歧途呀!” 这一回,齐覃终于忍不住了。 “徐卿,你说这话,太常寺卿他知道吗?” 徐尚书大义凛然,“他知道了又如何?臣一心为公,无所畏惧!” 齐覃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腊月二十六,天子率领百官于奉先殿祭祀的时候,徐尚书跪了一天,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本官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恰好就跪在麒麟浮雕上了呢? 对此,太常寺卿姚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被迫看了个全场的齐晟默默抱紧自己,深觉自己在这些官场老油子面前,弱小、可怜又无助。 唯一不在状态的五皇子碰了碰齐晟的胳膊,纳闷地问:“六弟,姚大人笑得那么阴险做什么?” “嘘、嘘、嘘!” 齐晟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什么阴险?那明明是朴直。姚大人多好一个人呢,多照顾咱们,怎么会阴险呢?” ——我的五哥诶,咱们现在可是还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呢,你说这话好歹背背人呀。 “是吗?” 五皇子觉得,自己遇到了人间迷惑。 齐晟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那……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时,出了一口恶气的姚远正好心满意足地走过来,闻言问道:“两位殿下,什么看错了?” 五皇子才一张嘴,就被齐晟极限抢答:“五哥说徐尚书的腿瘸了,本王说他看错了。” 五皇子:“……对,好像是我看错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五皇子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拆齐晟的台。 “嗯,端王殿下的确是看错了。依下官看来,徐尚书的腿脚,利索得很呢。” 不知道为啥,明明姚远笑得很温和,可五皇子就是觉得寒毛直竖。 “原来真的是我看错了。哈哈,六弟,咱们先走吧,别让皇祖母久等了。” “既如此,姚大人,本王和五哥,就先回去了。” 齐晟被五皇子拽着,却一点也不尴尬地朝姚远告辞。 姚远捋着胡须目送两位皇子郡王离去,心里对两人自有评判。 他又想起了这两位来之前,礼部尚书百里大人对六皇子的评价。 ——看似不羁,却自有法度。谈不上随分从时,却也不胡乱指点。 百里尚书,的确老辣。 158、拉淑妃入伙 在除夕夜宴上, 玫妃就对齐晟挤眉弄眼的。 等到第二天, 齐晟到钟粹宫给淑妃拜年的时候,不出意外地, 见到了一早便等在钟粹宫的玫妃与湘嫔。 只是有淑妃在,她也不敢说什么露骨的话, 只是逮着机会, 就要把话题扯到“天意难违”上。 这个天意, 既是指天子的意愿,也是指原著剧情。 对于前者,淑妃自然是有所察觉, 只是不愿意给齐晟增加压力, 所以一直不曾问过他而已。 只是, 如今见玫妃这样刺探, 淑妃也没有制止。 其实,她也想知道, 自己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也好随之调整策略,配合自己儿子。 齐晟能有什么想法呢?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阔阔落落地做一条咸鱼咯。 可是,天不从人愿。 他见识到了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压迫和种种的不公,想要给这些无辜被压迫的女子们挣得一丝喘息之机。 这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志向了。 齐晟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失去了先手,逆转结局的可能性, 连一成都没有。 原本,他觉得四哥在一众皇子里算是靠谱的。 但经过多次试探之后,他却发现,他们的父皇完全不这么想。 在齐覃心里,对四皇子的印象甚至还不如五皇子。 五皇子固然是个铁憨憨,但人家憨得磊落。 四皇子虽然聪慧过人,却是长于阴诡,失之堂皇。 在齐覃眼中,这种人,只适合隐在暗处,做个谋士,根本就不适合站在阳光之下。 也就是说,天子的心里,早已经把四皇子排除在继承人之列了。 太子已经注定出局,因为太多的人想让他出局了; 而太子一倒,整日里和太子作对的大皇子,肯定也落不了好; 二皇子心理疾病太严重,就算有一天突然好了,他常年避人,不爱与外界接触,也是一个单纯的能被人坑死的主; 五皇子……就算五皇子没有被人刻意败坏了名声,齐晟也不会让人把五皇子牵连进来的; 上面的哥哥都不中用,下面的弟弟,就只有九皇子了。 可九皇子和二皇子一样,都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且九皇子还是天生的,谁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这样一圈扒拉下来,齐晟惊恐地发现:除非天子大公无私,要传位于宗室,否则他这个六皇子,竟然成了唯一的人选! 传位旁支是不可能传位旁支的。 就算齐覃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要不然,日后两个正统,他们到底该尊奉哪个? 齐晟心累地叹了口气,在玫妃出言试探的时候,还是松了口风。 玫妃笑眯了眼,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 湘嫔频频给她使眼色,示意她收敛一点,都被她坚强地无视了。 湘嫔暗叹了一声:这个棒槌! 就算如今这个六皇子是她们的老乡又如何?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以“敬畏皇权”为常识的世界里,任何特立独行和标新立异,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齐晟看出了湘嫔的心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毕竟,自己以后肯定是用得着人家的。 “我的意愿,两位娘娘素来知晓。只是不知,两位将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热血的玫妃立刻就答应了,“愿为殿下驱使!” 玫妃都答应了,湘嫔还能怎么样呢? 她只能跟着答应了。 玫妃之所以能十几年如一日的赤诚纯挚,少不了她和淑妃明里暗里的维护。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自己作的死,就算跪着,也要作完! 是她舍不得玫妃改了这样的性子,如今就该承受玫妃这样的性子,给她带来的种种后果。 “亦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淑妃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玫妃、湘嫔,不知道他们三个是什么时候,背着她联系的。 如今,三人竟然还当着她的面,达成了她不知道的协议。 见淑妃一脸迷茫,齐晟请她屏退左右。 齐晟觉得,自己的母妃虽然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却是胸中自有丘壑。 就算觉得自己的想法惊世骇俗,应该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还有玫妃和湘嫔,骨子里后世的印记都太重了。 许多这个时代的常识,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忽略。 如果把淑妃一起拉入伙,正好可以帮他们查漏补缺。 只是,淑妃毕竟是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长大的,齐晟也不想说得太直白,以免吓到她。 齐晟想了想,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 “母妃入宫多少年了?” 提起这个,淑妃难免惆怅,“已经近二十载了。” 想当年,如果不是在寿康宫中见到了陛下的盛世美颜,她早就想法子落选出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 齐晟又问:“那母妃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出宫去看看?” “想又如何?” 淑妃道,“陛下不是那等爱劳民伤财出巡的。” 天子不出巡,她们这些后宫嫔妃,自然是没有机会再看一眼宫外的繁华的。 齐晟坚定地说:“儿子想做的事,就是要让母妃有机会到宫外去转转。” 不错,他想做的事,他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能做的事,真落到了实处,也不过就是减轻女子的束缚,让她们想出门的时候,不必非得由丈夫带着而已。 淑妃微微一怔,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迟疑道:“像是汉唐时那般?” 齐晟与玫妃就湘嫔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而玫妃与湘嫔眼中,则更多了几分不甘。 “不错。”齐晟点了点头。 在一切都没有开始实践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因而,也只能先把目标定成这个。 但淑妃却已经很是向往了。 她想象着那样的场景,眼睛亮得就像是三十二瓦的聚光灯一样,捧着脸喃喃道:“如果真如汉唐时一般,那些一直养在深闺中的美人就可以出门游玩。到时候…………” 她很快就陷入了自己出门踏春,被美人包围的幻想里。 在场三个都是了解她的人,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面面相觑,齐齐无语。 好半晌,玫妃才略显迟疑地说:“我怎么觉得,只要有美人在,能不能出门,淑妃姐姐都不在乎呢?” 湘嫔娇弱地叹了一声,眼眶十分应景地红了一圈,幽幽怨怨地说:“玫妃姐姐,你可以自信一点,把那个‘呢’字,给去了。” 好好的一句话,偏偏给她说出了一咏三叹的调调。 玫妃只觉得一阵恶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无比嫌弃地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湘嫔似乎是被她给惊到了,娇躯一颤,怯懦地喊了一声:“师……师尊。” 噗—— 玫妃,卒。 齐晟也被湘嫔那一声“师尊”,勾起了被迫穿上白衣,cos仙侠文男主的记忆,同样是一阵恶寒,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过…… 啧啧啧,玫妃和湘嫔扮的竟然还是师徒恋,真会玩。 “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她们俩收敛一点,这还在说正事呢。 “母妃,母妃,母妃?” 他又把淑妃喊回神,告诉她想要把幻想变成现实,是需要齐心协力,合作共赢的。 等到几人商议完毕,各种散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斗志满满。 湘嫔私底下对玫妃说:“你还别说,这位六皇子虽然是个穿越的,但还真有领导的范儿。” 想当年,她做教导主任的时候,就是这样忽底下的教导职工们鞠躬尽瘁的。 “那是自然。” 直到如今,玫妃依然对原著的力量十分迷信,“六皇子可是本书的男主角,就算是被穿了,又怎么会来一个不靠谱的?” 湘嫔:“…………” ——行吧,你高兴就好。 反正她这辈子是不指望玫妃能涨智商了。 抛开了这些烦恼之后,湘嫔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抱住了玫妃的一只手臂。 “你……你要干什么?”玫妃颤颤巍巍地问。 她总是有一种傻白甜自带的直觉,而且精准无比。 “玫妃姐姐~”湘嫔轻轻摇晃着她,近乎呢喃地撒娇。 若是换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会子肯定是要激动地流鼻血了。 只可惜,她搂着的是玫妃这个不解风情的钢铁直女。 玫妃一边拼命地想把她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一边嫌弃万分地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把那尾音里的波浪线给我去掉了。”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不好?这也太恶心了! “好!”湘嫔从善如流。 但玫妃一点都不感动。 依照过去的经验,通常这个时候,下一刻就到了湘嫔提条件的时候了。 果然,湘嫔那个“好”字才一出口,紧接着就说:“我那里又让灵儿做了几套新衣裳。姐姐你身姿高挑,扮上男相潇洒飘逸。在这方面,妹妹我,就自愧不如了。” 湘嫔说着,朝她抛了个媚眼,那意思是:你懂的哈。 玫妃:“…………” ——我真的不想懂! 159、顺应天意 一般过了大年初五, 就是各级官员给上峰拜年的时候了。 沈介他们几个早早就到东五所来给齐晟拜年。 和沈介他们一起过来的, 还有齐述和齐河。 至于齐晟那几个门客的献礼,他没让送到宫里来, 而是送到了城西的一处别院里。 那个别院是蹴鞠联赛之后,齐晟置办的。 他如今年纪不到, 不能出阁开府, 可许多事情又不方便在宫里办。 别的不说, 他手底下那几个门客,连一个有宫牌的都没有。 无论是齐晟有事,还是他们有事, 总不能每次都让沈介或梁靖在中间传话吧? 要知道, 就算他们转述得再精确, 神态语气什么的, 也是有偏差的。 许多事情,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真出了乱子, 齐晟找谁哭去? 所以, 等手里有钱了之后,齐晟就干脆在城西置办了一套别院,每隔半个月,他就出宫一次。 双方有什么事,都可以当面会谈。 齐晟对那些门客的献礼,并不怎么在意。 这会儿最让他在意的,就是跟着齐述一起来的岱钦小王子。 对,没错, 虽然去年岱钦出使的时候,被齐晟坑得差点光着脚走回去。 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迷弟,等到今年出使的时候,他依然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要死要活地非要跟着来。 瓦剌王被小儿子弄得很无奈,“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跟着去?还嫌被人坑得不够狠?” “那怎么能叫坑呢?” 岱钦小王子表示,对自家父王的观点不敢苟同,“述王子说的对,那是一厢情愿的事,怎么能叫坑呢?父王,你太狭窄了!” 瓦剌王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给他一顿好打。 “好好说话!学了几句中原话,就连瓦剌语都不会说了?” 岱钦有理有据地反驳,“我这叫温故知新。”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又喃喃自语道:“用温故知新,好像不太对的亚子。不行,我还是得到中原去,请教一下述王子,让他教我正确地用法!” 什么都听见了的瓦剌王:“…………” ——这个儿子,不能要了呀。 瓦剌王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强硬地说:“反正老子就是不准你去!” 去年这小子就当了一回正使,就让整个使团损失了十几匹好马。今年要是再让他去,怕是得把底裤都卖给人家。 毕竟,这年头,这样的傻子不多了,人家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还不得可着劲儿地坑? 岱钦上窜下跳,撒泼打滚,还把自己的母亲,也就是瓦剌王的大阏氏给搬了出来。 大阏氏是瓦剌一个大部落首领的女儿,由于母族强盛,在瓦剌王这里,一向有很高的话语权。 岱钦小王子不但是瓦剌王的小儿子,也是大阏氏的小儿子,她一向爱若珍宝,怎么抵挡得住小儿子的软磨硬泡? “大汗,他想去,就让他去呗。”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妻子,瓦剌王一向是说不出重话的。 这会子见妻子也站在了那个孽子那边,瓦剌王直叹气,“你是不知道,他去年被晋国的睿王坑去了多少财产!” 在草原上,牛羊马匹才是最重要的资产,金银珠宝倒在其次了。 因为,到了荒年的时候,金银珠宝都是不能吃的,只有牛羊才是活命的根本。 大阏氏不以为意,“不就是几匹马吗?从我的嫁妆里选几匹,让岱钦带着。到了中原,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岱钦眼睛一亮,嘴巴就变得特别甜:“阿娘,您可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娘了。愿长生天保佑阿娘,风韵犹存!” 大阏氏被小儿子逗得“咯咯”直笑,“这也是你在中原学的来的话?” “对,是述王子教我的。” 提起自己的人生指路明灯述王子,岱钦的眼睛亮得就跟那十五的月亮似的。 “阿娘,您不知道,述王子不但十分博学,而且还十分和善,一点都不嫌儿子愚笨,教导儿子,可用心啦!” 这话如果让齐河听见了,怕不是要笑死。 ——齐述这个瘸子,好不容易碰上岱钦这个看不出他瘸的瞎子,可不就是热情高涨吗? 这岱钦也是,跟着瘸子学走路,学得像了他还挺骄傲。 但大阏氏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去了中原一趟之后,说话的确多了几分文气,把部落里的好多小姑娘迷得团团转。 她觉得,这是好事呀。 至于那十几匹马,就当是给儿子教学费了。 那边瓦剌王的大巴掌已经抬起来了,岱钦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阿娘。”就躲到了大阏氏身后。 “诶,大汗,你打他干嘛?” 大阏氏急忙拦住了瓦剌王,“儿子想去就让他去嘛。” “你……你……慈母多败儿!” 瓦剌王拂袖而去。 可是岱钦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他“耶!”的一声,一蹦三尺高,好话不要钱似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把大阏氏哄得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这其中的曲折,齐晟是不知道的。 齐晟就是觉得,这瓦剌小王子这么好骗,不再哄他一回,自己都会不好意思地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天与不取,必遭天怒。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顺应天意吧。 于是,岱钦小王子突然发现:原来,他们都误会大晋的睿王殿下了。 真实的睿王殿下一点都不傲慢,相反还挺平易近人。 就算他很无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睿王殿下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那是本王第一次办差,要是不让底下的人怕我,他们会偷奸耍滑的。” 对此,岱钦小王子深以为然,“不错,那些家伙不好好抽一顿,是不会老实的。” 想想自己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时候,岱钦顿时就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不到半个时辰,岱钦已经觉得,睿王殿下是整个大晋最好的人了。 更别提,睿王殿下还带着他,见了他偶像的偶像,也就是端王殿下。 具体的过程就不详述了,反正这一回瓦剌王离开的时候,上驷院的兽医们,已经掌握了一系列对战马挑选、育种、养护和保持野性的秘诀。 岱钦小王子则是抱着一部偶像的主子送的全套注解《论语》,满脸幸福地回了瓦剌王帐。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论语》,是睿王殿下亲自、特意为他注解的。 岱钦小王子非常感动,并非常享受梁靖的羡慕妒忌恨,把沈介怜悯的目光忽略了个彻底。 他觉得,偶像的主子睿王殿下说得非常对。 ——他们草原之所以贫穷,那都是因为圣人(厉害的人)不够多。如果草原的圣人多了,那么西域各国就会自动自发地把好东西都送给他们。 这就是先贤们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送走了岱钦小王子之后,齐晟乐颠颠地跑到齐覃那里去邀功。 他满脸感慨地对齐覃说:“岱钦小王子可真是人美心善,真希望明年还能与他把臂同游。” 齐覃:“…………” ——瓦剌王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心里觉得挺一言难尽的,但儿子毕竟立了功,他也不好说什么打击儿子士气的话。 所以,齐覃决定忽略了这件事,对齐晟道:“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再过一段时日,就到户部去吧。” “户部?为啥?” 齐晟老大不乐意,“臣与礼部的官员相处得非常愉快,在礼部待得很好。” 齐覃微微一笑,透着别样的危险,“朕觉得,你到了户部之后,也会和户部的官员相处得非常愉快的。你说是吗,晟儿?” 齐晟吓得脖子一缩,“是、是、是,对、对,对。” 齐覃满意了。 “那么,你就先回去吧,好好珍惜你在礼部最后的这段时日。等朕的旨意下来,你就可以到户部报到了。” “臣告退。” 齐晟行了个礼,退了几步之后,一溜烟儿就跑了。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今天来这一趟,那就是个错误。 他就不该来! 今天不想去礼部了,不想干活了,他要翘班,他要偷懒。 “王进宝。” “奴婢在。” “你去礼部替本王告个假。” “那主子,告假的缘由呢?” “缘由?” 齐晟满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幼小的心灵,被父皇深深地伤害了。” 王进宝:“……是。” ——算了,他还是自己编一个吧。有机会得劝劝主子,别和湘嫔走得太近了。 这不,都近墨者黑了。 打发了王进宝去替自己告假之后,齐晟就干脆地回了东五所。 他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伤太多,唯有大睡一觉,才堪堪能够弥补。 但他这一觉,终究也没有睡安稳。 刚闭上眼不到半个时辰,张起麟就进来把他喊醒了。 “主子别睡了,出大事了。” 齐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怎么了?” 张起麟激动得手一直在抖,咽了咽口水说:“主……主子,寿康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容妃娘娘告发了慧妃娘娘,说慧妃娘娘谋害先皇后,还有没保住的那个嫡皇子。” 齐晟一惊,彻底清醒了。 “你说什么?谁谋害谁?” “慧妃娘娘,谋害先皇后。” 张起麟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已经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了,这会子估计陛下也已经到了寿康宫了。” 不怪张起麟激动,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 先皇后的儿子和慧妃的儿子一直都是死对头。 如今,先皇后的儿子刚被废黜了储君之位,眼见得慧妃母子就要扬眉吐气了。谁知道,容妃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不说宫里的主子们会怎么想,就是张起麟都在心里嘀咕:这容妃娘娘莫不是想把大皇子打下来,让二皇子坐收渔翁之利? 160、大皇子的末路 三皇子原本以为, 失去储君之位, 禁于宫中,已经是最让他绝望的事了。 可是谁曾想, 这世上还有更让他悲痛的事情接踵而至。 母后薨逝的时候,他才刚刚三岁, 说话已经很清楚了。 他还记得, 母后总是高兴地抱着他, 逗着他说话。他每说清楚一句,母后就会给自己吃一小块儿棠梨酥。 突然有一天,自己的奶妈急匆匆地给自己穿好了衣裳, 抱着自己跑到了母后的寝宫。 母后躺在榻上, 脸色很难看。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却只做出了一个嘴型,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那时候还小, 猜不出那个嘴型的意思, 慢慢大了之后,才明白,母后是在喊:“桓儿。” 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人,像母后一样,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打算。 再后来,父皇娶了新的皇后,母后存在的痕迹被一点一点抹除, 慢慢地被这个皇宫遗忘了。 若不是容妃将这件事爆了出来,三皇子也永远料不到,自己的母后再次出现在宫里人的口中,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田保进了寿康宫,一眼便看见了钗乱发斜的慧妃。 慧妃跪在阶下,他看不见脸,却看得见她颓然的背影。 对了,田公公先前说了什么来着? 是谁害死了母后? 是慧妃! 三皇子突然就发了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慧妃。 等田保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时候,他已经踹了慧妃好几脚了。 “你还我母后,你还我母后,还我母后!” 三皇子挣扎着,不肯罢休。 齐覃冷眼看着他发泄了一阵,才喝了一声:“老三,够了!” 听见自家父皇的声音,三皇子条件反射地冷静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天子,眼眶通红,满腹委屈地喊了一声:“父皇。” 齐覃心头不忍,并没有苛责他,只是让他坐下。 “今日叫你来,是因着你母后的事。”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就把皮球踢给了皇后。 “皇后,这是后宫的事,你来给老三说吧。” 皇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折他的面子,从善如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今日,容妃到寿康宫向太后揭发,说是先皇后之死非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下了一种慢性奇毒。容妃证据确凿,慧妃无可狡辩,已经供认不讳。” 三皇子的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恨恨地瞪着慧妃,质问道:“我母后贤良淑德,对你们这些妾妃也多有包容,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她?” 慧妃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闻言冷笑了一声,“为什么?呵,太子殿下这话问得真是好笑。” 说到这里,慧妃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本宫怎么忘了,你已经不是太子了。现如今,本宫该喊你一声——成王殿下。” 三皇子面色一变,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齐覃蹙眉喝道:“慧妃,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陛下,妾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慧妃掩唇一笑,“就比如陛下给成王的这个封号,成王败寇,寓意可真是好极了。” 三皇子的脸色已经白成了纸。 齐覃知道,慧妃是在激怒自己,目的不外乎是想要自己给她一个痛快。 因为储君不能有一个罪妇做母亲,但这个罪妇如果已经死了,那就人死孽消了。 但齐覃又岂能如她所愿? 她手里有这种毒,连御医都没有诊出来。 如果她把这毒给了大皇子,大皇子一不做二不休,把有资格继位的皇子都给…… 齐覃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了。 “慧妃,你觉得,朕可是需要把老大也叫过来,才能让你学会好好说话?” 慧妃面色一变,终于服软了。 “罪妾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容妃得意又快意地看着慧妃,只觉得这个贱妇罪有应得。 她知道,自己当年意图调换皇嗣的事,慧妃不敢说的。 因为,在自己调换之后,慧妃发现了,却没有揭发她,而是拿住了二皇子奶妈的把柄,又把两个孩子换了回来。 当然,如果二皇子是平安长大的,于情于理,慧妃的罪责都不会重。 但坏就坏在二皇子七灾八难,长得实在是艰难。 这其中,有慧妃的手笔,也有她自己的。 想到这些,容妃就悔恨万分。 ——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有好好看看那个孩子? 但凡她仔细看过一回,也不会隔了这么多年,才母子相认。 这一切,都是慧妃这个贱人的错! 如今,她终于替自己报仇,替自己的儿子出气了。 下一步,就是大皇子了。 慧妃被带走了,带往了北宫。齐覃暗中命慎刑司严查,一定要问出毒的来源,还有剩余的在哪里。 齐晟得到具体消息的时候,慧妃已经被撸夺了封号,迁居北宫,不许她与大皇子再见面。 北宫,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冷宫。 后妃一旦被迁到了北宫,就基本不可能再次翻身了。 反正大晋立国至今,还没有哪个进了北宫的后妃还能从里边出来的。 齐晟听完,唏嘘不已,竟然不知道是该同情大皇子,还是该同情三皇子。 他只知道,大皇子也要完了。 果然不出齐晟所料。 过完年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就有人当堂提议天子立储。 “成王不敏,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但储君乃是国本,还望陛下再择储君,早定国本。” 御阶之上的天子不动声色地问:“哦?那以众卿之见,朕该立何人?” 几乎是下一刻,就有一个翰林提议,说是端王无望,该立皇长子。 这个提议一出口,就立刻得到了几个拥护正统的老臣的肯定。 一直提心吊胆的五皇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看来,名声坏了,也是有好处的。 站在诸皇子之首的大皇子的脸色,却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他本来就心神不宁,一直在琢磨着,如何给母妃求情。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他才接到消息,就是自己的母妃因谋害先皇后,被剥夺了封号,迁入了北宫。 而告发的人,正是容妃。 大皇子不敢肯定,容妃选在这个时候告发他的母妃,究竟是因为太子已经倒了,怕自己上位之后,母妃分走胜利的果实,还是…… 还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的母妃刚刚获罪,这个时候,他正是该低调再低调的时候。又怎么能觊觎储位? 他很确定,自己传达下去的命令是蛰伏。 但他也确定,站出来提议立储的是他府上的熟脸,举荐他做储君的,则是年前新投入他门下的翰林。 而且,许多支持他的人一开始都是懵的,但回过神来之后,大部分就都纷纷出言表示赞同。 他们的心思很好理解,就是怕自己晚了一步,被大皇子心中记恨。 而在两个嫡子都不能立的情况下,大皇子的胜算还是最高的。 哪怕大皇子有了一个获罪的母亲。 在他们看来,如果天子有心立大皇子,完全可以将大皇子过继给当今皇后。 这个时候,就算大皇子脑袋上被砸了坑,也该明白,一开始站出来的那两个人,都已经背叛了他了。 只是,他们究竟投靠了谁,究竟是谁要害他? 他站在最前面,自然看不见,在他的身后,二皇子眉目冷然,四皇子智珠在握。 但,他已经没有功夫思索这些了。 当务之急,是要坚决反对他们,不能让父皇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觊觎储位。 大皇子正要出列,却到底是晚了一步。 天子已是大怒,“罪妇之子,安敢觊觎储位?” 大皇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来来去去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去的,又是怎么磕头请罪的。 齐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半点情面都没有留,直接质问那些支持立长的人,“尔等口口声声支持一个罪妇之子,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就很诛心了。 天子等于是问到了他们的脸上,是不是想借此拿捏大皇子,将来做个权臣?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读书人的嘴皮子利索了。 “陛下此言,令臣等惶恐。但臣等一心为公,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陛下出此诛心之言,实在是令臣等心寒呀!” “是呀陛下,臣等一心为公啊。” “立嗣以嫡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如今嫡子不能立,臣等请陛下立长子,乃是为了社稷的稳固啊,陛下。” “陛下…………” “陛下…………” 齐覃就那么冷眼看着,看着他们上窜下跳。 这些官员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个三品的侍郎而已。 因着保皇党都得了几个尚书的示意,暂时隐忍不发,一时间倒显得满朝上下都是支持大皇子的人了。 大皇子低头跪在地上,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如此众望所归,不知父皇可会顺应众议? 齐晟怜悯地看着这个哥哥,目光从六部尚书身上划过,再划到明显是蓄势待发的一群御史言官身上。 据齐晟平日里的观察,这些都是坚定的保皇党。 如今他们没有说话,并不代表真的不会说话。 他们只是在等,等待说话的时机而已。 161、户部 正所谓, 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一个人的气势是有限度的, 一段时间内用完了之后,再想聚起来去, 就得有一个冷却时间。 保皇党们把时机掐得很准, 等那群嚷嚷着立嫡立长的气势衰竭的时候, 礼部尚书百里奇举着朝笏出列了。 “敢问诸位,倘若陛下当真立了宁王为储,他日宁王得登大宝, 其生母该如何安置?” 刚才还闹哄哄的朝堂, 一下子就变得针落可闻。 大皇子的生母亲, 正是这些支持立长的人极力回避的问题。 因为废慧妃是当今天子钦定的罪妇, 不管新帝是谁,登基之后, 都不能给她平反。 但如果将来登基的是大皇子的话, 他不给慧妃平反,那就是子为王,母为掳,是大大的不孝。 但是,如果他无视先帝的旨意,执意给生母尊荣,那也是大大的不孝。 当然,这个问题也并非无解。 只要慧妃死的够早, 大皇子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真到那个时候,就算慧妃自己没有那个觉悟,也有的是人乐意替大皇子分忧。 可是,这样的话,谁敢说出来? 齐晟叹为观止。 ——要论不要脸和一针见血,我还有的学呀! 百里奇这分明就是在耍流氓。 把应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拿到明面上来说,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偏偏他这话是真的捏到了对方的七寸,让他们想反驳,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所以,慷慨激昂的大皇子党一下子就卡壳了。 这一刻的哑口无言,和方才的慷慨激昂一对比,就显得特别可笑。 百里尚书只是一个开局的,后续的火力由一众保皇党陆续输出,大皇子党很快就溃不成军。 “诸位方才不是个个都有理有据,理直气壮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又一言不发了?” “莫不是……诸位就是想立一个德行有缺的天子,好借此拿捏,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派胡言!我等哪有此意?” “莫要含血喷人!” “那诸位倒是说说,宁王的生母,到底该如何安置?” “既然嫡子不能立,再择储君,自然要看皇子的能力……” “于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不错,咱们还是先替宁王想想,他的生母到底该如何安置吧。” “…………” 齐晟是眼睁睁地看着朝堂变成了菜市场,眼睁睁地看着宁王党溃不成军。 啧啧,保皇党不愧是保皇党啊。果然亲爹肯接收的人手,就没一个简单的。 到最后,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鼎定了乾坤。 “朕绝不会将帝位传于宁王。” 大皇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北宫本来是一个消息闭塞的地方,但是有容妃好心帮忙,又有慎刑司的人在分辨了消息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慎刑司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废慧妃,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今日早朝上关于大皇子的事。 慧妃一激动,就吐了一口血。 负责审讯慧妃的人赶紧给找了御医。 只因陛下有令,务必要让她活着,活到新帝登基。 “这个贱人!” 慧妃咬牙切齿,暗道:你以为本宫不敢把你换子的事告诉陛下,就不敢告诉别人吗? 慧妃到底掌了几年宫权,虽然已经被废黜了,手里也还有些人脉的。 她之所以先前不动用,就是想要把这些人脉留给大皇子。 可是如今,大皇子所有的希望都已经断绝,这些人脉,他也不大用得上了。 慧妃决定,用这些人脉来报复容妃。 她相信,只要二皇子知道了换子的真相,知道了这些年他之所以多灾多难,都是拜自己的生母所赐,容妃母子,一定会反目成仇的。 “贱人,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后,慧妃原本比蚌壳还禁的嘴巴,一下子就松了。 慎刑司的人松了口气。 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一个后宫妇人,竟然能熬过这么多的刑罚。 要是慧妃再不肯说,他们还真不能保证,不伤她的根基。 不知什么时候起,二皇子就发现,东二所周围突然多了许多嘴巴不严的宫人。 而这些人讨论的事情,都是关于他和容妃的。 二皇子听了几次之后,就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自己这些年遇害的真相。 跟他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容妃是主谋,慧妃是推手。 这可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他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主使的了。 对此,他只有一个想法:掌过宫权的宫妃到底不一样,都已经被送到北宫了,还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如此看来,容妃也不可小觑。 从此,二皇子对容妃的防备更加严密。 至于更多的想法,也就没有了。 毕竟,这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意外的? 二皇子转头就找借口,把这些人都送到慎刑司去了。 说来,这些人也算是好运。 因为如今的二皇子,被害妄想症已经好多了,心里的戾气消减,这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如果二皇子再狠一点,把这件事告诉容妃,急于笼络二皇子的容妃,一定会让这些人生不如死的。 其实,二皇子是怕容妃的。 这种惧怕自小就有,并不会因为如今容妃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而消减。 他五岁之前,是跟着容妃住的,曾不止一次看见还是容嫔的容妃虐待猫狗,将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们折磨致死。 二皇子不喜欢猫狗,不喜欢一切圆毛畜牲。 它们再怎么可爱的外表,也挡不住二皇子记忆里那些血淋淋的影子,那些凄惨的叫声。 甚至于,很多时候,容妃看他的眼神,与看那些猫狗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二皇子害怕。 他时刻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和那些猫狗一样,变成容妃手底下发泄怨气的工具。 别说慧妃传播的这些消息,他早就知道。 就算他从前不知道,他也不会因此和容妃反目的。 ——他们这对母子,从来都没有亲近过,又哪有“反目”这一说? 原本在试探了几次,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激怒容妃,她都不打算弄死自己之后,二皇子就彻底对容妃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有这闲工夫,用来研究画作,他不香吗? 但是慧妃的行为让他意识到,一时蛰伏不等于永远蛰伏。 若是有朝一日,容妃从他身上得不到想要的…… 所以,他还是要时刻戒备的。 不管齐晟愿不愿意,圣旨还是下来了。 齐晟收拾自己的东西,和礼部众人一一道了别,就老老实实地到户部去报道了。 临走之前,齐晟拿出一本游记交给了左侍郎薄兆。 “薄侍郎,这本游记,请你转交给‘红叶湖主人’。还有一句话:阁下对《徐玉山游记》做的注解,我很喜欢。” 薄兆爽朗一笑,说:“那薄某就代内子谢过睿王殿下赠书了。” “原来‘红叶湖主人’竟是尊夫人,真是失敬了。” 齐晟一脸钦佩地说,“尊夫人困于内宅之间,还有这样的心胸见识,定然是一位女中豪杰!” 见他脸上的钦佩没有半点勉强掺假,薄兆对他的好感度一下子就涨了一大截,真心实意地说:“殿下的心胸,才是世间少有。” 薄兆的夫人,就是当年愿意教自己读书的那个父亲故交的女儿,他们自小就在一块读书。 对于自家夫人的学识,薄兆一向是钦佩的,常常遗憾自己的夫人没有生成个男儿身,空有一身学识,却不能一展所长。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如果夫人生为男儿,你我兄弟齐心,怕早已是宰辅之位。” 但他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很是苛刻,甚至是倾向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对此,他虽然不赞同,但也无力改变。 只是,他自己平日里说起自己的夫人,是半点都不贬低的。 乍然遇见齐晟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家夫人博学有什么不对的人,薄兆的好感度不由自主地就往上蹿了一截,而且还有继续走高的趋势。 齐晟走了,依依不舍地走了。 礼部众人都很是不舍。 但是,徐尚书很高兴,徐尚书很得意,徐尚书他哼着小曲儿,快活得很。 脑子不清楚地右侍郎因参与夺嫡被夺职了,自己一直觊觎的睿王殿下也被陛下调到户部来了。 徐尚书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睿王殿下,这边请。” 徐尚书带着左侍郎张简,户部这俩大佬亲自引着齐晟往里走,一路走到了原右侍郎空出来的班房里。 齐晟有点受宠若惊,主要是觉得他们殷勤过头了,他心里头毛毛的。 “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小子后学末进,陛下让小子来户部,就是来向两位大人学习的。” 齐晟真诚地说,“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担待。” 齐晟发誓,他字字句句皆出肺腑,没有一个字是因为客气。 因为,让他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 为防这两位心脏不好,受不住大刺激,他还是提前给人打个预防针吧。 但他这样真诚地态度,落到徐帆和张简眼里,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老年尚书徐帆:多么谦虚的小皇子呀,明明那么有才,却半点不骄不躁。我孙子要是有睿王殿下一半的好,老夫也就不用操碎了心了。 中年侍郎张简:不愧是天-皇贵胄,这气度就是不一般。我儿子要是像睿王殿下一样宠辱不惊,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少年皇子齐晟:这两位看起来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我应该能够放心浪了。 三人各怀心思,偏还能相视一笑,看起来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帆亲自给他说明情况,“殿下来之前,陛下已经交代了,因着户部右侍郎空缺,殿下来了户部之后,先兼任一下右侍郎之位,直到陛下有了合适的人选。” ——呵呵哒,谁敢说自己合适?老夫的四十米长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这位老尚书的心思,齐晟半点都不知道。 他嘴上说着:“有劳了,有劳了。” 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撑到新的右侍郎到任。罢了,我尽量老实一点吧。 于是,带老实人睿王殿下进入户部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看卷宗。 这让一直期待着能和他共事的徐尚书捋须点头,觉得真不愧是自己看好的,果然是不骄不躁。 一直担心他会胡乱指手画脚的张侍郎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不管怎么样,睿王殿下有这个态度,看着就让人放心。 但是很快,张侍郎就发现,自己放心的,实在是太早了。 因为户部是主管全国钱粮的,京城各部每年需要的经费,也都是户部审批的。 名义上来说,这个经费是多退少补。 但实际上,只要是批到各部的银子,从来都只有不够了来补的。 至于领多了来退的,纯粹是户部官员在做梦。 以往给各部审批的事,都是右侍郎在干的。 如今右侍郎不是没有了嘛,事情就落到了暂代右侍郎之职的睿王殿下头上。 然后,各部拿条子来领银子的人就发现,今年的情况,好像不大对劲儿呀。 162、搞事情 “你们工部做什么要用这么多银子, 准备用到哪里去呀?” 齐晟看了一眼工部尚书写的经费申请文书, 直接了当地问。 不是他非要为难人,实在是这上面写的也太简略了。 只说了今年工部大约需要多少银钱维持开支运转, 但这些银子具体要用到什么地方去,却是半点没提。 被工部尚书派过来的虞衡司李郎中直接就被他给问住了。 ——这他哪里说得清啊。 来之前, 李郎中本以为, 这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 因为往年来过的同僚都对他说, 这件差事很轻松。 户部主管这方面的侍郎会象征性地询问几句,然后找借口扣除一部分。 但这都没关系。 因为,尚书大人报上的数目, 本来就有多的。就算扣除了一部分, 也还是绰绰有余。 李郎中再想不到, 自己不过是第一次做这件差事, 就一脚踢到了铁板。 不过,他毕竟是从一介主事爬上来的, 在工部熬了多年, 对工部的各项事物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得有七七八八了。 呆了一下之后,李郎中就有了应对之辞。 “工部负责天下的屯田水利,每年都要研究改进农具,修筑城防还有检修水利。糜费甚多,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想着,这睿王殿下就算身份再高,再这么聪慧, 也不过是个不到舞象之年的少年,并没有接触过这些,再精细也有限。 更有甚者,说不定睿王就只是装模作样地问几句,好让人知晓,他也是在认真办差的。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李郎中面对齐晟时,难免就不够重视。 齐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经将他的想法给看透了。 想当年,他刚创业那会子,不但缺钱,而且缺人。财会什么的,都得自己兼着。 底下的人进货、拉业务找他报销,什么样的嘴脸他没见过? 只能说,古往今来,都不能用读没读过书来区分人和狗。读过书的狗,咬起人来,更是入骨三分。 齐晟也不直接点破他的心思,而是问道:“去年工部在研发革新农具上,用了多少银子?做出了几样新型犁、耙?” 李郎中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有成效的?” “那前年的?大前年呢?” “这个…………” 李郎中的汗已经下来了。 齐晟轻笑了一声,道:“这种事情,长久不出成效,也是有的。对吧?” 李郎中擦了把汗:“是……是呀,殿下说的对。”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睿王殿下带了节奏时,已经迟了。 他只觉得自己嘴里发苦,比那黄莲都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而齐晟,则是心下一定,略略点头道,“这便也罢了。” 李郎中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问:“那水利呢?” “北方年年旱,南方年年涝。工部每年从户部支走的银子,有大半报的都是水利的帐。那李大人可否告诉本王,去年工部支的这些银子,通了几条渠,又挖了几条沟啊?” 李郎中……李郎中只能推脱:“下官……下官是虞衡司的郎中,对水利之事并不精通。殿下就不要再为难下官了。” “这样啊。” 齐晟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回去吧,换都水司的曲郎中来。” 别在他面前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话,他可不怕得罪人。 天子既然把他放到户部来了,他若是不搅一搅浑水,捞出几条杂鱼来,真对不起天子的一片苦心。 李郎中微微一惊。 睿王才入户部没多久,就把六部的人际关系理清楚了吗? 工部都水司郎中的确是姓曲,还是今年刚刚从地方升上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李郎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该因睿王年幼而看轻了他。 天子既然把睿王放到户部,还让他暂时兼任右侍郎,那这位睿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的。 李郎中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从户部支到经费了。 因为他太信任以往来过同僚的经验,来之前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准备。 他倒也识趣,很干脆地就告退离去了。 李郎中一走,忍了许久的内承运库郎中就劝齐晟:“各部拨款的事,往年都有成例。殿下初来乍到的,按旧例就是了,何必这样较真呢?” 齐晟微微一笑,说:“孙郎中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孙郎中仔细看了看,见他的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他还是得稍稍问一问,睿王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毕竟,徐尚书把睿王交给他,他总不能让睿王在他这里出了岔子。 “不知殿下有何章程?” 孙郎中顿了顿,又提点道,“李郎中和稽勋司的郭郎中,乃是姑表亲。” 稽勋司乃是吏部辖下的,管着官员的考核,一般人都不会想要得罪他。 想来,工部尚书之所以派李郎中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层姻亲。 他是一片好意,齐晟也听得出来。 如果是在几年前,齐晟也不会这么较真。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只想着这辈子过得快活就行了。 反正大晋的江山这么稳固,三代之内是败不干净的,用不着他充英雄力挽狂澜。 但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的齐晟,已经意识到,有些责任,他注定不可推脱。 虽然他还是不死心,但也已经有了几分主人翁意识了。 就像以前,他刚毕业给人打工的时候,对于有些同事占公司便宜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时候他的想法是:老板每年赚那么多钱,让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仔占一点便宜又能怎么样呢?黑心的资本家,无限度地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我自己不拿,那都是我素质好。 但是,等他辞职贷款,自己创业的时候,心态立马就变了。 ——老子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跑东跑西地求爷爷告奶奶,公司才有了那么一点起色。 就这样,老子还得按月给你们发工资。 你心里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今日拿纸巾,明日拿泡面,临回家还要接走一大瓶矿泉水,你好意思吗? 说白了,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朝向。 齐晟现在的想法就是:如果当真是避无可避,那就趁着还有老爹兜底,先把下面这些尸位素餐的整治一番。 因为工部是第一个来的,李郎中也就成了齐晟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不过,孙郎中他还是要安抚的。 毕竟他如今在户部挂职,户部就相当于他的基本盘。若是内部有人给他捣乱,许多事情,就会麻烦很多。 “孙郎中放心,我无意为难各部。只是他们把账目弄得不清不楚,很是不利于咱们户部归档。只要他们把账目都弄清楚了,我又岂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孙郎中明白了。 睿王殿下就是想来个闪亮登场,让朝中的人都认识认识他。 少年人嘛,气盛是难免的。 这些,他都能理解。 就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孙郎中心里有了底,就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神态,“既然殿下心里有数,那下官也就拭目以待了。” 睿王空降户部,还奉圣命兼任右侍郎之职。 这件事表面上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其实六部五寺内部,私底下不知道关起门来嘀咕揣测了出了多少个版本了。 特别是在这个大皇子、三皇子纷纷折戟沉沙的敏感时刻,天子把睿王这个排行第六,而且素行顽劣的皇子放到户部这么重要的部门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 当然,也有替睿王说话的。 “你们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睿王大了,也稳重多了。前年睿王负责接待使臣,不就做得很好嘛!” 众人扭头一看:哦,这老兄原来是鸿胪寺的,跟着睿王是老交情了。自那回以后,鸿胪寺从接待使臣这一项上,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怪不得会替睿王说话。 正在众人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的时候,又有人站出来替睿王发声了。 “说什么睿王顽劣,他可曾对在坐的诸位有何傲慢失礼之处?依我看来,睿王殿下就很谦逊守礼嘛!” 众人扭头再看:哦,原来是礼部的。谁不知道你们百里尚书对睿王殿下很是欣赏? 礼部的人说的话,也不能做参照的标准。 户部的话,众所周知,户部尚书是个睿王吹。 所以,户部的人根本就没有捞到说话的机会。 把这几个睿王殿下待过的部门排除了之后,睿王殿下的形象,还是顽劣。 齐晟:“…………”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反正他也不是很在意。 总之,因着睿王不是个善茬,众人今年支取经费的时候,都有些犹豫。 也就是李郎中仗着姻亲关系,这才头一个就跑到了户部来。 既然有一个头铁的,其他人也就按兵不动,先观望观望了。 结果,李郎中灰头土脸地败退了。 这也成了“睿王不是个善茬”的铁证。 而在他们心里,不是个善茬,就约等于顽劣了。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的户部众官员:“…………” ——你们这么草率的吗?好歹给我们一个说实话的机会呀! 要说齐晟入朝,谁对他的关注最多,肯定是齐覃和四皇子并列第一。 齐覃是想着,趁着自己春秋还盛,就让这小子先去闯一闯,就算捅破了天,也还有自己给他补上。 相比之下,四皇子可就紧张多了。 因为四皇子不太看的透天子的心思。 在把齐晟安排到户部的同时,天子也把二皇子安排到了刑部,把他自己安排到了吏部,就连五皇子,也捞到了个太常寺的差事。 可以说,除了实在年纪小的九皇子,天子对剩下的几个儿子是一视同仁了。 再加上自二皇子正妃离世之后,二皇子的心病也渐渐好了许多,四皇子不得不担心。 因此,同样是看着齐晟作妖,齐覃有多欣慰,四皇子就有多提心吊胆。 163、第 163 章 在贵妃第七次派人来东四所之后, 四皇子3终于决定, 去见一见已经要忍到极限的贵妃。 反正,他宫外的王府已经建好了。过不了多久, 就要到王府去住了。 等他出了宫,贵妃再想派人找人, 更是难上加难。 “你觉得, 母妃找我们, 到底有什么事?” 如今的四皇子,对贵妃的警惕性极高。 如果不是四皇子3说后续的计划还离不开贵妃,四皇子是绝对不愿意再去见她的。 自从贵妃要求他利用八弟的死把她从禁足中解脱出来之后, 四皇子对贵妃已经彻底冷了心。 把她从禁足里解救出来, 已经是他对这段母子之缘最后的顾念了。 “还能有什么事?” 四皇子3轻笑了一声, 对贵妃的心思了如指掌, “无非就是想让你娶她的娘家侄女做侧妃。” 余家这些年虽然大有起色了,但到底不比当年了。 贵妃的父亲被迫告老之后, 以前依附他的人也纷纷和他划清了界限。 所谓树倒猢狲散, 说的就是余家。 他们家又不是勋贵,没了官职,又断了大半的人脉,那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虽然贵妃的兄长还在朝为官,侄子也中了进士。 但当年余尚书的政敌,还有最后背叛他的盟友大多数还在朝中。 这些人是不会让余家再起来的。 也是因着这个,四皇子虽然在宫中眼线遍布,但在朝中, 其实是没有多少人支持他的。 以前三皇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所用的在朝中的人手,一大部分都是支持太子的。 后来,张阳投靠了太子,他又借着张阳的手,收拢了几个。 不过,随着太子被废,张阳伏诛,这些人也都散了大半了。 他之所以能顺利把大皇子给坑了,是因为从前支持太子的那些人,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在他的引导下,这些怨气都发到了大皇子身上而已。 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二皇子的手笔。 也就是这一场倒大皇子的行动,让四皇子3看出来了,他这位二哥,那真是被自己的心病给耽误了。 如今心病去了大半之后,二皇子除了因常年不与人接触而心性比较单纯之外,论起聪慧来,绝对比大皇子和三皇子加起来都强得多。 当然,在四皇子心里,二皇子再怎么着,也肯定是比不上他六弟的。 四皇子到的时候,贵妃已经发过一轮火了,小宫女们正在细心地打扫地上的碎瓷片。 四皇子3淡淡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便若无其事地给贵妃请安。 “儿子给母妃请安。” ”安?哼!” 贵妃冷笑了一声,“信王殿下好大的架子,若不是本宫派人三催四请,怕是见你一面都难。” 一个母亲对亲生儿子说出这种话,又怎一个诛心了得? 只可惜,四皇子早已对贵妃心冷,四皇子3更是从来没有把贵妃当成自己的母亲。 从前,四皇子3顾忌贵妃,那都是因为四皇子在乎这个母亲,真正让他顾忌的,是四皇子。 如今么…… 四皇子3淡定得很。 “母妃又不是不知道,此时正是非常之时。父皇将几个皇子放进六部,起的是什么心思,想来母妃比儿子更清楚。” 这最后一句话,着实讨了贵妃的欢心。 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没有人比本宫更懂得陛下的心思。” 对四皇子3来说,贵妃说的话,就是个笑话。 更让他觉得好笑的是,贵妃竟然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觉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天子,没有人比她更爱天子。 当然,她还觉得,她自己才是天子的真爱。只是因着种种原因,天子不敢表露出来。 冷落她,就是在保护她。 四皇子一直想不通,贵妃的这些心思,究竟是怎么起来的? 但后来他就释然了,不想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疯子的想法,他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会明白的。 如果他明白了,那就说明,他也离疯不远了。 “你理解吗?” 他曾问过四皇子。 四皇子迷茫地摇了摇头,“理解不了。” “那就说明,你根本就没疯。” 四皇子3抓住一切机会安抚开解四皇子,“等你什么时候能理解贵妃了,那就是真的疯了。” 别说,这个方法还真有用。 再结合早先齐晟说的,四皇子3的出现是上天对他的恩赐的话,至少从心理上,四皇子平和好受多了。 如今的四皇子3,不但能平静地面对贵妃那套老掉牙的、让人听不懂的理论,不但能十分淡定,还能反过来利用一把了。 见贵妃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带到了沟里,四皇子3不禁生出一股寂寞如雪的情绪。 ——这个对手,实在是太菜了! 贵妃还在继续发散思维,“陛下是在考验你们,要从中选出一个新的储君。” 然后,她就开始想当然地做排除法,“安王不过是个宫娥之子,出身低贱,不足为虑;端王虽然是皇后那个贱人的儿子,但顶着个不孝的名声,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选他的;睿王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雍王乳臭未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四皇子,“陛下只是要走个过长,然后就会宣布,你才是他的继承人?” 四皇子3暗暗嗤笑:你想的,可真是比六弟长的都美! 但表面上,他却是一副又激动又忐忑的神色,迟疑地说:“父皇的心思,儿子一向不如母妃了解的深。” 然后,贵妃就自说自话地下了定论,用的还是那一套让四皇子3理解不了的理论。 “本宫就知道,陛下一定是想要立本宫的儿子的。陛下心里一直是想着本宫的,陛下心里一直是想着本宫的!” 一直等到四皇子3从翊坤宫离开,贵妃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叫他来的目的。 不过这个时候,四皇子早已经走远了,她就是想把他叫回来,也来不及了。 而四皇子从翊坤宫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吏部衙门。 不管他六弟想要干什么,至少在吏部这里,他都会尽量帮着减轻阻力的。 不但四皇子在替齐晟担心,孙郎中也有些坐不住了。 自从工部的李郎中折戟沉沙之后,六部五寺都陷入了观望阶段。这都已经十来天了,竟然再没有一个人,来户部支取今年的预算。 虽然看着齐晟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孙郎中心里还是毛毛的。 他忍不住去找了徐尚书,“大人,情况不大对呀。” 但徐尚书却是稳如泰山,捋着胡须说:“放心,有老夫在,咱们户部,乱不了。” “哎呀,大人!” 孙郎中急道,“下官怕的自然不是户部生乱,而是怕天子怪罪呀。” 不管天子在立储上是个什么心思,把皇子放入各部,肯定是有意培养儿子的。如果让睿王在户部把六部五寺都给得罪光了,难保天子不会迁怒。 “诶,你实在是多虑了。” 徐尚书觉得,睿王殿下不是一个轻浮的人,他既然敢这样做,必然是有应对的法子的。 见自家大人始终对睿王殿下信心满满,孙郎中觉得,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既然大人这么有成算,那下官就不管了!” 徐尚书道:“不用你管,睿王殿下自己就能解决了。” 齐晟有应对的法子吗? 他自然是有的。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一直都懂。 所以,他本也不准备一网打尽,也没有彻底肃清朝堂的野心。 他只是想让百官都收敛一点而已。 把李郎中挡回去了之后,他直接就去乾清宫求见天子了。 有些东西,他自己是没有那个时间慢慢搜集了,只能请亲爹帮忙了。 他要求见,天子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所以,很快就有人给他通报了。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 齐晟十分乖顺,麻溜儿地就起身了。 齐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今日这般乖巧,必然是有所求的。朕忙得很,不耐烦跟你兜圈子,你就直说吧。” 齐晟谄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事实上,他有所求是真的,但因着有所求而装怪扮巧,就绝对是笑话了。 他之所以这么乖,全都是因为齐覃的气色实在是不怎么好。 自上次中毒之后,虽然迅速解了毒,但总归是伤了元气的。 如果齐覃老老实实地按照王御医的嘱咐,安心休养两年,倒还影响不大。 但是,现实却不容齐覃有安心休养的机会。 因为诸位皇子中,年长的不但不能为他分忧,还要让他操心;年幼的倒是有聪慧的,但却还不足以挑大梁。 所以,他只能苦苦撑着,自觉憔悴了不少。 当然了,他就算是憔悴了,也一样是整个大晋最靓的崽儿。 若不然,淑妃又怎么会频频对如今的他,露出痴迷之色呢? 有了淑妃的安抚,就连继承人青黄不接这件事,都让他不是那么烦躁了呢。 164、第 164 章 “你想要什么?” 齐覃虽然听清了, 可却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遍。 齐晟认真地重复, “各部近几年来具体的开支账册。” 齐覃眼中,露出了些赞赏之意。 他当然猜得出来齐晟要这些做什么。 想要让各部心服口服, 就得有干货。要不然,只靠着小聪明和天子的宠信, 那些老油条们是不会买账的。 齐晟来要这几年各部开销的目录, 就是想要了解一番他们每年从户部支走的银子的去向。 虽然水至清则无鱼, 但如果水太浑了,就要被鱼儿给占满了。 这个度肯定是不好把握的,但他却不能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 齐覃道:“这些东西, 自然都在各部的卷宗里。” “陛下应该知道, 臣要的不是那些。” 六部存档的账册, 肯定都是做平了的, 他没在各部混过,自然也不可能从那些账册上看出什么不对来。 想要弄清其中的猫腻, 就得有一本清晰又没有造假的账册做对比。 他知道, 以齐覃的为人,就算不发难,也会留个帐底的。 所以,他就来了。 齐晟道:“非是臣要偷懒,实在是情况紧急,臣已经来不及到各部去深入体验调查了。” 见他明显是有备而来,齐覃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他对朝堂了如指掌是一回事, 但众大臣知道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想看,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被人看在眼里,那跟当众被扒光了有什么区别? 这绝对会引起大臣们的反抗的。 这个道理,齐晟也是明白的。 因此,他答应得特别痛快,“陛下放心,臣只是自己看看,绝对不会外泄的。” 所以说,在孙郎中看来老神在在的睿王殿下,其实一直在废寝忘食地看卷宗。 齐覃还是不打放心,又殷殷叮嘱了一番,直到齐晟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臣真的已经知道了,您就别啰嗦了呗。” 齐覃气得眼睛一瞪,“别人想听,朕还不稀罕说呢。” 这个臭小子,朕要不是担心你,怎么会多费口舌? “是、是、是,是臣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齐晟想说:您还是把这福分分给别人一点吧。 但他不敢,只能讪笑着说:“臣的意思是说,您的话那就是金科玉律,应当惜字如金才是。” “行了,你也别贫了。朕这里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滚吧,滚吧。” “那臣就告退了。” 把这不省心的儿子赶出去之后,齐覃想着他那一句“啰嗦”,心里到底是不怎么得劲。 “田保。” “奴婢在。” 田保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陛下可是又头晕了?” 齐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去给朕拿个镜子来。” “是。” 田保送了口气:不是头晕就好。 然后,他就麻溜儿地从怀里掏出一面照人极为清晰的琉璃镜,举到了齐覃面前,“陛下,请用。” 齐覃左照照,右照照,终于从自己的右眼角处,找到了一条不仔细看就看不到的细纹。 “唉~” 他伤感地叹息了一声,“儿子们长大了,朕也真的要变成美老年了。” 田保急忙道:“陛下您正值盛年呢,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按理说,像齐覃这样日理万机,一年到头也没几天休息日的人,是很容易迅速衰老的。 但架不住人家有外挂呀。 没错,就是高级营养美容师王御医。 王御医跟在齐覃身边二十多年了,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研究保养上了。 所以,不管齐覃内里如何,单看表面,比起实际年龄,还是要小那么一些的。 当然,像田保说的那样,看起来三十出头,绝对是夸张了。 齐覃“哼”了一声,又摸了摸那根细纹,“你也不用说这话哄朕,朕就是真老了,那也是世间少有的。” 而后,他又想起来齐晟那越长和自己年轻时越像的一张脸,又是骄傲,又带着些微妙的妒忌,自语道:“就算朕老得不好看了,这世上最好看的,也是朕的儿子。别人……哼!” 田保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他知道,自家主子,已经不需要别人来安慰了。 齐晟还不知道,自己亲爹已经成功用美貌安抚了自己,还想着找人给亲娘传个话,让亲娘给亲爹来一波儿来自颜粉的爱的冲击呢。 他出了乾清宫后,在门口站了站,觉得是时候去给太后老祖母请个安了。 自从天子中毒案之后,老太后对一群儿孙就特别紧张。 天子特意交代了除大皇子和三皇子之外的几个皇子,每过几天,就要到寿康宫给太后请个安,陪太后说说话,安她老人家的心。 齐晟这些日子忙的厉害,已经有半个月没去给老人家请安了,今日难得有空,就想着去寿康宫一趟。 他去的时机不太巧,信阳公主也在。 说真的,齐晟见到她,还真有些尴尬。 “给皇祖母请安。” 然后,他又和信阳公主见了平礼。 “三姐。” “六弟。” “行了,你们姐弟两个,就别多礼了。” 老太后见到许久未见的六孙子,心里乐呵得很,嘴上却嗔怪着说:“咱们睿王殿下可是个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来看老身了?” 齐晟顿时就顾不得面对信阳公主时的那一点尴尬了,谄着脸笑嘻嘻地上前,又是替太后捏肩,又是给太后捶背的,好不殷勤。 “好祖母,这可怨不得孙儿,都是父皇给孙儿安排的差事太多了。这不,孙儿一得空,就立刻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就绷不住笑了,“你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父皇给你安排差事,那是看重呢。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齐晟撇了撇嘴,一副醋意大发的模样,“孙儿就知道,只要有了父皇在,祖母就不疼孙儿了!” “哎哟哟,你看看,你看看。” 太后指着齐晟,笑着对信阳公主说,“这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信阳公主凑趣道:“孙儿们在祖母这里,可不都是孩子吗?” “三姐说的对,孙儿在祖母这里,就是个孩子呢。” 齐晟说着,就眨巴着眼睛冲太后撒娇,“孙儿要吃果果,祖母疼我。” 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齐晟如今十二三岁,正处于少年的变声期。 他一副公鸭嗓,偏做出一副小宝宝的姿态,可把太后逗得不轻。莲花姑姑不住地给太后揉胸拍背,自己也险些笑岔了气。 就连心里的郁气还没有散尽的信阳公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逗着太后笑了一阵,齐晟也怕老人家真笑岔气了,忙说自己才从含光殿出来,这会子饿得很了。 最后,他还不忘吐槽一下自己亲爹,“父皇就只会指使人干这干那,连口吃的都不给。” 这下太后可是真心疼了,急忙让人给他拿好吃的,还问他想吃什么。 齐晟毫不客气地提要求:“不要点心,有凉面的来两碗,如果有现卤的牛肉,就更好了。” “有,都有。”莲花姑姑接口道,“小厨房今日早起才卤的好牛肉,奴婢这就让他们切去。” 齐晟的饭量,寿康宫小厨房的厨子一清二楚。 他只要两碗凉面,厨子可不敢只做两碗。配菜除了牛肉,还有烧鸡和几碟子蔬菜。 齐晟也是真饿了,敞开了肚皮,把三大碗面,还有一桌子配菜都一扫而光。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喜欢儿孙吃饭香。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吃,时不时说一句:“你慢一点,别噎着了。快,给小六盛碗汤。” 等他终于揉着肚子表示吃饱了,太后笑着和信阳公主打趣,“小六这饭量,亏得是生在咱们家了。如果生在平民百姓家里,还不把家给吃垮了?” 信阳公主附和道:“六弟是天生的贵命呢。能吃,才是福气。” “是呀,能吃才是福。” 太后趁机劝她,“你也得好好用膳才是。” 这个孙女的苦楚,太后心里清楚。 新婚才头一天,夫家就出了事,才拜了天地的驸马,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信阳虽然是公主之尊,但还是个女孩子。那张阳又惯会花言巧语,可不就是把信阳的一颗芳心给哄了去了? 如今可倒好,他自己是作死了干净,留下信阳在这里伤心难过。 老太后也是有意开解她,这才时常叫她来说话。 祖母的苦心,信阳公主哪里不明白呢?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要走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也不愿祖母总是替她担忧,便强迫自己笑得自然,爽利地应道:“诶,孙女都听祖母的。” 齐晟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让她这样消沉下去,不是个事儿。 治疗消沉的好方法,已知最有效的,就是给她找点事做,让她忙起来。 若是她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还有空消沉才怪呢! 于是,等信阳公主向太后告退的时候,齐晟也顺势告辞,追了出去。 “三姐,三姐,你先等一下。” 三公主回过头来,疑惑地问:“六弟,怎么了?” 齐晟走了过去,笑道:“弟弟有件事要麻烦三姐,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 信阳公主笑了,“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自然是有的。” 齐晟摸着着自己俊俏出尘的脸,羞涩一笑,大言不惭地说:“弟弟一向脸皮薄,三姐是知道的。” 165、信阳公主的事业 姐弟二人就站在寿康宫的院子里说了会子话, 齐晟刻意把氛围营造得很轻松。 信阳公主只觉得, 自驸马去后,自己疲惫的心神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的解脱。 “多谢六弟。” 这句话她说的很真诚。 她又不是个傻子, 怎么会不知道,六弟这是在变相地开解自己? 她也明白, 自己消沉地实在太久。 只是…… 她每日里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公主府里, 看着华美庄重的亭台楼阁, 却总是会忍不住想到张阳。 当初,这府邸修建的时候,他们两个没少以观看进度, 修改布局的名义相会。 可以说, 信阳公主府, 处处都存着两人的回忆。 她思念张阳。 偏偏这种思念, 却又不能与任何人说起。 因为,张阳是个谋逆的罪人。因为世人都知道, 张阳曾经策划并参与谋害她的父亲。 这世上所有的人, 都可以毫无负担、肆无忌惮地指责张阳,说他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可唯有她一人,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 偏她还不能让人知道她为难。 因为,她的父亲不单是父亲,还是君主。 见她眉间的郁色终于散开了一些,齐晟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信阳公主已经心如死灰, 照不进一点阳光了。 如今看来,情况还好。只要给她找点事做,让她忙起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又是那样开朗大气的三公主了。 只是,找什么事呢? 这时,信阳公主也在问:“六弟想找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我不也正在想呢。 齐晟的心思转得像陀螺一样快,下一刻便急中生智:有了! “这件事,于三姐来说,会有些为难。”齐晟露出一副既为难又不好意思神色。 信阳公主笑道:“为难不为难的,你说了不算,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齐晟笑嘻嘻地说:“我怎么忘了,三姐可是女中豪杰来着。” “去你的!” 信阳公主啐了他一口,板着脸佯怒道,“你有话就快说,少贫嘴。若不然,我可就不帮忙了。” “诶诶,三姐,别呀!”齐晟赶紧认怂求饶,“我说,我好好说就是了。” 信阳公主绷不住脸,“噗嗤”一笑,“你说吧,不管什么事,我尽力替你办就是了。” 齐晟左右看了看,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三姐若是不介意,就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信阳公主迟疑道:“不会耽误你的差事吗?” “走吧。”齐晟道,“差事天天都有,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见他这样说,信阳公主也就不说什么了。 齐晟一边引着信阳公主朝东五所走,一边在身后给张起麟打了个手势,让他到户部替他告个假。 张起麟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姐弟二人走到东五所,齐晟脑子里那个临时起意的想法,也完善了很多。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在他靠着蹴鞠联赛大赚了一笔之后就有了想法。 只不过,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件事要靠后许多。 因为,他短时间之内,实在是腾不出人手了。 如今,信阳公主撞上来,他把计提前,也不影响什么。 反正,他资金充足嘛。 两人也没进屋,就在东南角那个小亭子里坐了。 王进宝带着人把亭子上挡风的帷幕给放了下来,又给两位主子送了茶点,便尽心尽力地守在外面。 “三姐请。” 齐晟亲自给信阳公主倒了茶,很快便进入了正题,“三姐是知道的,弟弟自小就爱往宫外跑,在市井之中有不知道转过几回了。” 这话勾起了他们少年时的回忆,信阳公主想起他们一道在崇文馆求学的日子,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意,“你呀,从小就不老实。” 想起小时候干的那些事,齐晟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若不是我活泼好动,崇文馆里死气沉沉的,多无趣呀。” 又贫了一会子,齐晟正了神色,说:“弟弟在市井中穿梭,虽是玩乐,却总不能尽兴。三姐可知,这又是为何?” 信阳公主说:“市井中的东西虽然新鲜,但到底不比宫里的精致。一时赏玩也就罢了,长久自然无趣。” 可别说什么天然野趣,随性自然。 这世上有几个陶渊明那样清贫自守的隐士? 嘴里说着什么不慕权势,但真正过起那种“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日子,又有那个达官显贵能坚持一年的? 说白了,他们的偷得浮生半日闲,那都是有人替他们忙忙碌碌三五天。 但齐晟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上辈子求学那会子,他又不是没有过过一周七天全靠泡面撑着的日子,哪来那么多无病□□? 他之所以总是不能十分尽兴,是以为市井之中,总免不了碰见孤寡乞儿。 这还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尚且有乞儿乞讨,齐晟不敢细想,在大晋别的地方,又是怎样的场景? 他若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能力,就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样看来,他上辈子把自己给活活累死,还真是不冤。 ——天生劳碌命。 听了齐晟对那些乞儿的描述,信阳公主不禁心生同情,“想不到,咱们大晋,还有这样可怜的人。” 女孩子本就心肠柔软,信阳公主又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当即就问:“六弟可是要仿宋时,建慈幼局?” 齐晟赞道:“三姐聪慧。”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已经开始盘算了,“我在城南有个陪嫁的宅子,可以腾出来去,再让人修葺一番。钱财方面,我的陪嫁…………” 齐晟连忙打住,“钱财方面,三姐不用担心,弟弟那里多的是。” 反正他这辈子托生得好,从生到死都有人包办,手里握着再多的钱财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拿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如果这件事,能顺便让信阳公主重新振作起来,那就更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操心这个了。”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蹙眉道,“如今最难的,就是照顾孩子的人手了。” 照顾孩子的人选,不但得有耐心,还得有善心。 最怕遇见那种面慈心狠的,暗地里偷偷捂害孩子。那他们的一片好意,就办了坏事了。 齐晟笑道:“人手这个,弟弟有个想法。不过,得三姐亲自去皇祖母那里求。” “皇祖母那里?” 信阳公主迷惑了片刻,便露出恍然的神色,“不错,不错,的确得求皇祖母开恩。” 两人相视一笑,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是想到一块去了。 大晋的宫娥制度,大体是参考的前朝,每隔几年,就要到各地去采买小姑娘。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每到选秀的时候,各地献上来的秀女。 这类秀女不是官家出身的,一般都会有好前程。 这些平民百姓家里选出来的秀女,运气好的能一飞冲天,被天子看上,或者是被赐给达官贵人。 但大部分都只能淹没在宫中,从没有品级的宫娥做起。 这些秀女们和家人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时时刻刻想着宫外的亲人。 但采买回来的小姑娘们就不一样了。 许多小宫娥都是三五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采买的人,自小长在宫里,早就和家里的人断了联系了。 就算日后长大了,有家人父母找过来的,她们也不爱兜拦。 在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世态炎凉没有见过? 当初父母既然狠心把她们给卖了,如今又找过来,谁会相信他们是后悔了? 不过是日子再次过不下去了,扒上来吸血的罢了。 这些宫娥们在宫里日久年深的,身上都有品级。 但饶是如此,她们年纪大了,除了极个别在主子面前极为得脸的,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好差事了。 就算是这样,她们大多数也是不愿意出宫的。 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在宫里,对宫墙外的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不过,如果是由齐晟和信阳公主这对天子的子女牵头,给她们在宫外安排差事,她们也是很乐意的。 总比碌碌无为,老死在宫墙内要强。 信阳公主的生母德妃早已不掌宫权,嫡母皇后一向不管事,她又不能越过嫡母和生母去找别的妃子说好话,自然只有去求太后了。 至于齐晟为什么不自己去求淑妃,就是为了让信阳公主有足够的参与度。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之后,就会下意识地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进去。 并且,越发地不可自拔。 当沉没成本投入过多,就很难再舍弃了。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就不会再拘泥于小情小爱了。 在齐晟看来,信阳公主整日里沉浸在和张阳的曾经里,不可自拔,纯粹就是闲的。 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再效法汉唐时的公主,养几个俊俏的小郎君,他不香吗?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妻子对自己忠贞不二。 但作为一个弟弟,他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姐姐吊死在一棵树上。 完全可以换一棵嘛! 166、第 166 章 在齐晟帮助下, 信阳公主简单地做了一个企划案之后, 就兴冲冲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地对齐晟说:“六弟你放心, 这件事三姐一定办好了。” 这会子,她也不说是替齐晟办了。 因为, 她已经对这件事产生了责任感。 送走了信阳公主, 已经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齐晟干脆也不急着去户部了, 一边叫人传膳,一边翻看从从齐覃那里拿回来的卷宗。 没过多久,王进宝进来通报, “主子, 沈公子来了。” “沈介?” 齐晟眉头一皱, 猜测大约是赛马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了, “让他进来。” 果然,沈介行完礼之后, 就从怀里掏出了几张请柬, “殿下,第一届赛马会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这是臣找人拟的几个请柬的样式,主子看看,哪个合适?” 齐晟接过来仔细翻了翻,见每一张都十分精美,显然设计请柬的人是真用了心了。 “这些……都是谁设计的?” 沈介也不隐瞒,回道:“是街头的一个落魄画师。他作画没什么意境, 因此不为显贵所爱。臣也是偶然见过他作画,虽然匠气重了点,但精美大气却是不缺。于是,臣就自作主张,聘了他来。” “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齐晟点了点头,肯定了沈介的选择。 然后,他就从几张请柬中选出了一张黑色为底,以金线勾勒出几匹骏马的。 “就这一种了。你回去让他再细细分一下,以请柬上骏马的数量,来区分客人身份的高低。” 既然是达官显贵之间的活动,自然要把这三六九等给区分开了。 齐晟相信,过不了几年,他这赛马会的请柬,就会成为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他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专门为赛马建一个场地了。 两人说完之后,那边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齐晟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在我这里吃点再走吧。” 这样的殊荣,沈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如今,他的确是忙得很,只能忍痛拒绝了,“不了,臣还有后续的许多事情要处理,怕是要辜负殿下的一番美意了。” 既然如此,齐晟也不强求,只是让张起麟拿食盒给他打包了几样好菜。 “你自己带回去吃吧。” “多谢殿下。” 沈介的赛马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齐晟在户部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有了齐覃的情报援助,齐晟对六部的各项开支心里都有了底。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尽早处理了吧。他也不能把日子都耗在这里不是? 六部的人自己不来预支,他就让人把他们请过来。 再怎么说,他都是个皇子郡王。 在这个储位空悬,看起来每个皇子都有机会的敏感时刻,他派人去请,是没有哪个头铁的敢拒绝的。 纵然六部都不知道这位殿下要搞什么鬼,但还是派了自己部门里最能言善道的,跟着去了。 这些人,来的时候满心忐忑,走的时候一脸菜色。 他们没想到,短短时日之内,自己的底细,就被睿王殿下给摸清楚了。 睿王殿下不辞劳苦,亲自给他们核算了接下来一年可能用到的款项,并“很好说话”地放宽了限度。 反正到最后,他们领到的银子是绝对够用,而且绰绰有余的。 但若是想如往年一般狮子大开口,是绝对不可能了。 六部派来的人都走了。 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还有更大的人间疾苦在等着他们。 因为,他们前脚刚走,徐尚书就拍板决定,把今年的个例定为了往后的成例。 左侍郎张简:“……这……大人,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徐尚书不以为意地说,“往年咱们户部也不是不和他们扯皮,只是没有像今年一样较真而已。” 徐尚书捋着胡子冷笑了一声,说:“咱们不和他们多计较,他们予取予求,未免也太易得了些。” 对此,徐尚书是早就不满了。 一个国家这么大,到处都需要银子,哪一处用钱的时候,不朝户部伸手? 户部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糟践的。 张侍郎不说话了。 徐尚书不满的地方,张侍郎就没有意见吗? 每到哪一处遭灾的时候,他们户部的官员都是整夜整夜地不合眼,这其中的辛苦,又有谁人知晓? 外人只看到他们户部守着钱粮,缺了就找他们拿,他们缺了又该找谁去呢? 或许,他们户部早该来一个像睿王殿下这样的,杀杀这股歪风邪气! 不过…… “虽然睿王殿下是秉公办事,但此举肯定会引来众人的怨气的。” 徐尚书捋着胡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自古以来,岂有畏首畏尾而能成大事者?” 徐尚书是先帝在位时中的进士,当今登基的时候,他还在河间做知府。 他能一路从知府做到一部天官,靠的就是当今天子的赏识。 而他又是凭什么获得当今天子的赏识的? 还不是因为他性子刚劲,敢打敢拼? 这些年,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辛。 他看得很明白,天子欣赏的,就是这种有勇有谋,不怕得罪人的。 如果天子将诸位皇子放入六部,真的是想要考察一番,择一位储君的话,睿王殿下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但这些话,徐尚书就不会给张侍郎说了。 这得靠他自己去悟。 要是悟透了,日后自然官路通畅。 要是悟不透…… 一个侍郎之位,也就顶了天了。 张侍郎还要再问点什么,却见齐晟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怀里抱了一摞东西。 徐尚书立刻就露出了轻松又亲近的笑意,“睿王殿下。” 张侍郎也急忙收摄了心神,跟着行礼:“睿王殿下安。”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齐晟走过来,“哗啦啦”把这一打请柬放到了桌案上,“过几天城郊蹴鞠场有个赛马会,你们谁有空,可以带着家眷过去玩玩。” 他说着,从里面捡出两张用金线勾勒了七匹骏马的,分别递给了两人,“剩下的麻烦张大人帮忙分给诸位郎中。” 至于再底下的员外郎、主事等,他要是谁都给了,也就显得这帖子太没份量了。 毕竟,他这是要走高端路线的。 张侍郎道:“下官一定照办。” 几日后的赛马会,齐晟只是在开场的时候露了个面,就转到信阳公主的私宅,去看慈幼院的改建进度了。 饶是如此,收到请柬的人也一个没落,全都来了。 这倒不是所有人都很有眼光和远见,看得出这赛马会将来的盛景。 只是如今形势不明,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一位皇子。 果然如齐晟所料,信阳公主对慈幼院这件事,付出了极大的心力。连太后都悄悄对她说,信阳这段时日,总算是有些活气了。 “来,六弟,这就是给孩子们住的地方。” 和半个月那个怨妇相比,如今的信阳公主,已经有了成婚前的六七分风姿。自信满满,活力四射。 她脚步轻快地领着齐晟参观已经几本改建完的慈幼院,眼中带着对前景的希冀。 齐晟仔细看了,这住处收拾得十分简洁,一个屋子里也不止一张床榻。 若是信阳公主自己,肯定是想不了这么多的,背后肯定有人给她做参谋。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原本齐晟也没想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能有一件事让她投入精力,不要七想八想的,齐晟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齐晟赞赏道:“三姐有心了。” 信阳公主面露喜色。 那是一种自己的努力被人肯定后的喜悦,就像晨起时的露珠,晶莹动人。 看了住的地方之后,两人又看了吃饭的地方,小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大孩子们认字的地方。 齐晟也提了些意见,比如这些孩子识字时不必用白纸,先拿树枝在地上写,等差不多了,再用纸笔。 这倒不是说他出不起这个钱,是因为他不可能养这些孩子一辈子。 等他们到了舞象之年,也就是十五岁,就该让他们自己去谋生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勤俭节约,真的是一个好习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防备升米恩斗米仇。 齐晟只是想做一点福利,不想考验人性。 信阳公主听了,都认真记下了,并表示这些意见,她都会认真落实的。 齐晟又道:“另外,小孩子的玩乐之所,等我回去画几张图纸,改进一下,弄一些能让更多人一起参与的东西。” “行。”信阳公主道,“你自小主意就多,等你的图纸到了,我就让匠人去造。” 信阳公主口中的匠人,就是她陪嫁里的。 说起来,大晋的公主在自由度上虽然比不上汉唐,但她们生来就不用担心自己哪一天要到异族去和亲。 而且,她们的嫁妆极其丰厚,陪嫁也是杂七杂八的,凡是可能用的上的人手,都能在公主的陪嫁里找得到。 这些人的生死荣辱都系在公主身上,绝对忠心耿耿。 所以,齐晟也只是留了些银子,没有对匠人的事提出任何质疑。 “诶,六弟你这是做什么?” 信阳公主不肯要,“我手里不缺钱。” 齐晟诚恳地说:“我知道三姐不缺钱。只是,我也想为这些孩子们尽一份心力。还望三姐不要推辞。” 信阳公主迟疑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会让孩子们知道,睿王殿下对他们的恩德的。” “诶,可别。” 齐晟急忙拦住,“我正要跟你说呢。最近朝堂上不太平,弟弟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三姐你要是为我好,就一定不能提我。” 信阳公主不解:“这是怎么话说的?” 齐晟坚定地说:“听我的!” “那……好吧。” 167、装逼于无形 慈幼院的前期投入虽然不算多, 但这种事情, 本就是一项长久的投资。 最坑的是,可能好多年都看不见回报。 不过, 无论是齐晟还是信阳公主,都没有想着要回报就是了。 场地彻底安置好了之后, 信阳公主就到太后宫里去求人手, 而齐晟则是觉得, 是时候再给他那几个门客些甜头,顺便整合一下了。 大晋也是有商队的。 虽然这些商队没有他原来的世界那些晋商、徽商一样的规模,但已经慢慢有了以地域集结联盟的趋势了。 而齐晟如今想做的, 就是趁他们还没有彻底联合的时候, 出手把水搅混, 打乱这种趋势。 前车之践, 后事之师。 明清时期的晋商实在是太猖狂了,已经隐隐有了以经济撼动政-治的能力了。 伟大的领袖们告诉我们, 钱和权是不能握在一波儿人手里的, 不然就肯定要出问题。 时至今日,齐晟已经基本认命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父皇的一众皇子个个都是奇葩,而他竟然还是一群矮子里的一个高个儿。 而以父皇如今的身体,大约是不会再有一个儿子了。 就算有,也来不及从头培养了。 自那次中毒之后,父皇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如果他再推脱逃避, 那么将没有另一个皇子可以为其分忧。 导致的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无奈,日夜操劳,本就不大好的身体,会更不好。 齐晟于心何忍? 罢了,就这样吧。 反正他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刚穿越那会子打算得再好,到了半途,还是会给自己找事做。 比如,不知不觉间,他就生出了要改变如今女子地位的想法; 再比如,在市井之中见多了冻的瑟瑟发抖,饿得面黄肌瘦的乞儿,他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说心怀天下,他觉得太抬举自己。 但如果力所能及,他总想做点什么,向世界证明,他曾经来过。 反正他是没有清闲的命了,那做纨绔还是做天下之主,区别也不是很大。 而且,后者还能更名正言顺一些。 有了主人翁的意识之后,齐晟再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不再像从前一样狭隘了。 他开始尝试着从全局、从长远出发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齐覃都看在眼里,心里满意得很,嘴上却总忍不住要挑剔几句。 就算偶尔夸他,也永远少不了那一句:不愧是朕的儿子! 齐晟无语之余,却也已经习惯了。 ——算了,就当哄爹高兴了。反正自己是他的儿子这件事,本就是个事实嘛。 既然已经有了基本的觉悟,他就得为自己的日后打算。 绝对不能让那些已经初具规模的大商户们,真的以地域为单位联合起来。 要做到这一点,虽然权势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并不是只靠权势就可以的。 不过,他也不着急。 就先从最基本的,扩大在商人中的影响力开始吧。 “都坐吧。” 在管里、连云几个人行过礼之后,齐晟才笑眯-眯地招呼几人,嘴里很是诚恳地说,“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但被招呼的,却谁都没敢当真。 好不容易再次挤到齐晟面前的佟筹陪着笑脸谄媚地说:“殿下宽仁,咱们却不能不识好歹。” 被他抢先一步的其余几人暗骂了几句“狡诈小人”,嘴里却纷纷附和。 管里更是眯着眼觑了他一眼,暗道:这位如今是学聪明了呀。 他已经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佟筹真的重新入了睿王殿下的法眼,两人还可以重新拾起以往的交情嘛。 他觉得,急需盟友的佟筹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伺候好睿王殿下。因为睿王殿下,才是那根金大腿呀! 几人非常谦卑地奉承了一番,这才相互推让着坐下了。 齐晟让人给他们上了茶,主导着寒暄了一番,便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王进宝。” “奴婢在。” 齐晟吩咐道:“昨日里本王酿制的葡萄酒不是开封了吗?快拿出来,给几位郎君尝尝。” “是。” 王进宝领命而去。 不多时,就有一队年轻貌美的侍女,各自捧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 一众商贾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往那些侍女身上瞟。 他们不知道睿王殿下是不是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反应,但他们都是自己做出了一番事业的人,这点精明和自制力,还是有的。 这一回他们还真没多想。 齐晟的确是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反应。 不过,他观察的不是他们面对美人的反应,而是他们面对美酒和盛酒器具的反应。 虽然许多年前,中原就开始酿造葡萄酒了。 但由于地域的原因,移栽到中原的葡萄总是不如西域原生的甘甜,酿造出的酒液,自然也不如西域产的甘醇。 所以,大部分人的心神,一开始都是被那盛酒的琉璃盏吸引了过去。 琉璃这种东西,对他们这些身家巨富的商贾来说,其实并不稀罕。 谁家还没有两架玻璃屏风? 只是,像这酒盏一样晶莹剔透的他们却是头一次见。 连云忍不住屈指弹了弹,声音清脆悦耳,绝对不是水晶可以比拟的。 齐晟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举杯道:“诸位且尝尝,本王亲酿的美酒,比之西域进上来的如何?” 几人急忙收摄了心神,暗自思索溢美之词。 是的,他们都不觉得,睿王殿下酿的就,会比西域运过来的好喝。 甚至于,和西域运来的比肩都不可能。 不是他们看不起齐晟,实在是中原自汉朝以来就有学西域酿葡萄酒的,但却始终没有西域酿的那么甘醇。 但这些想法,却都在酒液入口那一瞬间,被打破了。 “这……这真的是殿下自己酿的?” 一个家里专门做酒水生意的商人甘康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但一句话出口,他就吓得白了脸,急忙把琉璃盏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下跪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实在是殿下酿得这酒太好了,小人才……才……才一时觉得难以置信。” 他顿了又顿,却始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替换之辞,只能战战兢兢地把实话给说了。 这会子,他是真的恨不得穿越到自己口误之前,左右开弓,给那时候的自己俩大耳刮子。 ——睿王殿下何许人也?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弄虚作假呢? “好了,起来吧,本王不怪你。” 甘康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齐晟的神色,见他的确是没有怪罪之意,这才擦着汗起身,“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齐晟道:“咱们中原酿的葡萄酒,一直比不上西域,甘郎君惊讶,也实属平常。” 这一句话,齐晟就又收货了一波儿诸如“宽厚”、“仁德”的赞美。 对于这些好话,齐晟自然是喜欢听的。 但他到底是不如齐覃自恋,敢直接把人家的奉承话当成大实话听。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这样奉承他,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这听起来很冰冷,很残酷,但却是铁一样的事实。 齐晟想要永远让他们听话,就得让他们把“跟着睿王殿下有肉吃”和对他的身份的敬畏同时刻进他们骨子里。 所以,对于这些奉承的话,他从来不拒绝听,但反应却总是淡淡的。 这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对信奉鬼神的古代人来说,的确是有很大的杀伤力。 这一招,他是从齐覃平日里的言行中学来的,几次试验下来,觉得确实挺有用。 至少,他眼前这几个人,看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多了些敬畏。 觉得这一波儿无形装逼差不多了之后,齐晟就笑着开举起葡萄酒,问道:“依诸位之见,这琉璃盏如何?” 下一刻,几个人的心声立刻就趋于一致: ——啊?不是要说葡萄酒吗?怎么就说到琉璃盏了? 但这世上永远不缺思维快人一步的。 比如粮商连云。 “莫非,这琉璃盏也是殿下所造?” “正是。” 齐晟承认得很光棍。 几人的呼吸立刻就急促了起来。 这些人没一个是傻子,就算里面最憨的一个,智商也远超平均水准的。 尤其是在对商机的把握上,不灵敏的早就被淘汰了,也就没有机会站在齐晟面前。 他们都意识到了,既然睿王殿下把这琉璃盏带到了众人面前,还特意拿出来说了,肯定是有意做这门生意的。 琉璃的价值本就不低,像这样纯净通透的琉璃,更是价值连城。 他们也不敢奢求能占全部,甚至连大头不奢望占。 只要殿下松口,让他们在其中分一杯羹,他们愿意出本金,并将所得利润的大头孝敬给殿下。 只是…… 经过刚才的无形震慑,他们对齐晟都有些畏惧,相互看了看,都不敢先开口。 他们不开口,齐晟也不急。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他作为上位者,要是先开口了,就是落入下乘了。 佟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咬了咬呀,起身拱手道,“不知小人有没有荣幸,为殿下效劳?” 168、二皇子的苦恼 齐晟笑了。 ——你看, 这不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而管里、连云等人, 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天怎么老让佟筹这老小子抢先? 实际上,佟筹心里也很忐忑的。 他在齐晟这里, 属于那种有前科的,心里头难免就有些过分小心了。 可是, 偏偏他又明白, 如今睿王殿下身边得用的人越来越多, 若是自己不能豁出去,让睿王殿下看到自己改过自新的诚意,自己中这辈子, 都别想在睿王殿下这里混出头了。 非但如此, 家里的大哥也一定会进一步在父亲那里进谗言, 更加残酷地打压自己, 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如今的佟筹, 是自己在谨慎和豁出去之间煎熬过后, 最终还是选择了豁出去。 但豁出去,也是需要勇气的。 因为失败的代价太严重了。 所以,他头一个站出来之后,就屏息以待,就像是等待命运的裁决。 好在睿王殿下并没有因前过而对他有偏见,不但亲手扶起了他,更是器重地要拍自己的肩膀。 佟筹欢喜地都快傻了,身体却很配合地弯下了腰, 以便让个头还没长成的睿王殿下能轻轻松松地拍到他的肩膀。 “佟郎君果然忠心耿耿。” 他这句话一出口,对佟筹来说,真是比十颗定心丸还管用。但对其他几个人来说,却比那黄连还苦。 ——他们只是比佟筹慢了一步而已,可却已经落了下成。 最憋屈的是,即便注定要落了下成,他们也还得跟着表示。 “小人等都愿意为殿下效力。” “好!”齐晟笑道,“诸位皆是忠义之辈。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你们的。” 接着,他就和他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琉璃的生产与售卖。 齐晟坚持把生产线和售卖线分开。 也就是说,会做的不让参与买卖;参与买卖的,不能知道配方。 表达完自己的观点之后,他就拍着佟筹的肩膀说:“具体的方子,本王就交给佟郎君了。至于佟郎君再寻哪个人合作,一起掌管制造,就由他自己决定了。” 沐浴在同僚们羡慕妒忌恨的目光里,佟筹惊喜万分,差一点就又飘了。 索性上一次的教训足够深刻,佟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 他朝齐晟深深一礼,感激涕零地说:“多谢殿下信任,小人纵粉身碎骨,也难报殿下的恩德。” “本王不用你粉身碎骨,”齐晟道,“你好好办差就行了。” “是。”佟筹郑重地应了。 至此,今日的正事算是办完了。 齐晟又勉励了他们几句,剩下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协商了。 “过两天,本王会让人把方子给佟郎君送去。天色不早了,本王这就回去了。” “恭送殿下。” 送走了齐晟之后,几人就都换了一副笑脸,围在了佟筹身边。 “佟兄……” 再说齐晟离开了别庄之后,见天色还不算太晚,就让马车在身后跟着,他自己则领着王进宝慢悠悠地散步。 连续有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在忙,都没空好好看看这街景了。 “王进宝。” “公子,小的在呢。” 齐晟指着路边一个卖馄饨的摊子,“你看那给老板娘打下手的,是不是换人了。” 王进宝瞄了一眼,见打下手的果然换成了一个穿着半新夹衣的小媳妇儿,而不是从前那个小伙子了。 “主子看得真真的,是换人了。” 王进宝猜测道,“可能是这家的儿子娶了新媳妇了。” 齐晟回想了一下那小子的样貌和个头,不禁“啧”了一声,说:“那小子才多大呀,就娶媳妇。” 王进宝道:“也不小了,看着就有十五六了。” “还是个孩子呢。” 齐晟又看了眼那小媳妇儿,年纪也不大,“两个孩子,成什么婚?” 他自己年纪就不大,反而指着比他大的人说孩子,王进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齐晟斜眼睨他。 王进宝自小跟着他,知晓自己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主子是不会追究的。因此,他也敢说几句玩笑话。 “主子,您自己年纪也不大呢。” “我……” 齐晟刚要说:我可比他们大多了。 但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这副身子,可不就是年纪不大吗? 因此,她只能“哼”了一声,甩袖先走了。 王进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他追得正紧呢,不防备齐晟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多年严苛的宦官训练养成的条件反射,他保不齐就撞到齐晟身上了。 “公子?”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王进宝疑惑地问,“您可是有什么事忘了办了?” 要不然,怎么突然就停下了? “没有。”齐晟摇了摇头,抬了抬下巴问,“你看,那是不是二哥?” 王进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就看见了明显心不在焉的二皇子。 “正是二公子呢。” 不说齐晟,连王进宝都觉得奇怪,“这大街上这么多人,二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可是知道的,二皇子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在人多的地方扎堆。 每次不得不参加的宫宴,二皇子都眉头紧皱,恨不得立刻就走。 这会子,二皇子明显是无意识地乱走的,方向正好是朝齐晟这边来的。 因此,又过了片刻,待二皇子走得近了,王进宝也看出来了,“公子,依小的看,二公子这是有心事呢。” “看着是心事重重。” 齐晟道,“走,过去问问。” 他依稀听闻,最近容妃娘娘正忙着给二皇子找继妃呢。依着二皇子对前头王妃的感情,估计自己是不大乐意的。 “二哥。”齐晟喊了一声。 但二皇子明显是没听见,倒是跟着他出来的小圆子赶紧朝齐晟行礼,“小的给六公子请安。”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齐晟问了小圆子一句,闪身截住了二皇子的去路,又喊了两声,“二哥,二哥。” 二皇子虽然在走神,但他的警惕性一直比一般人强,在距离齐晟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发现了前面有人。 他的目光猛然犀利起来,下意识地对着齐晟出手了。 “哎呀二哥,是我。” 齐晟仗着自己力气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二皇子终于回过了神,看清了面前的人,松了口气,“六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齐晟道,“你不回家,到这里干嘛?” 宗室子弟都在西城靠近皇宫的地方聚居,那个地方可是合二皇子的心意,半个商贩都不允许进去的。 像这种繁华热闹的街市之所,可不像二皇子平日里会来的地方。 这时,松了口气的小圆子赶紧上前答话,“六公子,我们公子刚从……娘娘那里出来,这就要回府呢。” 说到“娘娘”两个字,小圆子一下子把声音压得很低。齐晟离他这么近,如果不仔细听,也是听不见的。 他一说是从容妃那里刚出来,齐晟心里就了然了。 看了一眼二皇子很不好的脸色,他“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问:“怎么,二哥又遭遇长辈逼婚了?” 很奇异的,他这种一点也不庄重的言行,竟然让二皇子郁郁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也愿意和他说句心里话。 “不瞒六弟说,你二嫂才去了几年?我实在是……实在是无心续娶。” 二皇子一直以为,田真之所以会红颜早逝,都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哪怕后来知道了,大皇子之所以收拾田家,是为了得到兵权。 但他还是觉得,如果田真嫁得不是他,田家不会飘起来,也不会被人当做救命稻草,越抓越紧,直到扯断。 头一个已经是这样了,再娶一个,也不过是再连累一家子罢了。 齐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以为他是因为和田真夫妻情深,所以才不愿意续娶。 他心里很是同情二皇子,也替他忧愁起来,“可是,家里的长辈是不可能让你打一辈子光棍的。再说了,你连个子嗣都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对香火的传承十分看重,认为如果死后没有儿子祭拜,会在阴间过得很是凄凉。 所以,不管是太后还是天子,都是不会放任没有儿子的二皇子一直单着的。 这个道理,二皇子也明白。 如今他的病症好了许多,对于太后和天子这两个长辈的苦心和善意也都能感受得到了。 这也正是他苦恼的根源。 如果只是容妃一人,他根本就不会搭理她。任容妃再怎么苦口婆心,他也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对容妃,从前只有惧怕,如今只有厌烦。 而容妃所谓的亏欠弥补,更是让他觉得恶心。 ——一心想让他娶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女,好添一份助力,角逐皇位。 这真的是想弥补对儿子的亏欠吗? 还有她口口声声说着当初之所以起了换子的念头,是因为自己出身低微,不能给儿子更好的生活保障。 呵,这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二皇子是因为接触的人和事比较少,所以心性比较单纯。 但他却一点都不傻。 相反的,他对人的善恶真伪,还有一种动物般的直觉。 他直觉容妃是在说谎,也就对容妃所谓的“为你好”更加厌烦。 169、二皇子惊爆八卦圈(剧情) 只要是容妃做的决定, 二皇子下意识地就想反抗。 容妃所有的一切, 都被他简单粗暴地判定为了“恶”。 容妃不是第一次说要给他物色继妃的人选了,但二皇子每一次都很干脆得拒绝了。 如今里他之所以会这么苦恼, 是因为容妃说了,如果二皇子再执迷不悟, 她就去找太后, 请太后她老人家做主。 二皇子当时就很激动, “皇祖母她年纪大了,这点小事,何必惊动她老人家?” 可是, 他这激烈的反应, 却让容妃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软肋, 笑吟吟地说:“太后她老人家, 最是操心儿孙的婚事,你一直不肯成婚, 为娘只好请太后来劝劝你了。” 二皇子气结。 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激烈的反应,暴露得太多不该暴露的东西。 同时,也让他对容妃更加厌恶。 ——容妃的一言一行,分明就是在拿捏他,哪有半分她自己口中的慈母之心? 如今再次从六弟口中听到差不多的话,虽然他感觉得到,六弟是真的替自己操心,没有恶意。 可他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时候不早了,六弟先回去吧,我也该回家去了。” 说完,他不等齐晟反应,就越过齐晟走了。 “诶,二哥?” 齐晟目送他脚步匆匆地离去,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皇子说是回家,可是王府分明是在内城,他跑到闹市里,是要回的哪门子家? 不过,二皇子身边跟着好几个人呢,他倒是不担心二皇子会出事。 “罢了,咱们回去吧。” 二皇子明显是心情不好,让他散散心也好。 齐晟这样想着,就带着王进宝等人回宫去了。 这个时候,打死他都想不到,不过一夜之间,二皇子就占据了京城八卦圈的头条。 ——震惊,二皇子为一青楼女子顶撞生母是为哪般? ——一个青楼女子,竟能让堂堂皇子不管不顾。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想要一飞冲天吗?只要做了这件事,下一个人生赢家就是你! ——青楼女子飞上枝头变凤凰,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以上,都是齐晟在听到了最新消息之后,在脑中自动套用的,后世各大新闻头条的格式。 他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早回来那么一会儿,二皇子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他到乾清宫陛见的时候,就见齐覃气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咳嗽。吓得他赶紧冲上去给人顺气。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 齐覃一边咳嗽一边说,“咱们……咳,咳咳,咱们老齐家几辈子的脸,都让这畜牲给丢尽了!” 齐晟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说:“这宫里传的消息一向不靠谱,说不定就是传着传着就传错了呢。” “传错?呵!” 齐覃好不容易顺了气,咬牙切齿地说,“那畜牲跑到太后那里,亲口说非那个青楼女子不娶,还能有假?” 齐晟目瞪口呆。 ——哟呵,二哥你头很铁呀。 “那……皇祖母她老人家怎么说?” 齐覃叹道:“母后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其实,齐覃气恼的不是二皇子非一个青楼女子不娶。 在他看来,如果二皇子真的喜欢,带回府去做个侍妾也未尝不可。 总比孤独终老要强得多。 齐覃真正恼怒的,是二皇子做事没个轻重,竟然直接闹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二皇子还没走,就宣了御医了。 如果不是齐晟恰好过来,齐覃这会子已经在去寿康宫的路上了。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齐晟猜测道,“二哥不像是这样没分寸的人,莫不是那个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样说着的时候,齐晟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十分狗血的可能性。 他一时觉得不大可能,一时又觉得这本就是个小说衍生的世界,就算再真实,也总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会是那个姑娘,和逝去的田真有些相似之处吧? 被他一提醒,齐覃也想到这方面去了。 齐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走,先去寿康宫看看。” 无论如何,先看看再说。 父子二人进了寿康宫的院子,就看见二皇子和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姑娘,直挺挺地跪在正殿门口。 齐覃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疾步上前,一脚就踹在了二皇子的背上。 “你这个逆子!若是你祖母有个三长两短,朕就把她千刀万剐!” 他说着,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那个姑娘一眼。 那姑娘吓得浑身一抖,目光躲闪着低下了头。 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和二皇子谈好的条件,又一脸倔强地把头抬了起来。 齐晟眉毛一动,诧异地看了这姑娘一眼。 然后,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到底也没看出来,这姑娘和田真有哪里像的。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二皇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梗着脖子说:“儿子知道自己不该惊动皇祖母。可是,母妃非但不同意,还要让人打死小荷。儿子也是没办法了,才带着她到皇祖母这里求救的。” 老太后还在里边躺着呢,齐覃心里着急着去看太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拂袖进去了。 齐晟落后了一步,面色纠结地看着二皇子,“二哥,你……”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就是在后世,谁家的儿子要娶一个从红灯区里出来的,家里人也是死活不同意的,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六弟。” 二皇子明显是油盐不进,“你要是来劝我的,就不用开口了。” “不,不是。只要你自己觉得高兴,弟弟只有祝福你的。” 这种事情,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当然了,更重要是因为齐晟和二皇子的感情并不深厚。 如果换成了五皇子,他绝对支持父皇先打一顿。 “二哥,我先进去给祖母请安了。” 他朝二皇子点了点,转身就进去了。 你小荷姑娘头一次见识到皇家威仪,先是有容妃喊打喊杀,又有太后被气病在床。 她本就是满心的惶恐,二皇子也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 不,应该说,二皇子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小荷姑娘需要人安慰。 这也怪小荷姑娘先前表现得太坚强、太独立了。 在被黑心族叔卖给人贩子,又辗转被人贩子卖到青楼之后,她一个小姑娘,竟还能一直蛰伏不动。 直到老-鸨子让她接客前的一个时辰,她才趁着楼子刚开业跑了出来。 然后,她又一路躲避着发现她逃跑之后追出来的人,并一边跑,一边在大街上物色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她看中了衣饰不凡的二皇子,求二皇子帮她。 “只要能替父母兄长报仇,小女子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这是小荷姑娘朝他求救之后的第一句话,斩钉截铁地豁出了一切,来抓这一根救命的稻草。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好,你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 小荷原本以为,二皇子最多也就是把自己培养成刺客之流。 可事实证明,这都是她在家时话本看得太多了。 二皇子鄙视地看着她:“就你这样的,还刺客?” 小荷羞愧地低下了头,揉着衣角嗫嚅道:“妾虽还未曾破瓜,但毕竟曾入过青楼,陛下和娘娘又怎么会同意殿下的提议?” “他们同不同意,都没关系,只要把事情闹得够大就行了。” 二皇子承诺道,“你放心,不管此事的结果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也会替你的家人报仇。” 只要事情闹得够大,他继位的希望就彻底绝了。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哪家重臣,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了。 容妃不就是想有个重臣之女做儿媳,一来可以觊觎皇位,二来倍有面子吗? 二皇子就偏不要如她的意! 小荷姑娘能靠着一己之力,从青楼里跑出来,脑子肯定是很够使的。 她听了几句二皇子的话,便敏锐地意识到,二皇子和生母容妃娘娘,关系并不好。 二皇子对容妃,说是视如仇寇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她就知道该如何面对容妃了。 刚被卖到青楼那会子,在经历了老-鸨子的下马威之后,小荷就意识到:如果不能让他们彻底对她放松警惕,她是不可能跑出来的。 所以,她一直都很乖,不但免遭了许多皮肉之苦,还得到了老-鸨子的另眼相待,传授了她许多讨好人的法子。 她是个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的人。 所以,面对容妃的时候,她就把老-鸨子教的东西反过来用。 果不其然,容妃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抖着手指着她,一声又一声地骂“贱人”。 在收到了二皇子赞赏的眼神时候,小荷再接再厉,”贱人骂谁?” 容妃被气昏了头,下意识就回了一句:“骂你!” “哦~”小荷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贱人在骂我。” 这一下,可真是引爆了容妃所有的怒火。 “来人,把这个贱婢拉出去,乱棍打死!” 170、第 170 章 眼见着小荷超常发挥, 把容妃气得差点原地爆炸, 二皇子心头有一种扭曲的畅快,脸上却尽是痛苦绝望之色。 “母妃, 您这是要把儿子最后一点温暖也夺走吗?” 容妃噎住了。 “……彦儿,你是被这个妖女给迷惑了。只要打死了这个妖女, 你也就清醒了。” “母妃!” 二皇子猛然扑上去, 护住小荷, “母妃,儿子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容妃一怔, 有点不明白二皇子话里的意思了, “你什么意思?” 二皇子目光温柔地看着小荷, 脸上逐渐露出了梦幻般的笑容, “母妃你看,小荷长得和真儿多像啊。一定是真儿泉下有知, 不忍儿子寂寞孤苦, 所以才派了小荷来。” 啥? 容妃满心迷茫地盯着小荷看了又看,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小荷到底哪里跟田真像了? 但二皇子坚持说她像,让容妃对自己的记忆不太自信了。 ——难道,两人长得真的很像? 这个疑问,在被二皇子拉着从储秀宫跑出来的时候,小荷也忍不住问出了声,“殿下, 我与王妃,真的很像吗?” 二皇子“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他就是找个借口阻拦容妃罢了。 谁知道,容妃因着那时对他不上心的缘故,对田真也很不喜欢,如今压根就记不清田真的相貌了。 容妃单知道二皇子拉着那个贱人跑了,却想不到,他们还敢跑到太后面前去。 所以,当她被然后宣召到寿康宫,看见跪在内殿的二皇子还小荷时,那表情,真的是跟见了鬼差不多。 齐覃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儿子,对太后百般劝哄。又有齐晟在一旁敲边鼓,太后终于松口了。 但是,如二皇子预料的那样,娶做继妃是绝对不可能的。 “把她出身青楼的痕迹抹了。而且,最多也就让她做个侍妾。” 这是太后的底线。 这样顺利的发展,让本来只是想借口闹一场,把自己给闹黄的二皇子很是懵逼。 ——皇室,怎么能容下这样的丑闻? 他原本以为,要达成这个目的,还有的磨呢。 直到齐覃板着脸呵斥他,“孽障,你们还不快谢太后成全?” 二皇子恍然大悟,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多谢皇祖母臣成全。” 虽然他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他,但他的父亲和祖母却是一直都爱他的。 小荷也懵了,晕晕乎乎地被二皇子拉着拜谢了太后娘娘。 虽然二皇子早就承诺了,会护她周全,还会给她求一个名分,让她对上那些狠心族亲时不至于吃亏。 但她却是一直不怎么信的。 毕竟,皇室是什么地方? 普通大户人家尚且容不下一个楼子里出来的,何况是皇室? 所以,这次进宫,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只要二皇子能替她的家人报仇,她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又免了在楼子里被人糟蹋,入了黄泉地府,也有脸面去见爹娘与兄长了。 她是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只是,二皇子对她有恩,自己若真的跟他回去了,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 ——直到这会子,小荷还以为,二皇子找自己来,就是专门为了气容妃的。 她悄悄看了看二皇子的脸色,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因着看不透二皇子的心思,她忧心忡忡地跟着二皇子出了宫。 “殿下,我……” 二皇子看了她片刻,见她脸都吓白了,不由叹了口气,“别你了,你就跟着我回去吧。我说了要帮你报仇,不会食言的。” “多谢殿下。”小荷露出欣喜的笑容。 但喜过之后,她又露出了忧色,“殿下,太后方才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我是绝对不会带累殿下的名声的!” 说到最后,她已是信誓旦旦。 二皇子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找你?” “哈?”小荷懵逼道,“不是为了……” 她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说,“……气容妃娘娘吗?” 二皇子不屑道:“气她,我自己就足够了,还用得着你?” “那……那您……” 小荷震惊地瞪大了眼,说出了那最不可能的可能,“您不会就是为了自污吧?” “是呀。” 小荷问得有多震惊,二皇子承认得就有多光棍。 然后,他蹙眉看向小荷,“你不会是不乐意吧?” “不、不、不,”小荷连连摇头,“对小荷来说,这已经是这辈子最好的出路了,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的族人为了霸占她们家的家产,害死了她身体病弱的哥哥,气死了她的父母,还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哪怕她日后报了仇,也是孤女一个了,在这世上该怎么生活呢? 这些事情,二皇子是想不到的。 他就是觉得,既然他已经答应替小荷报仇了,那小荷的后半辈子,就该为他的自污而负责。 当然,如果能顺便经常气气容妃,那就更好了。 无论是替小荷报仇,还是给小荷重新找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出身,对一个皇子来说,都不是难事。 哪怕二皇子是诸皇子里最没有外家势力的,手底下也是有几个人的。 小荷的那些恶族人很快就得到了惩罚,那个把小荷卖了的族叔,更是被一身狼狈地送入了京城。 小荷特意换了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锦衣华服,盛气凌人地来“感谢”这位族叔的大恩大德。 “非是族叔助力,小荷焉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那族叔吓得牙齿打战,浑身发抖,一股尿骚味从他股下传出。 小荷不屑地掩鼻,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就忍不住放声大哭,“爹,娘,哥哥,小荷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分来伺候她的侍女急忙来劝,“眼看日子越过越好了,夫人就别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王府中,侧妃以上才能称娘娘,像小荷这种在宫里过了明路,内务府有记档的侍妾,可以称夫人。 至于那些底下人送的,没过明路的,统一称姨娘。 和二皇子交好的张贵在了解到小荷的情况之后,主动为二皇子分忧,让自己的母亲收了小荷做养女。 张家本是书香世家,张母对小荷的出身很有意见。 但张母心疼儿子,特意见了小荷之后,发现她不是那种狐媚惑主的,这才捏着鼻子答应了。 不过,这都没关系,小荷也只是需要一个名头而已。既然人家不待见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嫌的。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哭了一阵,她心里最大的事放下了之后,就一心要报二皇子的大恩。 于是,容妃就惨了。 以前,二皇子是最不爱去给她请安的。如今却是每到了日子就去,且次次都带上小荷。 小荷每每都拿出十二分的功力,回回都让容妃跳跳更健康。 偏小荷还是在太后和天子那里挂了号的,她还不能把人怎么样,只能等人走了,自己揉胸口。 想要找只猫狗来发泄一下吧,自淑妃全面掌权之后,就把宫里所有的流浪猫狗都同意送到了猫狗房,每一只都有记挡。 她如今手里没权利,娘家不给力,儿子又不是那种前途光明的,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她的发泄途径,就只剩下了一个。 “贱人,真是贱人!头一次入宫,就给本宫找不痛快!” 却说那一天,二皇子和小荷两个都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容妃独自面对太后和天子的双重怒火。 “好好的孩子,被你教成这个样子,贱婢出身的果然是贱婢出身!老身当初就不该选了你出来!” 太后是一心觉得,自家孙儿都是好的。但有不好的,都是亲娘没教好。 容妃跪在地上,低着头不住请罪,“妾该死,妾没有教好安王。” 齐覃的心思就更深一些了。 以往他再关心儿子,毕竟是个日理万机的帝王,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忌到。 所以,他只知道二皇子胆子小,不爱和人接触,还以为是因为容妃出身低下了分位低,导致宫人捧高踩低的缘故。 所以,他才借机升了容妃的分位,并赋予了她一部分的宫权。 但那个时候,二皇子都已经十多岁了,性子大概也定型了。 所以,他一直都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但这一次,二皇子的反应实在是太激烈了,齐覃才发现,二皇子对容妃的态度,已经不是防备可以形容的了。 他觉得,很有必要调查一下容妃了。 所以,他只是深深看了容妃一眼,并劝住了太后,没有再为难她。 容妃松了口气,回到储秀宫之后,就气急败坏地砸了好几套瓷器。 “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解压了,容妃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把这些都收拾了。” “是。” 她身边伺候的宫女没有一个敢抬头的,战战兢兢地找小宫女收拾一地狼藉。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每一次二皇子带着小荷来请安之后,玉泉宫就要报废一批瓷器。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不能再肆意地打砸东西了。 因为,她手里的宫权,很快就要被天子收走了。 在齐晟的第一场赛马会圆满收官的时候,关于容妃的详细情报,已经摆在了齐覃的案头。 齐覃到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他的后宫,竟然还有比贵妃更加丧心病狂的人在。 “田保啊。” “奴婢在。” 齐覃有些颓丧地说:“你说,朕身边,怎么尽出这么些糟心玩意儿?” 呃?这…… 田保努力思索,怎样说,才能安抚陛下受伤的心灵。 然后,他就听见“心灵受创”的陛下说:“果然是因为朕太完美了,所以连上天也妒忌了吗?” 田保:“…………” ——嘿,我就不该自作多情! 齐覃可不知道到田保内心的大起大落。 此时此刻,他觉得,唯有自己无与伦比的美貌,才能抚慰自己所受到的创伤。 “给朕拿镜子来。” “是。” 田保木着脸,从怀里掏出琉璃镜,举到了齐覃面前。 齐覃左照右照,从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到一丝不皱的衣裳,再到无人可及的仪表,把自己赞美了个遍。 田保听得双眼无神,尽量把自己的脑袋放空。 ——虽然陛下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这样自己夸自己,真的不会觉得羞耻吗? 可是齐覃只会觉得意犹未尽。 “摆驾,去钟粹宫。” ——自己夸自己,总有那么点不尽兴。 这个时候,就该到爱妃出场的时候了。 171、第 171 章 淑*甘做工具人*妃还不知道, 自家大美人已经在送上门来被自己调戏的路上了。 此时此刻, 她正满脸幸福地面对一桌美食,一边吃一边想:唉, 可惜陛下不在这里。如果陛下在这里,美人配美食, 美人秀色可餐, 美食更增其味儿…… 不行,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美食都不香了。 淑妃啃了一口盐焗鸡,鲜香的鸡肉味一下子便充斥了口腔。 “唔, 好吃。” 只是, 美人不在, 她心底, 总有那么点微微的遗憾。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陛下驾到——” 淑妃眼睛一亮, 迅速放下了手里的鸡腿, 一边擦手,一边在宫人的请安声中迎了出去。 “陛下。” 淑妃行了礼,也不待齐覃叫起,便自动自发地起身,抱住他一只手臂,无比热情地说,“妾想煞陛下也!” 齐覃不经意抬了抬头,挺了挺胸, 觉得来爱妃这里果然是来对了。 这满皇宫里,也就爱妃最为实诚,也最为热情。 “爱妃呀,朕也想你呀。” 没有你的彩虹屁,朕纵使有绝世的美貌,却总少那么一个会欣赏的伯乐。 “来,陛下,咱们快进去吧。”淑妃催促他。 齐覃嘴里应了一句好,心里美滋滋。 ——爱妃真是太热情了,一定是因为朕这几天没来,太想朕的缘故。 这个念头,终止于他进入摆饭的花厅之后。 “……爱妃怎么这样时候用膳?”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她哪里是想朕呐,这分明就是馋朕的脸!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咦?”淑妃奇怪地说,“陛下来此,不是为了用膳吗?” 淑妃说着,指了指那个西洋座钟。 齐覃一看,还真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但是那又如何? 朕很委屈,朕很不高兴,要爱妃哄哄才能好。 齐覃“哼”了一声,淑妃心领神会。 “来人,把这些都撤了,都换成陛下爱吃的。” 齐覃斜眼看她,“那你呢?” 淑妃满脸陶醉地说:“只要看着陛下,叫妾吃糠咽菜,妾也心满意足。” 齐覃露出了矜持地笑意,吩咐翠屏,“别都撤走,把你主子爱吃的留几样。” ——朕绝对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朕宽宏大度。 “是。” 翠屏应了一声,把自己的脑袋埋得很低。 宽宏大度的天子,吩咐翠屏把淑妃爱吃的菜留下了好几个。 然后,就让人把那几个菜,都放到了离淑妃最远的地方。 在淑妃娘娘渴望的目光中,他非常温柔地安慰自家爱妃,“就算吃不到,看看也是好的嘛!” 淑妃:“……陛下说的对。” 她在心底替自己捏了把汗:今天的陛下,格外不好哄呀! 不行,不能坏了本宫这“芳心纵火犯”的名声! 于是,接下来这一顿饭,齐覃受到了自家爱妃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夸赞。 彩虹屁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钟粹宫正殿,齐覃被吹得飘飘欲仙,他们身边伺候的其他人,则是忍吐忍得两眼翻白。 田保:咱家终于明白,为什么淑妃娘娘能够长宠不衰了。就这份拿肉麻当情趣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多次遭受这一帝一妃的荼毒,就算不是刀枪不入,也该防御力大增了。 可是,事实证明,他太高估自己了。 以往的淑妃娘娘,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功力。 他忍不住朝淑妃娘娘的贴身大宫女翠屏看过去,正对上翠屏同样生无可恋的脸。 田保觉得淑妃娘娘功力高超,却不知道,翠屏也正觉得陛下功力超群呢。 ——瞧瞧,这都把我们家主子逼成什么样了? 唯有两个当事人浑然不觉,一个敢夸,一个敢认,别提多快落了。 这漫长的一顿午膳终于吃完了,田保和翠屏等人长舒了一口气。 ——陛下一向勤政,用过午膳之后,一定会回含光殿理政的。 到时候,他们就解脱了。 齐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起身,拉住了淑妃的纤纤素手。 “爱妃……” 围观众人:要道别了,要道别了。兄弟姐妹们,忍过这最后一波儿肉麻,前方就是胜利! 齐覃:“爱妃,咱们到内殿去躺一会子,消消食吧。” 围观众人:“…………” ——生无可恋! 看着美人的笑颜,淑妃娘娘已经被迷得找不着北了,自然是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好,好,好,陛下请。” 两人一头躺在榻上歇晌,淑妃的目光从齐覃的脸上一直向下,然后就在他明显细了一圈的腰上徘徊。 “陛下清减了。”淑妃满目心疼,怜惜地摸了摸。 齐覃觉得有些痒,急忙按住了她的手,柔声唤道:“爱妃呀。” “陛下?” “朕有件事,思来想去,还是托付给你,才最放心。” 被一个大美人用这样信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这谁顶得住? 反正到了最后,她也不知道,自究竟是怎么把所有宫权都接了过来的。 是的,齐覃夺走了容妃的宫权,再加上先前慧妃被废之后,散落到她和容妃手里的权利,把原本三分的宫权合而为一,全部交给了淑妃。 等淑妃从美人计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了。 怪罪美人,她自然是不忍心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让美人知道自己忧虑。 “宫权三分,本是太后定下的。如今妾一个人掌了三份,怕是太后那里,不好交代。” “爱妃放心。”齐覃道,“太后那里,朕自有道理。” 前朝已经被他给搅乱了,是时候在后宫释放一下信号了。 有些事情,越是拖拖拉拉,就越是不可开交。 至于什么时候立太子,就看皇后的了。 后宫的消息,传的比风都快。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太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皱着眉头对莲花姑姑说:“这淑妃往日里看着是个好的,如今却是原形毕露了?” 反正太后是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做事会这般没轻没重的。 莲花姑姑劝道:“陛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哪里会被个后宫妇人左右?” 太后想了想自己儿子平日里的作风,也不得不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那么个理。罢了,老身还是等皇帝来了,亲自问问他吧。” 莲花姑姑奉承道:“主子这样通情达理,后宫的娘娘们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呢。”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过是看在孙儿们的面子罢了。” 这些儿媳妇们,太后曾经因同样信佛而偏爱过慧妃。 可事实证明,慧妃念的哪是什么佛呀? 是她看走眼了。 至于其她的,在太后这里,有孩子的比没孩子的有脸面;有儿子的比有女儿的有脸面。 无儿无女的那些,在她这里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太后相信,如果自己的儿子自有打算,一定会到她这里解释一番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齐覃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特意请太后屏退左右。 除了他们母子二人,谁也不知道天子究竟跟太后说了什么。 但太后却再没有对淑妃独掌宫权一事,表现出半点不满。相反的,她一连好几天,都找借口赏赐钟粹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替淑妃撑腰呢。 坤宁宫里,皇后得到消息之后,静默了良久。 “主子。” 大宫女燕回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您不要多想,如今最该多想的,是失了宫权的容妃才是呀。” 皇后淡淡地笑了笑,说:“本宫没有多想。燕回,你去小厨房看看,给豫儿的药膳炖好了没有。” “是。” 燕回担忧地看了皇后好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过了几日,又到了众皇子到后宫给母亲请安的日子。 五皇子愁眉苦脸地来了,一看见皇后就忍不住抱怨,“母后,您能不能别再让人每天都给儿子送药膳了?儿子真的看见就想吐。” 好怀念从前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日子呀! 如今可倒好,一大碗药膳下去,基本上也就饱了。桌上的饭菜再好吃,他也没地方装了。 咦?说到这里,突然好羡慕六弟的饭量呀。 “豫儿,过来。” 皇后笑着招招手,让五皇子坐到她身边的脚踏上,怜爱地摸了摸五皇子的头,“不想吃药膳了?” 五皇子撅嘴道:“早就不想吃了。” 皇后笑道:“那就不吃了。” 咦? 五皇子悄咪-咪地觑了母后一眼,觉得今日的母后,格外好说话。 皇后笑着问:“怎么了,豫儿?” “没有。” 五皇子急忙摇了摇头,心想:既然母后这么好说话,我是不是可以趁机………… 这样想着,他仰头看向皇后,撒娇地喊了一声,“母后。” “嗯?”皇后应了一声,慈爱地看着他。 五皇子试探地说:“儿子已经好久没有出宫去玩了,您能不能……能不能给儿子一块出宫的令牌?” 自从他在单家炼丹的消息暴露之后,齐覃大发雷霆,不但将他禁足日久,还勒令他不许再出宫。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丹炉了,和单大人一起研究的治疗咳疾的药刚有了眉目,也搁置了许久了。 由于父皇发了话,六弟也不敢带着他出去了。 他都快急死了! 他的心思一向浅显,皇后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因而,皇后直接就问:“出宫?你是想去单大人家里?” “啊,母后您都知道啦?” 五皇子讪讪地笑着,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您听我说,上次那都是意外。儿子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至于是不会再炼出那种气体,还是不会再炸炉,五皇子很机灵地含糊了过去。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那么喜欢烧丹?” “嗯,嗯,嗯!” 五皇子连连点头,甚至安利皇后,“很有意思的。母后,过不了多久,儿子就能研制出治疗外祖母咳疾的药了。到时候,母后就不用一换季就操心外祖母的病情啦。”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絮絮叨叨地和皇后说着他和单大人是怎样收集方子,又是怎样试验做类比的。 莫了,他感慨道:“六弟说的那个类比实在是太好用了,儿子很容易就比对出,添加哪一种药的效果更好了。” 皇后心中一动,“你就那么喜欢睿王?” “睿王?” 五皇子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对了,六弟的封号是睿郡王。”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喜欢六弟了,六弟可是我的弟弟。” “那雍王不也是你的弟弟吗?” 五皇子睁大了眼,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不说他和六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六弟对他多好呀。 他是没有六弟聪明,但他又不傻,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六弟是除了母后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是呀,睿王是个好孩子。” 皇后笑了起来,原本隐隐蹙着的眉心也彻底舒展开了。 “六弟当然好了。” 对于来自母后的夸奖,五皇子代替六弟照单全收了。 但是,他最惦记的,还是出宫令牌的事。 “母后,您就让儿子出去吧!”我五皇子可怜巴巴地说。 看着儿子这小可怜的样,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怎么偏偏就养了这么个喜好。” 五皇子讨好地笑,“没办法,儿子就这么点儿爱好了。” 说完,他就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只盼亲娘说出一个好字。 “罢了。”皇后失笑道,“儿大不由娘啊。” 172、第 172 章 虽然前朝的那些老学究们, 整日里嚷嚷着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但实际上,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的后宫与前朝, 都不曾真正断了联系。 就比如这一次,天子令淑妃掌权, 主理后宫一事, 就令前朝大臣们分分侧目。 淑妃是什么人呢? 她是后宫的常青树, 后宫的女子来来回回,也就淑妃一人好似从不凋零。 当然了,前朝关注的, 肯定不是她的这一重身份, 而是睿王殿下的生母。 睿王殿下近一年来, 在朝中出的风头可不少了。 虽然天子把几个皇子都安排了入朝,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做出成绩的, 只有睿王殿下一个。 安王是万事不管, 信王更是深居简出。 端王倒是挺活跃,但他的志向不在朝堂之上,活跃的往往都不是正地方。 如今正是储位空悬的时候,就算是矮子里拔高个,睿王殿下也是最高的那个。 看陛下在后宫的举动,莫非………… 许多人都蠢蠢欲动。 但也就那样了。 因为,齐覃在众人措不及防的时候,在朝堂上丢下了一个炸雷。 “统……统计图?” “这……先贤从未教过呀。” “把奏折写成这个样子, 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这玩意儿是谁想出来的?” “…………” 众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但天子的态度十分坚决,让众人非改不可。 齐覃御极多年,在朝野内外的威严早已今非昔比,大臣们再三请求,他都不肯收回成命。 众人反抗不了他,每日里都被写奏折弄得苦不堪言。 但对齐覃来说,头一项好处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按照这种格式,请安的折子是没法写了,齐覃每日里一下子就少看好多废话。 为此,他私底下难得地夸了齐晟一回。 “你很不错,这个法子很好。” 齐晟立刻抬头挺胸,觉得这天也蓝了,水也清了。 不过…… “父皇,您还是适可而止吧。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反扑的。” 齐覃笑道:“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您心里有数就好。” 过了没多久,徐尚书和张侍郎就求到了齐晟这里。 “殿下能不能求求陛下,别再折腾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徐尚书原本乌黑的胡子,都已经有了泛白的迹象了。 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临了临了,却还要面临自己被变成文盲的残酷。 这也太惨了! 张侍郎也没好多少。 齐晟就感觉,他的精气神比之以往,不知降了多少。 齐晟虽然料到了,让一帮子文科生转修理科,明显是强人所难。 但是,他却没想到,是这么的强人所难。 光是他看见的户部已经这样了,那他看不见的地方,岂不是哀鸿遍野? “罢了,我去问问陛下吧。” 这两位的面子,他实在是不好拂了。 他一进乾清宫,齐覃就笑了,“怎么,有人来找你说情了?” “陛下英明。” 齐晟道,“好像的确是太为难他们了。” 齐覃“啧”了一声,说:“朕这里倒是方便多了,一时半会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您可别了,”齐晟吓了一跳,“那些老臣,可禁不住您折腾。” 齐覃满脸遗憾,“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饶了他们了。后面的,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明白,明白。”齐晟连连点头。 ——话说,我敢说不明白吗?万一让哪个嗅觉灵敏的,发现这主意一开始是我出的,我还不得被他们给撕了? “殿下是说,陛下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都是因为下官等人,把奏折写得……太啰嗦了?” 徐尚书说话,一向就是这么犀利直白。 “咳。”齐晟轻轻咳了一声,纠正道,“是辞藻过于华丽繁复。” “嗐,那还不都一样?” 徐尚书蹙眉道,“这么多年,大家伙都是这么过来的,陛下怎么突然……” 真的是太突然了,简直就是毫无征兆。 齐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了,精力难免不济,他又一向勤政……” 后续的话,就不用他多说了啊,徐尚书和张侍郎都心领神会。 张侍郎道:“这的确是下官等思虑不周了。” 他顿了顿,殷切地看着齐晟,“殿下,您能否……” “咳!” 徐尚书用力咳了一声,打断了张侍郎的话,在张侍郎不解的目光中,带着他一块向齐晟告辞了。 直到两人走到了徐尚书的班房,张侍郎才道:“大人,您为何不让下官请求睿王殿下?” 徐尚书反问:“你觉得求睿王殿下有用?” 张侍郎道:“睿王殿下虽然在公事上较真了一点,但品性温良,应该不会把话说死吧?” “品性温良?” 徐尚书用怜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感觉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陛下和睿王殿下这是在唱双簧吗? 徐尚书算是看出来了,这张简固然有几分才华,但心里太实在了。许多事情,他都不会往深里多想。 话说,他究竟是怎么爬上这一部侍郎的位置的? 原本他还有培养张简的意思,但如今看来,张简这样的人,只适合做二把手听命行事,真让他做一部天官,那是肯定要抓瞎的。 徐尚书叹了一声,说:“总之这事你找睿王殿下没有用,睿王殿下是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违背陛下的意愿的。” “对哦。”张简露出恍然之色,“睿王殿下是个大孝子,怎么会违背陛下的意愿?” 徐尚书:“…………” ——你就悟到了这个? 自认为想明白了之后,张侍郎就愧疚了起来,“大人,先前咱们不该去找睿王殿下的。睿王殿下一定是因着不好拒绝咱们,才去质疑了陛下的。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徐尚书再次:“…………” ——你快住脑吧!再让你脑补一会子,睿王殿下殿下就要变成圣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职业微笑,“如果你不想让睿王殿下为难,又想摆脱如今的窘境,咱们还是要有点实际行动的。” 徐尚书明白了,张侍郎还没有悟,他这个点播张侍郎的人,倒是先悟了一波儿。 ——想要张侍郎完美领悟自己的意思,那就不要和他拐弯抹角,直来直去他不香吗? 果然,这一回张侍郎再没有胡乱脑补,而是满脸期待地问他,“下官能做些什么呢?” 徐尚书捋须一笑,“附耳过来。” 齐覃连着翻了好几道新上来的奏折,嘴里各种挑剔嫌弃,眼中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了。 “啧,比起先前那些有图有数据的,差得远了。” 正在帮他整理奏折的齐晟闻言,不由撇了撇嘴,“您就知足吧,不比言必三代,语必法祖的强?” 齐覃瞥了他一眼,叹道:“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齐晟嘿嘿一笑,道:“等您同意了他们的请求,那些大臣们的幸福感,一定很高。” 幸福什么的,都是对比出来的。 所以说,要说强,还是我大种花的先贤们强。 鲁迅先生教导的人生哲理,就算再穿越十回,也一样适用。 “还是晟儿你脑子好使。” 齐覃非常简单粗暴地夸了他一句,让齐晟比那些大臣们提前感受到了什么叫幸福感爆棚。 “过奖,过奖。” 齐晟假惺惺地谦虚道,“这都是陛下您教得好。” 但他的幸福感,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下一刻就见齐覃一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朕也是这样觉得的。” 齐晟…… 笑容逐渐消失。 ——果然,我就不该对一只公孔雀抱什么希望。 好嘛,拐弯抹角地夸自己就算了,如今还学会先抑后扬了。 这样把狗骗进来杀,实在是太过分了! 然后他就知道了,更过分的,还在后头呢。 “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是朕教导有功,那这些奏折,你都拿去批了。” 齐覃非常光棍地说,“就当是交学费了吧。” 齐晟:“……陛下,我还是个孩子呀!” 齐覃:“孩子就要多锻炼。” 他温柔地摸了摸齐晟的脑门儿,“去吧。” 田保机灵得很,齐覃一发话,他就指挥小太监又搬来了一张桌子,并很勤快地摆好了文房四宝,把齐覃分派给他的那几摞奏折搬了过去。 “睿王殿下,请。” 齐晟:“……田公公不愧是陛下的心腹。” ——简直就是狗腿子的典范啊! 田保露出了职业微笑,“殿下缪赞了。” 田保是一点都不慌。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就是陛下的人,陛下的意志才是他执行的首要标准。 除陛下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未来的储君,都不是他需要顾忌的。 齐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拿起了一份奏折,“陛下,臣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臣接触的政务少,许多事情可能处理的并不到位,若是有处理不当的,您可不能骂臣。” “你少废话!” 齐覃虎着脸说,“这些批不完,不许用午膳。 173、第 173 章 众朝臣接到天子批复过的奏折之后, 先是因上面的蓝批愣了一下。 但是, 他们很快就没功夫纠结这奏折为啥不是天子批的了。 因为,他们的请求, 终于得到天子肯定的答复。 只要朝臣抛却以往那种花团锦簇的上奏方式,把奏折写得简单明了, 就不必再画统计图了。 群臣欢欣鼓舞, 个个都幸福感爆棚。 看破端倪并联络同僚的徐尚书, 得到了非一般的赞誉。 对此,徐尚书除了苦笑,也没别的好说了。 这种只有自己知道一个秘密的感觉, 说真的是不太好。 特别是在这个秘密里, 自己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员, 而自己非但不能反抗, 还得帮着坑自己的人把填坑的土给拍严实了。 这种事情,无论怎么想都很虐嘛。 唉~真是老了老了。 他这个年纪, 是时候考虑告老还乡的事了。 唔, 他的几个孙子里面,也就三孙子还算机灵。找个机会,往睿王殿下面前荐一荐,也算是给家族留个后路了。 至于他这把老骨头,就再发一把力,等睿王殿下顺利坐上了储位,他就准备告老还乡啦。 齐晟可不知道,已经有人不但十分看好他, 还准备把整个身家都压到他身上了。 他正在亲爹的压榨下,痛并快乐着。 说实话,忙是真的忙,但当他真正去了心里的那股别扭劲,认真想从齐覃那里学点东西的时候,却又觉得很是畅快。 学霸与学渣的交流是痛苦的,而两个学霸的交流,却是如鱼得水,快落得不得了。 日子一旦过得欢快,时光也就流逝地特别欢快。 几乎是转眼之间,齐晟也到了舞象之年。 若是在后世,十五六岁,还在上初中。 但在这个年代,十五六岁,已经是要说亲的年纪了。 因着二皇子死活就守着那个小荷姑娘,不肯再娶;四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高人,说他而立之前不宜议亲,老太后的一腔热情已经憋得太久了。 如今,终于又有孙子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还是两个她最喜爱的孙儿。可不把老太太激动坏了? 才翻过了年,老太后就十分积极地宣召重臣的家眷入宫,陪她老人家说话。 这几年,天子虽然没有明确地立了太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意属睿王殿下。 宫里早有风声放出来,这一回,太后是要为端王和睿王两位殿下选正妃。 但凡是觉得自家女儿有机会的人家,无不是摩拳擦掌,对自己女儿耳提面命,到了寿康宫,一定要好好表现。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自家母亲领着,太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爱的跟什么似的,真恨不得都留下了,伺候自家小五、小六。 好不容易适应了每日里跟着齐覃连轴转的日子,齐晟迎来了全新的苦逼生涯。 ——相亲。 皇子相亲,可不是像普通人家一样,双方有意了,就叫自家的小儿女一起,找个机会见一见,说几句话。 如今的情况,是好多小姑娘都对齐晟有意,单看他自己中意哪一个了。 所以,齐晟的相亲,就是他自己躲在屏风后头,看太后领着一群小姑娘说话,觉得哪个容貌好,举止又娴雅的,就报给太后知道。 说实话,这场景有点尴尬。 大家都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屏风后头有人,太后时不时地往屏风那边看,大家也都猜出来了。 至于屏风后面的是谁,不用多想,只看太后这一次的目的,就知道跑不了端王和睿王两个。 无论是野心勃勃,觉得自己能做未来皇后的,还是觉得自己无望睿王正妃,想退而求其次的,都特别注意起自己的举止了来。 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只要多了刻意的成分,就免不了“做作”这俩字。 齐晟前世长的就不差,又见识过各色各样的美人,今生又不知道照过多少回镜子了,对“美色”这两个字,早就免疫了。 话说,直到这个时候,齐晟才终于能理解齐覃,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恋了。 这种高手寂寞如雪的感觉,达不到这种境界的人,是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反正,他是不指望能找到一个能在容貌上和自己比肩的妻子了。 而排除了容貌之后,唯一能够欣赏的,就只剩下了气质。 但一群刻意做作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气质可言? 因此,才过了三天,别说他自己受不了了,就连太后她老人家也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的小姑娘哟,心眼子真是比那蜂窝都多。” 太后拉着齐晟的手,不满地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眼尖,老身不过是往你那边看了几眼,就给她们发现了。” 齐晟急忙哄老太太,“各位夫人进宫,带的自然都是家里最聪慧的女儿。那些蠢蠢笨笨的,她们也不敢往您面前凑呀。” 老太后“哼”了一声,还是不满意,“心眼那么多,往后可怎么过日子呢?” 当娘当祖母的都这样,自己女儿孙女嫁人的时候,恨不得把浑身的解数都传授过去,务必把女婿拿捏的死死的。 可是,一轮到儿子和孙子,想法就完全变了,觉得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特别是“出嫁从夫”这一条,务必谨记在心。 齐晟在后世,也是被各种毒鸡汤荼毒过的新时代小伙儿,对于太后的心思,他自然很能理解。 “祖母,明天孙儿还是不来了。” 眼见太后要反对,齐晟急忙祭出杀手锏,“孙儿娶媳妇,最重要的,不就是要侍奉皇祖母吗?只要合了您的眼缘,孙儿又怎么会不喜欢?” 可以说,没有一个当母亲、当祖母的,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老太后被他哄得合不拢嘴,看他的眼神慈爱得能滴出水来。 “我的儿,你娶媳妇,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当然得你自己喜欢才是最主要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说:“别像你父皇和你母后一般,一辈子相敬如冰,客气的不像是一家人。” 当年,太后选继后的时候,只一心想着要选一个性子好的、容貌平常的。 性子好,就不会苛待牵头皇后留下来的皇子;容貌平常,就不会迷惑天子。 但她却没想到,这一对夫妻,却过到了后来的地步。 如今再给孙儿选妻,太后就决定汲取经验教训,选一个孙儿自己合意的。 齐晟:您可快打住吧,做孙子的,相信您的眼光还不成吗? 他都在这看了三天了,也没看出什么来,实在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既然太后这样固执,齐晟也没办法了,只好祭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太后忽悠晕之后,狼狈地走了。 出了寿康宫,王进宝就忍不住笑道:“太后娘娘是让主子选妃,又不是让主子上刀山,您那么紧张干嘛?” 齐晟长舒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不懂。这种事情,简直比上刀山还难受。” 上刀山至少都是痛快的,这一天天地在屏风后面枯坐,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走,走,走,快走。” 齐晟催促道,“为防节外生枝,咱们快到乾清宫去。” 太后这里已经结束了,离淑妃派人来找他就不远了。若是晚一会…… “给睿王殿下请安。” 这声音跟黄鹂似的,特别婉转。 但是,齐晟一点都不想听见。 他木着脸转过身,抬手虚扶了一下,“锦屏姐姐起来吧。可是母妃那里有什么事吗?” 锦屏笑眯-眯地说:“娘娘特意让人准备了殿下爱吃的东西,要奴婢请殿下过去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能拒绝吗? 能吗?能吗?能吗? 谁来给我说一个“能”字呀! 可惜,无论他心头怎样呐喊,都不可能会有人来解救他了。 齐晟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神态变得无比自然,“既然如此,就请锦屏姐姐带路吧。” 一路走到钟粹宫,淑妃、玫妃和湘嫔果然已经摆开了阵势。 有一个母妃不停地催问各家小姑娘的情况已经够让人抓狂了,当这种抓狂乘以三…… 人间灾难,不过如此。 这其中,玫妃的观点永远都是:如果都喜欢,可以一起收了嘛! 唔,也是很有早年某点男主的风范了。 只可惜,这一类男主早就不流行啦! 淑妃最关注的,永远都是:长得漂亮吗?若是个容貌平平的,又怎么配得上我儿? 对此,齐晟已经有了经验,随口就是一句:“反正也不可能有我好看,漂不漂亮有啥区别?” 每当这个时候,淑妃都会先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然后就是满脸的骄傲,“不愧是本宫的儿子!” 相比之下,也就湘嫔的关注点画风比较正常。 家世如何呀?是原配生的还是继室生的呀?在家里受宠吗? 这才是皇家挑选儿媳妇的正确打开方式。 只可惜,她这夺命三问,齐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废话,就坐在屏风后头看几眼,听她们或隐晦或直白地炫耀几句,谁特莫能听出来是哪个老婆生的。 “哎呀,问那么多干嘛?” 玫妃不以为意地说:“管那么多干嘛,反正……” “咳!” 齐晟适时咳了一声,努嘴挤眼地示意:我母妃还在这里呢。 174、第 174 章 玫妃闭嘴了。 虽然他们三个都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小说衍生的世界里, 但对于一起生活了多年的淑妃, 都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了。 所以,他们谁也无法把淑妃当成一个简单的npc。 而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知道, 自己只是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作者笔下创造出来的人物, 实在是太过残忍。 所以, 关于“剧情”的事, 他们都默契地不在淑妃面前说破。 因此,淑妃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的。 她以为玫妃要说的,是“反正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 因此, 她也跟着调侃道:“怎么, 这会子就害羞了?等你媳妇儿进门了, 我非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不可。” 看着还没有儿媳妇, 就已经开始准备自己儿子黑料的淑妃,齐晟满心无奈, “母妃~” “这么大了还撒娇, 真是不害臊!” 淑妃嘴上嗔怪他,手上却很实诚地在那一张越长越好,一撒娇就分惹人怜惜的脸上揉了一把,感慨道,”我儿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玫妃凑趣道:“咱们小六,生来就注定有大出息的。” 知道淑妃所谓的“出息”和玫妃所谓的“出息”不是一个“出息”的湘嫔忍不住一笑,急忙拿团扇遮住了半张脸。 齐晟不禁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 湘嫔这副林妹妹的做派,真是越发地炉火纯青了。 反正,他以后是无法直视这类的病美人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淑妃x3,齐晟从钟粹宫里出来,只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王进宝看得心疼,想了想,提议道:“主子,不如到宫外去走走,散散心?” 见齐晟有认真考虑,他又建议道:“信阳公主的慈幼院,今日正巧是红叶湖主人讲游记,主子就带着奴婢去听听呗。” 齐晟终于点了点头:“行吧。” 他也是好久没有到慈幼院去看过了。 说起来,这个慈幼院虽然是他提议的,也是他出的钱,但这几年一直为这事奔波的,却是信阳公主。 在感情上受挫之后,信阳公主已经把慈幼院当做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寄托。 这几年,无论是皇后、德妃,还是太后她老人家,都曾给信阳公主物色过新的驸马人选。 但是,信阳公主一直不肯再婚,就是怕婚后事情多,顾不上慈幼院的这些孩子们。 因着慈幼院的背后是一个公主和一个郡王,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被天子暗中打了招呼。 因此,没有一个混混敢来慈幼院闹事的,倒是让这慈幼院越发壮大了起来。 红叶湖主人,是薄夫人的号。 齐晟倒是不介意她真名上阵,薄兆也不介意。但她到底是顾忌着家族名声,遗憾地只能用别号。 薄夫人不但看过许多游记,还精通字画,在薄兆替齐晟传了几回话之后,两人就成了笔友兼忘年之交。 薄夫人到底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女子,虽然心胸开阔,但思想却难免被这个时代所束缚。 因而,一开始两人通信的时候,对于齐晟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一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薄夫人都会委婉地劝他,不要离经叛道,要和光同尘。 但时日久了,她就难免被齐晟影响了。 这倒不是说她是个随波逐流、缺少主见的人。实在是齐晟的思想,对一个身怀大才,却只能困守在四方天地里的女子来说,太过诱人了。 就像寒冬腊月的一拢炭火,又像沙漠之中的一股清泉。 这让她渴望,让她向往。 再加上薄兆也不是那种以压迫女子来凸现自己的尊贵的道学先生,在得知齐晟力邀他家夫人到信阳公主开办的慈幼院做讲师的时候,他举双手赞成。 薄夫人在丈夫的支持和鼓励下,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到慈幼院来给孩子们上课。 有时候,她是借着轻松有趣的游记,教孩子们一些浅显又实用的道理;有时候就教一些简单的书画。 因着慈幼院提供的笔墨有限,在齐晟的启发下,薄夫人还自创了“沙画”。 对于孩子们来说,沙画不但漂亮,还很有趣,倒是比在纸笔上作画,更让他们感兴趣。 齐晟觉得,薄夫人真是一个少有的奇女子。 这样的人,不管生在什么时代,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会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因着要出宫,齐晟明面上只带了王进宝和两个小太监,暗中保护他的人都是齐覃安排的,不管是谁都放心。 一行四人乘马车来到慈幼院,刚进了二门,就听见一个十分尖锐的男孩子的声音。 “臭娘们儿,你敢管我?” 齐晟脚步一顿,脸色已经变了。 王进宝自小就跟着齐晟,知道自家主子对女子的态度和世人不同,最听不得这种对妇人带有明显侮辱性的词句。 他当即就快步上前,呵斥道:“放肆!”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薄夫人正在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对峙,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子。 那个男孩虽然称不上白胖,但气色倒也康健。那两个女孩子,就只有面黄肌瘦能够形容了。 “王总管。” 薄夫人拉着那两个女孩上前,和王进宝见礼,并让两个女孩子给他行礼。 两个女孩虽然胆子小,形容萎缩,但却很听薄夫人的话,都乖乖地朝王进宝行了个万福礼,口称:“王总管万福。” “诶,好孩子们,都起来吧。”他顺手就把荷包里装的桂花糖拿了出来,分给了两个丫头。 香甜的气味儿钻进鼻腔里,两个丫头不禁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扭头去看薄夫人。待薄夫人点了头,她们才伸手接了过来。 “真乖!”王进宝喜爱地夸了一句。 王进宝比齐晟大了三四岁,这个年纪,搁普通人家已经当爹了。 只是,他这辈子虽然运到好,跟了一个好主子,却没有当爹的命。 不过,对于这些慈幼院的孩子,他一直都很喜欢。 先前王进宝疾言厉色的,那男孩吓了一跳。 但他显然是被宠惯了,又见王进宝对那两个丫头和颜悦色的,胆子又回来了,声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快把那些糖都给我。要不然,我要叫我爹打死你!” “呵,真是好大的威风!” 这时,齐晟已经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快步走到了那个男孩面前,问道:“你爹在哪里?” 王进宝低着头走到了齐晟身后站定,脸色阴沉地能滴下水来。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对于一个去了势的太监来说,最不能戳的痛处,就只有那一个。 要不然,后世燕京的“桂花饭”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前朝京城地界卖饭的为了避免被太监记恨,自己改的? 作为睿王殿下面前的红人,王进宝已经好久没有被人当面骂到脸上了。 这男孩无知无畏,胆大包天,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记恨上了。 此时此刻,这男孩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比齐晟还大的王进宝他都不怕,却害怕长得跟神仙似的齐晟。 “你……你……你是谁?” 这语气,这神态,标准的色厉内荏。 齐晟冷冷道:“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我只问你,你要打死谁?” “我……我……我……我就是吓吓他,没有要打死谁。” 齐晟冷笑了一声,突然问:“你爹娘在哪里?” 那男孩脱口而出,“在狗尾巴街。” 下一刻,他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连忙改口,”我爹娘已经没了。我没有爹娘。” 齐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方才骂这位夫人什么话?”他指了指薄夫人。 说到这个,那男孩是一点都不怕了,理所当然地说:“我没骂她,她就是个臭娘们儿。我两个姐姐是自己要把分到的点心给我的,她凭什么多管闲事?” 原来,因着小孩子正在长身体,饿得快,而下午的晌也长,薄夫人和信阳公主商议过后,就决定每日下午,给孩子们加一顿点心。 这点心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是最普通的白糖糕。 但对这些从来都买不起糖的孩子们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的了。 这两个女孩和这个男孩都是前两天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自己爹娘都病死了,大姐为了葬父母,已经卖身为奴,没有人照顾他们。 那一天,信阳公主正好在这里。 信阳公主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多了之后,就有些母爱泛滥,见他们这么可怜,就做主收留了他们。 虽然有在这里供职的女官觉得不对劲,让人去查了,但结果还没有出来。 于是,这三个孩子也就暂且留了下来。 这个男孩霸道得很,不但总是欺负两个姐姐,还总是抢她们的东西。 吃饭时要抢她们碗里的肉,吃点心的时候,更是一个人霸占了三人份的。 只因这两天信阳公主和薄夫人都不在,这些女官们都忍着。 今日薄夫人一来,就捅到了薄夫人这里。 175、第 175 章 薄夫人自己都是南拳社会下的牺牲品, 还是一个在齐晟的影响下, 逐渐觉醒的牺牲品,哪里看得下去这种事情? 于是, 在吃点心的时候,薄夫人就特意在那里盯着, 要求孩子们当场把发给他们的点心吃完。 这不, 这男孩就不干了, 撒泼打滚不说,还出口辱骂薄夫人。 也是他运气不好,恰好就让齐晟给听见了, 并有机会在齐晟面前, 发表了他那自小就被家人灌输的, 堪称奇葩的言论。 “女人天生就是来伺候男人的, 她们这两个臭丫头,就得让着我!”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 忍下了满腔的怒火, 一字一句地问:“这些,都是你爹教你的?” “没错。” 男孩似乎是得意极了,昂这头对齐晟道,“我爹说了,女人都是贱骨头,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齐晟终于被他给气笑了。 “我倒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像你这样, 被男人生出来的妖怪。” 那男孩一下子就炸了毛,声音也立刻尖利起来,“你骂谁是妖怪?你才是男人生的,我是我娘生的!” “哦,原来也是女人生的呀。” 齐晟冷笑道,“你自己就是被一个女人怀胎十月,辛辛苦苦以自身精血养成的,却反过来侮辱生你养你的女人,可真是好教养!” 这一席话,那男孩根本就没听懂。 但没关系,擅长胡搅蛮缠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懂。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只要会撒泼打滚,只要会闹就行了。 “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爹,让我爹打你们!” 只是,这一回,他哭闹的对象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娘,更不是被亲爹打怕了的几个姐姐。 齐晟自己都是个被父母宠得不管不顾的熊孩子,又岂会容忍另一个熊孩子在他面前撒泼? “王进宝。” “奴婢在。” 齐晟冷漠地说:“把他给我拿下,重则十大板。” “是。” 王进宝眼睛一亮,很快就让两个小太监找来了长条凳子和老师授课时用到的戒尺。 然后,他一声令下,让两个小太监把那男孩按在长条凳子上。 然后,他就亲自拿着戒尺,走到了男孩身侧。 一戒尺下去。 男孩哭得声音都变了,在场的却没有一个觉得他可怜的。 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宫里许多女官都是幼时被父母卖给采买宫女的人的,而卖她们的理由,大多数都是为了养家里的男孩子。 这男孩的所作所为,难免勾起这些女官心里的痛处,自然不会有人帮他求情。 在捱了一顿打,意识到齐晟不好说话,也不好惹之后,这男孩也学乖了。 至少齐晟再说话,他是不敢再有任何不满,也不敢再顶一句了。 而王进宝那边的效率也很高。 有了这男孩提供的家庭住址之后,他很快就把这男孩的父母给纠了出来,押到了齐晟面前。 慈幼院里收养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一是为了避免让人骨肉分离,二就是怕这些孩子和外面牵扯得多了,给慈幼院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齐晟曾经也想过,会有家里孩子多,故意把女孩遗弃到慈幼院门口的。 如果是这种情况,慈幼院也不会不近人情,把这些女孩子丢出去去。 只是,既然是被遗弃的,自然就都是无父无母了,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不记事的,都会有人专门灌输这个思想。 那些父母既然不肯承担抚养的义务,想必也不稀罕孩子日后的孝敬。 因着慈幼院的背景深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敢来捣乱或企图占便宜的。 这个男孩家,真的是第一个。 齐晟抿了一口茶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那对夫妇。 那男的看起来老实憨厚,但他未免太镇定了些; 那女的生就一副尖酸刻薄的相貌,到这会子还眼珠子乱转,不肯老实。 齐晟淡淡道:“说吧,这是谁的主意。” 那男的不说话,却隐晦地瞪了那女的一眼。 那女的立刻就厉害了起来,“是我的主意,怎么了?” “放肆!” 王进宝呵斥了一声,疾言厉色地说,“什么你呀我的,要自称草民!” 那女的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自家男人一眼。 齐晟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看来,这家里真正做主的,还是这个男的。而这个女的,不过这男的手里的一把刀,关键时刻的挡箭牌而已。 只不过,这男的还是限于出身,没读过书,不懂律法呀。 心里冷笑了一声,齐晟慢条斯理地问:“这慈幼院收养的孩子,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无父无母。你家这三个父母双全,却诈称父母已亡,来这里混吃混喝。你们可知,这诈骗是个什么罪过?” 对着两双茫然的眼睛,齐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无论主犯还是从犯,按《大晋律》,一律斩首示众!” 大晋的律法和齐晟原来那个世界的明朝差不多,是没有专门为“诈骗”量刑的。 而诈骗,是统一归类到“盗”这一项里的。 “盗”这个罪名里,不但包括了偷盗、诈骗,还包括了抢劫勒索。 而既然抢劫勒索包括在内,那抢劫杀人自然也是算在内的。 包括了这样的罪过,可想而知,惩罚会有多重。 而“盗”罪唯一能减轻刑罚的条件,就是发生在亲属之间的偷盗。 对于这种牵扯到伦理,却又不危害朝廷统治的罪过,无论是大晋,还是曾经世界的大明,都是遵从“轻罪轻罚”的原则的。 这对夫妻和齐晟还有信阳公主,可没有什么亲属关系。 且齐晟和信阳公主又天潢贵胄,情况就更复杂,会不会对朝廷统治造成危害,都在两可之间。 当然了,其实这对夫妻的行为,只能说是占小便宜,还构不成“诈骗”。 齐晟之所以特意说的严重,就是想要吓吓他们而已。 果然,这夫妻二人都吓了一跳。 那男的立刻就扭着身子给了那女的一巴掌,“都是你这贼婆娘,看不好孩子,叫他们乱跑胡说!” 听听这推卸责任的话语,多么的熟极而流? 这下不但是齐晟和薄夫人,就连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女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还没等到有好心的女官替那女子出头,她自己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她不但是哭,还一边哭,一边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卸到了两个女儿身上。 “一定是那两个丫头自己嘴馋,这才撺掇着狗蛋儿来的。臭丫头,天杀的赔钱货,我怎么生了这么两个讨债鬼?苍天呀,我不活了!” 她一边哭喊着,就一边手脚不大利索地爬起来,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哎哟哟,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呀!” 她满心以为,这些有钱的公子刚夫人都爱脸面,又忌讳生死,肯定不会让她真的撞上去。 可是她却不知道,在场的无论是薄夫人,还是这些女官,哪一个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 薄夫人自不必说了,薄兆一步一步升上来,都是靠得实际的政绩,不知外放做过几任知县、知府。 她一直带着儿女随夫赴任,什么样的滚刀肉没见过?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妇人的伎俩。 那些信阳公主从太后那里求来的女官更不用说,在皇宫里,没几分脑子的,根本就活不到她们这个年岁。 所以,着妇人这番做派说她是班门弄斧,都嫌侮辱了那个“弄斧”的人。 一直等到她脑袋都快触到柱子了,都没有人来拉她,她只能悻悻地自己找台阶,顺着柱子滑倒在地,抱柱大哭。 众人都当一场笑话看。 还有个女官促狭地说:“哎呀,你怎么就不撞了呢?你要是真死在这里,咱们小主子不得陪你男人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够他娶个新妇了的。” 此言一出,那男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女的却是瑟缩了一下,哭声也噎住了。 薄夫人见多识广,人心看透,一下子便看出了这男的不怀好意。 她当即冷笑了一声,说:“敢在殿下的地盘上闹事,打死都是轻的。她撞死了也顶多是畏罪自尽,不拉出去曝尸都是殿下仁慈了,还想要抚恤?做梦!” 那男的眼中的光立刻就熄灭了,脸上就只剩下了惧怕之意。 很显然,他们先前根本就不知道,这慈幼院背后的背景,居然这么强。 薄夫人暗暗冷笑了一声,扭头问齐晟:“殿下,您看该怎么处置?是按律斩首呢?还是从轻流放?” 按律斩首? 从轻还得流放? 夫妻二人惊恐地瞪大了眼,那女的不敢再闹,爬了回来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而那个男的则机灵多了,一边不住地往那个女的身上招呼,一边喝骂道:“你这婆娘,我叫你爱占便宜,我叫你挑唆孩子来骗吃骗喝。与其叫官府斩了你,不如老子先打死你!” 啧啧啧,这一席话,把自己摘得可真干净。 齐晟暗暗摇头,再一次为他的不懂法律而悲哀。 然后,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按《大晋律》,妻有罪,惩其夫。” 哭喊声和喝骂声都戛然而止。 176、第 176 章 在齐晟的目光中, 那个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着。 从带着隐隐得意的声色俱厉, 到意想不到的愕然,再到面对死亡的惶恐不安。 特别有趣。 又特别讽刺, 特别可悲。 更让齐晟觉得可悲的,却是那个女子。 在劫后余生的大喜过望之后, 那个女子又开始磕头求饶。 而且, 这一次磕头, 可比刚才用力多了,不一会儿额头就已经红肿了。 因为这一回,她是在替她的丈夫请求。 如果是她自己获罪伏诛, 她固然害怕, 但只是怕死而已。 可人一旦死了, 那也就万事介休, 对活人的事想操心也操心不到了。 如果死的是她的丈夫,那就不一样了。 她的儿子还没有长成, 会不会中途夭折还不知道。 如果没了丈夫, 家里所有生活的重担都要压在她身上还不算,她还会失去生活的依靠。 没了成年男丁支撑门户,不但是外人,族人们也会惦记他们那一点微薄的家产,算计甚至欺辱他们孤儿寡母。 这种日子对她来说,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可是,她如此卖力地替丈夫求情,她的丈夫却并不领情。 那个男的恨恨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也急忙磕头求饶了起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被他用惯用老了的伎俩,竟然会翻车。 平日里在和邻里相处的时候,他们家就是女人打头阵。 撒泼、打滚、骂街,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多占点人家的便宜,替他们的儿子攒老婆本。 而这个男人,就仗着有一张憨厚的脸,一脸的羞恼与无奈,却又永远都管不住自己的妻子。 邻里间都说,他是一个厚道人,只是命不好,没娶个贤惠的婆娘。 就这样,他是既得实惠,又得名声,把所有的恶名,都推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 他一边利用妻子,一边理直气壮地嫌弃妻子粗鄙泼辣,对妻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而他的妻子非但不怨恨他,反而还感激他没休了自己这个名声坏透的女人。 这个男人常常为了自己的聪明而自鸣得意,直到他在齐晟这里翻了车。 在他眼里,甘愿掏腰包养一群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的慈幼院的老板,那就是一个钱多的没地方花的冤大头。 那些钱财,与其让那些野孩子用了,还不如用在他家狗蛋身上呢。 这样的冤大头,就算发现了自家狗蛋不是孤儿,他只要卖惨哭求一番,应该就能逃过一劫了。 就算不能,他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把这些都推到自家婆娘身上。 反正在他的想象里,他自己是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对此,齐晟只想说:你长得虽然丑,但想的倒是挺美呀。 哪个年代都有法盲,而法盲的共同特点,就是自以为是。 很多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犯罪。 或者想当然地认为,用自己的小聪明,就能轻易逃避法律的制裁。 就像这个男人一样,给自己的妻子扣锅,那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也幸好大晋的法律与大明类似,女人许多权益都没有,许多责任也都不用承担。 要不然,他今日就得忍着恶心,让这男的逃过一劫了。 如果说,齐晟一开始只是想吓吓他的话,这会子对他的厌恶之情激增,就是真的想给他个教训了。 但薄夫人却对他摇了摇头,低声请求齐晟从轻发落。 因为,身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女子,薄夫人太清楚这个女人为什么替自己丈夫求情,比替她自己求情更卖力了。 齐晟微微蹙了蹙眉,叹道:“念在你们是初犯的份上,我就不带你们去见官了。” 他故意顿了顿,等他们他们面露喜色之后,话锋一转,冷声道:“不见官,就是私了。你们拿二十两银子,赔偿慈幼院的损失,此事便作罢。若不然……哼!” 剩下的话,齐晟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也足够他们自己脑补了。 ——如果不同意私了,那就去见官,等待他们的,只有斩首和流放这两条路。 原本他们所倚仗的,就是慈幼院主人的善心。 当他们发现,慈幼院的主人,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心善时,就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那一句颠簸不破的俗理: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也不敢去见官的。 只是,私了的话,让他们到哪里去找这二十两银子? 薄夫人心下不忍,但她相信睿王殿下的为人,知道他提这样的要求,最终目的不可能是为难他们,而是别的什么。 所以,她并没有再替这夫妻俩求情,只等着看齐晟如何行事。 齐晟冷眼看着,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之后,吩咐王进宝,“去,把他们家那小子还有两个丫头都带过来。如果他们拿不出钱,就把那三个孩子卖了抵债。” 此言一出,那个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不能卖了我的狗蛋儿,狗蛋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呀!不能啊,不能啊!公子,公子,民妇求求您,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公子…………” 至于两个女儿如何,她只字未提。 倒是她男人有点脑子,开口就说:“这位公子,草民就狗蛋这一条骨血传承香火,求您大发慈悲,饶了他吧。草民那两个女儿,随公子处置。” 正好被王进宝领着走到门口的两个丫头心底一寒,大一些的那个眼泪已经出来了。 那个叫狗蛋儿的男孩儿看见自己爹娘,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倚仗,甩开拉着他的姐姐,一瘸一拐地跑到了自己父亲身边,喊了声,“爹!” “诶。” 那男人应了一声,下意识地露出了笑意,一双眼睛迅速在自己儿子身上巡梭了一遍。 见儿子站得不自然,男人脸色一变,紧张地问:“狗蛋儿,你怎么了狗蛋儿?” 被亲爹这么一问,狗蛋儿的一腔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爹,他打我!”狗蛋儿指着齐晟哭喊。 他以为,只要自己一哭,他爹就会像以前打他姐姐一样,把这个欺负自己的人毒打一顿。 她娘也会扯开嗓子,一边骂骂咧咧地替自己助阵,一边小心翼翼地哄自己。 可是这一回,他却只等到了瑟瑟发抖的爹娘。 “爹?” 他疑惑地喊了一声。 齐晟冷笑了一声,吓唬他,“你爹马上就要把你卖给我了。到时候,照一天三顿打你!” 狗蛋儿愣了一下,哭得更加凄惨了。 他边哭边喊:“爹,娘,我不要挨打,我不要挨打,你们别卖了我!哇……” 儿子一哭,那真就跟剜他们的心一样。 夫妻二人是哄孩子也不是,向齐晟求情也不是。 齐晟就那么冷眼看着,一边自有机灵的女官替他说话。 “你们说的好听,这是打量我们主子年纪小,好欺负呢。谁不知道,丫头片子根本就不值钱。” 丫头片子不值钱。 这是这对夫妻的心里话,所以他们自己说着“把两个丫头都给您”也心虚得很。 闹了好大一通之后,接到齐晟眼色的薄夫人才再次开口替他们求情。 “殿下,依妾身看,他们是真舍不得儿子。不如殿下就罚他们些别的,放了他们儿子算了。至于这两个丫头,□□一番,也能做些活计。” 夫妻二人立刻打蛇随棍上,“是呀公子,我们家两个丫头很勤快的。” 他们一边极力推销自己的女儿,那女人还用力拉扯着自己女儿往前,叫她们跪下磕头,替自己弟弟求情。 或许是出于习惯,那女人一上手,就掐住了女儿手臂上的一点肉使劲拽。 两个丫头疼得泪眼汪汪,却又不敢哭出声,怕引来更痛的毒打。 齐晟两辈子也没真实地见过这样的场景,当即就皱了眉。 但他心里清楚,如今火候还不到,他还得再忍一时。 直到薄夫人再次求情,齐晟才露出一副勉强之色,“好吧,我不要他儿子。打他一顿板子,也就罢了。” 王进宝听见自家主子的话,立刻就让人绑了那个男的,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旋,疼得他惨叫连连。 那个女人只顾着捂住自己儿子的眼睛,还是两个丫头不忍心,哭着替自己父亲求情。 齐晟不忍心再折腾她们,抬手让人把那恶心人的一家三口扔了出去。 “至于这两个丫头……” 有这么多人在,自然不会让他为难,立刻就有两个女官把两个丫头领了下去。 薄夫人道:“殿下放心,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齐晟勉强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是半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见他如此,薄夫人叹了一声,“妾身知晓殿下心慈。只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女人离开了男人,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下场会十分凄惨。” “我知道。” 齐晟喃喃道,“我知道的。” 怔了许久,他叹了一声,暗道:看来,有些事情,是不得不提前了呀。 “夫人,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薄夫人不敢耽误他,忙道:“殿下请便。” 齐晟回宫之后,就让人去钟粹宫传话,说是想念母亲,要去给母亲请安。” 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如今淑妃独掌宫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只会说睿王殿下孝顺。 等他到了钟粹宫的时候,收到他传的消息的玫妃也已经到了。 淑妃拉着儿子说了会子话,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明显是有事的两人。 齐晟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外在的表现,就是十分急切。 他直接了当地问:“娘娘是理科生,可画得出珍妮纺织机的图纸?” 177、第 177 章 玫妃娘娘虎躯一震。 ——终于到了老娘表演的时候了! 说起来也真是一把辛酸泪, 她好歹也是个穿越女, 多少也应该有一些穿越光环的。 可是,自穿越至今, 她除了把牛痘和足球给苏出来了之外,完全拿的是背景板的剧本。 看看隔壁湘嫔, 通过自己的努力, 都已经达成了让整个皇宫人嫌鬼憎的终极成就了, 她玫妃却还是默默无闻。 她自己都觉得,前世近二十年寒窗,全都错付了。 齐晟无语地看着掏出帕子捂着脸“嘤嘤嘤”的玫妃, 暗道:果然是近墨者黑, 这都被湘嫔带得歪到她姥姥家去了。 “娘娘, 娘娘?” 时间紧迫, 他不得不出声唤醒了沉湎在自己的悲伤里的玫妃。 “啊?” 玫妃回过神来,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有些赧然地说, “不好意思,幸福来得太突然,我难免过于激动了。” 齐晟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眼见被自己无休止压榨的时光即将来临,玫妃的幸福感究竟是怎么来的? 唉~话说他上辈子做老板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玫妃这样的员工呢? 如果是玫妃的话,九九六一定会被她当成福报的吧? 咳, 不想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拿到纺织机的图纸,开启工业革命的序章要紧。 “娘娘如果能画出珍妮纺织机的图纸,我可以做主分娘娘一成利。” 这会子玫妃的激动劲儿已经过了,就一脸疑惑地问他:“你一个穿越的,不知道珍妮纺织机怎么造?穿越男主不都是十项全能吗?” 齐晟:“……大姐,我穿越之前不知道自己会穿越的。要不然,一定把能背的配方都背熟。” “啊哦哦。” 玫妃尴尬地笑了笑,嘀咕道,“这也太真实了吧?” 齐晟失笑道:“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当然是真实的了。” 他能知道玻璃的配方,还是因为穿越文看多了,几乎每部里面都造玻璃,他心血来潮去百度了一下。 而且,百度的配方并不精确,他为了研究出精准的配方,前后往里投了不下五万两银子,这才能造出能做琉璃盏的。 后来,这方子交给了佟筹,佟筹为了能造出大块的玻璃,又往里投了不少银子,这才有了钟粹宫和东五所的玻璃窗户。 以前看书的时候,觉得主角想什么造什么,就很爽很牛叉。 但真轮到他自己穿越了,才知道,作者寥寥数笔之行,究竟撒了多少钱。 所以说,如果玫妃能给出珍妮纺织机的精确图纸,齐晟给她一成利,真不算多。 玫妃大手一挥,豪气云干地说:“拿白纸来!” 然后,她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自制铅笔。 齐晟一边命人去准备白纸,一边往她手里的铅笔上瞄,瞄了几眼就忍不住问道:“这个铅笔,造价高吗?” 如果造价不高,完全可以在穷人里推广一波儿。 玫妃的铅笔咕噜噜地在她手里转了几圈,说:“原材料倒是不值什么钱,但对工艺的要求很高。” 齐晟一听,就道:“那就先算了吧。” 不多时,王进宝取来了图纸,玫妃在桌子上铺好,也不用借助尺规,画的线条横平竖直,该圆的时候就像拿圆规画的一个样。 齐晟叹为观止,“同为理科生,你怎么就这么牛?” “你也是理科的?” 玫妃的重点永远都抓得很是清奇,“你一个理科生,怎么四书五经也学得这么溜儿?我还以为你文科的,这些东西以前都学过了呢。” 齐晟再次:“……怪我过分聪慧了?” 作为一个偏科的学霸,玫妃表示:不是很了解你们这些全科学霸的世界。 未免再受打击,她干脆也不再废话,全神贯注地画图。 一张全貌图,十张分解图,玫妃画得很是详实。 齐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这些零件组装之后的基本运转啊,觉得可行。 秉承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齐晟丝毫也不吝夸赞,“娘娘不愧是理工科学霸,就是比我这种学金融的厉害。” 唉~真是难为他一个每次受夸赞都是顺带的人,竟还能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地夸别人。 唔,他可真是一个既善良又实诚的好人! 对此,被他夸得晕晕乎乎地玫妃当即就表示了认同。 然后,她就被齐晟忽悠着把制作铅笔的水动机器给画了出来。 齐晟拿着两份图纸,留下一串彩虹屁,就飘然而去。 玫妃幸福地捧住自己的脸,傻笑着朝淑妃告辞,傻笑着走了。 直到她半道遇上了湘嫔,被湘嫔套了话之后,在湘嫔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下,她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被人给坑了。 “大傻妞,你可长点心吧!”湘嫔说着,拿团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玫妃立刻就不乐意了,“你说谁是大傻妞?我是个学霸!学霸懂吗?” ——我们学霸,都是有尊严的。 “行,行,行,你是学霸。” 湘嫔朝她抛了个媚眼,正要继续说,就见玫妃伸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停!你不用再夸我了,你每次夸我都没好事。” 湘嫔遗憾地咂了下嘴,“除了你,我可是不经常夸人的。” 玫妃真想呵呵她一脸。 ——合着你只逮着我一个祸害了! 又送了湘嫔两个大白眼之后,玫妃转身就走。 “诶,诶,你别急着走嘛!我是真的觉得贾宝玉这个角色很适合你呀。” 湘嫔一边追,一边喊,“我正好合适演林妹妹,你就帮我搭个戏嘛!” 玫妃……她走得更快了。 她原以为被湘嫔拉着cos古装仙侠人物已经够苦逼了,谁知道苦逼的还在后头呢。 演贾宝玉什么,那么多的台词,谁记得住? 反正她是记不住。 湘嫔的新爱好,她这个偏科学霸真是越来越参与不起了。 再说齐晟拿到了图纸之后,就回到东五所,开始做企划案。 他之所以要纺织机的图纸而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这个年代做纺织的都是女子。 如果他组建了纺织厂,招女子做工,至少能让女子初步实现经济独立。 无论什么时候,经济独立了,腰杆子自然也就硬了。 然后,他就可以慢慢地借工厂培训的名义,像那些女工灌输独立自强的思想。 这个过程不能直白激进,得循序渐进,以免崩了一环,就功亏一篑。 因此,企划案就要做得格外详细。 至于资金和人手,于他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他还有挑拣的余地。 原本,做纺织业的话,还是先前就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佟筹最合适。 但是佟筹因和家里有龃龉,在接手了玻璃制造之后,就把原本的布匹生意拿回家换了一笔资金,如今已经成功转行成了一个琉璃制造商。 这时候再让人转回去,也不合适。 不过,他既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肯定有许多做布匹生意的人脉,倒是可以让他引荐一二。 另外蓝鲸这个做钱庄的,肯定也认识各种各样的商人。 先让他们两个引荐几个人,把架子搭起来,顺便把基调定下来。 等日后生意做得大了,想来分一杯羹的就多了。 到那时候,需要解决的就是生产过剩的问题了。 关于生产过剩的问题,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的清末,就有外国资本家好好给清朝人上过课了,他只需要照着抄就行了。 不过,在抄作业以前,他还得了解一个大晋的航海业。 大晋倒是没有闭关锁国的政策,内务府每过几年,也都有货船出海。 但那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海运的大头,都是叫民间做海运的商贾赚走了。 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出手整合一下,带着官方和民间的一起,做大事,赚大钱。 相信如果能比以前赚得更多,安全性还更高,只要民间那些商贾不傻,就一定不会不但愿意的。 当然,如果真有不愿意的傻子,那就让他们自己试试,自己的头,到底够不够铁! 等他这企划案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王进宝提醒他,“主子,该用膳了。” “啊?哦,摆吧。” 齐晟收了笔墨,在小宫女们抬过来的水里净了手,就到外间去了。 饭菜才摆到一半,五皇子就咋咋呼呼地进来了。 “六弟,六弟,你在吗六弟?” 齐晟翻了个白眼,大声应道:“我不在。” 外间的五皇子明星是噎了一下,悻悻道:“你不在说话的是谁?” 说话间,他人已经进来了。 齐晟笑道:“我这里正要摆饭呢,你也一起用一点吧。” 五皇子也不客气,往齐晟对面一坐,大爷似地吩咐白鸽,“快,给我来副碗筷。” 说完这句之后,他才假惺惺地问齐晟:“六弟,你的饭量一向大。如果我在这里吃了,你岂不是就不够吃了?” 知道五皇子最近在看什么闲书的齐晟淡淡一笑,语气有些阴森森的,“没关系,等你吃完了饭,我再吃你也是一样的。” 来之前才看完《三打白骨精》这一回的五皇子:“…………” 178、第 178 章 最终, 五皇子还是没有敌得过东五所饭菜的香气, 跟着吃了两碗饭。 然后,他瘫在椅子上, 一边让袁润给他揉肚子,一边看自家六弟让人给他盛第四碗饭。 他遗憾又妒忌地说:“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样可以随便吃, 面对这一大桌子菜, 我真的不想吃饱啊!” 齐晟微微一笑, 玉箸挟起一块儿红光油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才张大嘴, 一口填了进去。 五皇子看着他一脸满足地咀嚼, 方才吃红烧肉时入口即化的口感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重现。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就听见了自家那无良六弟的轻笑声。 “你太过分了!” 五皇子愤怒地指责他,“你怎么能吃得那么香?” 齐晟眨了眨眼, 无辜地说:“因为我还没吃饱啊。” 然后, 他又所了一句更无耻的话,“来,五哥,你还想吃什么又吃不下的,弟弟我替你吃,也是一样的。” “你……你……你……” 五皇子你了半天,不知那根弦突然搭错了,竟当真指着宫保鸡丁说:“这个。” 然后, 又连续指了几样,“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齐晟乐了。 ——这是把他当吃播看了? 好,满足你! 为了满足亲爱的五哥,齐晟又扒了三碗饭,才大手一挥,“好了,今天就吃到这里吧。” 齐晟吃得心满意足,点亮了刷吃播技能的五皇子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要不,你再来两块儿瓜果?” 齐晟:“……不用了。” ——突然感觉有点撑怎么办? “你来找我,不会是专门来看我吃饭的吧?” 哪知道,五皇子煞有介事地说:“这回不是,但下一回就不一定了。” 齐晟再次:“…………” ——这还真把我当吃播刷了? 他好笑地问:“那你这一次有什么事?” 五皇子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说:“我的王府已经建好了,这不是就要搬家了嘛。” “嗯,这事我知道啊。” 天子只让人改建了端王府,提都没提睿王府的事,齐晟为此还在太后面前好好醋了一番。 结果,非但没有得来半点怜惜,反而被太后点着额头笑骂不识好歹。 五皇子等了半晌,见他就这一句话,完全没有自己想要的反应,不禁有些泄气,“你就这?” “我不就这还能怎样?” 五皇子强调:“你五哥我,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 “哦~” 齐晟露出恍然之色,五皇子露出满意之色。 齐晟笑着拱了拱手,“弟弟在这里,提前恭贺五哥乔迁之喜。” 五皇子:“…………” ——当场表演笑容逐渐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我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 齐晟一怔:不是要恭贺的? 他略微想了想,扬声喊白鸽,“白鸽,去把我库房里那套骨瓷摆件拿出来。” 然后,他笑着对五皇子说:“既然五哥来了,这乔迁之礼,我就提前给你了。” 五皇子再次:“…………” ——气成河豚。 齐晟眨了眨:还不是? 那……他就想不出来了。 对上六弟满是迷茫的脸庞,五皇子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委屈,眼眶渐渐就红了。 “诶,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齐晟吓了一大跳,“弟弟我正高兴往后出宫有地方住了呢。你要是不欢迎弟弟,那我不去打扰你就是了。” 这一回,却是误打误撞,说到五皇子心坎里去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呀。”五皇子眼泪还没下来,就又笑了起来。 齐晟不解:“不然呢?” 五皇子摸了摸鼻子,悻悻道:“我说咱们从小就在一块儿,这猛地要分开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伤感呢?” “嗐,我当什么事呢?” 齐晟笑着挥手让拿了东西来的白鸽下去,拉着五皇子在上座坐好,“我是想着,咱俩谁跟谁呀?眼见父皇根本就没有让我出宫建府的意思,我要是想出去,还不就得到你那里去?” 这下子,五皇子是彻底高兴了,拉着他说:“去,你必须去。你要不去,那就是大大地得罪我了。小心我暗地里扎你小人儿!” “嗯?”齐晟眼睛一瞪,“你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是呀。”五皇子点了点头,一脸无辜,“但这和我把小人儿当你扎出气有什么关系呢?” 齐晟:“…………” ——好吧,是我迷信了。 为了彻底安抚住突然感性,又突然傲娇的五皇子,齐晟不得不给他找点事干。 “对了五哥,你在鸿胪寺待的怎么样?” 这可算是问道五皇子的得意之处了。 “怎么样?好得很!” 他脸上立刻就露出了那种催着人问他的神秘又得意,还隐隐含着点急切的笑容。 齐晟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满足他呀! “哦?难不成,你在鸿胪寺搞了什么大事?” “唔,也就马马虎虎吧。” 五皇子状似不在意地说,“也就是收了一票迷弟而已。” “迷弟”这个词,是五皇子从齐晟那里学来的。他觉得用来形容自己那一票崇拜者,非常合适。 ——为他的卦术着迷的,可不就是标准迷弟吗? “迷弟?什么迷弟?” 齐晟想了又想,也实在是没想出来,这样不爱读正经书的五皇子,究竟是怎么在文人堆里收迷弟的。 ——人家鸿胪寺虽然是个冷门的衙门,但里面的官员也都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 哦,对了,还有一个担任寺丞的齐述,是个科举的漏网之鱼,还是张嘴就能气活孔夫子的那种。 这位好像就是五皇子的迷弟来着。 想到齐述,他心头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不会是被你纠正齐述乱用词的英姿给震慑住了吧?” 提起齐述,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三个度,“别提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父皇把他放到鸿胪寺,那就是在刻意整治他,让他从早到晚都摆脱不了齐述的纠缠。 齐晟“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看来,的确是他脑洞太大了。 然后,他就又对上了很快满血复活的五皇子期待的眼神。 齐晟心下无奈,却还是满足了五哥的诉求,再次询问:“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这一回,五皇子也不卖关子了,哈哈笑着从怀里掏出那个他专门用来装通宝的锦囊,“哈哈,当然是因为这个了。” 齐晟震惊了。 然后,一句话不过脑子就冲口而出,“他们脑子都被驴踢了吧?” 五皇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哈哈哈哈……嘎?” ——你说什么? 面对五皇子带着强烈威胁的眼神,齐晟坚强地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不是我要说,让你自己说,你算卦准过几回?” 五皇子磨着牙说:“我早就说过了,除了给你算卦,我次次都准!” 虽然本朝对烧丹炼汞一直禁着,但对先天八卦、紫微斗数什么的,却是不禁的。 因为人民群众需要这种精神的抚慰,禁是不可能禁得了的。 就连穿越多年的齐晟都在科学与迷信之间反复横跳了,更别说都是土生土长的鸿胪寺官员了。 原本他们还为下放到鸿胪寺的不是睿王,而是端王而暗暗惋惜。 谁知道,世人都逃不过的真香定律,这么快就应验在他们身上了。 凡是被五皇子起过卦的,或者是见过五皇子起卦的,无不被他那种蜜汁风采所吸引,进而升级为他的迷弟。 ——睿王殿下,不是我们不看好你了,我们只是暂时爬一下墙而已。毕竟,五皇子的卦术,实在是太高超了! 在他们的追捧之下,五皇子很快就飘飘然了。 如今被齐晟一盆冷水泼下来,浇了他近来所有的得意,他自然是要反驳的。 而且,他的反驳之辞都是事实。 但齐晟却是半信半疑,“呵呵”笑了两声,“我怎么忘了这回事了?” 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五皇子被他气得跳脚,当即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把这段时日里,自己在鸿胪寺的丰功伟绩全都叙述了一遍。 面对他的话唠战术,齐晟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案,把脑袋放空也就是了。 等五皇子说完之后,齐晟立刻就转移了话题,“既然五哥在鸿胪寺那么吃香,那弟弟我求你的事,也就不算什么□□烦了。” 六弟,求他? 五皇子眼睛一亮,还没听是什么事,就开始大包大揽,“六弟有事尽管说,五哥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办到。” 能让聪明的六弟求他一回,可真是不容易,他可一定得好好把握机会,享受一下来自弟弟的崇拜。 齐晟眉毛一动,看五皇子的眼神微妙了一瞬。 得,又来了一个能把九九六当成福报的人。 既然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被他压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满足他咯! “我记得,每当过年还有父皇的生辰,瓦剌王都会派遣使者来朝贺,对吧?” 五皇子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我明日帮你问问。” 齐晟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嫌弃道:“你进了鸿胪寺,就光顾着给人算卦了?” “没办法,我算得准嘛!” 齐晟:“……好吧,我明白了。” ——我的傻五哥哟,你这是被人架空了,还以为人家是真崇拜你呢。 179、第 179 章 从前, 齐晟单知道自己这五哥憨, 却没想到,他还能这么憨。 原本他还以为, 五皇子好歹也在鸿胪寺待了两年了,多少也能积攒一批势力。 他开口求五皇子帮忙, 又何尝不是有功劳要送给五皇子? 只是如今………… 齐晟真想恨恨地说一句:我给你机会, 但你不中用啊! 偏五皇子还浑然不觉, 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要找我帮什么忙?” 齐晟:“……让你帮我算算,我那个商队这次北上有没有危险。” ——算了,就让这个技术宅继续憨吧, 还是不要说实话打击他了。 然后, 五皇子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既得意又诧异, 还带着一点“你也有今天”的臭屁感。 “你不是总嫌我算得不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 五皇子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总算是有了一点他们亲爹的孔雀气质。 但齐晟是那种纵容他得意的人吗? 必须不是呀。 只听齐晟淡淡地“哦”了一声, 说:“你不是也说过, 把你的卦象反过来就对了吗?” 五皇子的笑容逐渐消失,气愤地指着他的,“你……” “我怎么了?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这还真是他自己说的。 五皇子无话可说,只能恼羞成怒地转移话题,“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替你算了?” 齐晟急忙道:“想。” ——虽然……其实……他是无所谓的,但是……还是给五哥留点面子吧。 五皇子傲娇地“哼”了一声,掏出六枚开元通宝,连着抛了三次。 “耶呵!”五皇子瞪大了眼, 恨不得趴到地上去看那三枚铜钱。 对于五皇子的大惊小怪,齐晟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十分淡定地问:“到底是什么卦象,五哥你就直说吧。” 五皇子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自己碰到了那三枚铜钱,让它们挪动了分毫。 然后,他就一边“啧啧”,一边围着铜钱转圈圈,就等着齐晟着急了再催他。 可齐晟却是老神在在,就是不问。 ——他就不信了,五皇子一个话唠,还能憋的住话。 五皇子果然是憋不住的。 特别是这个话题正该到他的得意之处,他怎么可能憋的住? 见齐晟就是不问,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不过,下一刻他就满血复活了,凑到齐晟这边,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模样问:“你先前说有事找我,根本就不是算卦的事吧?” 齐晟心下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哼!” 五皇子可得意、可骄傲了。 他拿下巴看着齐晟,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铜钱,“这卦象显示,你的商队这一次北上不但会大赚,你正准备做的事,也会有些眉目。” 五皇子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危险,“你即将做的事,分明跟北方有关,和算卦又有什么关系?” 他话唠的功力上来了,根本就不用齐晟开口,自己一个人且说且分析,说得不亦乐乎,“方才我就觉得你前后的态度差得有点远,但也没太在意。如今自己想想,你请我算卦什么的,分明就是临时起意的。这样说来,你先前说有事求我,肯定不是算卦的事。” 这一回,齐晟是真的露出了诧异之色。 ——真是长进了。 不过,你还是没彻底想透。我先前说有事求你,也是临时起意的。 齐晟笑了笑,拱手道:“五哥厉害,愚弟甘拜下风。” 五皇子可更得意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齐晟有些无奈。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哦,我原来以为你在鸿胪寺混出了个人样,所以才想给你找点事干。可却很快发现你还是个憨憨,就改变主意了。 他敢保证,如果这话他真得说出口了,五皇子一定会发挥自己十二成的话唠神功,破了他的自我屏蔽系统,让他再次体会到被叨叨的头昏脑胀的感觉的。 所以,齐晟微微一笑,道:“你明日下午,带着阿述哥一起来见我。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还是得你们两个通力合作才好。” 和混了几年,反而越混越回去的五皇子不同,齐述虽然在读书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纯天然学渣,但办事能力却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也正因为他是个学渣,在读书人面前特别谦虚,也能放下身段请教别人。 再加上他长得还挺俊,任谁面对一个俊俏的小少年,热情又谦逊的请教,都不会忍心拒绝的。 所以,齐述如今是真的在鸿胪寺扎了根了。 既然五皇子不能用,用齐述也是一样的。 因着先前的前科在,五皇子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始终神色坦荡,这才信了他。 “好吧,明日我就带着他一起来。” 虽然他看见齐述就烦,但如果六弟想见齐述,让他把齐述带来,也不是不行。 “多谢五哥。” 齐晟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未免节外生枝,齐晟悄悄给张起麟使了个眼色。 张起麟会意,借着给两个主子换茶水的机会,通知了金莺。 没多久,金莺就进来催促齐晟,“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入寝了。” 实际上,齐晟哪里有睡得这么早过? 但五皇子不会掰这些细处,见金莺来催促了,他就信了,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齐晟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口,“五哥慢走,什么时候搬家说一声,我去给你贺喜。” “得了,你回去吧。”五皇子背着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走了。 齐晟目送他离去,转身进了书房,把刚萌生的想法也记下来。 如果单单是在丝缂方面改革,固然能后给妇女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但却不足以引起朝廷的重视。 如果朝廷不重视,单在靠民间的力量,其结果完全可以参考明朝中后期时代的江南。 那是一种畸形的发展,注定了难以奏效。 看见五皇子之后,他突然想起五皇子如今在鸿胪寺挂职,而鸿胪寺搞的就是外交。 而大晋如今最只要的对手,就是瓦剌。 其实仔细想想,对付瓦剌,也不一定非得动刀兵嘛! 李太白说得好: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在前世的少年中二时代,他在电视上看了几期军事世界,又恰巧学到了某段极为屈辱的历史。 所以,中二之气大发,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穿越,拳打某岛小胡子,脚踢西方众猪狗。 但真正深入了解这个时代之后,他才发现,什么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固然听起来很爽。 但是这个爽也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比起那些穿唐穿汉的前辈们,齐晟穿越到这个和前世历史上明朝相似的大晋,更有一重限制。 那就是民心所向。 自宋朝纳币称臣苟存多年之后,朝堂之上,文人彻底占了上风。以军功光耀门楣的时代成为了过去,读书科举变成了主流。 虽然下层的百姓们大多都接触不到上层的事,可主流的舆论对百姓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汉唐之时,人人渴战。 因为这是下层发迹最容易的路子。 只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就有极大的立功的可能。 而战功,代表的就是良田美宅,金银美女。 这些东西,谁不热衷呢? 而且,那个时候,将就的是出将入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胯马定乾坤。 但如今不一样了。 经过一代又一代科举入仕的文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战争的出现,就只伴随着一个意义。 ——穷兵黩武。 下层的百姓也逐渐被这种潮流给带偏,认为朝廷打战,就是劳民伤财。 虽然,在齐晟看来,中原王朝这种打赢了给赏赐,打输了给岁币的行为,说劳民伤财都有些轻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齐晟固然不希望百姓就这样失去了血性,但也不得不屈从于大环境,改为曲线救国。 先让百姓富起来。 等他们有钱了,再把家门口虎视眈眈的豺狼指给他们看。 然后,指着豺狼蹭亮的牙齿,温柔地告诉他们:“如果你们的拳头不够硬,他们就要抢你的东西,抢你的钱,甚至是要吃你的肉了。” 人性固然会因为安逸的生活而消磨血气,但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几个人会愿意被别人抢走? 只要不愿意,那就好煽动了。 ——为了自己的东西不被抢,咱们可以先把拳头练硬了,把豺狼打得满地找牙。 到时候,不但豺狼再也不敢来抢咱们的东西,咱们还可以反过来把豺狼给打劫了。 什么? 朝中的大人们说,这样做有违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是啥?能让俺吃饱饭吗? 是谦让?让俺把东西让给豺狼? 那就去你娘的君子之道吧! 正所谓仓禀实而知礼仪,足衣食而知荣辱。 底层的百姓最关心的是自己家里人能不能吃饱穿暖,跟他们谈君子之道,那就是对牛弹琴。 不过,如今想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这都是还就以后的事了。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等管里、连云等几个大商人组织的商队从北方回来。 这件事,他得从制造纺织机做起。 180、第 180 章 经过这几年的研究试验, 齐晟的琉璃制造业已经趋于成熟了。 为了区别于以往造出的那种块头不大, 颜色驳杂,还有气泡的琉璃, 齐晟正式把新造出的晶莹剔透,大到可以做穿衣镜甚至是门的琉璃, 命名为玻璃。 第一批大块玻璃造出来之后, 齐晟首先就拿进宫, 孝敬了太后、天子、皇后和淑妃。 除了皇后坚持守旧,其他三个大佬全都让人把窗纱换成了玻璃。 这可把后宫的许多嫔妃都羡慕坏了。 除了幽禁北宫的前慧妃,所有有子女的嫔妃, 都让自己的孩子到齐晟这里问, 看能不能给她们也换上玻璃窗户。 那些没有子女的, 就结伴到淑妃这里敲边鼓。 玫妃和湘嫔是继三个大佬之后, 第一批用上玻璃窗的人,也让众人狠狠地羡慕妒忌恨了一把。 但众人妒忌归妒忌, 却也知道, 这两位很早就和淑妃交好,淑妃有什么好事,总是想着她们俩,别人也妒忌不来。 德妃就把信阳公主叫进宫来说话,信阳公主亲自去找了齐晟。 三姐的面子,齐晟不能不给,但也明言了,日后如果那里损坏了要换新的, 他可就要收钱了。 他做玻璃,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如今给后宫的娘娘们免费装,为的是广告效应。 但是日后嘛…… 对于这样后宫娘娘们一生气就爱砸东西的爱好,齐晟表示:这个,真顶不住。 容妃那里,她趁着二皇子请安的时候,把这事说了。 但二皇子直接一口拒绝了,只说:“我与老六交情不深,没那么大的脸朝他要东西。” 一起来的小荷立刻一脸笑容地接口,“娘娘是个慈母,一定不会希望我们殿下为难的。” 容妃脸色一变,怒道:“我们母子说话,哪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余地?” 小荷黯然低头,嘴上却是一点都不弱势,“妾自知出身微贱,比不得娘娘。” 这就是在打容妃的脸呢。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容妃母家不显,也就是因着出了个娘娘,这才有了几分余财,做了个土财主。 “总比你这……” 如果不是身边的大宫女及时拉住了她,容妃险些就把“出身青楼”四个字给说出来了。 这件事是太后和天子一同下的禁令,如果她敢提,以二皇子和她的关系,是定然不会替她隐瞒的。 自收了她的宫权之后,陛下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以下。 她暗自怀疑,是不是当初自己意图换子的事被陛下给发现了,只是碍于二皇子,陛下不曾动她的尊位。 但是,如果抓住了她的把柄,陛下一定不会吝啬于罚她的。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荷把她气得喘不过气之后,和二皇子相携,扬长而去。 “贱人,贱人!” 她原以为,玻璃窗户的事是没机会了,但没过几天,二皇子主动来找容妃了。 容妃下意识地往他身后一看,没看见那讨人厌的小荷,暗暗松了口气。 待反应过来之后,她简直羞恼至极,忍不住出口嘲讽,“哟呵,今日怎么没把你那宝贝疙瘩挂在裤腰带上?” 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恼羞成怒不以为意。 他这次来,是受人之托。所以,也不想废话。 “我去问了六弟,他说您要是想换玻璃窗户也可以,他可以免费送一份。但是,日后损坏了再换新,是要掏钱的。” 容妃沉默地看了儿子一会儿,问:“不是你去找了睿王,是睿王去找了你吧?” 二皇子一怔,笑了,“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知道我不可能为了你去找六弟。 就这一句话,就把容妃气得要死。 “你这个不孝子!” 二皇子直接就冷了脸,说:“为母不慈,却来要求为子仁孝,您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容妃质问道:“学里的先生,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二皇子噎了一下,留下一句:“您若是需要,可以去找淑妃娘娘。” 然后,他就疾步而出。 因为,容妃的最后一句话,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反驳。 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就是父母可以不慈,但子女却不能不孝。 二皇子从内心深处就不接受、不赞同,但却又无法让别人接受他自己的想法。 好在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能苟得住的人,对别人的看法也不怎么在意。 所以,任容妃暴跳如雷,他还是该走就走,丝毫也不关心宫里可能会出现的,二皇子对生母不敬的传闻。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果然,今天就不该不带小荷,自己过来。 今日之事,如果不是齐晟特意去找了他,他根本就不会跑这一趟。 也是为了不一下子就把事情搞砸,这才特意没带小荷。 谁知道,就算她不带小荷,容妃一个人,却还是有办法把事情给搞砸了。 二皇子觉得,他没有完成六弟对自己的托付,心里很是愧疚,出了玉泉宫,就特意到户部去找齐晟表达歉意。 “就这?小事而已。” 齐晟根本就不以为意,“既然容妃娘娘不需要,那我这里就先紧着别的宫里了。” 因着周围有围观的人,齐晟特意大声把责任推到了容妃身上。 二皇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告辞了。 二皇子这条路被她自己断了,容妃若是再想装玻璃窗户,就得自己去找淑妃。 要容妃自己选,她自然是不乐意去向夺了自己宫权的淑妃低头的。 要不然,她自己一早就去找淑妃了,还用得着让二皇子去找齐晟? 但随着后宫嫔妃们陆陆续续都换了玻璃窗户,有那心思灵巧的,还特意配了暖黄色的带花边的窗帘,看起来温暖明亮又贵气。 容妃的审美本来就是偏于富丽堂皇那一挂的,这可真是馋死她了! 本来吧,她见坤宁宫没换,还能安慰自己:一国之母都没有换呢,我一个妃子,不丢人。 但是,没过多久,皇后就在五皇子的劝说下改变了主意。 皇后母子不但把坤宁宫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据说连端王府里的窗户,也都统一换了。 容妃再也不可能自欺欺人,但这会子她勉强还坐得住。 不过很快,更让她觉得可恼的事情就发生了。 给各宫免费换了玻璃窗户之后,齐晟就把这件事当成了广告,对那些达官显贵广而告之了。 广告效应,是会产生巨大的能量的。 经过几天的发酵之后,就陆陆续续有诰命夫人进宫,拜见以往相熟的娘娘。 容妃也曾掌过一部分宫权,也结实了不少的诰命夫人,自然也有人来拜见她的。 人家这回进宫,本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宫里如今正盛行的玻璃窗户的,但她这里却没换…… 这就很尴尬了。 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尴尬之后,容妃终于明白,这个时候,再争那一口气,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她终于有些后悔,那天和二皇子说话,不该呈那一时之气。 如果她再耐心一点,哄哄二皇子,让二皇子出面去和睿王说,岂不是里子面子都好看了。 如今她却只能先顾里子了。 容妃到底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别看她没去之前纠结了又纠结。 但是,等她真正到了钟粹宫,却是半点不扭捏,直接和淑妃说明了来意。 对于容妃和二皇子的关系,淑妃早有耳闻。虽然她心里看不上容妃的做派,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得罪她。 更何况,自家儿子早先就和自己说过这件事的打算,淑妃自然不会故意拿捏姿态。 她当即就吩咐内务府专门培养出的一批装玻璃窗户的工匠,给容妃的寝宫都装扮了。 看着换了玻璃之后,越加富丽堂皇的宫室,容妃瞬间就觉得,舍一回脸面也值了。 在一众诰命夫人门进宫参观过以后,整个京城直接炸了锅。 几乎所有的宴会上,都是在讨论玻璃和玻璃窗户的事。谁要是说不上几句,那根本就没脸和人搭话。 时刻关注这股风向的佟筹激动得手一直在抖。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铺货?” 作为玻璃制造商,佟筹对于玻璃制造的成本有多低,简直是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似的。 就这样,还是大半的成本都投入到了研发里。 如果单论原材料的话,能更是跟捡的没多大区别。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殿下一定要把生产与销售彻底铺开了。 因为这巨大的实际利润,如果把生产和销售都交给一个人,实在是容易让人心态飘,既然产生不可控制的后果。 和他同样激动的,还有参了一脚做玻璃销售的蓝鲸,加上其他几个销售商。 不错,随着齐晟的地位越发稳固,蓝鲸终于抛弃了其他的靠山,专心跟着齐晟干了。 他们做钱庄的固然利润高,但风险也大。 如果没有实业支撑,很容易就崩盘了。 原本蓝家最看好的是粮食,因为粮食最稳定,无非就是赚得多和赚得少的问题。 但他们蓝家起来的实在不算早,天下承平日久,各地的粮商已经把大头的份额瓜分得差不多了。 因此,蓝家虽然也有几个粮铺,但始终是小打小闹,争不过人家根基深厚的。 没办法,蓝家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其他大商户那里入股。 这样虽然大头的利润都让人家赚了,但却可以多拉几个大商户在他们家的钱庄里存钱。 算起来,也是互利互惠了。 但人心哪有满足的时候呢? 特别是像蓝家这样,命脉大半都捏在别人手里的,又岂能不奋力寻求其他出路? 玻璃的出现,对蓝鲸来说,真可谓是及时雨。 他也不求多,只要能拿下一条线,就足以支撑家业了。 所以,纵然蓝鲸因早早当家的缘故,性子比较沉稳,这会子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可是,他们激动,齐晟却不激动。 这才到哪里呢? 现在就激动了,再过一段时日,岂不是要晕过去? 181、第 181 章 他们心急, 齐晟的态度却和他们正好相反。 听听齐晟是怎么说的。 “现在的热度还没有炒到最高, 咱们还得不到最大的利益。” 听听,这是人话吗? 对他们来说, 这哪里是人话呀?这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天籁之音。 这不,齐晟话音刚落, 就有一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 “什么?还能更大?” 佟筹蓦地瞪大了眼, 满脸都是惊喜。 而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 就是没能和他一起做制造,只拿下了一条销售线的管里。 虽然这生意摆明了都是赚,但管里始终觉得, 掌握配方, 做制造的, 才算是睿王殿下的心腹。 想想刚投入睿王殿下麾下的时候, 佟筹因为不谨慎,让他独占了鳌头。 那个时候, 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面对佟筹的时候, 又是多么得矜持高傲? 如今才几年,睿王殿下是步步高升,他和佟筹的处境,却颇有点风水轮流转的意味。 这搁谁身上,都很难心态不崩。 因此,虽然他自己得利也不会小,但面对佟筹的时候,心里始终有点酸溜溜的。 这时候, 他就忍不住酸了一句,“殿下的预估,几时错过?佟兄莫不是魔怔了?” 但这会子佟筹只顾高兴了,对他的酸言酸语半点也不在意,连连道:“对,对,对,是小人魔怔了,殿下万勿见怪。” 齐晟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他。 不过,管里也是需要安抚的。 带领一个团队,往往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适当得给他们差距感,可以激起他们的良性竞争。 但如果太过厚此薄彼,把良性竞争变成了恶意竞争,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管郎君,蓝郎君。” 被点名的两个精神一振,齐声应道:“小人在。” 齐晟温和地笑道:“你们以往的人脉,也不能断了。玻璃窗户虽然暂时没有,但玻璃盏,玻璃瓶,玻璃佛像什么的,可以适当地送出去一些。” 在两人恍然的神色里,齐晟又提醒道:“不要成套地送。” 管里眼睛一亮,不由脱口赞道:“高啊!” 管里和蓝鲸他们送礼,当然不能送全套的。 因为,全套的得由齐晟亲自派贴身人去送。 现阶段,玻璃明显就是奢侈品。而奢侈品,是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的。 要不然,贵族和暴发户的差距,要从哪里体现出来呢? 以目前的技术,能做窗户的平面玻璃固然不易得,但做大块的佛像,却容易的多。 齐晟转头就让人烧制了一批大型的佛像、香炉等礼佛用品,第一时间进给了信佛的太后。 这一回,不是他不想给皇后进,只是皇后跟着五皇子信道,而道家不注重所谓的金身,皇后那里的三清祖师像,都是请大家专门画的。 至于淑妃,人家不信这个。 所以,齐晟送给生母和嫡母的,都是全套的玻璃头面,让两人又出了一回风头。 就在玻璃越炒越热,并给人一种只有皇亲贵胄才配享用的印象之后,宫外也终于有玻璃制品流了出来。 几乎是在管里他们给从前又过接触的大户人家送出两只玻璃盏,或者是一座小巧的观音像的时候,齐晟这边也派人行动了。 但凡和睿王殿下交好的人家,都得到了成套的玻璃酒盏或者是玻璃盖碗。 虽然那些舶来品里也有这些东西,但歪果仁的审美,和中原本土毕竟还有一定差距。 对于那些东西,他们买来多是做收藏或者是观赏的。 但睿王殿下送的这些,却是能直接拿出来炫耀的。 可是,这些东西,却又都比不上礼王妃与醇王妃得到的高达三尺的观音相和弥勒佛相。 更别说和太后宫里那一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像,还有五尺高的观音像、罗汉像了。 那才是独一份呢,别人想都不要想。 当然,也没人敢想和太后比肩也就是了。 但王妃们有的,他们应该可以想想吧? 还有宫里娘娘们头上带的玻璃头面,真是太漂亮了! 反正,齐晟这一通操作猛如虎,把玻璃的逼格和价格同时堆了上去。 直到那些有钱人挥舞着票子到处寻找渠道收购玻璃的时候,齐晟才示意蓝鲸和管里等:可以开始少量铺货了。 玻璃制品,卖的就是一个物以稀为贵。 且那几年之内,玻璃制品只在大晋的境内卖,并慢慢地由商队在北方草原,还有南疆,逐步散播关于玻璃的传说。 直到去年,瓦剌小王子岱钦在齐述府上一见惊艳。 他软磨硬蹭了两个多月,齐述都不松口。 到他临走的时候,齐述才在齐晟的示意下,同意他用一匹好马,换了一对玻璃盏。 岱钦回到瓦剌之后,就得意洋洋地到瓦剌王和大阏氏那里炫耀了一通。 这一回,无论是大阏氏还是瓦剌王,都不觉得他用良驹换玻璃盏有什么不对的。 由于本身的制造力低下,草原民族都喜欢搜集器皿,像什么金器、银器、玉器,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品。 这一对只有中原的贵族才配用的特制玻璃盏,拿一匹好马换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们不觉得有什么,齐覃得知此事之后,却觉得很有什么。 齐晟正在户部看卷宗,就被齐覃十万火急地宣召到了乾清宫。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很乖呀,没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这毫无征兆的,连个提前应对的方案都没有。 于是,他给张起麟使了个眼色。 张起麟会意,笑眯眯地掏出一个装了银角子的荷包,拉过那个来传召的小太监,顺手就塞到了人家手心里。 那小太监也不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了,很快就会意了。 他凑近张起麟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陛下得知殿下用一对玻璃盏,跟瓦剌王子换了一匹良驹的事。” 待齐晟听了张起麟的转述,暗骂了一句:是谁这么嘴快? 但他心里算是有了谱,等进了含光殿的时候,已经是老神在在了。 “臣给陛下请安。” 这一会子,齐覃是难得的悠闲,正让人铺开了宣纸,挥毫泼墨。 听见齐晟请安的声音,他头也没抬,直到把一条横幅的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完了,他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不用多礼,起来吧。” 这句话,那就是个流程,谁当真谁傻。 所以,齐晟也按流程对了一句:“多谢陛下。不过,礼不可废。” 齐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儿子真是越大越滑头了。 不过,自己今日找他,是有正事,没功夫跟他闲扯皮。 “你过来看看,朕的这几个字如何?” “让我看?” 齐晟诚实地自谦,“您是知道我的,我自己连写都差强人意,更别说品了。” 齐覃板了脸,“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眼见这是要动怒了,齐晟赶紧认怂,“行,行,行,臣这就过去。” 他示意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把那横幅往外拿一些,好让自己不必上御阶就能看清楚。 两个小太监看了一眼天子,得到天子的示意之后,才遵照齐晟的吩咐办事。 齐晟仔细一看,却见上面写了四个碗口大的字:公忠体国。 这四个字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天子几乎在夸赞功臣的时候,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高到几乎泛滥。 但是,在这个得知自己用玻璃盏换马之后的敏感时刻,特意写这四个字给自己看,就显得很意味深长了。 齐覃带着意味不明地笑,再次问道:“朕的这几个字,如何?” 刚才还没有注意,天子让他看的,一直都是“这几个字如何”,而不是“这几个写得如何”。 这其中的微妙差别,换个人准得冷汗直冒。 但齐晟是谁呀? 这世上比他脸皮厚的,根本就没几个。就算有冷汗,也被他压在皮肤底下了。 所以,他面不改色地装傻,“哦,挺好的,笔力遒劲,铁画银钩。” 真是不好意思,关于怎么夸书法的词,他总共也就背了没几个,仓促间,也就挑出了这两个意思不相悖的。 齐覃气道:“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品评朕的书法?” 齐晟眨了眨眼,继续装傻,“不是您让我评的吗?” 这样滑不溜手,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齐覃笑骂道:“你别给朕装傻。” 齐晟“嘿嘿”一笑,就把刚才的事给带过去了。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只是……” 齐晟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只是这玻璃,走的是高端路线,讲究物以稀为贵。如果大量产出,也就换不来良驹了。” 至于齐覃隐含的那层,把玻璃的生产制造归于朝廷的意思,齐晟全当没听出来。 不过,齐覃一听说不能大量制造,也就不大感兴趣了。 他只是“哼”了一声,说:“反正朕在位的时候,南边和北边都乱不起来。将来……还不知道是哪个劳碌命的呢。” 他说的究竟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齐晟摸了摸鼻子,干笑着避开了这个不好接口的话题。 齐覃也不为难他,只是让人把晾干了的横幅给他包好。 “拿回去,自己好好琢磨吧。” 然后,就跟干苍蝇似的,把他给赶走了。 齐晟拿着横幅,临走又忍不住作死,“陛下送臣四个字,臣这里也有一句话要送给陛下。” “你说。” 齐晟走到了门口,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做人不能太现实!” 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了。 “啪”的一声,他方才站的地方多了一方沉香木的镇纸。随之而来的,还有齐覃的笑骂声。 “你这混小子!” 齐晟劫后余生,夸张地出了一口气,嘟囔道:“人家都是用完了才扔,您这河还没过完呢,就琢磨着拆桥了。” 182、第 182 章 因着岱钦带回去的那一对玻璃盏, 玻璃的传说在北方草原从传说走进了现实。 但玻璃的通透璀璨, 却使他即使走进了现实,也没能褪去传说的光环, 反而因多了几分真实,而更加动人心魄了。 许多贵族都聚集到王帐, 就是想一睹玻璃的美丽。 偏岱钦又是少年心性, 爱玩爱闹爱炫耀。别人想看, 不正是给了他炫耀的机会,他又岂会拒绝? 短短几个月,整个瓦剌部落, 都为这一对玻璃盏, 疯狂了。 得了齐晟的命令, 要在打开瓦剌市场上合作的管里和蓝鲸把时机掐得极准。 在瓦剌贵族们对玻璃的热情彻底点爆的时候, 他们这个贩卖茶叶的商队,夹带了一整套还有零散的七八只玻璃盏。 那整整的一套, 他们自称不敢卖给别人, 是专门献给瓦剌王的,就是希望瓦剌王能够在草原上庇佑他们。 “这个玻璃盏,怎么没有岱钦带回来的那一对大呀?” 瓦剌王看着一套八只高仅一寸五六分的琉璃盏,觉得其美则美矣。只是用这么小的杯子喝马奶酒,总是不那么畅快呀。 被草原上的风吹出了满脸风霜的管里赶紧摇手,惶恐道:“可不敢,可不敢。那么大的,都是皇室内部才有的。小人虽然家里有些余财, 但商贾地位低下,哪里买得到那么好的?” 他这么说,瓦剌王就“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不但他们瓦剌人之间有等级,中原人也有。 只不过,他们瓦剌人是按种族排列的,血统越尊贵,地位就越高。 而中原人却是按照从事的职业来划分的,把人分为士农工商这四等。而商贾,就是最低的一等。 瓦剌王看了管里一眼,觉得这个商人既然能把玻璃盏偷渡到瓦剌来献给自己,家里应该是有些势力的。 所以,他“哦”完了之后,就不赞同地说:“如果没有商人,怎么才能把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又怎么把北边的东西运到南边?我们草原人,最尊敬的,就是商贾。” “大王说的不错。” 管里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说,“小人们来的路上,也曾遇见过几起部落斗殴。但却没有一方人来抢劫商队的。” 见他赞同自己,瓦剌王豪爽地大笑,并让人拿来了金子赏赐他,还称他是好朋友。 管里心知瓦剌王这是有意拉拢,当即就表露出了一点为难之意,看着是不愿意接受,但还留了点余地。 瓦剌王见状,就觉得他是在待价而沽。 他一边暗骂中原人狡诈,一边却对管里更加礼遇了。 瓦剌王现在还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往后让这个商人有好东西的时候,能优先运到他瓦剌部落来。 毕竟瓦剌虽然是目前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却不是唯一的。 特别是西边的摩根部落,就一直不服瓦剌统领草原。偏摩根部落又是仅次于瓦剌的大部落,瓦剌王轻易也动他不得。 因此,两个部落对资源的争夺是最激烈的。 而草原上最重要的资源除了牛羊,就是会带来茶叶、盐巴等他们紧缺的东西的商人。 所以,瓦剌王在依稀判定管里家里有一定影响力,还贩卖茶叶之后,就着意拉拢他。 这个时候,瓦剌王是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多一个优先供货商而已。 当然了,日后大家都混熟了,就可以暗地里商量一下,夹带点铁器什么的。 这点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相比起来,管里想的可比他要多多了。 因着齐晟把玻璃的制造交给了佟筹,让管里心头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因为曾经佟筹落魄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却也没有雪中送炭。 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和佟筹的差距已经拉开了,日后佟筹就只配仰望自己了。 可是谁又知道,风水轮流转。 佟筹卧薪尝胆,痛定思痛之后,以“豁出去”的勇气,重新入了睿王的法眼,还一举拿下了玻璃制造这样明显是心腹才能掌握的重要差事。 睿王当初放话说,玻璃制造需要两人掌管,但另一个人,却任由佟筹来挑。 这就是摆明了告诉他们:就算两个人都是负责人,但却要以佟筹为尊的。 管里当时多妒忌他呀? 可再怎么妒忌,为了自己的前途,他还是得堆着笑脸迎上去,以便能得到另一个名额。 但佟筹却不肯给他,也不肯给蓝鲸和连云。 他们这三个大商户,都被佟筹排除在了合作人之外。 管里一开始只顾气恼,恼过时候也明白了:姓佟的就是怕他们这三个势力大的,一下子就把他给架空了。 哼,小人之心! 真是小人之心! 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让睿王殿下看看,论忠心、论能力,他都比佟筹强! 如今,机会可不就是来了吗? 也不枉他不辞劳苦,亲自带队跑这一趟。 接下来,管里的商队在瓦剌王帐附近盘桓了半个月,瓦剌王渐渐了解到,这个商人是家中的次子,还是并不怎么受重视的那一种。 汇报的人有一句话说得特真实,特刺耳。 “若不是不被家族看重,他也不会沦落到入草原贩茶的地步。” 听听真话,什么叫沦落? 他们瓦剌贵族有大把的金银买他的茶叶,让他赚得盆满钵满,怎么就成沦落了? 汇报人翻了个白眼,特别耿直地说:“真有那些好茶叶,人家也不会运到草原上来。” “去你的!” 瓦剌王恨不得拿马奶酒泼面前这个大儿子一脸。 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也太扎心了。 负责向向商队打探消息的大王子不动如山,坚定不移地走坑爹路线。 “就算有好茶叶,咱们草原人吃茶就是为了消食,也喝不出个好坏来。” 瓦剌王觉得自己更心梗了。 为了避免被自己儿子气出心脏病,他赶紧转移了话题,“我让你去打探消息,你也打探了这么久,就只打探出这些东西?” “不,还有别的。” 瓦剌王伸着脖子等他的下文。 可是,大王子却是戳一针才动一下。方才的问题他已经回答了,且说得还都是大实话。 所以,多的他就不想说了。 瓦剌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压下跳起来打他一顿的冲动,略显暴躁地低吼道:“打探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呀!” “哦。”大王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有个族兄,是睿王殿下的门人。” “睿王?”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号,瓦剌王觉得,这可真是缘分。 ——孽缘! “就是哄了岱钦十几匹好马的那个睿王?” 大王子嫌弃地皱了皱眉,鄙视道:“岱钦自己不是说了吗,那不是哄。他自己蠢,还能怪别人忍不住坑他?” 瓦剌王:“…………” ——心梗得都要窒息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天死了,肯定是被自己这个大儿子给噎死的。 “行了,行了,你快滚吧,老子不想看见你!” 大王子翻了翻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双臂交叉,行了个礼退下了。 不多时,大阏氏回来了,见他一个人梗在那里生闷气,便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瓦剌王气得直喘粗气,“这个老大,真是越来越没个人样了。” “原来是大王子来过了。” 大王子是前头那个大阏氏的儿子,而前头那个大阏氏是她的亲姑姑。 也就是说,大王子虽然明面上算她的儿子,实际上却是她的表弟。 这个表弟的性格一向古怪,但对她和她的几个儿子却还是不错的。 因此,大阏氏也常投桃报李,在瓦剌王面前替他说话。 但是今日,她却是注定没功夫管大王子的事了。 大阏氏笑着让女奴端来了马奶酒,不经意地一低头,就看见了那一整套的玻璃盏,“哟,这不就是岱钦带回来的那种玻璃盏吗?这么多?” 见大阏氏满脸的惊艳痴迷,瓦剌王不免得意起来。 他假装不满地说:“这一套虽然是整齐的,但杯子也太小了点。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么小的杯子,一点都不豪迈!” 他的本意,是想听大阏氏夸赞他几句的。 哪知道,大阏氏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就说:“大汗用着是小巧了些。不过,我们女人用着倒是正好。” 说完这句,她根本就不给瓦剌王反应的时间,连盒捧起来,转身就走,“既然大汗看不上,那我就拿走了。” “诶,你回来。”瓦剌王急忙喊她。 但大阏氏脚下如飞,全当没听见,很快就没了踪影。 瓦剌王尔康手: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呀! 好在这个时候,岱钦来了。 “父王,父王,我听说中原来的商人送了你一整套玻璃盏?快叫我看看。” 看见这个很好骗的小儿子,瓦剌王眼睛一亮,慈爱地说:“是呀。一整套呢,一共有八支。” “八支?” 岱钦吃惊地瞪大了眼,然后就忍不住酸了起来,“我才有两支。” 瓦剌王依旧慈爱地笑着:“父王老了,要那么多好杯子,也用不完了。所以就想着给你六支,自己留下两支。” “真的?”岱钦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亲爹。 对上儿子澄澈的眼神,瓦剌王不由地生出了一咪-咪的愧疚。 但是,想到自己被大阏氏无情劫走的八支玻璃盏,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 瓦剌王笑眯-眯地说,“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岱钦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于是,他便欢喜了起来。 这时,又听见瓦剌王说:“虽然这一次商人送的,和你那两支不一样,但还是一样的漂亮。” 岱钦耳朵一动:不一样? 那岂不是就不成套了? 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谄媚地凑到瓦剌王身边,”父王,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那一对给您,您干脆把八支全给我吧。咱们换换。” 瓦剌王心下一松,笑骂道:“你这小子还想要成套的,也太贪心了吧?” 岱钦嘻嘻一笑,自顾自地说:“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拿我那两个。” 话音未落,他一溜烟儿就跑了。 不多时,他就拿着自己那一对玻璃盏回来了,“父王,给您。” 瓦剌王拿到一对玻璃盏之后,就笑眯眯地对岱钦说:“那一套,你母亲已经帮你拿回去了,你去找你母亲拿吧。” “阿娘已经替我拿走了?” 岱钦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呀。”瓦剌王面不改色,“你阿娘说,她先拿回去看看,让你自己去找她要。” 岱钦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觉得没什么毛病,就“哦”了一声,兴冲冲地去找大阏氏了。 直到确定岱钦真的离去了,瓦剌王才缓缓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自语道:“本王现在才发现,有一个傻儿子,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 183、第 183 章 且不说岱钦到了大阏氏那里之后, 是何等一番鸡飞狗跳, 反正瓦剌王是称心如意,得到了自己肖想许久的玻璃盏。 管里趁着这位心情好, 取得了瓦剌王的一部分信任,为日后可能会有的万一做了准备。 ——哼, 姓佟的, 我才是殿下身边最忠心的人! 管里发誓, 他真的就只是未雨绸缪,下一步闲棋而已。却没想到,这一步棋, 这么快就要发挥作用了。 在瓦剌这边卖完了茶叶和剩下的几个玻璃盏, 他和蓝鲸商量了一番, 就地采购了一批皮毛, 就回京了。 这次的行商很成功,达成了所有的目标, 而且管里还有额外的收获。 两人回到京城, 稍微修整了一番,就托沈介给宫里的齐晟带话,希望睿王殿下允许他们两个当面请安。 齐晟正要用他们呢,如何会拒绝? 第二日,齐晟就带着齐述一起,到了南城的私宅里,接见了管里和蓝鲸两人。 两人把这一路的见闻做了汇报之后,见殿下心情甚好, 管里才略有些忐忑地把自己私自接触瓦剌王的事情汇报了。 齐晟略略挑了挑眉,示意管里,“你可细细说来。” 管里见他不似要恼怒,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就把自己如何到瓦剌王帐献宝,又如何与瓦剌王接触,瓦剌王如何拉拢他,他又是如何半推半就说了一遍。 末了,他麻溜地跪地请罪:“小人私自行动,还请殿下责罚。” 齐晟恨不得大笑三声。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啊! 不过,规矩还是要立的。 管里这一次是误打误撞,如果他不能严肃处理,别人见了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总有那么一个自作聪明的,会坏了他的大事。 “你私自行动,的确该罚。不过,念在你是初犯,本王允许你功过相抵。” 管里那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多谢殿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齐晟示意王进宝把他扶起来,淡淡道:“不必你肝脑涂地,也不必你万死不辞。我这里有件差事交给你,办得好了就功过相抵,办不好就两罪并罚。你可心服?” 管里忙道:“服!” 有差事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服的? 殿下若不是信任他,又怎么会接连给自己差事?没看见一旁的蓝鲸那羡慕妒忌恨的小眼神吗? 管里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却意外发现,出去风餐露宿这一趟,倒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给减下去了。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对于他积极的态度,齐晟很满意。 ——作为一个老板,就喜欢这种把九九六当福报的员工。 “阿述哥,管郎君就是我给你找的助手。” 管里一听,赶紧上前向齐述见礼,“草民管里,见过长公子。” 没错,齐述努力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把世子之位努力到手。 不过,六弟已经跟他说了,这次这件事要是能办成,世子之位一定妥妥到手。 有这么一根胡萝卜吊在眼前头,齐述胸中自有十二分斗志。 因此,他一看见同样斗志满满的管里,就觉得特别顺眼。 ——一看就不是一个会拖后腿的。 “管郎君请起。” 齐述亲自扶起了他,“日后,还请不耻下问。” 嘎? 管里呆住了。 ——这一位……是对我有所不满? 一旁的齐晟忍不住扶额,对管里道:“他说话就这样,时常颠三倒四的。你们日后一起共事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管里:“……小人知道了。” 虽然总觉得这个“习惯了”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 反观齐述则是一片迷茫,“我又说错了?不是不耻下问,那是什么?” 齐晟:“是多多指教。” “哦。”齐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然后,他就特别诚恳地重新对管里说:“管郎君,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管里擦了擦汗,干笑道:“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就在这莫名尴尬又莫名喜感的氛围里,齐述与管里初步结识。 至于日后合作得顺不顺利,那得看两人的磨合程度了。 反正两人都挺积极的。 齐述当即就说:“这下,殿下总算可以说到底是什么差事了吧?” 那天他跟着偶像五皇子去了东五所,说是有差事给他,到了才发现,齐晟只是为了拿他打发五皇子而已。 以为看透了一切的齐述没想到,没过几天,齐晟就叫人给他传话,说是等去往北边的商队回了之后,他的差事也就来了。 所以,管里是刚知道有事,他却是已经盼了好些天了。 齐晟看了蓝鲸一眼,蓝鲸遗憾地告退出去了。 然后,他就正了正神色,问管里:“你可愿意改个行,做点别的买卖?” “改行?” 管里怔了一下,迟疑道,“小人能不能问问,殿下想让小人干什么?” 齐晟严肃地说:“收购羊毛。” “啥?” 一旁的齐述急了,“六弟,你要给我的差事,不会也是收购羊毛吧?” “对呀。”齐晟承认得很干脆。 齐述不乐意地说:“你这不是让我明珠弹雀嘛?” “哟呵!”齐晟惊奇地说,“这回竟然用对了。” 虽然被夸奖了,但齐述却一点都不高兴。 “哎呀,跟你说正事呢,你还能不能正经一点了?” 管里左右看了看两人,觉得此时此刻,终于是到了自己表忠心的时候了。 “殿下。” 他斩钉截铁地说,“小人回去之后,就修书一封给家父,让他派三弟来接手我手里的茶叶生意。殿下何时需要小人去收购羊毛,小人就何时启程。” “好,”齐晟赞赏道,“爽利!” 齐述却是恨不得跳起来爆打他一顿。 ——你这样,弄得我很被动啊。 但管里已经这样说了,他要是再瞎比比,无疑就会得罪了齐晟。 就算齐晟心胸宽广,不和他计较,日后再有机会,恐怕也不会给他了。 而且,先前齐晟也说了,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世子之位唾手可得。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又自我激励了一番,齐述也改了口风,“行吧,虽然不知道六弟收购羊毛有什么用,我去就是了。” 他的态度,还算诚恳。 齐晟也不介意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你们放心,这件事,已经是在天子那里过了明路的了。” 听见“天子”这两个字,两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天……天子?”齐述的舌头差点打结了。 齐晟肯定地点了点头,对管里道:“原本,本王是打算叫你推荐几个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商人的。但转念一想,现找来的人,哪里有你忠心耿耿?索性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齐晟这几句话,可比“天子”给管里的激励更大。 毕竟,天子对管里来说,太遥远了。他也就是在那次联赛开幕式上,远远地看过一眼而已。 他和齐述不一样,齐述得了天子的看重,就能直接从天子那里得到好处。 可是他不过就是一介商贾,就算是偶尔办好了一件差事,上达了天听,天子也不一定会记住他这么一号小人物。 想也知道,睿王殿下还不是太子呢,就有一大群人争着抢着替他办事,更何况是天子? 所以,比起在得到天子的青睐,管里更倾向于从睿王殿下这里取得更多的信任。 这样的话,等将来睿王殿下一飞冲天,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如今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管里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十分亢奋。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把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好。” “本王自然是相信管郎君的能力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事情交给他。 原本,齐晟是只准备改进一下纺织技术的。 但在被天子召见过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有了纺织机,何不一步到位,再弄出一个羊毛脱脂技术,对瓦剌施行经济制约。 至于羊毛脱脂技术从哪里来,有玫妃娘娘这个理工科的大拿在,完全不用担心。 果然,玫妃前脚知道了他的需求,后脚就让人把全套的图纸给他送来了。 顺便,还让人给他带了三个字:好好干! 传话的小太监把玫妃那首长鼓励战士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齐晟哑然之余,不由失笑。 “回话给玫妃娘娘,就说我会的。” 那小太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急忙回去回话了。 然后,齐晟就带着一摞图纸,到乾清宫去求见天子了。 听了齐晟的解说之后,齐覃也难得地显出了迟疑之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晟道:“用玻璃盏换马不太靠谱。瓦剌人又不傻,不可能把大量的良驹拿来换奢侈品的。所以,与其想着从瓦剌多弄马来,还不如让瓦剌人自动自发地少养马。” 齐覃:“你不是说他们不傻吗?” “是呀。” 齐晟说,“所以,我们这回递上的不是包裹着毒-药的蜜糖,而是纯蜜糖呀。” 只是,如果瓦剌人自己吃多了糖,再也吃不起苦,可就怪不得他们了。 很显然,这一点,齐覃也想到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你说的那个羊毛毯,就算再好,日后越来越多的话,咱们大晋也消耗不了吧?” 中原之地说是人口稠密,但那只是相对的。 实际上,那个年代的人口,撑死了又能稠密到哪里去? “我知道呀。” 齐晟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咱们大晋消耗不了,可以再卖回瓦剌去嘛!” 只要把羊毛脱脂技术和纺织技术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瓦剌人想要羊毛毯,可不就得乖乖地从大晋这里买? 至于他们会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问题,根本不用问。 奢侈享乐本就是人的天性,瓦剌人就不想用好东西吗? 他们只是没有而已。 齐覃只是一时进入了思维盲区,被齐晟一言道破,他也反应了过来。 “行啊你小子,不愧……” “不愧是您的儿子,对吧?” 被抢了话头,齐覃脸色一黑,狠狠瞪了这个不孝子一眼。 但瞪完之后,他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184、第 184 章 齐晟现在就是后悔, 特别后悔。 ——他到底为啥要秃噜嘴, 图那一时痛快呢? 这下好了,又给自己揽了一个“重任”吧? 果然, 他敢让亲爹不痛快一下,亲爹就能让他不痛快许久。 等他悔恨万分地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 大晋对瓦剌的经济战略, 已经牢牢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想用哪个人,你随意调配,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齐晟垂死挣扎, “父皇, 儿子还得相亲呢。” 齐覃干脆地截住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 想要几个?说一声。不用你相,到时候直接洞房就行。” 齐晟:“…………” ——他还能说什么呢? 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是怎么抱着图纸进的含光殿, 就是怎么抱着出来的。 站在乾清宫的院子里, 齐晟仰天长叹了一声之后,是恶从胆边生。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一个忙有什么意思?大家伙儿都该忙起来才是。 于是乎,先是工部与鸿胪寺,再到户部、兵部,最后还有礼部,陆陆续续都被齐晟动员了起来。 只有刑部与吏部逃过了一劫。 但他们却并不感到幸运。 如今朝中的形势,明眼人都知道,睿王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君主了。 虽然不知道陛下在顾虑什么, 一直没有立储,但绝对不是因为对睿王殿下不满。 ——这不开玩笑吗? 他们要是能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做梦都要笑醒了,谁还会不满呀? 在这种情况下,睿王要做一件事,六部里动用了四部,被剩下的刑部和吏部,他们能没想法吗? 吏部尚书王群和刑部尚书何殊等到了望日大朝,就联袂截住了睿王殿下。 “殿下留步。” “殿下,请留步。” 齐晟这段时日真是忙得脚不点地,恨不得找猴哥学个□□术,好多项工作齐头并进。 两位天官叫他的时候,他正在琢磨: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把能分给别人干的活都分出去。要不然,还得步前世的后尘。 他脑子转得快,脚下动得也不慢。 吏部王尚书年纪偏大,那老胳膊老腿的,肯定是追不上的。 好在刑部的何尚书正值壮年,疾步赶上去,拦住了齐晟的去路。 “睿王殿下,下官这厢有礼了。” 正自沉思的齐晟猛然惊醒,正待发作,却看见刑部尚书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原来是何尚书。” 齐晟如梦初醒,颔首示意,”何尚书好。” “承蒙殿下关怀,下官一切都好。” 何殊客气了一句,便道,“下官见殿下面有忧色,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殿下若是不介意,不若给下官说说。这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何尚书说得很诚恳。 奈何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明显是交浅言深,齐晟直接就当客套胡听了。 “本王若有需要,一定会去找何尚书的。” 齐晟战术微笑,“只是这会子,本王还有公事要忙,就不和大人寒暄了。” 说完,他就要走。 话说,他是真的忙呀。 但何尚书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诶,殿下。” 何殊也不敢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这时候,年迈的王尚书也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附和道:“是呀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齐晟左右看了看,“两位是一起的?” 何尚书摇头说不是,王尚书点头说是。 说完之后,两人略显尴尬地对视一眼,急忙改口。 这一回,换成何尚书说是,王尚书说不是了。 “呃……”齐晟也觉得有些尴尬了,“两位不用紧张,本王不吃人的。” 这个小小的玩笑开出来,原本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位因事先想得太多而关心则乱的天官也都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何尚书笑道:“先前下官所言,句句皆是肺腑。下官听说,最近殿下正在为北边的事费心,就想来问问,咱们刑部,能不能帮上殿下的忙。” “不错。” 王尚书捋了捋已经有些泛白的胡子,点头附和,“若是殿下有用得上吏部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吏部上下,一定配合。”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 但如今的齐晟,已经不是当年的齐晟了。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好笑之余,也不免感慨: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名臣将相载在“争权夺利”这四个字上呢! 这权利,的确是如陈酿的美酒,惑人的紧呀! 他暗自感慨了两句,想了想,对何尚书说:“便是何大人不来,本王也是要去找何大人的。” 何尚书眼睛一亮,“殿下尽管吩咐。” 齐晟道:“本王准备在城西建一个大作坊,劳烦何大人到西城兵马司那里打个招呼,别让不长眼的去挑事。” 何尚书满口答应,“殿下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去捣乱的。” 这虽然不是大事,但睿王肯在这个时候,特意找出一件事给他,说明对他们刑部没意见。 得了这颗定心丸之后,何尚书放心了。 然后,齐晟就对上了眼巴巴的王尚书。 齐晟为难了。 他目前要做的事,实在是用不上吏部呀! “要不……王尚书先请回,等需要的时候,本王亲自去吏部求助?” 这下总该给够你面子了吧? 王尚书一秒化身慈祥老爷爷,捋须点头,“好说,好说。殿下但有吩咐去,派个身边人到吏部去说一声就行了。” 终于摆脱了两个大佬,齐晟暗松一口气,火急火燎地往内务府赶去。 他要在城西建的大作坊,是用来加工羊毛脱、蚕丝、棉花等原材料的。那些加工用的机器,他自然不可能在外面制作。 所以,他特意请旨,从内务府要来了三个局,专门制造机械。 昨天负责这一块的人来禀报,说是第二代羊毛脱脂机已经造出来了,技术相对于第一代成熟了许多,已经可以用于正常生产了。 得了消息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要不是那会子宫门就快落锁了,他非得连夜去看看不可。 齐述早就已经带着管里到瓦剌去了,相信凭着齐述在岱钦小王子那里的威望,还有管里能和瓦剌王直接说上话的关系,不至于没见到真神就被人挡回来。 只要他们能见到瓦剌的核心人物,说是要拿茶砖和盐巴换一到春天就到处飘飞的羊毛,相信没有一个瓦剌人能够拒绝。 很多事情,只要打开了缺口,后续持续跟进,再厚的堡垒,也会土崩瓦解。 更何况,这一次,他们大晋递过去的又不是刀,而是裹着糖的蜜,无论怎么吃进去,都是一嘴的甘甜。 他这边忙忙碌碌,太后那边也没闲着,一心想给两个孙儿都找个四角俱全的姑娘,让他们两对小夫妻,一辈子都和和美美。 在挑拣了大半年之后,她老人家终于勉强找出了两个还算是满意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子突然来寿康宫请安,并对太后说:“母后只管操心老五的婚事就行。老六这里,朕已经有了人选。” 太后兴致勃勃的笑容一僵,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老娘我辛辛苦苦挑了大半年,临了了你说不需要了。你不需要你早说呀,这不是逗老娘开心嘛?” 齐覃也知道,自己这事干的不地道,配着笑脸任太后出了气,这才解释道:“朕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给老五挑一个家世品貌具全的,安皇后的心。” 一提到皇后,老太太的心气不由自主就泄了,叹道:“你们两口子呀……罢了,我老婆子也管不了了。” 太后不想管儿子和儿媳的事,但孙子的婚事,她是一定要过问的。 “不过,你给晟儿选了哪一个,得让我老婆子过目一下。要是哪一点比不上我选的,我可不依。” “哎呀,母后!” 天子无奈道,“您自己想想,老六可是一个好性子的人吗?” 他要说这话,老太太可不依了,“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贬损自己儿子的吗?我们小六怎么了?小六乖得很,多孝顺的孩子。” “对,没错。老六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是,他有本事,还有主意,母后总得承认吧?” ——既然贬损他不行,那朕就换个套路,夸他总行了吧? 事实证明,在一个慈爱的老太太面前,你夸她孙子,就没有什么不可行的。 就算是你夸得再离谱,在老太太的“祖母滤镜”下,那也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所以,老太后高兴了,笑眯-眯地点头附和,“不错,小六最有先帝之风,做事雷厉风行,不喜欢人驳他。” 对于太后来说,“有先帝之风”,就是最高的赞誉了,而先帝也的确是威名赫赫的一代明君。 不过,这话听在齐覃耳朵里,就不那么是滋味儿了。 “母后。” “怎么了?” 齐覃严肃地说:“老六是朕的儿子,也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 “所以呢?”太后斜眼睨他。 齐覃坚定地说:“所以,他能学这么好,全都是因为像朕!” 185、第 185 章 太后并不是很想和儿子讨论, 优秀的小孙子到底像谁这个问题。 知子莫若母。 自己儿子从小就这德性, 她都已经习惯了。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 自己是不可能说服儿子的。 不过,儿子也别想说服她就是了。 反正在老太后心里, 这世上再优秀的人, 也秀不过先帝。 “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太后果断转移了话题。 虽然没有说服母亲, 让齐覃有点意犹未尽。但说到儿子的婚事,他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齐覃道:“小六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生性聪慧, 在朝中已经有了许多支持者。所以, 朕的意思, 给他择妃, 不必找那些家世太好的。要不然,难免会出现皇权与外戚相争的祸患。” “你的意思是说, 要给小六找一个寒门出身的?” 太后说着, 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那怎么能行呢?” 对于外戚这股势力,历朝历代都做出了许多的努力,也都在对待外戚上有自己的政策。 比如前朝就汲取以往的教训,选秀不择贵女,无论是皇后还是王妃,都是从平民百姓里面挑选。 非但如此,从平民变成外戚的那些家族, 也没有一个得到实权的,都是一个空头的世职打发掉。 最多也就是按照自家女儿得到的分位,家族会得到相应的赏赐。 说白了,也就是从平民百姓,变成了财主。 这样一来,外戚之祸的确是没有了。 因为前朝所有的外戚,都是仰仗皇家才能有的荣华富贵,离开了“皇亲国戚”这层光环,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是,外戚之祸没有了,权臣之祸却依然没有被遏制住,反而越演越烈。 从前外戚强势的时候,若是幼主登基,自有强势的娘舅保驾。 有这层姻亲血缘血缘关系在,又有太后从中调和,许多事情都有缓和的余地。 但是,当外戚失去了所有权柄之后,幼主登基,先帝就不得不启用朝中有能力的大臣来辅政。 这样一来,待到幼主成年,想要亲政的时候,场面就不大好看了。 贪恋权势的,倚老卖老的,自恃功高的,甚至还有觉得天子还有得学的…… 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闹不出来的幺蛾子。 要说就没有那种贤德磊落,主动还政的吗? 还真有。 但是,十个里边,能有一个,都算是概率高的了。 这样看来,还不如让外戚得势呢。 所以,本朝立国以后,又汲取了前朝的教训,秀女虽然有从民间搜罗来的美貌女子,但更多的还是从官宦之家里选择。 给天子选妃嫔,或许不那么讲究,但给皇子选正妃,家世往往就是头一项参考的标准。 所以,太后一听出齐覃的言外之意,当即就不乐意了。 齐覃失笑道:“母后想到哪里去了?” 太后却没有因他这一句话而放松分毫,直接问道:“你倒是说说,给我们小六选了哪一家?” 齐覃本来还想再铺垫点好话的,但太后这句话,却是把他所有的打算都弄成了空,只好直言了。 “是礼部侍郎薄兆的嫡长女。” “薄家?” 太后仔细想了想,没有想到大晋有哪处的高门是姓薄的,果然是寒门了。 她蹙眉问道,“这薄家又几人在朝为官呀?” 齐覃迟疑了片刻,说:“三人。” 一听才三个,太后的眉心就拧得更紧了,不可置信地问:“这三个里边,薄兆的官位不会是最高的吧?” 这明显是不满至极了。 齐覃看了看老娘的来拿色气,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是”字是怎么说出口的。 太后终于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又不满意小六,准备把小六也给废了?” 齐覃一怔,“母后这是哪里的话?” 这边太后想到了伤心事,却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老人家边哭边说:“上一回给桓儿选太子妃,你就哄我老婆子说,外戚势力大了,容易尾大不掉,不好。结果如何?” “母后……” “结果,你说得好听,实际上已经打算好了要废黜了桓儿,就是怕他妻族势力大了不好收场。” “哎呀,母后……” 太后根本就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这一回轮到小六了,一开始都好好的,这眼见老身都要下懿旨了,你又跳出来,给他定了这么个寒碜的妻族,你说,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齐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要冤枉死了。 “老三是自己不争气,朕总不能把祖宗的江山交给一个废物吧?” 他也是急了,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可是太后也正伤心呢,听了这话就更不依不饶,“他既是个废物,你当初做什么要立他?” 声嘶力竭地质问完这一句,太后又哽咽了起来,“如今可倒好,一家子被你随意塞到了府邸里,禁军整日围着,老婆子想见见孙子都见不着。” 齐覃泄了气。 他纵然有千般手段,遇上蛮不讲理的老娘,也通通都得折戟沉沙。 眼见太后越哭越咽气,莲花姑姑一边给太后擦眼泪,一边劝慰太后,还得兼顾着给天子使眼色,叫天子赶紧哄哄。 “主子,您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样哭。” 听听,这话是劝太后的吗? 这不摆明着是说给天子听的,催促他赶紧哄人。 齐覃无奈,只能给田保使眼色,让他赶紧把齐晟给叫过来。 而他自己,则是接连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再换继承人的心思。 太后听得将信将疑,“罢了,这都是朝堂上的事,我老婆子也不懂,也管不了。我只问你,桓儿和小律,你什么时候放出来?” 朝堂上的事她管不了,但她老婆子心疼自己孙子,别人也管不了。 齐覃神色一僵,“这个……暂时放不了。” “什么放不了?” 太后又炸毛了,“是不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压着不许放?小律和桓儿都这么惨了,他们还想怎么样?非得把老身的孙子给逼死吗?” “母后!” 齐覃突然发现,懂得太多,野心勃勃的后妃固然让人头疼,像他母后这样,完全不懂朝中事的,更让人心梗。 他觉得自己是应付不了了,还是等老六过来应对吧。 这样想着,他突然捂住嘴,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帝,你怎么了?”太后吓了一大跳,立马就把什么大皇子、三皇子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是心疼孙子,但她更心疼儿子。之所以心疼苏孙子,那是因为孙子是儿子的儿子。 “快,快坐下。”太后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亲自去扶他。 齐覃一看:哟,演过头了。 他可不敢劳动老太后,赶紧就止住了咳嗽,略显虚弱地说:“母后别急,朕也就是一时情急,呛住了。现在已经好多了,好多了。” 太后尤不放心,“真的?” “真的,真的。” 太后看了他一阵,转头就叫莲花姑姑去请御医了。 齐覃为了让她放心,也就没拦着。 他这会子,就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等拖到齐晟来了,他也就顺势解脱了。 齐晟那边刚有了点进展,还没高兴完呢,就被田保派来的小太监叫走了。 路上让张起麟问什么事,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说,只是催促,“殿下,咱们快走吧,总不好让陛下一直等着。” 张起麟没问出来,苦着脸看向齐晟。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示意他不用问了。 天子如今在寿康宫,却说有要事,火急火燎地派人来找他。 派出来这个小太监,看神色也并不严峻,这个“大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想来也是,天子一向不爱后宫干涉前朝事,又怎么会在寿康宫和他说军国大事。 那么,让这小太监这么尴尬为难又着急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天子惹恼了太后,叫他去救场的。 “嘿、嘿、嘿……” 齐晟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吓了那小太监一跳,“殿下,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咱们快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特别古怪,好像带着莫可名状的遗憾。 话说,他是真的挺遗憾的。 他这会子是真的想找借口拖一会,等自家父皇在太后那里吃够了苦头,他再闪亮登场。 ——谁让父皇最近变本加厉地压榨他的! 只是…… 唉,想想父皇在对待他时的小心眼儿,齐晟立马就怂了。 自己今天要是敢在这上头掉链子,回头父皇一准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如今自己大了,写的字也能见人了,父皇是不会罚他写字了。 不过,每天被一堆又一堆的奏折压着,也很苦逼呀。 奏折这种东西,自然是能不增加,就不增加得好。 想到这里,齐晟打了个寒噤,自己反倒催促起那小太监来,“快点,快点,让父皇久等了不好。” “诶。”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紧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睿王殿下的心情很复杂,很复杂很复杂。 小太监不明白,小太监很疑惑,小太监不敢说,小太监不敢问。 186、第 186 章 齐晟紧赶慢赶, 赶到寿康宫的时候, 御医还没有到。 他上前给两位长辈见了礼,就疑惑地问齐覃:“父皇, 您喊儿子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齐覃:“…………” ——你怎么就问出来了?这不就露馅了吗? 太后的目光“唰”地一下就钉到了齐覃身上, 意味不明地说:“原来, 是你把小六喊过来的呀。老身就说了, 小六最近忙得连饭都吃不上,这会子怎么就得空了。” 齐晟隐秘一笑,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舒坦了。 果然呀, 建立在别人苦逼上的快乐, 才是真正的快乐; 如果这个苦逼的人曾经让你苦逼过, 那快乐就会翻倍; 如果这个苦逼的人一直在让你苦逼, 那就是你想象不到的快乐。 总之,齐晟现在就很快乐。 唯一可惜的, 是这快乐不能长久。 因为, 齐覃反应过来得也很快。 面对太后质疑的目光,齐覃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说:“差事再重要,也没有终身大事重要。母后不是不能确定要给他选个怎么样的吗?儿子就把他叫过来,让母后自己问问。” 太后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暂且不拆穿他,笑眯-眯地朝齐晟招手,“来, 小六,到祖母这里来。” “诶。” 齐晟响亮地应了一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十五六的大小伙子,再坐到祖母身侧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他不但不羞愧,还提上要求了,“祖母,孙儿忙了这么久,连口热乎饭还没吃上呢。” 这还了得? 太后赶紧吩咐人,“快,让小厨房给小六做。六儿啊,你想吃什么,都给祖母说,祖母让他们给你做。” 齐晟嘴甜地说:“祖母这里的饭菜都好吃,让他们弄点简单的就行。” 然后,又三言两语的,就把太后哄得合不拢嘴。 齐覃挑眉看了看,暗道:这个马屁精! 但他能哄住太后,齐覃求之不得,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等太后的心情彻底好了之后,御医也过来了,在田保的几番眼色下,胡御医心领神会,把完脉之后,只说陛下是一时岔了气,没有大碍。 太后这才把一直悬着的心给放下了,但却仍对胡御医说:“我看他脸色还是有些白,你给他开些补药吃。” 胡御医道:“回禀太后,王御医已经给陛下拟了药膳方子,那个却比吃药更温和。毕竟,是药三分毒。” 太后这才做罢,赏了胡御医,让他下去了。 齐晟凑趣道:“孙儿就说嘛,像父皇这样的明君,肯定是要长命百岁的。皇祖母啊,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阿弥陀佛。” 太后颂了声佛号,虔诚地说,“若是能叫皇帝长命百岁,老身情愿折寿去补他的。” 齐覃面色微变,急忙起身,一拜到底,“让母亲担忧,都是儿子的不是。母亲切莫再说这种话,叫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太后乐呵呵地说:“这又有什么担待不起的?老身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再过两年就七十了。这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身已是够本了。” 齐覃只是叩首,非得让太后把这话给收回去。 太后拗不过他,只得道:“好好好,当老身没说,行了吧?” 然后,她扭过头来朝齐晟抱怨道:“你这个父皇哟,真是的,从小倔到大。老身是拿他没法子了。” “嘻嘻,祖母,父皇这是孝顺您呢。” 齐晟偎着太后的胳膊,替亲爹打边鼓,“咱们大晋以孝治天下,父皇可不就是这天下百姓的楷模吗?” “你们哟,就会哄我!” 太后嗔怪地点了点齐晟的额头,看似恶狠狠的,其实根本就没用力。 这个时候,给齐晟要的膳食也摆上了,齐晟就拉着太后和齐覃一起入座,并亲自给二人盛了汤。 他扒了一碗饭后,就边吃边问太后,“祖母不是说给我选了正妃吗?是哪家的闺秀?” 说到这个,太后的脸又拉了下来,睨着齐覃“哼”了一声,说:“老婆子倒是给你找了个大家闺秀。奈何,老婆子说话不管用啊。” 反正那薄家的家世,太后是一万个看不上。 家里没有爵位不说,一共才三个当官的,最高的才是个三品侍郎。 这……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呀。 齐晟看了亲爹一眼,果不其然就接到了亲爹威胁之意十足的眼神。 此时此刻,他可不敢触亲爹的霉头,苦着脸“啊?”了一声,“大家闺秀?可别,我可是最怕那种规行步矩的大家闺秀了。” 太后一怔,“怎么,你不喜欢大家闺秀?” “若是像祖母这样的大家闺秀,孙儿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只是……” 齐晟撇了撇嘴,满不乐意,“如今的大家闺秀,和祖母那时候可不一样,走个路都恨不得拿尺子量量步子。” 到最后,他还夸张地反问道:“您说说,要是娶个这样的,孙儿到底是过日子呢,还是过规矩呢?” “哎哟,那是不行。”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齐晟的脑门儿,“你跟个猴子似的跳脱,要是弄个太规矩的,还真说不上话。” 她想到了自己儿子和如今的皇后,可不就是几十年了,还和一开始一样生疏吗? 幸而皇后是个大度的,不计较自己儿子妃嫔多。 但同为女人,太后可不会相信,规矩学得多了,姑娘就真的会按照规矩,大度宽和了。 万一自家孙子遇上了一个无趣还善妒的,日子岂不是要过得鸡飞狗跳? 想到这些,太后也不嫌薄家的家世不好了,忙问齐覃,“皇帝,你说的那个薄家姑娘,性子活泼不活泼?” 眼见这一回的危机是彻底过去了,齐覃更加从容了起来,笑道:“这朕哪里知道?母后若是想知道,把人宣进来看看不就都清楚了?” “薄家?”齐晟突然问道,“哪个薄家?” 一想到那个可能,他连饭也不吃了,端着碗有些急切地问。 因着他的情绪难得外露,齐覃和太后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里头有故事。 齐覃不答反问,“你希望是哪个薄家?” 他这样问,摆明了就是想看齐晟的笑话。 这个儿子越来越难搞了,脸皮也越来越厚了。若这回真的知色慕艾了,他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嘲笑一通。 至于齐晟爱慕的那个,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个的问题,对一个封建奴隶主来说,那都不叫事儿。 反正他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大不了,就把正妃先娶进门,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把老六喜欢的那个纳进来嘛。 就凭老六从他这里传过去的这张脸,哪个姑娘还会不愿意? 结果,齐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带揶揄的天子和太后,坦坦荡荡地说:“若是让自己自己说的话,自然希望是礼部侍郎薄兆那个薄家。” 此言一出,无论天子还是太后,都愣住了。 太后:“你们爷俩,这是商量好的?” 齐覃:“老六几时成了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啧。” 齐晟恶心地皱了皱眉,“父皇我正吃饭呢,您说得也太恶心了,一点也不符合您绝世美男的形象。” 齐覃“哼”了一声,说:“朕的美,天然去雕饰。” 齐晟也不和他争,转头去问太后,“怎么,父皇给我选的正妃,就是薄大人家的姑娘?” “正是呢。” 太后感兴趣地问,“怎么,你见过那姑娘?” 太后做姑娘那会子,开国没多少年呢,规矩少。未婚的姑娘带个帷帽就可以跟着父兄上街了。 所以,对于齐晟可能无意间见过薄家姑娘的事,太后并不像如今的某些道学夫人们一般,看做是洪水猛兽。 “那倒是没有。” 齐晟却无意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孙儿没有见过薄家姑娘,却与薄大人夫妇都相处过。这两位都不入俗流。想来这位薄姑娘,也不是个俗物。” 听他这么一说,太后也想起来了,“你和信阳办的那个慈幼院,里面有个夫家姓薄的,就是薄侍郎的夫人?” “正是呢。” 太后点了点头,和齐覃说:“他们家都发达了,还愿意去教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写字,可见是个不忘本的。” 齐覃忙道:“至于薄家姑娘到底如何,还是得让母后先掌掌眼。” “行,老身明日便让人进来。” 对太后来说,这又有什么不行的? 相看孙媳妇,她乐意得很。 说完了老六,老太后又说回了老五,“小六这里是有了着落了,那老身选出的这两个,皇帝看看,哪一个配给小五使得?” 她说着,朝莲花姑姑示意了一番,莲花姑姑便拿出了几张纸,上面是两个姑娘的生平。 齐覃仔细看了看,见这两个姑娘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情亦或是才华,都无可挑剔,不管哪一个,做五皇子的正妃都绰绰有余。 于是,他就问了最关键的。 “这两个姑娘,母后是都见过了?” “都见过了。”太后笑道,“都是水灵灵的小姑娘。” 齐覃问出了事情的关键,“哪一个更漂亮?” 太后:“啊?” ——不是该问哪一个更会来事吗? 却见齐覃忧心忡忡地说:“老五长得就不怎么样,还是再娶个丑媳妇儿,将来生的孩子还能看吗?” 太后:“…………” ——这是亲爹吗? 齐晟:“…………” ——您可真够未雨绸缪的! 187、第 187 章 五皇子的正妃, 最终还是按照齐覃的意愿, 敲定了长相明媚多姿的鄢陵侯宋洋的嫡长女宋茜。 而齐晟的正妃,在太后召见过薄夫人母女之后, 也定下了薄家大姑娘薄华。 值得一提的是,太后召见的时候, 没再把齐晟按在屏风后头, 而是安排他在合适的时候来请安。 这也是让一对小儿女在婚前见一面的意思。 或许这一回见的人不一样了, 齐晟心境也不同了,竟然难得的有点害羞。 “祖母,这……不太好吧?” 太后嗔怪道:“这有什么不好的?马上就要成婚了, 总得让人家姑娘知道你长什么样吧?” 有道理。 齐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婚姻状况, 约等于盲婚哑嫁。 就算是太后召见薄家姑娘, 他们的婚事就算是定了, 但婚前能多了解一点,还是多了解一点的好。 万一两人觉得不合适…… 呃…… 还真只能凑合了。 因此, 由不得齐晟不紧张。 等到了那一天,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齐晟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到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 他进去的时候,太后笑得很开怀,显然之前的会谈会场愉快。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见他,眼睛一亮,忙免了他的礼,“快起来吧。” 然后, 就指着他对薄夫人母女说:“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六孙子,薄夫人是见过的,只怕华娘是第一次见。” 齐晟暗暗“啧”了一声,心道:这华娘应该是薄姑娘的名字。头一回见面就喊名字,看来祖母对薄姑娘很满意呀。 这对齐晟来说,有一样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太后和天子意见不统一了。 对他来说,这两个长辈一个都不好哄。 特别是如果他和薄姑娘成婚之后,薄姑娘大部分的时间肯定是要在后宫,和太后、淑妃打交道的。 如果太后对她心怀不满,她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这些事情从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才有心思和薄夫人母女见礼。 先是薄夫人母女朝堂他行礼,再是他还礼。 在这个过程中,齐晟悄悄抬头,去看薄姑娘,恰好薄姑娘也抬头偷看他。 两人目光一碰,都怔了一下。齐晟下意识地露出标准的微笑,薄姑娘霎时就红了脸。 齐晟一时讪讪,这才反应过来,这来自后世的礼貌,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轻浮的表现。 得了! 他心道:这第一印象,肯定是好不了了。 可是,他却忘了,对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颜即正义! 就凭他这张脸,朝薄姑娘那么一笑,薄姑娘差点就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这个时候,薄姑娘脑子来来去去只有一个想法:母亲在家一个劲儿地夸睿王殿下,怎么就没夸夸他的相貌? 两人的互动看似隐秘,但今日太后为了替孙子相看,特意戴上了玳瑁眼镜,把一双小儿女的反应尽收眼底。 老人家立刻就露出了姨母笑,拉着他没说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你薄家妹妹头一回进宫,你快领她到御花园转转。” 齐晟也不扭捏,当即就起身相邀,“薄家妹妹,南面的海棠开得正盛,咱们到园子里去赏赏景?” 薄姑娘脸颊殷红,却也大大方方地应承了,“还请殿下带路。” 等两人一出去,太后就对薄夫人说:“这两个呀,真像前世就见过似的,一点不生分。” 薄夫人笑道:“我家这丫头自小是当成男孩子教养的,胆子大得很,让太后见笑了。” “胆子大好,胆子大好哇。” 太后对薄华很满意,“我们家小六自小就是个皮猴子,那些胆小怯懦的姑娘,跟他过不到一块去。” 若说先前,太后表现的虽然也不隐晦,但好歹还是有些遮掩的话,这一句就是明晃晃地直言了。 薄夫人的猜测一下子就被砸实了,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能得齐晟这样的女婿,她是一万个满意。即便齐晟不是天潢贵胄,只是个穷书生,她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但忧的却是他们家家世寒微,而睿王又是只差一个名头的储君,自家女儿怕是没有做正室的命了。 她与睿王相处日久,自然看得出来,以睿王的为人,对正室哪怕不喜欢,也会十分尊重。 如果正室大度还好,若不巧是个心胸狭隘的………… 她这个傻女儿哟,真是愁死她了! 太后为人老练,又说了几句话,见薄夫人有点心不在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心下好笑之余,她也不介意给薄家一颗定心丸。 “我家小六啊,就缺一个像华娘这样的,替他掌管中馈。” 薄夫人眼睛一亮,饶是她历来城府深沉,也不禁有些语无伦次,“华娘何德何能,竟入得太后娘娘的眼。这可真是……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对她的态度,太后心里满意极了,嘴上说:“虽然老身不愿意让小六太过得意,但也得承认,你说的半点不错。” 薄夫人的笑意一僵,觉得太后这句话不怎么好接口。 ——话说,按照正常的程序,不该是她自谦一下,太后也自谦一下,然后两人就拿着对方的孩子来一波儿商业互吹吗? 您这么实诚地把这我这自谦之语当真了,这让我怎么接话嘛? 太后一句话出口,也略有些尴尬。 唉,也怪她平日里听自己儿子和孙子自恋得多了,嘴一秃噜,就说顺嘴了。 虽然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这是在和未来的亲家母说话,也不能太伤人自尊呀。 太后咳了一声,极力救场:“华娘不但长得好,性子也爽利。老身早问过小六了,他就喜欢这样明快的姑娘。” 薄夫人这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和笑容,再次自谦,“比起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小女到底还是野了些。” 太后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 两家的长辈,在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终于进入了正常的商业互吹模式。 寿康宫这边,太后终于松了口气。 御花园这边,齐晟也在一本正经地撩妹。 对于御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薄华并不感兴趣。 她对睿王殿下这个人更感兴趣。 往日在家时,她就不止一次听母亲称赞睿王殿下。 什么心胸开阔呀,什么胸有丘壑呀,什么雄才大略呀,什么雅量高致呀………… 反正在薄夫人口中,只要是好词,都尽可往睿王殿下身上堆。 可是他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除了好看和守礼之外,薄华还没有看出来睿王殿下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不,还是有一样的。 不同寻常地好看。 往日里只听母亲说,她就对睿王殿下心生好奇了,如今真见了面,她可不得好好问问。 于是乎…… 齐晟:“薄姑娘你看这海棠开得如何?” 他想着:你肯定得说好。到时候,我就来一句人比花娇,做一回文化流氓。 嘿嘿,既然是相亲,他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接下来的剧情也确实和齐晟预料的一毛一样。 只听薄华说:“海棠娇艳,这宫里养出来的,花朵硕大,更添了几分贵气。” 齐晟暗暗一笑,直接来了一句:“海棠虽美,但人比花娇。” 他满心以为,这一下,薄华肯定要害羞了。 然后,这相亲的氛围不就有了吗?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也因这毫厘之差,得到了谬以千里的结局。 只见薄华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虽然自己夸自己显得不那么谦虚,但殿下说的倒是大实话。” 齐晟:“…………” ——不是,大妹子,你咋回事?我这是夸你呢,夸你呢,夸你呢! 齐晟有些泄气。 还好这个时候,薄华转而说到了他的得意处。 “臣女在家时,常听母亲提起殿下,说殿下心性仁厚,与信阳公主一起办了慈幼院,收留了许多孤儿。” 相亲时女方竟然对他的光辉事迹信手拈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从一开始,女方对他的好感度都是在及格线以上的呀。 也正好,因着薄兆和薄夫人的缘故,齐晟对薄华的好感度也在及格线以上。 同样一句话,好感度高的人和好感度低的人说出来,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至少薄华说出来,齐晟就忍不住打心眼里高兴。 他努力绷住了想要上翘的嘴角,矜持而谦虚地说:“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初衷。 不过,被薄华一夸,他高兴是免不了的。 然后,薄华又夸他了,“殿下果然是个谦逊又不居功自傲的人。” 齐晟表示:“实在是过誉了。该领的功劳,我还是要领的。” 他说着,顺手掐了一截盛放的花枝,递到薄华面前,自己笑得比那海棠花都好看。 “比如说,带着薄家妹妹游览御花园,搏得佳人一笑,岂非就是大功一件?” 薄华呆呆地结果那枝花,脸颊忽地红成一片。 齐晟暗呼一口气,心里得意不已:我就说嘛,我的准备怎么可能毫无用处? 188、第 188 章 这两个人, 一个是真对对方好奇, 想要借机多了解一番。 奈何,另一个他完全不配合。 就算薄华再怎么努力把话题拉到“睿王殿下的二三事”上, 齐晟也总有办法把相亲的流程给拽回“正轨”。 唔,他自己以为的正轨。 待到了出宫的时候, 薄华是满心郁闷又有些晕晕乎乎地跟着母亲出来了。 她只觉得睿王殿下果然高深莫测, 自己竟然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一点他自己的事。 等出了宫门, 坐上了回家的马车,薄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你和睿王殿下相处的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这算是好, 还是不好。” 薄华满心郁闷, “我们两个话倒是说不完, 但是……但是……” 这会子提起来, 薄华还是忍不住别扭了一下下,“可是好像所有的话题, 都是他在引导的。每当我想说点别的, 总会很快就被他给带偏了。” 她自小是和兄长一样读书习字的,连教书的先生都是一个,她的天赋又比兄长略胜一筹。 因此,这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全面地碾压。 这种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眼见女儿的小嘴慢慢嘟了起来,薄夫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哎呀,娘, 您怎么还笑话我?”薄华顿足不依。 薄夫人一边笑,一边把女儿搂进怀里,待笑够了,才说:“你看那些鸟儿们,是不是大多数雄鸟的羽毛都比雌鸟的艳丽?” 薄华想了想在南方水泽里看到的鸳鸯,又想想曾经看到过的孔雀,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娘,这是为什么呀?” 薄夫人道:“每当雄鸟遇见了心怡的雌鸟,就会拼命展示自己艳丽的羽毛,以期吸引雌鸟的注意。” “啊?” 薄华呆了一下,脸慢慢地就红透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您的意思是说……睿王殿下他心怡于我?” 薄夫人道:“至少也是对你有好感的。” 想到齐晟那张堪比天人的脸庞,薄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滑腻的脸颊,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 薄夫人奇了,放开女儿,奇怪地看着她。 自己的女儿,不是这种没自信的人呀。 可薄华却理所当然地说:“睿王殿下天人之姿,又气度雍容,雄才伟略。女儿虽也有几分姿色,见了他也不免自惭形秽。他怎么可能对我有好感?” 见自己的女儿轻易就被睿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带到沟里去了,薄夫人暗叹了一声:长成那样,可真是作孽哟! 但自己的女儿,还是要开解的。 要不然,日后两人真凑到了一块,该怎么过日子? “华娘,容貌是重要,可却不是全部呀。而且,你长得也不丑啊。” 薄夫人笑容清浅,娓娓道来,“再者说,睿王殿下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她还没说完,就被一脸“我懂”的薄华给打断了,“这世上怕是没有谁在容貌上能与睿王殿下比肩了,他是用不着以貌取人。” 薄夫人:“…………” ——闺女,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往日里,你不是这么浅薄的人呀? 但自己的女儿,往沟里掉得再深,那也得捞啊。 “是呀。正如你所说,反正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睿王殿下还好看了,睿王殿下的择偶标准,肯定是把容貌这一项放到最底下的。那你说,你还有哪一点比别人差的?” 自己女儿有多傲气,薄夫人心里清楚得很。 论起才华见识来,女儿她什么时候认过输? 正想着呢,就听见薄华叹了一声,说:“咱们家的家世,到底是比不过那些底蕴深厚的人家。” 薄夫人再次:“…………” ——怎么只见了睿王殿下一面,你就尽盯着自己的缺点使劲儿瞪了? 薄夫人收拾了一下心情,再接再厉,“睿王殿下天潢贵胄,再好的家世对他来说,也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听她这么说,薄华的底气总算是回来了一点,迟疑道:“这么说,睿王殿下是因为我的才华对我另眼相看的?” 薄夫人赶紧点头肯定了她。 见女儿脸上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光彩,薄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有一个太过出挑的女婿,可真是让人痛并快乐着。 几乎是在薄夫人问薄华的时候,太后也在问齐晟同样的问题。 “怎么样?和你薄家妹妹相处的还算愉快吧?” 相比于薄华的患得患失,齐晟可自信多了。 “非常愉快!” 这四个字,他说得是毫不心虚。 所有的流程都是按计划来的,薄姑娘一定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 “哦?怎么个愉快法?” 太后感兴趣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莲花姑姑赶紧把靠枕又往里塞了塞,让她这个姿势保持得更舒服。 于是,齐晟就巴拉巴拉一阵,把两人的相处过程,以非常主观的视角描述了一遍。 可想而知,听了他的描述,太后这误会得多深。 老人家就高兴啊,“好好好,你们两个相处得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齐晟感激地说:“真是让祖母费心了。” “这个心,老身费得乐意!” 祖孙两个又说笑了一阵,太后当时就下了懿旨,分别到宋家和薄家去,给端王和睿王拴婚。 薄家是得了太后的明示,早有准备,纵然高兴,但还能克制。 宋家接到了懿旨,虽然也喜气,但却又少了那么一点滋味。 宋家大姑娘宋茜左右看了看父母兄弟,只好自己出面给传旨的太监塞了个腕上褪下来的镯子。 “辛苦公公跑一趟,这个拿着给公公喝茶使。” 宋茜很淡定地送走了传旨太监,又很淡定地指挥下人收拾桌子香案,接着很淡定地提醒鄢陵侯,“爹,圣旨需要拿到祠堂供起来。” “不是,乖女,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鄢陵侯就觉得,就自家女儿这宠辱不惊的风范,合该是母仪天下的命呀。 “有什么好着急的?” 宋茜莫名其妙地说,“算命先生不是早说过吗?女儿没有哪个登顶的命。” 鄢陵侯夫人不满地说:“你怎么又信算命的那一套?太后最后一次召见的三家人,就属咱们家家世最好。” 总不能一个王妃的家世,比未来皇后还好吧? 鄢陵侯夫人的想法固然进入了误区,可宋茜却更是抓不住重点。 “母亲,算命先生的话怎么就信不得了?” 宋茜举例反驳自己的母亲,“女儿哪一次去算命没有应?一个月前,算出我有水灾,咱们全家千防万防的,不还是喝水的时候让水呛住了?” 鄢陵侯夫妇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夫妻俩都不是那种信命的人,两个小儿子也是自幼熟读圣贤书,敬鬼神而远之的。 怎么大女儿就……就自小迷信术数呢? “罢了。”鄢陵侯道,“你嫁给端王也好。我听说,端王平日里就喜欢研究易经术数和紫微斗数。你们俩凑一块儿,也不怕没话说。” “真的?” 宋茜眼睛一亮,急切地问,“爹,你听谁说的?” 鄢陵侯瞪了她一眼,虎着脸说:“你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嘛?” 宋茜立马捂住了嘴,露出“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这些都是家里隐藏的人脉,不好拿到明面上说的。 其实调整了心态之后,再想想做端王妃也没什么不好的。 以自家女儿的性子,明显没那个母仪天下的耐心。 到时候,万一一个不耐烦,惹出了祸端…… 所以,嫁给端王也很好。 宋家这边很满意,坤宁宫的皇后也很满意。 皇后那边,是齐覃亲自去说的。 两人做了多年夫妻,还是第一次这么平平稳稳地凑在一起说话。 齐覃不但说了自己对宋家的调查,让皇后放心,甚至还第一次说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 “老六和老五自小一起长大,两个孩子也都是你看着长成的,你也应该都了解。有老六在,谁也欺不到老五头上去。” 皇后知道,这是在催促自己。 陛下早有立储之心,只是因为要立的不是皇后的儿子,心里又顾念着那一点夫妻情分,这才一直没有直言,为的就是让皇后先开口。 这是在给皇后脸面,也是有意让淑妃母子欠皇后一个人情。 可以说,齐覃虽然没有立五皇子的心思,却已经把皇后母子的日后,都替他们打算好了。 纵然皇后与齐覃实际上没什么夫妻之情,此时也不得不感叹:若是做天子的,都要有这样周全的心思,那自家小五,的确不是那块料。 而皇后之所以拖这几年,也不是对淑妃或齐晟不满,而是有别的打算。 如今,儿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她对这俗世,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陛下的意思,我都明白。” 皇后起身,跪到了齐覃面前,“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允准。” 齐覃一呆,连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陛下。” 皇后拦住了他,“您先听我说完。” 齐覃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收回了手,侧身道:“你说吧。”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拜到底:“我在这深宫中蹉跎多年,实在是厌了也倦了。还望陛下允准我在宫外出家,做个女冠。我必日日诵经,诚心为陛下、为太后、为大晋祈福!” 齐覃的眉头皱了起来,“皇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 皇后道,”也希望陛下能明白我的决心!” 齐覃看了她许久,叹道:“若是太后同意,那朕必不阻拦。” 皇后露出了喜色,“多谢陛下!” 189、第 189 章 昭和二十八年四月十六, 后彭氏自请去除封号, 出家为女冠。 无论其中的过程艰难还是顺利,史书工笔之上, 也就得了这么一句而已。 五皇子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大宫女燕回正在指挥众人收拾东西。 彭叠已经脱下了带有皇后标识的衣物, 穿上了杏黄色的道袍, 头上只戴了个莲花冠, 脂粉不施,趁着脸上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清雅又宁和。 见到这样的母亲, 五皇子攒了一路的话, 突然就都说不出口了。 见到母亲之前, 他都一直以为这是父皇的意思, 自己的母亲就算不是被逼无奈,也一定是因为不在乎, 所以顺从而已。 可是这一刻, 五皇子突然就明白了。 这个皇宫再怎么繁华,对自己的母亲来说,也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而已。 所以,他停住了匆忙的脚步,从容而轻快地走到母亲面前,笑着问道:“娘亲什么时候出去,儿子叫人帮忙搬东西。” 那态度,就好像母亲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搬家。 看到儿子的态度, 彭叠心里的最后一丝忐忑也消了去,笑容温婉地说:“你父皇将城南的那处知月观赐给了为娘,等那边收拾出来,我就搬出去。” “那儿子得去催催他们。” 五皇子接过燕回奉的茶水,笑着说,“等娘出去了,儿子就带您到处去转转。您久在宫中,不知道,京城这些年出了许多新鲜事物。” 然后,他就挑拣着特别有趣,特别有名的和皇后说了。 可怜他一个宅男,为了哄母亲开心,简直就是绞尽脑汁,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彭叠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点头说一句好。 母子二人说了许久的话,彭叠终于把压在心里的最后一件事说了出来,“豫儿,为娘出宫之后,你父皇必然是要立新皇后的。你……” 五皇子不在意地说:“父皇如果再立后,必然是要立淑妃娘娘,为的就是给六弟一个名正言顺。若是如此,儿子只有高兴的。” 见母亲略带探究地看着自己,五皇子道:“这件事上,儿子唯一担心的,就是母亲你。可是如今看来,母亲不做皇后,反而比做皇后要快活,儿子也就无所谓了。” 见他并没有半点勉强之色,皇后不禁神色一松,一把搂住儿子,又哭又笑地说:“我的儿呀,你担心为娘,为娘的又如何不是担心你?” 这个时候,彭叠不禁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野心,将自己的儿子养出了这番豁达的性子。 要不然,身为嫡子,却要被一个庶出的弟弟越过去,他的内心不知道要多煎熬。 寿康宫里,太后正拉着莲花姑姑感慨,“彭氏真是可惜了!” 若说当年,她选了彭氏为后,自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是权衡各方面考虑的结果,太后当然不会后悔。 事实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彭氏的确是最合适的继后人选。 可是正因为太合适了,做得太好了,太后才会为她惋惜。 但凡这些年,彭氏所作所为,有一点过界的,太后也不会如此。 莲花姑姑劝慰道:“如今彭氏求仁得仁,也是太后给她的恩典。” 话虽如此,但太后还是禁不住地想些别的。 “你说,若是当年老身不曾选了她,放她自行聘嫁,说不定如今…………” “主子,这都是命。” 莲花姑姑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彭氏的相貌并不出彩,这天下的男人哪一个不爱颜色?咱们陛下对嫡妻还是爱重的。” 如果嫁了一个混不吝,宠妾灭妻的,一辈子才是真毁了呢。 听莲花姑姑这样说,太后心里好受了许多,笑叹道:“罢了,是老身魔障了。母仪天下,可不就是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了?” 她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不知,彭家的人对此是个什么想法。” “有端王殿下在,彭家又敢如何?”莲花姑姑不以为意。 “诶?”太后道,“到底是她的娘家。” 彭家如何? 彭家自然是炸了锅了。 彭叠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如今家里当家做主的,是她的大哥彭护。 从得到消息开始,彭家大哥还有彭家夫人就一直处在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的状态里。 反倒是彭老夫人淡定得很,一点不为自家女儿担心。 直到齐覃派人给彭家宣了旨,把彭家的女儿夸了一通,又给了许多赏赐,他们才不得不相信,彭家的皇后之位,是真的没了。 送走了传旨的太监之后,彭护就揪住彭克,质问道:“你整日里跟着端王办差,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往家里透?” 彭夫人也揪着帕子说:“是呀克儿,你好歹提前说一声,让家里也有个准备。” 可是这会子,彭克也懵着呢。 “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们早呀。” 还是彭老夫人最冷静,在儿媳和孙女的搀扶下坐好,便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陛下圣旨已下,哪里有更改的道理?” 彭护忍不住抱怨道:“妹妹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你快闭嘴吧!” 彭老夫人横了他一眼,说,“你妹妹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们父子沾她的光也够多了。如今,她既然有了这样的想头去,且陛下还同意了,就让她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是,母亲。” 这句话,彭护说的无比迟疑。 彭夫人本来也有话说,但见自家男人得了排头,就赶紧把那话头咽了下去。 不过,她心里却是在埋怨小姑子不识好歹。 ——那可是皇后之位呀,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宝座。她可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了,半点儿不替娘家考虑。 彭护心里虽然没有彭夫人那样的酸妒,但对妹妹不和家里商量,就私自辞了后位,也颇有微词。 他们彭家是清流,按理说不该贪图这层外戚的关系。 只是,一样东西拥有得久了,猛然就要失去,无论是谁,都要有点落差感的。 以往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国舅的身份却是事实,走出去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从今往后,这种待遇,就该是别人家的了。 彭护想了想,到底是不甘心。 他目光一转,正看见自己的女儿。 和容貌平平的彭叠不一样,这彭家大姑娘的相貌遗传自母亲,很是秀丽多姿。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儿还和睿王殿下年龄相当。 自家妹妹到底还算睿王殿下的嫡母,且睿王与端王又一直交好。 如果自家妹妹肯在淑妃那里说一句话,那么…………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便陪着笑脸上前,喊了一声:“母亲。” “妹妹自愿请去,最后得益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怎么说,淑妃母子也算是欠了妹妹的人情了。” 彭夫人眼睛一亮,也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和彭护想到一块去了。 那可是一个后位,算下来得多大的人情? 他们求得也不多,只要睿王肯给他们家大姑娘一个侧妃之位,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彭老夫人瞥了瞥自家儿子和儿媳,一眼就看出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冷笑道:“你妹妹膝下,还有端王殿下呢。” ——就算有再多的人情,那也是留给人家儿子的,你在想屁吃! 她这个儿子呀,真是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 论才华也有才华,人品也算不上太差,只是滤事难免想当然了。 而且,自娶了媳妇之后,又多了一样毛病。 ——总想着让周围的人都围着他转。 这怎么可能呢? 彭老夫人就不明白了,儿子和女儿她都是一样的教,怎么女儿那样豁达端正,儿子就歪了几分呢? 彭护有些讪讪,尴尬地自我开脱,“儿子不是想着,趁着妹妹在宫里还有些脸面,替咱们家大姑娘找个好归宿嘛。” 他此言一出,彭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好归宿?” 她冷笑着问道,“你指的好归宿,是端王还是睿王?你妹妹一个填进去了还不算,你还准备再把女儿往那火坑里推?” “母亲这话说的,那怎么就是火坑了?” 彭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那可是皇家,天底下鼎鼎富贵的地方。小姑进宫是去做皇后了,怎么就是火坑了?” 这样的火坑,她也想跳呀! “娘!” 见祖母脸色不好,彭姑娘赶紧扯了下自己母亲的衣袖,示意她少说几句。 对于彭老夫人的心思,彭姑娘是有几分明白的。 虽然她一直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姑姑明明已经做了皇后了,却总是显得郁郁寡欢。 或许是听母亲说得多了,有时候,彭姑娘自己也会幻想,如果是她做了皇后…… 反正无论她怎么想,做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只有快意的份。 她原本也想过,自己的姑姑是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她可以通过皇后,接触一下睿王殿下。 只是,宫里的规矩太严,命妇入宫的时间和皇子请安的时间根本就不在一起。 自她七岁开始跟着祖母入宫请安到现在,别说睿王殿下了,就是自己的亲表哥端王殿下,她也没见过几面。 190、第 190 章 原本彭叠以为, 自己和母亲的再见面, 就是在宫外的知月观里。 那时候,他们一家子终于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可以尽情地团聚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就在她临出宫前的档口, 母亲和嫂子竟然还特意递牌子求见。 宫里如今是淑妃管事, 而淑妃对彭叠一向敬重, 做事又自来滴水不漏,绝不落人口实。 虽然彭叠已经不是皇后了,但淑妃对她却没有一丝怠慢。 甚至于, 彭家人求见的牌子, 她第一时间就批了。 彭老夫人到底还是没有拗过儿子和儿媳。 特别是在得知自己孙女也有那个心思之后, 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孙女考虑一二。 所以, 赶在女儿出宫之前, 她到底是厚着脸皮, 带着儿媳和孙女进宫来了。 “母亲, 您说什么?” 听了母亲的来意,彭叠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母亲会说出来的话。 彭老夫人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讪讪地再也重复不出口。 见婆婆这样不顶事,彭夫人暗暗啐了一口,干脆自己顶上。 “妹妹,不是母亲和嫂子要为难你,你总得为家里、为你侄子侄女想想不是?” 彭叠淡淡瞥了彭夫人一眼, 八风不动地说:“若是嫂子真想让家里日后安稳,想让兄长和克儿的仕途平顺,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的好。” “诶,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彭夫人不满地说,“嫂子一心都为了家里打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都成了坏心了?” “你少说几句吧。” 彭老夫人瞪了儿媳一眼,斥责道,“你妹妹不比你见识多?” 彭夫人虽心有不甘,但到底是不敢公然顶撞婆母,只得讪讪地闭嘴了。 见按住了儿媳,彭老夫人才问女儿,“叠儿,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女儿,她自己了解。 如果彭叠是不想帮忙,那就会直言不肯帮。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必有缘故。 彭叠的口吻一贯淡淡的,陈述事实就特别令人信服。 “睿王看似性情不羁,其实为人处世自有章法,最不喜欢被人按着头喝水。我若是遂了嫂子的意去找淑妃说情,固然可以一时达到目的,却必然会恶了睿王,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不至于吧?”彭夫人心怀侥幸,“凭咱们大姑娘的品貌,睿王殿下总该有几分怜惜的。” 然后,她就接收到了彭叠关爱智障的眼神。 也是彭叠的目光太过直白了,一点掩饰都没有,彭夫人不禁羞恼,“妹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彭叠道:“嫂子就算没有见过睿王,也该听过关于睿王的传闻。特别是,睿王的那张脸,像极了陛下。” ——脸皮更是青出于蓝。 最后那句,彭叠没说,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说。 但很显然,彭夫人并不能理解彭叠的深意,只以为她是在找借口推脱。 正当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来宝进来通报,“主子,端王和睿王殿下来给主子请安了。” 睿王? 这两个字,仿佛就是兴-奋-剂,彭夫人和彭大姑娘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 一心想着“终于能见到睿王殿下了”的彭姑娘却不知道,她很快就会因为心心念念的睿王殿下而怀疑人生。 却说齐晟和五皇子怎么会突然来给彭叠请安呢? 这还得从玫妃突然回忆起的一段原著剧情说起。 在原著的剧情里,因着五皇子早逝,彭叠没了指望,自然就一心向着娘家。 因此,她不但牢牢占着后位,还在睿王被确立为储君之后,答应了娘家嫂子的提议,让睿王立彭姑娘为良娣。 这位彭姑娘,就是原著中的贵妃。 虽然如今五皇子活得好好的,彭叠也自请出宫了,剧情人物眼见是要凑不齐了。 可玫妃还是坚信,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发生的。 所以,她就暗戳戳地给齐晟传了信,调侃他要新得娇娘了。 齐晟原本是没放在心上的。 可是,今日他正和五皇子说话的时候,听见袁润向五皇子禀报:彭老夫人带着彭夫人还有彭姑娘进宫了。 他心中一动:不会这么狗血吧? 可是,彭家人这个时候进宫,还带上了彭姑娘,他实在是很难不往那处想啊。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封建皇子,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普通官员都还有两个通房呢。 只是,前世尽三十年的人生,让他的三观已经有了基础。 特别是在关于婚姻和感情上的,就算是为了避免日后搅成一团乱麻,他也不会在娶了正妻之后,再纳个小妾的。 因为他很清楚,在他自己心里,对“嫡庶”的概念分得并不是很清楚。 但他又知道,“嫡长子承位制”的确是最稳定的传承方式,他无意去改变这一制度。 他从不敢小看任何人。 只要他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就会被人看出来,然后加以利用,生成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他选择从源头上掐断。 ——只要他不纳妾,没有庶子,那就不会被人看出自己对嫡庶的态度。 因而,他就撺掇着五皇子,一起去给彭叠请安,准备亲自探一探虚实。 如果彭叠没有这个意思,那最好。 如果不巧,彭叠也有这意思……就到了五哥为他两肋插刀的时候了。 “王进宝。” “奴婢在。” “本王要约着五哥一起,去坤宁宫请安。” 王进宝秒懂,“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端王殿下的动向。” 他从东六所出来,就碰见了来给齐晟请安的卢文,不由暗骂一声:晦气! 在王进宝看来,这个卢文就是一棵典型的墙头草。 从前,自家主子无疑将才华显露于人前,这卢文就背了主子,去巴结太子; 如今,眼见自家主子就要一飞冲天了,他又隔三差五地回来请安献殷勤。 我呸,谁稀罕! 暗照私心里说,王进宝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偏卢文这人心思周全的很,一看见他就笑眯眯地主动过来招呼。 “王公公,替殿下办差呀?” 王进宝磨着牙花子,皮笑肉不笑,“咱们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卢文脸色一僵,干巴巴地笑道:“王公公说的是。” 在内涵了卢文一通之后,王进宝神清气爽,笑容也自然多了。 “卢世子,奴婢还有差事在身,这便先走一步了。” “哦,王公公请。” 站在原地,目送王进宝的背影消失之后,卢文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东五所的屋檐。 不走到这一步,谁又能想到,这普普通通的蟠蛇檐角上,竟然能飞出一条真龙来? 是他自己眼力不够,当初不识真龙。如今想要回头,自然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耐心与诚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东五所,在正堂的门口站定,叉手施礼:“臣卢文,给殿下请安。” 皇子所的院子并不大,卢文在院子里请安齐晟在书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齐晟并没有搭理他,就任他在哪里站着,连个冷板凳都没给。 他倒是要看看,这卢文,究竟能熬多久。 因着他们两个来的突然,避是来不及避了,彭夫人和彭姑娘也没有避的意思。 彭叠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心想:让你们试试花孔雀他儿子的杀伤力也好。 是的,彭叠可不是五皇子,齐晟特意挑这个时候过来,她猜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因此,两人进来,一行人相互见礼过后,彭叠就有意无意地表明了,自己没有拉皮条的意思。 齐晟朝她略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然后,他就专心准备对付彭姑娘了。 而彭姑娘这会子已经看呆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齐晟瞥了一眼,就任她发呆,自己则是一心和彭叠说话。 “知月观那里,我和五哥都派人去看了,收拾得挺干净的,教主大可以放心。” 彭叠自请出家之后,齐覃就给她赐了个“知微教主”的道号。 齐晟不好再喊她做母后,跟着五皇子喊娘也不大对劲,索性就称一声“教主”,也算是遵旨行事了。 彭叠颔首道:“偏劳你特意跑一趟了。” 齐晟笑道:“我与五哥乃是手足兄弟,教主是五哥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彭叠自然感觉得出来,心里十分偎贴,觉得老六果然不是个凉薄的人。 可还不等她说几句体己话,回过神来的彭姑娘就顺杆爬了,“如此说来,臣女还是可以喊殿下表哥吗?” 齐晟早就等着她呢。 “五哥,这位是…………”他指了指彭姑娘,满脸疑惑地问五皇子。 五皇子莫名其妙,“这是我表妹呀,刚才不是介绍过了?” “哦,哦,原来是彭姑娘,失礼,失礼。” 齐晟满脸歉意地朝彭姑娘拱了拱手,转头就用明明很小声,却又刚好能让人听清的声音对五皇子抱怨道。 “五哥你早该提醒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长得丑的人向来不爱多费心思。” 自认为长得还行的彭姑娘:“…………” ——我听得见,我真的听得见! 一直坚信自己女儿天生丽质的彭夫人:“…………” ——这睿王殿下长得挺好,怎么眼神不好? 在场唯一一个不在状态的五皇子:“……噗!” 虽然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这一声笑,还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彭姑娘幽怨,彭夫人愤怒,彭老夫人则是尴尬和不好意思。 唯有彭叠,淡定如初。 ——就知道会这样。 齐晟还在坚持不懈地装傻,“五哥,就算我说是大实话,你也不用开心地笑出来吧?” 有了六弟救场,五皇子很快就找回了和六弟一起捣蛋时的默契。 “咳!”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六弟呀,你是不知道。这世间多的是那种既没有自知之明,又不肯听人真心话的人。久而久之,愿意说真话的人,也就少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彭夫人和彭姑娘脸上迅速滑过,最后又来了个总结。 “所以说,今日骤然听见真这么一句纯天然的大实话,为兄难免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六弟见谅。” “嗐!”齐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谁会因着这点小事就见怪?那也太小肚鸡肠了。” 其实很见怪的彭夫人和彭姑娘:“…………” ——所以说,我们就只有吃哑巴亏这一条路咯?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五皇子朝齐晟眨了眨眼,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对于这个舅母,五皇子心里早就存着不满了。 虽然五皇子没和她见几次面,但却不止一次听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说过,舅母仗着自己是娘家人,没少在皇后这里炫耀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这不是在扎他娘的心吗? 以往是没有机会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得了机会,他要是不好好回报一二,岂非枉为人子? 191、立储 彭夫人带着彭姑娘落荒而逃。 彭老夫人虽然觉得女儿太不给儿媳妇面子, 但心里也知道, 这件事是儿媳妇有错在先。 因此,她只是叹了一声, 对女儿道:“等过段时日,你出去了, 咱们母女再好好说说话。” “都听母亲的。” 彭叠亲自起身送了娘家人出门, 背着齐晟和五皇子替两人收尾, “老五和老六都是自小被惯坏了,母亲和嫂子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若是在往日,彭夫人定要在嘴上占几句便宜的, 仗的就是彭叠不和她计较, 从而取得一种病态的心理满足。 毕竟, 这世上除了陛下与太后, 又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在言语上压制一国之母? 但是今日, 她刚刚见识到了五、六两位皇子的厉害。 且五皇子明显是要为了皇后打抱不平的, 她哪里还敢作妖? 不等彭老夫人开口,她自己就说:“妹妹言重了,两位殿下品性端正,该是请两位殿下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才是。” 然后,她就以家里还有事为由,催促彭老夫人快些与彭叠告别,一家人匆匆而去。 目送她们离去之后,彭叠回到内殿, 就见齐晟和五皇子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都是一副“我错了,但我下回还敢”的表情。 彭叠笑了笑,说:“起来吧,没怪你们。”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朝对方眨了眨眼。 彭叠对齐晟道:“我这个娘家嫂子,脑子不大清楚,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哼,”五皇子不满地说,“她哪里是脑子不太清楚?我看她是太清楚了!” “豫儿,那是你的舅母。” 彭叠并不希望五皇子与外祖家的关系弄僵,若不然,日后岂不是连一个助力都没有? 齐晟看了看彭叠,又看了看五皇子,笑着说:“五哥赤子之心,行事一向有分寸,教主大可放心。” 他是在夸五皇子,也是在宽彭叠的心。 到了彭叠这个地步,心里记挂的,无非也就是儿子和娘家这两样。 五皇子自不必说,彭家只要不作死,他也不会专门去针对。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彭叠放下了一桩心事,便留二人说话。 这个时候,齐晟待得就有点尴尬了。 他纵然和五皇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但说到底,人家才是亲母子。 彭叠对五皇子护得紧,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围绕着五皇子转的。 而齐晟在一旁虽然不至于被冷落,但到底有些格格不入。 因此,不过片刻,他就很识趣地告辞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 “主子,咱们是去鸿胪寺,还是去户部?” 因着扶持操控瓦剌经济一事,天子又给了齐晟一个行走鸿胪寺的特权。因此,王进宝才会这样询问。 齐晟想了想,说:“去鸿胪寺吧。对了,待会儿让人给玫妃娘娘传个消息,记得通过母妃递交。” 虽然玫妃比他年长许多,两人相交并不会让人想到瓜田李下,但以史为鉴,越是地位高的时候,就越要谨慎小心。 殊不知,这世上有多少事,都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的。 他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距离储君之位只有半步之遥,进则登临九霄,退则粉身碎骨。 至于被废之后祈求新君善待,那根本就是个笑话。 别的不说,他的前车之鉴,成王齐桓如今还在成王府圈禁着呢。 对于成王,齐晟只能说幸好成王妃产下的是嫡女而不是嫡子,并且在生产的时候还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 若不然,成王这个前太子有正嫡之子在世,日后他就算是想施恩,也没多大力度。 而且,若成王真有嫡子,将来就算他对成王一脉放心,朝中保皇党也不会放心的。 让成王一脉郁郁不得志只是基本操作,再遇上个狠一点的君主,斩尽杀绝也没人会说什么。 有成王这个前车之鉴在,齐晟几乎每天都要提醒自己,切不可得意忘形。 所以,和后妃传递消息这种把柄,是绝对不能让人抓住的。 而且,这一次,他要传给玫妃的消息,实在是不好外人看到。 所以,还是让淑妃从中把个关。 至于玫妃,她大概这辈子的智商都点在了她学的那个专业上了,稍微换个地方,那就是个含傻量≥50%的傻白甜。 玫妃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无情吐槽。 在接到齐晟借淑妃之手传过来的小纸条之后,她展开来,脸上的表情从惊奇到愕然,再到了然。 到最后,她只能感慨:“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果然和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不一样。” “怎么?” 一旁的湘嫔摇着团扇偏头来看,以做了多年教导主任的眼力一目十行,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把那纸条上的字给看完了。 “懂得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不愧是自己做老板的。对了,这个纸条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了。” 玫妃把那纸条团吧了团吧,顺手塞进了嘴里。湘嫔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咽了下去。 湘嫔愕然,“你……” “嘿嘿,这是跟电视里学的。” 玫妃得意极了,“等胃酸一溶解,保证谁也看不见了。” 湘嫔:“……行吧,你高兴就好。” ——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有啥好得意的。 玫妃得意过后,就惋惜了起来,“你说,怎么就有男人不喜欢妻妾成群呢?我还想近距离观摩书里的宫斗呢。” 原来,齐晟给她传的纸条,就是把自己关于不准备置后宫,还有具体的缘由写了一下。 其目的就是让玫妃往后消停一点,别再拿所谓的原著,代入一些人物的命运。 齐晟又不准备收了她们,自然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们身上。 玫妃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尊重齐晟的自己的选择,如今也就是和湘嫔惋惜一下而已。 “可惜,可惜,看不到原女主大杀四方了。” 湘嫔笑了笑,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是要事业心占了上峰,其他的一切都会变成浮云。而且……” 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色,“你觉得以晟儿的为人,那个连贵人,真的能大杀四方吗?” 怕不是还没蹦哒起来,就被不耐烦的齐晟直接给收拾了。 玫妃怔了怔,不得不点头认同,“也是。” 她这个也是,既是赞同湘嫔后面那句,也是赞同前面那句关于事业的说法。 这个时代的女子,只是受环境限制而已,所以才只显出男人来。 后世里女子的地位提高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强人为了事业顾不上婚姻呢。 不过,这些女强人功成名就之后,自然有大把的小鲜肉供她们挑选。 所以,婚姻对她们来说,也无所谓啦。 只是不知,她和湘嫔,还有没有找小鲜肉的那一天。 说起来,彭叠出家这件事,还是给了玫妃一定的启示的。 虽然太后和天子碍于颜面,不可能再让天子的后宫出家,但等天子百年之后,她们都成了未亡人…… 仔细想想,还是有那么点小激动的。 湘嫔:“…………” ——你高兴就好。 在彭叠辞去后位没多久,太后就提醒齐覃:该立新的皇后了。 毕竟,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这件事不光太后关心,前朝也一直都在关注。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看陛下究竟会立后宫的哪一位娘娘做新后。 虽然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淑妃母以子贵已是板上钉钉了。 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嘛。 万一陛下脑子一抽,觉得睿王的在朝中的势力太盛,需要限制一番呢? 毕竟,以陛下强势的性子,对这种“大势所趋”的现状,还真不一定满意。 所以,大家都在观望。 不过,这一回他却是想多了。 若是齐覃身体强健,他们想的这些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问题是如今齐覃的身体是真的不怎么好,他又勤政,有个小病小痛的,也不肯放松政务。 这在先前还好,他身体好,经造。 放到如今,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就说齐晟明明知道该谨慎,为什么还要主动找机会,让齐覃把事情都推去给他? 说白了也就是不想齐覃再操劳,让他的身体更加败坏。 每每想到这个,齐晟都恨不得把张阳扒出来挫骨扬灰,顺便把当初脑子被驴踢了,听从了张阳的毒计的成王给揍成猪头。 但如今事已至此,齐晟也只能尽量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让亲爹齐覃多休息休息。 话说,他穿越之初给自己定的目标好像是咸鱼吧? 这才多久,就心甘情愿地当牛做马了? 如果不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齐晟都要怀疑,这封建王朝是不是有魔力了。 要不然,怎么他和玫妃俩后世社畜,到了这里都争着把九九六当成福报了呢? 这听起来好虐呀有木有? 现如今,唯一能让他庆幸的,竟然是齐覃不是个贪恋权势,要权不要命的。 要不然,自己这边是想方设法地想让人家过得轻松愉悦点,人家非但不领情,还要反过来猜忌自己是不是要逼宫篡位…………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 要不然,他都要被自己的脑补给虐死了。 总之,齐覃如今是巴不得自己的继承人能干呢。 如果齐晟也像成王那样,他才吐血三升,死不瞑目呢。 昭和二十八年七月,太后懿旨出寿康宫,立钟粹宫淑妃梁氏为皇后。 同年九月重阳日,帝下旨立梁皇后之子睿郡王晟为皇太子。 圣旨一出,天下各地都争相张贴榜文,把大晋有了储君的事传告天下。 齐晟前脚刚接了圣旨,后脚五皇子就来了。 “快让我瞧瞧,咱们大晋最俊的太子殿下到底长什么样?” 他的人先窜了进来,后头跟着的袁润手里捧着贺礼。 “去你的吧!” 齐晟啐了他一口,“咱俩恨不得一天见八面,你也不嫌烦得慌。” 五皇子嬉笑道:“这怎么能一样?” 两人斗了几句嘴,齐晟看了眼座钟,就猜出来五皇子这时候过来,究竟是想干啥的。 齐晟拿眼斜他,“你还不走?” 不出他所料的,五皇子大马金刀地往那里一坐,满不把自己当外人。 “都这个时候了,我再回去也是麻烦。快叫人传膳,我就在你这里凑合着吃了吧。” 齐晟:呵呵,看吃播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192、第 192 章 立储大典, 齐晟一共参加过两回, 两回的心情天差地别。 第一回的时候,主角是别人, 他还是个连全礼都不强求的小娃娃。 哦,对了, 记得那一回, 五皇子还尿了裤子。 总体来说, 那一回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五哥尿了裤子。 五皇子:“…………” 可这一回就不一样了。 这一回,他自己才是绝对的主角, 全程都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有怕他出岔子的, 有盼着他出岔子的。 这其中, 被特许来参加立储大典的宁王与成王的心情最为复杂。 ——这种争来斗去十几年,到头来却发现, 曾经的对手根本就不是对手, 曾经的弟弟也不会一直是弟弟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酸爽。 成王表示:不想再提。 宁王表示:不想再次经历。 不过,他们想法,根本左右不了局势。典礼该怎么进行,还是怎么进行。 至于中途搞事情,让典礼不顺利? 只能说,人一旦有了家室,也就有了弱点。他们纵然不为自己考虑, 也得为妻儿考虑。 而且,有了上一次二皇子当众摔伤的事,这一次,各方面的负责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谁敢再出幺蛾子? 立储大典过后,齐晟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晋储君了。 要说特别的感觉还真没有多少,反正都是当牛做马,唯一的差别也就是一个名头而已。 唔,暂时是这样的。 没过多久,他就体会出差别来了。 齐覃让他体会出来的。 ——他更忙了。 从前没有太子名头的时候,许多事情他处理起来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齐覃是个好父亲,虽然各种压榨他,但是那种可能会让人借机攻奸他的事情,却是一件也没有派给他。 但如今么…… 反正齐晟算是知道,为啥历史上会有那么多昏君了。 ——要做个好皇帝,实在是太难了! 单是忙也就也就罢了,作为一个老工作狂,齐晟适应一段,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自己地位提高了,以前都不来找事的言官反而跳出来给他弄出一堆操蛋事,就让齐晟特别不爽了。 什么叫与民争利? 平民百姓谁用的起玻璃?谁又用的起目前还属于奢侈品范畴的羊毛毡? 哦,你说的,莫不是因着生产力的提升,布料的价格下降,导致许多商户的货物积压,卖不出去的事? 不是? 既然不是,你那么激动干嘛? 咱们正说与民争利的事呢,别扯什么有辱斯文。都满嘴言利了,还有脸说斯文? ………… 看着支持自己的人操着唇枪舌剑和那几个言官辩论,齐晟冷笑一声,内心毫无波澜。 这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想当然地以为齐晟做了储君之后,就要顾忌颜面,说话做事都会束手束脚。 他们这是把所有的太子都当做成王那样的了。 那齐晟就发发慈悲,让他们见识一下大晋太子的多变性。 不出所料,那几个言官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正当他们灰头土脸,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齐晟这边的人却持续发力,把这几个人挨个弹劾了一遍,且个个都是证据确凿。 本来天子是高坐庙堂,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发神威的,这几个炮灰他也没准备严惩。 但是,架不住有人自己作死呀! 眼见得自己就要被定罪了,一个御史跪倒在地,朝天子哭诉,“陛下,太子殿下如此咄咄逼人,全然不顾朝廷命官的脸面,将陛下置于何地?” 这就是明晃晃地挑拨离间了。 朝堂之上有一瞬间的寂静,天子的脸色已经变了。 齐晟是天子亲自选定的储君,而且是下定了决心传位于他的。 那些跳梁小丑出来蹦哒一下,让新太子试试手,顺便立立威,天子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这些人居然敢公然挑拨自己与太子的关系,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往小了说,这些人是对新储君不满,是在质疑天子的决定; 往大了说,这些人当真是居心叵测,意图颠覆国本! 而无论哪一样,天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们。 所以,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只听丹陛之下的天子缓缓开口:“诋毁储君,挑拨天家父子关系,按律该满门抄斩!” 那个御史的哭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哭声再起,却比刚才真实得多,也凄厉地多。 “陛下,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望陛下明鉴呀!” 可是天子根本就不愿意听他狡辩,只让大汉将军把他拉出去,直接投入死牢。 到最后,还是齐晟心中不忍,开口替他求了情,才免了他全家受累,也免了他的死刑,改为发配交趾。 剩下那几个,天子干脆就和他一起打包,都送到交趾去了。 先前慷慨激昂的几个人,对于这个结果,却也只能笑得比哭都难看地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 然后,满朝堂都是赞颂齐晟仁厚的声音。 说实话,齐晟有点慌。 俗话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天子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呢,朝臣就这样奉承太子,真的很容易戳了天子的肺管子。 齐晟绝对有理由怀疑,这些人里,绝对有趁机整他的存在。 下朝之后,齐晟跟着齐覃来到含光殿的内殿。 “感觉如何?”齐覃笑着问。 齐晟实话实说:“不太好。朝中诸公不愧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那心眼真是比蜂窝都密。 齐覃哈哈笑了一阵,正色道:“这才只是开始呢。” 外人只看到了做天子的风光,却不理解其中的艰险。 朝臣与天子,虽然是从属的关系,却也是天然对立的关系。 天子一心想要大权在握,而朝臣则一直想要天子垂拱而治。 为什么一种新的政策,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好事,真正施行却还是困难重重? 还不是因为牵扯到了君臣双方的博弈? 可以说,朝廷每推出一项新的政策,都是各方面相互妥协的结果。 齐覃认真地把这些经验传授给齐晟,末了,问道:“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前太子现成王齐桓。 齐桓的回答支支吾吾,并没有什么重点,显然是心里没有章法,让齐覃很不满意。 对于齐晟的回答,齐覃还是很期待的。 可是,他却想不到,齐晟竟然能光棍成这样! “没啥特别的想法。”齐晟嗝都不打一个,“要臣看,这帮人都是闲的。” 可不就是闲的吗? 刚开国那会子,怎么没有这么多屁事? 除了开国皇帝威望高之外,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穷,当官的都不能把绸缎当日常衣物穿。 那时候,大家想的都是提升生活水平,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对于齐晟的观点,齐覃沉默了许久,却也不得不承认:好有道理呀! 只是…… “如今毕竟不是刚开国的时候了,你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他们的家产全都罚没了。” “陛下,”齐晟惊恐地瞪大了眼,“您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齐覃:“…………” ——??? 齐晟道:“诸位大人为了咱们老齐家的江山兢兢业业,怎么能无缘无故就罚没他们的家产呢?” 齐晟表示:这种事情,当然是得有缘有故了。 ——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罚没人家的家产了? 齐覃颇觉无语。 看见他的神色,齐晟赶紧替自己澄清,“您误会了,臣没想着要罚没他们的家产。不但不罚,还要给他们发钱。” 就今日在朝堂上那几个,嘴里说的义正言辞,其实心里有几分是为了挑这个时候拿捏一下新储君,又有几分是因着眼红利润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如果把他们都绑到一条船上,让他们都成为既得利益者。 那谁还会瞎比比? 不过,这个得等到海运了。 玻璃他准备做成自己的私产,因为玻璃这种东西,成本低,产出大,只用来做奢侈品,并不能将之利益最大化。 薄利多销的东西,不能给朝廷做。 因为几乎没有油水可贪,掌管这一项的人若是存了谋私的心,就很容易弄出亏空,为国库增加负担。 相对来说,纺织业的前景更大。 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毛尼制品,前景都比玻璃好。 因为这些东西都能做出口,而玻璃这种东西,别的国家也有自己的生产线。 而且,人家自己造出的东西,更附和他们自己的审美。 所以,纺织业是要归入国库的,无论是天子还是户部,都不会愿意让别人参与进来分果子的。 就目前来说,大晋除了盐铁茶,就只有这两个大头,都不可能让朝臣参与分一杯羹。 所以,齐晟想要把他们绑到一条船上,就得有一个新兴的事物,联合他们,组建一个新兴的利益团体。 至于如何预防这个利益团体在日后做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就想那些,未免为时过早。 这些东西,齐晟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想要做成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 所以,他也就没有在齐覃面前说出来,以免齐覃多操心。 现在,齐覃的确是不用操太多的心。 因为………… “这是昨日新送上来的折子,你还坐那里,接着批吧。” 齐覃指了指御阶下的桌案,桌案上堆满了红皮、蓝皮或黑皮的奏折。 虽然齐晟才刚做上储君之位,但齐覃指使他代批奏折却已经很熟练了。 当然,这又是齐晟因为“不谨慎”而落了把柄在他手里之后,被他借机踹过去的政务。 为了把握这个度,齐晟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193、第 193 章 新上任的梁皇后替后宫嫔妃向太后请旨, 说是后宫姐妹伺候陛下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求太后下旨, 给后宫升分位。 因为储位已定,人人都知道梁皇后的地位稳固。 所以, 时隔多年, 玫妃终于还是得到了她早便该得到的贵妃之位。 同时, 湘嫔晋为湘妃,又有几个贵人晋了嫔位。 可以说,这一次后宫大封, 梁皇后一脉是最大的获益者。 翊坤宫贵妃, 气炸了肺。 如果说, 淑妃成为皇后, 她还可以骗自己,说陛下是形势所迫; 齐晟晋位太子, 她也可以骗自己, 说是朝中奸佞横行,陛下是不得已。 但是,一直被她看不起,被她视为梁皇后走狗的玫妃竟然与她平起平坐,就让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翊坤宫疯狂地摔东西,瓷器摔碎了尤嫌不解瘾。 正好,有一个小宫女上茶时因紧张手臂打颤,把茶水洒在了桌子上。 贵妃当即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一把揪住小宫女的头发,先照脸来了两个大耳刮子子,又拔下头上的金簪子扎小宫女的脸。 小宫女先是吓得哭,再被她打肿了脸,又被她刺了满脸的血窟窿,真就快吓傻了。 翊坤宫里到处都是四皇子的眼线,有和那小宫女交好的一看情况不妙,当即就转身去了吏部,传话给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何吉利。 何吉利也是吓了一跳,不敢耽搁,就把这情况报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3正在规整吏部的档案,顺便给自己在吏部这几年的心得体会做总结。 他想做的事已经基本做完了,日后想和四皇子一起,去过几天清净的日子。 所以,他准备在离开之前,再给六弟留一份大礼。 毕竟,如果不是他一直在背后推动,六弟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困在了储君之位上。 听了何吉利的禀报,四皇子3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一团墨迹便污了上好的宣纸。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对四皇子道,“看来,你母妃还是看不清现实呀。” 他就发现,很多时候,想让一个蠢货听明白你是在骂她不容易;想让一个蠢货知道自己已经绝了全部的希望,也不怎么容易。 在这里,这个蠢货,特指余贵妃。 从立睿王为太子那一天起,四皇子3就不搭理余贵妃了。 因为,无论是后位还是太子之位,余贵妃明显是都没有机会了。 既然如此,让她自己慢慢绝望不好吗? 他有搭理她的闲工夫,干点啥不好,非得浪费在她身上? 不过,四皇子3不搭理余贵妃,留在翊坤宫的眼线,却时时刻刻都把余贵妃的情况传给他。 也亏得是如此,才再一次刷新了四皇子3对“蠢”的认知。 或许是四皇子3从前表现得太过成竹在胸,贵妃已经被他忽悠瘸了,而且是不准备好了的那种。 所以,即便是梁皇后和齐晟已经在后位和储位上坐稳了,余贵妃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些都在四皇子3的计划之内。 她坚定地认为,笑道最后的,一定是她! 就连这一回她崩溃,也是因为玫妃这样的货色,竟然也能与她平起平坐。 那种“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本宫”的想法,没有丝毫地动摇。 因而,她见到四皇子3的第一句话,就是暴躁至极的质问:“本宫究竟还要等多久?你知不知道,连玫妃那个贱人都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了?” “母妃慎言。” 四皇子3d老神在在地说,“虽然您初封既贵妃,但玫贵妃毕竟有封号。按照宫里的规矩,她的位次还要在您之上。您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别人怕是要说您不懂规矩了。” 余贵妃愕然,“你……你什么意思?”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 如果四皇子3知道她此刻的心声,一定不会吝啬于让她知晓:所有的事情,从来就没在你的掌控之中过。 所以,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什么意思?”四皇子3笑了。 那是一种怜爱智障的笑容,悲悯里透着鄙视,鄙视里有有几分不屑计较。 他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至少听在贵妃耳中,这个问题十分的没头没脑。 他问:“母妃初入宫时,就是住的翊坤宫吗?” “自然是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心里有一股隐隐的烦躁想要拱出来。 但提起自己初入宫时被赐住翊坤宫的事,她还是露出自得的神色,“在当时,翊坤宫才是除坤宁宫之外最华丽的宫殿。陛下将它赐给本宫,其中的心思,分明是昭然若揭。” 四皇子3露出古怪的神色,点头附和贵妃:“对,不错,父皇的心思的确是昭然若揭。” 就在贵妃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的时候,四皇子3突然来了一句,“只怕父皇也没有想到,母妃会蠢成这样。” 会心一击! 余贵妃大怒,“你放肆!” 可四皇子3又岂会怕她? “怎么,做了二十年贵妃,您竟是连句逆耳的忠言都听不得了?” 四皇子3嗤笑了一声,“还是说,您其实是明白父皇真正的用意的?” “你什么意思?”余贵妃惊疑不定地问。 四皇子3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人蠢,就得多读书。” 然后,他一把握住挥向自己脸颊的手,低头逼视余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但凡母妃多读两本书,就应该明白:翊者,辅佐也。父皇赐翊坤宫于你,就是直接告诉你,让你莫要肖想后位!” 什么叫做暴击? 对贵妃来说,这就是! 四皇子3最后这几句话,可以说是完全打破了余贵妃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很多时候,把一个人从假象里叫醒,是一种很残忍的事。 因为,他们就喜欢自欺欺人,或者说只能靠幻想才能活下去。 因为现实不如意,他们又没有改变现实的本事。 余贵妃就是这样的人。 她自入宫以来,先是争宠争不过天子的元后,又有梁皇后后来居上。 可以说,她入宫前所幻想的宠冠六宫,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她不是没有争取过,奈何天子就是不喜欢她这样的。 更可悲的是,直到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天子到底喜欢梁皇后哪里。 ——明明她长的也不比梁皇后差呀。 就这样的智商,怎么可能凭实力宠冠后宫? 既然实力不行,那就只有靠幻想,才能实现她的野望了。 在幻想里活得久了,她就难免把幻想代入了现实。 更神奇的是,但凡幻想和现实有出入的地方,她都能靠脑补来逻辑自洽。 这脑补能力,也是没谁了。 不过说到底,智商还是硬伤。 任她再怎么能自圆其说,四皇子3只是准确地找到了薄弱点,会心一击,就打破了她所有的屏障。 余贵妃,疯了。 太后在梁皇后的搀扶下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四皇子满脸血痕,呆呆愣愣地看着余贵妃。 而余贵妃则是坐在桌子上,满脸兴奋的笑容,时不时神经质地“嘿嘿”笑一阵,大声嚷嚷:“本宫才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陛下一定会立本宫为皇后,立本宫的儿子为太子!” 太后心疼地喊了一声:“照儿。” “皇……皇祖母?” 四皇子惊惶而茫然地转过头来,看见慈祥的老祖母,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皇祖母,您看母妃她…………” 他实在是没想到,母妃打他的时候那么厉害,竟然这么经不住刺激。 就在余贵妃疯了不久,四皇子的主人格竟然第一次压过了四皇子3的人格,主动掌控了身体的主权。 他曾经以为,贵妃的种种作为,早已经把他心里对“母亲”的感情磨尽了。 可是,真到贵妃出了大变故,他才发现:贵妃到底还是他的母亲。 人往往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渴望什么。 正因为四皇子从来都没有享受过母爱,所以对母爱也尤其渴望。 他可以接受贵妃受点教训,却不能接受贵妃变成一个受人指指点点的疯子。 “我可怜的照儿呀!” 太后却更关心自己的孙子。 她快步走到四皇子身边,一把将他搂到了怀里,柔声道:“照儿别怕,祖母在呢,祖母疼你。” 四皇子瑟瑟发抖,颤声道:“皇祖母……皇祖母,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刺激母妃的。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照儿,照儿,这不是你的错!” 太后紧紧地搂住他,坚定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命,都是她的命。” 在祖母一下又一下温柔的拍抚里,四皇子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很累,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 “照儿乖,这不是你的错。祖母在这儿呢,祖母疼你。” 不知过了多久,四皇子3重新睁开了眼睛。 “皇祖母,母妃这个样子,孙儿想将她接出宫去赡养。” 他跪在了太后面前,“还请皇祖母恩准。” “这……”太后迟疑了片刻,看了看疯疯癫癫的余贵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老身会与你父皇提的。” “多谢皇祖母!”四皇子3露出了喜色。 ——你想要母亲,我给你母亲便是。 或许,贵妃疯了,对四皇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194、第 194 章 这宫里的好戏是一出接着一出, 让齐晟看得目不暇接。 他才知道贵妃因疯癫被四皇子请愿接出宫去抚养, 还没来得及为这一对母子之间的种种叹息一声,就又被自家九弟给炸了一下。 因着天生的洁癖, 九皇子一向深居简出。 饶是当今天子子嗣不多,朝臣对这位九皇子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因为九皇子还没到出阁的年纪, 本身又不爱与人结交, 大家都不认识他, 能对他有什么印象? 可以说,这一次的九皇子,那可真是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身经历的, 齐晟都不敢相信, 那么玄幻…… 啊, 不!玄幻已经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景象了,应该用“魔幻”才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齐晟都不敢相信, 那么魔幻的事,竟然会发生在现实里。 这件事,还要从天子寻思着,已经十三岁的九皇子该入朝的时候说起。 出于对储君的尊重,还有对小儿子的回护,这件事,天子是先和齐晟商量了的。 齐晟也没什么意见。 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毕竟,谁会嫌弃能被自己压榨的人多呢? 九弟虽然有洁癖的毛病, 但生性聪慧,稍微调理一番,就是很好的一个苦力,齐晟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这些“险恶”的想法,齐覃陛下是不知道的。 所以,陛下很欣慰,欣慰于自己没有选错人。 ——果然有本事的人就是底气足,不会妒贤嫉能,也不会打压兄弟。 于是,齐覃很放心地就把九皇子给叫了过来,告诉九皇子这个好消息。 “朕与你六哥已经商量好了,三日后,你就到刑部去吧。” 九皇子不解:“去刑部做什么?” 这个地名,一听就不怎么干净。 天牢就在刑部,里面关押了许多重犯。 听说刑部的推官每天都要审案,用蘸了盐水带倒刺的鞭子,把那些犯人抽得屁开肉旋、血肉模糊。 审查结果出来之后,他们往往连手都不洗,就直接去找上官汇报了。 如果他去了刑部,肯定会成为推官的上官。 也就是说,推官会带着满身血腥味儿,说不定还有碎肉沫子来找他汇报? “呕——” 这也太恶心了! 就这样,当着天子的面,九皇子生生把自己给脑补吐了。 齐覃脸色一黑,“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皇子可怜巴巴,“陛下,刑部也太恶心了,您就饶了臣吧!” 对于自己小儿子在这短短的瞬间已经脑补了十万字的情景剧场的事,齐覃一无所知。 所以,他也很不能理解九皇子说的话。 “恶心?朕让你到刑部去行走,又没有叫你去天牢审犯人,有什么好恶心的?” 天牢? 审犯人? 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之后,刚才脑补的情景再一次在脑中回放。 “呕——” 九皇子这回是真的吐了,把早膳都吐出来的那种。 一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在含光殿里弥散开来,齐覃和齐晟都忍不住露出嫌恶之色。 至于九皇子,那可就更不堪了。 他这会子是完全顾不上自己还在君前奏对呢,一个转身,火速撤出了含光殿,站到了通风换气的门口。 齐覃忍怒带着齐晟进了内殿,又吩咐人把九皇子给带进来。 接到命令的小太监出,老半天又一个人回来了。 “老九人呢?” 那小太监低着头,惶恐地说:“雍王殿下他……他嫌大殿里边脏,不肯进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齐覃气得跳脚。 齐晟急忙安抚他,“父皇息怒,父皇息怒。九弟自小就爱干净,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边正劝着呢,又有一个小太监进来了,期期艾艾地说:“陛下,雍王殿下请问陛下,今日能不能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等……等外面的味儿散干净了再说。” 齐晟惊呆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一个洁癖为了干净,也真是拼了。 “父皇……”他担忧地看着自家亲爹,就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齐覃气得脸颊抽搐,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个小太监,咬牙切齿地说:“让他滚!”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只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雍王殿下……” 小太监一边擦汗,一边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说:“……陛……陛下准了。” 至于陛下叫他滚什么的,小太监可不敢跟着学。 九皇子眼睛一亮,响亮地朝内殿喊了一声,“陛下,臣告退!” 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撤出了乾清宫的范畴。 等离了那地界,他才长出一口气,对王狗儿道:“还好本王机智。要不然,就得隔三差五地忍受朝中诸卿的汗味儿了。” 已经解释了无数次的王狗儿心里无奈至极,但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替朝中诸公正名。 “殿下,诸位御前陛见之前,都会以艾草沐浴的。” 所以,人家很干净,身上的味道很清爽,真的不会有汗臭味儿。 虽然吧,他知道自己的解释,对自家小主子来说,毛用没有。 因为,他们家小主子总是有理由反驳他。 正想着呢,就听见九皇子不满地说:“艾草就很干净吗?长在野地里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蛇虫鼠蚁攀爬过呢。” 王狗儿面无表情,“殿下,艾草驱虫。” “那它总不驱鸟吧?鸟屎也很恶心的。” 王狗儿:“…………” ——行吧,您是主子,您说得都对。 在又一次取得胜利之后,九皇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王狗儿说的这些,都是母妃编出来,让他哄我的。 哼,我这么机智,怎么可能上当? 机智的九皇子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尚显瘦弱的胸膛,一转头就看见他四哥站在不远处,正冲他微笑。 他怔了一下,不怎么请愿地往四皇子那里走了几步,与四皇子相互见礼。 “小弟见过四哥。” “九弟。” 九皇子微微蹙着眉,真想立刻就走。 ——上回让王狗儿打听的,四哥好像是三天才沐浴一次吧? 天,这也太可怕了,他晚上究竟是怎么睡得着的? 四皇子3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对自己九弟的心思一无所知。 但实际上,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意外,他曾经可是下过大力气调查自己这几个兄弟的。 就他对九皇子的了解,这小子此时一定在心里默默地嫌弃自己这个四哥,可能还一不小心想到了自己三天才洗一回澡的事。 如果不是为了把所有的万一都斩断,四皇子3也不怎么想搭理九皇子。 毕竟,他又没有自虐倾向,怎么可能喜欢和明摆着嫌弃自己的人打交道? 掩住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之后,四皇子3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打量着九皇子,感慨万分地说:“一转眼,九弟也已经十三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呀!” 九皇子觉得莫名其妙,“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和四哥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交集吧?四哥这副明显是在看自家崽儿的神色,未免显得戏太过。 四皇子3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真是对不住了九弟,虐老大、老三那俩菜鸟还有老二那个小单纯实在是太容易,以至于四哥低估了你的智商。 不过,你放心,四哥从来都是个知错能改的人! 九皇子:……我真是谢谢你了哈。 四皇子3若无其事地叹息道:“咱们兄弟里,就属你最小。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团白白软软的。谁成想,你是越大越不爱理人。以至于直到如今,四哥脑子里记得最深的,还是你那时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 这倒也说得通。 九皇子疑心尽去,神色缓和了下来。 当然,他能这么快消除疑心,还是因为他自认为没什么好让四皇子谋算的。 他一个连入朝都不想的皇子,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所以,想不到四皇子3只是在以防万一的九皇子,很快就掉进了好哥哥的温柔陷阱。 所谓防不胜防,就是如此。 在九皇子放下了对四皇子3的心防之后,很快就觉得这个哥哥挺好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四哥除了不爱干净,真是哪哪都好。 虽然他眼中的惋惜极力掩饰,奈何四皇子3耳聪目明,还是看了出来。 过分聪慧的四皇子3,很快就明白自己的九弟是在惋惜个啥了。 于是,他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他觉得,九弟之所以这么作,全都是因为缺乏来自社会的毒打。 他自认是一个好哥哥,有义务帮助自家熊弟弟进步。 “九弟十三了,再过两年,也到了说人家的时候了。” 九皇子微微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妃说了,要把表妹聘给我。” 他口中的表妹,就是德妃哥哥的女儿。九皇子见过,长得很漂亮,而且身上没有任何异味儿。 总体来说,他还挺满意。 四皇子微微一笑,隐藏住了恶魔的尖牙,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神色说:“九弟这么大了,不会对男女之事还一窍不通吧?” 真就不通的九皇子:“……啥?” ——男女之间,还有什么事? 195、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对上九弟迷茫的小眼神儿, 四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把坑又往深里挖了挖。 “九弟,你不会真的一窍不通吧?” 不等九皇子答话, 他就蹙眉去问王狗儿,“九弟都已经十三了, 德妃娘娘还没有安排人教导九弟人事?” “呃……”对上自家小主子充满求知欲的小眼神儿, 王狗儿目光躲闪, “这个……娘娘还没提。” 关键是,还没想好怎么提。 四皇子不赞同地说:“九弟性子单纯,就算德妃娘娘一时疏忽了, 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得想到主子前头去。万一九弟被哪个心大的宫女给勾坏了, 早早泄了元阳, 那可如何是好?”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王狗儿神色一凛,觉得这件事的确该提醒一下主子。 虽然小主子身边有他贴身伺候, 但这宫里的门道一向是层出不穷, 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没个错眼的时候。 见已经说动了王狗儿,四皇子适可而止,不再说九皇子的事,而是说起了自己。 “说起来,九弟虽比我年幼许多,日后做父亲,怕是比我还要早呢。” 听他说起这个,九皇子才想起来, 自己这个四哥直到现在都还没成婚,不禁好奇地问:“四哥为何不给我找个四嫂?” “这个……”四皇子笑了笑,说,“因有高人给我算命,说我三十岁之前不宜谈婚论嫁。所以,父皇与皇祖母便一直把这件事压着了。” ——听见没,九弟,哥可是已经提点到你这里了。你若是不想成婚,完全可以效法一二。 父皇和皇祖母,最吃高人这一套。 此时此刻,“一片好心”的四皇子可不知道,人家九皇子根本就看不上他这种扬汤止沸的法子。 人家要的是釜底抽薪,是一劳永逸! 与四皇子辞别之后,九皇子满脸沉思地带着自己的人回到了东六所。 自从五皇子出阁开府,齐晟入主东宫之后,整个皇子所,就只剩下了九皇子一个主子。 对此,九皇子很满意。 因为,他再也不用忍受从隔壁飘过来的各种香粉、饭菜的味道了。 “主子?” 眼见都要到地方了,九皇子还没回神,王狗儿不得不喊了他一声。 九皇子看了他一眼,问:“王狗儿,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事吗?” “啊?这……” 王狗儿尴尬不已,“奴婢是个无根之人,怎么会知道男女之事?” 他一个在后宫当差的奴才,虽然是个宦官,可也曾经是个男人不是? 这男女之事,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自己知道哇。 小主子问这话,这摆明了就是在难为他嘛。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九皇子觉得挺惊奇。 这个王狗儿,是母妃特意放到他身边的,平日里自己有什么难解之事,好像都能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所以,九皇子已经习惯了,有事不明白,就去问王狗儿。 王狗儿干笑了两声,说:“主子先进去歇息一番,待奴婢去求见娘娘,请娘娘派专门的人手,来教导殿下男女之事。殿下觉得,这样可好?” “那行吧。”九皇子点了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王狗儿的行动力还是很快的,见了德妃之后,就把今日九皇子遇见了四皇子,兄弟二人谈了什么话都说了一遍。 “没别的了?”德妃蹙眉问道。 王狗儿忙道:“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 德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她把四皇子的话前前后后捋了七八遍,也没找出什么不妥的破绽,反而不得不承认,四皇子提醒得太对了。 对于宫里的那些手段,王狗儿都知道,德妃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别的不说,就她入宫伺候陛下以来,私底下就不知处置过多少意图勾引陛下,好飞上枝头的心大宫娥了。 如今陛下的身体眼见是不怎么好了,这两年更是连后宫都不怎么进。那些宫女若想晋身,就只有把目标转移到诸位皇子身上。 而诸位皇子,三皇子已经废了,大皇子虽然没有被圈禁,但如今却是被赋闲,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二皇子和五皇子倒是个香饽饽,但人家都已经搬出宫去了。 仔细算下来,可以给那些宫女们攀龙附凤的,就只有如今的太子,还有她的小九。 从东宫传出来的消息来看,太子是个洁身自好的,本身又有威仪,御下极严,等闲没人敢冒犯他。 如此一来,她的小九,可不就危险了? 只能说,脑洞太大真不一定是好事。 这不,德妃就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了。 她对王狗儿说:“你提醒的很是,嵩儿身边有你跟着,本宫得少操多少心呀!” “主子……这都是奴婢的荣幸!” 王狗儿感动得眼含泪花,“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呜咽道,“有主子这句话,奴婢就算是肝脑涂地,也能含笑九泉了。” 德妃这几句话下来,听得他背上出的汗,都快把亵衣给浸透了。 他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能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也都是主子的恩典。如果他敢居功拿大,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对于他的表现,德妃很满意。 放在她儿子身边的人,就算是看着再好,也需要时不时敲打一番。 要不然,这些奴婢若是仗着是从自己身边出去的,反过来欺负她儿子年幼,那还了得? 当年四皇子身边那个何嬷嬷,可是明明白白的前车之鉴。 直到王狗儿表完了忠心,德妃才嗔怪地说:“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正是爱重你,才会把你放到嵩儿身边的。” 然后,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星儿,还不快替本宫把狗儿扶起来。月儿,去拿二十两银子,赏给狗儿。” “是,娘娘。” “是,娘娘。” 两人大宫女同时应诺。 然后,星儿笑眯-眯地去扶王狗儿,月儿则是去开匣子拿银子。 王狗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在星儿的劝说下起了身,“主子如此厚恩,奴婢真是无以为报!” 德妃道:“本宫不要你报答,只要你伺候好了小主子,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 “主子放心,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定然不会让人伤了小主子一根汗毛的。” “你做事,本宫一向放心。如今,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德妃又安抚了王狗儿一阵,就让他先回去了。 而她自己,则是开始仔细物色教导九皇子人事的嬷嬷。 两天之后,德妃特意选的嬷嬷就顺利进驻东六所,专门负责教导九皇子知人事。 这种事情,一开始接触的肯定都是避火图。 九皇子虽然觉得两个人坦诚相待地躺在一起有点儿脏,但又想想:如果对方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也不是不能忍。 避火图见识过了之后,就是内务府制造的精巧的器具。 那些陶制、玉制的小人眉眼栩栩如生,器官纤毫毕现,保证只要是十二岁以上智商正常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 九皇子开始觉得恶心了,“这……这两个人竟然……” 小解的地方竟然要……而且还是要他的东西进入对方的…… 嬷嬷见他迟疑,不知道他是恶心,还以为他是惊奇。 因此,嬷嬷不但更加详细地讲解了一番,还让人从猫狗房抱来了一对儿发情的猫咪,让它们当场演示。 九皇子:“……呕——” 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这也太恶心了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事? 嬷嬷傻眼了。 “殿下,您……”她欲上前去搀扶他。 “你别过来!” 九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连退出了三丈远,虚弱地指着嬷嬷说,“你走,本王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只要你看到她,他就会想起来…… 呕—— 嬷嬷急了,“殿下,这是怎么话说的?” “滚,快滚!” 王狗儿赶紧让人把嬷嬷搀了出去,又吩咐备水,伺候九皇子沐浴。 直到全身都浸泡在了温热的清水里,九皇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主子……”王狗儿想要问问嬷嬷该怎么办。 九皇子立刻打断了他,“别再给本王提她,本王不想听。” “……是。” 没办法,王狗儿只能把人送回德妃那里了。 他隐隐觉得,经过这件事的刺激,自家小主子说不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会来得那么快,又那么劲爆。 此时此刻,九皇子是已经对“娶妻生子”这件事产生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想法子,让父皇不要给他赐婚,母妃也别再操心他的婚事。 不由地,他就想到了四皇子说的话。 ——找个高人? 只是,高人也只能保一时呀。 哪个高人也不敢说一个皇子一辈子不能娶亲的,除非不要命了。 想要一劳永逸,找高人是行不通的,还得他自己想主意。 该说没主意的人,都是没被逼到那份上。真被逼到那份上了,就什么损招都有了。 九皇子绞尽脑汁,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有了主意之后,他就淡定了,胸有成竹地等到了朔日大朝这一天。 是的,尽管九皇子百般不愿,他还是被安排入朝了,就在翰林院挂了个职。 用天子的话说,翰林院里可没有天牢,总恶心不着你了吧? 虽然九皇子觉得,翰林院里那么多书常年接灰,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但他毕竟不是齐晟,不敢再多提意见,只能磨磨蹭蹭地去了。 不过,他如今可觉得,入朝也不都是坏事。 因为只有入朝了,他才能参加朝会呀。 196、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的, 九皇子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 他要在朔日大朝的时候, 办(zuo)一(yi)件(ge)惊天动地的大(da)事(si)。 到了这一天,他早早就起来了。 虽然说按照规矩, 官员上朝之前,都要沐浴, 不可以不洁之躯面圣。 但对别人来说, 沐浴就只是沐浴, 弄点香汤洗洗就成。 但九皇子是不一样的烟火,他每次都恨不得洗掉一层见过空气的皮。 所以,可想而知, 九皇子起的有多早。 他来到太和殿前的时候, 许多大臣都来了, 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五皇子也都到了。 因着还没有到进殿的时候, 相熟的人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以正常音量说些八卦, 或是压低了声音再探讨一下上一次未曾探讨出结果的东西。 九皇子一到, 整个人群都有三秒钟的寂静。 然后,几乎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离九皇子远的方向挪了那么一点点。 反应过来之后,大家都有些尴尬。 不过,作为同样被九皇子嫌弃过的难兄难弟,他们对彼此的行为都很能理解。 当然之所以说是“大部分人”,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十分淡定。 那就是四皇子3。 他不但没有朝离九皇子远的地方退, 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在众人瞻仰烈士的目光里,四皇子3坦然自若地喊了一声:“九弟。” 九皇子脚步一顿,不得不上前给几个哥哥见礼。 期间他所过之处,神鬼辟易,众人皆自觉的退避三舍。 绕是如此,也没能让九皇子紧皱的眉头松开半分。 更让人觉得心梗的是,九皇子的城府真算不上深。 至少在他们这群老油条眼里,他脸上的嫌弃之意,收敛的是真的不怎么好。 心胸开阔的还好,不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一样米养百样人。 别看这群大人们平日里都是人模狗样的,他们之中心胸狭隘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就难免在心里嘀咕,反正就是没好话。 其中,暗暗记恨九皇子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说,四皇子3预防九皇子,真的是太过未雨绸缪了! “小弟给几位兄长请安。” 五皇子撇了撇嘴,干脆利落地退到了二皇子的身后。 反正他是弟弟嘛,有兄长在,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九皇子不必多礼。 然后,二皇子就说:“看起来,你四哥找你有事,你们两个去说吧。” 在他的身后,五皇子冲他翘了个大拇指。 ——二哥不愧是二哥,这甩锅的力道和轻巧程度,果然不是做弟弟的能比的。 九皇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情不愿的神色来。 别误会,他不是对四皇子有意见。 实在是看见四皇子,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嬷嬷逼他看的那些东西。 然后,他就…… 呕—— 是的,在他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下,那些让人恶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东西,都变成了嬷嬷逼他看的。 ——像我这样爱干净的小仙男,怎么可能主动要求看那么恶心的东西? 已经被德妃无情地遣送回内务府的嬷嬷:“…………” ——殿下您高兴就好。 “四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满身上下都写着拒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对四皇子说:你最好没事,离我远点。 啧,也是很气人了。 本来四皇子3就是和他打个招呼而已,还真没别的事。 但是,如今嘛……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事了。 “那日九弟回去之后,德妃娘娘可曾替九弟安排?” “安排?安排什么?” 一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五皇子一听有戏,立刻就凑了过来。 而九皇子的脸,已经彻底绿了。 如果不是待会儿要做的大事支撑着他,让他硬生生忍住了,他一定已经跑出去吐了。 这个四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四皇子3还一脸的真诚关切,满脸不解地询问:“九弟,你怎么了?” 然后,他又恍然般地拉了拉五皇子,温和地说:“五弟,九弟他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你往我这边站一些。” “哦。”为了听八卦,五皇子乖得很。 他很听话地挪到了四皇子3身边,又忍不住问道:“四哥,到底是什么事呀?” 四皇子3不着痕迹地瞥了极力忍耐的九皇子一眼,朝五皇子暧昧一笑,“还能是什么事?你像九弟这么大的时候,也专门学过的。” 不得不说,表情学真的是博大精深。 原本五皇子不是那等一点就透的伶俐人,他像九皇子这么大的时候,学过的东西多了,谁知道四皇子3说的是哪一件? 但是,四皇子3的话,配合着他恰到好处的表情,五皇子秒懂。 “哦~”他恍然地点了点头,脸颊开始发热泛红。 然后,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说,“九弟的确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 他那么大的时候,如果不是已经知晓了何为人事,只怕还真让两个小宫女得手了。 九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是想把那股恶心感往下压压的。 可谁曾想,五皇子整日里和檀香打交道,身上常见沾染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先前九皇子因为心里有事,也就没闻到。 如今,他猛的这么一吸鼻子,那股味道就直接顺着空气钻入了九皇子的鼻腔。 他终于忍不住了,“五哥,你来之前沐浴了吗?” 五皇子:“……我自然是沐浴了的。” 咬牙切齿呀有木有? 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你这样问的吗? 谁不知道,面圣之前得把自己洗白白的? 五皇子有灵魂三问,但伴随着静鞭声,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哼!” 他恶狠狠地瞪了九皇子一眼,赶紧跟在四皇子的身后,进入了含光殿。 九皇子眼睛一亮,对五皇子的态度全然不在意。 ——马上就要到了他表演的时刻了! 真正的要事,都是写在奏折里上奏的,在朝堂上只是就其中需要的一些公开讨论一二。 所以,朝堂上除了突发事件,基本上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九皇子已经参加过两三回朝会了,对其中的弯弯绕了然于心。 因此,他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等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天子心情还不错,他就举着朝笏站了起来。 “陛下。”九皇子道,“臣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 齐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抱着“反正这会子也没什么事”的态度,点了点头,“你说来听听。”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九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扔下了一个小雷。 九皇子无比诚恳地说:“臣即将到舞象之年,按照常例,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臣请求陛下,莫要赐婚于臣。” 当时的场面,怎么说呢? 就是看似安静,实则众人眉来眼去,眼色打的频繁至极。 官员甲:哟,九皇子这是……有了心上人了? 官员乙:我看像。 官员丙:看来,九皇子的这位心上人身份不高啊。至少,做皇家的儿媳妇是要差一截的。 官员丁:这会子陛下的脸色一定很不好。 ………… 如果把他们相互打的眼色换成小声bb,绝对会像茅坑里的苍蝇一样,“嗡嗡嗡”。 齐覃蹙眉,“你说什么?”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难不成,他最近的身体更不好了,以至于连听力都下降了吗? 九皇子可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听见天子让他重复,他还真就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还请陛下莫要赐婚于臣。” 好了,齐覃这回确定了: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是自己九儿子的脑子出了问题。 “雍王,此乃私事,你不该拿到朝堂上来说。” ——你这个蠢货,这种事情,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吗? 就算你喜欢上一个宫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朕难道真的会棒打鸳鸯? 人家老二两口子如今不也过得挺好? 是的,和那些八卦的官员们一样,齐覃也认为,九皇子之所以拒绝赐婚,就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他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老父亲,反正老九又不必继承皇位,真不想娶贵女,那就不娶吧。 有了老二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老九应该私下里来求他才对。 这个老九真是太不懂事了,都让他娘给惯坏了! 这样想着的齐覃却没有想到,被惯坏的熊孩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没有什么底线可言的。 这会子九皇子就一心想要釜底抽薪,彻底解决他日后婚嫁的事,对于自家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的一片苦心,那是丝毫也没有体会到。 “陛下,不是臣公私不分,实在是这件事,臣觉得有必要当众说开,日后众位大人也别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是。”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的脸色陆陆续续都绿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想和皇室结亲,但被你用这种语气、这种言辞说出来,倒显得我们都是攀龙附凤的人一样。 打人不打脸你知道吗? “老九!” 齐覃的脸色黑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你是生怕自己日后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是吧? 九皇子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臣还有一句话想说,就算陛下不让臣说,臣也得说。” 然后,齐覃就吐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字。 “说!” 九皇子高声道:“臣对女人,硬不起来!” 一瞬间,整个太和殿里的人都目瞪口呆,针落可闻。 197、我是救场王 直到下了朝, 安抚完了亲爹, 从乾清宫走回端本宫,齐晟还是晕晕乎乎的。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这群兄弟, 可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呀! 前有为爱抗母的二哥, 后有为单身违父的九弟。 跟他们一比, 自己这个据玫妃所说, 穿越光环闪瞎眼的穿越者,怎么就那么没有主角气场呢? 他觉得,从今往后, 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玫妃说: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者罢了! “主子, 您喝碗茶吧。” 张起麟捧着茶碗, 小心翼翼地说。 “唉!” 齐晟重重叹了一声, 接过茶碗刚喝了一口,却突然惊醒:我说怎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呢! “快, 伺候孤更衣, 孤要去给皇祖母请安。” ——他先前光顾着安抚亲爹了,忘了还有一个老太太即将接收暴击呢。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伺候着他换了身衣裳,为了赶时间,齐晟除了参加立储大典那日,头一次让人把步撵给抬了出来。 绕是如此,等他紧赶慢赶赶到寿康宫的时候,老太后正拉着梁皇后的手哭呢。 德妃、九皇子还有信阳公主、平阳公主都跪在地上。九皇子两边脸颊都是肿的,可见是德妃下了狠手。 他垂头丧气地跪着, 这会子也顾不得地上干净不干净了。 德妃和两个女儿都拿帕子捂着脸,陪太后一块儿哭。 “老身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怎么净出些不肖子孙?” 梁皇后在一边劝慰,说的嘴皮子都起干皮了,但就是劝不住老太太。 “皇帝呢?他怎么还不来?老身是请不动他了?” 梁皇后忙道:“派去的人刚走没多大会子,应该还没到乾清宫呢。母后您别急,等陛下来了,看陛下怎么说?” 谁知道,听了这话,太后更急了,“他?他还能怎么说?当初老二弄那一出子,他是怎么说的?都说溺子如杀子,先帝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事事由着他的吗?” 对于二皇子一直不肯再娶,非要守着一个青楼出来的女子过日子的事,太后本来就心存不满。 更让那个太后不满的是,那小荷都跟着二皇子好几年了,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诞下。 二皇子都二十六、七了,还是膝下空空,太后怎么可能不着急?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太后看来,就是同意了二皇子不再娶的天子。 这话,梁皇后就没法接口了。 她如今虽然是皇后了,但二皇子毕竟不是她亲生的,且她还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这个时候,她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妥当。 好在这个时候,听见宫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梁皇后眼珠子一转,登时就沉了脸,“没看见母后正难受的吗,他来添什么乱?叫他在外边等着。” “这怎么能行?” 太后心疼孙子,立刻就说,“外边日头那么大,热着了可怎么是好?赶紧的,让他进来。” “这……”梁皇后为难地看了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的德妃,“还是先让德妃梳洗一番吧。” 不管怎么说,德妃毕竟也算是齐晟的长辈,齐晟作为晚辈,能不见长辈这副狼狈模样,还是不见的好。 太后顺着梁皇后的目光看了看德妃,瞬间就联想到了自己,遂改口道:“罢了,先叫晟儿在外间等一会子,这屋里收拾好了,再叫他进来。” 见主子终于止住了哭,莲花姑姑感激地看了梁皇后一眼,一面叫人去安置齐晟,一边叫人打水,给几个主子洗漱。 梁皇后趁机替九皇子求情,“母后,叫老九也起来吧。他年纪小,骨头嫩呢。” “哼!” 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孙子,不情不愿地说,“还不快谢谢你母后替你求情?” 九皇子忙道:“儿子多谢母后。” 然后,他就避开了宫娥的搀扶,自己艰难地站了起来。 才一起来,他就提要求,“皇祖母,能不能让人给孙儿也打一盆清水来?” ——要是再有一套新衣裳就更好了。 太后本来气都还没消,见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干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要让人给你端一盆泔水?” 九皇子:“……什么是泔水?” 太后:“…………” ——好气! 已经梳洗得差不多的德妃替儿子解答了疑惑:“就是涮锅水。” 九皇子惊恐地瞪大了眼,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我不洗了。” 太后的气终于顺了一点,吩咐莲花姑姑,“去叫晟儿进来吧。” 齐晟进来的时候,屋里这一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许多。 ——除了九皇子。 所以,他就若无其事地和众人见了礼,就笑嘻嘻地凑到太后身边了。 “皇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看我?” 太后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我老婆子还能吃了你弟弟不成?” 齐晟赶紧指天发誓,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在担心九皇子。 “孙儿担心的是祖母您呐。” 齐晟的嘴巴就像抹了蜜,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您这么慈爱,就像是莲台上的观音娘娘似的,怎么舍得动九弟一根手指?孙儿就是怕九弟不懂事,把您给气出个好歹来。” “唔,你就会说好话哄我老婆子。” “这怎么能是好话呢?” 齐晟大呼冤枉,“这明明就是大实话嘛!您要是不信,就问问母后和德妃娘娘。对了,还有三姐和四妹,她们都可以替孙儿做证。” 借着齐晟这个话头,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了太后,把太后哄得浑身轻飘飘的,怒气全消。 见火候差不多了,齐晟赶紧对九皇子使了个眼色,叫他给太后服个软,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是,九皇子固然也算聪慧,但脑子比较一根筋儿。 如今他是认定了自己只要一条道走到黑,坚持过这一段就一劳永逸了。 服软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他如今的思维模式之内。 所以,他低下了头,无声地表示抗拒。 齐晟:“…………” ——简直了,我都想抽你一顿! 难道你就不知道,“服软”这种行为,也是可以延伸出许多不同的含义的吗? 到底是谁告诉你,服软就等于妥协的? 齐晟发现,继有一个蠢哥哥之后,自己还有一个蠢弟弟。 只不过,蠢哥哥好歹和他配合默契,知道自己是为他好;蠢弟弟却蠢得忒实在了。 他沧桑地叹了一声,只能自己出马了。 “皇祖母,依我看,吃了这一通教训,九弟也知道自己干的事太鲁莽了。九弟,你说是不是?” 九皇子顿了顿,仔细品了品齐晟话里的意思,点头附和,“太子哥哥说的事,今日之事,的确是孙儿鲁莽了。只是……” “只是有些人,的确天生就对异性不感兴趣。” 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再把好不容易哄住的太后给气到了,齐晟很干脆地打断了他,顺便剥夺了他的话事权。 这时候,九皇子也意识到了,太子是来帮他的。 而且,明明是同一个意思,话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就是比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好听,也让人更愿意听进去。 所以,他就干脆地闭嘴,让太子做了他的代言人。 太后蹙眉,“有这种事?” 她不大相信,“别是你为了替嵩儿开脱,糊弄我老婆子的吧?” “怎么会呢?”齐晟睁大了眼,神色又委屈又无辜。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说:“晟儿,老身早就跟你说过,男孩子崇拜父亲没什么,但不要处处都跟着你父皇学。” 哈? 齐晟有些傻眼,“祖母?” ——咱们不是正在说性取向的事吗?怎么突然之间,话题就跳跃到了我听不懂的地方? 太后叹息了一声,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次糊弄老身,就是你方才那副模样。老身只是给他面子,不拆穿他而已。” 齐晟:“…………” ——话说,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就只有父皇十六岁的水平吗? 真是惭愧,惭愧,是时候练习一下表情管理了。 不管他心里有再多的想法,这个时候,也要坚强地苟住了。 考验他脸皮的时候,终于到了。 “孙儿说的都是真的。” 齐晟依旧顶着那张委屈又无辜的脸,“咱们京城这边不多见,但江南那边就不一样了。那边有许多女子不肯成婚,反倒是与另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义结金兰呢。” 太后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吗?” 她记得,在闺中的时候,时常托兄弟给自己带话本。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带着帷冒出去挑自己喜欢的。 那么多的话本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本《怜香伴》。 后来她入了宫,也曾对先帝的一个妃子有过好感。 只可惜,那个妃子只是想要利用她,对她并没有真心。 太后为此伤心了许久,后来才一心争宠,最终在未曾有妊的情况下,做了皇后,诞下了嫡子,把那个妃子和她的儿子,通通都踩到了脚下。 或许是想起了往事的缘故,太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语重心长地对九皇子说:“嵩儿呀,祖母不知道你是被哪一个迷了心窍,竟说出这种话来。只是,你要擦亮了眼睛看清楚了,你自己一片痴心,他却不一定。说不定,就是图你的权势呢。” 九皇子:“祖母,孙儿……” “咳!你还敢犟嘴?” 齐晟背着太后,拼命地对他使眼色,叫他顺着太后的意思,先认下来。 要不然,这事今天完就没完没了。 198、未婚夫妻同人协力 在意识到自家六哥比自己聪明之后, 九皇子瞬间就决定听六哥的话。 一个嘴巴不是那么笨的人, 若是诚心要说好话,那肯定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九皇子就是这样的人。 在做出了决定之后, 他立刻就改口了,“六哥, 愚弟不是要犟嘴, 愚弟是想说:皇祖母吃过的盐, 比我吃过的米都多,我一定会注意的。” 太后缓和了神色,连连道:“好孩子, 好孩子, 只要你别吃亏, 祖母也就放心了。” 眼见这气氛逐渐其乐融融, 齐晟却不合时宜地想抬个杠:大晋的都城在雒阳,他们都是北方人, 以食面为主, 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米。 当然,他也就是自己想想而已,没有真的说出来。 眼见太后这一关是过了,齐晟那里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便告退出来了。 信阳公主也随之告退,追了出来。 “六弟,六弟,你且等我一等, 我有好东西给你。” 齐晟闻言,眼睛一亮,急忙挺步转身,问道:“华娘又捎了什么东西给我?” “诶,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是华娘让我捎的?” 信阳公主笑吟吟地看着他,质问道,“就不能是我自己给你的东西?” 齐晟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漫声道:“实话说出来,总是伤感情。” 原本信阳公主也就是那么一问,说话的时候,手都已经伸进袖袋里了。 可是,听见齐晟这句,她就又把手拿了出来,非得问个明白不可了。 “你倒是说句实话,给我听听。” 见她把空手伸了出来,齐晟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迟疑,“不太好吧?” ——万一我说得太呛人,你不把东西给我了可怎么是好? 信阳公主道:“你说,说完了我就把东西给你。” 齐晟转身就走,“那算了,你先替我保管也行。” 然后,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好了,好了,我先给你行了吧?” 信阳公主瞪了他一眼,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绣着双鱼的荷包,丢进了齐晟的怀里,“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齐晟一把接住,笑道:“那是自然,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呀。” “行了你,快说吧。” 齐晟把荷包收好了,才清了清嗓子,说:“三姐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除了逢年过节,你什么时候给我送过东西?” 趁着信阳公主呆愣的档口,他领着张起麟就跑了。 待信阳公主回过神来,自然是抓不住他了,只能笑骂一句:“臭小子,这是当面编排我呢。” 这边齐晟回到端本宫,独自进了书房,这才拿出那个荷包,掏出了装在里面一张纸。 自从被立为太子之后,天子对他的管束就严了。 尤其是“白龙鱼服”这回事,天子更是忌讳的紧,不止一次提醒他,“莫要忘了孙伯符旧事。朕还是全副仪仗出宫呢,不也一样着了道?” 总之,参加完了立储大典之后,齐晟就没再出过宫门。 他不能出宫,手底下的事总得有人负责联络。 蹴鞠和赛马一直都是沈介在负责,如今齐晟干脆就让他全权代理; 玻璃生意还是佟筹负责,平日里传递消息的事,就由梁靖代理; 纺织业的事,则是暂时交给了齐述,徐尚书的孙子徐琬从旁协助。 徐琬是徐尚书推荐给齐晟的,他原是碍于情面,不得不收。 但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之后,他发现徐琬和徐尚书一样,都是豁达不羁的性子,还是个实用主义者,对商贾完全没有偏见。 要不然,齐晟也不敢把他安排去做这些商贩才做的事。 最后的慈幼院那边,齐晟就全权交给了信阳公主负责。 有一天,信阳公主神神秘秘地来找他,说是慈幼院今日来了个贵客。 只看她的神色,齐晟就猜出她不怀好意。 因此,不管她怎么诱导,齐晟通通都是:不知道,也并不感兴趣。 最后,信阳公主被他逼得没了脾气,只得缴械投降,告诉他,“是薄姑娘。” 然后,就一脸揶揄地递给他一个荷包,“喏,薄姑娘给你的。” 那时候,齐晟难得的老脸红了一下。 他可是知道的,在这个时代,簪子、玉佩、荷包、香囊什么的,都是标准的定情信物。 那么,薄姑娘送他荷包…… 嘿嘿,果然是被他的撩妹套路套住了,心里有他。 可是,等他满心欢喜地回去,打开荷包一看,才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荷包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薄华第一天到慈幼院教导孩子们读书时的一个疑惑。 ——为什么明明有机会读书,好多女孩子却宁愿去学女红呢? 作为一个自幼读书,学的比哥哥还好的姑娘,薄华实在是不能理解。 遗忘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了机会,这些女孩子为什么还不好好读书呢? 齐晟看完,叹息了一声,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把这现实回复给了她:因为,读书对她们来说,用处不大。 在封建王朝的发展过程里,年代越往后推,皇权就越集中,臣子的权利被限制的越厉害,女子被压迫的也就越狠。 齐晟如今所在的大晋朝原本是一个小说的衍生世界,小说的作者写故事的时候,时代背景肯定是参考了真实的历史的。 这个作者的历史水平明显不怎么高,最熟悉的历史还是明清时代。 而明清时期,也是对女子压迫的最严重的时期。 这个作者大概也想到了,但对此的改善,也就是不禁和离还有改嫁。 由于小说对背景的设定不完善,自我形成世界之后,世界肯定会对作者疏漏的地方进行自我修正。 由于大部分的背景习俗都是明清时代的,对于作者没有写到的地方,世界修正的时候,自然就会参考相似度最高的时代。 比如,明清时代的女子是没有户头的。 那么,在大晋朝,女子也是没有户头的。 也就是说,女子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立“女户”的。 她最多也就能婚姻不幸的时候选择和离再嫁,死了丈夫之后可以带着嫁妆改嫁。 但如果没有儿子,还不想再嫁人,就会寸步难行。 因为,没有户头,就意味着自身的财产没有保障,你猜会有多少人想扑过来撕一块儿肉? 综合以上种种,就可以理解那些女孩子们为什么宁愿学女红,也不愿意读书了。 因为女红学好了,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呀。 而读书这回事,不但需要天赋,还得烧钱。 最关键的事,女孩子又不能考科举,读书有什么用呢? 在薄华又一次进宫给太后和梁皇后请安的时候,两人单独相处,薄华提出了疑问,齐晟就耐心解答了。 当时,薄华沉默了许久,自嘲道:“却原来,是我浅薄了。” 她原本以为,女子自轻自贱,是因为读书少的缘故。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深层的现实原因。 齐晟没有安慰她,只是问道:“你想帮助她们?” “殿下有办法?”薄华目光灼灼地看向齐晟。 “自然是有。只是……” 见他卖关子,薄华追问道:“只是什么?” 齐晟轻笑一声,认真地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回去之后自己观察一下,想让她们立起来,最需要的是究竟是什么。等你把答案给我了,我就把我的法子告诉你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当即击掌盟誓,然后,薄华就斗志昂扬地走了。 “诶?”齐晟尔康手。 ——咱俩才刚从母后那里出来,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子? 今日,是齐晟第二次收到薄华的荷包,想来,里面装的,就是她找到的答案。 齐晟把那张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就写了一行大字:稳定的收入来源。 简单明了,一针见血。 齐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薄夫人教导出来的女儿,果然不是寻常巾帼。 看来,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未婚妻,也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一起为了提升女子地位这件事奋斗。 就齐晟个人来说,这件事,他是不准备在明面上插手的。 提升女子地位这回事,自然还是要有女子带头站起来。 如果主导者是一个男人,那么这一切将变成一场南拳对女拳的施舍。 既然是人家施舍的东西,自然就还得看人家脸色过日子。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人家会不会有一天,又把这施舍收回去。 就算这一代不收,下一代呢? 所以,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东西,更加理直气壮。 如今参与到这件事情里边的,有湘妃、玫贵妃还有梁皇后。 按理说,有梁皇后这个国母在,份量也挺重了。 但是,就齐晟看来,梁皇后是那种能在规则之内让自己尽量过好的人,却不是一个勇于打破规则的人。 更重要的是,梁皇后这个颜狗,是不会违背盛世美颜齐覃的意见的。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的战斗力无限趋近于零。 既然这一代的皇后指望不上,齐晟就只能指望下一代的了。 如今,薄华既然已经有了觉悟,齐晟这个未婚夫,自然是要在行动上支持她一番的。 “张起麟。” “奴婢在。” “去把徐琬给我叫进来。” 199、卢文的努力 徐琬还没来, 卢文倒是先到了。 说来, 这卢文也是真有毅力,也是真舍得下脸。 自从他下定决心, 要重新在齐晟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以后,几乎每隔一天, 就会到东五所去请安。 等齐晟被立为太子之后, 他更是天天往东宫跑, 风雨无阻。 尽管,齐晟从来都不搭理他,任他自由来去。 若是换一个憨一点的, 见自己这般殷勤地跑了这么久, 太子却半点儿不为所动, 就算不心灰意冷, 只怕也要丧失了大半斗志了。 丧失了斗志之后,就算还能每日都来报道, 也会把这件事当成可以应付的差事。 但卢文却始终斗志满满。 因为他心里明白,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准备再用他了,根本就不会让他进东宫的门。 东宫伺候的人这么多,哪一个不想替殿下分忧,不想在殿下面前露脸? 只要殿下表露出一点不想见他的意思,你猜他进不进得了东宫的门? 如今他既然还进得了端本宫的大门,就说明他身上还有值得殿下看重或者是利用的地方,殿下还没有彻底放弃他。 这对他来说,就是机会。 哪怕只有一丝, 他也要抓住。 若不然………… 想到自成王倒台之后,就再一次上窜下跳,撺掇着父亲废长立幼的母亲,卢文眸光一暗。 如今他弟弟卢玉也长大了。 若说小时候,卢玉还有几分天真可爱之处的话,如今的卢玉在母亲的影响之下,就尤为面目可憎。 不过,卢文也不得不承认,卢玉这几年的确是长进了许多。 至少,比母亲有脑子。 只可惜,他那几分脑子,都用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上了。 比如,在父母面前挑拨离间,让他和父亲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父子关系,重新僵硬起来; 再比如,一边撺掇着母亲,让母亲给父亲吹风废长立幼,一边又在他面前卖乖,想要摘取他以后可能在新储君这里取得的果实。 对于卢玉这点心思,卢文看得一清二楚。 他只想对卢玉说一句话。 ——你在想屁吃! 在家里的艰难处境,让卢文明白,他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不往上爬,还有个退路。 他要是不往上爬,就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所以,他不但每日里风雨无阻地往东宫跑,对东宫上上下下都极为有礼。 而且,只要是能帮忙的地方,哪怕是看见人搬东西,他也会上前帮忙。 齐晟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他,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也都看在眼里。 对此,卢文自然知道,齐晟也知道卢文知道。 但哪怕是有目的的事,能坚持这么久,半点都不松懈,这份毅力,让齐晟不得不动容。 所以,这一次,再听到卢文请安的声音后,他让人把卢文带进了书房。 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效,饶是卢文再怎么城府深沉,也不禁激动万分。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了自己。 来宣他进去的,是张起麟。 或许因着张起麟平日里掌管情报的缘故,在某些事情上,他比王进宝要敏锐得多。 是以,在面对卢文的时候,王进宝阴阳怪气的,张起麟就只是揣摩着主子的态度,待他不冷不热而已。 不过,有了王进宝的对比,卢文对张起麟的感官,无疑要好得多。 张起麟淡淡道:“卢世子,请吧。” “劳烦张公公带路了。” 张起麟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齐晟让卢文进书房了,就改变了态度。 而卢文也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个张公公,比王公公会做人。 “臣卢文,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 齐晟也不为难他,“张起麟,给他上茶。” 卢文忙道:“多谢殿下。” 这时,他心里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跪地痛哭流涕,忏悔一番。 按理说,他是该的,但是如今这位殿下的性格,喜欢务实,不喜欢务虚。卢文怕自己做得太过,会适得其反。 但如果不表态,又怕自己显得不够诚恳。 因此,他才犹豫。 齐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我这里,不用整那些没用的,把差事办好了,比什么都强。” 卢文心下一凛,拱手道:“是,多谢殿下教诲。” 也就是一瞬间,他所有的小心思,都化为了乌有。 因为他发现,这位殿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敏锐,还要聪慧。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这位殿下面前,只怕是无所遁形。 如果他想在这位殿下面前出头,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殿下亲口给他指出来的出路,老老实实办差。 见镇住了他,齐晟收回了目光,无声地笑了一下。 像卢文这种人,骨子里就带着不安分。 所以,想要用卢文,头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得镇的住他,让他害怕。 只要镇的住他,他就会乖乖听话,成为最好用的鹰犬。 自主权这种东西,卢文不配拥有。 难得糊涂这四个字,也不适合卢文的主子。 “你如今在哪里当差?” 齐晟这是在明知故问。 早在卢文第一次出现在东五所的时候,张起麟和梁靖就已经分别把卢文的资料放在他的案头了。 因着长宁侯老侯爷早早瘫痪在床,爵位已经传给了卢文的父亲。 卢文虽然是嫡长子,但自幼就不得父母喜爱。 他的父母一心要把家里的爵位传给小儿子,哪里又会舍得浪费家里的资源,给卢文求个官职? 所以,齐晟知道,卢文如今除了那个摇摇欲坠的世子之位,就是个白身。 但他还是问了,他就是要激起卢文的羞耻与不甘。 对卢文来说,这些东西,都可以成为他前进的动力。 其实,齐晟是很欣赏卢文这样的人的。 因为,这样的人纵然不好掌控,却从来不会怨天尤人。自己想要什么,就会一心奔着那个目标去,谁也动摇不了他。 齐晟相信,无论在位的是谁,卢文都会有一番作为的。 果然,卢文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却很干脆地说:“回殿下,臣如今并没有差事在身,只盼能有机会,为殿下分忧。” 哟,这顺杆爬的能力,颇有他的几分风范呀! 齐晟笑了笑,说:“我这里还真有件事放心不下,却又不可能时时去盯着的。” 卢文眼睛一亮,跪了下来,“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起来,起来,没那么严重。” 齐晟虚扶了一把,“坐,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多谢殿下赐座。” 这是近几个月来,卢文第一次和太子说上话。 他发现,如今的太子,和做睿王的时候,果真是不同了。 如果说,做睿王的时候,殿下是浑金璞玉,如今却已经是精心打磨过的,哪怕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谁也别想夺走他的光彩。 细心的卢玉还注意到,虽然都是太子,都住在东宫,但殿下却不像成王当初一样,张口闭口称孤道寡。也并不像成王一样,总是高高在上地端着。 可是,殿下只平平淡淡地自称一句“我”,他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不敢倾斜晃动分毫。 殿下态度平和,并没有端着架子,可他就是不敢在殿下面前耍半点儿小心思。 从前侍奉成王的时候,他虽然也有对储君的敬畏。 但偶尔的,他心里也会闪过一丝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已,就什么都有了。 如今面对这位殿下,卢文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生贵胄,气度雍容”的人存在。 成王不是太会投胎,而是太不会投胎。 本来是一块还算漂亮的石头,却偏偏遭遇了太子殿下这块绝世美玉。 珠玉在侧,相形见绌。 也就怪不得陛下非要易储。 卢文暗叹了一声:我以前,可真够瞎的。如今吃这么多的苦,也是真够该的! 他的这些心思,齐晟可不知道。 但齐晟却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更恭敬,也更谨慎了。 很好,这就是齐晟想要的效果。 齐晟若无其事地说:“你也知道,我和五哥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来了,婚期也已经定了。” 卢文笑道:“臣还未恭喜殿下。” “同喜,同喜。” 齐晟回了礼,接着说:“五哥年长,所以婚期在我之前,比我早了三个月。我就担心,内务府那边为了赶进度,会在五哥的婚礼上有所怠慢。” 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卢文也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神色,用以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反话。 是真心的。 卢文不免羡慕起来。 ——都说皇室亲情淡薄,但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自小就要好。哪怕太子殿下这个弟弟越过了端王做了太子,两人的关系也依旧为人称道。 反倒是他们这个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勋贵之家,为了一个小小的爵位,两兄弟还要相互算计。 但卢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他很快就让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因为,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殿下放心。” 卢文坚定地说,“臣这就到内务府去,替殿下看着,绝对不让人怠慢了端王殿下。” 齐晟笑了,“有你去看着,真是再好不过。” 200、春闱起波澜 得到了差事之后, 卢文心满意足地走了。 哪怕太子殿下并没有给他一官半职, 派给他的差事也就是一件琐事,他依然很满足了。 因为, 差事这种事,根本就不必挑拣大小。 只要他干好了第一件, 自然就会有第二件, 会有重要的事落到他头上。 相反, 殿下派了再重要的差事给他,如果他办不好,就会让殿下觉得他无能, 日后再想有出头之日, 更是千难万难。 因而, 如今他需要琢磨的, 不是这差事的要紧程度,而是该怎么把握其中的度, 办得漂亮。 看殿下的态度, 端王的婚事,一定要办得有里子又有面子。 但是,其规格却绝不能超过太子大婚。 要不然,纵使太子殿下自己不介意,陛下是一定不会高兴的,皇后娘娘也不会高兴的。 就算是端王,也不会感激他。 所以,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要弄巧成拙。 对了,有了这件差事,他回家之后,就可以狐假虎威一番。 至少,让母亲消停一点,让他有一个能安心喘气的地方。 卢文走后不久,徐琬就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沈介。 沈介是来汇报上个月蹴鞠联赛还有赛马会的情况的,半路上碰上了徐琬,两个人就一起过来了。 齐晟先吩咐了徐琬,让他优先招手慈幼院的女孩子到大作坊里去做功。 心灵手巧的做织花、提花等技术工种;笨拙一些的,也可以做些防羊毛线,织无需花纹的布和羊毛毡。 徐琬都一一记下,表示明白了。 打发走了徐琬之后,齐晟才听了沈介的汇报。 沈介做得很详尽,没有一点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 听完之后,齐晟点了点头,对沈介道:“过些时日,就是春闱了,你在新科举子里挑两个人,培养成副手。” 沈介一怔,“殿下?” 齐晟道:“从前我胸无大志也就罢了,如今形势不一样了,以你的能力,耗在这里,太屈才了。” 沈介听得眼眶一热,急忙闭了闭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臣都听殿下的。” 他把齐晟的话仔细琢磨了一下,说:“殿下说的是新科举子,而不是新科进士,是不看功名呢,还是不要进士?” 若按沈介的想法,自然是不要从新科进士里选。 因为进士毕竟是天子门生,性子高傲与否且先不论,就怕有心人会借此编排殿下,挑拨殿下与天子的关系。 齐晟想了想,说:“尽量别在进士里找吧。” 他想要的是会办事、懂变通的,不是读书好的。 而且,能考上举人的,智商都不会低。 “臣知晓了。” 有他这句话,沈介心里就有谱了,也安心了。 只是,还没等他去找人,收到消息的齐斌就跑到齐晟这里,毛遂自荐了。 “殿下是知道臣的,臣虽然不学无术,但对殿下一向是忠心耿耿,一直想为殿下分忧。” 齐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臣自知本事不够,那些正经的大事,也不敢冒然插手。恳请殿下给臣一次机会,让臣跟着沈兄学些眉高眼低。” 是自家亲戚,品性素来都不错,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晟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答应了。 ——被手下人上赶着求九九六,作为老板,他怎么好意思不答应呢? “既然阿斌哥有意,那是最好不过。我叫沈介少只找一个,日后给你做个副手也就是了。” “多谢殿下。”齐斌立刻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这让齐晟再次感慨:怎么上辈子就没有遇见这么勤劳踏实肯干的员工呢? 大晋的春闱是雷打不动的三年一次,虽然按照规矩,新帝登基的时候可以加开恩科。 但除了当今因年幼之故,需要天子门生来对付权臣,就连太-祖立国的时候,都没有开过恩科。 索性,大晋的读书人也都习惯了,甚至觉得这样很有规矩。 既然受害人都觉得幸福了,齐晟就决定,日后若是他登基的时候,也不加恩科了。 大晋开国至今,积累的科举人才,已经够多了。 而以他日后的发展规划来看,需要的人才得多面开花才行。 而科举人才,在这多面之中,只能占据文学和算学两面而已。 时光飞逝,三年一度的春闱很快就要到了。 每年的春闱之前,朝中最大的事,就是选择主考官、副考官还有阅卷官。 这些,往年都是天子亲自负责的,今年的话…… 众人都在猜测,天子到底会不会把这抡才大典,也交由太子殿下负责。 齐晟也有这方面的猜测。 不过,再怎么猜测,他都想不到,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皇子都有老师,但储君的老师毕竟不一样,都是有特定官职在身的。 比如: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这三位合称三师。 另还有少师、少傅、少保,也都是品阶不低的虚职。 但是,这些都是名义上的,挂个兼职而已。人家都有正经差事的,很少有时间亲自教导太子。 真正为太子讲学的其实是侍读学士。 因着成王本身资质实在有限,齐覃觉得,成王学的不好,不能全怪那些老师。 而齐晟的资质又太好,齐覃自己教得上瘾,觉得他有没有老师都无所谓。 所以,齐晟的三师以及侍读学士等,除了被牵连撤职、抄家、流放的,都被原职保留了。 也就齐晟的老师于得水占了一个太师之位,其余空缺的几个,无论是天子还是新太子,都没有提过。 成王是个体面人,爱面子。 于是慢慢的,就被这些人以他这个弱点给辖制住了,整日里左一个谏言,又一个忠言逆耳的。 齐晟曾经还因此同情过成王。 如今,齐晟自己做了太子了,自然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成王那个地步。 ——话说,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成王一朝被废,那些人侥幸没有被牵连的人很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时日。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危机已过,就难免开始怀念曾经“教导”太子的日子。 但齐晟不是成王,有空的时候愿意听他们bb几句,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那种。 一旦他有公事在身,忙的时候,谁敢瞎bb,全都叉出去。 至于向天子告状? 呵呵哒,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齐晟考虑,沈介就替他解决了。 天长日久的,他们发现这位殿下不好惹,自然而然就收敛了,学会了低调做人。 也是因此,齐晟才容忍他们存在至今。 本来,齐晟是不在意他们的。 却想不到,在面对“科举主考官”这么大的诱惑时,竟然有人敢跳出来拿他做筏子。 这可真是好好给齐晟上了一课,让他明白,无所谓的仁慈就不要乱发,省得被蛇咬。 就在望日大朝,天子齐覃刚说了一句,“朕身体不适,此次春闱,交由太子全权负责。望众卿善辅之。” 众人还没来得及应诺,齐晟也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谦逊的话,现任翰林院掌院的太子少师董和突然跳了出来。 他直言太子根本不懂得尊师重道,让太子主持春闱,是大大的不妥。 天子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董卿何出此言?” 董和大声道:“臣等奉陛下之命教导太子殿下读书识礼,太子却数次命人将臣等叉出东宫。此事千真万确,还请陛下明鉴。” 明鉴? 明你个头的鉴! 这件事,齐覃不知道吗? 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其实也早看这帮人不顺眼了,只是更气成王无能,叫一群臣子辖制住了而已。 成王做储的时候没换了他们,是因为以成王的性格,再换几轮都一样; 齐晟上位之后还没换了他们,是因为以齐晟的性格,再换几轮都一样。 所以,完全就没必要嘛! 也就他们自己以为自己多重要。 就比如这个董和,挑了个自以为能掐住齐晟命脉的时候,抖落出了对齐晟不利的事实。 只能说,九重御阶,间隔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远到阶下的臣子们,根本就看不清天子的神色。 他们只能听见天子“呵”地轻笑了一声,就接连点了好几个名字,“于卿、洪卿、贺卿,董卿所言,可否属实?” 除了于得水这个太师之外,剩下的那两个,也是成王那时候就留下的。 于得水举着朝笏站了出来,淡淡道:“董大人所言,臣一概不曾经历过。只是不知……洪大人与贺大人可曾被太子叉出去过?” 实际上,于得水很想笑。 嘲笑的那种笑。 这董和还有另外两个侍读学士被叉出去的事,于得水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但知道这几个人被叉了出去,还知道为啥被叉了出去。 要他来说,那就是纯属活该! 话说,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于得水都怀疑:这些人真的教了成王好多年吗? 同样是教导陛下的儿子,怎能他教了几年,接连进化,这几个却退化得这么厉害? 这样一看,于得水再也不觉得自己的学生调皮了呢。 201、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于得水莫名的目光的照射下, 董和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觉得于得水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谜之怜悯。 怜悯? 太子殿下这样能折腾, 他就不信于得水这些年受的折腾少了,究竟是凭什么怜悯他的? 如果于先生有读心术, 一定会真诚地告诉他:怜悯你和我, 同人不同命。 ——同样都是科举出身的二甲进士, 两人的智商就算有差别,又能差多少? 可以说,在智商上, 他们的起点是相同的。 这一切的差异, 都是从被陛下钦点, 教导陛下的儿子开始的。 他们两个因为各自教导的皇子的智商的高低有异, 慢慢地自己的智商也随着皇子出现了变化。 他和六皇子斗智斗勇,所以就越来越聪明; 董和陪着三皇子一起刷智商下限, 自然也就越来越蠢咯。 看, 自己的心思几乎就写脸上了,这董和愣是看不出来。 那迷茫的小眼神,让人看了都不忍心不收拾他了。 就在于得水感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乃是先贤留下的至理名言的时候,洪大人和贺大人已经各自做出了反应。 洪大人与董和早有密谋,自然是出言附和董和,并跪地请罪,直言自己没有教好太子, 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云云。 另一个当事人贺岭却已经吓傻了。 ——这俩人不会是疯了吧,敢编排太子?你们没看见信王殿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吗? 没错,作为曾经的□□,贺岭之所以能够侥幸逃过一劫,是因为他真正的主子一直都是四皇子。 对于四皇子的手段,别人不了解,贺岭却是见识得太多了。 就四皇子如今这个笑法,他敢肯定,姓董的和姓洪的,肯定是已经完了。 他如果不想被殃及池鱼,就得自谋出路。 ——对不住了两位,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小生只能先保全自身,两位也自求多福吧。 那一瞬间,贺岭求生欲爆棚,“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雍容宽和,一向礼数周全,进退有度。若不是被人惹恼了,定然是做不出把人叉出去的事的。” 贺岭一开口,就瞥见四皇子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自觉逃过了一劫。 但董和与洪大人看他的眼神,就恨不得咬死他了。 先前于得水的那番话,虽然也表露了对二人污蔑太子的不满,还是比较客气婉转的。 因为于得水本身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 嗯,他只是和齐晟斗智斗勇得久了,变得特别难缠了而已。 贺岭的这番话,却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们两个,并把他们俩推向了风口浪尖。 贺岭的意思很明显,也很直白。 ——太子殿下是很好很好的,如果有了不好的行为,那也一定是别人太过分了,将很好很好的太子逼成了那副模样。 所以,陛下不该问臣太子有没有把人叉出去,而是该问问这告状的人,为什么会被叉出去。 “陛下明鉴,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董和与洪大人接连表忠心,其中洪大人还忍不住朝某个方向一直偷瞄。 这一会子,整个朝堂几乎都在盯着他们。洪大人这举动就算是再隐秘,也隐秘不起来了。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群郎中里的礼部郎中霍庭一眼瞥见,忽的心中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因而,他故作疑惑地问:“王侍郎,洪大人一直在看你,莫不是你也被太子殿下叉出去过?” 随着他一句“王侍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吏部左侍郎王干的身上。 王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淡淡道:“霍大人说笑了,本官就站在这里,四面都是人。别人要看我,本官也挡不住不是。” 洪大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王大人……” 但是,接触到王干略带威胁的目光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闭嘴了。 霍庭笑道:“想来也是,王大人位高权重,难免被有心人攀扯。” 王干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错,臣一心效忠陛下,从不结党营私。” 霍庭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他当即便对洪大人道:“不错,王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对陛下亲自选的储君有异议?” “是……是,是……”洪大人汗都已经下来了。 可是,他老实了,董和却不甘心。 “洪大人,贺大人,咱们几个都是陛下钦点的太子之师。陛下将太子托付给咱们,咱们理应竭尽所能,将太子教导成一代明君。你们两个怎能因畏惧权势,而颠倒黑白呢?” 这段话,董和说的是慷慨激昂。 斥责完洪大人和贺岭之后,他又冷笑着对于得水道:“至于于大人……太子殿下如此顽劣,都是拜于大人所赐,于大人自然是不会说太子的半句不是的。” 那番模样,好像满朝文武都是奸佞,举世皆浊他独清一般。 不但齐覃和齐晟觉得腻歪,就连王干也开始后悔:他怎么就一时眼瞎,找了这么个棒槌合作? 不错,今日之事,的确是王干在背后指使。 他的计划,是由董、洪二人出面,指责太子,把事情闹大。 然后,他自己再出面,替太子据理力争,以便搏得太子的好感。 而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翻过年去就要举行的春闱的主考官一职。 按照惯例,春闱的主考,都是由陛下钦点的三品以上的文官。选择的标准一般都是德高望重、清名在外。 但凡事总有例外。 如果天子有意提拔自己的心腹,就会安排心腹去做一任主考官,扩大关系网。 若单论品阶,王干是够了。 只是,他的资历不深,营造的名声也还不够。 原本,他是不着急的,准备再花几年的时间,为自己造势养望。 但是,当他听到风声,说是陛下身体不适,很可能将这一届的春闱交由太子殿下全权负责的时候,王干心动了。 太子虽然年少,但异常沉着冷静,全然不似一般少年。 这些,王干都知道。 但再不似一般少年,那也是个少年。 而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比成年人好拨弄的。 所以,王干才想要接近太子,取得太子的好感,并且让太子看到他的才能。 对于自己的才能,王干一向十分自信。他只承认自己缺资历、缺名望,却从不认为自己的才干输给任何人。 所以,王干就暗中联络了家里有子侄要参加这一届科举的董、洪二人,私底下和二人做了交易。 当然,任何谋划都存在变数,王干也没有想着万无一失。 所以,董、洪二人,其实就是他祭出去的炮灰。 如果成功了,那自己当然会兑现给两人的承诺。 毕竟,官场之上,信誉也是很重要的; 如果失败了,那他自己既然没有得到想要的,董、洪二人也不用想屁吃了。 而董和与洪大人之所以答应与他合作,就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 陛下不会再用他们了,太子殿下也被他们给得罪了。 至少这两代天子在位的时候,他们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与其空耗着,不如舍了自己这一身,替子侄铺一条平稳的后路。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顺利。 王干暗暗叹息了一声,又看了霍庭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不过,如今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如今最要紧的,是把那个拎不清的董和给按下去。 “太子聪慧守礼,谁人不知?” 王干蹙眉道,“而且,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自入主东宫以来,便一直是陛下在亲自教导。陛下又几时将太子殿下托付于你了?” 这话也真是很不客气了。 奈何,董和以为这还在计划之内,继续慷慨激昂,据理力争。 “下官乃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少师,陛下既然授予了下官这样的官位,自然是有让下官教导太子殿下的意思。” 王干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董和却还在bb。 并且,他还顺手朝王干泼了一盆脏水。 “怎么,难不成王大人以为,我大晋的官职,都是随意设置的不成?” “呵。” 一声轻笑自前头传来, 王干心头一凛,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好,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那笑声的主人,就是齐晟。 站在众臣之首的齐晟,已经看够了热闹了。 他准备亲自下场,结束这番闹剧。 顺便,也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温软的性子。 那些依旧想把他当成王糊弄的,很该长一下记性了。 一声轻笑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头之后,齐晟的目光转向了一脸大义凛然的董和。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齐晟说的话很不“勾心斗角”,很傻黑甜,“如果不是孤暂且不需要太多老师,就你们俩这样的,早就被撤了,还用等着尔等在这里污蔑孤?”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几乎是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齐晟,看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太子。 可以说,在今日这件事情上,经过几人的相互配合,已经解决了。 只要齐晟说两句场面话,或者他要是懒得开口,也根本就不必浪费口水。 至于这个董和,自然有人替他解决了。 可他偏偏就开口了,而且是一开口就夹枪带棒,将董和等人贬得一文不值。 有一说一,就董和这个诚心找事的人,这会子都傻了。 ——话说殿下,您还能不能按常理出牌了? 齐晟:常理?呵呵哒,等孤再给你炸个雷! 202、看我放雷 就在董和惊疑不定的时候, 就听见刚才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太子殿下, 一转头就对天子委屈巴巴。 “陛下,看来臣这个储君, 并不得人心。要不然,董大人等人又怎会一直心念成王?” ——嘿嘿, 没想到吧, 我还能拼爹! 董和呆住了, 洪大人更是吓得差点儿当场便溺。 太子说了什么来者? 为什么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他们俩再傻也知道,说太子别的都可以, 但这条罪名, 是一定不能认的。 成王是因何被废? 谋害天子。 随着成王被废黜, 多少曾经的太子-党受到波及, 罢官免职,甚至是抄家灭族?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苟到了现在, 如果再被扣实了心念成王的帽子, 等待他们将是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董和忙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相比于董和,洪大人就识时务多了。 人家直接认罪了。 唔,认得很有技巧。 “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因妒忌于大人而污蔑太子殿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齐晟微微挑眉, 多看了洪大人一眼。 ——这才是真机灵呢。 对了,这个洪大人叫什么来着? 对了,是叫洪武,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 啧,洪武?这名字取的,可真霸气! 齐晟一心二用,一边在心里扒拉这俩人的资料,顺便就把董和给怼回去了。 “董大人曾是成王的老师,教了成王近十年,也没说过一句成王顽劣的话。倒是孤刚入主东宫的时候,听董大人夸过成王宽厚懂礼,还要叫孤多向成王学习。” 说到这里,齐晟冷笑一声,“孤倒是不明白了,董大人要孤学成王什么?学他意图弑君?” 最后一句,如同霹雳一般,在董和耳边炸响,直炸德他头昏眼花。 不错,类似的话,他的确是说过。 只不过,他的意思是: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和优点。成王纵然不孝不敏,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宽厚懂礼这一点,就很值得殿下学习的。 当时,齐晟才搬到端本宫不久,这几个前太子的遗臣对这位殿下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睿王不学无术”上头。 所以,他们就想拿捏一二,最好把这位新太子,教导成前太子那样,尊师重道。 说白了,就是想要恢复成王在位时,他们在东宫的话语权。 只不过,他们却忽略了,既然这位殿下有个不学无术的名头,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熊,也不是一般的大胆。 而且,当一个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就是无欲则刚了。 在“名声”这上头,齐晟从来就没有过贤名,他自然也不用为了维护贤名而委屈自己。 那一回,齐晟虽然觉得这位董大人不太聪明,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敷衍了过去。 ——他整日里忙得恨不得学个□□术,谁有闲工夫和人对嘴? 或许是那一回齐晟没搭理他们,让他们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在齐晟面前变本加厉地作了一回。 齐晟忍无可忍,这才直接让人叉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意识到这位并不是成王,不好拿捏,这才沉寂了下去。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又跳了出来,齐晟根本就想不起来东宫的詹士府还有这几个人了。 董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站在侍郎堆里的王干瞳孔一缩,脸上的淡然再也保持不住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他以为自己已经尽量高估了太子了,可实际上,还是低估了。 太子殿下虽然年少气盛,但无论是心智还是心计,都不输于大多数成年人。 或许,他不该在太子面前耍手段的。因为这必将得不偿失。 天子一直没有说话,神色淡漠地看着董和与洪武磕得头破血流。 然后,他看了一眼唇角挂着凉薄笑意的齐晟,忽的笑了起来。 “来人,将董和押入刑部大牢。” 立刻就有大汉将军入殿,摘了董和的乌纱,将他压了出去。 董和全身软的就像一滩烂泥一般,求饶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但比他更怕的,是洪武。 虽然董和被大汉将军带走,投进刑部大牢,眼看是小命不保了。但人家至少有个结果了。 他也在这里磕了半天头了,天子却一句处置的话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就这么战战兢兢的,一直跪到了散朝,天子又现处理了几件琐事,把几件需要大办的事交代给了太子。 但是,却再没提他一句,也没看他一眼。 “退朝。” 天子带着太子扬长而去,诸位官员也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走。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空气,没人看他一眼。 “王……王大人。” 王干的脚步顿了顿,左右看了看,见有几个人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王大人。” 洪武松了口气,双手撑着地慢慢起身,拱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洪大人小心。” 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洪武的胳膊。 “多谢,多谢。” 洪武松了口气,扭头一看,是四皇子,忙赔笑道,“原来是信王殿下,下官多谢信王殿下相助。” 但王干的脸,却已经僵了。 “信王殿下。” 四皇子松开了扶住洪武的手,扭头看向王干,“王大人,别人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王干看都不再看洪武一眼,朝四皇子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等一下。”四皇子却又拦住了他。 王干的脚步应声而停,疑惑又忐忑地扭头,“信王殿下?” 四皇子淡淡道:“我六弟心思赤诚,却不是尔等宵小欺他的资本。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本王奉劝你一句:我六弟的手段,你不会想要尝试的。” 王干僵着脸应了,“多谢信王殿下。” 然后,他也顾不得擦去鬓角渗出的汗珠,脚步匆匆地走了。 王干一走,洪武整个人都要抖成筛子了。 原本一个王干,他都觉得很厉害了,自己根本不敢得罪他。 可是看王干在信王殿下面前的姿态,简直就是大气都不敢喘。 王大人都这样了,换上自己,岂不是更加白给? “来,擦擦吧。” 四皇子递了一块手帕给洪武,“别让血水流进眼睛里了。” 却是洪武本来额头都磕破了,又因着紧张和惧怕满头大汗,汗水冲着血水流了下来。 可信王殿下当面,他怕失礼,也就不敢擦。 “不,不用了,下官自己有。” 洪武如何敢沾染信王殿下的东西? 见四皇子允准了他擦拭,就从袖袋里掏出自己的帕子,胡乱擦了一把。 “别碰到伤口了,发了就不好了。” 可以说,四皇子的态度十分温和了,但洪武却抖得更厉害了。 在他看来,这就笑里藏刀。 四皇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本王又不吃人。” “殿……殿下说笑了。”洪武回了他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见他如此,四皇子也不再勉强,只是问道:“不知洪大人日后,有什么打算?” 洪武:“……下官……下官……还请信王殿下指一条明路。” ——您特意等着,又吓走了王干,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聪明,真是聪明! 这一回,连四皇子也不得不赞叹,这个洪武,实在是机灵得很。 若是这份聪明用在了正地方,将来也未尝不会成为六弟的助力。 便是因着那一分的可能,四皇子也不介意提点他一番。 “明路没有,生路倒是有一条。” 洪武眼睛一亮:“还请殿下明示。” 如今对他来说,生路可不就是最要紧的命路吗? 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四皇子笑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洪大人且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太和殿,都没有看见,一个一直低头站在柱子旁边的小太监,转身进了内殿。 等出了宫门之后,两人寻了个僻静处。 洪武急不可耐地说:“殿下,还请殿下超生。” “洪大人放心,本王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的。” “哈哈,下官只是……太心急了而已。”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乎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问道:“洪大人是想苟安一世,还是想在日后仍有一番作为呢?” 洪武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四皇子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六弟性子豁达,只要你诚心改过,他必然不计前嫌。” 这个诱惑,对洪武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他今年才四十三岁,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期,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就此沉寂呢? 只是…… “太子殿下那里,您说了算吗?” 事关自己的前途,他不得不问清楚了。 四皇子道:“你若是不信本王,那本王也乐得省些口舌。” 他说着,便要走。 “诶,殿下留步。” 洪武急忙拦住,“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还请殿下息怒。” 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 不管四皇子究竟有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却是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这时候还出言质疑,那不是找死吗? 203、帝王的疑心 对于洪武的反应, 全在四皇子3的意料之中。 他也并没有真的想走, 所以当即就停下了脚步,转回了身形。 “本王是诚心替洪大人指路, 至于走还是不走,决定权全在洪大人自己。所以, 洪大人大可不必相疑。” “是, 是, 是,是下官魔怔了,误会了殿下的好意。” 洪武迅速擦了一把汗, 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四皇子3淡淡地点了点头, 说:“如果洪大人想要苟活一世, 日后只需夹紧尾巴, 万事不要再冒头。太子殿下心性豁达,生有大志。只要你不自己晃到他眼前头, 他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这话也是变相地嘲弄洪武:有今日之危, 全是你自己作的。 洪武苦笑了一声,自嘲道:“一时贪心,自食恶果,下官也怨不着旁人。” 四皇子3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实话实说:“本王也就是看你性子通透,这才着意提点一二。若不然,本王犯不着费那个功夫。” “多谢信王殿下。”洪武连忙致谢。 四皇子3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只能给你指条生路。至于日后能不能得到太子殿下的看重, 还要看你自己。” “殿下放心。” 洪武正色道,“结果到底如何,下官都不会埋怨殿下分毫。” 四皇子3笑了笑,没有对他这句话表示任何看法。 他对洪武说的都是真的,肯出手拉一把,真的就只是看他通透又机灵而已。 至于日后洪武埋怨不埋怨他,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他又怎么会在意? “洪大人若想躲过这一劫,还是尽早挂冠而去吧。” “殿下……” 四皇子3有些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至于日后,本王只提醒你,城南那家慈幼院,乃是六弟和三姐一同开办的。” 说完这句,他直接就走了。 这尘世间的一切,真的让他厌倦。 如今,六弟已经不需要他再担心了,他也可以真正让四皇子过几天清净的日子了。 想来,能和自己的母亲一起过平淡的生活,四皇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和殿那个小太监在四皇子3和洪武离去之后,就急忙到含光殿去,给田保通风报信了。 “你是说,那个洪武和信王殿下关系密切?” 田保疑惑地蹙眉,“他不是王侍郎的人吗?” 小太监讪笑道:“他究竟是谁的人,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看见信王殿下把王侍郎撵走了,还说要给洪大人指条明路。” 他只是个通风报信的,哪里知道那么多? 田保瞪了他一眼,从荷包里掏出几块儿桂花糖递给他,“得了,你回去吧。往后,机灵着点儿。” “诶,谢谢田公公。” 看见桂花糖,小太监眼睛都直了,也没听清田保到底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是。 田保无奈地摇了摇头:“出息!”干脆把整个荷包都给了他,“拿去吧。”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的日子过的苦,他也知道。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小太监喜滋滋地走了,转过身就忍不住捏了一块儿填进嘴里。 唔,不愧是御前的东西,真香真甜! 田保转身就进殿,把刚才从小太监那里得到的消息,报给了天子和太子。 ”老四?” 齐覃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老四又想干什么?” 自从定了老六做太子之后,剩下这几个儿子,若说哪一个还能让齐覃有心防备的话,除了四皇子,也没有别人了。 四皇子不但聪慧,且十分隐忍。 想当初,他明明有十分的才能,却甘愿隐在成王身后,替成王出谋划策。 八皇子夭折之后,成王失去了四皇子的辅佐,立刻就错漏百出,被宁王逼得手忙脚乱。 没过多久,太子身边就多了个张阳。这个张阳,就是导致成王被废黜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这其中没有四皇子推波助澜,齐覃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而他之所以在废成王的时候,没有牵连四皇子,就是因为他看得出来,四皇子没有染指储位的意思。 不过,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四皇子当时不想,不代表现在也不想。 眼见齐覃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齐晟连忙开解道:“父皇,您想得太多了吧?四哥自来便性子淡薄……” “唉!” 齐覃重重地叹了一声,“朕才刚对你放心一点,你又这么轻信于人,叫朕怎么放心得下?” “啊?”齐晟一脸茫然。 齐覃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六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兄弟姊妹少了几分防备之心。 方才在朝堂之上,他见齐晟为了打压董和,拿成王做筏子也毫不犹豫,这才对他放心了些,觉得他日后定然不会被私情左右,因私废公。 可是,这才多大一会子,他就在四皇子这里故态复萌了。 唉~ 继承人太冷血,他担心其他儿子日后不好过; 继承人太重情,他又担心其他儿子会有不臣之心。 人都说做天子难,要齐覃看来,做一个好父亲,更是难上加难。 齐覃语重心长地提点六儿子,“你四哥自来便心思深沉,且行事长于阴诡,失之光明。你若是被他有心算无心,还真不一定算得过他。” 齐晟:“……您真的想太多了。” 齐覃再次叹气,“还是缺少防人之心呀!” 齐晟:“…………” ——他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总不能告诉齐覃:我之所以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推上太子之位,并不是您一个人的功劳。只是四哥藏得太深,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而已。 父皇本来就觉得四哥心机深沉,他要是敢实话实说,只怕过不了几天,四哥就会被随便找个理由圈禁了。 随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齐覃对齐晟这个继承人紧张得都有些魔怔了。 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齐晟的地位,有一丝一毫的危机,他都要掐死在萌芽之中。 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了。 对于他的这种心情,齐晟很理解,也很感动。 但齐晟也明白,其他皇子和他的想法,不说截然相反,也肯定是不同的。 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能说:”父皇放心,我回去了就让张起麟和梁靖去查,看那洪武到底会有什么动作。” 齐覃顶着他看了片刻,见他没有半点敷衍,这才稍稍放了心。 “朕也会让王瓜去查的。” “有父皇出手,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齐晟帮着齐覃处理完了积压的政务,天已经擦黑了。 他回到端本宫,随口吩咐了张起麟一句:“最近注意一下信王。另外传信给梁靖,叫他盯着点侍讲学士洪武。” “是。” 张起麟领命而且,然后没过两天,就给齐晟带回来一个消息。 “信王殿下往府里领了一个和尚,而且还散了头发,戴了佛珠。” 齐晟一怔,反应了过来,“散了头发?” 前世的时候,他受古装剧还有言情小说的影响,以为古人都是根据脸型设计发型的,披头散发也是常态。 后来,他看了某位武侠宗师的小说,里面有一个情节是这样的:a看到b的背影,因b穿着道袍,又散着头发,所以a没有看出来b是男是女。 他当时觉得奇怪,就上网查了查,这才知道,原来古代男子成年之后,头发是统一削短束起的。 披头散发的,除了化外蛮夷,就只有出家人了。 所以说,他一听见四皇子散了头发,很快就反应过来:四皇子怕是有意出家。 “王进宝。” “奴婢在。”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说:“给孤更衣,孤要到乾清宫去。” 他这里收到了消息,父皇那里,肯定也收到了。 如今,他就怕父皇一心认定了四皇子心机深沉,对四皇子的一切行为都过分解读。 如果将人逼急了,四皇子肯定是只会逆来顺受,但四皇子3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齐晟虽然不怕,但能不和四皇子3对上,还是不要对上的好。 因为,只要牵扯到四皇子的安危,四皇子3就会随时翻脸,六亲不认。 不,也不能说是六亲不认。 他们这些所谓的六亲,那都是四皇子的六亲。 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四皇子3也是四皇子的一部分,但副人格一般都是为主人格而生的,四皇子3的情况尤其严重。 只怕在四皇子3眼中,除了四皇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 既然都是外人,那就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到时候,若是四皇子3疯狂出手,他肯定是会全力反击的。 齐晟有把握赢,却没有把握不伤及无辜。 所以说,能不和四皇子3对上,还是不要对上的好。 “儿子给父皇请安。” 齐覃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急匆匆的,还是来给老四求情的?” 听他这样说,齐晟就知道,他果然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齐晟觉得,真没有哪一瞬间,他的脑子转得像现在这样快了。 ——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打消父皇收拾四哥的念头。 204、别和憨憨玩套路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这句话, 齐覃说的是相当的没好气。 ——自己在这边为了老六的储位着急上火, 老六自己可好,不但不着急, 还一心资敌。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个傻儿子? 齐晟一看, 好嘛, 真恼了。 他心下无奈, 却也不得不收起替四皇子操的心,先哄亲爹要紧。 “父皇。”齐晟嬉笑着凑了上去。 “你少嬉皮笑脸的。” 齐覃蹙眉将他推开,“既然你自己不着急, 朕也不瞎操心了。真是的, 朕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父皇息怒, 父皇息怒, 是儿子不识好歹。” 齐晟硬凑了上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献足了殷勤。 齐覃“哼”了一声, 不搭理他了,但好歹没再说出什么诛心之言。 齐晟一看,有门儿!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今的情况,是摆明了父皇对四哥偏见以深。 此时他越为四哥说好话,就越会适得其反。 因为逆反心理这个东西,真的不只是中二病的专利呀。 想让齐覃真的放心四皇子,最好的法子不是极力四皇子的无害, 而是展现齐晟自己的手段。 只要让齐覃知道,无论四皇子心机有多么深沉,齐晟都能把他给收拾了,所以根本不足为惧,请问自然也就放心了。 心里有了谱之后,他就知道话该怎么说了。 “父皇怎么一门心思地长四哥志气,这是信不过儿子的手段吗?” “手段?”齐覃嗤笑,“你能有什么手段?” “诶,父皇,您要是这么说,儿子就不得不展示一番了。” 齐覃:“呵。” 齐晟:“……您如果再这样,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齐覃:“呵呵。” 什么叫有恃无恐? 这就是。 此时此刻,齐晟有一句话,真的是不吐不快,却又不能痛快。 ——你就是仗着我爱你,就是仗着我宠你! 他抹了一把脸,说:“您不就是担心四哥表面上是带发修行,暗地里却多方绸缪,积蓄势力,意图不轨吗?” 见齐覃斜眼看自己,以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齐晟就冷笑了一声,语气淡淡:“既然是要修习佛法,何不再虔诚几分,干脆去了那三千烦恼丝?” ——既然您怕他是假借修行之名,行不轨之事,那就干脆让他假修行变真出家不就行了? 齐覃神色一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齐晟与他对视,怡然不惧。 这话他既然说得出口,就不怕齐覃怨他太冷酷,只怕齐覃觉得他还不够冷酷。 自己的父亲一心为了他打算,他总不能又当又立。 如今,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齐覃:这储君之位,我既然已经接了,就绝不允许别人再来夺走。 四皇子若是老老实实修行便罢了,若他真有异心,齐晟也不介意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帝王无情。 父子二人静静地对视了半晌,齐覃突然笑了, “好,不愧……” “不愧是您的儿子。”齐晟一点都不给他面子,不但截断了他的话头,还附赠了一个大白眼。 齐覃:“…………” 噎了一下之后,齐覃决定不跟他计较,果断转移了话题。 “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八”。 “才八分?”齐覃蹙眉,显然并不满意。 齐晟笑道:“父皇也未免苛责太过,这世上的谋略,哪有十成十的稳赢?当一件事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时,就值得冒险一试了。八成,已经很高了。” “罢了。” 齐覃失笑,“年纪大了,反倒是少了少年时的气盛了。” 他对齐晟说:“你去做吧,朕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朕见不到成果,就亲自动手。” 齐晟神色一凛,拱手道:”父皇放心,儿子一定会做成的。” ——四哥呀四哥,为了你,小弟我承受的压力真的太多了。 四皇子请了相国寺的法师紧府讲经的事,本来也就没打算隐瞒外人。 他觉得日后这种事情还会很多,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但是,消息传播得这么快,就绝对不正常了。 “查到是谁在背后推动了吗?” 何吉利摇了摇头,满脸惭愧地说:“奴婢无能,还没有查到。” 自成王倒台之后,原太子-党人手就损失了大半。 最近,因着董和闹出的那一通事,已经被人遗忘的前太子-党再次遭了殃,被陛下与太子殿下拿篦子给蓖了一遍。 而四皇子3原本的打算就是在齐晟坐稳了储位之后,就彻底不再管外面的事了。 因此,他就任由人手流失,从来也不曾梳理过,更别提收揽了。 直到如今,真正需要用人脉的时候,何吉利才猛然发现,他们几乎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四皇子3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罢了,你出去吧。” 其实,不必查他也能猜出来。 能有这么大手笔,把消息铺展的这样快的,除了天子,也只有太子了。 “你说,是父皇,还是六弟?”四皇子3笑着问。 四皇子道:“是谁都无所谓,反正咱们往后也不掺合那些俗事了。” “你说的不错。”四皇子3点头附和,但一颗悬着的心,却怎么都放不下来。 ——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果然不出四皇子3所料,这流言仿佛有人操控一般,没过多久,整个京城都知道信王沉迷佛法,已经解了头发做了居士了。 等大家伙儿听得多了,对这一条信大于疑之后,就又传出,信王已经看破红尘,要在大佛寺出家的传闻。 何吉利来汇报的时候,四皇子正站在凉亭里,笑吟吟地看着犹如稚子般的余贵妃在花丛中穿梭,肆意地祸害盛开的鲜花和蹁跹起舞的彩蝶。 “主子?”何吉利轻轻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觑自家主子的神色,心里默默猜测,如今与自己说话这个,究竟是哪一个主子。 四皇子的目光根本就没从余贵妃那里挪开半分,闻言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子。” 何吉利急了,“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要逼着主子出家呀。” 四皇子这才抽空看了他一眼,说:“那不正好,我也正有此意。” “主子?”何吉利懵了。 “你觉得,这流言的背后,是谁在操纵?” 何吉利诚实地摇头:“奴婢不知。“ 四皇子又问:“那你说,这流言传了这么久,父皇为何不曾召见我去问一句?” “……是陛下相信主子有分寸?”何吉利只能胡乱猜测。 “呵。”四皇子轻笑了一声,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 挥退了何吉利之后,四皇子怔了片刻,沉沉叹了口气。 若说一开始,他还不确定是谁的话,在流言传播了四五天,宫里还没有人来召见他询问,他就能确定了。 此事就算不是天子亲自操纵,也是由天子暗示或默许的。 其实,他很早就有感觉,自己父皇不大看得上自己,觉得他擅使阴谋,为人不够光明。 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只是,被自己的父亲这样猜忌,他心里总归不是那么好受。 “照儿!” 余贵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四皇子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蓬粉尘呛得直咳嗽。 他下意识地一挥手,一只被□□的不成样子的蝴蝶就被他挥到了地上。 “嘻嘻。” 见捉弄到了他,余贵妃高兴得拍手直笑。 四皇子无奈地喊了一声:“娘!” 下一刻,余贵妃就像一个做错了事还要装无辜逃避责任的孩子一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照儿,蝴蝶,蝴蝶。” 四皇子失笑,抬手叫人端了温水来,他亲手绞了湿毛巾,替母亲擦干净了手。 “娘不要再去捉蝴蝶了,上次叫粉末闪了眼睛的事,你忘了吗?” 他对贵妃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孩子。 “嗯——” 贵妃歪着头想了想,撅着嘴说,“蝴蝶会动,要抓。” 贵妃刚被他接出来的时候,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大吵大闹,一会儿说自己是皇后,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太后。 虽然宫里头都知道她已经疯了,不会和她计较,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能少说还是少说的好。 再者,见她这样疯癫,四皇子心里也难受得很。 四皇子3看着不忍,就私底下去找了五皇子,问他有没有什么药能让贵妃安静一些。 “四哥,你莫不是也疯了?” 五皇子吓了一跳,“这种药,我哪里敢有呀?” 皇室最是忌讳各种秘药,虽然历朝历代的秘药层出不穷,但这些秘药都是哪一个人配出来的,可曾有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啊。 因为配出那些秘药的人,也不敢张扬,甚至不敢让人知道是他配的。 要不然,就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五皇子这些年接触了不少丹方,也和太医院的御医们探讨了许多药理。 四皇子想要的那种药,他自然配的出来。 只是,他不敢配呀。 他是憨,但他又不傻。 自小在皇室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如果他配了药,又被人知道了,你猜父皇会不会放过他和他娘? “五弟是说不敢有,而不是没有。” 四皇子3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五皇子脸色一变,咬着牙不说话了。 “呵。”四皇子3轻轻笑了起来,“五弟所忧之事,为兄都知晓。”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只是心头微微有些焦躁。 六弟教过他,预防被人套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咬死了不开口。 这样一来,就算别人再聪明,脑补出来的事,也只有一半的正确概率。 可是,六弟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遇上像四哥这样多智近妖,一猜就中的,到底该怎么办呀? 对于四皇子3来说,五皇子的心思,与写在脸上没有任何区别。 但为了不激起自家五弟的防备之心和逆反心理,四皇子选择了视而不见。 “五弟可知,成王和宁王之所以那么快就两败俱伤,全是为兄在幕后推波助澜导致的?” 五皇子震惊了。 “什……什……什么?” “自信一点,五弟。” 四皇子3笑得颇有深意,“你没听错,都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五皇子警惕而惊恐地看着他,“就算我不肯给你配药,你也不用找借口杀人灭口吧?” ——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知道了坏人的秘密之后,就会被灭口。 四皇子3:“…………” ——你到底在脑补些什么呀?我营造的好好的氛围,说没就没了。 205、看我大忽悠神功 四皇子3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 不要和一个憨憨拐弯抹角。 因为憨憨的脑回路, 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任你多智近妖, 也只能两眼抓瞎。 想通了之后,四皇子3决定有话直说。 “为兄知道, 就算对你说再多的保证, 也都是空谈。所以, 我直接将把柄递到你手里。如此一来,你我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就谁也不会乱说话了。” 五皇子仔细想了想, 觉得挺有道理。 不过…… “这么大的事, 你得让我考虑一下。” 四皇子3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罢, 我明日再来。” “那四哥慢走,弟弟就不送你了。” “五弟留步便是。” 过了大约一刻钟, 五皇子问袁润:“四哥走了没?” 袁润道:“走了, 走了。” “好,走了就好。” 五皇子一跃而起,“咱们也走。” “主子,咱们去哪里呀?” “进宫,找六弟。” 他算是明白了,对付四哥这样的聪明人,十个自己绑一块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聪明人还得聪明人来对付, 他得去找自己的外挂。 一个时辰之后,真外挂齐晟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智商点错地方的五哥。 “我好不容易在父皇那里求情,允许你到单大人家里去,你就整日里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五皇子一脸懵逼:“……那……不然呢?” 齐晟一脸热血地开启了终极忽悠模式。 “你身为大晋郡王,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理应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就算你读书不行,不能在朝堂上有所建树,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发光发热嘛。” 五皇子的神情从茫然到羞愧,再到一脸严肃两眼放光。 看得出来,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的内心一定经过了剧烈的挣扎与蜕变,他的灵魂已经得到了洗礼。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齐豫了,他是齐*为国为民*发光发热*豫。 “还请六弟指点迷津。” 眼见又一个顺利跳坑的,齐晟隐秘地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抬起脚,把土踢进坑里并踩严实了。 ——坚决不能让坑底的小可爱们爬出来! “五哥不是一直在研究根治咳疾的药方吗?” “这个已经研制出来了。” 五皇子诚实地说,“我外祖母照着方子喝了几剂药,上次秋冬换季的时候,咳疾就没有再复发了。” “嗯,然后呢?” “然……然后?还有然后?” 五皇子满心迷茫,“我一开始想研制咳疾方子,为的就是替外祖母治病,让母亲安心。如今,外祖母已经好了,还该有什么然后吗?” “你就这点儿追求?” 齐晟的表情啊,那叫一个痛心疾首。至少五皇子看了,无端端就生出一种“自己罪大恶极”的错觉来。 他说话更磕巴了,“不……不……不然呢?” 齐晟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问:“你想不想名垂青史?” 五皇子很实诚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很想。” 齐晟:“……我就知道你淡泊名利。” ——话说,差一点就没转过弯来。 他怎么就忘了,五哥从小就胸无大志呢? 不过,没关系。 因为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抓了他的弱点,会心一击之后,就算是咸鱼也会变社畜,还是心甘情愿、自动自发的那种。 而五皇子的弱点…… “五哥,你可曾替知微教主想过?” “我娘?” 五皇子一下子就急了,“我娘怎么了?” 齐晟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知微教主一定对五哥说过,她这一辈子别无所求,只求五哥平安喜乐。” 五皇子震惊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晟,“你怎么知道?” ——他明明记得,这话他没给六弟说过呀。 齐晟道:“因为这种话,我娘也对我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五皇子的眼睛湿润了,“娘总是一心盼着我好的。” 眼见五皇子自己又往坑底挪了挪,并开始自动自发地帮忙填土,齐晟更觉得不能辜负五哥的美意,一地要把五哥彻底留在坑底。 于是,他接着说:“可是后来,我出息了,我娘很高兴。我那时候才发现,做娘的固然想让孩子平安,但更喜欢孩子有出息。” 说完这些,他就闭了嘴,慢慢等五皇子消化一下,反应过来。 五皇子怔怔半晌,才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娘她其实是希望我能名垂青史的。她之所以嘴上不说,是不想给我压力?” 齐晟没有说话,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六弟,你一向比我聪明,这回可一定要帮我。”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 齐晟拉着他坐好,又让张起麟换了茶,这才说起了自己在这片刻之间立起来的计划。 “五哥研制出了根治咳疾的方子,其实已经可以流传后世了。只是,这件事只有医家会关注,后世之中除了医匠,没几个人会知道罢了。” 虽然从古至今,医生都是世人离不开的一个职业。 但是,在这个士农工商的年代,除了有官职在身的御医,其余大夫,不过都是医匠而已。 一个“匠”字,足可以说明大夫在此时的真实地位。 而在医匠之中代代相传,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果然,就见五皇子下意识皱了皱眉,说:“这叫什么名留青史?” 齐晟当然不会告诉他,后世医生的地位很高的。 他顺着五皇子的话说:“五哥若真想名留青史,就继续对根治咳疾方子的研究。” “不是,这已经研究出结果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五皇子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智商的碾压。 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且为自己有这么聪明的一个弟弟而骄傲。 所以,这句话,他问的是真心实意。 齐晟道:“五哥可曾想过,把这方子做成成药?” “成药?” “就是太医院里的丸药一样,最好能降低成本,让患有咳疾,却又无钱看病的穷苦百姓,也能有药可用。” 说实话,医药这个环节真的是在齐晟计划之外的。 上辈子生活在社-会-主-义的光环之下,平日里有个小病,看病吃药都极方便。再加上医保,价格也很便宜。 而这辈子,他生在皇家,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他的周围。且他看病,肯定是不会有人敢找他收医药费的。 所以说,穷苦百姓看病难这回事,他一时半会儿的,是真没想起来。 今日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才猛然记起,别说古代了,就是后世他小的时候,农村还没有医保,家里人也是能不看病就不看病的。 他记得有一年,他和他妈一起发烧,当时家里的钱,就只够凑齐他和他弟的学费的。 所以,那一回是用土方子治的。 他爸去邻居家里借了几颗生姜,家里还有大葱。 土方子就是生姜熬水喝,还有用葱白搓手心、脚心和腋下。然后,就捂在辈子里发汗。 那个时候尚且如此,如今的百姓,只会更加不堪。 五皇子自小在蜜罐里泡大,对于“民间疾苦”这四个字,感触并不深。 不过,齐晟的话他也听明白了:只要这件事能做成,名留青史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那就干呗,反正他也没别的事。 “好,既然六弟说了,那我就继续研制,尽量降低成本。” 不过,五皇子还有一个疑惑。 “成本是啥?” 齐晟解释了一下成本的意思。 “这样啊。”五皇子点了点头,“我给外祖母弄的方子,成本是高了些。” 主要是因为彭家不差钱,彭叠当时还是皇后,也时常有珍贵药材赏下去。 如果要降低成本的话,药方子里的许多药材,都得用药效差不多的便宜药材代替。 眼见计划已通,不差钱的齐晟直接大手一挥,说:“明日我会让沈介去找你,需要多少银子,你都可以找他要。” 他又想了想,补充道:“五哥在太医院混迹已久,对里面的御医的医术应该都有了解。你如果需要人手,尽可到太医院去找。” “行。”五皇子玩笑道,“只要有太子殿下发了话,量太医院那些御医,也不敢不来。” “得了吧你。” 齐晟一脸嫌弃,眼中却尽是笑意,“赶紧走,赶紧走,你没事,我事情可多着呢。” “嘁!” 五皇子冲他扮了个鬼脸,兴高采烈地走了。 等走到撷芳殿门口,他猛然反应过来,“诶,不对呀,我明明是有事来找你的。” 他又折了回去,“四哥那里,到底该怎么办,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呀。” “还能怎么办?” 齐晟无奈地说,“你都已经叫人给诈出实话来了,不帮他,不怕他告发你?” “啊?”五皇子都吓傻了。 齐晟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我吓唬你的,四哥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你不帮他,他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206、第 206 章 有了齐晟的担保之后, 四皇子3终于从五皇子那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药, 折损了贵妃的心智。 听到了四皇子3的坦白,四皇子沉默了许久, 看着如今天真烂漫,脑子里除了吃和玩, 就只有“照儿”的贵妃, 突然笑了。 “如此, 也好。” 四皇子仰着头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泪意压了下去。 “自我记事起,母妃就从来没有过上一天快活的日子。她每一日都在承受妒忌的煎熬, 这妒忌早已淬成了毒, 让她痛得五脏俱焚。只有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 才能活。” 四皇子3问:“你不恨她吗?” 四皇子笑了一声, 摇了摇头,“不必我恨, 她就已经过得很苦了。况且……” 他的笑容变得苦涩又自嘲, “我恨与不恨,只怕她也不会在乎。” 从始至终,贵妃在乎的,除了陛下,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对天子太在乎了,以至于心里除了天子之外,已经没有多少空隙。 而那些空隙里,填着她自己。 这大概, 也是一种另类的与天子同在了吧。 当真是可怜又可悲。 “哼!” 四皇子3冷笑了一声,“你还有心思可怜她?也不知谁会来可怜你?” 四皇子笑吟吟地说:“你呀。我不是有你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知道,你会与我同在。” ——只要我想让你在,你就可以一直都在。 四皇子3这才高兴了,“算你有良心。” 就像四皇子说的那样,只要四皇子3与他同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所以,哪怕知道了自己的父皇在猜忌自己,甚至已经出手对付自己了,他也只是觉得有些悲凉而已。 “既然父皇想让我出家,那我就去出家好了。” 反正,于他而言,带发修行和剃度出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四皇子自己都不急,却有人替他着急。 洪武得了四皇子3的提点,回去闷头想了一夜,第二日便递了辞官的折子。 这份奏折很快就批复了,快的让洪武冷汗淋漓。 按照朝廷的办事效率,本不应这样快的。 但他就是这样快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天子已经有了处置他的心思,如果他不识趣,只怕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这边他冷汗还没有擦干,詹士府里的官员就接连落马。 更可怕的是,天子竟然重新从朝中选了一批德高望重之辈,填充了原本空缺的厉害的詹士府。 原本,睿王殿下上位储君之后,詹士府是一直处于闲置的状态。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本人,都没有动詹士府的意思。 这并不是说天子不重视太子,相反,是太重视了。 因为,天子直接安排了太子入朝,还给了太子随意调配朝中百官的权利。 百官在试探了几次,发现天子是认真的之后,对这个局面都很满意。 因为这样一来,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待日后太子登基,也就没有什么潜邸旧臣一说了。 毕竟,谁也不希望别人比自己领先不是? 但是,因着他与董和在大朝会上那么一闹,这个局势就被打破了。 现如今的局面,是被选入詹士府的得益者不会感激他们,那些没有入选的,却一定会怨恨他们。 洪武知道,如果不是他辞官早,跑得快,只怕这会子已经和董和一样,全家流放了。 也因此,洪武很感激四皇子。 当然,他替四皇子着急,肯定不只是因着这点感激之情。 如今他虽然因提前辞官而躲过了一劫,但究竟该如何刷太子殿下的好感度,却是一筹莫展。 虽然四皇子3提醒了他慈幼院的事,但那个慈幼院他也曾悄悄去看过了。 因着背后有太子殿下和信阳公主支持,慈幼院里的孩子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温饱有度。 他们甚至还能读书。 也就是说,慈幼院根本就不缺钱。他要是去捐银子,只怕连一片水花也激不起来。 正当他想要再次请教四皇子的时候,京城里突然流言肆虐,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针对四皇子。 四皇子的安危,事关他以后的仕途,他不着急才怪呢。 这一天黄昏,洪武避着人,赶在宵禁之前,往信王府投了拜贴。 只是,四皇子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世事了,四皇子3自然不会搭理他。 洪武投的拜贴,对他自己来说,犹如石沉大海。可是,却在京城里,再次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一直派人关注四皇子的齐覃,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终于也出手,推波助澜了。 流言越演越烈,已经发展成“信王已然剃度,只是怕太后和天子上火,所以只瞒着宫里而已”。 打发走了忧心忡忡地来报信的何吉利,四皇子3蓦地一笑,说:“咱们的父皇,要召见咱们入宫了。” 四皇子默然半晌,道:“既然是父皇期望的,那我们就成全他好了,就只当是我这个不孝子尽尽孝。” 对于他心里的想法,同为一体又比他强盛的四皇子3立刻就洞悉了。 “那些都是我干的,你又有什么错?” 他说的,是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九皇子的事。 虽然四皇子也知道,这几个都不是做天子的料,但直接剥夺别人的希望,还是让他觉得罪恶。 四皇子道:“你我本为一体,你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况且……” 他笑了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呀。” 因为八弟夭折,我不能再承受六弟出事,你才策划了这一切,不是吗? 于是,四皇子3也不再劝慰他了。 反正真出家和假出家,对四皇子来说,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影响。 果然没过多久,宫里就来了人,召见信王殿下入宫面圣。 四皇子是早有准备,挽着佛珠,散着头发就去了。 从宫门口到乾清宫这一路上,有不少宫人都惊奇地偷偷看他。 虽然碍于规矩,他们不敢交头接耳,但从彼此间的眉眼官司里就可以看出,等他们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八卦一番的。 四皇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以至于等他走到含光殿的时候,太后那里已经得了消息了。 “臣拜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齐覃目光度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吧。” 齐晟急忙上前去扶,“四哥不必多礼。” “殿下,礼不可废。” 四皇子3顺势起身,等待天子发难。 索性,天子也没让他等多久,蹙眉眉头看了他片刻,便道:“朕前几日听说,你要出家了。原本以为是谣传,如今看你这架势,是确有其事了?” 出乎四皇子3意料之外,齐覃并没有疾言厉色。 相反,他的神色称得上是温和,还带着几分无奈。 四皇子3一怔:难不成,流言的幕后操纵者,不是父皇? 正想着呢,就听齐覃叹了一声,说:“朕上辈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了,长成的儿子一共七个,却没一个教朕省心的。” 四皇子3想了想相互争斗,两败俱伤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为了个青楼女子非卿不娶的二皇子;沉迷丹药术数,不学无术的五皇子,还有一个当众断了袖的九皇子…… 说起来,父皇这几个儿子,的确都是世间少有的奇葩。 别人家里有一个,都足以将父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他家里出了这么多,父皇竟也还能扛得住。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的父皇,也不是个一般人呀。 四皇子3心里升起一股对自家父皇的同情,又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多了一个不留俗世,一心修行的四皇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有六弟在,父皇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齐晟:“…………” ——到最后,还是我一个人默默抗下了所有。 话说,四哥,你这样想,良心不会痛吗? 对此,四皇子3表示:我就是个副人格,莫的良心。 然后,他就毫无诚意地回了齐覃一句:“是儿子不孝,叫父皇操心了。” 齐覃的神色微微一僵。 ——虽然即将得到想要的结果,可四儿子这副看透一切的表情,还是让他觉得好心塞呀。 “咳!” 齐晟咳了一声,憋住了即将出口的笑,也没有什么诚意地说:“四哥就是信了个佛教而已,也不一定非得出家吧。” 其实,在逼迫四皇子真出家这件事上,齐晟根本就没怎么走心。 因为他实在是觉得,四皇子出家还是不出家,对大局都没有影响。 不说别的,就四皇子若真的有心帝位,当初也就不会暗地里扶持推动自己这个明显是没心思的六皇子了。 再者说,就算四皇子突然脑子抽了,对帝位突然感兴趣了,齐晟也有把握把他给拍下去。 齐晟从来都不是个圣父,他脑子清醒得很。 若是从前,他还没有登上太子之位的时候,自然不会在乎谁能上位。 可是如今,他已经是储君了,就只能进,不能退了。 因为,他的身家性命,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是所有站在他背后支持他的人,还有他的母后哭,还有他未过门的妻子。 207、第 207 章 守门的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陛下, 太后娘娘来了。” 齐覃眉心一拧, 没好气地瞪了四皇子一眼,“你进宫的时候, 也不知道遮掩一二。” 他只略一思索,便知道是四皇子来的时候太高调了, 被宫人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四皇子3:“此乃臣之所愿, 必不让陛下为难。” “你说得轻巧。” 齐覃又瞪了他一眼, “走吧,先把太后迎进来。” “不用了,老身已经进来了。” 话音未落, 太后便由莲花姑姑扶着, 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来了, 嘴里冷嘲热讽的, “怎么着,老身进你这含光殿, 还得专门要人通报啊。” “母后?母后说笑了, 是守门的太监不懂事。” 他转头对田保道,“今日是谁当值,让他自己到慎刑司领上十板子。” 田保忙应道:“是。” “慢着。”太后拦住了田保,“是老身执意要进来的,你也不用拿旁人撒气。” 齐覃一噎,讪讪地笑了笑,一边朝齐晟使眼色,一边赔笑道:“母亲说的是哪里话?朕之所以打他板子, 是因着他胆大包天,竟然敢拦您的驾。” 一旁的齐晟“啧”的一声,幸灾乐祸地说:“父皇,您这一代的守门太监,脑子不够灵活呀。” 他说着,三两步就走到太后身边,扶着太后坐了下来,“祖母您先坐,别累着您了。” “累着?老身都快气死了,还怕累着?” 太后梗着不肯坐,虎着脸看向四皇子,“照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做这副打扮?” 齐覃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混小子,朕是让你替朕解围呢,不是让你火上浇油。 但回过头来,他还得去哄老太太。 “母后,朕和老六正在劝老四呢,可他听不进去。您来的正好,快帮忙劝劝吧。” “呵,你劝他?你劝住过谁呀?” 提到这个,太后就来气,“老二不肯续娶,你劝不住,老九干脆不肯成婚,你也管不了。这会子轮到老四了,老身还能指望得上你吗?” 齐覃满脸尴尬,“这……母后,朕不是想着,让孩子们自己过得高兴嘛。”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开明的父亲了吧? 让老二领一个青楼女子回去,总比他孤独终老要强吧? 还有老九,他真不愿意,再逼他不也没用吗? 为了这帮不省心的儿子们,他也真是操碎了心了。怎么母后就是不理解他呢? 正想着呢,就听太后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觉得,老身不理解你的苦心呀?” 齐覃:“……母后说笑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语重心长地说:“不是哀家非得逼着孙子们按照我的意思来活。只是,老二都多大了,还没个一儿半女的,你叫老身怎么能不操心?” 至于老九,她也不想说了,不喜欢女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这两个眼见是已经折了,老四能挽救的一定得挽救过来。 “照儿呀,你过来,到祖母这里来。” “皇祖母。”四皇子3给太后行了礼,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和颜悦色地说:“你要是喜欢佛法呢,就在自己家里供个佛像。老身叫晟儿给你造几尊大的玻璃佛像,保准比庙里拜金身还虔诚呢。” 四皇子3一脸的悲天悯人,“这婆娑红尘里,到处都是孽障,孙儿实在是不想再拖着这三千烦恼丝了。” 太后心中一凛,觉得事情不大好办了。 这宫里的女人,大多数都爱念佛,都爱抄佛经。 只是,她们之所以如此,只是想寻求一个心安而已,跟慈悲为怀、四大皆空可没有任何关系。 要不然,怎么宫里头为了争宠,还花样百出呢? 所以,一开始听说了四皇子信了佛,太后是真的不以为意。 谁还没个爱好呢? 只是如今看来,情况不大妙呀。 只看四皇子那神情,还有那架势,分明就是佛经读的多了,被和尚蛊惑了心神了。 看来,不下猛药,她就得送孙子剃度了。 “你剃度出家,倒是烦恼尽去,一了百了了。但你可曾想过余贵妃?你让她怎么办呢?要知道这寺庙里,是不会收留女人的。” 四皇子3道:“祖母放心,孙儿剃度之后,也依旧在王府中修行,偶尔请大师过府论道。母妃那里,孙儿不会疏忽的。” 太后:“……你想的倒是挺周全。” 四皇子3道:“深思熟虑过的,自然周全。” 这个时候,太后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孙子,是不可能劝得住了。 她只能垂死挣扎:“你若是不想娶妻,祖母就给你选个宫女,你好歹给自己留个后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封建社会里普遍的,而且是被人普遍认同的道理。就算四皇子3再怎么聪明绝,也无法否认,太后这是一片好意。 只是,这好意他是注定要辜负了。 “祖母,累祖母担忧,孙儿不孝。只是,恐怕孙儿要辜负祖母的期望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就是这平静,让太后觉得心慌。 就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能体现出他的决心。 这说明他出家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是谁,也别想说动他。 齐覃不敢说话,就再次给齐晟使眼色,让他敲敲边鼓。 当然,这一回的眼色里,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齐晟眨了眨眼,只得上前,硬着头皮说:“祖母,既然四哥他心意已决,咱们也就不要强求了吧。” “嗐!”太后气得直跺脚,“我老婆子指不定哪天就入土了,管不了你们了!莲花,咱们走,不在这里碍了人家的眼。” “诶,这……” 眼见太后气呼呼地走了,齐晟有些无措地看向齐覃,“父皇,不是儿子不想帮忙,是皇祖母她不允许呀。” 齐覃羞恼道:“你还不快追上去哄哄?” 但这一回,齐晟却不买账了,“父皇,不是儿子不想,只是看皇祖母的架势,非得您亲自去哄,她老人家才会消气呀。” 四皇子3:“阿弥陀佛。”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正在幸灾乐祸的。 不管这次流言的事究竟是不是自家父皇主导的,但流言能传的这么快,还没有人制止,肯定是有自己父皇默许的。 虽然四皇子本身就有出家的心思。但在四皇子3看来,四皇子自己想出家,和被别人逼的不得不出家,完全是两码事好吗? 他不自己出手报复一二,已经看在齐覃平日里对几个儿子都算不错的份上了。 但在齐覃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一下,四皇子3表示,这很可以,完全可以! 他是可以暗搓搓地幸灾乐祸,但齐晟就是一个被抓壮丁的命。 在被自家父皇再三威胁之后,齐晟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法子哄祖母。 “这样吧,前几天阿述哥从瓦剌回来,带回来了一种西域特产的事物,结出的果子昨天正好熟了,就跟红宝石似的。我带着去给皇祖母瞧瞧。” 齐覃有点醋,“什么东西,怎么不先给朕瞧瞧?” 齐晟赶紧给亲爹顺毛,“儿子原是想着,私底下培育一番,等能够大面积种植的时候,再给父皇一个惊喜的。如今不是没办法了嘛,只好先顾着祖母那头。” “哼,算你有理。” 一旁的四皇子3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家父皇被自家六弟一句话惹恼又一句话哄好。 他“啧”了一声,在心里对四皇子道:“怪不得推六弟上位这么容易呢。敢情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六弟自己呀。” ——如果父皇自己没有立六弟的心思,就算最后选无可选了,只怕立六弟也是立得不情不愿。 四皇子道:“六弟自幼聪慧,父皇自然都看在眼中。” 四皇子3道:“所以说,咱们还是先走吧,别耽搁了他们父子斗法。” 四皇子:“正是,走,回去就找大师剃度。” 然后,四皇子3就瞅准了机会,告辞离去了。 这边齐晟到东宫取了他口中那西域奇果,先拿来给自家父皇看了。 “您看,这枝叶像不像是茄子?” 齐覃看了看,迷茫道:“像吗?茄子长什么样?” 齐晟:“…………” ——好吧,作为一个封建奴隶主,自家亲爹能认得五谷,不把麦苗和韭菜混为一谈,就已经很值得欣慰来了。 至于像茄子这种,自家亲爹只怕连囫囵的都没见过,只在饭桌上吃到过,就更不可能知道茄子的枝叶长什么样了。 “这枝叶和茄子简直一模一样。” 齐晟肯定地说完,就大言不惭地把这植物后世的名字当成自己取的了,“所以,儿子就给这果子取名叫番茄。” 齐覃点了点头,“若当真如此,倒也形象。不过,这个……番茄,也能吃吗?” “能吃,当然能吃。” 齐晟道,“儿子已经……咳,让人试过了,又酸又甜,没有毒。” ——好险,好险,差点说漏嘴了。 其实,他哪里是让别人试过了?就是他自己嘴馋,忍不住拽了两颗吃了。 这种番茄的果子虽然没有后世特意培育的大,但番茄味儿却更浓。 总之,是好吃得很。 208、第 208 章 却说齐晟叫王进宝捧了一盆番茄盆栽去见太后, 他自己手里, 还拿着一条用羊绒纺线织就的大氅。 原本在他的计划里,大氅只是顺带孝敬祖母的, 番茄盆栽这个稀罕物,才是主打。 可是, 他到底忽略了一个女人的爱美之心绝不会因年龄的增长而消失。 反正是羊绒大氅一出场, 就迅速强占了番茄的c位, 风骚出道。 羊绒大氅轻薄,却又比狐裘更加保暖。上面还有巧手的织工用五彩线织出的五凤朝阳的图案。 清白的底色配上这绚丽的图样,好看极了。 太后虽然年纪大了, 但毕竟也是个女人。但凡女子, 就没有不爱华服美饰的。 只是, 有太后已然丧夫, 虽然身份高贵,但到底是个寡妇, 那些金丝银线织成的绚丽衣物, 她除了逢年过节,也不好日日穿在身上。 但这羊绒氅就不一样了,看着就清雅,便是她天天穿着,谁也说不着她的闲话。 太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柔软的大氅,只恨如今还不到冬天,不能立刻就穿上身。 “这样的好东西,真是羊毛织出来的?” 齐晟解释道:“不是羊毛, 是羊身上贴着肉的那一层细细的绒毛。一百只羊身上,也弄不出一斤来。” “哎哟!” 太后吃了一惊,“那这一条大氅,得杀多少只羊?这也太奢侈了吧?” 她立刻就叫莲花姑姑把东西收起来,“这样贵重的东西,老身若是用了,怕不是要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 她虽然是个后宫妇人,却也不是半点都不懂民间疾苦。 不说民间的百姓,就是那些守边的将士,也不能天天都吃羊肉。把千万只羊穿在身上,她怕把自己给压死了。 “祖母,祖母,您误会了。” 齐晟急忙拦住,解释道,“收羊绒不必杀羊,羊绒和羊毛是用抓子搂下来的,羊还可以继续养着,等下一年再收。” “真的?” 太后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了。” 在确定了孙儿不是在哄自己高兴之后,太后立刻又眉开眼笑地把那大氅搂在了怀里,“既然如此,晟儿的孝心,老身就收下了。” 齐晟笑道:“看到您都这么喜欢,孙儿也就安心了。” 听他这话音,分明是话里有话,太后不由好奇,“哦?这还有什么说头?” 齐晟道:“这一回要是操纵得好,咱们大晋日后就不必和瓦剌打仗了,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敢情好,好哇,不打仗好。” 先帝半辈子都在为了对付瓦剌殚精竭虑,积蓄了十几年,才一举大败了瓦剌,把瓦剌打得四分五裂。 太后半辈子都跟着先帝,对其中的艰辛一清二楚。 对她老人家来说,若是能不打仗,那真是再好不过。 齐晟说的也不是空话。 大晋朝中有自己这个太子鼎力支持,齐述和管里往草原上跑了三趟之后,终于和瓦剌王谈好了条件。 每隔三个月,管里就会亲自带队,到草原上去收购生羊毛。 羊毛这种东西,原本在草原上是没有什么大价值的,每到春夏交际的时候,羊一褪毛,到处都是羊毛飘飞。 如今,这些没用的东西能换钱,瓦剌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齐述和管里之所以谈了三次才谈拢,是因为他们得了齐晟的吩咐,羊毛不能全在王帐和贵族那里收购,得让底层的牧民也尝到甜头。 要不然,牧民们养羊不积极,他这种以经济腐化瓦剌的策略,能不能见效就不一定了。 把眼见就要到手的银子分润给那些贱民,瓦剌王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是,如今的情况,是只有大晋这一个甲方,草原上却不止瓦剌一家能做乙方。 甲方霸霸掌控一切话语权,他要是说不,不但一个铜板也赚不着,还会把这好事推到死对头摩根部落头上。 这种傻事,坚决不能干! 前前后后扯皮了有三五个月,双方总算是达成了协议:大晋每年从瓦剌王帐进购羊毛五万斤,其余的,都从牧民手里散收。 瓦剌王默默盘算了一下:就整个瓦剌部落现有的羊来说,每年五万斤羊毛,那些贱民手里也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他也就同意了。 对此,齐晟只有一个评价,“不愧是岱钦小王子他爹,和岱钦小王子一样的天真可爱。” 牧民手里的羊毛少了,能得到的利益是少了。 但追逐利益是人的天性,牧民们为了收集更多的羊毛,以便从管里带的商队里换区更多的盐巴、茶叶还有各种中原的稀罕物,自然会加大羊的养殖。 而草原上的资源是有限的,养的羊多了,就势必要少养牛和马。 当然了,马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他们一时之间可能不会减少。 但齐晟已经想好了策略。 后续,在羊毛的产业链成型之后,他还会让人到草原上去收购牛乳制品,甚至是高价收购健牛。 那个时候,无论是草原贵族还是底层的牧民,大多数都会被羊毛产业链带来的利益腐蚀。 如果原本辛苦收集许久的羊毛,兑换的东西还不如一头健牛,他们自然会选择多养牛。 那个时候,牛羊都是可以换盐巴、换茶叶甚至是换丝绸的,自然而然的,他们就会减少马匹的饲养。 甚至于,他们还会自己给自己洗脑:中原人和咱们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的,哪里会想要和咱们打仗? 战争没有了,作为战略物资的马又不能变现,价值自然会大大地降低。 他看了眼差点把头埋进脖子里的管里,觉得如果管里能一直这么谨慎,日后他也不介意再给他个大前程。 管里可不知道,自己就要发达了。 此时此刻,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丝毫也不敢抬头往这东宫书房看上一眼。 是的,为了方便得到一手消息,齐晟特意在内务府谋了个小官,就是挂名的那种。 就这,已经让管里喜出望外了。 管里在意的根本不是官职的高低,而是有了官职之后,发给自己的那一块儿竹制的宫牌。 有了宫牌之后,他就拥有了出入皇宫的权利。 这种权利,连佟筹都没有呢。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殿下心目中,他管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腹呀。 哼,姓佟的,你还是靠边站吧! 他心里的想法,齐晟可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对于手下的这种良性竞争,齐晟也不会干涉就是了。 “关于羊毛的事,你让人在牧民之中散播一下。总得让他们知道,不是孤不想让他们赚大钱,而是他们的大王掐住了他们的财路。” 管里应道:“是。” 齐晟又道:“还有摩根部落那边,你也找机会透漏一些消息,让他们知道,羊毛可是个好东西呀。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样才能保证大草原内部的和谐友爱嘛。” 最重要的是,供货的渠道不能只有一条。 要不然,自己这个甲方霸霸,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管里应道:“是。” 这会子,真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管里第一次进宫,过份紧张了。 齐晟心下无奈,安抚道:“这里是东宫,我的地盘,你在这里,就和在我的别院里一个样,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管里转念一想:也是呀,在东宫还不是太子殿下最大? 转变了心态之后,他心里的紧张消了许多,脑子也慢慢转动起来。 “殿下,在摩根部落那边收到消息之后,要不要再往瓦剌王那里透漏一点?” “要,当然要。” 齐晟道,“最好是让摩根部落自动自发地来联络你。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引起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 那“小心”两个字,齐晟咬的特别重。 管里秒懂。 “小人……啊不,是下官,下官尽量。只是,草原毕竟是瓦剌人的地盘,下官也不敢保证一定能瞒天过海。” “你尽力便是。”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觉得有个聪明人做下属果然省事,一个觉得跟着一个胸有韬略的主子果然前途无量。 管里很兴奋。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草原上的两大部落,将会在太子的一手主导之下,开始一场因为羊毛而起的战争。 而作为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他管里应也一定会名留青史的。 不要觉得商贾就没有青史留名的雄心,从古至今,追逐名声的商贾从来不缺。 先秦有陶朱公,秦时有吕不韦,汉时有聂壹,前朝有沈万三。 虽然这四个先辈里,有三个都下场惨烈,但依然抵挡不住商贾追求名利的心。 要不然,齐晟又岂能登高一呼,就有无数商贾往前凑? 管里相信,自己没有吕不韦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当今太子又是一个宽厚的性子,自己一定不会落得像沈万三一样的下场的。 至于聂壹,说实话,管里一直觉得这一位勇气是有,但谋略不足。造成了那样严重的后果,全家诛连,是一点都不冤。 这三次谈判,前两次虽然没有出具体的结果,但却顺便带回了不少的羊毛。 其中羊绒虽然不多,但给太后织一件大氅,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今日正好就用上了。 因着日后还得太后帮忙在贵妇之间做宣传,齐晟也就适当地透漏了一些消息给她。 当然了,和太后这种心肠渐软的老太太说话,也是要注意技巧的。 他先是描述了一番草原牧民的悲惨生活,又和老太太一起痛斥了一番那些草原贵族的不要脸。 最后,他才把自己派人和瓦剌王谈条件的事说了。 “虽然孙儿能做得不多,但多少也能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这日子过得好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总想着要打仗了。” “你说得很是。” 老太后连连点头,末了,又不忿地说,“只是便宜了那可恶的瓦剌王了。” 209、梁靖的野望 永远不要小看劳动人民的生产力还有智慧。 在第一件羊毛毡织出来之后, 第二件、第三件、第十件、第一百一千件就容易得多了。 更有那巧手的, 把五彩线也织进去,做成“五福临门”、“喜上眉梢”甚至是“仙鹤长春”等寓意吉祥的图案。 在又一个冬天来临之前, 管里的大作坊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存货。 可绕是如此,货一铺开, 却依旧是供不应求。 供给贵族的织花毡子自然价格高、数量少, 但那走的是精品路线, 并不是这门生意的重心。 从古至今,任何一样能长久大赚特赚的产品,走的都是群众路线。 所以, 管里的重心, 从一开始, 就是放在素面的普通毛毡上。 这些, 虽然比棉花的价格高,但却是普通百姓消费得起的。 而且, 棉花做的棉衣, 只有第一年保暖效果好。 等到第二年,棉絮都硬成块状了,穿在身上哪里还暖和? 但羊毛毡就不一样了。 第一年穿过之后,趁着夏季清洗暴晒一番,第二年冬天依旧柔软又暖和。 所以,很多普通百姓都乐意咬咬牙,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买一块厚实的毛毡做棉衣的。 第一年收购来的羊毛,都做成了防寒的衣物。饶是如此, 却依旧供不应求。 管里拿着地毯和挂毯的图纸,觉得是时候让摩根部落知道,羊毛都是好东西了。 当然了,瓦剌的普通牧民那里,也可以适当地增加一下订单,让他们来年多养一些能换物资的羊,少养些没用的东西。 就在管里和齐述一起做策划的时候,五皇子的婚期终于到了。 卢文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就算齐晟当初把他丢到内务府时,根本就没有给他一官半职,内务府的那些老油条也过那本不买他的账。 但是,他凭着手里“太子殿下”这一张虎皮,却还是挣扎着站稳了脚跟,并且在五皇子与太子的婚礼中,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 按照他的理解,五皇子的婚礼一定要隆重,但是却不能超越了太子大婚的规格。 这个度不太好把握。 因为,一旦不够隆重,太子殿下会不满意;但要是太隆重了,太子殿下也可能会不满意。 所以,五皇子大婚,卢文却是比五皇子本人还要紧张。 好在这一场反锁又庄重的婚礼结束,看太子殿下的神色,还是挺满意的,卢文也算是松了口气。 但这一口气松完,他不免又把心提了起来。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第二件差事。 跟着齐晟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直都是忐忑的。 路上,他主动和沈介、梁靖几人搭话,也只有沈介和管里这两个人对他的态度还算好。 至于其他人,不怎么爱搭理他。 特别是新封的恒王世子齐述,张口就是冷嘲热讽,让卢文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 ——我莫不是曾经得罪过他? 直到跟了一路,听见齐述和别人说话,他才松了口气。 ——原来,人家那真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在夸他呢。 哭笑不得之余,他又有些不甘。 凭什么像齐述这样的蠢货都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 但他转念又一想:连齐述这样的,太子殿下都不曾亏待他,日后只要我忠心耿耿,老实办差,光耀门楣岂不是指日可待? 心思转了这么几转,他先前那股忐忑倒是去了不少。 等一行人回了东宫,齐晟首先就肯定了卢文的努力。 “做得不错。” 几乎是下意识地,卢文眼睛一亮,腰身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几分,“不敢当殿下夸奖,臣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只求不辜负殿下的期望罢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虚头。只是……” 他话锋一转,略有些遗憾地说,“只是这毕竟是替孤办的私事,孤也不好明着赏你。” 卢文急忙道:“能为殿下效力,已经是臣的荣幸了,又岂敢讨赏?” 齐晟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派一件差事给你。若是你做得好了,就一并赏你。” 卢文求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他忍着激动,拱手道:“但凭殿下吩咐。” 齐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头喊道,“管里。” “下官在。”管里急忙应声,心里却生出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齐晟道:“你既要管着纺织作坊的事,又要联络草原,有时候难免不能兼顾。喏,孤给你找了个帮手,你们两个日后可要好生相处呀。” 把一条线全都放在一个人手里,是很危险的。 就算没有卢文蹦出来,齐晟也会另找机会,往纺织业这一块儿掺沙子的。 其实,他原本是很看好徐琬的,但徐琬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日后还是要考科举的。 虽然徐琬自己对于管理纺织作坊并不介意,还觉得学到了许多东西,齐晟却不能不考虑徐尚书的感受。 人家把孙子交给他,那就是在向他投诚,他也得拿出点诚意不是。 可以说,卢文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但管里不这么想啊。 他满心发苦地和卢文一起领了命,还要跟着一起谢恩,心里头已经要把卢文给恨死了。 如果这差事被分给了别人,管里纵然心里也会别扭一阵子,但绝对不会这么愤恨。 可为啥偏偏就是这个卢文呢? 就他所知,这小子可不是个老实的。 从前他们殿下韬光养晦的时候,这小子攀附权势,背弃了自家殿下,去巴结信王,进而攀附上了太子。 如今,自家殿下忍辱负重多年,发达了,他又跑过来,想摘现成的果子。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全让他给遇上? 也就是自家殿下心慈,竟然还给他机会。 若要管里来说,那就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只能说,管里这些心声,齐晟都听不见。他要是听见了,肯定得大呼冤枉。 ——什么叫韬光养晦? 这年头,还不兴有人立志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了?哪个韬光养晦的,会连字都写不好? ——什么叫忍辱负重? 我忍谁的辱了?要是大权在握都叫忍辱负重,这种辱,无论是成王和宁王,都想抢着忍呢。 只能说,孤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无论如何,卢文是很高兴的,觉得太子殿下果然大气,自己心里那些忐忑,都是小肚鸡肠。 等一行人从东宫出来,卢文就主动朝管里拱了拱手,“管大人,日后还请多多赐教。”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差距,卢文能这般行事,那真的是把姿态放得极低了。 还知道,不管卢家再怎么走下坡路,到底还是世代簪缨,而管家却只是一介商贾罢了。 但管里正看他不顺眼,那真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出深层的含义。 而且,还都不是什么好含义。 管里认为,卢文这是在挑衅自己,是在像自己炫耀。 甚至于,连卢文的心声,他都帮忙脑补好了。 ——商贾就是商贾,不过一介贱民罢了。殿下肯给你一分差事,那都是你祖坟上冒了青烟了。本世子乃是勋贵世家,入仕的起点,就已经是你这辈子的终点了。 他越是脑补,心里就越呕得慌。 若不是有多年行商练出来的圆滑与唾面自干的本事,这会子肯定已经失态了。 如今,他还能勉强端住笑脸,还礼道:“卢世子言重了,管某不过是一介商贾,日后还请世子多多提携才是。” 这话听着,不怎么对味儿呀。 卢文眸光一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出来,笑着恭维道:“英雄不问出处。管大人商贾出身,却仍能被殿下看重,并委以重任,足以证明,管大人定有过人之处。” 现如今,他还没有站稳脚跟,自然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而且,他隐隐有种猜测,殿下之所以选他来分薄管里手中的权利,就不会希望他们两个真的齐心协力。 见他态度一直这样好,管里的脸色好了许多,两人又商业互吹了一番,就走到宫门口了。 沈介和齐斌、齐述对视了一眼,三人便先告辞离去了。 至于梁靖,如今他是在搞情报,汇报的许多东西,他们这些人不适合听。 所以,他们先出来了,梁靖却留了下来。 对齐晟来说,梁靖虽然不够机灵,但却特别忠心。叫他去做情报,又不是叫z亲自上阵去搜集,初期的时候,就只需要忠心就可以了。 至于日后,情报网扩大了,再给他安排两个伶俐的,帮他筛选也就是了。 不过,沈介等人绝对想不到,今日齐晟把梁靖留下来,问的竟然是………… “今天闹五哥洞房的都有谁呀?” “啊?” 梁靖一愣,露出一脸“殿下,你这是在为难我的神色”,说,“殿下,这会子端王殿下正和宾客喝酒呢。” ——我是搞情报的,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听他这么一说,齐晟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不过,他会让梁靖看出来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见他眉头一皱,一本正经地说:“你就算没有具体的,也得有个大概的范围。会去闹洞房的人,今日肯定出现在喜宴上了。你要是把所有可能的人选的言行都筛查一遍,怎么可能会一问三不知?” 梁靖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 可怜的梁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严明的太子殿下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把齐晟的话听进去了,而且还当真了。 “殿下教训的是,是臣做得还不够好。” 梁靖无比诚恳地说,“不过,殿下放心,臣一定再接再厉,做到令殿下满意为止。” 然后,他就斗志昂扬地走了。 齐晟眨了眨:我其实就是小说看多了,随口说的呀。 只是,他却忘了,自己如今所处的,就是一个小说衍生的世界。 210、第 210 章 五皇子的洞房花烛夜, 用五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粉丝见面会。 自从听父亲鄢陵侯宋洋说过五皇子善于卜卦之后, 准端王妃宋茜就一直对自己这未来的夫君心向往之。 ——以后就能省下一大笔算命钱啦! 没错,这就是宋茜小姑娘最直观的想法。 要知道, 从小到大,她哪一年不得在算命上花个百八十两银子? 要是把这笔银子省下来, 她得买多少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呀。 相对来说, 作为新郎官的五皇子, 对于洞房花烛夜,更有羞涩和期待之情。 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娇柔的美人, 天庭饱满, 满脸福相。自己掀开盖头之后, 就会看见她娇羞又美丽的脸。 这一切的向往, 都终止在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刻。 娇柔美人? 不存在的。 满面娇羞? 那是啥? 红盖头才一掀开,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便扬了起来, 满脸好奇地打量自己。 五皇子先是吃了一惊, 然后就发现:唔,英气勃勃也挺好看,看着就是个长寿的相。 他堆起笑脸,正要回身去端合卺酒,就听见自家新王妃若有所思地说:“你长得果然很普通。” 五皇子脚步一顿,正要和她说说,相貌都是其次的,福气和运到才是最重要的, 就又听见她说:“我相信你卜卦很厉害了。” 咦?被夸了? 五皇子心里美滋滋,嘴里意思意思谦虚了一下,“哪里哪里,本王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哎呀,你就不要谦虚了。” 宋茜起身走到了桌案前坐下,自己动手往龙凤杯里倒了酒。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那些很厉害的算命先生,长得都很普通的。” 五皇子矜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港真,虽然你很上道,但你若是再以貌取人,我也是会翻脸的。 被自家父皇以貌取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搬到宫外来住了,为什么还要承受这种痛? 这时,宋茜回过头来,“对了殿下,我议论你的容貌,你不介意吧?” 五皇子:“……不介意。” 才怪! 只是,我一个大男人,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故作大度地把你原谅。 宋茜大大地松了口气,还顺手拍了拍已经发育得很有规模的某个部位,笑道:“我就说嘛,像殿下这样身怀绝技的人,绝对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也不会以貌取己。我娘可真是瞎操心。” 五皇子心念一动,“哦?岳母大人说了什么?” “她叫我不要在殿下面前把觉得您容貌平平的话说出来。” 宋茜“哈”了一声,“殿下自己就会掐算,就算我不说,殿下也一定知道我说什么呀。” 五皇子再次:“……我并不会掐算。” ——而且,我觉得岳母大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我是不会以貌取己,但也并不想被人一再提醒这件事。 “来,殿下,该饮合卺酒了。” “哦,来了。” 五皇子赶紧在她身边坐好,宋茜把刻着龙纹的酒杯递给他,两人各执一杯酒,手臂交挽,饮了半杯。 然后,将酒杯互换,又饮了剩下的半杯。 宋茜晃了晃自己手里空了的龙纹杯,“这就是礼成了吧?” “对。”五皇子面无表情。 宋茜歪头看他,“殿下,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高兴呀?” “……你看错了,我很高兴。”五皇子依旧面无表情。 “不对,你就是不高兴。”明明一开始还笑得挺甜的呀。 宋茜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哦,我知道了!我……”娘说的是对的! 在最后的时刻,她难得机灵了一把,没把最后那半句话说出来。 要不然,五皇子一定要恼羞成怒了。 五皇子斜眼看她,“你知道什么了?” 宋茜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好在天不绝她,总算是叫她想起了一件可以拿来搪塞的事,“你是不是算出来我今日正好来了葵水,不能洞房啦?” 五皇子:“…………” ——这个,真没算出来。 正当他目瞪口呆之际,突然听见窗户传来“噗嗤”哦“噗嗤”几声轻笑。 想起闹洞房这个习俗的五皇子,脸彻底绿了。 他端着一壶酒,大步走到窗边,在打开窗户的瞬间,把就倒了出去。 “哎哟!” “啊呀!” “啊,谁泼我?” 一壶酒泼出了三五个脑袋,正是齐述从东宫出来之后,特意领了几个宗室里的小孩子来闹自家偶像的洞房。 眼见五皇子脸色不好,齐述急忙道:“殿下你听我解释,这都是无妄之灾呀!” “呵呵。”五皇子咬牙切齿,“这对我来说,的确是无妄之灾。” 齐述一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补救,“是我说错了,你再听我解释……” “滚!” 他还要再说,被一起来的几个小少年捂嘴的捂嘴,搬腿的搬腿,不情不愿地被抬走了。 五皇子深吸一口气,关上窗户返回身来,就撞上了宋茜的星星眼。 “哇哦!”宋茜双手托腮,一脸崇拜地看着五皇子,“殿下是算出来人在窗下的吗?好厉害呀!” 五皇子:“……不,我是听出来的。” “啊?”宋茜有些失望,“那你为什么不算算呢?” 五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的某些认知很有问题。” “昂?什么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五皇子详细地向自己的新婚妻子,解释了关于卦象的概率问题。 最后,以“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了最后的总结。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普通人遇见话唠和遇见算命先生的不同之处了。 普通人如果遇见了话唠,肯定是只想落荒而逃。 可是,如果一个很迷信的人遇见了算命先生,那肯定是巴不得算命的再多说几句呢。 而宋茜,就属于后者。 所以,这半个时辰,五皇子说得是酣畅淋漓,宋茜也听得如痴如醉。 意犹未尽的五皇子:“你明白了吗?” 还想再听的宋茜:“唔……不是很明白。”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呐!” 五皇子口嫌体正直,“那我再教教你。” “嗯,嗯,嗯。”宋茜连连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直到吴嬷嬷来催促他们小两口,该休息了,两人才遗憾的停止了美好而温馨的交流。 唔,守门的小丫鬟已经听睡着了俩了。 两人分别被人伺候着沐浴过后,并排躺在榻上,虽各怀心事,但都很满意。 宋茜:五皇子果然好厉害,感觉比那些算命先生厉害多了!而且,还好有耐心哦,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五皇子:怪不得娘一直想让我娶媳妇呢,原来媳妇这么好。 两人一夜好眠,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就得到宫里去谢恩。 先拜见了天子,才去见了太后。 本来按照规矩,他们俩拜见完太后之后,还要到端本宫去拜见太子的。 但齐晟觉得自己是弟弟,让哥哥和嫂子特意来给自己行礼,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但皇室一向如此,国礼大于家里。 齐晟没办法,只能取了个巧,赶了个大早,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这样一来,双方在寿康宫相互见礼,场面上也就好看多了。 见他连赏赐都带来了,太后心里就明白了,好笑之余,也不由感叹:小六真是个性情中人呀。 她原本还想着,把娘家侄孙女说给小六做个良娣,以保证自己百年之后,娘家仍然有依靠的。 但如今看来,根本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小六念旧情,自然会照顾祖母的娘家人的。 既然如此,相比于把姑娘送进东宫做妾,还是把男孩子送到太子手底下当差更好。 太后虽然不管事,但也不是聋子瞎子。 像齐斌、齐述那样的,小六都能把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家侄孙子,总不会比这两个更差了吧? 齐晟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躲过了一波儿来自长辈的逼婚。 此时此刻,他已经和五皇子夫妇相互见过了礼,正坐在离太后最近的地方。 所以,对于太后和莲花姑姑小小声的某些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看向五皇子的目光,就有那么一点微妙了。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运气?新婚当天老婆的大姨妈来走亲戚。 这也太现实了吧? 想他自认阅便言情小说,也没看到哪一篇里,女主结婚当天出这种状况的呀? 要不是在这个时代,这个话题不好启齿,齐晟真想问问五皇子:五哥,这个问题,你算到了吗? 三人是一块从太后那里出来的,齐晟笑着说了几句恭喜。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发出灵魂拷问:“我总觉得,你笑得很不正经。是错觉吗?” “当然是错觉。”齐晟面不改色。 谁曾想,五皇子点了点头,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说是,那就不是了。” 齐晟一怔,“那……不是?” 五皇子面露怒色,“你果然笑得不正经。” 齐晟目瞪口呆。 ——话说,结个婚还带涨智商的? 211、第 211 章 五皇子的婚期是在刚出了正月的时候, 而春闱是在二月。 就在五皇子享受新婚的喜悦, 外加迷妹的崇拜时,齐晟已经忙成了狗。 首先, 主考官的人选就不怎么好确定。 原本,这主考官是年前就应该订好的。 但年前齐晟一直忙着清理成王旧部, 就怕好不容易定了一个, 却是个心向成王的, 那就很尴尬了。 等清理干净了之后,也就要过年了,总不能不让人过年吧? 所以, 就一直拖到了年后。 五皇子都新婚燕尔了, 齐晟还得继续头疼。 各部大佬都是德高望重之辈, 且在朝中和举子里各有一批支持者。 虽然不管自己选谁, 都不会有人敢对自己有意见——他们最多是对被选中的那个人有意见——但毕竟是他第一次主持这样的盛事,纵然不能尽善尽美, 但也尽量将瑕疵降到最小。 他思前想后, 决定在举子们考试之前,先给有资格做主考官的人来一场资格试。 资格试的第一名,就做主考,第二名和第三名就做副考。 另外,阅卷官也要考。 凡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编修什么的,还有各部的郎中、员外朗、主事。 凡是有资格的,都拉出来考一场。 至于鹿死谁手,大家各凭本事。 在听完了自家儿子的设想, 齐覃看他的目光有点一言难尽。 “晟儿。” “昂?” 齐覃踌躇了片刻,尽量委婉地说:“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呀。” 实际上,岂止是危险? 不要觉得那些文官们都是科举出身的,就会非常喜欢考试。 这世上天才总是少数派,想想那些考到三四十岁才中进士甚至是才中举人的,只怕早就考吐了。 而且,齐晟虽然是储君,但毕竟只是个毛头小子。 让一个毛头小子出题去考一群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大佬,总有那么些要脸面的人不乐意。 而齐晟很光棍,“不乐意的可以弃权呀。他们要是连弃权都懒得弃,那就算他们自动弃权。” 齐覃问:“那要是他们都弃了呢?” “不可能。” “哦?”齐覃眼中隐含笑意,“你就那么肯定?” 齐晟:“我就是这么肯定。” 无论任何一个组织,只要有了两个人以上,都会有分歧产生的可能。更何况,这一群六部高官,还算不得一个组织呢。 六部的尚书、侍郎一共有十八个,这还不算翰林院的学士。 而齐晟需要的,只是其中三个而已,怎么着都会凑齐的。 就算别人敢不给他面子,詹士府那几个,总不会让他下不来台。 当考官资格试顺利举行之后,随之而来的阅卷官资格试,就更不在话下了。 齐覃终于笑了出来,“好,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反正这件事,朕已经全权交付给你了。” “我知道啊。”齐晟一脸无辜,”我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呀。” 齐覃的笑容僵住了,咬牙道:“滚!” ——不孝子,一天不气你老子,你是过不去吧? “哦,那我就先滚了。” 齐晟说着,保起了几样重要的公文,一溜烟儿就跑了。 齐覃人不住笑骂道:“这个混小子,都是太子了,还这么不稳重。” 田保在一旁赔笑道:”殿下在外面一直都十分稳重,也就是在陛下面前活泼一些。” 这话听的齐覃心花怒放,偏嘴上还要逞强嫌弃,“合着这混小子就专门来气朕一个?” 田保:“…………” ——这话让人怎么回?陛下,您这是在为难我呀。 没办法,他只能干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殿下这是和您亲呢。” 齐晟回到东宫之后,就召集了六部尚书和侍郎,宣布了“考官资格试”。 众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还是新任的太傅兼户部徐尚书开口,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敢问殿下,何为考官资格试?” 齐晟大义凛然地说:“诸位大人也都知道,陛下将此次春闱之事,全权托付于孤。孤虽不敏,但既奉圣命,自然要尽心竭力。” 众人虽然都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这个时候,该恭维的还是要恭维的。 “殿下一片赤城之心,陛下定然十分欣慰。” 然后,他就看见齐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片为难。 此时此刻,如果各位大人心里的“咯噔”声能具现化的话,齐晟耳边,一定会响起一阵交响乐的。 不过,就算他听不见,也不妨碍他猜得出来。 “唉!” 齐晟叹了一声,为难地说,“只是,各位大人皆是德高望重之辈。孤在诸位面前,不过后学末进,不管选了哪位,都感觉对不住剩下的。” 这话是夸他们的吧?是吧?是吧? 心怀忐忑的诸位大人犹豫了一瞬,确定没有品出除夸赞以外的意思之后,只得笑着谦虚,“殿下谬赞了。” “诶,不是谬赞,孤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这话更真诚了,让一群人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他们这一颗心,今日是注定不能安安稳稳地放下了。 因为下一刻,太子殿下就图穷匕见了。 “所以,孤就想了个公平公正的法子。究竟谁做主考,诸位各凭本事。” 徐尚书苦笑,“所以,殿下就让臣等先考一场?” 这个问题,齐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从古至今,还有比考试更公平的策略吗?” 这……还真没有。 只是,让他们这群好不容易才摆脱科举噩梦的中间大叔甚至是老年大爷再重温旧梦,这也太残忍了吧? 刑部尚书何殊小心翼翼地说:“公平是公平。只是,学子们还没有考,做监考官的就先考一场,这让监考官威严何在呀?” “何大人此言差矣。” 不等齐晟开口,就有人替他辩驳,“依下官之见,这考出来的监考官,才更能够服众。” 众人扭头一看,却是吏部侍郎王干。而站在王干旁边的吏部尚书王群,脸色则有些不好。 啧,看来,王干跳出来,并不是受了王群的示意,而是自作主张啊。 这两位大人虽然都姓王,但两家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而且,王群年纪大了,一向求稳,不喜欢标新立异,对王干这个有些急功近利的下属,也不怎么喜欢。 王群不喜欢王干,王干还不喜欢王群呢。 老古董,慢吞吞,无论什么事,都是“从长计议”、“三思而行”,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在年前为了竞争主考官,因急功近利而走了一步臭棋之后,王干侥幸逃过一劫,就沉下了心来,仔细观察揣摩起太子殿下的喜好来。 尤其是在用人上的偏好。 据王干观察,当今太子对王群这样不积极主动的人,很不看好。 单只看太子殿下身边围绕的都是哪些工作狂,就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臣子了。 王群不喜欢他,平日里自然也不会给他机会,那他就自己争取。 这场“考官资格试”对王干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 所以,就在齐晟说出这个办法之后欧,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一点要极力促成,最好还能把这个资格试做成成例。 这样一来,就算他这一次没有考过,下一次也一定能考过的。 这个王干,齐晟很有印象。 这是一个很有野心,也很有想法的人,是一把锋利的刀,却不怎么好用。 齐晟知道他想做主考官,但主考官是不可能让他做的,至少在他登基之前,王干都不可能有机会做主考官。 不过,看在他这么识趣的份上,副考官倒是可以给他个机会。 王干开口之后,众人就分成了三个阵营,偏向何殊的,偏向王干的,还有保持中立的。 如此看来,今日之事不管结果如何,王干都已经是获益者了。 因为,他今日大胆出头之后,就无形地把自己的地位与声望,抬高到了与何尚书同等的高度。 日后别人再提起他,也下意识地就会把他放到与诸位尚书一样的位置。 可以说,这是一场极其成功的碰瓷儿,让王干一下子就得到了原本需要好几年才能积累到的声望。 所以,齐晟才觉得他有想法,又觉得他不好掌控。 齐晟就看着他们争辩,顺便也看一看王干的战斗力如何。 王干一方占了上风,齐晟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王干精神一振,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前途更光明了些。 然后,战斗力飙升,逼得何殊一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一声声地呵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齐晟微微一笑,一槌定音:“若有不愿参与考核的,孤允你们自动弃权。” 那些观望的人本来就动摇了,偏向了王干这边。齐晟此言一出,这些人当即就倒向了王干。 至此,已经有一大半的人都支持资格试了,剩余的那些反对的,对齐晟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就像他和齐覃说的,六部里的尚书、侍郎哪一个都有资格,愿意参加资格试的只要凑够了三人就行了。 何殊长叹一声,也只得默认了。 他一默认,他那一方的人也失了士气,更加溃不成军。 齐晟微微一笑,笑得人心头发颤。 资格试只是一个开始,也只是他的一个试探。 日后,他会慢慢地把这种考试推广开来。 ——想进户部吗?先来一个术算考试和统筹考试吧; ——想进工部吗?先来一个基础的机械测试吧; ——想进刑部吗?先来一个《大晋律法》考核吧; ………… 呔,尔等凡人,是时候感受一下我大天朝公务员考试的魔力了。 212、第 212 章 就在一群天官被太子殿下列出的必考科目折磨的□□的时候, 求助无门的洪武, 貌似已经找到了那一条窄的不能再窄的生路。 因为信王府一直闭门谢客,他投进去的拜贴一直都是石沉大海。 三番五次之后,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信王殿下这是不乐意再搭理他了。 一开始他十分丧气,在家里喝着闷酒, 咒骂着信王。 ——人都说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有你这样指点人指点一半就撒手不管的吗? 活该有人整治你, 活该你被逼着出家! 还是他的妻子听不下去了,“噔”的一声将醒酒汤顿在了桌子上,一把揪心他的耳朵, “你还有完没完了?” “诶、诶、诶, 夫人, 手下留情啊夫人。” 洪武一边侧着身子减轻耳朵根上的疼痛, 一边向妻子求饶,“你这是怎么了夫人?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呵, ”洪夫人用力一拧,恨不得把他耳朵拧下来,“你说你配吗?” “夫人,夫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洪夫人秀眉倒竖,一双美目里流转的尽是怒火,“我怎么了?我告诉你, 我忍你好几天了。你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呀,啊?” 洪武一个激灵,赶紧求饶,“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说,你错哪里了?” “我……我……我不该整日里喝闷酒,连儿女的学业也不管了。” 在这危机的时刻,洪武的脑子转的比那陀螺都快,“我也不该不思进取,只会自艾自怨。” 洪夫人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神色还算诚恳,这才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把自己可怜的耳朵解救出来之后,洪武这才松了口气,一脸谄媚地拉开椅子,“来,夫人,你坐这里。” 然后,又把洪夫人最爱吃的糟鸭掌往她面前推了推,“夫人请。” 洪夫人睨了他一眼,眼中已是带了笑意,“你呀!” “为夫最近心中烦闷,夫人多担待则个。”洪武郑重地朝妻子行了礼。 “行了,你我夫妻,何必如此?你把那醒酒汤趁热喝了吧。” “诶,好,我这就喝。” 洪武端起醒酒汤,闭了气一饮而尽。末了,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洪夫人不解道:“你前些日子辞官的时候,不是还胸有成竹,说是今日蛰伏,只为来日翻身吗?如今这又是怎么了?” 洪武道:“那个时候,信王对我提点颇多,还让我成功躲过了一劫。只是如今,我数次被信王拒之门外,不得不怀疑,我是被信王视做弃子了。” “信王?” 洪夫人道,“就是那个在废太子案中全身而退的信王?” “正是那一位。” 洪夫人若有所思,“先前信王帮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你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地走一步废棋吗?” 洪武一怔:“夫人的意思是…………” “信王殿下跟你说的话,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呀,这其中的玄机,人家早就告诉你了,只是你自己悟不透而已。” 夫人的提点,洪武觉得,很有道理。 他又把自己从信王那里得到的信息梳理了一遍,得到了三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当今太子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好说话。 这一点,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 第二,当今太子性情大度恢宏,肯给人改过的机会。 但太子再大度,他如今就是个白身,见不着太子的面,不也白搭? 第三,京城那家慈幼院,是太子和信阳公主一起办的,只是交由信阳公主打理。 他思来想去,自己也只能在这慈幼院上下功夫了。 把自己分析的结果告诉夫人之后,他又发愁道:”可是,慈幼院财力物力都不缺呀!” 这种眼见只差临门一脚,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的感觉,真的是要急死个人了。 还是洪夫人旁观者清,再次一语点醒了他,“那人力呢?” “人力?”洪武一呆,“你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去照顾孩子?” 洪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招呼在他后脑勺上,骂道:“蠢死你算了!你不是说慈幼院里给那些孩子提供纸笔吗?” “啊?哦,哦,哦。” 洪武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去做教书先生?” 洪夫人尤自不解气,骂道:“平日里看着你挺机灵的,怎能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蠢?” 洪武连忙赔笑,“这不是有夫人替我查漏补缺嘛。” 他凑上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争取让自家夫人消气。 “左边一点,往下一点,用点力。” 洪夫人也不客气,指使着他好生给自己松快了一下。 见夫人高兴了,洪武这才说:“夫人,我是想着,咱们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极致。不如我去慈幼院教书的时候,带着咱们姑娘一起?” “你想干嘛?” 洪夫人狐疑地看着他,“我警告你,不许咱们姑娘身上打主意。” “你想到哪里去了?”洪武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慈幼院里不是有许多女孩子嘛,咱们女儿心细,可是多和那些女孩子说说话。” 那些女孩子都是慈幼院长大的,总会了解一些内幕的。 至于那些攀龙附凤的心思,他是再不敢有的。 他可是打听过了,准太子妃薄家姑娘,经常在慈幼院中出入。他要是真抱了那种心思,哪敢把自家女儿往慈幼院里领? “哼,你心里有数就好。” 听这话音,洪武眼睛一亮,“夫人这是同意了?” 洪夫人缓和了神色,说:“眼见女儿一天大似一天了,再不让她松闲两年,马上就要嫁人了。” 提到这个,洪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发愁道:“咱们的女儿是样样都好,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他自己娶妻的时候,盼望着有个温柔贤惠的。如今轮到女儿嫁人了,又盼着能找一个惧内的女婿。 人生啊,就是这么的魔幻多变。 洪武正自感慨,就听洪夫人道:“将来女婿要是能有你一般疼人,我就心满意足啦。” 洪武立刻心花怒放,“夫人谬赞,谬赞了。” 只是,他那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了。 洪夫人是个行动派,第二日,就催着洪武到慈幼院去自荐。 只能说,这一回他真是找对了门路了,慈幼院啥都不缺,就缺教孩子们读书的先生。 特别是像洪武这样的二甲进士出身的,一听说这些学生只是学几个常用的字,根本不打算科举,就都不乐意来了。 他们自觉以自己的身份,如果教出一群市井村夫,简直是有辱斯文! 所以,洪武的到来,对慈幼院来说,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信阳公主带着薄夫人,亲自接见了他。 “先生请坐。” 信阳公主表现的很客气,“这里只有粗茶,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学生虽做过几年官,但也是贫苦出身,公主纵然拿了好茶出来,学生也喝不出来。” 信阳公主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先生知道我的身份?” 洪武实话实说:“学生刚辞官没多久,对于这慈幼院是何人所建,还是听过一些风声的。只看公主的年纪与气度,便不难猜出。” 他这样实诚坦荡,果然就搏得了信阳公主的好感,“先生好敏锐的眼力。” “公主谬赞了。在朝为官,察言观色是必不可少的。” 一旁的薄夫人突然问道:“不知先生贵姓?” 也不知怎么的,这位薄夫人明明看着就很温柔,但她一开口,洪武就觉得头皮一紧。 这种感觉,和面对自家夫人的时候好像啊。 他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身子,笑容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学生姓洪。” 一句话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也太谄媚了些。 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对薄夫人比对信阳公主还谄媚,这让公主怎么想? 他悄悄觑了觑信阳公主的神色,见人家根本不以为意,不由悄悄松了口气,暗赞道:天潢贵胄就是天潢贵胄,果然大气雍容。 不过,这个薄夫人不就是薄侍郎的妻子吗?怎么给我的感觉这么危险? 而薄夫人却已经从一个姓氏猜出他的身份了。 “原来是洪学士,真是失敬了。” 洪武心头一跳,差点儿蹦起来认错。 幸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自家夫人,自己不必这么紧张。 但薄夫人刚才那个语气,还有那个了然的眼神,真的很吓人呀。 而且,薄夫人刚才喊他“洪学士”,不是“洪大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真的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了。 因为,他辞官之前,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呀。 他心里紧张,就忍不住胡乱猜测:她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是不是也能猜出我的目的?如果真的猜出来了,又会不会揭穿我呢? 可实际上,他想得太多。 对如今的慈幼院来说,能有一个二甲进士来教书,冒一些风险,还是值得的。 所以,纵然薄夫人对他无事献殷勤的目的有所猜测,却并没有说出来。 而且,只要他教书的时候好好教,薄夫人自然也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213、第 213 章 春闱将近, 京城的客栈处处爆满, 住的都是入京赶考的举子。 往年这个时候,举子们聚会, 除了以文会友之外,谈论最多的就是本届主考官的喜好, 彼此间传阅的, 也都是主考官的大作。 每到这个时候, 主考官特意刊印出来的文集,都会迎来一波儿热卖。 这也算是做主考官的额外福利,还是明明大赚特赚, 却又半点儿铜臭不沾的那种。 ——读书人出书, 都是为了会友, 是给懂的人看的, 是能用钱衡量的吗? 但今年的形势,明显不一样啦。 亲爱的举子们, 想打听主考官的喜好吗?想求购主考官的文集吗?想了解主考官的政治倾向吗? 放心, 你打听不到,别人也都打听不到。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主考官到底是谁,除了亲自阅卷的东宫太子,谁也不知道。 “阅……阅卷?” 有新来的举子林生不明所以,虚心向来的早的求教,“吴兄, 太子殿下阅的是什么卷?” 在场的举子有好几个,林生却独独选了吴生来问。 这当然不是因为吴生的学问最好,而是因为吴生的虚荣心最强,嘴巴最快。 果不其然,吴生见林生谁都不问,单单来问自己,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得意地环视一周,这才满脸矜持地来了个开场白。 “林兄故乡偏远,不似吴某长居直隶,对京城的消息不灵通,也是正常。” 站在吴生视觉死角里的人已经有忍不住撇嘴的了。 ——住直隶地就高人一等吗?什么玩意儿?人家正儿八经的京城人还没说话呢。 倒是被炫耀了一脸林生心下觉得十分好笑,顺着吴生的心思奉承了两句:“不愧是天子脚下,消息日新月异,一般人还真弄不清楚。这一回,也多亏了有吴兄可以为在下解惑。” 一番话哄得吴生心花怒放,很痛快地就把林生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 “此次春闱与往年不同,而是由东宫太子殿下主持。” 他说着,朝端本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恭敬地说,“太子殿下为人宽和谦逊,且敬重诸位天官德高望重,自言不敢挑拣,遂请示了天子,出了考题,让诸位大人公平竞争。” “哦~原来如此。多谢吴兄为在下解惑。” 林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暗道:听起来,当今太子不是个简单人物呀。有此储君,或许是大晋之福。 想到来京之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林生觉得,也不一定非得按照父亲安排的路走。 他读书的天赋并不高,老师说他能考上举人已经是万幸了,想中进士更是千难万难。 所以,入京之前,父亲就给他准备了五千两银子,准备着他一旦落榜,就用这笔银子打点上下,直接以举人之身谋个官职。 但林生自己并不怎么乐意。 因为举人虽然可以谋官,前程却十分有限。 他打算先专心考试,如果考不上,就在京城滞留一些时日,找找别的机会。 今日听了吴生的话,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机会,可能就要应在当朝太子身上了。 不过,究竟如何,还得再看看。 一群学子凑在一起又赞美了一通天子与太子,便由吴生牵头,开始题诗作画。 林生的学问在一群学子里,虽然说不上垫底,但也在中下游水平。 不过,他向来有自知之明,万事不与人争先,学问不如人也坦然承认,不懂的地方就虚心求教。 因此,无论是学问强过他的,还是不如他的,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 直到开考前三天,主考官与副考官的名单才从东宫流出。 主考是户部尚书徐帆,两个副考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糜烀,还有兵部右侍郎范文。 这其中,徐帆德高望重,糜烀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唯有兵部右侍郎范文,是一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 别看范文名字取的文气,本身长的却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乍一看上去,他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禽鸟常服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任谁丢觉得,他胸前的补子上,绣的该是猛兽。 但他偏偏就是个文官,还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状元郎。 只不过,他生性沉默寡言,属于只会埋头做事的那一波儿。 所以,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因头名状元的身份被天子高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沉寂下去了。 直到天子积蓄够了实力,一举铲除权臣之后,他才因踏实肯干渐渐冒头,为天子所重。 不管怎么说,苏文都是个冷门儿,甚至连他自己得到结果也意外了一下。 这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才干没有信心,而是资格试这种局部考试,暗箱操作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且,不但没有觉得不公平,甚至还很支持太子进行暗箱操作。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太子选出的人里,窥探一番太子殿下的用人之道。 喜欢忠直的,还是喜欢圆滑的?喜欢实干的,还是喜欢嘴巴甜的? 而齐晟也没让他们失望,直接就选了苏文这么个最具代表性的实干家。 说实话,直到现在,齐晟也依旧看不惯那群只会打嘴炮,不会好好干实事的。 他们要是有纵横家的实力,他也认了,外交部欢迎他们。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呀。 整日里张口圣人云,闭口先贤曰的,分明是把人当二傻子忽悠呢。 齐晟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怎么看自己也不像是二傻子。 所以,他坚决不要这种嘴炮党! 事情发展到这里,太子第一次主持春闱,对于众官员来说,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凡是想要日后在太子手底下发光发热的,都要慢慢调整自己做官的方向。 至于那些头铁的,还有那些反应慢的,不说多说,就是被淘汰了给人让位的命。 主考官和副考官都选出来之后,阅卷官的考试和一众举子们是同一天开始的。 只不过,举子们要连考三场,九天才能出来,阅卷官只需要考一场,半天就可以出来了。 可以说,齐晟这一手,让不少心怀侥幸,准备贿赂阅卷官的举子们哀嚎不已。 但不管私底下怎么哀嚎,表面上他们还得和别人一起称颂太子英明。 含光殿里,齐覃一边喝水,一边“嗤嗤”直笑。 作为被笑的那一个,齐晟丝毫不以为意,他还很有心思提醒了一句:“您喝水的时候就别笑了,当心呛到了。” 齐覃瞥了他一眼,“朕怎么可能会被呛到?” “哦。” 齐晟道,“反正这会子也没别的事,儿子就给您念一篇文章解解闷?” “文章?什么文章?难不成,还有人往你这里投行卷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行卷什么的,早在宋朝就不流行了,本朝更是严厉禁止的。 齐晟笑道:“什么行卷?就是一篇很应景的文章,写的就是喝水。” “那你就念吧。”齐覃端起了盖碗。 “那您听好了哈。咳,咳。” 齐晟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那一篇虽然时隔多年,却依然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于“喝水”的文章。 “人都要喝水,早上要喝水,中午要喝水,晚上也要喝水。老人要喝水,大人要喝水,小孩也要喝水…………渴了要喝水,不渴也还是要喝水。活着要喝水,死了……哦,死了就不用喝了。” “噗——咳,咳,咳,咳…………” 齐覃原本是一边喝水,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批判齐晟念的文章狗屁不通。 可这最后一句,弯转的实在是有点急,他一激动,就呛住了。 这会子,轮到齐晟说风凉话了,“咦?父皇,您不是不会呛住吗?您说的话,儿子可是全当真的听啦。” “咳,咳,咳,咳,咳…………” 齐覃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在田保的帮助下顺匀了气,抖着手指着齐晟,“你……你这个不孝子!” ”冤枉啊。” 齐晟给自己贴上了二皮脸,“儿子只是看您无聊,特意牺牲了批奏折的时间,念个趣文给您解闷的。耽误这么一会子,我晚上得晚睡一刻钟呢。” “你给朕滚回去!今年科举要是出了纰漏,仔细朕剥了你的皮!” 齐晟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门口,嘴上还犯贱地回了一句:“父皇这话可别让外人听见了。咱们大晋以仁孝治国,早就不兴剥皮这么残忍的刑罚了。” 然后,他就跑没影了。 齐覃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抖着手指着还在晃荡的门帘,对着田保抱怨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田保堆起笑脸,熟极而流地恭维道:“这也是陛下慈爱,太子殿下才与陛下这般亲密呢。”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贴身太监,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还不能表现出来;明明知道主子没有生气,还得用主子喜欢的语言类型给太子求情。 你说,他容易吗? 看吧,也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自家那傲娇的主子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唔,这小子别的不说,论孝顺却是世间少有的。” 田保再次挠到了主子的氧处,“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齐覃:嘴角疯狂上扬。 214、第 214 章 这次的科举很成功, 至少没有抓到一个作弊的。 这倒不是因为今年的学子觉悟特别高, 而是当今太子前所未有的布置,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他们不想作弊, 而是他们实在是无弊可作呀! 考试三天前才知道谁是考官;考完了从考场里出来,才知道谁是阅卷官;就连考试的题目, 都是在考试开始的前一刻钟, 太子殿下临时想的。 在这样随机的安排下, 要是还有人能作弊,那也算是一种人才了,录取了也不亏。 总之, 朝中众臣是彻底服气了, 会考的举子也被整治的没了脾气。 大概, 唯一还有气力垂足顿胸的, 就只剩下少赚了一大笔的某些不法商贩了。 ——像什么别有玄机的蜡烛啊,带着隐秘夹层的食篮呀, 还有一早就花大价钱请回来的抢手啊, 全砸手里了。 前边那两样还能留着明年再用,请来的抢手却不可能等明年白干一回。 若是断他们财路的是别人,他们还敢关起门来咒骂一通,但是当这个人换成了在富商巨贾之间素有“财神”之名的太子殿下,这些商贩却不敢露出半句怨愤之言。 这其中的原因也并不高大上,不过是生意人比普通人更迷信罢了。 会试结束之后,就是殿试,而殿试一般是不会往下刷人的, 最多也就是名词的先后上挪动那么一下。 按照制度,殿试都是由天子亲自主持的,凡是参加了殿试的学子,就都是天子门生。 但今年的科举,天子已经全权托付给了太子,这届的殿试举子,就是太子的门生了。 听起来,好像是降了一级,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陛下愈加年迈而太子却是逐渐长成。 做谁的门生更有前途,根本就不用多说。 林生很兴奋。 他自然是应该兴奋的。 原本他以为,就自己那水平,根本就不可能勾到孙山的衣角的,但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出的题,竟然恰好是他擅长的。 林生名叫林詹,原是广州府人士,家里是做海运生意的。 他是四个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自小父亲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读书科举,光耀门楣。 为此,他从小就被过继到了本家出了五服的一位族叔膝下。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他还是在长在自己亲生父母膝下的。 至于养父母,他只在逢年过节见过面,送些银钱绫罗等物,就当是买名额的钱了。 虽然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花大价钱给他延请名师。 但是,他读书的天赋也就是比大哥、二哥还有四弟强上三分而已,比起那些真正有天赋的人,他就是个弟弟。 因此,对他来说,读书的日子是痛苦的。 以至于,一开始还妒忌他的大哥、二哥,羡慕他的四弟,到最后都开始同情他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算什么?头悬梁锥刺股才是男儿真本色。 要不是靠着这股狠劲儿……他爹的这股狠劲儿,就凭他的天赋,怎么可能考中举人? 等他考中举人之后,他爹也终于良心发现……当然,也可能是终于死心,明白家里这一辈是不可能出一个进士了。 所以,进京的时候塞给他了五千两银票做打点。 就在他收拾包袱进京的时候,听说他爹已经把大哥和二哥的几个儿子集中到了一起,准备培养下一代了。 如果他爹知道他靠着被他爹不屑一顾的修船手艺考上了进士,不知道会不会把眼珠子瞪出来? 是的,虽然题目有三道,林詹却很肯定,让自己一举中了进士的,一定是最后一道策论题。 最后一道策论题,是一道选做题,诸位学子都可以从给出的三个题目自选一道答题。 第一道中规中矩,四个字——君子慎独; 第二道就是彻底的一道实践题——论当今天下水利的优劣; 第三道,也就是林詹选的那一道,则是最出人意料的——论自先秦以来,器械的制造与改进。 这些年,林詹为了私下偷看器械类的书籍,没少和他爹斗智斗勇。而今果然用上了,他差点在考场上就喜极而泣。 站在这传说中的金銮殿上,林詹的心情与别人相比,格外不同。 别人还担心如果发挥不好,会从进士掉到同进士去,林詹却是无所谓的。 ——捡来的银子,他不心疼嘛。 这种心情,也就类似于无欲则刚了。 此时此刻,齐晟正在后殿,听亲爹传授往年主持殿试的经验。 他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时不时还“嗯”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在听。 只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依旧弄得齐覃气不打一处来。 “朕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啊?当然听了。” 齐晟一脸无辜,“要不要儿子给您复述一遍?” 齐覃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必了,你就说你在想些什么吧。” 知子莫若父。 既然齐晟说出了这样的话,肯定是能复述的出来的,他也不自讨没趣了。 齐晟干笑了几声,说:“儿子哪有想什么,一直在认真听您说话呢。” ——开玩笑,承认了自己在想东想西,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刚才没有认真听吗?我才不上当! 齐覃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儿子太机灵也有不好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一点都不好玩了。 罢了,饶了你了。 齐覃转移了话题,“对于这届的新科进士,你有没有特别中意的?” “倒是有一个,只是……”齐晟顿了顿,才说,“只怕不会太合朝中诸公的意。” 他方才一心二用,就是在想这个。 今年的科举,特意采取了选做题的方法,为的就是从中选几个偏门的专业人才。 会试的结果出来之后,身为阅卷官之一的礼部郎中霍庭,特意拿着一张试卷,到东宫来给他推荐了一个长于器械的人才。 霍庭心思敏锐,看出了太子的偏好。 但他带着那张特意挑出来的试卷去见太子,也是冒了风险的。 ——如果太子不喜欢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霍庭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 只是,这世上的事,想要有大收益,就得冒大风险。那些一心求稳的,在升职之路上,也会格外的平稳。 ——可能十几年不升一级的那种平稳。 而这些,却不是霍庭想要的。 如果他甘于稳健,当年也就不会投入成王麾下。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成王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明主。 他的志向是辅佐明君,成就伟业,而不是做一个在史书之上臭名昭著的权臣。 所以,从成王被废黜一案中逃过一劫的霍庭,面对又一个储君,就谨慎了许多。 不过,他的谨慎也只是在观察太子的品性和处事手腕上。在确定了太子会是一个明主之后,他就再次果断出击了。 在看到林詹的文章之后,他就一力主张通过。 原本一同阅卷的人是不同意的,认为这份策论写的毫无文采可言。 但霍庭隐晦地提醒他们:正好可以借此再探一探储君的态度。 其余几人秒懂,并一致把林詹的名次压在了倒数第五。 就这文章的水平,名次靠前了肯定不行,放在最后两名也容易被那些落榜了却不甘心的人扒。 所以,倒数第五,实在是一个很安全的名次了。 见事情已经成了,霍庭的心反而提了起来。 因为,这真的是一场豪赌了。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赌对了。 太子殿下并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也不似许多少年人,对于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会恼羞成怒。 太子殿下先是肯定了他的人选,又对他的眼光表达了赞赏之意。 他一开始有些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太子殿下赞赏他的眼光,和前面夸他选出了林詹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殿下赞赏的,是他直接对殿下投诚,眼光极好。 霍庭虽然觉得储君与陛下一样,略自恋,但也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唔,好像无意间找到给太子殿下顺毛的正确方法了呢。 齐晟看过林詹的文章,文采不算好,但里面写的全是干货。没有在器械方面下过狠功夫的,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 如今的工部在他这个储君的压榨下,已经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像高炉炼钢,他只是稍微提了一下设想,工部尚书就立刻安排人手去研究了。 而且,最近还颇有进展。 等高炉炼钢实现了之后,就能做出符合制造热武器条件的炮钢。 像前朝就已经在神机营里出现的火炮,就可以改进一下,避免了总是炸膛的命运之后,火-炮一定会在军中发光发热的。 齐晟招募器械方面的人才,最终目的就是想要研究一下,怎么把火-炮装到船上。 说白了,也就是怎么防潮。 对此,他也曾寄希望于玫妃这个工科大佬。 当时,玫妃眼睛都瞪圆了,“大哥,我只是个工科狗,不是机器猫啊!” 好吧。 齐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光想着可以节约研发成本了吗? 215、第 215 章 压榨玫妃, 从而节约研发成本的计划失败, 齐晟这才开始正视要在这个时代改革,最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 他也是惰性思维作祟,被一叶障目了而已。 被玫妃一句话怼醒之后, 就明白了, 不管做什么事, 还得从根本出发,勤勤恳恳地从头做,策略才能够长久地延续。 就像要提升女子地位, 就得让这个时代的女子有觉醒意识的人先觉醒, 然后带动其余被时代祸害的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广大女子一样, 想要在大晋改革, 首先就得培养本土的人才。 其实,这个道理齐晟早该明白的。 因为, 前边已经有了教训了, 只是被他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 当初,在他有了羊毛计划之后,纺织机和羊毛脱脂机都是直接找玫妃要的图纸。 没错,这样做是很方便。 但是,这图纸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步一步研究出来的,等同于天降。 因此,虽然内务府已经大量制造过了这样精密的器械,但脱离了图纸, 让他们去改进,他们却仍然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纺织机和羊毛脱脂机只是工业时代的开端,影响并不大。 但若是高炉炼钢这种日后注定牵连甚广的技术,也靠天降的话,不说会不会滋生内务府和工部众人的惰性。 只说他们对基础不了解,日后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能解决吗? 痛定思痛之后,齐晟决定,先给工部一个大体的思路,让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士顺着思路自己摸索。 然后,再大量地网罗各种各样的人才,让他们继续深入研究。 这个时代,网罗人才的最佳途径,就是科举。 所以齐晟干脆就在考题上做了文章,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然后,他就钓到了林詹。 可以说,这个林詹,因着种种原因,已经在齐晟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吉时一到,齐晟起身让王进宝替他整理了一番朱红色的太子常服,就拜别了齐覃,到正典去主持殿试。 随着礼部郎中的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众学子皆整束衣冠,按照在礼部学过的礼仪,随着礼的指示行跪拜大礼。 等众学子二跪六叩的大礼行完了之后,齐晟抬手虚扶,淡淡道:“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不必多礼。平身。” 一旁的礼官喊了一声:“起——” 众举子这才谢恩起身。 齐晟环视众人,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说出了今日的考题。 “今次殿试,题目回只有一个,诸位学子可发挥特长,各抒己见。” 说完之后,他便在御座旁边特设的椅子上端坐,显然已经进入了监考的状态,一句多余的提示都不准备给了。 每一排考生自有两个小太监,各拿了一摞裁好的玉版宣,一路分发给众考生。 第一个发的是今日的试题,第二个则是每人发了三张白纸。 试题只有四个字——民富国强。 一众考生都是第一次参加殿试,也不知道往年天子亲自主持的时候是什么场景,只以为这是常态。 却不知道,在一旁随侍围观的大人们,却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这次太子主持的春闱,在他们看来,从头到尾都是一通乱拳,偏还把他们这一群老师傅给打的吐了血。 有觉得他胡闹的,也有觉得他这招又高又妙又出其不意的。 但无论心里有什么想法的,在面对这位殿下时,都下意识地恭敬谨慎了许多。 ——这一位,非但比天子还不好糊弄,他还不按常理出牌呀。 众人在没摸清他的套路之前,老老实实地还怕碍了他的眼,哪里敢玩蛇皮走位? 齐晟也就是仗着他们不敢,自己的走位越发地风骚。 这不,就今日殿试的试题,他就随手设了一个陷阱。 在时人的普遍认知里,国富民强才是正确地排列顺序。 而齐晟今日出的题目,却是民富国强。 同样的四个字,排列的顺序颠倒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众所周知,汉语有一个特性,就是文字顺序的胡乱组合,并不影响看的人自动重组成自己看得懂的模样………… 只能说,这届的考生,凡是文章写的能够对题的,将来都会有一番作为。 齐晟装着一肚子坏水,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等着数掉进陷阱里的有几只迷途羔羊。 底下的考生们可不知道,看上去气度雍容,令人心折的太子殿下,内里填的全是芝麻馅儿。 拿到试题之后,有的考生看了一眼,就松了口气,接着就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滴水研磨,笔走龙蛇。 而有的考生则是觉得以太子在会试时的出题风格,这么简单的题目,明显不合理呀。 难道说,殿下是想看旧瓶装新酒,看谁能写出新意? 只是,这国富民强,又该怎么写出新意呢? 真正能一字一句看清题目的,终究是少数。而这些人的眉头,也是皱得最紧的。 民富国强? 不是国富民强吗?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哦,对了,孤方才有件事忘了说了。” 众考生一怔,皆充满希冀地看向太子殿下,唯恐遗漏了任何一条重要信息。 这些可怜的娃们,只一心盯着太子,根本就没有看见,随侍在太子身侧的大人们那充满怜悯的神情。 ——按照太子的尿性,这分明是方才坑人坑得不过瘾,想要再补几掀土呀。 果然,就听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说:“此次的考试时长,一个半时辰。” 一阵静默之后,学子们也顾不得这是在金銮殿上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以往的考试,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把时长限得这样短。 按照以往的规矩,考试的时间是从学子入场开始,一直到天擦黑。 如果还有学子没有做完,左右的太监就会给没做完的学子发三根蜡烛。 这叫续蜡。 如果三根蜡烛燃尽之后,还没做完的,那就只能这样了。 可以说,这一个半时辰,比起以往来,实在是太短了。 侍立在一旁的会试副考官糜烀忍不住替学子们说话,“殿下,这一个半时辰,是不是太短了些?” “不是呀。” 齐晟直接让人把一个大沙漏摆了出来,看了看还在议论纷纷的学子们说,“不过,他们要是再耽误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见他是打定了主意,糜烀知道劝不动,只得上前一步,对学子们呵道:“肃静!考场之上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齐晟就任由他去了。 反正他是觉得,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是一点都不短。 所谓考试,考的就是学子们对平日里学过的东西的运用能力还有急智。 当然了,三个小时,只写一篇文章,他觉得连急智都省了呢。 他前世上学的时候,从幼儿园考到研究生,特别是初三和高三的时候,哪一年不做他千儿八百张的卷子? 记得那个时候,一节课四十分钟,带上课间被老师无情占用的十分钟,三十分钟做一张卷子,二十分钟老师统一讲解。 他说什么了吗? 他们一班的同学们说什么了吗? 就算是到了正式考试的时候,哪一门考试有三个小时的? 语文考试连做题带写作文的,完了他还能剩一个小时发呆呢。 三个小时写一篇作文,简直不要太宽裕好伐? 就这还嫌短,怪不得朝廷的办事效率这么低呢。 以前那种拖拖拉拉的作风,都得改。 唔,提高效率,就从考试做起吧。 正替学子们忧心的糜烀绝对想不到,太子殿下定下的这一个半时辰,不是要为难考生,而是在给朝中百官释放信号。 ——你们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就要到头了。 慌乱过后,学子们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能考进殿试的,心理素质都比一般人强一些。 他们明白,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了,那就只能尽快答题了。 此时,那些一开始就胸有成竹、奋笔疾书的,看着周围还没有动笔的同科们,觉得自己胜利在望,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一甲。 那些疑惑题目太简单的人,此时也解了惑。 ——怪不得呢,原来答题时间短呐。 真正觉得太子是在刁难人的,只有那看清了题目的少部分。 但是,看着周围的同科都不以为意,他们觉得心里发苦。 ——看来,这届的高手颇多呀。 学子们考了一个半时辰,齐晟也就在上首坐了一个半时辰。 期间,天子派人来过三次,两次送茶,一次送点心,顺便问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后殿去歇息。 按照以往那种考试时长,天子当然不可能一直等到考试结束了,一般就是开头露个脸就回去了,监考的重任还是得落在会试的三个考官头上。 齐晟低声对又来送茶的小太监说:“你回去告诉陛下,等收完了试卷,我就回去。” 小太监愕然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是”,就跑回后殿禀报去了。 “启禀陛下,奴婢问了,太子殿下说,等把考生们的试卷收完,他就回来了。” “收完?” 齐覃立刻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把三根蜡烛都点干净了,试卷还没有写完的学子,“这傻小子,不会准备等一天吧?” 216、第 216 章 一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在齐晟的示意下, 徐尚书一声令下, 不管写完的还是没写完的,都得停笔, 由吏部的郎中统一把试卷收了回来,当面封存。 然后, 自有人将试卷统一誊抄, 糊名之后, 送到阅卷官那里。 而太子晟只留下了一句:“只盼鹿鸣宴上,与诸位相见有期。” 然后,就丢下一众心怀忐忑的学子, 飘然而去。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这次殿试, 不会还要往下刷人吧?以往殿试不刷人, 只是默认的潜规则而已, 到底没有明文规定………… 只能说,脑补害死人。 原本没什么的事, 他们越想, 就越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 于是,刚出了太和殿,几个连文章都没有写完的学子,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九九劫难,八十难都挺过去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却硬是栽在这里了,换谁也得哭呀。 守门的太监, 还有比他们早出来片刻的几位大人都对他们心怀怜悯,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在宫中失仪。 惨,实在是太惨了! 林詹一边哭,一边跟着相熟的两个学子往宫外走,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过了会试就飘了。 合着,太子殿下的杀手锏,在这里等着呢。 见他哭得这样惨,连一向高傲爱挖苦人的吴生都不忍心说他了,一路上都在安慰他。 “林兄别急,虽然真一次的考题十分简单,但时长太短,不止你一个人没有写完的。 听听,听听,这话像是安慰人的吗? 林詹哭得更大声了。 ——考题简单我还写不完,这是得多蠢呀? 和他们一起的龚生无奈道:“吴兄,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好吗? “龚兄,吴兄说的都是实话。” 熟知吴生个性的林詹急忙开口,怕他们俩因自己而起了争执,“只是,林某到底不比两位学识渊博,光是破题就用了近半个时辰。” “怎么会?这题还用绞尽脑汁的破?” 觉得不可思议的吴生脱口而出,让龚生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缝上了。 就算林詹再好脾气,这时候也有些恼了,忍不住说话带刺,“比不得吴兄学问扎实,民富国强这一题,林某尚且是第一次遇见,想必吴兄是从前做过了?” 此一言出口,吴生一下子就炸了,“什么民富国强,明明是国富民强。” 龚生也道:“林兄,你看错了吧?” 林詹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子,不满地反问:“我盯着那四个字反复琢磨了半个时辰,你说我能看错吗?” 旁边有人附和他,“不错,就是民富国强,要是国富民强,谁还能耗那么久?” 等他们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所有学子都已经聚到一起了。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林詹不哭了,吴生和龚生却抱头痛哭了起来。 ——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肯定是要往下刷人的。若是他们连考题都看错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这回,轮到林詹安慰他们了,“吴兄,龚兄,反正又不止你们两个眼花了……” 两人异口同声:“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 被喷了一脸口水,林詹借着擦脸的机会撇了撇嘴,无声地咧开了一个笑容。 ——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 待三日之后,皇榜贴出,倒是没有被人刷下去。 只是,许多平日里文采斐然的,却因看错了考题而名次极低。 反倒是像林詹这样的,连文章都没有写完的,得了个二甲第三十名。 在为参加鹿鸣宴做准备的这几天,他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他这样的,竟然也能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三十名。 他觉得,来京城的时候带的那五千两银子,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对自己几斤几两,林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参加庶吉士的考试,也不打算谋求入六部观政。而是借着二甲进士的名头,谋一个外放的好缺。 虽然都是谋官,但进士的起-点,可比举人高多了。 打算的挺好的林詹,却不知道,后续还有更大的馅饼非得往他嘴里砸,他不吃都不行。 鹿鸣宴上,工部尚书亲自向他示好,并表示工部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你说,这块儿馅饼,大佬亲自发的,他敢不吃吗? 必须得感恩戴德,连掉下来的渣渣都捡起来吃干净了呀。 只是,工部的大佬,怎么会看上他的? 但无论如何,不久之后林詹就得到了入工部观政的资格。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太子殿下看了他的文章之后,就一直在关注他。把他放到工部,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林詹的眼眶,不由自主就红了。 ——什么叫做知遇之恩?什么叫做士之知己? 这就是是呀! 君既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齐晟:ok,又掉坑里一个,赶紧填土踩严实了。 春闱结束没多久,太子大婚的吉时到来。 礼部、内务府、宗人府和太常寺都兴高采烈地忙成了狗,而准新郎齐晟,则是彻底沦为衣架子,见天地试礼服。 只能说,幸好太子殿下的大礼服都是有规制的,绣娘们可以自由发挥的余地约等于无。 要不然,齐晟面对的就不只是礼服的修改了,还会有各种各样款式翻着花样往他身上套。 太子成婚,并不需要他亲自去迎亲,自有宗正与两位重臣为使,还有一位秦王妃与两个正二品以上的命妇为媒,代替太子迎接正妃。 如果是侧妃,那就更简单了,一顶小轿抬进来就成了。 这一天给齐晟折腾的,等好不容易进了洞房,他都险些累瘫了,身体素质不如他的薄华累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待挑了盖头,看着那至少得二十斤的花树冠,齐晟提议道:“要不,我先帮你把这个拿下来?” “啊?” 沉迷美色的薄华一惊,红着脸回过神来,低声道:“还没饮合卺酒呢。” 她在心里碎碎念:不怪我定力不够,真的不能怪我。 殿下本就有天人之姿,今日这一身大礼服,更衬得他如神君降世一般。换了谁来,也不一定比她定力高。 也亏得她自幼心智便高,这时候还能一心两用,提醒齐晟得先饮合卺酒,这发冠才能拆。 齐晟“哦”了一声,说:”那你等一下。” 他说这话,就亲自去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薄华。 等两个勾着手臂,正要饮的时候,齐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等一下。” “昂?”薄华不解,“怎么了殿下?” 齐晟道:“我听说你们女孩子成婚这天,是不准吃东西的。空腹饮酒,不好。桌子上准备的有糕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薄华心头一暖,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齐晟摸了摸脸,认真地劝说:“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秀色可餐这句话你听听就行,真当饭吃是行不通的。” “噗嗤!” 原谅她吧,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殿下,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齐晟老脸一红,讪讪道:“这也不能怪我,跟父皇在一块儿待得久了,不自觉就学了他的毛病。” 原本齐晟以为,自家亲爹的自恋就像自家九弟的洁癖一样,都是天生的。 但是,在他自己不知不觉地染上这毛病之后,他才开始怀疑,自恋这事应该不怪他爹,而是怪他那早已经驾崩了的皇祖父。 为此,他还曾特地找老太后悄悄求证过。 “祖母,我那皇祖父,是不是比父皇还自恋?” ”怎么可能?” 老太后觉得,自己必须要给丈夫正名,“在这方面,你父皇绝对是青出于蓝。” 齐晟恍然,“哦~也就是说,皇祖父的确很自恋咯?” 太后:“…………” ——先帝呀,不是为妻我不在小辈面前维护你的形象,实在是小六太聪明了,不好糊弄啊。 在得知自家皇祖父也很自恋之后,齐晟对于自己越来越像亲爹的事实,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这可是基因遗传,怎么能怪我呢? 只是,今日被薄华点出来,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薄华笑着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殿下你看,这是什么?” 一股浓郁的香味儿直扑鼻腔,齐晟使劲抽了抽鼻子,“唔,这是苏和记的榛子糕。”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藏了糕点?聪明。” 他还真怕她傻乎乎饿一天呢。 见他是真的不以为意,薄华才松了口气,“殿下,该饮合卺酒了。” 两人饮了合卺酒,各自褪了衣冠洗漱完毕,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便一脸暧昧笑意地退了出去。 “殿……殿下。”薄华紧张地揉了揉衣角。 齐晟:“天色也不早了,睡吧。” “哦,哦,好。”薄华抖着手上前,解齐晟的衣带。 齐晟一把抓住,“你想干嘛?” 薄华一呆,“替殿下宽衣呀?” 齐晟掩着嘴唇咳了一声,“这个不急,这几年内,都不用急。” 不是他要柳下惠,只要想想这个时代没有有效的避孕手段,他就不敢冒险。 他今年才十七,薄华比他还小一岁呢,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初中刚毕业吧? 让一个孩子去生孩子,他还没有这么禽兽。 听了齐晟的解释,薄华十分感动。 但是…… “太后几次召见,张口闭口都是让妾为殿下绵延子嗣。若是成婚数年还没有动静,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她的顾虑,齐晟一眼就看出来了,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你是怕太后赐几个美人过来吧?” “哎呀,殿下!”薄华顿足,气恼道,“您怎么把大实话给说出来了?” 217、第 217 章 两人闹了一阵, 就和衣而卧, 一天的疲乏总算是有了个舒缓。 静默了片刻之后,薄华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嗯?” 齐晟正打呵欠呢, 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扭头去看她。 此时, 他眼中恰好含了一丝水气, 这带着慵懒之意的一眼看过来, 薄华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见她喊了自己又不说话,齐晟奇怪地问:“怎么了你这是?” “没……没什么。” 咳, 坚决不能承认是看你看呆了。 “我就是想问问, 咱们成婚之后, 我……妾还能出宫去吗?” 齐晟细心地察觉了她那一瞬间自称的切换, 便道:“你不用自称妾,你说着别扭, 我听着也别扭。” “这……可以吗?”薄华自然是高兴的, 却又怕给齐晟惹了麻烦,“宫里规矩多,别人会不会拿这个说事,攻讦殿下?” “嗐,你就放心吧。” 齐晟不以为意又胸有成竹地说,“我还是连这点自由都给不了你,这太子当的也忒没意思了。” 这话他说的随意,却透着一股莫名的霸气。薄华忍不住心头窃喜, 脖子一身,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诶,你干嘛呢?” 齐晟吃了一惊,捂住脸,警惕地看着薄华,“我告诉你啊,我可是个正常男人。你,不许再撩拨我了。” 薄华笑嘻嘻地捂住脸,小小声道:“我就是觉得,殿下你好有男子气概,这才一时情不自禁。要不,你亲回来?” 她说着,揉了揉靠近齐晟这边的脸颊,紧接着就把被揉的粉润润的脸颊凑了过来。 齐晟惊呆了。 “你……你、你、你……你好歹矜持一点呀。” 话说,大晋不是古代背景吗?古代的姑娘都这么主动的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角色,好像颠倒了吧? 为什么薄华像一个调戏小媳妇儿的浪荡子,而自己一个大男人,却是那个被调戏的小媳妇儿? 偏偏薄华十分理直气壮,“我娘说了,矜持那是给外人看的。我与殿下是夫妻,用不着矜持的。” “……岳母教得真好。” 我竟无言以对。 “是吧,我就知道,我娘教的才是对的。宫里派出去教规矩的那些嬷嬷,竟是胡说八道。” 齐晟不禁好奇,“那些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想起那些趾高气昂的嬷嬷,薄华就忍不住“哼”了一声,撇嘴道:“什么笑不露齿呀,言不启唇呀,行不动裙呀……反正都是女四书上的那一套。” 齐晟怒道:“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女四书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听说过,写书的人都是名垂青史的女子。 他总觉着,既然能有本事名留青史,必然都是有本事又有见识的。她们写的书,总该有独到可取之处吧? 但今日听薄华略略说了这么一点,他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要是真按照那上面的写的行事,是路也不能好好走,饭也不能好好吃了,夫妻两人相处比客人还生疏,能培养出什么夫妻之情? 一时激愤之下,他忍不住口出恶言,“写这书的人,夫妻关系一定不和睦,所以也见不得人家夫妻亲密。” “好了,殿下,你别气了。” 薄华伸手给他顺气,“我娘说了,她们也就是想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而已。” 至于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也不必她说得太清楚。 齐晟冷笑道:“他们自己讨得上位者一时欢心,却不知祸害了多少后来人。诶,手别乱摸!” 他涨红着脸,一把捂住在自己身上乱蹭的手,欲盖弥彰地啐道,“痒痒得慌。” 反观薄华却一脸的惊奇与羡慕,“哇,殿下,你身上的皮肤好滑哦。你平日里用什么保养的?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呀。” 齐晟莫名其妙,“我一个大男人,保养什么呀保养?” “哦,原来殿下是天生丽质。” 如此真诚的赞美,让齐晟心花怒放。 但他自认是一个矜持的人,所以谦虚还是要谦虚的。 “咳,皮相都是爹娘给的,我也就是被上天偏爱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薄华顺手就摸上了他光滑细腻的手背,心神荡漾地说:“殿下真是太谦虚了。” 这手段,一看就是老司机了。 齐晟几次试图反攻,却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心累不已,“睡吧,已经很晚了。” 等寝殿没了动静之后,奉太后之命在外间伺候的莲花姑姑才窃笑着朝金莺告辞,回去复命了。 “娘娘,奴婢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成了吗?”太后一脸的担忧。 莲花姑姑喜道:“成了,成了,奴婢在外间听的真真的,这会子两位主子才刚睡下。”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太后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小六脸皮薄,当初让人教导他人事时,他就直接把人撵了出来。皇后没办法,给他送了许多避火图,他也都不看。老身可真是担心,他成了婚却不知道怎么圆房。” 莲花姑姑笑道:“主子您不用担心,是太子妃主动地呢。” “唔,按照民间的习俗,新婚之夜,是该女方主动引导的。” 她尤不放心,叮嘱莲花姑姑,“明日一早,你再辛苦些,亲自去看看,别让小两口闹出笑话来。” “主子您就放心吧,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太子殿下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自己看大的孩子成了婚,她心里的喜悦,不比太后少,就是再辛苦,心里也是甜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齐晟夫妇刚起身,就听见白鸽来通报:“殿下,娘娘,太后跟前的莲花姑姑来了。” 齐晟随口应道:“让姑姑先在外间奉茶,我和太子妃很快就出去。” 等王进宝给他系好了腰带,他低头一看,“你怎么还在这里?” 白鸽为难地说:“殿下,莲花姑姑就在门外,说是要进来给两位主子请安。” “进来?”齐晟没明白。 一旁的薄华已经是红了脸,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那就让莲花姑姑进来吧。” 话虽然是她说的,但其实她心里很忐忑。 虽然昨天晚上殿下说了,这件事他会解决的,让自己在太后与皇后问起的时候,只管往他身上推。 但是,他们头一天才成婚,太后第二天就让人来查房,显然是急着抱曾孙。 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呀。 薄华忧心忡忡,齐晟却没心没肺。 他虽然觉得这一大早的,就要往他们寝殿里闯,不像是谨慎的莲花姑姑的行事风格。 但穿越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也就无所谓了。 莲花姑姑进来之后,先是向两个主子问了安,然后就一边和薄华说些家常,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床榻那边挪。 正好,这会子床榻还没收拾呢。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顺手就帮忙叠起了铺盖。 这一叠,她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这床铺也太干净了,一点污垢也没有,完全不像是新婚夫妻刚过了洞房花烛。 薄华忐忑地看着她的动作,轻轻碰了碰齐晟,示意他也看。 齐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虽然心里知道,莲花姑姑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的贵族里,并不算什么。 但是他上辈子注重了一辈子的隐私权,不可能被这辈子的十几年完全改变心态。 如果莲花姑姑不是太后的人,又自小就对他极好,他当即就会把人给请出去。 但是,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对她的行为产生反感了,也是十分必要的。 他扭头就呵斥白鸽:“孤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姑姑替你干活儿。” 白鸽二话不说,赶紧认错,上去就把莲花姑姑挤到了一边。 “这些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哪敢劳烦姑姑呢?姑姑,您请这边坐一会子,歇歇脚。” 做为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莲花姑姑立刻就明白了齐晟的意思。 她觉得是小主子脸皮薄,包容一笑,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如果收拾好了,就和奴婢一起去寿康宫吧。太后娘娘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两位主子的早膳了。” 人家一点不动怒,齐晟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柔声道:“姑姑先请。” 一行人到了寿康宫,梁皇后也已经到了,早有小宫女摆了两个垫子。 齐晟带着薄华一起,双双跪下给太后还有皇后行礼。 “好,好,好。” 看着这一双小儿女,太后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让人起来,招手让薄华坐到她身边来。 薄华看了齐晟一眼,就听太后说:“你也不必看他,在老婆子这里,还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好孩子,快过来。” 见齐晟微微对自己点了点头,薄华就笑着走到太后身边,被太后拉着手,坐到了脚踏上,喊了一声:“皇祖母。” “好孩子。” 太后轻轻地拍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日后小六要是敢和你拧嘴,你只管到皇祖母这里来,祖母给你做主。” 薄华一脸羞涩地低着头,“殿下……殿下待我是极好的。” 太后道:“我们小六一向是有分寸的。只是,日后东宫免不了再进新人,就怕有那不懂事的,打量你性子好,就蹬鼻子上脸……” “诶诶诶,皇祖母,这是怎么话说的?” 不等薄华色变,一边的齐晟就嚷嚷开了,“合着您找一个人来占孙儿便宜还嫌不够,往后还想再多来几个?” 太后一呆:“……你什么意思?” “孙儿还能有什么意思?” 齐晟不满地说,“您和父皇眼都挑花了,也没挑出一个能在容貌上和孙儿比肩的。孙儿和谁成婚,那都是在吃亏。这种亏,吃一回就够了,您还想再来下回呀?” 太后:“…………” ——这真是我孙子? 梁皇后:“…………” ——不愧是我儿砸! 薄华:“…………” ——虽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还是好想捶你肿么破? 218、第 218 章 到最后, 齐晟是被太后赶出来的。 而被太子殿下伤了颜面又伤了心的太子妃娘娘, 则是被太后留了下来,好一通抚慰。 “小六还小呢, 满嘴的孩子话,华娘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在老人家眼里, 只要是没孩子, 就算成了婚, 也不算是长大了。 薄华能说什么呢? 她心里忍笑忍得很辛苦,偏脸上还要装着强颜欢笑的模样,实在是太考验演技了。 “皇祖母, 殿下他……他只是……” 对不起殿下, 不是我不想替你开脱, 实在是你说的话有够混账, 作为受害者的我,想圆也圆不回去呀!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了。” 太后理解地拍了拍薄华的手, 叹气道, “小六这是典型的近墨者黑了。” 老齐家的自恋,真可谓是代代相传,从来就没有断根儿过。 她并不想吐槽自己的丈夫,但很多时候,真的是不吐不快呀! 太后还在默默叹气,顺便吐槽那死鬼,坐在她下首的梁皇后,却忍不住替自家陛下打抱不平了。 “瞧母后说的, 晟儿像陛下,怎么就是近墨者黑了呢?陛下虽然过于自信了些,但生就那样的天人之姿,自信也是难免的嘛。” 老太后扭头一看,好嘛,她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专爱捧臭脚的呢。 “行了,行了,你们娘儿俩去坤宁宫说话吧,老身也乏了。” ——老身搭的好好的梯子,你给拆了,你自己的儿媳妇,自己哄去吧。 “那母后,妾可就把您孙媳妇给领走了啊。” 就冲着薄华那张清艳多姿的脸,梁皇后就乐意的不得了。 太后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 按理说,太子大婚,是有三天婚假的。 但齐晟这个太子的情况特殊,婚假什么的,只能想想了。 经过管里和齐述不遗余力地挑拨,瓦剌部落和摩根部落的摩擦越来越大,终于在第二年春夏交际的时候开了火。 这个时机,可以说被齐述控制得很好。 今年的羊毛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等到秋冬,草原风雪大,两个部落不可能再打下去。 虽然明年的羊毛产量会有一定的降低,但能同时削弱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落的实力,这点损失,完全是值得的。 只是,世事的变化有点快,快到纵然大晋早有预谋,也依然措手不及。 等到将将入秋,眼见这一年的战事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摩根部落偷袭瓦剌营帐成功,瓦剌大王子右眼中箭,被抢回王帐之后,仍然不治身亡。 大王子是瓦剌王一直都看好的继承人,虽然嘴巴毒了些,但勇武又机智,在弟弟们甚至是年纪相当的叔叔们面前,都很有威信。 可以说,大王子虽然没有储君的名头,却是瓦剌部落是实在在的储君,众望所归的那种。 如今,大王子战死,原因还是摩根部落偷袭,两个部族可以说是结下了血仇。 瓦剌王在大王子的灵前宣誓,与摩根部落不死不休。 并且,他还放下话来,“谁能拿下摩根王的首级,谁就是本王新的继承人!”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整个瓦剌王族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草原部落的继承风俗,和中原皇族是不一样的。不但汗王的儿子有继承权,他的兄弟和侄子也都有。 原本大王子在的时候,大家都服他。 如今他不在了,许多人本就蠢蠢欲动。 而瓦剌王的作为,就是把那些暗地里的争斗,彻底放到了明面上。 当然了,这也成功地转移了内部矛盾,把可能有的内耗,全都转嫁到了摩根部落上。 齐晟这边的消息很灵通,因为那天听了齐晟一通胡侃,不知道悟出了什么的梁靖,已经把手里的情报网,铺展到草原上去了。 所以,秋天发生的事,还没有入冬,就传到了齐晟耳朵里。 在这个时代,这个传递速度,已经是很快了。 接到消息之后,齐晟立刻禀报了天子,召见了六部重臣,前来商议此事。 兵部尚书陈敬确认道:“殿下,这个消息属实吗?” 齐晟点头,给予了梁靖充分的信任,“千真万确。” 陈尚书眼睛一亮,当即就说:“既然瓦剌最有威望的继承人被他们的长生天收走了,那么,咱们何不替他们选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呢?” “陈尚书所言极是。” 礼部尚书百里奇立刻附和。 并且,他还给出了具体人选,“陛下,依臣之见,曾数次出使我大晋的岱钦小王子,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因着岱钦和齐述的关系好,而齐述又是齐晟的心腹,齐晟乃是瓦剌王心目中的财神,又是大晋的下一任天子。 总之,种种考虑之下,这几年瓦剌使团的正使,一直被岱钦小王子牢牢占据。 虽然每一次他来,齐晟都会忍不住坑他一下,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唔,主要是岱钦小王子对太子殿下的感情,却越来越深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这好人卡发的,每次都让齐晟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下一次,还得再接再厉才是。 要不然,哪里对得起岱钦小王子年年发放的好人卡? 自己被坑,岱钦浑然不觉,瓦剌王却是知道的。 但是,和两国贸易给瓦剌带来的利益相比,岱钦被坑走的那些东西,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唯一让瓦剌王生理性不适的,就是岱钦太喜欢赞美大晋的太子了。 这种眼看着自家傻儿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心塞。 是很心塞呀。 因而,百里奇这个人选一出口,众人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看来,越是书读的多的,肚子里的坏水就攒得越多呀。啧,平日里竟是被翰林院那帮人老学究的皮给骗了。 ——比礼部的书还多的,可不就是翰林院了嘛。 至此,翰林院风平被害,他们还一无所知。 礼部的左右侍郎瞿颖和薄兆首先站出来附和自家顶头上司,顺带把岱钦小王子结结实实地夸了一顿。 什么谦虚、敦厚、心胸开阔呀,听在齐晟耳中,完全可以自动转换成呆萌、憨傻、没心没肺。 众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好人选。 一片附和声响起,百里奇的这个提议,被全票通过了。 齐晟看了一眼天子,见天子只是冲自己点了点头,并不准备说话,便知道这是随自己折腾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齐晟也就不客气了。 “百里尚书的提议甚好。只是,瓦剌王子侄兄弟众多,如何能保证他一定会传位于岱钦呢?” “这个容易。”兵部左侍郎葛根道,“只要瓦剌王没有别的选择不就行了。” 这一刻,与已经剃度出家的四皇子没有任何交集的葛侍郎,脑回路却神奇地与四皇子相通了。 果然,蠢人蠢的千奇百怪,狠人却都狠得如出一辙吗? 反正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慈眉善目的葛侍郎也是个狼灭呀。 虽然,这个提议并不具备可行性。 吏部左侍郎王干冷静地反驳:“瓦剌王族有继承权的人太多了,折损一俩个,瓦剌王或许看不出来,但折损得多了,他必然是会有所警觉的。” 这话很有道理,葛根也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不由骂道:“蛮夷就是蛮夷,乱七八糟的,没个规矩!” 如果瓦剌王的继承人没那么多,没那么乱,那葛根的计策就很容易实现了。 齐晟笑道:“葛大人别急,既然这一个计策不成,那就另换一个嘛。” 他觉得,让瓦剌和摩根多打几次,两败俱伤之后,瓦剌自然而然就会来寻求大晋做靠山。 到时候,根本不用大晋多做什么,瓦剌王自己就会立和大晋储君最为亲近的岱钦做继承人。 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储君了,很多时候,有再好的计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因为,身为君主,如果太聪明了,只会让臣子惧怕,也会让那些心怀报复的臣子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这是很危险的。 因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愿意做别人手底下的傀儡。 就比如管里,他就不在意自己的官位低微。 因为他更在意的,是能不能替太子分忧,能不能在太子手下实现自己的价值。 像这种人,如果空有尊位,而不受重用,十有八-九是要弄出事来的。 齐晟这辈子纵然是实现不了做咸鱼的梦想了,但也绝对不想把自己险在无谓的勾心斗角里,剪不断,理还乱。 装得平庸一些,让别人挣着为你发光发热,哭着喊着要九九六的福报,他不香吗? 所以,他只是提了一句可以换一个思路,便不再往深里说,任由殿内诸人各抒己见。 一时之间,各种闻所未闻的刁钻毒计从诸位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口中吐出,纵然齐晟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也还是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啧啧,这位大人,放火焚荒的事,真的不能干呀。 就草原那地界,草烧完了,很容易荒漠化的; 还有那一位,水源投毒也太狠了吧?不是说古人都忌讳有伤天和吗? 还有那边那位,把兵部库房里淘汰的兵器偷偷卖给两个部落是可行,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怎么就只想着换牛羊? 草原上那么多矿藏,不比牛羊更香吗? 219、第 219 章 应该说, 聪明人的思维都是共通的,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和齐晟几乎一样的设想。 齐晟看了一眼,是吏部左侍郎王干。 这个人虽然小心思多些, 但的确是个栋梁之材,让齐晟都不忍心再压着他了。 正好, 原宣府都司已经在边地镇守多年, 齐晟准备把他调回京城。与此同时, 原宣府都司的几个副手也都需要另外安置。 以王干的资格,就算外放,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他做一镇都司, 且新的宣府都司, 齐晟也有了人选, 正是鄢陵侯宋洋。 至于王干, 如果他愿意,就派他去给宋洋做个副手。 还有沈介, 他也准备派过去。 以沈介的才能, 一直在京城耗着,着实可惜了。 如果王干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朝中有的是人愿意富贵险中求。 王干愿意吗? 他自然是愿意的。 一直等的机会递倒了眼前头,他为什么不愿意呢? 自然春闱时他参加资格试落选,王干就意识到,太子殿下还是对他心有芥蒂。 如果不能消除这种芥蒂,他的官只会越做越小, 他的报负一辈子也不会实现。 所以,当齐晟抛了一根稻草到他面前,他立刻就抓住了,并暗下决心,一定要专心经略草原,让瓦剌部落和摩根部落在自己的魔爪下欲-仙-欲-死。 相比于王干的雄心壮志,沈介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他就是想勤勤恳恳办差,凭本事升职,不让别人说自家殿下任人唯亲。 等安排完了草原上的事,齐晟已经不知不觉忙碌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早出晚归的,和新婚妻子说话的机会也就是晚上就寝之前那一小会儿。 齐晟心里苦,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苦逼的人了。 他不但没有新婚假期,连和媳妇好好相处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好不容易闲下来之后,他决定,要好好陪媳妇浪漫一把,让媳妇体会到自己纯净而火热的爱! 为此,他特意早早地批完了今日的奏折,带着王进宝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地往端本宫走去。 “王进宝。” “奴婢在。” “你说,太子妃喜欢什么?” 想要一个开心,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呃……”王进宝迟疑了片刻,“殿下,您真让奴婢说?” ”废话,叫你说你就说。” 王进宝讪讪一笑,“这可是您让奴婢说的啊。” “嘶,”齐晟面含威胁地扭头,“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殿下息怒,奴婢这就说,这就说。” 王进宝讨好地笑了笑,赶在齐晟神色一松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太子妃最喜欢的,当然是殿下您了?” “嗯?咳、咳、咳…………” 齐晟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齐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 王进宝眨了眨眼,低下了头,暗自嘟囔道:不是很懂你们夫妻间的情趣。 他抬头看了自家主子略显错乱的脚步一眼,觉得有些消息,还是先瞒下来吧。 自家殿下,需要的一定是惊喜。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齐晟刚进宫门,就看见薄华在院子里等着他 只是,今日的薄华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齐晟仔细看了看,唔,是打扮的更精致了。 自恋之魂瞬间燃起,齐晟觉得,薄华一定是打听过了,知道自己今日不忙了,所以才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女为悦己者容。 对,一定是这样的。 “殿下。” 见自家殿下微微有些出神,笑容还有些荡漾,薄华微微一笑,轻轻唤了一声,就牵上了齐晟修长有力的大手。 “殿下且随我来。” “哦,好。” 齐晟笑着应了一声,任由薄华拉着他往里走。 但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了,这个方向,既不是去他的撷芳殿的,也不是去薄华的毓秀阁的。 “华娘,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薄华只道:”殿下随我来就是了。哦,对了,等一下。” 她转身从贴身宫女黄鹂手中取了一条白巾,冲齐晟一笑,“请殿下先闭上眼睛。” 齐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今日,不会又要被媳妇捷足先登,反攻失败了吧? 他有心拒绝,但对上薄华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好吧,好吧,如果这样能让媳妇觉得开心的话,那就这样吧。 破罐子破摔,说的就是他了。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心里其实是很期待的。 眼睛被白巾蒙上之后,齐晟失去了视觉,其他四种感官就变得空前敏锐了起来。 薄华身上香膏的味道不住地往他鼻孔里钻。 唔,是兰香。 齐晟突然心中一动:时下的女子用的都是香粉和香膏,虽然味道也很好闻,但到底不比香水持久。 刚下他还在烦恼该送什么礼物给薄华一个惊喜,如今想来,就像华服珠宝一般,又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住香水的诱惑? “殿下,到了。” 薄华说话的瞬间,摘下了齐晟眼睛上蒙的白巾。齐晟的眼前一阵模糊之后,就被满目的光华璀璨夺取了心神。 这是端本宫东面的一个小院子,名叫暗香园,里面种了许多的腊梅。 这个季节本不是腊梅盛开的时候,只有枝叶密密麻麻的。 可是,齐晟一眼望去,却看到了许多硕大的火红梅花绽放在枝头,梅花芯处的火焰跳动,让一盏又一盏的梅花灯像活了一般。 “殿下,你喜欢吗?” 齐晟扭头看向薄华,正对上她如星子般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禁有些恍惚,觉得这满园的灯火,也不及她眸中的一分丽色。 “喜欢。”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口,却分辨不清,自己口中的”喜欢”是对灯,还是对人。 薄华喜道:“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的。” 她拉着齐晟到灯火通明的梅花树下坐好,转头吩咐黄鹂传膳。 “殿下接连一个月都忙于政务,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好不容易得知殿下今日有暇,便让膳房做了许多殿下爱吃的菜。” “哦?”齐晟奇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喜好掩饰得挺好啊。 薄华眨了眨眼,反问道:“还有殿下不喜欢吃的美食吗?” 每次两人一起用膳,薄华都会着意观察一下,好了解齐晟的喜好。 可是,观察来观察去,就只观察出了四个字:来者不拒。 自小锦衣玉食还挑食的,可真是难得。 薄华觉得,自家殿下更可爱了呢。 齐晟一怔,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分。 虽然他是个穿越的,许多皇族里的规矩都不是很喜欢遵守。 但是,自从做了储君之后,父皇齐覃就一直在对他言传身教,那就是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他的喜好。 因为上位者的喜好不但会被底下的人争相效仿,造成难以预计的后果,还会为某些投机者创造钻营的契机。 是以,这几年齐晟一直都很注意,把自己外露的情绪都收敛得差不多了。 连他母后都说,他真是越长大越无趣,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当然了,梁皇后抱怨完了之后,永远都不会少了那一句,“不过,我儿子长得这样俊美,那是怎么样都好看的。” 他曾为自己的表情管理学而骄傲,觉得自己总算是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可是,今时今日,却有一个和他总共也没相处多久的姑娘,看得出自己不是没有喜好,而是所有的美食都喜欢。 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 如果换一个人,他必然是已经心生警惕,然后不着痕迹地疏远了。 但如果这个人是薄华的话,他怎么就觉得这么甜呢? 唔,一定是这百合粥里放的糖太多了。 “华娘。” “殿下?” “往后再做百合粥,不要放那么多糖了。” 薄华:“…………” 她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总觉得殿下说的话,有她不理解的深意。 不懂就问,一向是她的好习惯。 “殿下,今日的百合粥,是咸的呀。” “……啊,是吗?” 齐晟左右看了看,急中生智,“可能是玫瑰饼太甜了,我吃得串味了吧。” 薄华看了看根本就没动过的玫瑰饼,深深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再拆穿他了。 “殿下说的是,玫瑰饼是有些甜了。” 未免自家殿下反应过来之后再尴尬,薄华果断转移话题,“殿下快吃,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哦?什么礼物?”齐晟配合地问。 “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想到在殿下寝殿里发现的一箱子毛茸茸的玩偶,薄华觉得自家殿下真是太可怜了,为了储君的威严,连喜欢毛茸茸都不能光明正大。 因着对礼物的期待,齐晟以最快地速度扫荡了餐桌,然后就跟着薄华慢慢走回了毓秀阁。 “殿下等一下,我到内室去拿礼物。” 薄华神神秘秘地一笑,把齐晟留在了外殿,自己进了内室。 齐晟包容一笑,示意她尽管去。 片刻之后,薄华提着一个小竹篮走了出来,竹篮上盖了一块儿红绸子。 “殿下,你快打开看看。” 齐晟没动。 他死死地盯着不时蠕动一下的红绸,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薄华疑惑地看他。 恰好这个时候,一声软绵绵的狗崽子的叫声从绸子下来传出来。 齐晟浑身一僵,抖着手指着那个篮子,“拿……拿……拿走!” 薄华一怔,继而笑道:“殿下,这里没有外人,我会对外说这只狗是我养的,不会有人知道殿下喜欢毛茸茸的。” “你考虑的还挺周全。” 薄华羞涩一笑,“一切为了殿下。” “为了我你就快拿走吧。” 曾经被狗咬过的齐晟都快吓尿了好伐? 220、第 220 章 齐晟垂头丧气, 问就是生无可恋。 ——他怕狗的秘密在媳妇儿面前暴露了, 梦想的一振夫纲就只能是梦想了吗? 薄华憋笑憋得很辛苦,想对策想的也很辛苦。 ——要怎么样才能既保住殿下的颜面, 又能安慰她的殿下呢? 好在齐晟自己脸皮厚,适应能力强, 抹了把脸就满血复活了。 “往后别再拿活物到我跟前了, 特别是狗。” 猫儿、兔子什么的, 他虽然也厌恶及乌,但也就是不喜欢而已。 但狗这种生物,他是真的怕。 不说当年被狗咬时的恐惧, 打的那三针狂犬疫苗, 可真是疼啊! 薄华连连点头, 保证往后端本宫都不会出现狗。 不过, 她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殿下不喜欢毛茸茸,那你寝殿床下的箱子里……” “谁……谁说我不喜欢了?” 见自己小心掩藏的一点都威严的秘密又被撞破了一个, 齐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我只是不喜欢活物而已!” “哦,明白。” 薄华点了点头,灵机一动,终于想到了一个能让她的殿下高兴些的方法。 “殿下放心,日后我会对外宣称,是我自己喜欢毛茸茸的。” 齐晟眼睛一亮,矜持地咳了一声,假惺惺地说:“喜好这种事情, 你不用勉强的。” “不勉强,不勉强。其实我真的喜欢毛茸茸。” “唔,既然你也喜欢,那我勉强借给你揉一揉吧。” 两人折回了撷芳殿,齐晟亲自从床底下把那个大箱子拉了出来,拽出来一只大兔子扔给薄华,他自己则是抱了一只小龙人。 夫妻二人一人抱着一个毛茸茸,靠着大靠枕,齐晟终于有心思说起了正事。 “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去吗?母后那里我已经说好了,你到她那里拿个令牌就可以了。” 薄华惊喜不已,“多谢殿下。” 然后,她才有些迟疑,“我已经嫁做皇家妇,还整日里往宫外跑,母后和皇祖母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她是不喜欢整日在宫里无所事事,想继续到慈幼院去,给那些孩子讲讲书也好,帮着那里的女官做些事情也好。 但是,她却不想因此而给她的殿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殿下从来没有说过,可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的殿下已经替她挡去了许多来自太后娘娘的压力。 她也不能为殿下做什么,只能尽量不给殿下添麻烦了。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对于她的心思,齐晟一猜就中。感动之余,也不禁觉得好笑,“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肯定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见她歪着头迷惑又好奇地看着自己,齐晟只觉得她可爱的厉害,不禁伸手捏了捏她婴儿肥还没有褪尽的脸颊,就连声音也柔和了。 “我已经和三姐说好了,三姐明日便会下帖子给你,邀请你到信阳公主府去游玩。等出了宫之后,你们两个想去哪里,还不都是你们的自由?” “殿下,你好厉害!” 薄华忍不住丢了兔子,隔着小龙人扑到了齐晟身上,眼睛亮晶晶地说,“殿下如此大恩,我可要好好答谢殿下才是。” 齐晟矜持地说:“你我夫妻,不必……不……不……”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脸颊一热。 然后,他才意识到,一时大意之下,他又被媳妇儿给攻了。 “不是,华娘,你就不觉得刚才的情景怪怪的?” “昂?哪里怪怪的?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话……话本?” 他总算是知道,这些明显是反过来的套路,薄华是从哪里学的了。 不过,原来这么早的时候,小说里就有反套路了吗? 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只听薄华不好意思地说:“按照话本里的描述,这个时候,该是殿下要求我答谢于你。然后,我就不好意思,再然后就是殿下哄我啦。” 对嘛,这才是正常套路。 “那你怎么…………” “谁让殿下脸皮薄,总是不主动呢?” 齐晟震惊了。 “我,脸皮薄?” 原来媳妇儿看我时,套的滤镜已经这么厚了吗?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脸皮薄的。 “我发现,你对我,有着,深深的误解。”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是时候让你正视一下我的脸皮厚度了。” 他把隔在两人中间的小龙人拽了出来,两个人的体温立刻就交织在了一起。齐晟笑着说了一句:“你这是在逼我做柳下惠呀。”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碰上了薄华温凉的唇,两人瞬间呼吸相闻。最后那两个字,含糊地消失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薄华眨了眨眼,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计划通! 殿下总是这样羞涩,真的是让人操碎了心。 不过,这一次是不是太久了一点?她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诶?” 齐晟一惊,赶紧把她平放在榻上,探查之下才发现,原来是憋晕了。 他不禁失笑道:“你不是个老司机吗?怎么连换气都不会?” 不过,也正好。 他看了看自己身下某处,沉沉叹了口气,下榻给自己灌了两杯凉茶。 也怪不得柳下惠能名传千古,这柳下惠,果然不好做。 信阳公主的慈幼院办了也有好几年了,当年第一批被收容进来的孩子,陆陆续续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信阳公主最近忙的就是这个。 那些男孩子还好,因着都有一技之长,有养家糊口的资本,多的是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但女孩子就比较麻烦一点了。 就如同齐晟和薄华预料的那样,女子一旦有了持续的经济来源,对于自主权就会下意识地渴望。 她们都有一双巧手,在太子殿下特意赐名的纺织厂里,哪一天不能挣六七十个铜子呢? 她们如何愿意放弃这份能让自己挺直腰杆子说话的工作,嫁给一个说不定还不如自己的男人,伺候他们一家老小,说不定还要挨打受骂呢? 纺织厂早已经被卢文接手了,卢文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纺织厂教到他的手里之后,各项规章制度也逐渐完善,效益也一天比一天好。 就算管里心里隔应他,甚至是厌恨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人才。 根据卢文定的规章,女孩子嫁人之后,虽然还能够在纺织厂工作,但工作的时间将受到限制。 因为,他觉得如果让成了婚的女子再如婚前一般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家里的事情肯定难以兼顾。 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可能没有什么,但天长日久的,她们的夫家难免有怨言,进而影响殿下的名声。 在他心里,殿下是第一位的。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端的是谁的碗。 这个且不说,等到怀孕之后,就不能再继续工作了。 因为纺织厂里近两年新做的染料,据说对胎儿不好。 慈幼院的这些女孩子自小跟着先生读书,十二三岁就开始自己工作挣钱,眼界比一般的女子开阔。 她们很清楚,什么才是她们真正的资本。 所以,对于成婚嫁人,她们都下意识地有些排斥。 信阳公主和薄华一连找了好几个姑娘谈话,得到的都是推脱之词。 “殿下,娘娘,我不急的,你们还是先替别人张罗吧。” 等薄华回到宫里,就把自己地困惑说给齐晟听了。 “看她们的样子,好像都不愿意嫁人,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齐晟回想了一下那些女孩子刚到慈幼院时的年纪,“她们还没多大的吧,怎么就操心他们嫁人了?” “怎么没多大?大的都十六了,小的也有十四了。女孩子青春就这么几年,如果不趁现在找一个好夫婿,将来可怎么办呢?” 齐晟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摸着她的脸颊叹了口气。 是他太过想当然了。 他只知道薄华比时下的女子更大胆,也更有想法,却忽略了她本身还是一个在封建制度下长成的小姑娘。 一遇到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会落入这个时代的主流。 “你我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我却一直不肯圆房,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知道。” 薄华道,“殿下说过,我的身体还未长成,不宜孕育子嗣。” “是呀。十六岁,本身还是个孩子,干嘛非得逼着她们嫁人呢?” 齐晟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外边的人跟我可不一样,他们娶妻,为的就是传宗接代。你忍心那些女孩子小小年纪便孕育子嗣,生产之时九死一生吗?” 薄华被吓住了,连连摇头,“不,不想。” 齐晟柔声道:“好姑娘,世间约定成俗的事情,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薄华有些纠结,“可是殿下,女孩子不嫁人,以后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还真把齐晟给问住了。 倒不是他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以薄华如今的思想,只怕根本就接受不了。 “先不说这个了。” 齐晟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你近些日子先不要出宫了,有空就去寻玫贵妃或者是湘妃娘娘说说话。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想出解决之法了。” 谁曾想,薄华一下子就瞪大了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湘妃娘娘?” “怎么了?”齐晟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啊?没……没……没什么。” 薄华干笑了两声,尽量委婉地说,“就是有幸听过湘妃娘娘唱曲,娘娘的曲声……很别致。对,就是很别致。” 齐晟的脸已经绿了,直白地吐槽,“你不用往她脸上贴金,直接用鬼哭狼嚎才更贴切。” 能把《红楼》唱出《聊斋》效果的,那也是个人才了。 221、第 221 章 迈向湘嫔娘娘的步伐是艰难的, 但与玫、湘二妃相处日久之后的效果却是显著的。 等到过年的时候, 薄夫人在除夕宫宴上再见到自己的女儿,真有一种女儿已经脱胎换骨的感觉。 这种改变, 并不是容貌上的,而是气质和风骨上的。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 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但是, 就是整个人看着更耀眼了。 齐晟体谅她们母女多时未见, 让人领着她们到武德殿的偏殿里说话。 待进了门,薄夫人就人忍不住笑道:“这宫里的水土就是养人,娘娘真是越发出息了。” 薄华不乐道:“女儿才离家多久, 母亲就不认我了?还唤我华娘便是了。” “傻孩子, 母亲怎么会不认你?” 薄夫人叹道,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多, 又隔墙有耳,总归是谨慎些的好。娘娘也不要喊臣妇母亲, 只按规矩喊淑人既可。咱们自家人, 亲在心里,不必亲在嘴上。” 薄华虽然还是怏怏不乐,但也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正理,只好喊了一声:“淑人。” “诶,这就对了。” 薄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在宫里的吃穿用度,臣妇是不担心的, 毕竟哪里也没有宫里的东西精致。只是……你和太子殿下处的如何?太后与皇后那里待你如何?” 女儿嫁的不是普通人物,乃是当朝太子,虽然身份尊贵,但却没有寻常人家的回门礼半年前女儿好不容易托着信阳公主出宫了一日,偏薄夫人家里又正好有事,母女也未曾得见。 算起来,她已经有大半年不曾见过女儿了。 如今看着女儿的气色虽然还好,但今日大宴,内外命妇均需按品大妆。这气色究竟是本来就好,还是脂粉堆出来的好,她也不敢肯定。 因此,还是问一问,才能放心。 “太子殿下的为人,淑人是知道的,我们处得极好。皇后娘娘自来不爱管儿子的房里事,只说让我们自己料理。至于太后那里倒是盼曾孙,但这些,殿下都已经替女儿挡下来了。” 在听女儿说话的时候,薄夫人着意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言辞见轻松愉悦,便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 她欣慰地说:“只要娘娘与太子殿下处的好,臣妇也就放心了。至于太后娘娘那里,娘娘又不与她一块儿住,纵然请安时她说娘娘几句,娘娘听着就是了,万不可因此与殿下闹别扭。” “淑人的话,我都记住了。” 薄华不愿意再与母亲说这些琐事,怕说的越多,母亲就越担心,索性就转移了话题。 “咱们母女多时未见,只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宫里规矩严,我也有多时没有出去了,淑人给我说说,慈幼院那些女孩子怎么样了?” 她在宫里和玫贵妃、湘妃这两位娘娘接触得久了,在思想上的转变真的很大。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女子,所差的,只是时代的鸿沟而已。 湘妃圆滑,看似融于世俗,其实却一直很好地保留着自己的特质。玫贵妃更是被梁皇后与湘妃护得极好,几乎没怎么变过。 可以说,薄华在她们两个身上,见识到了真正的独立女性是什么样子的。 这让她相信,只要这个世道肯给女子一点点喘息之机,婚姻对她们来说,就不是生存的必须品。 她为半年前自己忧心忡忡,生怕那些女孩子找不到婆家的心理感到羞愧,所以也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们的近况。 薄夫人微微笑道:“娘娘放心,这件事太子殿下已经和公主商议过了。那些孩子的婚事不必着急,等她们长到十八-九,看她们自己的意愿再说。” 对于母亲这样的态度,薄华有些诧异,“淑人就不担心她们大了,找不到好婆家?” 薄夫人淡淡道:“找不到就不找。这世道,谁离了谁不能活?” “母亲?”薄华惊的又忘了改口。 薄夫人笑道:“娘娘何必这样震惊?到了年纪不嫁人,也不过是每年罚几百钱而已,她们自己又不是出不起。” 如果是刚开国那会子,不嫁人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时候人口少,凡是到了年纪不婚配的,会由官府统一婚配。 但到了先帝晚年,人口慢慢增多。对于现有的生产力来说,已经趋于饱和了。 因此,朝廷对于大龄不婚的男女,也宽容了许多,改成了男十六不娶年罚钱八百;女十五不嫁年罚钱五百。 那些女孩如今在纺织厂做工,一天就有六七十钱进账,自然不会在乎那一年的五百钱。 至于女子没有户头这回事,她们出身慈幼院,背后有信阳公主撑腰,自己她们自己脑子清楚别被人骗了,谁敢打她们的主意? 因而在薄夫人看来,她们嫁不嫁人,还真没什么所谓。 薄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喃喃道:“怪不得殿下总是赞淑人深明大义,不同俗流呢。女儿比起您来,果然还差的远呢。” 薄夫人笑道:“臣妇不过是比娘娘多吃了几年盐而已。等娘娘到了臣妇这个年纪,许多事情,自然也就看得通透了。” 这一次和母亲见面,薄华觉得,自己又受到了许多启发。 玫贵妃和湘妃固然性格独立,十分具有人格魅力。但她们所拥有的那些,毕竟不是被这个时代打磨出的烙印。 薄华纵然从她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但有些东西,却总是如雾里看花,不能看个分明。 可是薄夫人就不一样了。 薄夫人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并且经历了从少年家贫奋斗到中年富贵,而今更是做了太子的岳母,达到了人生巅峰。 她身上的每一分特质,都是这个时代赋予她的财富,所思所想固然不同俗流,但却又是符合这个时代的某些规则的。 总得来说,纵然惊世骇俗,却不至于离经叛道。 宴会结束之后,小夫妻二人回到东宫,洗漱过后,饮了醒酒汤倒在榻上,薄华就忍不住侧过身子,眼睛亮晶晶地说:“殿下,我知道世间的女子最需要什么了。” “嗯?” 今日但凡是天子给群臣赐酒,或者是有人向天子敬酒,都是齐晟代饮的。 他喝得实在是有点多,虽然洗了热水澡,饮了醒酒汤,却依然不怎么清醒,醉眼朦胧的,原本十二分的颜色,此时更摄人心神。 那一声轻“嗯?”就如同带着钩子一般,勾得薄华心痒痒。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全然想不起正事了。 齐晟等了片刻,再不听她说话,不由蹙眉追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啊?我……我想……” “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让薄华根本就不想说话了。 她觉得,还是直接做吧。 于是,齐晟还带着满脑子疑惑呢,就被她印了一脸香喷喷的唇膏味儿。 懵逼过后,他的酒气被惊走了四五分。 ——我这是……又被攻了? 齐晟垂死挣扎,“你好歹矜持点儿呀!” 孰不知,他微一动怒,更显得活色生香。 “咕嘟”一声,薄华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殿下,我好像明白,什么叫做秀色可餐了。” 齐晟:“…………” ——好吧,我躺平任调戏,这总行了吧? 我还能怎么办呢? 媳妇儿比我还攻,我也很绝望的! 看着薄华越来越朦胧的眼睛,齐晟确定,这是酒气发出来了。 这下可好了,和一个醉鬼,更没办法计较了。 她想亲,那就让她亲好了。 好不容易,齐晟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突然觉得肩头一沉,薄华睡着了。 齐晟再次:“…………” ——不带这样的哈,我裤子都脱了! 没办法,作为一个好丈夫,他只能帮自己媳妇儿盖好辈子,睁着眼睛直到睡着。 齐晟是等到第二天,薄华酒醒之后才知道她昨天才有的想法的。 ——效法汉唐,立女户。 以前没人提的时候,齐晟也没想到这一头。 如今被薄华提了出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要想真正保证女子能够独立生活,效法汉唐,允许女子有独立的户头,的确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 从慈幼院出去的女孩子,背后有公主甚至是太子做靠山,自然不用担心别人打她们钱财的主意。 可是,这世间却不止有慈幼院出去的女孩子需要经济独立。 齐晟相信,这是世上还有很多像薄夫人一样的女子。 其实,齐晟一开始想着提升一下女子的地位,只是为了日后自己的女儿不受礼教压迫而已。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不容停。 而且,随着他往里边投入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他也舍不得半途而废了。 当然了,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他也已经有了更加高大上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如果把所有的女人都封锁在后院那四方天地里,就等于是折损了一半的人才,扼杀了这个世界许多的可能性。 只要想想少了一半干活的人,齐晟的心就在滴血。 所以,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 222、第 222 章 随着寒冷的冬天过去, 草原上厚厚的积雪逐渐融化。 春天要来了, 草场就要发芽了。 去年这个时候,牧民们都准备着要给羊剪毛, 把羊毛收集起来。 除了要上交王帐的大部分,多余的他们都会细心地存起来, 等着中原收购羊毛的商队到来, 换取盐巴、茶砖等生活的必须品。 当然了, 如果还有多的,牧民们还想换一些织好的毛毡。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就那么大一块毛毡, 就得拿那么多羊毛去换, 很亏本, 很不值。 但不得不说, 羊毛毡真的很暖和,也很柔软, 完全不是他们自己粗糙处理过的羊皮可以比拟的。 说到底, 还是他们自己没技术,做不来这样的好东西呀。 要不然,又何必便宜了晋人? 当然了,这种想法截止于今年以前。 人总是不懂得珍惜唾手可得的东西。 前两年,大晋的商队上赶着来收羊毛,让这些牧民意识到,羊毛是个好东西。 再见识过了羊毛毡之后,他们更是觉得晋人的心可真黑。 但是, 因着去年他们大王子死于摩根部落偷袭,贵族们发誓要为大王子报仇。 眼见草原即将生乱,大晋的商队自然就不肯来了。 这下可好,他们有再多的羊毛,也只能砸在手里,一粒盐巴、半块儿茶砖也换不到了。 无论瓦剌部落的牧民,还是摩根部落的牧民,这才深刻地意识到,在羊毛这项产业上,是他们求着大晋,而不是大晋求着他们。 纺织厂大办公室里,几个管事的都聚集在这里,向卢文确认。 “大总管,今年真的不去草原收羊毛了?” “今年不去。” 卢文捏着笔杆蘸了蘸刚研磨好的墨汁,小心地拽去一根断去的羊毫,一边提笔给太子写奏疏,一边道,“去年收购的羊毛还有剩的,今年只做精绣的。” 几个管事对视一眼,有个姓卢的管事是卢文的本家族兄,在卢文这里素来有脸面,别人不好问的话,一向都是由他出头的。 “如果今年咱们羊毛都用尽了,那明年瓦剌人和摩根人会不会涨价?” “涨价?呵。” 卢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说,“放心,他们非但不会涨价,咱们反而可以压一压价。” 前两天太子殿下宣他入宫,交给他一张图纸。 那是科举过后,入工部观政的林詹造出来的新器械,能把棉花纺成极细极韧的线。 再配合林詹改良过的纺织机,可以织成精纺棉布。 这种布,集美观与舒适于一体,成本却并不高。 卢文已经打算好了,等明年管里带着商队去草原的时候,就让他带着这种新出的棉布去。 一来是让草原人知道,他们大晋就算没有羊毛制品,也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精美布匹; 二来就是趁着精纺棉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从没什么见识的草原人身上多榨出几两油来。 当然了,对卢文来说,这两件都是小事,不过是当成功劳,说给管里听的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用潜移默化的手段,让管里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当成主导者。 想他堂堂侯府世子,肯屈尊与一介商贾为伍,就已经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给足了那管里脸面了。 可恨管里不识抬举,在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把他原本想要和平共处的心思就给消磨尽了。 不过,管里再不懂事,他也要顾全大局。 既然管里不肯好好与他合作,那么由他来掌控全局,也是一样的。 反正,殿下要经略草原,他和管里这两条线,就绝对不能乱。 纺织厂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有人报到了齐晟这里。 若是在平时,这种小事齐晟根本就不会时时过问。但如今的情况不一样,卢文和管里这边都不能出大褶子。 要不然,中途换人,会更麻烦。 卢文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他自认比大多数人都聪慧,可一旦面对太子殿下,就不自觉地气短。 因为,太子殿下表现出的智慧,实在是让他觉得害怕。在殿下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就比如这一次,他才有了一步动作,殿下就要召见他。 卢文不得不怀疑,殿下就是为了要敲打他。 “臣卢文,参见殿下。” “不用多礼了,起来吧。” “多谢殿下。”卢文战战兢兢地起身,忐忑地问,“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这副心虚的样子,分明是有情况。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决定先诈他一诈。 “你不知道?”齐晟冷笑了一声,“孤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卢文吓得浑身冷汗直冒,却心怀侥幸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齐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腿都发软了,才淡淡道:“孤不管你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逾越不得。” 卢文瞳孔一缩,只觉得脑子里“哄”的一声就炸开了。 ——殿下知道了?殿下果然知道了。 他腿上的力气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殿下息怒,臣不该自作主张…………” 齐晟木着脸,面无表情地听卢文把自己卖了个干净,心里只想叹气:这个卢文,果然放到哪里都不安分。 其实,他先前那句话,还是诈他的。 他只是察觉到了卢文又不老实了,却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老实。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 在这个以“士农工商”把人分为四等的年代里,卢文出身勋贵世家,身上还有一个爵位等待继承。让他和出身商贾的管里平起平坐,的确很容易滋生他心底的不服。 更何况,因着种种原因,管里对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好。 不过,理解归理解,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等卢文坦白完了,齐晟蹙眉道:“你跟在我身边做事,也有不少日子了,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任人唯贤。” “是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糊涂?” 齐晟轻笑一声,说,“依我看,你不是糊涂,而是太聪明了。” 听见这话,卢文就知道,这一关,大概不好过了。 齐晟道:“认真论起来,你我两家的先祖,都是泥腿子出身。若世人都只认家世血脉,咱们两个,合该地里刨食,终日所思不过三餐饥饱而已。” “殿下……臣,惭愧。”卢文低下了头,却又能让人看见他满面的愧色。 见他如此,齐晟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因为,他发现,或许卢文的种种行径,真的不是有意给他添堵,而是因为自幼的生活环境生出的本能罢了。 他本能地想要抓住,抓住一切他所能抓住的东西。 看来,对于卢文,他应该转变一下策略。 “你起来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齐晟亲手扶起了他,安抚道,“我一直知道,你是个人才,也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把你放进商人堆里,不过是要历练你一番,日后必然是要重用的。只是……” 他满脸失望地叹了一声,接着说:“只是,你却为了一点小利,一心和管里这个商贾争长短,实在是令我失望。” “殿下?” 这一回,卢文是真的悔恨了,“臣知错,还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齐晟蹙了蹙眉,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近日忙的很,没空见你。” 从端本宫出来,卢文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一直以为,因着自己先前攀附成王的事,殿下心里必然对他有芥蒂,就算肯用他,他的机会也要比旁人少许多。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测,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殿下心胸宽广,用人不疑,又怎么会如他所想一般? 不行,他一定要让殿下看到,他这一回是真的诚心改过了。 管里觉得有些慎得慌。 ——最近这卢世子对他的态度怪怪的,怎么看都不正常。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卢文一直放下身段对他示好,更重要的是,还主动向他请教经商之事。 管里一直以为,卢文因为出身的关系看不起自己。 如今卢文主动向他请教商贾之事,动摇了管里一直以来的认知。 难不成,一直是自己误会了卢世子? 因着这点莫名其妙的愧疚之心,卢文再向他示好的时候,他就不好再无动于衷了。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卢文,但两人的关系从表面上来看,却是融洽了许多。 卢文松了口气。 对于管里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向太子殿下展现自己改过自新的诚意而已。 在与管里表面关系融洽之后,卢文就开始提点管里,让管里在经略草原这件事上更加得心应手。 这等于是把大半的功劳都送给了管里,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严重不符了。 于是,没过多久,梁靖就找到了齐晟。 “殿下,卢文很有问题。” “嗯?”正在喝茶的齐晟抬眸瞥了他一眼。 梁靖一脸严肃,“事反常即为妖。” 齐晟“哦”了一声,“妖在何处?” 梁靖眼睛一亮,就把卢文从尿床时候到长大成人的事情全部汇报了一遍。 然后,总结道:“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变成圣人?” 但齐晟的重点却不在这里,而是…… “这些,你都是怎么查出来的?” 梁靖一脸感慨:“这还要多谢殿下提点,才让臣摸到了收集消息的新技巧。” 原来,想要知道某个人干了什么事,或可能干了什么事,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监视本人。 很多事,从他身边的人旁敲侧击,得到了消息会更加全面。 简而言之,也就是梁靖他,升级了。 223、第 223 章 梁靖收集情报的不科学, 再一次提醒了齐晟:这是一个小说衍生的世界, 具体的世界规则,和正常世界是有区别的。 这个认知, 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表哥。” “臣在。” 因着齐晟对梁靖说话的时候,少有这样严肃的, 让梁靖不由自主地也开始严肃起来,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齐晟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直看得梁靖热血沸腾。 “表哥,我有一项重任要交给你。” 梁靖精神一振:“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终于……殿下终于看到我的才能了吗? 哈,我就知道, 身为殿下的亲表哥, 殿下那么聪明, 我怎么可能不是个天才呢? 从前殿下一直不用我, 一定是为了磨练我的心性。 而如今,十年磨一剑, 是时候让世人见识一下我梁靖的锋锐了! 见他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 齐晟心下了然。 ——这又是一个把九九六当福报的。 既然如此,身为一个体贴员工的好老板,他怎么能不成全一番呢? “表哥也知道,如今瓦剌部落与摩根部落正在交战,两个部落的百姓都为此苦不堪言,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呀!” 梁靖眉毛一动,没有任何障碍地昧着良心说:“殿下仁德,乃是瓦剌之福, 摩根之幸。” 他自小就跟在殿下身边长大,小时候一起逃课做纨绔,长大了又一起奋发图强,为国为民。 是以,对于他们殿下的尿性,他不说一清二楚,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殿下会为了瓦剌和摩根苦战而于心不忍? 他宁愿相信今晚的月亮是方的。 按照殿下的常理来论,这肯定是搞事情的前奏啊。 搞事情好啊,他最喜欢跟着殿下一起搞事情了。 他以前多妒忌沈介呀,不但是因为沈介比他聪明,更是因为沈介比他更得殿下的心。 最让他妒忌的是,很长一段时日,殿下一旦想要搞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介,他自己就是硬贴上去的那个。 如今,沈介被派到宣府去了,再也不能在殿下面前与他争锋了。殿下眼前没了沈介这片树叶,终于看见他的好了! 这不,他立刻就被殿下主动带着搞事情了。 他是如此的上道,让齐晟不得不感叹:怪不得历代帝王都喜欢用近臣呢,这种君臣之间的默契,的确让人心里畅快,也让人放心。 因着这份放心,他直接了当地说:“我要你派人混入草原内部,暗中探查,瓦剌与摩根两部落,有没有什么可以决定一族命运的……圣物。” 说到最后,齐晟是觉得有些羞耻的。 话说,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架空世界,谁会把一件死物看的比伤药、粮食还有武器还重要啊? 但在各种各样的小说里,“圣物”这种需要倾一族之力守护的东西,出现的频率却居高不下。 如果真的有“圣物”这种东西,他们找到摩根部落的圣物,再“一不小心”让这东西被瓦剌部落的贵族给毁了………… 摩根部落杀了瓦剌部落一个继承人,怎么着也得让瓦剌部落毁他们一样重要的东西,这样才公平嘛! 梁靖听着齐晟的设想,觉得这真是太……太合他的心意了! 原本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是在暗处搞情报的命了。就算立了功劳,往往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那种。 甚至于,殿下为了保护他,也是保护他们新城侯府不被人针对,明面上一直就让他挂了个虚职做纨绔。 对此,他虽然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但能为殿下分忧,为殿下解决不好明面上解决的事,他是毫无怨言的。 现如今,殿下给了他这种重要的一个任务。 如果这个任务完成了,等于说他一手让瓦剌部落与摩根部落不死不休,让整个北方草原短时间内不能一通。 虽然这份功劳很大程度上是不可能公之与众的,但他还是很激动。 ——虽然不能拿出来炫耀,但是他可以自己暗搓搓地爽嘛! 爹娘总是对他恨铁不成钢,叔父家的堂弟也看不上他,觉得他就是会投胎,才占了候府的世子之位。 这些,原本他是很在意的。 他委屈。 但是,在殿下开导过他之后,他的想法就彻底变了。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永远都看不透我。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也的确是挺香的哈。 “殿下放心,臣回去交代一番,就是亲自动身,到边境去游玩一番。” 对,他决定亲自出动,虽然只能以玩乐的名义。 等到了宣府之后,他就让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下属假扮他滞留宣府吃喝玩乐。 而他自己,则会乔装改扮,亲自深入草原。 “你要亲自去?” 齐晟蹙眉,“不行,这太危险了,你派个心腹即可。” “殿下,您就让臣去吧!” 梁靖一下子就跪了个结实,“臣也是男儿,也有一腔抱负,不愿意一辈子困在这金风软雨的京师首善之所。” 齐晟还是摇头:“不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舅父舅母还有外祖母那里,我要怎么交代?” 梁靖心知自己肯定说不过他,所以干脆耍赖。 “殿下要是不让臣去,臣今日就会在端本宫摔断腿。到时候,殿下就想想,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吧?” “嘿,你真是长本事了,竟然威胁孤。”齐晟被他给气笑了。 梁靖“嘿嘿”笑道:“殿下天人之姿,臣日日跟在殿下身边,怎么着也得受到点熏陶啊。” 他肯定地说:“这就叫近朱者赤。” 齐晟失笑道:“真是难为你了,带着一副无赖相,还能把恭维的话说得那么诚心诚意。” “冤枉啊!” 梁靖是真的觉得自己冤,比那话本里的窦娥都冤,“臣所言,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怎么能是恭维呢?” 被自己最敬重地殿下误会,梁靖很委屈,但梁靖不说。 齐晟摇了摇头,“也罢,既然你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也不能一味地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你经风雨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梁靖眼睛一亮,喜气洋洋地说:“多谢殿下!”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 怕他得意忘形,齐晟赶紧给他泼冷水,“边境之地,乃是苦寒之所,可不比京城。你自幼噎金咽玉的,锦绣堆里滚大。可别因吃不了苦,再灰溜溜地回来了。” “怎么会呢?臣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梁靖指天发誓。 齐晟淡淡道:“你也不必说什么誓言,只需记住善始善终这四个字即可。若是你真的半途而废……孤可丢不起这个人。” 话虽然不好听,但只要没蠢到家,就都听得出来,齐晟话里话外的,是把梁靖当兄弟看的。 若是只是单纯的臣属,差事办不好,该打的打,该罚的罚。那都是臣下自己行事不谨,殿下又有什么好丢人的? 梁靖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淌进心里,都化作了无尽的动力。 “殿下厚恩,臣必万死以报!” 齐晟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认真地说:“孤要你活着回来复命。” “殿下……是!” 转眼之间,梁靖深入草原已经有五个了。 当初他到了宣府之后,才发现,想要混进草原部落之间,并不容易。 草原上的制度和中原完全不一样,他们虽然也看重勇武和智慧,但却是以血脉论贵贱的。 没有个贵族血统,他敢踏入草原部落的领地,马上就会被抓捕为奴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中原人,想要在草原上安全行走,最好的法子,就是扮成商人。 他在宣府徘徊了近两个月,中间还病了一场,总算是先把宣府的情况给摸清楚了。 当然了,在这中间,他到底还是借了沈介的力。 当初沈介被齐晟派到宣府,一是齐晟有意历练他一番,以后再给他重任,二就是配合王干和管里这一名一暗,经略草原。 至于梁靖的任务,可以说只是齐晟一时的心血来潮,但却又不可避免地与沈介他们的任务产生交集。 因着他进宣府时,是让替身以新城侯世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来的,沈介很快就掌握了他的行踪。 沈介怕他胡乱动作,坏了王干的策划,便主动联系了他,并以旧友的名义,请他的替身过府赴宴。 一开始的时候,梁靖对自己是信心满满,一口回绝了沈介合作的提议。同时,他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目的。 对此,沈介也没有强求,而是任他碰了几回壁,再去找他。 这一回,梁靖的态度就好多了,虽然还是不肯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但却答应了与沈介合作。 有了梁靖的加入,沈介其实也是松了口气的。 因为,梁靖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收集和整理情报这方面,却又一种近似直觉的天赋。 这一点上,管里是比不了的。 所以,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梁靖就接手了管里手中的情报人员,并迅速整合,短短半个月,就如使指臂了。 沈介感叹道:“天赋这种东西,果然可怕!” 224、第 224 章 乾清宫, 东暖阁。 随着今年的第一场薄雪飘落, 天子齐覃也随之病倒了。 因着太子早已辅政多时,朝中虽然有些风声鹤唳, 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 后宫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老太后担心儿子, 整日里以泪洗面, 却还不敢让齐覃看出来, 怕儿子拖着病体,还要反过来替自己担心。 后宫嫔妃但凡有哭哭啼啼的,都被太后责令禁足了。 这些宫妃, 都是没有子嗣的, 对自己日后的生活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被太后禁足的当日, 就有两个宫妃悬梁了。被人发现的时候, 身子都已经硬了。 宫妃自戮,乃是大罪。 老太后本来就因着天子的身体急得嘴上起燎泡, 见她们还来捣乱, 当即就要把她们全家都打入天牢。 后来,还是梁皇后求情,说是天子如今病重,实在是不宜大动干戈。不如小惩大诫,就当是为父皇祈福了。 “我儿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来装好人?” 太后心中有气,梁皇后来求情,正巧就撞在了枪口上, 被太后拿来撒了气。 梁皇后面色微变,到底体谅太后焦灼的心情,生生忍下了。 正好齐晟煎了药回来,见祖母与母亲之间气氛紧张,便知她们二人有了分歧。 往日里,这婆媳二人但凡有一点矛盾,齐晟都替她们岔了过去,多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如今,他每日里既要忙于朝政,还要时时关注天子的病情,再见她们两个置气,心下不免厌烦。 但再怎么厌倦,他也得打起精神来,把这两个长辈安抚好。若不然,只怕天子在病中也不能安心。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接过王进宝手里的红漆托盘,喊了一声:“皇祖母,母后。” 由于最近实在是忙得狠了,齐晟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无论是太后还是梁皇后,都替他忧着心呢。 因此,两人都不愿意再给他添乱,听见他的声音,对视了一眼之后,就都收敛了怒色与郁色。 太后招手道:“晟儿,快过来吧。” 待齐晟近前,她强硬地让莲花姑姑拿走了他手里的托盘和要盅,让他坐下休息。 “你父皇的病固然紧要,你的身子也得注意。你父皇已经这样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老身怎么活呀?” 说到最后,近些日子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涌了上来,太后再也忍不住,在天子病榻之前就抹起眼泪来。 “诶,祖母,您别哭了。父皇他吉人自有天相,宫里的御医都医术精湛,父皇很快就会好了。” 老太后哭道:“你也不用骗老身,自那年以后,皇帝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老身提心吊胆的,已经有好几年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纵然她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天子骤然病倒,还是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她已经送走了丈夫,如今还要送走自己的儿子吗? “母后,您还要妥善保重自身呀。” 梁皇后收拾了心情,帮着儿子安抚太后,“陛下最是孝顺了,如何见得您为他如此伤神?” 梁皇后如此不计前嫌,倒让太后觉得不好意思。 其实,她原本也不是对梁皇后不满,只是恰逢其会,迁怒而已。如今梁皇后主动递了台阶,她也就顺势下来了。 “唉,皇后有心了。这些日子,你为了照顾皇帝,也已经好几夜没怎么合眼了。真是难为你了。” “母后何出此言?” 梁皇后黯然道,“陛下一倒,无异于要了我的半条命。我只盼陛下早日康复,情愿折寿十年。” 虽说她与陛下的开始,是源于见色起意。但两人多年夫妻,早已将彼此放在心上了。 她唯一可惜的,是陛下不只有她一个妻子,不只有晟儿一个孩子。让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儿子打算。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后,梁皇后提议道:“母后,宁王与成王都递了折子,说是担忧陛下的病情,不如召诸位皇子轮流给陛下侍疾?” 太后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担忧皇帝?他们哪里是担忧皇帝,是想趁机解了圈禁,重新入朝吧?” 齐晟一惊,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梁皇后,恰好就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故意的,母后绝对是故意的。 她故意在太后想起天子因何坏了身子的时候,提起了罪魁祸首。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太后的怒气、怨气与恐惧有了发泄的出口,也可以斩断宁王与成王最后一丝希望。 果然,太后已经是怒不可遏,直接就说:“传老身懿旨,让宁王与成王好生在家闭门抄经,为天子祈福。无老身的旨意,永远也不得出府!” 齐晟暗暗吸了口气,到底没有替他们两个求情。 他已经能够猜出梁皇后下一步的计划了。 ——如果天子病情好转,她就会借着喜气,让太后忘了宁王与成王的存在;如果天子熬不过去,只怕她会再次将太后的负面情绪引导到他们两个身上。 成王也就罢了,本来就被圈禁了。 而原本只是闲散在家的宁王,如今也被困在府中,寸步难离了。 齐晟的几个兄弟里,只有这两个曾野心勃勃。 如今虽然已经两败俱伤,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对齐晟这个小弟弟上位,究竟服还是不服。 他明白梁皇后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自然也不会拆她的台,踩着自己的母亲刷圣父的人设。 于是,宁王与成王的命运,就这么定了。 两人收到太后的懿旨是如何的惶恐,如何的心如死灰,也只有他们自己在意了。 就在齐晟觉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从宣府传了回来。 ——瓦剌部落一个大贵族,一箭射毁了系于摩根王胸前的玉璧。 不巧得很,那玉璧正是摩根部落的新近迷信的圣物。如今圣物为摩根王挡箭而碎,更证明了圣物有灵。 整个摩根部落都愤恨不已,发誓要杀死那个贵族,拿他的头颅来祭奠圣物,期冀圣物能再次重聚。 齐晟拿着沈介送回来的书信反复看了两遍,忍不住失笑道:“这个梁靖,真是让人说你什么好呢?不过,这一回的确干得好!” 不错,那个让摩根部落新近迷信的圣物,都是梁靖人为捧出来的。 那玉璧也不是真的美玉,而是似玉的玻璃。 梁靖以商贾的身份与摩根部落的几个大贵族混出了交情,多放探查之后,发现摩根部落根本就没有什么圣物。 原本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齐晟后续的计划,都是建立在摩根部落有圣物的基础上的。 而且,这只是一步闲棋,能成固然好,成不了也没关系。 但梁靖不甘心。 殿下磨砺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给他一件重任,他又怎能虎头蛇尾地退回去? 沈介劝他:“万事不可强求,摩根部落没有圣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能强求?” 梁靖冷笑了一声,“我偏要强求!” 沈介一惊,“你想干什么?你可别冲动,别干傻事啊。” “你放心,我不冲动,不干傻事。” ——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怎么能叫冲动呢?有一半概率可以成功的事,怎能能叫干傻事呢? 沈介无语,“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梁兄你这么能说会道?” 梁靖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嘚瑟至极,“这就叫近朱者赤。” 作为殿下这边的第一舔狗,自然要事事向殿下看齐。 他傲然地瞥了沈介一眼,心道:这种觉悟,像你这种懵懂的臣属,是不会有的。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骄傲些什么,但出于同僚情谊,沈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劝劝他。 “我看,还是先传信回京,等着殿下有什么后续安排吧。” 这本是沈介的一片好意,梁靖也未必不知道。 可是,为了这件事,他辛辛苦苦准备了那么久,甚至甘愿放弃京城的锦衣玉食,跑到这塞北苦寒之地,对着一群蛮夷贵族卑躬屈膝,让他就此放弃,他怎么可能甘心? 梁靖摇了摇头,“我知道沈兄是为了我好,但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寰的地步。殿下日理万机,咱们做臣子的,总该有自己的应变能力,不能什么事都要殿下来操心。” 哟呵! 沈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感慨:看来,恶劣的环境果然最能磨练人。如果是从前,自己说那些丧气话,梁靖肯定已经蹦起来嚷嚷了。 他觉得,纵然梁靖这一次什么也干不成,也已经有了极大的收获了。 在草原上的这段经历,必然会成为梁靖人生中难得的财富。 沈介一向都不是那种心肠冷硬的人,他听了梁靖的计划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就算梁靖失败了,也不会对王干的具体谋划有什么影响,也就答应再助他一次,让他试试。 梁靖胸有成竹地冷笑:“摩根没有圣物,那我就给他们造出一个圣物来。” “造?怎么造?” “沈兄可能联系上佟筹?” 沈介点了点头。 梁靖笑了,“那就好办了。” 225、第 225 章 原来, 奇迹真的是可以创造的。 只要你胆子够大。 从前, 沈介一直以为自己比梁靖强。 毕竟,他是为了紧跟殿下的脚步, 梁靖却是真的不学无术。 但从今日之后,沈介的这个认知, 彻底颠覆了。 他终于相信殿下说的话: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 就必然会替你开一扇窗。 而梁靖的那扇窗户, 大概都开在无知者无畏上了。 偏偏他的计划听着还真像那么回事,真有一定的可行性。 通过沈介,梁靖联系上了佟筹, 请他替自己造几块儿大小、花纹都分毫不差的琉璃玉。 佟筹一听说梁靖北上是为了分管里的功劳的, 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当初他们二人明明是一起投奔的殿下, 说好的守望相助。可自己一落魄, 管里就疏远了他。 虽然为了殿下的大业,佟筹不会给管里使绊子, 但如果有机会, 却不妨碍自己给他添添堵,报他一箭之仇。 就比如现在。 梁靖要求的玉很快就造好了,底色是浓翠欲滴、可以假乱真的硬玉,上面有西瓜红的纹路,勾勒出一个隐约的狼头。 一共十二块儿,做成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硬玉。 如果对硬玉不了解的,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人造的东西。 如果梁靖不是事先知晓,还真会以为那狼头是纯天然的纹路呢。 草原人崇拜狼神, 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有狼的狠辣和机敏,好将自己的血脉在环境恶劣的草原上长久地传承下去。 沈介拿了一块儿在手里把玩,不由啧啧称奇,“佟家郎君造玻璃,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梁靖笑道:“你也知道,玻璃作坊里的东西,日新月异。你离开京城已经这么久了,不知道也正常。”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好听了,沈介没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梁靖不满。 看在沈介这回帮了自己这么多的份上,梁靖好不容易管住自己的嘴,没拿话刺他。 他还诧异,有什么好诧异的? 给你个好脸你还不习惯了? 见他炸了毛,沈介赶紧收敛了神色,“没什么,我只是在感叹,世上还有这样奇妙的法子。” 这话可谓是正挠到梁靖的痒处,他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还挺可爱。 沈介失笑。 梁靖不满,“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沈介觉得,如果自己把实话说出来,梁靖一定会炸毛,顺便和他不死不休三天的。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死不休”上了。 可是,他的态度太敷衍了,梁靖根本就不信,满脸狐疑地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沈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这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梁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沈介一呆,继而头疼地抚额。 ——得了,这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弄到最后,梁靖还是要和他不死不休三天。 第二天,梁靖就走了。 他带着十二块儿一模一样的琉璃玉,动用了分布在摩根部落的所有探子,亲自策划了一出“圣物养成记”。 先是一个普通牧民在月亮湖附近看见湖面上有一道异光,隐隐约约的是一副狼头的虚影。 人类对鬼神都是一面敬,一面畏的。 牧民诚惶诚恐地跪拜了狼头的虚影之后,不敢在月亮湖边久留,急忙跑回了帐篷,带着十几个本家兄弟再次折返。 他们在湖底发现了一块儿巴掌大的碧玉,那玉上的翠色浓的几乎要流出来,上面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狼头的图腾。 一家子兄弟都看呆了。 最后,还是最勇武、最有威望的那个开口决定了这碧玉的归处。 “这样的好东西,理应献给大汗。” 他知道,他们自己是守不住这样的东西的。与其将来被别人抢走,还不如主动献给大汗,求一个庇佑。 于是,这块儿碧玉很顺利地就送到了摩根汗手中。 接下来,就是梁靖的骚操作了。 在牺牲了十几个暗探之后,他成功地让摩根王相信,这块儿碧玉是狼神赐予虔诚信徒的礼物。 因为这玉不但几次三番地替摩根王挡了灾,还会在碎裂之后自动修复。 这样的神物,如果不是狼神赐予,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呢? 摩根王得到了狼神赐予的圣物! 这个消息,在摩根王的有意放纵下,迅速在整个部落里传开了。 原本因连续征战而有些低迷的士气,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那些不大安分的蛮部扈从也迅速收了心,再次变得老老实实的。 不,他们比以前更恭敬、更殷勤了。 这一切都让摩根王得意不已,带给他这一切的神玉,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捧成了圣物。 这一切都顺利地不可思议。 就算是事后的今天,齐晟看汇报的奏疏时,也依旧觉得这剧情很爽文流。 “难不成,梁靖是老天爷的私生子?或者说他也是某本小说的主角?” 他先是仔细在自己脑子里扒拉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过一部以梁靖为男主的小说之后,又写信询问了玫贵妃与湘妃。 这两位正轮流给天子侍疾呢。 接到齐晟让人传过来的纸条,玫贵妃莫名其妙,湘妃却是了然。 “只怕这个梁靖,是走了狗屎运,办成了什么大事。” 玫贵妃好奇极了,“这得多大的事,才能让人联想到爽文主角呀?” 湘妃拿团扇半遮着脸,淡淡地“哦”了一声,说:“纸条上没写。” 不得不说,仪态好了,就是有加成。 就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弱柳扶风的湘妃说出来,也别有一番楚楚之姿。 只可惜,坐在她对面的是玫贵妃,真钢铁直女,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她是一点没感受出湘妃的仪态之美,她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满脸嫌弃地说:“行了,行了,这里没外人,快把你那副假仙儿的样子收一收。”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叹一句,傻白甜就是傻白甜,更何况还是含傻量≥50%的傻白甜。 在被湘妃荼毒了这么多年后,玫贵妃居然还没有发现,她越是受不得这个,湘妃就越是爱逗她。 唔,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人才了。 只听湘妃轻喘了一声,团扇上仅露出一双描摹地像画一般的眼眸,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贵妃娘娘~” 玫贵妃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她,“自己人,别开腔!” ——虽然湘妃平时就挺蛇精病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今日格外的蛇精病啊。 吓死她了好伐? 梁靖可不知道,因着他,玫贵妃还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劫难。 他现在躲在草原上搅弄风云,快活的不得了,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只是,瓦剌部落与摩根部落已经不死不休,绝不可能再联合了,他也不得不功成身退了。 临别之前,他拉着沈介的手说:“怪不得殿下总说草原人热情好客呢。摩根王和摩根部落的贵族们都是大好人,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们。” 沈介:“…………” ——这话,叫他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附和。 他想说,你差不多就得了吧,还尽逮着一批人坑上瘾了是怎么着? 见沈介不说话,梁靖也不以为意。 他觉得,沈介心里肯定在妒忌他呢。 想想也是,殿下这几个伴读,一直以来都是沈介最优秀的。 猛然间自己后来居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沈介这个从前的魁首心里不舒服,也是在所难免的。 唉,我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同僚! 梁世子在心里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脸上贴了金,伸手拍了拍沈介的肩膀,一脸了然地说:“沈兄不用说了,我都懂。” 沈介再次:“…………” ——??? 话说,你懂什么了呀你就懂了? 朝沈介甩下一头雾水之后,梁靖施施然地走了。 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话说,他的婚期也要近了,建功立业虽然重要,但娶妻生子也是人生大事呀。 更别说,他要娶的,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 不过,这婚期定的是不是太紧张了? 梁靖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向太子殿下汇报一番,就被家里人抓住了试喜服。 然后,就是两家的各种走礼。 回家半个月后,梁世子就已经坐在了婚床上,成功脱离了单身狗的行列。 开心是难免开心的,毕竟这是他自己在相亲时一眼就瞧中的姑娘,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又怎么会不开心? 等过了新婚之夜,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天子病危。 家里之所以让他赶着成婚去,就是怕有个万一,他的婚期得往后推。 梁靖惊呆了。 “爹,你说什么?” 现任的新城侯虽然努力做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也是,当朝储君是他的外甥。 天子病危对有些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梁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屋拿了一面镜子,举到了新城侯面前,“爹,你在外面,不会就是这副德性吧?” 226、第 226 章 在做了近二十年带严父之后, 新城侯终于被自己的儿子给训成了狗。 “……爹, 我说了这么多,您明白了吗?” 新城侯蚊香眼, “嗯,嗯, 明白了, 明白了。” ——话说, 咱俩到底谁是爹? 我爹活着的时候,也没你这么能啰嗦。 看见他这副样子,梁靖就知道他是有听没有记, 登时气恼不已。 “爹, 你也别不当一回事。想想当年的暨阳侯, 那还是天子的宠臣呢, 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 听他提起暨阳侯,新城侯立刻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斥道:“别瞎说,暨阳侯那是因为儿子谋害天子。怎么,你也想学那张阳?” 梁靖冷笑:“如今天子病危,你却面露喜色,此等行径,与谋大逆何异?” “我……我……我哪里面露喜色了?”新城侯心虚,目光躲闪。 “呵呵。” 梁靖不顾他的反抗,把那面香瓜大的水银镜硬塞到他眼前头, “你自己看看,仔细看看。只要是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新城侯不敢看。 只因方才他在镜中,已经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喜气。 但做老子的被儿子给训了,他脸上难免挂不住,羞恼道:“你不过就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待了几年,就有脸来训你老子了?” 反过来训儿子之后,他就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同样是太子的近臣,你看看人家沈介,再看看你。就算不说沈介,就是那墙头草卢文,如今也得了个肥差,只有你一无是处,整日里游手好闲…………” 他是越说越难听,心情十分舒畅。 但是,说着说着,他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到最后,甚至是讪讪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因梁靖根本就没有如他预料般的那样跳脚,反而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大街上看见了个耍猴的。 那目光淡然的让他有些瑟缩,心里的羞恼更甚。 他正要暴怒,却被梁靖一句话给按住了。 只听梁靖淡淡道:“我再怎么纨绔,只要太子殿下喜欢,日后咱们家的荣华富贵,就全都得靠我。” “你……你……” “父亲放心,我好得很。” 梁靖强硬地扶着他坐好,对一直没敢出声的新城侯夫人道,“母亲是一家主母,更该把家里的下人都约束好才是。咱们家是陛下的忠臣,这个时候,合该悲痛万分才是。” “啊?哦,哦。” 新城侯夫人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预感:日后这个家里,真的要靠儿子来延续荣光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底气突然就足了许多。 ——从今往后,她的荣辱不再依靠丈夫,反而是丈夫的荣辱,要依靠她的儿子了。 她又想到偏房里的那几个小妖精,觉得是时候送她们到庄子上过清闲日子了。 至于丈夫这里,她自然会亲自挑选几个乖巧听话的,好好伺候他。 很神奇的,从前独占丈夫的念头,这会子突然也淡了。 对于自己母亲因为自己而发生的心态变化,梁靖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偶然听妻子说了一句,说是父亲房里伺候的几个姨娘和通房都被母亲找借口送到了庄子上。 这种父母房里的事,他听听也就算了,身为晚辈,他也不好置喙。 当然了,他其实也不在意就是了。 说到底,他与母亲才是利益共同体,那些姨娘通房,都是可能生出庶子,来分薄他家产的竞争者。 既然母亲能把竞争者彻底打压下去,他又为什么要阻止? 相反的,他还要替母亲担心。 担心二婶会借此机会,在祖母面前挑拨,让祖母与母亲为难。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二婶的确是去挑拨了,祖母却并没有为难母亲。 他一开始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祖母之所以纵容母亲,不是因为母亲长进了,手段变得高超了,而是因为自己有出息了,让祖母不得不忌惮自己,从而多给母亲几分颜面。 女人在后宅的争斗,说到底,还是要看前面的男人。 天子的这一病,当真十分惊险,但好在他还是挺过了这一个冬天。 御医断言,只要挺到了开春,万物生发的时候,陛下的身体就会慢慢好转。 为此,整整一个冬天,上到太后,下到妃嫔,再到太子和诸位皇子,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的。 原本按照齐晟的意思,他亲爹还在病榻上躺着呢,过年时候宴饮,一概都免除。 只是,皇室的宴饮,从来都不止是请客吃饭,而是一种政治活动。 除非帝后崩逝,冒然终止,会引起朝臣的骚乱。 刚入腊月,齐覃就撑着病体,悉心教导他,哪一个该拉拢,哪一个该打压;哪一个的座位可以往前调一下,哪一个该边沿化。 这一片苦心,让齐晟辜负不得,只能让这宫宴照常举行。 只不过,宴上的饭菜像往年一样大鱼大肉是不可能了,他要借着天子病重的由头,一切从简。 而且,从今往后,还可以做成定例,每年也能节约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倒真不是齐晟抠门,实在是因着宫中大宴的时候,御膳房的任务比较重,往往提前好几天就得开始做了。 像那些炖菜蒸碗,还有糕点什么之类能够提前做好温着的东西,等真上了桌,早没筋骨了; 炒菜倒是当天现做的。 但除了天子、皇后、太后还有太子桌上的是真的现炒现上,其他人的,说不定是一大早就炒好的。 这寒冬腊月的,又是大棚菜稀少的年代,大宴的菜色很少有纯素的。 如此一来,就算在齐晟的督促下,工部的人造出来的用豆子榨油的器械,有了素油,炒菜一凉,该结块儿还是要结块儿。 这样一算,整个大宴上,除了少数几碟凉菜,根本就没有能吃的东西嘛! 这么多东西,做了又不吃,就是摆着好看,纯属浪费。 齐晟是不抠门,但他也不是冤大头呀。 “殿下,这些菜都裁了,那桌上就空了呀。” 膳房的总管苦着脸,在齐晟面前据理力争,“奴婢们倒是省事了,但皇室的颜面,他不好看呀!” 膳房掌管宫里御膳房也有小二十年了,对安排宫宴是轻车熟路了。 他再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伺候这么难伺候的小主子。 齐晟一点儿也不体谅他,“呵呵”了两声,吐槽道:“皇室的颜面?是冤大头的颜面吧?” 膳房总管:“…………” ——您这么说,让小人怎么接话嘛! 齐晟瞥了他一眼,说:“你先回去吧。宫宴期间,孤会另外派人去协调膳房。” 他的意思很明确:你干不了的事,自然有别人能干。 膳房总管的脸色一白,“殿下……” “下去吧。”齐晟根本就不准备给他狡辩的机会。 “……是。”膳房总管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直到他离去,张起麟才开口:“殿下,眼见已经要腊八了,这个时候贸然空降一个人到膳房去,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呀?” “乱子?” 齐晟轻笑了一声,说,“那得看派谁去了。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有什么价值让孤重用他?” 张起麟好奇道:“殿下说的是……” 齐晟道:“卢文。” 他早已经看明白了,卢文这个人,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凡做臣子的,就没有一个不想得到君主的看重的。 只不过,得到怎样的待遇才算是被君主看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觉得是高官显爵; 有的人觉得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像卢文这种人,想让他觉得你重视他,那就得让他去做火板凳,让他去解决一般人解决不了的事,让他充分展现自己的才能。 膳房总管为什么不愿意裁剪大宴上的菜色? 别听他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宫宴用的东西少了,他能从中获的利也少了而已。 但少了,并不代表没有。 齐晟没有一开始就空降个人过去,而是先把膳房总管叫过来商议,除了敲打他一番,也是允了他适当捞油水的意思。 只不过,膳房总管不识好歹,被往年能得的利益蒙蔽了心智,齐晟也不介意倒一盆冰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调卢文过去,既可以梳理一下膳房乃至内务府,又可以安抚卢文,他何乐而不为呢? “张起麟。” “奴婢在。” “你去把卢文给我叫过来。”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交代清楚的。 要不然,卢文这个心思多的人会错了他的意,可要闹笑话了。 “是。”张起麟领命而去。 等卢文到了,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齐晟正好把今日的奏折批完了,让人送到了詹士府,再由詹士府分发下去。 詹士府成立之后,太子理政,自然是要首先重用詹士府的人。朝中其他人虽然没有被剥夺了权利,但分薄却是在所难免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第一手的消息来源,什么事都知道的比詹士府慢一拍。 你说,直接导致詹士府重建的洪武等人,得多招人恨? 227、第 227 章 卢文的近期目标, 就是进入詹士府。 哪怕就做一个最末等的小官, 那也是一种象征,一种自己重归殿下近臣身份的象征。 他很明白,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没有其他捷径, 只能认真办差, 向殿下展现自己的价值。 在他的观念里, 没有价值的人,是不值得耗费心思的。 比如,他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蠢弟弟卢玉。 曾经, 他想过要报复卢玉, 也是间接报复自己的母亲。 可是, 重归太子殿下麾下之后, 他才发现:时间是这么弥足珍贵的东西,他有那闲工夫, 多办两件差事, 搏得殿下欢心他不香吗?何必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 只是,他不屑搭理卢玉,卢玉却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地要来招惹他。 他要是有正当一点的手段也就罢了,卢文也不介意和他过过招。 可是,卢玉偏偏就没有。 除了撺掇母亲,挑拨父亲,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手段可以打压卢文。 对卢文来说, 卢玉就是那米饭里的苍蝇,毒不死人,却恶心死人。 不行,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治卢玉一回,让他不敢再来恶心自己。 张起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纺织厂找到卢文的。 听说是殿下召见,卢文心神一振,立刻抛下了所有的思绪,跟着张起麟来到了东宫。 东宫本就威严肃穆,如今又是整个天下的权利中心,也就更加另人神往。 卢文走在东宫的宫道上,只觉得自己踩过的每一块儿地砖,都是通往权利中心的阶梯。 只是,他的殿下,他的君主,何时才会视他做真正的心腹? 卢文深吸一口气,跨过了撷芳殿的门槛,躬身下拜。 “臣卢文,参见太子殿下。” 齐晟正饮茶提神,抽空瞥了他一眼,说:“起来吧。” “多谢殿下。” 齐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件要紧事需得你去办。” 卢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拱手道:“请殿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不必你万死。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我思来想去,还是唯有你,才能办得圆满。” 只这一句话,对卢文来说,便是千金万金也不及。 他激动地手都抖了,连是什么事都没问,直接就说:“臣定然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你的能力,我一向看在眼里。要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想到你。”齐晟递给他一个信任的眼神,话里话外也都是十足的器重。 卢文已经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这时,恰逢宫娥进来奉茶,齐晟蹙眉道:“卢卿都来了这么久了,你们也不知道搬个座,真是没眼色。” 既然做了,就要做全套。 这一向是齐晟收拢人心的准则。 有些事情,纵然很俗气、很套路,但他有实权太子的身份加持,再套路的手段使出来,都能让人肝脑涂地。 这一刻,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指着一个深坑让卢文去跳,卢文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 并且,跳得心甘情愿。 幸好他是个善良的太子,没想过让卢文跳坑。 他只是想让人去坐一坐火板凳……而已。 “是关于年节大宴的事……” 齐晟先是表达了他对宫中膳房办事不利的不满,然后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如今天子病重,宫中正该节俭,以为陛下祈福。这天下的百姓还未曾个个都能饱食,浪费食材,实在是有伤天和。” 他的言外之意,卢文很快就明白了。 ——不拘多寡,不可浪费。 说实话,此刻他心里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 但他艰辛,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只要他想了,总会有的。 “殿下放心,臣一定办好。” 至于纺织厂的事,既然殿下没说,那肯定是让他还兼着的。 他就喜欢这种重任在身的感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差事多。 回去之后,他思索良久,觉得宫宴这件差事,还是要从收拾膳房开始。 在离开东宫之前,他已经向张起麟打听过了,得知殿下在召见自己之前,曾先召见过膳房总管。 只不过,膳房总管不识好歹,不愿替殿下尽忠。 膳房总管先于自己被太子召见,让卢文觉得妒火中烧;而他的不识抬举,更是让卢文愤恨。 ——你不过是个厨子而已,走了狗屎运得殿下看中,竟然还敢拿乔? 看来,这一回,擒贼得先擒王了。 卢文的办事效率一向是很高的,这也是齐晟最欣赏他的地方。 把这件差事吩咐下去不过五日,张起麟就传来消息,说是卢文已经彻底掌控了膳房,正命所有御厨加紧研究附和太子殿下要求的菜色。 至于那个不识抬举的膳房总管,已经被卢文送进慎刑司了。 半个月后,齐晟再次见识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膳房的大宴新菜品出来了,是流传于民间的披霞供,也就是火锅。 这也就罢了,披霞供早就有了,膳房做的,也就是汤底更珍贵而已。 最让齐晟叹为观止的是,膳房还用各种肉类、果蔬做出了高级版的火锅丸子。 虾丸、蟹丸、各种肉丸全都是真材实料的。 这些丸子可以提前煮熟,再放在外面冷冻,等要吃的时候,在滚烫的高汤锅里稍微煮一下就可以了。 火锅丸子都有了,各种肉片也充分展现了御厨的刀工,切的是薄如蝉翼,保证一涮就熟。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时代的大棚技术还不成熟,冬天没有多少新鲜的蔬菜可以食用。 但绕是如此,今年的宫宴却是大受欢迎。 ——虽然没有如往年一般一盘、一盘摆出来的好看,但好看能当饭吃吗? 本来赴宴之前怕御前失仪,就不敢垫太多东西,到了宫里看着一碟一碟结了油霜的菜色,瞬间胃口就败进了。 参加一场宫宴,真是前胸贴后背地进来,头晕眼花地出去。 除夕宴时,天子连面都没有露,只是在中间派人来传了几次话,让太子少饮酒,酒多伤神。 与宴的众人眼神交汇,都在猜测,天子是不是病重了反而糊涂了,就算不能露面,也要三番五次地刷存在感。 这只能说,他们想得太多了。 齐晟知道,亲爹就只是父爱泛滥,关心他而已。 不过,那些想太多的人不管想了些什么,都没有另起炉灶的心思了。 且不说其余皇子里还有没有比当今太子更合适的了,就说陛下那身体,也没哪个傻子肯冒险的。 除夕夜宴,新年大宴,上元宫宴………… 年节的几场大宴都顺顺利利地举行完了,眼见卢文就要功德圆满了,却突然爆出了一件事,将卢文推到了风口浪尖。 ——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爆料,说是卢文的弟弟卢玉,借着卢文掌管御膳房的便利,偷盗皇室祭祀之物。 一时之间,宫中哗然。就连朝中的御史都风闻奏事,要求严惩卢家,满门抄斩。 偷盗皇室祭祀之物,往严重里说,有一个正式的罪名。 ——毁大祀丘坛。 这个罪名,曾经很是引起过齐晟的注意,他还特意研究了一番。 因为,对于接受了二三十年下代律法熏陶的齐晟来说,这个罪名,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它属于谋大逆的一种,谋大逆是要诛族的。 有时候,只是不小心毁坏了祭坛上的一点东西,就要定罪。 你说这冤不冤? 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 因着卢文是太子的人,大理寺也不敢冒然就去抓人,而是直接捅到了齐晟这里。 齐晟便召了卢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文满脸羞愧地跪在地上,坦言他弟弟卢玉之所以会在内务府谋了职位,都是他徇私所致。 徇私? 为他弟弟徇私? 对他家里的事知之甚详的齐晟挑了挑眉,“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文只得实话实说:“是家母要求的,臣实在是拗不过家母,只能替他在内务府谋了个差事。” 说完之后,他又急忙解释,“臣自知舍弟愚钝,就只安排他做了个小官儿,就是怕他惹出大祸来,给陛下添乱。” 齐晟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看得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才慢悠悠地问:“哦?你是如何断定,他一定会闯祸的?” 卢文心里一惊,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再次被殿下给看破了。 不错,卢玉之所以会进了内务府,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对他来说,他的母亲实在是太蠢,和卢玉蠢得如出一辙。 想要让母亲厌弃卢玉,该为宠他不可能,但想要母亲为了卢玉为难他,却是易如反掌。 他只是让人传了几句谣言,新城侯夫人就找上了他,死活要求他给卢玉谋个出身。 当做娘的不讲理的时候,他这个做儿子的,如何能拗得过呢? 于是,卢玉很顺利地进了内务府,很顺利地到了一个位卑而权重的职位,很顺利地被卢文收买的人挑唆,很顺利地偷走了祭祀用的玉盏。 这一切都在卢文的意料之中,但凡有一点偏差,他就会暗中出手拨回去。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殿下却已经洞悉了一切。 228、第 228 章 他就知道, 自己不该在殿下面前动小心思的。 殿下一向明察秋毫, 平日里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只是,他实在是忍不了卢玉无休无止的挑衅了, 那太浪费他办差的时间了。 而浪费他的办差时间,就等于是阻拦他的仕途。 卢文什么都可以忍, 唯独这一条, 他怎么都忍不了。 所以, 就算是冒着惹殿下不喜的风险,他也要先把卢玉给踩下去。 对于自己这些心思,卢文和盘托出,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然后, 他就伏在地上, 等待殿下的宣判。 对于他的坦白, 齐晟很满意。 就目前来看,他驯化卢文, 算是初见成效了。 “起来吧。” 齐晟自然不会怪罪他, 不但亲手将他扶起,还安抚他,“你的委屈,我都知道。父母偏心,古以有之。但如庄姜者,实属少见。这些年,也着实苦了你了。” “殿下,臣……臣……”卢文低头拭泪, 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了慰籍。 自少时起,母亲就不喜欢他。 父亲耳根子软,听母亲挑拨胁迫几句,便不敢亲近于他。 祖父倒是时常替他解围,但也仅限于在母亲刁难他的时候,派人将他叫走。 至于更多的,就没有了。 或许,在他们心里,也知道错在母亲。但只因他是晚辈,母亲是他生母,便都不曾说过母亲半句。 祖父更是叫他忍。 “你是新城侯府的嫡长孙,在名声上,不能有丝毫的瑕疵。” 从那时他便知道,祖父之所以庇佑他,只是因为他是新城侯府的嫡长孙,自己也还算争气而已。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不是嫡长孙,或者说弟弟卢玉的天姿远超于他,祖父会不会默许母亲暗地里弄死他?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忍耐,便是反抗也习惯了迂回。 因为,一旦他有过激的举动,世人便都会认为他不孝。 他过往忍受的一切委屈,便全都做了无用功。 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要一句公道话而已。 却不想,直到今日,他竟然在太子殿下口中听到了。 对于他这种遭遇,齐晟的确是挺同情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个小说衍生的世界的缘故,他周围的奇葩特别多,不合格的父母也比比皆是。 余贵妃与容妃这两个明显是脑子有问题,新城侯夫人更是病得不轻。 在这个年代,摊上这样的母亲,软弱的如四皇子,逆来顺受多年,被逼得人格分裂; 阴郁点的如二皇子,宁愿忍受种种苦楚,是为了给容妃致命一击; 便是冷静清醒如卢文的,一个“孝”字压下来,也只能徒叹奈何。 只因父母不慈只是犯错,子女不孝便是犯罪了。 但同情归同情,一点都不妨碍齐晟看不上他。 ——自己脚跟儿还没站稳呢,就迫不及待地报复自己弟弟,这报复心未免也太强了。 而且,利用公事去报私仇,齐晟做为大老板,就更加不喜欢了。 这一次,也就是他能动用的权利有限,所以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齐晟不敢想,若是卢文做了一部天官,为了整治得罪他的人,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所以,卢文这里,还是得安抚。 齐晟拍了拍卢文的肩膀,说:“你放心,卢玉虽然偷盗了祭祀用的东西,但他事先并不知道那是祭品。所以,也算不上毁大祀丘坛,只能算是盗窃。” 这意思很明白:会如你所愿,给卢玉一个深刻的教训,但不会牵连新城侯府的。 卢文再拜道:“多谢殿下恩典。” 他原本想的,也就是让人拿东西放进卢玉的衣服里,治他一个偷窃之罪而已。 只是这个人选没有选好,正选了一个曾受过膳房总管恩惠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是狠,直接拿了祭祀之物。 如今对他来说,最要紧地是整治卢玉,只好暂时便宜了那个小太监了。 他正在权衡,又听殿下道:“你这回的差事办的不错,我准备把你放到内务府去。就先到广储司,做个主事。等你干上两年,就提拔你做郎中。” 卢文一怔,忙道:“多谢殿下。” 虽然和他的志向有一点差距……好吧,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总算是正式踏入仕途了。 齐晟瞥了他一眼,郑重地说:“经过几代天子的纵容,内务府积弊日久。孤把你放在内务府,就是有意整顿一番。希望你不要辜负孤的期望。” 卢文眼睛一亮,“臣必殚精竭虑,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孤信你!” 作为一个老板,对于卢文这种恨不得自动自发七七零的员工,简直不能更满意。 于是,卢文离开东宫的时候,是带着一串赏赐走的。 太子殿下不但赏了瓷器、玉璧、绫罗绸缎等内造之物,还赐了他百两黄金。 这绝对是重赏了,便是拿来赏赐朝中三品大元,也仍旧让人觉得丰厚。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给这么重的赏赐,摆明了就是太子殿下要给卢文撑腰呢。 原本因着卢玉之事而疏远了卢文的人,肠子都悔青了。 谁能想到,一直不怎么得太子重用的卢文,竟然还挺得太子的欢心? 对于此事,身体逐渐好转的齐覃也听说了。 “那个新城侯世子难不成还是什么惊世之才?竟得你如此看重。” 彼时,太子殿下微微一笑,说:“虽然谈不上经世之才,却是一把绝世好刀。” 闻此一言,齐覃已是了然。 他只叮嘱了一句:“好刀虽利,却也有反噬之险,你用的时候,要当心。” “父皇放心。” 对于卢文,齐晟是早有打算,“在他有反噬之力前,儿子会先磨断他的。” 从他决意用卢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给卢文安排好了终局。 无论自己寿数长短,卢文是不可能有机会侍奉下一代君王了。 听他这样说,齐覃便放心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便是朝中的那些老油条,自己儿子也总有法子制住,又何况一个与自己儿子年纪相当的卢文? 齐覃对这个处处都像极了自己的六儿子,总是蜜汁自信。 虽然,齐晟一点都不感动就是了。 ——齐晟太清楚了,自家亲爹那不是对自己有信心,那是纯粹的自恋。 “没什么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给媳妇儿的惊喜终于造出来了,他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齐覃见他一副心神荡漾的模样,觉得很是没眼看。 “你好歹收敛一点儿。”齐覃嫌弃不已。 可齐晟却十分得瑟,挤眉弄眼地说:“父皇怕是没谈过恋爱吧?所以,您不懂也正常。” 齐覃啐道:“去你的!” “好嘞,儿子告退。” 拿着客气当福气,齐晟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这孩子,”齐覃笑叹了一声,“真是长大了呀。” 这句话说的半点不错,齐晟也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自己媳妇儿也长大了。 既然已经长大了嘛,有些事情,就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早两天他就已经请托了梁皇后,在今日把薄华叫走说话,不到天擦黑,不许放回来。 因而,他回到端本宫的时候,太子妃娘娘是不在的。 “快,赶紧布置。” 太子殿下一声令下,整个端本宫上上下下都行动了起来。 等薄华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满院的灯火,还有浓郁扑鼻的香气。 她的殿下笑吟吟地站在火树银花之下,朝她伸出手,“华娘,过来。” “殿下。” 薄华为他笑容所惑,不由自主就顺了他的意,由他牵着走入廊下。 无数的烟花冲天而起,此起彼伏,绚烂了整个夜空。 齐晟伏到她耳边低问:“喜欢吗?” 灼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撩的薄华耳根通红。 “喜……喜欢的。” 这一句话出口,她的脸颊也红了,就像三月的春花一般。 齐晟得意一笑,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v:哈哈,今天终于要反攻成功啦! 眼见胜利在望,齐晟再接再厉:“你我成婚多年,为夫尚欠你一物,今日特此奉还。” 薄华一怔,“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殿下欠她什么? 齐晟亮出了对着镜子练习了两个时辰的,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贴着她的耳朵,缓慢而暧昧地说:“欠你一个洞房花烛。” 说完这句,齐晟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十分。 ——无论是氛围的营造,还是动作、语气的拿捏,全部都恰到好处。 哈哈,马上就要收获一个羞得像煮熟的虾子的小媳妇儿啦! 激动。 然后,他满含期待地低下头,正对上了薄华亮晶晶的眼睛。 “殿下终于准备好了吗?” 薄华拉着他就往毓秀阁走,“皇祖母和母后赏赐了好多避火图呢,往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偷偷看,如今终于可以和殿下一起研究了。 齐晟的脸,僵住了。 ——不是,媳妇儿,你的反应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殿下?”薄华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走了殿下?” 齐晟目光悲愤,独自咽下了再一次反攻失败的哀嚎。 薄华露出恍然之色,“哦,我知道了,殿下是还没有准备好。没关系,我不急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听听,这是人话吗? 对一个正常男人说出这种话,你打底是何居心? 齐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谁说我没有准备……呸,不对,这种事情还用准备吗?” 薄华好脾气地说:“殿下不用准备,是我需要准备。” 她这么积极的认错,齐晟却还是觉得好憋屈肿么破? 没关系!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等一回了寝殿,一定是我的主场了! 229、第 229 章 殿下反攻成功了吗? 齐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微微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严重怀疑, 薄华不是属鼠的,是鼠猫的。 要不然, 齿爪不能都这么锋利。 想到昨晚旖旎的长夜,齐晟忍不住“嘿嘿”傻笑了两声, 让人抱着给天子的东西, 就到乾清宫去请安了。 今年没有春, 赶在年前头就立春了。 立春一过,天地之间的生机仿佛一下子就回来了,天子的身体也逐渐多了几分活力。 等过了上元节大宴, 已经能下榻走上几步了。 他一能走, 主打美容养生的王御医就立刻替他把脉, 然后根据他的身体状况, 制定了一系列的康复计划。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天子的身体, 要彻底康复是不可能了。 但能多去几分病气, 让天子的身子骨松快几分,也是御医们的功德了。 这不,天子的身体一有起色,太子殿下大悦,便给四个会诊的御医颁了大赏,每人赏黄金二十两。 可是,得赏最多的,却是并没有参与会诊的王御医。 王御医的长处不在治病救人上, 他更擅长调理和养生。 胡御医等四位御医把天子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之后,就到了王御医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齐晟之所以独独赏了他五十金,为的就是让他好好学一学语言的艺术。 “陛下一生爱美,王御医跟随陛下多年,应该很清楚,怎么说话,才能让陛下乖乖配合养生。” 这话他说的掷地有声,王御医就算是有心说个“不”,这会子也不敢驳他呀。 “殿下放心,臣知晓该该怎么说。” 王御医的汗都快把衣裳浸透了,表面一脸镇定,心里却暗暗叫苦:殿下要做孝子,何苦为难我们?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王御医也只得总结半生经验,使劲浑身解数,让齐覃无论药补、食补还是适当运动,都严格遵从医嘱。 在这个过程中,王御医不是一个人,张仪、苏秦与他同在。 好不容易搞定了病得越发任性的陛下之后,王御医不禁有点儿飘。 ——像我这样的人才,就算不做御医,也可以在鸿胪寺谋个职位嘛! 齐晟带着东西到含光殿的时候,齐覃已经在田保的搀扶下走了一刻钟,正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儿子给父皇请安。” 装乖扮巧,齐晟一向是专业的。 但不幸的是,他遭遇的是齐覃这个鉴婊达人。 所以,才一句话出口,他就被亲爹无情地拆穿了。 “行了,你这一套,还是留着哄你祖母和你娘吧,朕看了呕的慌。” “瞧您说的,那怎么能叫哄呢?” 齐晟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他甚至还把那张笑得极乖巧的脸往前凑了凑,“儿子可是一片孝心。不信的话,您再看看我真诚的眼睛。” “你呀!” 齐覃终于还是被他给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就看向了抱着长匣子的王进宝,“今日带了什么东西来?” “好东西呢。” 齐晟冲王进宝招了招手,王进宝就把自己捧着的匣子递给了齐晟,由他亲手放在了齐覃面前的桌子上。 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五个墨绿色的玻璃小瓶,瓶上都塞着软木塞。为防万一,还特意用蜜蜡封了口。 而匣子的尾部,还有一个拳头大的琉璃鼎,通体透蓝,像翡翠一般妍丽。 “这是什么?” 这回齐覃是真好奇,因为这东西,他是真没见过。 齐晟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这是精油,花草的精华油,用来代替熏香的。” 熏香虽好,但点香到底会让空气更加干燥,到底不如水蒸精油来的稳妥。 齐晟指挥着田保去打了壶热水,往那硫离鼎中倒了半鼎的水。 然后,他取了其中一个,除了蜡封,又拿掉了软木塞子。 瓶子里飘出来的香气很浓,真的很浓,浓到几乎要让人错觉这不是香。 自来就对生活追求高品质的齐覃当即就皱了眉,“你确定这是香?” ——当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学过调香? 齐晟并不答话,只是往热水里滴了三滴精油之后,就迅速扣住了装精油的瓶子。 等从瓶子里逸散出的气味散尽之后,一股宁和淡雅的香气缓缓弥散开来,和点的香料相比,自然格外不同。 “怎么样?”齐晟得意的问。 齐覃横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啧,没意思。”齐晟不满地说,“您就不能让儿子多得意一会子?” 齐覃无情地“呵呵”了一声,冷酷无比,“不能。” 齐晟立刻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很快就瘪了。 过了半晌,眼见自己亲爹只顾悠哉悠哉地喝王御医调配的药茶,丝毫也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不由假惺惺地感叹了一句:“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见将军享太平呀!” 那一咏三叹的调子,激得齐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好说话!” 齐晟嘿嘿一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熏香点多了,对身体不好,儿子这才特意让人造了这精油。” 说完,他就指挥在内殿伺候的人,“快,把那狮子炉里的香都灭了,把那香炉抬出去,换上玻璃架。” 在他的指挥下,香炉很快就被搬走了,换上了在天子私库里接了不知多久灰的玻璃架。 齐晟把那加了精油的玻璃碗放在了离齐覃最近的玻璃架上,笑着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我原本还怕骤然换了摆设,不大和谐呢。谁曾想,竟别有一番风味儿。” 只是他今日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玻璃碗,如今还有八个玻璃架是空的。 看来,还得尽快补上才是。 齐覃任他折腾完了,才淡淡道:“这含光殿里伺候的人,倒是都听你的话。” 先前帮着搬东西的宫女太监们脸色一白,“哗啦啦”就跪了一地。偏当着太子的面,他们还不敢求饶,只能无声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实在是前几个月,天子卧病,不能自理,太子殿下日日到含光殿里来,事事亲力亲为,顺便还把他们都指挥得团团转。 他们也是被指挥习惯了,今日才没反应过来,听见殿下吩咐,直接就行动了。 可是,他们却忘了,他们的主子是天子,不是太子。 齐晟眉毛一动,就知道亲爹这是有小情绪了。 本来生病的人心理就比较脆弱,再加上历朝历代为了帝位反目成仇的父子不知凡之,难免会让他多想。 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未必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皮皮六正式出场,展现一下熊孩子的魅力了。 “父皇做什么板着一张脸,真是白瞎了您的倾城美貌。” 齐覃对他怒目而视。 “诶,您别瞪我呀。这年头,愿意说实话的人本来就少了。若是我也被您吓的满嘴溜须拍马,还有谁敢气……咳,是爱您呢?” 齐覃“噔”的一声,把茶碗磕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神秘的力量,催促他把眼前这个熊孩子暴打一顿。 ——如果方才他没听错的话,这逆子真正想说的是“气”他吧? 其实齐晟猜的不错,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后,齐覃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过冬那几个月,齐晟有多不容易,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有心疼的的,哪里会生出猜忌之心。 只是,那会子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诛心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他自知理亏,但身为长辈,却拉不下脸向一个小辈求和。 所以,他就绷着脸不说话,想着只要儿子来说两句软话,他就借坡下驴。 至于那些无辜被连累的宫人们,他也会找借口赏赐一番。 谁知道,这逆子半点儿也不给他爹留面子,除了气他,还是气他。好话什么的,那是一句没有。 “你……你给朕滚出去!”齐覃指着门口,手抖啊抖。 齐晟虎着脸,扭头就呵斥那群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没听见陛下让你们滚吗?怎么,主子说话不管用了?” 一群宫人如蒙大赦,各自磕了一个头,很快就跑的一干二净了。 齐覃怒道:“朕叫你滚呢。” “我可不能滚。” 齐晟上前把他守边的残茶倒了,换了一杯热的,笑嘻嘻地说,“人都被您赶走了,儿子得留下来伺候您呀。” 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可真是……真是该死的合天子的胃口。 ——能做天下之主的,就是得会颠倒黑白、没脸没皮、自说自话。 齐晟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讨了亲爹的欢心,见他居然没有再骂自己,反而端起茶碗,饮了自己换的茶,不由小小诧异了一下。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不过,齐覃能消气,他是求之不得,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嘴贱。 喝了两口清苦的药茶之后,齐覃忍不住又把茶碗放下了,虎着脸对齐晟道:“你不是要伺候朕吗?还不快去调蜜水来?” ——什么养生药茶,这哪里是人喝的东西?若不是王御医说这个对气色好,他是一口都不会喝的! 等了片刻,见齐晟一动不动,齐覃蹙眉,“你怎么还不去?” 齐晟怜悯地看着他,“父皇,王御医早就叮嘱过了,最近两个月,您既不能喝蜜水,也不能喝糖水。” 我都知道的,您别想钻空子。 齐覃脸色一僵,恼羞成怒,“逆子!” 含光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太后敲打过了,没有一个人敢给他弄一粒糖,他嘴里苦的恨不得味觉失灵。 几天好不容易那群人都出去了,这逆子还不能让他如愿。 真是失算,失算! 230、第 230 章 安抚住了因生病而格外敏感的亲爹之后, 齐晟迅速赶回端本宫, 处理政务。 也是他自前世就习惯了今日事今日毕,没有往日的积压,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倒也不是很忙。 但这两天, 特殊情况已经来了。 先前梁靖凭着几件一模一样的琉璃玉, 彻底让瓦剌部落和摩根部落反目成仇。 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 这两个部落,是不可能有联合的机会了。 自此,梁靖功德圆满, 功成身退, 意气风发地回了京城。 这可是大大刺激了奉命经略草原的王干和管里。 有压力就有动力, 两人被梁靖一刺激, 对自己的工作效率嫌弃起来。 只是,经略草原这回事, 并不能一蹴而就。 如果瓦剌和摩根相互消耗的不够, 或者是他们中途察觉了什么,就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这时,沈介提议,“虽然瓦剌和摩根是最大的两个部落,但草原上却远远不止这两个。只有他们两个部落相互消耗,成效自然缓慢。但若是多拉几个下水…………” 余下的话,不必他多说,王干两人自然心领神会。 “小沈大人言之有理。” 王干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禁多看了沈介一眼。 说真的,如果这个沈介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王干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眼见都二十岁的人了,身上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只会仗着太子的势在京中横行。 ——这是在来宣府之前,得知沈介会来辅助自己时,王干心里最直观的想法。 他对沈介的改观,是在来宣府之后。 在一次又一次的共事之中,王干逐渐发现,沈介虽然没有考功名,但却并不是不学无术。 只是,他是皇子的伴读,自小和皇子一起读书,学的不是科举之道而已。 但王干也得承认,他学的那些东西很实用。 而且,沈介这个人很谦虚,无论是对上官还是对小吏。只要别人比他强,他就虚心请教。 像王干这样的读书人,最喜欢的后辈是什么样的? 用四个字概括——勤学好问。 沈介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不觉间,沈介已经赢得了王干的赞赏。 王干以为,他已经够高看沈介了。 但如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这个年轻人了。 他忍不住鼓励道:“依小沈大人之间,该从哪几个部落入手?” 沈介也不藏拙,伸手就在地图上点了几下,问王干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在这方面,管里自知不如王干,他也不逞能,和沈介一起看向王干,等着王干示下。 对于管里的识趣,王干很满意,也不介意分他一些功劳。 “不错,这几个部落虽然不如瓦剌、摩根强盛,但也是草原大部。而且更妙的是,其中两个还与瓦剌部落有世仇。” 他看向管里,“管大人,联络这几个部落的事,还得劳烦你了。” 管里忙道:“彼此都是为殿下效力,何谈劳烦?” “管大人此言差矣。” 王干神色一变,板着脸道,“咱们都是为大晋效力,管大人慎言呀。” 管里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多谢王大人提点,是下官魔怔了。” ——虽说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朝中主政的是太子,但太子一日不登基,就一日名不正。 而名不正,则言不顺。 他们这些做臣属的,就更该谨言慎行,以免给殿下招祸。 他们的行动很顺利,整个草原在他们的暗中操纵下,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瓦剌制霸草原多年,仇家无数,摩根部落也不是什么善茬。 以往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有大晋在背后撑腰,那些一直被他们欺压的部落,自然要跳起来,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如果能趁机瓜分了这两个大部落,那他们就有机会崛起,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就是退一步,不能彻底打垮他们,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也是好的。 到时候他们联合起来,绝对不会再给他们重新崛起的机会。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不是对手,也是可以把责任推到大晋头上,他们都是被大晋蛊惑了。 大不了,也就是多上供一些牛羊而已。 他们的算盘打的很精,但又哪里精得过管里这个商场老油条? 再加上王干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从推他们入局开始,就已经给他们找好归途了。 而齐晟那边的特殊情况,就是几个草原部落上书,希望能派遣使臣,入京觐见。 这一次,瓦剌部落的正使还是岱钦。摩根部落的使臣,也是摩根王的小儿子,性子养的有些天真。 齐晟这里有管里和梁靖分别传过来的一手消息,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拒绝。 正月里批复了国书,等到三月份,各部落的使臣就到达了京城。 现任的鸿胪寺卿不是别人,正是齐述。 虽说齐述读书不怎么样,还很抠门,但心眼是一点不少。 他明知瓦剌和摩根仇深似海,却故意把这两家的使臣分别安排到了对门的两个院子里。 啥叫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就是。 不但这两个部落,其余部落的对门和邻居,都是关系不大好的。 也真是难为他了,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凭着梁靖给的情报,把这些部落的使臣安排得这样“体贴周全”。 因着岱钦小王子和齐述多年的交情,瓦剌使者对于这样的安排,那是半点儿不带怕的。 唔,主要是岱钦小王子无所畏惧。 哪怕莫日根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大晋这样安置使臣,分明是不怀好意。” 可岱钦小王子就是听不进去。 而且,他还有理有据,“这一回来朝见的,除了咱们瓦剌,就属摩根部最强盛。这两个最好的院子,不安排给咱们和摩根,其他部落谁敢住?” 莫日根无奈了。 他倒是还有无数理由反驳呢,但以自家小王子的尿性,肯定是自己越反驳,他就越来劲。 更有甚者,等明日见了那恒王世子,保证跟人说不了三句话,就得把自己给卖个干净。 莫日根正想着呢,就见守门的侍从进来通报,“王子,恒王世子派人来请王子去饮酒叙旧。” 好嘛,这回等不到明日,自己就要被卖个干净了。 只见岱钦小王子眼睛一亮,豁然起身,“我这就去。对了,把我给世子准备的礼物带上。” 他说的,是东北某个部落献上来的一株老山参,据说已经有两百年的年份了。岱钦知道了之后,就软磨硬泡的,从瓦剌王那里讨了来。 原本众人都以为,他是自己用的呢,谁知道………… “殿下早去早回。”莫日根无力地摆了摆手。 ——以前还需要人家来哄来骗,如今已经发展成自动自发,什么好东西都往人家手里送了。 “等等,老臣随殿下一起去。” 他突然觉得,有些打算,该早些做了。 等岱钦和莫日根跟着齐述派来的小太监走了之后,摩根使臣住的院子的大门才彻底闭合。 一个头带貂帽的摩根小贵族合严了门缝,迅速跑到作为副使的左相那里,把自己看见的事报告给了左相。 “你没看错?” 那小贵族道:“那瓦剌王子,我能不认识吗?他怀里还抱着个匣子,领着他们的那人,一看就是个太监。” 左相神色凝重,“早就听说,这瓦剌的岱钦王子,和大晋恒王家的王子相交莫逆,还借着恒王王子搭上了大晋的太子。今日才刚入京,就有人来请他。看来,这传言的水分不大。” “他拿着东西,莫不是去给大晋太子送礼的?”那小贵族胡乱猜测。 “别瞎说,怎么可能?” 左相嗤笑了一声,说,“大晋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么寒酸的礼物,人家岂能看得上眼?” “不送礼,他抱个匣子干嘛?” 见他一脸懵,左相叹了一声,解释道:“八成是去见恒王世子。他们两个是挚友,送礼就只看心意了。” 小贵族惊道:“他们关系这么好,那岂不是对咱们很不利?” 这几年,摩根和瓦剌年年打仗,本就元气大伤。那些原本臣服的部落趁机混水摸鱼,让本就胶着的战势雪上加霜。 去年的时候,他们终于休战了,两王于焉支山会盟,定下了永不再开战的盟约。 可是,他们都知道,休战只是暂时的。只要有一方恢复了元气,那盟约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所以,开春之后,他们大汗就派人递了国书,请求朝见,为的就是得到大晋的支持,就算不能压瓦剌一头,也不能给瓦剌丝毫可趁之机。 在半道上碰见瓦剌的使团,全在左相的意料之中。 唯一棘手的,就是岱钦王子和恒王世子的关系,好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左相又叹了一声。 愁啊,络腮胡子都快被他自己给揪掉完了。 如果瓦剌利用岱钦和大晋太子的关系,抢先得到了大晋的支持,那他们摩根部落,可是真的要玩完了。 小贵族:“怎么办?怎么办?” 吵得左相想打他一顿。 “你快闭嘴吧!” 左相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把那三十颗明珠拿出来装好,等再晚一会儿,我和王子一起,去拜访恒王世子。” ——恒王世子不就是喜欢岱钦那样的傻白甜吗?我们摩根王子里,有更傻更白更甜的! 231、第 231 章 摩根小王子扎那的到访, 完全在齐述的意料之中。 早在草原诸部尚未入京之前, 梁靖手底下的暗线就已经把他们的目的报了回来,太子殿下也已经领着詹士府与朝中众臣商议停当。 可以说, 这一回,大晋完全是以逸待劳。 作为接待使臣的鸿胪寺卿, 齐述也有幸旁听了那场小朝会, 对他们的来意也是心知肚明。 摩根王特意派了单纯的小儿子做正使, 为的就是向大晋示弱,就像落单的孤狼遇见了猛虎,为了苟到一线生机, 就拼命展现自己的无害。 和摩根部落相比, 瓦剌部落就豁的出去多了。 他们虽然没有在国书里言明, 但方才岱钦应他之邀来拜访他的时候, 像影子一样跟着的莫日根,貌似随意插的几句话, 却向齐述传达了一个信息。 ——瓦剌王准备立岱钦做新的王储。 怪不得摩根部落这么多年, 一直被瓦剌压一头呢。 齐述暗暗感慨:瓦剌王的确能屈能伸,且十分的识时务。 他们知道岱钦继位,才最符合大晋的利益,为了求得大晋的支持,也准备付出最大的诚意。 虽然莫日根不肯把话说明了,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但齐述一点都不怕。 只要他们有这个苗头,大晋这边, 就有的是法子给他坐实了。 在岱钦离开之后,齐述就已经亲自写了书信,让人送到了太子殿下的案头。 然后,他就慢条斯理地净了手,静待摩根使者的到来。 双方见过礼之后,齐述就看出来了,来的这两个人名义上是扎那王子为正使,可实际上使团里做主的,却是这位左相大人。 看来,这位扎那王子在摩根部的地位,远远不如岱钦小王子在瓦剌部。 不过也是,从梁靖和管里的情报来看,岱钦的母亲是大阏氏,扎那的母亲却只是一个失了宠的阏氏而已。 如果不是这个阏氏本是一个大部落的公主,扎那哪里能安稳长这么大,还被养的这样单纯无害? 扎那在摩根王面前其实并不怎么受宠,所以摩根的使臣对他也只是表面的尊重而已。 齐述心里有了数,在应对左相的时候,也时不时和扎那王子说几句话,既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感到冷落。 当然了,齐述能营造出这么好的氛围,全靠左相和扎那王子中原文化不及格,才能够对齐述真诚的夸赞照单全收。 但凡他们多读了两本中原的诗书,也不能被齐述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文盲给忽悠住了。 只能说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扎那王子命中注定,要栽在齐述世子手上。 是的,一场会谈下来,左相因全神贯注而背脊生汗,从来不曾被人重视过的扎那王子,却已经单方面地把齐述引为了知己。 他心里想着:怪不得瓦剌王子和述世子是好朋友呢,原来述世子是一个这么好的人。唉~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我也做朋友? 他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左相笑着说:“我家王子一直对雒阳的繁华十分向往,不知世子明日可有闲暇,领着我们王子游览一番?” 使臣朝见,并不是来了之后就能见到天子的。 他们得先洗去风尘,再跟着礼部派来的官员演礼,等规矩学得差不多,才能被安排着觐见天子。 像后世电视剧里那样,外邦使臣大刺刺地就进了上朝的金銮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双手交叉在胸前,行着不伦不类的外邦礼的场景,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除非礼部教习演礼的官员不想要命了。 齐述挑眉看了一眼头一次入京的扎那王子,问道:“王子明日不是要演礼吗?” 不等扎那说话,左相便道:“我们王子聪慧,演礼之事,耽误一日,也不打紧的。” 说话的期间,他还不停地向扎那使眼色,让扎那附和自己。 齐述一眼瞥见,当即就微微蹙眉,板着脸说:“左相大人,王子头一次入京,对觐见的礼仪全然不知,自然是演礼最重要。若是万一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了仪,纵然太子殿下宽和大度不计较,却免不了损了王子的颜面。” 扎那王子感动不已,但迫于左相的威逼,还是昧着良心开口说:“无妨,我…………” “王子不用说了,”齐述道,“我已经和岱钦王子约好了,明日教他学诗,实在是没空陪王子游览。王子还是专心演礼,才是正途。” 说这些话的时候,齐述一脸严肃,半点温情都没有。 可扎那王子却差点感动地哭了出来。 在他看来,述世子定然是看出了他心里忐忑,却又不敢反抗代表着摩根王的左相,这才变相地为自己他解围。 但左相的脸色却禁不住变了一下。 同样的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就能听出不同的含义。 扎那王子觉得齐述是为了替他解围,可左相却听出来了:相比于摩根,恒王世子更倾向于瓦剌。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瓦剌王彻底占据了先机。 “巧了不是。” 左相笑眯眯地对扎那王子说,“王子前两天不是还说想要学习中原人的字吗?论起中原文化,还有谁比述世子更厉害呢?” 这是非逼他明日和述世子套近乎了。 扎那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虽然他心里对述世子很是仰慕,但对中原礼仪,他是真的一窍不通。 如果在大晋太子面前失了礼,父王一定会怪罪他的。 想起出发之前,摩根王的简单直白的嘱咐,还有堪称直白的威胁,扎那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不想被打断腿,也不想母亲被丢出去喂狼。 “是……是呀,还请述世子不要嫌弃我愚笨,教我学习中原字。”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难看,牙齿打颤的声音掩饰的也不是很好。 ——天知道,他对中原文化一点都不感兴趣好伐! 齐述看了他片刻,叹了一声,“既然如此,明日早膳过后,王子便到千秋园来寻我吧。”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怎么好拒绝?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拒绝也就是了。 送走了摩根使者之后,齐述吩咐人看好各部落的院子,就说鸿胪寺已经要落锁了,不许随意走动。 避免了他们相互串联之后,齐述就收拾了一番,入宫来见齐晟了。 听了他的转述之后,齐晟心下已经有了头绪。 但他还是先询问齐述:“不知阿述哥有什么章程?” 齐述道:”咱们何不向对瓦剌部落那样,推扎那上位?” 扎那在摩根部落没有多少根基,上位之后不服他的人肯定很多。 但凡他不想死,就会牢牢地扒住大晋这根粗大腿,死都不放。 到时候,想要他怎样,还不是看大晋需要他怎样? “好主意。”齐晟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只是…… “就你所说,这位扎那王子不但像岱钦王子一样傻白甜,还秉性懦弱。只怕他不会生出夺位之心吧?” 想来,摩根王肯安排他出使大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扎那懦弱,不会对真正的继承人产生威胁。 对于这个问题,来之前齐述就已经想过了,此时齐晟一问,他就脱口而出。 “扎那王子自己是没有这份心思,但他母亲既然有本事把他护得这么好,定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之辈。咱们只需通过扎那联系上这位阏氏即可。” 很好的想法,和齐晟简直就是不谋而合。 如果不是那个乱入的“光风霁月”让齐晟眼角抽搐的话,齐晟觉得,自己的赞赏还会更真诚的。 也亏得齐述命好,投了个好胎。 要不然,就凭他这读书的天赋,恐怕一辈子也考不上功名,更别说年纪轻轻,就做了三品大官了。 齐晟努力忽略了成语乱入,面露赞赏地朝齐述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有想法了,明日又能避开了左相见到扎那王子,便好好把握机会吧。” “殿下放心,臣定然不辱使命。” 第二日用午膳的时候,齐述给两位小王子讲了个故事,讲了汉初吕后为了保住自己母子三人的性命,各种努力的故事。 当然,在故事的最后,他着重讲了失败者戚姬还有赵王刘如意的结局。 虽然两个王子都是傻白甜,但因着含糖量不一样,听完故事的感想也不一样。 扎那面露不忍:“吕后既然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戚姬和刘如意呢?” 岱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失败的人,就应该被杀掉。” 他们草原上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每当一个部落战败,高过车轮的男丁都会被杀光,女人和孩子则会被抢走,没为奴隶。 岱钦觉得,怪不得这个扎那不得摩根王喜爱呢,一点都不像是他们草原上的男儿。 齐述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着给两人一个夹了一个鸡腿,“这就是个故事,两位王子何必当真?来,尝尝这个荷叶鸡。” 岱钦眼睛一亮,抓起大鸡腿,嗷的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唔,好吃,真好吃。” 扎那却有些吃不下了。 232、第 232 章 虽说对于草原各部的章程早已拟订了, 但当太子正式召见的时候, 陪侍的众臣还是要装装样子,再讨论一番。 因着如今草原势弱, 各部落都是要求着大晋的,对于大晋的一些稍显过分的要求, 能答应的都捏着鼻子答应了。 比如大部落每年要向大晋进献一万头羊, 三千头牛, 三千匹骏马,小部落减半; 再比如,日后各部落汗王继位, 要向大晋上表, 由大晋天子下旨册封。 这就是直接把原本和大晋平起平坐的瓦剌部落打到了藩属的地位, 并夺取了瓦剌与摩根部落对草原的统治名义。 短时间内, 这个名义就只能是个名头,可一旦大晋的触角探到了草原, 这个原本的空名头, 就会立刻变成金牌令箭。 这些东西,瓦剌的莫日根想到了,摩根的左相也未尝不明白。 只是,形势比人强。 如今的形势,就是大晋这个甲方霸霸,掌控着他们许多乙方需要的东西。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来自大晋的支持。 这个时候, 他们是宁愿大晋两不相帮,也不愿意把大晋推到对家那里去。 所以,这个要求,他们不得不答应。 比起他们的苦涩,以齐晟为首的大晋一众却是满意极了。 齐晟的笑容特别真诚,诚心邀请来自草原的客人们,在雒阳多留些时日。 “孤会命齐正卿替诸位安排人手,带领诸位游览雒阳。” 齐述立刻举着朝笏出列,“臣,谨遵殿下之命。” 草原一众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地应了。 说实话,他们是真不想留呀! 鸿胪寺里的饭菜是真的好吃,也是真的贵呀! 雒阳城是真的繁华,也是真的费钱呀! 他们被大晋朝堂上这群黑心鬼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很可怜了,就不能别再惦记他们的荷包了吗? 对此,齐述世子表示不能。 ——反正那些钱你们已经带到雒阳了,这归途遥远,钱又沉,你们又何必再带回去? 在齐述的暗中叮嘱下,负责带领各国使者游玩的鸿胪寺官员,专门把他们往那东西华丽又贵重的地方引。 草原上资源匮乏,审美都是以浓丽为主,那些清新素雅的,他们也品味不来。 就连销往草原的羊毛毡,都绣着大片的艳丽刺绣。 那种款式,在京城根本就卖不动。 当然了,京城贵族喜欢的这些,拉到草原上,也是没有销路的。 就这样,草原一行人是心事重重地来,愁云惨淡地走。 待他们临走的时候,齐晟难得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把人坑得太惨。于是在给赏赐的时候,他难得大方了一回。 ——每个使团给了一百条刺绣艳丽精美的羊毛毡,还有一百匹纺织厂新出的印花精纺棉。 齐述悄悄告诉他们,这精纺棉已经成了京城贵族们的新宠。 莫日根和左相心里“咯噔”一声,面色更加凝重了。 等出了皇宫,岱钦就忍不住问:“怎么了?述世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唉~” 莫日根沉沉地叹了一声,怜爱地看着岱钦,解释道,“大晋之所以大量收购羊毛,都是因为大晋的贵族喜欢羊毛毡。但是如今,大晋贵族们的喜好已经变了,羊毛毡对他们来说,就可有可无了。” 岱钦急道:“那怎么办呢?” 他是傻白甜,但该懂的也都懂。 像这种关系到他的生活质量的事情,他更是门儿清。 莫日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等到第二年,管里的商队再到草原收购羊毛的时候,把价格压低了三成,竟是没有多少不满的声音。 随着使团离京,热闹了许久的京城逐渐沉寂了下来。 许多赚得盆满钵满的商户对使团还挺留恋,就盼着他们下回早些来,来了晚些走。 就连宫里的太后,也说日子冷清了许多。 而这种冷清,一直持续到初秋,被接连三件喜事一举打破了。 先是安王府里来报,安王的妾室小荷有了身孕。 老太后大喜过望,到佛堂里给送子观音还了愿之后,就亲自下了懿旨,把小荷提为了侧妃; 然后,没过两天,端王亲自跑到宫里报喜,他媳妇儿也怀上了。 这下可好了,双喜临门。 太后又是发赏赐,又是安排有经验的嬷嬷,忙得不亦乐乎。 但等她老人家腾出手之后,齐晟夫妇的苦日子就来了。 一锅又一锅的补汤药膳从寿康宫的小厨房里运出来,目的地都是他们两口子的肚子。 饶是齐晟从不挑食,一个月下来,也喝得看见汤品就想吐。 偏老太后的理由还很充分,“你和豫儿只差了几个月,如今他媳妇儿都怀孕了,你媳妇儿的肚子还没个动静呢。” 齐晟干笑:“祖母,这个不急。” 太后坚持:“不,这个很急。” 齐晟:“子女缘分,需天意成全。” 太后:“虽赖天意,但事在人为。” 眼见好说歹说,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齐晟无奈,只能舍下老脸撒娇,“祖母~孙儿实在是不想再喝了。” 太后叹道:“晟儿,老身也不想逼你呀。只是你毕竟不是寻常皇子,你说大晋储君,你的子嗣,事关国本的稳固。你说你不愿意再纳侧妃,老身也不勉强你。但子嗣之事,绝对不能马虎!” 齐晟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妥协了。 ——与犯重婚罪相比,果然还是喝补药好一点,一点点而已。 原本对于子嗣,齐晟报的态度是一切随缘。 他早就找御医看过了,他和薄华的身体都很健康,缘分到了,子嗣自然就来了。 但是如今,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他就把补药当饭吃好了。 反正御医说了,这些东西对身体没有任何害处。 他安慰自己:是什么不是吃呢……个屁! 齐晟有了来自药膳的压力,薄华的压力更大,还是来自子嗣的压力。 见她整日里紧张兮兮的,齐晟还得安抚她。 更苦逼了有木有? 直到八月初七他的生辰宴上,一碟鱼糕让薄华反胃,请御医诊了脉,才终于结束了他们夫妻的苦难。 齐晟喜极而泣呀。 ——终于不用再喝补药了! 消息才一传开,老太后就带着适合孕妇补身子的东西,亲自来了端本宫。 齐晟正因惊动了长辈告罪呢,梁皇后也来了。 齐晟愧疚道:“该是孩儿去拜见祖母与母后,当面禀报才是。劳驾尊长亲至,实在是罪过。” “你呀,就不管这些虚礼了,老身要有重孙子了,高兴。” 这话说的,好像大皇子和三皇子家里的儿子,不是您重孙子似的。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太后就推开他,往内室走去。 “老身的孙媳妇儿呢,快让老身看看。这有了身子的人呐,可马虎不得…………” 目送着一边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太后,齐晟感觉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萧瑟? 他愣愣地看向梁皇后,底气不足地问:“母后,儿子没有失宠对吧?” “嗯,嗯,嗯。” 梁皇后敷衍地应了几声,顺手把他拨开,“你别挡着路,本宫要去看孙子。” 齐晟尔康手:“…………” ——你们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等他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情,刚走进内殿,就听见梁皇后满含期望地说:“……养得好好的,给本宫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孙子。” 齐晟脚步一顿,心道:好嘛,这的确是我母后说出来的话。相对来说,还是皇祖母靠谱。 正想着呢,就听见在他心里无比靠谱的太后嗔了梁皇后一句:“再漂亮也不可能比晟儿更漂亮了,你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这回不止是齐晟,连被迫躺在榻上安胎的薄华,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 ——话说,论起给压力,您两位大哥别说二哥,不分伯仲好伐? 接到自己媳妇儿求救的小眼神,齐晟赶紧上前,大无畏地牺牲了自己。 “祖母,母后,华娘月份还浅,正是犯困的时候。御医说了,她得多休息。” “对、对、对,有了身子是瞌睡多。” 两个长辈猛然反应了过来,又叮嘱了几句,就让薄华安心修养,自己出去了。 一直走到端本宫的大门口,太后还在自责:“我也是老糊涂了,不该这个时候来惊扰她的。” 梁皇后也颇为懊恼,“都说不到三个月的孩子胆子小又害羞,别惊着了才好。” 齐晟在一旁连连安抚,但对这两位盼孙子日久的女人,效果却不大。 不过,好歹把这二位大佛送走了。还不然,整个端本宫谁也别想自在。 齐晟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内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等他进了门之后,就见薄华老老实实地盖着薄被,躺在榻上装睡,眼皮下的眼珠子咕噜噜转,显然心里很是急躁。 难得见她这副吃瘪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齐晟心头暗笑,抬手示意在一旁伺候的黄鹂别出声,步履从容却又故意加重了些,走上前去,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子。 “嗯?” 薄华疑惑地睁开眼睛一看,正对上齐晟含笑的眼睛。 “原来是殿下,我还以为是皇祖母和母后去而复返了呢,吓死我了。” 233、第 233 章 齐晟头疼地按着额头, 一脸的生无可恋。 别问, 问就是心累,很心累, 十分心累。 ——原本他以为,自己白天使劲浑身解数, 把太后和皇后这两位大佛送走之后, 他们两口子就暂时解脱了。 可现实很快就在他脸上呼了俩鲜红的大巴掌印。 天色才将擦黑, 一群穿着奇装异服,脸上画着艳丽色彩的人,就在莲花姑姑的带领下, 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端本宫。 “姑姑, 这是……” 当时齐晟就直觉不好。 就这一群人的打扮, 怎么看也不像是做普通活动的呀。 果然, 就见莲花姑姑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就笑吟吟地对他说:”太后今日来的唐突, 怕惊到了太子妃腹中的小殿下。所以, 就命钦天监找来了这些人,为小殿下定神。” 好嘛,我躲过前世在老家治病的符水,却终究躲不过今生在大晋祈福的摊舞。 他终究是一个躲不过跳大神的男人。 既然如此,他就只好笑着面对……个屁呀! “这就不用了吧,昨日御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这一胎很稳,不必大费周章。” 齐晟撑着笑脸, 尽力推辞。 莲花姑姑一脸看孩子的纵容,行动上也十足的一个看熊孩子胡闹的家长,“殿下年轻,不知事。这妇人家怀孕,本就是在与天争命呢,那是再小心都不为过的。” 齐晟垂死挣扎,“可是御医已经说了…………” “女儿家的私事,御医说了又顶什么用?” 莲花姑姑坚定地打断了他,软硬兼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殿下就让他们为小殿下祈福,既对小殿下好,也是让太后娘娘安心。”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盼着能早些结束吧。 然后,他就在廊下一坐一个时辰,强撑着才没睡着。 没办法,不是他要找罪受,实在是他不在门口挡着,这些人的祈福舞就要跳到内殿去了。 就这,莲花姑姑还不满意。 还是齐晟板着脸说了一句:“孤有龙气护体,哪个邪祟敢入孤的寝殿?” 为首的那个神棍很识趣,眼见他是动怒了,赶紧对莲花姑姑说,有殿下在这里镇着,他们只在院中祈福即可。 齐晟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老婆孩子,他真是付出太多了! 好不容易把这一群送走,齐晟只觉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还好有媳妇儿爱的亲亲,才能让他满血复活。 “你别紧张,一切有我。” 看出薄华因太后的兴师动众而心怀忐忑,齐晟用力握住她的手,努力把自己的力量传达给她。 “明日我就到皇祖母那里去说,你头胎忐忑,需要安心养胎,请皇祖母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薄华摸了摸自己还不显怀的肚子,没有拒绝,甜甜笑道:“多谢殿下。”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孩子,她与殿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就算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她也不会再逞强。 “真乖。”齐晟奖励地再她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际,痒得她“咯咯”直笑。 齐晟又叮嘱道:“你如今有孕在身,精油与香水就都不要用了,改明儿我找王御医,让她给你调配一些香膏,你先将就用着。还有…………” 这一刻,他仿若五皇子附身,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也就是薄华满心满眼都是他,听他说话是怎么听都不烦。 要不然,他肯定是要被赶出房门的。 今年前大半年的年景都极好,南方没涝,北方也没旱。 可是,眼见这一年就要过到头了,直隶地界却突然爆发了疫情。 接到奏报之后,齐晟就尽量让人瞒着天一冷身体就越发不好的天子,并火速召集重臣,商议救灾一事。 直隶地界不比别处,和京城紧挨着,如果不及时遏制疫情,就很有可能蔓延到京城来。 如果天子的身体康健,齐晟身为太子,肯定会第一个请缨前去,稳定人心。 但如今天子根本就不能视事,齐晟身为储君,担着监国之则,自然不能轻易犯险。 太子不能去,但皇子可以。 朝臣就提议,让太子的某个兄弟代太子前去。 齐晟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可。” 他环视群臣,问道:“依诸位之见,孤该派哪位兄长合适?” 至于他唯一的弟弟九弟,齐晟根本就没想为难他。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提议道:“诸位皇子中,就熟宁王办差的经验丰富。臣提议让宁王将功折罪。” 此言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了这位头铁之士身上。 是刑部左侍郎赢燎。 这位赢大人,齐晟是很有印象的。 想当初,他女儿闹的那出事,还是天子出手替他压下来的。 大概也是因此,赢燎心里对他这个太子有芥蒂,平日里来参加太子主持的大小朝会,他都是充数的,轻易不肯开尊口。 像这种消极怠工,尸位素餐的臣属,齐晟自然不可能待见。 若不是看在他劳心劳力,替天子肃清了刑部的糊涂案,齐晟早就找机会把他打发出京,换一个会干活、肯干活的人坐上这侍郎之位了。 这样一个一直致力于做隐形人的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提了一个傻子都知道不可能被采纳的意见,究竟意欲何为? 虽然齐晟暂时猜不透,但他却肯定,赢燎的真实目的,肯定不是为大皇子求情。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齐晟都该表明自己的立场,让曾经参与过扳倒大皇子的人安心。 “哦?”齐晟似笑非笑地问,“赢大人以为,宁王何罪之有?” 夺嫡的罪过永远都只能是大家心照不宣,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能说的就只是去年冬天,大皇子被禁足的事。 可不幸得很,禁了大皇子足,又把他给抛到脑后的,是当今国母太后娘娘。 就算太后这禁足令下得莫名其妙甚至是无理取闹,朝中的言官都集体装聋作哑,闭口不言了,赢燎敢拿到明面上说吗? 以他的为人,会拿到明面上说吗? 废话,他可不想靠着死谏名留青史。 更何况,以当今太子那层出不穷的骚操作,他要真想不开死谏了,究竟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还真不好说。 “这……” 赢燎哑口无言,直接就跪地请罪了,“臣惶恐,还请殿下治臣失言之罪。” 也是光棍得很了。 齐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以言论罪,阻塞视听,孤所不为也。赢大人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日后开口之前,需得三思。” “多谢殿下不罪之恩,臣谨遵殿下教诲。” “赢大人起来吧。” 齐晟免了他的礼,继续刚才的话题,“诸位大人以为,哪位皇子合适?” 这是直接把赢燎那一轱辘给掐了,从头开始了。 这一回,还不等再有人举荐,五皇子就跳了出来,毛遂自荐。 “殿下,臣愿意为殿下分忧。” 五皇子举着朝笏,神色是少有的严肃正经。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齐晟蹙了蹙眉,正要驳回,却见户部徐尚书出列奏道:“端王殿下与殿下昆仲情深,京城内外谁人不知?如今殿下不能亲至,由端王代劳,真是再好不过。”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齐晟晚了一步,只能忍着气恼道:“既然端王请命,那孤就准了。不知哪位卿家愿意辅佐端王?” 他私心里是不愿意五皇子去犯险的。 五皇子虽然比他还大几个月,但却是个典型的只长个子,不长心智的那种。 用后世一句流行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心里住了个宝宝。 让这种人去做研究,只要找准了方向,就肯定能出成果。 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有一股孩子般的执拗劲。 可是,要让他们去办这种需要牵扯到人员调度、人情往来的事情,那无意是对着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如今他自己跳出来,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齐晟也只能替他找个能办实事,又有担当的副手了。 如果差事办的顺利,他自然不会亏待那个副手。 可一旦出了岔子,那个副手也得知情识趣,主动背锅。 能站在这里的,没一个傻的。齐晟这话一问出口,众人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哦,对了,还有一个不明白的。 那就是五皇子这个当事人自己。 众人暗暗感慨五皇子命好,有个时刻准备给他擦屁股的好弟弟的同时,也认真在心里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弊。 ——看太子殿下的意思,端王就是个稳定人心的吉祥物。 也就是说,去辅佐端王的人,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毕竟,端王好糊弄,这已经是朝野共知的秘密了。 至于差事办砸了得主动背锅的事,太子殿下看在端王的面子上,也不会重罚的。 无论怎么分析,这件事都是利大于弊。 可是,他们分析了这么多,全都木有用。 因为,有那么一个想都不想就站出来,直接应承了的。 “臣兵部侍郎范文,愿替殿下分忧。” 终于分析完了的众人:“…………” ——不待腿脚这么快的哈。 234、第 234 章 小朝会一结束, 齐晟狠狠地瞪了一眼五皇子, 拂袖而去。 五皇子平日里憨憨,这时候却是机灵得很。与相熟的几人作别之后, 就屁颠屁颠地跟在齐晟身后,往东宫去了。 “六弟, 六弟, 六弟……” 齐晟懒得搭理他, 只顾大步往前走。他也不嫌尴尬的慌,走两步就喊一声。 被他聒噪了近一刻钟,齐晟终于忍无可忍, 怒道:“这里可没有蜜水给你解渴, 闭嘴吧你!” 五皇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无辜眨了眨他那双不算大的眼睛。 这个表情, 这个动作,如果换到十年前, 或者是换一个像齐晟这样颜值超高的人来做, 必然能把人萌的肝儿颤。 但很不幸,如今做这套表情动作的,是相貌只堪清秀,且嘴角已经长出细细绒毛的五皇子。 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好伐? 齐晟只觉一阵恶寒,那种浑身过电的感觉,让他禁不住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你多大了还卖萌?” 五皇子“嘿嘿”一笑,“六弟你别不理我就行。” 这个人……齐晟是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好了,到撷芳殿再说吧。” 齐晟瞥了一眼远远跟着的赢燎, 扬声道:“赢大人也別离那么远了,一起过来吧。” 一直不敢近前的赢燎闻言,赶紧小跑追了上来,“臣赢燎给太子殿下请安,给端王殿下请安。” 齐晟还没说什么,五皇子先不满地“哼”了一声,“安?安什么安?我们俩可比不上宁王殿下更安。” 赢燎一脸尴尬苦涩,额头已经渗出了颗颗汗珠。 赢燎心里苦哇! 他当初就不应该意气用事,上了大皇子的船。 现在可倒好,他好不容易断尾求生,在那一场废储风波里苟了过来,却还要被人拿着以前的把柄威胁,替大皇子张目。 他先前那是不想抱当今太子的大腿吗? 他那是怕自己有了前科,再冒头会被人清算呀。 如果不是大皇子暗中派人逼迫他,他还会继续苟下去的。 但也正是大皇子用把柄拿捏他,终于让他狠下了心肠,要在这位旧主身上踩一脚,让大皇子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他是不想做这么绝的。 他只是想苟到小儿子考取了功名,就识趣地告老还乡的。 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为了家族的未来,只能对不起宁王了。 齐晟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跟上,一行人去了端本宫。 等到了撷芳殿,齐晟留了赢燎在外殿喝茶,示意五皇子跟他去书房。 直到这个时候,五皇子才真正忐忑起来,几乎是战战兢兢地跟着齐晟进了书房的门。 “哟呵,原来端王殿下也知道怕呀?” 齐晟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今日在朝堂上请旨的时候,你那一腔孤勇之气不是足的很吗?” 五皇子干笑了两声,上前抢了王进宝端茶倒水的活计,亲手给齐晟斟了碗茶,“六弟,你消消气,消消气。” “您多厉害的人呢,我哪敢气您?” 到了这个时候,五皇子就算再憨憨,也知道自家六弟这是动了真怒,自己这一关不好过了。 他觉得很委屈,“我就是想替你分忧嘛!” 朝中的事情,哪一件都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在帮了两回倒忙之后,五皇子彻底不敢给齐晟添乱了。 好不容易遇见一回他能胜任的事,他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齐晟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吧,是谁提醒你的?” “啊?” 五皇子一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之后,他才猛然反应了过来——露馅儿了。 齐晟沉吟了片刻,无比诚恳地问:“需要我对你的智商做一个直观的评估吗?” ——就你这个脑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能做吉祥物?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并不高深,五皇子听懂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六弟,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损我会怎样?” 齐晟想了想,说:“那我的人生,将寂寞如雪。” 五皇子:“…………” 无语良久,他干脆破罐子,“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你爱咋咋地。” ——反正他去直隶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了,你爱咋咋地! 齐晟不能咋地,他只是气不打一处来而已。 “你但凡读过两本史书,也不至于被人一撺掇,就不要命的冲上来。” 知道他不会说,齐晟干脆也不问他到底是谁提点了他了,直接骂道,“你知道什么是瘟疫吗?你知道深入疫区很容易感染吗?你逞英雄的时候,有想过你身怀六甲的妻子吗?” 听弟弟提起自己的妻子,五皇子怔了片刻,坚定地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日后我会加倍地补偿她。但是如今,我必须帮你!” ——你是我弟弟,咱们俩从小就长在一起。我做不到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凡力所能及,我就一定会站出来帮你的! 他的神色很坚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已经听说了,这次疫情里感染的人,症状都是咳嗽。你先前不是让我研制治疗咳疾的成药吗?我这里已经有了眉目了。这里到直隶去,也正好试试这药的效果。” “你真的研制出来了?” 虽然齐晟一直都知道,五皇子是一个搞科研、做实验的好苗子,但在没有任何精密仪器的情况下,五皇子不过两三年就能做出成果,还是让他惊喜不已。 “你可带了成品来?” “带了。” 五皇子从腰封里掏出一支三寸长的玉瓶,“你看看,就是这个,我给它取名叫百咳丸。” 这种药,他其实已经让狱中的囚犯试过了,能治疗大部分的咳疾。 最重要的是,这药的成本低,口味儿还好。 齐晟拔开软木塞子,一股熟悉的味道就飘了出来。他措不及防地被这味道一冲,险些吐出来。 “甘草?” 这个甘草片的味道,再来一辈子他也忘不了。 甘草片这种东西,就像香菜和榴莲一样,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闻味道都想吐。 他喜欢吃香菜,却受不了甘草片。 五皇子笑道:“是甘草。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节约成本,我还不知道,甘草治疗咳疾效果这么好呢。这东西,便宜着呢。” 不管怎么说,齐晟见他并不是毫无准备,总算是放心了些。 “太医院的御医,除了父皇常用的那几个,你随便挑四个带走。到了之后,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别什么事都往前冲。” 五皇子乖乖点头,“我都听你的。” 齐晟又叮嘱道:“还有,所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让范文替你解决。他是个能臣,也是个忠臣。” 五皇子再次点头,“我知道了。” “你……” 齐晟看了他许久,终究是再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便摆手道,“没有别的了,你回去和五嫂话别吧。” 一直镇定自若的五皇子,终于垮了脸。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安抚家里那个傻白甜。 等五皇子走后,齐晟让人撤了残茶,让赢燎进来。 “臣刑部侍郎赢燎,参见太子殿下。” 一向待下宽和的齐晟,这次却并没有马上让他起来。 他淡淡地瞥了赢燎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诛心之言,“原来你眼里,还有孤这个太子呀。” “臣有罪,臣万死。”赢燎深深地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哦?你何罪之有?又怎么就万死了?” 赢燎今日既然追到了端本宫,就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的。 于是,他直接就把大皇子给卖了。 “今日朝会之上,臣之所以会替宁王说项,全因宁王逼迫之故。” “哦?”齐晟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赢燎道:“臣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期满殿下。是宁王拿住了臣的把柄,令臣不得不从。” “可你今日替他说项,却不怎么诚心呀。” 因着对他印象不好,齐晟话语中不乏嘲讽,“你既应了他,却又不尽心尽力,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赢燎坚定地说:“臣只想做忠臣,不想做君子。” 这话说的,齐晟险些没笑出来。 ——忠臣?赢燎? 当初赢悦为一己之私,勾结拐子,意图谋害皇子的时候,这赢燎的表现,可没有半分忠臣孝子的姿态。 他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就连向天子请罪,也透着一股不慌不忙。 这又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自知当时天子用得着他,肯定不会赢悦的事牵连整个赢家吗? 说白了,就是有恃无恐。 要齐晟说,赢燎能生出赢悦那样的女儿,真是半点都不冤。 因为,他自己的脑子,都时常拎不清楚。 眼见齐晟冷笑不语,赢燎咬了咬压,开始让步,“臣能力不足,担任一部堂官力有不逮。还请殿下准臣外放,哪怕做一任知府,也是为国效力。” 这个侍郎之位,齐晟早想给他撸了。 如今他自己开了口,不管是不是以退为进,齐晟都不准备客气。 “既然如此,你自明日起,就赋闲在家吧。至于外放的事,等有合适的地方了,再说。” “……是。”赢燎满心苦涩地应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仕途,已经完了。 齐晟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下去了。 ——这个赢燎,不能再让他留在京城,但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只是,在此之前,得先磨磨他的傲气。 235、第 235 章 直隶瘟疫的事, 最终还是让天子知道了。 原因是除夕宴上, 独自前来赴宴的端王妃不慎说漏了嘴。 往日里,齐晟只是听五皇子假惺惺地抱怨, 说他媳妇儿就是个傻白甜,根本带不动。 当时齐晟还想, 就五皇子这样的铁憨憨, 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说人家傻白甜的? 如今,他也算是见识了。 因为齐晟一早就替五皇子找好了借口,说他之所以缺席, 是到道观去陪知微教主过年了。 齐覃心里对知微教主有愧, 对五皇子缺席, 是睁只眼, 闭只眼,全当不知道。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 是再一次无故缺席的四皇子。 一看该四皇子坐的席位是空着的, 齐覃就气不打一处来,对齐晟抱怨道:“既然老四已经是出了家的高僧了,不沾染咱们这些俗事了,你又何必多摆一张席面,平白浪费粮食?” 天子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除了亲近的几人知晓他并没有动怒,其余人难免忐忑起来。 端王妃就是这心怀忐忑的人之一。 她正拿着勺子喝鱼汤呢,被天子的话语一惊, 手里的汤匙就掉进了小碗里。 “咝~好疼!” “主子,小心烫。” 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赶紧从怀里掏出绣帕,替她擦拭不慎溅到手上的汤汁。 梁皇后时刻注意着皇家的三个孕妇,急忙让人打了凉水来,给端王妃冲洗一番。 “老五媳妇儿怎么了?” 齐覃听见动静,凝目一看,就看见那边一团忙乱。 下一刻,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脸色一沉,问道:“晟儿,你再说一遍,老五不来赴宴,是到哪里去了?” 齐晟心头一凛,暗暗责怪端王妃:既然五哥来不了,你干脆就在家歇着不就是了,来凑什么热闹? 但表面上,他却是一派轻松自然,“儿子先前不是说了嘛,五皇子到知月观去了。这大过年的,放知微教主一个人孤苦伶仃,五哥如何放心得下?” “呵。”齐覃轻笑了一声,脸色越发阴沉,“老五去见他母亲,却让他媳妇儿入宫赴宴。这是什么道理?端王妃,你说。” 眼见引火烧身,端王妃吓得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应对的章法。 “我?我呀……我说什么?” 好嘛,这又御前失仪了。 端王妃苦着脸,主动离席,跪地请罚。 偏鄢陵侯一家子都跟着他到宣府上任去了,身边连一个关系亲密的人都没有,端王妃只觉得心里苦涩万分。 这件事,别人可以不管,但身为嫡母的梁皇后,却不能放任不管。 “陛下。” 梁皇后轻轻戳了戳齐覃的腰窝儿,嗔道:“陛下,老五他媳妇儿怀着身子呢,还不快让她起来?” 齐覃蹙了蹙眉,”起来吧,朕和老六玩笑惯了,不曾动怒。”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幸好端王妃的头脑比较简单,天子说了,她就信了,并很快满血复活,继续埋头苦吃了。 端王妃是把心放肚子里了,齐晟的心却还高高提着呢。 偏此时正值大宴,齐覃不欲当着众人的面落儿子的颜面,便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给几个功臣之后赐了酒。 于是,齐晟这一颗心就得一直提着,不住地琢磨天子会有什么反应,他又该如何应对。 五皇子是他派出去的,四皇子是在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跟过去的。 人家如今已经是出家人了,俗世的规矩管不到人家了,齐晟自然也管不着。 四皇子跟去了这件事,宫里少有人知道,但身为五皇子的妻子,端王妃宋茜却是一清二楚。 要不然,她也不会因着天子问了一句四皇子,就吓得掉了汤匙。 齐晟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场疫情,竟然持续了这么久。 原本他想着,天气越来越冷了,便是再厉害的病毒,在这样的低温下,也不能大量繁衍了。 想来最多一两个月,这场疫情就会慢慢平息下来,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俩正好回来过年,也不耽误参加宫中大宴。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从刚入冬开始,四、五两位皇子就启程了,一直拖到了年底,还没有回来。 四皇子送回了一封书信,五皇子和范文各送回来一封奏折。 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将疫情阐述了一遍,说是原本冬月底的时候,是控住住了的,但进了腊月,南边一个小县又突然爆发了一阵。 五皇子和几位御医一起研制出来的药方,在那个县城突然就不大对症了,只能先下令封了城,重新拟药方。 齐晟叹息了一声,知道这是病毒变异了。 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后世,也是十分棘手的,更何况是在这个年代? 事到如今,齐晟是真的后悔让两个哥哥去了。 但这时候再后悔已经完了。 便是为了安定人心,也不能让他们回来。 一直相信科学的齐晟,这时候也只有祈祷神佛,保佑他的哥哥们平安无事了。 天子的身体不好,并没有待多久,就回转含光殿了。 齐晟心神有些恍惚,凭着本能送走了天子,继续主持大宴。 大概是傻白甜的直觉,已经有六七分饱的端王妃察觉出了气氛有些紧张,神色不禁惶然起来。 梁皇后叹了一声,吩咐翠屏,“把这两样菜给端王妃送去。她有孕在身,该多吃些温补的东西。” 今年的宫宴还是披霞供,梁皇后赐下的菜色,是一碟干贝和一碟玉米肠。 这两样都是做熟了的,在滚烫的高汤里涮一下就能吃了。 当然了,对端王妃来说,重要的不是梁皇后赏了她什么菜,而是梁皇后的态度。 她悄悄吐了一口气,就又高兴地埋头苦吃起来。 自有孕之后,她就胃口大开,酸的辣的尤其觉得爽口。 上首的梁皇后见她吃得欢快,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且不说五皇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只说人家正替她儿子出生入死呢,她自然得把人家的家眷照顾好了。 但一转头,看见自己亲儿媳数米粒的吃法,梁皇后所有的欣慰,就都变作了无奈。 同样是孕妇,看看人家老五媳妇儿,多能吃,养得多好? 而薄华就没那个口服了,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折腾个没完没了。 再这样下去,不说肚子里的孩子,大人就要先受不了了。 “锦屏。” “奴婢在。”锦屏低声凑了过来。 梁皇后吩咐道:“你亲自去给老五、老六媳妇儿,还有老二家的说一声,让她们吃完了就先回去吧。” 孕妇本就容易疲累,干脆也别折腾她们了。 锦屏嘻嘻笑道:“那奴婢就先替三位娘娘谢过主子了。” 梁皇后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这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贫嘴了。” 锦屏笑道:“也不看看是谁□□出来的丫头?” 说完这句,她迅速退走,去替主子办差了。 薄华和端王妃得到旨意之后,就前后脚离席了。 因有孕被晋为侧妃,今年第一次参加宫宴的小荷则是有些忐忑,“殿下,妾这个时候走,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二皇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觉得你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母后谋算的?” 小荷神色一僵,低声嗔道:“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说这种大实话?” 她很有自知之明,一点都不需要忠言逆耳。 二皇子笑着起身,“走吧,咱们先回去了。” “诶,皇后娘娘不是只说了让妾先回去吗?” “母后也没说不让我和你一起呀。” 两人一起到梁皇后面前告退,梁皇后自然不会为难,当即就准了他们夫妻先行离席。 说起来,缘分这回事,真的挺奇妙的。 二皇子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不想却有个叫小荷的姑娘闯进了他的世界。 从此,他吃饭有人陪,睡觉有人催,被母亲欺负了,也有人帮他怼回去。 一开始,他真就只是觉得府里不差这一碗饭。 可是后来,他就慢慢觉得放着这样一个小美人在府里,他却甘做柳下惠,真是傻透了。 小荷本来就因二皇子的恩情对他颇有好感,两人的感情发展的水到渠成。 这种感觉,和当初他和田真在一起的时候,很不一样。 说到底,田真对他的好和包容,也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惧于天子的威势,迫于无奈罢了。 从前,二皇子不懂,只一厢情愿地把田真当成温暖救赎自己的光,一谓地汲取她身上的热量。 却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想温暖他。 “殿下在想什么?” 因着还在宫里,小荷虽然被他牵着手,却还是按照规矩,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见他许久不说话,有些好奇地询问。 二皇子回眸一笑,竟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与天真。 他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只是,因着种种缘由,那位故人与他从未交心。 想来,她离去的时候,对他也是没有半分留恋的。 也是,他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走得干脆,也挺好。 “故人?” 小荷明眸一转,追问道,“是先王妃吗?” “嗯。”二皇子点了点头。 “哦。” 小荷有些闷闷不乐,却又知道自己好没道理,默默地低下了头。 二皇子莫名其妙,“你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 “没有。” 小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不乐的情绪更加外露了。 二皇子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你明明就是不高兴了,怎么说没有呢?” 小荷挣开了他的手,“没有就是没有。” 见她不肯说,二皇子很无奈。 自打小荷怀孕之后,情绪就特别多变,二皇子根本就招架不过来只能自己猜测。 “是不是累了,身上不舒服?” 小荷微微抬头,湿漉漉地眼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二皇子道:“府里必然已经煲好了热汤,等咱们回去,你喝一碗。” 小荷:“…………” ——谁特么想喝汤了? 236、第 236 章 等大宴结束, 齐晟叹了一声, 自动自发地就去含光殿觐见天子了。 进了内殿之后,他也不等天子发话, 直接就一撩袍角,跪了个实在。 “父皇, 儿子…………” 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后悔, 但却连一个都不能说出来。 是的, 不能说。 因为,后悔只是他的私事,他不能因私废公。 上首的齐覃叹了一声, 柔声道:“行了, 你起来吧。” “父皇, 您还是让儿子跪一会儿吧。” 虽然这只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于实际上的事没有半点益处。 对于他此时的心情,齐覃很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 该说的还是要说。 齐覃走到他面前, 强硬地将他扶了起来,板着脸呵斥道:“起来!” “父皇?”齐晟委屈又不解。 齐覃冷笑道:“这才到哪儿呢,你就觉得受不了了?朕告诉你,为了这片江山,日后你在意的人不止会犯险,还会丢命!” 儿子如今经历的这些,他都经历过。 只不过,他没有儿子幸运, 经历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长辈替他兜底了。 说到底,还是经历的太少了。等日后这种事情遇见得多了,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但凡齐覃能再活十年,他就会包容儿子,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儿子明白:天子不是神仙,不能事事都得偿所愿。 可是,现实总是不允许。 他这破身子骨,就算再努力撑,也不一定能撑多久。 而在他彻底倒下之前,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真正的立住,能拥有一颗钢铁做的心脏,遇见任何事都能冷静,不为私情而左右。 “莫说老四和老五只是有危险而已,就算他们真的染了瘟疫,那也是为国尽忠!” 齐晟一呆,“父皇,您怎么知道四哥他……他也去了?” 话说,他还没来得及坦白呢。 齐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就老五媳妇儿那反应,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呃……”齐晟干笑了几声,无言以对。 “好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齐覃道,“只是,老四走了,余贵妃怎么办?” 对于余贵妃先疯后傻的事,齐覃一清二楚。 不管怎么说,两人都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齐覃不可能对她没有一点旧情。 齐晟道:“父皇放心,四哥走之前,把余贵妃托付给三姐了。儿子最近也去看过,她如今整日里跟慈幼院里的女孩子一起读书玩耍,很是自在。” “那就好。”齐覃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知微教主那里呢,你去看过吗?” “儿子也有数次拜见。” “很好。” 齐覃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特别冷酷的话,“只要你照顾好了知微教主和余贵妃,便是老四和老五当真折在直隶,朝中也不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人。” 汝妻子,吾养之。 这是君主对臣属最实在的承诺了。 齐覃不但要他迅速从愧疚中跳出来,还要他借此邀买人心。 齐晟心头一颤,“儿子……明白了。明日大宴过后,会再携厚礼,分别拜见知微教主和余贵妃。” 齐覃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你媳妇儿还怀着身子呢,别让她担心。” “父皇也早些休息吧,儿子告退了。” 踏出了乾清宫的大门,齐晟禁不住腿上一软。 幸好王进宝眼疾手快,才没让他摔着了。 “诶,主子,您小心点。” “好了,我没事了。”他推开了王进宝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不管怎么说,他自己得稳得住。 肆虐了一天两夜的风雪终于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一张脸来,却并没有给地上的人带来多少温暖。 自瘟疫潮第二次爆发,这个安平小县已经被封锁了一个月了。 可是奇迹般的,人们的脸上虽然有着去不尽的忧色,但却还并没有麻木。 雪停之后,幸存的人们在乡老们的组-织下,带着自家的铁掀和扫帚,有序地清理房上的积雪。 其实,在大雪不停落下的一天两夜里,房顶已经被清理过无数遍了。 要不然,他们这不算结实的房子,早就被积雪给压塌了。 房顶上最后清理了一遍,又在自家院子里扫出了一条小路之后,大家就响应乡老的号召,组织人手,清理街面上的。 等到中午的时候,许多受雇的妇人便在一个满脸慈悲的青年和尚的带领下,用车推着热汤和三合面的饼子,分发给在大街上干活的人。 那个青年和尚也跟大家一起,吃饼子,喝菜汤。 而且,他吃的饼子,是全素的。不像其他人的,里面还夹了一块半指厚的肉片。 有个黑脸大汉忍不住抱怨道:“这肉比着昨天,好像小了几分。” 封城一个月,安平县里的资源已经开始匮乏了。 像这样的抱怨,这个黑脸汉子也不是第一个说的。 但有那个和尚全素的饼子对比着,有人觉得骚的慌,当即就怼了回去,“说得你家吃饭,顿顿都有肉似的。” 那黑脸汉子脸色胀红,吭哧吭哧地想要辩驳,一个年纪大些的汉子呵住了他,“别不知足了,给你吃给你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哪一回分的肉,你不是自己都吃了?你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尝过一口吗?” 便是太平年月,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些汉子分到了肉饼,通常都会把肉抠出来藏进怀里,分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就算是实在馋得很了,也只是咬一点点,甚至就伸舌头舔一舔。 像黑脸汉子这样只顾自己的,毕竟是少数。 被周围人似有若无的目光看着,黑脸汉子羞恼不已。如果不是有那个青年和尚在,他怕是早就恼羞成怒,跳起来打人了。 “众位施主稍安勿躁,京中有太子殿下主政,不会丢下大家不管的。” 那青年和尚慢慢吃完了手中的素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一开口,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众人都朝他行了个不大标准的合十礼,此起彼伏地应诺:“是。” 若是一个普通和尚,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威望? 但若说他是一个大德高僧,也未免太年轻了些。 他当然不是什么大德高僧。 这些百姓之所以如此信服于他,全因他出家前的身份不一般,乃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原封信王的齐照。 剃度出家之后,齐照就舍去了俗家的名姓,由给他剃度的高僧取法名戒嗔,法号明远。 直隶的百姓都喊他明远大师。 明远虽然已经出家了,但一个人的俗家背景,并不是出家了之后,就真的可以断的一干二净的。 安平县的百姓之所以没有被瘟疫折磨的麻木,全都是因为有两位帝子一直都和他同在,一同抵抗这疫情。 而且,也正是因为有明远大师在,让百姓们相信,朝廷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更不会在疫情难以控制的时候,下令焚城。 明远大师在安全区安抚百姓、稳定人心;五皇子则是在隔离区带着四个御医废寝忘食地研究有效的药方。 他来之前,齐晟也不管有用没用,把所有知道的防疫措施一股脑都塞给了他,并让内务府紧急赶制了一批方便换洗的防护服还有口罩。 自从五皇子来了直隶之后,从京城调配过来的物资,炭和柴占了大头。 因为这个时代,除了高温与烈酒,实在是没有别的消毒方法了。 而度数高到能用来消毒的烈酒,都是纯粮食酿造的。 在这个人均吃不饱的年代,大量使用烈酒消毒,那纯粹是造孽呢。 所以,高温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是夜,劳累了一天的明远大师,回到了临时收拾出来,给他们这些京城里来的钦差住的一个富户的宅院,范文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他了。 “明远大师。”范文竖起手掌,行了个佛礼。 明远大师还礼,“范施主。” 范文的眉头一直皱着,被一摊又一摊的事情压得松不开。 “大师,里边请。” 他抬手把明远大师往书房的方向让,“下官有事和大师商量。” “范施主请。” 都知道这不是瞎客气的时候,两人只是略略推让了一番,就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挥退了送茶的下人之后,范文神情凝重地说:“大师,大雪封路了。” 明远大师神色未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见他如此镇定,范文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对于这位天子的第四子,年纪轻轻就出家为僧的信王,范文一直都看不透。 说实话,范文很忌惮他。 刚开始明远大师要跟着来直隶的时候,范文甚至以为他是为了在天子面前搏名。 但是,随着明远大师到直隶之后的表现,让他逐渐改观,慢慢又发展成如现在一样,有不能决断的事,就会请他到书房坐坐,一起商议。 范文道:“城里的粮食不多了,如果京城那边不能及时调配,难免会引起恐慌。” “剩余的粮食,还能支撑几天?” 范文道:“还能支撑半个月。” “半个月?一日两餐干饭?” “对。” 明远大师拨弄着佛珠,沉吟了片刻,对范文道:“年关近在眼前,也该让百姓们吃一顿好的了。” “大师?” 范文惊道,“您在开玩笑吧?” 本来粮食就不多了,京城那边的下一批物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运到呢。 这个时候,不正该节约吗? “贫僧没有开玩笑。” 明远大师镇定地说:“老百姓们辛苦一年了,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才能松闲一二,吃一顿好的。如果不能让他们吃上,你说会怎么样?” 范文迷惑了片刻,随即就是一惊,起身拜道:“多谢大师指点。” 要不然,他就要忙中出错了。 237、第 237 章 如果五天之内, 再不能与京城那边通消息的话, 为防万一,肯定是要降低伙食标准的。 要不然, 京城的粮食运不过来,他们这边却把粮食吃光了, 岂不是要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但如果无缘无故地降低伙食标准, 一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的。 大家会猜测, 是不是存粮不多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事实是一回事,让百姓知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世上, 从来都不缺有心人, 也都来都不缺疯子。 万一他们来救灾没救好, 再让京城派兵来剿匪, 那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明远大师扶起了范文,“范施主日理万机, 忙中有乱也情有可原。” 但范文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他苦笑几声, 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出乱子的。” 而且,明远大师的事情,并不见得比他少,却还能考虑的这么周全,让范文敬佩之余,更觉得这个人难以捉摸了。 ——他明明有这么高的才华,却又甘愿出家;明明已经出家了, 却又甘愿来直隶犯险。 范文有理由怀疑,这位曾经的四皇子,根本就不是自愿出家的。 只是,皇家自来多密事,说不清楚的更是不胜枚举。他一个做臣子的,还是别胡乱探听的好。 “大师放心,下官这就安排下去。” 有了明远大师的提点,他自己的脑子也转过弯来了,“下官这就让人去清点库房,若是有多余的布匹,也可以按人头分发给老人孩子。若是存货不多,那就按户头分发。” 不管怎么说,要过年了,身上总要添件新的。 至于分下去的布匹百姓们怎么处理,那就是百姓自己的事了。 他们这些官员们所要做的,就是稳定人心。 明远大师道:“范施主才是真正管事的,这些事情,自己做主即可。” 看,这就是范文迷惑的源头之一了。 若说他淡薄名利吧,他已经在自己这里争取到了足够的话语权;若说他六根不净吧,人家关键时刻,又不与自己争锋。 范文自认也是有几分识人之明的。 大家都说,当今太子是千百年来,最不按套路出牌的一位。 可范文自认也能摸清楚几分太子的脾性,觉得太子务实的性子很对自己胃口。 但是对于明远大师,他却始终是雾里看花,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这时候,他只能庆幸:幸好当初陛下没有选这位做继任之君。 若不然,只要想想将来要在这位手底下做几十年的臣子,他就觉得寒毛直竖。 就在大年二十八这一天,安平县府衙派了衙役到处宣传,说是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会给大家吃饺子。 但因朝廷每日分拨下来的物资都是有限的,吃了这两顿饺子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都要喝糜了。 比饭稀,比粥稠的,叫糜。 最近大街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府衙虽然还是会分些伙计给大家干,但一般都不是重活。 老百姓农闲的时候,很少吃干饭的。 所以,改饭为糜,也不是太难接受。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两顿好的,在老百姓心里,比什么都强。 但经过这么一倒腾,原本只够半个月的粮食,就可以撑到一个月了。 明远3对明远1说:“以六弟的性子和办事效率,一个月,足够了。” 明远1笑着说:“六弟心怀天下,倒是比父皇还强上几分。” 原本对于打压其他兄弟,推齐晟上位,他心里还有些愧疚。但看多了齐晟的行事,他宁愿担着这些愧疚。 因为,在他们这一辈里,的确是再没有比齐晟更合适的人选了。 整个安平县幸存的人们,都在饺子的香味儿里,过了一个好年。 两顿饺子,年三十那一顿是蛋馅儿的,大年初一那一顿是肉馅儿的。 虽然肉和蛋的比例都不多,但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人来说,有肉有蛋,就已经是美食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想到,大年初二的时候,还有意外之喜。 ——府衙给每户都发了五尺新布。家里有古稀老人的,还能多领两尺。 众人自发地聚到府衙门前,跪地叩首,山呼万岁。 正在府衙内办公的范文听见动静,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百姓,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呀。 大雪封路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晟耳中。 范文和明远大师想到的那些问题,他全部都想到了。 他迅速召集了六部重臣,吩咐兵部尽快派人清理路上积雪,又问了户部关于物资的筹集。 由于今年的灾害不多,户部倒还充裕。 只是,总得防备不时之需呀。 徐尚书说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言,齐晟自然不会一意孤行。 幸好他早有准备,这时候不至于抓瞎。 想到这里,他看了今日特意来上朝的赢燎一眼。 接到他的眼色之后,赢燎当即出列,奏道:“臣愿捐粮一千担,略尽绵薄。” 他这一手挺突兀的。 在此之前,大晋从来就没有大臣为国库捐银子的先例。 很快就有人想起赢燎曾举荐大皇子的事,觉得他是想借此机会,将功补过,扭转太子殿下对他的印象。 对于上一次,赢燎突然抽风为大皇子张目的事,大家都觉得,要么是他失心疯了,要么就是被人抓了把柄,不得不为。 大部分人,都偏向后者。 如今见他这么迫不及待地向太子殿下表忠心,也是变相肯定了众人的猜测。 至于已经赋闲的赢燎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上朝,他们也不是没有猜测。 但事已至此,他们宁愿相信这都是赢燎自己搞出来的。 一时之间,暗暗骂他不要脸的不知道有多少。 但骂归骂,赢燎都当众捐粮食表忠心了,他们又岂能落到后头去? 于是,仅这一个小朝会,齐晟便筹到了近万担的粮食。 等朝会结束,消息扩散开来之后,陆陆续续有官员到户部去。有捐银子的,也有捐粮食的。 经过齐晟的这一通骚操作,基础的物资是不愁了,唯一可虑的,就只剩下了道路不通。 这个时候,就到了工部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工部主事林詹,做出了一辆铲雪车。 人坐在车内手摇控制,所过之处,积雪都被清理到了道路的两旁。 齐晟亲自看过之后,对林詹表示了肯定。重赏之后,命他尽快做出十辆,用以清理京城通往直隶的必经之路。 有了铲雪车的助力,道理清理的很及时,已经暗中得了吩咐的京畿大营终究是没捞到出兵的机会。 对此,大部分人都是满意的,但也有一部分心急建功立业的,暗暗咒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这也让齐晟意识到。说到底,将军还是需要战功的。若是长久无战,必然使将士生怨。 看来,神机营对火器使用的训练,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在工部数年如一日的研究下,高炉炼钢已经成了,合适的炮钢也很快就会有了。 下一步,齐晟准备把武库司单独从户部摘出来,把营缮司从工部摘出来,合并起来,组成一个新的部门,专管火器的发明与改进。 林詹身怀大才,但资历不够,虽然在这次救灾的时候立了功劳,但若是让他做这新部门的一把手,朝中肯定有人叽叽歪歪。 罢了,就让他先做个副手,把礼部郎中霍庭调过去,做一把手。 等五皇子一行人从直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了。 直隶的疫情终于清理干净了,直隶之地百废待兴,齐晟就把赢燎调了过去,做了直隶总督,也算是遂了他的意。 五皇子回来之后,匆匆忙忙地拜见了太后与帝后,在齐晟的帮助下迅速脱身。 然后,他就一头扎进了太医院。 等他从太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三种治疗不同咳疾的成药问世了。 齐晟为了支持自家五哥的事业,便以太医院之名全国发行,并按售卖比例给五皇子提成。 一开始的时候,各大小药铺是碍于朝廷的强推,不得不接受这种在他们看来十分不靠谱的新药。 可俗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不到半年,他们就发现,这种成药的效果或许是比针对专人开的药方差那么一点儿,但成本低,使用方便迅速,不用担心熬药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把好好的药给熬坏了。 最重要的是,相比于自己熬汤药,来看病的人也更喜欢吃压成片的成药。 合水一口吞了,几乎察觉不到苦,给孩子喂药都容易了许多。 随着成药打开市场,在齐晟的建议下,太医院又研究出了给成药包糖衣。 当然,能改善口味,还不伤药效的糖,价格低廉不了。 所以,这种包了糖衣的药,价格比没有包糖衣的贵得多。 不过,对于有钱人来说,这点儿小钱,毛毛雨啦。 有了治疗咳疾的成药的成功推广,一众御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拉着五皇子继续研究其他成药。 比如,治疗痢疾的; 再比如,快速退烧的。 这两样都是普通人大量需要的。 但五皇子却被太子抢走了。 齐晟表示:做为一个炼丹达人,把才能耗费在制药上,不觉得太浪费吗? 五皇子:所以,你就让我研究□□? 238、第 238 章 万事开头难, 只要把最难的开头熬过去了, 后面的路就轻松多了。 工部高炉炼钢成功之后,很快就炼出了质量上乘的炮钢。 齐晟亲自检验过后, 立刻就命人把新材料送到新成立的火器司,交到了霍庭的手里。 虽然霍庭不是专业型人才, 但火器司由他统筹调动, 林詹才能安心搞研究。 两人都是那种脑子清楚的, 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接受自己的短板。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整个火器司的氛围都平稳的很, 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好生失望。 等五皇子的长女出生的时候, 五皇子也将□□做了出来。 齐晟借机给了他许多赏赐, 还奏请天子, 给他晋了爵位。 天子沉吟了许久,说:“你知道的, 朕一直不给你几个兄弟晋爵, 就是想留到你登基之后,施恩于他们。” 齐晟笑道:“父皇疼我,儿子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五哥不一样。” 不算夭折的两个,他一共有五个哥哥,一个弟弟。但真正算是亲密无间的,就只有五皇子这一个。 四皇子虽然也待他很好,他也很感激四皇子对他的付出。 但说实话,无论是四皇子1还是四皇子3, 这两个人格的性格,都不是太合齐晟的胃口。 四皇子1软弱得让他抓狂,时常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四皇子3倒还好,但只要一遇到与四皇子1有关的事,就全然顾不上别的了。 这也是很可怕的。 所以,对于四皇子,齐晟理解他、包容他甚至是纵容他。 甚至于如果他不曾出家,齐晟也不介意升他的爵位,给他赏赐。 但心里的感觉,终于是与待五皇子不一样的。 齐覃看着他,目光复杂,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欣羡多些。 ——他的儿子,终究不会是个孤家寡人。 “只要你心里有数,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那儿子拟旨,您来用宝?” “行了,别在朕面前惺惺作态了。” 齐覃没好气地笑骂,“朕的印玺都在哪里放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晟当真就自己写了圣旨,又自己扒出了合用的印玺,当着他的面用了宝。 见他几次欲言又止的,齐覃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也不等他说出来,就把他给赶出去了。 田保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监国数载,从未出过差错,您何不遂了殿下的意,也好让殿下安心?” 随着齐覃的身体越发不好,齐晟不止一次委婉地说过:一切教给我就好,您好好的养着身体,也算是对太后尽孝了。 他一片孝心,齐覃也不是不知道。 但说到底,他的儿子还是太年轻了。而这世上的人,不但会以貌取人,还会以年龄取人。 最著名的那句俗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若是老三能有老六一半的灵透,他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想到老三,他好像已经有许久不曾过问过老三的事了。 “田保。” “奴婢在。” “老三……和老大最近怎么样了?” 田保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 “成王一直挺安分,宁王也被太后禁足在府中了。” “哦?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从夺嫡走过来的天子,齐覃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必有猫腻。 在诸位皇子中,田保最偏心太子齐晟。 但那是因为天子看重太子。 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天子。 有些不太重要的四清,天子不问,他乐得天子不为此伤神,但若是天子问了,他也半点都不会隐瞒。 他三言两语的,就把那一日太后和梁皇后之间的事复述了一遍,没有加任何私人感□□彩。 说完之后,他就紧张地注意着齐覃,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两位皇子都是受了无妄之灾。 不管怎么说,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陛下的儿子。梁皇后这样坑害两位皇子,陛下又岂会坐视不理? 田保也不知道,让天子知道这些,究竟是好还是坏。 可事实证明,他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齐覃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动怒是没有动怒的。 齐覃不但没有动怒,还笑了两声,说了句:“好!” “陛下?” 不会是气疯了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 齐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皇后只是设计他禁足,又没要了他们的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也是经过夺嫡才登上帝位的,如今他那几个哥哥,除了恒王因着儿子被太子看重的缘故,这几年有了些起色。其余几个,谁还记得先帝有那么几个儿子? 对于梁皇后的做法,齐覃是很能理解的。 ——只要太子一日不登基,就一日不算尘埃落定。梁皇后就算是再小心谨慎,也是不为过的。 林詹拿到新材料之后,就立刻开工,把他根据现有的火炮的改进品造了出来。 与原来的火炮相比,新造的不但射程更远了,准头也增加了。 如果说,以前的火炮打出去,瞄准全靠运气,杀伤力以覆盖堆积的话。经过林詹的改进,准头的误差已经控制在三步以内了。 这个误差在后世看来,简直就是可笑。 ——这能叫误差吗?这就是没有瞄准过吧?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堪称精准了。 至少,用来在陆地上攻城,或者在海上打击敌舰,都绰绰有余了。 齐晟很满意。 他一面命林詹继续研究,怎么把这种火炮装到船上,一面吩咐齐述,着手开始联络瓦剌、摩根,商议一下,把那些不肯臣服于大晋的部落,全部都收拾一遍。 为了日后海陆两军一同向西推进的计划,草原,必须是和谐的草原。 如果他们不和谐,那就打到他们和谐。 至于瓦剌和摩根愿不愿意当这个马前卒嘛………… 相信他们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之后,会很愿意的。 只要他们头一次怂了,那么天长日久的,总会变成大晋的狗腿子的。 天子又病了。 这才刚入秋,就染了一场风寒。 几大御医轮流守在含光殿,生怕一个不注意,让天子有个三长两短。 太后来几乎天天都来看一回,每次都得齐晟费尽心思地把人安抚住,劝回去。 他自己还不觉得如何,梁皇后先看不下去了,就悄悄对他说:“明日太后再来,你略劝几句,就装晕。剩下的,有为娘替你应付。” 不只太后心疼自己儿子,梁皇后也心疼自己的儿子。 本来天子病倒,齐晟心里就着急。外朝有政务压着,一日不得松闲,回了后宫,还得一边关注天子的病情,一边安抚太后。 这才几天,人就已经瘦脱了形了。 齐晟也已经忍到极限了,梁皇后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便点了点头,“有劳母后。” 他顿了顿,又低声劝道:“祖母也是这回吓得狠了,母后缓着些和她说。”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梁皇后说着,看了沉沉不醒的天子,禁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回,天子怕是真的熬不下去了。梁皇后是既难过,又替替天子庆幸。 ——天子一病就是好几年,如果不是因着太子年纪小,他心里强撑着一口气,哪里能一次又一次的险死还生? 御医早有断言,就天子的身体,如果抛下一切,安心静养,还能再有三五年寿数。 可是,天子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太子。 于是,他但凡身子好一点,就忍不住关注一下太子的情况。 大到理政时朝臣有没有或明或暗地刁难他,小到大宴群臣时不要多饮酒,竟是比从前他身体康健的时候,操心更多了。 这个中缘由,齐晟心知肚明。 天子之所以会如此,无非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对于继承人就越发地放心不下了,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草木皆兵。 说到底,还是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因为理解他的心情,齐晟平日里虽也常劝他休息,但言辞都很委婉,尽量不让他觉得,自己耗尽心血,却还被人嫌弃。 齐晟知道,自己的提醒与担心,父皇一定听明白了。 但他却一直装做不明白,依旧我行我素。 齐晟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劝了,只每日里暗暗忧心,让王御医随时关注他的身体,调理的药膳几乎每隔四五天,就要换一个方子。 可以说,只要是自己能做的,齐晟已经做到了极致。 但无论他做得再好,也阻止不了天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不如。 等到第二日,太后又来的时候,齐晟就按照和梁皇后说好的,劝慰了几句,就一头栽倒了。 太后的唉声叹气戛然而止。 还是梁皇后眼疾手快,吩咐伺候的太监,“快,把太子扶到外间软榻上去。” “对,快递过去。” 太后的声音都变了,“御医呢,快来给小六看看。” 看着孙子消瘦的脸颊,她心里是止不住地后悔。 ——怎么就光想着儿子,忽略了孙子呢? 她虽然是个深宫妇人,却不是一点大义都不懂的。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孙子是一定不能再倒了的。 239、第 239 章 被齐晟这么一吓, 太后反而坚强起来了。 她非但不再整日里以泪洗面, 反而安慰起梁皇后来了。 “人总得朝前看,日子总得过。往好的地方想想, 皇帝也算是……算是受罪受到头儿了。” “母后……” “唉~”太后长叹一声,转移了话题, “小六这些天可真是一根蜡烛两头烧, 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呀。老身琢磨着, 安排几位皇子轮流给皇帝侍疾,也好让小六喘一口气。” 这是替自己儿子着想呢,梁皇后又岂会不答应? 哪怕这时候太后说要把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放出来侍疾, 梁皇后也不会有半点意见了。 至于齐晟, 他原本是装晕, 但由于这段时日实在是太累了, 他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替他诊脉的是胡御医, 昨日里梁皇后便和他打好招呼了。 但是, 当胡御医摸上太子的脉搏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是操劳过度,亏了气血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太后吓了一跳,“快,快开方子, 给他好好补补。” “是。”胡御医应了,又道,“两位娘娘还是要劝劝殿下,不可仗着年轻,就胡乱糟践身体。要不然,等过些年,怕是要遭大罪的。” 太后连忙应了,“好好,你放心,老身让人看着他。” 又扭头对梁皇后道,“皇后,你也得让人看着他。” “是,母后。” 梁皇后担忧地看了看儿子,有些迟疑地对太后道,“至于安排诸位皇子侍疾之事,还是等晟儿醒了,问问他的意见吧。” 太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稳定朝纲。 诸位皇子都属于前朝官吏,该如何安排才最合适,还是齐晟最清楚。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太后纵然不愿他再劳累,也不得不让他做决断了。 齐晟这一觉,睡了有一个多时辰,醒来就感觉身上清爽多了。 在一旁照看他的薄华一见他醒了,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殿下,你终于醒了。” “华娘?你怎么来了?” 齐晟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的大肚子,“小心孩子,别过了病气。” 薄华有孕近八个多月,已经临盆在即。齐晟最近是什么事都瞒着她,就怕她情绪一激动,有了个万一。 “我这胎稳着呢,殿下不用担心。” 薄华坐在一旁,指挥小宫女给他擦手擦脸,又让人摆膳,给他垫垫肚子。 她怀这一胎,前几个月十分艰难,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但过了六个月后,胃口逐渐大开,将胎儿养得十分康健。 最近她不是要生了嘛,提前安排入东宫的产婆就建议她每日多走动走动,这样等生产的时候,也少受些罪。 她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含光殿。 随行的宫女黄鹂原本是要拦着她的,但等她回过神来,却是执意要到含光殿看看。 “殿下每日早出晚归的,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他的面了,心里实在担忧。” 她说得可怜兮兮的,黄鹂也心疼自己主子,便也没再拦着。 只能说,幸好她进来的时候,梁皇后在呢。 在薄华开口询问之前,梁皇后就抢先开口,说齐晟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周围的人都心领神会,觉得皇后娘娘一定是怕太子妃动了胎气,这才说了善意的谎言。 于是,大家都配合梁皇后,对胡御医方才的诊断,绝口不提。 薄华不明就里,见大家都这样说,也就信了,“那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殿下醒了,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回去。” 众人怕她起疑,也没敢狠拦。 幸好她坐了不到半个时辰,齐晟就醒了。 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薄华坚持l陪着他用了膳,这才在黄鹂的搀扶下离去。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该干的事还得干呐! 因为心里惦记着让皇子们轮流侍疾的事,太后一直没走。等薄华离去了,她才让人请齐晟到偏殿去,商议此事。 齐晟略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祖母考虑的很是周到,是该让诸位兄弟来给父皇侍疾。只是……” “你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祖母替你做主。” 太后直接就说,“老大和老三还在禁足,让他们在自己家里替皇帝抄经祈福,也是一样的。” 在太后看来,几个皇子里,可能让齐晟忌惮的,也就是这两个了。她不想叫孙儿为难,干脆就自己把这恶人做了。 “祖母误会了。” 对于太后的维护,齐晟很是感动,连忙道,“大哥和三哥都是父皇的儿子,就算有再大的错,这个时候,也该让他们来尽尽孝心。孙儿所虑的,乃是四哥和九弟。” 且不说九皇子那个洁癖成狂的,真来侍疾会不会把太后给气出个好歹,就说明远大师,这会子还在草原上传教呢,一时半会儿,叫他到哪里去找? 听他这么一说,太后也想起来九皇子那一身毛病了,顿时就觉得头疼。 “要是别人都来,就他一个不来,朝臣们会怎么看?” 太后觉得,她还真是个劳碌命,不但要替儿子操心,还得替孙子操心。 “老九也就罢了,老四呢?他出了家,是连父母亲人都不要了吗?” 瞧这话说的,出了家的和尚,讲究的是四大皆空。 既然已经空了,那自然是父母亲人都想不起来了,还谈什么要不要? 不过,齐晟肯定不会这么跟太后说的,别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祖母息怒,祖母息怒。” 齐晟给太后顺了顺气,解释道,“不是四哥他不想来,四哥在入夏之后,就带着几个高僧到草原上传教去了,根本就没有在京城。”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虽然省略了很多细节。但那些根本不适合拿出来说的。 对于个中缘由,太后并不清楚,也不关心。 她只听说四皇子不是故意不来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罢了,还是前朝的事要紧。只是……” 她顿了顿,但再不情愿,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你父皇如今的情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还是快让他回来吧。好歹……好歹再见一面。” 齐晟应道:”都听祖母的。” 话虽如此,但信传到之后,明远大师愿不愿意半途回来,他也不敢肯定。 明远大师之所以带着几个高僧去草原,为的就是从宗教信仰这种草原人最信服的文化着手,慢慢地渗透,逐步掌握话语权。 有大晋在背后撑腰,草原上的贵族肯定不敢为难他们。 但草原上原有的宗教就不一定了。 比如喇嘛教,再比如草原各部自发信仰的自然神袛长生天大祭司。 明远一行六个僧人刚进入草原,就受到了当地的喇嘛庙热情的接待。 那些喇嘛不敢明面上为难他们,却以教义暗中讥讽。 说来说去,就是他们喇嘛教材是佛教正传,中原的佛教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 对此,明远3微微一笑:这道题我会。 于是,被喇嘛教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请来的瓦剌贵族,就有幸经历了一场盛宴级别的忽悠。 ——佛祖传佛法于天下,只是为了让世人从苦难中解脱。只是世人愚昧,往往难解真谛。 这个时候,就需要得道高僧和前世积德的贵人们相助,将晦涩难懂的佛法,分解成世人能够理解的程度。 按理说,明远3初到草原,对草原上通用的瓦剌语应该并不太熟悉。 那些喇嘛之所以敢挑衅他,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传教嘛,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传,最重要的,就是要得到统治者的支持。没有统治者的教派,那都是淫祀邪教。 只能说,草原上的喇嘛比起藏边那边,还是缺了几分政治素养。 他们只只知道忽悠住了草原贵族,在草原传教敛财就能一路绿灯。 却不知道,有甲方霸霸大晋在后面支持,哪怕明远对任何教义都一窍不通,这些贵族们也照样会信奉他。 因为信奉他,就是在向大晋表忠心呀。 有这么好的机会抱紧甲方霸霸的大腿,让甲方霸霸带着装b带着飞,一起赚大钱,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从喇嘛们的请柬送到大小贵族手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们这次的挑衅,会惨淡收场。 一众贵族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他们听不懂中原话,也要拼了命地捧明远大师的臭脚。 更有那消息灵通的,比如已经做了王储的岱钦王子,有内部消息:这位明远大师,就是大晋天子的第四子,与大晋太子的关系很好的那种。 草原上的人本来就喜欢信仰神灵,如今听闻大晋皇帝的儿子竟然也出家信了佛,对中原的佛教更加神往起来。 ——中原的神佛要是不灵,中原天子的儿子怎么会出家修佛呢? 毕竟,中原有那么多的好东西身为皇子,混吃等死都能荣华富贵一生了,又何必求神拜佛? 只能说,在物质不丰富的时候,人们的思想都是很朴素的。 他们最大的追求,就是吃更好的事物,穿更好的衣裳。 至于各种各样的多愁善感,在他们看来,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240、第 240 章 种种因素综合之下, 草原贵族们对明远大师说佛法还是很期待的。 特别是会说中原话的那些, 比如岱钦,更是在瓦剌王和大阏氏面前大包大揽, 要替他们翻译明远大师的话。 但很多时候,现实往往比想象更让人绝望。 ——这一句, 尤其适合草原上的喇嘛们。 人家明远大师会说瓦剌话, 而且说的还挺流利。 当然了, 一些带有地域特色的方言,他又没在草原上待过,自然是不会的。 可是, 他会的那些, 用来讲经说法, 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在喇嘛们举办的法会开始之前, 瓦剌贵族是抱着替大晋来的法师站街的想法来的。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的想法就全变了。 ——明远大师的瓦剌话说的真好。 ——明远大师的佛法真的太高深了! 他甚至现场就替几个心有烦忧的贵族排解了疑难, 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了宁静。 这下可好了, 那些贵族们就更有理由追捧大晋来的法师了。 那些心怀挑衅的喇嘛们很快就被那些往日里追捧他们的贵族们教了做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明远大师并没有咄咄逼人,到最后还是给他们留了几分颜面。 而这一场法会,也彻底奠定了中原佛教在草原上的地位。 明远大师从瓦剌一路向西,一直传教传到了摩根。期间收获了一大批的信徒和迷弟迷妹们。 许多中小部落的首领,都让自己的其中一个儿子拜入了明远大师座下,由明远大师主持剃度,跟随明远大师传教, 随侍左右。 对那些中小部落来说,这不仅是进一步地向大晋表忠心,也是一种变相的联盟。 只不过,在他们不知不觉间,明远大师就通过自己收的这些弟子,从联盟的枢纽,变成了主导者。 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主导者。 在他的暗中操控下,这些中小部落凝聚在一起,共同抵抗大部落的压榨和剥削,但彼此之间,却又永远不能毫无芥蒂地真正拧成一股绳。 虽然他不知道六弟到底要干什么,但六弟既然说了,这样的状况最符合大晋的利益,那整个草原,就保持这个状态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明远才觉得,真的剃度出家,还是有好处的。 就在他在草原上混得渐入佳境的时候,接到了从京城送过来的书信,是齐晟亲笔所书。 ——天子病危,召他速速回京,与天子相见。 明远3犹豫了。 “你不想回去?”明远1问。 “嗯。”明远3吐了一口气,说,“如今草原这边正是关键时刻,交给别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明年秋,他就可以号召草原部落,与大晋一同出兵,往西进军,重新打通古时的丝绸之路。 “还是回去吧。” 明远1劝道,“如果天子当真……那么三年之内,大晋都不可能发动战事的。” 这是孝道,以六弟的为人,是不可能让人在这方面指摘的。 明远1知道,这种事情,明远3不可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不愿意回去,帮六弟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在替自己不平。 “出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如果我们真的不想出家,谁又能真的逼迫我们?” 明远3沉默了许久,不情不愿地问:“理由呢?出家人该四大皆空,如今草原上这些人已经将咱们当成了大德高僧。既然是大德高僧,怎么还能留恋俗世呢?” 天子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是他已经出家了,就不该再被天子所影响。 这怎么可能难得倒明远1? 他当即就笑道:“既然是大德高僧,被皇室特邀去做法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不会有意见。” 两个人格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实际上,每当他们有分歧的时候,总是能很快就达成共识。 因为,明远3无法说服明远1的时候,总数会很快妥协。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明远大师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天子最后一面。 因为,就在当天晚上,他接到密报:几个摩根大贵族不满羊毛和健牛利益的分配,准备发动病变,把现在的摩根王赶下台去,扶植许给了他们大量利益的五王子。 五王子的母亲是摩根王前大阏氏的妹妹。 原本前大阏氏仙逝之后,按规矩是该立她做新的大阏氏的。 但摩根的另一个附属部落异军突起,又献了一个美貌的女儿入王帐,摩根王当即就该变了主意,立了那个部落的女儿做了新的大阏氏。 这让五皇子的母亲十分愤恨。 她恨摩根王不念旧情,又恨新的大阏氏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新大阏氏的受宠程度,如果不出意外,新一任的汗王必定是新大阏氏的儿子。 这怎么可以呢? 她决不允许! 她不甘心,五王子更不甘心。 正好,因着与大晋的羊毛、健牛交易中,摩根王存了私心,利益分配不均,让好几个大贵族都颇有微词。 五王子就暗地里联合了他们,许给了他们大量的利益,换取了他们支出自己做汗王的承诺。 接到消息之后,明远3就当机立断:不回去了。 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 明远1叹了一声:天意如此,人之奈何? 虽然心中有愧,但他也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摩根部落的事情,更重要。 在他们来草原之前,就已经和齐晟商量过了。 兄弟二人一致认为:关于草原部落的继承人,大部落需要傻白甜,离不开大晋扶植的那种;小部落则是要选聪明人,因为聪明人做事才会三思,才会明白怎么选才是活路。 很显然,摩根部落的五王子继位,很不符合大晋的利益。 齐晟看好的是扎那,明远看好的也是扎那。 扎那够傻、够白、够甜,还够懦弱。 更妙的是,他还有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又一心信奉明远大师的母亲。 这信奉虽然有看脸的成分,但她的确是一个忠诚的信徒。 送了一封奏疏向太子说明情况之后,明远就着手联络扎那的母亲乌兰阏氏,表示愿意支持扎那坐上汗王的位置。 作为一个有心把自己儿子推上汗位的女人,乌兰阏氏在摩根王庭自有一股势力。 五王子和几个贵族的勾结很隐秘,却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在得到明远大师的提醒之后,乌兰阏氏动用自己的势力稍一探查,就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真是又激动又恐惧。 激动的是明远大师有这么大的势力,他肯支持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坐上汗王之位指日可待; 恐惧的也是明远大师有这么大的势力,日后若是想要把自己儿子拉下马,岂非同样易如反掌? 但对权利的渴望,终究是压过了对明远大师的忌惮。 她觉得,只要她的儿子做了摩根汗王,那么明远大师就算再有势力,也不敢和汗王对着干的。 对于五王子的叛乱,摩根王早有准备。 但是,他却没有料到,真正参与叛乱的,不止五王子一个。 除五王子意外,还有前大阏氏所出的大王子和三王子一伙儿,另外还有摩根王的几个弟弟。 王庭的兵力是最强的,如果叛乱的只有一股军队或者是两股,摩根王都能解决。 但是,这一次参与叛乱的人实在是太多。摩根王的兵就算再多,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 五王子只想让摩根王传位,但大王子和摩根王的弟弟们,却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摩根王审时度势,出言拉拢五王子:“只要你帮我压服叛军,我就立你为储。” 五王子也不傻,知道他父王之所以迟迟不立储君,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个大阏氏的儿子长大成人,立了功劳,有了威望。 所以,他当即就表示:“只要父王亲手杀了老九和老十一,儿子即刻奉命,清缴叛军。” 老九和老十一,都是现任大阏氏的儿子。 摩根王心头一梗:“你…………” “我就知道,父王是不会愿意的。” 五王子嗤笑了一声,叹息道,“原本儿子是不准备对父王怎么样的,但父王既然不肯拿出诚意来,儿子只好和大哥还有几位叔叔合作了。” 大王子立刻接口,“不错,老五,咱们先把共同的心头大患给灭了。到时候,这汗王之位,还不是各凭本事?” “不错,你可别被大汗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他其中一个叔叔也接口,“哦,对了,他很快就不是大汗了。” 摩根王气得浑身发抖,“老五,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吗?” 五王子笑道:“只要父王拿出诚意,儿子自然会信。不过……如今看来,父皇是没什么诚意的。” 说完,他拉了拉马疆,往大王子那边靠了靠,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算是表明立场了。 摩根王瞳孔一缩,回头看了一眼骑马跟在自己身后的老九,又想了想正躲在大阏氏王帐里的老十一。 看来,心爱的儿子和自己的汗位,他是非舍弃一个不可了。 “老九,你过来。父王有话对你说。” 摩根王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慈爱地对九王子招了招手。 “父王?” 九王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想想平日里父王对他的疼爱,他还是策马过去了。 “儿呀,”摩根王用力拍了拍九王子的肩膀,说,“你是父王最骄傲的儿子!” 听到这样的夸奖,九王子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满含孺慕地唤了一声:“父王。” “好孩子,父王会记住你的。”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九王子死不瞑目的瞳孔里,倒影着一柄带血的弯刀。 “老五,随我平叛!” 241、山陵崩 五王子的眼神变了, 变得游弋起来。 眼见他要改变主意了, 大王子心里暗骂一声,大声道:“老五, 你可别被他给骗了。老九可是他的爱子,他说舍就舍了, 你觉得你比得上老九?等我们都死了, 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摩根王也大声道:“老五, 除了老九,你才是父王最看重的儿子,当年若不是大阏氏的母族强势, 你的母亲才是我意属的大阏氏。” 五王子左看右看, 拿不定主意。 见他如此没有主见, 摩根王心里“呸”了一声, 暗道:就你这样的,还想做汗王? 但此时此刻, 对他来说, 五王子耳根子软,才最有利。 “老五,等平了叛之后,大阏氏和老十一,父王都交给你和你母亲处置。到时候,父王会立你母亲做大阏氏,立你做王储。” 眼见五王子已经心动了,大王子和几个叔叔急道:“老五, 他都是骗你的。” 双方你来我往的,都在争取五王子。 这就给了五王子一种错觉,一种他自己很重要,能左右战局的错觉。 他觉得,既然自己那么重要,摩根王肯定不敢骗他的。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所有人听令,随我平…………”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带着满面的愕然和一腔挥洒的热血,滚落在了马蹄之侧。 “哼!” 一个跟随五王子叛乱的大贵族冷笑着甩了甩刀锋的血渍,轻蔑地对摩根王道:“他傻,我们可不傻。” 他们已经调动五王子,组-织并参与叛乱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中途反悔,五王子还有一线生机,他们这些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五王子先违背了誓言,那他们就只好送五王子归西,再从大王子和几个王叔那里选一个新主了。 他们相信,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大王子,还是几个王叔,都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果然,五皇子一死,大王子就表示:如果你们来支持我,老五答应的条件,在我这里全都做数。 几个王叔也不甘示弱,跟着表示:如果你们支持我,我这里比照老大再加一成。 反正这会子许诺什么的,都是空口白牙,上嘴皮和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至于兑现不兑现………… 如果他输了,那兑现不兑现就都没有了意义; 如果他赢了,那就更好办了,不是吗? 那一夜,王帐之外一片混乱。 乌兰阏氏和扎那王子带着他们的人马,埋伏在二十里外,就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亲……”扎那的手一直在抖,声音也一直在抖。 他害怕。 乌兰阏氏安抚他,“别怕,扎那,很快你就是摩根的汗王了。” “我……我能做好汗王吗?” 乌兰阏氏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发顶,“母亲会帮你的。” ——她当然会帮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因为只有扎那坐稳了汗位,她乌兰才会是整个摩根,最尊贵的女人! 这么多年,她早就看明白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把权利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最保险的! 今夜月朗星稀,实在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明远大师盘腿坐在帐篷里,手中拨弄着念珠,低声颂念着经文。 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念的不是别的,正是超度用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等他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大事,王帐那边有结果了。” “哦?是谁赢了?” “是摩根王的第三个弟弟。” “原来是他呀。” 明远3停止了拨动念珠的手,低笑一声,“还真是想不到。” 除了五王子之外的叛乱势力,都是他在暗中鼓动的。而这个摩根王的三弟,在明面上的势力是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答应一试的。 这个人,谨慎又有城府,是绝对留不得的。 像瓦剌这样的大部落,不需要这样的英主。 他一开始的打算,是扶植扎那王子的。 扎那自己软弱无能,其母却有些道行。 但是后来,他发现,乌兰却实在是个狠人,能力和想法也比预料中的强得多。 草原上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对女子反而不那么苛刻。如果让乌兰掌了权,绝对不好控制。 所以,他见过乌兰之后,就改变了主意,暗中又鼓动了几股势力,想要在混战中选一个好控制的。 但是,他最近闲来无事,又琢磨了一番齐晟自掌权以来做的事,觉得乌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通知乌兰和扎那,可以行动了。” “是。” 帘子一闪,那人离去,帐篷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明远1问道:“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明远3笑了笑,说:“我观六弟这几年的动作,好像着力于提升女子的地位。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却相信以六弟的为人,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你是想用乌兰,给中原女子立个榜样?” 明远1蹙眉道,“可是,这怕会适得其反吧?” 他也是读过史书的,对女子的地位为何一步一步降低一清二楚。 先是两汉太后干政,导致曹魏之时,曹丕着意限制自己母族的势力,以至于母子失和; 后来,武周有则天女帝凤临天下,让世人意识到女子不止是能在幕后搅弄风云。 等到宋时,女子的地位就被压得更低了。 然后,一代又一代的压制过后,就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如果不是齐晟做的事现了端倪,明远3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就连打着“众生平等”旗号的佛祖,都认为修成女身是上辈子德行不厚。 在明远3看来,六弟的想法总是很新奇,却又自有道理。 反正六弟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他只需支持就好。 至于世人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他就只在乎两个,一个是明远1,另一个就是六弟。 他解释道:“等乌兰掌权之后,六弟就有理由派个女子做为前往摩根的使者。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可就刹不住了。” “六弟……会吗?” “你且看着便是。” 等明远不能回转的奏折摆到齐晟案头的时候,摩根的叛乱已经彻底结束了。 如齐晟所愿,扎那成了新的摩根王,所有参与叛乱的王族全部处死。 大阏氏被乌兰亲手绞杀,她还逼着扎那亲手杀了十一王子。 扎那当晚就吓得病了,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如果不是明远大师赠药,只怕摩根新王还没有继位,就要去见长生天了。 明远因国事不能回转,齐晟怕太后和天子心生不满,就把他的奏折给两位念了。 太后的脸色立马就好看了许多,天子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着齐晟的手说:“你们兄弟能相互扶持,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言毕,含笑而逝。 太后一呆,当即就昏了过去。 而齐晟这时候已经没功夫管太后如何了,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很远。 梁皇后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 幸好在场的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几位被召入宫中的重臣和宗室。 见他们一家三口这节骨眼上都不能理事了,礼亲王果断站了出来,指挥太监宫女们给大行天子擦洗身子,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明黄色龙袍。 等一切准备停当,礼部尚书百里奇就带头跪拜,请太子正位乾坤,以便操办大行天子的后事。 齐晟被叩拜声惊醒,哽咽难言:“孤……孤实在是无心……父皇!”伏地大哭。 他记得自己刚被母后生出来的时候,由于带着前世的记忆,对于这辈子的新父母有点接受不良。 父皇十分自恋,母妃也爱捧父皇的臭脚。两人时常你来我往的,就把他给忘了。 但两人对他的疼爱却是半点不掺假的。 无论是他早年不学无术扮纨绔,还是成了储君之后的所作所为,父皇一直都在包容他、引导他。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就是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的事实了,也早就接受这一对可敬可爱的父母了。 所以,他一直不忍心让父皇失望,纵然不喜欢,也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他就是想让父皇觉得他已经能独当一面,然后专心修养,能延些寿数。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父皇还是在替他操心。 “父皇,父皇,父皇…………” 眼见储君哭得不能自已,众人面面相觑。 储君的一片孝心,他们深有感触。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请储君正位乾坤,接受百官朝拜要紧。 “端王殿下,您去劝劝?”户部左侍郎张简低声对五皇子说。 哪知道,五皇子一抬头,也是满脸的泪花鼻涕泡,一边打哭嗝一边问他,“你说什么?” 张简:“……没什么。” ——算了,如果五皇子去劝,说不得就是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 最终,还是礼亲王看不下去了,让自己的儿子齐斌带着齐述一起去劝住了。 齐述道:“殿下早定朝纲,大行天子泉下有知,也能早些死而无憾了。” 齐斌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示意他不会说话就少说。 “殿下,大行天子一生勤政爱民,殿下身为人子,合该早早为大行天子定谥号,立庙号才是。” 这句话才说到了齐晟的心坎里。 “你说的不错,庙号,谥号……” 虽然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乎,但这两样东西,特别是谥号,却是对一个帝王的盖棺定论。 父皇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但他却可以为他争取更大的身后名。 于是,众人扶着齐晟来到了太和殿,扶着他坐到了代表至高权利的龙椅上,一群人在礼部尚书百里奇的支持下,齐齐跪拜。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242、第 242 章 无论怎样文治武功的帝王, 都免不了身后被臣子评头论足的命运。 先帝大行, 群臣扶太子于太和殿正位,为嗣天子, 预备择日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但在嗣天子正式登基之前, 最重要的一件事, 便是为大行天子拟订加庙号, 拟订谥号。 自魏晋以来,帝王的庙号就不以功绩论了。 所以,庙号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大行是大晋的第四任帝王。 太-祖鼎定天下, 太-宗肃清寰宇, 高宗平定边患。 大行天子也是一代明君, 庙号自然要捡好的用。 齐晟亲自选了宣宗。 按照这个排法, 齐晟已经能够料到等自己百年之后,庙号是什么了。 但此时此刻, 他却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 因为, 接下来要定的,是真正能对一个帝王盖棺定论的谥号。 在对于帝王的谥号上,大臣们普遍都是采取压制的态度的。 特别是在君权日盛,臣权被限制得越来越多的大晋,无论这个帝王生前的功绩有多么伟大,臣子对他,都是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的。 其实,关于这方面, 翻翻史书就能察觉。 历史上被大臣交口称赞的帝王都是什么样的? 宋仁宗,明孝宗,这两位都是个中代表。 而这两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性子宽和,很宽和,出了名的宽和。 宋仁宗是臣子吐沫星子喷到脸上,他都能顺手一抹不当一回事的主;明孝宗更是对迫害过他的万贵妃一家子从无苛待。 这倒不是说他们这样做不对,只是换一个一般人,真的没这种胸襟和忍功。 而宽和的君主,对臣子的容忍度极高,也就更符合臣子心目中完美君主的样板。 ——垂拱而治。 大行天子是个谁都不能否认的明君,但朝臣们的理想模板,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一群天官堂官讨论了半天,给出的几个谥号,最好的竟然是个“戴”字。 爱民好治曰戴;典礼不愆曰戴。 这也算是个美谥了,但却近似于平谥,齐晟如何能满意? 他冷着脸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只给了这么个结果,他能满意才怪呢。 虽然他心里明白,大行天子虽然殚精竭虑,堪称一代明君,但却并没有类似于开疆拓土、改善良种以饷天下的大功绩。 可是,这么多年,大行天子所有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也比所有人都明白,大行天子为了这个天下,对自己的本性压抑得有多深。 如若不然,以他那么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哪里会听得进别人的谏言? 因而,等朝臣们讨论出了结果,写在纸上请他决断的时候,齐晟只略扫了一眼,便冷笑道:“诸君对大行天子,何其苛刻也!”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嗣天子这是对他们给大行天子的盖棺定论不满意。 礼部尚书百里奇出列奏道:“陛下,大行天子虽勤政爱民,但在位期间,却并无突出功绩。戴字已是极好,臣等又岂敢抹杀大行天子的功绩?” 齐晟据理力争:“皇考在位期间,我大晋钢铁冶炼技术突飞猛进,成立火器司,改良了火炮,这难道不算功绩?还有,原本瓦剌于摩根皆为我大晋心腹之患,皇考运筹帷幄,兵不血刃,便将此患解除,这难道不算功绩?依朕看来,皇考功绩卓著,便是论不上一个‘襄’字,但一个‘烈’字,也绰绰有余了!”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人听在耳中,犹如金石相撞,不敢逼视。 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嗣天子说的这些功绩,虽然是在大行天子在位期间完成的。但天下谁人不知,这几年,一直都是太子监国? 所以,这些功绩,到底算谁的,都在两可之间。 他们给大行天子算功绩的时候,没把这些算进去,就是有讨好新帝的成分在里面的。 毕竟,哪个天子会嫌自己的功绩多呢? 只是…… 如今看来,嗣天子是个名副其实地大孝子,甘愿把这些功绩全都堆到自己老爹头上,倒是让他们里外不是人了。 这还让他们怎么说嘛? 不过,嗣天子仁孝,乃是大大的美德。能辅佐这样的天子,也是臣子的福分了。 这也是众人不再争辩的缘由之一。 见他们都不说话,齐晟直接拍板:”既然‘襄’字过誉,那就定‘烈’字吧。宣宗烈皇帝。”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圣功广大曰烈;海外有截曰烈;业成无兢曰烈;光有大功曰烈;戎业有光曰烈;刚正曰烈;宏济生民曰烈;庄以临下曰烈。 这个烈字,实在是一个褒扬性极高的谥号了。 群臣纵然觉得过誉,但见嗣天子坚持,也只得应声道:“陛下圣明,臣等奉诏。” 这件事议定了之后,才轮服丧守制的事。 守在一旁的张起麟和王进宝赶紧拿来了素服,给齐晟换上,群臣也都赶紧回家换上服,叫家里有诰命在身的女眷准备着入宫哭灵。 不过半天时间,皇宫里已经是一片缟素,但凡是颜色鲜亮点的瓦片柱子,都被白绸围了起来。那些好挪动的东西,更是早早就被搬回库房去了。 等齐晟在张起麟的搀扶下来到奉先殿时,梁皇后已经领着一众宫妃跪了一地。 旁边有执礼太监唱礼,让她们跪了,她们才能跪;让她们哭了,她们才能哭。 齐晟看得越发难受,抬手制止了执礼太监的唱礼,恭敬地请梁皇后并一众庶母先回后宫去。 “等明日治丧之时,母后与诸位娘娘再来不迟。” 梁皇后暗地里早痛哭过一场了,此时一双杏眼肿得如核桃一般,声音也微微嘶哑,“我只是……想多陪陪陛下。” 她这一句,仿佛是勾起了许多嫔妃的伤心事,又没了执礼太监的约束,一群宫妃顿时哭成一片,言辞之间,不是“没了您妾该怎么活?”,就是“您怎么就不把妾一同带了去?” 这哪里是哭大行天子呢? 这分明就是哭给嗣天子听的。 齐晟虽然能理解她们因着没有子嗣,日后没有依靠而惶然无措,但他亲爹都已经死了,她们还借着这件事来探自己的前程,实在是令齐晟厌烦不已。 “母后和诸位娘娘先回吧。明日治丧之时,自有执礼太监去请。” 这一次,他的语气坚定了许多,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梁皇后不欲拆儿子的台,便点了点头,率领众妃离去。 那些对自己的未来心里没底的宫妃们虽然不甘心,但无论是嗣天子,还是准太后,她们一个都惹不起。 齐晟目送她们离去,不由叹了一声,忽然就想起了薄华。 “张起麟。” “奴婢在。” 齐晟吩咐道:“你找人回去告诉太子妃,让她安心修养,其余事,一概不必理会。” 薄华五天前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正在做月子。 女子生产本就大耗元气,头一胎尤其艰难。齐晟怕她惦记着哭灵的事,思虑过重伤了身子,坐下病来。 虽然薄华从来没有说过,但他却知晓,薄华总是处处替他考虑,处处维护他的名声的。 “是,奴婢这就派人回去。” “嗯。”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就在灵前跪了下来。 ——他们夫妻一体,既然薄华不能来,他正该把那一份孝心也补上才是。 依着大晋祖传的规矩,为大行天子治丧,停灵二十七日。 期间嗣天子以日易月,守足了二十七的孝,等大行天子的棺椁抬入地宫之后,嗣天子正好出孝。 公卿大臣乃至民间,百日之内禁止婚嫁宴饮。 明远大师是在天子宾天后第二十一日赶回来的,发茬和胡茬都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满面风尘。 明远3很克制,因为他本身对先帝没什么感情。 但明远1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惦念着父皇给过自己的温情。 因着心头的惦念,在面对父皇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在退让的。 知道父皇不放心他,他就直接剃度出家了。 如今故人仙逝,那些不好的地方也都随之远去,留在活着的人心里的,就只剩下了美好。 “四哥……” 眼见他哭得不能自已,陪同过来的齐晟有意劝慰几句,但才喊了一句“四哥”,他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四哥,父皇他……他知晓咱们兄弟齐心,走的时候……是含笑而逝的。” 他知道,明远1一定会为自己不能及时赶回,见父皇最后一面而自责,所以便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 知道自己的父皇并没有留下什么缺憾之后,明远1心里果然好受了许多。 兄弟二人一起跪在灵前,齐晟一边往里填纸钱,一边听明远3向新帝汇报此次在草原上的行动。 摩根部落已经换了新的汗王,老谋深算的老汗王被自己的弟弟杀了,他的弟弟们又被他的儿子杀了。 “如今摩根部落在位的汗王,就是那个胆小又怯懦的扎那。唯一可虑的,是老阏氏乌兰。” 禀报完了之后,齐晟点了三柱线香给他,待他上了香之后,两人便回了端本宫,接着说草原上的事。 亲人逝去固然令人悲哀,天子大行更是山崩地裂。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齐晟兄弟几个无论再怎么神伤,积压的政务也还要处理,大晋的对手也还要继续打压。 也只有国泰民安,才真正对得起先帝的养育栽培之情。 243、第 243 章 将先帝的棺椁送入皇陵之后, 群臣便保着嗣天子登基。 齐晟于昭和二十八年秋, 继天子位。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梁皇后为皇太后, 太子妃为皇后。 新帝为行孝道,仍沿用昭和年号, 改明年为昭德元年。 然后, 就是封赏前朝。 宁王、成王、安王、雍王皆晋为亲王, 其中安王与雍王加食邑五百,宁王与成王加食邑三百。 端王早已是亲王,齐晟便许他世袭三代始降。 先帝四子明远大师已出家为僧, 齐晟便赐了他锦襕袈裟和七宝禅杖, 并命内务府于城南修伽蓝寺, 供明远大师做参禅之所。 可以说, 新帝对自己的兄弟的宽厚,在历代帝王中, 都是少有的。 只是一点, 宁王与成王虽然晋爵时没有落下,但新帝却始终没有提解了他们圈禁的事。 不过,这也能理解。 当初要不是他们俩弄出来的事,先帝也不至于寿数仅四十有八。 新帝纯孝,迁怒他们也情有可原。 新帝封赏完了自己的兄弟,便轮到了外戚。 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皇太后的娘家,还有皇后的娘家。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娘家本有爵位, 便爵晋三级;皇后娘家没有爵位,天子便赐了侯爵。 还有新帝身边的旧人,能加官的加官,能晋爵的晋爵。 像齐述这样本身就是亲王世子的,齐晟便许了袭爵之时不必降级。 另还有詹士府一干人等,虽然詹士府成立不久,但说起来毕竟是潜邸旧臣,齐晟也不会吝啬,能加官的加官,不能的就赏赐金银。 当然,詹士府那些在意的也不是官位与金银,而是新帝的态度。 新帝不用人提醒,就痛快地给了赏,说明没有了忘了他们的辅佐之情,他们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如此了。 因着齐晟登基之前就已经监国数载,到最后两年更是整个天下所有的政务都由他处理的。 所以,新旧两朝的过度也就是初期的各种封赏忙乱了一些。等该封赏的都封赏完了,一切也都步入了正规。 北方摩根部落换了新主,正好趁着恭贺新帝登基之时,使臣带来国书来,请求大晋天子的册封。 这是草原部落第一个主动要求大晋册封的汗王,其目的不外乎是要借助大晋的威势,震慑弹压那些对扎那母子掌权不服,蠢蠢欲动的其余摩根王族。 既然摩根部落的请求这么诚恳,齐晟又岂能不成全一番? 在召集了几个重臣商议之后,他便让人拟了册封的圣旨,准备派使节到摩根去。 这点没什么好争论的,朝中大臣们无论平时怎么争,但到了这种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是没有一个人掉链子的。 让群臣颇有微词的,是天子给摩根新汗王的赏赐,简直连旧例的三成都没有。 礼部右侍郎瞿颖奏道:“不若遵循旧例,以免摩根诟病我朝,有失大国气度。” “瞿大人此言过矣!” 五皇子下意识地纠正了一句:“是此言差矣。” “哦对,瞿大人此言差矣!”那人十分的知错能改。 齐晟根本不用抬头,只听这堪称默契的一唱一和,就知道出言驳斥瞿颖的是哪一个了。 瞿颖乃是个诚诚君子,纵然被人驳斥了,也并不以为意,反而诚心请教,“还请齐正卿赐教。” 不错,此人正是齐述。 齐述举着朝笏出列,义正言辞地说:“从前摩根是我大晋邻国,但如今的摩根,却只是我大晋的属国。陛下对属国摩根的赏赐,乃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不知瞿大人口中的旧例,又是哪朝的旧例?” 瞿颖出身世家,自由衣食无忧,难免将脸国体看得比物质更重。 因此,齐述说的纵然有些道理,但在他看来,都是歪理,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 但他却只将这些当成同僚之间的正常讨论,仍旧很温和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摩根新降,又是北方蛮夷第一个主动请封的部落。陛下正该厚赏,给后来者做个榜样才是。” 人家这样温洵宽厚,咄咄逼人的齐述不由脸红了一下。 自齐晟登基之后,他作为抱对了大腿的近臣之一,难免有些飘飘然了。 今日他第一个站出来驳斥瞿颖这个老臣,虽然是替天子说出某些天子不好说的话,但也未尝没有炫耀立威的意思。 只是不幸,他的道行不够,遇上的又是瞿颖这样景行的君子,一下子就落了下乘。 因着心中羞臊,他拱了拱手,掩面败退了。 不过,没关系,一个齐述败退了,千千万万个齐述站起来。 兵部侍郎范文当即顶上,“瞿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范某以为,如今摩根最看重的,不是陛下赏赐的多寡,而是陛下的态度。陛下只需派一近臣或宗室为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赏赐多少,根本就不重要。” 该说不愧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在朝堂上浮沉多年,纵然范文是个出了名的实干派,其口才也不是齐述这个半文盲能比的。 至少瞿颖觉得,范文说的很有道理。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瞿颖已经察觉到,天子并不乐意给属国大量的赏赐。 而范文的方法,却正好是两全之法,既能让摩根感受到重视,又能为国库节约开支。 只是,对于这位天子的套路,瞿颖实在是有些懂。 明明赏赐朝臣的时候,他大方得很,给兄弟们升爵位加食邑也半点不含糊。 怎么一轮到属国,就这么……勤俭节约呢? 话说,先帝也没这毛病呀。 他到底是做臣子的,职责就是为君分忧。 虽然不明白天子究竟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态度,他还是选择了在不损害国体的情况下,向天子妥协。 “范大人所言甚是。” 瞿颖道,“只是不知,这使节人选,陛下可有章程?” 齐晟道:“我……朕这里,还真有一个人选。” 因着对做皇帝不是很迫切,齐晟虽然已经登基许久,但对“朕”这个自称,还是不怎么适应。 幸好他反应快,总是能及时纠正。 自从他知道摩根部落如今的实际掌权者是乌兰阏氏之后,就开始考虑,派往摩根的使者,要不要选一个有德、有才、有志的女子。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选定了寡居多年的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这些年在宫外主持慈幼院,心智和手段都磨练出来了,做使节绰绰有余。 唯一可虑的,就是她的性别,肯定会遭到朝臣的反对。 果不其然,当齐晟说出这个人选之后,反对声众。 就算是不反对的,也是沉默以对。 对于这种意料之中的事,齐晟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问:“众卿可是以为,朕在胡闹?” 火器司郎中霍庭立刻给他搭台阶:“莫非陛下有何深意?臣等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也都不缺抓住每一丝机会往上爬的人。 齐晟在心里赞了一声,淡淡道:“摩根汗王之所以请求我大晋的册封,就是因为新主扎那暗弱而不能服众,老阏氏乌兰虽有些手腕,但到底是个妇人,威望不足。老汗王的儿子和兄弟,都想杀了他们母子,取而代之。” 这些大家都知道,众人真正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齐晟的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划过,不紧不慢地抛出了忽悠的精髓。 “朕之所以派信阳长公主前去,就是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摩根贵族知道,朕是支持乌兰阏氏掌权的。” 中原的男人,普遍轻视女子,他们会认为,如果摩根由一介女流掌权,那将不足为惧。 齐晟抓住的就是这个心理。 果然,他们的神色就松动了。 齐晟见此,又打出了一张感情牌,“当然了,朕还有另外一个想头。长公主寡居多年,朕有意再为长公主做媒。” 群臣一听,好嘛,原来天子是忧心自家姐姐的婚事。只怕长公主做使节是假,这长公主未来的夫婿才是真正的使节吧? 百里奇凑趣地问:“不知陛下选中了哪位俊才?” 自本朝开国以来,虽然女子仍是没有户头,但却并不禁止甚至还鼓励寡居女子带着嫁妆再嫁。 当然了,这项政策,也只在贵族之间推行的不错,在民间收效甚微。 因为,民间宗族的势利,很多时候,都是压过官府的权利的。 当年,信阳公主所嫁非人,能寡居这么久,说实话,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的。 如今她要再嫁,自然没有人会反对的。 面对百里奇的调侃,齐晟也露出了笑容,“此次长公主出使,朕准备让她由宣府出关。路经宣府时,可再替朕宣一道旨意,命守备沈介为副使。” 这下,众人就更肯定先前的猜测了。 ——说什么以公主为正使,不过是个幌子,天子就是想提拔自己的伴读。 不过,那沈介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却一直未曾娶妻,不会是和信阳公主早有首尾吧? 不要觉得朝堂上那些一本正经的大人们就不八卦了,他们八卦起来,和自己口中的长舌妇,也没什么区别。 齐晟可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在意的,只有信阳公主为使这件事已经成了。 圣旨发出去之后,信阳公主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心里便涌起一股兴奋之意来,当即便沐浴更衣,按品大妆,到宫里谢恩来了。 她才进含光殿不久,明远大师也来了。 “陛下,要不我先回避?” 她知道四哥虽然出家了,但却一直在帮六弟做事,还以为他这次入宫,是有什么机密。 所以,她主动回避。 齐晟却拦住了她,“不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四哥此次入宫,为的正是你出使的事。” 244、第 244 章 齐晟猜的不错, 明远大师此次入宫, 的确是为了信阳公主。 因为他知道齐晟命信阳公主做正使的用意,所以, 在信阳公主从摩根归来之前,他都并不打算到草原去, 以免那些轻视女子的朝臣, 有更多的借口抹杀信阳的功劳。 但他的人不去, 却不代表他对此事撒手不管。 这一次,他赶在信阳公主入宫谢恩的时候跟过来,就是要把自己手里关于摩根, 特别是乌兰阏氏的情报, 仔仔细细地给信阳公主交代一遍。 正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 信阳公主自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他相信她能做好,不会辜负六弟的期望的。 三人相互见了礼, 齐晟给两人都赐了座, 挥退了伺候的人。 “行了,闲杂人等都已经下去了,咱们姊妹几个,自自在在地说一会儿话。” 信阳公主嗔道:“都已经是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 齐晟睨了她一眼,大言不惭地说:“我永远十八。” “羞羞羞,没脸没皮!”信阳公主刮着自己的脸皮嘲笑他。 齐晟假意板着脸,佯怒道:“你可真是越发胆大了, 看来,真得尽快给你找个婆家,好好治治你!” 明远1含着笑意看着弟弟妹妹斗嘴,直到听了这一句,才露出了担忧之色,插嘴问道:“陛下,你……” “四哥,这里没有别人,你还像以前一样,喊我六弟就是了。” 作为一个手握实权的天子,无论他是君威如狱还是平易近人,该敬畏他的人心里都会敬畏他。 因此,他觉得,在自家兄妹面前,很是不必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的让人不自在。 见他不似做假,明远1温软一笑,说:“好,六弟。” 齐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喊了一声:“四哥。” 虽然两个人格共用一个身体,可齐晟就是知道,眼前这个,是他真正的四哥。 他从来都没有认错过。 这一声四哥,喊得明远1心头温软,语气也没有先前那么焦急了。 “六弟,你真的准备把三妹配给沈介?” 齐晟下意识地看了信阳公主一眼,见她脸上只有好奇,没有半点不愿和黯然,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信阳公主心里还记着张阳,不愿意开启新的感情生活。 毕竟,自张阳死后,这么多年了,她身边连一个俊一点的公蚊子都没有。 “你看我干嘛?” 信阳公主好笑道,“我这几年只是沉迷事业,无心感情而已。说起来我和张阳也只做了半天的夫妻,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我堂堂大晋长公主,怎么可能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 齐晟忙道:“对,张阳那就是棵歪脖子树,三姐赶紧忘了他才是正经。” 作为一个有地位有汤沐邑的公主,哪怕不想嫁人呢,也多的是人愿意做入幕之宾。 那个张阳,站在齐晟这个弟弟的角度来看,不是什么适合做姐夫的良人。 但方才还十分洒脱的信阳公主却叹了一声,说:“无论他对别人如何,对我是真的好,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无论别人怎么看,信阳公主自己知道,张阳真的教了她很多。 她能把偌大一个慈幼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固然有齐晟暗中相助的原因,却也离不开张阳的教导。 “三姐,你……你不会……” “我是还想着他。不过,我对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男女之情居多的。” 信阳公主笑了笑,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他在我心里,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老师。能与他相守一生,是我的幸运。但若不能,我也会带着他的祝福,继续走下去。” 齐晟挑了挑眉,嘴里说:“三姐能这样想,就对了。” 但他心里,却止不住地升起一股幸灾乐祸来。 ——当初,信阳公主在大理寺见了张阳之后,消沉了好长时间。 这若不是因为张阳那时候对她说了什么让她牵肠挂肚放不下的话,齐晟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念。 他认知张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那可不是个善茬,也不是个圣父,又怎么可能在对信阳公主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一点回报都不索取呢? 齐晟猜测,张阳已经索取了。 那日在大理寺,他一定是对信阳公主说了什么,目的就是想让信阳公主不管日后嫁给谁,都不会忘了他。 他想要信阳公主的爱情。 因为,自从他的母亲去时后,他最缺乏的,就是最真挚的感情。 只是,张阳却没有料道,先帝是一个慈父,并没有因张阳是个罪臣,就逼迫信阳公主立刻改嫁。 这样一来,就给了信阳公主一个缓冲的时间。 而后,又有齐晟插了一脚,带着信阳公主搞事业,让她彻底从儿女私情中超脱了出来。 现如今,信阳公主的确是不会忘记张阳,但张阳在她心里,却等同于兄长甚至老师,跟爱情半点都不沾了。 也不知道,张阳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不管张阳如何,齐晟是乐见其成的。 知道他是真心关怀自己去,信阳公主失笑一声,说:“如果你需要我与沈介联姻,我是不介意的。” “嗐,我就是那么一说,模棱两可的。那些大臣们自己愿意脑补,我还能都管住不成?” 齐晟诚恳地说,“三姐,你弟弟纵然不敏,却也还不需要靠公主联姻才能坐稳这帝位。” 前世他看宫斗类小说的时候,最看不上的事情有两样。 一样是靠摆布后宫嫔妃来控制前朝;另一样就是靠公主和亲来换和平。 如今终于轮到了他自己做皇帝,这两样自己的忌讳,他一样都不会犯! 信阳公主一呆,不可置信地问:“这么说来,你是真心要我去做使节的?” “不然呢?” 齐晟笑着反问,“你以为我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逗你玩呢?” “六弟我……我……” 信阳公主激动得语无伦次,干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深深叩首,“多谢陛下!” “诶,三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齐晟赶紧去扶她起身。 信阳公主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却还没有褪去,语无伦次地说:“六弟,你不知道,这个世道,对我们女子实在是太过苛刻了。你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哦不,是臣,臣一定万死不辞!” 齐晟引着她坐了回去,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我不要三姐万死,只想三姐帮我做一件事。” “陛下尽管说。”信阳公主脱口而出。 齐晟的神色郑重起来,“三姐得了这样的机会,自是欢喜不尽。你可曾想过,让全天下的女子,都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信阳公主震惊了。 片刻之后,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只不过,这一次除了激动之外,更多的是兴奋。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六弟想让她参与的,是一项怎样的伟业。 “六弟,这回你不要拦我。” 她再次起身,郑重下拜,“微末之躯,任凭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多年前,有一个叫主父偃的男人说过:生不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今时今日,信阳公主身为女子,亦有一句感慨要发: ——要么名留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从她听从六弟的安排,创办了慈幼院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贤良淑德,却在史书上寂寂无名的公主了。 只是从前,她不知道自己胸中鼓动的是什么。 今日被六弟亲口点出来,她才知道,那是不甘,那是野心! 为天下女子请命张目,哪怕中道崩殂,有无数口诛笔伐加身,她也甘之如饴了。 “好!” 齐晟亦起身,对她躬身一拜,说:“三姐有此壮志,哪怕千百年后,这世间的女子也会记得你。” 信阳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迅速抬袖抹去眼角的泪花,赶紧换了调侃的口吻来缓和气氛。 “本宫是为女子张目,你一七尺男儿,那么激动做什么?” “诶,三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齐晟露出一副奸诈之相,“这天下,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所有的女子都困在后宅,就相当于朕手底下,少了一半能干活的人。那朕这个万民君父,做得也太亏了吧?” 信阳公主无语至极,半晌,失笑道:“你呀你,真是什么玩笑都敢开。” 齐晟嘿嘿一笑,一脸乖巧。 坐在一边的明远3却已经看透了一切。 ——许多时候,真相就是最不像真相的那一个。 就比如现在,六弟明明说的是大实话,三妹却当他是在哄人玩呢。 信阳公主真就觉得齐晟在开玩笑,笑过之后就安排起了别的事。 “我北上之后,慈幼院就先由薄夫人主持。另外,我想让四妹到慈幼院去帮忙,顺便请薄夫人教导她一番。” 她口中的四妹就是衡阳公主齐蕤。 相对于信阳公主的爽利大方,衡阳公主比较腼腆羞涩,已经于去年下降于东平侯府,夫妻倒也算和睦。 只是衡阳公主天性如此,喜欢悲春伤秋,让信阳公主十分看不上。 信阳公主觉得,自家四妹之所以整日里无病呻-吟,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给她找些事情,让她忙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晟道:“慈幼院一直都是三姐打理的,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 这些都是小事,他自然不会驳了去。 不过,衡阳公主…… 说实在的,他的确是没有多少印象的。 见他应了,信阳公主就小小地得寸进尺了一下,“那我北上的时候,能带一个人吗?” “谁?” “是一位姓洪的姑娘。” 信阳公主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那也是一位奇女子。” 245、第 245 章 信阳长公主出使摩根, 早就被齐述暗地里叮嘱过的摩根使者是跟着信阳公主一同返程的。 有了齐述看在扎那汗王的面子上特意提醒的东西, 让使者明白了大晋的态度,决定回去之后, 就带着自己的家族,向乌兰阏氏投诚。 在没来大晋之前, 使者也和许多摩根贵族一样, 认为大晋轻视女子, 肯定不会同意乌兰阏氏一个女人掌握摩根王庭的大权的。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 当今天子他不走寻常路, 对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尤其宠爱纵容。 他可是仔细打听过了, 这位信阳长公主, 可是大晋开国以来,第一个持节为使的女子。 以晋人对女子相夫教子的要求, 他可不相信, 这个决定会是大晋天子自己做出来的。 肯定是这位信阳长公主自己野心勃勃,到大晋天子那里求了,大晋天子拗不过自己的姐姐,这才同意了的。 这位信阳长公主身为女子,肯定对同为女子的乌兰阏氏好感倍增。 乌兰阏氏也不是傻子,肯定会着意拉拢信阳长公主的。 到时候,乌兰阏氏身后有了信阳长公主的支持,也就是有了大晋天子的支持。 ——以上, 都是使者根据齐述的好意提醒,自己琢磨出来的,自然深信不疑。 这次忽悠的成功,却让齐述信心大增,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张仪苏秦再世,也有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了。 所以,在他收到消息,说是天子要派人到到南疆去,忽悠南疆小国允许大晋在深山密林里修路的时候,就主动找上天子,强烈要求让他去。 “你?” 齐晟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诧异,“忽悠北方蛮夷不好玩吗?你怎么突然就想到南边去了?” 齐述“嘿嘿”一笑,十分的谄媚讨好,“陛下哄臣玩呢。北方边境有明远大师在,哪里还需要别人?” 而且,草原各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挑战性了,还是南边更有意思。 “这……”齐晟又迟疑又纠结,“不是朕不愿意让你去南边,只是……” “只是什么?”齐述万分疑惑。 他仔细想了想,只想到了一个可能,“难不成,是有人先来求您了?”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不知道他除了嘴炮,就没有别的才能了吗?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只听齐晟轻叹了一声,万分无奈地说:“南边和北边不一样。” “都是蛮夷,怎么就不一样了?” 齐晟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他一眼,纵然不忍心伤他的自尊,但他这样蜜汁自信,真的是特别欠揍。 所以,齐晟干脆就实话实说了,“南疆各部的贵族,读书比较多。” ——你这个半文盲,就别到人家面前去丢人现眼了。 齐述:“…………” ——好……好伤自尊,我要自闭了。 他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起来,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九九六的热情。 齐晟眉心一跳,赶紧安抚他,“阿述哥,你别只想着南边北边呀,等再过两年,西边才真正是你要大展拳脚的地方呀。” 齐述眼睛抬了抬,不大相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齐晟说的无比肯定,“西边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咱们中原的书。”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忽悠不了他们。 齐述神色一僵,感觉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特么的你这是在安慰人吗?你还不是天子信不信我揍你? 很显然,齐晟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露骨,太伤人了,连忙吩咐张起麟,“把这个回疆进供来的蜜瓜给恒王世子端过去,让他尝尝鲜。” 唉~说起来也是辛酸,像蜜瓜这种随便一个超市都能买到的东西,穿越成皇族之后,反而变成稀罕物了。 “是。”张起麟应了一声,端起那碟洗净切好,插了银签子的蜜瓜,送到了齐述面前。 齐述满脸悲愤地扭过头,看也不看那碟蜜瓜一眼,“文盲哪里配吃蜜瓜?” 那声音,好不委屈。 “你真的不吃?” 充满恶趣味的齐晟不但没有安抚他,还装作看不懂他的口是心非,“既然如此,张起麟,你派个人,把齐斌叫来。” 齐述眼皮一跳,警惕地问:“陛下,您叫他干嘛?” 齐晟叹了一声,露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神色,说:“瓜都已经切好了,你不吃也不能浪费呀。朕只好叫别人来吃了。” “谁说臣不吃的?臣最喜欢吃蜜瓜了。” 他说着,一手捏了两根银签子,吃得满嘴都是。 齐晟暗暗一笑,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和他说起了西方的重要性。 “那边也有很多国家,早些年咱们大晋不会自己做玻璃的时候,贵族之间奉为珍宝的玻璃镜子,都是从西方传过来的。” “由此就可以看出,西方国家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自己特色的。特别是航海。” 大晋虽然也有海商,但因为不是官方组织的,船也不大,所以不可能航行到很远的地方。 齐晟专门让人调查过,大晋的海商交易来的舶来品,都是在某个海岛上,和西方来的船只换的。 如果再往西,就会有海盗横行。 海商们纵然都有护卫,但海上作战毕竟不比陆地,他们经验不足,自然能不和海盗碰上,就不和海盗碰上。 齐述听明白了,“陛下是准备由朝廷出面,造大船,往西方去吗?” “不错。” 齐晟并没有否认,“前些日子,朕在历代先帝的私库里,扒出了几张前朝宝船的图纸,已经命内务府的匠人到广州和福建去造船了。” 这次造的船,不但船身大、吃水深,还要安装火器司改良的火炮。 有了火炮加成,于海上作战的时候,就不必接舷近战了。 齐晟记得,在他原本的世界的某个时段,地方某些国家的军队,会在官方的支持下扮成海盗。 就是不知道,这个相似度极高的衍生世界里,会不会还有这一出了。 不过,有没有都没关系,因为大晋的火器就目前来说,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 齐述眼睛一亮,蜜瓜也不吃了,眼巴巴地看着齐晟,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等官船出海的时候,臣能掺一股吗?” 单看前些年舶来品卖的有多贵,就可以想象得到,把中原的特产运到海外,会有多受欢迎了。 他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攒钱。 但他又不愿意贪污受贿,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法子。 无论怎么想,做海运,还是跟着官船做海运,都是一个赚大钱的好法子呀! “哦,”齐晟拿眼瞥他,“不愿意去西方?” “愿意,怎么不不愿意?” 齐述拍着胸脯说,“等臣回去之后,就找个洋人,学学西方国家的话怎么说,再好好学学凫水。到时候,臣愿意作为使臣,带队去。” 为了能赚大钱,他豁出去了! 齐晟笑了,“朕准了。” 齐述大喜过望,急忙拜谢:“多谢陛下!” “行了,起来吧,去西方,也不是真让你去做生意的。” “愿闻其详。” 齐晟道:“咱们大晋和西方国家的接触会越来越多,利益的纠葛也会越来越深。那些国家不比南蛮与北蛮,不与我大晋接壤。想要占据上风,甚至是操控他们的朝局,主要靠的是什么?” 齐述正听的认真呢,他却突然不说,疑惑了片刻之后,他才恍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陛下是在问臣?” “不然呢?”齐晟无语至极,“我还能是这殿内的柱子吗?” 这些年看着是聪明了,怎么还是这么呆? 齐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真想了想齐述自监国以来的政策,说:“主要还是得靠我大晋强盛的国力和军队。” 齐晟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还挺刚啊。” 这句调侃,齐述全当夸奖听了。 他腼腆一笑,说:“这都是近朱者赤,陛下您教导的好。” 单论脸皮的话,的确是近朱者赤了。 齐晟失笑地摇了摇头,饮了半盏茶水,又说起了正事,“古人云:远交近攻……对了,你知道远交近攻是什么意思吧?” 齐述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忍不住磨牙,“知道。” “唔,知道就好。” 齐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借着方才的话说,“像南蛮和北方草原真这种与大晋接壤的政权,自然是打怕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不敢反抗。但对于隔海相望的那些国家,战争的消耗太大,说不定得不偿失。这个时候,外交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他说的已经够明白,齐述听得蠢蠢欲动,接下来胡乱应对了几句,就告退了。 ——他得回去准备准备,等广东和福建造好了大船,他一定得争取到这个出海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已经没有了靠着海运大赚一笔的想法了。 毕竟,虽然赚钱使他快乐,却又怎么比得上建功立业呢? 他自小就和齐晟交好,从齐晟这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只要功业有了,钱财还会缺吗? 246、第 246 章 京城这边一切都还安稳, 但信阳公主的出使之路, 却不怎么安稳。 她在宣府与沈介汇合之后,略微修整了几天, 又听从王干的建议,在宣府镇挑选了五百甲兵做护卫, 这才进来草原地界。 不得不说, 王干很有先见之明。 他们进入草原之后, 才走了五十里,就遇见了一伙马贼。 信阳公主从京城带来的护卫虽然也号称精锐,但毕竟没怎么上过战场, 平日里训练得再好, 轮到真刀实枪干架的时候, 还是得看宣府这五百边陲精兵的。 那伙儿马贼人数不少, 得有一百左右。 他们个个都是一人三马,策马奔来时浩浩荡荡, 卷起一大片烟尘。 沈介大喊一声:“保护公主!” 自京城带来的人便将信阳公主的车架团团围住, 务必不让一支箭矢射入。 真正短兵迎战的,是那五百宣府卫。 大晋和草原各部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大规模战争,但私底下的小摩擦却是从来不断的。 也就是自齐晟监国以来,实行的种种政策让大晋彻底占了上风以后,包括瓦剌、摩根在内的大小部族才安分了些,这两年打草谷的事逐渐绝迹了。 但这并不代表宣府卫的兵将对草原正规部族的战法已经生疏了。 这些人纵然已经尽力模仿马贼了,可进退之间也未免太过有度,就算有的不和谐, 熟悉的人一看,也能看出其中的僵硬不自然来。 那分明就是在做戏嘛。 沈介来宣府的年份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但跟在他身边的孟百户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孟百户能看出来,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摩根使者自然也能看出来。 那使者忐忑的很,特别是看见孟百户在沈介耳边说了几句话,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几眼之后,他更是眼皮直跳。 ——不会是部落里的哪个贵族脑子抽了,为了不让乌兰阏氏掌权,就异想天开,来刺杀大晋公主吧? 长生天保佑,可千万别呀! 若说从前,这使者对大晋还存着平起平坐的心思,对摩根一时不差沦为大晋的番属心怀不满的话,在去了雒阳一次之后,这些想法,他是一点都不剩了。 也是多亏了恒王世子和自家大汗交好,才肯告诉自己一点内部消息。 若不然,他还不知道,大晋的火器已经那样厉害了。 如果他们摩根对此一直无知无觉,自以为能和大晋平起平坐,惹恼了大晋天子,只怕灭族之祸,只在顷刻之间。 而如今大晋在位的这位天子,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据他千辛万苦打探出来的消息,这位天子少年时,就因自己的表哥不顺他的意,被他直接叫人给叉了出去; 后来做了太子,更是把自己的老师扔出宫过。 只从这两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天子和以往历代的中原皇帝都不一样。 以往最能辖制中原皇帝的“脸面”,对这位天子来说,只怕还不如一张羊毛毯。 当道德绑架对比你强的人不管用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就只有一条出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是因此,这使者在得知大晋天子破例派了自己的姐姐出使摩根的时候,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才是向乌兰阏氏投诚,而不是暗地里联络其他不服的种族反抗。 乌兰阏氏有大晋撑腰,反抗是没有前途的。 眼见得沈介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就到信阳公主的车架前求见了,使者心头一跳,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行动,只怕就要完全落入下风了。 心动不如行动,使者以极快的速度跑到沈介身边,抢先一步说:“公主殿下,外使有要事禀报。” 沈介施礼的动作一顿,扭头就看见了摩根使者祈求的神色。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冲使者笑了笑,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就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了。 使者感激地笑了笑,便凝神静气,等待公主宣召。 好在信阳公主知道此行事关重大,半点没有磨蹭,车帘很快就被掀开了,露出了信阳公主端庄明丽的面容。 使者明知不合规矩,却还是忍不住瞧瞧窥了一眼公主的容颜。 说实话,他有那么一丢丢失望。 信阳公主固然名言不可方物,但和大晋天子相比,却总是少了那么几分颜色与气度。 但失望也就是一瞬间。 因为,即便是比不上大晋天子,信阳公主的容颜,也可以甩所谓的草原明珠两条街了。 倒不是说草原明珠不美,只是草原风吹日晒的,美女的皮肤总不那么细滑,也没有信阳公主通身的贵气。 一眼过后,他赶紧收舌了心神,“公主殿下,外使有要事禀报。” 跪坐在公主身侧,充做女官的洪翎姑娘代公主问话,“贵使有何要事,可速道来。” 使者道:“禀公主殿下,这些人,不像是马贼。” 信阳公主秀眉微蹙,这才开了尊口:“贵使确定?” “外使确定。” 使者肯定地说,“这些人虽然极力遮掩了,但他们乱的太有军队的章法,他们只是在极力模仿马贼。” “哦?”电光石火间,被齐晟恶补过的信阳公主就已经有些明了了。 她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如利剑一般盯着使者,声音因缓慢而充满了压迫感,“莫不是……你们摩根部落有人不满朝廷册封扎那为汗,特地派人来刺杀本宫?” “不、不、不,绝不可能!” 使者汗都下来了。 这一刻,他纵然心乱如麻,也还是禁不住地想:这位信阳公主与大晋天子不愧是亲姐弟,果然是亲姐弟呀! 他出使这一趟,别的事情办没办成先不说,对大晋皇家的威严却是知之甚深了。 绝对要打消信阳公主的想法,若不然,大晋只怕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公主殿下,摩根上下都对大晋十分仰慕,对天子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信阳公主冷冷不言,但却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使者道:“一定是其他部族不愿意摩根有大晋做靠山,所以才蓄意破坏的。公主放心,待外使到了王庭,禀报了大汗与乌兰阏氏,一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的!”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摩根贵族脑子抽了,都一定不能是摩根人。 信阳公主又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额头上的汗都流进眼睛里了,但淡淡开口,“既然贵使都这样说了,本宫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希望,摩根王庭不要暴毙真凶才好。” “公主说笑了,摩根又怎么敢暴毙刺杀公主的真凶?” 使者的眼睛被汗水蛰得生疼,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还要强忍着赔笑。 弱势方的使者,可真不是好当的。 那些“马贼”很快就被解决了,斩杀了大半,只领头的几个逃窜了。 使者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没被抓住活口,那就一切好说。哪怕是从尸体上搜出了标志性的证物,他也可以推说是别人伪造的。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使者只顾擦汗,也就没有看见沈介与孟百户对视之间,递给彼此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并没有接到和摩根撕破脸的命令,自然不会留下活口,以免出现左右为难的局面。 自然,随后的搜尸,也不会搜出什么标志性证物的。 没有摩根的,也没有其他部族的。 于是,使者的心就一直提着。 随后的行程里,又有几波“马贼”来劫杀信阳公主,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 直到收到使者飞鹰传信后,乌兰阏氏派出的王庭精锐赶了过来,那些“马贼”才彻底销声匿迹。 不过,真正令使者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却是信阳公主与乌兰阏氏的一见如故。 这两人都不是寻常巾帼,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两个事业型的女性。 在这个与以夫为天的年代里,哪怕是风气开方的草原部落,像乌兰阏氏这样将权势看得比丈夫和儿子都重的女子,也没有几个。 而信阳公主虽然没有她那么重的权欲之心,但却是一心想要辅佐自家六弟,做出一番可能名垂青史,也可能遗臭万年的伟业。 也是因此,她当日参拜齐晟时,自称的是“臣”,而非“妾”。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脾性相合。 接下来的相处,纵然乌兰阏氏一直没有忘了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支持,但信阳公主还是很欣赏她。 于是,到了摩根的第二日,信阳公主就当众宣读了大晋天子的册封旨意,册封扎那王子为摩根汗王,并准许乌兰阏氏称太后。 在草原上是没有“太后”这个称呼的,如今大晋天子特意给了乌兰这个称呼,就是表明了支持她与扎那共同掌权。 乌兰太后感激不尽,当即就发誓永生效忠大晋,永不背叛。 信阳公主特意越过扎那,将圣旨递给了新鲜出炉的乌兰太后,两人相视一笑。 乌兰太后心想:至于这誓言到底能有多久的效力嘛,就要看大晋能够强盛多久了。 信阳公主暗道:不必永远,用不了多久,你们摩根就只能做我大晋的走狗了。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却又以外地相处融洽,让那些暗地里不服乌兰太后的势力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第五日夜里,乌兰太后突然出兵,抓了好些贵族枭首。第二日一早,就带着这些首级去见了信阳公主。 “殿下,就是这些人勾结了赫赫与兰氏,中途劫杀公主,意图破坏大晋与摩根的关系,我已经将他们尽数枭首了。” 这些首级的主人,只怕大部分都是反对乌兰太后的人。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信阳公主并没有拆穿,因为助乌兰太后彻底掌权,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她只是淡定地看着堆了一地的首级,淡定地说:“有劳太后了。” ——实在是沿途看多了厮杀,没办法不淡定。 247、第 247 章 三个月后, 信阳长公主回朝。 这一次出使, 无论对摩根来说,还是对大晋来说, 都是很成功的。 摩根政权迅速稳定,大晋这边也奠定了为草原诸部册封汗王的基础。 ——没办法, 只看大晋公主在摩根搅弄风云的手段和成效, 就知道自己反对大晋会是什么下场了。 什么独立, 什么政权,那都是要在能好好活着的基础上,才有福分追求的东西。 当大晋能掌控他们生死的时候, 乖乖听话, 才是唯一的生路。 信阳公主在摩根的表现, 被沈介递上的折子半点不夸张地叙述了一遍。 虽然朝中某些大臣对此很有意见, 说什么仳鸡司晨。但眼见天子自己都不在意,甚至是乐见其成, 大部分人也都没有多嘴。 所以, 在信阳长公主回归之后,天子以她此次的功劳为由,特准她入朝参政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多大。 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信阳公主是皇室血脉。 历朝历代的公主,真是少有安分的,大家潜意识里,都不怎么拿公主当女人。 所以, 信阳公主入朝参政这回事,还没有一同回京述职的沈介迅速成婚给人带来的震撼大。 是的,沈介成婚了,娶的是他二娘庄氏的娘家侄女。 他之所以二十多了还不成婚,就是为了等未婚妻及笄。 庄氏不是他的亲娘,但他自小就跟着庄氏长大。虽然有着自己不能生的缘故,二娘对他极好却是真的。 早年间因着云氏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接他去侯府,庄氏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后来云氏去了,她反而又担心他受不了丧母的打击。 对于沈介来说,这般深厚的养育之恩,他真是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之所以请父母替他求取庄氏的侄女,就是怕日后的妻子会因庄氏不是自己亲生母亲而对她有所怠慢。 所幸那个时候,当今天子已经是太子了,他虽然只是个小官,但身份却是水涨船高,也不算辱没了庄家的姑娘。 两家的亲事结的很顺利,唯一的缺憾就是未婚妻比他小好几岁,他得等上几年。 不过,对他来说,这都无所谓,他正好可以先搞搞事业嘛。 小伙伴儿们都在九九六,他也不能落后呀。 信阳公主北上之前,京城里传出天子有意招沈介为驸马的消息,沈、庄两家还紧张过一阵,庄家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先来商量退婚的事,以免日后自己女儿不好找婆家。 还好信阳公主亲自差人来传了话,只是叮嘱他们不可声张。 兜兜转转的,这一对姻缘终究还是凑成了。 沈介心满意足,庄氏更是心满意足。 对于这件事,大家只是八卦了一阵。 因着有齐晟的吩咐,梁靖暗中引导了舆论走向,大家八卦的重点都是信阳公主深明大义,沈介大人不慕权势。 ——信阳公主原本有意招沈介为婿,但在问过沈介之后,得知他早已有了婚约,就等女方及笄之后便成婚,便潇洒放手,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这是齐晟亲自设计的剧本。 原本梁靖还想趁机给沈介找点小麻烦的,但有齐晟亲自下场,他就不敢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替沈介洗白…… 啊不,是保持沈介的洁白。 沈介成婚之后,信阳长公主的婚事,就成了京城最大的八卦。 这原本看好的驸马没了,公主这朵名花,又会花落谁家呢? 有人觉得信阳长公主仳鸡司晨,一看就不是安分度日的,对信阳公主退避三舍; 有人则是在心里盘算,信阳公主有天子宠信,马上又要大权在握,如果娶了她,后半辈子可以说是不用愁了; 当然也有对这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公主心生钦佩的,但真的只是少数。 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也只能想想。天家的婚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当然,这些八卦党,大多是后宅的女人。 前朝男人们关注的东西,和他们截然不同。 他们更关心的,是信阳公主入朝之后,天子会把她安排到哪里去。 对于这个问题,齐晟觉得,还是得问问本人的意见。 “三姐觉得,哪个部门更适合你?” “鸿胪寺。” 对于这个问题,信阳长公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六部是可以排除了。 虽然专业知识她可以学,但六部可是除了翰林院之外,最大的老学究聚集地。 她一个女子进了六部,纵然有公主之尊,他们不敢明面上怠慢她,但捧着她让她坐冷板凳,她也只能吃哑巴亏。 剩下的就是五寺了。 五寺之中,最硬气的肯定是大理寺了。 但也正是因为大理寺太硬气,完全可以像六部一样,空捧着她。 再者说,她又不会断案,去大理寺干嘛? 剩下的太仆寺、光禄寺都是清闲衙门,只适合养老。 太常寺是主祭祀的,而许多祭祀本来就忌讳有女子出现,让她一个女子去太常寺管祭祀的事,只怕当场就有许多老顽固要玩死谏了。 算来算去,也就鸿胪寺比较合适。 一则她有出使摩根之功;二则外番之人对女子反而不那么轻视,最适合她一展拳脚。 “既然如此,朕这就下旨,给鸿胪寺增设一位少卿,按从三品例。” 见她自己有主意,齐晟自然不会给她泼冷水。 毕竟,事在人为嘛。 鸿胪寺原有正卿一位,正三品,少卿三位,正四品。 齐晟特意给她设了个从三品的少卿位,也是给她一个超然的地位,不让那些老油条用边边框框把她给锁死了。 至于更多的,就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了,齐晟身为天子,也帮不了她。 信阳公主入朝,并将自己的随身女官洪翎安排做了副手。 这件事是一个开始,也是一种信号的释放。 纵然世道于女子来说,十分艰难。 但却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甘愿被这世道束缚,相夫教子,看似美满地过一生的。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陆陆续续的,就有许多官宦贵族家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地到信阳公主府拜见。 性子婉约一点的,也就是拿出自己写的策论和抒怀明志的诗词请信阳公主斧正; 性子爽利的,则直接就表示:愿意跟在公主身边,做一个端茶倒水的。 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们,也不是每一个都很幸运,有一对开明的父母的。 但她们既然敢踏出这惊世骇俗的一步,必然是性子坚韧之辈。 长辈的阻拦并不能磨灭她们的决心。 也是,原本一眼就可以看见头的人生,出现了不一样的风景,有了其它的路口可以选择,但凡不甘心的,又有几个能忍得住诱惑呢? 一时之间,京城贵族之家,多了许多的不孝女。 这其中,最惨烈的几个,直接就被逐出了家门。 也幸好信阳公主这边,齐晟时刻都在关注。 清楚的知道后世西方女权运动有多惨烈的齐晟,虽然不会在明面上帮助她们,但却早就准备好了在暗地里扶持。 那些和家里闹翻了,或者是单方面闹翻了的姑娘们,都得到了好心人的指引,通过慈幼院,接了抄写话本的工作,用所得的酬劳,来养活自己。 这样清苦的日子,比起在家时的锦衣玉食,何止是天渊之别? 但她们都很振奋。 因为她们发现:离开了家族,她们是能够活下去的。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自己回来的! 这是在离家之前,父兄带着得意甚至是鄙夷说出来的话。 此时此刻,拿着自己挣来的钱财,有两个和家里闹得特别厉害的,忍不住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活到了今日,我方才知晓,为何古人宁死不食嗟来之食!” 原本不被人尊重的人,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尊严,那么就很难再放下了。 因着有齐晟的暗中庇护,并没有街头混混敢打她们的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天子对先帝妃嫔的安置终于下来了。 愿意遵循旧例,到皇觉寺中修行的,每个月会发给米粮布匹; 年纪轻轻愿意改嫁的,每人发一千两的嫁妆; 有意自谋出路的,也发一千两的启动资金。 玫贵妃徐羽然和湘妃顾飞琼也终于有机会走出这深宫大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她们两个在宫中打打闹闹,相扶相持多年,早就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姐妹了。 所以,纵然出了宫,两人还是同进同出。 湘妃顾飞琼平日里在宫中玩角色扮演,服装和配饰花销甚大,临出宫的时候,手里就只有两千两银子。 一千两是齐晟统一发的,另外一千两梁太后私底下给的。 梁太后怕她们在外边受欺负,还给了两人宫牌,让她们有空就进宫陪她说话。 相比于顾飞琼的寒酸,每个月都有分成进账的徐羽然,可是个大大的富婆。 这么多年了,徐羽然终于在顾飞琼面前扬眉吐气了。 “哈哈,现在,我才是大老板,咱们具体干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顾飞琼纵容一笑,端得是百媚千娇,“好,都听你的。” 但徐羽然也就是嘴上痛快了那么一下,真正下决定的时候,还是两人一起商量的。 徐羽然想要给齐晟的计划添砖加瓦,顾飞琼支持她。 于是,两人就决定开一个书局,写一些宣扬女子自立自强的小说,并利用后世的包装宣传模式,为齐晟略尽绵薄之力。 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可不知道,自己办的这个书局,竟然会帮上那么大的忙。 那些和家里闹翻了姑娘们,有的人成功通过信阳公主谋到了一份差事。 但每个部门的职位都是有限的,哪怕是刀笔吏,竞争的压力也很大。 这些姑娘们毕竟没有受过正统的为官做吏的教育,在竞争上往往处境不利。 但日子总是要过的。 她们只是尝过了自由,就不想再回到牢笼;找回了尊严,就不愿再被人轻贱了而已,又不是非得当官。 有的姑娘在看了徐顾二人开办的“晋江书局”出的书之后,就干脆化身诛伐之笔,开始自己写话本,用一个个充满讽刺和隐喻的故事,企图唤醒更多浑浑噩噩的女子。 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对这个世道感触更深,写出来的话本也更加能引起共鸣。 所以,徐、顾二人干脆就退居幕后,专心给这些姑娘们做包装,做宣传推广。 248、第 248 章 在后世的史书记载上, 关于大晋昭德年间兴起的男女平权运动的记载, 是呈断层式的分化现象。 离昭德元年越近,史官笔锋中泄露的讥讽与愤懑之情就越浓。 后宫干政、牝鸡司晨等字眼比比皆是。 但昭德帝齐晟实在是太能忍, 也太稳得住,无论外界怎样评价, 有心人怎样挑拨士子群情激愤, 他的所有动作都是不紧不慢, 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让那些老古董无奈的是,齐晟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的每一个看似合理的决策, 都会阴差阳错地造成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对此, 徐羽然私底下和顾飞琼吐槽:“这主角光环, 也太亮了吧?” “主角光环?” 顾飞琼秀眉微挑, 眼波流转,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来。 徐羽然挑眉, “你笑什么?” “笑你呀。”顾飞琼慢悠悠地摇着团扇, 笑着朝徐羽然抛了个媚眼。 徐羽然只觉浑身一阵恶寒,对顾飞琼不分季节摇扇子的行为表达了强烈的鄙视之情,“这大冬天的,你不冷吗?” 顾飞琼笑道:“我心有暖阳,何惧寒冬?” 徐羽然懒得搭理她。 但她这气性,也只支撑了片刻,就忍不住心里猫爪挠似的好奇,“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呀?” 见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天真烂漫, 顾飞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看见的主角光环,他却不知道暗地里谋划准备了多久。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主角光环?” 徐羽然登时讪讪,呐呐道:“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她也知道,把别人苦心孤诣的努力,随随便便就用一句“主角光环”抹杀掉,也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你呀你!”顾飞琼笑叹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叮嘱道,“你在我面前自然可以言行随意,但在别人面前,万不可如此。你要知道,咱们是……” “知道了,知道了。” 徐羽然已经满血复活了,笑嘻嘻地打断了她,“咱们是处在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你这话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顾飞琼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呀?”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徐羽然抱着顾飞琼的胳膊,仰头看她,“对了顾姐,再过几天,就是女儿节了。今年的女儿节,咱们给大大们发什么福利好呢?” 这个女儿节,和乞巧节不一样,是那些被晋江书局变相资助过,从晋江书局谋求到活路的姑娘们自发组-织的活动,日子就是晋江书局成立的那一日。 就算是架空的朝代,大晋的节日跟她们原本的时空都一样,过节讲究的就是一个团员。 可是,这些女孩子已经和家里闹翻了。 对她们来说,无论哪一个节日,都会勾起她们的伤心事。 顾飞琼将这些看在眼里,就提议她们可以给自己定一个节日,大家聚在一起高兴。 这个提议得到了女孩子们的认可,并因顾飞琼是发起者,将晋江书局成立的那一日,定为了女儿节。 一开始,只是一少部分姑娘过这个节日,但慢慢的就越来越多了。 发展到如今,女儿节正式和乞巧节分裂开来,其意义类似于她们原来世界都有的的妇女节。 顾飞琼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柔声道:“明日不是要到公主府去赴宴吗?正好就此事商议一番,给她们准备一些急需用的东西。” “好,都听顾姐的。” 徐羽然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我再没有想到,大晋的平权运动,会是从女子的笔杆子开始的。” 顾飞琼看着鬓边已经生出丝丝白发的徐羽然,谓然叹道:“任何改革都是从艰难险阻开始的。大晋的平权运动,如果不是有天子在背后支持,哪里会有这表面的平静?” 虽然私底下的暗涛汹涌从来都没有断过,但那些波及到的,都是已经进入了朝廷体系的女官们。 也是那些身怀担当的女官们,艰难地扛起了一切,负重前行,才给了底层这些不愿意一生都被父、夫、子操控的女儿们一线喘息之机,一片不算平静的乐土。 徐羽然默然了片刻,忽而叹道:“也不知道,当今太子,将来会不会继承他父亲的志向。” 她自来不愿意想这些太过沉重的事,但有些事却不得不想。 如果这些女子多年的努力,因为换了一届天子便要废掉大半,不知会有多少人要疯掉。 顾飞琼笑了,笑着说:“你放心,那就是个伪资-本-家养出的真资-本-家。平权运动对上位者的好处已经显出来了,那位太子,怎么可能不继续支持?” 有些人也真是说不得。 这不,顾、徐二人昨日才讨论过当今太子,今日便在衡阳公主府见到了。 是的,这次聚会的地点,并不是信阳公主府,而是衡阳公主府。 衡阳公主原嫁于东平侯世子,夫妻关系也算和睦。 但这一切,都因信阳公主做了使臣而改变了。 东平侯府就是属于那种老顽固级别的封建礼教施行者。 原本,因为衡阳公主是信阳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们家就对她颇有微词。 在她坚持到慈幼院去帮忙的时候,东平侯夫人更是特意把她从公主府请回侯府,看似软和,实则不容置疑地让她守妇道,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这也是衡阳公主的性情太过平和,平日待人一向十分宽厚,这才让东平侯夫人仗着自己婆婆的身份,对她少了几分尊重。 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衡阳公主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对她呈口舌之利的事根本不在意。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东平侯夫人不但妄图干涉她的事情,还含沙射影地讥讽信阳公主。 这可算是触了衡阳公主的逆鳞了。 没错,衡阳公主的性情是比较平和低调,但她到底是个公主,自小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过半句重话的。 东平侯夫人蹬鼻子上脸的行为,当即就惹怒了衡阳公主。 她脸色一沉,冷声道:“夫人便是这样和本宫说话的?” 东平侯夫人一怔,继而就对衡阳公主的态度不满起来,“公主,臣妇也是……” “放肆!” 衡阳公主身边的女官得了公主的示意,当即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夫人既知公主当面,为何不行国礼?难不成,东平侯府要谋反吗?” “姑娘何出此言?” 东平侯夫人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不满地对衡阳公主说,“公主好歹管管身边的人,主子还没开口说话呢,也容得她放肆?” 呵! 衡阳公主笑了,笑吟吟地说,“看来,是本宫往日里,对你们东平侯府太过宽纵了。” 不待东平侯夫人反应过来,衡阳公主立刻翻脸,讥讽道,“你又有何颜面,让本宫与你对嘴?” 然后,她直接问那女官:“红棉,见了本宫不行国礼,该当何罪?” 女官红棉昂首挺胸,朗声道:“罪同欺君,按谋大逆论处。” 其实,这件事欺君是真,但谋大逆就纯粹是危言耸听,说出来吓人的了。 但东平侯夫人不知道啊。 欺君和谋大逆这两个词的威力实在太大,大到东平侯夫人浑身颤抖,乖乖起身朝衡阳公主行了大礼:“臣妇参见公主殿下。” 但她心里却觉得很是羞辱,怀恨在心。 衡阳公主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淡淡道:“还请夫人记住,人长一张嘴,不止是能用来说话的。” 言罢,拂袖便走。 至于东平侯夫人的记恨,她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东平侯府虽然有个侯爵的爵位,却离权利中心还有一段距离。 当年先帝之所以挑了他们家,就是汲取了暨阳侯府的教训,觉得他们家没有家世仪仗,就不会干出胆大包天的事。 但事实证明,总有那么些人,太把自己当回事。 自衡阳公主收拾了东平侯夫人之后,世子便一连三个月不曾踏入公主府。便是公主宣召,他也找各种借口推脱。 直到有一天,东平侯夫人母子,带着一个貌美的女子登门,说是那女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请公主允许世子纳为妾室。 亏他们还记得,驸马纳妾,是要经过公主同意的。 这样带着有孕的女子来,逼迫公主同意,与羞辱何意? 衡阳公主的耐心,已经在这三个月之内被消磨干净了。 此时,她根本就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叫人叉了出去。 这发展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便是自认已经摸清了衡阳公主脾性的东平侯世子也有些心里发虚。 反倒是东平侯夫人一直在叫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便是公主又如何?成婚数载,连个蛋都没下。难不成,她想让我们家绝后不成?” 听到自己母亲的话,世子的底气又足了。 那怀孕的女子听了,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将来要继承东平侯府,更是心头暗喜,也跟着说了几句挑拨的话。 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等到第二天,常年不被皇恩眷顾的东平侯府,就一下子迎来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天子准衡阳公主所请,与东平侯世子和离; 第二道,就是将那个怀了孕的女子,赐予东平侯世子为妻,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当时东平侯就傻了,忍着心慌贿赂了传旨的太监,求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太监似笑非笑地瞥了东平侯夫人和世子一眼,“侯爷又何必问我?此事,不是令夫人与令郎更清楚吗?” 然后,那个太监就再也不肯多吐露一个字,带着人就走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东平侯府,已经完了。 从太监那里问不出来,东平侯只好来逼问自己夫人和儿子。 夫人心慌嘴硬,世子却禁不住家法,把自己母子仗着公主宽容,一再无礼的事交代了。 “造孽呀你们!” 东平侯长叹一声,急急忙忙就让人备水沐浴,他要进宫请罪。 249、第 249 章 但东平侯却并没有见到天子, 只见到了天子身边的张公公。 “公公, 陛下还在见大臣吗?”东平侯觍着脸凑上去,顺手塞过去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 张起麟淡淡扫了一眼, 并没有接,只是平静地转述了天子的话。 “陛下说了, 既然你们家世子在享受尚主带来的荣耀和真爱之间选了真爱, 陛下与衡阳公主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只愿你家世子与世子夫人能白头偕老。” 那“白头偕老”四个字, 张起麟咬得极重,重的东平侯心里发苦。 ——天子的意思,不但不可能让衡阳公主与世子复合, 他们家还得好好待那个怀了孕的婢女, 不可休弃, 更不可莫名其妙的病逝。 他都不明白,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正赶上东平侯夫人让人按着新上任的世子夫人, 一碗药已经灌下去大半了。 “住手, 你们在干什么?” 东平侯吓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三两步抢上前去,推开了压着世子夫人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世子夫人!” “侯爷这是什么话?”东平侯夫人不满地说,“那不过是个洗脚的贱婢,怎么能做世子夫人?” 东平侯气得鼻子都歪了,“无论如何, 陛下已然下旨,她就是咱们东平侯府的世子夫人!” 直到这个时候,东平侯夫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极为天真地说:“衡阳公主甚爱我儿,这才如此善妒。只要把这贱婢的孩子拿了去,衡阳公主见了,必然回心转意。” “你……你……你……” 东平侯怒急攻心,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蠢妇,我们家就毁在你手上了!” ——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真把公主当成寻常儿媳的? 东平侯的预感是对的。 在接下来的一年之内,东平侯和东平侯世子的官是越做越小,家里的爵位也是一降再降,终于被削成了白板。 就是在普通人家,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父兄还会带着人打上门去,给自家女儿出气呢。 齐晟身为天子,更没有让自家姐妹受委屈的道理。东平侯府既然敢折辱让胆敢折辱公主,想必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既然如此,他又怎能不成全一番? 不过,齐晟也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至少他们家的家产还有嫁妆,是一点都没少。 只要他们日后安安分分的,做个富家翁,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只看东平侯夫人的性子,他们家想要安稳度日,怕是不怎么容易。 看到了东平侯一家的下场之后,衡阳公主的心气是彻底顺了。 而信阳公主为了让自家妹妹走出感情的创伤,特意带她一起搞事业。 其实吧,衡阳公主看似软弱温吞,内心却比信阳公主不好接近多了。 所以“感情的创伤”什么的,衡阳公主完全没有。 不过,她也没有拂了自家姐姐的一片好意也就是了。 反正她也挺无聊的,看哥哥姐姐们一起搞事业,早就心痒难耐了。 信阳公主带着妹妹去见了齐晟,想让齐晟允许自家妹妹也可以入朝。 齐晟和衡阳公主交谈了片刻之后,当即就准了,并和信阳公主说:“三姐,日后四妹的成就,必定在你之上。” “那敢情好。” 信阳公主毫不在意,笑得很是开怀,“只要咱们姊妹都过得好,我心里可比什么都高兴。” 和衡阳公主相比,信阳公主到底更重私情。 齐晟的眼光半点不错。 得到了入朝的资格之后,衡阳公主并没有选择留在京城,而是到晋江书局招募了一批愿意追随她干出一番事业的女孩子,带着她们到福建去了。 然后,她们一起学凫水、学使用刀剑、学使用火器甚至是火炮。 等大晋的第一批商船下海的时候,衡阳公主带着两个女官随行,到海外转了一圈,好生体会了一番西方世界的特殊风光。 等回到大晋之后,她就上书齐晟,有意在靠近西方的岛屿里,占据面积最大的那几个,像x国女王那样,自己当家做主。 占据有利地形,争夺还上霸权,本来就是齐晟的计划之一。衡阳公主的想法,可以说是与他不谋而合。 他当即就准奏,并借了她五千水军。 对付那些岛上的土著,五千精兵,已经足够了。 而衡阳公主的这个举动,也算是开启了大晋皇族乃至贵族向外扩张,为国镇守要害的先河。 在此后的尽百年里,陆陆续续有贵族自行请封出镇。 而大晋也因此英杰辈出,开启了绵延百年的煌煌盛世。 这一次信阳公主下帖子,却在衡阳公主府摆宴,就是为了替时隔多年,终于回京的衡阳公主接风洗尘的。 而太子之所以会来,就是齐晟自己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来,这才让自己儿子代替自己赴宴的。 “给太子殿下请安。” 穿越多年,顾徐二人也早已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礼节,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太子急忙伸手虚扶,“两位先生不必多礼。” 其实,他们的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 因着顾徐二人并没有改嫁,按理说她们还算是太子的庶祖母。 但以她二人的功业,让太子单纯地把她们当成自己皇祖父的妃嫔,他又觉得辱没了她们。 因此,他干脆就折中了一下,称一句“先生”。 对于这个称呼,徐羽然觉得无所谓,她只要知道是在叫她就够了。 但顾飞琼却很喜欢。 她上辈子读的是师范大学,毕业之后就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因着她们家没有关系,也没有门路,资格转正都是她自己努力靠的。 也是考上了编制之后,她才时来运转,不到四十岁就做了教导主任。 所以,对于教师这个职业,顾飞琼有着满值的好感。 如今她虽然成了自己前世最讨厌的卖课外书的,但对于被人称为“先生”,还是欢喜不尽。 于是,她看太子的目光更加柔软了,“敢问殿下,这段时日,太后娘娘身体可还好?” “皇祖母身体康健,昨日里还念叨两位先生呢。” “唉~” 顾飞琼幽幽地叹了一声,团扇这面,做出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殿下不必说好话哄我们了。我与然然皆已年老色衰,哪里还入得了太后娘娘的法眼?” “呃……”太子尴尬一笑,对自己皇祖母的那点毛病,他身为小辈,实在是不好置喙。 一边的徐羽然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声,满脸嫌弃地搓了搓手臂,撇嘴道:“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了!” “哟,又是谁不会说话了?” 人未至,声先闻。 下帖子的信阳公主和东道主衡阳公主姗姗来迟。 开口的是信阳公主,她冲顾飞琼调侃道:“顾先生这是哪里又惹了徐先生了?” 顾飞琼幽怨地看了徐羽然一眼,冲两位公主行了礼,便直呼冤枉,“公主明鉴。如今她可是大老板,我不过是在她手底下打工的,哪里敢惹她动怒?” 徐羽然气的直拿手捶她。 众人笑了一阵,依次落座。 因着是私宴,几人并没有谈论正事,而是说起来八卦。 “听说太后和陛下准备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信阳公主揶揄地看着自家侄儿,笑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钟意哪家淑女呀?” 太子一双惑人的凤目不雅地翻了翻,不甚在意地说:“随意吧,反正都一样。” 衡阳公主奇道:“这怎么都一样了?无论家世还是长相,总有个高低之别吧?” 她也是刚入京,就听到天子有意替太子择妃的事,有些后悔没把自己小女儿带过来。 不是她吹,她的小女儿不但是她三个儿女里长得最好的,纵使放到京城的闺秀堆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而且,或许因着小女儿的生父不是中原人的缘故,小女儿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跟京城的闺秀都不一样。 太子长的和天子颇有几分相似,说是俊美绝伦也半点不夸张。 如果她女儿能入了太子的眼,不但可以巩固她封地和京城的关系,还可以给女儿找一个天下无双好看的夫君。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反正就是好极了! 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听太子轻轻“哼”了一声,说:“家世再高的,还能高的过咱们家?容貌再美的,还能比得过我?” 在信阳公主三人的“果然如此”和衡阳公主的目瞪口呆里,太子继续发表着他的不要脸言论,”反正我娶谁都注定是被占便宜的,那还有什么所谓?” 信阳公主:“…………” ——果然如此! 徐羽然:“…………” ——不愧是当今天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顾飞琼:“…………” ——这番代代相传的齐言齐语,可真是久违了呀! 衡阳公主:“…………” ——还好没有把女儿带来。在封地养一堆面首他不香吗?何必到京城守着太子一个还被人嫌弃丑? 【正文完结】 250、番外:五皇子反穿 闭上眼的那一刻, 齐豫还在胡思乱想:我侥幸走到了前头, 也不知道六弟会不会哭鼻子?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傻眼了。 ——话说, 还真的有阴曹地府? 圣人不是说了,不语怪力乱神吗? 哦, 对了, 圣人还说过敬鬼神而远之。 看来, 圣人说话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只看他需要用哪一样了。 不过,这阴曹地府的审美也真够磕碜的, 四壁房顶都白惨惨的不说, 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最可气的是, 他生前好歹是个亲王, 爵位世袭罔替的那种,到了地府, 连个单间都不配享受吗?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醒了, 小伙子?” 隔壁腿上打着石膏的大叔顺手扔了个橘子给他,“你姐给你买饭去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齐豫下意识地接住,脱口而出:“阴曹地府还得买饭?” ——这帮不孝子孙,竟是连祭享都不给本王备齐? 大叔一噎,差点没让橘子汁给呛死。 “咳咳咳……小伙子,你就是中了个暑吗?你至于吗?” “中……中暑?” 齐豫一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手里的橘子硬硬的凉凉的,触感分明,“我……我这是……” 难道,他遭遇了晋江书局风行多年的穿越事件?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叔一指门口,“这不,你姐回来了。” 齐豫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越走越近。 “母……母……姐,你回啦了?” 幸好他还有点理智,没有把“母亲”这两个字都说出口。 但他脸上激动的神色,去半点都做不了假。 他姐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拆打包盒,一边说:“快别愣着了,先吃饭吧。今天买了小馄饨,不能放时间长了。” 看着母亲年轻了好几十岁的容颜,齐豫眼眶一红,急忙道:“多谢……姐姐。” 他姐姐笑道:“这是中暑中傻了?说个话还文邹邹的。” “可不是嘛。” 隔壁床位的大叔笑着接口,“小林你是不知道,刚才小豫一觉睡醒,还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呢。” 他姐姐齐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叫你少看点恐怖片,你偏不听。快吃吧,一会儿都泡烂了。” 齐豫不敢再说话,只借着埋头吃东西的空档,稍微梳理一下脑子里多出来的那团记忆。 齐林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吃法,好半晌,才转身和大叔搭话,“叔,婶子还没来给你送饭?” 那大叔乐呵呵地说:“晌午说要炖排骨呢,我还得等等。” 两人就顺势闲聊起来。 齐豫吃完了一碗馄饨,也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虽然他跟着妻子和女儿看了不少晋江书局出的穿越小说,却再也没想到,穿越这回事,会真地落到自己头上。 不,也不能说是穿越,只能说是自己因为中暑,突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只是一时之间,庞大的前世记忆,淹没了这辈子十几年的记忆而已。 大晋已经亡了有三百年了,如今的年代,已经没有皇室了,国家真正成了百姓的国家,男人和女人也真的享有了同样的权益。 这不正是自家六弟憧憬的世界吗? 齐豫又有些热泪盈眶了。 “小豫,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一直关注着他的齐林奇怪地问,“就是吃个馄饨而已,怎么还感动得哭了?那个炸鸡你怎么不吃?你平常不是最喜欢吃炸鸡吗?” “诶,我吃,吃着呢。” 齐豫抬头笑了笑,撕了一只鸡腿,递给了齐林,“姐,你吃个鸡腿。” 他们家父母走的早,齐豫基本上是被大了八岁的姐姐带大的。 也幸好父母出事的时候,齐林已经满了十八岁,可以接收父母的遗产了。 要不然,他们姐弟怎么可能过得这么轻松? 在他这辈子进入叛逆期以前,姐弟两个的感情很好。就算他叛逆了,齐林对他也多是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一直记挂着他。 弟弟久违的乖巧,让齐林一怔,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你吃吧,我不爱吃炸鸡。” 齐林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了递到嘴边的鸡腿。 ——弟弟生病了,应该多吃点。 时隔多年,再一次享受到来自母亲无私的爱,纵然齐豫知道,已经投胎转世,前尘尽忘的齐林,本质上已经不算是他的母亲了。 可是一样的容颜,相似的关怀,还是让他心头一暖,差点没哭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 察觉到自家弟弟剧烈情绪波动,齐林沉下来脸,“你除了中暑,是不是还被人给欺负了?” “没,哪有?我就是……看见姐姐,太高兴了。” ——你我母子,阴阳两隔。多年以后,异世重逢。此情此景,怎不让儿热泪盈眶? 但无论是穿越还是前世今生,都是没法解释的事情。 所以,齐豫只能转移话题,“姐在哪一家买的馄饨?皮薄馅大,真好吃。” 果然,齐林立刻喜笑颜开,“就是东风路那一家,你上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吃他们家的了。” 齐豫又吃了一颗,等咽下去了才说:“多……好几年不吃,都不记得这个滋味儿了。” 唉,一时半会的,这说话的习惯还是得注意。 一旁的大叔一直在看他吃东西,终于忍不住对齐林说:“小豫不愧是大学生,吃东西真秀气,比我家那个讨债鬼强完了。” “叔快别夸他了,他不经夸。” 齐林露出了骄傲的笑意,但心里却有些疑惑:小豫以前吃饭狼吞虎咽的,今天是怎么了? 已经习惯了,根本没察觉自己吃饭优雅有什么问题的齐豫微微一僵,脑子迅速转动之后,还是按照刚下的速度,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碗馄饨,又吃了半只炸鸡。 在齐林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他淡定地回了一个笑容。 他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他和六弟闲聊,说起穿越这回事的时候,六弟说的话。 “一般人发现亲近的人行为有些怪异,只会下意识地逻辑自洽,哪里会第一时间想到芯子换人了?” 自家六弟在帝位上坐得越久,对人心看得就越透。 听他的,准没错! 果然,齐林只是疑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齐豫知道,她已经在心里替自己找了借口,顺利地逻辑自洽了。 果然,就听见齐林玩笑着说:“看来,你们公司这上岗培训做得不错呀!” 齐豫随口道:“嗐,老板太龟毛。” 这件事,就顺利揭过去了。 不是齐豫不信任齐林,只是他不想她再听到对她来说,半生不幸的前世的事。 等隔壁大叔的妻子来送饭的时候,齐林的男朋友也提着一袋水果进来了。 虽然早就已经见过了,但齐豫还是仔细打量了一番。 看面相,这是一个圆滑而顾家的男人。再看他看向齐林那温柔缠绵的眼神,对于这个姐夫(继父),齐豫再没有不满意的了。 ——父皇啊父皇,不是儿子偏心母亲,你们俩不都和离了嘛,就别耽误母亲改嫁了。 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家父皇上了一柱香之后,齐豫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呀,母亲早就投胎转世了,现在人家还是个单身,自然是想找谁就找谁咯。 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 脑补的十分欢快的齐豫可不知道,他姐夫正把他姐姐拉到一边,指了指他低声说:“你还说小豫有点不对劲,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齐林无语地看了眼自家傻弟弟:“……是我想太多了。” “你就是关心则乱。” 姐夫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转身就往齐豫身边走,“小豫呀,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你是回去休息几天呀,还是明天就去上班?” “啊?”齐豫一呆,回过神来,“那个公司不太适合我,我不想去了。” 姐夫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说:“不去也好。我早就说了,让你到我公司去。我的公司虽然刚起步,但前景好的很。” “我那不是怕人家说你开后门吗?” 姐夫无奈地说:“你总是有一堆的歪理。” 一旁的大叔啃了一口炖得酥烂的鸡肉,笑着缓和气氛:“你们一家子感情可真好。” “那是。” 姐夫笑了起来,“多亏小林把小豫教得好。” 齐林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啐道:“你少说两句吧。” 不但刚刚吃饱的齐豫,就连正在吃饭的大叔和婶子也觉得有点撑得慌。 ——好大一口狗粮! 齐豫没什么大病,就是中暑。要不是因为昏迷了两天,根本不用住院。 因此,他的东西也不多,收拾到包里之后,姐夫一只手就提走了。 “这两天你先住我家里,别让你姐担心,还得来回跑。” “行。”齐豫答应得很痛快。 虽然现代的齐豫时常和姐姐待在一起,但刚刚苏醒了的大晋的端王齐豫,却很想念母亲,巴不得多和母亲相处呢。 251、五皇子反穿 齐林和男朋友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 就是图地理位置好, 离他们公司近。 至于他们俩的婚房,上半年才拿到手里, 如今正在装修。 他姐夫和姐姐一样,都是父母早亡, 一个人出来打拼的, 他们都很珍惜这个新组建的家庭。 如果不是齐豫中暑了, 两个人这两天已经把证领了。 至于婚礼,他们定在了十月一日,就是想等亲戚朋友都放假了, 可以来参加婚礼, 祝福他们。 有了端王记忆的齐豫下意识地掐指算了又算, 发现十月一日这一天, 果然不愧是国庆节,紫气灌顶, 鸿运昌隆, 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 就在姐姐和姐夫的婚礼上,齐豫无意间结实了一个做地产生意的老板。 他一眼看出那个老板印堂发黑,显然最近正在走背运。 没有了亲王身份的束缚,齐豫的神棍之魂蠢蠢欲动,终于没忍住,上前搭讪了。 原本,那个地产老板看他年纪轻轻,是不信任他的。但齐豫说的头头是道, 让他又忍不住半信半疑。 “这种事情,你若不信,便是你我的机缘不够,我也不强求。” 一再被人怀疑,齐豫也恼了。 他做了一辈子的皇亲贵胄,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不是哄着他,就是捧着他,哪里遇见过这样的? 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但是,没过几天,那个地产老板就主动联系他了。 “大师,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大量,就帮帮我吧!” 这段日子,不但他公司的股票一直在降,家里人也轮着出事。虽然都是有惊无险,但整天提心吊胆的,换谁也受不了呀。 见他诚心悔过,齐豫也没有为难他。 其实,那天两人分开之后,齐豫就懊恼了起来。 ——如今,他已经不是大晋的端王了,就应该努力把端王带来的影响消除掉。要不然,如今他一个平头百姓,迟早会惹出事来的。 如今人家主动来服了软,齐豫自然不会再不识好歹地拿乔。 其实,这个地产老板的事也挺简单,就是有人恶意要坏他的运气,所以在他公司换了新址,装修办公室的时候,买通了看风水的师父,给他弄了个五行相悖。 齐豫一进他的办公室,就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的气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里办了大半年的功的。 对齐豫来说,这都是小菜一碟,就动了动鱼缸和办公桌,又让他把落地窗上的紫色窗帘,换成了米白色的,就搞定了。 地产老板:“就这?” 齐豫:“就这。” “不需要开坛做法?” “什么开坛做法?” 齐豫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们要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地产老板:“……齐小先生,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你的脑子出了问题?” 作为一个成功的地产商人,地产老板早就在遭遇了无数现实的毒打之后,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尴尬时候就不说话的万金油技能。 但是,最近他家里和公司频频出事,让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断裂的边沿。 偏齐豫在给了他曙光之后,又说出了这样怎么听怎么不靠谱的花钱,也不怪人家说话难听了。 ——听听,听听,他一个算命看风水的,口口声声相信科学反对迷信,这像话吗? 齐豫真诚地表示:这很像话。 然后,他又认真地纠正地产老板:“是算卦的,不是算命的。” 地产老板再次:“……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颓废地抹了把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魔怔了,竟然相信心里那点直觉,回头来找这个毛头小子。 这可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偏齐豫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很讨人嫌了,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算卦是一种概率的推算。无论是文王八卦,还是伏羲六十四卦,都逃不过概率。但算命的,是神棍。” 或许是他说的太认真了,也或许是地产老板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伸手指了指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就摔上门走了。 “诶?这怎么就走了?” 他话音还没落,地产老板就又回来了。 齐豫笑着说:“你想……”明白了? “该出去的是你,”地产老板也是出了门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 齐豫目瞪口呆地被人推了出去,嘟囔道:“我又没说是我的。” 地产老板不想搭理他,并当着他的面摔上了门。 齐豫“嘁”了一声,独自往电梯口走去,嘴里继续嘟囔,“真是的,我又没找你要钱。” 他来的时候,坐的是总裁专用电梯,但现在嘛,他已经得罪了总裁,就只能和别人一起挤咯。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要开了,他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谁呀?” 他正心情不好呢,烦躁地扭过头,准备朝这个不长眼的人发挥一下自己的话唠神功。 但转过头的一瞬间,他所有的想法就都化为了乌有。 “小六?” 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一身职业装,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看背影就觉得是你。五哥,好久不见了。” 看那眉眼,看那神态,不是齐晟又是谁? “你……你、你、你……你怎么也在这里?”齐豫激动得语无伦次。 齐晟伸手指了指上头,“这不,自主创业嘛,在楼上租了两间办公室。” 眼看电梯已经开了,齐晟把自家迷糊五哥往一边拽了拽,免得耽误别人进出。 “诶,我要下去呢。” “跟着我,还让你跟人挤?”齐晟拉着走内部电梯,“正好我也下班了,咱们兄弟去吃个便饭。” 齐豫嘿嘿笑道:“正好,我也不想挤。”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楼下的一家中餐厅要了个包厢。 齐晟的公司刚走上正轨,要不是两个人有要紧话不能让别人听见,他根本就不会花包厢这个冤枉钱。 两人吃着饭,迅速交换了各自的情报。 和齐豫差不多,齐晟也是最近两年才突然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 只是,对于他上辈子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他却疑惑万分。 ——难道,世人真的有生而知之? 齐豫的脸色有点僵:“你是说,父皇和母后也都在,是你这辈子的父母?” “父皇你应该认识呀。” 齐晟说,“三十岁的时候就火遍全球的,全世界也没几个吧?” “嗯?”齐豫迅速扭头,看向了包厢的墙上挂着的一张海报。 海报上的男人有一张夺天地造化的脸,把手上的精致的腕表都趁得黯然失色。 齐豫认得,这表是某大品牌的新款。 而海报上的代言人,正是已经五十多岁了,还美的让一众小鲜肉自惭形遂的国际巨星齐覃。 齐晟笑着问:“想起来了?” 然后,他就听见齐豫喃喃感慨道:“还真有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敢找这位做代言呀?” 就因为齐覃长得太好看了,无论什么样的国际大牌奢侈品,穿戴到他身上,都会被他夺取了所有的光彩。 人们看到他穿戴那些东西,只会觉得是那些东西之所以看着华美好看,都是因为穿戴在了他身上。 是他为产品增辉,而不是产品为他增色。 ——咱们都是普通人,穿戴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效果呢? 所以,很神奇的,虽然齐覃美得天怒人怨,名气大到家喻户晓,却没什么品牌敢找他做代言的。 齐豫感慨这家大牌手表头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 齐晟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昂?有吗?” 齐豫盯着那张海报仔细看了看,了然地点了点头,“是不太对。重点应该是父皇这辈子长的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不过,还是这样俊美绝伦。” 齐晟失笑:“你要是当面这样说,他肯定很高兴。” “他不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吗?” 齐晟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和他自恋不自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句话有点饶,齐豫两只食指左左右右地点了半天,才算是捋清楚了。 “你说的不错,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见他还是这样呆,齐晟无奈地摇了摇头,问起了另外一个重要人物,“知微教主也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提起齐林,齐豫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对她来说,没有最好。” 反正半辈子都过得不快活。 “那倒也是。”齐晟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了饭,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了下次再见,就各自回去了。 过了大约有一个星期,地产老板再次找到了齐豫。 不过,这一次,地产老板一改先前的颓废,十分的意气风发。 两人一见面,他就激动地上前,双手握住齐豫的手,“齐小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等他把手拿开,齐豫手里已经多了一张银行卡。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密码是六个六,还请,齐小先生笑纳。” 齐豫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你老家是四川的吧?” ——变脸这么快。 地产老板一怔,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您可真是神了,连这个都算的出来!” 齐豫:“…………” ——他再没想到,有朝一日,身为话唠之王的自己,还能被人用话给噎住。 252、后世番外(论坛体) 楼主:舔一舔我昭和帝的盛世美颜! 楼主高二, 今天上历史课的时候, 老师用幻灯机放了一张昭和帝齐覃的画像,落款是“睿王晟”。那可是昭德帝的真迹呀! 但在场的所有当事同学, 除了少数的昭德帝吹,都是在为昭和帝的盛世美颜而尖叫的。 楼主还想再喊一遍:陛下, 我要给你生猴子! 1l:呵, 你在想屁吃! 2楼:楼上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人总得有点梦想吧, 万一实现了呢?虽然楼主的痴心妄想是注定实现不了了。 3楼:那副画我在京城博物馆见过,不但技法高超,而且感情饱满, 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 昭德帝对昭和帝深深的孺慕之情。 它唯一的缺憾, 就是落款的字不太好。 4楼:哈哈哈哈哈哈哈…… 昭和帝的一笔烂字青史留名, 昭德帝吹怎么不吹这个? 5楼:预计还有三秒,昭德帝吹就会到达现场。 6楼:还用三秒?本吹在此, 谁敢黑我昭德大帝? 7楼:卧槽!楼上是个八爪怪吗?这个打字速度。 8楼:也有可能是网文写手。 9楼:我是六楼。某些黑子听好了:你们也就只能逮着字不好这一点黑我大帝了。因为除了这一点, 我大帝完美无缺! 而且,就算我大帝的书法是短板,也足够吊打你们这些黑子! 10楼(楼主):弱弱地举个手,大家是不是歪楼了? 11楼:对呀,这不是一个昭和帝的舔颜贴吗?卤煮,你的图呢?为什呢不上图? 12楼(楼主):我也想上,但老师不让拍呀。 13楼:3楼还在吗?学美术的有图吗? 14楼:我是3楼,我也有图, 但我不是学美术的。 【图】【图】【图】【图】【图】 15楼:不好意思,最后一章放错了,那是昭德帝的画像。 16楼:啊——我昭德大帝美颜盛世! 17楼:溺死在大帝的盛世美颜里! 18楼:麻麻问我为什么要跪着看电脑? 那是因为跪着方便舔颜! 19楼:………… ………… 52楼:楼上一群沙币,明明我昭和帝才是颜值的天花板! 53楼:楼上的,乱说话是要负责的。昭和帝虽然是爹,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昭德帝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谁也比不上! 54楼:………… ………… 172楼:话说,两个人不愧是父子呀,长得也太像了吧? 173楼:嚓!我就转身抽了一张湿巾而已,怎么突然盖了这么多层? 174楼:呵呵,不奇怪,昭德帝无脑吹无处不在。 175楼:楼上说的没错。明明父子两个长得差不多,一群沙币硬是把昭和帝踩低了一截。 176楼:就知道会这样。每次这父子俩放在一起,粉丝撕成狗,黑子各种乱入。 177楼:这楼已经废了,大家都散了吧。 178楼:明明两个人都楚楚可怜,闭月羞花,大家为什么要针锋敌对呢? 179:……卧槽! 180楼:卧槽! 181楼:卧槽! 182楼:粗线了,粗线了!海外“贵族”带着述式中文粗线了! 183楼:卧槽!(楼上保持队形) 184楼:我国互联网不是设置了防火墙吗?怎么还有歪果仁翻墙过来窥屏? 185楼:话说,这恒毅王齐述还真是遗害千年。 186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哥虽然早已不在世间,但世间却到处都是哥的传说? 187楼:呵呵,昭德帝不是仁德圣明吗?怎么还会干出故意把齐述这个大祸害放到海外,把西方贵族都教坏的事? 188楼:仁德圣明?明显是吹出来的好伐?黑心资本家,把西方都祸祸成什么样了? (楼主删除了178楼) 189楼:删楼警告!说实话的兄弟们要小心咯。 190楼:为什么要删除我?你这是剥夺公民的言论自由权。我要抗议!抗议! 191楼(楼主):抗议无效,驳回。 192楼:楼主惺惺作态【怒火】【怒火】【怒火】 193楼:楼主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194楼:都9302年了,怎么还有这种无脑黑?恒毅王齐述明明是作为使臣出使西方各国的好伐?高中课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人家是伟大的外交家,可以与苏秦、张仪媲美的那种。 195楼:抱走我张子,我们不约,不约。 196楼:请不要辣踩我苏秦,谢谢。 197楼:齐述能以一己之力,把数十个西方国家的贵族都教成文盲,就足以从侧面说明了,他的外交能力有多强,口才有多秀了。 198楼:呵呵,也就是欺负西方人不懂中文罢辽。 199楼:谁说西方人不懂中文?我中文八级,秀外慧中! 200楼:呵呵。给你个表情你自己体会【滑稽】 201楼:呵呵。给你个表情你自己体会【滑稽】 202楼:呵呵。给你个表情你自己体会【滑稽】 ………… 211楼:楼上一群都是在为难人家嘛!中文博大精深,文盲怎么可能体会得了? 212楼:还中文八级。西方考的这个级,真放到我大种花,也就是小学水平吧? 213楼,楼上的,请不要侮辱小学生,小学生也是会用成语的。 214楼:我小侄女小学四年级,《成语大全》已经背了一半了。 215楼:我儿砸小学三年级………… ………… 261楼(楼主):垂死挣扎,企图把楼扶正。大家还记得这个帖子是干什么的吗? 262楼:咦?不是讨论现在的小学生各种【牛头】【啤酒】的吗? 263楼(楼主):楼主已卒,请勿挖坟。 有和楼主一样爱舔颜的,请关注隔壁帖子《盛世美颜昭和帝》 【链接】【链接】 放完了链接之后,吴雪拧来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然后,她忍不住感叹:“作为一个昭和帝的忠实颜粉,我真是太难了!” 不是昭和帝不够美,而是他太不幸,有一个在美貌上和他不想上下的儿子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儿子还各种无敌各种秀,一大堆的事业粉和无脑吹,把他们这些昭和帝粉挤兑的没有半点生存空间了。 那些昭德帝的黑子,很多都是有昭和帝粉转化而来的。 吴雪打开新开的帖子,见下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同好,满意地去煮螺蛳粉了。 她得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战力,才有力气接着舔她男神的颜呀。 拿小锅接好了水,按照食用说明煮好了螺蛳粉之后,吴雪却吃不下了。 ——太臭了!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毁不该乱吃基友的安利呀! 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一锅螺蛳粉处理掉,重新烧水煮了速冻饺子,这才带着满足的叹息,解决了午餐。 然后,她精神抖擞地再次打开网页,发现帖子已经盖了好几百楼了。 她心满意足地从头开始看,脸上的姨母笑越来越梦幻。 看到第107楼的时候,她的笑容逐渐僵住了。 “mmp怎么到处都是昭德帝无脑吹?还让不让人好好水帖了?” 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舔颜贴,是怎么一下子就拐到了吹昭德帝功绩上的? 她死死盯着第207楼,瞪啊瞪,恨不得把电脑屏幕瞪出一个窟窿来。 207楼:如果不是昭德帝大力推行中原文化,昭和帝的颜粉怎么可能遍布全世界? 208楼:楼上的,能别往自家主子脸上贴金了好吗?这世上美美食城音乐和美颜都是无国界的,歪果仁又不瞎,拜倒在我男神的龙袍之下,很正常好伐? 209楼:你敢说中原文化能遍布世界,不是我大帝的功劳? 210楼:我承认昭德帝功盖千古,但能不能什么好事都往他身上靠? 211楼:真是的,本来还挺喜欢昭德帝的,但见多了无脑吹,看见这三个字就生理性反胃。 212楼:楼上的,反胃就去挂肛肠科,别什么锅都往大帝头上扣。 213楼:肛肠科什么,真是天秀啊! 214楼:不是应该挂消化内科吗? 215楼:活捉老实人一枚。 216楼:老实人。 217楼:老实人。 218楼:话说,还有人记得这是一个舔颜贴吗? 219楼: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洒家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楼主一天之内开的第二个帖子了吧? 220楼:楼主莫名好惨!【蜡烛】【蜡烛】【蜡烛】 221楼:楼主好惨!【蜡烛】【蜡烛】【蜡烛】 222楼:【蜡烛】【蜡烛】【蜡烛】………… 223楼:话说,楼主到哪里去了? 224楼:楼主失踪了? 225楼:楼主大概已经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绝望了吧? 226楼:真无理取闹的世界。 227楼:连开两个帖子都歪成这样,楼主不会自闭了吧? 228楼:绝对是有心理阴影了。 229楼:空有美貌的昭和帝有什么好吹的?大家一起摩拜我昭德帝他不香吗? 230楼:昭德帝赛高! 231楼:你们要吹自己主子,不会自己开帖子吗?整天在别人家帖子里ky,烦不烦呀? 232楼:不用你们提醒,已经有人开了。 兄弟姐妹们,请移步《八一八昭德朝的风云人物们》 【链接】【链接】 昭德吹们终于走了,但吴雪也已经没有了继续水帖的心情了。 愤怒使她质壁分离,愤怒使她失去理智。 她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一个锲而不舍的昭德帝黑了! 253、五皇子反穿(三) 虽然这已经是齐豫活的第二辈子了, 但有些东西, 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长的。 比如,齐豫的情商。 他上辈子就是个铁憨憨, 这辈子还是个铁憨憨。这辈子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之后,更是憨上加憨。 所以, 到别人的公司去打工, 根本就不适合他。 用他自己的话说, “我就是去打个工而已,要是把人家老板给气出个好歹来,那多不合适呀。” 原本他还在纠结, 不是皇族, 没有一个六弟肯给他指路子, 并想方设法地给他塞钱以后, 他该怎么生活。 ——虽然父母留的遗产他和姐姐能各继承一半,也是一比不小的数目, 但坐吃山空, 总不是个办法呀。 这个时候,地产老板给的酬劳,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呀,我还可以给人算卦看风水呀。 他就做了地产老板这一单,就得到了十万的酬劳,到公司工作一年,也不一定有这么多。 当然了,这种计划, 他是不敢给姐姐齐林说的,他怕齐林觉得他不学无术,打断他的腿。 若是在以前,他只能自己关起门来瞎琢磨。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 现在他有六弟了。 六弟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确定?” 齐豫肯定地点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齐晟笑话他,“不是说相信科学,反对迷信吗?” 这话齐豫可不爱听了,抗议道:“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他我就推算个概率,改个布局,算什么迷信?” 一看他急了,齐晟也不再逗他了,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些潜在客户,但能不能抓住机会,把他们变成可持续发展的长期客户,就要靠你自己了。” “明白,明白。”齐豫急忙点头。 这辈子他出身不高,就是中产家庭,周围交往的人家也都差不多。 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对算命这一套,很少有感兴趣的。就算感兴趣的,真正相信的,也是凤毛麟角。 想要真正地找大客户,还是得找那些开公司的老板,或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们。 齐晟大小有个公司,结交的人肯定也都是同一个层次,或者是比他层次更高的。 这些人,才是齐豫的时候潜在客户。 当然,齐豫虽然憨,却也不是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 他当即就拍着胸脯对齐晟说:“你放心,不让你白忙乎。等我挣钱了,分你一半。” “哈哈哈哈,行了你。” 齐晟忍不住笑道,“你活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一根筋通到底?” “昂?”齐豫满脸不解。 齐晟解释道:“你不做生意不知道,很多大老板都挺迷信,办公室添个鱼缸,都得请人看看,以免坏了风水。你对易经术数的研究,这个世界怕是少有人能比得上。我把你介绍给他他们,又何尝不是拉进了双方的关系?” 齐豫眨了眨眼,“所以呢?” “所以咱们两个,是互利互惠呀。” “…………哦。” 齐豫迷糊了半天,才终于理出了头绪。 不过,他觉得,自己该给的钱还是得给。 “你能从中获利,那是你的本事,不是我白用你的理由。” 齐豫想了想,“这样吧,给你三成好了。诶,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不找你了。毕竟,你也要养家糊口不是?” 唉,他六弟说起来是个老板,连吃饭都舍不得要包厢。 父皇这辈子虽然是个大明星,但前几十年接的代言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想来也是表面光鲜而已。 还要不然,六弟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自己出来闯荡,还这么的勤俭节约。 齐豫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怎么着也得想法子补贴他一点。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齐晟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都听你的。” ——话说五哥呀,勤俭节约和穷,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你不觉得自己脑补的有点多吗? 既然齐豫执意要给他分成,齐晟觉得,自己就不能白拿他的,遂详细地给他制定了一套职业规划。 有了齐晟的幕后策划,还有地产老板的热心引荐,齐豫很快就在业界打出了名声。 不少信这一套的人都知道,京城圈里多了个小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业务能力杠杠的。 而且,这小先生为人谦逊,并不因为自己是高人就高高在上,深受许多中年贵妇的喜爱。 唔,说白了,也就是齐豫收货了一大批麻麻粉。 这一天,齐豫刚见完了一个客户,就一脸菜色地坐到了齐晟的办公室,举起1l的矿泉水猛灌。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齐晟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这是?不是说今天赵太太给你介绍了一个大客户吗?人家没给钱?” 算卦这一行,跟别的行当都不一样,十分讲究缘分。 所以,不管做什么业务,都没有固定的标价,全是客人按照自己的心意给的。 当然了,信这一套的,一般都不会在这上头吝惜钱财,给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万一齐豫今天遇见的这个,就是个意外呢? “不,给了。”齐豫否决了他的猜测,”给的还不少。” 把文件存档之后,齐晟这才合上笔记本,奇怪地说:“那你这是怎么了?跟身子被人掏空了似的。” “噗——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齐豫,不幸地呛住了。 齐晟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假惺惺地关心他,“你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呵!” 闪身躲开了他的偷袭,齐豫对这塑料兄弟的茶言茶语表达了强烈的鄙视,“我到底为什么会呛住啊?” 齐晟眨了眨眼,笑得以一脸乖巧。 “你少来恶心我!”齐豫只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种感觉,成功唤醒了他今天去见那位客户时,那如遭雷击的酸爽感受。 忍不住抖了抖之后,齐豫也顾不得和他计较了,有些恍惚地问:“六儿啊,你说,咱们都投胎转世了,齐述有没有可能也转世了?” 齐晟微微一怔,大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 他觉得,他已经猜到齐豫今天遭遇了什么了。 齐豫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转世成了一个歪果仁?” 还是个歪国女仁。 “你今天见了个歪果仁?” “对。” 齐豫深吸了一口气,“齐述比我早去五年,许多年不听他说话,今天猛得听见一模一样的遣词造句的方式,真是让人不想回忆的酸爽啊。” 根据赵太太说的,那个歪国女仁还是西方某个国家的皇室后裔,自小就学习汉语的。 从小就学,却学成了这副水平,除了齐述,他再不做第二人想。 但齐晟却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歪国贵族这样说中文,很正常。” “正常?你管这叫正常?” 齐豫觉得,他已经不认识“正常”这两个字了。 敢情他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全都是白读了不成? 虽然他读书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但齐晟依旧笑得很欢快,递给他一盒纸巾,“你先擦擦,听我慢慢给你说。” 要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这辈子的齐豫和上辈子差不多,都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 他也没出过国,平时又不爱关注八卦新闻,在此之前更是没有见过歪国皇族的后裔。 所以,对于齐述当年出使的后遗症,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齐豫接过纸巾,“哼”了一声,一边擦脸一边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花儿来。” 齐晟打开冰箱,拿了一小瓶可乐,拧着瓶盖问:“你还记得咱们大晋朝最伟大的外交家是谁吗?” “那还用问?当然是三姐了!”齐豫脱口而出。 齐晟的可乐送到嘴边,僵住了。 他扭头看了看齐豫,见他当真是一脸的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心虚,就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 这也难怪,齐豫一直看不上齐述,对关于齐述的信息,会自动开启人工屏蔽系统。 算了,姑且算他是对的吧。 反正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往后也不用再参加高考了。 “没错,最伟大的外交家是三姐。” 齐晟干脆也不再问他了,自己给自己搭梯子,“紧随三姐之后的,就是恒王齐述。” 果然,就见齐豫脸上闪过了实实在在的迷茫,“他?他有那么厉害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的书读的还不如他呢。 齐晟严肃地点了点头,“有!” “也对。”齐豫很快就想通了,“近朱者赤嘛。他跟着你那么多年,总得有些长进。” 齐晟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高兴就好。 而且,他今天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而是…… “当年齐述出使西方多个国家,与各国皇族都有深入的接触。因着咱们大晋强盛,西方皇族仰慕我们大晋文化。” 他朝齐豫递了一个“你知道的眼神”,说,“齐述这个人,比较好为人师。” 齐豫全明白了。 “这可这是祸害遗千年呐!” 254、后世番外论坛体(二) 楼主:八一八昭德朝的文臣武将们 众所周知, 大晋世宗武皇帝, 是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发光体。源于他自身惊人的人格魅力,有无数英雄豪杰、文臣武将, 前仆后继地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今天,就让我们来八一八, 那些昭德朝的文臣武将们, 哪一个才能占据c位? 1楼:前排, 前排。 2楼:前排挤挤,兜售瓜子、花生、肥宅快乐水…… 3楼:顶 4楼:目测又是一个大帝的彩虹皮贴。这种帖子吧里一搜一大堆,一点新意都木有。 不过, 我就是该死地爱看! 5楼:同百看不厌。 啊——陛下, 我是你的小迷弟, 我要给你生猴子! 6楼:楼上的醒醒。以目前的科技水平, 你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7楼(楼主):声明一下,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帖子。楼主心目中的noa.1不一定是你们心目中的c位。 请大家理性讨论, 勿要引战。 8楼:已经嗅到了战火的气息【吃瓜】【吃瓜】【吃瓜】 9楼:蹲, 前排挤挤。 10楼:插个楼,为我卢侍郎正名。 ——长宁灵侯不是二五仔! 11楼:不好意思,借问一下:这个长宁灵侯是谁? 12楼:噗——哈哈哈哈……楼上问得好!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脑残粉了。就卢文那样的反复小人,说他是二五仔,那都是在拉低二五仔的平均品格。 13楼:就是。他倒是想当二五仔呢,人家二五仔要他吗? 14楼:卢文好像是昭德朝唯一一个名气不低,却死得不明不白的大臣了吧? 史书上只说是突发恶疾,喝了几副药没有救回来, 一命呜呼了。 按照那个时候大晋的医疗水平来说,这很不应该呀。昭德二十年的时候,沈尚书病的那么重,不也硬生生被御医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15楼:我当初看这一段的时候,就一直有个疑问:卢文恶疾突发的时候,大帝到底有没有派遣御医去给他诊治? 反正史书上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记载,关于御医的事,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16楼:我卢侍郎就是昭德帝害死的,他当然不会派遣御医了。要知道,太医院是有脉案的。 17楼:活捉沙币一枚。 首先,就算大帝想让卢文死,那也只能叫“赐死”。害死什么的,你以为那时候是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 其次,太医院的脉案,天子如果想要改,你觉得很难吗? 18楼(楼主):在楼主心目中,昭德朝的第一名臣,非临淄敬侯沈介莫属。 沈尚书小时候就是大帝的伴读,那时候大帝还只是个名声不显的皇子,上面不但有太子压着,还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宁王。 主子不受重视,可想而知,沈尚书当时的处境是如何的。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心一意地侍奉大帝,对大帝唯命是从。 后来,大帝一跃成为皇太子,发达了,立刻就想起了这位忠心耿耿的潜邸旧人,把他派到宣府,给他机会。 而沈尚书也没有辜负大帝的期望,很快就脱颖而出,开启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19楼:十六楼的别再吹卢文了,从《晋书》的种种记载就可以看出来,昭德帝一直都只是把卢文当刀使的,从来没把他当过心腹。 被天子当成可以随时丢弃的刀的,是什么人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20楼:楼主看好沈尚书吗? 我不一样,我最看好的,是新城敏侯梁靖。 21楼:啊——终于有人跟我一样,喜欢梁侯了吗?我以为就我一个呢。 22楼:同位梁侯粉,握爪! 就是喜欢这种表面纨绔不羁的幕后黑手。在暗中操纵一切,没有人能够看透我的伪装。 自从看了齐家公开的《昭德帝日记节选》之后,我一下子就被梁侯这个小妖精深深地迷住了。 23楼:信阳长公主赛高!历史上第一位明文记载的女外交家,西方绅士数百年的理想型。舍我长公主其谁? 23楼:给信阳长公主排面! 24楼:给信阳长公主排面! 25楼:给信阳长公主排面! 26楼:你们准备把衡阳长公主放在哪里? 还说大帝的姐妹,成就最高的应该是衡阳长公主吧? 27楼:对呀,衡阳裂土封国,不比永为人臣的信阳更有魄力吗? 28楼:吹衡阳就吹衡阳,干什么要拉踩我信阳长公主?姐妹两个的发展方向明显就不一样,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29楼:大家好像都比较钟情于新生代呀。就我一个人喜欢文贞公徐老尚书吗? 这一位在大帝还是太子时,就处处维护。大帝登基初期,更是尽心竭力地保驾护航。 文贞公最让人钦佩的,就是在大帝政权稳定之后,就迅速激流勇退,丝毫也不恋栈权势。 这样景行行止的君子,才是称得上是历代名臣的楷模吧? 30楼:楼上别说历代,咱直说昭德朝,不然小心被某朝脑残粉撕咬。 31楼:既然楼上提到了徐尚书,那我就摊牌了,我不装了,我最喜欢的,一直都是文杰公王尚书。 32楼:王干?王干前期也有一点二五仔的苗头,但他很快就摆正了位置。要不然,下场比卢文好不了多少。 33楼: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有过劣迹还能被重用,才更能体现出王尚书的个人能力吧? 34楼:楼上的不能这么说,昭德朝群星荟萃,有能力的人还少吗?昭德帝既然肯重用王尚书,肯定是因为王尚书的赤子之心! 35楼:赤子之心?楼上的确定不是在故意摸黑王尚书? 36楼:赤子之心的笑死!哈哈哈哈………… 37楼:大家就不能公平公正,秉持公心吗?昭德朝名臣的no.1,昭德帝自己已经给出答案了,大家为什么非得无视? 38楼,我读书少,楼上别骗我。我大帝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39楼:哈哈哈哈,大帝虽然嘴上经常赞美别人,但心里想的却一直是“尔等凡人”! 40楼:〔回复38楼〕:你的确读书少。大帝亲口称赞过范文范公为“国之基石”。这样的赞誉,穷昭德一朝,又有几个人得到过类似的? 还有,范公逝世之后,大帝亲往祭奠,并亲自拟了“文正”二字为谥号。 “文正”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41楼:文正怎么了?一个文正就能代表一切了?我梁侯的功绩许多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而已。 要不然,在坐诸位的蒸煮,都是垃圾! 42楼:楼上莫要地图炮,给我梁侯招黑。咱们还是继续说文正公吧。 43楼:〔回复40楼〕之所以大家都忽略文正公,集美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44楼: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不想笑的,但各中原因,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话说,昭德帝到底为什么非得大力推崇写实的人物图绘?平白给文正公套了一层路人光环。 45楼: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上一说,我也想笑了。 犹记当年,我还很年少,全班跟着老师一起去少年宫,瞻仰昭德朝名臣群像。当时我还是很崇拜文正公的。 可是,当我看到他画像的那一刻起…… 46楼:鄙人平生没文化,一声“卧槽”走天下! 47楼:楼上的不要说了,我真的不想承认,那个虎背熊腰,又黑又壮的居然是我端正自持的文正公! 48楼:以貌取人不好吧? 49楼:道理我都懂,但现实就是,我是个颜狗。 50楼(楼主):在我昭德大帝面前,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公然讨论颜值的? 51楼:楼主这是要带头歪楼吗? 52楼(楼主):歪歪更健康! 53楼(楼主)起楼不就是为了歪楼嘛。也只有隔壁帖子心胸狭隘,容不下不同的声音。 一直在窥屏的吴雪:emmmm…… 不能忍! 如果这都能人气,她还有什么骨气可言? 她拉出键盘,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文字,迅速点击了发送,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72楼:你们这些昭德帝吹可真是够了!说颜值的时候你们吹他功绩,说功绩的时候你们吹他颜值。大晋是你们昭德帝的,地球也是你们昭德帝的,就连宇宙都是你们昭德大帝的。你们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地球太小了,容不下你们这一群大佛! 73楼:??? 74楼:??? 75楼:??? ………… 80楼:这里哪里来的蛇精病? 81楼:黑子可真是无处不在。 82楼:ky的都滚粗! 83楼:正常。不遭人妒是庸才。我大帝是自古以来,唯一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天子,妒忌的人多一点,就更正常了。 大家都别气了,他们这些黑子也很可怜的,多半是现实里不如意。 84楼:楼上说的不错,大家体谅一下。咱们可是有素质的粉丝。 85楼:体谅。 86楼:体谅。 87楼:体谅。 ……………… 吴雪:………… ——好气! 昭德帝的粉丝,都像蒸煮一样厚脸皮吗? 255、后世番外,齐家的鸡飞狗跳 齐晟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 才伸手松了松领带, 一口可乐还没有送进嘴里,手机就响了。 他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 只见来电显示上是“老爷子”三个字,脸色僵了一下, 全当没听见, 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去。 然后, 他就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拿起可乐瓶子,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下去。 不是他不孝顺, 而是他太聪明。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他上辈子的父皇, 这辈子的老爸的巡回演出, 前天刚刚结束了。 算算时间,今天他那个巨星老爸和粉头老妈, 应该正好能到家。 而每当老爸长久的高强度忙碌过后, 骤然闲下来的时候,就是老妈这个终极脑残粉彩虹屁输出力度最大的时候。 而这个时候,老爷子打电话叫他回去,肯定不是为了让他享受天伦之乐的,而是拿他去吸引火力的。 这样的塑料祖孙情,他实在是不忍心再经历第二次。 ——实在是太伤感情了。 齐晟一边拒接电话,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洗脑:我可是为了咱们亲厚的祖孙情呀! 手机响了足足一分钟,自动挂断了。 齐晟眼疾手快地把办公室的固定电话拿了起来, 放到了一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然后,就是一连串让打电话的老人头昏脑胀的英语。 “嘿,这个臭小子!”老人笑骂着切断了电话。 照顾老爷子起居的罗叔笑着说:“小晟的公司才刚起步,说不定正在开会呢。” “哼,你别替他说好话了。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罗叔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老爷子穿着笔挺的灰白色中山装,头发染得乌黑,嘴角却留着花白的短须。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一样不少。但即便是下垂的眼角,也掩盖不了他年轻时的俊美出尘。 “小罗,你说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城地界出了名的帅小伙儿,怎么就没碰上一个像儿媳妇那样吹捧的没有下限的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罗叔听得多了,早就准备好了标准答案。 “老夫人英姿飒飒,对老爷子你的心疼不在嘴上。” 顺毛能力十级。 老爷子立刻就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是,老婆子可是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留着。” ——呵呵,是把她自己不爱吃的都塞给你吧? 罗叔隐晦而怜悯地看了老爷子一眼,没忍心拆穿他的自我陶醉。 罗叔二十八岁就应聘成功,和另一个刘女士一起,到齐家做了高薪营养师,分别照顾当时已经六十出头的老爷子和老夫人。 前几年,老夫人去世了,刘女士就转去照顾齐晟了,老宅里就只剩下罗叔。 齐家本是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晋皇室的后裔,他们这一支还是嫡裔。 每一个封建王朝从强盛走向衰弱,都少不了社会问题的积压还有后世子孙的不孝。 大晋也不例外。 只不过,与别的朝代相比,大晋是幸运的。 大晋在还没有完全腐朽的时候,就有一批有志青年,勇于牺牲自我,唤醒了民众的自主意识。 而当时在位的女帝,也深受新思想的影响,力排众议,还政于民。 虽然中间避免不了血雨腥风,但雾霾过去,终是迎来了朝阳。 当新的秩序建立之后,新政府本来是想效法英格兰,施行君主立宪制的,但末代女帝受共产主义的影响最深,坚决要求取缔了皇室。 深层次的原因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女帝的行为,的确是给大晋皇室挽回了最大的颜面。 政府不但把京郊的颐和园留给了齐家做祖宅,每年还会发一笔数目不算少的资金,用作颐和园的修葺费用,还有齐家嫡裔的生活费用。 由于身份比较敏感,齐家嫡裔后人一直都没有再涉政,而是选择了经商。 也正是因为他们识趣,新政权对他们家的企业一直都是持扶植态度的。 传到老爷子这一代,已经积累了相当大的财富。 本来嘛,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计划的很好,到了法定婚龄就结婚,结了婚就要孩子,等孩子一毕业,就把结业甩出去,和自家亲爱的过二人世界。 但天不从人愿。 前边的几个步骤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的孩子也很聪明伶俐。 但是,等儿子齐覃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却背着家里填了戏剧学院。 老爷子怒不可遏,拿出家传的藤条就要抽他一顿。 哪知齐覃也光棍得很,乖乖往地上一跪,双手捂住脸,就说了一句话。 “只要别打脸就行。” 老爷子:“…………” ——他举着藤条瞪了半天,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到最后,还是被儿子逗笑的老太太给他们父子俩解了围。 但齐覃坚决不继承家业,还撺掇老两口响应国家号召,生二胎。 齐覃振振有词,“等弟弟或妹妹出生,你们可以从小教育,防止再次长歪。” 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还知道自己长歪了呀?” “对于没有长成爸爸期望的样子,我深感抱歉。” 齐覃一脸深沉地说,“但是,您不觉得,像我这样的盛世美颜,若不能让全世界都看到,将是世人的一大损失吗?” 老爷子震惊了。 他单知道自家儿子的脸皮厚,却是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儿子的脸皮,已经厚到了这种程度。 “齐覃,你还要不要脸?” 齐覃眼也不眨,大言不惭地说:“我的脸皮已经够厚了,不用再要了。” 至此,老爷子彻底无话可说。 儿大不由爹。 齐覃死活不愿意继承家业,老爷子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浪。 想着等他出去玩两年,收了心,结了婚,也就成熟了,明白什么是责任了。 毕竟,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有一份稳定的家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儿子这个让人一言难尽的茶壶成为绝配的茶壶盖。 如果说,他儿子是那时时刻刻都在开屏的花孔雀;他的儿媳妇,就是那专业捧臭脚的。 只要他儿子肯对儿媳妇笑一笑,那儿媳妇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只会说“好好好”。 好个屁呀好! 以前老伴在的时候还好,虽然避免不了被强塞狗粮,但他和老伴也可以秀回去。 但是如今么…… “小罗,备车,我要去找老宋打麻将。” 他还是先躲躲吧。 儿子和媳妇儿回来了找不到他,自然会去找孙子的。 孙子诶,别怪爷爷不想着你,这种危急的时候,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但是,早就被齐晟收买了的罗叔却没有动,并朝他露出了一抹悲悯的笑,“老爷子,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老爷子突然就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罗叔说:“二十分钟之前,先生和太太打电话回来,说是马上到家。现在估计已经到了。” “你为什么不……” 话音未落,大门上的电子锁开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老爷子面色一变,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正看见一辆迈巴赫缓缓使了进来。 再看车牌号,不是他那烧包儿子是谁? 这是天要亡他呀! 没过多久,齐覃和梁曦月两口子就勾肩搭背地进来了。 “爸爸好。”齐覃朝老爷子招了招手。 而梁曦月则是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手掌高的泥塑人偶,放到了老爷子面前的桌子上,“爸爸,这次回来,给您带了礼物哦。” “嗯。” 老爷子僵着脸应了一声,随手拿起人偶,“这是什么?” 梁曦月一脸陶醉地盯着齐覃完美无瑕的侧颜,嘴里却一点也不耽误回答老爷子的问题,“这是哥哥新剧里扮演的人物,是粉丝限量款哦。如果不是我走了后门,替爸爸多拿的这个,还买不到呢。” 老爷子拿人偶的手顿住了。 “你们几个月才回来一趟,就给我带了这个?” 齐覃谢过了罗叔端过来的冰红茶,顺手递给了梁曦月一杯。 “爸爸这话说的,可真让人迷惑。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您儿子我,更加完美无瑕吗?” “是呀爸爸,我们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您带回来了。” 趁着交接冰红茶的瞬间,梁曦月的小拇指在齐覃手背上勾了一下,温软丝滑的触感让她像偷到了灯油的老鼠一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窃笑。 齐覃对妻子的动作尽收眼底,宠溺地摸了摸她优雅的盘发。 老爷子皱眉扭过了头,表示没眼看。 “这次回来,你们准备住多久?” ——最好赶紧滚,把我孙子都吓得不敢回家了。 齐覃喝了一口茶,说:“我这次休息的时间比较久,准备在家多陪陪爸爸。” 老爷子眼皮一跳,赶紧拒绝:“不需要,你们还是让我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空巢老人吧。” 256、后世番外,齐家的鸡飞狗跳(二) 五天以后, 齐晟重新踏上了老宅的土地。 按照以往的经验, 这个时候,就算爸妈还没有离开, 最热乎的劲头也已经过了。 所以,他就可以放心回家, 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不过, 这次的情况, 好像有些特殊。 “爸爸,您再说一遍,您想让我干嘛?” 齐晟觉得, 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问题了。 要不然, 怎么可能听到自家老爸在老爷子面前, 对自己提出这种要求? 这分明就是抓住老爷子的逆鳞, 使劲儿往下拽呀。 果然,还不等自家老爸再说第二遍, 自家老爷子就已经须发戟张, 惊坐而起了。 “不行!”老爷子的反对是剧烈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 他恶狠狠地拿拐杖指着齐覃,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不务正业,不肯回来继承家业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我孙子出息,年纪轻轻就自己创业练手,你还想把我孙子也带入歧途?”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一顿,“老子告诉你, 这绝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不是,爸爸,您听我说完呀。” 齐覃很无奈,但他理解人老了之后,会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他觉得,作为一个孝顺儿子,自己应该包容父亲因年纪而产生的任性和无理取闹。 殊不知,老爷子看见他那副“乖,别闹”的神色,一下子就炸了。 “听你说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我孙子就喜欢经商,不喜欢演戏。我不管你是欠了哪个导演的人情。总之,想让我孙子步你的后尘,没门儿!不,连窗户都没有。” “爸爸!” 齐覃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有必要替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下自主权益了,“小晟去不去,应该让他自己决定。我们虽然是长辈,但他已经成年了,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哎呀,我可真是个绝世好爸爸! 在心里自我陶醉了一下之后,齐覃觉得,有自己这么一个开明的好爸爸,儿砸一定会很感动的。感动之余,也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儿砸,是不是? 接收到来自家老爸恶狠狠的目光之后,齐晟精致的眉眼微微一动,露出了标准的职业微笑。 齐覃继续朝他使眼色,齐晟继续微笑;齐覃再使眼色,齐晟还是微笑………… “阿覃,你眼睛抽筋了?” 终于看见儿子在欺负孙子的老爷子拐杖用力一顿,更加凶狠地替孙子瞪了回去。 这个不孝子,当着老子的面就敢给我孙子脸色看,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搓磨孩子呢。 老子虽然老眼昏花,但老子不傻! 齐覃的神色微微一僵,瞬间就露出了和齐晟同款的职业微笑,睁着眼睛说瞎话,“最近几天熬夜太晚,眼睛比较干涩。” 不等老爷子拆穿他,在一旁摆弄茶具的梁曦月立刻跟上,“哥哥这几天打游戏太晚,都憔悴了。” “真的吗?”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齐覃,听老婆也这样说,顿时大惊失色,从怀里掏出一枚折叠式的小圆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照照,右照照,恨不得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 梁曦月说:“所以,哥哥还是要好好保养呀。如果因为熬夜长痘了…………” “你不要再说了!” 那种的画面,齐覃简直不敢想象,“我再也不熬夜了!” ——游戏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他无与伦比的美貌? 不打游戏只是他一个人短暂的难受;但如果他的美貌受损,将是个他全世界数亿粉丝共同的损失,共同的痛啊! 他是那么的人美心善,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让这么多人痛苦呢? 梁曦月立刻感同身受,夫妻二人开始了日常一个吹捧,一个享受的标准流程。 齐晟深深地把头埋下,恨不得直接埋到膝盖里。 两辈子都遭遇了这么一对忘崽夫妇,他已经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不信的话,请看他真诚的眼睛。 对,你们绝对没有从他眼里里看见杀气,绝对没有! 而老爷子已经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胃。 ——他可是刚吃完少食多餐的第三餐呀。 虽然他并不喜欢吃罗叔静心调配的营养餐,但他更不想吐出来。 因为吐出来之后,他还得重新再吃一份一模一样的。 齐晟拿出手机,调到短信界面,按出了一行字,递到了老爷子面前:爷爷,要不咱还是答应他吧。 老爷子对他怒目而视。 齐晟把屏幕上的字消掉,又重新按了一行:这精神的攻击,比□□的折磨更害人。我是还能抗,您还撑得住吗? 老爷子脸色一僵,露出了挣扎之色。 齐晟见状,再接再砺,重新打了一段文字:如果一直扭着不答应,恐怕他会一直在家休假的。到时候,您可别怪我自扫门前雪,没有祖孙情。 想到要长年累月地和齐覃夫妇同处一个屋檐下,老爷子脸皮一阵抽动,感觉比月黑风高的时候,独自一人看恐怖片还要难以忍受。 主要是这些年齐覃一直在外边浪,老爷子清净惯了。 再加上老太太去了,他想秀回去都没个配合的人,势单力孤的,着实是惨绝人寰,令人不忍猝睹。 想到这里,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齐晟的手机。 可是,他摆弄了半天,也玩不转这智能机,只能干瞪眼。 还是齐晟忍着笑,把茶几下层小抽屉里的老年机掏出来递给了他,才解了他的窘境。 老爷子羞恼地瞪了孙子一眼,摸出眼镜戴上,拿老年机和孙子无声对话。 老爷子:就这么答应了他,也显得咱们爷俩太颂了吧? 齐晟:不答应还能怎么样?人家自带精神攻击波。这属于降维打击,谁顶得住? 老爷子:早就叫你领回来个女朋友,你偏不听还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你要是有了女朋友,不就可以秀回去了吗? 齐晟:……您确定这不是对您的双重打击? 老爷子……老爷子眯着眼,威胁满满地看了这个不孝孙一眼,重重地打出了四个字:不肖子孙! 齐晟眨了眨眼:爷爷,您悠着点,别把手机按键给按碎了,修的时候也得好几十块钱呢。 老爷子: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齐晟一看,哟呵,炸毛了,赶紧给老爷子顺毛:我是您孙子,从小跟着您长大的,自然是站在您这边了。 老爷子成功被孙子顺毛,傲娇地“哼”了一声。 这边祖孙两个借助科技设备暗通款曲,老爷子自以为隐秘无比。 殊不知,这一切都在茶几对面那一对夫妻的眼皮子底下。 老爷子这傲娇一哼才一出口,齐覃就对妻子眨了眨眼,意思是:看着吧,老爷子马上就要被儿砸给搞定了。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妻子正满脸慈爱地盯着儿子看。 划重点:盯着儿子的脸看! 危机感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心房。 看着儿子越长越有自己风范的脸,齐覃头一次在颜值方面产生了危机感。 “老婆,我和儿子,谁更好看?” 原谅梁曦月反应迟钝吧。 天知道,她也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问题,没有准备标准答案,怎么着也是情有可原的。 现实就是,措不及防之下,她愣住了。 齐覃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什么在你心里,我无与伦比。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短暂地慌乱过后,梁曦月迅速冷静了下来。 “我从来都没有骗过哥哥呀。哥哥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风华绝代。” 齐覃的脸色瞬间就明媚了许多,一双大而狭长的凤眼波光粼粼,勾得梁曦月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扑倒,对他酱酱酿酿。 齐覃满意一笑,自觉魅力不减,却没有看见来自自家儿子怜悯的目光。 ——回顾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历历在目。 自家父皇明明心智超绝,却每每都被母后三言两语就骗住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不懂的情趣? 已经和孙子商量好对策的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那对无良夫妻大撒狗粮的不道德行为。 “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做长辈的,是该尊重一下晚辈自己的意见。小晟,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齐覃微微一笑,扭头对老婆说:“我就说嘛,我的爸爸,怎么可能不通情达理?” 齐晟:“…………” ——这个句式,也似曾相识呀。 而老当益壮的老爷子,被他这不要脸的话刺激得一跃而起,聊发少年狂,举着拐杖在客厅里追了儿子五六圈。 “你个孽障,你给我站住!” “你给我站住!今天老子非得教教你,狗嘴里怎么吐出象牙来!” 齐晟无奈地摇了摇头,给自己新开了一瓶可乐。 看来无论再过多少辈子,自家父皇这自恋至极的孔雀型人格,都不可能弃他而去了。 喝了半瓶可乐之后,他拿起母亲递过来的导演的资料,准备先了解一下这个号称要排一部正统的大晋昭德年间历史剧的导演。 看到资料上打印的证件照的那一刻,齐晟就忍不住瞪大了眼。 ——四哥? 257、番外:昭德年间杂记 又是一年大选的时候。 虽然连续三届的选秀, 天子都没有往后宫里收一个人, 但还是有无数有资格参加选秀的少女,满心期盼, 自己会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从此宠贯六宫, 与天子心心相印, 双宿双栖。 对此, 正指挥绣娘给自己缝制新的cos服的顾飞琼嗤之以鼻。 “果然是宫斗小说看多了。” “你可别侮辱宫斗小说作者的智商了。” 徐羽然正坐在一旁嗑瓜子,每嗑一颗,就对准了不远处的小竹篓, 用力一吹, 两片瓜子壳就准确无误地飞进了竹篓里。 她一边咀嚼着喷香的菊花味瓜子仁, 一边嬉笑着反驳顾飞琼, “不说咱们晋江书局旗下的几个厌恶三妻四妾的大神,就是对家的写手, 写出来的宫斗文也是腥风血雨, 刀光剑影,暗潮涌动的。” 无论什么生意,只要做得好了,都免不了被人效法。 在这个没有版权意识的时代,模仿者更是胆大包天,企图后来居上。 更何况,开书局这种事,本来就和版权没有什么关系的。 自从晋江书局捧红了几个大神, 靠通俗小说赚得盆满钵满之后,类似的书局就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崛起。 一开始,这些书局只是招募一些原本就以写话本为生的落第举子,让他们仿照晋江书局的热门畅销书来写。 但同一个故事,就算是放在后世,让男人来写和让女人来写,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异。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男人,普遍蔑视女子,把女子当做附庸。对于女子为自身权益所做出的努力,在他们看来,全都是离经叛道,不知所谓。 为晋江书局提供书稿的女作者,正是为他们所鄙视的女子之罪。 他们觉得,这些女子不守妇道,都该沉溏以正视听才是。 所以说,那些书局的老板让他们仿照那些女子的书写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当即就有一大半的人严词拒绝了。 对此,那些老板也不强求。 毕竟,这世上的落第举子那么多,肯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更是不知凡几。他们不肯写,自然有的是人肯写。 这些老板想的是不错,当他们开出高价之后,那些口口声声不屑与女子争锋的落第举子,至少有一半都屈服于“钞能力”之下了。 但钞能力可以让他们屈服动笔,却不能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蔑视女子的思想。 这样一群人,纵然给了他们蓝本,能写出什么东西,可想而知。 而这类书的受众都是闺中女子,所以理所当然的,这些书局的第一批书,全部扑街了。 商人重利。 他们的道德底线可能不低,但是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得多。 在知道了什么样的小说能够赚钱之后,他们自然会和那些拿钱写书的人商议。 另一方面,他们也花高价,从晋江书局去挖已经成名了的女作家。 那个年代,还是一个笑娼不笑贫的年代。 而这些从家里出来的女孩子,很清楚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究竟是什么。 是她们的一腔心气,还有就是不属于男儿的气节。 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晋江书局给了她们生路。 如今她们成名了,如果因为钱财弃晋江而去,别人当面或许不会说她们什么,但背地里却一定会说的很难听。 当初她们不顾前途磨难,毅然离开了安逸的家,世人大多数都不理解她们,但也未尝不佩服她们那一腔孤勇之气。 所以,挖人计划以失败告终。 通俗小说这块肉,实在是太大太香了。要让他们舍去不吃,那无异于让一个饿了三天的乞丐,面对一碗香喷喷的肉粥,却嗤之以鼻。 既然舍不下,挖人又不成,那就只有自己培养了。 他们坚持认为,那些书生之所以写不出让人满意的东西,肯定是钱没有使够。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个道理用在这里,也适用。 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呀! 特别是对于生活窘迫的人来说,钱的确是万能的。 毕竟,他自己可以有气节,可以不吃饭,但总不能让父母妻儿也跟着挨饿吧? 那些真正不顾家人死活的,哪怕到老都没个功名,也还一直考呢。 可以说,书商们用钱,成功策反了一批读过书的男人,让他们站在女人的角度,写通俗小说批判男人。 这世间有一个很通俗的道理,那就是叛徒比敌人对曾经的同胞更狠毒,就为了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有了这一大批对男人的劣根性更了解的生力军的加入,给晋江书局的小姐姐提供了大量她们从前未曾接触过的素材。 随着畅销书捧红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其内,想要分一杯羹。 人一多,一个题材很快就写老了。 在人天生就有的无穷的创造力的趋势下,各种各样的题材应运而生。 由于肯替这些闲书花钱的主体仍然是闺中女子,无论是什么人写什么题材,批判男性和倡导女子自强这两个核心内容,是永远都不变的。 更让顾、徐二人觉得有意思的是,批判男人劣根性这一个题材,恰恰是后加入的一批男作者带热的。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火遍大江南北的宫斗小说是什么样的,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 所以说,那些争先恐后地来参加选秀,企图以自身可能存在的独特魅力博得帝王欢心的小姑娘们,才变成了顾飞琼和徐羽然的调侃对象。 其实吧,她们俩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对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态一清二楚。 ——谁还没有个中二时期,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呢? 同时她们也相信,现实的毒打很快就会教这群小姑娘做人的。 “诶,对了。” 徐羽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顺手把没嗑完的瓜子放回干果碟子里,起身拍了拍手,“你的事若是不要紧,过几天咱们到宫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顾飞琼媚眼一撩,细声细气地问:“怎么了?” 一旁正绣飘带的绣娘被这一声酥得浑身一抖,细细的绣花针就扎在手上了。 “哎哟,坏了!” 绣娘懊恼地看着被血珠浸染的雪纱飘带,“这个料子可不好清洗。” 顾飞琼一惊,想到这匹料子的价格,登时肉痛不已,忍不住嗔怪道:“哎呀,阿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这个绣娘阿晴也是经常和她打交道的,知道她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两人相交日久,一个爱提稀奇古怪的要求,另一个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 久而久之的,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因此,阿晴也不怕她,直接便实话实说:“还不是你那一声……真真是酥媚入骨,我一个女人都受不住了。” 要阿晴说,这顾娘子可真真是个妖精转世的。若不是后台强大,指不定就被哪家有权有势的给抢了去了。 对于她的观点,徐羽然是嗤之以鼻的。 对于顾飞琼的老底,她知道的太清楚了。 但顾飞琼本人,对于这样的赞誉,却是欣然笑纳了,并且很谦虚地说了一句:“阿晴谬赞了。”顺便再附上一个销魂蚀骨的媚眼。 阿晴想说:我不是在夸你。 只是,被顾飞琼的眼风一扫,她脑子就有些空白。 怪道有历代都有昏君为了宠妃不早朝呢。 见这个爱好越来越奇葩的妖孽又开始胡乱放电,徐羽然嘴角一抽,急忙出手解酒了阿晴。 “好了阿晴,不就是一滴血吗?你干脆绣上一枝红梅便罢了。反正小说里也没交代,这扶华仙子的飘带到底是什么样的。” 阿晴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不过,顾飞琼才是甲方,她觉得好没用,还得问问顾飞琼自己的意见。 “顾姐,你觉得呢?” 顾飞琼团扇遮面,挡住了阿晴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羽然,柔柔应道:“然然都说好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徐羽然浑身一抖,“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顾飞琼无辜回望。 不知道为什么,阿晴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立刻就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那行,既然顾姐没有意见,我就绣成梅花了。这天色也不早了,顾姐的要求我也都了解了,剩下的活,我就拿回家去做了。” “那阿晴你慢走,这批活儿不急。” “行,顾姐和徐姐不用送我了,我家离这里也就几步路而已。” 等阿晴走了,顾飞琼才问:“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来要进宫请安了?” “嘿嘿。” 徐羽然露出了一抹略显猥琐的笑容,“根据原著的描写,女主连芝,就是昭德年间第三次选秀入宫的。” 顾飞琼瞬间无语,“剧情早就放飞自我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原著呢?再说了,现在的昭德帝可是比原著晚登基了好几年,那里还有什么剧情可言?” “话不能这么说。” 徐羽然严肃地说,“你要相信剧情的顽固性。” 258、后世番外:两个四哥 因为看见了资料上的证件照, 齐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约见了这个齐覃口中的新锐导演游洵。 自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后, 就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了。 齐覃不禁狐疑:“你认识这个小导演?” 这让他怎么说呢? 难不成,说我可能认识他的上辈子? 果断不能啊。 于是, 齐晟只好说:“我是看他长的帅,所以想给他一次机会。” 齐覃怪异地看着他, 梁曦月却是大力赞同, “不错, 长的帅的人,的确是应该多给一次机会。” 这就是颜控的行事准则。 看着自家老爸有些发黑的脸,齐晟努力忍笑。 自家老妈连投胎转世了都没去掉这颜控属性, 看来这些年, 老爸的干醋没少喝。 偏自家老妈在舔颜这方面又是个标准的海王属性, 虽然守着老爸这棵全世界最美的树, 却完全不耽误她欣赏其他好看的野花野草。 “爸爸,妈妈, 我和人约的时间要到了, 就先过去了。”齐晟说完,拿着外套就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会憋不住笑出来。 齐覃目光幽幽地看着儿子出门,下一刻就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家老婆,“亲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上车门之后,齐晟终于不再为难自己,爆笑一通之后,才驱车前往和游洵约好的咖啡厅。 齐晟到的时候, 游洵已经来了。前台的服务生把他领到游洵订好的包厢里,送来了两人点的东西,就把空间单独留给了两人。 “你们……是双胞胎?” 其实,他想问的是这俩人哪一个才是他四哥。 只是,他还不确定四哥有没有前世的记忆,怕问出来,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只见包厢里坐着两个长得至少有九分相似的青年,年纪都在三十出头。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都长着一张他上辈子四哥的脸。 见他微微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左边那个留着半长发,穿着休闲装的青年“噗嗤”一笑,温和地喊了一声:“六弟。” 齐晟松了口气。 果然是他四哥。 只是,这一几个呢? 齐晟仔细打量另一个梳着极精神短发,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从他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笑容里,让齐晟生出了一个荒谬又大胆的想法。 “你是……四哥?”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会显得莫名其妙。 明明已经有一个四哥了,怎么又来一个四哥? 但在座的三人却都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穿休闲装的青年扭头对自家双生哥哥说:“怎么样,我就说不管别人如何,六弟一定能认出你来。” 西装青年眼中划过一抹暖意,笑着朝齐晟伸出了手,“六弟,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承蒙惦念,一切安好。” 齐晟双手握了上去,肯定地说:“你是游洵?” 西装青年,也就是游洵哈哈笑了起来,对休闲装青年说:“怎么样,我你说六弟肯定知道咱俩是谁约他出来的。” 休闲装青年笑着说:“六弟一向聪慧,我从来不敢小看。” “诶,这跟聪慧不搭界。” 齐晟摆了摆手,“我只是了解四哥而已。” 他四哥天性纯良,很多时候都是宁愿伤害自己来平息纷争惑乱。 如果按照他四哥的本意,就算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也会瞻前顾后,怕冒然相认,会给他带来麻烦。 所以,齐晟猜游洵一定是看出了四哥的顾虑,这才大费周章地筹集了这么一个项目,还费尽心思搭上了齐覃的线,最终促成了这一次的见面。 有这样一个知己,游洵的神色更加温和了,休闲装青年更是眼圈泛红。 齐晟见状,赶紧打岔,“对了,我还不知道四哥如今叫什么呢。总不会也跟上辈子名字一样吧?” “余照,我随母姓。” 他们俩这辈子的父母都是家大业大的那种,母亲是个富二代,父亲是个富一代,都有家业要继承。 没结婚的时候,两人就商量好了,婚后要两个孩子,一个继承父业,一个承袭母志。 所以,当初产检的时候,检出来是双胞胎,他们的父母都很高兴。 可以说,如果他们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他们这一生也会过的很幸福。 因为,他们拥有一对爱他们的父母,温柔地陪伴他们成长,精心培育他们成才。 只是,在恢复记忆之后,余照觉得,如果一辈子都没有这段记忆,等到他临终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怅然若失的。 “我想永远记住,有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无怨无悔地保护我。” 游洵闻言,垂眸一笑,柔声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护着你,本就是应该的。”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因为有你,才会有我啊。 双方了解了一下彼此这些年的生活之后,齐晟是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不为别的,只为他四哥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的母亲。 “对了,洵哥,你们不会真准备让我来演……演我自己吧?这怎么这么别扭?” 对面两人也被他这别扭的说法给逗笑了。 游洵笑着说:“什么叫你演你自己?既然是你自己,那还用演吗?到时候,你就把当年的架势拿出来使使也尽够用了。” 余照也跟着点头,“不错,既然有你这个正主在这里,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不是,我上学的时候学金融的,对演戏一窍不通。我连怎么站位都不会。”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学金融,除了有家业要继承之外,就是潜意识里觉得,学金融会很容易。 等他真正学的时候,发现对他来说,也的确挺容易的。 原先他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等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上辈子的生而知之里,知的最深最透的,就是金融啊!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也是因着这个,他上到大三就各种放飞自我,浪到飞起他如今经营的小公司,就是大三的时候省吃俭用开的。 但对于“演戏”这门学问,他是真的外行。 可以说,在游洵找他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机会去做一个演员。 “不会可以学嘛。” 余照总是对自己六弟特别有信心,“以六弟的聪慧,区区站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演技什么的,就像游洵说的那样,他只需要把当年的架势拿出来,本色出演即可。 自家四哥难得主动对自己提一个要求,也不是什么强他所难的事,齐晟略犹豫了片刻,就点头应了,“行吧。诶,对了,你们要拍的电影里面,有端王的戏份吗?” “自然有了,拍昭德年间的电影,少了谁也少不了他呀。”游洵挑了挑眉,语气有些玩味儿。 “哥。”余照蹙眉喊了他一声,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从上辈子的时候,游洵对齐豫这个五弟就很有些意见。 其原因不但因五皇子总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乱他的计划,更因为齐晟待五皇子总是比待四皇子亲厚。 没有人比游洵更了解余照。 游洵很清楚,余照对齐晟的感情,不但有对尊重自己的知己的感激亲近,还有八弟逝去之后的移情。 可以说,在上辈子的余照心里,除了游洵这个另一个自己,最为亲近的,就是六弟齐晟。 所以,游洵讨厌齐豫,讨厌这个在六弟心目中,比余照更重要的哥哥。 但余照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他早就劝过游洵,“六弟是天子,日理万机,自然更爱与五弟那样心如赤子的人相处。” 对此,游洵嗤之以鼻,“憨憨就憨憨,还赤子之心。你确定你这么夸他,他听得懂吗?” 余照无语道:“五弟的学问,还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是,能被恒王世子视作楷模的,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余照:“…………” ——他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家五弟辩解了。 在别的事情上,游洵在余照这里,一向很好说话。但对于讨厌齐豫这件事,游洵却一直固执己见。 而这种固执,甚至,持续到了今生。 接收到余照的不赞同,游洵默默地扭过了头,装作没看见。 骤然见到这么孩子气的游洵,齐晟惊奇之余,也觉得好笑。 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却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位四哥,对五哥很有意见。 心念一转,他就暂时打消了要给两位……哦,是三位……暂时打消了给三位兄长牵线的念头。 唔,还是等四哥先哄好了四哥再说吧。 话说,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齐晟果断转移了话题,“你们今天来,带剧本了吗?” “自然带了。” 游洵拿出剧本,推给了齐晟,笑着说,“我们可是有备而来的。” 齐晟低头一看,之间封面上印着几个粗黑的宋体字:昭德十一年。 没有人比齐晟更清楚,历史上的昭德十一年,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大晋举行了第一届面向全国的女官考试。 不将女官的考核归并到科考里,而是单独拎出来,就是为了避免从监考官到誊抄小吏再到阅卷管等人手里,可能会出现的,对女子的打压。 在这些环节里,只要有怀着私心或者是想要”拨乱反正”的人稍微偏驳一点,就会毁了许多女子多年的心血。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将女官考核单独拎出来,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是倾向于准许女子入朝的态度。 当然了,等到昭德二十五年,女子在朝堂上已经取得了和男子差不多的话语权之后,齐晟再次下旨,将男女科举合并了。 自此之后,男女之间才有了真正公平竞争的机会。 虽然各种不如意并不能完全消解,但齐晟已经尽他所能,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 所以,时至今日,世界女拳组-织参拜的神像,就是以他为原型的。 259、关于原女主 “我真傻, 真的。我单知道顽固的剧情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扭曲回去, 却不知道,会扭曲成这个样子。我真傻, 真的…………” 看着被祥林嫂附体的徐羽然,顾飞琼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至于嘛, 一点变数就刺激成这样。 “那是一点变数吗?” 对于顾飞琼的轻描淡写, 徐羽然强烈表示不敢苟同,“女主的后宫线都扭曲成事业线了,就这还叫一点变数?你对一点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顾飞琼用一种“大惊小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手里的团扇轻巧地转了半圈, 又慢悠悠地摇了起来, “早跟你说过了, 所谓的剧情,早就歪到它姥姥家了, 也就你还一直执着。这下可好了, 连原女主都不陪你耍了。”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徐羽然委实太惨,团扇轻轻一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徐羽然气呼呼地灌了半杯水,自己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诶,你说, 那原女主怎么就突然不参加选秀,去靠女官了?” 原来,两人前几天入宫给梁太后请安的时候,专门关注了一下今年的秀女。 按照原著里的描述,女主连芝是一个清秀绝伦的大美人。 以梁太后的尿性,如果谈论关于秀女的话题,一定会忍不住在她们俩面前炫耀一番的。 如果天时地利比较合适,说不定,她们俩能有幸瞻仰一下原著女主的风采呢。 可谁知道,两人陪着梁太后说了一会子话,慢慢把话题转移到秀女身上之后,梁太后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两人对视一眼,顾飞琼拿团扇遮住下半张脸,眼波流转,柔声细气地问:“怎么,宫里新来了这么多的小美人,娘娘却不高兴吗?” 对于自己的毛病亲近的人都知道的事,梁太后自己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 她可从来都不觉得,追求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因而,对于顾飞琼的打趣,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只是失望地摆了摆手,“嗐,别提了,一屋子的秀女加起来,也赶不上前算日子考中了榜首的女官。” “女官?” 徐羽然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俗称傻白甜的直觉。 “那女官姓甚名谁呀,竟然能让阅美无数的太后娘娘念念不忘。” 对于美人,梁太后一向印象深刻,听她一问,就不假思索地说:“叫连芝,其父是广州巡抚。” 顾飞琼暗道一声:女主果然是女主,就算不进后宫,也能在其他地方发光发热。 正想着呢,就听见梁太后抱怨道:“秀女里有一个叫连芷的,据说两人还是同宗,名字也挺像,但长相差得也太多了。” 亏她还对这连芷报了极大的希望,真是扫兴。 眼见徐羽然神色已经有些恍惚了,顾飞琼赶紧接住话头,“娘娘未免也太贪心了。绝世美人,一家出一个,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哪能都出在她们家里?” 她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女主连芝的宫斗技术可是溜儿的很,要说家里没有专门请人培育过,傻子都不信。 按理说,培养宠妃这种事情,都是家里从小就请人潜移默化地教导的,肯定耗费了不少心血。 既然如此,那连家又怎么甘心功亏一篑,让女儿放弃选秀,去靠女官呢? “这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对于徐羽然的智商,顾飞琼是早就不报希望了,干脆就直接给她解释清楚了。 “就你说的那个原剧情里,女主家里之所以让她入宫选秀,不就是因为她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个残废,家里不得不让她一个女孩顶门立户?” “对呀。”徐羽然点了点头。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她对原著剧情许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女主参加选秀的原因,她还是记得的。 当年,她还是很喜欢这种励志女主的。 顾飞琼问她,“当今天子与皇后的感情如何?” 这个问题简单,徐羽然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帝后和谐,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末了,她又鄙视地看了顾飞琼一眼,“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你就喜欢明知故问。” “你也知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呀?” 对于她的各种作妖,顾飞琼容忍度高的很,依旧很好声气地和她解释。 “既然是天下皆知的事,女主一家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管怎么说,能做女主的,总会有些常人没有的优势…………” “不对。” 徐羽然的关注点永远不在正地方,“我没穿越那会儿,就流行除了脸好一无是处的娇软型女主。” 顾飞琼:“…………” ——妹妹,重点不是这个吧? “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眼睁睁地看着她握扇子的手一个用力,那镶银的扇柄就扭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徐羽然立马就怂了。 “姐姐,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见她认怂,顾飞琼满意了,示威似地“哼”了一声,问她:“不说别的小说里怎么样,你就说咱们穿的这一本里的女主怎么样?” 徐羽然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性格坚韧,聪慧可人。” “那不就是了嘛!”顾飞琼轻轻抚掌,得出了结论。 徐羽然一脸迷茫,“是?是什么?什么是?” ——拜托了姐姐,你说清楚好伐?不待这样智商碾压的。 顾飞琼已经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但自己惯出来的傻白甜,她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跪着也要接着宠下去呀! 于是,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一点:“你不觉得,性情坚韧,聪慧可人这两种特性,在咱们旗下的哪作者身上,很常见吗?” 她这么一说,徐羽然就反应过来了。 “哦~不错,不错。她既然有这样的先天条件,如果再看几本这些年大火的小说,肯定会被小说中传达的正能量给影响的。” 但她还有疑惑,“那她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她不选秀,反而是考女官呢?” 顾飞琼摇着团扇瞭了她一眼,笑着说:“如果她连说服自己家人的本事都没有,那她也不配来考女官。” “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徐羽然十分不满。 可顾飞琼却很无辜,“这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羽然:“…………” ——我有一次感觉到了来自智商的碾压。 那连芝是怎么说服家里人的呢? 很简单,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她父母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哥哥少年时与人打架,折了腿,眼见是仕途无望了。她父母能指望的,就只剩下她了。 从她五岁起,他父母就花大价钱请了宫里放出来的大龄女官,教导她宫廷礼仪,还有宫里的各项忌讳。 那时候,成王还是太子,她主要熟悉的,就是成王的喜好。 后来,成王被废黜,睿王成了新的太子,她父亲又到处托人,想要请一个熟悉新太子性情喜好的人。 对于父母的安排,她虽然有些怨气,但为了家族,她也愿意入宫去争一争。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一本书,一本被正统读书人不屑一顾的通俗小说。 精美的印刷,精致的封皮,书脊上印着书名,还有篆体的“晋江”字样。 后来她才知道,凡是晋江书局出的书,都有这样一个记号。 那个时候,她只知道,这本书替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她学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明明女子也能支撑门户,就比如她家里需要她入宫延续家族荣耀。可是,为什么就只能在后宅争长短? 对于入宫这回事,她头一次生出了不甘心。 随着晋江书局的书一部又一部地传播天下,她看得越多,对父母安排的命运就越是不甘。 京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到广州,先有信阳公主入朝参政,又有衡阳公主带着一批有志的女子到了广州。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母亲以死相逼,她就已经离开家门,追随衡阳公主了。 那一次,她虽然失去了机会,却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于是,她就趁着父母让她学规矩的时候,买通了最新从宫里出来的女官,让父母以为,新帝喜欢有学识、有见识的女子。 也不知道父母是不是想让她进宫想得魔怔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很容易就被说服了,开始让连芝接触许多平日里男子才能学的东西。 京城的消息不断传过来,帝后恩爱,连续两次选秀,天子都只为宗室亲贵赐婚,未曾往后宫收用一人的事,自然也传到了广州。 连芝觉得,这可真是老天都在帮她,她想什么就来什么。 在她不着痕迹地添油加酱的情况下,他们的父母对于她能顺利入宫得宠之事,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连芝再次提出了要做女官的想法,准备入京投奔信阳公主。 更巧的是,天子面向全国,准许有志女子入京参加女官选拔的旨意,也在这个时候到了广东。 这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饶是连芝多年来都刻苦努力,也不禁怀疑:难不成,我还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下凡了? 260、后世番外 昭德十一年 齐晟原本以为, 自己四哥找自己演自己, 就真的是缺一个最合适的演员而已。 等他真正进了剧组,才发现, 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不是,洵哥, 这拉赞助不是导演的事吗?和我这个男主演有什么关系?” 游洵微微一笑, 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原来六弟还想过把导演的瘾。没问题,我这就给你加一个副导演的头衔。” 齐晟:“……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 六弟不用不好意思, 年轻人嘛, 总是喜欢体验新鲜感, 喜欢参与自己没有接触过的领域的。哥也年轻过,对此完全理解。” 说完, 他一脸“我懂”的笑容, 转身就走。 徒留齐晟尔康手:“…………” ——不是,你懂什么了你就懂?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洵哥,拉赞助我就忍了,大不了我自己投资。但采购道具,联系造型师,租赁影城这些事,总跟我没关系了吧?” 游洵依旧笑得很温和,在齐晟眼里, 却显得特别欠揍。 “能者多劳嘛,能者多劳。” 齐晟:“……呵!” 他终于被气笑了。 如果到了现在他还不明白,那他就是个棒槌! ——四哥缺的哪里是男主角?他缺是是个总策划吧? 游洵一脸赞叹:“六弟还是这样聪慧。” “比不得四哥运筹帷幄。”齐晟咬牙切齿。 可是到底是自己哥哥,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含着泪把他原谅,并且帮忙策划好一切,好让他专心拍戏了。 《昭德十一年》是一部男人戏,戏份最多最重的,自然是大男主昭德帝齐晟,紧随其后的就是智比张良的明远大师(四皇子齐照),还有才堪萧何的沈介。 而女一号并不是昭德帝的皇后,而是信阳公主与衡阳公主这两位实权公主。 演这两位公主的都是当红小花,不管演技怎么样,样貌是足够漂亮。 演信阳公主那位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齐晟是国际巨星齐覃的儿子,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弄得他是烦不胜烦。 但为了四哥这部戏能顺利筹拍,他不得不发挥自己的手段与之周旋,尽量不得罪人。 那位女明显也不知道是从他的忍让里误会了什么,更是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贴。 齐晟又哪里是什么好脾气? 或许他第一世的时候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练出过一副圆滑的性子。 但如今第二次重新投胎之后,不是因为内存不够,把第一世给忘了个干净嘛。你还呢。个指望一个做了多年皇帝的人脾气有多好? 一般皇帝忍你让你,是因为你有用,他愿意给你机会呀。 那个女明星连这个待遇都木有,就是蹭了游洵和余照的光。 偏偏她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让齐晟觉得忍无可忍。 不过,到最后齐晟也没有爆发出来。 因为齐覃捷足先登了。 昭德十一年虽然拍的是昭德年间的事,但里面有关于兄弟姐妹几个人回忆的片段,里面就有昭德帝的戏份。 游洵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在请齐覃帮忙说动齐晟的时候,就顺便请他客串一下昭和帝。 正好,齐影帝对这个和自己同名,又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美男子的老祖宗好感度极高,一听说是客串他,立马就同意了。 游洵私底下对余照说:“我猜他之所以会同意,最大的原因,是咱父皇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 “咳。”余照干咳了一声,“有些事情,意会即可。” 顿了顿,他又叮嘱了一句:“这辈子他虽然不是咱们的父亲了,但还是六弟的父亲,不可对他不敬。” “知道了,知道了。”游洵轻轻撇了撇嘴,应得有些不情不愿。 见他这样别扭,余照好笑之余,也觉得欣慰。 上辈子他和游洵算是一个人,游洵事事以他为先也就罢了,反正自己就是他,他就是自己。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虽然他查过许多资料,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两个人格,会在投胎之后彻底分开,变成两个个体。 但是,游洵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没有人比余照更高兴。 前世虽然只有六弟一个人知道游洵的存在,但由于六弟一直都是把他们两个分开看的,余照慢慢的,也就把游洵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一个不能被别人看见的兄弟。 但即便投胎转世了,即便没有了前世的记忆,游洵却依旧带着骨子里的习惯,一切都以游洵为先。 周围的人都以为这是双胞胎之间的默契感应,觉得游洵虽然只大了半个小时,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哥哥。 连余照自己也习惯了哥哥的忍让和照顾。 可是,恢复了记忆之后,余照就知道了,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游洵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不是他的附属品,他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不应该什么事都以余照为先。 像如今这样,慢慢地会向自己表达不满,余照觉得,就很好。 无论在哪个世界,古装剧都大行其道。 不管是仙侠武侠,还是正剧古偶,只要制作精良,演员演技在线,很少有不火的。 有了齐晟出手拉赞助,游洵的剧组最不缺的,就变成了q。 所以,电影还没有开拍,先期宣传已经是铺天盖地了。 在热度起的差不多的时候,“国际巨星齐覃的儿子做男主,齐影帝为了给儿子助阵,亲自下场客串”的消息,被游洵适时放出,网上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有的说虎父无犬子,齐影帝的儿子虽然是个素人,但家学渊源,演技肯定是在线的; 也有的说这个新人不过是背靠资源,蹭热度而已; 还有齐影帝的脑残粉,充满恶意地痛斥,说齐晟不该搞捆绑,吸齐覃的血………… 总之是网络世界,说话不用负责的地方,什么样的善意、恶意都被无限放大,覆天盖地而来。 这架势,对网络接触不多的余照吓了一跳,还担心自家被人称颂了半辈子的六弟会接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无礼谩骂。 但事实证明,他是关心则乱了。 齐晟嗤笑了一声,撇嘴道:“什么称颂了半辈子?老百姓说我好我信,朝中那些当官的嘛……呵,别以为他们在心里骂我,我不知道。” 见自家四哥有些惊呆,齐晟笑着给人递了瓶可乐,“说起来我该庆幸,我后边两三代的帝王都是比较有主见的明君,没给那些朝臣抹黑我的机会。” 但凡他儿子孙子性格软弱一点,他在史书上的名声,都不会那么高大上。 至于三代之后,做过他的臣子的那一批都死绝了,新生代都是被世人传颂的他伟光正的形象洗脑过的,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抹黑他了。 ——他们只会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生在圣君治世的时候。 只看到光明一面的后世傻白甜们却不知道,生在他们期望的圣君治世的时候的前辈们,却是痛并快乐着,一半水深火热,一半酣畅淋漓。 总之,倍儿酸爽! 被人性阴暗盖了一脸的余照咽了咽口水,一把夺过了齐晟手里的可乐瓶,“少喝点碳酸饮料,对牙齿不好。” “……行。”你是哥哥,你最大。 一旁的游洵乖乖地喝白水,向齐晟发出一声谜之嘲笑之后,安慰余照:“别担心了,网上的风声,很开就会扭转了。” “怎么说?”余照满脸好奇地问。 游洵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齐晟,“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宣传手段,也得相信六弟那张脸呀。” 在这个全民舔颜的年代,别的不说,就齐晟长成这样的一张脸,就算他啥演技没有,单单往哪儿一站,就能俘虏大部分的观众。 更何况,齐晟穿上制作精良的戏服之后,拍出的定妆照和宣传片,那个气势…… 果然不出游洵所料,就在官博放出齐晟的几张生活照和几套造型的定妆照之后,颜粉竟然把官博给挤爆了。 1楼:啊——这位小哥哥是谁?我可以! 2楼:第三张是天子常服吧?这……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素人男主? 3楼:咦?这么一看,小哥哥长的是和齐影帝有点像呀。 4楼: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哥哥原谅我,我其实是爱你的! 5楼:真不愧是齐影帝的儿子,这基因,真的是太强大了! 6楼:感谢梁女士为影帝生出这么帅的儿子! 7楼:+1。 8楼:+10086。 9楼:+身份证号。 10楼:呵呵,前些年也不知道是谁,吵着闹着说梁女士配不上她们哥哥,会稀释她们哥哥基因的。 11楼:楼上的是家住柠檬园吗?这酸味儿真是穿透屏幕熏人。影帝基因强大,你羡慕了? 12楼:这年头,长得好没演技的多的是。看来,娱乐圈又要多一个资源伽了。 13楼:楼上的,我只想说,就凭小哥哥的颜,他就是站着不动,我也能舔一辈子! 14楼:+1。 15楼:+10086。 16楼:+我全家的身份证号! ………… 网上虽然还有不和谐的声音,但大体上已经倾倒向了对齐晟有优势的一面。 虽然,都是舔颜的。 等事情发酵了一周,逐渐稳定下来之后,游洵让官博放出了宣传片。 宣传片的第一幕,就是大朝会,群臣朝拜,齐晟穿着冕服威仪穆穆地坐到了龙椅上。 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能透过屏幕直击人心。 网上再一次炸了锅,许多人都表示,那一瞬间,差一点就对着电脑或抱着手机跪了。 ——这哪里是演的呀,这简直就是昭德帝再世复生啊! 那些黑齐晟演技的人,彻底闭了嘴。 261、后世番外,风波骤起 《昭德十一年》这部电影, 就像一匹黑马, 在国庆300的国庆节期间,一路杀到了榜首, 票房之高,甩了第二名八条街。 很难想象, 这样一部作品, 会是一群新人弄出来的。 除了齐覃这个客串的影帝, 电影从导演到编剧再到主演阵容,没有一个是大流量,也没有一个老戏骨助阵。 一时之间, 导演游洵和主演齐晟的人气飙升。 但是, 想起电影发布会兼首映礼上, 主演齐晟回答记者的提问, 网上惋惜声四起。 ——演技这么好,怎么就是个客串的呢? 木有错, 就在发布会上, 当被记者问及,对自己以后的演绎之路有什么规划的时候,齐晟语不惊人死不休。 其实,能入场的记者,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甚至于还有好几个,都是齐晟的粉丝。 所以,他们提问的问题,非但不尖锐, 反而称得上温和了。 他们就是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思来问的。 奈何,他们打算得再好,当事人不配合,也完全白搭呀。 听听齐晟是怎么把那记者的话筒差点吓掉的。 “演绎之路?演戏不是我的职业,我就是应洵哥之邀,来应急客串一下。”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的演技已经碾压了许多老戏骨了,结果你说演戏不是你的本职。 这让那些动辄片酬千万,却连台词都背不全的小鲜肉们的脸往哪里搁呀? 那记者显然是没料道,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当时那脸色就尴尬得很不得僵住了。 但他也不愧是能挤到发布会现场的精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自解自嘲地笑着说:“您可真会开玩笑,您可是主演,怎么就是客串了。” 没错,这位就是齐晟的粉丝之一。 因为齐晟的昭德帝演得实在太好,粉丝对他,都用敬称的。 结果,齐晟眼睛一番,说:“我的连一毛钱片酬都没要,不是客串是啥?我也就是客串了个主角而已。” 劲爆,劲爆! 主演没片酬,这可是个大料啊! 立刻就有人把话筒怼到了游洵嘴边,“游导,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 游洵光棍得很,“小晟不但是主演,还是礼仪指导和场景指导,全都没有工资,白干的。” 一群记者:“…………” ——好嘛,合着真就是客串了个主演呗。 有记者敏锐地发现了,游洵对齐晟的称呼十分亲近,立刻就问:“游导和齐哥是朋友?” “是朋友。”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之后,相识一笑,游洵接着说,“我们一见如故,就像前世就认识一样。” 这个时候,游洵可不知道,就因为他俩这异口同声的默契,还有自己这笑容里带着不可描述说的这一句“一见如故,似前生相识”,竟然开启了某些网友堪比黑洞的脑洞。 一个由冷到热,温度蹿得飞快的cp,就在这发布会现场,悄然诞生了。 接下来这一段的采访,都很和。这和谐一直持续到有一个记者提问齐晟:“齐哥说自己演戏只是客串,不知道齐哥主业是什么?” 齐晟笑着说:“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公司的老板而已。” “方便说是哪家公司吗?” 记者问这句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在谦虚。 但是,齐晟直接就说了公司名。 记者在脑子里扒拉了半天,也没扒拉出印象。 齐晟笑着说:“你没听说过就对了,我的公司还没有上市呢。” 记者:“…………” ——好嘛,这还真是个小公司。 以齐晟如今的势头,进入演艺圈,不比开个小公司强十倍? 当这个问题被问出口之后,齐晟就说了一句被网友誉为三百周年庆最谦虚的话。 “演戏我不行,我没有演技的。” “您就别开玩笑了。” 记者觉得,今天自己干笑的次数,比以往三年加起来都多。 话说,他自认脸皮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了,怎么今天这么容易尴尬? 偏齐晟还在努力向众人表达真相:“我没有开玩笑,我真没演技。” “您的电影,我们都已经看过了……” “我那都是本色出演。” 现场再一次安静了。 ——话说,这到底是谦虚呢,还是变着法夸自己呢? “齐哥和真会开玩笑,您性子这么开朗,又平易近人的。哈哈……” 再次以干笑结尾。 齐晟暗暗叹气:说实话,怎么总有人不肯相信呢?看来,是时候展现真正的自我了。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了变化,虽然还是笑着的,但就是透出一股高深莫测来。 然后,他就顶着这么一副浅淡的笑脸,眼风轻轻瞭了那个记者一眼,“是吗?” 一句话,两个字,仅此而已。 那个记者只觉得自己腿一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膝盖疼。 ——他竟然被这两个字吓得当场给跪了。 尴尬,真是大写的尴尬。 那个记者只恨现场的地板砖质地太硬,让他想掏个洞钻进去都不能。 但出乎他意料的,周围的同行们却并没有露出半点嘲笑他的意思,反而对他面露同情。 ——啧啧,我们这些被殃及的池鱼都感觉像是有台风呼啸而过,这个直面火力的大兄dei,真是太惨了! 这下,再没人敢当面质疑齐晟的话了。 不过,不当面质疑,却不代表已经被说服了。 他们觉得,威仪天成和开朗随和这两种性格,不管哪一种才是齐晟的真实性格,能在这两种性格之间随意切换,要说齐晟没演技,傻子都不信! 这个说法流传到网上之后,也曾有质疑声弱弱响起:真相就不能是齐哥本身是双重性格吗? 但很快,这点微弱的水花,就被淹没在了光大宠偶像又崇拜偶像的女友粉里了。 是的,虽然齐晟年纪不大,但因为他这个角色塑造的太成功的原因,他连一个妈妈粉都没有,全都是女友粉兼毒唯。 这些粉丝,对齐晟几乎是盲从。 齐晟:我没有演技,不会演戏。 粉丝:是,是,是,哥哥说的都对,哥哥明明就是本色出演!谁说哥哥演技好,我们跟谁急! 路人:这真是的是粉丝? 对家:这还叫我们怎么黑嘛! 对家无语之余,很快就把目标转向了别处。 ——在被齐晟的粉丝打击过后,他们突然就想明白了。 对于一个注定不会在演艺圈发展的人,以后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他们又为什么要浪费资源去对付他呢? 五个月后,这些人就被打脸了。 一家名为“盛世”的公司强势上市,透漏出消息,要花大价钱请一位影响力大的艺人,拍一个宣传短篇。 虽然这个公司是新上市的,也不是哪家大公司的分公司。 但是,他们给出的这个价钱,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一时之间,娱乐园群情涌动,觉得自己人气够的,就让经纪人联系盛世集团;自觉流量不大的,也企图在宣传片里露个脸。 这个消息在发酵了将近一个月后,却突然没了动静。 有不死心的人穷揪根底,多方打听之下,才得到了一些内部消息。 原来,盛世公司突然要收购几种传承早已断层的技术,其中就包括了“点翠”这一古老的工艺。 因为收购需要的资金缺口过大,原本订好的用来拍宣传品的资金,不得不急剧收缩。 这样一来,请大牌是不够了。 盛世集团的宣传部痛定思痛,决定不请明星了,就让他们老板自己上就是了。 娱乐圈众人:“…………” ——我们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盛世集团的老总,他以为他是谁呀? 还自己上,是嫌自己公司的股票跌的不够快吧? 一时间,网上骂声一片。 原本,这也不关齐晟的粉丝“陛下粉”的事。 因为自从她们粉了陛下之后,就很少再去关注娱乐圈那些没营养的东西了。 ——好好学习,努力深造,将来能进入陛下的公司工作他不香吗? 直到一个大三的学生,在实习疲惫之余,准备看新闻放松一下,却不期然看到了“盛世集团”这四个字。 咦?咦?咦? 盛世集团不就是哥哥在发布会上提过一嘴的自己开的公司吗? 好像是最近要上市了吧? 怎么,难道哥哥又有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闻? 女学生精神一振,来自哥哥的消息就像大夏天的雪糕一样,让她神清气爽,因实习不顺利带来的疲惫和烦躁一扫而空。 ——我要加油!毕业之后到盛世集团应聘,替哥哥打工! 在点开那条围脖,看到三分之一,她已经觉得怒气上涌;看到三分之二,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就差点控制不住;强忍着看完之后,她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md!哪里来的十八线小糊逼,谁给你的自信,竟然敢拉踩我们家哥哥? 冷静下来之后,她迅速切换账号,重新登录,进入了粉丝群,用加粗的黑体字打了一个标题:爱妃们,咱们为陛下赴汤蹈火时刻,到了! 262、后世番外之父子斗法 齐晟表示:啥都别问, 问就是我很方。 想想自己最近过的日子, 他就忍不住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世间艰难险阻千千万万,到底还有多少在未知的前方等着我呢? ——我太难了!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齐晟最近过的日子, 那必须是水深火热。 真的是水深火热呀! 谁能告诉他,不就是去客串了个电影而已, 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的齐覃, 会突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谁能想象, 齐晟在被齐覃叫回家之后,两人单独进了书房之后,他措不及防地被齐覃喊了一句“老六”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虽然都叫齐覃, 虽然都美得天怒人怨。 可论起心机谋略来, 这辈子的齐覃和上辈子的齐覃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性格决定命运, 而环境决定性格。 不同于上辈子自幼夺嫡, 在尔虞我诈中长大,这一世, 齐覃是真的从小被宠到大……不, 马上就要被宠到老了。 年轻的时候有父母宠,结婚了之后有媳妇儿宠,等齐晟恢复记忆之后,面对也就比傻白甜好那么一点的父皇,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接力赛,接着宠咯! 同样是个花孔雀,为什么上辈子齐覃在世人口中是个明君…… 好吧,这里边有齐晟这个二十四孝好儿子的加成, 拼命给自家老爹棺材板上贴金的功劳。 但是,哪怕在齐覃活着的时候,也没几个人觉得他做天子不称职的。 总之,上辈子齐覃无论在谁的眼中,都是极可靠的。 但是这辈子呢? 这辈子他纵然成了国际巨星,也还是黑粉不断。 而黑粉黑他理由,永远逃不过傲娇自恋情商低。 这一点,就算是啥也不管闭眼吹的脑残粉,也否认不了。 还记得在《昭德十一年》剧组里,被他用“大实话”给说哭了的那个女明星吗? 据齐晟了解,那一次,他爸爸还没有发挥出七成功力。 相信如果那个女明星知道了他这个结论,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反问一句:被骂哭了还得怪我自己心性脆弱咯? 齐晟则会认真地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这样。 不信你看,我爸爸都变成父皇了,我都被他折腾了这么些天了,不也一滴眼泪都没掉吗? 被父皇折腾的第一天,齐晟懵逼:卧槽!父皇恢复记忆了?我暗地里安排他这么多年,他不会要发现了吧? 被父皇折腾的第二天:果然发现了。我就说嘛,有智商的就是不好糊弄,还特别记仇; 被父皇折腾的第三天:父皇傻白甜了五十多年,好不容易智商一夜暴富了,就让他老人家嘚瑟一会儿吧; 被父皇折腾的第四天,齐晟:父皇傻白甜了五十多年,好不容易智商一夜暴富,就让他…………啊——受不了了! 不行,他得请个外援,如若不然,要不了几天,他就得为“爹”消得人憔悴了。 他长得辣么好看,要是憔悴了,麻麻的心会碎掉的。 于是乎,想继续折腾儿子的第五天,智商余额终于看不到头的齐覃,被老爷子胡搅蛮缠,强势镇压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退圈回来继承家业?” “不是,爸爸,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志不在商场,而是在于…………” “哼!”老爷子气哼哼地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志不在商场,而在孔雀开屏。” 齐覃:“…………”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情。 所以,他点了点头,一点都不谦虚地说:“这不是为了造福光大人民群众的眼睛吗?” 这回换老爷子:“…………”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习惯不了自家儿子这种无与伦比的自恋程度。 如果不是为了孙子,哪个乐意跟你瞎比比,遭受这心灵的打击?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孙子,我忍! 然后,他继续照着孙子给的剧本,声情并茂地念台词。 “你是我儿子,我的偌大家业,你不来继承,我还能传给谁?” 或许这句台词让他想起了儿子二十岁时的辛酸往事,老爷子险些老泪纵横,“我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你想让我传给旁支吗?” 齐覃眨了眨眼,只觉得莫名其妙,“爸爸,我记得,我给你生了个孙子呀。而且那小子还是个学金融的。您传给他,不是正好吗?” “你还好意思提孙子?” 老爷子明显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你做得好榜样,我孙子早就说了,要自己创业,自己打拼,学他爸爸,绝不啃老。要是孙子愿意继承家业,我至于聘请职业经理人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爷子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因为齐晟的原话不是不愿意继承家业,而是想要尝试一下创业的艰辛。 但这却丝毫不能平复老爷子那种“我明明有儿又孙,却还得花钱请人打理家业”的怨气。 虽然开国已经三百年了,各方面的风气也都很开放了,但老爷子上了年纪了,难免就有点老小孩的心态。 家里人不顺着他,他就找各种理由不高兴,要家人哄哄才能好。 奈何,他儿砸是个傲娇,从来就没点亮过“哄人”这个对他来说sss极难度的技能;他孙子十八岁前就是个真小孩儿,反过来需要他哄的那种。 也幸亏他此时的情绪都是真的,才没有被齐覃看出破绽来。 这辈子他是真在蜜罐里泡大,万事不经心的那种。 因而,他也并不知道当初齐晟自己创业之前,和老爷子是怎么商量的。 所以,老爷子说的话,他信了。 “这个臭小子,真是反了天了!我…………” “你怎么了你?你想干什么?” 不等他狠话放出来,老爷子立刻实力护孙,“老子看你才是真长本事了呢,在外边浪了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学会吓唬孩子了。” 齐覃觉得自己巨冤,他一定得说出来,“我没有吓唬他,我只是想把他叫回来,仔仔细细地问一问他的真实想法。” 仔仔细细这四个字,他说得是咬牙切齿。 老爷子“呵呵”了两声,鄙夷地说:“你不是随身带着镜子吗?快掏出来照一照,你的脸色是有多狰狞?” 齐覃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一边又一边地告诉自己:这是亲爹,亲爹,亲爹!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处理好表情管理之后,齐覃笑着说:“爸爸别说笑话了,您知道的,我一向最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见了。我就是想和他好好谈谈。说不定他只是年纪小,中二病还没好,所以才会说出不想继承家业的话呢。” 眼见得自己孙子给的剧本已经快要念完了,儿子反应也都在孙子的意料之中,老爷子心中无比骄傲:我愧是我大孙子! 不过,不能松懈,八十难都过了,不能坏在这最后一哆嗦上。 老爷子抖擞精神,拿出了自己多年来练出来的胡搅蛮缠的劲头,“你不许去为难我孙子!” “我不为难他,爸爸放心。” 齐覃面上笑得温和,心里却咬牙切齿:好你个齐六,上辈子笼络你祖母,这辈子笼络你祖父,手里总有王牌克你老子。 他觉得,很有必要让齐晟明白一下:你霸霸还是你霸霸! 老爷子“哼“了一声,明显不信任他,“我还不知道你?” 齐覃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耐性并没有随着智商一起恢复,“如果爸爸不放心,我把他叫回来之后,就当着您的面和他说。” 老爷子迟疑了片刻,“那行,孩子想干什么,你不许逼他。大不了就全教给职业经理人,我看小沈干得也挺好。” 小沈就是老爷子亲自面试之后,招来的总裁。三十五六岁,很得老爷子的意。 只是,他再得意,也终究是个外人,哪里比得上亲儿孙? 安抚住了老爷子之后,齐覃打电话把齐晟叫了回来,当着老爷子的面,进行了一场“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以老爷子的阅历,纵然有些听不明白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却知道,事情一定不像自己看到和听到的那样。 不过,他是和齐晟早就串通好的,自然不会上去揭穿,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乐呵呵看着他们父子俩斗法。 齐晟很辛苦,装得很辛苦。 他要保证自己再面对齐覃时,从势均力敌到渐落下风再到逐渐败北,这其中的艰辛,比直接赢可难多了。 幸好,齐覃刚刚恢复记忆不久,对上辈子的智商还不能融会贯通,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半个小时后,齐覃得意地看了一眼冷汗直冒的儿子,对老爷子说:“爸爸,小晟已经想通了,再玩几年,就回来继承家业。” 老爷子看向齐晟,惊喜地问:“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齐晟干笑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那可真是太好了!” 眼见自己脱离了苦海,齐覃生怕夜长梦多,借口自己还有通告,打电话叫上正在做护理的老婆,双双出走。 齐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齐覃这一走,至少得半年。凭妈妈的功力,半年的时间,足够为他说情了。 他终于脱离苦海了! 263、番外,完结章 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地点:某咖啡厅 人物:齐晟, 齐豫,游洵,余照 包厢的氛围很诡异, 游洵面露嘲讽, 余照微微蹙眉,就属齐豫的怨念表现得最明显。 事情, 要从进入包厢之后, 齐豫对齐晟的调侃说起。 “哟, 大老板这是发财了?今儿怎么舍得花包厢的钱了?” “呵呵。” 齐晟意味不明地冲他笑了笑,上半身往前一倾,反手指着自己的眼睑,“你看看, 这是什么?” “唔!”齐豫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说,“黑眼圈?” 齐晟:“…………” 他咬牙切齿, “我眼睛里, 都是对你的怜悯!” “噗——”游洵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这位是……卧槽,怎么有两个四哥?” 听见笑声, 齐豫才注意到旁边还坐了别人。他再没有想到,自己就是回个头而已,竟然会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受到了惊吓之后,齐豫下意识地就回头去寻让他最有安全感的齐晟,“六弟,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俩,到底哪个是四哥?” 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避风的港湾,却不知道, 港湾也是会记仇的。 只见齐晟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冷笑,阴阳怪气地说:“我都有黑眼圈了,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就只知道问东问西。” 齐豫正有求于人,当场就表演了个秒怂。 “嘿嘿,六弟,好六弟,哥哥怎么会不关心你呢?来,哥哥给你松松筋骨。” 他说着,就走到齐晟身后,在他肩膀上胡乱揉捏起来。 只是,他上辈子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什么琐事都有身边的人帮他打理清楚。 这辈子虽然不是王公贵族了,又父母早亡,但却有长姐如母,也算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因而,他哪里会推拿?手上没轻没重的,齐晟觉得自己好好的肩颈,都要被他揉出病变来了。 “我去,你要谋杀亲弟呀?” 感谢上天,把他上辈子的天生神力也给带到了这辈子,让他能单手掐住齐豫命运的后颈,轻轻一提,就甩到了身侧的沙发上。 而齐豫永远都抓不住重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呲牙咧嘴地揉自己肩膀的齐晟,难以置信地说:“六弟,你竟然也会说脏话?我还是头一回听你说。” 齐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那读书水平,我引经据典的骂你,你听得懂吗?” 坐在对面的余照轻轻咳了一声,颇不赞同地说了一句:“人艰不拆。” “我知道了,这个肯定是四哥!” 齐豫得意地指着游洵,并发表自己的观点,“我四哥才不会这么温柔。” 然后,他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摆了摆手,对余照道:“这位……四哥的双胞胎兄弟,没事没事,我知道自己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不过再怎么说,也比齐述要强。”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余照可能并不知道齐述是谁,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哦,对了,齐述是我一个本家的堂哥。” 余照含笑看着他骨碌着眼睛拙劣地掩饰,作为一个真温柔的好哥哥,没忍心拆穿自己铁憨憨的五弟。 ——不过,五弟呀,你就没有想过,六弟为什么会让一个不是自家兄弟的外人坐在这里吗? 然后,他就听见自家五弟特别骄傲地说:“我顶多也就是听不懂小六再骂些什么而已,换了齐述,说不定就把骂他听成夸他了。” “嗤!” 游洵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我还得夸夸你了?” ”嗐,夸就不必了,我会骄傲的。” 齐豫眉眼都洋溢着得意,偏又假惺惺地故作谦虚,看得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好笑不已。 游洵侧身对余照道:“看着老五,倒是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句网络流行语。” “哦?”余照挑了挑眉,表示好奇。 游洵扫了齐豫一眼,忍笑道:“神经病人思维广,逗比儿童欢乐多。” 说完之后,他自己就忍不住了,靠着弹软的沙发靠背,哈哈大笑起来。 余照和齐晟也跟着笑。 就连齐豫自己,在皱鼻子拧眉了一阵之后,也忍俊不禁。 这一阵笑之后,包厢里的气氛陡然轻快了起来。 齐晟说:“你猜得不错,那个的确是四哥。” “哼,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认错四哥?” 齐豫得意了一下,又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毕竟,四哥那么凶。” 他可忘不了,当年四哥跑到他家里,先告诉他一个秘密,再准备灭口的事。 虽然后来经由齐晟解释,他知道自己是误会四哥了,但“四哥好凶”的印象,却一直印在了他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与四哥一起到安平县赈灾的时候,那真是四哥说东他不敢往西,四哥说打狗,他不敢撵鸡,可折腾死他了。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旁边又有音响不停地放着流行歌曲,坐在对面的游洵应该听不见。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天才永远不能以常理来论断。 游洵他,会唇语。 会唇语的游洵笑容一僵,意味深长地看了齐豫一眼,原本决定给他提提醒,让他不那么受惊的心思立刻被按了下去。 ——熊孩子,就是缺乏来自社会的毒打! 一进门,酒还没喝一口,就先得罪六弟,后得罪四哥,齐豫也是挺能。 所以说,他接下来措不及防地接连遭受惊吓,那是一点都不冤,都是自己造的呀! 只见齐晟起身,走到余照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对齐豫说:“来,喊四哥。” “我不是喊过了嘛,真是的。” 齐豫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正准备喝,就听见他六弟说:“你喊的是那个,这个四哥还没喊过呢。” “什么这个那个的……的……你说什么?” 齐豫目瞪狗呆。 在得知真相以后,齐豫整个人都恍惚了。 “你是说,四哥本来是人格分裂,结果转世了之后,两个人格分别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对呀。”齐晟摇晃着易拉罐可乐,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家五哥那茫然又错愕的神色。 唔,易拉罐装的可乐味道偏淡,不好喝。 一口喝干之后,可乐杀手的魔爪,就自然而然地伸向了瓶装可乐。 “六弟。” 魔爪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手的主人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说,“碳酸饮料喝多了不好,你已经喝了一罐了。” 齐晟讪讪一笑,“我喝牛奶,喝牛奶。” 余照无奈地笑了笑,亲手给他开了一瓶冰镇的酸奶,并插好吸管,递给他。 他知道,比起纯牛奶,六弟更喜欢酸奶。 “多谢四哥。” 已经回神了的齐豫左看看,右看看,好半晌,才自以为发现了什么,“我就说嘛,怎么四哥对我就那么凶,对六弟就那么温柔,原来是两个人格。” 话说,我怎么就没碰上温柔的这一个呢? 游洵看了他一眼,不忍心告诉他,无论是哪个人格,对六弟都很温柔。 齐晟一边吸酸奶,一边冲着齐豫“嘿嘿”地笑,把齐豫笑得心里发毛。 “你……你能不能别笑了?” “不能?” “那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了。” “什么高兴的事情?” “父皇也来了。” “嗐,我当什么事呢。” 齐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不是早就说……说……说……”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猛然倾身逼近齐晟,眼睛瞪的大大的,颤巍巍地说:“你……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说,父皇他想起来了?” “嗯。”齐晟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 齐豫到抽一口凉气,紧张地问:“那你没把我给供出来吧?” 说真的,他是真不想和齐覃父子相认。 他自己倒也罢了,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今生的姐姐,山辈子的娘也恢复了记忆,双方见面,该有多尴尬呀。 余照和游洵虽然没有齐豫那样的顾虑,但他们两个都倾向于不和齐覃相认。 他们这辈子的父母实在是太好,让恢复了记忆的他们异常贪恋。哪怕是有一点点让他们伤心的可能,两人都不愿意。 齐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宽慰道:“你们放心,他还不知道你们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然后,又对齐豫说:“至于你,他根本就没见过你。” 三人都松了口气,相互对视一眼,都决定死也不能让父皇之后,他们也有前世的记忆。 齐晟见状,微微一笑,暗暗祈祷他们自求多福。 且不说齐豫的智商,一旦跟齐覃见面,暴露的概率有多大;只说游洵,却是在拍电影的时候,和齐覃见过的。 以当时他表现出来的对齐晟的熟识程度,齐覃说不定什么时间就回过儿来了。 不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还是明天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