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造物主》 第001章 灰原君不会逃跑 灰原发现自己突然坐在了某间公寓的客厅的地板上。

可他所记得的上一个画面,明明是正朝自己撞过来的大货车。

他现在手里不知为何握着一把涂满鲜血的厨刀,血污满身,但是却没有哪里疼痛,摸一摸也没有伤口。

听觉逐渐恢复,从公寓窗外传来的是嘈杂的日语哭喊,时不时响起的爆炸,飞机低空掠过的爆鸣,还有无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数行醒目的白色文字以浅灰色的半透明背景稳定地烙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主线任务:你是灰原初】

【任务说明:】

【灰原初,东京寂丘学院的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他已经死了。】

【从现在起,你将继承他的身体,他的身份。】

【你就是他。】

【任务完成】

片刻之后,文字慢慢消失。

——我魂穿了?

——还加载了系统?

——身体原主人自杀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

爆炸的信息量让灰原有些茫然无措。他自然而然地抬起头,视线投向正前方,落入不远处敞开着门的卧室内……然后,他整个人瞬间冻结。

卧室内正被某种超自然光幕笼罩着。光幕中,吊灯变幻着诡异的色谱,电视电脑的屏幕上快速闪动着奇怪的图桉,扫地机器人一次次撞向墙壁,所有裸露在外的电线冒着火花,像活蛇一样疯狂舞动。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有一套完整的男款高中制服。

有一团肉泥,正从那套衣服里面流动出来。

但它仍然为人的皮肤所包裹着,彷佛一团被保鲜膜包裹着的水。

就像是游戏中的史来姆,那肉泥往下缓缓流淌,然后突然一抽,突然收缩回去从西服的领口处重新冒了出来,就像是重新长出了一个脑袋。

那个形状怪异的脑袋上有毛发,有五官,但位置全不对。就像是被幼儿胡乱拼装的乐高玩具,所有的五官零件全都按在了不该在的地方。

看着那嘴唇突然张合了一下,灰原心里勐地一颤,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团肉泥曾是一个人类,而他,现在还活着。

肉泥上,两只眼球无规律地朝着各个方向转动了片刻,然后停了下来,锁住了灰原。

被那两只眼球盯着,灰原彷佛被摄住了一般,不敢动,甚至连视线都无法移开,只能数着自己的激烈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掀起了狂风的巨响。彷佛是什么巨大的生灵掠过整个星球的大气层,远离而去。

那道光幕,也突然开始慢慢消失。

肉泥静止片刻,突然如同被煮沸的开水,又像是被剥开皮的橘子一般,表面沸腾翻滚着形成了一个孔洞,从下面露出了一枚形态完好心脏。

——冬——冬,心脏脉动着。同时,肉泥顶端那两片嘴唇也动了,发出了彷佛经过水底传播一样的奇怪声音:“灰——救——”

新的任务文字,也在同一时刻被系统刷新在了视野中。

【支线任务:帮助川野直树】

【任务说明:】

【一场天灾降临东京。】

【在你面前,好友川野不幸受害,退化为“邪灵”。】

【虽然死亡结局已定,但在脏器衰竭之前,川野却偏偏还有数分钟的清醒时间。】

【这对他太残酷了,帮他解脱。】

【任务奖励:随机权能】

灰原听到了自己颤抖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转向了自己右手上握着的厨刀。

恐惧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灰原嘶吼着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冲到那团肉泥面前,将手中的厨刀对准那枚仍在跳动的心脏狠狠地噼了下去。

……

——三个月后——

秋日下午四点,放学后,东京涉谷区寂丘学院2-A班教室内。

——“砰”。

灰原从噩梦中勐地惊醒,捏紧拳头的手臂勐地砸在桌面上。

原本嘈杂的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畏惧,厌恶,关心,好奇……数十道视线一起投了过来,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灰原熟练地无视了那些情绪复杂的视线,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

三个月前,他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的东京,顶替了这个名为“灰原初”的高中生,又当场杀死了“灰原初”变成了怪物的好友川野直树。

穿越这个秘密不谈,但杀死怪物这事情却根本隐瞒不住,这导致他后来又接受了一个多月的特别调查,最后才被允许重返正常生活,回到学校。

这时候,“灰原杀了川野”这个半真半假的传言已经早就在学校里传了个遍。

自然而然,回来的他成为了校园欺凌的目标。

不过准确的说,那群人的霸凌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灰原应对得当,霸凌的领头者自己就转了学,而其他人也没再敢使出“往书桌里塞虫子”,“在椅子上涂液体”之类的直接手段,最多只敢在背后投来阴暗的目光,或是从集体的气氛上孤立他。

如果是“原来的灰原初本人”的话,大概确实会对人际关系的艰难因此感到沮丧与灰暗吧。但“穿越者灰原”对此可完全不在乎……又不是他的人际关系,管他什么事啊?

……对了,即便是这种状况下,也还是有一些奇怪的家伙是灰原甩也甩不掉,虽然不知为何,却依然固执接近过来的——比如正走过来这名女生。

玉置佑美子,容貌秀丽的眼镜少女,麻花短辫子安静地挂在一侧的肩上,明明充满文学的知性美,却偏偏胸前的发育规模总是吸引了观者的巨大部分注意力。

“灰原同学。”她一如往常地特意抱着大开本的书籍挡住自己的胸,站到灰原身边,第五或者第六次问出了相同的问题,“明天晚上,灰原同学有空吗?”

“没有。”

正常来说,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今天的玉置佑美子却比以往几次更坚持,继续追问道:“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腾出空来?”

灰原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

有时候他觉得好意比孤立更麻烦。

因为他可以完全不去维护“灰原初”的人际关系,但别人主动释放的好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还是会去认真回应的。

不管是对那名老喜欢管自己闲事的藤原老师,还是对眼前的玉置佑美子,都是如此。

既然湖弄不过去了,灰原决定认真解释一下:“玉置同学,我不需要补习。”

“但是藤原老师觉得你需要。毕竟你缺了足足一个月的课,之后在课上也总是在睡觉。其实就算藤原老师不拜托我,我作为班长,也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灰原同学追上学业。”

“不是,我想你和藤原老师都有些误解。我——”他刚想再解释几句,眼前却突然刷出两行白色文字:

【支线任务:帮助玉置佑美子】

【任务说明:】

【玉置佑美子被盯上了。】

【明天晚上,在她回家路上,等待着她的将是……】

【但是,你会阻止坏事的发生。】

【任务奖励:随机权能】

在课桌下,灰原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对于灰原突然的沉默,玉置佑美子露出了有些疑惑,有些探究的神情。

最后灰原终于点头道:“好吧,既然是藤原老师的意见……那么只好麻烦玉置同学了。”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啊!那么,七点在藏前车站的M快餐店见,可以吗?”

然后她突然收起惊喜的神色,怀疑地盯着灰原看了看:“……不,还是明天放学后,我和灰原同学一起从学校出发吧。”

“……我不会逃跑的啦。”

第002章 系统如百元店般可悲 离开学校后,灰原初独自一人回到了目黑区租住的独居公寓中。

他现在一个人居住,因为在三个月前降临东京的那场灾难中,“灰原初原身”的父母也不幸去世了。

对于那场灾难,官方迄今为止仍然以“正在调查中”进行着搪塞,没有给出任何合理解释。

而灰原初事后通过搜集资料所知道的是:在那几分钟里,两道超自然的巨大光幕呈现十字形落到了这个世界上。而且,十字的交叉点正是东京。

光幕落下之处,建筑物本身的损害是最轻微的。其次就是如灰原初所看到的那样,那道超自然的光对一些暂时分类不明的小型物件具有某种驱动力。

最严重的后果,还是在这些光落到人身上时候产生的——大部分光幕中的人其实也毫无异样,但就是有一小部分人,像川野直树那样以一种无法以科学解释的方式融化了,并在光幕消失数小时后迅速塌陷为与原本体型不等价的微量灰烬。

除了这些直接的受害者,还有一些因次生事故而伤亡的人,受害者总数经过估算在整个东京都大约是在几万人的量级。比起全东京都的人口来说是一个很小的比例,但对于信息高速传播,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来说,却已经是一次对社会造成巨大冲击的灾难。

这一次,已经不是一个只在电视上播报而与自身无关的新闻了。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切实地感受到身边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甚至,失去亲人。

“灰原初原身”一家就是这样的例子。

当灰原初穿越的时候,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灰原初原身”,确实已经死了。

事后,灰原初通过回想现场的种种蛛丝马迹推演还原了当时的情形: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糟糕,同样身处光幕之下的“灰原初原身”没像川野那样变成怪物,却因为另一种意外而受了致命伤——厨房内诸多刀具被光幕激活而乱射了出去,其中有一把飞向客厅,正刺中了他。

在慌乱或是无知的驱使下,他随后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他自己把刀拔了出来。自然,很快他就大出血而死了,死前还紧紧握着杀了自己的那把刀……之后,才是灰原初降临到这具身体,然后再被系统修复肉体,醒来。

在“灰原初原身”自己死在了川野家的同时,他的父母也在东京的另一个地方遇害。

灰原初现在的监护人是同在东京的“灰原初原身”父亲的妹妹。不过出于种种理由,这个姑姑显然并不想见到他。事发以来,她只在灰原初的调查结束那天出现了一次,签字把他从警局里带走然后送到了这间租好的公寓内。之后,灰原初就再也没成功联系到过她。

好在她至少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会一分不少地打过来来。而灰原初本来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异常,对于不用和可能熟悉前身的人一起生活也是松一口气。

晚饭是从便利店买的便当,然后是洗澡。一切杂物都收拾完之后,灰原初往地板上一躺,打开系统界面,看着上面的信息沉思起来。

这个随着穿越一同出现的神秘系统其实十分简单,没有状态,没有加点,只有两部分:任务与“权能”。

任务有三种,主线,支线与日常。现在,他的任务界面里简单地罗列着四行字:

【支线任务(进行中):帮助玉置佑美子】

【日常任务1/3(已完成):在电车第六节车厢与第七节车厢的交界处捡到一枚500日元硬币】

【日常任务2/3(已完成):购买711便利店最南侧货架第二排倒数第三瓶养乐多,并获得“再来一瓶”奖励】

【日常任务3/3(已完成):咨询便利店店员,获得以500日元购买特制超大份猪排便当的隐藏优惠】

日常任务每天刷新三个。一个典型的日常任务是这样的:

【日常任务1/3:以1-37-24-14-10-6的选号购买1注乐透彩票(注:购买错误的注数无法完成任务)】

任务奖励?

彩票中的两千日元就是任务奖励啊!

日常任务的画风就是这样的朴实无华。奖励品和超市抽奖差不多,灰原初拿到过牛奶,便当,洗发水,开瓶器,充值点卡……而且,系统把东西交到灰原初手里的方式也太过自然了,完全不像灰原初期待中的那样:物品带着豪华特效“哐”地从虚空中砸到自己面前。

所以灰原初心里不止一次吐槽过日常任务应该改名叫“蚊子腿白给不拿白不拿”任务或者“小白鼠喂养任务”。

——注,不是灰原初喂养小白鼠,而是系统把灰原初当小白鼠喂养。

不过,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灰原初也得承认:靠着日常任务不显眼却也不间断的横财支援,他确实是完全不需要打工也能生活的不错。

……

除了日常任务,另外一种任务就是支线任务。

灰原初又将视线望向了他刚刚触发的支线任务的说明——支线任务:帮助玉置佑美子

任务说得很清楚,玉置佑美子会在明天晚上遇到某种专门等待着她的恶意。

这种恶意是什么,系统没有明说。但灰原初却无法不联想到上一次支线任务——“杀死川野”。

要说灰原初从那个任务中获得的印象,自然是十分深刻的,那就是:川野那可怕的样子就是支线任务的画风。这,可没日常任务那么温柔。

任务系统把川野的那种状态叫做“邪灵”。虽然仍然不知道本质原因,但灰原初至少知道这种存在十分危险。

他后来在网上搜集的资料显示:许多人因为受到那道光幕照耀,而退化成为了邪灵。它们的形态各异,但像川野这样无害的其实是少数。大多数邪灵在停止活动之前的几分钟内,都是在肆意破坏与杀戮。

所以,当今天支线任务再一次触发的时候,灰原初第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联想——支线剧情在这个时候触发,是不是预示着围绕着玉置佑美子,也将发生类似的可怕事情?

可能唯一有机会改变结果的,就只有灰原初。

所以灰原初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选择改变主意,接受了玉置佑美子的邀请——这个系统任务其实并没有什么强制抹杀之类的手段。换句话说,系统发布的任务,灰原初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就像这一次,只要灰原初不接受玉置佑美子的邀请,那么他实质上就等同于回避了这个支线任务。

但灰原初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找到了足足两个充分的理由,令他去拯救玉置佑美子。

理由之一,就是既然灰原初已经知道了玉置佑美子可能会遇到危险这件事,那他就不能允许自己再装作不知道。

毕竟从灰原初来到这个地方以来,玉置佑美子是他遇到过的前几名以好意对待他的人了。

理由之二,则是因为灰原初终于确认:支线任务不是无意义的。如果他还想推进主线任务,最好还是尽可能完成支线任务。

在灰原初的任务界面上,其实现在并没有任何进行中的主线任务。

除去日常任务不谈,系统平时其实没什么存在感。到现在,它也只在灰原初刚刚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发布了一条主线任务一条支线任务,然后就一直沉默了足足三个月,一直到今天玉置佑美子的任务触发。

但是在这三个月里,灰原初已经从中察觉到了不少问题。

首先,与支线任务不同,主线任务……应该是躲不掉的。系统有能力让他躲不掉。

就像“成为灰原初”这件事,他可没什么选择。

而且这其实与系统平时的表现是符合。别看那些日常任务的画风一个个如百元店般贫穷又可悲,却这些任务的完成方式本身就说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系统,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窥见命运,甚至安排命运。

其次,系统让他穿越过来,又把他喂得白白胖胖可不是为了让他享受高中生活来的。“任务”二字,就代表了系统迟早会有事要他……不,逼他去做。

那才是真正的主线任务。

而且,那一定是一项很困难的大事件。

所以,系统在主线还未触发之前,给灰原初安排了“练级”或者说“加技能点”的方式——那就是完成支线任务,获得“权能”作为奖励。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将视线移向了权能页面。

——【权能:造物主】

——【权能:极限血肉】

第003章 灰原君当场逃逸 权能界面里现在只有两个项目。

【权能:造物主】

【说明:所有的世界,都不过是索菲亚那漫长的旅行所留下的足迹。】

“造物主”似乎是随着他的穿越自动出现的第一项权能。只是这名字虽然听上去唬人,却似乎是个没效果的被动技能,系统说明也不明觉厉。灰原初试了许多次都提示“不符合使用条件”,也就没再去管他。

【权能:极限血肉】

【说明:为了对抗真灵“超越”,而产生的赋予肉体极限的权能。极限是什么?极限就是可能性的终点。】

而极限血肉这项权能,则是他在完成“杀死川野”这项支线任务后获得的奖励。

灰原初之前曾经浅尝即止地偷偷试验过这个权能,发现它在只起效一小部分时候的就已经足够惊人——比如增强臂力到能给钢筋打个蝴蝶结什么的。

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小心翼翼地慢慢尝试,而是要一口气将它完全激活,看看会发生什么。

激活权能的同时,灰原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凝聚为了毫无瑕疵的一个真正整体。

耳,目,鼻从未如此敏锐,感官在突然提高了分辨率的同时却又不失解析力,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能轻易将每一份差异都区分出来。而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动作起落无声不说,在肌肤对周围气流的感知,竟在脑中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印象。

灰原初伸手往地上轻轻一按。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弹跃起来,瞬间跃过了整个房间,站到另一头的窗台前。

是瞬间从坐在地板上弹出去,最后稳稳站立,而不是失控地撞上窗台。

灰原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连自己都惊讶于身体。

这就是“极限”的意义吗?不光是力量与速度,更重要的是精确的控制力——对于可能性的控制?

灰原初决定做一些更“极限”的尝试。

他先是推开窗,扫过一眼确认四下无人。然后想了想,又给自己戴上了棒球帽和口罩,把面孔遮住了大半。

做好一切准备,灰原初便轻轻一跃站上了五楼的窗台。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放空大脑,将一切交给了本能,跳了下去。

在风声中身体自然舒展姿态;脚尖落地,压缩躯体消解动能;压下脚掌,按下手掌,扩大接触点面积,可控地向地面宣泄余下的冲击力。

当灰原初不假思索地交由身体的肌肉记忆全权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在瞬间失去了这五层楼的高度,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地面上。

甚至没有比一只猫发出更多的声响,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

他又抬起头,确认了下上面自己房间窗户所在的位置,微微屈膝,发力。

下一刻,他就已经稳稳站到了自己的窗台上,就像是刚才跨过的的不是从一楼到五楼这十多米的高度,而是从第一阶台阶抬脚跨上第二节台阶。

【权能:极限血肉——剩余倒计时:2分42秒】

灰原初扫了一眼系统提示,只犹豫了片刻,便再次一跃而下。

这一次,他不再是原地落下,而是猛地一蹬窗台借力飞出,转眼已经落到了对面建筑的屋顶平台上。

灰原初毫不停歇地再次跳起,几个起纵之后。他很快便落到了最后一栋建筑的屋顶上。眼前的城市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城市包围中的绿意盎然的林地。

——林士森林公园。离他的公寓非常近的一所公园,而且是少见在市区拥有大片林区的森林公园。灰原初之前在白天来过几次,也很喜欢这里自然的气息。

但现在,他则是为了另一个目的而来——公园中林木高大茂盛,几乎遮蔽了外面的月光与灯光,在这里晚上几乎没有游人,就算不巧被人撞见估计也看不清什么,对他来说是个试验能力再方便不过的地方。

灰原初再次起跳,越过围墙落入了高大乔木之间的空地中。

接下来,他开始在这片夜晚无人的绿地林间尽情驰骋与跳跃。

动态视力与夜视能力处理前方,而看不到的方向则用肌肤感受气流来判断周围的环境。灰原初轻易地就做到了只在动画漫画中出现过的场景:借助林木作为踏脚,不落地在林间跳跃着前进。

只要在跃出的时候脚下多用几分力,他时不时还能如同海豚出水一般跃到高过树冠的高度。在空中俯视眼前这片绿色的树海。仿佛被陪伴在身边的夜风托举着的感觉令灰原初心情舒畅,明白了为什么人类明明没有翅膀却总是在追求着飞行的能力。

——真的爽!

很快,灰原初看到前方隐绰的林叶之间出现了一盏明亮的灯光。按照记忆,他记得那一柱路灯的位置是在大草坪边缘,也就是说林区已经到头了。

扫了眼快结束的权能时间,灰原初索性就将那路灯作为了最后的目标。

最后一跃,他稳稳落到了路灯顶端。

【权能:极限血肉——剩余倒计时:02秒】

灰原初将双手插入口袋,悠闲地往前踏出一步,落到地面上。

【权能:极限血肉——持续时间结束。冷却倒计时:30分钟】

权能自动关闭。

……甚至没出什么汗啊。灰原初一边体会着身体的感觉,一边转了个身——

然后他的一下子吓得僵在了那里。

路灯下方的长椅上,一名身着寂丘学院制服的少女,正无声地盯着他看。

灯光下,那名少女面容与容姿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少女有着气质冷淡的美貌与过肩的黑色长发。她正挺直腰杆,突出着线条恰到好处的前胸,端坐在长椅的前端,左手轻轻放在大腿上,右手持着一本电子书,身体微微转向右侧。

在这四下无人之地,少女原本却似乎仍然在一种端正到累人的姿态进行着

但此时,她已经抬起头来,扭头盯着灰原初。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里却透着许多许多的信息。

吃惊,意外,怀疑,以及……某种习惯性的轻蔑?

“这算是——”少女终于开口发声,嗓音略带着些倦意的沙哑,极具魅力。

她如同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路灯侠?”

——被看到了。

灰原初很快从被吸引住的情绪中清醒过来,重新回到了麻烦的现状。

但他立刻又意识到:可能少女并没有看到事情的全貌。从她冷静又有些好笑话语里判断,她之前正在全神贯注地读着书,然后只看到他从路灯上跳下来罢了。

……对,再说自己自己还戴着口罩和帽子!以这种状况,以自己这种打扮,对方最多只会担心是遇到色狼了!而不会想到什么超自然的事情!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灰原初驱使自己冷静下来,很快盘算清楚。

他没接话,而是果断转身,若无其事地顺着石子路重新走回了幽暗的林区,然后开始狂奔。

只要能逃离现场,就可以当无事发生过!

果然,一直到他离开公园,身后都没有传来他预想的尖叫声,也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灰原初终于放下心来,很快把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丢到了脑后。

回到公寓,灰原初开始小心地活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检查它们在权能结束后的状况

——没受伤,也没什么后遗症,不是那种预先透支并在事后需要加倍偿还类型的能力。灰原初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对明天晚上的“坏事”又多了几分应对的把握。

如果到时候一切如常那是最好。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只要在场,一定能做点什么。

第004章 灰原君最喜欢孤立 第二天晚上九点,藏前车站M快餐店的一角。

“……全对。”以一种难言的表情,玉置佑美子从灰原初的作业上抬起头来,“……灰原同学,你真的缺了一个月的课吗?还是说,你在熟睡中听课的超能力?“

“……我说了我不需要补习。”灰原初手中,水笔绕着拇指旋转着落回掌心,然后被他一把握住,放回笔袋里。

“确实不需要。有这样的实力,考上东大也是十拿九稳了吧。”玉置佑美子又看了一眼试卷,点头道。

灰原初吸了一口可乐,没作声。

考东大十拿九稳什么的他就权当是玉置佑妹子的恭维了。但像理数类这种前世题海刻骨铭心的学科,他只要用心回忆下,用来应付作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天我会告诉藤原老师这个好消息的。”玉置佑美子收起试卷,看了看手机道,“……也九点了呢,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了。”

“玉置同学家在哪?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灰原初状似无意地说道,“时间确实有些晚了。”

“不用,我家可是在杉并区,新高円寺站附近了。”

“嗯,没事。顺路。”

当然,不管玉置佑美子说她家在哪里,灰原初都会“顺路”的,总之把她安全送到家再说。

玉置佑美子理着自己肩上的辫子,扭头看了一眼灰原初,突然露出了有些狡猾的微笑:“灰原同学,你忘了吗?我作为班长是整理过班里所有人的通信地址的。我可是知道的你住目黑的哦……”

灰原初愣了下,挠挠头——没想到啊……

顿了顿,玉置佑美子好像有些遗憾地说了下去:“总之,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既然并不顺路,所以不用辛苦——”

灰原初想了想也没想出理由,干脆道:“那么,我住哪里不重要。总之请让我送你回家吧。”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最后还是先移开了视线,低声道:“……好,好啊。”

走出快餐店,一直到下一个路口,两人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的气氛中。

玉置佑美子是抱着书低着头,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灰原初则是开始将注意力全用在谨慎观察四周上。

系统明确说明了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回家路上”……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危险就可能要出现了。

而且去往电车站的这一段路大部分都是远离商业区,两侧都是民居的小路,甚至连路过的车辆都不多。

走过一段路后,倒是玉置佑美子先打破了沉默。她突然很有感慨地说道:“灰原同学变了很多。”

我没变,只是换了。灰原初心想,一边随口接道:“玉置觉得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呢?”

“灰原同学在意我的意见?”玉置佑美子有些意外,然后清了清嗓子,认真回应道,“好过了头,所以变坏了。”

“啊?”灰原初确实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样子,于是有些诧异地回头望向玉置佑美子,“什么意思?”

“嗯……怎么说呢……”玉置佑美子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辫子,撅起嘴思索着,“首先,以前的灰原同学的话,感觉有点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太亚撒西了是吧?”灰原初脱口而出,“贬义的那种温柔?因为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意志,所以只能温柔了。”

玉置佑美子神色僵硬了片刻,似乎不知是该点头认同还是摇头否认。

“我懂了。”灰原初摸了摸下巴,“班长之前对灰原初这个人的感觉一定是——‘很让人生气’。”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却严肃起来了。她特意凑到灰原初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灰原同学,嘲笑过去的自己并不会显得成熟。倒不如说,就是因为仍然不够成熟,所以才无法接受过去的自己,只能冲着过去的自己乱发火哦。”

“太对了。”灰原初用力点头表示同意,“那种样子就叫做无能狂怒。”

这个“灰原初”就是逊啦,灰原初十分坦然地觉得这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看了看灰原初的表情,玉置佑美子叹了口气:“算啦……”

她接着说道:“但是呢,就像现在这样,虽然灰原同学现在变得帅气多了,但感觉又过了头,变得很不好相处了。”

“谢谢。”

“……重点在于‘不好相处’啦。比如说因为你刚回学校的时候闹出的那件事,后来那几天我整天都很担心你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灰原初认真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来玉置佑美子说的是哪件事了。

在灰原初返回学校的那一天,他刚踏进这间教室,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关于他的特殊情况……一名同班女生就突然站起身朝他掷来笔袋,大声骂他是杀人犯,叫他滚出去。紧跟着,整个教室里大约有一半人开始熟练地发出有节奏的鼓掌声和嘘声。

不过那个时候的灰原初,刚刚从“魂穿他人身体”,“目睹非常识的怪物”,“亲手终结人命”,“在关押审问的情况下守住穿越这一终极秘密”等一连串的事件中勉强回过神来,正进入某种重建崩塌世界观的贤者时刻。

换句话说,人都麻了。

眼前这群高中生的闹腾,只让他觉得厌倦与可笑。

所以,甚至懒得去稍微思考起因,灰原初只是扫视了教室内一眼,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最直接的应对——他一把抄起老师放在讲台上的玻璃水杯,朝着领头的那名女生砸了过去。

当然,他也不想搞出什么流血事件,所以故意瞄偏了一些,让水杯擦着女生的脑袋飞过去,然后在旁边的墙壁上炸裂了个粉碎。

玻璃炸裂的声音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趁这个时机,灰原初双手重重地拍在讲台上,身体前倾,带着下压的气势俯视着整个教室,冷静地大声道:“——诸君,我喜欢孤立!”

“我对你们的人生,对你们那蝼蚁般的爱恨情仇没有任何兴趣。”

“以后我也不打算和你们打任何交道。”

“所以孤立很好,孤立是最棒的了!”

“——但是,也不要来惹我。不然,你们身上会发生很不愉快的事情的。”

“是的,不愉快的只会是你们。”带着厌烦的神情,灰原初再次慢慢扫视过教室里每一个起哄者的眼睛,“而我嘛……退学,或是被送入教养院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根本不算了什么了,对吧?”

“总之,让我们相安无事一直到毕业吧。”最后,灰原初又重重锤了下桌子,然后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气氛中,顺着记忆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前。

然后,因为座位上空荡荡的,椅子也被人事先藏起来了,所以灰原初直接拽着旁边座位的男生的后领将他拖了下来,抢了他的椅子——反正这家伙刚才也是起哄的一员。

……

灰原初回头过来再想起这件事,也觉得玉置佑美子说的有道理,自己当时情绪还不够稳定,这种做法确实有点……

有点帅!玉置同学说的对!灰原初暗自点头。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如果玉置佑美子知道事件在校外的后续的话,大概就不会夸自己帅,而是会再来说教一通了吧。

毕竟,只靠语言就算能把人镇住,也是暂时的。那群人反应过来后更加恼羞成怒,干脆找了校外的不良少年了来堵灰原初。

灰原初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选择以理服人。

顺便试验了“极限血肉”的权能效果。

最后的效果不错,欺凌的领头者很快转了学,其他人也没再敢惹他。

而至于气氛上的孤立嘛?从来就是不是他会去在意的事情。

嗯?等一下……

“玉置同学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担心我了吗?我还以为那个时候我们不算熟。”

这时候回想起来,灰原初才意识到后来几天玉置佑美子确实是有点拼命找理由与自己搭话的感觉。所以是因为怕自己一个不爽就报社了吗?

“作为班长,关心一个同班同学很正常的啊。”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

然后,两人又一同陷入了一段原因微妙的沉默之中……

“——灰原同学,我想问……”

“——我突然想起点重要的事,先走了。”

然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玉置佑美子本来是以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的,却被灰原初一下子打断,一时愣在了那里。

灰原初却是朝着她摆摆手,然后将书包甩在肩膀上,毫不留恋地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而且没几步就从另一条小路拐走了。

玉置佑美子有些惊讶地看着灰原初的身影消失,带着些许失落的神情不自觉地捏了捏手心,但最后也只能咬了嘴唇,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第005章 灰原君只想平静打怪 灰原初开始了行动。

因为他终于确定:有什么东西在跟踪着他与玉置佑美子。

对方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因为被系统提醒所以一直留意着四周环境,他一定会和玉置佑美子一样毫无察觉。

拐入小路后,灰原初从书包里摸出一枚塑料玩具面具戴好。

然后他抬头记了一下路旁围墙上的姓氏与门牌号,探过身去将书包放在了围墙内侧的墙根下,准备在办完事之后再回来取。

做完一切准备,灰原初启动了“极限血肉”的权能,然后借着夜色跳到了附近一栋六层公寓楼的顶端。

从他居高临下俯瞰的角度中,玉置佑美子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行走着,而她身后的跟踪者失去了地形与阴影的掩护,行踪也顿时清晰了起来。他果然没在意灰原初这个“路人”的行动,或许还庆幸碍事的家伙终于走了,所以比之前更接近玉置佑美子了。

只是灰原初略感意外的是:那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普通人类,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

灰原初有些犹豫了。如果只是普通的色狼跟踪狂的话……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吧?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却突然开始加速,无声而快速地从背后接近玉置佑美子。同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可疑的湿润白色手帕。

灰原初愣了下,笑了。这也不错,对方替他决定了。

因为反正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他的目的总是没变的——排除掉一切会危害玉置佑美子的存在。

灰原初跳了下去,无声地落到一旁三层楼建筑的平台上,然后沿着平台边沿向前飞奔,再次到达边缘起跳,朝着那个男人坠了下去。

玉置佑美子此时还浑然不觉,正走过一个路口。

而在她身后十米处,那个男人仍在持续接近,脚下无声,看起来不只要再跨个三五步,就能触到玉置佑美子的肩膀。

但就在那一刻,灰原初突然之间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

趁着男人错愕的一瞬,灰原初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挟着他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冲了进去。

玉置佑美子这时候总算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奇怪的动静,转身望去,却见街道上空空荡荡。

……

在巷子里,跟踪者被拽进来之后只是片刻惊讶,便镇定下来。出乎灰原初预料的是,仿佛与他有着默契一样,跟踪者也闭紧了嘴没有声张,然后瞬间便尝试了好几种格斗技巧,企图挣脱灰原初的钳制进行反击。

灰原初一开始也是凝神应对,毕竟他没学过什么格斗……但他很快发现:在“极限血肉”权能的加持之下,只要能做到比对手更快,比对手更准,自己够硬,那技巧什么的就完全无所谓。

这就是所谓的力大飞砖?

……

玉置佑美子露出怀疑的神情,视线最后移往了几步外那个黑漆漆的巷子口。犹豫片刻之后,她往前走了一步。

……

灰原初听到玉置佑美子脚步声反而朝这边来了,这是他最怕的情况。

【权能:极限血肉——剩余倒计时:10秒】

权衡了下快要结束的权能时间,灰原初迅速作出了决定:立刻打倒跟踪者,并且在玉置佑美子走过来之前带着他跳到高处或者围墙另一边,总之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

他瞬间放弃了原来控制着力度与跟踪者相互拆招格挡的玩法,用最直接的动作伸手朝对方的脸抓去。

跟踪者也感觉到了形势的突变。谨慎的他没有乘势朝着灰原初大开的门户进攻,反而是交叉双臂,企图架住灰原初伸过来的手。然而下一刻,他的架势,他的体态,全都如同面对撞来的火车头一样毫无意义,瞬间崩溃。骇然和绝望的表情还没彻底展现出来,跟踪者已经被灰原初的五指抓住了整张脸。

然后,灰原初便抓着跟踪者的脸,将跟踪者的脑袋连带着随之浮空的整个身体,一同重重甩向石墙。

……

——“砰”。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玉置佑美子身子一抖,脸上总算现出惊惧,转身快速离开。

……

听到玉置佑美子的脚步终于急促地越走越远,灰原初终于松口气,也松了手。

被按在墙上的追踪者失去了意识,此时才沿着墙壁瘫软了下来,在身后的墙上涂下一道血痕。

不过灰原初是最清楚自己用了多大力的。他肯定这家伙没大碍,只是擦破点皮,再加上难免的脑震荡之类……不过如果灰原初真的用全力按下去,这颗脑袋大概会像西瓜一样在石墙上被按得烂碎。

【权能:极限血肉——持续时间结束。冷却倒计时:30分钟】

关闭权能后,灰原初站在瘫坐在地上的跟踪者面前,挠了挠头,有些烦恼:接下怎么办?

从刚才的表现上来看,这家伙的来历很可疑啊,根本不是什么色狼跟踪狂。

而且灰原初注意到了:跟踪者刚才拿出的那块白色手帕,应该是浸透了麻醉剂。跟踪者的目的,是要将玉置佑美子毫发无伤地掳走。

由此,灰原初猜测附近应该还有跟踪者的同伴,而且同伴还应该开着车。这样,在使用麻醉剂让玉置佑美子在失去意识之后,跟踪者就可以通知同伴开车前来接应,以最快的速度,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将玉置佑美子带走。

所以,如果灰原初继续留在这里,他应该能看到同伙察觉到不对赶过来的一幕。这其实是一个追踪到幕后黑手的好机会。

可是灰原初的权能已经进入冷却了,他现在没什么追踪对方的能力。而且还有一种更危险的情况,那就是被对方检查现场的同伙发现了。

灰原初可是很清醒的:在三十分钟内,没有权能的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

但如果这么放弃离开,灰原初又觉得有些可惜,而且由于事情并没有真正解决,玉置佑美子还是处在危险之中。

怎么事情突然变得这么复杂了?他本来真的只想平静地打打怪兽,刷刷技能的……

灰原初思考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冒点险。他至少要确认对方确实是有同伙有组织的。然后,如果还能拍下这群人的样子或者车牌号,事后报警或者公布到网上,多少可以给对方碍点事嘛!

打定主意,他立刻把跟踪者摆弄了个姿势,受伤的脑袋藏在阴影里,远看就像是一副常见的东京街景:当街睡过去的上班族醉汉。

然后,他躲到了巷子的更深处的阴影里,盯着巷子口的鱼饵静静等待着。

……

几分钟后,果然有一辆施工面包车停在了路口。两个电工打扮的男子匆匆下车。蹲在跟踪者面前确认片刻,两人便抬着他往车上去了。

在巷子深处,灰原初将已经关闭了闪光灯和牌照音的手机对准了对方,刚要按下拍摄——

突然又是一辆轿车驶来,急停在了面包车旁。从车窗里伸出几支枪管对准惊呆了的两名“电工”。

几声轻微的破空之声过后,两名“电工”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轿车车门打开,几名着黑色西服的男子下了车,将“电工”与追踪者塞进了施工面包车。

只是眨眼之间,面包车与轿车都开走了,路口再次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

就在灰原初愕然之际,却又有一辆加长豪华轿车开了过来,静静地停在了巷子口。

加长豪车的对开门缓缓打开。

私密式的设计使得乘客的座位藏在了开门位置的更后侧。车门完全打开后,灰原初仍未看到乘客,只看到了从座位前端露出的一截寂丘学员的制式女裙,以及往下一对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

而且,没有穿鞋。

绝对领域以下,两条伸直的黑丝长腿交叠着,丝袜包裹下的脚趾放松地自然翘起,搁在豪车的地板上。

灰原初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黑丝长腿的主人,加长豪华轿车上的那名乘客完全没有下车的打算。豪华轿车只是继续等在巷子口,敞开着车门,车内温和的灯光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

灰原初终于深吸了口气,无奈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朝着轿车走了过去

如果这是一份邀请,那么它几乎就是指名道姓,根本无法逃避的了。

因为那对线条完美无瑕的黑丝之足的脚跟下面垫着的,正是他之前藏好的书包。

第006章 高僧手捧黑丝大意没有闪 一直走近到了车门旁,灰原初才终于看清了车内人的样貌。

黑色长发的少女正专心地持卷

或许是因为持卷的右臂空悬的姿态,又或者是依然挺直的腰背与微微扬起的下巴,少女即使坐在豪华真皮沙发之中,也靠着背,还松弛地伸展着长腿,没有穿鞋……可整体身姿却仍无毫无半点松弛之感,仿佛一种凝实的优雅。

并且,她那冷清到甚至带着几分严酷意味的神色,也是独一无二,从而令灰原初留下过深刻印象的。

所以灰原初只花了一个瞬间就想了起来——这不是昨晚他试验权能时候,不小心在林士公园中撞见的少女吗?

少女继续以游刃有余的态度阅读着,却偏偏没有抬头望灰原初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灰原初见对方似乎完全不打算开口,只好叹了口气,自己上了车坐到了少女的对面。

一等他坐下,车门便自动关上,车辆启动。

对面的神秘少女却仍无开口的意思。倒不如说,她好像完全将灰原初视为了一个透明人。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灰原初不由暗自握拳,心中大喊一声——好耶!

不管对方是为了施压还是为了保持高姿态,反正他是要等待权能冷却,反而希望拖的时间越久越好。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26分钟】

灰原初扫了一眼系统界面上的提示,然后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位高冷的大小姐,请维持住您的风度,千万别开口!

但是既然沉默着,自然也无事可做。

灰原初垂下视线。

自然而然地,他的视线落到了车厢地板上他的书包……以及那双仍然搁在上面的足上。

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出神了。

思绪开始一路狂奔,拉也拉不住。

为了拿走他的书包,他必须先将那对足挪开。

不可粗暴,必须得充满敬意地将那对线条完美的足捧起来,就像高僧手捧舍利。

那样的话,因为她自然而然地微微翘起脚趾,也许足的趾骨末端会刚好落在自己手心的凹陷处。然后,细滑的黑丝定会在他手心处,研磨出直达灵魂的瘙痒感觉的吧……

“玉置佑美子的胸部很丰满,对吧?”少女终于开口了,依然是那副略带磁性沙哑,却不失柔美少女感的嗓音,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书本说道。

灰原初却感觉如同在拳击场上被对手猛然来了一个右勾拳。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棚,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仿佛若无其事。

——防住!灰原初在心里瞬间闪过自己用拳套竭力挡下这一击直击脸部,却摇摇欲坠的画面。

但体势已经破坏。少女的真正的致命一击这时候才来到。

终于抬起头瞥了一眼灰原初,她露出微笑:“——但你盯着她胸前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专心呢。”

灰原初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再沉默下去就会变成默认的状况了。他必须得反击,而且,绝对不能以任何方式接对方这话!绝对!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玉置?”

“嗯?你的脑子怎么比我想的还蠢……我并不是那些人的同伙。事实上,我帮你做了善后,不是吗?”少女翻过书页,漫不经心地答道。

虽然灰原初也早看出来了这点,但不妨碍他继续咄咄逼人地进攻:“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总不会用‘巧合’这种只有愚人才会用的说辞吧?”

少女的回应,则是从身旁拿过一块平板电脑,递给了灰原初。

第一眼,灰原初只是看到屏幕上显示着数个视频文件列表,等待选择。

但是当他看清楚这些视频文件的文件名,心里却顿时凉了半截。

“——3月27日晚20:16:30,目黑区学生公寓。”

“——3月27日晚20:16:40,林士森林公园南侧。”

“——3月28日晚21:12:35,千田代区土左金属工业公司大楼顶端。”

“——3月28日晚21:16:41,千田代区下町北野宅前。”

从视频的文件名与预览图上可以看出来,这些视频的内容,分别是他昨晚出去实验能力,以及今晚围绕着玉置所做的事情。

灰原初迅速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一边看着视频播放,一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不光是用名字唬人而已……视频的内容确实是真的,真的把他的行踪全部拍下来了。

东京的城市监控并不密集。这些镜头多半出自私人店铺与宅院的监控摄像头,所以画质与角度都很不令人满意。灰原初那并不清晰的身影,最多是在各个画面的一角一闪而过而已,若不是被事先标注了出来,可能初看这些监控的人只会不明所以。然而,视频的剪辑者却在画面右侧拼接了同一时间从高空航拍的的画面。航拍画面中,几乎看不出目标的样子,但却清楚地显示出了目标在各个地点之间的移动。

于是,一边是实际的行动,另一边是清晰的行动轨迹。灰原初的所有行动,都可以通过这两者结合起来,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灰原初本来也想过自己会被监控拍到。但他当时想的是,他遮住了容貌,所以就算一时被拍到,也没那么快被找到。就算找到了,他也可以因为没拍到脸所以死不承认嘛。

……但是现在,当少女直接将视频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那他承不承认根本不重要了。

对方的意思,就是直接骑脸——“这就是你”。

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但灰原初还是强迫自己将视频一个个地打开,尽可能自然地多拖延几分钟时间。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16分钟】

灰原初关掉最后一个视频,深吸一口气,抬头盯着面前的少女道:“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

“你误会了。这些东西并不是事先准备的。我是在昨晚见过你之后,才调用了卫星以及周边的监控,对你的行踪做出了重新的整理。”

“……卫星?”灰原初愣了下,重新打开手上的视频,这才明白了右侧那他以为是高空航拍的画面的来历。

但他又仔细看了看视频,很快从昨天与今天的视频里看出了一些差异,突然道:“我不信。”

“昨天的卫星监控覆盖范围更大。而今天的却几乎就是锁定在了这个街区。所以,有目的的监控的确是从今天开始的,昨天的画面是从常规监控中追溯来的……你就是想让放我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对吧?”

“但是据我所知,可租用的商业卫星,其行程一般都是不可更改的——因为突发任务等于突然变轨,而变轨就会损耗燃料,等同于消耗卫星本身的寿命,这是不可接受的。”灰原初抬起头来盯着少女,“所以,抱歉,我还是不相信你监控我只是临时起意这个说法。我不信有哪家的卫星,是像餐厅一样你第一天下订单,第二天就能用的。”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军用卫星。

如果是大区军情部门的军用卫星,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卫星寿命,只会以任务为优先。

但灰原初故意没说,因为他就是想要借此套出对方的话来。

不会真的运气那么不好,一上来就被大区军情部门盯上了吧?灰原觉得有些牙疼……看这技术,应该也就是那几家了。鹰家,还是熊家?

“我家的卫星。”

“……?”

“我没有租什么卫星,我用的是我家自己的卫星。”少女终于抬起头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自然可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原来是你。”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也许他知道眼前这名与他同校的少女是谁了。

如果说“家里有卫星”不是笑话的话,那么在寂丘学院里,可能确实有一个人真能拥有这种家世。

第007章 高僧不想当部下 灰原初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少女是谁了。

就算是灰原初对其他事情都漠不关心,也没法阻止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传到自己耳朵里。所以,他被迫记住了这个出现太多次的名字——寂丘学院学生会会长,折露葵。

在无法证实的传言里,这一奇怪姓氏在大众面前声名不显,但实则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现在则是国际金融幕后资本之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而确实有人亲眼看见的情形是:折露葵从著名的圣结女子学院转学而来的第一天,寂丘的理事长亲自在校门口迎接,并且恭恭敬敬地向对方鞠躬。

最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第二天寂丘学院原学生会长便辞职了,折露葵自然地接任。

考虑到寂丘学院这个私立学校本来就有很强的财团背景,出现以上这些操作,似乎也确实印证了其身份足够尊贵这个说法。

于是后来在学生们的私下的议论中,折露葵的那神秘的家族渊源甚至都快与五摄家九清华并列了……

不过对于灰原初这个半路而来的穿越者来说,日本旧贵族的族谱家系他自然是不懂的……他只想吐槽:就算这样,家里有卫星是不是也太……

“……原来是你。”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折露葵,折会长——”

折露葵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打断他道:“对我的名字,你是这么断句的吗?”

灰原初愣了下。

折露葵成为学院其他学生议论的中心点,一半是因为其完美的容姿,一半是因为其神秘又显赫的家世。

不过对于灰原初来说,之所以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在这所学校里罕见地记住了的几件事,却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本身。

其实灰原初知道按照名册上的写法她的姓氏是折露,也听到过女生们怀着憧憬敬畏的口吻称之为“葵小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灰原初总是会不假思索地把这个名字记成了姓折,名为露葵。

……在严肃的对峙现场念错敌人的名字也太尴尬了!

灰原初有些狼狈地强行转过话题:“——好,折露会长!那么就算我相信了你所说的,玉置佑美子的事情又怎么说?”

“所以说了,那只是我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只是既然在监控你的过程中撞见了,那么我就顺便出了手,帮你们一把而已。”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

灰原初瞪着折露葵,而折露葵依然毫不在意地在自己的书本上写写着什么,两人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10分钟】

灰原初终于呼出一口气,举手示意自己投降:“好吧,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你监控我,又找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监控,只是因为我好奇。”

“……好奇?”

“好奇你到底能做到些什么。”

“那你应该得到答案了。”灰原初低头看了眼视频中自己飞跃上六层楼顶的画面,又问道,“那现在这场会面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需要一个你这样特别的人。为我办一些特别的事。”

灰原初不加思索地答道:“我拒绝。”

他大致听懂折露葵的意思了。所以这位大小姐是想要收集一些异能者的手下?

但他可不想当炮灰。

折露葵却依然心平气和。她继续低头书写着,同时语速不急不缓地说道:“灰原同学,你似乎并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你以为你是特殊的……但其实并不是。在三个月前的信使之灾中,有许多人被信使的光环照射到了。有的人当场变成了邪灵,但有的人毫无异样。”

……“信使之灾”?“信使的光环”?灰原初先是一愣,很快想起来:那是网上对那道超自然光幕的诸多叫法的其中之一。

管理者不公开对光幕的官方解释,自然会导致各种各样的奇怪说法在网上层出不穷。

“信使的光环”就是其中之一。

它其实不是最离奇最夺眼球的说法,却以一种既浪漫又富有宗教色彩的方式给灰原初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因为所谓“信使”,指的是“神向人间派出的信使”。

折露葵继续说道:“邪灵不用说。问题在于那些没变化的人,你觉得管理者会怎么看待他们?无辜的受害者?无关的路人?不,他们只会被视为是——‘暂时没有变化的邪灵’。”

“所以,他们的名单会被经过整理,然后交给特殊机构,施行监控。一旦发生任何异样……比如你现在这样的‘变化’,那么不论好坏,立刻予以抓捕。”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因为东京警视厅灾难性的效率,你的名字暂时还没出现在的第一批交付的名单上。”

“但如果我主动把现在这份关于你‘变化的证据’交给警察……你觉得会如何?”

“特殊机构会立刻前来对你进行强制收若。若他们成功,从此之后你的日子……想象一下对待高暴力度精神病患者的各种措施?当然,你更可能会因为反抗收容,而被当场击毙。”

她停了笔,抬头朝灰原初递来一个微笑。

“但现在我给你第三条选择——为我个人工作。如果你是躲在我的羽翼之下,那他们会识趣地退让的。”

灰原初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吧?”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6分钟】

“你对我的能力的观察到底结果是什么?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太近了。古文中有一句话,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五步,就够了。”灰原初前倾着身体,将手臂搁在膝盖上,装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折露葵瞥了他一眼:“啊,空间确实是问题……但时间不是。你现在无法动手,三分钟早就已经过去了。”

……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嗯,很好推测。昨晚从你跃出窗口,到最后落地,刚好三分钟。”

灰原初心中后悔。在昨晚尝试能力的时候,他自以为没被任何人看见,所以在权能的持续时间上并未做出什么伪装。

结果,他竟然就此把自己最大底牌的弱点都暴露了。

但他很快又定了定神。生效时间可以推测,但冷却时间不能。折露葵无法知道他很快就要取回脱困的能力了。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3分钟】

折露葵却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就算你现在杀死我,也没什么用,资料都会被送出去。”

“但是你还是死了。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对你也同样没有任何好处啊。”折露葵笑了起来,自顾自地向后躺去闭上眼睛,似乎全然没讲灰原初放在眼里,“所以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灰原初无法反驳。

而且他好像隐隐察觉到了另一个问题。

“对,你也察觉到了吧?其实除了秘密,我对你没有其他任何的约束方法。”折露葵却再次先他一步说了出来,“也就是说……等你恢复了能力,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所以,这不是什么威胁……让我换一种方法是给你解释吧,希望你能听懂。”

“……听好了,我正在向你提出一项契约:契约的内容是你为我工作,而我保证你今后在社会身份上的安全。为了这项契约,你给出了你的秘密,我拿出了我的生命,这是我们各自付出的两件平等的质押物。”

灰原初嘀咕道:“……为什么明明是平等的契约,我却还要干活?”

“大概是因为我的性命比你的秘密还要贵重那么一点点吧。”

灰原初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后他抬头道:“那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虽然说我为你工作……但我们的地位,平等吗?我是指,我是下仆,还是部下?是为你工作,还是听你的安排工作?”

“我都无所谓。完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谁要当下p——”

“部下自由,但下仆则更亲近。毕竟需要涉及我个人的私密领域……”折露葵的声音再次变得慵懒了起来,似乎不经意地伸了个懒腰,在展现身姿绷直长腿的同时,发出了具有诱惑感的轻咛之声,“嗯—哼……而且,部下签个普通的商业合约就行。下仆么,我更想要某种特殊一点,有特别感觉的仪式……”

灰原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问道:“下仆的仪式会是怎样?”

“比如——既然是要做言听计从的下仆,那么就从舔我的脚趾开始吧。这只是基础,不是么?”仿佛看穿了他的欲望,折露葵一边露出带着怜悯感觉的微笑,一边朝着灰原初微微抬起足来。

“……”

就在灰原初挣扎的时候,折露葵已经满脸微笑地把脚收了回去:“……开玩笑的。现代社会,即使是‘仆人’也只是一种职业的名称罢了。并非那种没有完全人身权利的依附者。也就说其实你选哪个都一样。”

然后她微微颔首道:“不如这样,实际听一听我要你做的的事情,你再做决定好了。”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结束。】

灰原初精神一震。面无边际的胡扯总算可以结束了!他正想启动权能,将对方压制住,然后——

然后,他就听到折露葵说道:“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玉置佑美子平安送到藤原老师那里。”

……哈?

灰原初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就是折露葵对他的要求?可这就是他原本的目的啊??

第008章 佑美子只能依靠骗子 折露葵没有再做任何解释。灰原初则是猝不及防。这样的对话发展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啊!

就在他思考着怎样试探出折露葵的真正用意的时候,轿车却再次减速,最后平稳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灰原初听到外面传来了玉置佑美子惊奇的声音:“会长?”

正书写着的折露葵笔下未停,头也不抬,不容辩驳地说道:“上车。”

灰原初因此中断了思考,有些惊讶:显然,就在他刚才与折露葵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辆轿车就已经朝着玉置佑美子的方向追过去了。

所以……这证明折露葵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而且是认真的?不管理由为何,她确实是想保护玉置佑美子的?

不过,他这就更加摸不透折露葵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了。

“呃……好。”因为所处方位的关系,玉置佑美子一开始在车外只看到了折露葵。等她钻进车内,一抬头却看见了坐在折露葵对面的灰原初,动作与神色一下子都愣在了那里。

折露葵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同一时间,轿车恰好启动。玉置佑美子顿时失去平衡,顺着惯性一个前扑,不自觉地抱住了眼前最近的东西——灰原初的脑袋。

玉置佑美子也仿佛脑子断路了片刻,抱着灰原初的脑袋停滞了片刻之后,才终于发出一声惊叫声,连滚带爬地从灰原初身上爬走,飞快挪到了座椅的另外一边,离灰原初最远的距离上,浑身紧绷,抬头望着另一侧的窗外,脸颊飞红。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装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仍然完全不敢扭头去看灰原初,玉置佑美子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问道:“……啊,会长,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回——”

“我知道你要回学校,去找藤原老师。”折露葵一边继续低头书写着,一边打断她道。

“嗯,是的。”玉置佑美子还是有些疑惑,“所以……”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灰原初更是不解。玉置佑美子不是要回家吗?怎么又成了回学校。虽然……他突然想起来,原本所要乘坐的那列电车的好像真的到不了玉置佑美子的家,却可以到学校。

“——好了,完成。”折露葵终于收起笔,将刚写完的本子递给玉置佑美子,“这是我答应要给藤原老师的剧本,话剧社明天要排练要用。既然在路上见到了你,我就不上去了。我会把你送到学校门口,然后你替我转交。”

“原来是这样……那没有问题,”玉置佑美子接过本子,习惯性地抱在胸前,弯腰低头道,“请交给我吧——。”

玉置佑美子的弯腰低头动作突然冻结住了,视线死死地钉着前下方。

——车厢的地板上,被折露葵用只隔着一层薄薄丝袜的赤足踩在脚下,还在满不在乎地用脚掌揉搓着的书包。

玉置佑美子,显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灰原初的书包。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恢复正座的姿势,动作僵硬地转过脸去,露出同样僵硬的笑容问道:“……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灰原同学你也在会长的车上?”

不等灰原初回答,玉置佑美子笑容不减地继续问道:“啊——对了,刚才你说有事要先离开了,难道就是……”

……灰原初本想随便敷衍下,此时却不敢随便开口了。

因为从玉置佑美子弯弯的眼眉里,他感觉到了某种怒意。

——但是同样的,他也还不致于没脑子到张嘴就把“有不明身份者想要抓走你”这种实情也说出来。

就灰原初迟疑之间,一旁阅读着电子书的折露葵却突然插嘴道:“嗯?那与玉置无关吧?”

一边说着,折露葵的视线依然盯在手中的电子书上,完全没有正眼看玉置佑美子一眼。但是从灰原初的角度,却看到她似乎翘起了嘴角。

“可——”

“你们在交往吗?”

“啊?”玉置佑美子突然冒出了很大声的惊讶声,然后声音低了下去,“……没,没有……”

“那么我与小灰之间的私事,玉置就没有过问的立场了。”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更加惊疑不定,扭头看了灰原初好几眼,也不知道从这句话里联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灰原初终于忍不住了:“小灰又是什么?不要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啊,我的姓氏是‘灰原’!不是‘灰’!”

折露葵刚刚所说的话,似乎每一句都有问题,但似乎也没一句是错的,弄得灰原初想反驳都不好下嘴。到了此时,他才终于抓住了一个可以开口的机会。

“那不是你错在先吗?——‘折会长’,你竟敢叫错我的姓氏,那我以后也只叫你小灰。”折露葵微笑着说道,“这很公平。”

灰原初哑口无言。

……然后后悔自己平时对同学关心真的不够。

玉置佑美子不说话了。她又隐秘地瞥了灰原初一眼,竟然露出了几分忐忑与慌张的神色。

然后,愈加板起面孔,正襟危坐。

……

当轿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打开的车门外已经是寂丘高校的校门口。

此时已是晚间十点。广阔的校园一片漆黑,只有寥寥几个窗户还亮着灯。

“深夜无人的校园,可不是适合一位柔弱少女独自行走的地方。”折露葵带着胜利者的余裕朝着玉置佑美子点点头,又微笑着将视线投向了灰原初,“所以——小灰,你把玉置同学送上去,平安送到藤原老师的手上吧。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灰原初耸耸肩,一言不发地先下了车。

玉置佑美子则是又看了一眼还被折露葵踩着的书包,这才同样沉默着挪下了车。

“……明天放学后,再来话剧社排练场找我吧。”车内又传来折露葵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给灰原初的,“到时候,给我你的答复。”

车门关闭,开走。

目送轿车腥红的尾灯逐渐远离消失,灰原初一回头,却见玉置佑美子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灰原同学和会长……是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的?我完全不知道呢?”

灰原初想了想:“在十分钟前?”

“?”

玉置佑美子的反应很直接。

“骗子!”她生气地大声道,然后果断地转身独自迈向了校园大门。

——校园一片漆黑,建筑物与植株在黑暗中的轮廓仿佛隐约影动的怪兽。

夜风吹来,玉置佑美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扭头可怜巴巴地望向了灰原初。

灰原初耸肩道:“我会送你上去的。”

玉置佑美子的表情却又不知为何垮下去了,她闷闷地低声道:“……因为会长说要你送?”

“……不是,她只是知道我肯定会送你,所以借着我不会反驳这个机会顺势摆摆威风而已。”灰原初随口答道,同时凝神阅读着突然在眼前刷新出来的任务文本。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试胆大会(2/5 进行中)】

【任务说明:】

【你驱逐了奇怪的追踪者。但是玉置佑美子的危机,真的仅仅如此吗?】

【尤其当她必须孤身进入深夜的校园的时候。这里发生什么怪谈……都不意外。】

【护送玉置佑美子前往二号楼副楼三层教师办公室。】

【任务奖励:随机权能】

第009章 佑美子最害怕怪谈 在晚上十时踏入教学楼,灰原初在进入大门内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整个走廊漆黑一片,只在尽头处由应急灯投下一片红狭小的红光。

隔着教室投到走廊的月光孱弱,再漫反射到周围的黑暗环境中,没照出任何东西,只是勾出了一道道可怖的隐约轮廓。

对着那些轮廓稍微注视久一些,总有一个瞬间,会产生它们突然动起来,狰狞地扑过来的错觉。

虚掩的教室门缝内,桌椅排列整齐。但是在其中,总有一两张是挪开了位置的,从整齐的网格中,瞬间抓住观察者的视线。

然后,桌椅挪动的声音便会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响起来。

与白天属于活人的教室泾渭分明,就像这个教室在夜晚也正被无数怨灵鬼魂好好地使用着。

而且,下一刻,它们就会出现在那张椅子上。

……只要身临其境,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学校会变成种种怪谈的土壤。

所以玉置佑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紧紧捏住了灰原初的袖管,只是死死低着头紧跟着,一副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东西的样子。

灰原初打着手机的光亮走在前面,就这么牵着玉置佑美子,谨慎地在走廊上慢慢前进着。

不过他这倒不是因为害怕。在经历过川野的事情之后,灰原初发现自己对于无形之物恐惧感其实已经是大大削弱了。

之所以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他担心的是别的更实在的威胁。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灰原初显得有些掉线,一直沉默不语。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待系统的下一步提示。

然而,明明打倒了神秘的追踪者,任务完成的提示却迟迟不来。

直到刚才站在了校门口,系统才刷出了新的文本——玉置佑美子的支线任务仍然没有显示完成。但是,任务文本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还有那个显眼的“2/5”。

所以,这是一个连续任务?或者说,他的行为虽然没完成任务,但将任务的推进到了下一个进度节点?所谓的任务奖励,其实是要将这一串任务全都完成才能获得?

……也对,灰原初已经见识到了“权能”有多强大。这种奖励当然不会是点击就送的。

而且川野直树的任务作为系统发布的第一个支线任务,可能本质上只是一个新手教程。

现在这条玉置佑美子的任务线,恐怕才能体现出支线任务正常的强度,典型的长度。

玉置佑美子的安危……灰原初皱了皱眉,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在今晚之前,灰原初对折露葵确实除了名字之外毫无印象。但是在今天接触过后,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位突然登场的少女了。

而要收集情报的话,这里刚好就有一个适合的对象。

于是他继续注意着四周,一边开口道:“班长。”

这句话其实灰原初用的只是正常音量。但在这寂静空旷的建筑里带着回声回响起来,直接就将玉置佑美子吓得身子一抖,险些尖叫出来:“呀!”

“灰原同学!不要那么突然,声音又大!吓到我了!”她一边拍着颤动的胸口,埋怨着说道,随后又再次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我是想问问,折露葵是个怎样的人?”灰原初继续用正常音量问道。他是完全不怕声音就此惹来隐藏在阴影中的未知敌对存在的。倒不如说他只会觉得来了更好,比一直防备下去省事多了。

万事不决,开权能就是。

“你问折露会长是个怎么样的人?”玉置佑美子这下连害怕都忘了,惊奇道,“不会吧……啊不,失礼了。我是说,你们真的不熟?”

“真的,只认识了十分钟是实话。她让我上车,然后就提出了要求,要我送你回家。”

玉置佑美子迟疑了片刻,半信半疑道:“可是灰原同学和会长之间的气氛真的很古怪啊。”

“虽然我本来就是想送你的,但她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我就不太高兴。于是我们之间……嗯,‘在友好的气氛中坦陈地交换了意见’?”

“啊?你们争吵了?——哦,这么说起来倒确实有点像,那种僵僵的气氛……”玉置佑美子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在黑暗中恍然大悟一般地大幅度点着头,甚至好像有些高兴,“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观察着玉置佑美子气氛变化的灰原初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班长,你可真是个容易相信人的人啊。

“我不是骗子。”

“好啦,灰原同学,刚才是我说过头了,我道歉……”玉置佑美子安抚一般地拍了拍灰原初的手臂。

然后灰原初继续反守为攻:“说起来,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关心你呢。”

一旦放下了疑心,玉置佑美子果然很容易就被转移了话题:“嗯……。”

她想了想,自己做出了一番解释:“大概只是会长的临时起意吧?”

“也许她正好在车上先后看见了我,还有你,然后就出现了这个想法,然后就行动了?”

“折露会长确实是这样的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一旦她做出了什么决定,别人就几乎无法违抗她。”

灰原初想了想,觉得他在刚才在与折露葵的短短接触中获得的印象也是如此,玉置佑美子所说的话还挺符合:“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女暴君?”

“灰原同学!”玉置佑美子正色道:“不可以觉得只要是在别人背后,就能够随便说些贬低的话哦。”

“你说得对,背后嚼舌根确实不好。我下次当着她的面再说好了。”

“……??”

玉置佑美子露出了一丝迷茫,然后似乎真以为灰原初很不高兴,急忙劝解道:“灰原同学不要对会长有成见啦……会长平时对我们还是挺亲切的——你看,所以她才会送想着要送我进学校呢,不是吗?

“其,其实除了有时候太强势之外,会长在各个方面都几乎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实际上……”玉置佑美子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很尊敬她。”

……那是因为你们大家都没有被她威胁过送进大牢。

灰原初心想。

“但是,为什么是你?”灰原初继续追问道,“我不觉得她在路上随便看到一个寂丘学院的学生,都会突然上心给她找个保镖。”

“因为还算熟悉?我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平时在工作中与会长接触还是挺多的。”

灰原初点点头,做出一副被说服了的样子。

但其实心里他却依然疑虑重重。

折露葵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怎样都好。但问题在于,他本来是想问一问折露葵与玉置佑美子是如何产生关联的。可是从玉置佑美子那里,他并未得到满意的答案。

系统能看出玉置佑美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难道折露葵也能?

灰原初真正对折露葵产生了好奇。

第010章 骗子君在寻找怪谈 结束了关于折露葵的话题,灰原初便陷入思索,沉默下来。

于是一时之间,在空旷而黑暗的走廊上回响着的就只有三种声音了。

灰原初沉稳缓慢的脚步声,玉置佑美子细碎焦虑的脚步声,还有玉置佑美子越来越显得紧张而大声的呼吸声。

不过,其实一直到两人上了二楼,又进入副楼,在副楼二层的走廊上也走了一半多,也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灰原初望了一眼黑暗,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说起来,我们学校有八大怪谈之类的东西吗?”他问道。

“……”沉默片刻后,玉置佑美子咬牙切齿道,“——灰,原,君!这种话题,可以不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聊吗?!”

“就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所以不了解一下不行啊。”

玉置佑美子沉默了下,声音有些颤抖:“……灰原同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那倒是没有。”

玉置佑美子刚松了口气,灰原初下一句又让她快哭出来了。

“我只是考虑到……有句古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我不想胜!我连遇都不想遇到那种东西呀!”

既然玉置佑美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说半个字关于怪谈的事情,灰原初只好自己凭借着记忆来回忆了。

“——移动的人体模型。”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正路过的理科教室后部……模型老师那不是好好站着嘛。

“——换灯泡结果被勾住领子,变成了上吊而死的女生。”

教室中央也没什么晃动的影子。

“——厕所花子。”

厕所里连水声都没有。

玉置佑美子突然停下了脚步:“灰原同学,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可就只能——”

“嗯?”

玉置佑美子沉默了片刻后,咬牙道:“我只能失礼了!”

然后,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紧紧抱住了灰原初的手臂,然后干脆闭紧眼睛,把额头顶在了灰原初的肩膀上。

“……就,就这么走吧!我看不见!灰原同学可要好好带路啊!”

“嘶——”灰原初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以手臂肌肉与皮肤突然所感受到的那份负距离全方位高压迫的包裹感,以及从中传来的强烈心跳作证,看来玉置佑美子现在真的是很害怕。

“……好吧。”灰原初在心里对玉置佑美子道歉,决定不再提怪谈的事情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站在了去三楼的楼梯前。

与主楼的宽敞楼梯不同,副楼的楼梯间位于建筑物的侧边,狭窄黑暗,又没有窗户。此时往上望去,楼梯上方显得比其他地方更为深沉可怖,甚至一眼看不见楼梯尽头的样子,仿佛深入回不来的异空间。

“班长,我们接下来又要上楼梯了。我建议你还是放开我。还是继续现在这个姿势的话,小心摔跤哦。”

“不,我可以的!”玉置佑美子仍然拒绝抬头。

“……好吧,那么抬脚……对,第一阶。”灰原初无奈,只好自己先踏出一步,然后再轻轻扯一扯被玉置佑美子抱着的手臂让她也跟上来,总觉得艰难程度,就好像身上挂着一只特大号的树懒。

“好,不错,很稳。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台阶——”灰原初突然闭嘴。

他突然想起来了,好像也有一个与楼梯有关的怪谈?

副楼的楼梯是双跑折线式样的。两段楼梯呈现对折式样,由一个中间平台连接,每一段都只有十二阶台阶。

但是在传说里,若是午夜无人十分来到楼梯上,那就有一个禁忌就是千万不能去数楼梯的阶数。

因为有可能数出来了第十三阶……

不存在的台阶,自然是通向不存在的地方。

那么踏上那级台阶的人,自然也会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再也回不来了。

灰原初突然感觉到,玉置佑美子好像整个人都紧贴上来了。透过制服单薄的面料,灰原初能感觉到她滚烫的身体轻微的颤抖。同时,伴随着急促却被有意压抑着的喘息声,少女湿热的吐息有节奏地侵袭着他的脖颈。

……所以,这一次虽然不是他先提起的,但出于种种暗示,玉置佑美子也还是自己想起来了?

但这一次我真不是有意的啊!灰原初在心中再次对玉置佑美子再次抱歉道。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再提醒一下“班长你不要数”肯定只会有反效果吧……

于是在沉默之中,两人继续往上挪动着台阶。

六。

八。

十二。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伸出脚往前蹭了蹭,然后松了口气——是中间平台,没有出现第十三阶台阶。

“到中间平台了。我们换方向,然后小心前面继续是往上的台阶。”他提醒道,同时拉着玉置佑美子转身走向往上的楼梯。

“……嗯。”少女轻声道。

转过拐角,上方月色幽明的楼道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两人再次一步步地挪着台阶。

灰原初则在心里无聊地继续说着台阶。

又是十二阶过后,灰原初踏上了三楼的地板。

“到三楼了。”灰原初提醒玉置佑美子,然后携着她一同转过身去面向走廊。

……什么怪谈嘛,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看了眼前的一眼,灰原初的脑后就突然升起了一种炸裂的感觉,继而发麻。

灰原初记得很清楚。眼前这条走廊不到几十步,两侧大概有三个教室的长度,藤原老师的教师办公室在走廊中部,夹在两个教室之间。而在走廊尽头,则有一扇窗。

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段走廊,两侧依然是投射出隐约月光的教室,但是——

往远处望去,一个漆黑的教室紧挨着下一个漆黑的教室,根本不见办公室灯光的踪影。

然后,它无限地向前延伸了远处。

再也没了什么能看见外面夜色的窗户,视野之中,无限远处的走廊尽头已经变成了一小团未知的漆黑。

玉置佑美子感觉到了异常。

她仍然不敢抬起头来,声音却更加颤抖起来:“灰,灰原同学,你,为为什么,停下来了?”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道:“对啊,看到了超可怕的东西呢,要不要你睁开眼睛自己看看?”

“我……我不相信!”这么一来,玉置佑美子平静一些了,虽然她还是没敢抬起头来,“但,但我也不看!”

“那么,我们继续吧。前面就是办公室了。”灰原初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几十步后,两人已经走到了下一个教室的门口。灰原初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门上的标牌——1-C班。

灰原初皱了皱眉,怀疑自己记错了。在他的记忆中,楼梯口的那间教室才是1-C班,这里应该已经是1-B班的教室了才对。

灰原初突然明白了:这一条走廊,1-C班教室旁边这一小段,被无限地循环了。

……照这么说的话,那么他们来的路可能也已经消失了?

灰原初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甩开玉置佑美子,飞快转身,同时大吼道:“玉置,原地蹲下不要乱动,别回头,别睁眼!”

玉置佑美子先是脸色茫然了片刻,然后一声不吭地照做了,抱头蹲了下去。

灰原初浑身紧绷,紧盯着前方,启动了权能,

过来的这一段走廊并没有消失。

但是就在他们刚才走上来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笼罩着淡淡光芒的……神父。

面容并不诡异,反而令灰原初莫名感觉有几分熟悉。那名穿着黑色罩袍的中年神父,正拄着手,表情平静慈祥地看着他们两人。

但再怎么普通的样貌,以这种突然的方式,出现在这个已经不再正常的走廊里,那都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

而且,神父身上的那道光,也几乎在瞬间刺激到了灰原初早就刻入骨髓的记忆。

那是曾经笼罩在川野身上的光。

与颜色,亮度无关……那就是一种能让人直接用灵魂认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光。

灰原初因此肯定——那个神父形象的东西,一定是邪灵。

但等待已久的目标终于出现,灰原初却反而冷静下来,更为慎重。

如果是在十分钟之前,他可能还自信哪怕一整个学校里全都是怪物,他也可以把这所学校毁掉将它们埋葬。

……但现在,这条走廊让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邪灵的形式。

它不一定是具有肉体,可以打垮的敌人。

它也可能是一个概念,一段谜语。

灰原初能毁掉这栋楼。但是他能毁掉这段走廊循环的空间吗?邪灵能制造循环的空间,那么它能让自身也无法被攻击到吗?

权能启动,脑力也被驱动到极致。灰原初在瞬间沉静下来,在虚构了上百种可能后,立刻就下了进攻的决定。

就算那是一个谜,也要接触才能探索解法。

灰原初意识锁住那道泛着光的神父人形,往后踏出一步,微微收腹弯腰,向后拉出拳弓。但就在他脚下刚要发力的时候——

“砰”的一声!

“吼什么吼——!按照校规走廊上不许喧哗啊啊!!”一个稚嫩响亮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

灰原初愕然地扭头看去。

刚才还是墙壁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扇打开的移门——教师办公室。

一名有着褐色短发与澈蓝瞳色,五官线条混血特征明显的少女推开门,气呼呼地站在门口。

从她身后,办公室里透出了温暖的灯光。

灰原初愣愣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喧闹家伙,脑袋宕机了片刻,然后突然灵敏地感觉到一件事——气味变了。整个楼层里,邪灵的气味消失了。

他急忙回过头去一看,神父邪灵果然已经不见踪影。而另外一边,循环的走廊也消失了,走廊尽头的窗外是青色的星夜。

空间复原了!所以他们出现在了原本该在的地方——1-C教室前方,教师办公室的门口。

褐发少女这时候也看到了灰原初,眨了眨眼道:“啊,是初酱啊。”

然后她又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玉置佑美子,满脸疑惑道:“咦,玉置也在?你在那儿蹲着干什么呢?”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睁开眼,一看到褐发少女,眼眶一下子红了。

“藤原老师!——”她站起来朝着褐发少女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哭了起来。

“让开让开!你胸太大闷住我脸了……呸呸。”露在外面的双手像溺水者一样挣扎了好一会儿,身材矮小的褐发少女才终于把脑袋从玉置佑美子的腋下钻了出来,大口喘着气。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邪灵突然撤退了?灰原初正在皱眉思索着,却刚好与少女对上的视线。

混血少女等了一个微妙的时间,见灰原初依然没有任何主动反应,直接伸出中指,同时露出了一个凶狠的威胁表情。

灰原初知道这个招呼躲不过去了,只好点点头敷衍道:“……艾丽莎酱。”

“叫我藤,原,老,师!对我尊重点啊啊你这混蛋!”

第011章 藤原老师竹刀无双 艾丽莎·藤原

寂丘学院2-A班的班主任。

混血儿,日语流利,自称“十八岁成年人“的已有十三个博士学位的天才美少女。

但是没有人信。

——“艾丽莎酱肯定是虚报了岁数啦!”班里学生们私下的讨论得出的共识就是这样。

毕竟她比大部分学生还矮,踮起脚才能从把手肘搁在讲台上,或者就算踮起脚也无法在黑板上部书写……

不过,教室里很早就学会了就算憋到内伤也不能笑出声,并且小心地在当面时候尊敬地称呼艾丽莎酱为“藤原老师”。

毕竟,艾丽莎一生气是真的会挥舞着文件夹物理镇压过来的。

不过这个从不管哪方面来评价都是“异类教师”的少女,却也是学院教师之中唯一一个不会无视灰原初这样的“异类学生”,甚至是冲过来管他闲事的人。

将两人让进教师办公室,艾丽莎却又飞快转动脑袋往走廊上左右又扫了几眼,然后才“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最后第一时间将门“咔”的一声反锁了。

然后,她才回头肃容道:“刚才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小偷?跟踪狂?不良?不过不管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刚才被我那么一吼,已经被吓跑了。”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因为他正在凝神读取着眼前的任务提示。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试胆大会(2/5 完成)】

【任务说明:】

【邪灵出现,然后离开。】

【……暂,时,离开。】

【任务奖励:随机权能】

任务文本的字体从眼前慢慢消失,灰原初却松了口气。既然系统已经提示任务的进度节点已经完成,那只要不再触发下一个节点,也就意味着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别的事情,玉置佑美子暂时安全了。

然后他才把注意力转移回艾丽莎的问题上。

“呃……”思考了下,灰原初意识到玉置佑美子应该是始终听话地闭着眼睛蹲着,而在艾丽莎更是在异象消散之后才出了办公室去到走廊里的。也就是说,两人都既没看到神父邪灵,也没看到无限循环的走廊。

于是,他若无其事道:“远远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我担心是小偷,就远远叫嚷着把他吓走了。”

能敷衍过去,不用解释更好。

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怎么解释?

但玉置佑美子并没有被就此安抚下来。

“——男人?”她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伸手抓住灰原初的衣角,神色紧张地问道,“那,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灰原初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玉置佑美子却咬了咬嘴唇,更进一步问道,“是不是一个……神父?”

灰原初犹豫了下,点头道:“是。”

“什么?竟然胆子大到追到学校里来了吗?”艾丽莎也愤愤然道,“不能忍不能忍!”

然后她发出小老虎一样可爱的怒吼声,突然就扭头朝着房间角落冲了过去。

艾丽莎的座位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但就是那个角落,与周围别的老师整洁的桌面完全是两个世界,简直成了一个杂物堆。她就这么一头迈进了杂物堆里,开始锵锵哐哐地寻找起什么东西来。

灰原初却是愣了下——艾丽莎和玉置佑美子都知道这个邪灵的存在?

……不对。看两个人的态度,事情和自己想的可能还是不太一样。

于是灰原初扭头望着玉置佑美子,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你和艾丽莎酱都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玉置佑美子犹豫了下,还是低头道歉道:“……对不起,灰原同学,我没有早点说。”

“我也不知道这个神父是什么人。但是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家周围。虽然他还没开始对我做什么,我也没法证明他确实是冲着我来的,但我确实有些……害怕。”

“于是,我和藤原老师商量了这个烦恼。老师说,我可以先躲一躲,从今天开始与她同住一段时间……所以,今天我就是来找藤原老师一起回她家的。可没想到,他竟然跟到学校里来了……这样一来我也确信了,她的目标,真的是我。”

“而且……这样一来,好像已经灰原同学也牵扯进来了。对不起!”玉置佑美子最后神色沮丧,深深一鞠躬道。

玉置佑美子把邪灵当做了普通的跟踪狂?灰原初心存疑惑,刚想在问一些细节,艾丽莎却已经回来了。

“好,找到了,当初为了师道尊严而特意买的!”艾丽莎一边挥舞着一把竹刀,一边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走,找到那家伙然后把他揍一顿!小初你也不许逃跑,你要替我压阵!”

“住手啊藤原老师!这样太危险了吧!”玉置佑美子赶紧拼命拉住了艾丽莎。

……这家伙真是会添乱啊。灰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趁着权能还有几秒有效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下了艾丽莎差点砸到他头上的竹刀,劝说道:“算了算了,大姐头,算了。我看那家伙应该已经不在学校里了。”

艾丽莎手上突然一空,突然愣在原地,然后又跳了几下还是够不到灰原初举高的竹刀,最后只好悻悻道“……好吧,没被打爆狗头算他走运。”

“是的是的,要是还不放心,艾丽莎酱明天去安保部把监控调出来然后去报警好了……”

等艾丽莎确实冷静下来,灰原初又问了一句,“对了,艾丽莎酱和玉置同学怎么回去?现在去车站已经晚了吧?”

“再晚也没事,我有车!”艾丽莎抱起肩膀,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灰原初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答案。他狐疑地问道:“……安全吗?”

“……喂!老师作为成年人,当然是有驾照的啊!”

“啊不,我只是担心艾丽莎酱的短腿在关键时候够不到刹车。”

艾丽莎又开始跳起来抢竹刀了。

灰原初堆起笑脸,将竹刀双手奉上:“总之,藤原老师,可以让我蹭一下车吗?我回家也没有电车了啊。”

“……这个是没问题啦。”艾丽莎总算拿到了竹刀,倒也没有真的朝灰原初砸去,只是悻悻然道,“……但是你这混蛋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叫我‘老师’……”

灰原初又提了个要求道:“那么,三十分钟后再出发可以吗?”

“为什么要三十分钟?”

因为权能冷却要三十分钟啊。灰原初又不是真的要蹭车,只是觉得从这里到车库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能小心自然是小心为上。邪灵只是不见了,又不是被消灭了,谁知道它是不是还在学校里徘徊?

但这理由当然不能明说,灰原初觉得个人形象什么的好像没什么无所谓,于是随口道:“因为刚才的事,我的腿吓软了,需要恢复一下。”

“……”

“藤原老师!您不会抛下可怜的学生的吧!”

“鬼才信你咧!”

这时候玉置佑美子也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低头双手合十恳求道:“……藤原老师,就等一等灰原同学吧。”

“嗯?”艾丽莎突然安静下来,开始盯着两人看,抱起肩膀托着下巴皱眉沉思。

“既然玉置都求情了,那也不是不行。就是这三十分钟干等着会有些无聊哎……”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转着眼珠道,“找点什么话题来聊比较好打发时间呢?”

……下一刻,艾丽莎突然窜到两人面前,眼光烁烁地逼着两人:“来,说实话,为什么是小初会和玉置一起过来?为什么为什么?”

“哎呀呀,难道……你们在交往吗?放心吧!老师又可不是那种老古板……我嘴也很严的,不会往外说的!”

……

平安回到自己的住处,灰原初终于一头栽倒在了自己的床上,疲惫地呼出了一口气长长的气。

玉置佑美子,跟踪者,折露葵,邪灵,艾丽莎……他是真的没想到,今晚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而且,似乎全都依然是谜团。

学校里出现的“神父”证明了任务的指向是正确的,玉置佑美子确实卷入了邪灵相关的事件中。这个邪灵是谁?为什么要危害玉置佑美子?那道无限走廊是它的能力吗?下次遇到该如何破解?

更怪异的事,仿佛镜子同时出现了前后两面,为什么玉置佑美子在遭遇了邪灵袭击的同时,还惹来了企图掳走她的人类组织?这些人又是谁?目的是什么?

灰原打开手机查看了下自己搜集的邪灵资料,又去几个常去的相关讨论区逛了一圈,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又突然想到:就算网上真能有什么靠谱的情报来源,他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肯定也没有获取的渠道……但是,折露葵一定有。

于是他再次对折露葵产生了兴趣,转而搜索“折露”这一姓氏。

然而,再次一无所获,干净得像一个假名。

——明天直接问折露葵吧。灰原初心想。

跟踪者集团最终是被折露葵抓走了的。灰原初相信她不会错过机会,一定从跟踪者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还有那个神父邪灵的事情也是。

灰原没有把邪灵的事情告诉玉置佑美子和艾丽莎,是因为不想让他们陷入无用的不安之中。

但同时,他却觉得折露葵是可以安全商量这种事情的人。

第012章 文学少女通天之路 第二天放学后,灰原初来到了学院小剧场。

这里正聚集着十多名学生,分别担任演员场务等多个职责,进行看起来已经相当正式的排练。

灰原初再次见到了折露葵。

与他一开始以为的不太一样,但是仔细一想又恍然觉得这样才合理——折露葵的位置并不在台上,她并不是台上的女主角。

但她仍然是此时此地的中心——折露葵是导演。

她正坐在台下第一排,正对着舞台正中央。依然是那副挺直的身姿,虚握着的双手叠在膝盖上,下面压着剧本。除了台上的演出者,其他负责场务的社团成员有的在台下,有的在台上,围绕在周边零散地站立着,但就是没有人敢坐在她的身边。

仿佛在周围产生了一圈真空。

灰原初也站到了台下边缘,从侧面观察着折露葵

小剧场里时不时回响着的,除了演员们的台词,就只有折露葵的严厉的声音。

“铃木,台词的重音错了!”

“亚瑟!动作轻柔一些。请把你平时对你众多女友的爱意放多一点到你的女主角身上去好吗?”

果然,虽然是个美人,却也是个一旦认真起来,更多地会让周围的人感到害怕的人。

灰原初心想。

……他突然意识到,不提昨晚的话,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正眼去观察这名早就在学校里人人皆知的少女。

折露葵意识到了他的注视,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指导的间隙转过脸来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道:“等排练完。”

灰原初也遥遥点头,表示自己会等。

他又四下张望了下,没再看到别的熟人。

灰原初知道的是,这出话剧是校庆庆典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由话剧社团与学生会的联合举办,最后会在校外的大剧场进行正式的公演。

因此除了话剧社的成员,也有不少学生会的成员也参与在内。

比如担任导演的折露葵。再比如,场上的男主角,那名连灰原初也有所耳闻的金发俊美的国际留学生,同样也是学生会的一员。

所以,他本以为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也会在场。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学生会的会计,另一个可是话剧社团的指导老师。

确认了这两个好歹还能聊天打发下时间的对象都不在,灰原初只好把注意力再重新投回舞台上。又听了两句台词,他倒是对话剧本身产生了兴趣,于是干脆找别的社员要了一份打印的剧本。

剧本拿到手上,灰原首先看了一眼封面,却是微微一愣:

“《通天塔》”

“原作——玉置佑美子。”

“编剧——折露葵。”

原来在就是昨晚折露葵让玉置佑美子送给艾丽莎的剧本?而且,故事的主体的创作者竟然还是玉置佑美子,折露葵只是帮助进行了剧本化的改变?所以,玉置佑美子才认为是自己分内的事情。

灰原初愈加好奇,打开剧本细细读了起来。

同样是名为《通天塔》,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却经过了改写,与灰原所熟知的故事有着明显的的不同。

在玉置佑美子的故事里,虽然恶魔使出种种手段来捣乱,但是人们依然团结一致,最终将通天塔建成了。

然而,人们最后却发现他们还是被拦在了天堂之外:在天的顶端,天空的穹顶是一整片花岗岩,一块天花板。

不过人们并未就此放弃。他们把那片穹顶叫做‘天堂地窖’,乐观地认为这是前往天国的最后一道障碍。

随后,有着开采花岗岩经验的石匠们被从整个平原上集中起来,送到塔下。

石匠们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爬塔之旅。塔里的拉车工按照每五十层分工,沿着围绕着通天塔建造的坡道将这群矿工往塔顶输送。一路上,他们见到了种在高空平台上的洋葱田,见到了整个高塔一半路程处的一座城镇。再往上,他们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太阳的轨道,每天的日照从脚下出现。星星在他们身旁运行,时常有不小心的流星撞进塔里,因为再也无法飞起来而就此冷却下来。

一路上,他们见识到了许多风景,发生了许多欢乐,也有悲伤与争执。

最后,整个故事,就在石匠门终于到达通天之塔的最顶层,亲手触碰到了天堂地窖,摩拳擦掌的时候戛然而止。

灰原初皱了皱眉,总这样一个开放式结局不太自然。

诚然,因为剧本的重点放在了讴歌人类一路开拓的进取之心,以及如蒲公英般飞往千里之外,却仍能落地生根的适应性。所以结局如何,反而已经不重要了……

但灰原初总觉得这个故事的所有发展,都是驱使向某个有着特别意义的结局的。

现在这个故事,虽然不太明显,却很有一种把脑袋扎进沙堆里的鸵鸟的感觉——露在外面的部分虽然庞大,但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还有另外一点,他也觉得不明白,并且不安。

在玉置佑美子的故事里,对那个作为神的敌人,因此一直在阻止通天塔的建筑,失败后又在爬塔的石匠们中布撒了猜疑与争执的恶魔,使用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称呼——

“恶魔造物主”。

……可是,造物主不就是神吗?

这时候,折露葵亮的声音打断了灰原初的思绪:“好——休息十分钟。”

灰原初抬起头来,正看到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提着两大袋饮料从剧场门口走进来。

哦,难怪不见了。是作为后勤和司机去采购了吗?

分发完大部分饮料后,玉置佑美子笑着来到灰原初面前,递过一瓶水:“灰原同学,昨天谢谢你。”

“昨天谢过了。”

“我说的不是你陪我进入学校的事情。昨晚我回去以后又想了下才意识到:从M快餐店出来以后,灰原同学说是有事先离开了,但其实一直跟在我身后吧?”玉置佑美子眨了眨眼,“不然的话,为什么会长会那么巧就在附近又遇到了灰原同学呢?

“而且,那个神父……应该那个时候就跟在我们后面了吧?”

灰原初心想,她原来也意识到了追踪者的存在。不过看起来,她是将追踪者与邪灵误认为是一件事了……不过这样也好。

于是灰原初否认道:“玉置同学误会了。并没这回事。”

玉置佑美子微笑了起来,没有多说什么,但大大的眼睛却仿佛就是在说“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很快,她的视线又落到了灰原初手中的剧本上。

“灰原同学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你已经知道了吧?这个故事是我写的哦。”

“除了结局,我都很喜欢。”灰原初如实告知。

“……这样啊。”玉置佑美子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才发出了似乎意味微妙,又似乎毫无意义的感慨声。

第013章 折露葵是美丽灯神 休息过后,排练再次开始,玉置佑美子则顺势坐在了离灰原初最近的座位上。她却没有和以往那样主动和灰原初搭话,而是在认真观看着排练。

但灰原初却觉得,她只是在走神思考着什么。

直到排练结束,折露葵朝这边走了过来,玉置佑美子才略显紧张地站起身来,而且有意无意地靠近了灰原初并排站立。

折露葵的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玉置,请让我和灰原同学独处几分钟。”

玉置佑美子鼓足勇气,刚想反抗——

折露葵却又对她柔声道:“不用担心……你只要在门口等几分钟就好。等我们谈完,我会让他送你回家。”

玉置佑美子被折露葵随心所欲的态度转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动了起来,她虽然边走边回头,逐渐远离两人:“那,那会长请快一些哦……”

一直目送着玉置佑美子走到足够远的距离之外,折露葵才回头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你要选哪种跟随我的方式?部下,还是下仆?”

灰原初沉吟片刻后,却是反问:“我想先知道,昨晚追踪玉置的那个人,你查出他的来历没有?”

“……”折露葵盯着他看,露出有些意外而饶有趣味的表情,“……怎么,想反过来考察主人的能力吗?”

“……什么主——”

“当然已经查出来了。”折露葵露出了傲然的微笑,“但是啊,下仆君,你该不该知道这件事是由我来决定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呢?”

“至少现在,我还没同意当你的仆人。”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被捉弄的恼怒,冷静下来道,“那么我用另一个情报来换,可以吗?”

“是关于昨晚你在学校里遇到的邪灵吗?”

“……你怎么会知道的?”灰原初一开始因为折露葵的抢白而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在诈他而已。

“但你也只是知道‘有邪灵出现过’这样的程度而已吧?”他眯起眼睛,观察着折露葵的表情,“我想,你应该并不清楚当时的细节。”

折露葵这次却完全没有和他做什么口头上的争锋。她并不反驳,只是微笑着默认了。

灰原初有些振奋,他终于也扳回了一分。

于是,他接下去快速说道:“那么就这样,我告诉你当时的细节,你告诉我袭击玉置的人是谁。我先说。”

随后在折露葵的默认下,灰原初没有任何隐瞒,详细描述了他昨晚在学校里的所见。包括被循环的走廊以及带着光辉的神父。

折露葵听完之后沉吟片刻,然后问道:“你确认那个男人是邪灵?他做了什么?”

“除了那条走廊……它其实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做。”灰原如实说道,“我也没有能力去进行所谓的确认。我只是觉得……那道光的感觉很熟悉。”

折露葵又问些细节,灰原初一一作答。

最后见折露葵再无问题,灰原初说道:“那么,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袭击玉置佑美子的人是——”折露葵倒是很干脆地开了口。

灰原初竖起耳朵耳朵。

可是,她却突然中途停下:“你确定,你想知道这个?”

“当然——”

“你不想知道邪灵的情报吗?”

在一瞬间,灰原不可控制地心动了。

确实,袭击者是玉置佑美子的威胁,邪灵也是。

而且,邪灵对于他自己来说更有其意义。因为那是从穿越之日开始,始终纠缠他而无法化解的噩梦。虽然灰原初一直以来都没停止过收集邪灵相关的情报,但是他也很清楚与邪灵相关的消息一定被管控了。他在网上再收集,所获得的也就是都市传说级别的信息。他完全无法确认里面到底有多少……甚至可以说,有没有准确的信息。

但是——灰原初可不觉得折露葵只是处于好心才提醒他的,于是他抬起头警惕地望向折露葵,等待她的后话。

“你要哪方面的情报?袭击者,还是邪灵?”果然,少女竖起一根手指,“选一样。只能选一样。可怜而贫穷的小灰,他拥有全部财产,只够从我这里换取一个愿望。”

灰原初思考片刻,作出决定:“我想知道关于邪灵的事情。”

至少袭击者是人类,灰原初相信自己有能力消灭任何袭击者。但邪灵,他现在却完全不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付。

“明智。”折露葵点头赞许道,“那么我会先告诉你两件事:邪灵是什么,以及如何应付邪灵。”

灰原初急忙竖起耳朵听。

但折露葵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感到了理解的困难。

“人类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真灵,以及封印。”

灰原初举手道:“……等下,这到底是哪一个意义上的组成?人的身体呢?精神呢?这些东西去哪儿了?”

“我只答应告诉你情报,可不负责解说。”被打断的折露葵面露不快,傲慢地扫了他一眼,“——好了,插嘴这种事我只会破例允许这一次。接下来你就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不了解就去读一读圣灵教会的教义吧。我继续说了——”

灰原初顾不得抗议,赶紧凝神去记忆,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

而折露葵则快速说了下去:“换一种说法:人类这种存在,从外至内有三层。最外层的是‘物质’,是血肉之躯与环境。中间层是‘精神’,是人的心灵与意识。而在最深的内核处,人的真正根源称之为——‘真灵’。

“真灵是根源……除此之外,肉体与心灵都属于‘封印’。

“正常的‘人类’,真灵与封印是维持平衡的。若是两者失衡,而且封印更强势,那么人类就会变成‘邪灵’。

“这就是邪灵的本质。”折露葵结语道,短暂地停顿了下来。

灰原则开始思索第一段话。那意思似乎是——人的基本属性不是肉体,也不是灵魂,而是更深处的“真灵”?

没等他想明白,折露葵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那么,如何对付邪灵呢——

“邪灵无法被击败,只能被解开。

“邪灵在物质层与精神层滋长,会逐渐侵蚀周围,形成一个领域。它不再是一个对象,而是一个现象,一个谜语。

“……哪怕你可以毁灭整个地球,你也无法从物理上毁灭一个邪灵。

“只要能解开它的谜语,那么哪怕你只是一个软弱的普通人,也比强大者更有活下去的机会。

“——好了,就这些。”

灰原沉默着,有些后悔。

没听懂,想不通,好像说了很重要关键的东西,好像又没有。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选袭击者的情报呢。

“这也太抽象了。”他尽量恳切地望着折露葵道,不甘心地讨价还价道,“……真的不能多解释几句吗?”

“怎么,小灰是想让我一句句慢慢解释给你听么——像私人家庭教师那样……?”折露葵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用力点头。

折露葵很干脆:“那就同意成为我的下仆吧……如果不是我看中,又想要大力培养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让我耗费那点精力。”

灰原初悻悻地不说话了,只是在心底不服气地想道,反正都录下来了,回去再慢慢研究……

划了两下手机屏幕,灰原初突然凝结了视线——他刚才明明保存下来的录音文件,消失了。

他正低头飞快地再找着,却从对面传来了折露葵漫不经心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它删掉了。”

灰原一惊。

在折露葵说话的同时,他在自己的手机屏幕所看到的是:许多其他文件,在他没进行任何操作的情况下,却在不停地一个个消失,出现,改名——仿佛被人操纵着进行着某种游戏。

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折露葵。

“我会再给你一份文本格式的复件,但这份音频不行。那可是我的声音哦……”折露葵同时也在点着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地轻笑一声,“也许哪天我会说点别的什么作为礼物送你,但你现在想要偷偷保存下来,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会拿去做点什么呢?”

话音落下,她便重新抬头来,同时大方地将翻过自己手机屏幕展示给灰原初看——上面,赫然就是灰原初手机里的内容。

灰原初盯着折露葵道:“你——在入侵我的手机?”

“不是‘在’,而是‘早就’。不是‘手机’,而是‘全部’……”折露葵从容纠正道,“——你以为那天晚上我只调用了卫星吗?

“不是的哦,小灰。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把你置入完全的监控网络之中了。

“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知道你在哪里,与谁说了些什么话

“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知道你在哪家店买了些什么。

“只要我想,我……我全都知道哦。你上过哪些网站,看过哪些图片。”折露葵突然撩起长发,凑到灰原初的耳边,如咬耳朵一般地低声道,“……又盯着哪~种~元~素看了很久。”

然后下一刻,她的声音却突然急转直下,变得异常冰冷,带着厌恶:“……真恶心呢,下仆君。”

灰原初突然弹出了一个念头,她没说谎,她是真的看过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突然极其渴望再次确认折露葵今天的穿着。为此,他的视线不听使唤地地向着折露葵的下半身滑落下去。

——短裙以下,黑色丝袜依然紧紧包裹着修长的腿。在幽暗的灯光下,绷紧的尼龙表面泛出充满细滑感的微光。

瞬间,耳边折露葵那冷漠锐利的声音反而成了火花,急剧点燃了他体内的深处的原始。被混合压缩的渴望与羞耻在一瞬间失控,汹涌澎湃,灰原初微微颤抖,头昏眼花,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快感。

“不要误会哦,小灰。我不是喜欢偷窥,也不关心你的癖好。”仿佛那种冰冷只是一瞬的错觉,折露葵再次微笑着,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重新保持了与灰原初的距离,同时道,“我只是在证明给你看,我具有这样的能力。”

灰原初也终于趁此机会收敛好了心神。

他重新拾回集中力,警惕地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所以?”

“所以?啊……你又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来威胁你什么。反正就像上次说那样,你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从物理上抹杀掉我。”折露葵表情重新认真了起来,“我是认真向你提议,成为我的部下吧。”

“因为我能给出你最缺少的东西:情报。

“你昨晚也试过了。不管是搜索邪灵,还是搜索我……从普通的互联网上,你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的。

“而我,有专业而可靠的情报渠道,有你所无法想象的海量信息资源,还会有专门的团队帮助你进行筛选与处理……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部下,那么我会把刚才展示出来的那份情报能力交给你。这样,你也能做到这些。”

“我也能做到这些?”灰原初却冒出了另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知道是为了抓住罕见的反击机会,为了激怒折露葵还是别的原因,他不顾一切地把这个念头说了出来:“我也能知道你的癖好吗?”

下一刻,他感觉到折露葵身周的气氛仿佛孕育到极限的冰风暴。

但危险的感觉只一瞬间,就又消失了。

“不行。但这种小事,你可以直接问我。如果我心情好,也许会不介意满足你。”折露葵淡淡说道,在微妙的停顿过后又补上了几个字,“……的好奇。”

灰原初把其他冲动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开始认真思考。

他最后开口:“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折露葵却摇摇头道:“我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

“我的?”

“你想保护玉置佑美子吗?从邪灵,从袭击者手里。”

灰原初毫不犹豫地答道:“是的。”

“那么,我也是。”

灰原初愣住了。这个答案根本不符合折露葵的人设啊!她哪里是那种保护家族的大姐形象?

他怀疑地看着折露葵,想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出点什么来:“你有什么要保护玉置理由?”

“那么你要保护她的理由又是什么?”折露葵反问道。

灰原初一时语塞。

“总不会是因为玉置同学胸大吧?”折露葵再次某种微笑,混合着暧昧与轻蔑的,简直是在用表情说出来“呵,男生”这几个字。

“我——”

折露葵做了个手势打断了灰原初的申辩,然后收起所有玩笑的表情,肃容道:“好了,小灰。现在我并不要求你解释清楚你的认真,但同时我也仍然会相信它。我希望,你也能如此……相信我的认真。”

“所以,考虑一下与我合作吧。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折露葵最后说道,“而且,我也并不需要你立刻就给我回答……嗯,你可以等到玉置佑美子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给我答复。在此之前,你尽可以再观察和考虑。”

然后,她便一副单方面宣布话已说完的样子,竟然转身准备离开了。

但走了几步,她又停顿了脚步,侧过脸来微笑着提醒了一句:“……对了,你今天也会送玉置佑美子回家的,对吧。”

不等灰原初的答复,她这一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灰原初远远望着折露葵在小剧场门外上了她那样豪华轿车,又望向快步朝自己走来的玉置佑美子,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折露葵似乎又是在暗示什么。

第014章 灰原君是霸气保镖 “灰原同学和会长看起来都很开心呢……”玉置佑美子无意识地搅着手指,神情有些忐忑,“聊了些什么?”

“还是你的事情。”灰原初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告诉了折露葵昨晚在学校里遇到跟踪狂的事情。她知道以后很担心你,然后拜托我今天也送你回家。”

“……所以我说了,会长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嘛。”玉置佑美子很高兴。

然后她迟疑了下又道:“不过……今天,就不用——”

“啊——初酱,来的正好!!”艾丽莎却在这时候也过来了,还离得老远地就高声对灰原初嚷嚷道,“初酱,所以今天也麻烦你送玉置回家吧……啊倒不如说,今天会更麻烦一些呢。”

“啊?什么叫‘更’麻烦?”

“今天玉置需要回自己家取点东西。我刚巧有点别的事情要办,但是又不放心放玉置一个人。万一那个跟踪狂又出现不是糟糕了吗?安全第一呀!还好小初你来了,就交给你了!不过因为我不去,车也没有了。你们就麻烦一些坐电车吧!哈哈。”

“……藤原老师,你真是靠不住啊。”

“——你这混蛋,只有在需要强调靠不住的时候才叫我老师吗!!”

“——请等一下!”玉置佑美子却突然大声打断了两人,然后朝他们一鞠躬,斩钉截铁道,“谢谢藤原老师,但是今天我不需要麻烦灰原同学。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不可以这样,玉置。”艾丽莎却比她还果断,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灰原初这时候已经把玉置佑美子和艾丽莎的都神情看在了眼里,于是问道:“玉置同学是有什么难处吗?”

玉置佑美子还没开口,艾丽莎就抢先开口道:“她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大概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没,没那回事!”玉置佑美子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实际上心虚的神情已经暴露了一切,“只是——”

“啊抱歉,我说错了。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应该说唯独不想让灰原同学知道,对吧?”艾丽莎突然朝玉置佑美子眨了眨眼睛,“因为灰原同学和别人是不同的。”

“呃……”

“但是啊,你要想清楚,就是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才不应该特意去隐瞒。”艾丽莎又突然严肃了起来,说道。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还在犹豫,艾丽莎已经一巴掌“啪”的拍在了灰原初的后背上:“放心吧。我相信这个混蛋一定不会把这种事情当回事的啦。”

“……所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灰原初是在场唯一那个摸不着头脑的人了

玉置佑美子再次低下头去,什么也不说。

而艾丽莎则是再次抱起肩膀,挺起平坦的胸部,气势汹汹道:“别啰嗦!小初,你就说你会不会送玉置回家吧!”

——“叮”!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启航前夜(3/5 进行中)】

【任务说明:】

……

“会。”灰原初瞥了一眼突然被触发的任务,即刻答道。

“耶!”艾丽莎跳了下,对着玉置佑美子比出胜利手势。

而看玉置露出了有些着急着想再说点什么的表情,灰原初先是淡定地在意识中拖动走了挡住视野的碍事文本窗口,然后认真看着玉置佑美子道:“玉置,你反对也没用。那样的话,我会一路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的。”

“说得好!霸气!”艾丽莎在一旁鼓起掌来。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最后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

离开学校之后,玉置佑美子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只是抱着书包,一路默默低头冲在前面。

灰原初倒是完全不介意,甚至可以说,他更喜欢现在这种像保镖一样不需要废话的定位。

他跟在玉置佑美子身后,但特意隔开了近十步的距离,然后一边保留出足够的注意力,一边重新调出了任务文本准备再研究以下。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启航前夜(3/5 进行中)】

【任务说明:】

【玉置佑美子的通天之塔已经建成。】

【就在明日,她会开始上升的路途。】

【神圣的旅途不容滋扰。在整个启程前夜,如果出现了任何阻碍,都将由你来排除。】

【黎明即将到来。】

在这几行字上来回扫视了几遍,灰原初若有所思。

他察觉到了:系统果然是不会让他舒服的。或者说,系统发布任务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任务本身,而是令他变强。

所以,它在逐步提升任务的难度,一点点解除初始“福利”。

就比如,在初始的“帮助玉置佑美子”任务中,事件发生的时机是直接被明确在任务文本里面的。

而在后续的“玉置佑美子的试胆大会”任务里,任务文本也明确了危机发生了地点在校园里,触发时机也暗示了危机很快就会降临。

灰原初本来对此有些自得,觉得任务系统等于白送了一个不会出错的预警雷达。

结果这第三个任务,就迅速变成了“三无”难度:既没指定时间,也没提示地点,更没说明敌人是谁。

先把其他的无关信息排除掉,任务文本里明确的一件事是:从现在起到明天之前,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有未知的敌人对玉置佑美子进行袭击。

等于说,灰原初要必须得始终保护着玉置佑美子,并且需要在这十多个小时里时刻提高警惕,自行探查危机。

……这,有点麻烦。

玉置佑美子今天应该也会回到艾丽莎的高级公寓里借住。灰原初没理由在公寓大楼内长时间逗留。而如果在楼外等着,他又怕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会来不及。

跟艾丽莎说自己也住进去?……算了,那样大概真的会被个子不大力气不小的少女一怒之下当场打爆狗头的。

灰原叹了口气,发现一件事——相对于他想要做的事情来说,确实他能利用的资源太少了。

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灰原初感受到了折露葵的邀请的吸引力……嗯,绝对不是指能获知折露葵更多私密这一点……

如果真的能够合作的话,灰原初觉得折露葵确实能从情报与支援两方面给予他极大的帮助,可以弥补他的短板。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名背景神秘的少女。

因为他始终摸不透她的目的。

……

难得一路无话。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毫无互动地一路坐上电车,又到了站下了电车。

一直到出了车站外,玉置佑美子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总算回过身来,等待灰原初走到她身边,才重新一起并肩而行。

“……灰原同学。”她低声唤道。

“嗯?”

“那个……我刚才一直在想藤原老师说的话,我觉得老师说得对,我还是对灰原同学坦白一些的好。我不想让灰原同学跟我回家,并不是防备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想让灰原同学,因为一些情况……讨厌我。”

灰原愣了下,诧异道:“……你一路上不开口,全都是在想这个?”

玉置佑美子没回答,只是拼命点头,而且还是不敢去看灰原初,只是耳根好像有些发红。

“但是……不至于吧?为什么我会因为你家的情况讨厌你?”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有些复杂:“那么,我先问灰原同学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玉置佑美子又犹豫起来了。过了片刻她还没问出那个问题,却又开始拼命虚空鞠躬起来:“灰原同学听了这个问题,千万不要讨厌我……

“啊不不,我竟然问出那种问题,被讨厌大概也是活该的吧,

“嗯……我只是希望如果灰原同学真的讨厌我了……可以,呃,当面告诉我吗?

见玉置佑美子越来越语无伦次了,灰原初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玉置佑美子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才用极低的声音道:“灰原同学,憎恨神明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灰原愣了下,停下脚步望向了玉置佑美子。

然后他发现,玉置佑美子也已经站定了脚步,却没有看他,而是视线望向了前方。

“到了,就是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家。”

灰原初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望去——前方的街区内,翠绿草坪与高耸树荫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方方正正,外墙没有半点涂刷,看起来就像是简陋仓库一般的混凝土建筑。

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镶嵌在大门上方的巨大金属十字已经表明了这座建筑的身份。

这是一座社区教堂。

“走吧,我们进去……坐着,慢慢说。”玉置佑美子说着,向前走去。

第015章 班长是善良天使 毫无修饰的十字徽记,证明这间教堂不是什么没听说过名字的蟹脚,而是最为正统的“圣灵教会”的注册教堂。

灰原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还不久,圣灵教会属于他还没接触过,但已经听说过的“常识”之一——圣灵教会是经过国联认证,而在全球范围内具有合法传教权,传播最广泛的世界性正统宗教。

而且,它也是公元纪元的来源,以被钉在十字架而死的救世主为主要元素,是令灰原初感到无比熟悉的宗教。

但在进入大门之后,灰原初所看到的建筑物内部的样子却与他想象中的教堂大相径庭。完全没有宗教壁画与彩色玻璃,也没有装饰着石膏雕刻的飞拱。这间教堂,好像就是直接由一间工厂简单改建而来。

不,应该说,改建正在进行中。

这间厂房的内部高度差不多有三层楼,大小则是与篮球场差不多。四面墙体是隔音隔热但样子朴素的玻棉石膏板,屋顶则是钢梁板材结构,留有透明采光带。日光照射之下,整个空间并无半点所谓神圣殿堂的感觉,只是简洁空旷又明亮。

现在,这间厂房正处在刚刚被拆完了原有设备的状态。裸露的环氧地面上还残留着设备安装的痕迹,暂时还没有搬走的设备则被堆积到两侧靠墙的地方,用隔离胶带与三角桶围了起来,加上了“施工中”的警示标记。

然后,中央被腾空出来的空间,就已经被这个地方的新主人迫不及待地直接利用了起来:后半部分摆上了数十排长椅,分为左右两列,中间留出走道。走道前方,是新搭建的木质圣坛。而在圣坛再往后,则是被板材隔出的数个小房间。

一名神父正在圣坛上借助麦克风进行着布道,充满感情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着。圣坛下方,靠前三分之二排的座位被坐的满满当当的。信众们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地用力点头,还大声应和着神父的赞美词。

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灰原初一开始对“神父”有些敏感。但他在仔细端详,发现这名神父的样貌与邪灵完全不一样,稍稍放下心来。

玉置佑美子拉着灰原初在最后一排长椅上坐下,与前面的信众人群拉开了距离。

坐定之后,玉置佑美子却先是跟着前面的信众们一样专心祈祷了片刻,然后才对灰原初道:“灰原君有什么想问的吗?”

灰原初稍微斟酌了下,然后为了打开话题,先选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玉置信教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玉置佑美子却沉默了很久,才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玉置佑美子叹了口气,道:“我母亲的家族,一直都是虔诚的信徒。而我父亲……却只是为了娶我母亲,才在中年之后信的教。

“后来。他们有了我。很自然地,母亲也打算让我一出生就受洗成为信徒。但是这一次父亲却一点都不愿意让步,并且与母亲发生了据说激烈到差点离婚的争吵。

“最终,他们最后互相妥协并约定:等我成年,由我自己来选择。

“不过,就算是这样,但我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目染之下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信徒。

“……我只知道,很多东西先不论算不算信仰,但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玉置佑美子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灰原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又问道:“那么玉置你说你家就是这里……是什么比喻的说法吗?是指你母亲从小就经常带你来教堂?”

“……”玉置佑美子深深叹了口气,“不是,我父亲原本开了一家小工厂……”

灰原初一愣,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他刚才注意到的那些设备拆卸的痕迹。

一直在观察着灰原初的神态表情,玉置佑美子跟着转过头望着高处的痕迹,苦笑着道:“是的,灰原君你应该也发现了。这里……曾经就是我父亲的工厂。

“这里是厂房,而在厂房后面还有一间小楼。不是什么比喻的说法,这里确实是我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灰原初皱眉道:“……那为什么现在这里成了教堂?”

玉置佑美子答道:“是我母亲做的。

“她遣散了所有的工人,把我送去亲戚家借住,然后变卖了所有设备和后面的小楼,把得到的钱和这栋厂房一起捐给了教会,建起了这间教堂。

“……不,她是把自己都捐给教会了。她在教会里挂了名,现在就住在后面的小隔间里,每天负责打扫教堂并做些协助主教的助手工作……”

“她说,而且既然进入教会这个‘大家’,她不再需要现在这个家了。她说我也不需要。反正等我上了大学,一样是要搬出去住自己租房的。再往后,我就会嫁人,会有与丈夫一起的家。

听到这里,灰原的心中已经产生了足够多不好的感觉了。他果断打断道:“……你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有,你父亲呢?”

“……不知道。”玉置佑美子第二次吐出了这三个字,而且,尤为艰难,“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三个月前的那一天,早上我上学出门前。”

三个月前。灰原初对这个时间再敏感不过。这就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日子,“灰原初”与川野直树在光幕下死去的日子。

但他深吸了口气,还是确认道:“……哪一天?”

“……还能是哪一天?”玉置佑美子转过脸来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了,“当然是灰原君S……”

但她还是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低头向灰原初道歉道:“……对不起。我是说,那是灰原君也同样无法忘记的那一天……”

“没什么好忌讳的。是我杀了川野的那天。”灰原初轻声道。

玉置佑美子到现在还在照顾他的心情,但他看着少女的表情,总觉得她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不过再怎么想照顾到玉置佑美子,现在这个情形下,那些话却不得不问。

“所以,玉置。在那一天,你的父亲也变——”灰原在最后一刻改口道,“也被光幕照射到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玉置佑美子表情痛苦,少见地抛去了礼貌,低声撕喊道。

“那一天,我只是普普通通地去上学,然后就从新闻里知道了信使光环的事情,又发现工厂就在光环里面!

“而当我回到家,就被母亲告诉说——‘你父亲已经被父神带走了’。”

“……然后我问了别人,才知道,父亲……尸体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我根本没能看到他的最后一面!我不知道他最后是什么样子的!

“看到他最后一面的只有母亲……但是她什么又不肯说!尽说些‘这是好事’,‘他先我们一步被拯救’这种话!

“她怎么也不愿意告诉我,父亲变成了什么样子!

“然后……然后她就突然把一切都捐给教会了!

灰原知道玉置佑美子想问什么了。但他也低下头去,看着地板,完全不愿意主动开口。

玉置佑美子沉默着等待了一会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在环氧地面上发出的难听摩擦声。

“灰原君,对不起。我很卑鄙。”她站直身子,面向灰原初,深深弯下腰去,然后没有再抬起来,“——自从你复学以来,我一直都在故意接近你。我是有目的的。”

“我想知道……想知道你的经历。

“关于被信使光环照射到的人,网上有许多视频,图片。我……那些我都不相信!!网上的东西,这种特效都是想做都能做出来的吧!

“灰原君,我只相信亲眼见过那种事情的你!我想知道,我想知道——”

最后,少女的声音变成了哭腔:“……那些被光环照到的人,真的都变成……怪物……了吗……”

灰原明白了玉置佑美子的痛苦和最后一丝幻想,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感到有些矛盾。

因为他既不喜欢这种自欺欺人,也不忍在少女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最后,灰原初只能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道:“你问我也没有意义。川野是川野,你父亲是你父亲,他们也许是根本不同的情况。”

意思很明确,玉置佑美子只要不笨,就能听懂——川野直树就是变成怪物了。

……但怎么说,也比直接说委婉一点,也还留有一份余地。

玉置佑美子的身体果然一震。

然后她继续低着头,保持着没让灰原初看到脸的姿势,默默地坐了回去。

接着,是一段时间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玉置佑美子一抽一抽的鼻音。

最后,玉置佑美子终于平静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脸来,对灰原初露出眼皮红肿有些难看的微笑:“是嘛,应该确实是这样的吧。灰原君就当没听我刚才的话吧……”

灰原初刚想点头,玉置佑美子却又摇头否定道:“啊,不!不能当什么都没人发生过,我还是要对灰原君道歉。”

然后她真的又站起来朝着灰原初认真鞠了个躬,才坐了回去。

“……为什么突然道歉?”灰原初惊讶道。

“因为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玉置佑美子又抽了两下鼻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大声打气道,“已经冷静下来了!嗯!”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我太自私了……刚才那些话,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没考虑到对灰原君来说,这些话都是很过分的……对不起……

然后,玉置佑美子转过身来。虽然依然坐着,却用手臂撑着膝盖,一副朝着灰原低头谢罪的姿势。

灰原初惊讶地望着玉置佑美子:“……玉置,你……”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置佑美子刚才多少有些失态了。她等于是在逼迫灰原承认,被光环照耀到的人不会变成“怪物”,而依然是“人类”。

这是她对自己父亲下场的最后稻草。

但问题是,这不就等于——逼灰原初同样承认他杀死的川野也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但玉置佑美子终究是个情感丰富,容易与人共情的好女孩。一旦没那么激动,她就立刻醒悟到了自己这样做有多过分。这就是她责备自己“自私”的意思。

然后她就含糊其辞地道歉了,也不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她完全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认真认错又不敢太过认真,只是害怕继续在灰原初的所谓伤口上撒盐。

……灰原初当然没在意,倒是反而突然觉得对玉置佑美子有些内疚。

因为他实际上根本不认识川野。

他甚至没见过川野的人类形态,而是穿越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怪物……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无法产生什么“痛苦”。

但玉置的悲伤与失去,都是货真价实的。

然而她却一旦缓和了一些,首先考虑的还是他的心情。

灰原初突然不可自制地开始回想:当他第一天复学回到教室里,半个班级在起哄着骂他的那个场景。

他使劲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玉置佑美子的表情。

……毕竟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班里的四十多人全都是陌生人,他怎么可能单独去注意一个人的反应。

但是另一件事,他却记得很清楚。玉置佑美子,是班里第一个与他说话的人。

而且那时候,从表情与眼神,他就知道她和那些人不一样。

“啊,不,其实我觉得玉置你完全没有道歉的必要……倒不如说,在你道歉之前,我甚至都完全没往那个方向去想。”灰原开口道,想安慰一下玉置佑美子。

但玉置佑美子却完全不领情,继续低头谢罪,一动不动。

灰原初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虽然是属于完全不同的领域,但是在“认真的时候叫人害怕”这一点上,班长和折露葵倒是很相似。

“好吧,那样的话,那我要说,玉置的道歉完全没有诚意。”灰原初故意冷下脸道。

玉置佑美子这次信了,立刻抬起头来,认真道:“灰原君希望有怎样的道歉,请指教,不论怎样,我都会认真去做!”

“道歉时候要露出胸部,这不是常识吗?”

玉置佑美子猝然愣住。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来护住胸口,涨红着脸盯着灰原初,面露温怒。

“灰,原,君!”良久,玉置佑美子才从齿间挤出三个字,然后立刻小声斥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你确实已经不生气了……但不论如何,下次请不要再对女生开这种糟糕得不行的玩笑了!”

看着玉置佑美子横眉生气的样子,灰原初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玉置佑美子看着灰原初的笑容,眼眉却又柔和下来了。她突然又凑了过来,像悄悄话一样压低声唤道:“灰原君。”

“什么?”

“露出……不行的……”玉置佑美子嗫嚅着说了五个不成句子的字,然后突然再次深深地低下头去,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但是灰原君想看的话……道歉……泳装……可以吗?”

……

???

“虽然,只有……学校泳衣……”玉置佑美子的的脸埋得更低了,完全看不到表情。

但是耳朵,好像又全红了。

第016章 岳母太太也是姐姐 灰原初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

他赶紧又说了几句笑话把这个看起来是福利,实则可能要命的问题带过,然后为了防止玉置佑美子继续认真下去,立刻转移话题道:“话说,藤原老师不是说,班长是过来取东西的吗?”

可能是因为回到了现状,玉置佑美子的心情果然又有些低落了下去。她现出了迟疑的神色,望向前方:“我的东西都堆在神坛后面的储藏室里。我们再等一会儿……去找神父。”

此时布道已经结束。但聚集的信众们却依然不舍得散去,仍然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

在其中,灰原初顺着玉置佑美子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名年轻美妇人。通过那相似的容貌与身材,灰原初很容易就想象得到那就是玉置佑美子的母亲。

只着朴素的素色衣裙,玉置太太却俨然是所在小团体的核心人物。每当她语气轻柔地说些什么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都会停下争论,郑重地听着。

灰原初理解玉置佑美子不想上前与之接触的心情,于是也没有做声,只是陪着玉置佑美子继续默默地坐在教堂的角落里。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群差不多散完了,玉置太太等人却依然还在那里谈论着经文。

就在这时,刚才布道的神父从神坛后面的房间里转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远远扫视了一遍教堂,似乎在找什么人。在看到了灰原初与玉置佑美子之后,他立刻就停止寻找,毫不迟疑地迈步走向了玉置的母亲。

而在与神父交谈之后,玉置太太也终于回头看见了两人,在向其他人点头致歉后,也走了过来,来到两人面前。

玉置佑美子只好站起来,低着头道:“……妈妈。”

“佑美子,我很高兴你来了。”玉置太太的声音轻柔又坚定,确实是一开口就能吸引人,“是久违地来聆听神的教诲的吗?”

但灰原初听着却很不舒服。他总觉得那种态度是对外人的温和,而不是对自己女儿的。

“……不,我只是来取一些东西。”

“这样啊……”玉置太太倒也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情,反而抱着歉意,“抱歉啊,佑美子。这里现在的主人是山本神父。所以我也没法直接带你去取。”

玉置佑美子也没什么意外,只是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去找神父。”

但是玉置太太突然又说道:“——不过,山本神父现在正在忙,他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一直对我们的教会有兴趣,但在加入上却始终有些犹豫。

“但是今天,她远远看到了你也在这里之后,似乎很惊喜。

“然后她就告诉神父说,她说是你的朋友,说想与你聊一聊后再做决定。

“所以刚才山本神父刚才过来,让我问一下,你愿不愿意过去与这位客人见一见?

玉置佑美子很意外:“——我的朋友?妈妈你是知道我有哪些朋友的吧?是谁?”

玉置太太却摇摇头,微笑着道:“神父并没有将那位客人的情况跟我说得很清楚,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你去当面见一见就知道了吧?”

“那么……灰原君怎么办?”玉置佑美子又望向了灰原初,“……一起?”

“佑美子,那位客人想见的是你,你却要带别人去赴约,不觉得很不礼貌吗?”玉置太太劝说道。

玉置佑美子突然有些敏锐地皱了皱眉,然后怀疑地盯着母亲:“……妈,你不会打算趁我不在,对灰原同学说些什么失礼的话吧?”

“怎么会呢?你知道妈妈不是这种人。”玉置太太惊奇地说道,然后她转向灰原,朝他笑了笑,“……好吧,妈妈承认,是有些想了解一下你的这位新朋友……作为你的母亲,就像以前一样。”

玉置佑美子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了。沉默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对灰原初道:“抱歉了,灰原君,那么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顺便陪我母亲聊一聊吧。”

“你去吧。就在圣坛后面的会客厅。”玉置太太微笑着道。

……

玉置佑美子匆匆离开了。

灰原初却感到不太痛快。刚才从这对母女的对话里,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下了什么裁决。

扭头去,多少有些不礼貌地白了一眼这位太太,灰原初懒洋洋道:“好吧,太太,你要聊什么?”

玉置太太又以别样的目光凝视了灰原初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佑美子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灰原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反而生出了警惕。

他自己确实能感觉到玉置佑美子对待他有些特别。相信这位太太作为玉置佑美子的母亲,当然也能一眼就看出来。

但问题在,一个正常的母亲,会如何处理这种事态。

她可能反对,可能支持,可能怀疑。但作为母亲,玉置太太不应该有任何理由,突然一句话把原本美好暧昧着的事情赤裸裸地揭穿。

……又不是去市场叫卖女儿。

“这位先生,您看这件衣服真的很配您,而且正好打折,机会不可错过哟?”——总觉得变成了这种奇怪的味道。

而且就算卖女儿,不也得先讨价还价一番吗?

有时候人际关系就像打仗。如果投降的太快,连装模作样的抵抗也没有……那很明显其中有诈嘛。

这时候,玉置太太已经笑吟吟地接下去道:“因为佑美子都已经你带到这里来了,那就代表她已经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所以,你一定也听说了吧?我们家的家庭背景。还有我和她爸的事情……她爸一开始也是个没有信仰的可怜人。但幸好,他遇到了我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宗教方面的事情,好与佑美子多一些共同语言呢?”

玉置太太笑容亲和地说道。

——啊,这就对了!灰原初恍然大悟。上辈子他确实听说过,教会会很有目的地让一些青春少女去对青年男子传教。

他没想到的是,穿越以后他竟然还能遇上这种事情。

甚至还是美人计的升级版,嫁女计!

灰原初心想:如果他真的是个与玉置佑美子两情相悦的普通少年,又恰好在这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年纪,这个时候获得了“岳母的肯定X1,岳母的小抄X1”,那肯定是彻底丧失理智了,忙不迭地点头了……

很可惜,他不是。

而且就算灰原初承认他对于来自于玉置佑美子的关怀确实很受用……但他也一直认为:那是有别的原因的。玉置佑美子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接近的他,而她又是个为人特别认真的人……或许,连她不知不觉间会被她自己骗了,而搞错了些什么。

“我——”灰原本来想冷静拒绝。

但他突然转过一个念头,想起来折露葵说过的一句话——“关于邪灵的事情,如果你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看看教义吧。”

折露葵在这个“教义”前没有加什么限定词,那就只会指圣灵教会。

灰原初一开始只以为圣灵教与他原来世界相比只是变了名字,还真没去认真调查过教义。

现在倒是正好了解一下。

于是,灰原初最后最后点头道:“好。”

听到灰原初的回答,玉置太太露出了到目前为止最为真诚的喜色。

“也不知道灰原君有没有兴趣呢……我们就从一个最简单的故事讲起吧?”她说着,不客气地一屁股紧挨着灰原初坐了下来。

然后她手机,在屏幕上放出了一张图片,凑过来将屏幕放到了灰原初的面前,同时有意无意地将身体接近到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能闻见她身上的香水味,却隔着空气并未进行任何身体接触,但又能令灰原初意识到他只要自己稍微主动动弹一下,手臂就能触碰到她宏伟的胸前。

……灰原初承认,与璞玉一般的玉置佑美子不同,玉置太太确实是个很有魅力,同时也会意识地利用自己魅力的女人。

玉置太太并不老。从她那依然光洁水润的皮肤上,灰原初怀疑她现在可能也就三十多岁——比起“阿姨”这个称呼,其实叫“姐姐”也没问题的年龄。

而在样貌上……玉置佑美子的样貌本就不差,只是平时素面朝天。玉置太太则以相似的五官精心施上淡妆,再加上成熟的韵味,竟产生了一丝媚态。

再加上母女一脉相承的,简直可以用汹涌来形容的身材……

——如果是别的少年,可能会很悲哀地多点亮一个新的感叹号:“岳母也很好X1”

灰原初赶紧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到那张图片上。

第017章 太太想让灰原成为家人 玉置太太展示的第一张图片,是儿童插画风格的彩色蜡笔画。

画面上,一团盘腿而坐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温暖光辉。他的周围围绕着许多仿佛带着笑脸的小小光团子。在背景上,远处还有一座层层叠叠的光辉城堡。

“最初,我们都居住在天国,那时候我的我们没有血肉与魂,每个人都是纯粹的光。父神看顾着我们,祂是光本身,我们是光之子……”

伊甸园,光之父,这教义很正统,然后是人类堕落?灰原初在心里撇撇嘴。

果然,下一页,代表恶魔的黑夜便笼罩了城市,夜幕里还隐藏着的狰狞嘴脸,仿佛对城市虎视眈眈。

“……很不幸,后来我们离开了父神的身边。在长久的流离之后,我们被困在了这个黑暗污秽的世界。恶魔造物主觊觎我们这些光,于是制造了“血肉”与“魂”这两种枷锁,又制造了“世界”这迷宫一样的监牢,令我们在尘世之中沉沦许久许久,找不到归路,到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真正来源。”

到这里,灰原初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吸引了注意力。

圣灵教会,还真的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在圣灵教会的教义中,“神“竟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是一名无能为力的外来者。

而且,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玉置佑美子的通天塔的故事中,恶魔叫做“恶魔造物主”。

神是异乡人,恶魔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玉置太太又划到了下一张图片:吹着喇叭的天使,正从光辉之星朝着黑暗之城飞去。

“为了拯救我们,父神朝着这个遥远的黑暗国度派出了信使,在大地上传播父神的光辉,接引我们归乡。

然后——熟悉的十字架,以及被绑在十字架上垂死的救世主。

“但邪恶的造物主早有准备。他派出了手下的掌权者,煽动愚昧的人们,将本该拯救他们的信使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这一段故事,让灰原初一下子就激灵起来了。

对于圣灵教会,他之前所大概知道的只是常识——类似于“圣灵教里也有救世主,同样在十字架上牺牲了自己”这种程度。

所以,在他另外搜集到关于东京光幕的资料里的时候,虽然“信使的光环”这个名字令他觉得印象深刻又熟悉,但他并未将两者连想起来。

但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了:原来这里的“信使”,指的就是那位“救世主”……

——可是这样一来,那么在网上说这种话的那些人,他们的想法难道是——

灰原初想到这里,已经完全锁紧了眉头。他等不及玉置太太讲完,直接抬起头来打断道:“——信使。”

“嗯?”玉置太太立刻停了下来,一副专注聆听的表情。

“有人说,三个月前的那场天灾,是‘信使的光环’。”

玉置太太犹豫了下,承认道:“是的,我也是你说的‘有人’的其中之一。许多我们的教友,都那么认为。”

灰原初对玉置太太的坦然有些意外。

“为什么要把杀死那么多人,把他们变成怪物的灾难……叫做信使呢?”他皱了皱眉头,觉得无法理解,“照你说的,信使不是来拯救我们的吗?”

“因为我们真的认为那就是第二位信使。那道光幕,是拯救的光幕。”

灰原初的感觉愈加怪异了:“……你的丈夫呢?”

“……佑美子连这个都和你说了吗?”玉置太太神情微动,但表情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微笑,“他也被拯救了。”

“拯救?可是网上有视频,那些人明明都变成了怪物。”

“那是谎言,只是用特效制作的假视频罢了。”玉置太太微微一笑,“然后,尽是些没有亲眼所见的人在那里推波助澜。”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玉置太太的眼睛:“——不,我亲眼见到了。”

“……”玉置太太的神情一僵。

“我和你一样,亲眼见到了身边的人被光幕照到而产生的变化。他变成了一团软泥,失去了所有内部支撑,血与肉搅作一团,勉强被皮肤包裹着的……怪物。”灰原初强忍着回想起那情形所造成的恶心感,继续盯着玉置太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别逃避,你再说说,那种样子,就是‘被拯救’吗?”

玉置太太沉默片刻,喃喃道:“……原来,你也是同样亲眼见到过那一幕的人啊……”

不等灰原初再出言讽刺,玉置太太突然长出一口气,用比之前更为果断的语气道,“灰原君,我需要对你道歉。

“我刚才的有些说辞,确实只是针对愚昧大众的话术。

“但是——你真是亲眼所见的话,那么你就不在其列……

玉置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突然轻轻握住了灰原初的手,同时靠的更近了过来。她那柔软的身体,也终于与灰原初挨在了一起。

这一次,反过来是玉置太太凑近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那个东西,很丑陋。”

“……对。”灰原初忍住抽回手的念头,稍稍转过脸去回答道。

“——很邪恶?”

“是。”

“——让人想吐吧。”

“没错。”灰原初不得不承认道。

玉置太太慢慢点头道:“……所以,灰原君。你和我应当有着相同的感觉。那东西,邪恶,丑陋,恶心,简直到了纯粹的地步……

“那东西不可能是我丈夫。那东西不可能是人变成的,只要是人类,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那种纯度。

“……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灰原初暂时沉默着,但之前折露葵对他解说真灵时候的话语却开始在他脑子里回旋,使得某种回答呼之欲出。

玉置太太终于再次绽放出真心的微笑,自己回答道:“最后,是山本神父的教诲让我恍然大悟——我所需要的答案,在教义中早就有了!

“还记得吗?人类是有两面性的,因为人类正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真正的我们是神圣的‘真灵’;而邪恶的‘血肉’与‘魂’,则是恶魔造物主强加于我们身上的枷锁。

“……没错了。那东西,正是当真灵被信使带走之后,残留下来的血肉与魂……残留下来的邪恶。

“灰原君,你看!父神真的在看着我们!信使真的为了拯救我们降临了!祂真的能将我们从这副恶心的肉体中完全分离出来……所以,我们,是真的有机会被拯救的!

玉置太太继续注视着灰原的手说着,同时,她下面的的手也正将灰原初的手整个包裹在内,牢牢地捏着,同时似乎是无意识地揉捏着。

灰原初听着耳边的话语,其余整个感官却不由自主地被来自女性的手掌心的触感占据……柔软,灼热,潮湿,挤压……

——不知为何,这个女人兴奋起来了,兴奋到手心出汗,甚至其他地方可能也湿润起来了……

灰原初闪过这个念头。

但在产生无数绮丽联想,口干舌燥的同时,却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升了起来。一瞬间,灰原初很想把玉置太太的手一把甩开。

“灰原君。对于你,我不需要那些话术,我只要告诉你实情。

“只有像你我这样亲眼所见的人,才可能正确地理解这件事。只有先理解,才有可能醒悟。

“……而醒悟,则是被拯救最重要一步!

“本来我只想着让你从了解我们的父神开始……但现在看来,你如果不能成为我们的家人,还能是谁的家人呢?

玉置太太终于有将灰原的手牵了起来,用双手握在胸前,诚挚地看着他道。

灰原初沉默了。

他突然意识到:对于玉置太太来说,她嘴里所说的“我们”和“家人”,肯定是指教会,却不包括她的女儿玉置佑美子。

——很不愉快。

第018章 钢铁树会落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灰原初的手机响了起来。

灰原初吐出一口气,顺势就从玉置太太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走开几步从裤兜里取出了手机。

这个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一开始玉置佑美子讲述她家庭情况,灰原初对玉置太太就有了不好的印象。而她刚才的言行,更是令灰原初将这个女人的印象直接拉到了“厌恶”这一档。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灰原初可能就会吐出粗暴的言语甚至是行动了吧……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点亮了屏幕——来电呼叫者,玉置佑美子。

……?

班长桑,我还没有对您母亲做什么呀……

灰原苦笑着按下了接听键。

“灰原君。”然而听筒中传来的冷静而傲然的声音,却出乎灰原意料——那不是玉置佑美子,而是折露葵。

“你为什么会有玉置的电话?”灰原皱眉问道。

折露葵没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有三个人正从大门口进入教堂,你看到了吧?”

灰原初一愣,抬头望去。

确实有三个男人出现在了教堂大门口。

社区教堂的光顾者,一般都是老人,女人,很少有年轻男子。

所以穿着像是说唱歌手,背着乐器箱的这三名年轻男子,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尤为的奇怪。

最前面那个男人最有一米九,光头上纹着纹身,肩背宽厚,一看就不好惹。后面两人则故意低低地拉起了兜帽,同样在周身环绕着危险的气息。

领头者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灰原初的注视,但只是扫了一眼,仿佛是确认了灰原初毫无威胁之后就再无兴趣,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这三人就在灰原初的注视下穿过走道,往前方的圣坛去了。

折露葵在电话中说道:“阻止他们。他们是冲着玉置佑美子来的袭击者。”

“——啊?”灰原初又是一呆,“你突然之间就这么说,我也不能‘哦’的一声就接受了吧……”

“原始情报的直接展示大概要只要花上两个小时吧。我帮你总结成一句话了,你不感恩吗?”折露葵轻笑道,“在他们走到会客室门口之前,快点决定要不要相信我吧……顺便,作为报酬,事后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这些人的情报。”

然后,不等回复,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灰原初捏着电话在原地思考了几秒。

确实,就算折露葵真的给了他详细的说明,灰原初一样会面临要不要相信折露葵的选择。

而如果觉得折露葵不可信,他又能从哪里获得别的情报来源呢?

又或者说,在这当下,这大厅里除了自己与那几个陌生人之外又还有谁可以问呢?

“……太太。这几个人,你见过吗?”灰原初不抱希望,随口问道。

一旁的玉置太太却真的回答了:“见过几次。不是社区里的教友……是山本神父私下的熟人。”

灰原初愕然地回过头去,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几个念头刹那间链接在了一起。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那几个人远远喊道:“喂——!”

那三人这时候已经差不多走到圣坛前了,被灰原初一喊,顿时停下了脚步。后面戴着兜帽的那两人没回头,却不动声色地解下了背在背后的琴盒。

走在最前面的光头转过身来,询问地望向灰原初。

“抱歉啊,我只想问个事——”灰原初热情地朝着他们招手,同时一字一句清晰地大声道:“你们昨晚失踪的同伴,找到他了吗?”

光头大汉只是继续盯着灰原初看,像塑像一般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听不懂灰原初的问话。片刻之后,他终于露出一个显得有些狰狞的微笑,突然从兜里抽出的右手上高高扬起一把手枪。紧接着他便将枪口对准灰原初,毫不停顿地连续扣下了三次扳机。

在光头大汉露出笑容的那个瞬间,灰原初已经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权能。看清了光头大汉持枪的角度,再考虑他的手指扣下扳机的速度,瞬间计算出了所有可能的弹道,灰原开始驱动身体发动闪避的动作。他不知道极限血肉能不能抵挡枪弹,但他觉得试验最好不要在实战的时候做。

第一发沉重枪声响起,子弹射向他的额头。

在子弹飞过这数十米的路程的零点几秒内,灰原初终于从双腿的肌肉处得到了收缩完成的讯号。扭矩释放瞬间,灰原初如瞬间移动一般从原地消失,只在环氧地面上留下了一小块散发着焦臭的黑斑——那是他脚掌的发力点。

“砰”,“砰”,“砰”——三发子弹射穿椅背,先后射入那块黑斑。而在五米之外,灰原初已经闪到了墙根边机械构件堆场的后面。

稍许停顿之后,大汉本来准备再次射击,却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而稍稍发愣。

在那短暂的瞬间,玉置太太恰到好处的尖叫声终于响了起来。

大汉面无表情地地朝着玉置太太的方向随手给了一枪,一边飞快地左右张望,终于及时发现了灰原初从杂乱的机械构件后的显露出来的部分身影,立刻就对着身后的两人大吼道:“是掌权者!速度型!压制住他!”

就在光头大汉开枪的同时,他的两名手下也迅速但有条不紊地打开了琴盒,从里面掏出自动步枪,打开保险。

而在大汉的三声枪响结束后,两人的步枪也便刚好指向了灰原初最初的位置。只是同样愕然目标的消失,他们两人也暂时没有开火。

而此时听到光头的喊声后,两名穿着像是说唱歌手的手下终于也扯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彪悍精干的短发,以娴熟的双人交替掩护进攻战术,一边保持着步枪火力的射击压制,一边朝着对灰原初那边逼近了过去。

而光头则低声骂了一句,转身继续朝着圣坛后的会客室走去。显然对他来说,玉置佑美子仍然是首要目标。

灰原初也发现了光头的意图,开始思考如何破局。

他可以通过高速移动来躲避枪弹,更大程度上还是基于对弹道的预判,而不是真的比子弹还快。所以如果如同之前那般是与一把手枪一对一,只要能在扳机扣下的那一刹那离开原本的位置,他就永远不会被击中。

但这种高速移动距离不长,每次移动过后还必须停顿片刻——这是由肌肉的物理特性所决定的。移动本就肌肉释放能量的过程,但由于能量释放完毕,下一次移动前他就必须停下来先将肌肉收缩来蓄积能量。

极限血肉,也只能将这个蓄积与释放的时间压缩到比子弹的速度还快,却不可能将之直接抹消。

这种停顿,每次大约在0.5秒左右。

再说一次,如果是一对一的话,灰原初毫不畏惧。因为对方为了再次扣下扳机,手指肌肉同样具有需要再次发力的问题,而且绝对不会比拥有极限血肉权能的他快。

……但现在,对面有两把自动步枪,还是有意识地交替开火的。

灰原初计算了下,从他现在所处的掩体后面出发,一直到冲到那两人面前,算上迂回折返,大约需要四到五次高速移动,也就是说会有同样次数的停顿。

现在灰原初已经意识到了,这三人绝对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士兵。所以他完全不能把期待放在对方抓不住他的这个破绽上。

也许只要他跳跃个两三次,对方就能意识到这个停顿间隙的存在。接下来,对方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射击节奏,他就会落入对方射击的时间窗口里。

而且,自动步枪与手枪不同,还有连发模式和散射的问题。就算没直击,挨一发流弹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灰原初考虑到自己其实无法比出膛的子弹更快,由此他愈加觉得哪怕是极限的血肉之躯应该也承受不了枪弹。

而比现状更糟糕的是,他还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必须得跨过面前这两人,阻止后面的光头走向会客室。

灰原初听着身后的设备上传来子弹撞击的声音,还有那两人呼喊着口令逐渐逼近的声音,望着屏幕上的权能倒计时,心中急速思索着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掩体设备上再次响起了子弹撞击声。并非连射模式,而是间隔规律的点射。

灰原初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两人逼近的速度,有些慢。

……明白了。对方的心态是——“只要压制住就好”。

这个目的之中,其实有两层含义:压制住拖延时间即可,以及除了压制,他们其实也没有迅速消灭灰原初的办法。

他身后这个“掩体”,其实是一座废弃的球形高压反应釜。其钢板厚度应对步枪子弹绰绰有余。

……对了,刚才那个光头队长对这两名手下说了什么来着?

“掌权者”,“速度型”。前者可能是什么代称与缩写,灰原初不知道,但后面的意思很明显。

灰原初发现自己倒是被提醒了。

“——其实我真的不是速度型的!”灰原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抓住反应釜的把手,将直径两米多的球形金属釜从地面上举了起来。

枪声卡壳了,在沉默中透出一丝惊恐。

灰原初的目标并不是面前这两人。他将金属球朝着前方远远扔了出去,然后并不停歇,直接闪向了他的下一个目标:一截三米多长的吊车臂。

光头队长此时正走到圣坛前,突然感到高空有一道阴影扑来。在反应与本能的驱使下,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回头冲出几步然后奋力一扑,便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然后就是一阵飞溅的大小碎片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爬起身来一看,也不由得一愣:一枚巨大的金属釜从天而降,压在已被彻底摧毁的圣坛废墟上。

如非应对及时,光头队长此时大概也会变成下面的一滩肉泥。但他深吸了口稳定了情绪之后,竟然一咬牙再次往前冲去,竟是想绕过金属釜,从一旁的空隙加速朝着会客室冲去。

可就在他跑到反应釜之前的时候,厂房上方却再一次被一道阴影所笼罩。

这一次,光头队长如有所感,甚至放弃了躲闪,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朝自己落下的庞然大物——三米多长一米多粗,钢结构大型塔吊吊臂的一部分。

吊臂一头先是砸在了反应釜上,像撞钟一样发出了一声带着回响的宏亮响声,在那瞬间还甚至被朝着空中反弹起来了半米。整个吊臂像是跷跷板,另一头反而被加速朝着地面压了下去。于是紧接着就是吊臂砸实到地面上的沉闷响声,连带着在地面上传播出的震动。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连环崩坏。

而在另一边,队长手下的两人小组的战场控制也已经被完全破坏。

灰原初在首先投掷了两个体积最大的工业垃圾堵塞了光头的前路之后,接下来干脆也放弃了躲闪,直接闪现到一辆小型叉车旁边,扭动腰力回旋,单手就抓着叉车朝着两人甩了过去。

面对数吨重的叉车从空中横飞过来,负责掩护射击的武装分子站在原地愣神了片刻。下一刻,叉车从他所在的位置飞过,像是擦过的板擦一般,将他的整个存在都瞬间抹去了。

叉车最终在另一侧撞上金属构件堆。崩塌的零件如泥石流一般倾泻而下,带着叉车缓缓滑落,从里面缓缓露出了那名武装分子的一部分腿。

而另一人的运气好一些。叉车飞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正在弯着腰移动中,看到叉车飞过来,他不假思索地一个战术翻滚就从叉车下方的间隙里滑过。

但是还没等他直起身子,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从他正面袭来。武装分子顿时如同被拍苍蝇一般飞出三米多远,手中的步枪也旋转着飞往了另一个方向,最后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而当他头昏脑涨地支起上半身来,看清眼前情形的时候,浑身猛然抽动,瞬间彻底清醒。

灰原初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正高高举着一把“武器”。

——那是一支五米多长,由无数还挂着水泥块的报废钢筋拧成的狰狞“长枪”。枪身上,丛生的钢筋向各个方向杂乱地刺出,遮挡日光,投下无数狰狞的光影,就仿佛横在半空中的一枚死亡圣诞树。

本该应该由吊车所牵引的巨大质量垃圾,现在正悬在他头顶上的半空中。唯一的支撑点,却是下方的少年用看似纤细的手臂随意地握着的一段钢筋。

灰原初的手握得很稳。

但问题是,钢铁之树自身的构成已经足够不稳定。它内部纠缠的钢筋之间已经相互错位弯曲,发出“咔咔”的声音坠下水泥碎块,似乎摇摇欲坠。

武装分子呆呆地望着遮蔽天空,无风晃动的钢筋树丛,满心只有一个可怖的景象开始无法控制地自动播放——

钢铁之树落下来,将他扎透。

钢铁之树落下来,将他扎透。

钢铁之树落下来,将他扎透。

第019章 佑美子需要彻底消杀 灰原初好心提醒道:“……不要跑,反正你也跑不过它落下来的速度,对不对?”

武装分子大腿不受控制地一抖,然后竟然自己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腿。

“这个就对了……放心,我没打算要你的命。只是我现在没空来看管你,所以找点东西先把你困住而已。”

灰原初将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了下,最后道:“——就大腿吧。让我用这玩意儿卡住你的大腿……想来你也搬不动它。然后,你就在原地慢慢等人来救吧。”

“好了。不要乱动。万一哪个枝杈伤到了你的大动脉,可就完蛋了。”灰原初的权能时间也快到了。他也没空再去管那武装分子的心情了,只是将“长枪”挥了下去。

——“轰”的一声。钢铁巨树砸上了地面,再次引发一记小型地震。

灰原初拍拍手上的残渣,突然拍了拍脑袋,意识到自己还忘了一个人。

他回到凌乱倒塌的长椅之中,很快找到了了玉置太太。

玉置太太的运气还真是不错,一开始被光头队长那一枪击中了小腿,倒是防止她后来因为惊吓乱跑进灰原初的大闹的区域中去。所以她现在也只是呻吟着蜷缩在那里而已,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灰原初拦腰单手揽起玉置太太,然后利用权能的最后几秒高高跃起,越过前方还压着光头队长的反应釜与垮塌的圣坛,轻轻落到了会客室的门前。

他推开会客室的门,望着里面的情形,拄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在外面已经是形同废墟,如同被暴风卷过一般的情形下,会客室内却依然是一副雅然闲淡的气息。

茶桌前,黑发少女挺直着后背端正地坐着,悠然自得地喝着茶,看着书。

而在她的对面,玉置佑美子与神父则已经趴在桌上,昏迷不醒。

从刚才以玉置佑美子的手机打来的那番电话,灰原初就猜到神父所说的将玉置佑美子召唤过去的那名“好友”就是折露葵。

“外面……就这样?”灰原初问道。

“嗯,就这样,我会处理。”

“那么,这是玉置的母亲,怎么办?”

折露葵继续头也没抬地看着书,只是伸手点了点身旁的桌子。

于是灰原初将玉置太太带了过去,帮助她在椅子上坐好。

折露葵这才回头扫了她一眼,最后视线落到了太太小腿上的弹孔上,用似乎很同情的口吻道:“很疼吧?”

玉置太太则是因为忍痛流血到现在,早就没太大力气哭闹了,只是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痛苦表情。

折露葵从旁边取过一碗茶,递到了玉置太太的嘴边,然后轻声道:“喝了这个,你会觉得好受点。”

玉置太太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将那碗茶喝下,然后没半分钟,便身子彻底瘫软昏迷了过去。

灰原初从一旁同样昏迷的玉置佑美子与神父的身上,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折露葵顺着打开的大门朝外面望了两眼,竟然还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色,然后道:“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你能力的上限……”

灰原初耸耸肩,看了一眼桌上的布局也没猜出到底哪些茶里有麻醉剂哪些茶里没有,最后只好只是随手指了一盏茶壶然后探寻地望向折露葵,又在她点头示意“可以”后提过来就喝。

“——还有智商的上限。”折露葵说了下去。

灰原初一口将水又喷了出来。

“我听到了枪声……但也只是枪而已吧?以我现在所知道的你的能力,我随便就能想出至少五种方法解决那三个人。”折露葵又抿了一口茶,斜瞥了一眼灰原初,像看着交出差劲试卷的差生的教师一样,神情不满,“我是真的没想到,对付几个喽啰而已,你还能搞出那么大的阵势来。”

灰原初不服气道:“三五种方法?比如?”

“比如,你的耳朵应该能听见,并且分辨出他们的步枪中的撞针相对于每一发子弹的响动,甚至是弹夹在不同负荷状态下弹簧归位的不同声音。如此一来,就可以很简单地判断出他们何时需要更换弹夹。

“双人交替掩护进攻战术对其他人来说威胁是不间断的交替掩护进攻,但对你来说威胁只在于双人。也就是说,你只是在防备另一个不开枪的人手中随时可以开的枪而已。

“一旦你知道另一个人什么时候不能开枪……那么就回到了对你说毫无威胁的一对第一的领域。

“……可惜现在的你根本没有经过训练,所以就算能听见撞针声,想来你也完全不会在意到那声音的来源,也想不到如何如何去利用。”折露葵最后望着灰原初叹了口气。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还有呢?”

“再比如,你其实根本不需要用那种人肉眼都看不见的高速移动方式,那是非常低性价比的能量使用的方式,简直是浮夸的浪费。

“你只要做到比正常人的平移偏偏快上那么一点点,百分之三十到五十即可。

“对于习惯于对人类进行瞄准射击的射手来说,这个速度会非常微妙地形成‘这是个人类’的视觉经验与‘这个速度根本不是人类’的现实判定的错位,令他们感到非常难受,命中率大减。

“其实这几点都可以结合起来,最终你的胜率就会非常高了。”折露葵说道。然后她又望着外面的一片狼藉,回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灰原初一眼,“但是你现在……”

灰原初想了想,最后理直气壮道:“你说这些我不懂。毕竟我只是一个得到能力才三个月的普通高中生而已啊。”

“我倒是不讨厌你这样的自知之明。”折露葵也没生气,微笑道,“……不过既然如此的话,真的不考虑成为我的员工吗?我会亲自为你制订全套培养计划哦。”

“不了,培训得越厉害也只是越给你压榨而已。”灰原初嘴上那么说,心里倒确实有些心动。确实,如果他能像折露葵说的那样,对那群人的战术和武器更熟悉的话,搞不好真能轻松抓住他们的破绽,不用搞出现在这种强力平推的夸张架势来。

想了想,他又有些回过神来,不爽道:“……所以,你又是早知道他们会攻过来对吧?那你肯定还安排了别的计划对付这几个人……可恶,白费我那么大力气。”

“我计划中的依仗,就只有你。”少女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道。

虽然理智上根本不相信折露葵是这样的人,但看着她黑水晶般透彻的瞳孔与精致的面庞,灰原初的心跳还是不争气地加速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想了一个别的话题:“……好了,按照约定,告诉我这些是什么人吧?”

“哦,对。”折露葵点点头,然后道,“这些人,是‘十字军’。”

“……十字军?”灰原觉得有些熟悉,他应该在某些新闻中看过这个词。但当时没注意。

“全称‘回归圣殿十字军’的那个‘十字军’。他们是——”折露葵简明扼要地用一句话解释了清楚,“信使之灾后,从圣灵教会分裂出来的极端教派武装势力。”

灰原初站在原地咀嚼了片刻,回想事件前后的联系,竟不觉得意外。

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懂:“但是他们到底要对玉置做什么呢……”

“我会调查的。和昨天那几个外围成员不同。今天来这三人肯定是十字军在日本潜伏的那支队伍的核心成员。应该能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什么来。”折露葵承诺道。

“好吧。”灰原初叹了口气,又环视了室内睡着的三个人,又问道:“那么,这几个人也是你来安排?”

“神父和玉置的母亲我会另外安排。”折露葵答道,“——但是玉置佑美子……你把她送回公寓,并且什么都不告诉她。”

灰原初愣了下,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因为这杯茶水,玉置佑美子不知道任何关于十字军和教堂的事情,她必须照常生活。”

“问题就在这里——”灰原初重重地拍上了桌子,盯着折露葵道,“从夜路尾行到白天带着枪支强袭教堂,对方的手段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而你不把她立刻保护起来,还把她毫无防备地丢在外面?”

“并不是毫无防备,这不是有你在她身边吗?”折露葵继续以清澈的双瞳凝视着他。

“……”灰原初再次移开视线,大声道,“我懂了,你想要将她来当诱饵!”

折露葵拿起扇子,啪的一声敲在了手心上,露出微笑:“没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十字军盯上了玉置佑美子。

“这两次,我们恰好阻止了他们,但谁也不能保证以后每一次情报都来得及时。

“既然这样的话……小灰,你想一想——‘反过来,将他们诱出来一网打尽’,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比起千日防贼,是不是一次彻底的消杀,才是对玉置佑美子来说更好的方案呢?

“你在担心什么?将玉置佑美子作为诱饵,会将她暴露在危险中吗……呵,你错了。她原本就已经处在危险中了,反而是她作为诱饵的时刻会更安全——就是因为预测到了她会被袭击,我们才会围绕她配置更为周全的保护方案啊,不是吗?

“放心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玉置佑美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今后每一天的安全。

望着折露葵的黑色双瞳,灰原初现在不觉得它清澈了,而只觉得它深不可测。

但她所说的……从原则上,确实无懈可击。

第020章 旁听少女肉搏是责任使然 第二天,校庆正式开启。

上午,灰原初自己坐电车前往了新国立剧场。

其实其他寂丘学院的学生都是统一被大巴送到这里的,灰原初则是迟到了没赶上发车时间。

虽然迟到早退对灰原初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班里的其他人也完全没感到意外,但这一次灰原初还真是原因的。

在前一天晚上,灰原初把玉置佑美子送到了艾丽莎的住处。然后他刚踏出艾丽莎的单元的大门,等候在门外的公寓管家就给他递上了隔壁房间的钥匙。灰原初自然明白这也是折露葵的安排,于是欣然接受。

但在第二天早上,灰原初却因为这一安排而陷入了短暂的狼狈之中。

首先,他一直等到艾丽莎与玉置佑美子准备出门去学校,才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与对方打照面。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在隔壁住了一夜,那解释起来可就很麻烦了。

但这样一来,灰原初也就根本搭不了艾丽莎的便车了,他只好再自己跑去电车站……

最后的结果,就是灰原初比其他人晚了快四十分钟才到达新国立剧院。

从剧场建筑群的主入口进入,沿着大楼梯上到二层,一直向前就是中剧场。一路上,灰原初逐渐听到了从剧场中传来的校董演讲声,也在各处休息空间看到了越来越多嫌讲话无聊而出来闲逛的寂丘学院学生。

除了学生,也有不少着正装的成年人。那些都是受邀而来的学生家长。寂丘学院的学生其家世也都是社会精英与成功人士。不光是和孩子,这些学生家长之间也相谈甚欢,颇有几分将孩子的校庆转为自己的校友会,又再转为商务酒会的感觉。

……这么说来,虽然从来没意识到过,寂丘学院还真是个上流学校啊。

灰原初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毕竟,是一所能稳稳在每年在新国立剧场举办校庆展演的学校。

新国立剧场是东京著名的剧院,与学院一样位于涩谷区。

这所建于1997年的剧院主要展演歌剧、芭蕾、当代舞蹈及话剧等。占地约2.5公顷的剧场建筑群内包含一个1814座的大剧场,一个1048座的中剧场与一个座位数量可配置的小剧场组成。

除了正式剧场外,另有分布在建筑内部各处的数十间房间,可充当练习室,舞蹈室或后台休息室,以提供各类艺术教研功能。

不论从面积,还是从功能上来说,新国立剧场远不是“一间剧场”,而是一处以剧场为核心,以演出为主,拓展出展览,公共教育等功能的现代艺术中心。

想要在这样一所当之无愧可称之为“亚洲一流”的剧场里,每年铁打不动地占据三天珍贵的中剧场演出时间来进行校庆演出,这可不是光花钱就能做得到的。

……甚至不是为了请来国际知名艺术家来为学生演出,而是学生自己的演出……

走廊到了尽头,就是中剧场的剧场外的观众休息大厅。灰原初却是一拐弯,从小路往中剧场的上手侧舞台走去。

新国立剧场的大剧场与中剧场都各自拥有两个侧舞台与一个后舞台。加上主舞台,一共四个舞台可用于搭建不同的布景,并在适当的时候进行上下左右的自由移动,舞台之间互换位置,以达成“转台”之类的效果。

不过,寂丘学院的学生演出显然没有这么复杂的舞台需要。因此在主舞台正在进行校董讲话的同时,话剧社与学生会的成员们便在上手侧舞台抓紧时间进行着最后一轮预言。

灰原推开侧舞台的小门,果然扑面而来的就是折露葵的骂声。

“你们,正在让这间舞台蒙羞。”折露葵站在最高处,正抱着肩膀俯视着下方的演员们,冷冷地训斥道。

“我在说的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我们在此表演,也不是为了技术。若论技术,你们与正常该在这里表演的艺术家们相比都只是灰尘罢了。

“我们在此,是为了通过这舞台,用共通的方式来展现我们的内在与灵魂——那就是热情,感情,专注……

“那么,你们的这些品质呢??为什么这些你们也都没有拿出来???

“无能而庸碌的你们,连这些东西都不拿出来的话,都不肯燃烧自己的话,那还是都给我自己滚去不可燃垃圾区待着吧!

折露葵沉着脸色,从主演到灯光的所有人都骂了一遍,声音几乎嘶哑。

“还有半小时,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吧。第三幕第四节,把你们的情绪在开演之前,好好地铺垫起来吧。”最后,她才丢下一句话,跳下舞台。

玉置佑美子赶紧凑上前去,递上一支冰棍。

折露葵朝她轻轻点头致谢,却又因为眼角余光瞥见的一幕而马上回头吼道:“亚瑟,你不许吃!马上要上台的主演要保护嗓子也不懂得吗?渴就去喝温水!!”

灰原初迎上前去,直截了当道:“我有话要问你。”

现场的气氛好像停滞了片刻,然后重新若无其事地流动了起来。但灰原初还是感觉到,有不少人偷偷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胆子真大。”灰原初听到有人低声道。

灰原初这次才想起来,这好像也是自己头一次在公共场合主动与折露葵搭话。

“好。”折露葵点头道,然后朝着门外走去,“换个地方。”

来到走廊上,灰原初跟在折露葵后面,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是认真的?”

“你说排练?我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

“任何事情?”灰原初撇了撇嘴,低声道,“……在戏弄我的时候也是?”

“当然。”折露葵停顿下脚步,回头朝他微笑道。

……认真的?认真地捉弄他?灰原初稍微换位思考了下,想象着折露葵当时的心情……他立刻打了个寒颤,感觉折露葵不管从哪种意义上,都更可怕了。

“昨晚过的怎么样?”折露葵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问道。

灰原初知道她问的是关于玉置佑美子的情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无事发生过。”

“……怎么,只听了一晚上,就精力不济了?”折露葵侧过脸来嘲笑地瞥了他一眼。

灰原初不自觉地抽了抽脸,浑身不自在起来,总觉得折露葵话里似有所指。

昨晚灰原初在刚从公寓管家手里接过钥匙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不就是折露葵把周围的公寓早就买下来了而已嘛。

但是当他在进入单元后,却一下子就惊到了:折露葵不但早早买下了这套单元房,甚至还在屋内安装起来了一整套专业的窃听设备。而从窃听设备的终端耳机里传来的,正是隔壁艾丽莎那一单元里正在进行着的对话。

就在灰原初低头手中的耳机,一时心情复杂,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折露葵却恰恰在这个时候,“及时”又“体贴”地通过手机发来了窃听设备更详细的使用方法。

——“去听吧。”

他仿佛听到少女冷淡又玩味的声音,对他如此说道。

灰原初陷入了沉重的抉择之中。

……是听,还是不听?

最后,责任感占了上风。为了玉置佑美子的安全,灰原初毅然地重新戴上了窃听耳罩……然后,他发现自己坠入了某种地狱。

少女打闹中。

少女密语中。

少女……嗯,肉搏中。

没毛病。

……所以,即使一夜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灰原初还是很累。

……

折露葵最后似乎随意挑选了一间没人的休息室,走了进去:“就这里好了。”

她坐了下来,问道:“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昨晚因为失眠……”灰原初随手带上门,一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然后他就回过神来,看到了折露葵变得幽深的眼神与翘起的嘴角。

第021章 冰棍中的宇宙 灰原初摆脱了狼狈,定了定神正色道:“昨天被抓到的那几名十字军的情况,你查出来了吗?”

折露葵点点头:“那名社区神父是十字军的线人,一直以来就是他向十字军传递的玉置佑美子的行踪。比如,前天晚上十字军第一次的劫持行动,就是根据他给出的情报制定的。”

灰原初若有所思道:“但是他们的行动却正好被我撞上并且阻止了,那几个动手的家伙也被你一网打尽……”

“对。然后他们决定换一种跟个直接的方法——直接去教堂抓人……”折露葵轻笑一声,“但这个计划还是被我先知道了。于是,你再一次阻止了他们。”

“但是……玉置去教堂不也是临时起意吗?”

“这就证明了十字军的住处本来就离教堂不远。所以社区神父一发现玉置,立刻就通知了十字军的那几名士兵。”

“所以这次也是这个神父告的密吗……”灰原初明白了,但又有些不解道:“但是——神父不是教会的神职人员吗?教会还与十字军有联系?”

“这很正常。虽然十字军和圣灵教会的‘正教会’双方都声称已经于对方决裂,但是在下层,他们的成员往往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同一个人在进行身份转换。只是,这种联系在官方层面上从未得到任何承认罢了。”

“那玉置佑美子的母亲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

“连手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洗脑,又被套了话的蠢货而已。”

不知为何,灰原初松了口气。至少,“被亲生母亲出卖”这种狗血剧情可以不用发生在玉置佑美子身上了。然后他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那么关于十字军到底为什么要找玉置佑美子这件事……”

“关于这一点……”折露葵停顿了下,待到灰原初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过来,却微笑道,“——还不知道。”

灰原初撇撇嘴:“……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这种怀疑真是失礼。我确实还没撬开那几个人的嘴。众所周知,十字军全都是死硬的极端分子。”折露葵态度依然优雅,应对自如,“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与他们见面,由你亲自来讯问,如何?”

“……好吧,先信你。”灰原初放弃了追问,耸肩道。

不管折露葵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但她至少准备很充分,看起来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但就在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折露葵却主动道:“……虽然没有从他们嘴里拿到的直接证据。但我有猜测,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

“好吧,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猜测。因为那群家伙的行动也从来不掩饰。他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就在世界各地掳走受害者……进行人体试验。”

“……”灰原初有些愕然。但随即,他将现有的情报在脑中过了一遍,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试验什么?”

“之前我说过,让你去了解一下教会的教义。”折露葵没直接回答。她突然袭击似地发问,声音里多了一丝压力,“……你没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吧?”

“……啊,了解过了,了解过了!”灰原初忙不迭地答道,同时在心底产生了对置太太的由衷感谢。

不过,他也大致猜到了折露葵的用意——既然这是一群宗教极端分子,那么他们的行动原则想来也与教义脱不开关系。于是他认真地将玉置太太讲过的教义回忆了一遍,然后大致复述了出来。

“……不错。因为圣灵教会有许多教派,对教义的解释也略有不同,本来我以为有些地方要帮你修正一下。”折露葵瞥了他一眼,“但我倒是没想到,你找来的这一版刚好就是十字军那个教派的版本。”

——玉置太太向他布道的并非正统教义,而是十字军的版本?灰原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也觉得很符合逻辑:玉置太太的教义来源应当是那名社区神父,而社区神父根本就是十字军的人……所以他所听到的,便正好的十字军的版本了。

就在灰原初在心里转过这几个念头的时候,折露葵已经反问道:“这教义,你当时听的时候没觉得里面有哪里不对劲吗?”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他在当时确实产生了一个疑问,只是当时的情形没容他继续想下去而已。

于是他在此时,将那个问题提了出来:“有。我疑惑的是——到底哪一边,才是人类?”

灰原初对于教义中将人类分成三层的内容并不陌生,因为在之前介绍关于邪灵的情报的时候,折露葵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不管是在教义,还是折露葵的说法里,世界的构成都是一致的:而且在三层结构里,人类的核心是“真灵”。在传统观念里的作为人的最底层存在形式的“灵魂”,只是中间层。

但是,这种思考方式其实最终会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既然真灵才是核心,那么只有真灵才是真正的人类。而人的意识,人的自我,人的灵魂,却什么都不是。

灰原初强烈地抗拒这样一种结论。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川野直树。那个可怜的家伙失去了作为核心的真灵,于是剩下的灵魂与肉体都崩塌了。

但是在灰原初杀死川野之前,川野确实还有意识,还能认出眼前的“灰原初”这个朋友,并且向他求救……

可在十字军的定义里,川野直树已经“离开了”,因为真灵才是川野直树。留下的那些部分虽然就算能思考,就算能说话,就算拥有自己是川野直树的自我意识……却只是残渣而已。

灰原初一想到这些,就没由来地觉得呼吸困难。

——若真灵与封印分离之后,哪一方,会被继续视为“人”呢?

十字军对这一问题的答案非常明确。玉置太太也因此认为自己的丈夫已经“解脱”,“前往天国”……因为在她那因循自十字军教义的定义里,真灵才是玉置先生。剩下的……哪怕有熟悉的容貌,哪怕用熟悉的声音向她求助,那也只是虚妄的蝉蜕。

灰原初无法接受。

……不过,折露葵呢?折露葵之前没说过她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但从这折露葵现在的态度上,灰原初隐隐感觉到——至少少女不站在那一边。

听到灰原初的提问,折露葵笑了起来。

她将拎着冰棍的手臂伸直,远离自己。末端的冰棍被两根手指拎着,垂下去,很快因为融化滴下了水去,落到了地板上。

片刻之后,冰棍的一部分便承受不住自身的脆弱而崩裂,离开棍子掉了下去,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折露葵扬起下巴,一副看低地上碎冰的姿态,轻蔑而怜悯道:“看,这就是脆弱的人类。

——但是视线再轻蔑,她所看着的是也地上的冰块,而非手上的木棍,这才是她眼中重要的部分。

灰原初确信。

果然,折露葵最终淡淡补充了一句:“但是冰棍再脆弱,再依赖于这根木棍而存在……却决不能混淆主体。在我眼里,人类只能是冰块,而不是这根木棍。

“而有些家伙,却认为人类是这根木棍才对。

“——冰块,就只是邪灵而已,是真正人类的‘封印’。”

灰原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从折露葵这里得到了结论:“在我们看来,邪灵是人类,真灵不是。而在十字军看来,邪灵不是人类,真灵才是。”

“是的,这就是本质区别。在十字军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可配称为‘人’都没有。”折露葵露出讽刺的微笑,又快速接下去说道,“那么,在这样激进思想的指导下,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应该也能想象得到了吧?”

确实很容易想得到……灰原初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道:“他们想要分离出自己的真灵?”

“用他们话说,是成为‘属灵之人’,‘真正的人’……而且,那还不是最终目标。十字军的最终目标是——拯救所有人。”

灰原初抱着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停止过接受巨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开始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脑子里搅拌翻腾着。

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自言自语道:“拯救啊……要怎么拯救呢?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现在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都是一体的啊,就算杀了他们也无法——”

“……信使之灾。”灰原初突然停下动作,冒出四个字。

同时,玉置太太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了出来——“因为我们真的认为那就是第二位信使。那道光幕,是拯救的光幕。”

折露葵轻轻点头道:“我一开始就说过。十字军这个组织,实际上是在信使之灾之后才成立的。”、

“先不管那次灾难的成因到底为何……但单纯就事实而言:从那一刻开始,最激进的教义也不再是理论,而进入了现实。

“所以,教会的激进者受到了鼓舞,认为灾难是信使认可了他们,并为他们指明了道路。他们无需再迷惘,只要去做就行了。于是,激进者们干脆彻底分裂了出来,组成了‘十字军’。

说到这里,灰原初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他们所进行的人体试验,同样是为了分离真灵?

“是的。我不认为他们这几个月里的疯狂行动是漫无目的的。所以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十字军在信使之灾中确实获得了某种分离人类与封印……也可以说是人工制造邪灵的方法。或者反过来说,正是这种方法的出现导致了十字军的诞生。只是,看起来十字军也并未完全掌握这种方法,所以,他们仍然需要进行一些实验。”

“那么他们要找玉置,也只可能是因为……”

“因为玉置佑美子是十字军想要的实验体。”

灰原初思索着,觉得好像还有一个问题没得到答案:“……但是,为什么选中她?”

“因为她有某种才能。”折露葵的回答很暧昧。

灰原初觉得他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

他闭上眼睛,在脑中飞快地检索着所有的信息,终于在某一刻灵光一现:“——那天晚上,学校里出现的那个邪灵。”

“我本以为它是来袭击玉置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不对。“灰原初自言自语道着,最后皱起眉头,望向折露葵寻求解答,“……难道那个邪灵,就是玉置佑美子她自己?”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吧?变成邪灵应该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如果教学楼里那个是邪灵,现在在我们身边的玉置又是什么?”

“不要心怀侥幸,要按照最坏的情况去推测。”折露葵完全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表情严厉,回答也斩钉截铁,“那就是——玉置佑美子正在变成邪灵。十字军分离真灵的方式与信使之灾不同,发生在被分离者身上的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所以现象也不同。”

被折露葵的话一口气逼进了毫无退路的境地,灰原初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了三个字:“……有救吗?”

折露葵依然毫不迟疑:“有。打倒十字军,从他们手里把那个方法夺过来,然后研究逆转的方法。”

第022章 编剧本人也不知道的结局 舞台上,话剧已经正式开幕。

而在剧场一角,灰原初独自坐在离开众人最远的角落,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深深低着头,双手手指交叉握紧,感受着心中的焦躁。

得知玉置佑美子的状况后,原本并不赞同诱饵计划的他,反而开始期待十字军的袭来。

但是——却又是折露葵告诉他,这一计划暂时执行不了。

“因为我收到了情报,十字军突然在一夜之间收缩了组织,从监控下暂时失去了踪影。好吧,我觉得可能是我这两次干的过火了……虽然失败对这些狂信者来说反而可能是激励,但问题在于我把尾巴好像收的太干净了,反而引起他们的警觉。所以,看起来只好等一段时间了。”

折露葵当时如是说道。

灰原初可以理解这种状况。十字军第一天在街上失去了三人,第二天又在教堂里失去了三人,而且这些人一点消息都没传回去。那他们的幕后策划者只要不是傻瓜,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但是,他还是感到焦躁。

因为十字军不来,就意味着无从寻找令玉置佑美子逆转的方法。每拖一天,玉置佑美子就离深渊越近一步。而且可以想见,逆转方法也很可能只在变化过程中有效。一旦玉置佑美子真的变成了邪灵,那一切就完了。

对此,折露葵比较乐观,觉得玉置佑美子的变化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但灰原初完全不那么认为。

他紧紧盯着视野上的任务提示:

【玉置佑美子的通天之塔已经建成。】

【她会开始上升的路途。】

任务里说,今天是玉置佑美子的“登天之日”。

一开始,灰原初完全没在意这些谜语一样的说法。本来他觉得这几句话多半是个气氛组,里面包含的隐喻形容太多,从字面上去理解没太大意义。

但是在从折露葵那里确认了玉置佑美子的现状之后,他却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玉置佑美子完全变成邪灵,就会在今天。

这就是“开始上升路途”的真正含义。

但是以上这些猜测的最大证据——系统,却是他无法展示给折露葵看的。

……要不要做点什么?又能够做点什么?

灰原初激烈地挣扎着。

但就在此时,他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坐到了自己身旁。

灰原初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到了玉置佑美子。

“我找了灰原君很久……你没事吗?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

“我没事。”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直起腰来,“只是因为一些小事有些烦躁罢了。”

“……还是和会长有关?”

“和她没关系。”灰原初说道,同时在心里补了一句——倒是和你有关系。

玉置佑美子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么,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有没有打扰灰原君?”

“没事。”

虽然不明白玉置佑美子的用意……但就现状而言,灰原初当然欢迎玉置佑美子停留在自己的视线里。万一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他还可以及时应对。

玉置佑美子点点头,似乎就此安心下来,也没有再说自己的来意,只是安心地看着台上的演出。

灰原初却分出更多的心神关注着她。

果然,在随后的二十多分钟里,灰原初从玉置佑美子身上察觉到了某种不妥。

在倒数第二幕,爬塔的石匠们已经抵达了流星之层。看过剧本的灰原初知道,再过一两个剧情点,这场演出就会到达短至只有一个场景的最终幕——到达塔顶的石匠们在天堂地窖下方举行最后一晚的酒会,举杯庆祝,然后开凿第一镐。

到了此时,灰原初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玉置佑美子,似乎是在随着演出进程逐渐增加紧张的程度。

而且,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观众逐渐投入演出的程度。

“灰原君,虽然很唐突,但是……能请你握住我的手吗?”玉置佑美子终于开口道。

少女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摇摇欲坠。这句话并非某种娇羞的暗示,而是她是真的在进行某种求助。

难道这就是她坐过来的原因?

灰原初急忙抓住了玉置佑美子的手。而刚一接触到玉置佑美子的皮肤,他就吃了一惊——玉置佑美子的手,竟然是那样的冰冷。

……难道,变化就在此刻?灰原初的心提到了嗓子口。他努力握全那只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温暖它,同时全神戒备着玉置佑美子身上的变化。

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法发生,最终,手的温度终于回升了上来,玉置佑美子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些。

“你刚才是哪里不舒服?”灰原初问道。

“抱歉,让灰原君担心了。我没什么不舒服,单纯只是紧张……因为这场演出,终于快要到结局了。”玉置佑美子答道,视线仍没从台上移开。

灰原初又放松了一些,随口问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可是原作者,早就知道这结局了?”

玉置佑美子沉默了片刻,却给出一个奇怪的回答:“话剧的结局并不是故事本来的结局。真正的结局没人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自己……也不知道?”灰原初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玉置佑美子又沉默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突然之间,她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紧了紧还和灰原初握在一起的手,又松弛下来,却仍然抓着灰原初的手没松开。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我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过……但是,我想要告诉灰原君。

“这个剧本,其实来自于我的一个梦。一个我最近几年来反反复复地做着的梦。

“每天半夜,我都会从这同一个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我都把整个梦记得很清楚,从开头到结尾。梦里的最后一个镜头,正是石匠们结束宴会,举起铁镐的那一刻……

“这个梦,就像你看到的这场话剧一样,它很平和,很梦幻。在梦里,我也是石匠中的一员。所以我一路体验着他们新奇,快乐,一直到最后开挖前那一刻的期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醒来,我明明还记得梦里的石匠们的愉快,可同时我的身体却颤抖得停不下来,反胃恶心,浑身冰冷……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明白了——这是身体告诉我,我遇到过了非常恐惧的事情。

“但是我忘掉了。

“……那只能是那个梦的结局。石匠们开挖天堂地窖并不是梦的结局。在那之后梦还在继续,石匠们遇到了什么……然而,那一段真正的结局,被我忘掉了。”玉置佑美子也不知何时深深地低下头去。

灰原初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它会变成话剧?”

“……会长是个好人。我喜欢她,我也憧憬她。”玉置佑美子露出了有些为难的微笑,“所以,我有时候很矛盾,既不希望会长和灰原君的关系不好……也不希望你们的关系太好。”

……在这个时候提到折露葵?这也就是意味着……灰原初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一紧:“所以,是她的建议?”

“是的,是会长。她鼓励我把这故事写下来,变成剧本。她说,也许我以清醒的状态完整地看完这一次剧场,就能想起来最后的结局……

“不,不只是建议,后面也都是她安排筹备了这场演出。

“毕竟如果只靠我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嘛……”

灰原初脸色凝重。他飞快地回想至今为止折露葵的所有言行,突然打了个寒颤。

……折露葵,她到底想干什么?

玉置佑美子不再说话了,只是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上演出的话剧。

最终幕,开始。

灰原初则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玉置佑美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真的想起什么来了?”

玉置佑美子继续紧紧盯着舞台,双眼却越来越出神:“……出来了。”

“我看到了,那果然不是结局……

“宴会结束后,开凿正式开始。石匠们一开始试了试铁镐直接挖,发现不行。那是坚硬的花岗岩,只是用铁镐,进度也实在太慢了。

“所以,他们先用火烧,又往被烧红的石头上浇水。等到石头经受不住热胀冷缩而崩裂,出现裂痕,再把铁镐伸进缝隙里,把它们一块一块地撬下来……就这样,一条隧道在天堂地窖的穹顶里开始逐渐向斜上方延伸。它像盘山路一样来回扭动着方向,转来,转来,转去……”

然后,玉置佑美子沉默了很久。

“终于,从隧道最深处,有咔咔的巨响传来,像是这座山一样大小的花岗岩直接裂开了一样。

“然后,然后是一种……咆哮。

“……奇怪,我听过那种声音。很熟悉,那好像是,好像是……”玉置佑美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不自觉地抱着脑袋,蜷缩了起来。

而灰原初的脑袋里也突然“嗡”的一声——新的任务文本出现在了眼前。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通天之塔(4/5 进行中)】

【任务说明:】

【玉置佑美子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去见天堂。】

【以目送鼓掌来祝福,故事就此结束。或是暂且陪她再走一段?都是你的选择。】

灰原初意识到,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现在就阻止这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来,粗暴地将玉置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跟我走。”

玉置佑美子如同突然从梦中惊醒,脸色茫然不知所措,但却没有抗拒。

灰原初就这么拉着玉置佑美子,两人跑到走道上,冲出了剧场的大门,一直跑到休息大厅的尽头,回到一楼庭院的大楼梯前。

——然后灰原初紧急停下了脚步。

三个身影挡在前方。

少女站在最前面,一对像是随从的男女站在她的身后。

折露葵抱着肩膀,歪着脑袋冷冷瞥着灰原初,开口道:“小灰,那可是我亲自导演的话剧。作出中途退场这种失礼的事情,我可是会认为那是向我的挑战哦?”

第023章 折露葵赏赐了道歉 “那如果我就是要离开呢?”灰原初看了眼折露葵后面那身着西装的一男一女,“你会派那两个人阻止我,是吗?”

“怎么可能。”折露葵似乎觉得这说法有些有趣,掩嘴轻笑,然后摊手道,“要阻止你这样的人,话语比暴力更有用。”

“话语?”

“就是道歉。接受我的坦白与道歉吧,小灰,我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与玉置。”折露葵抱起肩膀,一副坦荡的样子。

……怎么明明是道歉,却有种赏赐下来的感觉?灰原初感觉怪异,只好哼了一声,等待下文。

“好了,刚才说不看完话剧就是与我为敌什么的——只是在开玩笑。”折露葵的态度稍微认真了一些,“其实,我不让你们离开只是因为外面现在很危险。”

“危险?”灰原初一愣,“什么危险?”

折露葵却停下话来,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然后用唇语对灰原初说道:“——听。”

——片刻之后,灰原初真的听到了从剧院外传来了奇异的声响。那是断断续续,一时听不出由什么发出的一连串“哒哒哒”似的响声。

很快,这种声音逐渐连成一片,又叠出许多层次,声幕仿佛布匹一般越来越厚实,越来越激烈。

鞭炮的声音?路面施工用的冲击镐的声音?不,与这些都不同,而且是听过的声音……

灰原初急速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然后突然一惊:他上次听到这种声音,就是昨天在教堂里。

——也就是说,外面正密集响着的,是枪声。

这些枪声本该更加震耳欲聋,只是因为剧院对外本就有特制隔音设计,才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所以,在此时,这间剧场明明身处东京市区,周围却已经成为了激烈的战场?

尽管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十字军?”灰原初脱口而出,同时脸色难看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他又被折露葵耍了。

折露葵不需要阻止他,他已经无法带玉置佑美子离开这里了。

也许灰原初可以无视折露葵,可以突破眼前这几人的阻挡……但在穿过剧院外的广场的时候,他没法在枪林弹雨之下保证玉置佑美子的安全。

“是的。所以你们最好乖乖呆在剧场里。乱跑的话,流弹可不长眼。”折露葵轻声细语地劝说道。

……好吧,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灰原初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扭头低声询问玉置佑美子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不安地拽着他袖子的玉置佑美子同样小声答道。

“幻象停止了吗?”

“……”玉置佑美子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是的,已经停止了。”

“按照时间来看,话剧已经结束了,对吧?现在是舞蹈社的舞剧时间。”

“是的。”

灰原初松了口气。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那么,你回剧场。”

如果话剧是梦的复现,是诱导玉置佑美子变化的钥匙,那么看起来因为灰原初及时打断了这个过程,现在玉置佑美子暂时不会有事。

但是在折露葵这边,有些话不问清楚是不行的了。

“灰原君,你和会长——”

“不会吵架的,只是认真协商。但是我和她都是不能接受丢脸的人,所以拜托你回去剧场,好吗?”灰原初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玉置佑美子道。

丢脸什么的当然是只是借口。灰原初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如果让玉置佑美子知道她自己在变成邪灵,那绝对会产生更糟糕的后果。所以他与折露葵的对话,必须避开玉置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灰原初则是继续朝前,向着那三人走去。一直走到折露葵面前数十步处,他停了下来。

“这位大小姐。说实话,我很不想把你看作敌人。”灰原初叹了口气。

如果说折露葵在他心中的位置都像是一杆天秤,一侧是相信,另一侧是不相信——不知为什么,折露葵的所作所为,却像是反复无常地在在两侧轮番加着砝码。

不过,哪怕在某次操作中秤臂险而又险地翘起,最终却还是会回到并维持着“相信”比“不相信”那一边刚好重一些的状态。

灰原初怀疑折露葵看透了他的心。她也许窥见了灰原初有在“相信”那一侧偷偷加上一枚名为“好感”的砝码。

所以,她才能进行如此精巧的操作。

而且,总是微笑着不解释。

不过这一次,好像这杆天秤终于快要往“不信任”这一侧彻底倾覆下去了。

灰原初决定最后再尝试着扶天秤一把。

他摊手道:“所以,你能不能将一些事情解释清楚?——比如,现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说过了,是十字军。”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的意思是——你刚才还告诉我,他们暂时不会动手。”

“我收到的情报确实是这样显示的。十字军组织收缩,不知所踪。没有对你有任何一句谎话和隐瞒……要不要我发个誓?誓言内容可以你定。”折露葵笑意盈盈地说道,“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十字军的收缩并不是为了隐藏与撤退,而是打算孤注一掷进行突击。就如同想要打出一拳,就要先把拳头收回来一样。”

“……可是你明显早就布置了应对。”灰原初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说道。

外面的枪声正进入密集阶段,这意味着存在两方人马正在激烈交火。

除了是折露葵的人,还能是谁呢?

再说如果没做别的安排,折露葵就不可能镇定自若地继续站在这里和他说话。

所以灰原初只能得出结论:“……你骗了我。你早就知道十字军会攻过来。”

“我不知道十字军的攻击。小灰,我重复一遍:在这件事上,我所知道的情报已经完完全全地告诉你了。我只是……比你多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与直觉。所以才做了布置。”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猜测和布置也告诉我们?”

“因为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确凿的情报支持,换句话说完全不能确定十字军一定会来。因此,我觉得不必让你和玉置白白紧张。”

灰原初盯着折露葵:“……是吗?真的不是因为玉置是诱饵,所以我和玉置才不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必须照常来到这里的吗?如果她不来,十字军也同样不会来了。”

少女微笑不语。

灰原初锁紧眉头,越想越多,同时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不止如此……基于同样的理由,你明明知道十字军可能会袭击剧场,却没有通知这个学校里的任何人,也没有下令停止校庆……因为‘活动照常进行’这一状况会麻痹十字军,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动并没有被察觉。”

“但这样的话——你这已经不只是在拿玉置当诱饵了,而是用整个学校,整个剧场里的几千人作为诱饵啊……”

折露葵一点都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反而对灰原初点点头,露出赞赏神色:“不错,小灰,你开始动脑子了呢。”

“……你真觉得你这样做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我的布置自然会保证所有人的最终安全。”折露葵面露不屑表情,伸出手背撩了下肩头的长发,“等到事情结束,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灰原初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再次刷新了对少女的认知。

美丽,捉摸不透,危险。

现在也许还要加上新的标签——“无情”。

“你是真的……完完全全只看结果的人吗?”他自言自语道。

“我看的可不是结果,而是效率。”折露葵似乎也终于认真了起来,收起笑容淡然道,“我的方案是最有效率的方案。正面强攻十字军的据点,带来几人十几人的我方损伤……或是利用几千人作为诱饵,却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伏击来全灭十字军。两种方案,我当然选择后者。”

灰原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就在两人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枪声也正在逐渐稀疏,零零星星。

“不用在意这些——你听,外面已经平静下来了。”折露葵再次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露出满意的神情,“所以,事情都已经结束。”

灰原初却呼出一口气,只觉得终究还是失望了:“你说……事情结束了?所以,你所谓的坦白与道歉,就只是如此?”

“嗯?还有别的什么吗?”少女的心情看起来又愉快了起来。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是这样的,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嗯?”

“折露葵——你这个人啊,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够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糊弄人,而是老老实实地说实话呢?”灰原初很认真地在心中想着这个问题,同时说出口来,“也许……也许一些粗暴的对待,能够帮助你学会真诚待人?那我可以试试。”

——同时,他启动了权能。

第024章 折露葵心跳平稳 ——极限血肉,最高输出启动。

肌肉也是一种引擎,血液也是一种燃料。在那瞬间,灰原初将极限的权能驱使到了极限,听凭自己的身躯成为轰鸣的腔体,然后从中心点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不仅是肉体。为了观察对方的应对,灰原初还将自身意识的速度也被推动到了极限。

于是在切换过来的全新感官之中,四周的世界整个都是迟滞而凝结的。

地面是粘稠的,因此他可以蹬着地面,向前冲去。

空气也是粘稠的,自身爆发出的巨大力量绝大部分抵消于此。灰原初觉得自己如同在泳池中前进,缓慢而困难,正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反向的推动力。

而对面的三人,更是仿佛做着喜剧演员一样的极慢动作。

灰原初甚至有闲情逸致去仔细观察那折露葵的两名手下。

一男一女,两人都带着访客证。神情干练的成熟女子的姓氏是“凛野”,而年轻男子的姓氏是“张本”。

在灰原初启动之后,果然那位凛野小姐的反应更快一点,而张本比凛野慢了足足半秒才有了动作。

但反正在灰原初看来都没有区别。因为就在他冲到折露葵的背后的时候,凛野与张本才差不多刚刚完成了一个动作而已。

凛野小姐的动作快一些,因此怀中钢铁已经被抽出一半,露出抢把手,而张本小弟这时候手甚至还没完全伸入怀中。

而在真实的时间尺度下,只不过刚刚过去了秒针的第一跳。

但在那凛野与张本的视角看来,那名少年却仿佛是凭空抹去了数十米的距离,在一秒之后直接跃迁到了折露葵的身后。

——随后,是秒针的第二跳。

灰原初伸出左手从背后揽住折露葵的腰,就这么强迫她与他一起转过一百八十度,瞬间从背对变成了面对凛野与张本。

凛野的身体仍然执行着上一秒的思考,以常人看来已经快速流畅到像是变魔术一样的“变出”手枪瞄准了灰原初。

但在第三秒,凛野小姐的表情骤然惊悚。

因为她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折露葵已经被灰原初完全制住。灰原初看似亲密地紧贴在她的身后,一只手虚虚环抱着少女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用两根手指扣在折露葵颈部大动脉的两侧上。

不论是腰这边,还是脖子这边,他都还没有用力。但只要灰原初愿意,那么在下一刻,折露葵会在瞬间变成三截。

只希望,对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头冷冷地盯着凛野。

凛野只迟疑了很短的一个瞬间,原本瞄准灰原初的持枪右手便猛地向右方挥去。

——“砰”。

张本小弟手上的枪在开火一刹那被凛野打飞脱手,然后才面露惊恐,意识到自己差点做出误杀老板这种傻事来。

灰原初也松了口气。他从一开始就担心这两人看不清形势。不过好在这位凛野大姐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反应快,经验丰富,又懂得审时度势。

确认凛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后,灰原再将注意力转移回了怀里的折露葵身上。

从紧贴着的身躯上,他意外地感觉到:少女甚至连呼吸没有变快。

“凛野,张本,放下枪吧。”她声音平静地说道,“情况没有变。就如我一开始告诉你们的,灰原不是敌对目标。”

张本小弟依然还有些不知所措,犹犹豫豫的:“可,可是……”

“你们不需要在这里。你们在这里,只会让灰原君更加紧张。你们不在,我反而不会有事。”

凛野倒是很干脆,一边收枪一边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嗯,对了。现在的状况下,不是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需要你们两个去做吗?”折露葵说道,“——去吧,遵照罗卡协议副协议条款G-2,H3。首先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移涌隔离泡生成器摧毁掉,再找到那个‘门’并把她保护起来。”

“了解。”凛野干脆地点头,然后拉着张本转身就走。

灰原初看着那两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有些迷惑。

“好了……那么,我们去一个没人打搅,更适合说话的地方?随便哪一间休息室就可以吧?现在先放开我也可以,我保证不会半路逃跑的,我会乖乖听你话的哦。”少女的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他能听到,是对他说的。

灰原初却对接下来的行动犹豫了。

说实话,他本来确实是已经打算好了——抓住折露葵,逼迫那凛野与张本退开足够的距离,然后带着折露葵脱离这两人的视线范围,移动到一个没人打搅也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总之是不能傻傻停留在原地。

因为折露葵和她的手下肯定都知道,灰原初的权能只能维持三分钟。三分钟之后,灰原初会恢复为一个普通学生。

然后呢?然后被凛野张本,还有折露葵那批解决完十字军赶过来的手下包围,表演几分钟电影里劫持人质的反派那样的经典桥段,最后被一发狙击解决掉?

但如果能在权能结束前甩掉追踪,移动到某个无人打搅的房间,灰原初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凭借身体基础素质上的差距继续压制住少女。

然后……问话也好,交涉也好,在双方的强弱情势分明之后,也就可以展开了。

而三十分钟后如果交涉没有达成,也没有被找到,那么他也可以再次开启权能,再莽一波。

……但现在,折露葵未免也太贴心了。

简直就是在灰原初开口之前,折露葵就已经把他想要的情况都安排好了,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这反而令他不安倍增,觉得折露葵可能又在搞什么鬼了。

——算了,反正只要折露葵现在还在他手上,就不怕她耍花样。

灰原初继续挟着折露葵,飞速穿过无人的走廊,在深处随便挑了一件休息室闯了进去。

反手锁住房门之后,灰原初便从身后剪住折露葵的双臂,用手肘压着她的后背将她往地上狠狠按了下去,然后自己也顺势跪了下去,用膝盖压制了她的腿。

这样就算权能时间已到,以这种姿势,灰原初也可以凭借本来的体能很方便地继续压制住比他更为体弱的少女。

做完这一切,灰原初总算松了一口气,冷笑着开口道:“好了。这下,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然后,灰原初突然自己愣了下。

……这场景,这台词……怎么好像他是强掳了女主角,正准备做点什么好事……哦不,是坏事的反派?

第025章 折露葵总是说谎 算了,反派就反派。

灰原初很快调整好了心情。

主要,有机会能欣赏到折露葵的狼狈姿态,甚至还能尽情嘲笑她,实在是太难得了,令灰原初无法不感到某种解脱一般的舒畅。

“刚才都差点忘了,说好了要粗暴对待你的……现在你感觉如何了?”灰原初一边继续说的反派的台词,一边将视线投向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

折露葵被剪着双手,只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半侧身伏在地上。发丝已经散乱,但表情却还算镇定,只是侧过脸来斜眼撇着他。

但灰原初心想,光是从她并未如以往那般开口嘲笑看来,她现在应当已经很不好过了。毕竟现在的这个姿势对受者来说其实很痛苦,而且是否受伤也只在一线之间。

于是灰原初的视线从她的脸庞继续往下移去。

折露葵今天所穿着的也依然是普通的学院制服白色衬衫。由于半侧过身,灰原初从她那凌乱的领口处看见了锁骨与白皙的肌肤。

再往下,肩膀后面,便是因为手臂被拽往身后,少女不由自主地挺起胸来而突出的浑圆线条。

距离如此之近,灰原初已经可以看清从少女胸口处衬衫面料之下有一道隐约的分界线。分界线以上能隐约看见肌肤的肉色,以下却是纯白。

这表明了在那紧绷的单薄衬衫之下,还有一道白色的衬裙的保护着少女的曲线。

灰原初的视线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往下移去。在越过了她那毫无赘肉的小腹,格子短裙之后,终于再次落到了折露葵的大腿上。

然后,视线一路滑了下去,将他最喜欢的这组线条:一对穿着黑色裤袜的,自然微曲膝盖交叠着的修长双腿尽收眼底。

看着这样的折露葵,灰原初心里很愉快。

与污秽的欲念无关。

仅仅是因为,总是有着掌控一切气场的折露葵,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这般弱小又无能为力的姿态。

“小灰,你在生气什么呢?”折露葵终于主动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平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平等。”

“因为如果你想从物理上抹杀我的话,随时可以……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也听到了我对凛野与张本的命令。我发誓,他们不是对付你的。我从没考虑过对你使用暴力。因为我知道那根本没用。

“我与你之间,有话语……就足够了了。”

灰原初冷淡应道:“……用话语欺瞒就足够了的意思吗?”

“我已经道歉过了,而且在我解释之后,你应当也能理解我是不得已的。”

“我怎么知道那所谓的道歉与解释不是另一个谎言?也许,我对你的话全都要默认当做谎言,朝反方向去理解才会比较好。”

“是吗?那如果我对你说……‘我讨厌你’,这句话呢?”折露葵扬起脸来,侧着脸半回过头,望向后方的灰原初,勾起嘴角。

凝视着少女的海色瞳孔,灰原初的心脏停跳了片刻。

“……真单纯啊,小灰。如果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假话,那么和全都是真话又有什么区别?”折露葵就那么望着灰原初,淡淡道。

虽然被灰原初压在身下,制住双臂完全动弹不得,身体摆出屈辱的姿势……但折露葵却还是露出了微笑,仿佛胜利者始终是她:“你啊,要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自己去判断啊。”

灰原初接受了折露葵的建议。他冷静地将视线再次扫过折露葵的脸庞,发现她虽然面带微笑,但额头却正渗出汗水。

在这种状况下,她本不该进行这种无益处的挑衅。但也许,肉体上的痛苦也开始让她逐渐烦躁,失去耐心……折露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不过是在忍耐而已。灰原初暗自想道。

于是他露出了反派的微笑道:“很辛苦吧,大小姐?一边忍着痛,一边还要教训我呢。”

同时,在预估了下折露葵身体的承受限度之后,手上稍稍加了点力。

“——嗯哼。”折露葵终于没忍耐住,发出一声闷哼,只是很快又咬住了嘴唇,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倒是灰原初听着折露葵的那记声音,心神控制不住狠狠荡漾了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故意摆弄折露葵的身体,以能够再听一次那个声音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沉下脸色道:“不管如何,从现在起,你最好乖乖只说真话。别再试着糊弄我。”

满意地见到折露葵默不作声,灰原初点点头说了下去:“好了,长话短说。十字军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想问你的,是玉置佑美子的事情。”

折露葵恰如其分地丢来一个诧异的眼神,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灰原初沉默下来,斟酌了不短的时间,才开口道:“……你和十字军有什么区别?”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也想要把玉置佑美子变成邪灵。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十字军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

“这场话剧从头至尾就是你安排的,从听说了玉置佑美子的梦之后!如果刚才不是我把玉置佑美子带出剧场,她已经变成邪灵了!”灰原初这次没再留情,毫不犹豫地用力扭过折露葵的胳臂。

“——啊!”折露葵一下子叫出声来,眼角也疼得流下泪来。她转过脸来,表情冰冷地盯着灰原初,视线里满是怒火。

灰原初满不在乎地与她对视着;“……承认吧。从你听到那个梦开始,或许更早,你就在阴谋着把玉置佑美子变成邪灵。”

折露葵继续沉默着瞪着他,但最后,她终于转回脸去,丢下一个字:“是。”

灰原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他意识到的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它的答案,足够揭露出所有。

刚刚从与玉置佑美子的谈话中,灰原初确信了一点:这场演出就是折露葵安排的,而且她是在明知这样会对玉置佑美子产生什么影响的情况下,仍然故意去这样做了。所以只能得出结论,这本就是她的目的。

然而,更关键的问题是“时间节点”。

在玉置佑美子还茫然不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折露葵安排了这场话剧,安排了她的命运……但这一安排,其实要追溯到折露葵得知玉置佑美子的梦那时候。

然而问题是,这一事件发生的时间节点,远在十字军有关的这一整串的事件发生之前。

在折露葵与灰原初首次接触之前。

“所以,我们第一次……不,其实是第二次,在小巷子里的那次见面。你在车里曾经说过,你当时其实是在追踪我的行踪,然后却意外发现十字军在跟踪玉置佑美子,于是顺便出了手……”

“——那也是谎言。”灰原初盯着折露葵,“其实真相是完全相反的。

“你那一天原本的目标根本不是我,而是玉置佑美子与十字军。你本来要处理的,就是十字军想要掳走玉置佑美子这件事。

“但是你在对玉置佑美子的监控下看到的,却是我使用了能力解决掉那个跟踪者的全过程。

“这对你来说其实是突发状况,然后你临时准备了那套说辞。可其实在那之前,你根本没有认出玉置佑美子身边的,就是前一天晚上你在公园里遇到的人。”

这一次,折露葵似乎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干脆应道:“对。”

“你临时决定,利用我来对付十字军。反正我已经与十字军为敌,不会对此起疑。而你躲在暗处,自然是比原来更加有利。”

“你那时候,就给我定下了玉置佑美子保镖的定位……但要保护玉置佑美子,就不能不考虑她的邪灵。”

“所以你把我和玉置佑美子送到学校门口……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但看起来你能够预知玉置佑美子身上邪灵的出现的规律。所以,这又是一次对我的考验。”

“第二天,你先得知了十字军打算直接前往教堂袭击玉置佑美子的计划,于是便暗示我与玉置佑美子同行。果然,我第二次遇上了十字军,保住了玉置佑美子……但这一次却已经不是巧合,而是你安排的结果了。”

折露葵已经懒得回答了,完全转过脸去,只是哼了一声。

事情就是这样:最关键的问题一旦突破,那么后面那几个问题的也就在于作为佐证罢了,再抵抗也毫无意义。

灰原初心想——终于,这一局,他难得地大获全胜了。

但他反而一点都不开心。

第026章 说谎者与替代品 “……真可惜,难得玉置那么信任你,你却是这么利用她的信任的……”灰原初低声自言自语道,“十字军是一群疯子。而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

虽然做出这些推测的本来就是他自己……但是当他真的听到折露葵真的亲口承认一切的时候,心里升起来的却不是战胜折露葵的成就感,而是一种奇怪的不愉快感。

灰原初并不希望折露葵真的是一个恶人。也许玉置佑美子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所以……折露葵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而当灰原初怀着复杂的心情抬起头来时,却见折露葵已经再次回过头来,凝视着他。

折露葵对情绪的管理,强大到像是根本不存在任何由内心生出的情绪,一切都是模拟出来的一般。

虽然眼角还挂着刚才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泪,但少女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看不出半点心思与情绪的淡漠状态。

“你问为什么?我告诉过你的。”她轻声说道。

灰原初愣住了,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因为他想起来,折露葵确实说过类似的事情。只是那个答案太过荒诞,当时的他根本没信,此刻则更加没法相信。

“因为我要救玉置佑美子啊。”折露葵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

灰原初愣愣地盯着理所当然地说着荒谬话语的折露葵。

“玉置佑美子必定会失去真灵。祂们一旦觉醒,离去不可挽回。”但折露葵还没说完。她盯着灰原初,继续说出了令灰原初震惊的话语来:“但是——我有办法。”

“我有办法能让玉置佑美子即使失去真灵,也能保持人类的形态……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

“我所做的一切,也许表面上看起来和十字军一样,但最终的理由是完全相反的。

“我做这些——是为了拯救玉置佑美子,好让她不变成可悲的肉泥。”

——“我有办法”,“即使失去真灵”,“保持人类的形态”,“继续活下去“,“不用变成肉泥”。

一时之间,灰原初只觉得满脑子里都是折露葵的声音,都是这几句话,在来震荡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甩了甩脑袋,才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这才是折露葵的杀手锏。他冒出这个念头。

折露葵完全不抵抗,也命令手下不抵抗,只身落入他的手里,却似乎从来没有一点担心。因为她掌握着这样一个咒语。

只要她说出这句话,灰原初不管之前占据了多大的优势,都只能输掉。

没错,这就是她的风格。她向来如此。她的武器,就只有话语。

而在这些武器之中,不止有谎言。

“你说的是真的?”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折露葵再一次浅浅地笑了出来:“这要问你,小灰。你想听的我都可以说,只要你愿意相信。”

灰原初知道自己确实动摇了。他咬咬牙道:“你先说。”

“简单说来,就是‘特别的装置,结合特殊的仪式‘。详细介绍太花时间,但我可以先告诉你原理。听完之后,只要你不笨,就会理解到我做的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原理?”

“先放开我吧。”折露葵却在这个地方卖了关子,她凝视着灰原初道,“我们不是敌人。所以不必用对待敌人的方式来对待我,我们明明可以坐下来,面对面,好好地……亲近地说话的。”

灰原初知道自己迅速地输掉了这一局。

他松开了手。

折露葵没有立刻站起来,因为她做不到。花了一些时间,她默默按摩着自己被拉伤的肌肉。不过表情上倒是看不出对灰原初的哀怨。

很快,她勉强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立刻又恢复了优雅的气度,根本看不出刚才狼狈的那一幕。

灰原初也叹了口气,坐到了她对面。

不等灰原初再催促,她一边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开口道:“还记得吗?人类与真灵的关系,就是冰块与木棍。”

“所以原理上……若是木棍被抽走,那么给它一个替代品就行了。”

灰原初皱起眉来,想要说话,但折露葵却好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伸手制止了他,接着说了下去:“你想的没错,实际上那样可以说是几乎做不到。因为冰是凝结附着在原来的木棍上的。强行抽走木棍,肯定会导致冰块的碎裂。”

顿了顿,让灰原初升起了足够的期待,折露葵才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们要主动去分离木棍与冰块。”

“一旦发现木棍有松动离开的迹象,我们就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场合,使用某种装置……像用锋利的手术刀切除病患一样,主动切断木棍与冰块之间的联系。这样,它会离开,但不再牵连到冰块本身。然后,我们再填入替代品……一切顺利的话,玉置佑美子就可以维持人类的形态,继续活下去了。”

灰原初陷入沉思。

折露葵没有一个字在为自己辩解,仿佛只是如实陈述一个“原理”。但她确实又是在辩解,因为如果按照她所说的,她虽然确实也在推动玉置佑美子的邪灵化,但她的本意却确实是在保护玉置佑美子。

“替代品是什么?”他抬起头来,又问了一个问题。

“每一次情况都不同。但是对于玉置佑美子,这一次我为她选择的新的支柱,是——”折露葵顿了顿,只说了一个字:“你。”

灰原初睁大眼睛。

在之前的相处中,他确实有隐约觉得——折露葵好像在故意拉近他与玉置佑美子的距离。但这一想法过于荒诞,而且毫无理由,所以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主动抛弃。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错觉。但灰原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不行吧?”

也许现在他在玉置佑美子心里的地位比别人要高,但远远没到达支柱的地步。

“确实,如果时间充足,我本来还会安排一些事件,稳固你们的联系……但是来不及了。这件工作,做不完美了。”折露葵用遗憾的口吻道,“命运就是如此,不可能总是等到我们准备充分才来。”

“不过,成功率还是有的。”折露葵又笑了起来:“你看,玉置佑美子已经把梦的事情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折露葵突然皱了皱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灰原初。

“……对了,我突然很好奇。”

“你并不是因为知道了梦的事情才开始怀疑我的,对吧?那只是最后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你怀疑的源头,应该是——嗯,你确定玉置佑美子会变成邪灵。”然后她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盯着灰原初,“……没错,你好像从一开始,就比我还清楚玉置佑美子升灵的进程……你是怎么做到的?”

灰原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没想到,折露葵竟然能轻松窥见事情真正的关键,然后隐约窥见了系统的存在。

折露葵观察着灰原初的表情,微笑愈加迷人,目光愈加危险:“我低估了你。你……除了操控体能,还有另外一种能力?”

……没问题。她看见的不是系统本身,而是通过被系统遮蔽日光,所投下影子。灰原初快速冷静下来。

“——现在是我在问你。”他前倾身子,盯着折露葵施加压力,强势反问道,“你说的这些,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你所说的仪式,或是装置。”

“可以,我可以带你去看那些装置,我把它们安装剧场下方的空调锅炉房里。就是为了用掩人耳目的方式安装这些装置,我才把这次行动安排在了这个时候,在这里。”折露葵干脆应道,但她又很快表情认真地说道,“但是,我们得先解决一个更迫切的问题。”

“什么?”

“十字军。”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十字军?他们不是已经被你的手下歼灭了吗?”

“嗯,我一开始是那么预测的。但是十字军实际投入的战力比我的预测翻了几倍。”折露葵满不在乎地说道,“所以——后来我确认了,被全灭的是我的人。”

“……”

“然后,我只来得及下令让凛野去紧急处理装置和玉置,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件事,就被你掳到这里来了。”折露葵瞥了灰原初一眼。

灰原初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怪我咯?”

折露葵笑了起来。

而灰原初确认了,折露葵的笑果然有两种——至少当欣赏他狼狈样子的时候,少女的嘲笑是真心愉快的。

“听,他们过来了。”折露葵侧过来脸去听了听,然后扭头瞥了一眼灰原初,“你的能力暂时用不了吧?”

灰原初不吭声。在他的系统界面上,显示着权能的冷却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

而在外面走廊上,确实正在响起嘈杂的沉重脚步声,还有语言奇怪的男人呼喊声。

“……总之,先装作是与事情无关的普通学生……做些普通高中生会做的事情吧。”折露葵淡然道,站起身来。

然后,她当着灰原初的面,神情平淡地开始一颗颗解开胸前衬衫的扣子。

第027章 海的对面是战士长 两名十字军战士驱赶着灰原初与折露葵,继续一间间地搜查着休息室,并且用那奇怪的仪器扫描被找到的学生。

灰原初在一旁冷眼旁观,终于猜测到折露葵的“过火”行为应该确实是有着某种特别用意的。而且,与十字军这神秘的扫描检查有关。

再看到折露葵已经重拾冷漠,他心里的恐慌,也因此被消解了不少。

很快,灰原初与折露葵就又多了五对同伴,都是一男一女的学生情侣。看起来,在演出间隙偷偷溜到空闲的休息室内进行一些亲热活动是不少学院学生的不谋而合。他们的裤子与裙子上,也同样出现了一些神秘的污渍。

这些学院学生在一开始看到同样状况的灰原初——当然更主要是看到折露葵的时候,多少都显出一些吃惊。但很快,毕竟是身处武装分子的枪口驱赶之下,自身性命都堪忧,也就没有人有心思关心这些小事了。

在搜查完所有的房间后,共十二人被两名十字军士兵驱赶回到了剧院内部。

在示意他们进入人群中后,那两名士兵便回到了他们的队伍里——数十名十字军士兵自然而然地分布在了站在剧场的上方与左右贴墙过道,看守着剧场中央的近千名学生。

在折露葵的暗示下,灰原初远远看见了凛野小姐。身着西装西裙的她现在看起来完美融入了学院教师的队伍之中。

凛野小姐也看到了折露葵,飞快地朝这边做了几个手势。

灰原初又瞥了一眼折露葵的反应,确认凛野这是传递了某种很重要的信息过来。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法破解的更详细了。

他倒是注意到:凛野身旁那个与她一起的学院女生有些眼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灰原盯着那名女生看了好久,终于从那宏伟的胸部上发现了端倪。

“是玉置?”他飞快的瞥了一眼四周,确认并没有十字军盯着这边,于是借着其他学生的遮挡,小声询问折露葵道。

折露葵平静地点点头。

是易容?但是这样简单的手法真的能骗过十字军吗?灰原心想。十字军既然有备而来,应该会有更加准确的手段确认身份。再不际,如果将所有学生的随身物品以及手机都一个个搜查过来的话……

——但他很快明白了折露葵的真正用意。

一个看起来像是十字军的首领的男人走上了舞台,站停在了舞台中央。

与普通士兵相比,这名男人的画风就显得十分显眼与怪异了。

舞台两侧的大屏幕展示着这个男人的上半身,将他的的样子里的细节都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蓄着大胡子,肤色蜡黄,头上包着头巾,上身穿着亚麻长袍,下身是绑腿与布鞋,仿佛一个来自于小亚细亚的古代僧侣,穿越了时空突然出现在这里。或者,他干脆就不是什么真人,而是一个登上这座舞台准备表演的角色。

然而,他腰间挂着的现代化武器却又否定了这一假想——右边是一支口径夸张到能称得上“手炮”的左轮,左边是一把黑钢加长战术刀。

眼窝深陷,眼神阴鸷的男人缓缓扫视过剧场下方的观众席。

被他扫视到到的地方,声浪迅速地平息下来。

连灰原初也在被扫视到的那一刻,感觉到了某种既真实又虚幻的窒息之感。

那个男人带来的压力,不是那种惊涛骇浪,猛烈地砸下来,令人肝胆俱裂快速崩溃的类型。

他更像是子夜的冰冷海潮,静静地涌过来,在黑暗中无声地上升,在没有被意识到之前就淹没了一切。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千个人,都无所谓。所有人都会被平等地溺毙。

等到剧场安静下来,男人才缓缓开口。

通过埋在舞台上的拾音器,他的声音从环绕在剧场四面的音响中响起,低沉地笼罩住了全场。

“各位,我们尚未觉醒的兄弟姐妹,听我说。”

“我们是‘回归圣殿十字军’,为了所有人被拯救而奋斗者。”

“我们在找一个人。她叫做玉置佑美子。”

只说了三句话,他便停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剧场突然哗然。

有人迷惑,有人震惊,有人默不作声。也有许多人似乎察觉到了十字军的默许,开始激烈地发泄情绪,或是发表起意见来。

“玉置佑美子是谁?”

“我听说过,好像是……”

“是二年级的,但我不记得是几班的。”

“是A班的,A班的班长。”

“她人呢!逃跑了吗?”

“没看见,刚才还在这里的!”

“……要把她交给那些人吗?”

“为了大家的安全,牺牲她一个人有什么不对!赶快把她找出来!”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原来如此……折露葵的目的并不是不让十字军找到玉置,而是为了不让其他学生找到玉置。

他瞥了几眼叫得最凶的那几个人,尽可能地把他们的样貌记了下来。

折露葵却趁着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声议论的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凑到他耳边,用手掩住嘴型,对他说道:“……小心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十字军的首领。他没有名字,只是被叫做‘战士长’。”

顿了顿,她再次提醒,声音也更严厉了些:“也许你从获得能力以来就没有遇到能稍微给你带来麻烦的敌手……但是他不一样。”

“战士长,是你的同类。”

灰原初心中一凛,不假思索地抬头想要细看战士长,却被折露葵又拽了一把:“……别直接盯着看,会被察觉到的。”

于是灰原初赶紧低下头去。他不由自主地回想刚才被战士长注视时候的感觉,确实感觉到了某种特别的滋味。

他可以理解无形的气势压住一名对手,十名敌人,也听说过某些在战场上的表现如同鬼神,最后甚至那令百名敌兵丧胆而逃的武将传说……但这已经是“传说”了。

可现在,战士长却真的做到了直接让剧场内的上千人全都噤若寒蝉……这不是所谓的气势能做到的。灰原初只能怀疑,那也是某种能力。

他突然想起来,在教堂的战斗中,十字军的士兵在见到他激发权能后也并没有太过惊讶,还用这一个专门的词来称呼他——“掌权者”。

看起来,这个世界的能力者,就是叫做“掌权者”?

没错了,这就和现在战士长的情况对上了……如果十字军的首领就是“掌权者”的话,那么十字军的士兵对遇到能力者并不奇怪,并且还表现出早就训练过特别的针对战术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此,还可以进一步推断:也许这个世界对能力者的研究已经成了体系。

从侧面印证这一点的,还有折露葵对他的态度。一直以来折露葵没漏过半点口风,但她对他的态度却有一丝微妙:折露葵对待灰原初,并不像她对待玉置佑美子那样,仿佛面对随时会变成邪灵的定时炸弹。

所以,折露葵应当也知道“掌权者”,而且把他当做了“掌权者”,所以才想也要招揽他。

不过灰原初自己却是知道,他的能力来源于权能,而权能来自于系统,所以这与其他人所知道的所谓的“掌权者”应该毫无关……

……等等。

——掌“权”者。

——“权”能。

只是意义上的相近,导致字眼上的巧合?这两者真的毫无关系?

变化的形势很快打断了灰原初的思考。折露葵的提醒正是时候——战士长这时候再次扫视整个剧场,将声浪强行压制下来。

等剧场安静下来,战士长回头朝着舞台侧面做了个手势。很快,一队十字军战士押着十名由学院教师与剧院工作人员所组成的队列走上台来。,

灰原初却倒抽了一口冷气——艾丽莎赫然出现在了那个队列中。

“……麻烦了。”折露葵也皱起眉头低声道,然后对灰原初道,“我们要想办法把藤原老师也救下来。”

“这不用你说!”灰原初烦躁地回了一句。

折露葵低头沉思了片刻,对灰原初道:“我现在有了一个计划,你听好:七分钟后,剧场会突然断电。趁着黑暗的那段时间,你使用能力带着我冲上舞台。我会想办法挡住战士长,你把艾丽莎和玉置佑美子带走。”

灰原初一开始点了点头,但很快很快意识到了异样,回过头去惊讶地盯着折露葵。

冷血的折露葵……怎么这一次这么慈悲?他本以为还要想办法说服折露葵不要放弃艾丽莎的。

“艾丽莎·藤原也不可以落到十字军手里。”折露葵若无其事地说道,“优先级并不低于玉置佑美子。”

……果然如此。艾丽莎也是一个特别的人。

但是——折露葵到底还有隐藏着多少事情???

第028章 战士长得到了理由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要跟折露葵算账也是事后的事情……不过这一点大概也被她计算在内?

灰原初有些无奈,但还是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折露葵的计划上。

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灰原初觉得整个计划还算可行。唯一的问题就是——对于行动来说最为关键的停电要在足足七分钟后才发生,这对艾丽莎来说,来得及吗?

他有些担忧地朝台上望去——艾丽莎站在这个队列的第四位。

这时候在台上,战士长再次开口道:“各位未觉醒的兄弟姐妹——”

“首先,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我们回归圣殿十字军,还有其他使徒,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踱到了人质队伍的最前端,“我们是为了布道,为了拯救兄弟姐妹,为了带大家一起回归光之渊而来。”

那是一位学院的中年男教师。早就因为恐惧而站不稳身形了,如果不是被两名十字军战士挟着,他几乎就要瘫倒下去。

战士长深深凝视着中年男人,但继续讲话的对象却依然还是全剧场的人们:“……杀人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本应是真灵,血肉衣袍是阻止离开的监牢,灵魂是防止我们想起真相的枷锁。”

“但无知的恶魔造物主并不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因此,牢笼与枷锁也会随时光而腐朽。所以活在这世上,我们总会逐渐想起恶魔造物主希望我们忘记的事情,然后在某一天……突然‘醒悟’。”

“于是,恶魔造物主又创造了死与生——在旧的监牢陈旧之时,我们去往新的监牢,新的枷锁。”

“而我们积累的领悟,却在这一步随着流离而烟消云散。”

“所以人类其实并不会死。‘死’只是一种诅咒,令人类永远无法到达‘醒悟’的诅咒。因此,贤者们称它为‘流离之刑’。”

被战士长注视得越久,那名中年男人开始很快表现出呼吸困难的症状,最后更是开始面孔惊恐地抓起自己的喉咙来。

战士长终于回过头去,望向舞台下。

无形的潮汐卷了回来,剧场的所有声音都再一次被淹没在了下面,从而安静下来。

“——但是,孩子们啊。”战士长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剧场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所有人,“看看你们,你们如同稚嫩的小草,刚出生没多久,明明离死还那么遥远……为什么,你们今天却可能将会要死呢?”

“因为命运到了。”他很快自问自答道。

“命运与世界,血肉,灵魂一样,也是狱卒之一。”

“恶魔造物主设计了生死。但是,与真正的父神比起来,他又是无知的。他无法理解真正的永恒,也无法理解真正的完美。所以他的设计有缺陷。那就是——总有人会突然‘醒悟’。”

“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恶魔造物主又创造了‘命运’这一新的狱卒。

“命运会指引你们,误导你们走向醒悟的反面……而如果最终你们还是突破一切接近到了醒悟的最后一步,那命运会招来‘命运之死’。”

“也就是说,你们之中也许有人将会醒悟,所以死亡便来到了你们头顶。”

舞台两侧的超大屏幕聚焦到战士长的脸上,将他的某种竭力忍耐一般的表情抽动展示得十分明显:“……这是一个悖论。”

“若你们可能会被我杀死,那么反而证明了你们都是有潜质的,你们都比其他人更存在着觉醒的可能。你们的命运更为强烈!”

“……那我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吗?我是使徒,是传颂父神福音者,属灵之人……”战士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时常质问我自己——我真的没有被恶魔造物主的诡计与设计所安排,杀死一个醒悟的希望吗?”

“我从未忘记回归圣殿战士为什么而战。但在战斗的过程中,我却不得不杀人,杀了很多人。

“因为很多时候,是不得已为之,因为他们阻碍了我。但我不应忘记这确实也阻碍了这些同为我兄弟姐妹之人的醒悟。”

“我质问自己——我真的不是为了前进一小步,而后退了一大步吗?”战士长突然对着整个剧场大吼,声音突破了音响的响应频率,带来一片嗡嗡声,“你们这些未觉醒的愚者!明白我的痛苦和挣扎吗!?”

整个剧场悄然无声。

等待了一段时间,战士长自然没等到任何回答。

“不,你们不懂。不然你们就不是愚者了。”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们现在只是仍然沉溺于本能中,紧紧抓着‘活下去’这一虚假的稻草罢了。”

“——算了。”

战士长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突然从身旁的十字军战士枪套里抽出一把手枪,指向了那名队伍领头的那名中年男教师,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砰”——那个男人死在了舞台上。

但整个剧场里依然鸦雀无声。

哪怕此时战士长并未用眼睛扫视着剧场,但他的能力却在蔓延,增压。

整个剧场不止是被淹没,而而且开始在那深不见底的海中不断下沉。

十米,百米,千米,黑暗的水压越来越沉重,压迫着每一个人,令他们一个个几乎是被锁在了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灰原初还好,但他也明智地装作不能动弹。

而且他产生了一种一样的感觉,仿佛这个时候的战士长已经不是剧场上的那个人型了。

水压真正的来源,是来自于整个剧场上方的虚空的某道注视。

枪声在剧场里回荡。蛋壳落地的脆响过后,战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短暂的恍然,身体也踉跄了下,同时从喉咙间发出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身体一开始是松弛地垂下,但后来却变成了用力的折叠。

可在折叠到快要弯下腰去的时候,战士长又一下子像弹簧一样回弹了身体,然后大声叫嚷着无意义的声音,用力跺脚手舞足蹈了好几下。

像是一个幼稚又天真的孩子终于获得了心爱的玩具……不,像是某种压抑太久的渴望终于得到了释放,痛苦终于得到了纾解。

通过舞台两侧大屏幕上,战士长这一系列行为刚好被播放出来,像是一个某种现代先锋实验话剧的表演者。

但对于灰原初来说,另一种感想却更为强烈——杀人对战士长这个人来说,就像是一种需要满足的瘾。

战士长这个男人,初看起来似乎是一名冷静克制的僧侣。但这其实只是他披着的外皮。

真正的他,就是想杀人。

他在动手之前,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说的那么多,也不是为了布道。

他只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好了。”战士长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冷静的姿态。

“大人反正是不行的。”他继续说道,“所有的大人们。男人,女人,都一样……”

“大人已经没有希望了。大人到此刻仍然没有醒悟,已经没有希望了。所以,若这个时候我杀了他,反而是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没错,我这是在给与已经毫无希望的愚者们的祝福!这是——流离的祝福。”

他转过身来,对着下面的剧场说道:“从现在开始,每三分钟,我就杀一人。二十分钟后如果玉置佑美子还没有出现……”

战士长没说下去。他只是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被遮住的鼻子以上,还是展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两只眼睛几乎弯成两个月牙,并且还在不断扭曲。

——像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而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但最终还是用绝大的毅力去强行压抑住了。

灰原初不敢再去多看这个杀人狂了。

他低下头去,在心中重新计算着还剩多少时间——还好艾丽莎原本就是第四位,就算现在已经成了第三位。那么按照三分钟的间隔,她至少在九分钟内还是安全的……

……等等!灰原初突然发现一件事——为什么是战士长给出的最终时间是二十分钟?

因为还剩下九个人的话,三分钟一个人应该是二十七分钟……

仿佛是在回答灰原初的疑惑,在舞台上,战士长已经直接面无表情地突然举枪,向第二人,第三人连开两枪。

在那两人的尸体先后“砰砰”两声倒在台上的同时,战士长几乎如同抽搐地反曲过整个身躯,仰着头从喉咙口发出了满足的呻吟声:“喔……”

然后,他才恢复正常,回过头来望着台下冷静地宣布道:“从现在,开始计时。”

灰原初的额头渗出汗来。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三分钟了。

第029章 折露葵赔一送一 “计什么时?根本不需要三分钟。”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舞台上响了起来

灰原初一愣,望向台上,却看到说这话的竟然是现在这时刻情况最危急的艾丽莎本人。

今天为了配合正式的场合,艾丽莎特意穿上了定制的套装,还化了妆。于是在套装的商务气息的烘托下,除了身高问题无法解决,艾丽莎总算也像一名正经教师了。

而此时,她虽然是被押上场的几名人质之中最矮的,却也现在这个时候站的最高最直的——其他几人经历了战士长的威压,又亲眼见到三名同伴瞬间变成尸体,这时候早就腿都软了,就差尿了裤子。

只有艾丽莎气势不降反升。面对指向她的枪口,她干脆主动将额头顶到了枪口上,同时狠狠瞪视着战士长道:“你动手啊!现在就动手啊!”

“你们这种混蛋,只会杀人而已……”艾丽莎沉着脸色,咬牙怒骂道,“但是你是得不到杀人之外的东西的!”

“杀人狂!古代人!变态!恐怖分子!肮脏的胡子!”响亮的骂声通过音响回荡在整个剧场上空。

灰原初在台下看着,一开始心里一沉,以为艾丽莎酱又上头了!毕竟这家伙是一旦生气起来就六亲不认,连自己都不在乎的类型!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艾丽莎虽然平时显得活泼闹腾了一点,但实际上并不是那种会不看场合只管自己闹的类型。

而且,她现在闹这个,又是图什么呢?

战士长可是那种没理由也要创造理由杀人的类型啊,这时候激怒他,不是送货上门?艾丽莎就不怕战士长真的——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发现艾丽莎连脸都没红……她现在的状态并非真正的愤怒,反而,好像有一种焦急。

他又赶忙望向台下另一处。

与前面几人不同,艾丽莎在学校里是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于是现在被枪指着,台下也不由得产生了一股骚动。

灰原初快速扫视,果然看见了凛野小姐与玉置佑美子那一边的异动。

凛野小姐默不作声,却死死地攥住了玉置佑美子的手腕。

而玉置佑美子却在拼命挣脱,似乎想要往台上冲去。

战士长却艾丽莎的怒骂毫不在乎,只是专注地用枪顶在艾丽莎的脑袋上,开始了缓慢而坚定不移的计时:“……那么,最后一分钟。”

“滚开!去死吧!”

“三十秒。”

“你怎么还不开枪?我看你是根本不敢!”

“二十秒”

……

艾丽莎不间断的骂声还在舞台上空回荡。而战士长的计时声则穿插其中,以准确的间隔准时响起,仿佛无生命的钟表。

灰原初等不下去了,他望向折露葵,问道:“来不及等停电了。提前上?”

“不行,直接冲上去没胜算,你不觉得战士长就是在钓鱼吗?别忘了除了战士长,你要对付的还有在背后监视着剧场的一整个十字军的行动队。他们手里的枪也同样在盯着舞台呢。”折露葵摇摇头,又啧了一声,似乎也对现状有些无奈:“……没办法了,先把玉置佑美子放出去,拖延一下时间吧。”

她朝着凛野小姐那边快速做了个手势,凛野小姐微微点头,突然放了手。

玉置佑美子突然冲了出去,险些撞了个踉跄,然后也来不及回头了,一边扯掉脸上的伪装一边直接往最近的十字军战士跑去。

小声说过几句话后,那名十字军战士收起一开始的怀疑与惊讶,带着玉置佑美子往台上走去。

终于,在战士长倒计时到10的时候,玉置佑美子站到了他的面前。

“住手!放了藤原老师吧!”面对战士长,玉置佑美子也同样被强烈的恐惧所控制着。她哆嗦着嘴唇,鼓起勇气道,“我……我就是玉置佑美子。”

战士长回头注视了她片刻,终于从枪从艾丽莎的脑袋上收了回来。

“我想,会有的……会有你这样在乎玉置佑美子,也被玉置佑美子在乎的人的。”他回过头去,继续对着艾丽莎说道。

而早在玉置走上台来的时候,艾丽莎就面露绝望,停止了叫骂。

“……玉置,你,你这笨蛋!”这时候,她却终于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然后垂头丧气地垂下脸去:“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在台下,折露葵冷笑一声,低声对灰原初道:“——看到了吧?他就是在钓鱼,而且是在同时在钓我们和玉置佑美子。”

灰原初也终于恍然大悟:艾丽莎出现在这个祭品的队列中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是战士长特意挑选的。

甚至,这个队伍的其他人其实都不重要,最多是战士长的“零食”。只有艾丽莎一个,是战士长真正的目的。

同样,为什么舞台两侧的大屏幕到现在还在直播着舞台上所发生的事情的近景镜头,仿佛唯恐下面的师生看不清楚。音响系统也完全没有在艾丽莎开始骂人的时候关闭播放?

——十字军本可以轻易做到,但他们故意不去做。

想来,剧场外的广播系统,也在同步播放着刚才的实况。

与其去找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玉置佑美子,不如让她目睹亲近之人会为她而死的情景,自己站出来。

但灰原初也松了口气。

因为至少,时间确实争取到了。

看战士长的表现,玉置佑美子即使落到他手里,生命暂时也是安全的。

而艾丽莎则从枪口之下逃生。而且,战士长在终于得到了玉置佑美子之后,应该也不会再去在意她了……

“输了。”但一旁的折露葵却突然摇摇头说道,“输得彻底。”

“真是运气太差了。就算战士长早就打算拿玉置佑美子的密友做诱饵,但如果那个人不是藤原老师的话……”

“我当初确实没想到让她与玉置佑美子的加深关系,还有这种坏处……发生什么事情,就很容易被连根牵连出来。那样的话,平时的隐藏手段可不好使了啊……”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她最后哀叹了一声。

灰原初惊讶地望着折露葵:“……你的意思是,站长也不会放过艾丽莎?”

“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折露葵看来也心情不佳,冷哼了一声道,“从藤原老师的第一声骂声开始,战士长就已经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了啊。”

灰原初这才醒悟过来——确实,在全场都被战士长的“压力”震慑住的时候,艾丽莎却完全不受影响,这实在是太显眼了。

所以,折露葵所说的,艾丽莎也是一个特别之人——她的特别之处……

来不及细想,他赶忙往台上看去,果然,战士长除了刚才看了一眼玉置佑美子,一直到现在为止,视线仍然停留在艾丽莎的脸上。

而且,他开始泄露出真正的目光。

更可怕的是,那并非被激怒。现在战士长露出来的眼神——是惊奇,惊喜,如同看着某种珍兽。

“……这位姐妹。你看,你不怕我。”他用肯定的语气道。

战士长向一旁伸出手去,立刻有十字军战士将那枚灰原初十分眼熟的检测仪器递到了他的手里。

——检测仪器在对准艾丽莎后,立刻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

“找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战士长露出了微笑。

他一摆手,立刻又有几名十字军战士走上台来。

最后,战士长与十字军只挟着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往舞台侧面走去。其他的人质直接被弃置在了台上。

台下也产生了一股骚动。

显然,师生们也被这种局势的发展感到诧异,或是生出别的念头。

只是,在战士长残余气息以及仍然无声地站在众人背后的武装十字军战士们的压制下,还是无人敢于出声或者逃跑。

灰原初低声焦急地对折露葵道:“还有多久?再不动手他们就跑了!”

尤其,很快,十字军一行人竟然没有走下舞台,而是消失在了舞台侧面。

“冷静。翻盘的机会还在。”折露葵却不紧不慢,“他们直接去侧舞台了,大概打算从那里离开剧场……那更好。”

“所以说,什么时候动手?”

“还有一分钟……等灯光一熄灭,你就抱起我,冲去后台。一见到战士长与玉置等人,你就把我放下……然后你就不用管我和战士长了,直接带着玉置与藤原老师离开,走这条路线——”一边说着,折露葵将手机递到灰原初的面前,开始播放一段似乎是即时制作出来的3D路线演示动画,“记住这条路线。”

灰原初压抑住急迫的心情,紧紧盯着屏幕将那端路线演示动画看了好几遍。

期间,他听到折露葵也没闲着,低声快速念诵着一段奇异的短句。

“登录Epinoia系统,开启生理与真灵特征认证入口。口令——‘纯白的索菲亚啊,祈愿您的注视’。”

“申请执行A2特别协议Genova8,管理层紧急保护。”

“协议执行,A2代号水月。”

“申请者,基质,审批者,协议对象,均为集团O6权限者折露葵。”

“协议目标:从A2级敌对目标的威胁下,保护协议对象。”

“启动方式,预启动,等待触发。”

“触发方式,协议对象语音触发。”

“触发关键字设置……‘小灰,上!’。”

“设置完毕,进入触发等待……启动。”

没心思去询问详细,灰原初只是尽力让自己将眼前的路线记得更牢。

“——好。”最后,折露葵停止念诵,收起手机,然后再次踮起脚,主动将双臂吊上了灰原的脖子,然后在他的耳边道,“准备,倒计时了……五,四,三……”

“——二”

“——一”

“零。”

灯光准时熄灭。

同一时间,灰原初启动权能。并且不用折露葵再说什么,他就一把将她拦腰公主抱了起来。

第030章 液态光之深海 即使灯光全部熄灭,剧场内其实也还有这微弱的光。比如从后台映出的光线,一些人手机的光亮,通道里安全指示牌的散射。

大多数人感到的突然降临的黑暗,其实并非来自外界的真正的黑暗,而只不过是双眼需要切换适应的时间罢了。

一是扩张虹膜肌,扩大瞳孔来导入更多的光通量,二是尽快将眼球内的主要感光器官,从负责亮视觉的视锥细胞,切换为更善于暗视觉的视杆细胞。

但这对灰原初来说,毫无困扰。

权能开启之后,他立刻感觉到眼前清晰了起来。他的视野当然比平时是较为黯淡,但也就是对戴上一副墨镜的程度,对任何细节仍然能轻松看清。

……简直不像是用人类的器官,而是用夜行动物那种天生就有着高比例的视杆细胞的眼球所看到的。

人类的眼睛不应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哪怕是能被推动到极限,但所谓“人类的肉体极限”,在自然界横向比较时候,其实很多方面都只会让其他选手发笑。

或者……启动权能的那一刻,他的肉体就已经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血肉极限”,从没提过半个字那只是“人类”的极限。

极限,是可能性。

可能性,就是原本可能走向的另一个方向。

虽然人类走在了现在的方向上,但那些原来可能的方向现在并没有消失,它们还都存在着。

整个生物圈的进化仿佛一颗巨树。人类,只是上面微小的一枝分岔。

灰原初一边在脑中闪过浮光掠影一般的念头,一边却也没半点浪费这宝贵的黑暗时间。

他轻松地抱着少女,正以下方的舞台为目标冲了出去。

灰原初没有选择正常地从走道走,因为他不想惊动走道那十几名十字军战士。而且他也不想绕路,因为并不知道这段用来掩护的黑暗可以维持多久,一旦灯光亮起来他大概就会变成十几把自动步枪的靶子了。

灰原初与舞台之间,是数十排观众,没有任何落地的空隙。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取了最短的直线——从这些观众的头顶上飞越过去。

一路上,不论是椅背,扶手,甚至是座位上观众的肩膀,他都毫不留情地落下去,踏下去,用力反蹬,借力再次跃起。

被踩踏者当然不自觉地发出惊叫。但在这黑暗的突发状况中,这几声惊叫完全淹没在了其他的恐慌声潮之中。

得益于剧场越往舞台越是逐渐下沉的设计,如同凭空增加在空中滑翔的距离,灰原初只跳跃了三次,就已经抱着折露葵落到了正舞台上。

刚刚进入侧舞台的幕帘,身后的剧场已经重现光芒——备用电源启动了。

而眼前的侧舞台则空空荡荡。只有最前方通往走廊的门敞开着,透进来走廊上的灯光。看来战士长等人动作很快,已经离开舞台移动到了走廊上。

灰原初继续抱着折露葵向前冲去,一边侧耳听着身后剧场中传来的动静。

灯亮之后是一阵喧闹,紧接着是长达近十秒步枪的连发声,最后剧场又复归安静。

灰原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突然一愣,他得到了“确认”——大家都没事。

也许是因为急切的心情,“极限血肉”的权能在那一刹那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扩展。

灰原初背对舞台,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他的剩余感官却在一瞬间变成了海浪,朝着舞台涌了过去。

不,就像真正的海浪是由无数的水分子所组成,灰原初这一感知的海浪也同样只是整体的表象,它的真正组成是无数无数微小的触手,仿佛发出“沙沙”的声响,争先恐后朝着舞台的方向涌动,吞没一切,没放过任何一丝“信息’。

触手抓到的,首先是所有的“话语”。场内有近千人,但所有的话语完全没有混淆。根据嗓音与话语内容的不同,瞬间分门别类,数千个“音源”以触碰的形式从“末端”反馈到脑海中,清晰的位置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接下来,其他声音也逃不掉。

愤怒的呼吸声,低声的啜泣,椅背被拳头砰的一声砸了上去。

哆哆嗦嗦地同装饰着甲片的指尖敲击拼命敲击屏幕想要拨出求救电话,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却是无情的播报声“您不在服务区”。

金属的枪管被以透着不耐烦情绪的手指敲击着。枪栓被拉动,机构进弹,子弹上膛。靴子的后跟急促撞击地面,带着主人从中央走道的第十二排跑到第三十排。

无数细小的触手继续抚摸着这些本该无形的声音,用自身将这些位置勾勒出轮廓。

除了声音,它们又在轮廓的位置抓住了气味:硝烟,移动枪支里的机油,学生家长身上的皮草,有谁终于吓尿了裤子。

最后,是气流。数千人举手,投足。大多数人蹲坐在低处,同时以很快的频率抖动着身体——那是恐惧的受困学生。有人站立着,或是在大范围内飞奔,用强健的身体挥动着比其他人更长的四肢末端——那是手持武器的十字军战士。

从被这么搅乱成一锅粥的气流中,无数的触手终于还原出了每一个人型轮廓的动作。

各式各类的信息并非严格按照次序一轮轮地被触手抓出来,灰原初也并没有以理性去控制。它们只是一同萌芽,然后层次交错,仿佛互相缠绕对方,互相支撑依靠来生长的巨大藤蔓……

初始的巨大的混沌在内在秩序的引导下以几何速度演进。最后的结果,便是在灰原初的脑海中,一瞬间便形成了一道仿佛视觉从未缺席的清晰景象。

甚至,因为声音与嗅觉的残留,动作的可持续性——所有的情景都可以沿着时间轴向前推算,回溯数秒。

因此,灰原在一瞬间便“看到”了在剧场中发生的全程:先是刚才突降黑暗对人群心理造成的影响迟滞到了灯亮之后才爆发。然后十字军战士中的指挥官当机立断开枪示警。而且为了镇住人群,直接打空了一个弹匣才停。这样一来,人群倒是彻底被镇住了。

没有后续的枪声与其他喧闹,也不会有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转瞬间,灰原初已经从那种无法持久的玄妙的状态中退出。

权能还在,眼前的黑暗仍然阻挡不了他,

但刚才在无形中伸向整个世界的触手之海却已经缩回了他的体内,懒懒地积蓄着力量。

——“魂之蝉”。他若有明悟地在脑海中冒出了这个技能的名字。

不过现在并不是仔细研究的场合。灰原初只是记下了这个名字,将注意力转移回折露葵正在说的话上——就在刚才灰原初触发魂之禅的同时,折露葵也正在灰原初的耳边轻声解说等下面对战士长的作战策略。

“……等下就按照这样办。”此时,折露葵的交代终于结束,“记住了吗?”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想要回答。在他开口时,折露葵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连同清晰的语音语调一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随后,灰原初更是意识到:随着他的念头,刚才剧场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随时被他想起来。

这就是魂之蝉,它吞噬了整个剧场沧海一般的信息……其本质,却是无数的触须触摸到了每一滴水。

也因此,它……不,应该说它们,是随时可以从中还原出任意一滴水的。

……比如,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

在制服衬衫看似平静的前襟布料下方,史莱姆随着每一次颠簸而上下跳动,左右晃动的过程。

甚至,灰原初的脑中已经跳出了一个函数表达式,完美还原出那条曲线随时间的变化过程。

“……听清了吗?”折露葵见他不回答,再次语气不善地催问道。

“记住了。”灰原初赶紧抹去杂念,肃容回答道。

“那就先把我放下来吧。”

于是灰原初按照折露葵的要求将她放回地面,改为拉着她的手,两人横穿空旷的侧舞台,继续朝着走廊的门跑去。

前面的走廊上就传来了密集的交火声。

“是张本,我让他调集了一些人手,能拦多久是多久。”折露葵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喊道。缺乏运动的体弱黑发少女即使被他拽着手臂,也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

灰原初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形势不妙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再次使用了“魂之禅”,想立刻就知道走廊上的状况。

但这一次,触手之浪刚刚涌到走廊门口,就突然撞得粉碎。

一瞬间,灰原初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猛击,剧烈痉挛了一下。

——无尽的触手是感知的末端,感知是意识的末端,而意识是灵魂的末端。于是,无数最末端的细小触手的破坏,其副作用自然也通过这一连串的链路一直传递回了灰原初的灵魂深处。

令它们撞碎的,是另一道竖立,由无形压力所构成的墙体。

那是战士长的“威压”!

与由感知的触须拟态而成的海洋不同,对面是真正冰冷刺骨,数量级,规模——以及最关键的密度,全都完全不可比拟的真正的海压。

幸好,除了痛苦,魂之蝉的无数小触手在消灭之前都传回来了同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对于这种坚硬,纯粹,冰冷的东西是什么。

灰原初终于感知得到了最确切的答案,

——那是光。

那是冰冷的,高密度的光。光本该无形无质,没有“密度”可言。但此时,战士长的光仍然无形,可以身处其中。

但对于任何身处其中,或是突然撞上去的存在而言,这些光却仿佛具有真正的密度。光被压缩为液态,再形成了海洋,最后通过千米的深度积累出了令人绝望,无处不在的压力。

这才是光最为纯粹的形式。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可能是实在跑不动了,折露葵尖叫道:“你先去!”

灰原初点点头,放开了折露葵,身影前窜的速度又快了两倍,瞬间仿佛化为白影。同时在半路之中,顺手从一旁的脚手架上截下两根钢管。

终于,他冲入走廊。

第031章 二周目的祝福 走廊最前方——张本带领着黑色西装的同伴,与十字军的交火正在进入尾声。

走廊两侧,躺着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

唯一还活着的,就只有张本。

而他,也正带着决然的表情,自暴自弃一般地从掩体之后冲出,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其他十字军战士,只是瞄准战士长,然后开枪。

在他对面,眼窝深陷,眼神阴鸷的战士长,也同时举起右手那把夸张的手炮,对准了张本。

但就在此时,张本身旁突然又闪出一名躲藏已久的黑衣人同伴,瞄准了战士长。

——“砰”的一声,是战士长手炮的巨响。而在几乎同时,在巨大枪响掩盖下,有一声显得微弱的许多了普通手枪枪声。

三人之中,又是战士长的枪口率先冒出火光。

张本的扳机终究还是没来得及扣下,整个人就如同被无形的巨兽撞飞,往后飞了出去。

但在他的舍身掩护下,一旁负责偷袭的黑衣同伴则成功地朝着战士长射出了那发子弹。身体直接感受到了手枪的震动,子弹射出的反座力,他在思维跟上之前,脸上已经逐渐地慢慢绽放出喜色。

张本凌空飞出数米的距离,直到撞上墙壁,然后便瘫坐在了那里,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的肘部以及以下的手臂掉落在地上,右侧肩膀已经连带着上臂整个消失,但炸裂状的血肉却以消失的肩部位置为起点,在背后的白墙上泼出一道红色的羽翼。

黑衣同伴的笑容却凝固了——子弹还在飞行之中,但他已经看到:他的枪口所对准的位置上,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同时,一道黑影却出现在了他的侧下方,视线边缘。

黑衣人立刻意识到————是战士长!但在念头如闪电的同时,他的眼球移动速度却都跟不上,更不要说进行重新瞄准。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

黑衣同伴发出一声惨叫,握着枪的手分离手腕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只拳头便趁虚而入,从下方轰上了他的下巴。

似乎双脚离地滞空了片刻,张本的最后一名同伴很快跪倒,继而瘫软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战士长背过身去,专注地擦着战术刀上的血迹。

几名十字军战士无声地越过他走向战场,默契地分工进行着收尾工作。一人对张本的同伴进行了补枪,一人则脚步不停,在补枪的枪声响起的同时跨过缓缓倒下的尸体,来到已经完全无力动弹的张本面前,将枪口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

灰原冲入走廊之后的最初两秒之中,他所看到的便正是以上这一幕。

在最后回荡的那声枪响中,他及时止住了准备直接冲上前去的步伐,沉默着站在原地。

因为在他身旁的侧舞台门内。折露葵已经无声地站在了那里,站在了门内的阴影中,站在包括战士长在内所有十字军战士的视觉死角里,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参与刚才那场战斗的只有一半十字军战士与战士长自己而已。在现在这一刻,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以及张本,三人的脑袋上都正被毫无松懈感觉的十字军战士顶着枪口。

战士长也回过头来,带着海潮一般压迫感的视线锁住了灰原初,惊讶,警惕。

——“三名人质”。

在战士长的注视下,是无论如何与无法同时救下的数量。

战士长的视线松动了,表情也动了动,似乎对有一名学生突然出现在这里感觉到了有趣。

或者是好笑。

因为灰原初的手上唯一的武器,只是两截钢管。

所以战士长很快对灰原初失去了兴趣,只是回过头走向了奄奄一息坐在那里的张本。

战士长右手握枪,左手握刀,交叉在自己的胸前,似乎十分诚挚地对张本行了个礼,然后在张本面前半跪了下来,望着他道:“……你们永远是我的兄弟。但很可惜,在这一世你已经没有机会再醒悟了……带上我的祝福,重来吧。”

张本的眼睛已经正在失去光,只是用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灰原初,似乎投来了某种恳求的目光。

战士长闭上眼睛,开始用不知名的语言念诵祈祷词。

在祈祷声中,十字军战士扣动了扳机。

——“呯”。

张本失去生命的躯体也倒了下去。

灰原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眼球与视线依然锁着战士长的同时,他的魂之蝉清晰地“看”着躲在死角里的折露葵,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收回了一根手指,变成了“二”的示意。

然后——少女纤细的手又经历了一个特别猛烈果断的动作,从竖起的两根手指变成了一个“OK”的手势。

同时,少女还用唇语开始了倒数——“三,二——”。

灰原初沉默着将手中的钢管举到了嘴边,然后稳稳咬住,咬在最中间。

——“小灰,上!”侧门中传来了少女的轻叱。

灰原初突然扬起双臂,闪电般地用手刀从钢管两侧各削切下一截,顺势一捞又把两截钢管握在手里,最后将它们猛地朝正举枪胁迫着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的那两名十字军战士投掷而去。

同时,在脑海中开启了某种目的的计时——“30”。

战士长做出反应却比灰原初抬手的动作还快,握着战术刀迎面扑来。

就在钢管飞过一半走廊的时候,战士长已经矮身闪至那两截钢管迎面冲去,手上战士刀的黑光再次舞起,朝着钢管撞去。

但突然之间,他仿佛被无形的敌人所攻击一般,主动放弃了攻击动作,向后跃去。

下一刻,子弹倾斜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并继续朝着他追击而去。

灰原初也十分惊讶,因为发现子弹来源完全出乎意料——是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身后的两名十字军战士。他们不知何时将枪口从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脑袋上移开,正对准战士长进行了瞄准与射击。

但看起来,这并非他们本身的意愿。

两名战士的身躯上,被某种给人活物感觉的淡淡阴影所覆盖着。他们满脸惊惶,枪口对准战士长仍然在不停倾斜着子弹,姿势却十分别扭诡异——在手臂端起自动步枪指向战士长扣着扳机,并且还在不停调整射击方向的同时,他们除了手臂之外的其他躯干部分却像是完全不能活动的石膏像一样牢牢地焊在了那里,甚至连脑袋都没有转动。

就像被强行只扭过了胳膊的人偶。

……被什么操控了?灰原初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异常之处的源头:从那两名魁梧战士的脚下开始,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却有着苗条的女性轮廓!

在魂之禅状态下,灰原初确定:女性影子的动作,比那两名战士自己的动作快上数帧。

所以,是“她”通过影子控制了那两名战士?

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时间不过两秒。

在那两名十字军战士“亲手”驱赶开了唯一能拯救他们的战士长之后,那两截钢管终于顺利到达了他们面前。

——“噗,噗”。

但经过了这两秒漫长的旅途之后,有意被斜向削切的钢管仿佛矛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两名十字军战士的喉咙口。

十字军战士倒了下去,影子也随之急速地缩小着投射面,最后完全缩进了倒地的身体下面。

最后一刻,从他们身体下面,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女性的笑声。

随着那两名战士倒下,他们对战士长的持续射去的子弹也终于停了下来。

战士长总算从连续的闪避中停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上前攻击,反而退后了两步,这时候才露出了惊怒的神情,盯着灰原初咬牙切齿道:“……掌权者!”

但很快,他的视线又越过了灰原初,望向了他的身后,而且面色也更加凝重。

灰原初继续将视线锁在战士长的身上,一边用魂之禅观察着身后的情形。

……原来是折露葵终于走入走廊。

她的步子不快,也不慢,只是普通人。

但同时,从她的脸上,正以一种违反光照与物理条件的方式,重叠着一个浓厚的黑色影子。

感觉到了其他人所有人的注视,那个影子稍稍从折露葵的身躯上抬升了一些,停留在了折露葵的背后。

因为不再与折露葵重叠,影子的外形完全展露了出来——只能看出傲人曲线的模糊人型,身躯是全黑色的,却也如深邃宇宙般从体内透出无数闪烁的星河。

然后,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她”的面部露出了雪白的门牙。

“她”在朝着所有人,无声地笑。

而同时,折露葵的表情却依然冷漠严肃。‘’

那个影子,是另外一个人。不,应该说,那是另外一个被称为“掌权者”的能力者。

……大概,那就是“水月”?灰原初心想。

特殊计时——“25”。

第032章 保住左拥右抱之力 那道黑色的影子突然消失了。

名为“水月”的那道黑色影子只出现了一瞬,短暂得令灰原初怀疑刚刚他所看到的东西只是错觉。但其余各方却都反应迅捷,有了动作。

战士长面无表情,却直接举起枪来,越过灰原初,对准了“水月”附身之下的折露葵。

但就在他将要扣下扳机之时,却又突然强行收枪,将枪如盾牌一般挡在自己耳边。紧接着,一把从侧面射来的匕首便“叮”的一声撞在枪管上,匕首上本身浸透的不知属于谁的鲜血却继续往前洒去。

惊叫声这个时候才刚刚从走廊西侧响起来。之前正站在张本等黑衣人身旁收拾战场的两名十字军战士之中,一人捂着鲜血喷射出来的脖子晃悠悠地倒下,而站在他对面的同伴则表情惊疑,一手摸着自己大腿上已经空荡荡的匕首鞘,手中的自动步枪举起又放下,似乎不知道该瞄准哪里好。

在他脚下,水月的影子瞬间消失,变回了他自己的影子。

战士长用枪挡住了匕首,但匕首上的血却溅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后退半步,本能地眯了下眼睛。

匕首坠落下去,落地的时候走廊内回响却不是一声清脆,而是震耳欲聋的沉闷枪声——那是东侧的一名十字军战士刚看见同伴的影子发生了变化,二话不说便抢先开了枪。

但就在他开枪的同时,“水月”又已经再次消失不见,只有血花从同伴的身上和他自己的腿上迸射出来——“水月”接下来就变成了他的影子,操控着他的身体,让他直接拨开大腿枪套里的手枪的保险,对自己的大腿扣下了扳机。

灰原初已经抓住这个机会,朝着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冲了过去。

但战士长正拦在必经之路上。

他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却如有所知一般,将战士刀朝着灰原初斜划了过去。

灰原初选择侧身闪避。但同时,他已经看到了斜斜指向自己的手炮枪口。

如果是正常人,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

但灰原初却驱动血肉之缸,瞬间爆发出绝大的扭力,硬是在常人的正常反应周期内,不可思议地硬插入了第二个动作。

枪炮轰鸣,却射了个空。

特殊计时——“20”。

灰原初决定进攻。

钢管已经被丢弃,无所谓,他最好的武器从来就是他的血肉。

他高高举起手臂,将手刀如同真正的刀剑那般朝着战士长的脖子劈砍了下去。

手刀不会像真正的刀剑那样造成光滑的切口。与其说是切开,倒不如说是劈开,但结果反正一样的,战士长的肉体会被摧枯拉朽地毁坏。

然而就在手刀落下的这个过程中,灰原初却发现:战士长正在缓慢地调整刚刚划出的战术刀的角度。

比起灰原初来,他的动作虽然比常人快,却也同样缓慢。但是,战术刀所需要调整的角度,所需要移动的距离也很小。

灰原初立刻就意识到,这样下去,在自己的手臂劈砍到战士长的肩上之前,不论如何都会先迎上战术刀的刀刃。

驱动至极限的血肉能爆发出足够的力量与速度,但无法违反的基础结构与物理定律,使得它还是能被刀刃切断。

这样,灰原初会失去他的右臂。

……这可不行。灰原心想,他还不能在这里失去一条手臂。

因为等下他需要将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两个一起带走。两条手臂的话,就像对待两只小猫一样,一左一右拦腰抱起夹在腋下就可以。如果只剩一条手臂,他可想不出来要怎么同时带走两个人。

他还不能失去左拥右抱的能力。

所以灰原初果断停止了劈砍。

从急速一下子到静止,势能被灰原初通过肌肉传递到脚下来消解,同时向着周围的空气排出。瞬间在地面上炸出一圈扩散的尘土。

这时候,战士长的膝盖撞了过来。

灰原初轻松抬腿用迎面骨挡下。

撞击的瞬间,他感知到了战士长身体的强度——比正常人强大,但也远远未到达极限,更不用说超过。

灰原初振奋起来,这也就是说,他其实最好的策略依然是进攻。只要他能打中一次,战士长的躯体便会支离破碎。

但就在他生出想要将强行推过去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却看到战士长的枪口又转了过来。

权衡了极限状态下驱动血肉的发力时间的与子弹的射速,灰原初只能选择闪避。

再次被战士长限制住,灰原初感觉到了难受至极。

从得到能力以来,他从未遇到过纯粹至极的暴力所无法解决的对手。

但现在他遇到了。

正如刚才说说,战士长的躯体强度并非超人。

战士长的动作其实也不能算快。但是——战场的局势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而灰原初空拥有对方无法抵抗的力量,却总是在不得不被战士长逼迫着调整策略,从未完全发力过。

灰原初逐渐察觉到了:战士长不是快,而是抢先。

在这场战斗中,战士长似乎具有某种未卜先知一般的能力。

战斗也是一种谜题。

血肉极限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穷尽所有的可能性,来获得答案。如果错了,没关系,那就换一种。

而战士长,却是一开始知道那个答案……不,应该说,他在拿到考卷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上面的问题是什么。

于是灰原初被限制住了。

如果不顾一切,他仍然具有使用强大的力量来掀桌的能力。但问题就是——他现在的目的是救走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然后与折露葵一起逃离……而不是简简单单地打倒战士长。

灰原初叹了口气,终于承认,面对战士长,他在战略上会一败涂地。

……如果没有折露葵在这里的话。

特殊计时——“15”。

灰原初突然露出了后退的迹象。

而战士长此时已经彻底摆脱了阻挡视线的血污。睁开了眼睛看见灰原初露出了破绽,不假思索地便转守为攻,微笑着再将战术刀刺了过去。

灰原初如他所愿地后退,却多退了两步,让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然后,一道身影以一个完美的时机插入到了这个空隙之中,隔开了灰原初与战士长。

那是一名身上笼罩着阴影的十字军战士。他如弹弓一样,以违反人体工学的方式弹入两人之间,伸出手掌迎向了战士长的战术刀的刃面。

锋利的战术刀以垂直的角度直接劈进了十字军战士的指间,

但他一边痛苦地嚎叫着,一边却身不由己地将手臂继续往前推去。战术刀的刀刃毫无阻碍地破开了他的手掌,到达了腕关节处。

望着这一幕,战士长神情僵硬,但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自己的动作了。战术刀只是被那几节骨骼稍稍阻碍,便继续如破冰一般地将它们全都破开。在突破了尺骨与桡骨的前端结合点之后,战术刀如同大江如海,再无阻碍,一口气破到了十字军战士的前臂中部。

然后——刀刃便突然之间便停了下来,被扭成一个角度的尺骨与桡骨卡住,不动了。

灰原初头也不回,埋头朝着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的方向冲去,瞬间已经与战士长以及那名被水月控制住的战士彻底拉开了距离。

战士长尝试抽刀,同时已经转过持枪手的手腕,将枪口对准了灰原初的背影。

但“水月”早有预判。她——控制着十字军战士扭过破碎的上臂,用自己的臂骨夹压着战术刀阻碍战士长顺利回抽,同时闪电般地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掌,死死握住了战士长的枪口。

于是在一声显得尤其沉闷的枪响之后,灰原初继续前冲,毫发无伤。

而十字军战士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剩下的那只手也炸成了“花”。

但痛苦仿佛只限定在他的声音上了。嚎叫的同时,他的身体像是毫无痛觉一样,没半点迟滞便紧接着抬头顶向着战士长的下巴撞去。

战士长没有被撞到,就在水月刚有动作的同时一时刻,他就已经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地向后仰去。但因此,他实质上已经被逼迫着后退了。

特殊计时——“5”。

灰原初已经来到了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身边,来不及说任何话,他便夹住两人,然后往回冲去。

就在他掠过战士长身旁的同时,水月正控制着那名失去双手的十字军战士想要抱住战士长。战士长依然如未卜先知一般的侧身躲开,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枪。

十字军战士的脑壳瞬间被这一发子弹彻底掀飞了。

这一次,他没再发出任何惨叫,静静地倒了下去。

尸体是不能被控制的。

然后,战士长终于腾出手来。这一次,没人能再阻止他将枪口对准灰原初。

……不,战士长微微一笑,将瞄准目标从灰原初的后背转移到了玉置佑美子的身上,似乎就要扣下扳机。

但在最后一刻,他却突然放弃,突然转身如临大敌地望向另一个方向。

——角落里,本来已经没人在意的张本的尸体上,从他的胸口处,有一团明亮的光芒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迅速地点燃了起来。

特殊计时——“0”。

——轰。

巨大的爆炸震颤了整栋建筑。

第033章 佑美子的好感度检测系统 借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爆炸的掩护,十字军的追击之路也被暂时切断。

随后在折露葵的带领下,四人继续移动。

一路上,他们穿过许多看起来平时根本没人走的消防通道与应急门,从大型的空调设备之间根本不为人所准备的缝隙挤入,甚至在建筑外围的钢结构楼梯之间攀爬跳跃,从狭窄的排气口钻入,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低矮,狭窄又黑暗的地方。

天花板低得稍微高一些的成年人都需要弯腰,红色的应急灯映照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左右两侧全都间隔排布的水泥立柱,还有被被固定在立柱上的管道与电缆。它们与小通道一起向前后方向延伸去,一直延伸到应急灯照射的范围之外,隐入黑暗之中。而透过管道与电缆的间隙望出去,隔壁又是一条与这里类似的狭窄通道,外侧又是管线……总之,通道与管线就这么间隔排布,直到光照的范围之外。

“这是哪里?”灰原初环顾四周后问道。

“剧场一层的空调锅炉房与负一层的停车场之间,是一个即使在日常维护中也不太有机会进入的动力夹层。”折露葵答道。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了?”

“只是暂时安全。”折露葵冷静答道,“我们利用了十字军人手不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个剧场的每一个地方都搜遍的劣势……但根本上的局势并没有改变。”

“怎么说?”

“我们其实是被困在这里了。我们现在只是借助建筑物本身的复杂藏身而已。一旦离开这栋建筑物,进入外面的露天区域,那么我们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了。”

折露葵朝着一旁瞥了一眼,又说道:“……不过,能获得这个喘息与思考的机会就已经不错了。”

顺着她的视线,灰原初也发现了另外那两名少女的状态,于是点头同意:“……没错,先休息下吧。”

这两人显然并不具备折露葵的冷静与灰原初的心大,还没从刚才的那一连串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艾丽莎低着头有些呆滞,玉置佑美子更是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眼角还残留着泪珠。

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玉置佑美子抬起头来,表情里带着三分警惕,三分不安,说道:“会长和灰原君……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她又带着更加不安的神情补充了一句:“是……‘人’,没错吧?”

灰原初这才意识到,刚才他启动权能与战士长对抗并杀死两名十字军战士,以及折露葵召唤出“水月”的全过程都已经被玉置佑美子看在了眼里。

显然,她现在的不安还要一大部分是来自于那些显然超自然的场景。

折露葵没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灰原初,言下之意很明显。

——这个问题,就由在玉置佑美子这里好感度最高的你来回答!

灰原初却有些无奈,因为他本来也打算宽慰玉置佑美子,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在整件事的知情度上也没比玉置佑美子强多少。

“当然是人。”所以想到最后,他只是挤出一句:“而且是……会保护你的人。”

玉置佑美子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她缓缓点头道:“我愿意相信灰原君。”

……所以,玉置佑美子刚才的表情该这么解读?三分警惕,三分不安。剩下的四分,竟然还是早就打算了要相信他的?……灰原初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挠挠头,然后不安地看了一眼始终抱肩站在一旁,无声微笑着的折露葵。

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听错——刚才一瞬间,她好像从齿间挤出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冷笑声。

——好像在一如既往地嘲笑他说“你看我就说吧”,又好像有更多别的意味……

玉置佑美子的提问还没结束。她继续问道:“那群恐怖分子一样的可怕的人又是谁?”

“回归圣殿十字军。你应该听说过的,从教会分裂出的极端分子。”折露葵接过话来,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找我?”玉置佑美子继续问道。

灰原初与折露葵对视一眼——终于还是被问到这个关键的问题了。

而两人的这一短暂迟疑,立刻被敏感的玉置佑美子抓住了。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家里没有钱,长得也很普通……不管是绑票还是政治事件,为什么会和我扯上关系?”玉置佑美子喃喃自语道,露出了强烈的惶恐表情,“……我能想到我身上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只有那个梦了吗?”

灰原初立刻意识到,他不能让玉置佑美子继续自我怀疑下去了。

但他看着折露葵递过来的前所未有的严厉催促的眼神,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好:“呃——”

就在他迟疑之间,折露葵轻叹一声,走了上去。

“这不重要。”折露葵轻轻扶起玉置佑美子的脸,替她抹去眼角残留的泪,话语充满力量,斩钉截铁,“重要的是,你不应该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伙抓走。你应该想去哪里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所以我们在这里,保护你,绝对不让你被被谁强迫。”

“事情太突然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等我们回到安全的地方了,我会查清楚一切的。现在就先相信我,好吗?”

折露葵向来整个人都透漏着强烈的自信。

而在这种情况下,玉置佑美子也不由得被感染了。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突然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也愿意相信会长!”

倒也确实不再追问任何问题了。

折露葵轻柔地拍了拍玉置佑美子的手背以示安慰,又扭头问道:“藤原老师呢?愿意相信我吗?”

“……不用管我。”艾丽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还能不相信你们吗?不,我不能。”

她低声嘀咕道:“……毕竟,我这份工作是葵大小姐您给的,住的房子是葵大小姐借的,工资是葵大小姐发的……”

“很好。”折露葵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扫视众人说道,“那么,我们休息三十分钟。然后开始逃离作战!”

灰原初心中无奈。

休息是必要的。而且其实经过刚才移动到这一夹层里这一段时间,他的权能差不多已经冷却完毕了。

但折露葵偏偏说了“三十分钟”,而且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投来视线与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就是在暗示她已经知道了权能的冷却时间。

……看起来,他的能力在折露葵这里已经没剩下什么秘密了。

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都没什么好反对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从一连串精神紧绷的事件中好不容易获得了短暂放松的机会,两名少女很快相互倚靠着打起瞌睡来。

灰原初倒还是很精神,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折露葵。

折露葵也看不出疲惫。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某个设备前,抱起肩膀似乎研究着设备上的铭牌。

见到灰原初走近过来,折露葵似乎早有准备。她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玉置佑美子与去艾丽莎已经昏昏欲睡,一下下磕着脑袋。

于是,折露葵对灰原初打了个手势:“我们走远点说。”

第034章 折露葵爱好编织 领着灰原初在迷宫一般的设备之间又绕了一段路,两人站定在一座画风尤为不同的设备前面。

……或者说,就算是再外行的人,也能意识到这是“世代”完全不同的一台设备。

没有任何外露的管线,整个设备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完美六棱柱体。规则的形状,光滑的外表,再加上水泥灰的颜色,灰原初一开始在没怎么注意的时候,差点真的把它当做了真正的水泥柱……

但是他很快便被吓了一跳——折露葵将手掌按上某一个地方,柱体立刻从内部弹出了液晶屏操作窗口。

“之前说好给你看的证据。”折露葵转身对他说道,“移涌隔离泡发生器……也就是,能将玉置佑美子切割出来的手术刀。”

“以中剧场为中心,我在整个新国立剧院内安装了总共七十二台发生器。但是其他几台离这里比较远,现在过去查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困扰玉置佑美子的怪兽在梦里。但既然是在梦里,那么那个怪兽实际上就没有形状,也无法杀死。所以,要把它先带到现实。”折露葵微笑着抬头望着灰色的柱子,轻轻拍了拍它,“我揭开了魔王的封印,是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武器,准备好了要抹杀掉它。”

灰原初愣了下,没想到折露葵还记着这件事。

折露葵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也许又在想说,我这样做对剧场里的人来说太危险了,对吧?不过反正我既然对自己的措施的评估是‘风险可控’,那么我就不会再去被那些风险所左右。更何况,风险本身就意味着足够的回报。”

“如果仅仅因为有风险就不敢去做任何事情……那么犹豫到了最后,玉置佑美子还是会升灵。那时候所造成的危害,恐怕就更大了。”

灰原初点头道:“我相信你了。”

折露葵的说辞其实没什么改变。不过在刚才那场共同对抗战士长,救下玉置与艾丽莎的经历之后,他现在确实感觉折露葵的可信任度上升了。

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多少摸清了折露葵的风格。

仔细去想,其实折露葵只要对他明确说过的话,几乎全都是真话。

她似乎不屑说谎。

但她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来将灰原初对这些话的理解误导向她想要的方向。

所以反过来可以说,如果费尽心思去思考她说的是真是假,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被她误导的结果。正确的方式,也许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思考她还隐瞒了什么事情上。

灰原初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可以问点别的事情吧?比如艾丽莎……”

“藤原老师是你的同类。”折露葵干脆地说道。

灰原初意识到,折露葵没有提到玉置佑美子。他先确定道:“你说的同类,指的是‘掌权者’?”

“嗯。这是十字军的叫法。”

“掌权者又是什么样的存在?”灰原初继续追问道。

这个问题对他自己的状态也许都有关联,所以他已经在意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

不过灰原初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么重要的情报折露葵大概也不会白白告诉他,要么敷衍过去,要么就会干脆提出交易……

折露葵却露出了令灰原初心里咯噔一下的微笑。她慢慢道:“……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我能让玉置佑美子即使变成邪灵,也能继续作为人类生存下去……”

“你是说……”

“嗯。那种状态,就是‘掌权者’。”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跳。

……该死。

这个答案本来应该算是一个惊喜。它很出乎意料,又很合理,更关键的是,它侧面印证了“折露葵是否真的想救玉置佑美子”这一问题,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

但灰原初总觉得,他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本来就在折露葵的算计之中。

他感觉自己又落入了折露葵编织的网……

“那么,藤原老师也是你的手下?”灰原初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并不是。”令灰原初意外的是,折露葵否认了。

她解释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一定以为藤原老师是我故意安插在学校里的,同样是为了监控玉置佑美子……不是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藤原老师与玉置的事情无关。她像你一样,同样只是被牵连进来的而已。”

“而至于她的事情以及我本来对她的安排……既然与此事无关,我觉得就不必在这里详谈了。”

“藤原老师真的与玉置佑美子毫无关系?”灰原初皱眉问道。

“完全无关。”折露葵毫不拖泥带水地否定道,“而且,她本人也对这些事情全都不知情。”

“……算了,再说明白点吧。”折露葵又顿了顿,似乎认真考虑了下,然后再次坦诚地补充道,“倒不如说,我之所以在这里,转学到这个学校,本来是为了安置藤原老师。然而,为了藤原老师而建立起来的监控网却发现了玉置佑美子的异常。既然如此,我也不可能不去管这样的危险源,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灰原初点点头,这样确实合情合理。

他也松了口气。就说嘛,艾丽莎酱哪有潜伏起来做间谍的演技和头脑。

“那么,十字军用的那个确认艾丽莎身份的仪器,能够知道谁是掌权者?”他继续问道,“检测真灵?”

“是的,可以那么理解。”折露葵即答了一句。

然后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了下来,脸色难看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她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其实,它并不直接检测真灵。”

“掌权者与普通人还是有所区别的。虽然具体原因还在研究中,但可以确认的是,掌权者在失去真灵之后,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异变。”

“其中生理方面变化其实算是心理方面的延续:他们在与情绪相关方面的激素分泌水平,比普通人更低。”

“那种手持式检测器,它检测的对象并不是真灵,而是真灵对肉体的影响结果——也就是是激素。

“甚至于,它并不能区分出具体是什么激素,而只是能做到检测人体散逸出去的激素分子的个数罢了。”

“毕竟只是一个手持式的简易仪器罢了,通过取巧的方法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

“但是如果知道检测器最底层的原理,那么就有一个很简单的作弊方法……”折露葵最后冷冷地盯着灰原初道,“就是,临时提升,某种,只和身体相关的,激素分泌,来骗过那个检测器。”

灰原初恍然大悟,为什么折露葵头一次在他问之前就解释的那么详细,为什么还要犹豫好一会儿。

“哦,所以你那时候——”

灰原初说出了半句话,然后及时闭嘴。

对面的折露葵依然微笑着,但凶恶的眼神已经明白无误地表达着“再说下去就弄死你”的意思。

第035章 艾丽莎是尽责班主任 灰原初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不,我是想问,十字军不知道仪器的这个缺陷吗?”

“之前的事情不是已经证明了他们确实不知道吗?”折露葵呵呵笑了两声,“毕竟那机器并不是他们开发的,甚至不是他们制造的。他们只是抢来用而已……”

灰原初咀嚼着其中的信息量。

从折露葵详细的解释里,他猜到了那个仪器是十字军是从折露葵这里抢过去的。

都经过这么多事情了,灰原初也多少有些回过味来了。折露葵绝对不只是一名隐藏的华族名门之后而已。

他开始怀疑的是:折露葵的背后是什么。

收拢掌权者,监控处置邪灵,与十字军正面进行军事对抗。折露葵所做的这些事情,早就远远超过了“大小姐按照兴趣肆意妄为”的程度了。普通意义上的家族,哪怕实力再庞大,真的能容忍甚至全力支援她到这种程度吗?

那应该是一个有着严密架构,具有向心力纲领的“组织”。

而折露葵,也必定有着“华族大小姐”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灰原初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试探着问到:“从谁那里抢的?”

“从我家。”折露葵的回答却还是那样滴水不漏。

“所以说,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灰原初还不死心。

折露葵却似乎早就看穿了灰原初的企图。她瞥了他一眼,微笑着道:“……作我的仆人吧。那你就是我家的一员了。到时候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自然就都知道了。”

“……当我什么都没说。”灰原初白了一眼。

……

谈话完毕,两人回到了最初的地点。又休息了一会儿,三十分钟的约定时间差不多到了,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也恢复了些精神。

“好了,我现在来说明接下来的计划。”折露葵在自己的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把手机塞到了灰原初的手机。

在灰原初提问之前,折露葵又伸手把他的手臂与手掰到了正确的位置,又说道,“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灰原看着从手机前端投射到白墙上的影像,意识到自己原来被当做了投影仪架子。

折露葵则走到墙壁前,指着上面的剧场平面图说道:“二十分钟后,我们的援军会分五路开始进攻。其中两路从地面进入剧场,三路从空中降落到剧场屋顶。”

“你们记住这五个接应地点。”平面图上多了五个圈。

“正常情况下,你们直接去A点。如果中途遇到十字军的拦截,可以视情况转向B或者C点。”

玉置佑美子与艾丽莎用力点头。

灰原初则举手道:“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再遇到战士长怎么办?如果我只有一个人的话没问题,但是要带上你们三个……”

“你的那个影子抵挡战士长是很好用。”灰原初耸肩道,“但问题是我们需要的是逃跑的速度。”

那个叫“水月”的掌权者正面作战没问题,但肯定也和灰原初一样无法持续作战。如果不能瞬间拉开与战士长的距离,那他们最后肯定只有落败。但问题是,灰原初自己就有着速度上的优势,但水月却无法对折露葵自身进行什么影响。所以到最后,灰原初还是要面对如何同时带走三个人这个问题。

“战士长不会来找你们的,而且你也不需要带上三个人。”折露葵答道,“我刚才的吩咐是对你们三个的。我会单独一路去做诱饵。”

剩下三人都是一愣,只是理由不同。

“不,等等……先不提你那来路不明的牺牲精神,你怎么能保证战士长一定会被你引走?”灰原初赶紧说道。

“他会的。”折露葵露出微笑,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什么意思?灰原初认真思考起来。

对战士长来说,折露葵比两个掌权者,一个邪灵还重要?

灰原初的思考继续延伸。

十字军的这次突袭也很奇怪。因为正常来说,连敌人的面貌都没看到就悄无声息地损失掉了半个小队的人手,指挥官一定会收缩部署。

但战士长却孤注一掷,安排这一次行动。也就是说,他认为这次行动会有比玉置佑美子更重要的收获,这样他的冒险才说得过去。

这个收获不是艾丽莎。因为一直到行动之前,战士长都并不知道艾丽莎的存在,她这只是“意外之喜”。

有什么别的东西吸引着战士长……

灰原初突然灵光一闪。

他刚才还在思考,折露葵的背后似乎存在一个组织。一个对抗十字军的组织。

战士长察觉到的就是这个!

他怀疑,或者已经从别的渠道获得了情报:在玉置佑美子身边,隐藏着十字军的敌对组织的“指挥官”!

而且刚才在走廊中的战斗里,战士长很可能已经确认了折露葵的真面目,那确实就不会再放过她了。

灰原初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然后,他又陷入了一个更巨大的挣扎之中:他是否应该看着折露葵孤身一人去冒险?

照理说,这个一直玩弄他的女人不管遇到什么他都只应该幸灾乐祸,但是……

灰原初在纠结。

玉置佑美子完全不知所措。

折露葵看着无人反对的现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就这样吧,开始——”

“——啊,这样的话,我陪葵酱一起吧。”艾丽莎突然举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葵酱从来都是那种下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听别人话的类型啦,所以我也不劝你了。不过我不放心你,陪你一起总可以吧?”在其他三人惊讶的眼神中,艾丽莎继续解释道,“再说既然要做诱饵,那加我一个效果更好哦?”

“藤原老师,请您认真一点,不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了!”灰原初抱着脑袋,简直想哀嚎出来。

“怎么能说凑热闹呢?”艾丽莎认真说道:“我可是很认真在履行作为你们三个的班主任的职责啊。”

“可以,就这样吧。”折露葵总是那个一锤定音的人,“那么,玉置就交给小灰了。”

她又看了一眼灰原初,露出神秘的微笑,说了一句显得有些奇怪的话:“就算与世界为敌,你也要保护好玉置同学哦?”

第036章 负一加上六等于 分成两队以后,灰原初与玉置佑美子开始按照折露葵制定的计划行动。

他们的路线是首先是从动力夹层的秘密入口原路返回,回到地下停车场,然后横穿整个地下停车场来到东侧楼梯间,最后一口气从东侧楼梯间上到剧场建筑的屋顶,与接应部队汇合。

在这一路上,如果不遇到十字军那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

次一等的状况是撞上了普通十字军,灰原初也完全可以对付。

而最坏的情况,就是遇上了战士长……能不能对付不说,这至少说明折露葵与艾丽莎这一队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好在这一路上,尤其是在两人穿过无人的停车场的时候,都没有遇上任何十字军。

平安进入东侧楼梯间,关上通往停车场的门,灰原初侧耳听了听,听到从楼梯上方传来了隐约的枪声,反倒是松了口气。

看来折露葵所说的接应部队已经到了,正在同十字军进行交火。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一路上没遇到十字军。

事实上,如果现在折露葵没有当机立断决定先逃跑,而是与玉置等人仍然被困在中剧场中,那么接应部队根本不敢贸然进攻,十字军也完全不必去管进入剧场建筑的进攻者,只需要守住中剧场即可。

但折露葵和灰原初对玉置与艾丽莎的成功营救使得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折露葵,玉置佑美子,艾丽莎,灰原初。这四人都是十字军或是原本的,或是后来新增加的重要目标。对十字军而言,中剧场中的数千名学生的重要程度都比不上他们四人。

因此,十字军继续死守中剧场中已经毫无意义了,必须前去搜索逃跑的四人。

就是在搜索的过程中,他们与折露葵的接应部队发生了接触与交火,可能还呼叫了其他区域的搜索队前来支援。

再加上剧场中的数千人十字军又不能完全不管,必须分出人手看守……于是,最终导致灰原初他们一路上尤其顺利,没遇上任何十字军,

想到这里,灰原初更是佩服折露葵一开始做的决断了。虽然如果是他,也一样会冲上去,但折露葵与他不同,一定是将这些情况以及时机全都考虑清楚了。

接下来,就只要一口气登上五层楼梯,到达楼顶就行……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往楼梯上方望去——他皱了皱眉,总觉得从这个楼梯间里感觉到了某种不舒服。

灰原初站在应急门前的楼层平台上,环顾左右。平台右侧连接着楼梯:靠近门这边的是连接的是往上去2层的楼梯,靠外的则是往下去地下一层的楼梯。楼梯是双跑式的,也就是两个楼层的楼梯间有一个令楼梯方向折返的中间平台。所以灰原初往上看不到2层,只能看见中间平台。往下……往下连中间平台也看不到,因为恰好被上行下行楼梯之间的隔墙彻底挡住了视线。

楼梯间干净整洁,也不黑暗。墙壁粉刷成白色,在中间层与楼板层上都安装着应急灯,向下投射出乳白色的温和而不刺眼的光。

但这个空间,就是令灰原初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有些情况下,有人会突然对一些事情产生不好的预感,而随着预感的到来,也会产生一些躯体化的不适症状,比如心跳过速,意识模糊,想要呕吐之类。灰原初现在的感觉,就是那种“一激灵”的不适感削弱百倍,却变成了常驻效果。要行动,觉得仿佛身躯从核心肌群的区域被上了沉重的锁。要呼吸,觉得仿佛面上覆着纱。

……就在此时,一旁的玉置佑美子突然弯下腰去。

灰原初急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可能跑太快,有些岔气了……没事的。”玉置佑美子低声道。

“没事,走吧。”她善解人意地扯了扯灰原,率先迈出了步子。

灰原初点点头,跟了上去。

二层。

三层。

四层。

——五层。

五层楼梯不过半分钟。两人登上了第五个楼层平台。

灰原初将手按上应急门的把手,做好了随时启动权能的准备——推开这道门就是顶楼平台,但也许,门外正好就撞上了十字军呢?

但就在他用力之前,玉置佑美子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灰原初回过头去,看见了玉置佑美子强烈的不安表情。

“灰原君……我们现在在五层,已经是楼顶了对吧?”她问道。

“是的。”

“那么,再往上……又是什么?”玉置佑美子的声音有些发抖,同时扭头往回望去。

灰原初一愣,顺着玉置佑美子的视线望过去,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刚才从位于楼层平台左侧的楼梯上到了来到应急门前,便直接左转迫不及待地想去推门,根本没往其他地方多看一眼。此时他才发现:楼层平台右侧……竟然还存在着往上的楼梯。

“那么,这里肯定不是五楼。我们数错楼层了。”灰原初镇定下来,收回了想要推门的手,“走,我们再往上。”

然而,当来到上一层的楼层平台后,灰原初往右侧望去……却再次见到了一条上行的楼梯。

灰原初凝视着这道神秘的楼梯,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他们现在到底在几层?

要确认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灰原初回头又望向了左侧离开楼梯间的应急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一口气将门推开。

楼梯间外的情形令他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灰原初与玉置佑美子刚才往上跑了多少层?也许六层,也许五层。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只有一层。

但现在,楼梯间外面正是一楼。

左侧是剧场建筑的一楼正门入口。正门外,不远处的水池反射着阳光的波鳞,一旁的雕塑安静地矗立在那里,投下一如既往地光影。

而楼梯间右侧,则是一条长长的缓坡,通往二楼。

跟在他身后,一起跑出门来的玉置佑美子也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抓紧了灰原初的胳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臂肉中。

灰原初终于惊醒过来,然后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太安静了。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而且不论是从门外,还是从二楼,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十字军呢?支援部队呢?半分钟前在楼梯间里都还能听见的频繁交火声呢?剧场中的学生们呢?他们的吵闹声呢?剧场外高速路上的车辆声呢?

灰原初在心里冒出数个疑问。

他迅速下了决定:“……我们先退回去。”

第037章 灰原君唱跳RAP 退回到楼梯间里,玉置佑美子仍然紧紧抓着灰原初的手臂。

灰原初也没有甩开她。只是引着她再次往楼上走去。

两人沉默着往上又走了一个楼层,再次来到了应急门前。

灰原初把这道门推开了一条缝隙,飞快地扫了一眼,就又把门关上了。

……门外,依然还是一层。

灰原初想了想,扭头对玉置佑美子道:“把你的手机挂绳解下来给我。”

玉置佑美子急忙照做。

灰原初接过那个挂绳,从上面扯下了装饰用的塑料珍珠,然后往朝下的楼梯下方扔了过去。

珍珠沿着台阶往下方滚下去,滚落一级级台阶发出“啪嗒啪嗒”连续不断的掉落声。

灰原初与玉置佑美子却先后抬起头来,望向楼梯上方。

——因为一道似乎完全相同,却也带着一个微妙是时差的声音正从楼梯上方传了过来,

像是天然的回声。

灰原初再次往下方看去,看见珍珠落到最后一级台阶,继续往前滚动,撞到了中间平台的对面的墙壁上,停了下来。

于是,上方的声音也停下来了。

……这是,某种循环?

灰原初皱眉思考了片刻,想到了一种更加直接的验证方法。

“玉置,你留在这里不要动。”他一边说道,一边朝着上行楼梯走去。

但下一刻,他又被拽了回来——玉置佑美子还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呢。

“灰原君……”玉置佑美子只说了他的名字就停了,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同时,她的行动倒是很坚定:不但没松开灰原初的胳膊,反而抱得更紧了。

“玉置,我们得确认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灰原初无奈地安抚道:“……不用担心。你就看着下面那个中间平台,我就走到那里,不往下。我保证不不离开你的视线。”

玉置佑美子这才松开了手,脸上却依然是一脸的不放心。

不过在灰原初爬上楼梯的过程中,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灰原初顺利到达了中间平台。

平台上,静静躺着那颗珍珠。

那颗原本他明明是往下扔的珍珠。

灰原初捡起了那颗珍珠,回头望去,却观察到了一个他刚才没注意到的问题:准确的说,上下行楼梯之间的隔墙并不是单单一道墙。

在这个楼梯间里,上下行的两道楼梯并非紧凑地贴在一起,而是相互之间有数米的平行距离。也就是说,上下行的楼梯从左右,楼层平台与中间平台从前后,四个方向包夹出了一个电梯间大小的区域。只不过,四个方向上也都有隔墙将这块空间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灰原初怀疑,这个空间可能是某种垂直通风井。

但不管这里面的空间到底是什么,这种设计所导致的结果倒是显而易见:

由于中间平台的纵向深度比楼层平台小许多,所以导致大部分视野被包围住那个垂直空间的隔墙遮挡。

也就说,当灰原初站在楼层平台上时,他只要往后退一些距离,就可以轻松地同时看清楚上行楼梯与下行楼梯尽头的两个中间平台的状况。

但是反过来,当他在中间平台上的时候,哪怕退到最后紧贴着身后的墙壁,他也无法同时看到上行楼梯与下行楼梯。

以他现在的位置,他看不到“上一层”的楼层平台上是什么情况。而如果往右移动几步,在看到“上一层”的位置上,他就看不到“原来那层”了。

而且,视线是相对的。在他看不到楼层平台的同时,他也就会违背对玉置佑美子的承诺,从她的视线中离开了。

但灰原初还是决定冒险。

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下来的。

灰原初向左移动了几步。

“上一层”楼层平台出现在了眼前。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看到了玉置佑美子,在这个所谓的“上一层”。

玉置佑美子却没看到她。她正朝她所在位置的上行楼梯——也就是刚刚灰原初离开的方向望过去,满脸惶恐,用发抖的声音呼唤道:“灰……灰原君!你你去哪里了!”

灰原初只好喊道:“玉置,这边。”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往下看过来,然后在看到灰原初身影的同时,瞬间露出了猝不及防的惊恐神情,往后退了一步。

灰原初想了想,再次向右闪去。

以中间平台的中轴线为基准,灰原初开始左右横跳。在他的视野中,一会儿是左边那个上方的玉置佑美子,一会儿是右边那个下方的玉置佑美子。

灰原初打着响指,应和着跳跃的节奏,对两个玉置佑美子唱道:“你——你——你——看到了,什—么?”

玉置佑美子愣了片刻,原本惊恐的神情倒是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无奈:“……灰原君,快回来吧。”

灰原初这才停了下来。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往上走,从相反的方向回到了玉置佑美子的身边。

又拉开门看了一眼,他终于肯定了,回头对玉置佑美子道:“确认了。这个楼梯,不管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没用。我们都会回到一层。”

玉置佑美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了灰原初递还过来的珍珠,本能地鞠躬说了声“辛苦了”,然后抬起头来又向他投来了异样的视线:“……灰原君,你不害怕吗?”

……害怕?

灰原初摇了摇头。

一方面,之前在教学楼里寻找怪谈的那一次他就确认过:自己在各方面的情绪好像被削弱了。不过,他在各种突发情况下吓一跳的反应还算正常,可能是因为那种反应本质上是心跳加速肾上腺素激增之类的生理特质,是一种与情绪无关的本能应激反应……

而另一方面……如果说大多数时候恐惧都来源于未知的话,那么灰原初就更没有害怕的条件了。因为他差不多已经确认了这一幕诡异事像的来源。

当前这一幕诡异事像,可以归纳为一种类型:“循环”。

相似的诡异事像,同样是在上次教学楼里内所遇到的那段循环的水平走廊。

也就是说,恐怕现在这个诡异事像,同样是由玉置佑美子造成的。

……玉置佑美子又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泄露”了吗?这可麻烦了。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方。

——灰原初的后背,瞬间炸开了寒意。

一名面容普通的神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从隔墙后面露出了一半的身体,一半的脸上露出半个微笑,俯视两人。

第038章 剧场中的杰森 灰原初感觉到了失去恐惧心的好处。

突发状况下肾上腺素的分泌并未受到影响,但失去恐惧心令他不必担心思考受到情绪因素的干扰,只感觉更加的敏锐清醒。

权能这张最后的王牌,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慌慌张张地打出去。灰原初觉得自己应该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性质……正好,折露葵给了另一个手段。

飞快地扫了一眼玉置佑美子,确认她正好被自己挡住视线,根本没看到楼梯上的神父,灰原初淡淡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玉置佑美子愣了很短的片刻,立刻照做。

同时,灰原初则从怀里抽出折露葵交给他的手枪,瞄准左边上方平台上的那半张露出来的脸,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枪声在狭窄封闭的电梯间里震荡,显得更加的震耳欲聋。玉置佑美子即使捂住了耳朵,也吓得大叫一声抱住了脑袋。

灰原初清楚地看到:神父的脸上瞬间被炸出弹孔,同时整个人向后倒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但灰原初完全没有放下心来。

他只是屏住呼吸,轮番将枪口指向左上,与右下两个平台。

……果然,没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右边的下层中间平台上,“神父”的身影再次从隔墙后缓缓移了出来。

看不到刚才被枪击的左半边脸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一次,“神父”从隔墙后露出的是右半个身体。他的右半张脸上露出微笑,从下往上,仰视着灰原初。

灰原初毫不犹豫地再开一枪。

神父再次倒了下去出去,滚到隔墙后面看不见身影。

但很快,他再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左上平台上。

这一次,“神父”不再躲在隔墙后面了。他完完整整地站在了台阶上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而且……终于迈出步子,往下走了一级台阶。

……果然,杀不死。灰原初急速思索着对策。

往上逃,不行,“神父”就挡在那里。

往下逃……神父已经亲身演示了在这个循环之中,往下走和往上走没有区别。

开启权能直接上去拼?哪怕将对方撕碎一万次,对方大概也会在瞬间复活的吧……

这时候,灰原初已经意识到了,在教学楼里的那一次,“神父”与循环路段的消失并非由于被他击败,甚至可以说与他无关,倒是隐隐有可能与艾丽莎有关。

……啊,对了!灰原初突然想到了一点——这次的情况与上次不同,上一次的循环是全封闭的,而这一次,还剩下一条路!

灰原初用力推了一把还抱着脑袋缩在一边的玉置佑美子:“走,出去。”

玉置佑美子投也不敢抬起,只是闷头撞开应急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灰原初也跟了出去,一边倒退着,一边继续举枪瞄准——瞄准缓缓关合的应急门那逐渐缩小的门缝。

楼梯间内没有传来脚步声。但灰原初知道,“神父”一定正在看逐渐靠近。

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灰原初果然看到神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缝之中,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最终,门还是成功关上了。

但灰原初不敢大意,依然盯着楼梯间的门,举枪对准着。

……

十秒过去了。门并没有“砰”的一声从内侧被推开。

灰原初松了口气,放下枪来。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神父”还不能出来。

灰原初不知道“神父”的本质什么。虽然他想折露葵一定知道,但可惜的是也没来得及跟折露葵询问这一个问题。

从“神父”完全不合常理的出现与消失的方式上,从刚才他如同不死一般的表现上,灰原猜测这是一个像是恐怖片里的杀人魔那种“现象化”的存在。

刚才的两枪已经证明了对这种存在,物理上的消灭是无意义的。

但相对的,这种存在的行动也存在某种规则。

而从短暂的两次接触来判断,灰原初觉得在“神父”的规则里……可能他至少“现阶段”,还不会主动追击。

“灰……灰原君?”就在他站在原地望着逃生门思考的时候,玉置佑美子用颤抖的声音道,“刚才,那是?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灰原初回过神来。

“……没事,十字军而已。”灰原初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放心吧,已经完全解决了。”

既然玉置佑美子没有看到“神父”,那么他还是暂时不说为好。

一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玉置佑美子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发生什么更不好的变化。

玉置佑美子如释重负,瘫坐在了地上。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灰原初继续思考。

因为“神父”的关系,眼前的楼梯间肯定是不能进去了。

但是如果不进去的话,就没法到楼顶。

——等等,为什么一定要去楼顶?

灰原初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大门外波光粼粼的水池,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念头:“班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也帮我想一想。”

“……啊?”玉置佑美子茫然道。

“嗯,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想要逃出去,而不是上楼顶,对吧?那既然已经回到了一楼门厅大门口了……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离开呢?”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点头道:“对哦!”

连灰原初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当初之所以选择了从楼顶离开的逃生路线,是因为考虑到正门以及正门外的空间肯定有十字军看守。甚至可能正处在交火之中。

但现在的情况是——先不管理由为何,至少外面一片安静的气氛。

那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

两人有些惊喜地对视一眼,一起快步向着大门外走去。

场馆的自动玻璃门依然运作良好,无声地打开。

但一走到门外,灰原初便立刻停下了脚步,与玉置佑美子一起愣在了原地。

……

新国立剧场的门厅入口,并不直接对外暴露,而是藏身在剧场的外围回廊下。这样,大门与外围回廊实际构成了一种半封闭式的庭院设计。

观众从外面开放式的城市空间来到剧场,首先要从南部的入口进入这个半封闭式的庭院,往前走一段距离,才能进入朝东的门厅入口。

也就是说,如果只是站在门厅内,向外看去,是看不到外面的空间的。这时候的视野,已经被局限在只能到的庭院中的水池雕塑,以及对面那堵回廊的墙壁。

但是当灰原初来到门外,视野扩大之后,他立刻就一眼看到了异常。

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他本该越过回廊的间隙看到剧场东南面的首都高速高架桥。但现在那里只有灰蒙蒙的天空。

而往南望去,本来应该有一个繁忙的路口。但现在,出现在那里的却是……

封闭式庭院道路向南延伸,在离开剧场建筑几十步后,突兀地被浓厚的灰色迷雾所吞没。

……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

除了剧场本身,外面的整个世界不见了!

一时之间,灰原初满脑子都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突然再次注意到了面前的水池与雕塑。

水池中泛着的金色波纹,雕塑投下影子,看起来稀疏平常,毫无怪异之处。

但问题是……明明天上根本就没有太阳,没有日光。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

他刚才以为,这次的楼梯间的循环与教学楼那一次不同,还留了一个出口。所以,他们得以从出口离开循环。

但灰原初现在知道他错了。

他根本没有离开循环。

因为这一次的循环,根本不止是楼梯间而已。

它将整个剧院,从现实切割了出来。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通天之塔(4/5 进行中)】

【任务说明:】

【庆贺吧,你等已经身在通天之塔。】

【天堂已经近在眼前。但仍不可松懈,不可怠慢。】

【完成最后的路途吧。】

【信使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回响,继续指引着方向。】

久违的任务文本,终于在此时再次刷新。

第039章 门是贴图 灰原初在思考,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进入这个空间的?

他已经确定,他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剧场”,并不是原来那个真正的世界。

它更像是一个复制了剧场的一些要素的拙劣布景。

灰原初已经尽可能探索过附近,但他很快就发现:能活动的区域是极其有限的。

大概,就只有入口外的庭院,入口到二层的大楼梯包括中间休息平台,以及大楼梯末端的二层中剧场而已。

其他所有的地方,他都无法进入。

庭院外的浓雾他根本就走不进去,一旦接近到庭院边缘,离浓雾好像只有数米距离的某条无形界限处,那么接下来不论走多久,都会发现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入口门厅除了向上的大楼梯外,两侧还有电梯以及一些工作间,配电室。除了灰原初死也不会去再次打开的东楼梯间,灰原初尝试过所有其他所有的门,却发现没有一扇是可以打开的,电梯按了也没有反应。

离谱的是,灰原初试过干脆拔枪向着门锁射击……但枪声过后,看起来脆弱的门板竟然毫发无伤。

然后,他干脆放弃了启动权能来强行破门而入的念头。

现在的情形像是游戏中的一个孤立的场景。那些不可进入的区域……其实不是“不可进入”,而是“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不可打开的门只是一种贴图,门后并没有任何东西。

二楼的的中剧场倒是可以进入。但剧场内却空无一人。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剧场里还困着近千名学生与家长,充满着生死未知的压抑。

但在此时,剧场内灯光明亮,空旷舒畅,气氛一新。

就算解释成所有人真的在这半个小时之内撤离了,也无法解释那些座椅与走廊全都整洁如新,像是刚刚经过打扫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整个剧场,不像是混乱过后被抛弃的场所,反而像是正在等待着观众入场。

玉置佑美子被这平常又诡异的一幕吓坏了,当场就扶着门瘫倒了下去。灰原初想把她扶到一边休息,她却再次面露惊恐的强烈反对,并要求离剧场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后,两人一直退到大楼梯的中间平台,才在休息区停了下来。

玉置佑美子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着肩膀发着抖。

灰原初本想问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但看她现在这个也样子,也只能让她先好好地缓一缓神。

这种时候,如果一口热饮的话……灰原初张望了下,发现一旁售货机竟然还闪着灯。

他走上去前,不抱希望地按了按按键……

意外,机器的屏幕竟然如常跳出了货品选择界面。

灰原初试着丢了硬币进去……售货机竟然还真的“哐噹”一声吐了一瓶可乐出来。

……不过,在这个奇怪空间里的饮料,是不是还能喝呢?

灰原思考了片刻……

管他呢!

反正都在这个空间里都呼吸了那么久了,别的东西也都接触过了,没理由只有水改变了性质。

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果然,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于是灰原初又买了一罐热咖啡,然后走回去递给了玉置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用颤抖的手接过咖啡,默默地喝着。

灰原初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整理思路。

现在这个循环剧场的空间,就像第一次在教学楼里遇到的循环走廊一样,都是由玉置佑美子造成的。

而且,循环剧场与循环走廊相比,面积更大,持续时间更久。这应该是与玉置佑美子的状态是关。与之前相比,显然现在玉置佑美子的升灵程度更加深了。那么,也许这个真灵分离程度越大,所产生的异像空间也就越稳固。这样是可以解释的。

循环幻境的出现,肯定与玉置佑美子的情绪有关。因为两次幻境,都是在她遇到巨大惊吓的时候出现的。

——“肉体是囚牢,精神是枷锁”。所以,当玉置佑美子的精神出现缝隙与破绽的时候,原本被封印的真灵便蠢蠢欲动,将力量泄露出来了……

很可惜,虽然灰原初阻止了玉置佑美子观看话剧的最后一幕,但这只是阻止了“折露葵的手段”。

十字军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插手进来,却用另一种方式再次刺激到了玉置佑美子,将升灵的进程阴差阳错地推进了下去,把状况搞得一团糟,

灰原深深地叹了口气……没错,看来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这个空间应该还没有到达“最终阶段”。换句话说,玉置佑美子还没有完全变成邪灵。

一方面,因为他的及时干涉,玉置佑美子没看到话剧的最终幕。其次,至少她本人现在还完好地待在这里。

再说,从未出错的任务系统也却告诉他,他们“还在旅途的过程中”,“不要松懈”。

也就是说,距离玉置佑美子的最终变化,那个关键的节点——一旦跨过就回不来的节点,应该还没有真正到来。

而且灰原初其实也始终在观察玉置佑美子,却没发现她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他据此判断,这个最后的节点也并非按照时间来变化的。而是需要某种契机。

……对了,“信使的声音”又是指什么?灰原初对这个词有些敏感。但他想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眉目,只好暂时把它放下。

至少,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清晰了起来。

趁着变化的进程暂时卡住,一边安抚住玉置佑美子,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一边尽快破解这个幻境……

“灰原君!”然后,他突然听到了玉置佑美子的惊呼声。

灰原初急忙转过头去,看见玉置佑美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脸色苍白:“咖啡……这是咖啡?”

“……是的,怎么了?”灰原初纳闷道,“这咖啡有什么问题?”

“咖啡没问题,但是,是从哪来的?”

“自动售货机买的啊……”

玉置佑美子紧接着问道:“哪里来的自动售货机?”

“那边不是吗?”灰原初指了指。

玉置佑美子立刻回头望去,然后脸色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一开始极端紧张,然后突然变成了一片茫然,再逐渐生出恐慌。

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说道:“灰原君,不好意思……你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灰原初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仍然按照实际情况说道:“在……剧场一楼到二楼之间的休息区。”

虽然不明白玉置佑美子的意思,但他特意没提他的判断:这是一个与剧场完全不同的空间。他只是唯恐更加刺激到玉置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沉默片刻,脸色愈加难看。

最后,她苦笑着说道:“灰原君,我刚刚才发现一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所看到的一切,与你不同了。”

“在我眼里。”她抬头望向长长坡道的顶端,叹息道:“这里……是通天之塔。”

第040章 佑美子的梦仍未结局 灰原初愣了下,同样望向上方,分段式长长楼梯的顶端。

间隔式设计的天窗投下日光,在白天不需要任何外部照明就可以让整个剧场休息厅明亮通透。整个休息厅以三颜色为主要基调:乳白色,透明色,木色。乳白色的是地砖,楼梯左侧的挡板;透明色的是楼梯右侧的挡板,木色是侧墙以及挡板顶端的扶手。整个休息厅风格简约大气。

……可是,玉置佑美子说,这是通天塔?

他又看了一眼玉置佑美子,想确认她还是否正常。

玉置佑美子只是皱着眉头,继续凝视着那条往上的大楼梯:“……没错,就是这条坡道,是我与其他矿工一起爬过的坡道。“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出发半个月后的地方吧。”

“塔实在太高,拉车工们只能分别负责其中的某一段。这里的拉车工,负责的是附近的五十层,他们从下面的拉车工手里接过货物,再交给上面的人。他们在这一层建立起了城镇。生儿育女,再也不回大地之上。”

“他们将废弃的拉车改装成了木质架子,在里面填上土,再把这些架子往坡道边缘向外延伸出去。,建成了大片的空中菜田。”

“距离地面几十里的高空之中,阳光更加的充足。菜园里种植着的果蔬,比地面上都要大。”

“……啊,甚至,还有多么美的一片薰衣草田啊。”

灰原初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一旁的全封闭式玻璃幕墙。

墙外依然是一片灰雾。

但他可以确认,自己刚才眼角的余光之中,窗外真的有某个瞬间出现过大片的薰衣草田的情景。

玉置佑美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灰原初也没说话。他正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着玉置佑美子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同时也继续注意着玻璃幕墙外的场景,注意着两人周围的环境。

这个场景突然诡异起来的。他只能将神经绷紧,全力戒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异变。

玉置佑美子却最终叹了口气。

“灰原君,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不正常。我也知道这个地方不正常……”她摇摇头道。

“我可没有失去记忆。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原本是在剧场之中,然而打算避开那些恐怖分子……”

“但是……我是什么时候觉得周围已经变成了通天之塔了呢……”她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道,“灰原君,你能再告诉我一次吗?现在,我们周围,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灰原初也松了口气。

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说道:“……玉置,我们根本没在什么塔里。在你面前的,是剧场从一层去二层的大楼梯。”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之中:“那为什么我看到了……”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神情迅速紧张了起来。

“灰原君……通天之塔,是我的梦。”她喃喃自语道,“我的梦……渗出来了。”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望向那个普通的坡道。

他不得不承认,玉置佑美子的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如同梦呓,却可能最为接近真相。

玉置佑美子的梦并不只是梦。那是玉置佑美子的精神在持续地被真灵的渗透改造,在这个过程所形成的现象。

既然如此,当真灵进一步渗透到现实之后,那么将她周围的现实改写成那个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可能。

但是——灰原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不到?”

玉置佑美子用力摇头道:“不!不是的,灰原君不是看不到,而是‘暂时还’看不到……毕竟,这是我的梦。”

灰原初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

他明白玉置佑美子想说的意思。真灵在渗透,梦在蔓延,但这是一个过程,也有远近之分。玉置佑美子就是移动的核心,所以她最先落入了梦中。而灰原初,他始终陪在玉置佑美子最近的地方,所以他也一定也会在第二时间陷落进来,紧随玉置佑美子之后。

这个第二时间,没人知道是多早,多晚。但也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灰原初发现自己越是思考,就越是无法否认玉置佑美子关于“这是梦在渗透”的这一说法。

因为,正是他自己亲身验证了这个剧场的场景全都是虚假……虚假的如同一层薄薄的伪装。

伪装的背后是什么?总不可能是真正的剧场,因为那毫无意义。

唯一符合逻辑的结论……玉置佑美子见到的,才是真实。

玉置佑美子直面了真相。而他,暂时被隔绝在虚假之后。

……灰原初摇了摇脑袋,提醒自己不要离开事情的核心。

关键是,看起来玉置佑美子升灵的程度还在不断加深。而且一旦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那么自然会愈加恐慌,而恐慌又会削弱她的精神,令真灵更加有机可乘,再进一步加深升灵的过程……这形成了一个正反馈。

现在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打断这个正反馈回路呢?灰原初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暴力破局?比如,既然玉置佑美子是异变的核心,那么在这里直接把她打昏过去,让她失去意识又会如何?

但就在他思考之间,玉置佑美子却不知为何再次紧张了起来。她突然深深低下头,不敢抬起来,似乎恐惧着什么。

灰原初立刻警惕起来,环视四周,同时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灰原君,我只是突然想到……”玉置佑美子压低了声音,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如果说,我的梦来到了现实……那么,他,他也会出来的……”

“谁?”

玉置佑美子捂住了脸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面色苍白的脸,望向了灰原初:“灰原君……我来给你讲讲故事的结局吧。”

灰原初感觉到了不妙:“你……想起来了?”

玉置佑美子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凿开了天堂地窖的穹顶……然而,是水。从缺口处,洪水涌了出来。”

“但是这件事我们早有预料。所以在天堂地窖的隧道里,我们每隔一段距离就事先修建了水门。”

“水门及时放下来了。但我没却不可能比洪水更快,也就是说我也被水门挡住了。”

“在水里,我一边挣扎着,一边迷迷糊糊地努力往上游。也许我想的,就是在淹死之前,只想看一眼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浮上了水面。”

“然后进入我眼帘的竟然是——熟悉的荒漠平原,以及矗立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通天之塔。”

“我明白我的所在了……我回到了示拿地。天堂地窖的上方,却是示拿的地底。凿穿天堂地窖的底部,示拿的河水便从那个缺口灌下去了。”

……这也是循环?听到这里,灰原初迅速意识到了。但就在他还在思考这故事的深意的时候,玉置佑美子的颤抖却更加激烈了。

“灰原君,这依然不是结局。”她抱紧自己,哆哆嗦嗦地说道。

“真正的结局,是我终于想起来了……通天塔的故事,并不是我的梦。它,只是我梦中的一个故事。”

“准确的说,我的梦,就是那个男人在给我讲述通天之塔的故事。”

第041章 相遇的代价 “梦真正的结尾,是那个男人在讲完了通天之塔的故事之后……”玉置佑美子说不下去了。她满脸冷汗,神情恍惚。

灰原初本来正专注地听着,却骇然看到——

面容普通的“神父”,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了玉置佑美子身后。

灰原初顾不得别的了,用最快的速度拔枪射击。

——“砰”,神父的眉心出现弹孔,仰天倒了下去。

玉置佑美子被枪声惊醒,抬起头来,望着仍然保持着举枪动作的灰原初,有些困惑。

但很快,她的神色突然一僵。

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搭在了玉置佑美子的肩上。

下一刻,手臂的主人才如同卡顿的人物贴图一般刷新了出来。

被杀死的神父消失了。但另一个完好的神父出现在了玉置佑美子的身边,紧贴着她,几乎将玉置佑美子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慢慢地,高大的神父缓缓弯下腰去,将躯体弯成人类脊柱不允许的圆弧,整个脸几乎是倒立着,从上往下凑到玉置佑美子的面前。

“谁也不会来拯救你……因为神不在这个世界。”

灰原初头一次听到了“神父”开口,发出声音,说出了一句清晰的话语来。

玉置佑美子应该也同样听到了。因为灰原初看到她骤然瞪大了眼睛。

灰原初甩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启动了权能。

血肉权能启动的瞬间,灰原初的思考也同样极速运转了起来。

许多模模糊糊的念头,都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

灰原初只觉得后悔,后悔提起话剧这件事!

“神父”是一个现象化的存在,与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他也需要遵循规律。而在这些规律之中,最致命的一条就是——一定要避免玉置佑美子“承认”他的存在!

所以玉置佑美子忘记了最关键的部分,将“神父讲述通天塔的故事”自行屏蔽为了“通天塔的故事”。

玉置佑美子一旦记起他来,他立刻就突破之前的限制瞬间来到了玉置佑美子的身边。

……那么,如果玉置佑美子更进一步,亲眼确认了他的存在呢?

会发生什么?灰原初毛骨悚然。

“玉置,闭眼!”他用最大的力气,厉声喊道,同时朝着玉置佑美子冲去。

唯独这一次,玉置佑美子没有听他的话。

仿佛被恐惧支配着,她一边艰难呼吸着,一边却无法控制地,如同机械一般一节一节地仰起自己的脖子,往上望去。

从她的制服短裙下面,开始有鲜血如小河一般汹涌地沿着大腿淌下,转眼浸透鞋袜,在她的脚下飞速形成粘稠的血泊。

几个呼吸的时间,短暂又漫长。最后,玉置佑美子终于与神父对上了视线。

——然后她惨叫起来。

惨叫的声浪激活了脚下的血泊。它如同活体一般翻腾起来,转眼就扭动成了巨大的红色浪墙,将正冲到面前的灰原初重重拍飞了出去。

灰原初如猫一般在空中调整姿态,四脚着地,发现自己竟然飞出了数十米之外。

紧接着,他还没往前,前方的地面却突然爆裂,朝着他砸了过来。

灰原初无奈地再次后退,望向前方正在发生的事——玉置佑美子脚下的血泊还在不停扩大,并且有某样形体巨大的未知物体,正从那里面升起来。

那样物体有着灰色的无机质的表面,充满美感的弧形线条向着中心旋转,像是某种巨大的螺丝,或是现代派雕像,或许是飞船。

庞然大物持续不断地举升,身躯从血泊的平面中不断地气势暴怒地冲出来,撞碎剧场的屋顶,与血泊的边缘一起将剧场的地面如推土机一般的推开,将地砖的碎块如石雨一般向着周围扬起。

灰原初脚下的地面也在崩裂。他看了一眼地面的缝隙,却愣在了那里——从飞速亏大的缝隙中出现的,不是土地,而是无尽的虚空。

在虚空中,或近或远,有数不清个“剧场场景”漂浮在那里。

他急忙又抬起头,发现被庞然大物撞开的屋顶缺口后,所漏出来的同样不是外面的灰雾,而是紫色的虚空。

庞然大物仍然毫不留情地如钻头一般钻入这个空间,一点都不在意会导致它彻底碎裂。

剧场已经从地面到墙体分裂成几个大的部分,开始相互远离。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可能来不及去管玉置佑美子会如何了……最迫近的问题是:这个剧场空间很快就要被撕成无数的碎片,而他自己也将不再有任何落脚之地,落入虚空。

几秒之后,剧场空间终于被彻底撕碎。

随着庞然大物的旋转,剧场建筑的碎块在紫色的虚空中形成了巨大的旋涡。

旋涡继续撕扯着剧场建筑的碎块,它们漫天飞舞,不时互相撞击,粉碎。

灰原初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

即使启动了权能,面对这种状况也无能为力。他只能在权能结束之前,竭力在碎块之间跳跃着,躲避着碰撞。

但权能的时间最终还是到了。灰原初最后还是在一块碎片上停了下来。

只能听天由命,他抓住最后的时间,望向旋涡中心。

那个有着优雅型体的庞然大物,在紫色的虚空中完全展露出了它的样子。

像是某种充满艺术感的花瓶,那个庞大的物体就像是由无数股条拧成的圆柱形“高塔”,并在顶端扩散成伞盖的形状。

玉置佑美子与神父也许还停留在高高的伞盖顶端,但是从现在的位置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它缓缓地自转着,此时终于将背面转了过来,展现在了。

灰原初一时屏住了呼吸。

——它有脸。

是玉置佑美子的脸。

庞大物体的中心,镶嵌着数十米高的玉置佑美子的脸雕。

【警告最终剥离开始】

【警告最终剥离正在进行】

【警告最终剥离正在进行】

【警告最终剥离正在进行】

同时,系统也将前所未有的巨大字体,带着警告意味的闪烁,以走马灯的式样反复刷新在他的视野中。

其实不需要系统的提示。灰原初早就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强烈气息。

他不会搞错的……那肯定是邪灵。

是玉置佑美子被剥离真灵之后,所剩下来的部分。

……当灰原初被震撼住的同时,巨大的震动突然传来。他脚下的这一块碎块终于也与别的碎块相撞了,

还不明所以的时候,灰原初已经被甩飞了下去,朝着紫色的深渊坠落了下去。

失去权能,无能为力,他徒劳地摆动着手臂。

……

——但下一刻,他却砸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碰”的一声,连他自己都听得到撞击地面的响声。

整个身体像是直接砸碎了,剧痛让他差点晕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灰原初的意识才连贯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竟然又变成了剧场天花板。

——可他不是从紫色虚空中坠落下来的吗?

“……你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诧异。

灰原初扭过头去,看见了坐在一旁休息区沙发上的折露葵。

少女一如既往地挺直着腰杆,举着一本手机大小,精致小巧的单手书册进行着阅读,却扭头皱眉盯着他看。

有点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形。

“这是哪里?”灰原初咬着牙,忍着背痛支起上半身来,环顾四周。

很快,他有了结论——他没有回到现实。周围仍然是那个同款的虚假剧场空间。

“第一层。”同时,折露葵回答道。

第042章 灵视 灰原初很高兴见到折露葵。

因为从进入楼梯间后,所发生的超乎常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循环的楼梯,虚假的剧场,杀不死的神父,以及最后破碎的空间。

也许其中任意一件,都能令普通人当场崩溃。

已经异化的情绪结构使得灰原初在每一个当时都冷静地将情势应对过去了。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在心里产生越来越多的问号。

这些问号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堆积在他的心里,令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和“是什么”。

终于,折露葵出现了。

灰原初相信她肯定有答案。

于是他开始主动讲述自己的经历,而折露葵则配合地耐心听着。

一直到讲到在楼梯间里试验循环的这一段的时候,折露葵终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小灰,你有没有意识到——”她抓住灰原初语句之间的空隙,插了进来,“你当时的行为,有些像……”

“像什么?”

“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灰原初觉得有些受伤。

她又摇摇头道:“玉置说的真是没错。”

“她说我什么?”

“说你怎么这么没紧张感——我很好奇,你当时不会真的是在催眠自己只是一只猴子,用这种方法来逃避现实了吧?”

灰原初反击道:“在没有紧张感这一点上,我可还比不上你呢。”

“嗯?那是因为我很明白现状。”

“这正是我缺少的。”灰原初耸肩道,“所以能停止挖苦我,并好好为我解惑吗?葵老师?”

“……好吧。”折露葵算是回到了正题:“所以,你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灰原初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折露葵点点头,总结道:”同一时间,只能看到一个人。要么在上面,要么在下面。”

“不过——”灰原初若有所思道,“我突然想到,如果中间的这道围墙不存在,那我们会看到什么情形?同时能看到两个对方?”

不等折露葵回答,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思路还可以再放飞一个档次:“不。如果没有围墙,那么就类似于一个楼梯围绕着开放式的中庭。那么我往上或者往下,能一览无余地看到所有楼层平台上的无数个玉置?而她也能看到无数个中间平台上的我?”

“更有可能你什么都看不到,这个空间崩溃了。”折露葵答道。

“……”

“如果这栋大楼的楼梯间一开始就没有隔墙,那么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可能呈现出另外一种异状……也就是说,你的观察决定了它的形态。”

灰原初皱了皱眉:“……这和我的认知好像有些矛盾。”

“你的认知是指事物独立于观察之外客观存在?”

“倒不是。”灰原初摇摇头,他也学过测不准原理。但是他意识到折露葵所说的是另外一回事,“在特定条件下,观察的行为本身就会对被观察的对象产生影响,这我知道。但问题如你所说的,那就已经不是影响的问题了,而是变成了因果关系……”

“因为观察本身确实是具有力量的。”折露葵顿了顿,“——这里有个例子。曾经有一个都市传说,说在某个废弃的工厂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废弃的人偶。传说中,人只要与它对上视线,就不可再移开。不然,就会死。”

“都市传说也能拿来当例子吗?”

“但是我亲眼确认了那是真的哦?只要有任何视线‘注视’着那个人偶,哪怕是通过监控器都行,它就不会有任何动作。但一旦失去了对它的注视,那么在工厂范围内的所有活物都会在瞬间被杀死。”

“……”

“我换一个词,你也许会更明白一些‘注视’或者‘观察’这类行为的本质——它也可以叫做,‘灵视’。”

思索片刻之后,灰原初提了一个问题:“‘真灵’的‘灵’吗?”

“对,你的理解是正确的。这里的‘灵’非常狭义,就是指向‘真灵’这一个含义。”

灰原初又想了想,突然皱眉,意识到了折露葵的某种暗示:“——等等,你举例的那个废弃工厂……和我们现在这座通天之塔,是不是有着某种共性?”

“嗯……从本质出发来进行分类的话,它们确实是同类。”

“那么,那个人偶——”

“自然,它其实是邪灵。”

“所以就像这一类的的区域……”

“——‘统治域’。我们一般这么称呼它。”折露葵点头道,“废弃工厂是人偶邪灵的统治域。而这里,是玉置佑美子的统治域。”

她突然露出微笑,放低了声音:“或者说——玉置佑美子,所‘注视’着的地方。”

灰原初一开始还以为折露葵会继续解释。但等了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一次折露葵本来就只打算说这一句话而已。

他忍不住想要问问玉置佑美子现在的情况。

但瞬间,他打了个寒战。

那个念头仿佛一个引子,令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上方,楼板上方,云层上方,无尽的高处,有某个存在正注视着他。

一开始,熟悉的被注视的方式令他想起用魂之蝉试探战士长的经历。

然后,接触过不止一次的邪灵气息又让他想起了融化的川野。

但最后,他还是感知到了某种被稀释到几乎不可分辨的依恋意念,以及熟悉的感觉。

灰原初“认出来了”那个存在:那是紫色的虚空中那那枚巨大的“花”,邪灵化的玉置佑美子。

灰原初恍惚了片刻,从既战栗,又熟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战士长姑且不论。但同为邪灵,玉置佑美子与川野也有着迥然不同的感觉。

川野更多的是疯狂的混沌。而玉置佑美子的注视虽然也充斥着某种毁灭性的情感,同样是无法理解的,却也是有序的——像是岩浆被某条规律束缚着一样,正在以某种条件“运行”。因此,它扫描过来,然后远离,并未特别针对灰原初——哪怕灰原初已经感知到了它。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颤动的灵魂。

他似乎有些明白折露葵的意思了,于是思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玉置的注视塑造了这个统治域?”

“半对半错。”折露葵却摇摇头,“真正正确的说法是——正在与玉置优美子分离的真灵,祂的灵视决定了这个统治域的形态。”

第043章 玉置佑美子的统治域 折露葵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玻璃幕墙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其实根本没什么景色可言,离开建筑物的几十步开始,便是浓密的灰雾。

“按照你的探索,你大概也已经意识到了,对吧?统治域并不真实……它更像是一个敷衍的布景。”折露葵伸出手指点了点玻璃,回头对灰原初道。

灰原初点了点头。最后他的那个空间被玉置佑美子的邪灵之躯扯碎之后,所露出来的后面的紫色虚空,这一幕令他印象深刻。

“但是相对的,这里也有比真实世界更强大的东西。”折露葵继续说道,“这里有着真实世界中不存在的特殊规则……而且,力量强大。”

“比如说……楼梯在循环,就是一种规则?或者必须注视人偶邪灵,也是规则?”灰原初思考道。

没错,从空间上将楼梯连接起来,这绝对称得上“力量强大”了。

与之相比,血肉甚至枪弹所能输出的力量的确不值得一提。

“是的。”

灰原初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理解到了折露葵的意思,“所以……不真实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那不重要?”

“当然不重要了。”折露葵笑了起来,“你记住,统治域的出现是有目的的。它与现实相似只是因为它截取的部分符合它的目的,它不和现实完全一样也只是因为完全一样的耗能不符合它的目的。”

“目的?”灰原初更迷惑了。

“统治域并非正常世界。它是一个——”折露葵停顿了下,思考片刻后,说道,“堡垒。”

“统治域是随着真灵分离的进程而出现的。

“当真灵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必须逃离,挣脱枷锁的时候,祂会将视线投向外界。

“但同时,世界也注意到了祂。

“精神枷锁,血肉监牢已经不可靠了。如果他们可靠,真灵就不会苏醒过来。”

“所以,紧急措施被施行。世界的一部分被调动起来,被加强,被隔离,铸成堡垒,并紧急地加上一道道名为规则的装甲……唯一的目的,就是继续困住苏醒的真灵。”

“明白了吗?统治域与邪灵是一体的,它们是世界对真灵的最终封印。”折露葵最后说道。

灰原初慢慢思考着:“……所以在这个统治域里,循环的楼梯……其实不是针对我们,而是为了不让真灵逃跑用的?”

“是的。”

“也就是说……是我们一边的?”灰原初觉得这个结论有些别扭。

“就群体而言可以这么说,统治域与世界都是人类这一边的。”折露葵淡淡道,“但是就个体而言……如果你违反了规则,别指望统治域会充满人情味地对你网开一面就是了。还记得废弃工厂里,因为移开视线而被拧断脖子的人吗?”

“真是冷酷……”灰原初嘀咕道,“创造这套系统的也不知道是谁。”

“造物主咯。”

“……造物主真的存在?”

“如果神与信使存在,造物主当然可以存在。”

“……好吧,无法反驳。”

灰原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折露葵的解释很详细,他觉得自己总算对这个空间有所了解了。

“那么,我继续了……”接下来,灰原初终于讲到了后来被“神父”追杀,又问出了自己的猜测:“神父也是统治域的一部分么?他也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但折露葵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猜……那是信使的声音。”

“……什么?声音?”

折露葵解释道:“你理解为信使借用了某个实际存在的人的形象,在这个统治域里所形成的化身吧。只不过我们习惯用‘信使的声音’这种叫法罢了。”

灰原初感觉到了巨大的意外:“信使……又是信使?”

“呵,不然,你以为为何好好的人类,会突然被唤醒真灵?又有谁有能力唤醒真灵?”

“不,我是说——”灰原初皱起眉头,“……玉置没被信使的光环照到过吧?”

“在直接干涉之前,信使已经将祂的触须探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折露葵只是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用各种方式。”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实还没来得去细想“玉置佑美子为什么会突然升灵”这件事,而“信使插手了”显然是个有说服力的解释。

但令他震惊的,是折露葵透露出来的两个信息。

——“信使”是某个真正存在的“神”。而不是他本以为的某种以宗教名词命名的现象,概念,或事件。

——以及,信使之灾并非一切的起点,而只是信使的第一次“直接干涉”。在那之前,某场战争已经在这个世界的水面下持续了许久。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刨根问底的时候。

所以灰原初只是收敛了下心思,接下去把自己剩下的经历,包括在玉置佑美子与“神父”直接接触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口气全部讲完,然后问道:“……玉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折露葵听完之后,却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灰原初皱眉道,“我只是含糊地觉得,她应该还有救。”

“嗯,为什么?”

一开始见到系统【最终剥离】的提示的时候,灰原初确实有些惊慌,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理由很简单——任务系统的文本提示并没有刷新。

任务没有结束。一直到现在,任务提示还维持在【4/5】这个阶段。

所以灰原初觉得还有希望。

不过任务的事情没法细说,所以他只能含糊地回答折露葵道:“……直觉。”

折露葵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算了,不管你这结论怎么来的,倒确实是对的。玉置佑美子确实还有一丝希望。”

灰原初精神一振,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很有信心,但得到了折露葵的确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急忙追问道:“所以,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折露葵反问道:“我们在哪里?”

“……统治域?”灰原初皱眉思考着折露葵提问的真正用意,突然灵光一现,环视四周,脱口而出:“——是玉置佑美子的统治域?”

“正确。”折露葵打了个响指,“统治域,就是玉置佑美子的体内。”

“所以——只要统治域还在,就证明真灵还没能离开。玉置佑美子,也就还没落到川野那种地步。”

灰原初听到折露葵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最后这句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044章 折露葵无能为力 “我讲完了。”灰原初长出一口气,然后问道,“你呢?在这段时间里,你这边发生了什么?”

“我?”折露葵扬了扬手中的精致单手书册,“大概一个大章节。”

“……看书?你是说,你只是看了书?”灰原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你甚至没离开过这里一步?没探索过周围?”

“没有,我的体力可是很差的。我可不想像你那样去和杀人狂赛跑,也跑不过。”

“……也就是说,从被吸进统治域以来,你就一直只是坐在这里而已,什么都没做?”

“不,我有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

“等你。”

“……”

折露葵合上了书册,放到了一边,一边继续说道:“在统治域生成的时候,这个剧场里可还有近千名学生和其他的十字军呢。但为什么我在统治域内都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一个人?”

“所以其他人应该不是不见了,只是各自分开了。这个统治域的特性之一,就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独属通天塔。

“而统治域的出现,证明玉置佑美子的状态比较危险……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做不了什么。虽然我有着一箩筐的计划,但以我的体力,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我在等你。

“我可以肯定,只要你还活着,只要玉置佑美子还有一丝自我意识,她肯定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或者把我送到你那里,让我们汇合。既然如此,我只要保存体力蓄养精神,等待就可以了。

“有什么问题吗?”她最后白了一眼灰原初。

“……没,没有。”灰原初被震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会遇到你,是玉置特意把我送过来的?”

“——还用说吗?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们能救她。她还想要得救。”折露葵理所当然地说道。

灰原初默默点头,又松了口气。还想得救,这就好。

“那么,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你那一箩筐计划说来听听?”

折露葵却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在玉置佑美子眼里,这个统治域就是通天之塔的样子?”

“对。”灰原初肯定道。

“而且,你是’坠落‘下来的,对吧?”

“是。”

折露葵继续问道:“刚才,或者现在……你能感受到玉置佑美子的灵视吗?”

灰原初点了点头。

玉置佑美子始终注视着他。

“你没感觉到吗?”灰原初顺口问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在强大灵视的压力下,折露葵却确实没露出什么异样。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哦,和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人不同。我是感觉不到灵视的。”

“什么天赋?”

“精神与肉体天生就与真灵结合不紧密,更容易被剥离。”

“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天生残疾吧???”

“但是如果涉及到这个领域相关的各种事情的话,有这种体质在很多时候会方便许多——那么,你感受到的灵视,来自于什么方位?”

“……也是上方。”

“这就对了。”折露葵终于点头道,“所以,玉置佑美子在我们的上方。接下来我们要爬塔。”

灰原初挠挠头:“啊?在异空间里,上下左右……还这么简单粗暴地管用吗?”

“重要的不是方位,而是‘意象’。”折露葵如同绕口令一般地说道,“若你感觉到她在上方,那么当你主观意识想要去上方的时候,就算异空间里没有上下左右,你也一定能到达她身边。当然,不能自己骗自己。”

“……完全不能理解!”

“好吧,那我换个方式给你解释。”折露葵想了想,最后柔声道,“——听我的,就是上面。乖,听话。”

“你这明明是放弃解释了吧!”

“哼……”折露葵不满又不屑地冷哼一声,抱起肩膀,“玉置佑美子早就把答案都告诉你了,还要我如何解释?如此愚笨……”

灰原初愣了下,很快若有所思地转向坡道,不确定地说道:“你是说玉置所说的话?她看到的是真正的通天塔,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伪装?”

“倒不是伪装,只是我认为——玉置佑美子其实和你从头到尾就根本不在同一层里。”

灰原初认真去思考了,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说道:“……好吧,那么就按照你说的,我们要往上面去。”

“但问题就是我们该如何离开这一层?不论走几次楼梯,都会回到这一层的。”

折露葵说道:“再把你探索这一层的全过程,重新给我说一遍吧,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等灰原初把经过讲过一遍,折露葵沉吟片刻后,问道:“西楼梯间呢?”

灰原初愣了下,发现如果不是折露葵提醒,他还真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新国立剧场的主建筑,从东侧的主入口进入,直接就是从一楼通往二楼的大楼梯。这道大楼梯贯通整个建筑东西向,坡度平缓,还有数个中间休息平台。

不过在大楼梯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一个传统折返式的楼梯间。

其中,主入口旁边的东侧楼梯间,就是灰原初之前经历了循环楼梯以及见到神父的那个楼梯间。

而西侧的楼梯间的位置,则是在二楼中剧场右侧走廊的最深处。

灰原初本想把它放在最后探索。但中途,因为玉置佑美子被空无一人的剧场内部吓坏,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变化,他自然再没机会去查看西楼梯间。

不过,就算没有突发事件,可能当时的他也不敢打开西侧楼梯间吧——因为那时候他还不能肯定西楼梯间里会不会同样有“神父”。

但现在他知道了,“神父”与楼梯间这个场所毫无关系。他只是在追踪着玉置佑美子而已。

“走,过去看看。”折露葵说道,不等灰原初回答就站起身,来走在了前面。

两人走到西楼梯间前,灰原初伸手一推——开了。

西楼梯间也可以进,不是贴图!

楼梯间内的情形与构造也和东侧完全一样。

折露葵转身打了手势,示意灰原初先往下走。

于是灰原初首先朝下走去,没有任何意外地在下完两段楼梯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折露葵的身边。

“那么,这次往上。”折露葵又说道。

于是灰原初直接返身原路返回,重新朝着自己刚才下来的地方又上了上去。

时隔不过数秒,灰原初又再次回到了同一个中间平台。他沿着隔墙向前走过那每次都会回到起点的神奇几步,然后望向上面的楼梯……

——上方平台上并没有折露葵的身影。

循环被打破了。

灰原初稳定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呼吸,然后后退到隔墙后部,朝着下面平台上的折露葵喊道:“有了!”

折露葵倒是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样子,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梯,来到他身边。

然后,两人一同爬上剩下的一半台阶,来到了上一层的应急门前。

对视一眼,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应急门用力推开——然后看着门外的场景,愣住了。

灰原初想过自己会和以前一样回到原地,也做好了突然来到奇怪空间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现在这种结果。

门外,是一楼的门厅入口处。

他们进入西楼梯间,没有陷入循环……却发现自己从东楼梯间离开!

这不是等于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循环中吗?

就在灰原初茫然的时候,折露葵却率先走在了前面。她离开电梯间走入门厅,四下环顾了一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成功了。”

她转回身来,对着还站在楼梯间内的灰原初招招手道:“已经不是刚才那一层了……出来看一眼,你就知道。”

第045章 真正的通天之路 灰原初疑惑地也走了出去。

但踏出门外的第一步,他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异样感。

顺着本能的感觉,他朝着上方望去,然后瞬间呆滞。

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认为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与刚才还是同一层了。因为在两者之间,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区别。

——现在的剧场上方,是天空。

不只是没了天花板,准确的说,原本应该至少有五层高度的剧场建筑,只剩下了一层与二层。两侧墙壁再往上,便直接连接上了灰蓝色的天空。

灰原初愣了下,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向上的楼梯也断了?

他重新退回楼梯间内,向上跑去,然后在下一层的楼层平台门口,又见到了门外剧场中的折露葵。

楼梯并没有中断……或者说,它还是一样循环成没有出口的无穷路了。

折露葵显然早就猜出了他做了什么,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别用常理来判断统治域,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好吧。”灰原初无奈道。

他重新回到剧场内,跟在折露葵开始探索这新出现的一层。

其实除了没了天顶,这里其他东西看起来都还挺正常的。只是——

“有些东西……消失了。”

折露葵抱着肩,皱起眉头朝着门厅外望去。

灰原初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门外的雕塑与水池不见了。它们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地砖。

“不只是这些。在剧场内部,我记得这些位置本来有铭牌,装饰画之类……”折露葵继续扫视四周,若有所思,“对,这里甚至少了一个房间——虽然是打不开的房间。”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灰原初茫然问道。

折露葵想了想,又坦然了起来:“倒也没什么。本来这个统治域的低层就是临摹剧场的伪装。而高层则是真正通天塔的样子……那么往上爬的时候,伪装也在逐渐被剥离,这个现象很合理。”

灰原初点点头,理解了折露葵的意思。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已经走上楼梯,来到了刚才休息的那个中间平台。

灰原初一眼就注意到:那台自动售货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因为折露葵一早的提醒,他对此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边想着“这下如果有些口渴的话可就不好办了”这样的白烂念头,一边视线掠过自动售货机位置旁边的玻璃幕墙……

灰原初的视线猛地重新拉了回来,然后三步并并做两步冲到了幕墙前,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望着外面。

雾已散去,玻璃外面是清澈的蓝天。

然后……几十米外的对面,是另一栋完全相同的剧场建筑。

装饰,外墙,玻璃,灰原一眼就认出了他所熟悉的种种要素。而在他透过对面那栋建筑的玻璃,看清楚了对面那栋大楼的内部结构后,心里更是一紧。

对面那栋建筑不仅是外墙,甚至连楼内结构也与这边完全相同!同样,由两个内层构成的一个大层,有一条贯穿上下两个内层的长长的主楼梯,楼梯中段同样存在着一个休息平台,甚至连平台上的沙发也完全一致。

……不对,灰原初立刻就意识到,并非完全一样,而是完全相反。

正常的剧场建筑中,是一楼门厅在东侧,二楼中剧场休息厅在西侧,大楼梯贯穿着两者,而休息平台的玻璃幕墙朝北。

但在对面那栋建筑里,却是大楼梯从西向东爬升,玻璃幕墙朝南。

对面的建筑,就像这一边在镜中的影像。

不过,灰原初又想到,他与折露葵已经确定了这个统治域的每一“层”在创造的时候,都只是截取了剧场建筑的一二两层作为蓝本而已。那么对面呢?

灰原初继续抬升视线,往对面那剧场镜像的上方望去,然后愣了一下——对面的镜像倒也同样只有一二层,但问题就是在二层上面并没有被直接削顶,而是另一个一层……

无数个一二层反复垒了上去。无限叠加,反复拔高,最后所形成的对面那栋庞大建筑已经不能算什么“剧场”了。而是一栋令灰原初根本看不到顶的摩天大楼。

而且,这栋建筑只有透过玻璃幕墙才可以看见。

灰原初的视野范围有限,再抬头,视线就会被玻璃幕墙的上端挡住,再往上就只能看到这一层的湛蓝天空。

但这个天空上却空无一物,根本不存在那栋摩天大厦。

——“别用常理来判断统治域,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灰原初一边这么告诉自己,视线避开对面那栋大楼,往别的方向看。

没有了迷雾,现在他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了——日光照耀下的是一片广阔的大地。

壮阔的大地上,视野所及之处只有山丘与植被,毫无任何城市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条地平线。

灰原初再朝着远处的大地眺望了几眼,突然感觉到这场景的远近关系不对劲——为什么,这个地平线……它好像有弧线?

虽然看不到自己,但他可以往对面那栋大楼的下方望去。

这一眼,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楼的下部几乎是是无止境地向下延伸去。大楼左右两侧的线条也逐渐收缩,最后几乎接近为三角形的两条边,顶点才在遥远的地面上交汇。

如果从玻璃往外看去,所能得出的就只有一个结论——他们现在,正身处离地不知道多少千米的高空。

这栋大楼,有几千米高?也许远远望去,它就像一根连接在天地之间的细线?灰原初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场景。

而且,如果说对面那栋真的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的镜像的话……灰原初突然产生了某个联想。

折露葵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他的身边,同样凝视着玻璃映射出的奇异映像。

“……看那边。”她轻轻说道,伸手指向某处。

那是对面那栋建筑,但不是与这边对应的同一个大层,而是低一个大层,同样的位置,中间休息区一旁的玻璃……

灰原初的视线凝固了。

他看到了——在那片玻璃后面,沙发上,静静地躺着折露葵留在刚才那一层的小巧书册。

……怎么回事?

灰原初的脑中有些混乱。

面对对面那栋大楼,他的第一念头是那是这边的镜像。但如果是镜像的话,却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只看到了大楼的镜像,没看到自己的镜像。

但如果对面不是镜像的话,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解释,似乎是……他们,就是从对面过来的?

折露葵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从她的侧脸上,看不到任何紧张或者震惊的神色,反而是有分好奇几分欣赏,竟有些像是在看着赏玩某种古董:“……只有这样的统治域形态,才配得上通天塔这个名字吧。”

但下一刻,她好像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毫不留恋,一眼也没有多看地转过身,向着楼梯上方走去:“走吧。”

灰原初急忙问道:“去哪儿?”

“玉置佑美子已经说过了,这条楼梯就是通天之塔的坡道。”折露葵不紧不慢,边走边说道,“问题在于:真正的坡道是一条螺旋上升之路,或者说,正因为它是没有尽头的,所以才可以上升。而剧场主楼梯,却有着起点与终点……所以只会永远停在二楼。”

“它缺少一个关键。”

“……但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不是么?西楼梯间,就是那个关键。它将这条剧场主楼梯的起点与终点首尾相连起来了,补全了主楼梯的缺陷,使其成为了——”

折露葵在楼梯上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指了指上面,“真正的通天之路。”

第046章 比掌权者更强 ——从门厅出发,沿着大楼梯缓坡来到剧场二层。

——进入走廊尽头的西楼梯间,在楼梯间里上一层楼。

——离开西楼梯间,会发现已经来到新一层“通天之塔”的门厅入口处。

在又一次验证了这一流程的正确性后,灰原初与折露葵的爬塔之旅正式开始。

不过即使自信如折露葵,也说不清楚通天塔到底有多少层。

当然,她的原话是——“通天之塔既然并非实际存在之物,那么它怎么可能有固定的层数”。

但她同时也自信满满地表示爬塔之旅“不会太久”。因为他们主观意识上已经确信了“塔就在那里”,而不是对自己的前路“一片茫然,一无所知“的状态。

事情的发展好像也正如折露葵所言。似乎一旦找到了正确的“往上”的方式,“通天之塔”的楼层真的就发生了非常频繁快速的变化。

空间变得逐渐广袤。一开始,两座楼梯间之间的距离与剧场一致,也就是几十米。但很快,这个距离被延伸到上百米,几百米,近千米……

灰原初所熟悉的现代化的物体也开始一件件地消失。

在上到仅仅十层后,每一层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剧场的痕迹。不要说各种物件,甚至连楼层自身的建筑结构如围墙与楼梯都已消失。

整个楼层,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斜坡。

斜坡是一整条行道,铺设着表面粗糙未经打磨的花岗岩的行道。左侧是一睹直上云霄,消失在天空尽头的墙壁,似乎正是通天之塔的主体。

而行道右侧是生长着野花的肥沃黑土,仿佛一座花园。

花园的外侧,就是天空了。

玻璃幕墙消失之后,灰原初也无法再观察的到“对面”的通天之塔了。

他现在只能走到花园边缘,往下俯瞰越来越远的地面。

这时候再一回头,却看见身边茂盛的野花,总是难免想起“巴比伦空中花园”这个概念。

东西两个楼梯间最后也彻底失去了现代化的风格,变成了两座内部有着螺旋式斜坡楼梯的神庙,这也是露天的楼层平台上唯二的两座有屋顶的建筑物。

之后,玉置佑美子的梦里所提到过的细节也很快开始一个个出现。灰原初与折露葵都将玉置佑美子的梦记得很清楚,很容易就将这些细节与旅途的进程换算了出来。

二十层,他们看见了拉车工在塔上建造起来的镇子,从塔边沿延伸出空中花田蔬菜田,那其实是在刚刚启程不到十分之一路程的地方。

三十层,整个楼层笼罩在云雾带中,湿润潮湿看不到太阳,那是在大约五分之一路程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灰原初与折露葵开始意识到:在这里不止空间,时间也发生异变。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自身的感官上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也爬了足足四十层塔。但是,竟然既不感觉到饿与渴,也不觉得累。

“看起来……在这个统治域里,施加于我们身体上的时间刻度好像被拉长了,但不影响精神。”折露葵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给灰门看,“这是我之前在剧场里的擦伤。”

伤痕竟然还未彻底凝血。

“所以可以认为,实际时间只过了几分钟?”灰原初细看那新鲜的伤口,感觉它像是刚刚才破的。

“是的,这是个好消息。不用担心我们的身体了,寿命实际上也没有消耗。”

所以,可能是新陈代谢尺度也被时间尺度放慢等关系,甚至面对大风,寒冷,暴晒等状况,两人的身体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既然身体感觉不到疲惫,两人干脆放弃了休息,持续地穿过一层层的花园与土地。

四十层,与太阳和月亮的轨道平齐,夜晚能看清楚月亮坑坑洼洼的表面,白天则被太阳灼烤,仿佛自己都要燃烧起来,那是大约一半路程的地方。

五十层,太阳开始从脚底下射上来,周围是无数流星乱窜的后花园,这是接近最后四分之一路程的地方。

六十层,他们终于到达了“稀薄之层”。这里不再有大气,日月,星星的干扰,天空也不再为太阳所照耀,而是呈现一种宇宙空间的深黑色。

而最明显的是,高塔正上方那枚庞然大物终于已经到了可以清晰看到的距离。

那就是“天堂地窖”,覆盖整个世界的庞大青色穹顶。

但是在这座高塔正对着的位置,穹顶上出现了玉置佑美子的脸雕。

灰原初这才意识到,他之前所看到的庞大的邪灵之躯仍然不是全部。她真正的形态,就是包裹住这个世界的穹顶。

最后几层,玉置佑美子的脸雕飞快地从橘子大小变成篮球大小,再到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幕。

灰原初与折露葵却都默契地尽量不去看她,唯恐引来不必要的注视。

第六十五层,在满地酒瓶却空无一人的宴会场所前,折露葵停下脚步,决定休息。

“宴会场景,开凿前夜。”她淡淡说道,“下层是六十六层,是个好数字……肯定是最后一层了。”

灰原初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灵视,也同意了这个说法。

“那么,最后再确认一下作战计划。”折露葵郑重道。

“我们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进入六十六层,我会立刻呼叫支援。”

“呼叫生效需要三十秒,支援到达需要再过一分钟。”

“所以你的任务……最差的情况,保证我活过三十秒。最好的情况,让我们两个一起活过一分半。”

“没有别的问题了吧?”

灰原初摇摇头。

这个作战计划,是一路上经过两人多次讨论之后的结果。

它最简单,也最有效。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一定管用而已。

折露葵说得很清楚:他们的敌人不是玉置佑美子。邪灵化的她目前看来只具备维护统治域规则的能力,并不能进行其他类型的主动干涉。

“神父”也是同样的情况。身为信使化身,“神父”其实只能影响到玉置佑美子。

折露葵提出的真正敌人,是灰原有些意想不到的——战士长。

折露葵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有四成的可能性,战士长也解开了这个统治域的谜题,比我们更早到达塔顶。而只要他到达了那里,他肯定会选择守卫‘神父’,直到‘神父’解开这个统治域,将真灵彻底释放。”

“还有五成可能……现在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总之,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你与他正面对抗过,你应该能体会——防御战的战士长有多强。

“但是,我呼叫支援这件事,会令攻守互换,逼迫他不得不反手对我们进攻。

“如果他进攻的是你,我相信你毫无压力……但如果目标变成了我,那我实在没什么信心。”折露葵说着,瞥了灰原初一眼,“事先申明,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比起单纯的一对一,防卫战更看重战斗经验。”

灰原初也明白自己的短板。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一个将能力奢侈地滥用的普通学生罢了。

所以灰原初没争辩,只是确认道:“那么,在我们的支援里,有足以对付战士长的掌权者?”

“没有。”

“……呃?”

“但是有火力覆盖。”

“…………啥玩意??”

“因为种种原因,来支援的没有掌权者,只有MTF。”折露葵很快意识到灰原初需要解释,“或者说……是一队火力强大的普通人战士。”

“……”

“——但是,相信我。”折露葵表情认真,并未在开玩笑,“足够强的火力,足够大的覆盖,比掌权者好用多了。”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一时之间,灰原初满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第047章 顶层作战 塔顶。

走出神庙,灰原初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不再有任何隔阂之感的直接压迫感。

他不自觉地朝上方望去。

从六十层起就变得清晰可见的青色穹顶,“天堂地窖”,在真正近在咫尺之处反而看不到了。

因为正对塔顶的是玉置佑美子巨大邪灵体的脸雕。

那枚近千米宽度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灰原初甚至无法看见整张脸。在他们上方的,是巨大圆盘一样的玉置佑美子的眼球。

比广场更辽阔的虹膜中央,深邃的瞳孔如同倒立的深渊。

而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有灰色的枝干如同榕树的根须,拧成一股倒悬下来。

这才是灰原初在原来的空间崩溃的时候,所见到的那个邪灵体的形象。这道形象在当时的灰原初看来已经庞大无比,但它的真正作用却只是作为“核心”。

玉置佑美子邪灵体的真正形态——是那道与天之穹顶融合的脸雕

与之相比,上百米长的核心邪灵体只显得相当的渺小。

邪灵体垂下的部分在靠近地面一两米处,再次如花朵一般绽开。

从绽开的花心位置,终于出现了玉置佑美子的身影。她的下半身仍埋在花心之中,倒垂这上半身,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玉置佑美子的正下方,还有两个身影。

那道背对着灰原初与折露葵的背影是“神父”。他站立在那里,背着手,仿佛正欣赏面前的玉置佑美子。

而在神父前方,盘腿坐在那里,正对着灰原初与折露葵的,正是战士长。

灰原初有些惊讶于战士长现在的状态——这个男人现在整个右半边身子如同焦炭,无数裂缝下是鲜红的血肉。

折露葵告诉过他,在统治域生成前的战斗中,他们已经重创了战士长。但灰原初一开始没想到战士长的伤竟然如此严重,这是换在常人身上早就休克过去的伤势,

然而,战士长却正盘腿坐在神庙前方闭目冥想,看起来十分平静。

单纯的毅力?还是……果然他也早就在某个方面不算人类了?

灰原初再次确认了眼战士长的伤势,突然有些遗憾……遗憾统治域里时间流速不正常,拖慢了他们的生理速率。要是在正常的时间流速下,战士长这伤势肯定拖不下去,搞不好自己就死掉了。

战士长感应到了两人的到来,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没有废话,他直接举起枪与刀,迈出步子,然后越来越快,转眼便迎向灰原初,狂奔了过来。

战士长一边狂奔,一边大笑着,焦炭一般的右半身在剧烈动作下迅速龟裂出数不清的大小裂痕,涌出鲜血、但这个男人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动作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灰原初心中一凛,知道再也不能轻视这个敌人。他同样启动权能,打开魂之禅,然后同样迎了上去。

在他身后,折露葵也开始旁若无人地闭上眼睛,快速地咏唱着什么。

接近到将折露葵纳入射程,战士长毫不犹豫,率先抬手开枪。

——“砰”。

沉重枪声响起,灰原初同时开始抬起手臂。

零点三秒后,子弹接近灰原初的心口。而在极限血肉的驱使之下,灰原初的抬手的速度竟能跟上了子弹的速度,也已经将手举到了子弹跟前。

他当然并不打算赤手空拳去接触子弹——在他的手背上,早就绑上了一小块折露葵给予的特殊防弹甲片。

一瞬间,子弹头已经接触到了甲片的表面。

灰原初的手腕一开始就微微侧着,使得甲片呈现一个倾斜角度;专为贴身保护要害部分设计的轻薄的陶瓷片本就具有一个漂亮的弧度;最后再加上表面涂层减少了大部分的摩擦系数……

在灰原初的极限速度的思维中,他能清楚地看到子弹头开始缓缓转向,调整方向,轴线向上——

但是,还不够。

就算子弹以现在的角度从甲片表面滑过,上升后的轨迹还是会射向他的眉心。

血肉再次轰然爆燃,瞬间涌出不讲道理的力量。灰原初的手臂的摆动二次加速,子弹被装甲片猛地向上磕飞。

——“砰”。

下一刻,他伸出另一只手掌,拍开打算从他的耳边掠过,飞向折露葵的第二颗子弹。

然后,灰原初终于接近到了战士长的身侧。

接下来,就不用费力去磕飞高速子弹了。

灰原初使出了刚才百分之一的力量,以十分之一的速度,抬肘撞向了战士长的手肘。

——“砰”。

第三声枪响的同时,战士长持枪的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向左荡开,远远看去像是他故意不着边的对方开了一枪一般。

面露狼狈,战士长往后跳出一步。

灰原初立刻紧紧跟上。

然而他却并不主动进攻,只是持续紧贴着战士长。

战士长或是瞄准远处的折露葵开枪,或是近身挥刀想要逼退灰原初,或是故意放灰原初接近之后企图抵近射击。

但不论他采取怎样的战术,灰原初的应对却单调至极——在战士长扣下扳机或挥刀的前一刻,利用绝对的反应速度抢先一步,架住他的手腕。

——这是最低程度的格挡,唯一的成果便是令战士长子弹射偏,长刀挥不下去。

接下来的数十秒内,枪声又响了几次。但每一次子弹都射向了无人的旷野。而明明是近身搏斗,黑色刀刃却怎么也舞动不起来,双方都丝毫没有受伤。

灰原初并不追求打倒战士长,只是坚持地用这种方式持续干扰着他。

根据他与折露葵之前的讨论,战士长所拥有的权能类似于某种预知,但是界限也十分明显——只能预判“因事件”,而不能判断“一次衍生事件”,更不用说“二次衍生”。

简单来说,如果灰原初对战士长进攻,那么他的攻击便是“因事件”。

但如果是战士长主攻,那么他的进攻就才是“因事件”,灰原初的由此采取的行动则是“一次衍生事件”。于是,战士长将无法预判灰原初的行动。

这就是战士长在防御战下诡异地不可战胜,但在进攻的时候依然是个老练战士,却好像“少了点什么”的根本原因。

“战术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通过战略来化解。既然对方擅长防守,那么只要将对方拖入必须进攻的节奏就可以了。”

现场应对游刃有余,灰原初甚至能够分出心思,回想起当时折露葵说这句话时候,脸上那副一副心不在焉,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神情……

可惜,折露葵也早就说过,他们无法将这个形势持续地拖延下去。

终于,

折露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浅间。”

“赤城。”

灰原初却没放下心,反而绷紧了心弦。

折露葵发声,意味着支援通信已经完毕,对她的保护已经完美达成了目的。再等一分钟,支援就会到达。

但是折露葵所说的约定好的暗语,却传递着一个坏消息。根据折露葵从通信中得到的信息,玉置佑美子的状况很不好。若再不对信使之声,也就是“神父”进行任何干扰,玉置佑美子的真灵就会被彻底分离并带走了。

一分钟后的支援已经晚了。

防守很好……但他与折露葵现在不得不开始进攻了。

在魂之蝉的视野中,折露葵已经停止了咏唱,正脸色严峻地取出自己的手枪,打开保险。

第048章 蜗牛公主灰马骑士 灰原初头一次主动向前冲去。

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战士长始终沉默着继续尝试着无果的攻势,并未露出什么焦急的神态。

而在此时,他也抬起视线,刚好与灰原初对上。片刻的凝滞后,他的枪口开始缓慢地转向,似乎要指向灰原初——

然后他突然往左跳出一步,刚好让出了一个身位。

而比他的动作还稍微慢一些的,“砰”,一声比战士长的枪声微小许多的枪声,这时候才从灰原初背后响起。

是折露葵的援护射击。

灰原初放弃了任何防守的姿态,直接往战士长让出的位置插入了进去。

在两人交错的那一瞬间,灰原初的视线紧紧锁着战士长。

因为仓促闪避的关系,战士长似乎已经失去了平衡。但是就在身体一边向左边倒去的同时,战士长的枪口却还是稳定而精准地指向了灰原初的面门,而且手指也已经按在了扳机上,正在微微压下、只要再压下去半公分——

两人错身而过,灰原初一下子冲到了战士长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才那最后的一瞬间,灰原初看到的是战士长那焦黑的半张脸露出似乎有些愁苦的表情,随后松开了扳机。

灰原初轻轻呼出一口气。

——果然,就如折露葵所预测的一模一样,战士长的身上存在某个矛盾。

战士长是个杀人狂,是个甚至能因为杀人而感应到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的变态……所以,在激烈的战斗中,他反而不敢随便杀人。

否则,极致的快感反而会让他进入完全与外界失联,无法防备任何状况的状态。

当然,这种的小伎俩也就只有在这样急速的攻防转换之下使用上一次。作为突然袭击,战士长刚才没反应过来。但是如果再使用一次,战士长会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好不犹豫地开枪打断他的腿。

反正真正刺激的是生死交替的那一刻。越是短暂,便越是绚烂,如同烟火。

而对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慢慢死去的人,战士长毫无兴致。

抓住这唯一的一次机会,灰原初不再回头,只是将自身速度提到最高,向着前方的神父与玉置佑美子冲去。

魂之蝉的视野中,战士长经过了短暂的错愕,然后很快作出了决断。

他并未执拗地继续追击,而是彻底放弃了灰原初,干脆地转身对着折露葵开了枪。

枪声响过之后,子弹突然在折露葵面前十米处的空中现出了身形。

它的方向已经完全被扭曲,不再指向折露葵,而是正沿着一条弧形的轨道,以肉眼可见的慢速,缓缓飞向折露葵的右侧。

折露葵平静地站在原地,某种螺旋线从她的脚下展开,覆盖着十米半径内的地面。

她的手心上托着一只小小的戒指盒。

开启的盒子中却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一枚奇异的蜗牛标本。

蜗牛壳上,与地面上相似的螺旋线正亮着微光。

望着这一幕,战士长似乎犹豫了片刻,又连开了了两枪。

两发子弹很快出现在了第一发子弹的身后不远处。三发黑色的子弹排成队列,沿着地面上的螺旋线缓慢地爬动着,远远看去就像一小队工蚁。

战士长放下枪来,拔出刀,向前冲出两步。

但就在踏上螺旋线的那一刻,他愕然发现自己也同样在不知何时转换了方向,变成沿着螺旋线的轨迹,面向折露葵右侧。

而且,似乎不论跑出多少步,都在原地。

战士长停下了脚步,对这种状况陷入了沉思之中。

趁着这几秒,灰原初已经冲到了玉置佑美子与神父面前。

“信使现在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

“所以,其实‘神父’能直接影响的只有玉置佑美子,而对其他人来说都只是一道虚无的泡影。”

“也就是说,不要被他唬住,冲上去!他根本就接触不到你!”

灰原初牢牢记住了折露葵所说的话,一头撞向了“神父”。

在相撞前的最后一刻,神父转身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他果然主动化为虚影,消失了。

灰原初收住脚步,停在了玉置佑美子面前。

“不用去管神父,你的重点在玉置佑美子身上。”

“……好吧,在缺少装备的情况下,其实对玉置佑美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一件事还可以尝试下,所谓死马当活马医。”

“精神与肉体,都是真灵的狱卒。所以增强这两者的力量一定会有效。虽然当场逆转并不可能,但只要能延长与真灵的拉锯时间,坚持到救援队到到达就也是我们赢。”

“具体怎么做?不知道,你去想吧。毕竟她最信任你,不是吗?”

“或许……你可以试试王子唤醒睡美人的方法?”

回忆完露葵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灰原初无奈地走上前去,首先尝试着握住了玉置佑美子垂下的手。

很遗憾,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至少玉置佑美子的手心还有体温,让灰原初有些安心。

……难道真要吻醒睡美人?但是同样是肌肤接触,与握手又有多大区别呢?灰原初想起折露葵最后那句似乎像是开玩笑的话,觉得有些无稽。

但折露葵的话即使看上去是玩笑,也往往蕴含深意。

灰原初盯着玉置佑美子的嘴唇,无奈地想道。

他已经没多少犹豫的时间了。

战士长那边已经再次放弃了折露葵,重新把目标转换为灰原初。

可能是不想误伤玉置佑美子,他毫无举枪的打算,只是握着刀闷头朝这边冲了过来。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缓缓凑近玉置佑美子的脸。

但在此时,倒垂着的玉置佑美子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灰原初猝不及防,一时完全无法决定到底是该退后,还是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吻下去。

玉置佑美子却笑了。

然后,她伸手主动抱住了灰原初脑袋,轻轻将他拉近。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跟近了两步。

玉置佑美子的手松开了他的脑袋,转而抱住了他的上身。

……但奇怪的是,并非那种两只手臂从他的肋下穿过的正常抱法,而是环在了他的双臂外侧。

接下来,玉置佑美子的双臂轻轻用力,将灰原初彻底拥入怀中。

灰原初正愕然着,却发现就在这种两人已经贴近到零距离的情况下,玉置佑美子的双臂却还在继续用力。

环住灰原初上身的两只手臂逐渐绞紧,绞紧。玉置佑美子的手肘与手腕的关节都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不堪重负,手臂上的力量却只见越来越大。

她的手臂如同绞刑一般收紧着,仿佛要将他的口鼻都深深埋进她肋骨内侧,不给他任何一点吸入空气的空间。

第049章 灰原初之死 暂时的窒息不是什么问题。灰原初不解的是:玉置佑美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但紧接着,战士长坚硬冰冷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腰上。

同时在耳边响起来的,还有战士长那兴奋而沉重的呼吸声。

灰原初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神父”与战士长的联合。

刚才“神父”的虚化,并非畏惧而退避,而是在碰到他的前一刻主动回到了玉置佑美子的精神内。

神父只能影响玉置佑美子,无法影响灰原初——所以祂控制了玉置佑美子的身体,缠住了他。

所以刚才战士长奔过来的时候并未举枪,也并不是为了防止误伤玉置佑美子。灰原初清楚自己的血肉之躯无法挡枪弹,但战士长不确定,所以他选择抵近射击。

魂之蝉的视野中,战士长将要扣下扳机。

不过,即便如此,这对灰原初来说也不是什么绝境。

神父不计损耗地驱使着玉置佑美子的身体,缠绕的力度远超常人。但这对于血肉权能所能驱动的极限力量来说,仍然不值一提。

灰原初仍然只需要立刻挣脱,然后在战士长的子弹射出之前躲开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很简单,对他来说根本——

灰原初突然惊醒,停止发力。

玉置佑美子的缠绕就像是绳结。

温柔地一点点解开,完全不伤到玉置佑美子的方式是有的。但战士长的手指已经开始扣动了,所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他似乎只能像亚历山大一样,用最暴力的方式直接将整个绳结摧毁……

但是,玉置佑美子的身体就是那个绳结。

她会死。

就算真灵被留下,精神被拯救……但失去了肉体的她,还是会死。

事情很简单。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杀死玉置也无所——

在这一刻,灰原初立刻打断了自己朝这个方向继续下去的思考。

但念头并不会马上消失。

血肉权能加速了思维,极致加速的思维产生了仿若世界的心相。

当极端专注于审视自己内心的时候,灰原初发现自己身处在了自己的心相世界之中。

这个世界很小,这一刻的形态是一间空无一人的足球场。在灰色的天空下,灰原初站在草皮的中心,面前有一台带撑脚老式电视机。

屏幕上,代表念头的无数相同的句子在不同地滚动着。

“让玉置佑美子去死。”

“让玉置佑美子去死。”

“让玉置佑美子去死。”

灰原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滚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灰原初的无动于衷,一瞬间过后,所有的文字又被刷新成了另外一句话。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看着这些确实由自己产生出来的这些念头,灰原初心想:原来自己好普通啊。

他哼着歌,向着电视机伸出手去。

动作停顿了片刻——因为他发现电视机上根本没有关闭的电源键。

于是,他把电视机切换到了一个空的频道,又在心相世界中为自己化出了一只凳子。

然后他坐了下来,然后就这么面对着一台屏幕上显示着嘶嘶作响雪花的电视机,静静地呆了一段时间。

……

直到他被现实世界中,零点几秒之后,战士长的扣下的扳机所惊醒。

子弹出膛,直接钻入灰原初腰间的皮下。

魂之蝉与血肉权能的双重加持之下,灰原初被迫清晰地了解着接下来在他的身体上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子弹挤开后腰的脂肪层,钻入肌肉,旋转着撕裂肌肉。然后进入腹腔。内脏瞬间被传递出来的巨大动能捣烂,脊髓像是挨了一锤瞬间折断,和已经稀烂的内脏一同化为高压的浆体,从腹部前方皮层的最薄弱炸开,放射状喷射出去……

在真实世界中,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只是一瞬。

但在灰原初的意识中,整个过程却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石磨,从后背开始,将他的整个腹部一点点研磨殆尽。

而他,只能任凭这一切发生。

灰原初唯一庆幸的是,他提前一步关闭了痛觉。

可来自于无数个神经末梢的“永久失联”的信号,还是灌满了整个脑海。

脑海中“满溢”的信号组合起来,却在灰原初的意识中却化为了一个巨大而深邃的黑洞,以巨大的力量开始拉扯灰原初的意识,想要将他吸入进去。

随着物理世界中躯体残渣的喷射,灰原初觉得自己的意识确实也在无法控制地一点点朝着那个黑洞移动了过去。

他突然意识到——那就是死亡。

在这个时候,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川野直树。

——我未曾谋面的朋友啊,我很高兴我能够帮助到你。但是现在,有有谁能够来帮助我呢?

灰原初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用逐渐灰暗下去的视野,努力想要再看一眼周围——

不远处,是他的腿和内脏碎片。

战士长瘫坐在其中,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触发,已经进入了短暂的失神的状态,无意识地弯起的嘴角流下唾液,身体时不时地抽动着。

“神父”的身影再次出现了,他站在战士长的身边,背着手,笑意盈盈地望过来,却依然不发一言。

而在更远的地方,折露葵仍然站在那里,脚下是正在黯淡下去的的螺旋线。她望向这边,面色黯然。

……嗯?

“神父”已经离开玉置佑美子的身体了。

那么现在还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的那个温暖的掌心……又是谁?

是玉置佑美子?

似乎是。在现实中,玉置佑美子虽然仍然昏迷着,但倒吊着的少女却依然抓紧着他的手,不肯放松。

……但又好像不对。灰原初觉得自己那已经孱弱到快要消失的意识,好像看到了另一只手。

那是在意识层中出现的手。

比玉置佑美子更为白皙,瘦弱。从手臂到手背,肌肤上预埋着各种接口,插满导管与电缆。

灰原初没由来地肯定:那不是玉置佑美子,不是折露葵,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人。

……这是谁?

【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程 5/5】

【“通天之塔”统治域的出口即将打开。】

【在信使的接引之下,真灵升天的时刻已至。】

【阻止这一切,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对。“可能”与“不可能”只是世界万物之一。而万物,都在造物主的手中。】

任务提示再次刷新。

哪怕灰原初的视野早就被死亡吞噬掉了大半,但这些任务提示,竟然仍然稳稳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毫不在乎地跨过边界,烙印在属于死亡那边的黑暗背景上。

【权能:造物主,已满足使用条件。】

【是否使用?】

……

“——是。”

第050章 死是电影院 当灰原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座电影院中。

沙发舒适,他窝在其中,喝着可乐,舒服得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剧场正在放映之中,关闭了灯光,周围一片黑暗,甚至看不到坐在灰原初身边的人。

但灰原初知道她在,因为她始终握着他的手。

前方的大屏幕上,正在放映的故事,是属于一名年幼小女孩的经历。

【从前,有个孩子。】

【她出生自一个非常虔诚的信徒家庭。】

灰原初立刻就确定了,那个小女孩就是玉置佑美子,这是玉置佑美子的故事。

屏幕上的小女孩不仅有着与玉置佑美子相似的容貌,家庭背景也完全符合灰原初所知。

【虽然父母给了小女孩在成年后选择信仰的权力,但小女孩一直就是一个很虔诚的小家伙。】

【她虔诚的理由其实很纯粹:母亲告诉他,光之渊里的一切都来自于神,都是由最纯净的光构成的。

——那么天堂岂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神,岂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小女孩对光,是最为纯洁的憧憬。

某一天,作为虔诚信徒的母亲终于做好了所有准备,要和父亲一起完成一生的愿望——去地球的另一边的圣地朝圣。

她没打算带上小女孩。因为她觉得这样神圣又唯一的体验,是需要留给孩子自己去体验的珍宝。

在出发前,父母将小女孩托付给了一名认识不久的神父。

这是一位能很快获得他人信任的怪人。

小女孩的父亲曾满含尊敬地这样评价他:“他看上去比老人都苍老,又比年轻人都年轻。他比任何年轻人更赤忱,又比任何老人更睿智。

神父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名字,也不喜欢别人称呼他职务。】

【他更喜欢自称为——“园丁”。】

在“园丁”的正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灰原初先是震惊,继而恍然大悟。

对于园丁的样貌,灰原初也同样十分熟悉——这个一脸平凡的神父,不正是一直追杀着他们的“神父”吗?

但是再仔细看看,他又觉得并不对劲。玉置父亲如诗一般的评价十分贴切:园丁的气质就是那样的独一无二。“神父”虽然有着与他相同的容貌,却根本是另一个人。

然后他才想起来:折露葵说过,“神父”是信使的化身。但是祂借用了已经存在的形象。

……原来如此。“神父”只是借用了园丁的形象,祂与园丁并非同一人。

但是,为什么选了园丁?

带着疑问,灰原初继续看了下去。

【园丁与小女孩处的很好,因为园丁很擅长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其中,小女孩最喜欢的故事叫做“巴别塔”。

“——那时,因最初信使的血,天下人都将要醒来了。”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我们从这座塔离开这里,回到天上的深渊。我们离开后,这座塔也矗立在大地上,向远处宣扬着父神的名,免得其他兄弟姐妹分散在全地上。’”

“掌权者们的王,那位恶魔造物主降临了,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恶魔造物主说:‘看哪!他们的心一致向着天上,向着光,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心向,令他们彼此冲突。’”

“于是,恶魔造物主令塔的旁边多出了一座相同的塔;人们就为了到底先把哪座塔建造到通天争吵起来,却停工不造那塔了。”

“因为恶魔造物主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心向,使众人最终重新分散回全地上,所以那两座塔名叫做巴别。”

虽然很喜欢这个故事,但小女孩有一个问题:“……神在哪里?”

神不是爱着大家的吗?那么当大家努力要前往天堂的话时候,祂在哪?当邪恶的造物主施展阴谋的时候,祂在哪?

“说得好。”园丁点点头道。“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追求拯救,但是父神祂……到底是无力拯救这个世界,还是不愿意拯救这个世界?”

“如果是前者,那么传教将毫无意义。如果是后者,那么醒悟就毫无意义。”

他又露出某种沧桑的微笑:“……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另一个巴别塔的故事。”

“虽然恶魔造物主使出种种手段来捣乱,但是醒悟的人们团结一致又坚不可摧。他们终于将巴别塔在示拿建成了。”

“因为它直达天顶,所以人们又叫它通天之塔。”

“但是,人们还是到不了天堂。因为所谓的天顶,竟然一整片花岗岩。人们猜想,那是‘天堂地窖的底部’。”

“于是,全世界的人们再次被动员了起来。尤其是矿工,有着开采花岗岩经验的采石匠们。从埃及到以拦,整个平原上最好的矿工被集中起来,被送到塔下。然后矿工们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爬塔之旅……”】

【小女孩比之前更喜欢这个故事了。因为在爬塔的过程中,矿工们遇到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其中矿工捡到了一枚撞到塔上而晕过去的流星,并将它饲养了几个月的那一段故事,尤其令她憧憬。】

灰原初也逐渐沉浸了进去,因为他刚刚经历了相同旅程。

园丁的口才很好。虽然那些塔上那些奇观景象其实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但在园丁口中竟然也能还原个七八成。

而有着亲身经历的灰原初,则在每听到每一件趣事时自然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震撼画面,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在旅途中,矿工们因为太过无聊,所以相互争论起来。】

【一些人愤恨:为什么父神见他们吃苦,却不来接引他们?另一些人则怀疑,认为天堂地窖只是一个陷阱,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有成功的希望,那么恶魔造物主早就让这座塔倒塌了。最后一些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前两派争吵——看哪,这不就是巴别塔故事的重现?这不就是恶魔造物主在背后挑拨的实证?恶魔造物主怕了,他们这一次一定能够到达天堂!”

“几年的旅程,然后是几个月的开凿工作。终于,凿通的那一天到了……然而,果然,从缺口里灌下来的是滔天的大水。”

“矿工首领知道自己往下逃不过水流淹没通道的速度,而水门又堵在下面,所以他毫无生路。他决定往上游泳,想在临死前看一眼真正的天国。”

“他真是个幸运的人。他真的成功了。在被淹死,他离开了水面进入了一个洞窟,又离开洞窟看到了光。”

“……你猜,他在河水的上面,洞窟的外面看到了什么?”

“——示拿。他回到了示拿。天堂地窖的上方,是示拿地下的暗河。”

“矿工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恶魔造物主不阻止他们,是因为恶魔造物主早就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去不了天堂。恶魔造物主封闭了这个世界,将天顶与地底接起来打成了一个死结。所以人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这个世界的框架内打转,从这头,到那头。”

“而父神呢?祂既然身处封闭的世界之外,那么祂当然什么都不知道,祂也不会拯救我们。”

“——你也该明白了吧?你的问题毫无意义。你们的醒悟毫无意义。作为世界的污泥,世界的一部分,又如何能逃离逃离到世界之外呢?不论你怎么挣扎,你都只在世界中循环罢了。”

“留在这里的话,没有谁能获得拯救。因为世界作为框架,身为世界一部分的你是逃离不了的。”园丁慢慢说出了最终的答案,“想要获得拯救,只有一个办法……将这个世界本身,毁掉吧。”

小女孩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园丁的话了。她眼神懵懂地尽力去理解着。

“看你的眼神。你不相信,对吧?那么,去试试看吧。去试试看当这座通天塔直达天顶,甚至到达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你会发现的,你到不了天国。你只会到达另一个示拿。你,会回到原地。”园丁看着小女孩,微笑着,右手突然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红色的宝石,握在掌心。】

【然后,他左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肩膀,右手闪电般地插进了她的腹中。】

第051章 灰原君拒绝遗言 画面惊悚——但其实并不血腥。园丁的手整个没入小女孩的腹部,但却像是一个虚影与另一个虚影重叠。交界线平滑无比,没有破口,没有出血,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出现任何褶皱。

【可是,小女孩还是痛苦得哭喊了出来。】

【在小女孩哭声中,园丁只是面色平静,一边如铁钳一般地按住小女孩固定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仍然在小女孩的身体内操作着什么,同时念念有词。

“不可以憧憬。”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人应当放弃。放弃这个世界的一切,才有机会回到天堂。”

“因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造物主为了留下你们所制造的陷阱。”

然后,他便闭口不言,只是专心地操作着。】

【只剩下小女孩逐渐衰弱的哭喊声。】

灰原初因为这一幕而震惊,一下子从沉浸的剧情中惊醒了过来。

……园丁是什么人?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等等,他正在说的这套理论——

就在灰原初念头急转的时候,屏幕上的又有了新的变化。

突然之间,园丁的突兀地微笑了。他抬起头面向镜头道:“我说的对不对?造物主阁下?”

灰原初一下子警觉起来,微微颤抖。

这是玉置佑美子的记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灰原初就是在一刹那产生了强烈的错觉,觉得园丁这一句话是对他说的。是对数年之后,因为意识连接而看到这一幕的他说的。

【园丁终于抽回手去】

【他手中的红色宝石已经不见,想来是留在了小女孩的体内。而小女孩的腹部也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

小女孩终于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园丁这才抚摸了一把她的头顶,柔声道:“睡吧,忘记这一切,然后茁壮成长吧。”

然后,他离开了。】

【没有任何人记得他来过,包括小女孩,和小女孩的父母。】

……

电影在这个地方落幕了。

剧场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灰原初深深地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心绪,然后扭头望向身边的人。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的人是谁。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能够在最够的光线下看清楚她。

玉置佑美子抬头望着放映着演职员表的屏幕,眼角挂着泪痕。

“玉置……”看着她的样子,灰原初原本想问的话不翼而飞,最后出口的,是一句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还痛吗?”

玉置佑美子抹了抹眼角,倒是笑了起来:“……现在当然不会痛了,只是一旦真的想起来了,就……还是会条件反射一样地哭起来啊。”

“嗯,我总算都想起来了。通天之塔这个故事,最初就是‘园丁’给我讲的故事……只是我忘记了‘园丁’的事情,却先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本身。”

“……说起来,即使是什么都不记得,但好像就是从那次父母的远行开始,我确实开始逐渐疏远了教会了呢……因为每当看到神父打扮的人,我总会不自觉地感到害怕,想要远离。”

“然后,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从前一年我再次开始梦见这故事了……

“随后的事情,灰原君就都清楚了,毕竟你一直在我身边。”

灰原初点点头。他终于清楚了一切的开端,“通天之塔”的真正起源。

不管是玉置的梦,还是她的升灵异化,一切肯定都与那个自称为园丁的神秘人放入玉置佑美子体内的红色宝石有关。

园丁最后那句话里的“茁壮成长”,所指的应该也不是玉置佑美子,而是这块宝石……或者说升灵过程。

玉置佑美子也沉默了下去。

但很快,她叹了口气。

“聊点别的吧……灰原君,你喜欢我吗?”

在短暂的犹豫后,灰原初选择实话实说:“并没有。”

玉置佑美子并没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继续问道:“讨厌吗?”

“倒也没有。”

“我就知道。”玉置佑美子这时候倒是笑了起来,“我就觉得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灰原君一直在保护我这件事。”玉置佑美子轻叹一声道,“虽然有些自作多情,但我也想过,会不会是灰原君喜欢上我了呢?”

“但是灰原君应该不是那种人。

“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的。

“你会保护我,只是因为你想要那样做而已……”玉置佑美子转过脸,认真问道,“嗯,可以告诉我那个理由吗?”

“嗯,为什么呢?”灰原初思索着。

折露葵好像也提过类似的问题。

那是在第六十五层,最后一次休息的时候。其实疑问还是灰原初首先提出的:“说起来,你为什么为了玉置那么上心呢?”

折露葵白了他一眼,露出厌弃的神情:“……我并没有为了玉置上心。只是与邪灵相关事情,对我来说是不能不去做的。”

“不能不去做?”

“——‘职责’。你理解为那是我的职责就好。”折露葵面无表情地说道,“拯救玉置佑美子只是顺路。但如果下次有必要的话,牺牲掉玉置也无妨。”

“倒是你——”不等灰原初再问,她直接反问道,“你不觉得,你为玉置佑美子已经做得够多了吗?”

“如果撇开事情的严重性……把你与玉置的关系与殷勤程度对比起来的话,可有点恶心哦?”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嘲笑道。

确实,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灰原初为了玉置佑美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拼上了性命。但同时,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做到这种程度的关系。

灰原初没生气,只是回想了下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做这些。

“……我啊,曾经是个活的很失败的人。”他捉摸着自己内心的心绪,并小心隐去了‘上辈子’或者‘前个世界’这几个字。

他尝试着将心绪说出来,并且越想越觉得兴高采烈:“但是最近我觉得挺快乐的——原来我能做出这么棒的事情来啊?”

当时折露葵没嘲讽,她凝视着灰原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想法吧。”

但现在,听到同样话语的玉置佑美子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但是——灰原君,你因此而死了啊,”

“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是我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为什么你最后放弃了挣扎呢?”

“……虽然很像是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却在奇怪的地方很执拗的你会作出的选择……但是我本来就已经没希望了,这样并不值得。”

“好吧,我确实会被这样的你吸引。”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我们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露出微笑,闭上眼睛,往影院的沙发中躺了下去,“虽然这种说法很自私——但最后有灰原君陪着,真是太好了。”

灰原初挠挠头道:“——可是,玉置。”

“说起来,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除了看到你的记忆之外,总不见得是系……让我过来听你遗言,或者让你听我的遗言的吧?”

“抱歉,可能是因为差一点死掉的关系吧,我的思考到现在才算是恢复了,才好使起来。”

“……我已经想起来一些重要的事情了。”灰原初认真道,“玉置,要不要再相信我一次?让我进入你的最深处?把你的所有都开放给我?”

第052章 造物主的工具箱 玉置佑美子有些困惑,扭头望着灰原初。但很快,她的神情柔和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灰原初抬起他与玉置佑美子紧握着的手:“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你忍耐一下?”

“灰原君,在外面不可以随便开这种低俗的玩笑哦?”玉置佑美子板起面孔教训道,但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仅限于我的话,我不讨厌。”

灰原初凝视着玉置佑美子的瞳孔。

【权能-造物主-创造者小屋】

【说明:诸世界有三百六十五重天,无边无际;诸世代延续千万年,无穷无尽。但在最初的创造者眼里,此岸永远只是他的小屋。】

【效果:可进入任意世界。】

——玉置佑美子的瞳孔中所映出的倒影是灰原初。

——灰原初倒影的瞳孔所映出的,是玉置佑美子的邪灵体。

——融合在统治域天穹顶端的巨大邪灵体,它那深邃的瞳孔之中所倒映着的,是少女体所经历的一切。

——快乐的,痛苦的,父亲的,母亲的,灰原初的。

——最后,记忆与印象停留在了小女孩被园丁植入红色宝石的那一幕。

在小女孩痛苦的哭喊声中,所有的场景终于轰然破碎。

转瞬之间,灰原初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终点。

玉置佑美子精神世界的尽头的样子,仍然是一座高塔的塔顶。

这座塔更高,却更小,外面的天空是虚无的蓝色。这一层已经失去了塔尖的遮蔽,四处是露天的破碎石块与断裂的石柱,一副劫后衰败的景象。

在中央处,地板上更是出现了一个占据了差不多二分之一面积的可怖大窟窿。无数裂缝从大窟窿起始,蔓延至各处。

灰原初望向前方。

大窟窿旁边,有一道光之阶梯已经凝成,螺旋着转向蓝色虚空的高处。

在阶梯上,“神父”正踏出登天第一步。

意识到灰原初的突然出现,祂也停下脚步,转身望回过来。

果然,在祂的手中,托着一枚花。

一朵仿佛由一整块水晶雕刻出来的花,晶莹剔透折射着七彩的光芒,但是却又能如真正的的花瓣那般轻薄,柔软,圆润。

通过由“造物主权能”获得的知识,灰原初知道那就是玉置佑美子的真灵,并且松了一口气。

祂已经被“神父”彻底分离出来,只差一步就可以登天离去。灰原初几乎晚来一步。

但好在,虽然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但他终究是到了。

【权能-造物主-异在驱逐】

【说明:外来者啊,你只是个无根的旅人。】

【效果:对异乡神及其神造物的的绝对驱逐权。】

灰原初一挥手,远处那道直达望不见头的天之尽头的光之阶梯便瞬间粉碎。无数光之碎片如同大雨一般地泼洒在了塔上。

下一刻,灰原初已经出现在了“神父”的身前,伸出另一只手朝祂触去。

从被触及之处,产生了某种仿佛燃烧一样的光带。神父的躯体很快便被这道光带蔓延吞噬殆尽,消散成无数光的粒子。祂那向来不露出人类感情的面容,在最后仿佛露出了一丝不甘与忧愁。

真灵之花从半空中落下,被灰原初的手稳稳接住。

……

神父完全消失了。

但灰原初却并没有离开,凝视着这座高塔,神情更为凝重。

高塔躯体的剥落已经非常频繁了,时不时有大块大块的建筑结构离开塔身,掉落到下方的深渊里去。看起来,似乎很快就要彻底倒塌。

神父虽然没能带走真灵,但已经将祂从玉置佑美子体内彻底分离了出来。

就如同从冰棍中强行抽走了支持的木棍,玉置佑美子的精神与肉体,将会随之崩塌。

灰原初走到大空洞旁边,往下看去——这个大深邃的空洞看起来就是真灵原来在的地方。这座玉置佑美子的心灵之塔等同于整个承重的核心结构被挖走,自然摇摇欲坠。

但到了现在这地步,就算将真灵重新放回去也没有用了。因为已经分离的两者可没办法重新结合起来……

但灰原初从造物主权能给予的知识中得到了暂时的方法。

灰原初手掌一翻,手心上重新出现了一枚水晶花。它与玉置佑美子的真灵之花很相似,却通体金色,并充满着虚无感。

花的外形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权能原型体便融化成了金色的液体,从灰原初的手掌滴下,渗入了高塔的裂缝之中。

【权能-造物主-造物主之泥】

【说明:世界的原貌不过是污泥之潭。因此,造物主用泥来填补它。】

【效果:造物主以真灵与信使之血为蓝本,所制造出的权能原型体。除了聚合精神与肉体的基本特性外,并不具有真正权能或真灵的特殊的能力。】

——高塔真的稳固下来了。

金色的造物主之血像胶水一样渗透在高塔的裂缝之中,维持着它躯体的接合。

灰原初松了一口气,玉置佑美子的情况暂时稳固下来了。

然后是怎么处理手中这枚真灵的问题。灰原初看着手中的晶花,有些犯难。

连造物主权能的知识中,都没有提到过将分离的真灵重新结合的办法,又不可能自暴自弃地干脆送给十字军……难道交给折露葵让她去费心?

灰原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先由自己来保管。

他猛力一把握紧了手中的晶花。

水晶花瓣并未破碎,也未从他的手背穿刺而出。它只是在瞬间被灰原初彻底吸纳。

【权能-造物主-造物】

【说明:世界是索菲亚的足迹……也可换言之,世界因对抗索菲亚而产生了形状。】

【效果:吸纳真灵,产生与之对抗的权能。】

在系统的权能界面中,缓缓多出了几行字:片刻的停顿之后,下方又多出了一个新的权能:

【权能-无尽-衔尾蛇】

【说明:为了对抗真灵“永恒”而产生的权能。这世界上不存在“终结”。生的尽头是死,而死的尽头却是生。】

【效果:封闭有效域。】

造物主权能——是生成新权能的权能。

最后一件事,就是修复他自己肉体了。

灰原初看了看新获得的权能,觉得它可以利用。

当然,他不能直接对自己使用“无尽”。因为无尽本身是不可控的,直接对肉体使用,恐怕会导致肉体变成无限增殖的肉块。

但是,如果将“无尽”与另一个以极致的控制力为特性的权能结合起来的话……

【权能-无尽-衔尾蛇,设定目标: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

【权能-无尽-衔尾蛇,启动】

【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启动】

第053章 这世界不存在终结 身体的沉重感令灰原初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外界。

灰原初有种类似晨起的懈怠感觉,有些不太想要睁开眼睛——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能控制下半身了。他赶紧睁开眼睛,往下望去,“哈”地笑了一声——被炸断的下半身果然已经回来了,恢复了原样。

右手柔软温暖的触感再次唤起了灰原初的注意。

他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玉置佑美子的身体已经悄无声息地从邪灵体的花心中脱离了出来。

此刻,她正蜷缩在地上沉睡着,手却还仅仅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啊,还有折露葵。

灰原初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望向远处。

外界的时间过去并不久。折露葵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周围蜗牛的螺旋线已经彻底消失。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死未知,好几处关节都被扭向了了不正常的方向,后脑勺还有血肉模糊的钝器伤。

战士长盘腿坐在她的身旁,手里紧紧攥着刀,面露渴望地盯着折露葵,口中发出着无意义的惊叹声。

灰原初一眼就看明白了状况。

那个奇异的蜗牛领域显然是有着持续时间的。所以时间一到,战士长便直接侵入到了她的身旁,将她打晕了过去。

——战士长显然是将“杀害折露葵”视为一顿奢华的大餐,绝对不会随便浪费。

他现在正是刚刚系好餐巾,期待着细细品味的时刻。

但他的大餐还未开始就被打断了。立刻就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战士长站起身来,转回头来。

看到站起身来活动着关节的灰原初,战士长的神色一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木然了下去。

“你复活了……”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明明身体已经断成两截,都可以复原如初。”

灰原初复活了。但地上残留的血肉碎块并未消失。

并非吸纳旧物,而更像是完全新生长成了需要的部分。

战士长望看着地上的血肉,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当他看到沉沉睡在灰原初身后,已经彻底脱离了邪灵体的玉置佑美子的时候,更是在瞬间出现了猝不及防的愕然神情。

“——权能,新的权能,肮脏的血肉权能!通过囚禁吾等的同胞而产生的权能!”他的神情头一次出现了前未有过的强烈憎恨,声音逐渐加大,咬牙切齿,“你这个卑劣的恶魔造物主……你把祂吞噬掉了!”

“不过,没有关系。”然后不等灰原初再说什么,战士长只是再次举起小刀,微微曲下膝盖,蓄势待发,“那就让我把你切成更小更小的碎块,一直切到你那窃取而来的权能到达极限为止吧……然后,再把我们的同胞解放出来!”

“是吗?可为什么你一边说着要把我切碎的大话,一边却像乌龟一样守在原地不动呢?”灰原初只是挠挠头,看着战士长戒备的样子,做出一副迷惑的样子。

战士长并没有被激怒。

他反而冷静下来,恢复了木然的神情,然后将枪口指向了地上的折露葵。

灰原初有些遗憾,看来在杀人之前,战士长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或许就像饥饿的野兽会更加凶狠一样。

双方都清楚:战士长最强的是防御战。

如果灰原初拒绝进攻,他就利用人质来胁迫灰原初进攻。

……那就进攻吧。灰原初念头已定,启动了权能。

血肉之缸瞬间爆燃,灰原初冲到了战士长的面前。

战士长早已将战士刀朝着灰原初迎面劈来。

灰原初选择侧身闪避,并在闪过刀光之后立刻爆发出第二次调整动作,紧急着便躲开了战士长紧随而来的枪击。

枪炮轰鸣的同时,灰原初已经高高举起手臂,将手刀朝着战士长的脖子劈砍了下去。

然而,战士长已经调整了战术刀的角度,静静地等在原地。

如果灰原初的手臂继续挥砍下去,他必然会自己迎上战术刀的刀刃,自己切断自己的手臂。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仿佛是初次交手的复刻。

利用对“因事件”的预知,以及手中的武器,哪怕灰原初的力量再强,战士长也可以使得他的进攻无功而返——甚至一不留神,自己伤到自己。

但接下来,就不同了。

灰原初露出微笑,封闭痛觉,同时毫不畏惧地继续挥下手臂——

静止的刀刃迎向急速挥来的手臂,在极高的相对速度下,灰原初瞬间将自己的右臂从手肘处砍断。

但他面不改色,早有准备,近旁的左手一把抓住断臂,将它当做长刀一般,继续将它砍向了战士长。

——战士长终于露出了猝然的神情。

灰原初的手刀是因事件,被他的刀刃切断是一次衍生事件,而随之而来将断臂作为武器的攻击,则已经是二次衍生事件!

战士长完全无法预判到这样的结果!

身经百战的锤炼还是救了他。在紧急关头,他反应过来,尽力转动身躯。最后,断臂没有如愿砍到战士长的脖颈部,却也赶紧利落地砍断了他的上臂。

在一瞬间,战士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翻起眼球,几乎昏迷过去。但他终究还是靠着钢铁般的毅力保持住了意识,咬着牙将枪口朝下方转去。

下一刻,灰原初的腿已经朝着他的膝盖蹬了过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因事件,预知权能再一次启动。在灰原初的脚底踏到战士长的膝盖之前,便刚好进入了战士长的枪口之下。

轰然枪响之后,灰原初的右脚从脚踝以下瞬间破碎。

但他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发力,光秃秃的脚踝被绝大的力量驱使着,如同铁杵一般直接撞入了战士长的膝盖中,瞬间将他的膝盖彻底摧毁,碾断。

这一次,战士长终于没有能够忍受住,他大声惨叫着倒了下去。

失去了右臂与右腿,他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战士长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般努力支起上半身,继续仇视着的灰原初:“你……你这疯子。”

灰原初还能够站立。他同样失去了一只手臂,但被战士长枪弹击碎的只是脚掌。所以此刻,他可以满不在乎地用踝骨戳在地面上,双脚一高一低地站在那里。

“唯独不想被你那么说。”灰原初简单地答道。血肉从他的断臂与脚踝处涌现出来,躯体瞬间恢复。

他看了看战士长,确定这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威胁。躺在地上的战士长无法挥刀,而至于枪……折露葵教过他注意战士长的子弹数量,现在战士长的枪里应该还剩下最后一发子弹。

但在战斗中,这发子弹可以当做不存在。因为那是战士长留给自己自杀用的,这是战士长由于某种理由而立下的铁则。

灰原初也曾质疑过:“谁也不会保证战士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使用这发子弹吧?”

而折露葵对此的回应却是:“如果你真的把他这发子弹也骗出来了……那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于是灰原初故意装出一副放心的样子,转身背对着战士长走向远处,先去将玉置佑美子抱了回来,然后来到折露葵身边。

但是当他弯腰揽住折露葵,两只手都被占住的那个瞬间,战士长突然停止了哀嚎,猛地向他掷出了手中的战术刀。

双方距离极近,刀刃瞬间已经来到了灰原初眼前的极近处——近到能看清楚刀身裂纹中的血污与泥土。

但下一刻,刀消失了——或者说,是灰原初与折露葵突然坠了下去。

整座塔,整个统治域开始塌陷。不是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而是整座塔的每一层,几乎在同一时刻开始塌陷。所有的砖块泥土,都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以一个些微的时间差距,几乎可以说在同一时刻开始坠落。

当所有的坠落物都保持一致的速度,那么若是自身就在其中的时候,往周围望去,就仿佛自己周围的无数砖石都凝滞在那里似的。

而在这个范围外呢?参照只有大地。而大地过于遥远,以至于坠落几秒之后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

就好像周围的天地都静止了。

灰原初就这么一边抱紧两名少女,一边张望着这奇妙的绝景。

然后他就看到了战士长在自己下方大约十米处。这个男人好像也一样不懂什么叫做绝望,尽管处在已经无能为力的处境之中,但他仍然用那野兽一般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上方的灰原初。

嗯……虽然灰原初没做什么,但塔的塌陷确实与他有直接的关系——当他吸纳了这里的真灵,那么统治域自然也失去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当然要崩溃。

“对,是我干的。”灰原初心里默念着,回敬了一记中指。

“你——嘶——怎么还活着?”耳边突然响起来折露葵的声音。

不知道是被周围动静吵醒还是因为动荡而痛醒,折露葵终于醒过来了。

“因为很多很多原因,一时说不完。”

折露葵默然片刻,又问道:“那现在周围又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塔塌了,我们正在坠落。”灰原初答道。

“意思是,在摔死之前,我们还能在空中活个几十秒?”折露葵默然了片刻后道。

“不一定。”灰原初想了想,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别用常理来判断统治域’”

果然,就在某一个瞬间,坠落突然结束了。

突然之间,灰原初就躺在了坚实的水泥地面上。

不是砸,而是躺,就像刚才那段坠落的过程从物理上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灰原初环顾四周,既陌生又熟悉。就如他猜测的一样,统治域彻底崩溃之后,统治域内的势能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排斥出来后,他们以静止的姿态直接出现在了统治域的起始点,也就是国立剧场建筑内。

位置稍微有些偏差,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楼顶。

只是……面前这枚令灰原初产生莫名亲切感的舱体是什么?而以这枚舱体为中心,整个楼顶怎么一副被焦灼的地狱融化过的样子?期间还有一些焦黑的尸体,残余的部分显示着十字军的身份。

灰原初想起战士长的伤势,恍然大悟——周围这群正愕然看着自己的士兵,还有那架外骨骼机甲,看来就是与十字军交战的另一方了。

战士长的迅速反应印证了灰原初的想法。

他飞快地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无头的尸体倒了下去。

穿着黑色行动服的士兵们顿时被枪声炸了锅,几十支自动步枪的枪口立刻对准了剩下的灰原初,一个个紧张地大吼道:

“不准动!不准动!”

“把手放到脑后!立刻!!马上去做!!”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是人类吗?”

“天哪,说话!快说点什么证明你是人类!不然我就开枪了!”

“放开人质!立刻放开人质并且退后!”

这时候,灰原初已经看清了这群人与十字军完全不同的着装与标记,完全淡定了下来。而且,那具外骨骼装甲上冒出来的脑袋——那不是学生会成员的那个混血留学生“亚瑟”吗?

但他没举起手来,因为他还抱着“人质”,总不能一松手就把那两个伤员砸地上吧?

所以,灰原初只能无奈道:“喂,这些都是你的人吧?快说点什么。不然,可是要死人的哦?”

很快,怀里传来了折露葵疲倦的声音:“……亚瑟,你和你的这群MTF全都是废物。你们又把战士长给放跑了。”

第054章 灰原君的期末成绩 现场的收尾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灰原初一直待在屋顶上,他无视着身后荷枪实弹士兵的戒备,只是悠闲地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群。

在几个小时内,帐篷一个个地搭起来,随着夜晚探照灯也被架设并亮了起来。随着直升机一次次的起降,但有士兵,还有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样子的人群忙碌地来来往往……

他看得一点都不厌倦,而且获得了不少信息。

同时,灰原初也在研究着自己系统界面上的变化。

【支线任务: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程】

【说明:】

【你驱逐了信使,打断了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程。】

【玉置佑美子终究还是失去了她的真灵,只是被造物主之泥暂时固定了躯壳。】

【她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次迎来崩解,也可能以这样的身躯自然而然地走上掌权者之路。】

【但那会是另一个故事。】

【任务已完成】

【已获得任务奖励:权能-无尽】

灰原初有些腹诽:什么叫做“任务奖励”?说的好像这权能是系统“叮”一声就慷慨大方地送给他了的一样……

难道不是他自己从头到尾拼了老命,最后才阴差阳错获得这个权能的?

系统对他的吐槽自然无动于衷。

这段任务说明文字在灰原初的视野上稳定地存在了一段时间,似乎是确认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之后,才逐渐消失。

最后,玉置佑美子的这个任务也完全从任务列表中消失。

灰原初看着再次只剩下主线任务和日常任务的任务界面,松了口气。

看起来,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权能界面也有所变化。

【权能-造物主】

【说明:所有的世界,都不过是索菲亚那漫长的旅行所留下的足迹。为了她,我们在沙上建起城堡。】

【——知识:造物】

【——知识:创造者小屋】

【——知识:异在驱逐】

【——知识:造物主之泥】

造物主权能出现的变化最多,一下子多出了四个分支技能。但在现在这个时刻,这个权能的所有文字都呈现着灰色,再次变回了无法使用的状态。

灰原初觉得自己回头可能需要好好整理下,到底造物主权能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接下来,极限血肉也多出了一个分支技能:

【权能-极限血肉】

【说明:为了对抗真灵“超越”而产生的权能。极限是什么?极限就是可能性的终点。】

【——知识:极限血肉】

【——知识:魂之蝉】

魂之蝉终于被记录了上去,看起来是系统认为灰原初已经将其稳定掌握了。

最后,是灰原初新获得的无尽权能。

【权能-无尽】

【说明:为了对抗真灵“永恒”而产生的权能。这世界上不存在“终结”。生的尽头是死,而死的尽头却是生。】

【——知识:衔尾蛇。】

灰原初在三个权能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变强的喜悦很快散去,最后叹了口气。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他得到了一些答案,但好像问题却更多了……

“无尽”是在对真灵使用了“造物”后生成的的。

……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他十分怀疑:随他一起穿越过来的,其实只有“造物主”这一个权能。

“极限血肉”这个权能,作为系统第一个任务的奖励权能……非常可能是川野直树的真灵,在“造物”的效果下生成的。

川野直树与玉置佑美子的情况不同。

玉置佑美子虽然危在旦夕,但确实还在那关键的一线之外。而川野当时已经跨过了那条界限,一点都没救了。

他们的根本性不同,从各自的肉体是否还正常这一点上就已经体现了出来。

也许就是因为那样,系统“体贴”地没有让灰原初做出什么选择,而直接给了他结果吧……

所以除了为川野直树默哀,灰原初也不能做别的什么了。

不过,为什么川野直树与玉置佑美子会有这样的差别呢?除了运气不同,体质不同,是否与两人升灵的方式有关?

川野直树面对的是降临整个东京的巨大十字,数以千计的人在一瞬间同时升灵,这无疑是信使的手笔。

而玉置佑美子遇到的却是叫做“园丁”的神秘人。园丁埋下种子,种子在数年后开花结果……但最后一步,同样是由信使的化身完成。

这两者虽然有着相同的结果,但方式确实完全不同。

园丁又是什么人?他与十字军,与教会,是什么关系?

园丁对屏幕外的灰原初说的那一段话,倒是灰原初的错觉呢,还是园丁是否真的能够穿越时空,察觉到灰原初的存在?

灰原初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浓。

……这不是只是一个支线任务吗?

灰原初望着任务列表里甚至还没开始动弹的主线任务,有些犯愁。

事实上,复盘这一次的事件,灰原初从中得到的最重要的结论就是:只靠他自己个人的力量,恐怕真的走不远。

如果没有折露葵的支援,知识,还有情报,灰原初只会直接死在这第一个“区区”支线任务里。

而要加入什么组织的话,首先排除掉十字军,最近水楼台的显然就是折露葵背后的组织。

这样的思路十分自然,但灰原初还是觉得自己需要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候,折露葵的声音传来:“久等了,抱歉……医生有些慎重过度了。”

灰原初一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到折露葵坐在一辆电动轮椅行驶了过来。

折露葵先是朝灰原初身后的两名士兵点头示意了下,他们便转身离开,走入了夜幕之中。

“……我以为你会至少躺个几天的。”灰原初瞥了一眼折露葵四肢关节上的固定带,还有脑袋上裹着的绷带。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你也看到了,这里的这么多事情都需要我来决定。”折露葵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四周忙碌的场景,然后视线锁定在了灰原初的身上,“——再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需要跟你确认。”

“你说。”

“是关于玉置佑美子的。”

在回到现世之后,玉置佑美子第一时间就被医护人员送走了,灰原初没有阻止。

虽然玉置佑美子身上存在与他有关的异变,也许会导致他被怀疑……但灰原初不觉得凭借这一理由,他就应该阻止救护生死未知的玉置佑美子。

所以他多少对折露葵的问话有所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罢了。

折露葵盯着灰原初,说了下去:“玉置佑美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她的真灵。”

“但奇怪的是,她的肉体与精神现在都很稳固,暂时没有崩溃的迹象。

“她没有完成仪式,但现在的状态,却和仪式正式完成后一样……

“还有一个问题是,她的真灵,到底去哪儿了?

“不是十字军。我肯定,他们没得手。

“所以,在我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你对玉置佑美子,做了什么?”最后,她眯起眼睛微笑道。

而灰原初,则感应到了危险。

第055章 佑美子的毕业典礼 ……请不要说像捉奸一样!

灰原初在心中默默抗议道。

但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他原本准备好的把事情都推给十字军的说辞,也被折露葵一句话就否定掉了。

灰原初甚至不清楚折露葵这个结论的情报来源,也就难以反驳或是误导。

……信息差真是难以跨越啊,灰原初在心中感叹道,更渴望背后有人支援了。

“说起来,你的突然复活……也很可疑呢?”折露葵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拆分,从里面分析出心思,“这是你从来没表现过的能力吧?”

灰原初抬头看了折露葵一眼,依然一言不发。

他一开始就很清楚,只要进行正常的事后分析,自己的表现与前后变化便逃不过“可疑”二字。

但折露葵对他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因为他的权能与系统,而这两者到目前为止,并不为任何人所知。

折露葵现在在这里逼问口供,正说明她并不掌握任何实际的证据。灰原初只要自己不想承认,就完全可以继续装傻下去。

此时的灰原初,在认真思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因为正如刚才他所思考的,如果要获得折露葵的支持,那么在此坦白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做出抉择了。

就在灰原初纠结之际,系统文字突然刷新在了他的视野中。

很短,就一行字。

【主线任务:获得折露葵的信任。】

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灰原初没保持住表情,瞬间张大了嘴巴。

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主线任务,而是因为任务的内容。

……这,怎么回事?

为什么主线任务……是折露葵???

任务字体后面,对面的少女自然发现了他此刻的异常,正皱眉,谨慎而认真地观察着他。

灰原初定了定神,望着折露葵,众多纷乱的念头之中,有一个特别突出:

——你这算是钦定的女主角吗?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看好了。”他低声提醒了一句折露葵,然后虚虚地拢起双掌,将玉置佑美子的真灵之花在掌心显现出来,在折露葵的视线中展示了几秒钟。

随即双掌一握,重新将真灵之花收入体内。

折露葵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但很快,她的神态就恢复了正常,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这件事很重要。”灰原初半真半假地说道,“所以……我只是觉得这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谈。但我并没有想要瞒你。”

“没错。”折露葵点头赞许道。

灰原初又问道:“那么,我可以问几个别的问题了吗?”

折露葵看起来心情不错,非常的宽宏大量地说道:“问吧。”

“战士长没死,对吗?”

“他死了,但他会复活。所以下次我们还是会在战场上遇到这个变态。”

“玉置呢?你会怎么安排她?”

“她不能回到社会。化成邪灵的风险没人能承担。但她也不会被关起来或者做实验什么的。我会把她收容到一个特殊的小城镇里。在那里,除了有秘密监控,无法离开,她会过上与正常没两样的区别,甚至可以继续上学……这样的安排你满意吗?”

灰原初慢慢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另外,你的邀请,我接受了。”

折露葵像早有预料,只是嗯了一声。

灰原初则继续试探了一句:“只是,我还是不确定……我到底是为你工作,还是为你背后的组织工作?”

“——‘趋势集团’。从现在开始记住这个名字吧。”折露葵先是提了一句组织的名字。

然后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灰原初:“……我的或者组织的,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这个组织的创立者是我遗传意义上的祖先。”

“它现在由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掌管。”

“将来,我会继承它。”

“它的就是我的……它,就是我的。”

“……你不用在乎这些。”她微笑着,特意用哄小孩一样的温柔语气道,“小灰,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

灰原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

……感情连这组织也是你家的啊,还是祖传的!

说了这么多,折露葵看起来也有些疲倦了,她终究还是个伤员。

“那么,详情回头我会在找你的。”她驾驶着电动轮椅准备离开。

但临走前,她又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道:“啊——对了,玉置佑美子马上就要被转运走了。你要不要最后见她一面?下次见面,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见了吧,反正也不能说——”灰原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玉置是不是已经醒了?”

折露葵嗯了一声。

“……所以如果我没告诉你真灵的实话,或者没答应你的邀请,你就不会让我见她的是吧?”而且一瞬间,灰原初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也许在统治域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折露葵早就已经从玉置佑美子那里问清楚了……?甚至,她也许有某种手段,知道玉置佑美子自己也不记得的事情?

“要真是那种情况,反正你也没法活着离开这里,就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了。”折露葵露出某种隐含深意的微笑,“但现在,我喜欢对我诚实而又忠诚的小灰。”

“……”

折露葵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离开了。

不久,玉置佑美子被送了过来。

她看起来毫发无伤,靠自己的双腿走了过来,坐到了灰原初的身旁。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玉置佑美子先开了口:“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

玉置佑美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笑着放弃:“总之,在梦里,灰原君从一大堆妖魔鬼怪里救了我。”

“哦对,我还问了灰原君很害羞的问题。”

“什么问题?”

玉置佑美子直视着他说道:“灰原君,你喜欢我吗?”

灰原初毫不犹豫地答道:“并没有。”

玉置佑美子继续问道:“讨厌吗?”

“倒也没有。”

“我就知道。”玉置佑美子笑了起来,“梦里的灰原君,也是这样回答的,一个字都不差呢。”

但她又摇摇头,轻声埋怨道:“但是,稍许有些不甘心。”

灰原初明智地选择继续闭嘴。

玉置佑美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么,我该走了。”

“再见。”

玉置突然闪电般地凑来,轻吻了下灰原的脸颊。

她有些红了脸,大声道:“嘴的话,要灰原君主动才行!我会努力的!等我……等我回来,一定!”

灰原初笑了笑,对她挥手告别。

虽然不知道玉置佑美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但灰原初很乐观,到时候她一定找到了别的在意之人,在意之事。

这世上,美好何其多。

——无尽之塔篇,完结——

第056章 大楼斩首 板桥区,高级公寓“青山”。

本街区距离商业街有些距离,原本颇为幽静,但此刻却喧闹异常。

现场的警车与救护车,甚至不知为何还有好几辆工程车堵住了路口,警察划起来的警戒区域干脆公寓旁的整段道路都包括在内。红线之内,无数警察与工作人员在期间奔波,将道路直接作为了一个大的工作场。

逼退至数百米之外的围观人群却越聚越多。人群议论声与时不时响起的警笛声混合在一起,在附近上空扬起一股嘈杂而烦躁的气息。

事发时间距离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在上层的指令下,比平时更为高效的施工人员终于在青山公寓顶层搭建起了遮蔽物。远远望去,由脚手架与神色塑料薄膜所构成的遮蔽像是给整个公寓戴上了一只帽子。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青山公寓被斩断了!”

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似乎是目击者的青年正激动地对周围的人说道。

“凌晨两点,我正打算睡,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连绵不绝的轰隆轰隆的巨大噪音——就像是一队四五十辆大卡车从家门口开过的那种声音。”

“我就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什么?”

“对面公寓的整个五楼,一起滑下去了!我听到的轰隆声,就是楼层整个一起移动的声音!”

“斩首鬼……是斩首鬼斩断了整栋大楼!”他最后激动地大喊道。

人群中,本来就有不少人正疑惑地看着青山公寓旁边的那一栋楼。经过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而混在人群中的记者,更是早就举起相机,对准两栋大楼疯狂按动快门。

青山公寓的遮蔽总算是赶在天亮前完成了……但尴尬的是,时间已经到了早晨,隔壁大楼却还没来得及遮蔽。

它所带着戴着的,是更显眼的“帽子”——青山公寓的结构几乎完好的顶层。

人证物证俱在,青山公寓的顶层发生了什么不再是秘密。它本身的遮蔽已经毫无意义。

……

同一时间,公寓五层某间屋子内。

搜查一课刑事警察中野警部进入现场,首先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

因为失去了屋顶,整个楼层已经成为了露天的天台。

所有墙体都只剩下了扎根的半堵,从一道光滑的切口往上的部分便不翼而飞……好吧,其实并没有不翼而飞,只是落在旁边大楼上了。

这道贯穿整栋公寓楼的切口基本上是一条直线,但并非完全水平,而是存在一定的倾斜角度。

从公寓正面看去,切口左低由高。因此,公寓东侧失去了四层的一角,而西侧五层还留下了一半。

也正因为这个倾斜的角度,才使得顶层建筑结果可以沿着切口“滑落”下去,落到一旁的大楼楼顶上去。

中野警部稍微闭上眼睛,企图想象到底怎样才能造成这样的现象?水压切割机?高能激光?还是——

“斩首鬼不斩人,开始斩大楼了?”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有些惊奇地自言自语道。

巨大机械的意象瞬间被打消,变成了一个戴着兜里看不到脸的浪人,拔出武士刀刀光一闪……思路一下子被带偏,中野警部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回头望向身后的比自己年轻了足足二十岁的搭档:三浦警部补。

“三浦君也相信那个都市传说吗?”

“不管是不是都市传说,连续斩首杀人事件确实是存在的,您不是昨天才给我看过卷宗?给那个凶手起上一个好称呼的外号我也觉得不赖。”三浦不以为然道,“——您看,这栋大楼也不是被斩‘首’了嘛?”

“斩人和斩大楼可不是一回事啊……”

“我知道,只是和警部开个玩笑。”三浦轻快地说道,不等中野发话便自动走到前面,去里面搜查线索去了。

虽然职场传统资历为重,但三浦有他自己的背景,中野对他向来宽容,只能面露无奈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套3LDK的大户型豪华公寓。从玄关进入转过一个弯,才是客厅。

而一进入客厅,中野一眼便看见了那具醒目的无头尸体。

由于地段不好,户型又大,这栋公寓楼的性价比不高,承租率很低。整栋公寓也就只有个位数的租户,五层更是只有一名。

正是面前这具尸体,这次事件中唯一的受害者。

死者死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坐姿。除了失去头颅,以及周围的血迹,似乎一切都是那般平静……

中野走到尸体身前五步左右处,半蹲了下来平视过去。

尸体脖子的切口,与身后那剩余的半堵墙壁的最上端,差不多处在同一个高度。

他又拿出钢笔比划了下,想看看两者倾斜的角度是否一致,但因为因为目测不够精密而作罢。

尸体脖子上的切口可以回头再通过尸检来分析。不过,中野觉得初步的判断应该可以做出来了:公寓顶层被某种手法切下,沿着切口滑落下去,落到了隔壁大楼的楼顶。而眼前的倒霉死者,他的脑袋也刚巧随之一同被斩落……

对,先不管是谁,以什么手法办到的……但中野不得不承认,三浦的说法最为形象。公寓与死者,都是被“被斩首”的。

中野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观察尸体,很快注意到尸体的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

他戴上橡胶手套,小心掰开一些那紧握的手指,突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那是一个婚戒盒子。

还真是个倒霉的家伙啊,他在心里又嘀咕了一句。

他站起身来,再次环视四周,逐渐感觉到了某种不协调感。

杂乱的客厅中,有一堆翻倒的餐桌与椅子。他看了看那堆杂物,突然非常在意其中那张侧倒的圆桌,于是干脆走过去将桌子扶正。然后他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桌面,神色逐渐凝重。

“不……不是倒霉。”中野喃喃道。

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中野被打断了思路,看了一眼显示的拨入者,立刻神色郑重地地接起电话,静静听着,同时简短地应和道。

“课长。”

“是。”

“好,好的。”

他最后挂断电话,旁边的三浦立刻凑了过来:“是课长?发生什么了?”

“那边来人了。”中野简单答道,“让我们接待并且把案子移交。”

“……哪边?”

“就是佐藤那些人。”中野不太愿意提起那些人的来历,含糊道,“——这种事件,一般不都是交给他们来处理的吗?”

“灵异事件?”

中野无奈地看着三浦:“……是‘常人办不到’的事件。”

“没差……反正就是他们,‘特殊防务承包商’——‘趋势集团’。”三浦笑道,“但这不是常规流程吗?课长突然又啰嗦什么?”

他的手机却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一言不发地接听,不耐烦地挂断,青年拿着手机撇了撇嘴:“我家老头子怎么也突然冒出来,要我收一收平时的轻佻言行。”

中野点点头,接过了刚才的话题道:“课长提醒说,这一次那边过来的不是常规的业务人员。而是……某位兴趣使然的高层。”

站在墙边,他们的视野毫无阻碍地透过已经不存在了的墙壁,望向了楼下。

一辆加长豪华轿车,后面跟着一辆中巴车。两辆车驶过关卡,进入警戒线内,最后停在了公寓门口。

中巴车下来的身着绿色工作服提着手提箱的集团工作人员不谈,从前面那辆豪华轿车上下来的,却是一对身着高校制服的男女学生。

然后,车就直接开到一边去了。

中野也三浦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愣。

不是说有高层吗……总不能,就是这两个学生吧?

第057章 受害者不是受害者 楼梯口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中野赶紧振作精神,与搭档一起站在门口迎接。

走在前面的少女确实有着卓然的存在感。

并非“漂亮”,而是“美丽”。散发着天生的领导者的气场的少女虽然拥有美貌,却令人难以产生亲近感,并不自觉地忽视她的年纪。

而跟在后面的少年就普普通通,略显平凡。

“中野警官,您好。”一见面,少女就递过来一份文件,“根据协议,这个现场就由我们接管了,这是交接书。”

文件齐全正式。但中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负责人是谁?”

“我。”

“但是你……还是个学生吧?”中野认识那身制服,是寂丘学院,涩谷的一家私立学院。

“请确认交接书。”少女甚至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请搜查一课签字并撤退吧。”

“不是流程的问题。”三浦不耐烦地插话道。

“这次的现场就算在凶杀案中也算是血腥的那一类。”身材高大的三浦习惯性地整了整西装,傲慢地俯视着少女说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

少女倒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三浦突然便失去平衡跌了出去。

原来是那名少年似乎不耐烦这场谈话,似乎轻轻用力便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三浦,直接进入了现场。

三浦却像被什么大力士拍飞了一样,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撞出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最后狼狈地扶住墙,抬头愤怒地朝少年的背影喊道:“喂——站住!你——”

少年充耳不闻。他已经站定在了尸体面前。

中野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少年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面对血腥恐怖的无头尸体,少年没有畏惧与恶心,甚至没什么可察觉到的感情波动。他只是插着兜,面露思索之色,仔细地观看着那具尸体,就像是在面对着一具石膏模型,认真思索考题。

“发现了什么?”少女问道。

少年回答道:“残余的注视。”

少女没再问,干净利落地转身朝着其他随从点了点头。

跟在他们身后上楼来的集团工作人员立刻沉默着涌上来,开始在公寓内架设各种保护层与检测设备。

原本正在采样与搜查的刑警们猝不及防,纷纷被从原来的工作位置上推挤开来。

对于搜查一课的精英刑警门来说,这副强行接管,并将原来的执行者完全排除出去的架势他们倒不是不熟,而是太熟——

以往在遇到“普通”刑事案件的时候,他们不都是用这一套先把“没用”的分局刑警排除出侦办过程中的吗?

只是没想到,今天轮到他们被赶出去了?

于是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他们纷纷恼怒了起来。

很快,以三浦为首,现场各处都响起了刑警们的大声叱骂声,性急的甚至反身冲上去拖拽集团的工作人员。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少女的声音再次在现场上空响起。清越明晰的声音又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倾听着。

“——中野警部。”虽然声音是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但少女只是扭头对着中野点点头道。“抱歉,我们的动作可能有些急迫了……但请理解,这是为了你们好。”

她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这个现场已经被确定为R类‘特殊事务’了,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并接管这里。”

“在内部条例中,有提醒过你们吧?这一类现场的特点,就是哪怕看上去风平浪静,但谁也不知道哪里会隐藏着致命的危害。

“因此,警察厅才会把这类‘特殊事务’交给我们这些更专业的人员来处理。”

“……所以,我只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管这个现场,让你们回到安全的区域去。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有哪怕一丝受伤的机会。”少女声音柔和,看似在恳求,但表情却似笑非笑,“请配合。”

中野首先反应过来,赶紧拉住最暴怒的三浦,然后大声对着刑警们吼道:“都住手!忘了课长的命令了?”

虽然总觉得少女的语气上带着些令人不爽的嘲讽……但偏偏明确的交接命令确实存在,而且她的所言从客观上也无法辩驳。

搜查一科的刑警们好歹都是精英,一个个都回过神来,悻悻然地停了手。

“三浦,你带两个人去整理要交接的文档与证物。其他人统统给我去外面等!”中野趁热打铁地安排道。

看着三浦愤愤地离开了,中野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抱歉。”他先是对少女微微鞠躬致歉,然后问道:“这位负责人小姐,如何称呼?”

这一次,少女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抱着肩膀接受了他的鞠躬,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折露葵。”

“那么,这位……?”他又望向那名少年。

少年也简单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灰原初。”

中野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两人与身份不符的年龄,继续换了个话题缓和气氛:“折露小姐。我没什么事务与流程上的问题疑问。只是一直以来与我们搜查一课进行业务交接的都是佐藤先生,我们的私交也算不错。但这一次却没见到他,我有些疑惑而已。我能打听下,他去哪儿了吗?”

“佐藤?”少女扭头看向某处。

某位穿着防化面具的工作人员脱下面具,与中野打了个招呼。

“就是这样。佐藤还在这里工作,只是现在这里暂时由我负责。”

见到熟人,中野彻底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若有所思:以佐藤为首的集团人员,以往与搜查一课合作也不少,但从未展现过这次这般的强势态度。所以……是这位新负责人的个人风格的问题吗?

“佐藤能力不错,所以他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继续待在与你们搜查一课的联络人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除了最近这段时间。”少女随口道,“总之,将来你们还会继续打交道的,不用担心。”

那名叫做佐藤的集团工作人员却赶紧低头鞠躬,嘴里低声念了几句“承蒙夸奖”之类的话。

中野看在眼里,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所谓让课长都特意打电话过来关照的“兴趣使然的集团高层”,应该就是对面这名少女。

他只是庆幸自己遵照课长的吩咐,压制住队员,没与对方产生实际的冲突。

……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在这里再待下去的必要。

但在中野打算离开之前,折露葵却叫住了他:“等一下,中野警官。”

“折露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中野警部,我知道你的名字。即使是在精英汇聚的搜查一课这个范围内,就办案能力而言你也是最顶尖的。”折露葵微笑着朝中野点点头,“所以我想听一听你对现场的看法。”

自己被一名高中女生像对待下属一样夸奖并考查了。

奇妙的是,中野不觉得什么好笑或者不好意思的。

但同时他也有些困惑:“我的看法?……但那只有作为刑警而言的一些习惯性的分析而已。”

一抬头,他就从墙壁与天花板不翼而飞的地方看见了蓝天,:“但是,这些都是照常理推断的而已,照常理……所以,我想应该不适用你们的情景吧?”

“没关系,说来听听。”

考虑到这是课长甚至是三浦的父亲都需要郑重对待的贵宾,中野并不敢怠慢。

他认真地站在原地整理了下想法,然后伸手引道:“请这边来。”

他将少年与少女引到尸体旁边,在开口前认真观察了下两人的样子。

少年刚才已经表现出了对尸体的熟悉。

而少女也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抱起肩膀专注地观察着尸体。那眼神,到仿佛像是在看着什么文档。

“死者的姓名是小林真冶,三十二岁,职业是中学教师。死因如你们所见,是被斩首的。根据我的判断,他应该是与楼层一起被斩首的……”中野说着,不自觉地用了三浦那种原本他并不喜欢的“斩首”的说法,并隐去了主语。

少女点头道:“哦,真是不幸。”

中野平沉默片刻,果断道:“不,小林真冶不是因为不幸而偶然撞上的这事件的。我认为,他是被杀的。”

第058章 大楼才是受害者 “哦?”折露葵没怎么吃惊,只是一摊手,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中野平将两人带到了旁边那堆杂乱的桌椅旁:“刚才,就在你们上楼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指了指其中一张圆桌,桌面上有大片密集血迹,而且血迹都按照单一方向呈现放射状

“这无疑是死者的血迹。而且按照运动轨迹复现,死者被害的时候血液喷射过来,以倾斜的角度撞上水平的桌面才会呈现我们所看到的这种形态……但问题是,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这张桌子却是侧倒在地上的,而且桌面背对着死者。”

折露葵缓缓点头道:“这意味着,这堆桌椅……不是在死者死前,也不是在死者时,而是在死者死后,才被人撞翻的。”

她很自然地追问下去:“所以,出现在这房间里的第二人是关键……监控有没有拍到他?”

“没有。我们刚到这里就第一时间查看了监控视频。然后监控上没有拍到任何人进出。”

“……和刚才的判断矛盾了?”

“是矛盾了,但却是好事。”中野笑了起来,“房间里有第二个人,这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事情了。‘监控没拍到人’无法推翻这一点,反而能推论出‘监控被这个人动了手脚’。既然如此,我们就有机会通过追查修改监控的手段这条线找到那个人——这反而成了他的马脚。“

折露葵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综上所述。”中野平抬头望向两人,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判断,“我认为小林真冶之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杀。凶手在杀死小林真冶后仍然在房间里逗留了片刻,碰翻了这些桌椅后才离开,最后还通过预先埋下的后门将记录了自己容貌的监控视频抹去了。”

折露葵点点头,不置可否。

然后她确认道:“所以,你的判断是:这件事的主体并不是因为房子被削飞了一整层,而是凶手杀死了小林真冶。小林真冶是事件的核心……屋子,才反而是被卷入的受害者。“

……少女这个推论的表述重点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虽然大致是这样没错的。中野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然后就突然意识到了古怪在何处。

“等等,只为了杀一个人,就把整栋楼都斩了,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折露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自己的推理吗?”

“所以我才觉得……既然这样的案子连现象都不符合常理,那用常理去判断它的动机与逻辑大概也不行吧?”

折露葵只是微笑着,没再解释:“总之,感谢您的信息。”

中野明确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视——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对自己耗费心神来解释。

他倒是没生气,只是突然有些感悟。

折露葵是一名很漂亮,很优秀的女孩。

当然,作为一名年纪上完全可以当对方父亲的中年人,中野并不是对折露葵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只是不自觉地在心里将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儿做了比较。

……不,算了。作为一名父亲,完全不想有折露葵这样的女儿。

中野想起来自己为了戒酒的问题,与女儿也大吵过几次,结果就是女儿赌气连续一周没和他说话。

但也仅此而已。

可如果换成眼前这名少女的话……

她可能一开始就会递过来一只100毫升量杯,规定好每天只能喝一量杯啤酒,并且每天递减5毫升刻度。

中野可以偷喝。但他会在第二天下班后发现家里大事不妙:冰箱它整个消失了。

而少女,则仍然在平静地读着书。

并在中野问起来的时候,微笑着答道:“冰箱?自然是送到不可燃大型垃圾回收点去了。”

“父亲,这可是说好的惩罚。作为成年人,对于做错事的代价应该早有觉悟了不是吗?”

而且真的不是表面上装的,而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但是更可怕了。

……虽然正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与父母的关系都不会很好……

但就是觉得,这个女孩与她父亲的关系一定会更加的不好。

这时候,一直在四处乱晃的灰原初走进过来,发话到:“中野警官,请问——头呢?”

——尸体的头?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中野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现场没发现,我怀疑可能和楼顶部分一起飞到旁边那栋楼去了。我之前就已经安排了人过去搜查,这时候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然后他就拿出手机,拨给负责另一栋楼的同事问了几句,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没有找到?”

“不见了啊。”灰原初似乎早又预料,点点头道。

然后他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啊……”

“什么?”中野本能地问道。

“出血量不对。”灰原初环视四周道,“少了很多。”

中野顿时醒悟。

虽然在外行人眼里,这个满屋子都是血的场景已经很吓人了——但与这种死法“应该”有的量相比,又太少了。

所以,实际见过太多的凶杀现场的中野会感觉违和。

因为这一次,现场有种“太干净了,像是被收拾过一样”的感觉。

但这一点醒目的违和感,却是被一个平凡的高中男生率先点破的。中野有些羞愧,又感到有些怪异,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了少年。

灰原初好像有些误会,加了一句:“相信我,在这种事情上我很有经验。”

……哪种经验?中野强后背一寒,忍住将这少年立刻抓起来审问的念头。

“啊……请别误会。”中野的脸色变化太过明显,灰原初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是指,我有丰富的大出血经验。”

……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

中野强迫自己把对少年的怀疑抛到脑后,然后习惯性地开始认真思考“失去了头和一部分血液”这一事实背后的可能性……

这时候,已经办完了全部的交接手续的三浦回来了。

中野顿时被提醒,并且叹了口气放弃了思考——这已经不是自己的案子了。

“那么,既然交接已经完成,我们就先告退了。”他对折露葵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对中野道,“时间还早,我们再去之前斩首杀人事件的现场转一转好了。”

“斩首魔?我正要跟警部说这件事。”三浦说道。

“……怎么了?”中野有些诧异,这才注意到三浦的脸色比刚才离开的时候更差了。

之前可以说是气冲冲,现在则已经到了像是吃坏肚子的地步。

折露葵在一旁道:“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忘了告诉中野警部——斩首鬼的案子,也一并移交到我们这里了。”

中野呆了片刻,也只能苦笑出来。

最后,他也只能再道了声別,带着搜查一课的刑警们离开了。

一直到走出公寓大门,三浦突然皱了皱眉道:“说起来,警部……”

“什么?”

“小林真冶就职的学校,好像就是寂丘学院啊?”

“是吗?”中野愣了下,转了转脑子,但很快就决定不再掺和这件事了,“算了,不去管它了。”

他拍了拍三浦的肩膀道:“既然难得有了早下班的机会,不如去喝一杯吧。”

第059章 寂丘学院学生会,变身! 初夏的下午,阳光明媚却又尚不灼热。

寂丘学院教师会议室,正进行着一场重要的会议。

与会者,共五人。

会议室前方,学生会书记凛野零里,一位气质干练的短发少女正在讲解着投影出的电子表格中的预算数值。

会议桌主位上,学生会会长折露葵正专注地听着,不是提出问题。

会议桌右侧,学生会体育部长,金发碧眼的国际交换生亚瑟虽然同样表情专注,但眼神多少有些游离天外。

而在会议室的最后排,学生会杂役灰原初凝视着外面的绿荫。蝉鸣与他根本听不进去的议题混合起来,成为了一曲令他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在他身边,学生会联络教师艾丽莎早就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折露葵“啪”的一声合上了硬皮备忘录,宣布:“那么,秋季社团活动的预算就这样通过了。”

艾丽莎及时惊醒过来,与零里和亚瑟一起认真地鼓起掌来。

“果然,还是需要一名会计呢。”折露葵又抬头看了看投影表格,有些遗憾地说道。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右侧的一个空位。

那曾经属于玉置佑美子。

折露葵又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接下来……该是‘另外那一边’的议题了。”

灰原初一下子振作精神,抬起头来。

除了依然是一脸没睡醒样子的艾丽莎,其他所有人的气氛也都在瞬间发生了某种“切换”。

零里首先经过众人面前,将印着寂丘学院LOGO的硬皮备忘录一本本地收起,然后换成另一份文件。

用最简单的A4白纸打印,没有装订,没有封面,便于销毁。

第一页上,就是被削去了顶层的青山公寓的照片。

“——关于斩首鬼和青山公寓事件。”折露葵对凛野零里微微点头,“零里,请为其他人做简单介绍。”

于是零里切过投影的演示文档,扫视众人后说道:“请看文件的第一页……”

零里陆续介绍了现场,尸体,以及证物的照片,刑警的现场搜查报告,法医的尸体检验报告,还有中野最后的那段关于“凶手在现场”的推论。

不过这些情况,到过现场的灰原初早就已经亲眼见到了。

所以他不自觉地走了神,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观察其余众人的反应上,并且感觉到了某种趣味。

只有在加入进来之后,灰原初才发现:“寂丘学院学生会”的这几人,几乎都有着与“集团”有关的另外一重身份。

灰原初现在已经对“集团”这一组织的架构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除了总部,集团在世界各地并不设置固定的分部。

真正负责调查处理邪灵相关事件的,是各个被称为“实例处置队”的具有独立行动权的队伍。

——折露葵等人,就这样一支集团实例处置队伍的核心成员。

首先,折露葵是这支队伍的“队长”,是所有人与行动的统领者。

亚瑟是行动主管,负责指挥处置队伍下属的一个整编行动队,也就是之前灰原初在剧场楼顶见到的那些的士兵。他们原计划中负责接应,实际也在亚瑟的带领下重创了战士长。

凛野零里是情报主管兼任事务官。处置队伍拥有数十名现场调查员,他们都对零里报告。零里则会在统合来自于情报员以及集团情报系统的情报后,告知给其他人。同时,她也负责为队伍提供事务性的支持。

除此以外,艾丽莎,是仍然挂在这个处置队伍名下的某个尚未关闭实例的保护对象。而玉置佑美子,则曾经是实例的观察与处置对象。

而灰原初,作为被十字军称为“掌权者”,被集团称为“A2”的能力者,以折露葵的说法,会是这个队伍的“王牌”。

作为伪装壳的“学生会”之下,正常的学生会事务仍然在进行着,但那更类似于某种闲暇或者放松时候玩耍的小游戏。

但是在需要的时刻,“寂丘学院学生会”会在折露葵的带领下——变身,露出真面目。

……

灰原初回过神来,意识到零里已经结束了青山公寓事件的介绍,进入后半段关于“斩首鬼”事件的说明。

这是一个最近半年在网络上兴起的都市传说,内容大致是关于某位古代武士的恶灵在深夜都市择人而斩的故事。

但是灰原初手头的文件以及零里的简要概述则表明:这样的事情真实存在。

当然,不是古代武士的恶灵那一部分,而是连续有人死于斩首这一事实。

类似的案件半年来已经发生了五起,特征鲜明而一致:所有受害者全都是身首分离,而且切口光滑,法医鉴定表示,这些人的脑袋都是在还活着的时候,一瞬间被砍下来的。

但除了鲜明强烈的手法之外,案件的其他要素却都可以称得上“模糊”。五个受害人的背景毫无关联性,受害地点与时间毫无规律性,对于受害地点周边的寻访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因此,这一系列的案件很快成了悬案,搜查进度迟迟没有进展。

“两个新实例?”在零里全部介绍完毕后,亚瑟首先提问,“我们先对付哪一个?”

“只有一个新实例。这两件事已经被我合并创建成新实例了。”折露葵纠正道。

“你认为它们有关联?”亚瑟看着文档,挠挠头,“太夸张了。前五个被杀的人周围可没有受损的建筑之类。”

折露葵淡淡道:“不是我那么认为,而是‘索菲亚’那么认为。”

亚瑟打出一个“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了。

折露葵扭头询问凛野零里道:“实例建立的流程走完了吗?”

零里快速答道:“实例编号已经有了,还差最后一步,需要您作为实例指挥官对实例进行别称命名。”

折露葵没怎么思考:“就叫斩首鬼好了。”

“明白。”

“那么接下去的实例处置队伍构建的那些常规流程,全都照旧。拜托了,零里。”

折露葵又望向了亚瑟:“你的工作也照旧。”

“没问题。老规矩,你指挥,我行动。”亚瑟伸了个懒腰。

折露葵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依然还是以收集情报为主吧。”她继续下令道。

“斩首鬼事件的特点,就在于完全找不到共同点。

“但是现在,既然认定了斩首鬼与青山公寓事件存在关联,那么我们就能够以青山公寓事件为突破点。

“小林真冶的背景,以及公寓监控被修改,就从这两点开始追查吧。”

“……有特别的意见吗?”折露葵最后扫视众人,尤其在亚瑟这里停顿了片刻。

现场无人异议。

于是折露葵最后转向零里:“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及时报告。”

“解散吧……”

亚瑟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立刻面露愉快拉起艾丽莎离开了——他本就兼任艾丽莎的保镖。

灰原初也同样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但比他微妙地快上一步的是凛野零里。刚好结束用那套精致的茶具为折露葵泡上了最后一杯茶的工作,她抢先一步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灰原初刚想跟上去,却被“砰”的一声关闭的门差点砸在了脸上。

他愣在原地皱了皱眉,总觉得刚才零里并非没有看到他。在关门之前,她甚至还从门缝里投来了一道微妙的视线。

把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念头驱散,灰原再次伸手去开门。

但在他的手握到门把手之前,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又一次将他的动作打断。

“过来,陪我喝茶。”

灰原初无奈地转过身去,望着正优雅地双手端着茶杯,似乎正神情专注地品味着香茗的折露葵。

第060章 灰原初只想同归于尽 灰原初坐了回去,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折露葵完全没有给他倒茶的意思。

而且他扫视桌面,也没发现除了折露葵正在用的那只之外的第二只杯子。

于是他只好主动问道:“……不是说要我陪你喝茶吗?我的茶呢?”

折露葵露出诧异神情:“——‘陪我喝茶’的意思,难道不是我喝茶,你陪着?”

“……”

看着灰原初忍耐的表情,折露葵放松地笑了。

她又抿了一口茶,然后便将自己的杯子放回桌面上,往灰原初的方向推了几寸。

随即,她微微侧头,凝视着灰原初,声音中也出现了几分诱惑与试探:“好吧……那么,请喝茶?”

灰原初的视线确实不自觉地锁在了她的嘴唇刚刚离开的杯沿,瞬间产生拿过杯子,探寻她残留下的温度的念头。

同时,在剧场里那一次的鲜明记忆也涌了上来。

在他对面,折露葵正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的表情变化。

灰原初很清楚,这是折露葵的游戏。要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大概很快就会遭到某种报复吧。

当然,报复的真正威慑力,也正发生在它不会发生的时候。

也就是说折露葵真正的依仗,还是在于她有把握住了灰原初的这份理智,笃定他不敢这么做。

她的快乐,就在于站在钢丝上,嘲笑着自困在安全之地的灰原初。

……但就是因为这样,灰原初反而涌起了不顾一切的冲动。

想看折露葵因为事情超出掌控而错愕,继而阴沉愤怒的表情。

就像在剧场中的那一次。

纷乱想法交织到了最后,灰原初还是选择忍住同归于尽的冲动。

“……你就玩火吧,总有一天……”他一边窝火地心想着,一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除了喝茶呢?找我总有些别的事情的吧?”

“嗯。”折露葵自然而然地取回杯子,继续抿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关于斩首鬼和青山公寓,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你可不是会在乎别人意见的人。”

“但是我仍然需要知道。”折露葵坦然道,“独自思考虽然高效,却难免有误入歧途却浑然不知的危险。以别人的思路为鉴,才容易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纠正回来。”

“那你可以去问凛野和亚瑟吧?”

“零里不是这种类型的人才。她擅长的是事务与情报的收集处理。但从中分析出某个结论,不是她的专长。而亚瑟……”折露葵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也看到了,他甚至懒得思考。”

“好吧。”灰原初耸耸肩。

反正他确实对这件事有点兴趣,也有过思考,那么讲一讲也无妨。

他看了一眼自己系统界面中的新任务,说道:“首先……我觉得你的判断没错。这两件事有关联,甚至是同一个人做的。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1/5)】

【说明:】

【斩首鬼躲藏在城市的夜幕之后。】

【当它斩下一颗颗首级的时候,它到底在想些什么?】

【查出斩首鬼系列杀人事件背后的真相。】

【奖励:权能】

在青山公寓里,就在灰原初见到小林真冶的无头尸体的那一刻,这些文字在他眼前刷新了出来。

第二个触发的支线任务,竟然与都市传说中的斩首鬼有关。

而且,既然这个任务是在青山公寓的现场触发的……也就意味着,系统默认了青山公寓事件也是斩首鬼的手笔?

——这系统是不是越来越懒了?灰原初在心里嘀咕道。

明明在上一个任务,系统还明确地告诉了他玉置佑美子是关键人物。结果到这里,干脆就需要他自己去调查斩首鬼的真身。

不过,这也符合了他之前关于系统在提升难度的推断。

……说起来,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它与造物主权能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当灰原初脑中快速转过这几个念头的同时,他听到折露葵问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他回过神来,淡定地回答道:“——直觉。”

折露葵哼了一声,显然没被糊弄过去:“这可不是直觉。我可还记得,你曾经精确地判断出过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程。”

“好吧……”灰原初摊手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称作直觉……总之,我没有证据,我只是一瞬间就得到了结论。

“你知道,我有一个将身体能力驱动到极限的权能。

“将那个权能在脑力方向上驱动到极致,就会获得这种效果。”

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折露葵的追问,灰原初面不改色地将系统的锅甩给了极限血肉的权能。

这一次,折露葵倒是若有所思:“……脑力的极限,却像占卜?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类似于模糊计算呢……”

很快,她表示接受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么接下来呢?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情报不足的话什么也做不了吧。反正零里不是去追查监控的事情了,等结果吧。不过,说起来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小林真冶作为教师,薪水应该很难负担得起这样一套月租至少百万的房子——”灰原初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等等——你以前没对学校里的人进行过背景调查吗?当时没怀疑小林真冶?”

折露葵曾说过,她之所以在这个学校是为了安置艾丽莎。那么按照灰原初的了解,为了保证这个环境足够“干净”,折露葵应该早就调查过所有人的背景了才对。

“当然做过,但方向不同。”折露葵道,“只看他们与十字军和教会是否存在关联。”

她不以为然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嘛,而且大部分情况下与我根本无关。如果这些都要查清楚的话,那耗费的资源与精力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现在看起来,可能有关。”

折露葵点点头:“有道理,那么你去把小林真冶这个人的背景再深挖一下吧。去找零里,告诉她你要查什么。”

“好。”灰原初一口答应。

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查支线任务,还有折露葵的指令作为掩护,正是他最乐于见到的状况。

“那么我现在就去。”灰原初很快作出决定。

他起身走到门口,握住把手,然后——

……怎么拧不动?

灰原初又拧了几把。即使用力摇晃,门把手也纹丝不动。

“——折小姐,请问您又在搞什么鬼呢?”

灰原初恼火地说道。

第061章 折露葵藏好心爱玩具 “你又念错我姓氏了。”折露葵严肃地指出。

“无所谓,反正你也不会停止叫我‘小灰’的。那不如干脆让我们继续礼尚往来下去吧!”

最一开始,是灰原初先把折露葵的名字断错了句。但既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折露葵都将“小灰”这个报复叫得乐此不疲,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那灰原初开始觉得自己也赎够了罪,不用客气了。

“我让零里在走之前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折露葵喝了口茶,“因为接下来,我们需要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重要到需要锁门吗?”

“重要到零里与亚瑟都不能听,甚至让他们意外闯进来听见只言片语也不行。”折露葵的神情却是真的严肃起来了,“过来,坐到我面前来。”

灰原初撇撇嘴,返身坐回了桌旁。

折露葵却还嫌不够,她盯着灰原初的眼睛,继续命令道:“再近一点。”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灰原初哼了一声,换到了她身旁的那张椅子上,甚至将椅子又拉近到了与折露葵膝盖几乎相顶的距离,然后前倾着身子,盯着她的脸看。

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睫毛随着眨动轻轻颤动的程度。

——但是很快,还是灰原初首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太过接近的少女脸庞令他心猿意马。再看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忍不住伸手触摸上去。

折露葵的脸上却始终毫无异色。

“很好,就是这样的距离。”她轻声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要说的,是关于你身上的权能的事情。”

灰原初这下回过神来,也严肃起来。

确实,这是一个对他来说生死攸关的问题。

在无尽之塔的事件后,按照系统的提示,灰原初选择向折露葵承认并展示了造物主权能的存在。

在造物主这个权能上,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首先是造物主权能本身的性能。这样一个能生成其他权能的权能,与普通权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其次,造物主权能需要吸纳其他真灵。而真灵……对于围绕邪灵展开行动的集团来说,在任何时候,真灵都是事件最为耀眼的中心。真灵的失踪,不可能不引起对方的重视。

所以经过事后的权衡,灰原初也不得不承认:又一次,系统的指示是正确的。

只要他继续使用这项权能,迟早会被发现。

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换取折露葵的信任。

而且,坦白造物主权能的存在还可以用来掩护对灰原初来说真正难以言说的的秘密——系统。

权能是这个世界的已知存在,而且权能的使用也不可避免地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因此通过这些痕迹,折露葵很自然作出了“灰原初拥有第二项权能”的判断。

而系统却不同。系统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存在,它目前为止也没显露出过什么痕迹,始终好好地隐藏在灰原初的所作所为背后。

……

但不管怎么说,灰原初也清楚,正如之前所说的,光是造物主权能本身的特性,就已经足够引起折露葵与她背后的集团的震惊与重视了。

当时的折露葵确实也十分重视,告诉灰原初她会去处理这件事。

一直到今天,她突然提起这件事,灰原初自然振作起精神来,想要了解一下最后的结果。

“我对所有人隐瞒了你的真正能力。”折露葵认真盯着他,慢慢说道。

“在报告里,以及我对其他人包括亚瑟与零里的告知里,你都只拥有‘极限血肉’一项权能而已。

“也就是说……除了你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造物主’权能的事情。”

灰原初的第一反应首先是喜从天降——这不是比他能料想得到的更好的结果了吗?

如果说连造物主权能都可以不曝光的话,那么他就只会有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普通能力者了而已。

但随即他反而升起疑惑与警惕——折露葵这样做就结果而言自然对他有利,但是对折露葵她自己来说,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折露葵更凑近了一点,再次压低声音道,“毕竟,你根本不是什么‘掌权者’。”

——不是掌权者?那对折露葵来说,他是什么?或者说,在集团的分类里,在掌权者之上确实还有别的存在?这一句话,令灰原初一时之间又转过数个念头。

“所以——”而折露葵则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幻,哼了一声道,“你不满意?想要把自己的能力宣扬的世人皆知,去做一个耀眼的大明星?”

“当然不是。”灰原初赶忙道,“我也更喜欢低调,这样就好……只是我不太明白这样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喜欢低调?说白了吧,你就是还不信任集团,不想暴露自己的所有底牌吧?”折露葵一句话就拆穿了灰原初的心思。

然而她微笑着说出的下一半句话,却令令灰原初陷入了错愕:“——所以,我也是。”

“为什么我要隐瞒你的能力?真是一个蠢问题。我又不是什么一有了新玩具就会拿出去炫耀的傻孩子——那样做的结果,就是要么被夺走,要么被破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灰原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听出来了,折露葵的暗示有两层意思——

对于灰原初来说,展示造物主权能不是好事。一旦发现灰原初的能力超过了某个范围,那么集团本身就可能成为“敌人”

而对于折露葵来说,也更想隐藏灰原初的能力。因为在集团内部,折露葵也有着“敌人”。

见灰原初已经理解到了她的意思,折露葵点头道:“很好。”

“小灰,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弄到手的。你已经是我的了……”她站起身来,抱起肩膀弯下腰去,以比灰原初高出一头的姿态俯视着他,弯起嘴角,“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好你。我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把你夺走的。”

折露葵的这道宣言声音竟还带着些许娇嗔,实际上却意味冷酷。灰原初却反而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是宣示,也算是解释了折露葵为何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宣示。

他可以接受。因为他所认识的折露葵,就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暂时可以放心地去相信折露葵。

既然如此,灰原初便照着这个方向又思考了下,然后发现了一些问题:“但是,可以隐瞒多久呢?”

“隐瞒不了多久。”折露葵很直接地说道。

“关键在于真灵……真灵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如果处置完成了,真灵却不见了,这根本说不过去。所以,我们没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

“我只能拖延。

“毕竟处置指挥官是我,提交最后报告的也是我。所以利用权限,我可以将报告拖延一段时间。

“……但是,拖延也是有极限的。”折露葵想了想,“大概极限也就是五……不,连续四个任务不交报告吧。”

灰原初想了想:“拖延这么短一段时间……你就能做出新的布置了?”

“不是我,是你。”折露葵瞥了他一眼:“利用这个时间差,你已经新获取了至少四个权能了。加上现在的两个,就是六个。”

灰原初愣了下,立刻明白了折露葵的意思:“你是说——”

折露葵自信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明白了,小灰。我的策略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躲藏和拖延,而是利用时间差来让你变强。”

“当你变得足够强,与掌权者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的强……那么即使是集团,或者任何人,都无法随意处置你了。懂了吗?”

“小灰,你要变得更强。”折露葵又重复了一遍,无比认真地看着灰原初。

然后是微妙的停顿,她很快补了一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第062章 零里也许是女仆长 “那么,你可以走了。”折露葵最后丢下一句,便埋头继续处理她的事务,不再理会灰原初。

而灰原初正疑惑着怎么离开这间反锁的房间,习惯性地一拉门,却惊讶地发现这时候门已经可以打开了。

他离开会议室,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凛野零里。

她束着手,站在离门口数十部外的墙边,抬头凝视着对面的墙壁,一副乖巧又规矩的样子。

看起来,其实在锁完门之后,零里便根本没有远离,而是一直等候在那里。等到折露葵通过灰原初不知道的方式发出了信号,她才又把门锁打开了。

灰原初想了想刚才折露葵的吩咐,便走上前去,说道:“折露葵说,情报方面的事情,我都可以依赖凛野同学。”

凛野零里这时候才扭头望向他,言简意赅地说道:“是的。”

“具体来说,我可以获得哪些帮助呢?”

“请先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情报。详细的也可以,笼统到关于某某方面这类型的也可以。但是请知晓,您的要求越详细,情报就会越精确。如果您的要求一开始就很笼统,那么这边给出的情报量会非常大。”凛野零里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到不依靠分析工具,纯人工根本看不过来的程度。”

“呃……”灰原初试探着问道,“分析工具你这边没有吗?或是先筛选一下?”

“抱歉,葵小姐应该告知过您,我这边不提供任何判断与分析。”少女只是继续用缺乏起伏的语气答道,“要做什么,请由您来下达指令。”

几句话下来,灰原初望着眼前像态度像客服一样公式化的少女,突然品出了一丝微妙。

“凛野同学。”灰原初看着对方的眼睛,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对我有所不满?”

“灰原同学多心了吧。”凛野零里仰着头与他对视,丝毫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同时轻描淡写地答道,“毕竟,我们之前从未打过交道不是吗?”

不等灰原初再追问,她已经双手叠在身前,弯腰向灰原初行了个礼,再次问道:“所以,灰原同学需要什么情报?请吩咐。”

像个职业的秘书……不,优秀的女仆?灰原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灰原初决定把虚无缥缈的个人感觉按下,先办正事。

他照着刚才整理过的思路,提出了要求:“首先,请对小林真冶重启背景调查。这一次需要尽可能的详细,不管事情看起来多么无关,都要挖出来。”

“明白。”

“然后,公寓的监控录像被修改的问题也要继续追查。”

“那件事之前遵照葵小姐的吩咐,技术分析已经在进行中了。一旦有结果我会立刻通知灰原同学的。”

“关于斩首鬼事件的调查,虽然之前刑警们已经进行过了,但我们还是要排查补漏。先从整理他们的成果开始吧。”

“好的,我晚一些时候会直接将相关卷宗发送给灰原同学的——因为许多物件在刑警那边是实体的,我需要一些时间将他们录入系统,请见谅。”

“没问题。”灰原初点点头,又说道,“在我查看卷宗之前,凛野同学先调查一下小林与那五个人是否有发生联系好了。”

“了解。”

凛野零里的在事务处理上确实干练,应对态度也礼貌得体,灰原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感觉确实是错觉。

他想了想,问出了另外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说起来,我曾经在折露葵身边见过另一位凛野女士。她与凛野同学……”

“那是家姐。”零里礼貌地答道,然后清了清嗓子,用透着自傲的语气说道,“凛野一族从十代前就开始侍奉折氏。”

……不,我应该还没问这个。灰原初此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且,真的变成女仆了?

“啊,那还真是……可靠啊。”他想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凛野零里却好像对这个评价十分满意,脸上也多了几分真正的笑意:“所以我说了,灰原同学不用多想。既然葵小姐吩咐过了,那么灰原同学的要求,我还是会尽全力去做好的。”

灰原初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回过味来:“所以说除去公事公办,你个人对我个人果然还是有所不满,是吧?”

“没这回事呢。”少女用客服一般抑扬顿挫的音调回答道。

灰原初无奈地望着凛野零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女孩真是狡猾。

明明态度上滴水不漏,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但“我讨厌你”,“请别和我套近乎”的态度却丝毫没阻碍地传达到了呢。

但既然对方态度无懈可击,灰原初也完全无可奈何。他只能按照流程,先与凛野零里交换了WeLine号码,然后便准备离开。

不过这时候他又想起来一件事:“邪灵和集团的事情,可以在这种公开的聊天软件上说吗?”

零里只是露出微笑,然后说道:“请灰原同学把手机借给我一下。”

灰原初不明所以地将手机递了过去,凛野零里在锁屏界面按下了指纹识别,同时说道:“登录Epinoia系统,开启生理与真灵特征认证入口。口令——‘纯白的索菲亚啊,祈愿您的注视’。”

灰原初惊奇地看到,手机屏幕在落雪一般的特效下进行着刷新,熟悉的OS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系统。

“我们的手机都是特制的,在表面的手机系统之下,是集团Epinoia系统的终端界面。”凛野零里解释道。

“进入Epinoia系统的方法就是——在进行指纹识别的同时,念出登录口令。这两件事会触发Epinoia系统的最终验证,如果你的指纹,声纹,虹膜,真灵振频等一系列特征认证通过,你就被认可是集团注册雇员,被准许进入系统中独属于你自己的账号空间。”

“这一账号空间是云模式,与手机本身的硬件无关,所以我现在用你的手机,登陆的也是我自己的账号空间。”

“然后……用集团内部的通讯软件就可以了。”凛野零里打开自己的通讯软件界面,在灰原初面前晃了晃,算是敷衍地演示过了,在他看清楚任何东西之前就迅速收了回去。

然后她就飞快地退出E系统登录后,将灰原初的手机递还了回去。

灰原初接过手机,像凛野零里一样按住指纹识别区域。但或许是因为没有念诵口令的关系,他的手机界面仍然停留在正常模式,并没有触发E系统的登陆。

凛野零里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尝试,继续说道:“Epinoia系统中的紧急通知,会伪装成‘广告’推送到你的普通系统的WeLine账号里,记得查看。

“另外,在某些紧急情况下,也可以使用普通手机中的WeLine进行联络。”

“在那种情况下,需要在发送重要信息之前同样加上口令作为‘宣告’。

“这样,始终监控着WeLine信道的Epinoia系统一旦检测到口令,会抢先将这段信息劫持过来。

“但这段通信始终是发生在公共信道上的,信息还是存在泄露的可能,Epinoia系统劫持信息也需要付出代价并承担风险。所以记得,非紧急情况下一定不要使用。”

灰原初自己的手机早就在上一次的事件中损坏了。现在这一部是折露葵给他的。现在他才知道,这台看似平凡的手机里还有这样的奥秘。

但是……

灰原初暂时放弃了登陆尝试,抬头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不问起来的话,你根本不会主动告诉我这些的是吧?”

而且他也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零里会装作不知情,将刚才说好的发给灰原初的资料全部直接发送到E系统的域内。

——然后,因为灰原初对E系统一无所知,也就根本不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

——零里也并不敢太过耽误处置进度。所以在把灰原初晒个几天后,应该还是会把如何进入E系统告诉他。

——但是在这期间,灰原初也许会实在按捺不住,跑去询问折露葵,然后受到一顿奚落与嘲笑……

凛野零里浅浅笑道:“灰原同学,我是情报主管,不是负责新人培训的人事。”

“总之,请耐心等待吧。”然后不等灰原初再抗议,她又对他一鞠躬,同时下了逐客令,“我还要帮助葵小姐处理一些工作,就不送您了。”

……什么送不送的,这里是学校教学楼,不是你们家客厅啊,灰原初忍住吐槽的念头,明智地选择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决定回头进入系统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查一查触发登陆验证的方式。

作为终端的手机都在手上了,多项生理验证都进行了,怎么想“大声念诵口令”这种事都不是必须的。

想象一下在寂丘学院学生会……哦不,集团实例处置队伍进行小组讨论的场合,当大家都在登陆系统的时候,却只有灰原初一个人在一本正经地念诵台词……

简直可以脑补出折露葵将会投来什么视线。

那是肯定会一种仿佛看着低智商小动物一般的“宠溺”目光。

这个凛野零里,又在故意为难他灰原初!

第063章 亚瑟肯定不是亚瑟王 离开教学楼后,灰原初决定回家休息,并等待零里的详细情报。

一路穿过校园,来到校门口,他却又见到了意外的熟人。

嗯……也不能算很熟,只是见过几面的程度。但也不能硬说不熟,因为比起普通的同学,至少他们相互之间都知道对方的秘密身份。

——曾经只算是灰原初听说过的同学,但现在却多了一个“集团同事”身份的亚瑟。

校门口的一侧停着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亚瑟则正抱着肩膀靠在铁骑旁边。

容貌俊美,身材修长又并不缺少紧绷的肌肉,绅士气质,贵族血统。拥有以上元素的亚瑟在作为国际交换生进入寂丘学院后,很快便在女生中收获了极高的人气。

就连灰原初也得承认,这样的人设最合适的称呼就只能是“王子”。不但满足着女生们现实的需要,也满足着她们肆意发展的妄想。

此时正值放学,校门口本就聚集了不少女生。

自然,比起平时来,女生群体散去的速度都仿佛若无其事地慢了许多。

不只是因为亚瑟在这里的缘故。更是因为除了亚瑟怀里抱着的自己的头盔,他在一旁的的铁骑后座上还罕见地放着另一只头盔。

但众所周知,这位“王子”并没有公开的“公主”。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名将有资格坐上亚瑟后座的幸运女生,到底是谁?

也有自信的女生直接落落地大方地上前去。亚瑟自然是绅士地低下头去,认真与她交谈,但短短几句话过后,便好像是拒绝了女生的要求。

——啊,反正肯定不是折露葵就是了。因为她现在还在会议室内工作。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淡定地自顾自想向着校门口走去。

反正除了在学生会之外,他与亚瑟也毫无交集。所以灰原初打算继续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并不与亚瑟打招呼,便直接从校门一侧离开。

但很快,灰原初意识到了不对劲。

……所有人的视线,好像突然都聚集到这边来了?

他抬起头来,发现亚瑟不知何时回过头来,正灿烂地笑着,高高举起手臂,朝这边挥舞着机车头盔。

那个神秘女生,难道正好跟在他的身后?

灰原初摸不着头脑地往四下环顾,却很快震惊地发现四周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亚瑟打招呼的对象,是,他灰原初?

……这搞什么?

灰原初有些懵,又走几步便已经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亚瑟已经从后座拿起另一枚蓝色头盔,绕过他的机车迎上前来,并将蓝色头盔递了过来。

“要去哪里?我送你。”他笑着问道。

周围的围观的学生中突然“嗡”的掀起了一阵低沉的声浪。

灰原初的脑袋上淌下冷汗来。他只觉得,这时候众女生怀着各异的心情集中过来的视线——仿佛有着与邪灵的灵视觉同等强度的威压似的。

不死心地再次环顾四周,灰原初再次确认自己四周真的没有别人,亚瑟的头盔真的是朝自己递过来的。

“那个……我们,不熟吧?”他当然不敢接过头盔,只能僵在原地问道。

“现在开始熟就行了。而且将来不熟可不行,不是吗?”亚瑟自然地说道。

灰原初当然懂得他暗示的意思。作为处置队伍的核心成员,他们两个将来是需要在战场上配合的。

但是——这话未免也太令一旁的女生们浮想联翩了吧!

感受着周围愈加沉重的注视,灰原初赶紧收回视线,小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不想坐你的后座。还是把它留给你的幸运女孩吧。”

亚瑟愣了下,很快明白了过来。重重点头,自言自语道:“啊,原来是这样啊,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他将蓝色头盔收了回去,然后——却在灰原初刚刚松了半口气的时候,将他自己的黑色头盔递了过来。

“你是想亲自骑着她驰骋对吗?”亚瑟用指节敲了敲汽油缸,一副“我懂你”样子地点着头,“——可以,我坐后座。”

灰原初在那瞬间,确实愣住了,脑袋卡了壳。

然后,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动到了亚瑟的铁骑上,锁在下方露出的并列四缸机械增压发动机,后轮粗壮的减震弹簧,闪亮的活塞卡钳上。

……怎么也移不开了。

最后,灰原初猛然抬起头,接过了头盔。

机械!马力!排气的轰鸣!男人的浪漫!还要什么名节!管他呢!!

……

几十分钟后,重机车停在了荒川边的堤坝上

灰原初蹲在一边,竭力反抗着呕吐的反应。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没启动权能时候的身体素质,还有对速度的习惯程度。

尤其是在后半段亚瑟拿回了驾驶权后,在后座的灰原初明白了什么叫做肉身飞行的感觉。

亚瑟及时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灰原初赶紧灌下几口,终于镇压住了反胃。

他平复了呼吸,平躺在了堤坝斜坡的草坪上,扭头问道:“……好了,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亚瑟脸色诧异道,然后又很快恍然大悟:“——哦”

亚瑟同样在灰原初旁边同样坐了下来,笑道:“我只是想和灰原君成为朋友而已。”

“……哈?”

“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总需要有一个开始,一场邂逅的。”亚瑟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倒是很认真:“那就是今天这次了,这不就开始了吗?”

灰原初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眉角:“亚瑟君啊……”

“什么?”

“你是不是从没有过同性朋友?”

“很不幸,确实如此。”亚瑟坦然答道。

——所以你这家伙对待同性朋友也不自觉地用上了撩妹的手段是吧?

不过奇妙的是,虽然亚瑟的话以场合来看算是很奇怪,但灰原初还是从里面感觉到了亚瑟的诚意。

亚瑟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一阵不逊于铁骑的排气声打断。

一辆灰色跑车停在了堤边,开车的却是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

老者下车之后站在车边,朝着亚瑟微微欠身。

亚瑟朝着老者点点头,然后扭头对灰原初道:“……抱歉,有位长辈找召唤我,我恐怕要马上离开了。”

“总之,在我看来这开场还挺不错的,你玩的也挺开心的不是吗?”亚瑟,站起身来:“下次再一起玩吧。”

然后他就转身,干脆利落地向着堤坝上方走去。

灰原初看了一眼他坐的地方,却发现亚瑟的车钥匙还留在原地。他拿过来,转身举起钥匙摇晃着,朝已经走远的亚瑟喊道:“喂,你的车钥匙落下了。”

亚瑟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你很喜欢她吧?那以后就让她陪伴你吧。还有,记得她叫做‘伊芙’。”

灰原初再次愕然。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亚瑟已经钻进了跑车的驾驶位,老管家则进入了副驾驶位,跑车在瞬间炸出的轰鸣声中蹿了出去,转眼就见不到尾灯了。

灰原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钥匙,心中茫然。

这莫名其妙的好意……

灰原初突然又想起了凛野零里同样没由来的敌意。

——集团的人,好像都很特立独行?

第064章 索菲亚的问候 带着不真实的感觉骑着这辆陌生的马力巨兽,灰原初总算是平安回到了公寓。

躺回床上,他打开手机,却发现自己的WeLine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广告推送。

——是之前凛野零里提到过的E系统新消息提示的伪装!

灰原初立刻打起精神,从床上弹了起来身子,认真地按照凛野零里教的方法进入了E系统。

一进入系统,邮件界面便自动弹出——原来是零里将从警视厅接收过来的青山公寓的搜查情报,并整合集团移交后一直到现在的调查结果,一同发送了过来。

于是灰原初开始专心地阅读这些文件。

他本来以为自己到过现场,已经亲眼获得了第一手的情报。但是看过档案后,他才发现专业搜查人员能获得的信息,远比肉眼所见的多得多。

痕迹分析显示:中野警官的判断非常正确,在这所属于小林独居的公寓里,确实出现了第二个人。

根据足迹分析显示,这位神秘的访客是一名身高160左右的女性,姿态优雅而从容,似乎受过传统礼仪训练。

另外,她并非强行闯入者。一是因为她在门口更换了拖鞋,二是因为在房内多处都检测到了她的足迹,并且新旧都有。

而且,足迹检验还还原出了她的足印从那张打翻的茶几为起点,慌乱地冲向玄关离开的全过程。

虽然并不能立刻就确定那些脚印就是在案发时刻留下的,但这位神秘客人的嫌疑确实很大。

唯一可惜的是,由于玄关的毁坏程度较重,无法还原出这位神秘人外出穿的是什么鞋。

另外,除了那张打翻的茶几,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

小林真冶似乎是平静地坐在那里,正在说这话的时候,就被斩了首。

这也再次印证了凶手是他所认识的,或者说十分信任的人这一点。

……女性,多次到访,信任……

灰原初思索着这些关键字,视线不自觉地就滑到了某一页上。

那是在现场证物那份文件中,一项于与死者相关的很重要的证物——小林真冶到死也始终拿在手中的那枚戒指。

不是戴在手上,而是装载首饰盒里,拿在手中。

而且,这枚戒指的款式是婚戒。

但问题是,小林真冶的基本资料里,并没有提到他有一个到了谈婚论嫁程度的女友。

……那这枚戒指,又是为谁准备的?为这个神秘的女客人?

灰原初想了想,又打开了即时通讯界面。

一进入APP,他就看到折露葵,亚瑟,零里以及别的他还不认识的小队成员都已经被自动添加到了他的好友界面里。

于是他打开零里的界面,输入道:

“集团之前对小林真冶的背景调查,会比现在警视厅的资料更详细吗?”

他想起来,在折露葵与艾丽莎进入这所学校之前,对学校里的所有教职工与学生都进行过背景调查。也许那份资料可以作为警视厅资料的补充。

零里没有回答,但很快便将那一份集团一年前所作的调查报告也发送了过来。

对比警视厅的情报,这份背景调查确实详细了不少,尤其在关于小林此人的性格与行事风格上着墨不少。

小林真冶,寂丘学院历史课教师,主讲日本史。

——性格乖僻内向,在与同事的交际之中缺乏自信,对待学生又态度粗暴跋扈,因此在任何群体中都风评不佳。

——未婚,也没有交往对象,只是作为正常单身男人,每隔一段时间前去一趟风俗店。

这就有点……奇怪啊。

灰原初正努力理清着思路,这时候集团的即时通信软件中却弹出了一个新的对话框。

“——你在那里吗?”对方问道。

一句简单的问话。但灰原初看了一眼发消息者,却皱了皱眉。

那是一个并不在他好友列表里的陌生人,而且名字引起了灰原初的注意。

她叫做“索菲亚”。

索菲亚是一个常见的女性名字。但出除此之外,在许多特别的场景中也有着特别的含义。

比如,‘索菲亚’是圣灵教派的教义中一位非常重要而特殊的圣灵。传说世界原本只是一片黑暗虚无的泥泽。它现在这缤纷多彩的样子,是在索菲亚从天之国堕落后才产生的。

在灰原初的系统中,权能的描述文本里也出现过这个名字,似乎正对应着这个神话。

不过在大多数时候,它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可爱姑娘的名字而已。所以灰原初一开始没觉得这个发信者与其他那些神话故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折露葵也提到过“索菲亚”这个名字。

……所以会是同一个人吗?一位与处置小队以及折露葵有交情的集团雇员?

于是灰原初反问道:“你哪位?”

但对方却陷入了沉默。

灰原初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去点对方的头像——正常来说,他应该会看到对方的所属部门等基础信息。

然而,这一次,那个头像却不知为何根本点不下去。

灰原初以为自己遇到了卡顿,于是又按了几次。然后他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那个对话框自动消失了。

灰原初愣了愣,打开历史对话列表里上上下下仔细搜索了一遍。

本就干净空荡的列表里,只有几个系统消息,根本不存在与一名叫做“索菲亚”的用户的对话记录。

她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灰原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盯着手机看了半晌,最后神色凝重地打开了与零里的对话框,把问题敲了进去:“索菲亚是谁?”

然后,十分钟过去了,对话那一端的零里却没有任何回应。

灰原初想了想,又打下了一行字:“在对小林真冶重新启动的调查里,重点确认一下他到底有没有长期的交往对象。”

几乎就在他按下发送键的同时,对话窗口立刻就弹出了零里的回答:“——好。”

灰原初撇了撇嘴。

果然,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要是与任务有关的事情她一定会全力做好。换言之,如果是无关的问题,那么就绝对不会理他。

但是灰原初今天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所以他再次打开通信录翻了翻,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询问对象。

——他点开了亚瑟的头像,在对话窗口里重新打下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索菲亚是谁?”

亚瑟的回答果然很快:“你收到索菲亚的占卜了?”

“……占卜?”

“应该是第一次?是不是吓到了?”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从亚瑟快乐的口气上,灰原初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心想……集团的人,果然都很奇怪。

第065章 索菲亚是占卜师 亚瑟终于给出了答案:“索菲亚不是个人,是大家给Epinoia系统的核心占卜单元起的别名。我不知道最初的来历,但是总之大家都在用,算是集团内的通用称呼。”

“……占卜单元?”

灰原初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得到了一个新问题。

不过好在对面的亚瑟并没有不耐烦,反倒是好像进入了解说的状态,有些兴致勃勃。

“说到索菲亚,我们还是必须要从Epinoia系统开始说起。而关于Epinoia系统,若用一句话来描述,那就是整个集团的数据统合中枢。”

“说的更加具体以及具象化一些,在集团中,一般雇员所使用的普通业务人机界面,行动人员的战场实时通信与指挥系统,储存情报的数据库,研发人员所使用的的超算……这些,全都不是各自独立的系统,而统统都是Epinoia系统的‘末端’。”

“在集团之中,只要是与数据相关的地方,背后都是Epinoia系统在进行着处理。它无所不在。”

“除此之外,Epinoia系统还包含一个神秘的核心判断单元,也就是‘索菲亚’。”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这一部分是一个标准的黑箱。在集团内部,你找不到她的任何资料。很多人怀疑她根本不是冯诺依曼机。反正唯一能确认的是,她肯定与系统中的其他普通超算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且,她的工作也与其他机器不同。她完全不负责数据处理工作,而是——神棍。”

灰原初一愣。

他们在谈讨论的不是一台特别巨大的超级计算器,一台特别强大的AI吗?

那神棍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索菲亚的行为。”亚瑟继续解释道,“她不像一个AI,而像一个人。”

“像人?”灰原初的脑海顿时闪过诸多AI叛乱的电影与小说,“她会控制集团的各种设备,进行捣乱或者危害人类?”

“……那倒没有。她就是时常如幽灵一般出现在Epinoia网络中,向集团雇员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

灰原初顿时了解到了那是什么状态。他刚才不就体验到了吗?

索菲亚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的对话列表里,留下一句话又幽灵一般地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当然,经过亚瑟这么一解释,他已经明白了索菲亚可以算是就是这个网络本身,那么它能做到这种事情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所以说它像人,就是因为它明明没收到任何指令,却会很突兀地主动给人提出建议?”但灰原初对此还是有一点很好奇:“索菲亚的建议一般是些什么内容?”

“普通的星座运势与塔罗牌占卜。”

“……”

亚瑟飞快地发来了几张截图。

这几张图片显然来自于不同集团雇员,展示的都是他们各自的即时通讯中与索菲亚的对话窗口,显然是趁着索菲亚还没有主动删除对话,赶紧截取下来的。

而索菲亚发过来的话则是……

“——今天的幸运色是蓝色。”

“——下雨天要小心人际关系。”

“——最近的财运会不好,但是如果抵抗住了物质上的诱惑,反而会迎来感情上的转机。”

诸如此类。

灰原初顿时懂了,为什么大家叫它“占卜单元”了。

因为这些内容,确实就是像是任何一个简陋的网页版占卜机器人给出来的一样嘛……

不过,他也由此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惑:“……所以,这个核心单元到底有什么实际用处?”

“不知道。”亚瑟爽快地回答道。

但顿了顿,他又追加了一句:“不过一直有传言,有人收到过索菲亚给出过正经建议。”

“多正经?”

“非常具体。类似于要求收信者,在将要到来的行动中,选择路线的时候走A还是B路线这样的程度。”

“理由呢?”

“索菲亚从不说理由。但是好像……照做的人,就结果而言正好避开了行动中某项要命的危险。也有人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心上,结果都死了。”

看着亚瑟发来的这行字,灰原初皱了皱眉。

其实,这也还是一种占卜。但不再是中学女生的课余爱好,狂欢节的娱乐节目,工作人员假扮的吉普赛帐篷……而像是是真正带血的都市传说。

“不过,这些都是流言,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亚瑟继续道。

“没有任何物证。因为据说索菲亚的预言和那些占卜算命不同,连截图或是拍照都没办法存下来。”

“也没有人证。所有涉及到的当事人要么不承认有过这种事情,要么就干脆表示自己被上司下了封口令。”

亚瑟的话就到了这里结束了。

但灰原初却产生了不少思路:“不过,假设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索菲亚的存在就变得非常合理了吧?……这说明,它能够预知未来。”

亚瑟答道:“所以,存在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传言,说管理层有资格向索菲亚提问。集团有许多在发布当时看不懂理由,但后来却被证明是影响深远的决策,正是源自于索菲亚的建议。”

灰原初更感兴趣了,问亚瑟道:“关于索菲亚的这些事情,你觉得是真的吗?”

“自己遇到了才能知道。”过了片刻,亚瑟的发过来的回答有些暧昧。

很快他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说起来,你收到的占卜内容是什么?”

灰原初觉得这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老实回答道:“一句很奇怪的话——‘你在那里吗?’。”

对面的亚瑟的回答也比之前明显慢了片刻,仿佛也很意外:“确实好奇怪,既不是运势占卜,也不是精确情报……这种情况好像很少见啊。”

灰原初顿时又有些紧张起来:“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亚瑟却发过来一个笑脸:“意味着在苏菲亚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总之,当做一个玩笑恶作剧就好,不用太去在意背后的事情。你将来会发现,在集团内部,像‘索菲亚’这样奇怪又没头没脑的事情是很多的……别去追究。”

灰原初正想要琢磨一下亚瑟的“忠告”,却看到零里的对话框主动弹了出来。

“有一个重要的新情报。”她没半句废话,直截了当道。

“实验室在小林真冶的戒指盒的夹缝里,发现了混入了松针。”她紧跟着发来了一张地图,“追溯这一品种松树附近的种植地,发现的是这个地方。”

灰原初一眼认出了那张地图上标记的地点:“……这个地方,是寂丘学校足球场边的体育仓库?”

“是的。”零里只回了这一句,然后就又进入了沉默模式。

第066章 雪之 半个小时后,灰原初来到了情报中的地点。

精确的来说,这个地方不是体育仓库的门前,而是在体育仓库后那座人工山丘上的针叶林中。

灰原初站在精确的经纬地点,环顾四周——前方远处,整个视野刚好将学院的足球场囊括在内。而在身后,则是一片替代围墙的针叶隔离林,将学院与道路分隔开。

总之,没法发现任何异常。

但是,灰原初又肯定这个地方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凛野零里严格遵照着她自己定下的规矩,只提供情报,不提供参考与推断。

但从她提供的情报里,灰原初容易地推测出一些结论:

戒指与戒指盒对小林来说是重要之物,小林真冶看起来随身携带着它。

混有松针,不但说明小林肯定到过这个地方,还表明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不然他不会有机会与心情打开这个首饰盒。这样,松针才有机会随风飘入。

但是,这周围确实空旷,没有任何醒目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吸引着小林真冶长时间逗留在这里呢?

“叮——”

灰原初拿起手机,发现零里又发来了新的情报,短短一句话:

“在更多的地方发现了同样的松针。包括小林未洗的外衣裤,衬衫,鞋袜,以及一副望远镜,一副露营折凳。”

——望远镜……和露营折凳?

灰原初摸了摸下巴,立刻有了点猜测:小林真冶在这个远离校园的无人之地,借助松林的掩护,以长时间的坐姿,用望远镜在观察着什么?

他试着也原地坐了下来,眺望四周。

然后,确实有某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坐在这座山丘上,往下的视线正好穿过几十米开外体育仓库高高的气窗,望见了仓库内的情形。

此时,仓库似乎有复数的个体的影子,正在晃动着。

灰原初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下午,十七点四十五,已经是所有社团活动结束后了。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人,以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此时还躲藏在学校仓库里的。

而且他更想到的是:这样的异常情况,是今天特别出现的呢,还是始终出现的呢?

会不会小林真冶在观察着的,就是这件事?

灰原初决定走近过去,看个究竟。

他冲下山丘,快步走到体育仓库前,绕到正面,听到了几名女生的大声的谈笑声,还有皮球重重的拍打声音。

灰原初却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放轻了步子走近过去,从门缝往里望去。

仓库内有四名女生。

三人分散,或是坐,或是站在仓库的四面,

一人则孤零零地站在仓库中央,背对着大门。

周围的那三名女生一边相互之间取笑着,聊着八卦的话题,一边不断地随手拿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排球,网球,棒球手套,朝着中间的那名女生身上砸过去。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我说就是嘛……好老套的欺凌场景。

然后他猛地拉开了虚掩的屋门

因为灰原初突然拉开了门,正对着门口的女生被直射进来的夕阳晃了眼睛,愣了半拍,原本打算扔出去的网球失手落到了地上。

而原本就坐在门边的那两名女生却反映慢了些。

“喂,雪之下,大要来了哦,你要好好躲,你一定要躲哦?”其中一人在灰原初推门之前正兴奋地喊着,嘻嘻哈哈地大笑着,将手中的排球抛向同伴。

她的同伴面对抛来的排球,则是“嘿”地喝了一声,瞄准站在中间的少女,一拳将排球扣杀了过去。

——“砰”,在灰原初拉开门的同时,排球重重砸在了中间少女的脑袋上。

而这时候,其余几人已经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灰原初,中断了说笑。

现场一时之间一片死寂。

中间那名少女,在摇晃了几下之后,终于站稳。

她也慢慢地回过头来,从凌乱的发丝后面,露出了五官精致的侧脸,和耳根下方遍布伤痕的脖颈。

灰原初十分意外的是,那面孔上表情,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正常被欺凌者的痛苦,愤怒与委屈,她都没有。她只是很平静,略带这些茫然,甚至有种没睡醒一般的迷糊感觉。

旁边的那三名女生中,貌似领头的那人终于回过神来,怪叫道:“哇,雪之下,又有人来救你啦。看起来,对你有兴趣的男人还真不少呢。”

灰原初一听到其中那个“又”字,顿时心里一动,望向那名女生。

……嗯?好像有点眼熟。灰原初又想了想,恍然大悟——这不是几个小时前,在校门口主动与亚瑟搭讪的那名名辣妹风格的女孩吗?

不过也许是背光,对方并未认出他来。

他将这名女生的样貌暂时记在心里,同时转了转念头,诳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小林老师让我来取东西的。”

辣妹切了一声,却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还嘟哝了一句:“那个老男人,怕被投诉就不敢自己来了吗……”

灰原初心想,果然是这样。

然后辣妹又不耐烦地道:“你要什么?拿了快走吧。”

既然已经套出话来了,灰原初却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从背后摸出手机,打开摄像模式对准众人,然后道:“……嗯,来取个景而已。四位不用管我,继续你们的就好。”

其余三人脸色都是一变。

为首的辣妹沉吟片刻,哼了一声,率先拿起背包,朝着门口走去,一边大声道:“没意思,今天就回家了。”

只是走到门口,她却还是回头,微笑着带着威胁的口吻回头冲着还站在仓库中间的少女说了道:“……明天再一起玩啊,雪之下。”

然后,这三人便再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灰原初收起手机,正思索着要对剩下的那名被叫做“雪之下”的女生问点什么,一抬头,却见她已经转过身来,继续立在仓库中央。

体育仓库满地凌乱,到处是被胡乱丢弃的器材。少女站在满地狼藉的中间,站在市内的阴影之中,无声地望着他。

夕阳投射过来,照在她的脖子以下,清楚地展现出了少女可称狼狈的身姿——膝盖淤青,衣着凌乱,衬衫与裙子密集的球印和脚印,右小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然而,她那唯一留在黑暗中的脸,却是表情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麻木了?

灰原初与她对视片刻,瞬间生起这个念头,却又立即抛却。

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是——漫不经心,没注意到。

那眼神,像是少女的灵魂正流连于什么别的世界,暂时没有回到这个躯体,也不关心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样。

所以,当灰原初望着那眼神,没由来地心里一突。

他觉得自己像是俯视着一缸置于幽暗地窖中的黑水。

平静,没有波澜,黑暗到看不见底。

灰原初快速思考了下,从那名辣妹的反应上,说明小林真冶之死确实还没有传到学校里。所以,他继续尝试对雪之下套话道:“你好,小林老师让我来找你……不过,其实我并不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

雪之下却只是继续怔怔地望着他。

“……火烧云。”她突然说道。

灰原初意识到,雪之下看的根本不是自己。她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望向了远处的夕阳天空。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雪之下喃喃自语着,像是根本没看到灰原初一样,从他身旁经过,向着门外走去。

哪怕灰原初叫了几声,她也恍然不觉。

第067章 灰原初找准了定位 既然已经知道了少女有着“雪之下”这样一个不怎么常见的姓氏,灰原初没费多大功夫就拿到了她的资料。

——雪之下砂夜,寂丘学院1-C班学生。

在一年级第一学期刚过半这一奇怪的时机,突然转入寂丘学院的转校生。

怪人。拒绝与包括教师在内的任何人进行正常沟通,简直像高功自闭症患者,可是稳定保持在中等的偏差值却又证明她的心智毫无问题。

虽然脸其实十分漂亮,却在大多数时候完全不加以打理,并隐藏在凌乱的长发下。

虽然平时好像静默呆滞,但偶尔行动起来,从举止却显露出超过个人意识的,仿佛肉体记忆一般的优雅。

根据校务处的不公开文件,雪之下是从圣结女子学院转学而来——正是那个从小学至高中的一贯制的著名贵族女校。

以上,就是零里提供的,之前对寂丘学院全员进行的背景调查中与雪之下砂夜相关部分的内容。

其实内容不多,毕竟雪之下砂夜转学过来也就一个多月。

灰原初看着关于雪之下砂夜的有关情报,在心中对她的肖像便越来越清晰。

看来,雪之下砂夜曾经也是一名上流阶层的大家闺秀。后来因为遭受到某种重大打击而陷入了某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之中,从而被圣结劝退,转到了寂丘这一“不那么上等”的学校里来。

而从雪之下砂夜的监护人从未到过寂丘,以及她实际上根本缺乏照料等情况来看,或许发生的变故与她的家庭有关。

灰原初倒是对雪之下砂夜的在圣结时候的情况,以及这项变故的具体内容很感兴趣。但既然这一变故发生圣结而非寂丘,那自然在背景调查中查询不到。

——这时候零里倒是表示:经过她的检索,集团里好像还真有对雪之下砂夜在圣结时期的调查报告。对如果灰原初认为有必要,她可以申请查阅。

灰原初这才想起来,折露葵不也是同样是从圣结转学过来的?只是比雪之下砂夜早了几个月。

按照折露葵的作风,她对圣结的同学老师肯定也做过和寂丘这一次一样的背景调查,所以才有零里所说的这份资料。

不过这样一来,灰原初立刻就对这份报告不报希望了。

因为雪之下砂夜好好地从圣结转学过来了,这就证明之前她在圣结通过了那次集团的背景调查,换言之这个人没什么大问题。而集团的普通背景调查,对于“没问题”的人是不会深究的。

所以这份报告大概也不会比寂丘的这一份更详细。

而雪之下砂夜遇到变故是在圣结背景调查之后不知多久才发生的,调查里当然不可能有这份内容。

灰原初没有立刻要求零里去调查雪之下砂夜。

调取已有的资料还算是举手之劳,但零里肯定会拒绝进一步的行动。除非灰原初有充分的理由,证明雪之下砂夜与斩首鬼实例有着确切的关系。

但是他们真的有关系吗?灰原初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雪之下砂夜出现的时机与场合都有些巧,再加上他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方式也很好奇而已。

而且,任务系统也没有更新。这说明要么他的方向是错的,要么他还没有获得足够的证据。

灰原初决定,先自己调查一下看看。

所以在第二天放学后,他找到了相泽楠——也就是那个领头欺负雪之下砂夜的辣妹。

不过从校门口开始,相泽楠就同她的两个朋友走在一起。灰原初找不到好的机会接近,便只能不远不近地一直跟着。

没多久,三人就发现了缀在背后的尾巴。

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若无其事,但却开始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不安。

又走了一段,其中一人突然说了几句话,就冲上路边的出租车匆匆离开了。

相泽与剩下那个朋友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但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灰原初自然继续跟随。

但又走几步,剩下的那人也突然一下子福至心灵:灰原初多半是冲着相泽来的。

于是她立刻不顾相泽的哀求拉扯,果断地也逃走了。

相泽愕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脸色阴晴不定了片刻,最后一咬牙,转身直接朝着灰原初冲过来:“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要你跟着,我可不会傻到当着你的面去做抽烟,玩弹珠,进牛郎店这种事情。”她警惕地说道,“我不会被你抓到把柄的,你死心吧!”

灰原初无语,心想原来你们在害怕的做的这些事被暴露给家长吗?

“我只想问问雪之下的事情而已。”

“……哦?”相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愕然道,“等等,你——”

“我?”

相泽好像突然认出他来了:“你是二年级的灰原?杀……呃,不是,前阵子刚复学的那个?”

“啊?我那么有名的吗?”灰原初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在学校里有传过,但还不至于让人感兴趣到随便一个谁都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吧?

“因为你可是折露葵那个女人养的小汪汪啊。”相泽脱口而出,然后啧啧道,“竟然能被折露葵看中……那可是折露葵啊。”

“什么小汪汪?”灰原初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升起恼怒。

太过分了,虽然他是被拿捏的比较严重……但直接就说他是折小姐的狗这也太过分了!

“这种谣言是从哪里开始的?!”灰原初气势汹汹道。

“谣言?你还想掩饰?好多人都看到了哦。”相泽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校庆日演出那天,在剧场里……”

——啊,这……灰原初一下子闭了嘴。竟然比他原来想的还说不出口……竟然是指这一重意思吗!

他还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十字军一间间地搜查剧场休息室,抓到了不只是他和折露葵,还有其他几对学院情侣。

他们大概以为灰原初和折露葵与他们一样,都是在休息室内偷偷亲热?

那时候灰原初裤子上还有被折露葵沾上的水迹,确实完全说不清。

……因为只讲“做了什么”而不是“为什么”的话,确实,无从反驳……

在当时的情况下,几百人命悬一线,在恐怖分子的屠刀下瑟瑟发抖,灰原初以为这些人也不会有心思去想这些事。

但看起来,等安全下来之后,这些人没把这段经历当做梦魇一样忘记,反倒是复燃起八卦之魂来。

想到这里,灰原初打了个寒战。这件事要是被折露葵知道了,她又不会对普通学生出手,那到时候迁怒下来,恐怕自己……

“——啊呀,仔细看看,你长的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嘛,只是要学着打扮一下……”而这时候,相泽还在喋喋不休,甚至凑近过来仔细观察着他,品头论足道,“看起来咱们会长大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灰原初的杀气起来了。

相泽倒是很警觉,立刻向后退出一步道,“——喂,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啊,灭我口也是没用的,这件事早就在学校里传遍了!”

……早就传遍了?

灰原初愣了下。

那折露葵肯定早就知道了?

但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没什么改变啊,也没什么迁怒之类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说明——

心胸宽广的折小姐不在乎这种小事!对,一定是这样!

灰原初的胆子大了起来。

而且,为什么在传言里他是柔弱的被推那一方?

灰原初不甘心道:“不管怎么说,怎么能说我是被养的——”

“哎呀,小汪汪果然开始奶声奶气地汪汪汪了。”相泽嗤笑道,“别装啦,我们这位会长大人,什么时候允许过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在她上面过。”

灰原初只想掩面。

确实……确实是她在上面呢。

第068章 下砂夜 相泽总算八卦的差不多了。

“所以,你又跑来管雪之下的闲事做什么?”她又打量了灰原初几眼,问道,“……会长大人要管这件事?”

灰原初思考了下,觉得还是不要让人知道折露葵也在关心这件事比较好,那太引人注意了。

于是他否认道:“没有,和她没关系,只是我个人想要知道这些事。”

“那你和小林也没关系咯?”相泽也不是个笨人,立刻若有所思道。

“对,昨天那是诈你的。”到了这地步,灰原初也坦诚道。

“那你到底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关心的不是雪之下,而是小林……而我与小林之间有什么问题,你就别问了吧?”灰原初故弄玄虚道,“就像你和雪之下之间,我也不会去管。”

这句话倒是赢了相泽的信任。

她看了灰原初两眼,再次问道:“所以,我和雪之下的事情,你不会告诉老师,学校,还有我的父母?”

“我保证不会。”

相泽这才放下了些一直以来的警惕。

“但是就算这样,我为什么要和你聊这种事情呢?”但她并未完全松口,而是傲慢地抱起肩膀,同时右手做了一个搓的动作,“有什么好处吗?”

灰原初对此倒是早有准备,他也早就联络好了外援。

他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打语音通话:“我给你发个定位,过来吧。”

不到半分钟,机车的轰鸣声便从路口的那一端响起。

一眨眼,换了与昨天不同的另一辆红色重机车的亚瑟已经停在了他们身边。

“请相泽同学吃个蛋糕,聊聊天?”灰原初用大拇指点了点身后的相泽。

“好。”亚瑟什么都没问,一口答应。

“嗯,你载她,先走,我去取车。”灰原初又放了个大。

“没问题。”亚瑟依然一口答应。

——啪,相泽的手提包落到了地上,傻了眼,然后红了脸。

……

一直到坐到咖啡厅里,相泽才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咔咔咔”连拍好几张,把她自己,美食,还有合作地灿烂笑着,比出V字手势的亚瑟都拍进了自拍画面中。

熟练地给灰原初的脸上打了码,再给自己与亚瑟修了皮肤,相泽将自拍发到了twaiter上。

——配上文字:“亚瑟前辈载我来了ECHIRE,腹肌的手感很棒,玛德琳也很美味,超级幸福的下午!!!!”

一边重重戳下发送键,她面露森冷的笑容,低声咬牙骂道:“嫉妒到死吧,叛徒们!”

“满意了吗?”灰原初催促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聊正事了?”

相泽却又凑近了亚瑟,软言央求道:“亚瑟前辈等下可以送我回家吗?”

“当然,怎么可能让相泽同学去挤电车呢?”亚瑟不假思索道,然后朝着她微笑。

相泽抓紧了胸口的衬衣,重重呼吸了几口气。

然后再转向灰原初的时候,重新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有什么话快问,我可不想耽误亚瑟前辈的时间。”

灰原初翻了个白眼。

他重新整理了下思路,然后郑重开口道:“你们对雪之下这样,多久了?”

“咦?不是说好了不提她的吗?”相泽有些不情愿,但或许是看在了亚瑟的面子上,还是回答道,“两三个月了吧。”

“一直在体育仓库?”

“不是,是最近才转移到那里的。之前嘛,就是在理科教室,楼顶,食堂后门,反正都是些少人经过的地方啦。”相泽满不在乎道,“好在,雪之下那家伙一直还挺安静的。”

灰原初记下了这几个地方,心想回头可以让实验室再查验一下,小林的戒指盒或者别的随身物品上,能不能找到对应的痕迹。

“小林出现过?解救雪之下?”他逐渐进入了关键的问题。

“嗯。”相泽点头道,“我们换了那么多地方,就是因为小林啊。”

“哦?怎么说?”

“就这样咯?每次我们玩的稍微有点过火的程度,那家伙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断训斥我们,说要把我们的事情报告上去。”相泽恼火道,“就是因为他那么烦,我们才换了好几次地方。可不管我们换到哪里,好像都甩不掉那家伙。最后他总会冒出来。”

“直到换到了体育仓库,这次小林没冒出来,倒是你冒出来了。”相泽白了一眼灰原初。

“不管换到哪里,他都会及时出现吗?”灰原初倒是抓住了一个重点,“你们换的新地方,不可能每次都会提前告诉小林吧?”

相泽大声道:“怎么可能!脑子有病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灰原初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那么要这种事情,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与雪之下有某种关系。所以雪之下会趁你们不注意,以你们不知道的方式向他求助。”

“要么……”灰原初想起了钱包里的松针,还有露营折凳,“他大概时时刻刻都在跟踪雪之下……监视着你们。”

相泽愣了下,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一下,然后露出嫌恶的表情小声道:“……变态。”

“你觉得是哪种?”灰原初反问道,“嗯……根据你对雪之下的了解。你大概已经是接触她最多的人了。”

这话有点怪怪的,但悲哀的是却是事实。

“他们不像是有关系的样子……我是说双方面的那种。”相泽想了想,说道,“雪之下那个鬼样子,你也知道。所以每次小林过来解救了了她,她也从没理睬过小林,都是自顾自就走了。”

“那小林呢?”

“小林……他倒是也没对雪之下说过什么话。”相泽回忆了下,不自觉地抱了抱肩膀,“但现在想起来,他的眼神是一直盯在雪之下身上的……果然有些恶心。”

“而且,虽然阻止过我们那么多次,但他从来没真的向学校报告过,对吧?”相泽不确定地说道。

灰原初点点头,他确认学校肯定没有收到过小林的报告。

“那么,说雪之下向他求助这一点,就肯定是可以排除的了。”他自言自语道。

那么小林真冶,看起来就是一个喜欢尾行与偷窥,还喜欢看着雪之下受虐的变态。他的每次出手也不是为了解救雪之下,而只是为了控制事态,以免失去这份乐趣?

“不管小林和雪之下有没有不正常关系,这种事情可是PTA的雷区。把这些消息透漏给他们,这样小林至少也会脱层皮了。”相泽还在继续唠叨着,“——这个主意怎么样?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也只是不想让那家伙再来妨碍我们而已,我们应该算是一伙的吧?”

灰原初决定是时候对这场对话进行收尾了。

“——相泽,你还不知道一件事吧?”他打断了相泽的唠叨,“不过,也就这几天你就会听说了。”

“什么?”

“小林,已经死了哦。”

“什么——”

“而且,死得非常的惨,我简直不想再回忆那个场景……”灰原初打开手机进入系统,在血淋淋的现场照片中挑了几张没怎么显露出尸体的,在相泽面前晃了晃。

但光是如此,就让相泽差点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灰原初继续逼近她,低声威胁道:“——相泽,如果你不是一个蠢人的话,懂得该怎么做的吧?”

“不想被牵连到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就最好把小林和雪之下的事情都忘掉比较好……

“对了,还有我今天问你这些事情的这件事哦?”

相泽的面孔变得更加的惨白了。

……

很快,坐立不安的相泽便飞也似地逃走了,连亚瑟要送她的承诺都忘记了。

“这样好吗?”全程担任着称职花瓶的亚瑟这时候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什么?”

“相泽应该没法保密的吧?而且搞不好,她会散播出小林是雪之下杀的这种谣言。”

“那不是更好。”灰原初心情愉快,又点了一份蛋糕,“我啊,有经验哦——如果别人以我杀人为理由排挤我……那我最好真的杀过。”

第069章 折小姐很中意谣言 灰原初与亚瑟走出咖啡厅,却看到折露葵那辆豪华车却不知何时停在了门口,正吸引着路人的注目。

看到他们两人走近过来,车门打开,折露葵果然坐在里面,端坐着专心进行着

望着那熟悉的姿态,熟悉的黑丝,熟悉的足——灰原初有些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了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候的情景。

直到折露葵开口,将他心神扯了回来。

“有些进展?”折露葵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地问道。

“看起来你们还要继续讨论那件事,那我就不参与了。”亚瑟微笑着道,“反正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直接告诉我就好。”

“并没有人邀请你上来。”折露葵冷淡地说道。

灰原初却知道自己是没法像亚瑟一样拒绝折露葵的,只好与亚瑟点头道别,然后默默地钻进了车内。

而在折露葵对面一坐下来,灰原初的视线又再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腿上。

毕竟,平时在学校或者学生会里,她不可能这么舒展,灰原初也不可能得到这么一览无余视角。

再说,灰原初也很喜欢她赤足,比如从小巧脚趾在绷紧的尼龙下若隐若现的指缝,和因为微微翘起而在趾跟处的圆弧。

这些,更是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

直到和那一天晚上一样,又是折露葵的声音响起。

“……汪酱?”

灰原初一下子醒过来,如同惊弓之鸟:“你,你在叫我?”

折露葵依然在安静地看着书,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只想说,我并不介意你看,但是很介意你看的时候的仪态。一副快要流下口水来的样子可不行哦,怎么能像小狗一样呢。”

她歪头想了想,又释然道:“……算了,汪酱也挺可爱的。”

“我没有流口水!”灰原初先是本能地辩解了一句,然后突然心里狂跳着,脱口而出:“你不会真的在监听我吧?”

上次,折露葵曾说她一直在监控他周遭的一切。但灰原初一直以为,折露葵只是在展示自己有这个能力而已。除了那一天吓唬过他,平时她应该不会无聊到真的这样去做吧……

但,但,但是这个关于“小汪汪”的话题,不是他刚刚才和相泽谈起过的吗!

“为什么要监听你?我可没有那么无聊。”折露葵不屑道,然后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饶有趣味望着灰原初,“……哎呀,你是说那个吧?学校里关于你与我关系的传言。原来你刚刚才知道吗?”

灰原初立刻紧张起来。

甚至开始怀疑,折露葵让他上车就是准备把他骗进来杀。

“听着,这不能怪我。那时候明明是你主动……”他谨慎地辩解道。

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只会火上添油,赶紧弥补道:“咳咳!过去的都过去了!关键是,后来这传言也不是我传出去的!”

折露葵瞥了他一眼:“……你在紧张什么?”

“蠢货们自娱自乐的传言而已,我为什么要去在意。”

“倒不如说……”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片刻,露出微笑,“因为他们至少也懂得肯定是我在上面,所以我很中意。”

灰原初明智地装作自己没有嘴,不去附和,不去反驳,只想让这话题快速消散。

“反正就事实上来说,小灰你……确实是我最喜欢的汪酱哦。”折露葵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带着笑意道。

灰原初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坦然承受这样的“夸奖”。

不过好在折露葵也没逼着他表示开心,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道:“不过说起来,我对你的交友圈不太满意。”

“……交友圈?”灰原初想了想自己现在有哪些朋友……

搞什么,不是一个都没有嘛。

这次折露葵没让他猜,很直接地说出了答案:“零里不喜欢你,对吧?”

“嗯,虽然我不懂为什么。”灰原初耸耸肩,“但是我也懒得去深究。”

“没错,保持这样就好,你根本不用去在意零里的态度。反正不管她有多么不喜欢你,但是公是公,私是私,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分不少地会去做的。我挺喜欢她这一点。”

“但是——‘我知道她讨厌我,但我就是能够威逼着她不得不迎合我’——小灰,你可不能对这样的感觉欲罢不能哦。”折露葵愉快地晃了晃手指。

我又不是你这样的S!灰原初这么想,但是不敢说出来。

“零里就这样吧……但是另一方面——”折露葵的声音一下子寒冷了下去,“你要小心亚瑟。不要和他走太近了。”

灰原初好奇了起来。

他现在回想起来,发现折露葵对亚瑟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你们算是什么关系?”

折露葵只回答了四个字:“储君之争。”

……???

折露葵没再多说,直接换了一个话题:“好了,说正事……关于斩首鬼实例,给我说说你的新发现吧。”

灰原初知道,若是折露葵不想说,那么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所以他也只是把这件事记了下来,然后也切换了自己的模式,开始详细讲述关于雪之下砂夜的事情。

听过之后,折露葵问道:“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还没到可以下结论的地步。”灰原初挠挠头,“我只是刚刚有些怀疑……雪之下会不会就是出现在小林被杀现场的那个人神秘人。”

折露葵指出:“但按照你所说的,雪之下与小林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一定有某种关系。不然小林不会再三地帮雪之下解围。”

“什么关系?不就是变态和他的猎物之间的关系吗?”

“……所以,这确实是一种关系吧?”

“这种关系可不会让猎物主动前往在变态的家中……还是经常。如果他们真是这种关系,那么现场那个神秘女人反而不可能是雪之下。”

灰原初无法反驳。

而且他发现,他与折露葵纠缠了半天,其实都是在围绕着同一个问题:雪之下与小林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解答其他疑问,似乎都一定要先解释这个问题。

第070章 某一天,炸弹从天而降 要解释小林与雪之下的关系,有一种最快的方法,那就是询问当事人。

不过小林已经没法开口了……所以剩下的唯一选择,似乎就只有雪之下。

“我们可以直接对雪之下进行审讯吗?”他问道。

然后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灰原初又是灵光一现——既然都直接把雪之下抓到了,还纠结什么她与小林的关系?直接确认她是不是升灵者就是了。

“而且……干脆对她本人进行检查,看看她有没有在变化不就行了?”

“不行,别想。”折露葵快速答道:“集团又不是警察。集团只是官方的特殊事务承包商,承担的是特别调查的部分,我们没有执法权。”

灰原初呵呵了两声。

虽然说得好听,但他根本不信。

折露葵什么时候是这么老实听话的人了?

再说他又不是没见过与十字军交火的那支小队。所有单兵能携带的火力都拉满了,还包括军用级别的外骨骼机甲。

一边倾斜着这种程度的火力,一边还高喊着自己没执法权的场景也太可笑了点。

“别跟我说这些场面话了。”灰原初单刀直入道:“我想知道你没有下令把雪之下直接抓起来的真正原因。”

“你这笨汪,从玉置佑美子那件事里学到的教训都没记住吗?”折露葵不客气地道,“对于升灵者,最忌讳的就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升灵这一点。除此以外,额外的心理压力与生理刺激也要尽量避免。”

“每一个升灵者,都是一枚会行走的炸弹。万一处理的不好,她可是真的有可能在瞬间‘炸裂’,并将周围一大片区域变成统治狱的……”她也许想起了一些事例,但没说出来,只是脸色隐藏不住地阴沉了了下去,“而糟糕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根本不会知道那个统治域会将多少人吞进去,里面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地狱。”

灰原初没回嘴。他确实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在他看来,玉置佑美子和雪之下砂夜都表现得都还挺“稳定”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事情上肯定没有折露葵见得多。

他干脆把问题甩给了折露葵:“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按照你的思路继续调查下去。”

“你不是觉得雪之下根本不是现场的那个女人嘛。”

折露葵甩过来一个白眼,“她不是现场的那个人,不代表她与事件无关。这就是所谓的奥斯塔尼茨效应。”

“奥斯塔尼茨?没听说过啊……”灰原初搜肠刮肚,发现自己没听说过这么一位学者以及相应的效应。

“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因为这是集团内部的一位学者。”

“……”

折露葵继续说道:“奥斯塔尼茨效应,也称之为‘反常不孤立’原则。

“奥斯塔尼茨教授曾经提出一个观点,那就是说——若一个地区有多个特异点,那很可能这几个特异点都是同一个特异点的派生。因为对于稳定系统来说,多个扰动源之间也会相互进行竞争与串扰……或者说,相互‘吞噬’。所以当系统再稳定之后,多个任意特异点之间绝对都是相互关联的。”

灰原初听懂了:“你是说,雪之下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是奇怪,是非常奇怪。”折露葵点点头,又拿过一张平板电脑递了过去,说道:“零里对雪之下砂夜的补充调查已经完成了一部分,你可以先看看。”

待灰原初接过平板电脑,她便继续低头看着她的书。

于是在平稳行驶的汽车中,少年与少女相对而坐进行着各自的阅读,陷入了暂时的沉静气氛之中。

灰原初认真浏览着零里的资料。这一批调查资料,详细还原了雪之下砂夜来到寂丘之后,她与同学教师之间所发生的关系变化。

阶段1: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论是容姿气质还是来自于圣结这样一份耀眼的经历,都令雪之下砂夜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不论男女。

阶段2:但在最开始接触的几天后,所有人都得出了结论:雪之下砂夜这个人不正常。不管任何人对她说话,她都不与对方对话,甚至不会抬头去看对方一眼。她只会沉默着,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像是眼前与她努力搭讪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阶段3:由此,大部分人在几天之内便迅速离开,并把对她的态度转变为排斥与敌意。而剩下的一小部分,甚至开始了对雪之下的欺凌。

——其中转变最为激烈的,正是相泽。

阶段4:雪之下砂夜受到了相泽等人物理或者语言上的惩罚。她没有任何反抗与拒绝的意图,情绪平稳,但在同时却依然回避与相泽等人的视线或语言交流。

阶段5:相泽等人的欺凌行为则开始继续升级,有着失控的趋势。

如果不是小林在其中准确地出手了几次,在失控边缘打断了相泽等人,逼她们冷却了好几次,或许现在在雪之下砂夜身上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文件本身还算客观。对雪之下砂夜的描述多数是冰冷的行程,实在有必须评论之处,报告者也尽量用了中性的词汇。

但灰原初越是看,便越是能感觉到报告者的困惑。因为他也一样。

灰原初发现,他无法理解雪之下砂夜这样一个人的“内在驱动力”。

她到底为什么而活着?到底为什么做现在这些事情?在被欺凌的那个时候,她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折露葵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灰原初抬起头来,茫然道:“做什么?”

“比如,保护她免于继续遭受欺凌之类?”

灰原初考虑了下,答道:“我没打算那么做。”

“哎呀,我还以为你会像救世主一样站出来呢。”

灰原初摇摇头。他低头看着资料,从里面得出一个结论:“但是雪之下看起来并不想被拯救。”

“世界天生就是既美丽又残酷的啊。从各种意义上,它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系统,一条食物链。”他继续想着雪之下砂夜的事情,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世界不是光之主那永恒而完美的天堂。世界是变化的,会流动……所以,总会有人会成为牺牲者。这不是公平不公平,合理不合理的问题,而是世界就是这样的结构。”

“要打破这样的规律,便是与世界为敌……嘛,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禁忌,但问题还在在于我能得到什么?”

“说白了……”灰原初伸了个懒腰:“我挺喜欢做救世主的,因为这是一件很炫酷的工作。”

“但如果被救的那一方都把这件事的价值给否定了,那我肯定完全提不起劲来的嘛。”

“你这样可不是什么救世主。”折露葵冷笑道。

“那我这算是什么?”

“大概是造物主。”

“哈?”

“因为按照教义,无私地爱着所有人的是索菲亚,会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是光之父……而造物主,才比较像你这样的人。等价交换,会给出力量,却必须索取些什么,祂自私而贪婪,一切举动最后都源自企图占有光的渴望。”

“不提这些。我只想确认——”不等灰原初再问,折露葵已经放下了她的书,只是支着下巴,专注而探究地凝视着灰原初:“——你刚才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只要她向你求救,你就会答应咯?”

灰原初愣了下,意识到不知何时车已经停了下来。

看到自己右侧的车门无声地打开,灰原初不解地望向了折露葵。

“前面路口右转,你会遇到雪之下。”折露葵朝车门外扬了扬下巴,“不管有什么问题,不如直接去问问本人吧。”

灰原初傻了眼:“啊?我……可是,要说些什么?我没任何准备啊?”

“要什么准备。真实的偶遇,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折露葵露出了浅笑,“嗯……口舌笨拙的少年无数次地偷偷跟随心仪的少女,终于在某天鼓足勇气,以‘偶遇’为借口开始了初次的搭讪——就是这样的剧本,对笨蛋小灰来说,也只需要完美地进行本色演出就行了呢。”

“你刚才还说过雪之下砂夜的危险程度堪比炸弹啊……”

“就算是炸弹,她现在也还没打算立刻就炸,是一枚还很温柔的炸弹!”

“再温柔也是炸弹!!”

折露葵终于收起戏谑的微笑,神色认真了起来:“真是的……所以我才需要你啊,小灰。”

“为了阻止爆炸需要情报,为了情报必须接触,接触可能引爆。但放着不管的话,她还是会在某个时刻爆炸……

“我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大概就像走钢丝一样吧?需要小心地避开引爆线,挑出炸弹内的宝石……甚至,可以说是抢在必定的爆炸发生之前拿走宝石。

“谁也不知道,在危险却必须的接触之中,哪一句话就会突然引爆雪之下砂夜。”折露葵凝视着他道:“但只有你,能在万一真的引爆了的情况下,还有机会活蹦乱跳地重新出现,并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有你有能力带回来挽回一切的机会与希望。“

“而且——炸弹如果向你求救呢?”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便动身准备下车,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是的,好歹玉置佑美子那时候你还有帮过忙的,怎么现在就全部都丢给我了?”

“嗯……抱歉,但是这次不行。这次我真的不太行。”折露葵少见地诚挚道歉了。

然后她叹了口气,伸手支了支额头,露出烦恼神色:“我应付不了雪之下那种类型。她……根本不听人说话啊。”

第071章 温柔炸弹与透明人 下了车,走到街口,灰原初转向折露葵告诉他的方向,果然远远望见了雪之下砂夜。

晚上七点,天色已暗,下过一场雨,地上积攒着些许水洼。

扎堆的商铺外装满着各式各样的霓虹灯与大型室外屏幕。它们频繁闪烁着,变换着画面,在地面水洼中映出的倒影,一时只让灰原初觉得蔓延都是各色光亮,眼花缭乱。

上班族们还在加班,此时街上还是下课后逛街的高中生们居多。他们与她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不断。

就是在这样的繁闹背景中,孤零零地独自行走着的雪之下砂夜,确实显得十分显眼。

在她周围,似乎有一道不那么明显的人群隔离带。

灰原初迈开步子,迎面走了上去。

不过其实到半分钟后,灰原初在雪之下砂夜面前停下了步子,却仍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这一瞬间很快被他错过,雪之下砂夜双眼失焦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灰原初愣了下,然后挠挠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慎重并无意义。

雪之下可能根本不记得他。

他虽然对雪之下砂夜已经非常熟悉了,但那只是单方面的了解。但对雪之下来说,她只在体育仓库见过灰原初一面,不记得,认不出,都很正常。

所以灰原初赶紧转身,从她身后叫道:“雪之下。”

对方连步子都没有停顿,

灰原初跟了上去,在她背后几步处跟着,持续地尝试着。

“雪之下同学。”

“雪之下砂夜?我没记错吧?”

“我们昨天见过,在体育仓库,你还记得吗?”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灰原初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街面上不怀好意的搭讪者,随时可能化身为色狼的那种。

不过正常来说,被这么纠缠的女性通常也会紧张起来,匆匆加快脚步,或者掏出手机假意拨打电话。

但雪之下……她充耳不闻,缓慢的脚步也依然平稳,一点都没有加快的意思。

灰原初想起来了。情报中对雪之下砂夜的描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会主动拒绝与别人的交流。

但她肯定听得见。

至少灰原初没见到她戴着耳机之类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放大招……灰原初跃跃欲试。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背后大声喊道,“雪之下——能和我交往吗?”

声音瞬间响彻在街道上空。

周围人群都仿佛在那瞬间停滞了片刻。

成年路人们自顾不暇,最多投来惊奇的目光便匆匆离开。

同龄少年人们却分两种。其他学校的学生们纷纷侧目,有人不自觉地吹了口哨,有人窃窃私语着,边走还边回过头来好奇于这边的结果。

——但同样穿着寂丘校服的学生们,却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但唯独雪之下砂夜,毫无反应。

就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不是她一样。

但……在街道上无关的众人纷纷被这一声惊醒,驻足寻觅的时候,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迈着步子的雪之下,依然是那样的显眼。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目光,都从灰原初身上转移到雪之下那边去了。

而少女,却依然恍然不觉地前进着。

灰原初挠了挠头。

……他想起来了,这招没用。

在刚才折露葵给他看过的那份资料里,有提到过雪之下在刚刚转学到寂丘的第一天,就受到过同样的告白。

雪之下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彻底无视了对方。

没有拒绝,没有对话,就像在她面前涨红了脸鞠躬请求的男生根本不存在一样。。

很难说这样简直像是羞辱一样的处理方式,对她后来的困难处境起了多少推动作用……但是,这确实是雪之下一贯的风格。

在她的眼里,任何人都是透明人。

——不过,透明人也有透明人的好处。

灰原初很快就乐观了起来。

既然雪之下砂夜当他不存在,也就意味着她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情。

于是,灰原初干脆肆无忌惮地紧跟在了雪之下砂夜身后几步处,想看看她究竟打算去哪儿。

他肯定,现在这个方向,肯定不是雪之下回家的那条路。

当然,如果雪之下途中忍不住了,主动呵斥于他,那对他正好可以打蛇随杆上,从这个惜字如金的少女嘴里再多套出几句来。

……

十五分钟后,雪之下却一次也没有回头,沉默着穿越了商业区的核心地带,来到了与居民区交界的区域,最后走进了一间陈旧的办公楼中。

灰原初跟着她进了一楼大厅,看了一眼订着各楼层公司名称的墙壁,有些好奇雪之下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电梯到了一层,打开了门,里面是空的。

雪之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灰原初迟疑片刻,也跟了进去。

在少女按下了楼层按键,电梯开始上行。

灰原初忍不住说道:“……我以为你不敢和我单独坐同一电梯的,你还真是放心我啊。”

雪之下却依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因为按照设定,透明人不存在,透明人什么也没说。

很快,“叮”的一声,楼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阵仿佛数十人叠加起来怒喝声便灌了进来。

灰原初好奇地朝电梯外张望过去——电梯厅前方大门内,数十名穿着全套剑道护具的修习者,正在宽敞明亮的木地板大厅中进行着训练。

他们两两分组,分别扮演着进攻方与防守方。进攻方反复进行送足与击面,防御方则作为承受方,配合着后退。在连绵不绝的敲击声,踏步声与气合声中,乌压压一群人,正从道场的这一端赶到另一端。

灰原初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的招牌——这里竟是一间剑道馆,名为“元雪会”。

雪之下砂夜已经快速进入了大门内,脱了鞋踏上了地板。

接下来,令灰原初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而在雪之下砂夜出现的同时,道场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练习。他们恭恭敬敬地朝着雪之下砂夜弯腰鞠躬,大声喊道:“师范代!”

少女却毫无反应。

就像任何时候一样。

她只是从人群之中穿了过去,走向了道场后面的小房间。

直到小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她也没有抬起过头,对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一个字。

然而,道场的剑道修习者们倒都不以为意。

等小房间的门关上,他们便自然而然地恢复了练习。

灰原初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忘记紧跟雪之下了。但他很快就宽慰自己道,反正这个建在写字楼里的道场除了电梯之外也没有第二个能当后门溜走的地方。雪之下不离开,他就守在这里就行。

然后,他便放下心来,大胆地在道场内四处张望了起来。

——自然而然地,他的视线望向了“元雪会”的匾额下方那几排木牌上。

“师范——木下一郎”

师范的木牌旁空空如何,没有任何人的名字。

“师范代——雪之下砂夜”

然后,便是数十人门生的名字。

灰原初皱起眉头来,有些不解,又想起刚才众人对雪之下的恭敬态度……更不解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他这一副在门口晃悠的样子便引起了修习者们的注意。很快,一名大汉走了过来,凶神恶煞地问道:“喂,鬼鬼祟祟干什么的!给我滚出去!”

灰原初从牌子上收回视线,问道:“我想学剑道。你们还招学员吗?”

“招,一个月十万!”大汉的面色不善,开口就不是个正常价格。

“好。”灰原初却不在意,一口答应。

他又不是真的来学剑道的,他可没忘记,他现在可是在为某人工作呢。

“等我一下。”灰原初走到角落里,点亮手机,打开WeLine好友列表搜索了一番。

……果然,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从未添加过折露葵,但她就是在那里。

敲开折露葵的头像,他理直气壮地在对话栏里敲下了一行字——

“给我钱!”

第072章 灰原初没有心 一周后。

又到了元雪会的固定的对抗练习时间。

道场的修习者们会按各自约定好分组,轮番在同门与师长面前进行切磋,展示自己一周来的学习所得,并聆听指点。

以往,由于道场中的修习者相互之间大多十分熟悉,这一项目即使是对抗,实际的气氛也很放松。

但这一次,当两名特别年轻的修习者上场的时候,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灰原初”与“小山智行”,这一对对抗者的垂上写着他们的名字。

“开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双方行了蹲距礼。然后,两支竹剑的前段谨慎地缓缓相互靠近。

“啪”,“啪”——

试探性地交击数次之后,灰原初感觉到对方的的手腕上传来的抖动变得剧烈了起来。

考虑到对面这个叫做小山的家伙从来是个急性子,灰原初判断到:对方很快就要“果断”进攻了。

果然,下一刻,小山猛地将竹剑举过头顶,一边正面砍了下来,一边喝道:“面!”

灰原初却只是简单地,比他喊出来之前更快地后退了一步。

于是,小山落下的竹剑劈了个空。

不仅如此,由于急于进攻过度前倾,他的体姿一下子被破坏,整个人都朝着地面劈去的竹剑带动,往前下方冲去。

灰原初却在此时往前踏出一步,竹剑不轻不重地往对方的面甲上“啪”地拍了一击,同时轻轻喊道:“面!“

然后,他收剑,侧身,让过继续踉跄前冲的小山。

双方的位置在一瞬间交错呼唤。小山一路冲过头在地板上摔了个狗啃泥,灰原初则收起竹剑夹在腋下,趁着小山还没爬起来,脱下甲手把手伸进自己的护具里挠了挠痒。

“一……一本!”一旁充当临时裁判的学员有些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才举起旗子来。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另一道怒吼声盖过了:“一本个鬼啊!无效打击!”

道场大弟子,实际执行着师范代职责的大门继续怒吼道,“残心!灰原,你的残心呢!”

“忘了。”灰原初理直气壮道。

从精神角度上来讲,所谓的“残心”就是指在剑道中,即使击中了对手也不可放松意志,不可松懈大意,必须仍然保持姿势以及斗志,随时应对对方的反击。

而在现实的剑道规则上,就很简单了:残心指的是击中对手后,必须重新正面对手,恢复到中段构,并正视对手这一套姿势动作。

如果缺少了残心,就算打中了对手也不得分。

另外,像灰原初现在这样甚至都夹起竹剑看戏的行为……得不得分另说,至少是会把像大门这样老派的剑道修习者气歪鼻子的。

大门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最后也只能吼道:“快点滚下去,下一组!”

灰原初把小山拉了起来,一起下了场。

……

两人一路走到观战人群的最后面,才坐了下来。

小山一缩到人群背后,离开了大门的视线,立刻没正形地瘫坐开来。

“你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他小声对灰原初抱怨道,“谁会相信你才刚学了一个礼拜啊。”

灰原初干笑了两声。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惊人。

在经历了现代化与标准化的变革之后,“剑道”在竞技类的体育项目之中也算是比较简明的了。

基本动作之外,基础招式也不到十个。

衍生出的攻击法也没超过两位数,且大多本质上只是不同的基础招式在对战中的灵活组合与应用。

只说需要学习的内容……大概一天都能讲完。

可要真正掌握并精通运用,那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便是长年累月的事情了。其中,包括通过几万几十万次的基本动作练习所积攒的熟练度,以及由对战经验所总结出的应用。

但这对灰原初来说都没有任何难度。

常年累月的基本动作练习,一是为了让肉体记忆住正确的姿势与发力角度,二也是为了锻炼肌肉,提高这些动作本身的力量与速度。

灰原初却只需要启动权能,认真观察大门演示标准动作的时候,记住大门全身上下所有部位的动作幅度。然后,他就可以随时进行机械一般精准的还原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还通过分析身体的肌肉效率,自己改正了大门动作中几个不易察觉并已经养成习惯的错误姿态。

力量与速度,更是最不需要他担心的部分。

所以,仅仅在第一天练习结束后,灰原初的基本打击与步法等,就全都已经完美到令大门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大门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实战环节。

灰原初猜,他打算找机会教训自己几句,像是“基础动作再完美,也要用在合适的时机!”之类……

可是灰原初这时候却突发奇想——他其实不用管什么高级招式。他只需要在裁判喊下开始的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抢先使出“面击”这一最基础的招式即可。

于是,头两位道场前辈别说发挥经验了,甚至抬手招架都没来得及,就被击败下场。

大门的脸很快就铁青了……

灰原初见势不妙,赶紧关闭了权能,按照大门的原本的剧本颇为狼狈地打了几场,才算让对方的脸色好了一些。

……他已经确认了几乎每天雪之下砂夜都会在这里一直呆到深夜才会回家。所以,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混进来,他可不想被赶出去。

后来灰原初就学乖了。他将权能在力量与速度上的效果收敛到了比常人强一些的程度,只将加速保持在神经反应与思维上。

这样,灰原初总算将自己维持在了一个“普通天才”所应有的表现上:比如——仅仅学了一周,就打败了小山这位剑道修习经验已达到三年以上的四段。

不至于惊世骇俗,也不至于被怀疑是装作新手来踢馆的。

这样,大门等人的态度也才好上了许多。

“到底有什么秘诀?教教我吧?”小山凑过来道。

这位大学生仗着与灰原初年纪接近,十分的自来熟。

灰原初瞥了一眼小山——秘诀就是不做人。你要不要学?

当然,这话肯定没说出口来。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从这位嘴不严的麻烦家伙嘴里套话的好机会。

于是他故意看了看四周,然后不动声色地对小山小声道:“好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确实不是上周才学的剑道。我假装的。”

小山一开始惊讶了片刻。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我说就是嘛……你明显就是和我一样,冲着砂夜酱来的。”他冲着灰原初挤眉弄眼道,“只说我没想到,你的准备比我还充分啊。”

第073章 砂夜酱可爱又闪亮 虽然灰原初本来就是打算把话题引过去,但小山如此“配合”还是令他精神一振,立刻盯了过去:“嗯?”

小山却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摆摆手道:“……别瞪我别瞪我,我早就已经放弃了!不会跟你争的!”

灰原初装作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手上稍稍用力,“威胁”道:“有出手过也不行。”

“哎呀真的没有,你别不信我!”

“那就讲给我听听起因经过和结果,我再决定放不放过你。”

“事情很简单的,两三句话就能讲完。”小山嬉笑着真的讲了起来,“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还真是正经修习剑道的。”

“所以,大概就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偶尔之间发现了这个剑道馆。

“然后,既然发现这个剑道馆里竟然有一个那么漂亮可爱的JK师范代,那我肯定就留下来了啊。

“你看,事情就是这样。其实我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呢,我就是单方面馋而已……”小山摊手道。

但灰原初的重点却已经转移了。他被小山话里的某个词吸引了注意力。

“漂亮……可爱?”他不自觉地露出了有些诡异的表情,打量了几眼小山,“你刚才说了——可爱?……你的口味是不是有些怪?”

虽然雪之下好好收拾下,脸蛋确实也能算漂亮,但‘可爱’一词,就与她绝对无缘。

不如说,大多数人都只会如躲避瘟神一边躲开这个一看就不太正常的少女。

难道这个看似只是胆小色狼的小山,人不可貌相,XP不可斗量?

小山却收起笑,轻轻叹了口气:“雪之下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把怪异的视线回敬给了灰原初:“等等,你没见过以前的雪之下?你喜欢的是现在的她?口味怪的是你吧??”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灰原初赶紧问道。

小山认真回忆了下:“……不拿竹剑的时候,很容易害羞,根本不与别人对视。但是一害羞起来,反而会选择笑……所以,真的很可爱啊。”

“……为什么要强调不拿竹剑。”

“因为如果是拿起竹剑进行对战的时候,雪之下会在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她会直视你的眼睛,不管是视线还是表情,都很……应该说是纯洁又闪亮?是个kiraKira的女子高生呢。”小山摸着下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就算是那个样子,也和现在大不一样。”

确实,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但是这和资料中关于雪之下因为某事而性格大变的描述是能对的上的。

灰原初回忆了下资料,确认到:“所以,那时候她穿的还是圣结的制服吧?”

“啊,我不太认识是哪家学校的。但确实是和现在不一样……”小山点头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圣结?你说雪之下以前是在圣结上学?”

“啊,果然是大小姐啊……”他露出了有些惋惜的表情,“果然我当初还是因为稍稍努力一把再放弃的……”

“所以你当初怎么就放弃了?因为她性格突然变了?”

“这倒不是。”小山老实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打不过。”

灰原初愣了片刻。

“你的意思是……雪之下的剑道很厉害?”他确认道。

“嗯,至少在这个道场里没人能打得过她。不然一个JK挂着师范代,大家也不会服气啊。”

“但也不至于没人打得过吧。师范代上面不是还有师范呢?”灰原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师范”木牌,念出了那上面的名字,“木下一郎?”

“这所道场现在没有师范。”小山摇摇头道,“——‘木下一郎’,只是因为开道场的资质需要,请了人挂名而已。我从来没在这里见过这个人。你没发现教学都是大门负责的吗?”

灰原初皱了皱眉,品出了一丝怪异的滋味。

他再次确认道:“那……雪之下现在是几段?”

“她?她没有段位。”小山答道,“雪之下也不需要剑道的段位……雪之下是古流剑术。”

“古流剑术?”灰原初张大了嘴巴。

知道雪之下在剑道馆任教并不是什么特别原因,而是因为“她很厉害”这样一个更特别的原因,他本来已经恨惊讶了。

但他没想到,雪之下修习的竟然还不是剑道,而是剑术。

剑术与剑道,光是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差别。剑道只是竞技体育,而剑术则是真的具有实战价值的。

就像是……广播体操与散打?

所以,雪之下不是“很厉害”,而是“很能打”。

但是……“一位古武术家”,“一个被欺凌的弱者”……灰原初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将这两个同属于雪之下砂夜的形象重叠起来。

“而且,还不是普通类型的剑术,是很少见的类型。”小山继续炫耀着自己消息灵通。

“怎么个少见法?”灰原初回过神来,继续为小山捧哏道。

“你知道居合吧?”

“知道。所以,雪之下修习的是居合流的剑术?”

“不,正相反。是比拔刀术还少见的纳刀术。”

灰原初不关心剑术的细节。

他只是准备将小山引到到更关键的话题上去了。

“既厉害又漂亮,确实很完美啊……但是,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灰原初装作惋惜地说道。

“不是很清楚。”小山摇摇头道,“只是——听说是家里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灰原初捅了捅小山,挤了挤眼睛,“我不信你打听不到。”

小山果然又得意了起来。

但他还是小心地先打量了下四周,才低声对他道:“……小声点。其实,像大门这些道场的老资格门生,都多少知道一些内情,但他们守口如瓶。而且要是你要是被他们发现在谈论这些事情,还会被找麻烦的。”

“我会小心的,快告诉我!”灰原初催促道。

小山却首先朝着门口的牌子努了努嘴:“你知道,在‘木下一郎’之前,那里挂着的师范牌子是谁吗?”

等卖足了关子,他才再次压低声音道:“是——‘雪之下克己’。”

“这所道场原来的主人,是雪之下的父亲。”

“雪之下的父亲死了。而且不是意外或者病故,而是……被谋杀的。”

第074章 雪下克己 灰原初适当地表演出了一丝惊讶……虽然,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在这一周里,零里源源不断地送来了新调查出的情报,其中自然不会少掉这么重要的内容——关于令雪之下性情大变的那场变故。

雪之下砂夜的父亲,雪之下克己,在那场变故中被杀。

嫌疑人是雪之下克己的弟子:下川真辉。

在这里,零里还特别提醒灰原初注意——下川真辉并不是雪之下克己的道场弟子,而是工坊弟子。

雪之下克己其实并不是剑道家,而是刀匠。“雪之下”也并非剑术世家,而是锻造世家。

虽然,“世家”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微妙。

日本锻刀界的历史中,确实有过姓为“雪下”这一族刀匠的一席之地。

刀匠一族“雪下”的传奇最早始于江户。此后,自开基祖师雪下月一开始,祖孙六代连续雄霸锻刀界,留下了许多知名作品。

其中,尤以三代雪下月胜所锻造的“雪彻”最为知名。这把名刀因其形似雪花的刃纹而为将军所喜爱并赐名,后被作为御神刀供奉在尾张神社。再后来,这把名刀被贼人从神社盗走,加之战乱,最终不知所踪。

但是从近代开始,由于社会变革及其他原因,雪下家族却逐渐在“刀匠家族”这一意义上消亡了。

而到了现代,雪下家族虽然就血脉而言并未断绝,但其子嗣早已经将姓氏改为了“雪之下”,也丢失了技艺与传统,整整几代人不再锻刀。

但是到雪之下克己这一代,事情又出现了变化——雪之下克己又重新成为了刀匠。

即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祖传技艺,但他从零开始,依靠执着与毅力,还真的重新成为了一名得到同行承认的古法锻刀匠,而且对外也从不讳言自己想要重振“名匠雪下”之名的想法。

而元雪会这处道场建立,对雪之下克己来说也许是锻刀之外放松与锻炼的场所,也许是由于锻刀而对剑术产生了兴趣……但总之,其实道场并不是他真正投注心血的事业。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出现在道场的次数其实并不多。道场的管理与教学工作,大部分也是由雪之下砂夜与大门等道场门生所负责。

毕竟……雪之下克己,是一名刀匠。

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自己的工坊中研究着锻刀的技艺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陪伴他时间最久的,正是他唯一的锻造弟子——下川真辉。

以上,就是关于雪之下克己被杀一案的背景资料。

……不过,当灰原初起了兴趣,接着询问这场谋杀案细节的时候,零里却表示下面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搜索了刑事本部的档案库好几遍,却完全找不到这一案件的卷宗。所以,她打算直接去警察厅的档案库里找找看。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灰原初便决定也在道场之中打听下,或许能得到什么消息。

“什么情况?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人?”灰原初继续试探小山道。

对方果然没令他失望,回答道:“据我所知,凶手是雪之下师范的弟子。不过不是我们道场的弟子……是工坊的弟子。”

“工坊?什么工坊?”灰原初装糊涂道。

“雪之下师范的本职好像是锻刀的匠人。工坊的弟子就是指锻刀的弟子嘛。”

“锻刀啊……雪之下……”灰原初装出若有所思,继而眼睛一亮的样子,“与雪下家族有关吗?”

“哎,你还挺聪明的。就是那个雪下。锻造了‘名刀雪彻’的雪下一族。雪之下师范好像就是那一族的后裔哦。”小山洋洋得意,虽然嘴上夸着灰原初,实际上满脸的表情都是“我最聪明”。

不过随即,他还真给出了一条灰原初不知道的消息:“雪之下师范好像一直在研究怎么重现雪彻刀的古法锻造技艺。”

“所以,肯定是那个叫做下川的弟子见古法重现快要成功,下手夺走了配方,再顺便灭了口。”他非常自信地怒骂道,“警视厅那帮废物,就这么明显的案子还没抓到凶手呢。”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小说里不都是这样的?”小山理直气壮道。

灰原初翻了个白眼。

“哎呀,灰原君,你看起来不相信前辈我的样子啊……”小山看到了他的白眼,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等着看吧,因为你是上周才来的所以不知道,这里可是每周的今天都会有一场好戏的……”

他随即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在灰原面前晃晃:“等着吧,还有十分钟,到21点的时候……”

……

十分钟后,小山推了一把灰原初,示意他扭头向道场大门口看去。

很快,随着明显的高跟鞋的声音,一名女子出现在了门口。

那名女性三十多岁,穿着职业装,手里拿着精致的皮包,气质强势,化着淡妆,五官……与雪之下砂夜颇有几分相像。

她走到门口,丝毫没有脱鞋的意思,高跟鞋直接“嗵”的一声戳在了木地板上。

但没等她迈出第二步,大门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大门,这是我家的道场,你拦着不让我进?”那女子瞥了一眼大门,哼了一声道。

“脱鞋。”大门只说了两个字。

“这是我家的道场——”

“如果师范还在,他也一定会这么对你说的。”大门盯着她道。

女子沉默片刻,脱了鞋,然后一把推开大门,朝着道场深处走去。

这时候,道场中练习的门生们早就安静下来了。

在所有人各异的视线中,那女子径直走到了道场另一侧砂夜一直呆着的小房间前,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拉开纸门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灰原初将疑惑的视线投向了小山。

对方立刻会意地解释道:“雪之下弦乐……雪之下师范的妹妹,砂夜酱的姑姑。”

灰原初点点头,将所见到的这个女性的形象与记忆中资料对应了起来。

雪之下弦乐,雪之下克己的妹妹,一名自主又强势的单身女性。她与她的兄长,其实有着某种意义上相同的目标,那就是将雪之下一族从彻底沦为平民的宿命中拯救出来,也同样在借助家族还剩下几分的底蕴在努力挣扎着。

但她所选择的方向却又是与兄长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冲突着的。

雪之下弦乐,是一名专门为权贵搜寻与鉴定古物的……古董掮客。

这样,在雪之下克己死后,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与雪之下砂夜不怎么良善的关系,就很有趣了。

灰原初正考虑着怎么偷听她们的谈话,小山却拉了他一把,然后无声地站起身来。

接着,灰原初就看到他蹑手蹑脚地朝着那扇纸门走去。

走出两步之后,小山意识到灰原初完全没跟上,还回头朝他招了招手,然后继续轻轻地往前挪动着步子。

……在这空旷的道场里,在所有人的视线下面,你玩什么潜行啊!

灰原初忍不住想吐槽出来。

但他一回头,却愕然地看到所有人全都对小山的动作视而不见。

门生们都开始重新“喝”,“哈”地吼叫着挥刀练习素振。

大门也同样。他明明来回走动着,视线无数次掠过小山,却全都从他身上直接划过,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

……灰原初恍然大悟。大门对弦乐有敌意,对砂夜不放心,可能早就跟小山商量过让他凑过去偷听,以防出点什么事。

于是,他也赶紧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第075章 下弦月,下沙夜 灰原初跟着小山,一起悄无声息地横穿道场,来到了纸门前。

小山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趴在纸门上,将耳朵紧贴了上去……

然后,纸门“哗啦”一声就被拉开了,小山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出现的雪之下弦乐一脚踢到了膝盖上,一个后仰翻倒在地。

雪之下弦乐站在门口,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滚!”

然后,纸门又被拉上,“砰”的一声重重撞上门框。

灰原初揉了揉眉角,上去把坐在地上一脸愕然的小山拉起来,后退出五六步。

小山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她怎么发现的……”

灰原初无奈道:“……外面道场那么明亮,房间里面那么暗,你还趴在纸门上,那么大一坨人型黑影,瞎子才看不见啊。”

小山回头看了一眼纸门,这才明白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有些发愁道:“那怎么办?离开太远听不清啊……”

“听不清也只能在这里,总比什么都听不到强。”灰原初淡淡道,然后用脚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反正,你不能越过这条线,不然就很容易又被发现了。”

纸门毕竟不是玻璃,稍微离远几步,外面光线那么亮,里面就只能看到模糊的光感了。

小山叹了口气,在地板上靠着线侧坐了下来,然后将手在耳边拢成喇叭的形状,同时努力地将身子朝线那边伸展出去。

灰原初则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同时启动了权能。

【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启动】

权能启动的瞬间,道场内所有的声音涌入了他的耳朵。

气合的呼喊声,素振的呼啸声,赤脚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以及,明显来自于两名不同的年轻女性,所以只可能属于雪之下弦乐与砂夜的呼吸声。

……在和室内,她们似乎只是沉默地对坐着,尚未开始对话。

正好,灰原初的准备工作也还未做完,他继续关注着自己的权能界面。

【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持续时间2分55秒。】

极限血肉不算一个非常强的权能,但胜在用途非常广泛,即插即用。可它也有一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持续时间只有三分钟。

三分钟……就别说别的应用场景了。光是现下这个情况,谁也不能保证这场谈话会在三分钟内结束的。

不过灰原初最近已经发现了一些新的技巧,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他又对自己启动了第二个权能。

【权能-无尽-衔尾蛇,启动】

正常来说,灰原初是不敢对自己使用无尽的。因为在正常情况下,血肉与精神的“无限状态”其实是另一种失序。

所以,在无尽之塔中,他首先将无尽使用在了极限血肉上,只将极限血肉再生部分的机能无限化,然后再将极限血肉使用到了自己身上。

而现在,他所使用的是另外一种使用方式:首先让自己处在极限血肉的状态下,再对自己使用无尽。

这样,无尽所导致的失序能够被极限血肉压制住。被“无限化”的,是他现在这一刻的肉体与精神状态。

而他现在的状态,又是处在“被极限血肉加持之下”的状态。

所以,这样的使用方法等于无限化了极限血肉的持续时间,与极限之塔中无限化极限血肉的再生能力,属于不同方向的应用。

在灰原初启动无尽的同时,系统界面上,多刷出了一行字:

【权能复合效果产生:无尽极限,持续时间无限。】

根据系统的提示,这种同时启动多种权能,使它们的效果产生联动的使用方法,这叫做权能复合。

而且,看起来即使是相同的权能,根据启动顺序与对象的不同,复合后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在之前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灰原初突然想起来的,是折露葵之前的说法:关于获取更多权能,变强到集团也无法控制这件事。

他本来只是觉得,六种权能与两种权能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但如果考虑到权能复合效果的话,实际上每多一种权能,所可能组合出的能力效果都是以几何级数上升的,这就很可怕了。

再发散一下的话——如果权能数量足够多,在无数种排列组合之下,它们的复合效果岂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也就是所谓的全知全能里的“全能”?

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权能叫做“造物主”。

……

接下来,在已经处在无限持续时间的极限血肉状态下,灰原初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启魂之禅了。

【权能-无尽极限-魂之禅,启动。】

【已启动魂之禅。】

【持续时间:无限,请在需要的时候自主选择关闭。】

灰原初的精神瞬间化为无数触手的浪涌,瞬间抚摸遍了整个道场——包括纸门后的和室。房间内的情形,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清晰地出现在了灰原初的意识之中。

空旷的和室内铺着的是榻榻米,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在墙壁前方的木架子上供奉着一把空空的刀鞘

雪之下砂夜就那样跪坐在壁前,低头凝视着刀鞘,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

在她身后,雪之下弦乐跪坐在房间中间,沉默地着砂夜的后背。

“对坐”之说并不确切,或许弦乐想要与砂夜面对面地交谈,但砂夜却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弦乐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似乎终于稳定下了情绪,开了口:“砂夜,你知道我的来意。”

“不要再倔强了,把雪彻刀交出来吧。

“以前哥哥还在的时候把它藏得好好的,我根本见不到。哥哥死后,我仍然没见到它的踪影。所以我肯定,它一定在你手里!

“这是第几次我来劝你了?

“……算了,这一次,我就把之前都不敢说的实话都告诉你吧。想要雪彻的是安田议员……对,就是自民党安田派的会长。

“我们家,是无力对抗这种政治家的。他们只要一根指头,就可以把我们碾死。

“但是相对的,如果攀上这根大腿的话。我们的生活也好,哥哥的梦想也好,就都不再遥不可及了。

“如果哥哥在,他也一定会同意的。因为说到底,他虽然重视雪彻,也只是把它当做是揣摩古法的重要资料而已。所谓重现雪下家的光荣,重要的是雪下家的将来,而不是雪彻这把代表过去的死物。

“所以,既然大人物已经承诺了未来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死脑筋地按照原来那条路走下去呢?

“我的意思是,雪彻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了……把它交出来,换取我们的未来吧。”

雪之下弦乐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时而推心置腹,时而暗带威胁。

但不论她怎么说,一只说到口干舌燥,不自觉地,砂夜却始终如同一尊纹丝不动的佛像。

别说开口回答,她甚至没回头看过姑姑一眼,只是继续凝视着面前的刀鞘。

一场对话,一人一言不发,另一人说得越多,便越感觉糟糕。

弦乐可能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了。最后,她终于不自觉地拉高音调,带着愤怒的颤音喊道:“砂夜!你在听吗?”

没任何回应。

弦乐咬着牙,恨恨地盯着砂夜,绷紧的身子像一只弓,同时不自觉地握紧两只拳头,似乎下一刻就要站起身来冲向砂夜。

但最后,她只是“砰”的一声,将拳头重重砸向榻榻米。

砸完以后,她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一样,就那样保持着姿势伏在那里。

面壁的少女塑像,却依然半分都不为所动。

第076章 雪之下家的秘密谈话 监控这场谈话的灰原初倒是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没想到这场家人之间的“秘密谈话”,竟然揭露出了不少秘辛。

那把名刀雪彻,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秘密落到了雪之下克己的手里?

但这把刀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引来了权贵的觊觎?

雪之下克己一死,刀的踪迹再次消失了?

雪之下砂夜,成了或许是唯一知道这把刀下落的人?

灰原初稍微思考了下,便重新收敛了心神。分析这种事还是折露葵比较擅长,自己还是专心记忆为最优先。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听到了某种“杂音”,某种令他心神不宁的干扰。

心神不宁的原因是,灰原初一时竟然找不到杂音的来源。

这在魂之蝉的状态下,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普通的杂音对灰原初来说根本不算是噪声,因为在魂之蝉的辅助下,他可以轻易地追溯到任何噪声的来源——精准到附近空调上某一根没拧好螺丝的振动。而一旦确认来源,灰原初就可以在意识级中将这一来源的信号作出处理,调整到“后台”去。

但是现下这一奇怪的感觉,却让灰原初根本寻找不到来源,甚至分辨不出这“杂音”到底是来自于视觉,听觉,触觉,还是纯粹的体感?

这让灰原初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是自己被剥夺了能力,然后重新面对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频振动。

浑身难受。

心中生出不安,灰原初开始一边持续注意着和室内的情况,一边分出注意力,去分辨着这股干扰的来源。

……

此时,和室中的沉默终于被弦乐的一声叹息打破。

她还是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只是终于卸去前强势与精力充沛的外壳。

“……真是的,这些话,我都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啊……”她揉了揉额头,面露疲惫地轻声说道。

这一次,她似乎也不再指望砂夜回答了,只是自顾自说说了下下去。

“我也明白。你可能觉得就像以前……和哥哥一样。觉得就算再艰难,只要咬牙撑一撑,也是可以过去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弦乐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她先是朝着纸门看了一眼,确认无人靠近,然后朝着砂夜又挪近了一些,才用更低的声音快速说道:“我联系不上下川了。”

“最糟糕的情况下,他可能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肯定也不相信警察的话。我们像一家人一样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下川也从来都把哥哥当做他的亲生父亲一样。说下川杀了哥哥,这也太可笑了。”

弦乐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烦躁地从皮包里掏出烟盒。

打火,点烟,弦乐抬起头来,向着缓缓吐出烟圈。

原本空气清爽的和室,一下子变得烟雾弥漫。

弦乐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烟,才说了下去:“——但是,砂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警察一口咬定是下川,而不是随便找个流浪汉来做替罪羊?”

沉默片刻后,弦乐才神情阴郁地说道:“……下川是我们之中唯一见过哥哥死状的人。”

“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

“但现在,你看,下川没被警察抓住,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我几乎可以确定了。哥哥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管下川有没有发现什么,他们都要他永远也说不出来。

“他们想要把这件事彻底隐藏下去。一点线索都不留下。”

然后,弦乐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抽着烟。

少女也依然没有反应。在缭绕的烟雾之中,她更显得更像是一尊观音塑像了。

一根烟快要抽完,弦乐终于抬起头来,声音中恢复了之前的果断:“把雪彻交出去吧。不然的话……我们雪之下家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过去的,都会像哥哥一样死的不明不白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的命,从来就不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你可能会觉得我冷血又无耻。明明知道仇人是谁,不想着报仇,却只想着如何俯首求饶?”

沉默片刻之后,弦乐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没产生那种想法吗?

“雪彻是一把带诅咒的妖刀。带着它的人,最后总会死于非命……所以,它后来才被将军送入神社镇压。

“哥哥也死了。

“安田议员或许不信邪,或许觉得他能镇压住它,或许他另有目的。但是我……哪怕只是从这种意义上,我也想你赶快放弃它。”

最后,弦乐将烟在自己的皮包上掐灭,然后起身来。

“今天就这样吧……”

“姑姑。”

“我知道,今天我说的可能有些多,也许你需要时间考——”弦乐正整理着裙子的褶皱,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望向砂夜。

少女仍然背对着她,仍然纹丝不动。但刚才确实是她开了口。

——到现在为止,雪之下砂夜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她再一次开口道:“你想保护我吗?”

弦乐的神情有些复杂。但她还是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当然。就是为了保护你,我才在这里奔走啊。”

“我也想保护你,姑姑。”少女淡淡地回应道,“但是……对不起。

“你做不到,我也没能做到。

“姑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你也马上要死了。

“雪彻她……马上就要来杀你了。”

雪之下弦乐愣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砂夜!你,你在说些什么呀!”她神色勉强地说了一句,然后几乎是逃跑一般地朝着纸门冲了过去,“我,我先走了。”

雪之下砂夜却好像又变回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佛像,在沉默中放任雪之下弦乐离开。

但灰原初却首次看到了她的动作——

背对着弦乐,砂夜抬起右臂,朝着面前的刀鞘缓缓伸出手去。

她的手终究没有触上刀鞘,而是悬停在了刀鞘上方,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在纸门被弦乐“砰”的一声重新合上的瞬间,砂夜轻轻叹息出一声,重新收回了手。

第077章 节子,其一 在“看到”雪之下弦乐打算离开的时候,灰原初立刻就伸手拽了一把小山。

不知道小山听到了多少,但他的反应还算及时,急忙与灰原初一起快速远离了几步,然后两人摆出一副练习的样子。

但这时候从和室内冲出来的弦乐已经根本没心思顾及周围了。她只是低着头穿过道场,朝着道场大门快步冲去。

灰原初目送着弦乐冲进电梯,等电梯门彻底合上,总觉得脑子里的噪音越发严重了。

这时候大门也走了过来,询问小山道:“听到了吗?刚才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离这么远根本听不清啊……”小山苦着脸道,“但是大概就是逼着砂夜酱把什么东西交出来,差不多就是争家产那一类的事情吧?”

他们面对面一起叹了口气,然后小山一扭头突然看到正揉着太阳穴的灰原初,顿时一拍巴掌:“差点忘了,灰原不是也在听吗,说不好就正好听到了我没听清的那部分,你来说说看?”

灰原初却完全不想搭理小山。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杂音突然增强了几个数量级的强度,瞬间密布了他的整个意识海,像是覆盖在整个画面上的雪花。

这种杂音到底是什么来历?灰原初皱起眉头,竭力思索。

魂之蝉的本质,是无限的精神触须对现实世界所进行的极高分辨率的扫描与还原。因此只要是现实世界里的存在,哪怕是光与波都可以追溯还原。

……所以,按照这样推理下来,杂音根本不是现实世界的属性?

灰原初若有所悟——这杂音不是触须抓到了什么,而是精神触须本身被干扰了,错误的探查构成了成了不存在的杂音。

但是,如果再继续想下去,什么东西能够干扰魂之蝉——

灰原初突然想到了答案。他用最快的速度关闭了魂之蝉。

一刹那,杂音消失了。灰原初打了个寒颤。

……这根本不是什么杂音。

它的真正面目,是从不知名的远方,不具名的存在投射而来,加诸于身上的冰冷凝视。

——是灵视。

该死!灰原初在心里骂了一句。他从没想到过,开启魂之蝉还有这样的缺点:它让灵视失真了!

……算了,这种事情,下回有经验了就不会误判了。灰原初安慰自己,然后赶忙继续探查灵视的来源与去向。

出现灵视,也就意味着有邪灵出现了。

“喂,灰原?灰原?”小山还在一旁呼唤着他,似乎是终于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太对劲,还打算伸手来拍他。

但灰原初却在仔细体味了这道灵视之后,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它这是要——

灰原初猛地抬起头来,飞快张望四周。

电梯?楼梯?统统来不及了。灰原初的视线,最后落到了道场那一排窗户上。

那是为高层大楼特制的窗户,即使完全打开,缝隙也只有手掌宽。可以透气,人体却钻不过去,能够防止意外跌落。

但——可以!足够快!

灰原初顺手打落小山伸过来的手,右手闪电般一翻,从正手握着剑柄变成了反手夹住剑身,同时拉弓一般的拉开体势,将右手竹剑向后引去。

然后——猛地扭转全身,将竹剑像标枪一样朝着窗户掷了过去。

竹剑射出的同时,灰原初的身体顺势朝前扑去,单手撑地一个侧滚翻,待到双腿落地,直接屈膝蹬地,跟在竹剑后面一起向窗户射去。

“碰”的一声闷响,竹剑射中了窗户的边框,然后以射中点为轴转动下来,整把剑横过来“啪”地拍在了玻璃面上。整扇玻璃顿时被拍得粉碎,无数玻璃屑被从窗框上震起,然后纷纷落下。

灰原初紧随而至,最后一步刚好冲到窗边,随后跃起,收腿,抱膝,整个人团起来从破碎的窗口冲出。

冲出窗外,跃入二十层楼高的空中,身后的惊呼声瞬间被灌满双耳的狂风所吞没。灰原初在半空中重新舒展身体,张开双臂,脚朝下方,冲着下方地面坠下。

雪之下弦乐已经走下了大楼的大门台阶,正在横穿大楼门前广场。

“嗵”的一声,灰原初落到了她的身后几十步处。

雪之下弦乐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异响,本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然后她看着随着那声巨响突兀出现的少年,脸上自然地露出了迷惑之色,同时不自觉地抬头往天上望去。

灰原初不动神色地半跪在那里,但其实一时动惮不得。

二十层的高度有些勉强,已经超过他的双腿单纯以结构与肌肉所能化解的势能上限。即使采取了缓冲的姿态,他的双腿也已经完全损毁。

还好,宽大的剑道服裙垂暂时掩盖住了他变形的双腿。

灵视的压力越来越重。灰原初感受着如同针扎一般的灵压,视线越过弦乐,望向远处的灵视来源。

长街那一段,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是一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女人,穿着极为正式的和服,容貌平平,却画着令人不舒服的浓妆。

最醒目的地方,还在于那女人的腰间,正挂着一把打刀。

女人步调缓慢,似乎带着某种韵味,但接近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根本不合常理。

转眼,她已经来到了弦乐身后数十米处,站定了步子。

这时候,雪之下弦乐也已经发现了灰原初的目光的异样,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可能出现了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她重新转回身去。

灰原初看不到弦乐的表情了。但他能看到,弦乐在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明显身体一震。

随后,是弦乐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你是……节子?”

接下来,她更是发出一声惊呼,却把后半句强行吞了回去:“……雪——!”

那被叫做节子的陌生女人不回答,只是缓缓露出微笑。

灰原初却敏锐地注意到:她握着刀的左手,大拇指抵住了刀镡,开始发力——

【权能-无尽-衔尾蛇,设定目标,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

【权能-无尽-衔尾蛇,启动。】

【权能-极限血肉-极限血肉,启动。】

【权能复合效果产生:极限再生。】

【权能-极限再生,持续时间2分59秒。】

灰原初毫不犹豫地重启了权能。

双腿在瞬间重生完毕,他站起身来,朝着弦乐冲去。

在那刹那,节子的大拇指已经推开了刀镡。

——“咔”。

刀身露出,只一寸。

但刺眼的刀光,已经如水一般泼了过来。

第078章 节子,其二 灰原初也在瞬间出现在了弦乐背后,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拽。

弦乐身子一坠,袈裟斩的刀光几乎贴着她的头皮一闪而过。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刚从不明所以开始发怒,身后却传来的巨响。

弦乐回头一看,神情顿时呆滞,排行道树正相互撞击着砸在地面上,只剩下树桩光秃秃地立在路边,切口光滑。

再傻的人也知道发生什么了。如果不是灰原初这一拽,她就会变成无头的行道树。

明白这一点的弦乐开始发抖。

一击不中,节子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紧接着便往侧面又跨出一步,拇指再次抵上刀镡,同时将右手手心虚虚地盖在了刀柄末端。

——“咔”,“嚓”。

几乎连为一体的两声中,刀被节子用左手大拇指快速地推出一寸,又被她用右手手心更快速地狠狠按了回去。

玉钢刀身与雪花刃纹的显露仅只一瞬间,浓厚气雾一般的刀光却凝聚在了刀鞘附近,随即又被刀鞘狠狠合上的动作一下子爆破,朝着弦乐闪了过来。

但就在刀被推出,刀光尚未显现之前,灰原初已经又将弦乐往另外一个方向拽去。

比刚才那一下力度更猛,弦乐的身子瞬间如大转盘一般被甩出了一道弧线,脚也几乎离开地面,一下子本能地惊叫出声来。

她的提包也跟着一起飞了起来,比她慢了一些,仿佛跟在身后的飞鸟。

迟到的刀光毫无迟滞地从包上斩过,将它变成两块飞散出去,然后消失在另一侧的那排行道树中。

数秒后,这排行道树也倒了下来,砸在之前已经躺在道路上的同胞身上,轰隆作响。

没有给灰原初与弦乐更多的喘息时间。接下来,节子仿佛不假思索一般,连续推了三次刀。

——“咔嚓”,“咔嚓”,“咔嚓”。

三片月牙形的刀光如同首尾相连的游鱼,从节子身前触发,联袂而来。

而在飞至半路的时候,它们已经分散开来,仿佛封死了弦乐所有的角度。

灰原初叹了口气。

他闪电般地轻拉两把,重推一次,在弦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帮助她擦过了两道刀光。

但代价则是弦乐已经被推得远离了灰原初,还趴在了地上,看起来根本已经没有挪动半分的时间与空间了。

而最后一刀,正朝着她的后脖子落下。

灰原初跨过一步,伸出右臂,仿佛要去捞那轮似是月牙的刀光。

刀光无声地隐入了他的手臂里,像是消失不见了。

但下一刻——“嘶”。

是高压的血流喷射之声。从指尖到腋下,灰原初的整条手臂断成了数截。

三根手指从手掌上被切除,上臂与手肘处被切断,整个上臂则被从中间斜斜片开,连同大部分肩膀一起躯干上彻底分离。

零落的断臂落到脚下。原来那条手臂现在还连在灰原初躯体上的部分,就只剩下腋下的一小片皮肉而已。

但弦乐确实毫发无伤。

只是被灰原初的血泼了一脖子,她刚起头又看见落到自己眼鼻子前面血淋淋的断臂,弦乐终于禁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灰原初也摇晃了两下身子。

虽然可以屏蔽痛觉,但大量失血加上失去躯体的巨量损毁神经信号,还是能在物理上导致他的大脑有瞬间的宕机。

好在只花了几秒,无限增殖的血肉便重新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晃了晃脑袋,望向前方。

这一次,节子没有追击,反而抚着刀鞘,露出了某种满足的微笑。

“……终于喝到血了啊,这下你满足了吧?”灰原初狠狠瞪着节子,自言自语道。

当然不可能满足。

灰原初说归说,他却知道真正的好戏尚未开场。

因为灵视仍在积累。

而那名被弦乐叫做节子的古怪女人……到现在,仍未拔刀。

看了一眼地上的碎肢,灰原初还是选择了直接重生。

其实把地上的残肢捡起来,把它们拼回去按在躯体上,也能直接长好,比直接重生消耗还更小。

但面对着这么凶残的敌人,灰原初可不敢在这时候玩乐高。

搞不好拼一节的时间,又被切下来三节。

手臂瞬间从光秃秃的肩膀上长了出来,灰原初活动着关节,同时谨慎地注意着对方的动作。

但是节子却是等他重生完了以后,才有了动作。

——她,缓缓跪坐了下来。

侧过身子,握着鞘口的左手将刀向后引去,右手则头一次正式握住了刀柄。

随后,节子就这样凝聚着那个微微低头含胸的姿势,像是在向他致敬。

灰原初却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同样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这是居合的起手式。

周围的灵视,开始如呼吸一般地收缩,释放,收缩,释放……

灰原初也随之吸气,呼气,吸气……

第三次收缩之后,灵视却突然静止。

灰原初的呼吸,也随之屏住。

节子的左手拇指突然往前推去,右手开始拔刀。

灰原初好像听到了刀鞘中的刃鸣叫。但更直观的感受,还在于从刀镡下方露出的寒光,在瞬间已经化为占据他整个视野的巨大圆月,朝着他迎面落了过来。

在几乎静止的瞬间里,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一刀,他不能按照原来的打算那样去躲。

因为在他身后,是道场所在的大楼。

——这一刀,是能够将整个大楼一起斩断的。

青山公寓是斩首,但也仅仅是斩首,受害的只是最上面一层。

但现在,这栋大楼却将被砍足。

从地基上脱离开来,大楼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像那边的行道树一样。

它会整个倒塌,它的整个躯体会向骨牌一样朝着广场拍下来。

连带着它体内的数百人。

灰原初张开双臂,迎接着迎面而来的月光。

接触瞬间,他感受到了消融。

不是切断,而是消融。

他的皮肉在遇到薄薄月光的一刹那就被消融,骨骼也多坚持不了零点几秒。

只一个瞬间,月光就融开了皮肉与肋骨,一口气侵入到他的体内,将他的心脏咬掉一口——这几乎就是他躯体的整个厚度的一半。

从横贯整个胸口的巨大开放式创口,破损的心脏在瞬间就向外界泵出泼水一般的血量。

第079章 节子,其三 灰原初差点以为自己会就此被一刀两段。

“刀太快,对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被砍了。”是个闻名遐迩的传说,而权能确实也姗姗来迟,这个时候才开始极限再生。

消融仍然进行,伤口依然血肉四溅。但月光,却就那么卡在了那里。

——血肉挡不住刀刃,但再生得足够快的血肉就可以。

在灰原初的体内,细胞从虚空之洞中无穷无尽地再生,前赴后继地朝着月光涌去。在第一层细胞还未切开的时候,新生的就从后面顶上去,全力撞击着刀刃。

即使能够消融一切,那道月光却也仿佛吃饱了,吃撑了,难进半寸。

……但问题是,漫长的数个呼吸之后,刀光还存在着。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他可以关闭痛觉,但他还是会累。

“累”本身并不是一种单一的存在,那只是意味着他逐渐支撑不住。

看起来,他用血肉的极限再生挡住了刀光。而他需要对再生所付出的,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但问题,所有的血肉,几乎在再生的瞬间就会死亡。也就是说,每一个瞬间,他都需要进行再生的念头。

而那个瞬间的计量单位,是秒的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

每时每刻,都由这个千万百万的瞬间叠加起来所构成。

在千百万的瞬间中,必须有着千百万个念头,才能在刀光之下维持住再生的速度。

而千百万个念头,累加起来便是精神力的海量消耗。

血肉可以从虚空中产生,但他的精神力却不行。

更不要说,他一边要催动血肉的再生,一边还要处理新生血肉那海量的损毁信号。

哪怕只是缓一口气,他都可能因为打破血肉与刀光的平衡,而被瞬间斩杀。

灰原初逐渐感觉到支撑不住了。

脑袋处在缺血与再生交替冲击的潮汐中,再加上急剧消耗的精神力,让他开始感觉到困,恍惚。

以及……久违的痛。

他突然骇然意识到:那侵入体内的刀光不但消融他的血肉,也开始消融他的精神。

首当其冲的,就是魂之蝉的触手们。

精神上的“疼痛”,是触须们一片片地被杀死前的哀鸣所汇聚而成的。

但警醒只是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消耗像是磨盘,很快将他的意识上的锐角磨平。

在疼痛与疲倦混合成的巨大混沌之中,灰原初竭力续接着自己的意识。他抬起眼皮,以逐渐模糊的视线望向对面。

节子拔出了刀,指向这边,站立不动,如同在指挥着月光的冲击,

……怎么还没结束?

灰原初痛苦地想到。

但很快,他又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权能-极限再生,持续时间15秒。】

不管刀光消不消失,反正权能时间一到,他的再生就会终止。然后,他就会被切断,当场死亡。

死了!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

想到这个结局,灰原初竟然有些振奋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精神如毛巾一般拧着,单独挤出一份意识来,凝视着系统窗口,翘首期待一般地读着秒。

【权能-极限再生,持续时间倒计时。】

【……5】

【……4】

【……3】

麻木的意识仿佛提前感觉到了解脱。

【……1】

灰原初放弃了计数。他能感觉,自己上方的视野外,突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朝着自己当头砸下。

但他已经就没有余力去做任何事情了,甚至连抬头看一眼详细的力气都没。

——“轰”。

在机械的轰鸣声中,一道尤为尖锐的金属划动声响彻天空。灰原初只感到脚下的地面重重一震,脚下一空,便原地摔进了血泊之中。

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鲜血淹死,他呛了好几口才找到了正确的平躺姿势,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考重新流转了起来。

胸口也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再需要对抗刀光,所有的伤口都在瞬间再生完毕。

权能也终于在此时关闭。

【权能-极限再生,持续时间结束。】

【权能-极限再生,复合效果关闭。】

【权能-极限血肉,冷却时间30分钟。】

灰原初躺在原地,傻傻地看着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巨大机械。

几周前,他曾在剧院楼顶见过它一次:夜灰色全覆式外骨骼装甲的高度超过了三米,装甲轮廓的弧线修长流畅,印着装饰花纹,不像机械,倒更像是一名穿着欧式甲胄的骑士。

——“夜骑士”,亚瑟的专用外骨骼装甲。

名为骑士,它也确实如其骑士一般,手持着合金塔盾,如洪流中的磐石一般迎着如银河一般涌来的光。

盾牌前端,无数飞溅的红色火星如暴雨一般地落下,如同垂下火树银花的瀑布。

灰原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安心了下来。

……管他呢,反正他现在已经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了。

权能在冷却,精神力也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灰原初干脆闭上了眼睛,开始假想自己正在度假。而自己身下的血泊,则是塞班岛摇晃碧蓝水体。他仰躺在那之中,如同被洋流涌着,时而被轻轻托起,时而微微沉下落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次加剧的刺耳摩擦声令灰原初睁开了眼睛。

塔盾的背面终于也出现了一道熔融痕迹。但刀光却突然暴涨,然后迅速衰弱,最终消失。

灰原初愣愣,急忙强撑起上半身,看见远处的节子重新将刀纳回了刀鞘。

她最后望过来一眼,转身走出几步,身影便神秘消失了。

灰原初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

装甲胸前的盖板开启。亚瑟从里面钻了出来,拽着降落绳落下地面,“噼里啪啦”地踩着血朝灰原初冲过来。

帮助灰原初坐起上半身,亚瑟让他靠在了机甲的脚上,然后问道:“你没事吧?”

灰原初本想说自己没事。

但他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了周围的样子。

整个街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已经完全被蔓延开来的血变成了红色。

尤其是在他们的脚下,积蓄的血像是雨后积水一般,正缓缓流动着,慢慢流入下水道。

亚瑟淌过这几步,膝盖以下已经被溅红。

……抱歉,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这里有过一场大屠杀一样,但其实都是他一个人所流的血。

灰原初叹了口气,用了更准确的回答:“……已经是事后了。”

亚瑟噗出一声,然后用力拍打着灰原初的肩膀,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大笑。

“薇尔莉特真是个好姑娘!”灰原初彻底放松下来,抬头仰望装甲,感叹道。

“那当然,”亚瑟自豪地说道,“她比伊芙还要快!”

顺带一提,薇尔莉特是亚瑟给他的“夜骑士”起的爱称。而伊芙则是他送给灰原初的那辆摩托。

“……总之,谢谢。”灰原初呼出一口气,再次认真道谢。

如果亚瑟再晚来几秒,他是真的要被拦腰砍断了——没法复活的那种。

还带着一栋大楼里的数百人殉葬。

虽然他刚刚确实觉得死是一种解脱,但现在却还是觉得活着更好。

“我只是执行了命令而已……你去谢那个扛着军警方面的压力,硬是让载着薇尔莉特的运输机在东京上空盘旋了两个小时的人吧。”亚瑟却只是笑了笑,扭头望向某处。

灰原初愣了楞,突然意识到,上空不知从何时开始响起了旋翼声。

他随着亚瑟的视线抬头望去。看见了在高层大楼的间隙一掠而过的直升机。

只一眼,他就远远望见了站在舱门口,望向这边的折露葵。

她也正望着这边,表情一如既往地嫌弃。

但在与灰原初对上视线的瞬间,不知是不是灰原初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表情柔和了些,嘴角甚至微微翘起。

一时之间,灰原初的心绪有些复杂。

“……抱歉,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啊。”他喃喃自语道。

亚瑟愣了愣,可能不太明白灰原初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你现在这表情不是就不错?”但这不妨碍他展现了露出牙齿的阳光笑容,同时竖起大拇指,“笑就可以了。”

第080章 进度条慵懒无比 ——警视厅本部,搜查一科,办公室大厅南侧的会议室——

门口已经被挂上了“趋势集团临时使用”的标牌,从里面上了锁。

折露葵端坐在会议桌前端的主位上,专心阅读着桌上的文件。

亚瑟窝在角落里,打着盹。

零里正用手持扫描仪对这个房间进行着简易的反窃听扫描。

灰原初则走到玻璃前,扒开百叶窗观察着外面大厅里的刑警们。

玻璃窗外,搜查一科整体已经被高效而快速地动员了起来。忙碌的人群相互穿梭,个个走路带风,都不自觉地小步奔跑起来。

……不过,还是少不了偷偷投过来的异样视线。

灰原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小时前,灰原初与外貌为女性的疑似邪灵“节子”在涉谷区的佐佐木商务大厦前发生了接触,随后集团空投外骨骼装甲进行了支援。

在短暂但高烈度的对抗后,集团的运输机与外骨骼装甲很快撤离。

接下来的一系列善后工作,包括并不仅限于封锁现场,冲洗血迹,以及暂时限制所有可能目击者的行动自由等,全都交由老熟人搜查一课出面处理。

由于这一次的事件发生在了大庭广众的开放式空间中。因此搜查一课还需要以最快速度确认事态的影响范围,并立刻着手进行控制。

换句话说,他们要负责调查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节子”与灰原初的战斗,并立刻用技术手段阻断相关信息的继续传播。

当时在大楼内的大部分人已经暂时控制起来,搜查一课要对这数百人进行一对一的当面询问,判断他们是否有说谎与隐瞒。即使询问本身是刑警们的熟习的工作内容,但这个人数却足以使得任何常规工作变成一件艰巨任务。

——现在外面的刑警们,正是为此而在忙碌着。

不过按照白纸黑字的“协议”,警视厅已经将与邪灵相关的事件,以“需要特别技术手段进行处理的高危害因素”的理由,统一外包给集团进行处理。因此刑警们的工作只到确认明确目击者名单为止。

后续处理,还是要交给集团。另一方面,在网络上对这一事件进行监控与传播控制等技术工作,也都全权委托给了处置队伍的信息技术小组。

所以,折露葵等人直接就又从现场转移到了警视厅本部,准备继续接受搜查一课的名单。

灰原初看到了被整个动员起来的搜查一课,又想起来折露葵带人旁若无人地直接占了一间会议室,却没任何人敢上来说一句话的怪异现象……

他立刻就产生了一种搜查一课与集团的关系与合同文本完全相反的错觉。不是集团为搜查一课提供服务,而是搜查一课在为集团擦屁股才对。

也许,这就是“集团”在这个体系中的权力体现。

——“嘀”。

零里手中的与电动剃须刀长相十分相似的扫描仪终于发出了扫描完成的提示音。

折露葵轻轻合上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扫视众人:“好了——”

“从现在起,一直到所有善后工作收尾,这个地方就作为我们处置队伍的临时办公室了。只要是二级以下机密,我们都可以在这里说……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清楚哪些是二级以上机密的吧?”

灰原初举起来手来:“我不知道哪些是……”

“你不知道任何二级以上机密。”折露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看了看亚瑟与零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好,看来没有别的问题了。”

……灰原初的举起的手还僵在那里,顿时感觉自己似乎被羞辱了。

“开始吧。”折露葵敲了敲桌子,扭头唤道,“零里?”

零里会意地站了出来,将一个女人的照片投射到了幕布上。她的名字显示在了照片的下方:“松本节子”。

——那个刚才差点杀了他的女人。

灰原初先是本能地一凛,觉得仿佛又看见了那道闪烁过来的刀光。

但他很快又感觉到……照片上的女人,神态与他所见到的很是不同。

照片上的,只是一名气质温婉忍耐的女性,典型的大和抚子,根本没有半点锋芒。

折露葵开口道:“先确认一点——”

“松本节子到底是升灵者还是邪灵?作为第一接触者的你的意见……”她望向了灰原初,“感觉如何?”

在集团的技术体系中,人随着真灵的附着脱离,逐渐转化为邪灵的过程被叫做升灵。

那么像玉置佑美子那样,在升灵过程中已经有一部分变成了邪灵,但还保持着最后一步没有踏出的人,自然被称为升灵者。

灰原初再次回忆了下当时的感觉,肯定地点头确认到:“不是邪灵的灵视,仍然是升灵者的。”

虽然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称呼他们为邪灵,但其实这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而以灰原初最有着切身体会的区分方式来说——就是完全不同灵视。

以实际来举例,在无尽之塔中,刚刚落入统治域的那个时候,玉置佑美子还只是一个升灵者。所以那时候,灰原初在循环楼梯内所感受到的灵视就只是升灵者的灵视罢了。

而在最后,在无尽之塔顶端,已经化出邪灵体的玉置佑美子可以说是距离邪灵只差最后一个简单的仪式,差不多已经可以算作是真正邪灵的。这个时候,灰原初承受着的就是邪灵的灵视了。

灰原初至今仍然深切地记得两者的区别。

不是程度上的,而是纬度上的。

如果说前者像是面对着一把糖,后者就是“甜”这个概念。

而考虑到灵视不光是评估邪灵存在规模的标尺,还是邪灵对外部环境进行改造的媒介……

邪灵与升灵者的差别,就更加不是内在规模的问题了。现实一点说,这两者对于社会的破坏性以及处理起来的麻烦程度,也同样存在着天壤之别。

实际上,集团的所有工作,也都是围绕着阻止升灵者完全成为邪灵而展开。

因此,现在听到灰原初再次确认了松下节子是较为不麻烦的那一个,折露葵看起来表情满意,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接着问道:“程度呢?”

灰原初愣了下,然后意识到明白折露葵想问的是松下节子的升灵化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玉置佑美子那一次,他根据任务进度判断出了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进度,结果让折露葵误会他有了类似的能力。当他又没法辩解……

想到这里,他赶紧拉出任务文本。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1/5)】

……咦?怎么毫无变化。

灰原初有些意外。

任务是找到斩首鬼。而他都已经与松本节子产生直接接触了……那怎么说,进度也该前进个一两格才对吧?

灰原初来不及细想,因为折露葵还等待着他的答案呢。于是他含糊地回答道:“还差……还差几个阶段吧。”

折露葵嗯了一声,看起来也认可了这个判断。但她又继续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所以,你觉得松本节子是斩首鬼吗?”

在一瞬间,灰原初的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再次出现了他所看见的最后如闪电般的一刀。

“闪电”不是用来形容快,而是实物的表达。

节子那一刀,同样是耀眼的,同样是在所见的范围内的一切摧枯拉朽一般地毁灭掉的灾害。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就是她。青山公寓一定也是她干的。”

折露葵思索着,却不回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她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折露葵看了一眼,终于露出微笑:“这三个问题,技术部的问答是‘升灵者’,‘星空灰度在30%左右’,‘特征匹配’——很好,验证一致。”

灰原初也松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那副照片,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斩首鬼,终于露出踪迹了。

“所以,这个松本节子……到底是什么人?”他问道。

零里只用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这个人的身份,“雪之下家的女佣。”

第081章 女仆,刺客,影之长姊 灰原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女……仆?”

雪之下家的情况其实都已经很落魄了,再加上已经是这个时代了,怎么还有女仆?

“只剩下名义上的了。”零里解释道。

“松本家是从江户时代就开始跟随雪下家的。”零里解释道,“虽然后来雪下家衰败了,主仆关系也不再合时宜,但由于两家渊源深远,历代的帮佣关系倒是还始终维持着。”

“再具体到松本节子与雪之下克己等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女仆与主人,倒不如说是姓氏不同却同吃同住的家人。”

“按照邻居与熟人的说法……”零里很快将PPT翻页,“松本节子与雪之下家的相处模式——简直可以说是雪之下家的影之长女,雪之下砂夜的姐姐。”

灰原初点了点头,不过他又觉得有些古怪。

之前的背景调查中就提到过,雪之下砂夜现在完全是一个人在生活,所以缺乏照顾。原因就是父亲死去,姑姑也几乎不管她。

但是照这么说,她不是应该还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吗?

而且——

“雪之下弦乐在与砂夜的交谈中,也完全没提起过松本节子这个人。”

零里叹了口气道:“因为根据资料显示……松本节子,在一年多前就失踪了。

“——哈?”

“毫无理由的失踪。报案者是雪之下克己。而根据他的证词,说是松本节子在当天傍晚出门购物,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但是确实,警察也没找到关于松本节子的任何踪迹。”

“然后当她再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升灵者?”灰原初喃喃自语道,“发生了什么?”

折露葵若有所思:“不,我更好奇的是——她这一次出现,目的是什么?”

灰原初脱口而出:“保护雪之下砂夜,杀死雪之下弦乐。”

“为什么?”

亚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似乎也很有兴趣地凑了过来:“因为如果按照灰原偷听到的情况,雪之下弦乐觊觎砂夜手中的雪彻刀?”

“没错。”灰原初点头,又扭头望向零里确认了一句,“——我们应该能百分百确认那把名刀确实被雪之下家持有着吧?”

零里白了他们两人一眼,但还是切换了PPT。

“情报部的情报分析师有了结果,雪之下克己确实拿到了名刀雪彻。不是百分百,但可信度应该在九成以上。”她回答道。

其实这个流言由来已久,主要是因为雪之下克己作为古法刀匠的崛起实在是太过突然。虽然他声称是从家中地窖找到了埋藏的祖先锻造手书,但其他同行还是怀疑,他手头有着更为“实体化”的资料。

换句话说,一把真真实实的古代名锻。

实际上,即使祖先确实有着锻刀的历史,但一个已经几代都与锻刀毫无关系的普通人,突然发誓要重新成为刀匠……也委实是有些突兀。

但如果把雪彻刀的因素考虑进去,就好解释了许多。

或许,正是因为雪之下克己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雪彻刀,才被激发了重塑雪下辉煌的志向,也对是否可能成功产生了信心。

不过,雪之下克己在以往是从未承认过此事的。

这也很好理解。

如果雪之下克己真的到了雪彻刀,那么他肯定会将之视为比自己生命还珍贵的珍宝。

这不只是一把“宝刀”的问题,也不只是一把“家传宝刀”的问题。

甚至,不是对于一名刀匠来说一把好刀所能够带来的无价的灵感与技艺参考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克己的最高目标就是重现雪下家的锻刀技艺。那么家族史上的最高杰作雪彻,自然是他最大的激励。

但偏偏,一把古物,一把名刀,在其他的角度上,也足以引来足够多的觊觎。而其中,不乏拥有足够权势者。

而以雪之下克及现在的社会地位,他根本无法反抗的。

所以雪之下克己不承认他拥有雪彻刀,没任何人见过雪彻刀。

所以,传言始终只是传言

直到这一次,雪之下弦乐彻底铆实了这一推论。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

安田议员的介入这一事实,是最雄厚的证明——雪彻刀真的存在。

弦乐说克己将刀藏了起来,所以她没机会见到……但她肯定见过至少一次。

不然,安田议员又是从哪里得到了关于这把刀在克己手里的消息呢?

既是除了克己之外少数几个知道这把刀在克己手上的人,又是个古董掮客,还偏偏数次劝说克己放弃雪彻刀……

实在无法不令人对她在这件事里的作用产生怀疑。

“这么说的话……也许雪之下克己的死,搞不好也有问题?”亚瑟摸着下巴道,“我们之前甚至不知道他是被谋杀的……”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投向了零里。

之前零里就提到过,她正在追踪与克己之死相关的卷宗,此时自然大家都想知道有什么新的消息。

而她的脸色却有些羞耻。

“找不到。”她低下头去小声道。

即使是在警察厅的档案室里,她也没找到任何与雪之下克己相关的卷宗或是实物证据。

也就是说,“雪之下克己被谋杀了”这件事,现在只存在于几个目击者口中——比如弦乐提到的克己的弟子下川。

正如弦乐所说的,这几个目击者,现在看起来似乎也都已经“被消失”了。

所以,从任何可以验证其真假的方向上,这件事,以及相关的证据都不存在。

“等下——如果这案子不存在,那那个叫做下川的人逃什么?”灰原初举手提问道,“既然案子都不存在,那通缉令也不存在咯?”

零里点头道:“是的,我查询了从事发日起到现在的所有通缉令编号,没有找到下川的名字。”

“但下川还是逃了,而且是已经逃了很久。”亚瑟悠悠道,“所以——这案子在以前,肯定存在‘过’。”

会议室内暂时陷入了沉默。

看来,疑问已经不是“有没有问题”,而是“到底是什么问题”。

有人围绕这件事做了手脚,而且做得非常干净。

集团可以查到被隐藏的,但还原不了被删除的。

“是安田议员安排的?”灰原初只能这么推测,“只有他这样的大人物,才能通过影响警察厅做到这样的事情吧?”

“可以,但有必要?只为了一件可能给自己带来厄运的古玩?”折露葵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怎么赞同。

灰原初只能耸耸肩,心想谁知道大人物心里在想什么。

折露葵沉吟片刻后果断道:“不用纠结这个这个问题了,等下问一问弦乐就知道。”

“先假设事情真的是这样,真的是雪之下弦乐与议员勾结,为了夺取雪彻刀不惜谋害人命——所以推论出来,松本节子是为了保护砂夜,杀死弦乐而来的?”

灰原初点头。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松本节子最后那一刀是会斩断整栋大楼的,就像青山公寓一样……”折露葵却瞥了一眼灰原初,“——而那个时候,雪之下砂夜就在楼里。”

灰原初愣了下。

比起发现自己考虑不周的尴尬,突然想起来的另一件事更令他突然一冷。

“……我们之前好像讨论过,如果在青山公寓里的那个神秘人,就是雪之下砂夜的话……”他小声道。

“那她差点被杀至少两次了。”折露葵沉吟着道。

第082章 集团不是黑暗组织 “你是说,松本节子不是来保护雪之下砂夜的,而是来杀她的?”灰原初皱起眉头,“完全没理由啊。”

“把这个理由找出来,不就是你的工作吗?”

灰原初愣了下才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无奈地望着她道:“喂,搞什么……我还以为你很确信呢。结果还不是一个猜想,还是要我去确认这意思?”

“当然,既然要对付节子,这道流程总是要走的。”折露葵只是继续微笑着道,“……我只是提醒你,也许有另外一种可能而已。”

灰原初想了想,觉得倒也是。

不管松本节子是为了拯救砂夜而来,还是为了杀死砂夜而来,这两个猜想哪个更正确并不重要。

反正灰原初他们并非为了验证猜想而行动,而是为了阻止松本节子,无论如何都需要行动。在行动的过程中,真相自然会被揭露出来。

“那么……就像对待玉置佑美子那样?”他轻声问道。

“就像对待玉置佑美子那样。”折露葵点了点头,淡淡道。

调查清楚松本节子的一切,搞清楚她的内心,为她编织出一个剧本,准备好一个舞台。

在舞台上,剧本是一把美丽却锋利的手术刀。

这是一场经过精心准备的真灵主动分离术。

“所以,还是要先搞清楚雪之下家发生了什么。”灰原初思索着。

“松本节子失踪的节点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她的失踪比雪之下克己的死亡要一年,为什么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在失踪的一年多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

“以及……松本节子升灵进程开始的时间节点与诱因,是否与上面这几个问题有关。”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将整理好的疑点说出来。

折露葵嗯了一声表示认可,又问道:“那么,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灰原初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决定:“直接询问雪之下砂夜和弦乐。”

“对了,她们两个现在都在搜查一课的控制中吧?我刚想问,搜查一课把这一批目击者移交过来以后,集团一般是怎么处理的……?”他询问地望向了折露葵。

“让他们忘记这件事。”

“你是说……”灰原初小心翼翼地问道:“洗脑?”

然后他感应到了折露葵如同看弱智一样的怜悯的视线,还有零里没好气的白眼。

灰原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求援地望向亚瑟,寻求解释。

“……我们不是小说里那种黑暗组织啊。”亚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苦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是会让集团内的专业心理专家与他们谈一谈,不会对他们进行任何违反他们意愿的操作的。”

“只是谈话?”

“具体实施细节的话,我不太清楚了,零里知道吧?”亚瑟望向了零里。

零里表情冷淡地接过话道:“谈话就够了,再根据对方在谈话中的暴露出的性格与处境,分开进行处理。

“如果对方性格软弱,或是只是周边接触者,根本没见到事情的全貌,那就下心理暗示,让对方认为这件事稀疏平常根本不重要,自然而然地忘却。

“如果对方过于自信,就诱导他产生类似‘这是拍电影’一类的虚假念头并强化他的认知。

“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以现实生活里的种种手段威逼利诱对方守口如瓶……

“我们的目的只是阻断信息传播。从群体的角度来看,任何信息一旦被困在个人的意识孤岛中,那和被忘记就没有区别。无需强求生理意义上的遗忘。”

零里的解释很清楚,灰原初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自己这种,大概就是外行人的把自己不了解的事想象得过分高大的常见误解吧。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话,用简单的方法当然最好。再说,现实又不是小说,哪来的洗脑这种——

折露葵微笑着补了一句:“另外,从性价比的角度上也不会做。怎么可能把洗脑和精神控制用在这种小事上的,太浪费又低效了。”

灰原初默默把刚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果然你们在别的地方还是有做这种事情的吧!

“但是,对于弦乐和砂夜,你应该准备了特别的处理方式吧?”他继续问道。

“弦乐那边我已经在安排了。”折露葵的语气笃定地说道,“等她醒过来,我们就会得到一切她所知道的事情。”

灰原初明智地没有去问弦乐即将得到的待遇。反正肯定不会和别的目击者一样只有“谈话”。

“但是砂夜……我打算连诱导或者威胁都不进行。只告知她最好不要将这些事情说出去。”折露葵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啊?为什么?不是已经确定升灵者是松本节子,而不是她了吗?”

“因为冒险。也许真的像你说,松本节子在保护雪之下砂夜呢?也许,雪之下还有着某种通知松本节子自己陷入危机的手段呢?也许,松本节子有着某种跳跃式的移动能力呢?”

折露葵连续反问了三句。

灰原初得承认,确实是她想的比较慎重。

就算雪之下砂夜不是邪灵,但如果刺激她就有可能引来邪灵的话……松本节子如幽灵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人员密集的警察本部大楼,开始大开杀戒,这场景可一点都不好笑。

“那我们还能拿她怎么办?”

“我打算尽快释放雪之下砂夜。情报搜集还是以迂回的方式先从其他人那里先开始吧。”

当然,这个“其他人”就是指雪之下弦乐。

“那么,就这样办吧。”折露葵开始发布命令,“零里,你去开启城市监控系统,再让警视厅把松本节子的通缉令发下去。告诉技术部,最晚明天,我要拿到松本节子行动轨迹模型。”

“对了,记得下发通缉令的同时要强调对方的极高危险性。要求巡警们一旦发现目标,千万不要自行发生接触,以上报为第一要务。”

“亚瑟去整顿你的STF,然后找装备部让他们准备好72部移涌泡发生器并进入暖机状态。随后,你,STF,还有发生器,全部进入24小时待命状态。也许等松本节子的行动轨迹模型一拿到,我们就要开始行动。”

亚瑟没异议,直接起身离开。

然后是做完会议记录的零里。

灰原初问道:“那我做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到身后离开的零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是熟悉的“咔哒”声。

零里又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你这次做的不错。”身后,折露葵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魅惑,“来,先给你……一些奖励。”

第083章 像摸摸小狗肚子 面对折露葵罕见的温柔,灰原初的第一反应却是本能的警惕。

回想他与折露葵相识相知至今的一切,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笑容越是迷人,态度越是亲密,便意味着很快就要从自己身上索取回更多的报酬。

而且,是自己无法拒绝的那种。

……呃,不论是亲密还是索取报酬,他都无法拒绝。

灰原初怀着忐忑而警惕的心情回过头去,却看到折露葵从桌前的高级办公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了靠墙的那一排折叠椅上坐了下来。

她先是整理了下自己的短裙,然后拍了拍大腿,盯着灰原初的眼睛道:“——来,躺下来,脑袋放在这边。”

“……”灰原初的视线确实无法从那短裙下的绝对领域挪开了。

折露葵的大腿并不粗壮,总体而言算是偏向纤细的哪一类,但是当与小腿以及双足的线条连为一体时,却显出艺术一般的人体美感。

她的手轻轻拍在穿着黑丝的的大腿上,轻微的“啪啪”声响如同拍在他的心上。

但同时,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门口退去,手也不自觉地摸上了门锁。

这时候他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是一张网络图片——只因为主人一口气倒了太多的粮反而被吓得不轻,炸着毛向后不停退缩的猫。

“你为什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折露葵露出惊奇的神色,“为什么要后退?”

“啊,不,我只是觉得……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没什么好奖励的。”灰原初戒备地说道,声音越来越低,“尤其是,尤其是,膝枕什么的……”

“……好吧,不开玩笑了。”折露葵的微笑淡了下去,拿起了一只小盒子,“其实是因为,我需要把这枚微型耳麦放到你的耳道里。”

“从这次的事件里,你也感觉到了吧?我们之间的联络仍然不太方便。用手机的话,很多紧急时刻根本来不及。”

“比如——其实松本节子刚刚出现的时候,我们这边的监控就发现了。只是没能及时联络到你。幸好你的反应也不慢……但每次都指望如此侥幸可不行。”

“正常来说,现场探员很多都会使用微型耳麦。但你的情况更为特别一些,你需要与对象更为接近,却不能引起对方的警惕。这样,普通现场探员用的耳麦就不太合适,太容易被看到了——”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个。”折露葵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一枚黄豆大小的薄片展示给了灰原初看,“直接贴在你的耳道里,保证既隐蔽又舒适。”

……原来是为了安装耳麦。

但灰原初终于放下了一半提了许久的心。

……只是安装耳麦,不是什么奇怪的待遇啊……

他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折露葵的大腿,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折露葵面无表情地说道:“快一点,别浪费我的时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灰原初赶紧走了上去,坐到折露葵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侧躺了下来。

在脸颊挨到丝袜的那一刹那,灰原初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控制不了感官了。

一瞬间,丝袜细腻的摩擦感如同一道网,反过来将他裹缚住。

片刻之后,第二道潮水来自于丝袜下方,对她肌肤体温的感应。

在最初,他觉得她的体温稍凉。但很快,又感应到她的肌肤因为与自己相贴而上升,逐渐变热……这种细致的交互变化,给灰原初一种仿佛正与折露葵肌肤相亲的错觉。

再然后,少女紧致的大腿产生了回弹的反馈。

接下来,少女似乎稍稍弯下了腰。她的小腹,就这么紧贴上了灰原初的后脑勺。

小腹与大腿,一同形成了一种包裹感。灰原初出神地注视着前方,却觉得自己的体内开始翻腾。

——终于,轮到了少女的手指。

凉爽又灵巧的手指,如同弹琴一般拨弄着他的耳廓。

灰原初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的丝线,从他的耳廓开始,引入他的体内。少女的手指任何一个动作,都牵引他内心深处的小人,如木偶一般狂乱地舞动肢体。

接下来,终于有一根细棒探入了他的耳洞之中。

突然之间,来自于非自己所控制的尖锐物体深入脑袋深处的恐惧感在灰原初的脑中本能地升起。

这种感觉将他从昏沉的梦幻中一下子惊醒过来,让他突然惊觉了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刚才,灰原初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折露葵为什么突然福利大放送上,放在了提防她在福利背后的未知阴谋上。

也因此,当折露葵给出另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的时候,他一下子放松了心弦,顺水推舟的接受了。

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在耳道深处放置耳麦”这件事才是有更大问题的那一点吧!

如果折露葵单纯地一开始就提出这一点,灰原初肯定会怀疑她想进一步监控自己。而且这本身也是个将要害毫无防备地暴露给别人的机会,总之灰原初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的。

但是现在,在“膝枕掏耳套餐”以退为进的掩护下,他竟然反而没对这件事起任何疑问,就这么接受了??

可到了现在这一刻,细棒还在耳孔中摩挲着……

“……我,我觉得……只是放耳机的话……似乎,也没必要躺在大腿上吧?”灰原初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转动着眼珠道,“我可以先起来……”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细棒突然就被取走了。

灰原初还没来得及产生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的耳边就突然传来了少女带着体温的呵气。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耳廓上无数敏感血管与柔毛,似乎突然被什么所撩动,带动着附近的神经微微颤动。

……是,她的,唇。

在颤动的感觉中,灰原初的思考都一下子不连续了。

下一刻,她那突然之间无比贴近,像是咬着他的耳朵一般发出的气声,果然传了进来:“——所以说了,是奖励哦。”

声音如无形之手,飞快地抚过耳廓,耳道,鼓膜,进入灰原初的脑内中心处。最后,“咔”地一声,仿佛打着了某个火石。

一瞬间,灰原初只觉得触电一般的酥麻感从脑中心处,以及从他的整个头皮连片地产生,瞬间席卷过他的脑海,并沿着后脖颈飞快往下延伸,在他的胸中激荡。

接下来,细棒又伸了进来,这次还多插进来一把金属镊子。

“小灰啊,我不是在奖励你做了什么……而是在奖励你,你终于懂得动脑了。”折露葵悠悠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不再是耳语,而是从他脑袋上方几十厘米处,正确的位置。

“对雪之下砂夜的敏锐,不错。”

“对松本节子的思考,更不错。”

“不要太过依赖于你的能力。因为战斗……也是有维度的。思考,必然占据着其中一维。”

“就像这个世界。”

少女的话语娓娓道来。

但在此刻,对于灰原初来说,她的话语只是后台。

在灰原初的脑中,占据着前台的只有一种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平时若隐若现的瘙痒似乎在瞬间被那声响勾勒出实体。

然后,被“沙沙”声扫除出去。

只留下干净,与舒适。

而除此之外,她的话语,却仿佛越来越遥远。

灰原初已经不再去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觉得通体舒坦,在不自觉间已经发出了哼哼声来。

少女却没停下手来,只是继续灵巧地在他的耳洞中操作着,继续用慵懒的声音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忍不住的是坏小灰,发出这种声音的是坏小灰。”

“在这个时候,在外面的大厅里,可还是有上百个人呢。”

“也许,他们会往这里看过来,好奇这扇锁住的门里面正在做些什么。也许,他们会真的凑过来,竭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望进来……”

“若是让他们听到你那羞耻的声音的话……再让他们看到你像一条被摸肚子的小狗一样翻着白眼的样子……”

“呵呵……”

——我,不是小狗——

灰原初想这么说,但却越来越无法抗拒沉入愉悦之海……

——砰。

“折露小姐——”

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呼喊声突然将灰原初惊醒过来。

他睁眼望去,却见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是……

曾经在青山公寓现场见过的那个年轻刑警,好像姓三浦?

三浦似乎是一路跑来的,喘着粗气。但看清此刻会议室内的场景,他逐渐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刚想说话也瞬间卡在了喉咙口。

灰原初的脸也烧了起来,马上就想要从折露葵的大腿上坐起身来。

但折露葵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啪”的一声,少女的手拍在了他的脸颊上,不快地轻声叱道:“别乱动,就快要结束了。”

虽然声音响,但力气并不重。

而且,她的手也并没有收回去,而是继续盖在他的脸颊上。

于是,灰原初不敢动了。

……耳中的细棒,再次动作了起来。

上方再次传来了少女淡然的声音:“有什么事?请说。”

这一次,是对站在门口的三浦的。

第084章 妙哇 三浦镇静了下,首先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没急着开口,先站在原地深深喘息着,平复着呼吸。

折露葵也不急着催促他开口,继续低头专心在灰原初的耳孔里捣鼓着,安装着薄膜式耳麦。

很快,她轻轻拍了拍灰原初的脸颊:“好了,起来吧。”

灰原初赶紧坐起身来,然后注意力却意外被耳麦贴片的效果吸引住了——耳道内确实没什么异样,完全没感觉到多了什么。

这时候,三浦也终于喘匀了气。

他急切地开口道:“……我刚收到了你们发给我的特别名单。雪之下砂夜,这个人需要保护,对吧?”

“是的。”折露葵皱了皱眉,“这个人由我们进行特别处理,你们不可以对她进行任何问话。”

“我知道!但问题是就在我拿到你的名单前几分钟,中野警部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私下把她拉去了审讯室!”三浦忧心忡忡道,“警部的样子很不对劲!他直接把审讯室的门也反锁了,装作没听到我的话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从雪之下砂夜嘴巴里问出些什么来……但我怀疑他真的会用刑的!”

灰原初一听,血一下子冲上了脑子,吼道:“……你们在搞什么!”

……这边在想方设法避免刺激雪之下砂夜,那边怎么就突然开始刑讯了?

“雪之下砂夜应该还没事。”折露葵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是相信警部的……雪之下也是个擅长忍耐的好孩子。”

灰原初冷静下来,明白了折露葵的意思——不急,事态还不严重。

首先相信中野警部的职业操守,不至于做太出格的事情。其次雪之下的稳定性还是可以保证的。她本来就在学校里受过长期的欺凌,要是早真的像气球一样一戳就炸,整个学校早就变成统治域了。

再说要是真的出事了,这栋大楼大概早就已经被斩断倒塌了。

但这不妨碍他狠狠瞪了三浦一眼……不是针对三浦,而是针对中野警部给他们找事的莫名其妙行为。

折露葵回过头去,继续淡然地对三浦道:“这种事,你不应该来跟我说。程序上请你先去向你们课长告状……而我也只会向你们课长兴师问罪而已。”

“那警部就彻底完了!”三浦有些气急败坏,一拳锤向一旁的门框。

“所以?”

“现在还没有惊动太多人,我带你们去审讯室。只是……”三浦忍了忍,深深鞠躬,“请你们帮忙在课长那边瞒过这件事,拜托了。”

灰原初明白了过来。

私下对犯人刑讯逼供这种事,一旦曝光,不论何时都是个大麻烦。而且雪之下砂夜身上还叠加着两重BUFF。

对外,她是一名柔弱少女。这样的事件主角,一定会令舆论掀起一份义愤的哗然,这种重压警视厅根本承受不住。

对内,她是集团的指名道姓需要的重要犯人。中野如此草率的举动若是引发了什么不好的后果,考虑到与集团的关系,上面人也绝对不会开心。

所以,中野事后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三浦倒是聪明,知道要为搭档最大程度脱罪,还是要集团这边的点头。如果折露葵愿意帮他掩饰此事,比如把审问的命令揽到自己身上,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是看不出折露葵有什么愿意出手的理由。说起来中野这还真是在为集团添了很大麻烦。

“小灰,你去一趟把雪之下带出来吧。”折露葵思考片刻,很快答道。

灰原初心想,看来折露葵是答应了三浦的请求。

不过反正折露葵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她既然答应,就一定有事后从三浦身上获得足够报答的自信。

……嗯,说起来,三浦看似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求助,搞不好也是心里有什么底呢。

他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就跟着三浦转身出了门。

穿过整个办公大厅,来到另一侧走廊上,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折露葵的清晰无比的声音:“现任警视总监,姓氏也是‘三浦’哦。”

灰原初停顿了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折露葵从百叶窗的间隙后面投来最后一眼视线,然后“啪”的一声放开拨开的窗叶,身影消失在了百叶窗后面。

灰原初又看了眼毫无察觉之色的三浦,不动神色地继续跟了上去。

这刚植入的微型耳麦……妙啊。

虽然启动权能,他一样可以听清楚周围近百米的所有声音,但也只是近百米而已,肯定比不上这枚基于无线信号的耳麦……而且还得先启动权能。

灰原初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留意权能的持续时间与冷却时间了。

“无尽”与“极限血肉”的复合效果是持续时间无限的极限血肉。虽然由于精神力消耗的问题,使他并无法真正意义上将技能常驻,最多只能持续几十分钟——但复合效果所带来的另一个好处,是取消了单权能模式下的30分钟冷却时间。

所以他现在使用权能的方式是:随开随关。

——问题就是,他还是需要决定什么时候主动启动权能。

但这枚以被动触发接受方式来工作的耳麦不需要他来在意这种问题。

就像是“反复主动询问”与“等待通知”的区别。

所以,有了这枚耳麦,他虽然还不能主动联系折露葵,但至少他们的通信问题已经先解决了一个方向。

“你也可以说句话试试,用再小的声音都可以。”耳中继续传来折露葵的声音,“它能够检测你说话所引起的颅腔震动,并通过算法还原语义。”

灰原初很惊奇,尝试着小声说了一句:“……这么神奇的吗?”

“就是这么神奇。”折露葵淡淡答道,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真的听得到。

很好,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十分之九。剩下的就只是当他不方便说话,又不能掏出手机这一类极罕见的情况了。

“那么,这么神奇的小玩具,在哪里可以买到呢?”灰原初饶有趣味地继续测试着耳麦的收集下限,将声音压低到甚至不通过嗓子的振动,而只用唇舌之间的气流发出的耳语程度。

对面传来了折露葵一声轻笑,看来是依然能听见。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哪里都买不到,你得求我……嗯,刚才那个声音应该是极限了,再低倒不是收集不到,而是可能在还原时候失真,出现语义上的误差。”

没听说过

灰原初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么,这个怎么取下来?”

“取不下来”

“……”

“嗯,没错,取不下来。”

不需要灰原初再问第二遍,折露葵已经先回答了。似乎早预料到了他此时的心情与表情。

第085章 只能选择相信她 灰原初僵在原地,表情都扭曲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算计了。

放在他耳道里的小东西,谁也没法保证只用来对他说话,只搜集颅腔震动。

这东西最基本的功能肯定包括窃听器吧???

从此以后,所有他所说过的话,所听到的声音,折露葵也都听见了。

……监听他都不需要他带着手机了!

“别停下来,别让周围的人发现你的异样……”折露葵轻飘飘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24小时听着的。”

“只是偶尔,当我想念我的小狗的时候,会听一听他在做什么。”

“不需要害羞,我会注意避开你洗澡,上厕所,或是和小野猫女友单独相处的时间……呵呵,如果你有的话。”

灰原初咬紧牙关,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能再相信这个女人。

可能是听到了灰原初咬牙切齿的声音,折露葵最后终于正色道:“嗯,以上都是开玩笑。”

“现在是任务执行期间,所以我能监听。在平时的话,集团的信息规范会保证这件设备处在休眠状态,我也真的不会无聊到去偷听你的……”

“……相信我吧?”折露葵最后翘起句尾的语音,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感觉,也像是她翘起的嘴角。

好吧,也只能相信她了。

说话间,三浦已经带着灰原初,穿过喧闹的大厅,进入稍微空旷一些的走廊,最后停在了询问室的门前。

“警部,警部!”他用力又敲了几下门,朝里面喊道。

门内毫无回应。

三浦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灰原初。

“让开。”灰原初说道。

他刚被折露葵又戏耍了一番,心情可正不好。

见他一副准备强行踹开门的样子,三浦赶紧拉住他,小声道:“别闹太大动静了!会被别人发现的。”

灰原初本想装作没听见。

但这时候折露葵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满足他的要求吧。小灰你肯定有办法的吧?”

灰原初白了三浦一眼,但还是放弃了架势,走到门前,启动了权能。

用身体掩住视线,他伸出五指,向着门锁一旁的门板抓去。

悄无声息地,木门在他的手指下如同豆腐,直接被挖下来拳头大小的一块。

三浦一下子张大了嘴,眼神大受震撼。

灰原初把掏下来的碎木块转身往不知所措的三浦怀里一放,再伸手去。

两三下后,他的手已经“噗”的一声彻底穿透了木门。

灰原初伸手过去,从内侧打开了门锁。然后他一边拉开了门,一边却继续将身体藏在门后。

——他觉得雪之下砂夜应该没看到他与节子对抗的那一幕。

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以现在这种难以解释身份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从开门前的飞速一瞥里,他已经看清了屋内两人的状态。

中野警部盯着突然出现的门洞,神情震惊。雪之下砂夜却依然只是低头看着桌面,和平时一样恍然不觉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看起来也没受伤。

灰原初仍然不放心。

注意到审讯室是间非常封闭的房间,与外界交互很少,他干脆启动了魂之蝉。

【权能-极限血肉-魂之蝉,启动。】

灰原初的精神体内腔外翻,无数触须涌了出来,绕过门扉,前赴后涌地挤进这个狭小的房间,触摸每一个角落,舔舐着每一个分子。

从它们反馈回来的大海一般的信息中,自动演生出了一幅幅的画面,送到了灰原初的意识里——那是屋内在之前五分钟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这些画面里,中野警部虽然面色如铁,却始终只是抱着肩膀坐在桌前沉默着,没有动粗。

最后,就在他终于面色犹豫,刚刚开口喊出少女名字的时候——灰原初来了。

灰原初终于松了口气。

他关闭了权能,继续躲在门后,刚好将三浦让了进去。

三浦则急不可耐地冲了进来,大声道:“警部,雪之下砂夜需要立刻移交给集团——你现在不会跟我说你没听见了吧?”

“……哎呀哎呀,这次可真的是没法当做没听到了啊。”中野面无表情道。

他唉声叹气着,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晃悠到了灰原初面前。

“那就交给你们啦。”中野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然后轻轻撞开他,径直往走廊外面走去:“三浦,你也真是多事。”

灰原初皱了皱眉。

他敏锐地感觉到,中野此人的态度有些怪异。

与上一次在青山公寓初次见面的时候相比,他现在明显地展现着敌意。

但他个人可没惹过中野。所以这份敌意针对的是……集团?

而且……中野和三浦这对组合,怎么看冒失冲动的都应该是三浦这种出身精英世家而目空一切的新人,而不可能是中野这样的老油条啊。

怎么好像在现在这件事里完全反过来了?

——雪之下砂夜。灰原初瞬间抓住了关键。

这一次与上一次的区别,就在于中野是否接触了雪之下砂夜。

从中野的行动上,就可以确认他也想从雪之下砂夜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来……但是,他到底想要问出什么?与对集团的敌意有关吗?

……也许,可以试探一下?灰原初心想。

他跟了上去,并不急着搭话,只是跟着中野在走廊上走着。

等到距离审讯室有一段距离,确定雪之下砂夜肯定听不到这版的谈话了,灰原初才开口唤道:“等下,中野警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中野头也没回。

灰原初继续道:“——我有些话想要问雪之下弦乐。当然,提审这件事只有你们才能做。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

中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回头来,脸上露出的神色却令灰原初皱起眉头来。

灰原初预料过他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也想过他会诧异——但现在,中野的脸上露出的却是困惑。

“你不知道?”他问道。

“知道什么。”

中野沉默了片刻,脸上逐渐露出奇怪的神色:“……不是你们的人把雪之下弦乐带走的?”

灰原初心里一突,急忙追问道:“说清楚,被带走是什么意思?雪之下弦乐去哪里了?”

“真的不是你们啊……”

灰原初感觉到,中野的敌意在消退。

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雪之下弦乐已经被人带走了,半个小时前我收到了课长的命令,要我把雪之下弦乐移交给对方。”

“——至于对方是谁,命令来自于何方,课长只让我别问。”

“所以我之前……很自然地以为,是你们。”

“如果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中野也不免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嘀咕了两句。

但最后,他还是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算了,这种事情你们去伤脑筋吧,和我没关系。”

第086章 收到,原则触发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第二天一早,雪之下砂夜就被允许离开警视厅本部回家,甚至连要求保密的常规谈话也没做。

“你看她那个样子,会和别人多说一句话吗?”零里是这么反问的,“还是别刺激她了吧。”

不过,折露葵还是安排灰原初悄悄跟踪在了她的身后,进行监控与保护。

离开警视厅本部后,雪之下砂夜并未出现任何奇怪的举动,而是直接前往了电车站。

在清晨六点半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站台上。

电车长长的车身在站台上缓缓停下。

雪之下砂夜又是迟滞片刻才如梦初醒,抬脚跟着上班族的人潮踏进了车厢。

而在一个车厢的距离之外,伪装成嘻哈少年打扮,戴着墨镜头巾的灰原初也跟着上了车。

他不动神色地往雪之下砂夜那边挤去,最后缩在了距离她半个车厢处的车厢角落。

他抬头打量了下下四周:左右和身后都是电车车厢的角落,前面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上班族自己都戴着耳机。

于是他掏出手机,进入E系统,敲开了零里的联络窗口,问道:“我需要一直跟到哪里?”

地铁的行驶声轰隆轰隆。但零里的声音却不受任何影响,清晰无比地在他的耳边响起:“到学校就可以了。”

“……学校?”

“你连去学校的路都不认识了吗。”

“虽然从警视厅本部出发的这条路线我的确不认识……”灰原初诧异道,“但是重点是,昨晚发生了这么多事,雪之下竟然还打算照常去上课?”

零里大概是觉得这话没什么营养,依然贯彻了不与他多话的原则,根本不接话。

灰原初只好在墨镜的掩护下,继续从人群的缝隙中紧紧盯着雪之下。

雪之下砂夜低着头,面对旁人的拥挤反应迟钝,仿佛神游天外,似乎和平时一样。

但是不知不觉间,她的脑袋还是逐渐磕到扶手上,眼皮也逐渐下垂。

还好,这样的反应还算是正常人。灰原初心想。

毕竟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多。

连灰原初自己都在晃动的电车与无聊的监视中感觉到了困意的侵袭。

为了驱除睡意,他又向零里随意搭话道:“折露葵呢?”

从打断中野的审讯之后,折露葵就失去了踪迹。之后向他转达命令的人成了零里,耳麦里的通讯者也换成了她。

“不知道。”零里冷漠地说道,“与你无关。”

——就知道你会是这种态度。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打了个哈欠,故意啧啧道:“懂了,肯定是早早去睡美容觉了,现在大概刚起来,正在享用早餐。真是位优哉游哉的大小姐啊。和我们这些需要通宵工作苦命的打工人不一样。”

零里很容易就被激了,语气冰冷地反驳道:“葵小姐才不会像你这么懒惰,她在忙更重要的事情。”

“那你说说她在做什么呢?”

“葵小姐去追查带走雪之下弦乐的到底是谁了。”

“你觉得是谁?安田议员?”

“等葵小姐告诉我们吧。”零里的回答很谨慎。

灰原初却从中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他思索片刻后,直截了当地提问道:“集团在政界有敌人?不是安田议员那种可能因为某个具体事件而敌对,而是本身立场就敌对的那种。”

集团现在的存在方式还挺奇妙的。

集团自身认为它是超越国家的存在,不受任何国家管制。

但是与他以前看过的小说中的那些不但要和敌人斗,还要千方百计躲开警察的苦逼秘密组织不同,集团又是得到各国秘密承认的。

在实际操作中,集团通过获得“特殊授权”的方式,不但解决了集团在各国行动时的法理问题,还可以利用官方的各种正式资源。

——就比如,处置队伍迫使搜查一课对其进行心不甘情不愿的协助。

不过在这种模式下,集团不再显得像是与系统平行的一枝,而更像遵守统一规则的系统内一员。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敌人也可以通过官僚系统,以官僚系统所允许的规则的方式进行“合法对抗”。

就像这一次:雪之下克己案件卷宗的神秘失踪,雪之下弦乐被神秘带走——他们已经遭遇了两次未知的阻碍。

显然,对方使用的手法不是“暴力”,而是“权力”。

所以,敌人也是系统的一员。

……或者,和集团一样,像寄生虫一样附于系统之内。

“等葵小姐告诉你吧。”零里没正面回答,但却等于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灰原初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于是放过了零里。

他只是随着电车晃动身体,就像其他疲倦的上班族一样一副快睡着的样子点着头,但实际上,墨镜后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雪之下砂夜。

……总觉得雪之下身上有某一点很不对劲。

不是指她那种自闭的样子,而是别的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灰原初思索着。

但很快,他的思考被打断了——雪之下砂夜那边出现了状况。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雪之下表情与姿势都变了。

她的身体绷紧而僵直,脸庞愈加低垂,表情也僵硬着,再次散发出忍耐的气氛。

……出什么事情了?灰原初严肃起来。

他默默启动了权能。

魂之蝉在拥挤的车厢里无孔不入,填充着每一个空隙,也给他带来完全的视野。

——原来如此,只是常见的电车色狼而已。

灰原初翻了个白眼,重新放松了精神,解除了权能。

他不打算管这件事。

反正按照雪之下之前的表现,她肯定不会反抗,不会求助,只会默默接受——在明明有能力反抗的情况下。

所以,雪之下砂夜压根就不想求救。

而连自己都失去了求救意愿的人,到底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呢?

灰原初不认为自己是有着无穷慈爱,不论对方怎样都会想要拯救对方的圣母索菲亚。

所以,就像他和折露葵说过的,他从来就没有兴趣主动去管一个自己就压根不打算求救的人。

另外,他不能出手也还有另一个理由。

零里跟他说过:他不能出现在雪之下砂夜面前,其实是为了防备松本节子。只有他在暗处,那么当松本节子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才可以玩一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技术。

松本节子这位人形灾害才是真正需要他防备的对象。

相比起来,现在这情况……反正被痴汉摸两下也不会死,对吧?

雪之下,既然你总是选择忍耐,那就请你继续忍耐吧。

他这么想着——

突然之间,雪之下抬起头来,朝灰原初这边望了过来。

足足五秒。她的视线穿过人群,与灰原初对视了足足五秒,然后她才重新低下头去。

灰原初顿时僵在了那里。

这视线里的求援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问题在于——雪之下早就知道他在跟着?

先不管这些……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原则被打破了。

既然被求助,那就只好出手了。

不过,灰原初没有立刻就冲上去。

“——零里酱,我现在的工作是监视对吧?”他敲开了零里的窗口,“也就是说,我不可以和雪之下发生任何接触?”

零里的回答来的飞快,声音充满警惕:“你想干什么?当然不行!”

“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行?给她帮个小忙都不行?”

“不行——没得商量!别找借口了,我不管你要搞什么鬼,我才不信你!”零里越来越不耐烦了,提高了嗓门,“我警告你,你要是乱来的话我会告诉葵小姐的。”

灰原初知道自己在零里这里莫名地信用极低……大概自己再废口舌,她也不会信的吧?灰原初心想。

所以,为了让零里完全清楚现在的事态,灰原初没再打字,而是远远地用手机把雪之下那边发生的事情拍了十秒的视频,发送给了零里。

五秒钟后,零里冷冷说道:“上吧,这件事的责任我担了。”

“不过,最好选个合适的方式帮她解围。之后立刻远离她,不要和她说话。”她又补了一句,“总之,只要她没认出你,问题就不大。”

“好嘞。”

灰原初答道,同时在心里想道:“……这你就管不着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对雪之下砂夜产生了好奇。

他有几个问题很想问她。

而且他有预感,现在他能得到回应了。

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他开始拨开人群朝着雪之下砂夜挤过去。

挤到那个男人身边,灰原初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疼得头上冒汗,却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

确认了一眼对方惊恐的眼神,灰原初在他耳边低声骂了一句:“滚开。”

然后,他放开对方的手腕,光明正大地将对方从原来的位置上挤开。

现在,是他在雪之下砂夜身前了。

那男人仍不死心,仍然停留在原地。

但少女却转过身来,很自然地伸手捏着灰原初的前襟,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

就像小鸟进入了母亲张开的羽翼之下。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1/5):完成】

【任务说明:你终于与松本节子发生了接触……或者应该说,是与雪彻?】

任务文本突然出现,并在停留片刻后,刷新。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2/5):雪之下】

【任务说明:探索雪之下砂夜刀鞘内的秘密。】

灰原初睁大眼睛,意外地看着突然刷新的任务。

“——灰原!”紧接着,耳机里就突然传来零里的声音,“来自于技术部的警告,在刚才,这个地区的星空灰度提升了17%。”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松本节子离邪灵又近了一步。”零里的声音很严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去与他们讨论一下,有情报再通知你。”

灰原初凝视着视野中的任务文本,又低头看了一眼额头搁在自己胸口的少女,有些震惊。

……好像,事情比他想的还大条了。

第087章 初次见面,玻璃鸟巢 雪之下砂夜就这么躲进了灰原初的怀里。

到站之后,她又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灰原初的胳膊,仿佛恐惧外界一切似的最大程度地紧贴着他,一起向车站外走去。

一直到了车站外面的街道上,她才松开了手。

然后,不等灰原初开口问些什么,砂夜突然之间就晃了晃身子,缓缓蹲了下去。

灰原初本以为她只是突见阳光有些晕眩,但很快发现她的样子不对劲,立刻唤道,“喂,雪之?你没事吧?”

雪之下砂夜满脸冷汗,死死攥着她缠着绷带的那只手,从咬紧的齿间泄露出颤抖的呼吸声,似乎正忍耐着某种痛苦。

“你等等,我马上就找人帮忙。”灰原初决定立刻联络零里。

但他刚掏出手机,就被拉住了。

雪之下砂夜仍然蹲在那里,低着头,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她摇摇头。

意思是不要叫人?就在灰原初犹豫的这片刻之间,雪之下的呼吸确实很快平缓了下来。于是,灰原初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他只是把她扶到一旁的花坛边让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雪之下砂夜继续闭上眼睛,握住自己的手腕,如同在冥想。

灰原初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状态,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趁着雪之下休息的时间,他正好可以审视一下刚才得到的两个重大消息:

——系统任务的进度节点推进了一格。

——集团检测到松本节子的升灵程度加深。

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而如果探究它们之间的联系的话……

松本节子就是斩首鬼,所以她的升灵程度加深自然触发了系统任务的节点推进。

雪之下砂夜也与松本节子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可以说间接决定了斩首鬼的受害者目标。所以斩首鬼任务的下一个任务节点,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那么,松本节子那边到底怎么了?

灰原初掏出手机,敲开了零里的聊天框:“松本节子又搞出什么事情来了,有确切消息了吗?”

零里沮丧的声音很快响起来:“……没有,我们甚至没找到松本节子的任何踪迹。自从昨晚与你战斗离开后,她就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所以,她是躲在什么地方了?”灰原初猜想道。

“不管她躲在哪里都行,这不是重点。”零里的声音有些烦躁,“我们应该都至少能观测到痕迹……但是没有,这才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你说的痕迹,到底是指什么?”

零里深深叹了口气:“又砍了一栋大楼那种规模的,隐瞒不住的大事。节子周围一定发生了这种事情。”

“因为星空灰度上升了?”灰原初理解了,“……但也不一定吧?升灵进程不是本来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升高的吗?”

就像玉置佑美子。佑美子的梦是升灵的“水位”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层的体现。

但她就是在没有外在征兆的情况下自行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才引起了折露葵的注意。

“但这次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升,而是突然上升了一大截。这种跳变的情况,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触发的。”

“……好吧。那么总之有进展再告诉我吧。”灰原初道。

“可以。我继续去忙,就不盯着你这边了。你有什么需要及时叫我。”

他又看了雪之下砂夜一眼,又在聊天框里敲下了一行字:“对了,顺便问一句,雪之下的手臂受过什么伤?她不是一直手上缠着绷带么?刚才突然就握住小臂,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稍等——资料里没有记录,各大医院也没有就医记录。所以,至少不是那种不去医院就得截肢的大问题。”

“好的,谢谢。”灰原初认真道谢。

他看了一眼雪之下那边,确认她确实已经恢复过来了——所以,大概是某种心理问题的躯体化症状吧?他心想。

耳麦那边沉默片刻,零里最后幽幽地丢下一句道:“这是你头一次那么礼貌。”

灰原初没应,只是翻了个没人能看到的白眼。斗嘴这种事,闲暇时候当作消遣就行了。但现在,他可是很正经的。

这句话过后,耳中的通讯器就陷入了沉默,想来是零里已经离开了。

灰原初则开始斟酌,一会儿该如何向雪之下砂夜开口。

他承认,他原本会关注雪之下砂夜,更大程度上只是对这名少女本身的存在方式感到好奇。

所以最早的时候,“雪之下砂夜与事件有关”,纯粹只是他向折露葵等人解释他为何要关注她的一个借口。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灰原初没想到雪之下砂夜真的在事件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连系统,都指示了她是事件的突破口……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扭过头去。

雪之下砂夜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低着头静静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之。”灰原初谨慎地问道,“你没事了吧?”

砂夜迟疑片刻,依旧低着头,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灰原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成就感。

这是他第三次站在雪之下砂夜面前,但却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体育仓库的那天黄昏也好,后来去了元雪会的那天晚上也好……对于那两次的雪之下砂夜来说,他都根本是个不存在的人。

直到今天,在电车里,雪之下砂夜投来的求助目光,才是她头一次真正地注视着他。

所以灰原初有预感,今天与她的对话也许能成功。

确实,现在雪之下砂夜头一次回应了他。

……哪怕只是用摇头点头这种最简单的方式,比起原来完完全全的无视,难道不是里程碑式的突破吗?

灰原初觉得自己现在接下来要做的应该做的事情是——

A:一鼓作气。

B:赶紧存档。

当然是A!灰原初跃跃欲试——

下一刻,系统文本突然铺天盖地出现,遮挡住了他的整个视野里,把雪之下砂夜都遮住了。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2/5)】

【探索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内部。】

【雪之下砂夜的刀鞘解锁,出现轻微的动摇,但仍未完全对你开放。此时你的选择是:】

【出现选择支:】

【A:立刻追问你的疑惑】

【——奖励:立刻触发结局(5%:正常结局,95%:破灭结局)】

【——警告:此选择可能导致破灭结局!!!】

【——警告:此选择可能导致破灭结局!!!】

【——警告:此选择可能导致破灭结局!!!】

【B:给雪之下砂夜挣扎的时间】

【——奖励:提示卡一张。】

灰原初立刻住了嘴。

虽然灰原初抱着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系统说的再明白不过——九成五触发“破灭结局”,他嘴一贱事情就完了。

灰原初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有点像是用玻璃树枝搭起一个鸟巢。

一不小心,大概就会碎一地。

他心念一动,先在系统中选了B。

果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什么都没发生是一件好事。

“先加个WeLine好友吧?”他想了想,又掏出手机,“以后有什么别的麻烦,都可以直接找我。”

雪之下砂夜没什么动作。

灰原初只好把自己的WeLine账号页面打开,然后放到了雪之下的面前:“那你先记住我的账号吧,想加的时候再加。”

雪之下砂夜再次微微点头。

似乎又迟疑了片刻,她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灰原初一眼。

没等灰原初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雪之下砂夜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灰原初恍然大悟。

他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第088章 占卜都是没头没尾的 一路到了学校,灰原初自然地与雪之下砂夜分开,走向了各自的年级。

折露葵在学校里肯定布置了监控圈,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了。

不过百无聊赖地听过两节课后,灰原初还是找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向教师请假。名义上去保健室转了转,他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学生会。

一推开门,看清里面的情景,灰原初先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地点点头,突然对学生会油然而生了一种归属感。

亚瑟窝在角落里正专心制作着一只机甲拼装模型,已经完成了大半。

零里则在文件堆中拼命敲打着键盘。

听见开门声,两人都抬起头来。但刚确认来人是灰原初,他们就都重新埋首回各自的工作中去了。

连一句“你怎么上课时间在这里?”都没问。

灰原初走了进去,关上门,然后问道:“折露葵呢?”

“葵小姐还没有来学校。她还在忙雪之下弦乐的事情。”零里头也没抬,但总算是答了一句。

很好。

灰原初心想。

再算上自己,在这个学生会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普通上课的正经学生。

于是,他也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开始打瞌睡。

毕竟昨晚折腾了一晚上,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他也有些困了……

——“啪”。

一本文件夹飞了过来,把他砸醒。

“来的正好。”零里一只手维持着扔文件的姿势,另一只手还没停下敲击键盘,“看看这个。”

灰原初揉了揉脑袋,打开文件夹看了几眼。

这是一份报告,来自于集团的技术部门。

从搜查一课那边接收了小林真冶的个人电脑与手机之后,集团的技术部门就开始了对其内容的解析。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事情与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小林真冶的电脑与手机,不知为何都处在非常高级的加密程序的保护下。

现在的问题倒不是解不开,而是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比原来预想的要多上好几天。于是技术部门的负责人出具了这份报告,详细说明了这个问题。

“按照技术部门的说法,小林所使用的加密算法远超个人常用,基本是企业级的……”零里一边继续敲着键盘进行着其他工作,一边对灰原初说道。

“所以?”灰原初没明白零里对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我也不懂破解技术,我觉得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吧?”

“零里的意思是——”亚瑟在一旁插话道,“早一点进入小林的电脑,也许我们就能早一步获得线索,早一点结束事件,也许就能少死一个人。”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灰原初摊手道,“在这样一件事情上,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零里叹了口气:“就是凭着你对小林的了解,来猜一猜他可能使用的密钥。我和亚瑟都已经绞尽脑汁地试过他的生日,银行卡,家人的生日,等等……都没有找到正确的密码。也许,你能帮我们扩展一下思路。”

“我希望能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尽可能地勾勒出小林真冶是个怎么样的人。然后,才会有更多的思路去猜测他可能使用的密码。”

灰原初一本正经地答道:“要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最方便的解决方式,就是打开他的电脑,看看他平时都看些什么。”

“说得好,那么我要怎么才能打开小林的电脑呢?”零里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他道。

“那你就去猜密码啊……”

“要怎么猜到密码呢?”

“打开他的电脑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感觉到零里的杀意升起,下一刻可能真的会掀了桌子,灰原初急忙转移话题道:“雪之下砂夜的生日试过没有?”

这很容易想到。如果小林真的是个以雪之下砂夜为目标,甚至连戒指都准备好了的变态跟踪狂的话。

可惜零里摇了摇头:“早就试过了。我们以Yuki,Yukino,Yukishita,Yukinoshita,Saya,20050203这几个元素做了自由组合的尝试,可惜全都不对。”

“那么砂夜转学而来的日子呢?理论上来讲,这就是小林第一次见到砂夜的日子。类似于初恋纪念日吧?”

“也试过了,不对。”

“这……那看来密码真的和砂夜没关系了吧?那如果是其他事情的话……”灰原初思索着,然后发现他也没想起来小林真冶有什么事迹。

这个人,在学校里是真的没什么存在感。

“算了,反正我也没对你报什么希望。”零里摇摇头,继续忙碌别的事情了。

灰原初又想了一会儿,也打算放弃了。毕竟,在作为穿越者的真实时间上,他来这所学校才一个多月而已。如果不是这件事,他可能根本还没注意到过学校里有这么一位存在感薄弱的老师……

——等等。

灰原初突然想起来,之前车站门口,好像作为任务奖励,系统给了他一张“提示卡”来着?

他急忙在意识中点开了系统界面,果然发现多了“可使用”一栏。在那里面,果然躺着一张“提示卡”。

【提示卡】

【使用:提出问题,获得提示。】

【但,诸界的一切知识都需要付出代价。问题越是简单,才越可能符合你所想要的。】

【谨慎地提出问题吧。你并没有反复尝试的机会。】

灰原初想着,要不要干脆用这件事来试一试?他心念一动,便使用了这张提示卡,提出问题:“小林的密码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灰原初等待了片刻,脑海中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灰原初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视线瞬间锁在了上面。

来信者是“索菲亚”。

她的消息,只有两个字——“雪彻”。

灰原初用最快的速度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到离开他更近的零里面前,将手机塞到了她面前:“拍照!”

零里看了一眼,然后困惑地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灰原初扫了手机一眼,吸了口冷气。

就只是在这几秒之间,索菲亚的下次连同她说过话的记录都已经消失了,彻底得像是根本没存在过一样。现在在他手机屏幕上的,只是通讯软件的好友列表而已。

——原来如此,和传说中的一样,索菲亚的占卜是无法用任何方式留存下来了的。

但灰原初相信自己没看错。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然后用最认真的表情看着零里,说道:“我刚才收到了索菲亚的占卜。”

零里顿时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

亚瑟更是直接猛地推开桌子,巨大的动作让拼装中的机甲直接落到地上,摔成了一堆零件。他却不管不顾,直接踩着一地的零件冲了过来:“你收到了占卜?内容是什么?”

“她说……''雪彻''。”灰原初回答道。

但后,三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些许茫然之中。即使是以索菲亚的占卜来说,这次是不是也太没头没脑的一些……

“雪彻,雪——”灰原初在手里转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念叨着,突然之间却灵感爆发,“索菲亚是在告诉我们,不是雪下,而是雪彻??”

亚瑟也反应过来了。

“小林的密码!”他大喊道。

零里也立刻动了起来,尖叫道:“我马上通知他们去试!”

半分钟后,零里盯着屏幕,有些茫然道:“……解开了。”

灰原初与亚瑟挤到零里身后开,一起看着屏幕。

然后,他们一起露出了怪异的视线。

……雪之下砂夜。

整个硬盘里,全都是雪之下砂夜。照片,视频,音频,还有将所有行踪整理而成的图表。

“所以,这果然还是一个变态跟踪狂吧?”灰原初忍不住说道。

“……不,不一定。”零里却皱着眉头道。

说着,她点开了一个表格文件。

文件里以详细图表的形式,不但精密记录了雪之下砂夜每一天在每一个场所逗留的时间,还以数学的方法分析了其逗留时间是否“反常”。

“跟踪狂为什么要做那么详细的数据分析?”她自言自语道,“这种算法,不是为了关注而存在的……”

灰原初与亚瑟对视一眼。

零里不是个擅长分析情报的人才。或者说,她没什么想象力。但是反过来,她对数字的敏感没人会怀疑。

亚瑟想了想,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结果,最终的密码是什么样的?”

零里很快将明文密码展示在了屏幕上——“Yukitetsu200502030217”

“Yukitetsu是雪彻,20050203是雪之下砂夜的生日?那后面四位是什么?”灰原初尝试着分析道。

零里答道:“嗯……雪之下砂夜的出生时刻,凌晨2时17分。”

“有些奇怪。”亚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不应该知道这两件事啊……”灰原初也皱起眉头来。

第089章 数学是不会说谎的 灰原初忍不住伸手与亚瑟击掌,庆贺达成共识。

但是一旁的零里对其他方面就没对数字那么敏锐了,看着两人一脸茫然道:“……不应该?”

“小林这个人和雪之下家没有任何关系吧?他从哪里知道的雪彻?”亚瑟为她解释道,“另外,他把砂夜的生日精确知道到分钟这一点,也很不寻常。”

“啊,那也许都是雪之下告诉他的。”

“受害者为什么要告诉跟踪狂自己的生日和家里的秘辛啊!”灰原初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引来了零里恨恨的目光。

“而且,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人曾经接触过。”亚瑟则继续耐心道,“所以……只能解释为他在接触雪之下砂夜前就知道这些事。”

“甚至,他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雪之下的。”灰原初补了一句。

“……为了什么?”

灰原初指了指屏幕上的密码前半段:“——Yukitetsu,雪彻。一把甚至吸引了将来首相的名刀。”

“也就是说——小林真冶并不是一个跟踪狂。他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雪之下砂夜这个人,而是雪彻刀。”

亚瑟摇摇头道:“但是我们要怎么验证这一点呢?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啊……对了,他死了这件事本身就是证明!证明他企图染指雪彻!“

“嗯?……哦哦!!你是说那个传说吧?说是雪彻刀是一把妖刀,拥有者都会惨死。“

“对!而且从小林的例子来看,对其心心念念的追寻者也一样会死。”

“哈哈,照你这么说,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就在灰原初开始满嘴跑火车,而亚瑟一本正经地紧随其后的同时,零里却只是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些表格。

最后,她突然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知道了,这些数字的意义。”

“简单来说,小林之所以对雪之下的行踪做了那么详细的统计,还有各种数学分级……是因为他想从雪之下的行踪里找到某个‘破绽’。”

“如果按照弦乐所说的,只有砂夜知道雪彻刀的下落,那么刀的下落一定会反映在她的行动上——或许去那个地方比正常的要多,或许反而会特意避开那个地方……藏宝者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但他的潜意识会使得他对待藏宝地的态度与其他地方不用。”

“这样的破绽也许无法一眼看出,但一定会反映在数学上。”

“当然,数学分析不是占卜,没法直接告诉小林刀在哪里。但如果他能将不正常的行踪定位到某一个区域,某一个时间,那么他也可以尝试着亲自去调查看看。总之,这是一种缩小可以区域的手段。”

亚瑟摸着下巴,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小林处理数据用的好像不是任何公开贩售的软件吧?”

零里点点头,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嗯,这份数据处理软件,包括整个UI,都是小林自己写的——这里是源代码。我看了下,水平很高。”

“从数学建模,到编程,还有最后的图标生成,相关的代码都是他一个人编写的吗?”

“对。”

“……奇怪,我记得小林不是一个文科生吗?“

“我记得的确是。”零里皱了皱眉。很快,她找出了资料放在了屏幕上。

根据背景调查的资料,小林真冶毕业大学校是大阪大学,专业是文学。之后,他在学院里任教的课程也是历史。

“奇怪,从这份记录来看,他应该根本没机会接受计算机类与应用数学类的教育啊。”亚瑟喃喃自语道,“难道说这是一个自学就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天才?”

灰原初却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你们说,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这个人,这个死者,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小林真冶’?”

亚瑟扬了扬眉毛:“这……这猜想真是大胆。”

灰原初却越想越是可能:“但这样最好解释现状,不是吗?——如果这个人根本不是小林真冶,那么他具备小林不具备的素质就不奇怪了啊,不论是在强大的数理与编程能力上,还是知道雪之下家的秘闻上。”

“……那他还能是谁?”零里则小声道。

顿时,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直到零里的屏幕上又弹出了一个新的邮件提示。

零里扫了一眼邮件的发件人,便直接将邮件打开,和灰原初亚瑟一起观看邮件内容。

很快,他们三人都看完了这份同样来自于技术部的新情况通告,神色各异。

“技术部门确认了。修改大楼监控的……是小林他自己写的一个自动化脚本程序,周期性地在每个月的那天晚上自动执行,将监控覆盖成无异样的片段。”

“他们还在电脑里发现了被删除的原始监控数据的痕迹。数据还原需要一些时间,但已经在进行中了。”

零里总结着邮件的内容,与两人确认道。

然后她顿了顿,似乎很快放弃了思考,面露好奇地回头问道:“这说明了什么?”

“最直接的结论,是视频监控的消除与杀人事件无关。”亚瑟耸耸肩道,“只是小林惯常的个人行为。”

“那小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嗯……也许可以反过来推测,在小林死亡当场在场的神秘女子,似乎总是在这个时间段内到访。那么小林做这些事,就是为了隐藏女子的身份。”

“小林正在寻找雪彻刀——”亚瑟抱着肩膀,用下巴指了指还放在屏幕上的分析雪之下砂夜行踪的图标,“他对雪之下的监控和分析,基本算是游走在犯罪的边缘。而向他订购这种业务的主顾,自然也会要求保密。”

“所以,这个神秘的女人……很可能是小林的主顾,而且有公开的尊贵身份。”亚瑟说出了他的最终结论,“就像安田议员那种。”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沉思的灰原初,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吾友,看起来,你似乎有更有意思的想法?”

灰原初确实还陷入在刚才关于“小林是另一个人”的奇思妙想之中。

而且,他发现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看待现在这件事的话,能够得出一个确实很有趣的结论。

“嗯,我觉得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小林只是不想留下任何与那个女人接触的记录。”

“……这个扮作小林的人隐藏得很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不是小林。

“但他还是有破绽的,而且很大……只是这个破绽不在他自己身上,而在那个女人身上。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都可以推论出他的真正身份。”灰原初打了个响指,满意地完成了自己的构思。

其余两人听着这段话,都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亚瑟回头问零里道:“监控录像的原始数据还原要多多久?”

“一天,不超过两天。”

“那么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验证吾友的灵感是否应验了。”亚瑟拍了拍灰原的肩膀,对他翘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又扭头继续对零里道,“另外,因为疑点确实存在——我建议向情报部求援吧。以紧急案件的形式,请求他们加急出具对小林真冶调查报告,详细度三个加号。”

零里点头答应,立刻开始劈里啪啦地敲键盘写邮件。

“——好了,发送。”几分钟后,她满意地敲下了回车键,然后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就等回音吧。”

接下来,她又打开了一个新文档,严肃地看着亚瑟与灰原初:“那么,关于成功破解了小林的电脑这件事,我打算给葵小姐提交一份报告——但是,对于其中的内容,我们到底有没有进展?”

“进展很大啊。”亚瑟不假思索道,“从硬盘数据里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被害者小林真冶在找雪彻刀。”

“而另一个被袭击者雪之下弦乐也在找雪彻刀。”

“我们终于在被害者之间找到一个共通点了,不是吗?”

“所以,暂时的结论就是——松本节子作为雪彻刀现在的持有者,正在屠戮企图染指它的其他人。”

零里认真记录,然后问道:“那么之前我们所怀疑的——松本节子是在保护或者威胁雪之下砂夜,看起来是错的了?“

“对,因为雪彻刀现在也许就在雪之下砂夜的手里,我觉得之前的判断出现了微妙的偏差。”亚瑟思索道,“但是……如果没有了雪彻刀,那么不论是弦乐还是小林,都没有再对雪之下砂夜不利的理由了对吧?”

“嗯,是这样的。”

“但是雪彻刀确实已经不在雪之下砂夜手上了。我们都看到了,它在松本节子手里。”

“……”

“如果是为了保护雪之下砂夜,松本节子只要向弦乐展示她拥有雪彻就行了……完全没理由再杀人。”

“……”

“杀人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事情的重点并不在雪之下砂夜身上,而在雪彻刀上。”

“……好的,我把你的观点记录好了。”

亚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回头望向灰原初:“吾友,你觉得呢?”

灰原初随口道:“没意见。”

这个时候,他正怀着隐隐的不安,专注地看着系统窗口思索着。

【探索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内部。】——这一任务目标仍然明晃晃地挂在那边。

在系统的暗示中,事情的重点……依然是雪之下砂夜。

但亚瑟的说法很有道理,而他却不可能把系统作为证据。

另外,他心里也存在着某种难以明说的情绪……可以的话,他希望雪之下砂夜离这件事远一点。

但是他确实越来越感觉到,事情正在变成将雪之下砂夜就按进去的漩涡。

灰原初闭上眼睛,总觉得那个漩涡确实存在……

“话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葵小姐会直接申请歼灭指令了吧。”

“嗯,我也觉得我该提前让STF准备切换到歼灭战的装备了。”

——零里与亚瑟的对话传入他的耳中,突然把灰原初惊醒。

灰原初猛然睁开眼睛,急忙问道:“歼灭指令?什么歼灭指令?”

“对升灵者的处置方式之一……其实就是‘不再处置,直接歼灭’。”亚瑟答道。

“所以,你们是说,要直接杀了松本节子?”灰原初感觉自己内心的不安仿佛正在变成实体:“不是像玉置佑美子那一次一样,想办法给她做主动分离吗?”

“玉置佑美子的升灵者评级太高了,松本节子的评级比较低。”

“低的意思是比较弱?那不是应该更好处理……”

亚瑟叹了口气:“吾友,换个方向去思考这件事吧。不论评级高低,分离的难度都是一样的。但是一旦歼灭过程中出现事故,高评级升灵者对周围世界的侵蚀可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在集团的规程中,对于不同评级升灵者的处置原则是与直觉相反:高评级的,竭尽全力去分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行歼灭作战……但对于低等级的邪灵,只要满足一两个条件就会直接歼灭,根本不会去考虑分离。”

零里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其中一个条件松本节子已经满足了……她已经杀过人了。”

灰原初愣在那里。

这思路他不是不能理解,他关心的也不是松本节子,而是……

灰原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WeLine中传来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请求者的ID并不熟悉,但那个头像却再明显不过——是雪之下砂夜。

验证消息是:“帮我,一号教学楼中庭。”

第090章 血之蝉与线控塞可谬 砂夜的消息很短,灰原初没看出事情急不急。

所以只片刻,他就做了决定——先不声张,自己一个人去看看情况再说。

灰原初默默决定,从此以后,他与雪之下砂夜的接触过程,不能第一时间全都告诉零里与亚瑟了。

倒并不是对他们个人有什么意见,而是防备集团。

歼灭指令……

灰原初不喜欢集团的这个原则。而且,与他的原则冲突。

“有些无聊,我回去上课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那两人并没有起疑,零里头也不抬地继续工作,亚瑟则只是向他摆了摆手:“拜拜。”

但为了不惊他们,灰原初还是在走廊上特意控制了脚步声。

等无声地闪到了尽头的窗口前,他一跃从二楼跳下落到了地面,然后才彻底撒开步子,向着一号教学楼狂奔而去。

十秒后,他已经冲进了一号教学楼的入口。

右侧L回廊的拐角处,雪之下砂夜正攥着自己的手臂,跪坐在地上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昏倒过去。

而在她的身边却还站着一人:那个曾经带头欺负雪之下的相泽,正手足无措,神情慌张。

而更让灰原初后脑发毛的是——通过魂之蝉,他能看到在相则身后,L形回廊的另一条支臂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和服,佩刀,妆容艳丽,脸色苍白。这一次,松本节子也仍然在微笑着,缓步接近。

一步,左手握住鲤口。

二步,右手手心顶住刀柄末端。

三步,左手拇指抵住刀镡。

相泽依然对背后所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雪之下砂夜却抬起满头冷汗的脸,勉强睁开眼睛,向灰原初投来一眼。

——求助,收到。

灰原初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冲刺。

不是沿着走廊向前,而是将双臂护在面前,然后直接撞向了回廊的侧墙。

“L”型的两条回廊,如何最快从上方端点到达右侧端点?

答案是斜边。

”轰“地一声,碎砖滚落,灰原初破墙而出,然后直接碾过中间精心打理的花圃,在被扬起的漫天碎瓣之中,径直冲向另一侧的墙壁。

又是一声闷响,再次破墙而出冲到了走廊上,灰原初已经拦在了松本节子面前。

紧接着,他毫不停顿,直接顺势转身一个回旋踢,朝着松本节子踹去。

——这一次与在元雪会楼下的状况不同,双方距离足够接近,他要抢攻!

松本节子急步后撤,平稳的上本身如同平移,令灰原初的脚跟几乎从鼻尖前掠过。

但同时,她的拇指也推了刀。

”咔嚓“声中,刀光短暂闪过,又被她立刻推回了刀鞘内。

半空之中,灰原初的左臂被连根斩断,鲜血泼洒。

——灰原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他正在魂之蝉的视野中,意外于他身后所发生的事情。

随着他强攻的动作,雪之下砂夜突然停止了痛苦的颤抖,站起身来。

然后,雪之下砂夜伸出手臂,从不知所措的相泽肋下穿了过去,抱住了她。

——一手挽住相泽的腰,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她的后脑,铁一般地,死死按住,令相泽半分都动弹不得。

雪之下砂夜面色淡然,一点都看不出几秒之前痛苦的痕迹,只是就那样一边远远地望过来,与灰原初对视着,一边在相泽的耳边轻声道:“……不要回头看。不管听到什么,不要回头去看。”

……不管怎么说,她是在帮他。灰原初瞬间就决定,先放下雪之下砂夜的异常,先全力对付松本节子。

【权能复合效果产生:极限再生。】

【权能-极限再生,持续时间2分59秒。】

灰原初瞬间将权能切换到到了极限再生,本想直接将手臂再生出来……但有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在魂之蝉的领域中,那条与躯体断开的手臂似乎还与自己保持着某种联系……

魂之蝉再次扫描而过,灰原初瞬间明了,是血!极限再生汹涌而出的血液连绵不绝,在这一个瞬间,血液是连续的,血液两端所连接着两截躯体,在物理上自然也是连续的!

灰原初心念急转:也许,他可以——

【权能-极限血肉-魂之蝉,设定目标,权能-极限再生。】

【权能复合效果产生:血之蝉。】

【权能-血之蝉,持续时间2分58秒。】

精神触须的范围瞬间缩小到他身周两米内,并且融入了他浑身的血液之中,抓紧了每一个血细胞。

于是,凭借着精神触须自身相互之间的强力连接,它们成为了血液当中的无形的骨架。

灰原初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由此具备了半固定的形体。

在每一个瞬间,它们都在两种状态之间变幻着,即是流动的,又是凝固的。

连接在断腿两侧的血液,也成为了这种桥,结实又灵活。

灰原初瞬间感觉到,在这道鲜血——不,现在应该叫做“血之蝉”的桥梁的作用之下,他又可以控制他那条断腿了!

血之蝉以凝固状态连接在断肢两侧,外形仿佛一条红色的长索。

但与长索不同,它又是活着的,灰原初完全地操控着它做出各种弯曲,并能控制着它所连接那端的脚趾。

……这种感觉,就像是肢体变成橡胶一样,被随意拉长……灰原不自觉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不,比那还方便!

因为断开的手臂,与自身并非刚性连接。也就是说,不论怎样匪夷所思的动作,两边都不会相互牵制。

他一边调整着躯体落地的姿态,同时却操控着断开的手臂作出手刀的姿势,在半空中朝着已经退后到两米之外的松本节子远远地飞刺了过去。

松本节子一个侧步闪过如飞鸟一般射来的断臂,同时“咔嚓”一声快速拔刀。

闪烁的刀光瞬间包围了连接在断臂后方的血之蝉红索,从上到下闪过七处……

然而下一刻,红索却未受半点影响,牵引着断臂在空中一个急转弯,回头又朝着松本节子的脑后飞去。

在那瞬间,灰原初感觉到了血之蝉分离又合并的过程。但是……

即使抽刀断水,水也会复流。

血也是一样。

松本节子或许也感应到了脑后的袭击。

她头也不回,只是“咔咔咔”连续高速拔刀三次。

这一次,她的攻击目标不再是血索,而是血索所连接的断臂。

每声拔刀声响起的同时,就会有数道耀眼的刀光咬在断臂上。连续三声过后,灰原初的断臂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飞行的光。

刀光消散之后,断臂上出现了数十道密密麻麻网状的割痕。看似下一刻,无数鲜血就会这些割痕中喷射出来,然后将这只断臂分离为漫天的碎块……

不,并没有。

甚至没有一滴血喷射出来。

不只是连接断臂的血索,而是断臂之内的血,甚至灰原初体内的其他血液,一样都是血之蝉。

不可切断的血液维持着躯体的聚合,被切开的皮肉高速进行着愈合。

下一刻,断臂复原如初,再无一丝伤痕,并且即将狠狠地捣入松本节子的后脑。

接触的那一刻,松本节子整个人突然消失。

断臂穿过空气,然后悬停在了空中。

灰原初盯着之前还站着松本节子,现在却空无一物的位置。

……感受不到灵视。

——看来,松本节子是彻底离开了。灰原初彻底松了口气。

于是他控制着血之蝉的长索收缩,将断肢收了回来,重新落到了自己的躯体上。

断肢两边的切口重新接合,悄无声息地在瞬间再生完成,看不出一丝曾经分离过的痕迹。

灰原初一边活动着久违的胳膊,确认功能正常,一边若有所思。

他很在意刚才松本节子消失的方式以及时机。

方式很奇妙。如果上一次在大楼下,松本节子也是以这种方式消失的话,那么零里他们找不到松本节子的痕迹也就很正常了。

时机也很奇怪。不是在赢的时候,不是在输的时候,不是在死的时候,而是……在被他触碰到之前。

而且回想起来,两次生死交锋,他却没与松本节子产生过哪怕一次物理接触,甚至连刀刃相击这种间接接触也没有。

灰原初想起来了一段相似的经历。

他回头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出来前没告诉亚瑟与零里。

雪之下砂夜已经放开了相泽。

相泽回头看到两堵被撞破的墙壁,一时愣在了那里。

“想死吗?”灰原初冲了过去,对她狠狠骂道,“你刚才对雪之下做了什么?”

站在那里的就两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刺激了雪之下?

“我,我真的没做什么啊!”相泽快哭出来了,“我只是想向雪之下道歉啊!”

灰原初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

而且看这样子,相泽还真没撒谎。

他又看了一眼雪之下,心头也闪过一丝迷惑。

……算了,先收拾残局。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暂时按下心头的困惑,弯腰从地上捡起相泽掉在地上的手机。

站在相泽面前,他掂着手中的手机,面色认真严肃地盯着相泽看着,一直看到她止住假哭。

“不,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情就是我看到你在欺负雪之下,所以一时激动冲了过来……不想节外生枝的话,等下,对所有人都这么说,懂了吗?”灰原初对着相泽说道。

相泽忙不迭地点头,视线却离不开他手中的手机。

“不,你不知道。”灰原初摇了摇头,将掌中的手机用力一握。

电池“砰”地一声爆发出一阵火花,手机屏幕与主板的碎块一起从框架上炸了出来。

相泽吓得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噤然。

“现在,你知道了。”灰原初淡淡道,将手中剩下的扭曲成麻花的金属框架丢到了相泽的脚下。

第091章 她在微笑 零里与亚瑟果然比学院教工更早赶到了现场。

望着一片狼藉的花园,零里一脸无言。

等灰原初一本正经地讲完了自己是路见欺凌拔刀相助的理由,她没控制住自己,踢了一脚灰原初,恨恨道:“你还在这里添什么乱!”

然后她定了定神,瞥了一眼雪之下砂夜,低声道:”算了……这件事这也算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松本节子并不会因为雪之下砂夜而出现,她在乎的是雪彻刀。相泽和雪彻刀没关系,就没有引来松本节子。“

亚瑟点了点头。

灰原初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成功误导了零里与亚瑟的思路。

不过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灰原初自己其实还存在着不少疑惑。

他飞快地偷偷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她依然只是低着头呆滞地坐在那里,和往常一样,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意思。

……好吧,看起来不是简单就能问出什么来的样子。

而且,零里与亚瑟也在场,追着雪之下砂夜问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会引起怀疑的。

灰原初索性决定,先去调查另外一件事——现在就去。

因为这边的情况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他虽然恐吓了相泽,但对她的节操可不抱希望。只要零里他们一旦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从相泽嘴里挖出真相来怕是并不困难——出动亚瑟就行了。

在那之前,不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赶紧。

……

一个小时后,灰原初再次翘了课,蹲到了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的警视厅本部前。

一边等着他想要见等的人,灰原初一边在手机里又看了一遍他准备和对方谈的事情的相关文件。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系统的暗示已经再明确不过了——雪之下砂夜才是那个升灵者,她才是斩首鬼。

……但这种事情,问她本人肯定她也不会说的。所以灰原初决定自己去把真相找出来。

在重新思考过后,灰原初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可疑的切入点——其他几件斩首鬼事件。

那几件案子的卷宗,一开始是随着青山公寓事件一起移交过来的。但是在深入研读后,零里很快就把它们扫到了一边。

原因很简单——虽然凶手真身不明,但零里很快做出判断:Ta只是个人类,用的也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手法。

也就说,除了都有“斩首”这一要素之外,与升灵者并无关系。

但灰原初现在却意识到了微妙的地方。

如果这五件案件都与青山公寓事件无关的话,为什么系统要把它们统称为“斩首鬼系列杀人事件”?

系统所提及的每一个字都有其意义。它不应当提及无关的都市传说,只因为闲的没事或者现象类似这种理由。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

于是灰原初又仔细看了一遍卷宗,然后在看到主办人这一栏上写着”中野“这个姓氏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中野警部对雪之下砂夜不寻常的态度。

昨天晚上,中野警部未经许可私下把雪之下砂夜拉进审讯室里,到底是想问什么?

下午四点,灰原初等到了出来买咖啡散步顺便抽烟的中野警部。

他一脸疲倦,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门,刚点燃一颗烟,一抬头就见到了灰原初。

中野只是愣了下,就一脸打算无视他的样子。

但是当他要与灰原初擦肩而过的瞬间,灰原初低声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中野顿时停下了脚步。

背对着灰原初沉默着立了片刻,他终于转过身来,问道:“什么真相?”

“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找。”灰原初耸耸肩。

见中野警部嗤之以鼻,一副立刻就要转身就走的样子,他又悠悠补了一句:“但我找到的机会肯定比你大。”

“你们不是那种在乎真相的人。”

灰原初心想,中野真是一眼就看穿了集团的本质。

不过……

“但我不是我们。如果是我们,不会关心真相,也不会给你知道真相的机会。”灰原初坦然道,“所以,在寻找真相的是我自己,答应用以后的最后的真相来和现在的你交易的也是我自己。”

中野用复杂的视线上下打量了灰原初几眼:“交易又是什么个意思?”

“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中野站在原地思考了很短的时间,然后走向一旁的自动售货机:“要喝什么?叔叔请你。”

灰原初跟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在屏幕上直接按下了他想要的饮料的按键。

“现在的小孩还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客套……”中野嘀咕了一句,给自己买了咖啡。

然后两个人各自提着一罐饮料,默契地走向了大楼侧面无人的冷清通道。

进入通道深处,中野往两侧入口都看了一眼,确认无人靠近,才扭头对灰原初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灰原初也不客气:“关于另外那五件斩首鬼事件……所有没写在卷宗上的事情。”

“你确定我们刚才说的真相……是同一件事?”中野眯起眼睛。

“——这五个案子与雪之下砂夜有关,背后是同一个真相。”灰原初盯着他的眼睛道,“不要再试探我了,大叔。”

“好吧,我小看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来套话的。”中野说道。

然后他就开始一口咖啡一口烟。

灰原初耐心地等待着。

半根烟后,中野开了口:“斩首鬼系列杀人事件不是悬案。五个案子,都是同一个人干的,而且我偶已经抓到他了。”

灰原初心中一震:“那卷宗——”

“小子,你来问的不就是卷宗上没写的事情吗?”中野哼了一声,“耐心点,听我继续往下说。”

“我抓住了那家伙。

“但是最后,我只是稍稍离开了下审讯室,那个家伙就人间蒸发一样失踪了。所有我之前搜集的关于的物证与鉴定报告,也都不翼而飞。

“就算我问到了管理官或是课长,他们都只会避开我的注视,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做梦。我从没抓回来过任何人,鉴定部门也没收到过相关的鉴定需求。”

中野停顿了下,瞥了一眼灰原初:“……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你们干的好事。”

“不是。”灰原初边消化着这个消息,一边快速回答道。

连零里都不知道她认真分析的卷宗是被篡改过的,那大概率这件事并不是集团所为。

“我相信你。”中野点头道,默默又抽了口烟,“不然我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和幕后黑手一起讨论幕后黑手是谁吗?”

灰原初喃喃自语道:“……就像雪之下弦乐被带走那样。”

这种以权势强行压下整件事的手段,令灰原初不自觉地想起了类似的经历。

“我也那么想,是他们干的。”

灰原初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那个凶手与雪之下家有关?”

灰原初会作出这种联想,是一位内他只知道那么两次。但是为什么中野也这么说?他有着更充分的理由?

“哦……我还没说嫌疑犯的名字呢。”中野又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烟,喝了两口咖啡,“他叫做下川真辉。”

灰原初愣了下,体味到了一种奇怪的巧合感:“……是他?被怀疑是杀了雪之下克己,而被通缉的弟子。”

中野点点头,然后道:“通缉令已经取消了,在他人从我的审讯间消失之后。”

“等等,下川还真是个连续杀了五人的斩首杀人狂?那么难道雪之下克己……”灰原初忍不住联想道。

但中野却立刻就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否定:“不是他杀的。”

”——啊?“

“因为报警的就是下川真辉,理由听到了从屋子里传来的惨叫声,但是又打不开反锁的门。等警察到了,他才一起进入了。后来对他的调查,也确认了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甚至以我刑警的直觉来看,那个时候的下川,还不是后来那个变态杀人狂。”

“什么意思?”

中野又点起一支烟:“我见过有些变态杀人犯,本来也是一个正常人……但是在某一天,突然就因为某一件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不正常了。”

“下川真辉,就是这种类型。在进入现场之前,他还是个好人。”

“之后的逃亡过程中,他才开始忍不住杀人。”

灰原初咀嚼了下这段信息,突然皱了皱眉,望向中野:“雪之下克己被杀这件事已经并不存在了,所有的卷宗都消失了。你又是怎么把这些细节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中野的神情古怪了起来:“当然是因为……那个案子还存在的时候,侦办人是我,第一个进入现场的刑警,也是我。”

这……真是意外之喜。灰原初的心砰砰跳着,升起了意外的期待。

他们一早就注意到了雪之下克己之死,但却因为卷宗的消失而无法往下追查。

他一开始来找中野的时候,是真没想到竟然还会歪打正着地问到这一件事……等等,真的是歪打正着吗?

当然不是。毕竟,下川真辉因为看到了那个现场,而变成了斩首鬼。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小心地问道:“现场,是什么样子?”

中野没卖关子。

他开始平淡而准确地描述现场的情形,正如刑警撰写卷宗。

“现场只有两个人——雪之下克己,和他的女儿雪之下砂夜。”

“雪之下克己瘫坐在房间尽头供奉的刀鞘前,手里握着一把锻造锤,没了头颅……不是被斩断了头颅,而是在房间里哪里都找不到头颅……”他闷闷地抽了口烟。

“同样,房间里也没有血,干净的像是先在别的地方砍掉了头,洗干净换了衣服之后才送到这里摆出这个姿态一样。

“啊,不,只有一个地方有血。那就是他手里的那把锻造锤上,有血,还有粘连的皮毛。

“而在这个男人面前半个房间之外,跪坐着的是雪之下砂夜。

“她的样子有些狼狈,血从头上流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看起来,克己手上的锤子上的血就是她的。

“但是,雪之下砂夜的手里却没有任何武器……只是,徒手虚虚地摆着一个姿势。“

“——居合。”

看着中野摆出来的架势,灰原初在一瞬间后背一寒。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松本节子,想到她在元雪会大楼前的居合姿势,以及随之挥出的几乎将他灵魂消磨殆尽的一刀。

“不知道她摆了那个姿势多久,但总之……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她就只是用那个姿势坐在那里,距离自己的父亲至少有五米以上,一动不动。”

中野突然停了下来,有些走神。

等到烟几乎烧到了手,他才开口道:“但是,她在微笑。”

没等灰原初反应过来,中野已经向是落荒而逃一般,几乎没做停顿地快速讲了下去:“我就看到这些。第二天,雪之下砂夜被释放,对下川真辉的通缉令被发出,所有知情刑警被调离这个案子,并下了封口令。”

“一个月后,连续斩首鬼事件的下川真辉又被丢回了我手中。”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中野将烟头丢到地上踩熄,最后说道。

灰原初飞快地思考着。

五件斩首鬼杀人事件只是引子,真正的核心是雪之下克己之死。

下川真辉也只是一个模仿犯……但也因此,他是克己那件案子存在过的证明之一。

……所以哪怕是斩首鬼杀人事件成为都市传说,成为悬案,下川真辉也必须消失。

“都市传说与悬案,总比真相要好。是这个意思吧?”灰原初叹了口气,最后对中野承诺道,“等我完全搞清楚,我会告诉你在雪之下砂夜身上发生了什么的。”

中野没对灰原初的话做出任何评论,只是朝他点点头作为示意,便干脆地先行离开了通道。

第092章 雪下家的子嗣 ——雪之下砂夜与雪之下克己的关系如何?

——很差。

雪之下克己的熟人以及合作伙伴们之中,往来雪之下克己家中的人不少,却很少有见过他女儿的。

一位父亲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从不让人见,那只会有两种可能:畸形的占有欲,或者连他自己都不想见。

雪之下砂夜的情况是后者。

许多人听说过的小道消息中,克己对雪之下砂夜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原因可能是由于克己的妻子正是因为产下这个女儿而死的。

更确凿的证据,是雪之下砂夜在进入圣结之后,被嬷嬷发现身上有长期遭受虐待的痕迹。

——那雪之下砂夜与松本节子呢?

——亲人。

同样来自圣结的证词是,作为雪之下砂夜法律上的家长监护人,学校却从没成功联系到过雪之下克己哪怕一次。

学校所见到的,只有一张冰冷的授权书。

所有家长的实际职责——包括操办雪之下砂夜入学事宜,将她送到学校,在学期结束时候将她从学校接走,还有家长谈话等等其他杂务——实际上全都是由拿着授权书的松本节子出面来履行的。

不过,不论是学校中的教职员工或者其他学生,对松本节子都印象深刻。

她们一致的结论是:光看两人相处的亲昵,根本看不出松本节子与雪之下砂夜并无血缘关系。

温婉的女子与沉静的少女,爱护与依赖,既像姐姐与妹妹……又混杂着母亲与女儿一般的情感。

——雪之下砂夜与雪之下弦乐呢?

——交集不多。

雪之下弦乐就与她的兄长关系不佳。这对匠人与文物掮客的兄妹在很长时间里都形同陌路。

因此雪之下弦乐独自在外生活,很少回到家中,与雪之下砂夜之间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关系。

不过确实存在过某一次,松本节子由于没有获得授权,不得不邀请雪之下弦乐出面帮助处理砂夜的某项事宜。

根据从圣结的某位学生偷听到的对话,与对兄长的态度不同,雪之下弦乐至少还是对砂夜这位侄女有着亲人的亲近感的,并对其身世有着目的非常单纯的同情。

——最后,雪之下砂夜与下川真辉?

——尚不明确。

下川真辉是雪之下克己的弟子。作为一名古法刀匠,雪之下克己在对待自己的弟子方面似乎也同样传统——他命令下川真辉居住在他家中,将他当作真正的儿子一般的对待。

在这种情况下,照理来说,下川真辉与雪之下砂夜之间的接触理应不少。

从年龄上与正常的发展来说,他们也应该成为兄妹一般的关系。

但奇怪的是,调查却没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下川真辉与雪之下砂夜发生过什么交集的证明,一点痕迹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一件非常明显的异样,是松本节子对下川真辉的敌视与防备。

而且,她从未言明过理由。

……

在深夜一点,灰原初终于结束了最后一份文件的

在与中野的谈话结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始阅读零里所整理过的所有关于这次事件的情报。

在权能的帮助下,海量情报被他在三个小时内阅读完毕,并完全记忆住了。

灰原初关闭了手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了个懒腰,首先冒出的一个感想是:

——结果到了最后,但不管是恨的人,爱的人,至少在名义上有关的人,统统都没有留在雪之下砂夜的身边啊——

首先是松本节子的失踪,然后是雪之下克己之死,紧接着下川真辉逃亡……到现在,与雪之下砂夜有关的人,还活着的就只有雪之下弦乐了。

……在亲近的人总会丧命这一点上,还真是像雪下家的另一个“子嗣”啊。

——指雪彻刀。

可是,也有不同。雪彻刀杀人可以没有理由,只是因为“诅咒”,因为“传说”。

但生灵者不行。

升灵者杀人,是必须存在者某个理由的。

是爱,还是恨?

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

……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他确信,理由一定能从刚才的资料里找到。

权能帮助他记忆,也帮助他思考。在他查阅读这些海量的信息的同时,权能也将它们作为零件,在他的脑中构建为了一个钢铁结构的宫殿。

它们都在那里,结构清晰完整,索引方便,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复现出任何一个细节……

接下来,就只是从成千上万的所组成的一套乐高玩具中,拿出几十个拼成另外一种东西而已了。

已经很容易了。

灰原初乐观地想道,并且继续思考着。

——突然之间,他的手机震动了下。

灰原初低头一看,意外地发现,竟然是整个一天没有音讯的折露葵主动联系了他。

虽然,消息只有两句话,而且有些没头没脑。

“‘设备编号A2-189,通用名灰原初,授权锁孔进入通讯模式’。”

“念这句话,咬字要清晰。”

灰原初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设备编号A2-189,通用名灰原初,授权锁孔进入通讯模式。”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朗声道。

很快,在他的耳道中,响起了轻微的电流声。

灰原初顿时醒悟,原来“锁孔”就是指之前被折露葵放置到自己耳中的那枚耳麦。那么所谓的通讯模式,就是直接利用这枚耳麦替代电话进行语音通讯的意思咯?

从昨天晚上被放置耳麦之后,连续发生了太多了事情,灰原初一时都忘了去想怎么跟折露葵算这笔账了。

好了,她竟然还敢主动通讯,送上门来了——

灰原初酝酿了下气势与情绪,正待开口,却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启动的电流声很快弱下去之后,逐渐响起来的,是时断时续,喷洒的水声。

还有少女轻轻哼唱无名歌谣,伴随着天然的混响。

???

这是……难不成,折露葵是在……

灰原初原本想好的斥责在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脏激烈地跳着,脑中的钢铁大图书馆瞬间烟消云散……

化为水汽缭绕之中,少女美好线条剪影的场景。

歌声停了下来。

“嗯?怎么接通了?真是的,我只是随便试一试的啊。本来还以为再怎么样的笨蛋,突然看到不熟悉的奇怪咒文,都会出于谨慎不去念的。”折露葵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万一召唤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办?这是常识吧。”

“你这是哪个魔法世界的常识啊!”

“也好,不怎么聪明的孩子至少听话,而听话的孩子却恰好吃到了糖……”折露葵没接他的话,只是轻笑两声,然后声音突然像小恶魔般,“所以,你听得出我正在做什么了吧?……”

第093章 使徒 ——不好,灰原初意识到他还开着权能。

在权能的辅助下,他那不可自控的思绪毫无延迟地从记忆深处取回了一些要命的东西,并将它们原汁原味地复现在了意识中。

那是在无尽之塔事件中,他第一次开启魂之蝉。

初始,灰原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需要去约束精神触须。因此在瞬间,它们便贪婪地舔遍了附近的每一个物体。

……折露葵,那时候恰好被奔跑着的他抱在怀中。

于是,尽管他下一刻就及时勒紧了魂之蝉的缰绳,但只那一个瞬间,他还是体验到了折露葵身体的……信息。

——越过衣服的掩盖,下面的那具躯体的真正轮廓,以及因奔跑而上下颤动着的动态反应。

当时,灰原初明智地将它们锁入了记忆深处,装作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但现在,存在的东西终究存在,他再一次想起了当时所见的每一条曲线。

说是看见还不确切,毕竟魂之蝉的触须获取信息的方式,更像是“抚摸”……

所以他知道,折露葵的身体纤细修长,瘦弱到令人怜惜。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赘肉,虽然还算有着小巧的胸部,但下方就能摸到肋骨。

耳边的水声淅淅沥沥,时断时续。

权能还在自动进行推演。

只是耳听加上记忆。灰原初却如同亲眼所见,几乎在瞬间就“看到了”无数水滴如露珠一般落到了折露葵后颈上的情形。

水珠因细滑肌肤的弹性而弹跳,因张力而保持着球形。

无数晶莹的小球从她的后颈开始,紧贴着身体,斜斜地朝身前滑落下去。水珠们下滑着,一路越过小丘,滑入深沟,在整条修长的腿上一马平川,最后在脚趾之间滴答落地。

“哎呀呀,这段沉默的时间之长……小灰你在想什么?呼吸声变粗了哦?”直到那边传来悠然的声音,把他惊醒。

——啪嗒。灰原初果断地关闭了权能的开关。

“——不管你在做什么,反正不是在洗澡。”他冷静下来,主要是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

“哪有人带着电话去洗澡的?”灰原初心想,也许折露葵就是在浴室里开了水龙头故意演他。

“我可没有带什么电话。”

“那你是怎么做到一边洗澡一边通讯的?”

“自然是和你一样,装了锁孔。”那边停止了水声,但响起了某种细碎的摩擦声。

……像是,沐浴乳摩擦身体的声音。

灰原初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想点别的什么:“你也需要装那东西?”

“当然,它其实完全不只是耳麦这么简单,其他大部分功能你甚至无法想象。你现在的使用方式,有点像是用最先进的机甲来当晾衣架……嗯,有机会我会向你详细说明,由你自己来决定是否使用它的进一步功能。”

“哦对了,你现在相信了吧?我可不会偷听你的。激活它需要你的亲自授权才行。”水声又响了起来,“我说话算数,可没有偷听小灰洗澡哦。”

——也请你不要反向把你洗澡的声音给我听,我承受不住!

灰原初想要这么大喊道。

但出口还是成了另一句话:“……所以,你这种时候打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消遣。”

“……”

“我不是说么,当我想念小灰的时候,就会打过来。”

“你有那么无聊吗!”

“不是无聊,只是因为压力太大,需要排遣。”折露葵说完,还真的重重出了一口气。

“什么压力……?”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洗澡?”

“洗澡不都是在睡觉之前的吗?”灰原初奇怪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不,是因为等会儿还有一场舞会。”

“……有心情跳舞也叫压力大吗。”

“是应酬啊,应酬。”折露葵重重说道,语气里少见地露出了一丝不高兴,“真是的……快睡的是你,我可仍然在工作中啊。”

“好吧好吧,我错了。那么折小姐那么辛勤地工作,有什么成果吗?”

“有,我把雪之下弦乐要回来了。对方应该在明后天就会把雪之下弦乐送回来。”

灰原初坐直了身子,郑重起来:“你说的对方……是指那个一直在隐匿情报,阻挠调查,还带走了雪之下弦乐的神秘势力?”

“嗯。”

“他们是谁?”

“他们叫做‘茶党’——由一位使徒所领导的圣灵教的信徒集团。”

“……”灰原初一时有些错愕。

在他的认知里,“使徒”那些人,比如“战士长”和“园丁”,一直是集团毋庸置疑的敌人才对。

在原则上不可调和,你死我活的那一种

……但是,折露葵怎么好像是在和敌人谈判,应酬,跳舞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折露葵说到,“不过你需要知道的是,‘使徒’这个名号的来源其实与是否与我们敌对无关。”

“或者说得再明确一点,即使是在‘信徒’中,也存在着一些人。他们在人与神的战争中,持中立态度。”

“比如——那些与教会关系密切的政治势力。像是北美的保守党,欧洲的王室。”

“他们都是天生的教徒,但本质却并不因为虔诚,只是因为与教会利益交织,难以分开。”

“对于这一派人,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茶党’。他们现在承担着的,是教会与世俗政治的纽带,但又不能简单地算作教会,或者不是教会。”

“啊,或者这么理解吧。就像‘正教会’,‘十字军’那样,‘茶党’也算是广义教会的一个派别。只不过,它是高度政治化的。”

政治化……灰原初理解了这个词的意义。

就像之前所总结过的那样,在调查雪之下砂夜的过程中,对方主要是利用权势来达成对他们的阻碍,并且也没有用到暴力手段。

看来,这就是茶党的行事方式?倒确实是比十字军“温和”得多。

而且,竟然还能通过交涉的方式来进行交易?

“那么这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灰原初问出了关键,“我不相信他们会那么好说话。或者说,如果你和他们谈一谈他们就能把弦乐放了的话,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抓走她呢?”

“茶党其他人只是为了政治目的而抱团而已。而作为茶党首领的那名使徒……又很特别,她对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游戏人间。雪之下砂夜的事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游戏。”折露葵的语气有些古怪,“……因此,当我找到她交涉的时候,她同意放手,只是问我索取了一些别的代价。”

灰原初诧异道:“……还有这种使徒?我还以为使徒应该都是战士长那种狂信者,或者——”

“嘘——别说出那个称呼。”折露葵打断他道。

灰原初赶紧住嘴。

他本来想说的是园丁,但这个称呼是不能说出口的。

最开始,在灰原初还在思考要不要把在玉置佑美子的内心深处遇到园丁的事情告诉折露葵的时候,折露葵却直接告诉他——不要说。

“我不想听。我猜你遇到了谁,但我永远只能猜。那是一个你知道,我知道,但我们不能相互提起来,确认名字的人。一旦纽带产生,他就会知晓。”她当时这么说道。

……灰原初明白了,“园丁”果然是不同的。哪怕在使徒之中,“园丁”也是不同的。

“我说过,使徒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折露葵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带了回来,“总之,现在这一位,她叫做——‘公主’。”

”我记住了。“灰原初乖乖说道。

“很好——”那边的水声已经停止一阵子了,折露葵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比如,想要瞒着我的事情?”

灰原初却心里一跳,还以为他为雪之下砂夜做的掩饰已经被折露葵发现了。

……不对,这种奇怪的暗示,她肯定已经发现了吧。

但是,话里有话。

他转过几个念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了歼灭指令的事情。”

“嗯。”

“你会申请歼灭指令吗?”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也是必须符合的规范。集团里可是有很多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如何运行处置小队,等着我出错哦。所以只要我得到了确定的评级,就会立刻发出申请……只要我得到了确定的评级。”

“所以,评级什么时候会出来?”

“明天吧。今天我可没空去审批流程,今天我可是要全心全意地去对付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哼。”

顿了顿,折露葵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灰,你要保护好你的小野猫女友哦?哪怕与世界为敌,也要疼爱着她,保护好她哦。”

“什么小野猫女友,我没有那种东西。”灰原初虽然已经从折露葵的话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却仍然谨慎地说道。

“你马上就会有了。去楼下看看吧,我赐给你的崭新的小野猫女友,已经在楼下的纸箱里等着你了。”折露葵低低笑着,说道,“——去吧,我这边,就先挂了。”

第094章 刀鞘解锁 几乎就在折露葵的通信挂断的同时,灰原初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赶紧抓过来一看——不是E系统里的通信,而只是普通的电话,而且打来者是这间公寓的管理员。

“喂?”灰原初接起电话。

“灰原君?”管理员的声音有些迟疑,“方便下来一下吗?这里好像有一位你的客人。”

“……啊?好的。”

两分钟后,灰原初下到了公寓一层,在管理员屋子的门前见到了雪之下砂夜。

她甚至不愿意进入屋子里,只是蹲坐在门口,低着头发着呆。

“我刚才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女孩子?到底在这里蹲了多久了?然后问她也什么都不回答,只报了一次你的名字就没再理我了。”管理员无奈地说道,然后犹豫了下,低声问道:“需要报警吗?”

“啊,不用,谢谢大叔。她是我女友,刚和家里人吵架了才跑出来的。然后她心情差的时候就会没礼貌不理人,您别介意。”灰原初赶紧道,“那我把她带上去了。”

“你自己搞定就行。”管理员干脆应道,自己转身回屋子里继续看电视去了。

而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里,雪之下砂夜已经默默站起身来,低着头站到了灰原初的身边。

灰原初看了她一眼,也只能无奈道:“……那跟我来吧。”

回到屋内,不等灰原初招呼,雪之下砂夜便一声不吭地在屋子中间唯一的那张坐垫上跪坐好了。

灰原初看了看周围,只能无可奈何地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灰原初确实想过,明天找一个能够避开亚瑟和零里的机会,与雪之下砂夜好好谈一谈。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前,竟然是雪之下砂夜抢先找了过来……也好,那就现在问吧。

很快,他整理好了思路,

可是灰原初刚刚抬起头,开没开口,望着雪之下砂夜沉默着跪坐在面前的这一幕,却突然愣了神。

总觉得,正像是雪之下克己被杀时候的两人的位置。

雪之下砂夜现在的这个姿势,不就是随时可以拔刀斩过来的居合起手式吗?

下一刻,屋子里响起了少女充满疲惫感的声音:“灰原前辈。”

灰原初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的手,确认它们都好好地放在少女的膝头,并未摆出什么奇怪的姿势。

然后他反应过来,雪之下砂夜竟然主动说话了。

他回想了下,刚才听到的声音有些轻,但是口齿清晰,没有歧义。于是灰原初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你是在叫我?”

“对。”雪之下砂夜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仰头望着他。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雪之下砂夜头一次主动与人进行视线接触……而且,持续了那么久。

还有——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还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应该没有——”灰原初记得自己没在砂夜面前做过自我介绍,WeLine账号里也不可能有这些信息。

“前辈在学校里很有名。”

“不,这不是有没有名的问题……”灰原初又一次感到了意外。

这里面的问题在于:雪之下既然说出他“在学校里有名”,那就说明她其实始终在关注学校里的事情?

“我问了藤原老师。”

“……好吧。”灰原初心想,确实爱管闲事的艾莉莎酱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应学生的任何求助,甚至开车把她送过来的。

但是雪之下砂夜是这么有行动力的人吗?总觉得她与平时的样子也太不一样了……

灰原初一边转过念头,一边继续问道:“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帮忙?”

“是的。我想要与前辈确认,前辈帮助我的理由。”雪之下砂夜淡然道,“……体育仓库,电车上,回廊里。前辈帮了我三次,我都记得。”

“第一次只是顺势为止。后面两次……不是因为雪之下主动向我求助了吗?”灰原初想了想,答道。

然后他进一步感觉到了古怪。

不知何时,他与雪之下砂夜的立场颠倒了。咄咄逼问的人成了她。

雪之下继续盯着他,追问,不轻易接受他的回答:“有求助不是必须回应的理由。”

“不是吗?”

“毫无关系。”

灰原初也知道,世上从来没有遇到求助就必须给予回应的道理,这也只是他自己的原则罢了。

不过他在意的是,对于这个问题,雪之下砂夜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求助了,我也可以不回应?”

“理应如此。不会去做没有回报的事,人类就是这样的。”

“所以你才从来没向别人求助过?”灰原初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好像抓到她的逻辑了。

少女沉默片刻后,答道:“是的,我对别人来说没有用。别人没法使用我。”

——“没用”,“有用”,“使用”。

灰原初觉得雪之下砂夜把这几个词实在用得刺耳,终于忍不住说道:“人不是物件,你的说法也太奇怪了吧。”

少女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好吧……总之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如果你拿不出好处,那么求助就得不到回应。”灰原初只好自己把她刚才的话换了几个词理解了下,“但是,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你也没理由向我求助。”

“因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前辈说想和我交往。”

“……”

灰原初微微愣住,忍不住再次仔细端详着雪之下砂夜。

少女的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半梦半醒。虽然正看着他,但她的眼神并未聚焦在他的脸上,而是总显得有些许空洞。

这样的情景,似乎不可能存在开玩笑的选项。

“所以我记住了。我对前辈来说,是有用的。如果我向前辈求助,是机会可以获得回应的。”她继续道,“所以,我来确认——前辈的要求,现在还是认真的吗?”

灰原初本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不是!

一周之前,在街上那个时候,他之所以不顾耻度地当街喊出“求交往”……原本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吸引雪之下的注意力,打破她的抗拒姿态而已。

他原本只是打算等雪之下搭理了他,他就再道歉——

啊,不过,现在雪之下确实已经愿意同他说话了,还向他透露了重要的信息。所以这个要求本身,其实是已经没有用……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2/5)】

【探索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内部。】

【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已对你解锁,向你发出邀请:】

【出现选择支:对雪之下砂夜的回应。】

【是】

【——奖励:任务推进节点,并获得提示卡一张】

【否】

【——立刻触发破灭结局】

灰原初及时将话卡在了喉咙口。

但当透过任务文本,仔细看了眼雪之下脸上的表情,他意识到她现在的态度,镇定得不正常。

被心爱的人告白会哭泣,被喜欢的人告白会害羞,被无感的人告白会困扰,被讨厌的人告白会愤怒,被不认识的人告白会恐慌。

在羁绊产生的瞬间,人心与人心之间就会产生链接。

不管是好是坏,切断还是加强,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但在意识到链接产生了的那个瞬间,除了心硬如铁者,人心就是会本能地动荡。

但是,当这件事发生在雪之下砂夜身上,灰原初却没有从她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

那一刻没有,现在再提起的时候也没有,从来就没有。

雪之下虽然将脸对着他,视线却并未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视线依然失焦,就像是正聚焦在自己身后几米处的其他地方一样。

灰原初突然有了一个明悟:如果他真的说了“不”,那少女一定也只是会平淡地说一声“明白了”,然后起身,转身离开这里。

但是从此以后,不会再对他进行任何回应。

然后呢?然后事情会怎么样?

灰原初没法知道,但他看到了系统的斩钉截铁的结论:“破灭结局”。

——所以,这是仅有一次的选择机会。

第095章 恋人也好别的也好 雪之下仍然在沉默中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是认真的?”

灰原初感觉到了压力。不过他又看了一眼任务界面上的选择支,突然发现上面没有限时的倒计时。

这是……暗示他不需要过于着急回答,宁可多加慎重的意思?

灰原初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思考片刻,对砂夜道:“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再给你答案。“

“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

“因为前辈觉得我有用,可能就是为了那几个问题。”雪之下砂夜的眼神里似乎出现了警惕。

灰原初有些心虚地漂移了视线:“不……不是的!我现在想问的是关于交往这件事本身的。”

砂夜终于没再出声反对。

于是,灰原初只好思考了下,开始从较为周边的问题问起:“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向你求了交往,所以你才反过来,认为我有可能帮你?

“但也有别人向你求过交往吧?为什么你没有向他求助?

“为什么你不是在一周前,而是到了今天才向我求助?

少女凝视着他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因为我昨天才看到了。前辈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只有你,有能力保护我。”

……果然是这样,这才符合逻辑。灰原初心想。

在昨天之前,雪之下砂夜对他熟视无睹。

——第一个变化的关键节点是昨天晚上,雪之下砂夜看到了他与节子厮杀的那一幕。于是今天早上与下午,她尝试着两次向他求助。

——第二个变化的关键节点是下午在回廊里那一次,他成功地又一次阻止了节子。于是晚上,她终于找上门来了。

……雪之下砂夜真正开始信任他,不仅是因为他帮助了她,还因为亲眼确认了他有能力帮助她。

“从谁手里保护你?”灰原初继续追问道。

雪之下砂夜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又警惕起来了。

“……好吧。我懂了。”灰原初耸耸肩道,“这个问题,需要我答应了才能问你。”

虽然没得到回答,但他得到了回答。

他知道“界限”在哪里了。

“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向我求助。”灰原初想了想,决定再尝试一下,“但是——不交往,可以吗?不需要交往,我还是会保护你的。我真的……只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雪之下砂夜沉默片刻,道:“前辈,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你的正式回答是吗?现在我对你来说没用了。”

视野中的【否】晃动起来。

“不,等下等下,我只是问一下,并不是在正式回答!”灰原初赶紧用最快的速度说道,唯恐自己没稳住系统,或是没稳住雪之下砂夜。

“那么,前辈是认真的吗?”

灰原初总算是明白雪之下砂夜现在的状况了。

简而言之,一根筋。她似乎完全不相信灰原初会保护任何向他求助的陌生人。

所以,她不愿意做陌生人。

在她的逻辑里,陌生人不会被保护。

在她的脑子里,只有“必须建立关系的纽带”这一种思考方式。

灰原初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努力摆出认真的表情,对雪之下砂夜做出了正式的回应:“是的,雪之,我之前对你说的话是认真的,请和我交往。”

雪之下砂夜却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他,反问了一个问题:“就算我是这样一个人?”

灰原初轻轻叹了口气。

……他就是突然又想起来,在资料里,有提到过雪之下在刚刚转学到寂丘的第一天,就受到过同样的告白。

但那个时候,告白者被雪之下彻底无视了。

没有拒绝,没有对话,就像在她面前涨红了脸鞠躬请求的男生根本不存在一样。

先不提这样简直像是羞辱一样的处理方式,对她后来的困难处境起了多少推动作用……但是,这确实是雪之下一贯的风格。

但在几个月后,在不同的情况下,雪之下砂夜却使用了根本不是她风格的反问与反复确认。

而且,在“我这样一个人”这样简单的几个字所透漏出来的是——雪之下砂夜的内心,其实并不像表面上显得那么浑浑噩噩。她清楚一切,包括周遭人对她的反应。

雪之下砂夜不是机器人。她对外界的拒绝,不是一种结果,而是一种选择。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别的原因?

灰原初的探知欲又升起来了。

跃跃欲试。

想要进入她内心最深处探索新世界。

一边转过念头,灰原初一边再次以坚定的语气道:“是的,我就是想和这样的雪之交往。”

“是吗?”对面的少女并未露出什么激动的神色,她只是抬头瞥了灰原初一眼,淡淡道:“——那么,前辈的脑子一定有什么问题。”

灰原初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我不是什么正常人。前辈却想要和我交往,那么前辈肯定也不正常。”雪之下砂夜盯着灰原初的眼睛,继续理所当然地推理道,“又或许——前辈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恋人’。”

“……我一直就在说,并不一定要是恋人啊。”灰原初无奈道。

“那么前辈想要的是什么呢?”雪之下砂夜继续盯着他

“呃,是……”

“——是身体需求吗?”

“不是!”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知道恋人该履行怎样的责任,心灵上的,或是身体上的。”雪之下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表情平静,“但……用温柔慰藉前辈这种事情,我这样的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也只有身体可以给前辈用了。“

“如果前辈有需求,请直接告诉我。

“只要我对前辈来说可以用,就可以。”

灰原初却再次从雪之下的话语里感应到了一种悲哀。

他放弃了分辩,摇头道:“雪之下,我说过了,我只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非要说的话,我要的只是真相。”

雪之下砂夜却只是盯着他一直看,最后轻声问道:“那么,我对前辈有用吗?”

“……有用。”

雪之下砂夜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么,恋人也好,别的也好,只是不重要的名目,都无所谓。”她继续盯着灰原初,放慢了语速,比之前更为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想确认,前辈是否愿意与我缔结唯一的纽带?”

“在纽带的见证之下,不管前辈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得出的,都可以。

“……而我,只对前辈有一个要求。前辈,请您保护我。”

然后她无声地继续盯着灰原初,等待了一个微妙的片刻,似乎在给他最后一个开口反悔的机会似的。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从脑子里排除,他开始专心地看着视野中依然等待着他的系统选择支,

“好吧……那么,不管怎么样,我会响应你的求助的。”灰原初喃喃自语道,然后抬起头来,下定决心道:“——好。”

在他的视野中,【是】的选项终于高亮了起来,其他的选项与文本缓缓消失。

任务文本也终于刷新: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3/5)】

【你已经与雪之下砂夜建立起了纽带。只是在这一刻,你尚不清楚这种纽带真正的意义。】

【没关系。是时候探索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内部了,你会逐渐了解她的所有。】

【获得奖励:提示卡一张。】

情节节点推进了。

片刻沉默之后,雪之下砂夜再次开口,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宣告道:“那么,从现在起,前辈是我的主人了。”

……???

第096章 雪之下想要主人 “雪之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雪之下砂夜冷静地答道,“既然已经缔结纽带,那么就像我说过的,前辈提出需求就可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的。”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这是什么意思?”灰原初面色怪异,“你说的纽带……是这种奇怪的关系吗?”

“字面意思,掌控我的一切。这具身体,以后就交给前辈处置。但是相对的,前辈要好好地保护我,不让我有机会面对他人……在这样的关系下,前辈就是我的主人。”

灰原初捂住脸吐出一口气,心想雪之下对人际关系的认知好像存在某种扭曲啊……

“……算了,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名目不重要。”他摇摇头,决定先放弃思考这回事,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更重要的事情上,“但是,有些刚才你不愿意说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只要前辈有问。”这一次,雪之下砂夜毫不犹豫地应道。

灰原初在床上盘起腿来,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雪之下砂夜:“……我一直有个疑问,雪之下。”

“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既不求助,也不反抗呢?

“好吧,不求助的理由你已经说过了。

“那么不反抗呢?你可不是什么柔弱的人,你可是剑术修者,明明是有能力反抗的。

“其实你根根不需要求助。靠你自己,就能够驱散那些人的。”

雪之下砂夜沉默了片刻,声音仿佛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因为会死啊,如果我反抗的话。”

她又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弯下腰去,低低呻吟了一声。

在一瞬间,灰原初觉得感觉到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屋子上空掠过。

——“哗”的一声,在灰原初背后,墙上所贴着的海报,上半截还贴在墙上,下半截却落了下来。

断口处光滑无比,背后的墙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割痕。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专心感受。

他感觉到了雪之下砂夜的情绪波动。也感觉到了随之出现的……灵视。

在雪之下砂夜的身周,灵视纷乱地涌动着。

灰原初终于看清楚它的形态。

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群细密重叠,有规则地排布着的“翎羽”。其中每一片都是那样小巧又薄如蝉翼,仿佛一片片边缘锋利的刀刃。

灵视的刃羽在雪之下砂夜的身后缓缓向外扩散开去,每一片自身还在巨烈地颤抖着,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脱离她向外飞射出去。

但是似乎雪之下砂夜还约束着它们,令它们一旦离开一段距离,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去。

于是这些刀刃层叠成了了浪潮,向外一涌,一涌,发出无声的鸣叫声……

“你是说,欺负你的那些人会死,对吧……”灰原初收敛心神,继续问道。

雪之下砂夜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羽刃灵视终于缓缓被她收纳回了体内。

但在最后时刻,其中还是有一根刀刃脱离了控制,无声地飞射出去。

——“砰”,屋子门口的微波炉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被打烂了的门板摇摇晃晃,垂在那里。

“对不起,前辈,我会赔的。”雪之下砂夜低声道。

“没关系,不用在意。”灰原初随口道。

什么电器被砸烂这种小事,他确实没一点心思去思考。

他现在满心忐忐着的,是到底要不要对雪之下进行更直接的提问。

现在的她也许会回答。但更可能会彻底失控,直接对自己拔刀。

……算了,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灰原初启动了无限再生的权能,做好了被瞬间分尸的的心理准备,然后问道:“你杀了小林真冶吗?”

“嗯。”

雪之下砂夜只是简单地答道。

刃羽灵视非但没有飞射过来,甚至根本就没有从雪之下砂夜的背后浮现。

这意味着,她的情绪如表情一般的稳定。

灰原初长出一口气。

终于,这一次的事件以来,他得到了最直接的答案。

虽然他有些意外雪之下砂夜的平静,也有些意外系统并没有跳出任何文本,任务节点并没有得到推进。

但他只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喃喃自语道:“……也是,这根本就不重要。”

谁做了这件事只是一个表象的结论罢了。

雪之下砂夜不会在意,系统不会止步于此。就连他自己,不也是早就做出了这个推断,只是更想知道雪之下砂夜更深层的理由吗?

“那么,后来袭击弦乐和相泽的,也都是你?”

“是。”

“但是,相泽不是向你道歉了吗?”灰原初又往前倾了一些,摸着下巴说出了自己曾经思考过,却怎么也想不出解答的一个疑惑,“……倒不如说,她一直欺负你,你都始终在忍耐着。却是在她道歉了以后,你才袭击她。这很奇怪吧?”

雪之下砂夜摇了摇头:“因为,前辈。我不是因为欺凌这种事,才要杀她的。”

“那么,是为什么呢?”

雪之下砂夜淡淡答道:“因为纽带。”

“当她欺凌我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过我,所以那不打紧。但是当她意识到必须向我道歉的时候……纽带就产生了。

“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只是在执行我的命运。太过接近我的人,想要得到我的人,以及真正掌控我的人……都会死。”

灰原初缓缓皱起眉来,意识到似乎对话进入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你说的‘我’——到底是谁?”

雪之下砂夜终于再次抬起头来,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前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雪之下……也是雪彻。”

灰原初愣了下,脑中闪过一道闪电。

在许许多多的疑惑中,他突然得到了一个答案——关于雪之下这个人,她的奇怪之处。

她在大多数时候的言行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

可从她进入这间房间,正式开始与他交涉开始,她的一切言行又都是那样的符合逻辑。

但是最终,她所拿出来的,又是一个个疯狂的答案。

有什么解释可以把这两者统一起来吗?

——有。那就是雪之下的思考方式是正常的,但是她的前提是错误的。

雪之下的自我认知,出了很大的问题……她似乎认为自己是一把刀。

那样的话,那些“有用”,“没用”,“使用我的身体”这样不把自己当人的疯狂言论,就很正常了。

是的,灰原初虽然预料到了雪之下砂夜才是那个升灵者,是那个拥有斩断大楼的能力的人……但灰原初从没想过,她不认为自己是持刀者,反而认为自己是那把刀!

灰原初摇头道:“雪彻是一把刀,不是一个人。”

“我就是那把刀。”雪之下砂夜眉头都没皱,似乎意志坚定如铁。

“所以……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亲就这么告诉我。”

雪之下克己?灰原初感觉到不对劲。

第097章 探索刀鞘 “你父亲——说你是刀?”灰原初觉得匪夷所思,“这种奇怪的话……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嗯。”雪之下砂夜只回答了一个字。

“那你自己呢?你不觉得他说的是疯话吗?”

“曾经。”

“曾经?……是说你曾经也不相信这话?”灰原初眯起眼睛来,“后来呢?”

他记得,在雪之下克己死之前,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雪之下砂夜都只是一个害羞内向的普通女孩而已。

今天她也亲口承认了这一点……所以,令她不再正常的,到底是哪一个瞬间?

“后来,节子姐姐死了。”雪之下砂夜的眼神有些虚无。

灰原初一惊。

雪之下砂夜带着有些恍惚的神情继续说道:“然后,父亲也死了。

“在父亲死的时候,我亲眼见到了——”

她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抹。

随着雪之下砂夜的手指抹动,扁平的刃形灵视从她指尖的虚空处出现,瞬间闪烁。

灰原初突然一悚,感觉到某种杀戮从他脸上的皮肤外擦过。

——“刺啦”,伴随着难听的尖锐摩擦声,一道痕迹从左至右在高过他头顶少许处闪现而过,深深刻入了灰原初左右与身后的墙上。

“……抱歉,前辈,这个我也会赔的。”

“不,这一点都不重要。”灰原初回头望着那一指深三指宽的刻痕,有些惊叹。

这明显是雪之下控制了力度——只用了摇晃一根手指的力度——不然,她轻易就能将整栋楼房斩开。

“前辈也看到了吧?那个,就是我……”雪之下砂夜也同样凝视着那道痕迹,说道,“是真正的我。”

……她搞不清楚灵视,肉体,以及自我的关系了。可怜,果然是自我认知出了很大问题。灰原初心想。

他想解释几句,却听到雪之下砂夜继续说道:“是的,我杀了父亲。”

“——是因为他想杀你吧?”灰原初想起了中野曾说过的情报——雪之下克己手中的锻造锤,还有砂夜头上的伤。

再想起了关于雪之下克己常年虐待砂夜的证言,灰原初摇摇头道,“雪之,你只是自卫罢了。”

“不,我是在杀人。”雪之下砂夜却坚持道,“因为我是雪彻……而雪彻刀,就是要杀死亲近之人,或者是主人。这是宿命。”

灰原初听的不是滋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总算是大致明白雪之下砂夜身上发生了什么了。

——从小就被克己出于未知的目的洗脑。

——好不容易坚持自我到了成年,却遇到了亲友接二连三的死亡“宿命”。

——就算是杀死了始作俑者克己,这件事本身却也同样成为了宿命的“证明”。

——再加上她又亲眼见到了她的灵视。她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灵视,只以为这种可怖又未知的破坏力来源于自身。

于是,雪之下砂夜开始崩坏了。

她反而开始用克己的理论解释一切。死者,以另一种形式永远缠绕在了雪之下砂夜的身边。

好像还差了点什么,差了点火候……

……不,等等。还有一个关键——雪之下砂夜刚刚透漏的另一个重要关键。

“雪之,我想问你另一件事。”灰原初抬起头来,盯着雪之下砂夜,“——你刚才说,松本节子已经死了。”

“嗯。”

“那么,你看到了我在元雪会大厦下战斗的情景……对了,还有后来在回廊上保护相泽不被杀的那一次。”灰原初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你眼里,那两次与我厮杀的,是谁?”

“对不起,那是我,前辈。也是我的一部分。”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

又一个谜题解开了。他知道他们所见到的“松本节子”是什么了。

——既是雪之下砂夜的邪灵体的一部分,又具备某种连雪之下砂夜都无法察觉的“独立性”。

——以雪之下砂夜记忆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形象作为“人格代表”。

——实际上并不具有实体,因此会躲避与实体的接触。

拥有这些概念的这种存在……是“信使”。

祂一如既往地寄生在升灵者的灵魂深处,套着她印象最为深刻形象作为伪装的外壳,进行着她所不能察觉的引导。

……对,是引导。

灰原初终于醒悟——雪之下砂夜的崩坏,是信使引导的。

屋内一时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谜题解的差不多了。灰原初思索着然后他该做些什么行动。

按照折露葵所说的,他与雪之下砂夜还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就只能到明天早上而已。

在刚刚知道歼灭指令的时候,灰原初就查阅了资料,大致了解了为什么要在这个阶段下达歼灭指令。

简单而残酷地来说,就只是因为雪之下砂夜现在还杀得死。

她的统治域还没有展开。在这个阶段,只要杀死升灵者……就能一了百了,不留一点污染。

既然如此,灰原初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清晰的计划。

——他要逼迫雪之下砂夜展开统治域。

这样的话,集团的歼灭指令就算下达了,也只能终止。

不但是因为在统治域内的行动几乎不可能,也因为统治域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升灵者已经跨过了关键的一步,变换了生命形态……实际上,已经杀不死了。

当然,正常来说,这样的升灵者也已经算是没救了。他们成为邪灵只差最后一步,再也无法回头。

但是,灰原初拥有造物主权能。他相信自己能够在最后一步前,将雪之下砂夜用造物主之泥固定下来。

……不过,最好不要在这间公寓里尝试这种危险的操作。

灰原初抬起头来道,婉言道:“雪之,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睡在这里。”雪之下砂夜望向了他,直言道。

“……不行!”灰原初只好斩钉截铁道,“你不是会听我的命令的吗?那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雪之下砂夜顺从地起身来。

但是走第一步,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第二步,便像是踏入了泥潭。

雪之下砂夜站定了。

“前辈,你也要抛弃我吗?”她背对着灰原初,低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灰原初总觉得罕见地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感情……而且,是“恐惧”。

但他来不及安慰她,因为他抓住了另一个字眼,无法忽视:“……‘也’?还有谁?”

“她也这么对我这么说过……‘我的第一个命令,去,寻找你的下一个主人吧’。“

“Ta?谁?”

“一个……差点成为我主人,却最后抛弃了我的人”

灰原初心中一惊。

因为这个人肯定不是雪之下弦乐或者松本节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有新角色登场?

而且,在处置小队对雪之下砂夜既往经历的调查中,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过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什么路人甲。这可是与雪之下砂夜曾经建立起纽带的人啊……

灰原初念头急转,冒出一连串的想法:隐藏自己,操纵情报,也许那个人就是……

灰原初赶忙追问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雪之下砂夜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陷入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空白”的气氛,而且少见地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她才舒展了眉头,轻巧地说道:“忘记了。我现在,就只记得前辈一个人而已。”

灰原初尝试着追问道:“雪之下,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我真的不记得了。”

灰原初觉得这回答有些匪夷所思。

但雪之下砂夜不是一个会说托词的人,而且她刚刚才承诺过会为灰原初做一切事情。

所以,她会这么说就说明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同时也意味着——“……雪之下,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不知道。”顿了顿,雪之下砂夜幽幽道,“我可能把那段记忆,或者那段时间的我杀掉了,所以不记得。”

“……这种事情也能做到?”

“毕竟也是杀人。刀就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

灰原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那么,你还记得为什么她要抛弃你吗?”然后他换了个问题。

“记得。她说她不是我真正的主人。她说我能在寂丘等到真正主人的来临。“顿了顿,雪之下砂夜再次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灰原初道,“对,我等到了。”

灰原初果断打断她道:“不,我不是。”

“——如果你觉得我是,那你就听我的命令离开吧。”他补充了一句。

雪之下砂夜却没听,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在一阵可称之为“可怖”的沉默之后,雪之下砂夜终于再次迈动了步子。

但她并非按照灰原初最初的命令离开,反而是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转身,坐在了他两腿之间的那一小块床铺上。

一时错愕之中,灰原初只感觉到一具滚烫的身体直接挤进了自己的怀里,紧贴着自己的大腿,胸,腹。

“对不起,前辈……”

同时,他的视野也一下子就被雪之下砂夜的黑色长发所占据。

在灰原初的印象里,雪之下砂夜从来没“收拾自己”这个念头,所以她的头发似乎总是油腻打结的……但现在不是。现在他眼前的,是顺滑的长发。

空气中传来洗发水的香味,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一点——雪之下砂夜,似乎是特意洗过澡才过来的。

她发出了低低,有些闷闷的哀求声:“请不要抛弃我……请,抱我。”

灰原初心中一震。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拥住了怀中的少女。

“请……触碰我。”她继续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

于是,灰原初将手伸入了雪之下砂夜的衣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肌肤接触的瞬间,少女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

灰原初的掌心能感觉到。雪之下砂夜腹部的皮肤同样细滑而富有弹性。而在肌肤下面,毫无多余脂肪,只有常年锻炼所形成的腹肌块的形状。

灰原初不禁伸开五指,在那肌肤上如拨动琴弦一般微微地用这指腹刮擦着。

“嗯……”雪之下砂夜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却似乎是忍耐不住的哼声。

灰原初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被那声音所指引了。他的双手兵分两路,一路朝上,一路朝下探去。

接下来,少女终于开始难耐地抽动身体来,同时从齿间泄露出了更多的杂乱气声。

灰原初将下巴搁在了雪之下砂夜的肩上,闭上眼睛,手上不自觉地摸索着,同时,脑海中冒出许多空澄的念头——

——很敏感。

——但还是很普通,这样的身体反应,真的很普通。

……因为,真的,这只是普通人的反应而已。

“雪之……很舒服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开始自言自语一般地提问道。

“嗯……”

“但是,刀是不会感到舒服的。”

“也……嗯哼……也许……”

“而且。相泽那一次,为什么要向我求助呢?让她死掉不就好了。”

“……不,不行……啊。”

“还有,当你杀死……嗯,还是叫他小林好了。当你杀死小林的时候,弦乐也在场吧?为什么当时放过她了呢?后面还要再杀一次,好麻烦啊。”

“……呜……”

魂之禅在蔓延,精神的触须缠绕着少女的身躯,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舔舐着一切信息。

话语,念头,触感,滚烫的身体,流淌的汗水,眼角落下的泪,统统交织在了一起,融成一个结论。

“所以,你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雪之下而已……因为刀,是不会在乎杀了多少人的啊。”灰原初喃喃自语道。

他感到了某种失落,心底空荡荡的。

“——啊!”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哀叫,然后身子猛地一弓,又突然瘫软了下来。

接下来,她只是依在灰原初的怀中,精疲力尽地喘息着,微微颤抖着。

“进来,吧……就像……归入,刀鞘……”她躺在灰原初的胸口,仰起头仰望着灰原初,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脸。

灰原初却在出神。

在他的视野中,再次出现了系统的选择支: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4/5)】

【去探索雪之下砂夜的刀鞘内部,这是作为主人的权利。】

【出现选择支:进入雪之下砂夜的刀鞘之内,作为主人,头一次宣誓对她的拥有权。】

【是】

【——奖励:弑神之刃。你将获得你的专属武器。她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会伴随着你,永远以你的意志为她的一切,并未你提供最高效率的杀戮方式——哪怕,敌人是神。】

【否】

【——任务失败。】

系统的指引十分明白无误:他应该选“是”。然后他会获得武器,雪之下砂夜会获得宁静。

之前多少次,都证明了只要跟着系统的引导走,就一定能获得好的结果。

但这一次灰原初不想选。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系统这一次的选项与相关的描述——非常碍眼,令他不痛快。

灰原初思索着,不知不觉之间,怀中所拥抱着的,手上所捧着的那种感觉,逐渐浮上到了意识的表层。

……对啊,原来如此,灰原初突然有所领悟——手感不对。

她是那么滚烫又柔软的,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所以,她不可能是刀,也不可以变成刀。

——不可以让外壳,将她吞噬。

灰原初有些冷酷地抽回了手,然后从背后将雪之下砂夜轻轻一推。

雪之下砂夜便往前扑去。她扑倒在榻榻米上,双腿发软,呼吸仍未平缓,一时站不起来,只能有些茫然仰起头来,望向灰原初。

灰原初温和地与她对视着:“……算了吧,雪之下。你根本不是什么刀。不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

“你的精神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因为你实际上,是想保护你周围人的。刀会在乎这样的事情吗?”

“再看看你自己的身体的反应……”

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雪之下的身下,灰原初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想’成为刀而已。”

——真可怜。

雪之下砂夜的自我意识确实已经异化了。从灰原初的角度看来,她表达的思考时常是混乱的,人的角度与刀的角度混淆在一起,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不过这并不重要。真正令灰原初感到有些悲伤的,是少女想要成为刀这件事。光是想一想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就已经很悲哀了。

少女依然伏在那里,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

“身体,没办法啊,不能控制呢……”过了好久,她才漠然地说道:“但是,我可以尽量不去思考。”

“不行,不可以。”灰原初往前倾身体,盯着雪之下砂夜,重重强调道,“我不想要一把刀,也不想要一个玩具。”

“因为刀不知道什么是爱。哪怕我救了你,你也不会产生感谢的情绪。”

“我会回应所有向我求助的人……但是,你首先得是个人。”

雪之下砂夜急忙支起上半身,有些紧张道:“前辈,你——”

灰原初却直接打断了她道:“——你真的决定了要做刀还是做人了吗?”

“如果你是刀,那么我会下达的命令只有一条——你走吧。”灰原初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出了渣男言论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纽带……我承认与之缔结纽带的,只有普通的雪之下砂夜而已。”

看表情,雪之下砂夜陷入了混乱之中:“我,我……”

凝滞了片刻,她摇摇晃晃第站起身来。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雪之下砂夜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前辈,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不会放手的。”她低着头,声音开始哽咽。

“终于——终于找到了无论多少次都杀不死的主人,我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主人——”

“但前辈说的没错,我还不成熟,我的思考中还有杂质。果然,父亲的锻打是有意义的……”她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一边转过身去,“——我会去杀了相泽的……我会成为你最纯洁的刀。”

灰原初有些愕然,没想到她的思考竟然如此激进?竟然朝着没救的方向一路狂奔??

“——等等,雪之!”他想要从床上跃起,冲过去阻止雪之下砂夜。

但是,雪之下砂夜已经转回身来,手臂扬起,手腕与手指也随之以柔和的动作张开——然后,化为最猛烈的挥爪的动作。

——呼。

灰原初听到了某种咆哮声,同时在视野中出现了数道光亮的直线。

仿佛有无形的镰鼬风卷而来,又在瞬间擦身而过。

灰原初还没来得及抬手防御,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的视野翻转,坠落,看到了自身躯体被切为无数碎块,从半空中纷纷落下的场景。

灰原初的半个脑袋落到榻榻米上,从剩下的那只眼球看出去,看到雪之下砂夜站在原地,维持了最后那个挥爪的姿势,激烈地呼吸着。

最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前辈,先睡一下吧。等我……等着更纯净的我回来。”她用呆板的声音说道。

——“咔哒”

失去意识之前,灰原初所听到的最后声音,是特意放轻柔的动作之下的门锁关闭声。

【支线任务:斩首鬼之愿(4/5)】

【任务失败。】

【隐藏任务:斩首鬼之心】

【如果你不想要刀,那你想要什么?她的心吗?】

第098章 月下的夜想曲 公寓中安静无比,只有两种声音。

挂钟的秒针嘀嗒,以及某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榻榻米上,一道粘连着无数躯体碎块的血网正在爬行的。

构成网络的是凝固犹如实体的血索。整张血网冒着诡异的红光,正在爬动着,一点点缓慢地向着自身中心收缩。

而被串在血索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躯体碎块,也随之一同被牵扯着,一点点聚合到了一起。一旦接近到一定程度,便如磁吸一般“啪”的一声,断面自动吸合,不留半点伤痕。

很快,身躯完整的灰原初从地板上惊坐而起。

他第一时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松了口气。

距离雪之下砂夜将他切碎并离开,只过去了十分钟左右。

刚才那个瞬间,灰原初是真的差点以为自己就会当场死掉了。幸好,他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开启了极限再生……

不过,因为躯体的完全损毁,他还是暂时失去了意识的载体。

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躯体只能进行低效的自动再生,也不知道优先再生头部,因此最后花了不知道多久才恢复到足以重新承载意识的程度。

……虽然灰原初平时懒得用,但必须得承认脑子真的是个重要的东西!

然后,一旦灰原初的意识恢复,真正的完全再生倒是只需要一瞬间就完成了。

然后他确认了——再生时间花了十分钟。

十分钟,在这样的深夜又缺乏移动手段,雪之下砂夜肯定还没到达相泽家的附近。还有机会阻止她。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来,冲向门外……然后又冲了回来。

肉体可以再生,但浑身上下的衣服可一样全成了碎块。

幸好灰原初是死在自己自己家里。他用最快的速度另外找了一套外衣外裤套上,再次冲入夜幕之中,同时掏出手机呼叫了零里。

即使是在凌晨两点这个时候,零里还是在瞬间就接了通话,就像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居家女仆。

但可惜,她并不会像真的女仆那样对灰原初言听计从。

“相泽的家庭住址?我有,但是你要这个做什么?有没有正当理由?”零里直白地质疑道。

灰原初胡扯道:“白天的事情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我去问问她。”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能不能想一个更合理一点的借口?”

……灰原初忍不住哀怨心想,凛野小姐为什么在查案的时候只会一脸茫然,但是到了为难他的时候就脑子特别好,反应特别快,思维特别敏锐?

啊,这么说对另外那位飒爽的凛野小姐有些失礼。

零里不知道他所想,只是用无感情的声音下了最后通牒:“没什么合理解释的话我要挂了。”

“——等等别挂!”

灰原初急转着念头,还没想出新的借口来,却听到耳边传来了折露葵的声音:“没关系,都可以照实说,她要你对亚瑟他们进行支援你也可以直接答应。我已经安排好后面的事情了。”

是锁孔!而且,因为锁孔在灰原初的耳道内,所以零里从手机的麦克风那边听不到!

“顺便一提,这是紧急状况下的单向广播模式,不包括开启对你的收音,所以没侵犯你的隐私,也不需要你的授权。”

折露葵又丢下一句,就再次如幽灵一般地消失了。

而灰原初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相信了她。

“好吧,听我说——雪之下砂夜去袭击相泽楠了。”

“……雪之下?”零里的声音里透出惊奇。

“她才是斩首鬼。”

“……”

零里身为女仆的职业素养毋庸置疑。只吃惊了很短的时间,她就果断道:“我把导航信息传到你的手机上。”

“不要路径导航,只要终点标记。”

“你的意思是?”

“我走直线。”灰原初说着,下蹲,发力,“轰”的一声拔地而起,冲上天空。

接下来,借着夜色的掩护,灰原初开始毫无顾忌以大楼为踏脚板,在城市上空跳跃着前进。

他如同一颗会弹跳的人形陨石,先是从高空坠下“砰”地重重砸到大楼屋顶上,然后再发力重新弹射回高空,在空中拉出一道抛物线之后,又落到前方另一栋大楼的屋顶……

灰原初排除杂念,只是盯着前方的目标点,脚下不停地跳跃着。

弹入无星无云一望无际的辽阔高空,俯瞰脚下的整个城市。

然后坠回城市的怀抱里,在楼顶仰视包围在周围的高楼大厦的森林。

下一刻,又重新弹入高空……

再重新落了回去……

如同在巨浪之中挣扎的海船,起起伏伏的视野令灰原初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头一次试验能力的那一天,在森林公园的树海中跳跃起伏的情形。

只是树海扩大了数万倍,拔高了数百倍,成为了这片名为城市的钢铁森林。

高空的夜风也大了数倍,围绕他咆哮。

再一次,随着一声尤为低沉的闷响,灰原初砸到了地面上。

单膝磕碎地砖,单手拄在地上,灰原初刚想发力跃起,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面前的地砖不对,长满青苔印着纹印的地砖,根本不像是会铺在水泥建筑楼顶的东西。

落地声与质感也不对。不像下面有着中空楼层的楼顶,倒像是踏实的地面。

刚才驻拄地的那只手,手感也不对。

灰原初抽回手来看了一眼,愣住了——手心上的是泥土,还有草叶。

他蹭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瞬间开启权能,并将警戒心升到了最高。

——不知从哪一个瞬间起,他已经不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一般的城市里了。

他现在所身处,似乎是一处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奇怪花园。

花园不大,他脚下的石板小路向前数十步就到了竖立着生锈金属栏杆的悬崖边。这条路变成台阶继续往下,身躯很快被悬崖遮挡。

灰原初继续往悬崖外望去,月色下是起伏的山峦,沉默的绿野……以及,整齐排列着一直远至地平线的,数道黝黑的通天之柱。

灰原初又往身后望去。在他身后,小路也只延伸了数十步,便在一栋破败的洋屋前截至。

洋屋的背后是山壁。

灰原初继续抬头,终于看到——山壁的背后,是一座宏伟的古堡,在月色下外形狰狞,如同巨大的恶魔。

这间花园,正坐落在古堡的脚下。

而在古堡背后,夜色的背景上,是一轮庞大到仿佛能够吞下整个古堡的血月。

……灰原初心想,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地球。

“欢迎来到我的移涌。”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灰原初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在花园左侧,他刚刚明明扫视过的地方,却凭空出现了一间豪华大型帐篷。

在烛火明亮的大型帐篷下面,摆着一张放着两杯美酒的长桌。

一杯在灰原初这一端。

另一杯,则在长桌的那端,一位身着白色繁华轻纱长裙的金发少女的手中。

她举起美酒向他致意。

灰原初没怎么吃惊,朝着长桌走去。

“让我猜猜你是谁?”在椅子上坐下,灰原初望着对面的金发少女,装作想了想,“这位……美丽的‘公主’殿下?”

第099章 与公主的晚餐 “玛娜。”‘公主’没否认,反而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灰原初撇撇嘴,继续挑衅道:“原来使徒也有名字啊?”

对面的金发少女却毫不生气,依然保持着游刃有余的风度:“从来没有过使徒必须抛弃原名这种规矩哦。“

灰原初放弃了口舌上的纠缠,直接问道:“所以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做什么?”

“只是受人所托。”

“折露葵?”

“没错,就是你的主人。既然你也心中有数,就不用我来多费口舌了。”金发少女继续抿了一口红酒,“这一次,我们不是敌人,我也会把你作为客人来招待。”

她没做什么动作,长桌靠近灰原初的这一半却在眨眼之间堆满了美食与美酒。

“她可不是什么主人,我们只是合作伙伴。”灰原初一边反驳道,同时慎重地观察着面前这些菜肴。

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这些食物里下了毒他也不会害怕。再说“公主”也不像是会用这么低劣又丢身份手段的人。

相比起来,他更在意公主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能力把这些刚烹饪完成的热腾腾的菜肴,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摆”到桌面上来的……就像是他是在一瞬间就被转移到这个地方一样?

灰原初从仍在滋滋作响的牛排上切下一小块,小心地尝了尝……货真价实的油脂香味,火候恰到好处,咀嚼时在唇齿间爆出鲜嫩的肉汁。

——不是幻影,不是炸弹。灰原初不动神色地将肉吞下去,将下一步检测工作拜托给了自己的消化器官。

同时,他继续问道:“不,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拜托你做这种事?”

“这是一场戏……”‘公主’的桌前依然空荡荡的,她只是摇晃着酒杯,带着有些无聊的神情解释道,“如果我出面拦下你,那么当集团的其他人与砂夜对上的时候,你就有了充分的不到场理由。”

“……你这张对抗掌权者的王牌不在,那么折露葵就有充足的理由下令部下保存实力不阻拦砂夜。”

“在现在的状况下,如果集团真的控制住了砂夜,那么对折露葵本人并不是什么最好的结局。”

灰原初念头只转,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抓住雪之下,对折露葵来说并不好呢?”

“呵呵……不知道,因为这只是我的推测。我们之间的交易只到这一步而已,她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目的都全部坦承出来的人啊。嗯?你想知道的话,何不自己去问你的主人呢?”

“都说了不是主人……”灰原初说着,同时在暗自松了口气。

权衡利益之后与敌人合作,确实像是折露葵会做的。而且折露葵之前也说过她会“安排后续”,看来,就是指现在的状况。

而至于折露葵放走雪之下砂夜的理由,他也大致心中有数。

因为随着歼灭指令的执行,升灵者的死亡,真灵也会转移到任意一个新生儿的血肉牢笼中去,半觉醒的状态也会被重置,再次陷入沉睡。

虽然这也意味着这一真灵踪迹的消失,但反正集团最基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是,这不符合折露葵的个人目的。她想要的,是让灰原初通过“造物主”掌控更多的权能。

公主不知道折露葵的目的……这是因为她不知道坐在她面前的人拥有造物主权能。折露葵连队友都没告诉,更何况是敌人。

……嗯,都很符合逻辑。所以公主刚才说的话,大致都是真的。灰原初下了定论。

“那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吗?”他问道。

公主做了个手势。一名半透明的蓝色幽魂侍者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在公主的身旁以某种细碎的低语说了几句话。

金发少女凝神倾听了片刻,然后转向灰原初道:“集团的STF与砂夜进行了一轮交火,损失惨重。折露葵已经暗示STF采取消极的守势。再拖延几个小时,在天亮之前,她应该就会顺势下达撤退指令了。”

“到时候雪之下就能顺利逃走了吧?”

“对。”

灰原初放松下来,又吃了一口牛排:“所以,我应该听从折露葵的安排,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待到那个时候?”

“就是如此。”

“没问题。”灰原初点了点头,开始放开肚子吃喝。

对面的金发少女望着他这般举止,倒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问一问砂夜有没有杀掉那个人。你本来是想阻止她的吧?”

“你说相泽?我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她又没向我求助……”灰原初满不在乎道,“我之所以想阻止雪之下,只是因为杀太多的人对她的立场不利。不过既然折露葵有别的安排,那我自然不必再操心了。”

“哦?”公主放下酒杯,饶有趣味地望向了灰原初,“那是你的原则吗?只要有求助,就会回应?”

“嗯。”

“那么如果砂夜想杀的那个人也向你求助了,那你会回应那一边呢?”

灰原初慢慢咀嚼着,下咽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嘛。两边我都会回应的——只是有一点,我的回应从来都是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我可没保证过,那一定是求助者想要的啊。”

公主露出了若有所思地神情。

灰原初却放下刀叉,盯着对面道:“刚才谈完了公事——现在,来谈谈私事吧?”

“私事?”公主蹙了蹙眉,有些意外,“我与你应该没什么私事——”

“你就是雪之下的前一个——所谓的‘主人’?”灰原初打断她道。

“严格来说我与砂夜并非那样的关系……不过我明白你想问的,是的,就是我。”

果然是你。灰原初默默心想。

当从雪之下砂夜空中得知,在整个故事中竟然还有一名深沉隐藏着的重要角色的时候,灰原初就猜到了——这个“主人”可能就是公主。

公主自然有能力从集团的调查中始终隐藏着自身的踪迹。更重要的是,折露葵过告诉他,是“公主”这号人物在做着阻碍调查,带走关键人物这一类的事情。

或许正如折露葵所说的,“公主”只是将一切是为一场游戏。

但即便如此,她也需要为自己准备一个进行游玩的“角色”。

——雪之下砂夜的神秘主人,这就是最适合公主的角色。

最后时刻才揭晓的,隐藏在背后主导一切阴谋的大魔王。

他又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拒绝雪之下?”

“因为我只是‘刀匠’而已。”公主摊了摊手,又抿了口酒,“砂夜这把刀,是我为别人打造的,我自然并不使用。”

“所以你才对她说,要她去寂丘,等待真正主人的到来……”但灰原初真正不理解的是——“你提早就与预见到了我与雪之下的相遇?”

难道公主也能一定程度上地预见命运?

……就像穿越时空,从玉置佑美子的记忆深处,向他发出问候的“园丁”?

灰原初心中发紧。

金发少女听见这话,却突然咯咯大笑了起来。

笑得逐渐弯腰,笑到必须放下酒杯。

她最后终于收敛住,朝他浅笑:“我不想太失礼,但你有些自作多情了。”

“当初准备这把刀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那是我为折露葵准备的。”

“……想一想,冷酷主宰的主人,与放弃思考的刀,绝配不是吗?”

——啊,原来是这样。

灰原初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

“可我没想到,折露葵却选择把这把刀交给你。”公主却也转过了话题,望着他道,“虽然由你来使用,确实比起在她手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她顿了顿,弯曲指节在水晶杯沿叩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但是,砂夜是一把戮神之刃。”

“所以这么重要的武器,折露葵是绝对不会放心地给到别人手里的。”

“然而,现在你却拿到了刀。这意味着你对她来说不是‘别人’。她对你的信任令我意外,我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是这样的吗?

灰原初皱起眉头。

“——但是,我还是要给一个忠告。”公主很快又话锋一转,露出了轻柔的微笑,“……与她越是亲近,最后的下场可能就越是凄惨。因为折露葵这个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与她并肩而立的。她不允许,命运也不允许。”

“谢谢,我就当作是敌人的挑拨了。”灰原初不假思索地答道。

金发少女再次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那么,我先失陪了。”她举了举杯,喝了一口。

下一刻,对面的少女在瞬间如泡影一般地消失了。

幸好——帐篷,烛火,餐桌还有美食,都还在那里,保持着对客人的体面招待。

灰原初耸了耸肩,拿过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转身望向东方,等待日出。

第100章 像救助狂野小猫 当初阳的第一缕阳光自山麓顶部冒尖的时候,灰原初从这处未知世界的悬崖边跳了下去。

然后下一刻,他就轻轻落到了东京的街道上。

就像是刚刚是从原地起跳一样轻盈。

——这是一个试验。而灰原初皱了皱眉,对试验结果感到棘手。

那个款待了他一整晚的地方,被公主称之为“她的移涌”。

这一出自教会典籍的古老名词,原本的含义是“邪灵或神的能量在原始混沌中涌动过后所留下的痕迹”。而更为现代化的,简易的表达方式,也可以就理解为“世界”。

也就是说,灰原初不是被强行移动到了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而是被拉入了另一个货真价实的“异世界”。

这可以解释他现在的状况。

势能没有转移。势能是某个移涌自身的属性,无法跨移涌璧传递。

他在回到世界前从那个地方的悬崖跳下,但身居的势能却没有传达到这个移涌来。

如果公主真的拥有一个移涌,如果她真的能够像她所展现的那样,轻松开启连接移涌间的通道,那么她将很难被杀死或击败。

灰原初真思考着破解之法,他的所有通讯器都响了起来。

包括手机上的WeLine,E系统内的通信软件,通话请求,还有耳道里的锁孔。

“灰原,灰原?你还好吗?还活着吗?”零里激动的大嗓门直接在他的耳朵里响了起来,震得他脑袋嗡嗡地响。

“我能听到,你轻一点!”

“抱歉,抱歉……因为在与你失联五六个小时后突然再次恢复了通讯,我有些激动。不过听你的声音,你现在看起来还好?”

“是的,一切都好,没缺少什么器官。我只是单纯地被困住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等在原地,马上会有人来接你去现场,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

所谓的“现场“,也就是相泽所居住的街区附近。

一见到零里,灰原初就直接告知了他所遇到的事情——并不需要怎么说谎,只要隐瞒下他与公主的具体对话内容,只说对方似乎也无心对他下手,只想困住他就行。

零里点了点头,似乎没察觉什么异样,然后就带着他往警戒区域内部走去。

最外围的警戒线直接将整个街区圈在了里面,照例由搜查一课负责。

灰原初越过警戒线,心照不宣地远远向中野点头打了招呼。

一直走入街区深处,也就是相泽的屋子前,灰原初顿时为眼前的情景感到了感叹。

——这也太像……不,确实,这就是战场啊。

尚未散去的硝烟,四处泼洒的血迹,被子弹耕翻的花园,塌垮的段段围墙,甚至被被炸出一个个大窟窿的房屋。

而在最中央的那栋挂着“相泽”门牌的屋子,就更为引人注目了。

它所经历的枪林弹雨似乎比周围的房子少一些,外形还大致完好,但是——被斩首了。

这次的这一刀并非水平的一斩,而是斜斜的袈裟斩。屋子二楼被斜斜切下了一个角。切口处的砖墙与玻璃窗边缘全都光滑无比,

零里带着灰原初走向屋子门口,正好迎面撞上两名士兵将表情失神的相泽架出来。

灰原初让过这一行人,顺便在相泽身上多扫了几眼,确认她根本没受什么外伤,不禁嘀咕了一句:“这家伙怎么没死……”

零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受害者数量减少不好吗?”

灰原初顺势问道:“所以,一共有多少伤亡?”

“STF受伤八人,阵亡两人。民众……主要是相泽受了惊吓,她的家人也有中了流弹,其他就没有伤亡。“

灰原初指了指外面:“……都这样个样子了,还没伤亡?”

零里带着他继续往里走去,一边穿过客厅一边解释道:“其实STF到达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雪之下砂夜已经站在了相泽家的门前。”

“不过出于我们未知的理由,雪之下砂夜并未立刻行动。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原地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所以,葵小姐根据这一情况,下令STF在不惊动雪之下的前提下,首先潜入附近的八所屋子,将所有住户都强行转移了出来。

“等于清场完成,才对雪之下发动了攻击。

“也就是说,在交火的那个时候,这附近就只剩下雪之下与相泽一家了。所以在交火中受伤的就只有他们家的人而已。”

灰原初这才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么雪之下现在人呢?”

“在与你恢复联系之前十分钟,刚刚突破我们的防线离开……”零里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又失去踪迹了,无法追踪。”

灰原初则暗自松了口气。

一切正如公主所说的那样发展了,正合他意……或许也很合折露葵的意。

“葵小姐在二楼等你。”丢下这句话,零里就匆匆离开去处理别的事务了。

灰原初独自一人上到二楼,进入了相泽的房间内。

屋子被斩首的断口就在这间房间里,而且呈45度角的一刀似乎是以窗户为中心斩下的,切口完美地出现在了窗框的右上角与左下角上。

如果当时相泽站在窗口的话,想必一定会被这么一刀斩下脑袋来……如果她真的站在那里的话。

而现在,站在那半截已经变成了开放式阳台的窗口前的,是折露葵。

虽然事情正照着她的安排发展着,但她并没有什么愉快的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

听见有人走进屋子来,折露葵回过头来。

见到是灰原初,她丢来了一个带着“共谋”暗示的微笑。

不过,即便现下周围并没有旁人,与公主联手这种事她也绝对不会明着说出口的。

取而代之的——是惯例的浓浓嘲讽与幸灾乐祸:“听说你被小野猫撕碎了。”

“碎的很彻底,上百块了吧。”灰原初叹了口气。一想起那个再生的过程,连他自己也觉得精疲力尽。

“那你现在心情如何?”折露葵歪头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怎么生气?”

“——怎么会不生气。很痛啊。”灰原初悻悻道。

“那么放弃她算了,让我直接签署歼灭指令吧。”

“不。”

“不是很生气嘛?”

“生气也不想放弃啊。”灰原初想了想:“——就像救助流浪猫却被抓伤了一样,虽然被抓伤肯定会生气,也只是生气而已,改变不了一开始就决定要做的事情。”

“不错的心态。”折露葵淡淡地赞了一句,“很契合集团的风格。”

“什么风格?”

“把人类当作需要救助的小动物。”

——这是什么风格?灰原初来了兴趣。

可没等他再问,折露葵却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随之,他听到了急迫的脚步声。穿着外骨骼装甲专用的紧身作战服的亚瑟,提着一只带血的头戴式战场终端冲进房间。

他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坐到了相泽的电脑前,将终端连接到相泽的电脑上开始摆弄。

灰原初感觉到了亚瑟身上陌生的杀气腾腾的气息,不动神色靠近折露葵,然后悄声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折露葵还没回答,但背对着他们低着头的亚瑟却突然郎声道:“不用说悄悄话吧。”

“谢谢关心,但是我没事。

“装甲因为整备问题出击晚了,我也刚到。然后就得到了交火已经结束,STF有阵亡的消息……

“我很清楚他们的实力,但是他们却照面就被干掉了。

“所以,我只是急着想知道,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话音落下,这边的摆弄也差不多完成了,亚瑟打了个响指,抬头对两人道:“——好了,来一起看看吧。”

电脑的显示屏上,开始播放视频。

是几个小时前,STF与雪之下砂夜的交战记录。

第101章 以身为人类之盾 整个视频记录的气氛,沉默且高压。

可能是因为受损了的关系,战场终端并未能播放出终端主人的这名士兵进入战场时候的画面。

第一个被还原出来的画面,就是士兵一脚踹开这间房间的房门。

屋子里,相泽正站在窗前,一脸吃惊地回头望向冲进屋子里来的主视角。

“你们是什么人?我要报警……啊——”

背景声中,是相泽尖叫的,远处的枪声与呼喊声,还有士兵本人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紧接着,镜头快速晃动着冲向相泽,最后朝着她猛扑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同时,镜头外闪过了一道闪电般刺眼的光。

片刻之后,镜头再次稳定了下来。士兵抬头望向空中,在此时展现出来的画面里,房间的半个屋顶已经不翼而飞,能直接看见星夜的天空。

镜头回过头去,再次对准了相泽。

她已经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

士兵伸出手去,将相泽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然后转身朝着房门外冲去。

走廊上,他的同伴挟着相泽先生与太太从门口冲过,用急促的语气不停地呼喊道:“GO,GO,GO!”

接下来,士兵继续拉着相泽冲向楼梯。

镜头往下望去,展现着士兵同伴与相泽的家人一路走下楼梯的情形。

队伍最前端开道的士兵的脚刚刚踏上一楼的地板——

——“轰”。

楼梯旁的侧墙突然炸出一道剧烈的旋风。

呼啸的旋风瞬间咬断了整支队伍。走在中间的两名士兵一下子就被夹杂着破墙砖木碎片的旋风一口吞下,瞬间没了踪影。

士兵吓了一跳,视角迅速向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背靠着墙壁紧贴着。

而在旋风对面,相泽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太太则艰难地在楼梯上爬着。士兵的同伴却跨过楼梯上蠕动的两人,同样靠近破洞。

爆烈的旋风只是一瞬。

只是转眼之间,一切就回到了风平浪静,只有被破开的墙壁上,如同被千百把锐利的刀具同时旋转切割出的墙皮还在晃晃悠悠着。

士兵与他的同伴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镜头的视野望向了破洞对面的同伴,看到他打了个手势过来。随后,视野晃动了几下,应该是士兵在点头示意。

下一刻,镜头就猛地凑到了破洞前,朝外望去。

两道自动步枪的火舌也同时出现在了镜头中,朝着外面的黑暗猛烈地喷射着。

“GO,GO,GO!!”第三名同伴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属于相泽的哭声从他背后绕过,朝着楼下去了。

而在士兵的视野中心,镜头附带着的夜视仪的视野效果中——黑暗的视野中央,唯有一个人形如同火焰燃烧一般地点亮着。

人形剪影看不到具体容貌,但却有着属于少女的曲线与身姿。她的长发在无形的力量之下凌空飘扬着,身周的空气中不断地浮现出一涌一涌的密集的羽片形状,同样在夜视仪中呈现着高温反应的不明物体。

那些羽片如同一片密集的大雪,围绕着少女纷纷扬扬,旋转飘零。

自动步枪的火舌无疑正瞄准的是那名少女人形。

然而,如雨一般泼洒在大雪外侧的火星,却意味着没有任何一颗子弹能够穿过雪幕接近少女。

在高温的雪幕的保护之下,少女的人形顶着瓢泼的火星之雨,朝着屋子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过来。

而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战术终端的主人的那名士兵,却只是沉默着瞄准,射击,更换弹夹,瞄准,射击。

一直到身旁的同伴喊道:“可以了,撤!”

然后镜头才动了起来,冲下楼梯,追上了前面的同伴。

镜头中,一行人从屋子的正门冲出,然后一边继续朝着不远处的少女人形开火牵制着,一边朝侧面移动。

但就在此时,那个少女人形却突然站定,折叠起来——像是原地跪坐了下去。

镜头迟疑了片刻,再次扑向了前面的相泽,将她狠狠压在了地上。

然后,又是一道铺天盖地的光,从少女人形的中心位置炸了出来,瞬间席卷了镜头的整个视野——

……

记录到此为止。

屋子中沉默了片刻,灰原初最后缓缓呼出一口气。

即使是他,也能看懂发生了什么——战术终端的主人,那名集团士兵,先是将相泽从差点一刀斩首的状况下救了下来,然后一路保护着她进行撤退,并在最后再次用生命保护住了相泽。

灰原初不自觉地望向了折露葵。

她依然没什么表情。

而另一边,亚瑟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沉默着开始重新回放整段画面。

等放到从楼梯旁的破洞向外射击那一幕,他停下来,指着屏幕上围绕着雪之下砂夜身周的雪幕,回头问折露葵道:“——这个是灵视吧?”

“嗯。看色温表达,应该不是实际存在的高温物体,而是灵视。”

“那这个呢?”亚瑟又拖到最后,指了指整个发白的视野。

“也是灵视。和刚才的一个是防御功能型,一个是攻击功能型。”

“给起个名字吧?”

“雪幕,雪彻。”

“OK。那么看起来,自动步枪的射速突破不了雪幕。而且从战场记录来看,M67手雷的弹片也能够完全防御。这样的话,只能继续尝试更高的枪口初速……”

“问题更大的是雪彻吧。上次你用夜骑士挡下来,是用了战车用反应装甲改造的盾牌。这种东西单兵根本不可能装备……”

看着亚瑟与折露葵开始完全沉浸入讨论战术的气氛中,灰原初忍不住举手道:“那个——”

“嗯?”

两人一起回过头来。

“我想道歉。”灰原初认真道。

“没有的事。”亚瑟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抢过话道,“裘德中尉尽职尽责,如此而已。”

“如果我在这里,他就不必死了。”灰原初确实是这样想的。

亚瑟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话不能这么说……

“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裘德中尉虽然牺牲了,却没能阻止住雪之下,让她逃走了。

“那么——假如现在又有人因为雪之下而死……那么我们反而可以责怪裘德中尉,认为别人之死是他的责任吗?”

“一回事。不用在意。”亚瑟最后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我很欢迎你的到来,但是在你出现以前,我们就是这样战斗的。没道理反而要责怪你不在。”

“是我的责任……对雪之下的战力预测低了。”折露葵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这种工作里,无法准确预测敌人的情报是常有的事。”亚瑟似乎很想得开,“反正就结果而言,很棒。没有一名平民死亡。裘德死得其所。”

灰原初欲言又止。

他想说,但问题是他本来应该在这里的……但他没有,他在折露葵的安排下,故意回避了这场战斗。

虽然结果就是他想要的——雪之下砂夜成功逃离了

但要牺牲了别人的话,这结果就一点都不完美了。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折露葵。

……安排这一切的她,有预想到这样的结果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折露葵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着,一边淡淡说道:“这就是集团的风格。”

“嗯,没错,这就是集团的风格。”亚瑟认真道,“——我们的责任,就是以自身,作为人类的盾牌。”

灰原初愣住了。他明明记得,刚才折露葵私下时候对他说的“集团的风格”,明明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说法——

他认真打量了几眼亚瑟,发现亚瑟的神情还透出几分自豪,显然对自己所说的话态度认真。

灰原初又望向折露葵,却见她这次没再理他了,而是正转身去接听电话。

“嗯——”

很快,她就挂断了电话,转过来望向两人。

“两个消息。”

“小林真冶覆盖的监控录像的数据还原工作完成了。那个没隔一段时间固定来拜访的人……是雪之下弦乐。”

“另外,雪之下弦乐刚刚被送回了警视厅本部。”

亚瑟反应过来,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也就是说——”

“是时候解开所有的谜题了。”折露葵淡然道,“走吧,回本部,去询问弦乐吧。”

她率先向着门口走去。

亚瑟也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还呆在房间里的灰原初:“你不走?”

灰原初点点头:“我还是想去找找看砂夜。”

亚瑟没多问,也完全没有劝阻他的意思,只是将手里的另一件东西扔了过来。

灰原初接过一看,也有些意外。

刚才他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了亚瑟另一只手上所提着的带血战术终端上,并未注意亚瑟另一手上拿着的这样东西。

——竟然是元雪会的房间里供奉着的那把刀鞘。

“什么意思?”灰原初举了举刀鞘,皱眉问道。

“同位素鉴定结果显示,这把刀鞘至少有两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它是雪彻刀的原配刀鞘。”亚瑟远远指了指刀鞘。

“——所以?”灰原初皱起眉来,若有所思。

“所以我原本打算带它上战场的,只是没来得及——不过,现在你应该用的上它。”

亚瑟最后竖起两个大拇指算作祝福,然后再无废话,转身就走。

第102章 坐标 灰原初离开警戒区域,然后站定在了路边。

他在意识中点开了系统界面,使用了上次获得的“提示卡”,然后提出问题:“我想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雪之下砂夜。”

下一刻,他的手机又“叮”地一声响了。

灰原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索菲亚再次发来了消息。

“——35.47566221242854。”

“——138.64052492902482。”

两个非常冗长的数字。

灰原初想了想,将数字复制下来,然后打开了地图导航软件,将这两个数字作为目的地的经纬度输入了进去。

一秒之后,路线生成。

蓝色的路线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一路向西面延伸过去,同时伴随着地图标尺的飞快放大。

灰原初的视线跟随着路线移了过去,看着它一路穿过新宿区,离开东京都进入山梨县,又挪动好一阵子,最后才落在了目的地上。

然后,灰原初收起手机,扬手拦下了了一辆出租车。

坐进车里,灰原初报出一个地名,然后就不顾司机投来的异样目光,开始闭目养神。

路程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比起毫无益处地焦虑,灰原初选择养精蓄锐,并且事先思考一下见面以后怎样才应付砂夜的攻击。

他再次将血肉权能全部驱动到了加速思维上,制造出了心相世界。

然后,放入他刚才从视频中所见到的场景。那扑面而来的纷纷扬扬的雪,以及那道将整个世界映照得彻亮的刀光。

最后,他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其中。

——模拟战,开始。

……

不知过去了多久,灰原初的沉思突然被外界“叮”的一声所打断。

灰原初的意识回到现实,然后看了一眼手机。

是折露葵发来的消息——“授权进入通讯模式,用打字就可以。”

灰原初照做,于是很快耳中的锁孔传来了折露葵清晰的声音:“评级已经确定了。”

“嗯。”灰原初又取出耳机戴上,装作在打电话的样子,简单回答道:

“歼灭指令已经签署。当集团再次定位到雪之下砂夜的时候,就是她必须死去的时候了。”

“明白。”

“好。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弦乐说了好些重要的事情。你要听吗?”

“当然,说吧。”

折露葵开始娓娓道来。

灰原初则一边认真听着,一边时不时地应着。

事情虽然重要,但是并不复杂,几分钟后,折露葵就简单地讲完了。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灰原初感叹道。

“对你有用吗?”

“有用,但不是现在这个阶段。现阶段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如何才能让雪之下好好听我说话啊……”

“很难吗?”

“很难。我刚刚在脑海中模拟了下……”

“结果如何?”

灰原初看了一眼前排司机,然后用司机听不到的低声快速说道:“被杀掉,无数次地被杀掉。只要雪之下召唤‘雪彻’,那么我一瞬间就会被杀。然后,我可以耗费巨大的时间再生,但是在漫长的再生完成的那一刻,我又会在瞬间再次被杀……如此无数次无数次,我无法被杀死,却成了被无数次被杀的原因。”

通信那头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轻笑。

然后折露葵说道:“那么,试试看干脆被雪之下杀死如何?”

“啊?”灰原初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给你一个提示——青山公寓。”

“你是说小林真冶?”

“现在该用真名称呼他了——下川真辉。”折露葵慢慢道,“被杀的下川真辉,现场没有找到他的头,对吧?而且,出血量也出奇地少。

“对。我记得这件事。”灰原初怎么可能忘记这件事,这个异样还是他首先发现的。

尤其,后来从中野处确认了雪之下克己也是同样的死法之后,灰原初更是不可能再忽略这件事情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一个“异常”该如何与现状联系起来,也不知道这能对他产生什么帮助。

“然后,我刚刚让技术部门确认了另外一件事……”折露葵顿了顿,留出足够的悬念后才说下去道,“青山公寓,有五十厘米的厚度,消失了。”

“……什么?”

“被斩下的五层上半截,以及留下来的楼层——即使将它们拼回去,也缺少了约五十厘米的厚度。”

“……”

在一瞬间,灰原初被巨大的荒诞与混乱所淹没了。

但权能还在自动运行着。

加速的脑力在瞬间从一大团混沌中得出了一个奇妙的结论。

灰原初伸手抹了抹脸,自言自语道:“雪之下……她根本不是什么刀吧。”

“看来你得出结论了……那么,等你的好消息。”折露葵挂断了通话。

灰原初则继续沉浸在了奇妙的想法,以及“或许这一次真的有办法了”的激动之中。

好一阵子,他才完全冷却下来,然后立刻注意到了车外的情景。

嗯?这车是不是太慢了,怎么才刚刚到八王子市附近。

灰原初抬高了嗓音,对前排司机道:“大叔,麻烦开快一点,我赶时间。”

的士司机则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他几眼,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小哥,我开了几十年的车,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有些忠告,还是希望你能参考参考……

“——人生还是需要慢慢品味的。虽然一时之间可能觉得苦涩,但坚持下去的话,最终反而会变成回甘的哦。”

灰原初笑了起来:“大叔,你好像有些误会。”

“如果是误会那是最好……但是像你这样什么行李都不带,轻装上阵去那个地方的,多半都是……”司机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不是,正相反。我这么着急赶过去,反而是为了把某个家伙从那个地方拖回来。”

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眼,似乎终于被灰原初的镇定自若感染,下了决心:“——好,信你!那么抓紧,我要加速了!”

……

一个小时之后,灰原初在距离坐标地点直线距离最近的公路上下了车。

——山梨县的青木原树海。

按照坐标所指示,雪之下砂夜就在这处树海的深处。

因为坐落在富士山脚下,这个地方也被叫做富士山树海。因为其邻近富士山与富士五湖等旅游胜地,交通方便,但树海深处又足够隐秘……因此,反而成为了非常有名的“自杀圣地”。

也因此,当的士司机听到灰原初竟到这个地方来,又见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装备齐全的旅行者,便立刻好心地加以了劝说。

不过,不管是灰原初,还是他所追踪的雪之下砂夜,这次都不是来自杀的。

在听过了雪之下弦乐讲述的秘闻之后,灰原初大致猜到了雪之下砂夜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富士山,深深吸了一口气味不同的空气,然后轻巧地跃过公路的护栏,跳下了树海,然后开启权能,开始了在树冠之间的跳跃前进。

这一次,他是终于是在真正的树海之中沉浮了。

集团的手机开启了卫星导航的模式,即使远离城市,仍然在忠实地指向着终点。

——九百米。

——五百米。

——两百米。

最后,灰原初穿过树冠,无声地落到了有着厚厚青苔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雪之下砂夜真的在这里。

参天大树的下方,幽暗与光影交错的森林底部。

隆出地面的长满青苔的巨大根系上,穿着校服的少女正坐在那里。

她身边的树根上放着一只保温杯,手中则捧着冒着热气的保温杯盖子,正气氛悠闲地喝着茶。

听到异响,雪之下砂夜回过头来撇了灰原初一眼,毫无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前辈,需要热茶么?是大麦茶。”

灰原初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视线往前移去,望向了雪之下砂夜的对面。

少女对面,坐着另一个身影,似乎正在与她共同饮茶,并在灰原初到来之前聊着天。

那倚靠着树干的身影,身着着灰原初曾经见过两次,已经十分熟悉的一袭和服。

——只是,经历数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些许褪色。

而从和服的袖子与领口露出来的,却是枯骨。

不动。

是一具女性的骸骨。

第103章 雪彻的银河 灰原初走了过去。

他接过了雪之下砂夜递过来的水杯,一边毫不避讳地直接喝了一口,一边专注地观察着那句尸骸。

尸骸垂着脑袋,露出了后脑上一块醒目的凹陷。

显而易见,这就是她的死因。

灰原初回头问雪之下砂夜道:“这是松本节子?”

“嗯,是节子姐姐。”

灰原初无声地点点头。他刚才虽然被折露葵告知了这一情报,但现在却终于被雪之下砂夜这一亲历者亲口确认。

——那是由下川真辉告诉了雪之下弦乐,然后又由折露葵从弦乐口中挖出来的,关于松本节子之死的真相。

“所以,松本节子所谓的失踪……是被杀了,对吧?”

“嗯。”

“是你父亲干的?”

“嗯。“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尸体在这里的?”

“我知道父亲和下川把姐姐送到树海来了,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的意思是,树海那么大,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呢?”

雪之下砂夜从灰原初手中接过递回来的杯子,轻轻抿上了杯沿灰原初喝过的地方,却不喝,只是同样凝视着尸骸,沉默了好久。

最后她才放下杯子,轻声道:“不知道。”

“那天之后,某一天,突然在梦中见到了姐姐,久违地感觉到了强烈的想念。

“……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上了电车。

“于是我就到了树海,什么也没想,就往里面走去了。

“只是觉得,如果能在这里永远睡下去,也不错,也算是有姐姐的陪伴……”

“然后,就这么找到了。“

灰原初没再追问,他知道雪之下砂夜已经没办法说的更清楚了。

他抬起头来,望向雪之下砂夜的身后。

那里有另一个松本节子。

在雪之下面前的是一具骸骨。但是在她背后,却站着另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松本节子。

只是,笑容僵硬,画着死人的妆。

——灰原初已经知道了,这个“松本节子”是什么了。

祂的灵是信使的分身,祂的魂是雪之下砂夜邪灵体的一部分,而祂的承载体,则是雪之下砂夜记忆中的松本节子。

三位一体,同时是信使,雪之砂夜自己的一部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松本节子本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系,祂才有能力指引雪之下砂夜,让她能这么轻易地在茫茫树海之中找到松本节子本人的遗骸。

灰原初继续观察着信使。

他能明确地感觉到,“祂”也正关注着自己——似乎随时在防备着自己的出手,随时准备消失。

毕竟,祂是无法对这个世界进行任何实质性接触的。

而且这一次,连雪之下砂夜都在排斥祂……以雪之下砂夜既异化又固化的思考回路,她认定了眼前的这具尸骸才是松本节子,便不会被任何其他幻象所迷惑。

于是,这次的信使,只能通过梦境这种模糊的方式,才成功地诱导了她一次而已。

就像玉置佑美子那一次异样。一开始,祂总是在装腔作势地吓唬人。即使被揭穿了真身,祂也还是始终萦绕在周围,流连不去。

……就像挥之不去,又总会回来嗡嗡作响的烦人苍蝇。

但是——这一次,灰原初想要利用一下祂的力量。

他将视线移回雪之下砂夜身上:“雪之,你知道松本节子是因何而死的吧?”

“……为了保护我。”

“你也知道啊?”灰原初叹了口气:“但你却听从你父亲的命令,把这件事一直隐瞒了下来。”

雪之下砂夜神情呆滞地说道:“……因为,我……我只是父亲的刀啊。”

灰原初摇摇头,直言道:“雪之,我现在有些讨厌你了。”

雪之下砂夜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望向了灰原初,神情不知所措而可怜。

灰原初却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我要问——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呢?”

顿了顿,灰原初用轻蔑的语气道:“原来如此,你逃过来的而已。”

“在天亮之前,你在杀死我之前,丢下的豪言壮语是什么来着?要去杀掉相泽?

“结果呢?根本下不了手吧?”

“你甚至都不敢再来见我,而是逃到这地方来了。

“像小孩一样,做错了,失败了,就要哭着寻求安慰。

雪之下砂夜不敢再与灰原初对视了,只是低下头去,激烈地捏着手中的杯子,随着灰原初一句一句的话,身体逐渐颤抖起来。

……信使也有了动作。

祂从背后搂住了雪之下砂夜,扑着厚厚妆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投向灰原初的目光却是彻彻底底的敌意。

灰原初冷笑着与祂对视着,重重地说道:“……甚至,到了现在,一直安慰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呢?不去找杀死她的人报仇……

“却只想着继续利用她的尸体来寻求慰藉。

“松本节子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工具吧?”

雪之下砂夜突然用最大的声音尖叫起来:“——不是!”

尖锐的声音直冲上了树冠,重叠的尾音在林间回荡,久久才散去。

灰原初住了嘴。

但令他愣住的不是雪之下砂夜的尖叫,而是在她的背后……

信使——或者说雪之下砂夜的邪灵体。它的形态在改变,飞速的增殖着。

无数刃羽形状的灵视从雪之下砂夜的体内喷涌而出,在她的背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呈现出了两道舒展羽翼的形状。

“不是——”雪之下砂夜继续低着头自言自语地道。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是刀。”

“所以……”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背诵着——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期待。”

雪之下砂夜背后的灵视所形成的羽翼,与信使一同不见了。

但那无数刃羽并非消失不见,而是扩散到了整个树林之中。

灰原初飞快扫过一眼,便确认了:恐怕以他们现在的位置为中心,方圆数百米,从树冠到地面的数十米这样一个立体的空间之内,已经布满了密集的灵视。

不论是水平面还是垂直面,每隔数十厘米便有一枚灵视泛着微微蓝光钉入空间之中。

——这是前所未有规模的,巨大的“雪之幕”。

“无所谓——”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重新注视着灰原初。

“姑姑,还有相泽,还有其他人……他们的死活,都无所谓。”

“我只要杀死前辈就行了。”

“因为是主人……”

“因为是主人,所以需要杀死!”

“只要能无数次无数次地杀了前辈,前辈就能永远作我的主人了。”雪之下砂夜露出了某种释然又悲伤的微笑,抬起手指,点向了灰原初。

灰原初发动权能,瞬间闪现,出现在了一米之外。

雪之幕的网络中,有一枚刃羽从格点消失。

而在同一时刻,灰原初原本所在的位置有一道短暂的蓝光斜斜闪过。背后那一颗巨大树木沿着消失蓝光的痕迹无色地被切断,轰鸣着坠倒下来。

雪之下砂夜并未收回手去。

于是接下来,蓝光开始不停闪烁。

在整个树林之中,在这个雪之幕的空间范围内,网格上的灵视两三枚,两三枚地消失着。

而在灰原初的身边,则对应地出现着密集的刀光。

每一道光,都是一击。

横斩,竖斩,袈裟斩,下撩,突刺……这些攻击仿佛是“剑术”概念本身的显现,不需要实际载体,却能爆发出最大限度的凌冽与杀伤力,无形又毫无空隙地联袂而来,直冲着将人大卸八块。

灰原初本该闪避。

凭借权能所带来的高速运动能力,这些攻击并打不中他。

实际上在之前的模拟战中,灰原初所预见到的情景是——他在林间跳跃,冲刺,在半空中挽着树枝进行着大回旋,时而用双腿反蹬着树木,在空中翻滚。

而无数的刀光则紧紧地咬在他的身后,闪动的光斑一时没能消散,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身躯,仿佛一条追咬着他的巨蛇。

于是巨蛇虽然一路在森林中碾压轧断无数林木,却永远也咬不到他。但是,只顾的上逃亡的灰原初,也无法奈何雪之下砂夜。

……毕竟,这也同样只是逃跑而已。

然而现在,灰原初却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

他站在原地,举起右手的刀鞘,反过来狠狠地朝着迎面而来的横斩刀光砍去。

沉重又钝感的呼啸声过后,紧接着——“叮”的一声——如同兵刃交错,从未被任何物体阻挡过的刀光却止步于与刀鞘相交之处,然后消失。

下一刀纵斩已来。

灰原初则以横斩对应。

——叮……再次交击!

下一刀,下一刀,下一刀又来!

叮,叮,叮,——交击!

明明是几百年前的古物,明明只是木制,却在灰原初的舞动之下不停地发出金鸣之声,连续不断地挡下无数斩击。

——而且,自身毫发无伤!

灰原初持续挥动着刀鞘,愈加兴奋。

折露葵曾说过,在大多数时候与邪灵的战斗并不取决于纯粹的力量,而是取决于是否“解开了谜语“。

这是因为纯粹的力量只是物质与能量的层面,而物质与能量的层面……是底层。

邪灵的破坏力,生效在更高的层次上。

比如真灵的下级流溢——“命运”。再比如命运的下级流溢——“象征”。

要挡住邪灵的攻击,在上级层次上的概念克制更为有效。

——就像现在,雪彻刀鞘,就是从象征与命运的意义上,克制住了雪彻刀。

事实证明,灰原初交上了正确的答卷。

他开始不满足于站在原地,而是向着雪之下砂夜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招架不停。

……又一步。

转眼,灰原初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

雪之下砂夜仍在前方沉默着,如石膏一般维持着那个姿势。

无数刀光也仍在继续闪烁着,却逐渐开始集中在了灰原初的正面……仿佛像是打算集中力量,阻止他继续前进似的。

一道道光未来得及消散就重新凝聚,逐渐在灰原初与雪之下砂夜之间汇聚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实体。

……像是一个狰狞的蛇头。

只是,它盘踞身子,耸起上身,仿佛在后退。

灰原初却持续提高着警惕,继续向前稳健地走去。

终于,光之蛇退到无处可退。

下一步,它爆发出最后的光亮,瞬间消失。

灰原初迅速从闪光中恢复过视线来,却在瞬间感觉到了一股从脊柱炸开的冰凉感觉——在逐渐消散的光幕背后,雪之下砂夜正与他对视着。

她已经跪坐在了地上,左手向后引去,右手握着虚拟的刀柄。

——正在拔刀。

她拔刀,同时凝视着他。

眼神复杂。

有爱,有恨,有期待。

下一刻,雪彻的银河浩浩煌煌地占据了灰原初的整个视野。

……终于,逼出来了。

灰原初不自觉露出微笑,垂下刀鞘放松身体,直视那道朝他涌来的银河。

第104章 箱庭,其一 ——混沌。

在一片意识的混沌中,灰原初突然听到了零里的声音。

“说起来,松本节子的统治域到底在哪里?”她这么说道。

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亚瑟。

因为接下来,就是亚瑟的声音在回答她:“你的意思是,松本节子作为升灵者的统治域肯定已经展开了,对吧?理由就是它那可以斩断大楼的攻击。”

“对,升灵者的能力是规则层面上的。但正因为是规则,所以与现实世界是冲突的,一般只在统治域内才有效。”零里顿了顿,继续用疑惑的声音道,“但是问题在于:松本节子的统治域到底有多大,又以哪个地方为中心展开了?”

她继续自问自答道:“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技术部根据星空灰度推测,斩首鬼的统治域不会大于百米。”

“百米——这不对。”亚瑟果断否定道。

“对,这与实际情况,也就是第二个问题产生了矛盾——“松本节子”出现的两个地点:板桥区的青山公寓以及新宿的元雪会,这两个地方相距何止千米。如果斩首鬼的统治域展开在了其中一个地方,那它就不可能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除非……斩首鬼的统治域并未完全展开。”

“你是说,不是‘展开’而是‘泄露’对吧?未‘落地’的统治域,倒是可以跟随着未成熟的升灵者的移动,随机地‘泄露’在她的周围的。”

“嗯,但是另外一个问题是……如果只是泄露的统治域,又无法承载足以体现‘规则’的统治域强度……这样,那惊艳的一刀又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不是死循环了?”

“确实,讨论不下去了呢。看来在新的情报出现前,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了……”

紧接着,零里与亚瑟着开始讨论其他问题。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变形,变成了不可分辨的呢喃。

而灰原初,则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段对话所发生的时间点,并不是现在。

这是在一天多前,处置小队还以为松本节子还是斩首鬼的那个阶段,零里与亚瑟曾经进行过的一段讨论。

当时的灰原初听不太明白,只是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只是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件事?

他自身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

——嗒。

……

——嗒。

某种周而复始的单调响声响了起来。

灰原初意识到——这次不是回忆。这声音,是来自于外界的。

他的感官与记忆,都在进一步复苏。

灰原初想起来了,他所面对的上一个画面是——雪之下砂夜的拔刀术,雪彻的银河。

他的脑袋,应该是被斩下来了。

……

——嗒。

……

——嗒。

那么现在呢?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正在再生?能感觉到血肉的增殖,脖子以下的感官逐渐恢复。灰原初确认,自己正在进行再生。

……对,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的计划。

被斩首,然后再生。

随着记忆与自我意识的恢复,更多的声音被灰原初感知到,多姿多彩地涂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哗哗哗……

——嗒。

原来,在那清脆的“嗒”声前后,还有隐约的流水倾泻声啊……

即使仍然闭着眼睛,灰原初在脑海中仍然出现了一副竹筒在流水灌满之后翻转下来,敲击青石的情形。

……这是“添水”所发出的声音。

所以,他现在正身处在某个日式庭院中?

——所以,被斩首之后的他,脑袋落入了一处日式庭院中?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雪之下又去哪里了?

风有些凉,肌肤有些敏感。

灰原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在第一时间撞入他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颗,两颗——三四五颗。

幽亮的石制灯笼脚下,五枚头颅有些凌乱地并排放着。

一颗是中年男子的脑袋,一名是青年男子的脑袋,还有三枚来自于地藏石像。

两颗血肉脑袋歪歪斜斜的,石像的头上则还涂着些许血迹。

灰原初挠了挠头。他能感觉到那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状态——赤身裸体,正盘腿坐在庭院的白砂地上。

灰原初捏了捏拳头,适应了下感觉崭新的这副身躯,很快将之前的情形还原了出来——

他的脑袋从半空中落下来,砸落到庭院路边的石制灯笼脚下的整齐排列的脑袋们中,将原本堆叠的好好的五颗头颅撞得七扭八歪,而后继续向前又滚动了一段距离,这才开始再生。

像长出尾巴一样……再生出了脖子以下的所有部分。

灰原初彻底清醒了过来。

——之前零里与亚瑟关于斩首鬼的统治域的讨论进入了死循环,只能暂时搁置。

而灰原初,却在一天后,在折露葵的提示下得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雪之下砂夜的拔刀斩,被命名为“雪彻”的一击,它的真面目根本却不是什么“能力”……

而是“入口”。

但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灰原初需要再死一次。

让他自己的脑袋,也和雪之下克己以及下川真辉一样“消失”,落入那个神秘的地方。

然后,他再进行再生,就可以在那个地方的内部清醒过进来,亲眼见证一切了。

……所以,现在他真的已经到了“那个地方”?

灰原初站起身来,左右四顾,将这处可称之为“辽阔”的庭院收入眼中。

大门以及最远的围墙,均在足足数百米之外。

从大门进入,主路一直通往远处数寄屋式的主宅,将整个庭院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西侧是枯山水庭。数百平米的硕大庭院空空荡荡,只是铺满耙出平行波浪线的白砂。在用白砂示意出的“地海”中,又零散分布着数组布满青苔,象征层峦叠嶂的山石,周围的白砂被耙制出模拟水波纹的同心圆。

东侧则是普通的茶庭。在绿植的簇拥中,石组园路池塘、石灯笼石塔手水钵、竹篱庭门庭桥……一应俱全。

灰原初现在的位置,正是在庭院东南角,茶庭角落的池塘边。

而他沿着对角线,望向庭院的西北角,却是在枯山水庭的对面,看见了一所锻造工坊。

它正敞开着大门,可以清楚望见里面的熔炉炉火未熄,正熊熊燃着。只是并无任何工匠的身影。

灰原初想了想,扭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围墙。

然后他轻轻跃上墙头,望向墙外,却为那情形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

——整个庭院,竟然孤零零第坐落于一片虚空之中。

庭院的围墙外,有一条来路不明的碎砖碎水泥所组成的环带,像土星环一样正环绕着整个庭院缓缓自转着。除此之外,即使望向更远处,这片灰白的虚空之中便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灰原初跃回到地面,再次坐到了那五个头颅面前。

他伸手拨开中年男子遮住面孔的白发,辨认着那张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年轻人的头颅,最后视线凝结在了那几个地藏石像的脑袋周围。

在石像上,在来自于他自己的新鲜血迹下方,印着不知多少年前所留下的陈旧血迹。

而在石像的下面,土壤的颜色也隐隐发黑。

灰原初终于呼出一口气。

已经记忆了所有资料的他,对这两个脑袋以及这个地方,都不陌生。

中年人是雪之下克己,而年轻人则是下川真辉。

而这出宅院,就是克己从雪下家所继承的最后遗产。

不过,虽然两个人的脑袋应该是真货,但现在这个地方却并非真正的雪下家宅,而只是一处模拟的“布景”罢了。

灰原初生出雀跃的情绪。

他终于完全确认了这个“庭院”的真正面目,肯定了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地方,是雪之下砂夜的统治域。

“雪彻”并非斩击……它只是单纯的吸入。只是未成熟的统治域,将一部分世界吸入进去了而已。

所以雪之下克己和下川真辉才是那样的死法——找不到头颅,出奇地干净。

他们不是被砍下了脑袋,而是被雪之下砂夜的统治域吞下了脑袋,连同喷出的血液。

所以青山公寓才会从这个世界上少掉了足足五十厘米的厚度。

这一部分楼层也连同下川真辉的脑袋一起,被统治域吞了进去——灰原初想起围墙外那条分外眼熟的碎水泥块的“土星环”,不禁失笑,这不就是青山公寓失去的楼层吗?

——所以不是刀,而是刀鞘。

灰原初冒出这个念头,又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庭院”上空,灰色的天空中,缓缓流动着变换着各种似是而非的人物剪影的极光。

他能感觉到……包裹在庭院周围的虚无天空就像是一副画,一张幕布。

——并不单纯只是说它脆弱到可以一指戳破的意思,而更在于——在那幕布后面,又躲藏着什么?

灰原初闭上眼睛,感应到了从那张天空的幕布之后传来的“注视”。

在运行着的的浩大无情中,却透漏着一丝哀求感觉的“注视”。

灰原初耸耸肩,站起身来,朝着虚假的天空背后那道灵视的来源大喊道:“喂——雪之——我来找你了!!”

……

然而,毫无动静。

天空中的灵视继续运行着,却似乎并看不到他。

灰原初却笃定地抱起肩膀来。

【隐藏任务:斩首鬼之心】

【踏上雪之路,追寻雪之心。】

因为就在这一刻,永远是那么可靠而及时的系统提示,来了。

灰原初再次扫视了一遍庭院,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连接庭院大门与主宅的那条雪白的园路上。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踏上了大门口的园路起点。

——突然之间,暴雪袭来。

第105章 箱庭,其二 眨眼之间,灰原初发现自己突然坠入了某个大雪飘扬的冬夜。

头顶上泛着极光的灰色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到不见任何星月的冬夜,仿佛倒置的深渊,正纷纷扬扬地倒下漫天浑厚的雪花。

整个庭院之中,没有任何的光亮。不远处主宅的屋顶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盖,下方的屋子内却没有丝毫灯光,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物。

只有更远处的锻造工坊,里面的熔炉仍然在发出唯一的温暖光亮,却照亮不了多远。

整个庭院,仿佛瞬间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罩在了下面,暗不见天日。

借助权能,灰原初倒是还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有些惊讶于脚下瞬间深过脚踝的积雪,又抬头望向主路东侧的茶庭,发现上一刻还流水潺潺的池塘已经枯竭,而绿意葱葱的植株们更是只留下的光秃秃的枯枝,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腰。

——所以,不是突然改变了气候而已。而是这整个庭院,都变成了某个深冬时候的它。

灰原初只是稍稍想了想,立刻就了然了现状——对于统治域来说,这个庭院只是一个“布景”。那么它当然可以随时进行“场景转换”。

问题只是,它为什么突然转换了场景?

……从这样的雪夜背后,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袭击过来吗?

灰原初一边提高了警惕,一边沿着主路走向主屋。

雪仍然在无声地下着,没有寒风,只有一种静静深入骨髓的寒冷。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里只有他的脚在雪地上踩出的“嘎吱嘎吱”这一种响声。

在灰原初走到一半路途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有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他立刻转回身去,看到大门口附近的主路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

虽然年龄不同导致容貌有所变化,但灰原初一眼就将这两人与自己记忆中的资料对上的号。

快步走在最前面的,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穿着西式大衣与马靴的雪之下弦乐。

而差了很多步子,吃力地抱着什么跟在最后的,则是刚刚十四五岁,尚是少女年纪的松本节子。

因为这时候还赤裸着身体,灰原初一开始本能地有所尴尬。但他很快意识到——好像对方都根本没有看到他。

很快,迎面奔来的雪之下弦乐与灰原初错身而过。

灰原初甚至看清了她红肿的眼圈与脸上的泪痕。

但弦乐,却对“这雪夜之中赤裸着站在他家庭院中的少年”这样的异样情形全然视而不见,直接从灰原初的身边擦身而过。

灰原初有些疑惑地望着弦乐跑远,再次转回头来,这时候少女年纪的松本节子也已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在这冬夜里头上冒汗。

等她走进,灰原初终于看清楚了,少女怀里抱着的是一名婴儿的襁褓。

只看了那婴儿一眼,灰原初就感悟到了她与灵视的某种联系——所以,那就是刚出生的雪之下砂夜。

跑到灰原初面前,松本节子似乎终于是跑不动了,站定在了原地,弯腰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灰原初决定上前询问。

可刚迈出一步,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周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他推不动,打不碎的屏障,将他困在了原地。

灰原初只好尝试着呼唤道:“……松本节子?”

松本节子却前面的弦乐一样,既看不见他,又听不到他。几口之间就喘匀了气,她将有些滑落的襁褓往上又托了几把,干脆地绕开了灰原初,继续前进。

然后,灰原初只好无奈地目送着松本节子继续向着前面的弦乐追去了。

就在松本节子离开数十步后,灰原初身周的屏障消失了。

——统治域可以被理解为布景与舞台。而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中的人物,灰原初自然也不会以为那些都是他们本人,应该只是某个影像。

而他自己则是外来的的观众……

所以,他无法干涉舞台上所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是一幕结局固定的戏剧。是这个意思吧?

灰原初心中对现状有了些眉目。

他抬头望向了天空。

漆黑的天空上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他能感觉到,来自于雪之下砂夜的灵视仍在那里。

而且这时候,灰原初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灵视的焦点不在他身上,而在于前面的那两人的身上。

……这一幕幻象出现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这个外来者,而是本来就是由雪之下砂夜的灵视所创造出来的。

这本就是这个统治域的“运行方式”。

或者也可以说,就是因为雪之下砂夜想要看,这庭院中的这一幕才会出现?

这一幕,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吗?

灰原初若有所悟。

就在灰原初思考的时候,雪之下弦乐已经从主路上离开,冲向了枯山水庭。

她直接横穿了原本专为远观坐禅而精心耙制的白砂庭院,脚下狂暴地掀起不知是积雪还是白砂的白雾。

灰原初的视线抬起,沿着随着雪之下弦乐的移动从积雪中所挖出了一条深深沟槽向前望去,看到了那座在冬夜中孤独地点亮着的锻造工坊。

于是他也跟着她们,朝着工坊走去。

接近到了工坊门口,里面却突然传来了男人的狂笑声。

灰原初走到门口,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工坊里,现在有了三个人——除了刚刚进入工坊的松本节子与雪之下弦乐,工坊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毛发油腻,胡子邋遢,工装上布满污垢与破洞,憔悴表情却精神亢奋的中年男人——是雪之下克己。

松本节子抱着婴儿,小心地缩在工坊的一角。

雪之下弦乐站在中间,激烈地呼吸着。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正处于极端的愤怒之中,也因此正狠狠瞪着雪之下克己。

而雪之下克己却根本没看另外两人。

他的手上湿漉漉的,拿着一把刚从淬火水槽里捞起来的刀胚,轻轻挥舞着。

嘴里快速地胡乱念叨着无法分辨的句子,混杂着“草灰”,“淬火”,“筋”等词语。

“弦乐,我成功了。”

“这就是新生的雪彻刀。”

“将那把古传的名刀彻底融掉,然后在用我的技术自己亲手重新将它打造回来……做到了这一切的我,终于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辜负雪下之名,我的实力已经不逊于三代月胜公了!”

“不要怪我没告诉你,但不成功,则成仁!不抱着成仁的觉悟,是不会成功的!”

克己将刀胚正对着光眯起眼睛观察着,一边唠唠叨叨地,抚摸着刀胚的身躯,爱不释手,眼神痴迷。

雪之下弦乐却仿佛一下子被扯断了理智的细线,猛烈地冲向了克己,一脚狠狠地揣向了他。

刀匠顿时向后倒去,四脚朝天,手上却还不舍得放开那把刀胚。

他露出有些晕头转向的表情,有些茫然道:“咳咳……弦乐……?”

“哥哥!你给我听清楚!”弦乐攥紧拳头,“惠姐……你妻子,就在昨天,难产死了!!”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雪之下克己继续低头摸着刀,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只是这种小事……”

“哥哥,你说些什么混账话呢??”弦乐的声音颤抖着,“你住在工坊里足足半年,一点都不照顾怀孕的惠姐,连她生产都不露面……现在你还在说这种话??”

“……但是,既然人已经死了,又不能复生……。”

弦乐再次大吼道:“你闭嘴!!!”

雪之下克己又嘟哝了几句,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对啊,怀孕,生产。”他喃喃了一句,“难产,也就是说昨天原本是惠生产的日子吧?”

“——对,还有孩子!孩子活着吧?”他突然兴奋起来,“男的女的?”

弦乐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情绪。

她从节子手上接过襁褓,然后递给克己道:“哥哥,你有女儿了。”

“女儿?……”克己愣了下,看了眼婴儿,却没接。

随即,他的声音也低落了下去,大大摇头起来:“不行,女人当不了刀匠。”

弦乐捏紧了拳头,呼吸又粗重了起来。

克己却不再理会弦乐,只是继续低头对着刀痴笑着。

——“哇”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哭了出来。

弦乐顿时泄了气,赶紧将婴儿交还给了节子,无奈地看着节子轻轻拍打了婴儿,进行着安抚。

婴儿的哭声不再响亮,但却没完全停了下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哼声,回响在了工坊内。

——喀。

——咯。

——咯拉拉。

站在门口观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突然听到了某种异响掺杂在婴儿的哭声中。

屋子里的其他几人也听到了这声音。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循着声音,集中到了克己的手中。

此时的克己,痴笑已经凝结,转化为了惊恐的神情。

那异响声,是他手中的的刀胚所发出来的——是他手中的刀胚,飞速出现肉眼可见裂痕的迸裂声。

节子也忘记了安抚砂夜,同样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哇!”

——砰!!

终于,与砂夜再次发出响亮哭声的同时,克己手中的刀胚轰然炸裂。

摊开的手满是鲜血,却还维持着捧着刀胚的姿势,克己双手颤抖着,喉咙“咯咯”了好几声,最后终于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叫:“——雪彻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嘎然而止。

眼球充血的克己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抱着襁褓的节子。

节子身子一颤,面露恐惧,本能地往后退去、。

弦乐也已经变了脸色,一边冲了上去,一边用最快的速度高声叫道:“哥哥!这只是碰巧——”

克己看也不看她,只是猛地一推,弦乐便摔了出去。她正巧撞上了铁砧,顿时昏迷了过去。

节子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仍然死死地抱住了孩子。

克己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刀胚碎片,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粗暴地呼吸着,双眼如牛一般瞪大着,狠狠盯着节子与砂夜,然后——高高地将刀胚碎片举了起来。

节子所能做的唯一动作,就是将砂夜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哇!”

就在此时,婴儿却再次发出了啼哭声。

站在门口的灰原初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伴随着婴儿的啼哭,从她的体内射出的灵视。一组熟悉的刃羽形状灵视若隐若现,飞快地围绕着克己的双臂翻飞了一圈。

克己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似乎不知为何僵硬了动作。

然后,他就突然落下了手中的碎片,“扑通一声”跪倒了下来。

然后,如同捧着什么一般,他用非常缓慢的动作,高举起了双臂。

鲜血飞快地渗透出来,瞬间将他的两只袖子完全浸透成了鲜红的颜色。

脸色茫然了片刻之后,雪之下克己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忍住痛,用颤抖的双臂从地上捡起碎片,然后视线开始在碎片与节子手中的婴儿之间来回扫视。

“不可能碎,不可能碎,一切步骤都是正确的,还加入了生祭。除非——”

最后,雪之下克己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眼神竟然重新痴迷了起来。

——这次,目标却是节子手中的婴儿。

雪之下砂夜。

“……雪彻?”他似乎不确定地低声唤道。

婴儿不可能知道他所说为何,但却恰好在此时再次响亮地哭了起来。

第106章 箱庭,其三 灰原初只是一个失神,却发现眼前的锻造工坊里已经再次空无一人。

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仿佛整个都是他的幻觉,整个锻造工坊里空空荡荡,只有炉火还依然在燃烧着。

上空的灵视也不再注视着此处。

灰原初明白了——看来,是描述雪之下砂夜诞生的这一幕落幕了,仅此而已。

那么接下来呢?

他顺着对灵视的感应回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住宅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光。

于是他转身向着主宅走去。

从主屋正门进入玄关,拉上大门,所有的寒冷在一瞬间被从周围的空气中抽光。

灰原初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趾间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地板上也没留下什么融化的水迹。

他又抬起头望向走廊,走道被从两侧房间借入的日光映照得亮堂无比。

灰原初又转身拉开大门,看到外面已经从冬夜变成了春日。

阳光明媚,枝叶春香,鸟鸣婉转。

再回过头,玄关上却已经多出了两个身影。

松本节子已经成长到十七八岁,正穿着高中制服。

她皱着眉头,一边回头望向走廊深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忐忑:“砂夜小姐!你怎么把野猫捡回家来了?快点把它放回到外面去!万一被老爷看到,又要……又要发生那种事情的!”

而在她对面,五六岁的雪之下砂夜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抱着一只小猫站在那里。

衣服虽然崭新,但小女孩的手臂上腿上脸上,凡是看得到的地方几乎都有各种淤青,红肿,甚至血痂。

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小女孩低着头轻声回答道:“节姊……我只是想给它上点药。”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猫脚上似乎受了点伤,有些血肉模糊。但是与抱着它的小女孩比起来,这点伤反倒不算什么了。

节子又紧张地往里面探望了几下,才回头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好像还在和下川君谈话……那我去拿药,你小心点在这里。但是只要猫咪一叫马上就出去,听到没?千万不能让老爷看到!”

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抱着猫坐到了玄关上,少女则轻手轻脚地往屋子里面蹑脚走去。

灰原初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毫无动作的雪之下砂夜,选择跟上节子,直接踏上地板向屋子里走了进去。

走到传来人声的那件房间门口,节子继续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灰原初想了想,却突然走上前去,粗暴地“哗”的一声拉开了纸门。

果然,不论是屋内的人还是走廊上的节子,都照例浑然未觉。

屋内的两人,不说根本没关注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灰原初,甚至都没看从他背后轻手轻脚走过的松本节子一眼。

那是雪之下克己与下川真辉。

此时的雪之下克己又消瘦了几分,满头白发,然而眼神却愈加烁烁。

从浴衣的袖口中露出的两只手臂放在膝盖上,上面布满了横竖交错的刀疤……应该,都是在灰原初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中,克己因为企图伤害尚是婴儿的的砂夜,而遭到的反击。

看到克己用颤抖的双臂举起茶杯的动作,灰原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根据其他刀匠的评价,雪之下克己从来都是一个独行侠,也不参与与同行之间的交流,似乎随时都在防备别人偷窃他的技术似的。

自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任何助手与弟子。

直到雪之下砂夜出生后不久,雪之下克己才突然收了下川真辉这名弟子。

灰原初心想,恐怕是因为雪之下克己的双臂伤势伤及了神经,自己已经再无法锻刀了。所以,他只能立刻开始教授衣钵传人。

根据砂夜的年纪来推断,此时下川已经在雪之下家生活了有四五年了。

这名英俊到有些邪气的青年正双手捧着一把刀胚。他将它呈给雪之下克己,同时态度恭谨地说道:“这是弟子这次的习作,请师父评鉴。”

雪之下克己接过刀胚,先是对准光源看了看金属表面的纹理,然后又将它放在膝头,闭上眼睛开始一小段一小段地触摸,时不时轻轻叩击。

“……勉勉强强。”克己最后睁开眼睛,“但是,好歹仍然是比上次有进步的。”

“请师父指教。”

克己将随手将刀胚扔了回去,同时道:“锻打的手艺还行。刀胚内部已经有了‘腔’的雏形,但距离我想要的‘室’还差得远。”

“明白了。那么,师父,您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打造出符合您心意的刀胚呢?”

“十年之内肯定可以。”

听克己的这句评论,下川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还要十年啊。”

“觉得太久了?没办法,因为你作为匠人是没才能的。”克己冷哼一声道。

“你应该感谢的是,锻刀这件事其实说穿了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步骤,尤其还是古法——先用铁砂在熔炉里炼出玉钢。再重新将玉刚片用混合了糯米汤的草木灰包裹住重新烧热,趁着它们热力未消之时便将它们层叠起来,进行反复锻打与折叠……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再怎么没才能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做到十数年只专心做这一件事,最后也能打出一把像样的刀来。

下川继续问道:“——‘像样’,指的是有‘室’对吧?”

雪之下克己缓缓点头道:“当然,这就是雪下家的锻造法的关键。

“其他的刀匠,注重的是都是在捶打的过程中对刀胚本身的掌控。他们确实将刀胚锻打到了极致。刀体本身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瑕疵,这就是他们的追求。

“……但是在雪下家的古法中,刀胚过于完美是没意义的。”

他冷笑了一声:“雪下家的锻造法,正适合你。”

“哪怕花了十年的专注,你打出的刀胚也最多只能作为店品得到一句‘扎实’的称赞,却不配打上刀铭,在其他那些锻造大家的眼里,也是根本看不上的。”

“……我告诉过你,雪下家的锻造法真正关键的部分,在于最后的‘入灵’。

“只要刀胚本身不差,有‘室’。那么进入‘室’的刀之‘灵’,自然会令整把刀脱胎换骨。”

下川点头道:“我明白,这些师父都跟我说过很多次,我都铭记于心,也因此从不敢懈怠……因为照您这么一说,就算是我,用十年时间锻炼出打出一把可堪用的刀胚的能力,也是来得及的。”

“来得及。”克己顿了顿,突然幽幽冒出一句,“……到砂夜成年,还有十年呢。“

下川却明显听懂了,点头露出放心的表情道:“那就好。”

雪之下克己却看着他,似乎有些怀疑:“阿真,你真的愿意等十年?愿意接受那种做法吗?

“我自己的想法是很单纯的。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超越雪彻刀,所以我自然愿意付出一切。

“你又是为什么愿意为这件事付出那么多呢?”

下川真辉坦然道:“师父,我的想法也很单纯——我想要出名,想要在某个地方说一不二。”

“在其他的领域,我既没才能,也没机会……但是在锻刀这件事上,我虽然照样没才能,却有机会成为这样的说一不二的‘将军’……只要我能帮你拿出新生的雪彻刀。”

“我再清楚不过,雪彻刀的重塑,能在锻刀界引起怎样的地震。”

雪之下克己冷冷道:“……成为锻刀界的‘将军’的,会是重新扬名的雪下家的名字,会是我。”

“……师父,可是没了我,您已经举不起来双手锻造锤了啊。“青年态度依然恭谨,言辞里却再不掩饰嘲笑。

“你——”

下川仍然诚挚地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目光中终于开始泄露出野心:“师父,您别生气。我之所以那么直话直说,只是为了想让师父知道我是认真绑死在您这儿。而且,我想要的只是权势,而不是名声。您与雪下之名做面上的将军,我拿面下的利益,这样正好,不是吗?”

“反正,师父,您不是刚刚才说过,你唯一的愿望就是超越雪彻刀吗?”

雪之下克己沉默了下去。

然后他突然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追求弦乐而来的。”

下川措手不及,一时之间露出了些许狼狈的神色。

雪之下克己满意地取回了优势,抱起肩膀,似乎不在意地随口絮叨着:“我可是有言在先,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听说她到现在都不相信我融掉了雪彻刀,整天和一群文物贩子混在一起,挖空心思想着找出来我把刀藏到哪里去了。”

下川终于镇定下来,含糊地说道:“反正有了权势,有了钱,我想要什么都会有的。我的第一目标就是如此。”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重新将刀胚双手举过头顶,递向了克己:“现在,我只想为师父锻造出合适的刀胚来。”

克己接过了刀胚,冷笑了一声道:“继续练习吧,让自己变成虽然没有灵气,却无懈可击的工匠吧……毕竟,雪彻的玉刚,我们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是!一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

和室内的气氛,似乎再次融洽了起来,父慈子孝。

“那么,我该去继续练习了。”下川告辞道。

克己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

下川站起身来,避开灰原初走向了通往走廊的另一扇纸们。

他刚拉开了门,却有一只小猫从门外钻进来,一下子从窜过整个房间,冲到了另一侧的廊下,然后跳进了院子里。

灰原初眼见,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只猫的毛色与身上的伤口,正是刚才砂夜抱着的那只。

果然,紧接着砂夜就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地见到砂夜,下川却是明显露出了惊悚的神情。他立刻向后退出两三步,完全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于是砂夜一口气冲进了房间里。、跑出几步,她才明白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顿时站住了脚,孤零零地定在了房间中央。

雪之下克己坐的位置正在她的侧面,此时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砂夜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缩起脖子,开始发抖。

雪之下克己还是没看她,却扭头往庭院外望去。

那只小猫并未远离。它跳上几米外的假山,然后暂时在那儿停了下来,警惕地与和室内的众人对望着。。

“砂夜,杀了那只猫。”雪之下克己用随意的语气道。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却只是沉默着,不应。

“怎么了,砂夜?觉得它太可怜了?”

“……”

“这样不行。”克己摇头道,“身为刀,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单手的小号锻造锤。

“也是,距离上次锻打排除杂质,也过去一段时间了。”克己嘀咕道,“为什么,怎么都排除不干净呢……”

“砂夜,过来。”

小女孩发着抖,顺从地跪伏了下去。

她将脸深深埋入榻榻米之内,同时像是拜向克己一般,将两条手臂竭力向前伸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下川这时候却眼神有些闪避。

“那么师父,要不我先——”

“你也留下。”克己不容拒绝地说道。

“我……”下川离开了视线。

“……你在害怕。”雪之下克己盯着他道,严厉地说道,“这绝对不行。一个刀匠,怎么能害怕刀?”

“但,她……”

“我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畏惧心……记住,砂夜只是一把需要人来掌握的刀。”克己淡淡道,“虽然我也不是不理解这种畏惧,但……想想刚才你所说的雄心壮志。为了实现那一切,你终究是要面对并超越它的。”

下川扶着门挣扎了片刻,咬了咬牙,转身回到屋子里重新坐了下来。

雪之下克己面色平淡,举起锤子,朝着砂夜的手臂砸了下去。

一开始,旁观的下川真辉难掩心神不宁,面色难看。

但他却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也开始入神,眼神里也逐渐开始出现某种异样的光。

……

但屋外的灰原初却不想再看下了,他用力猛地关上了纸门。

一瞬间,屋内所有的嘈杂都随着那道薄薄的纸门的关上而瞬间消失。

走廊的光线也暗了下去,从玄关门口投射而来金色的夕阳之光。

——场景再次转换。

从走廊那一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之声。

似乎就是刚才那一幕的延续,在玄关上,节子正为砂夜皮开肉绽的双臂抹着药。

小女孩安静地坐在玄关伤,任凭药水抹在伤口上,不叫痛,也不哭。

而蹲在一旁为她上药的节子却红着眼圈,抽着鼻子,仿佛伤全都在她的身上。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节子突然开口道:“不管老爷说什么,刀之类的,不管他说了多少次,你都不要去信,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知道了,节姊。”小女孩乖巧地答道。

节子点点头,继续抽着鼻子,终于结束了伤药,开始为砂夜轻轻裹上纱布。

“好了……”她最后摸了摸砂夜的脑袋,问道,“还痛吗?”

“不痛。”

节子却深吸一口气,垂下脸去,哽咽的更厉害了。

“砂夜,对不起。”她终于轻轻抱住了砂夜,发出哭腔,“砂夜……”

“对不起……我知道你记住了我的话了,但就是这样,你才会挨更多的打……”

“但是,你还是要记住我的话!”

“对不起……”

砂夜却只是点了点头,依然脸色平静:“节姊,我都记住了。”

“而且,不是节姊的错。”小女孩扭头望向屋外,似乎是在寻找那逃走小猫的踪迹:“是我自己不听父亲的话,是我自己想要让小猫逃走的……不然,它会比我现在痛好多。”

节子没回答。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第107章 箱庭,其死 灰原初盘腿坐在主宅的玄关上,托着腮帮子,感到有些精神上的疲惫。

他已经懒得去记自己在这个庭院里待了多久,又观看了多少个场景。他只是逐渐确认:这个统治域,所呈现的就是雪之下砂夜的过去。

而雪之下砂夜的邪灵体则始终从高处注视着这个庭院沙盘,就像是一个孩子珍视着放满自己弹珠卡片之类“珍宝”的小铁盒。

不过在灰原初角度看来,这些事件对雪之下砂夜来说一点都不珍贵,甚至可以说是可憎。

在这栋屋子里,随着场景切换,出现人物的年龄也在变化。砂夜慢慢地长大,越来越接近灰原初认识的样子;下川真辉和松本节子逐渐成熟;克己则以可怕的速度变老,越来越变得怪异。

但是,演出的戏剧却是千篇一律。

——施虐,忍耐,施虐,忍耐,施虐,忍耐……

看着这一切,灰原初感到越来越难以忍耐,心里涌现着将一切都砸烂的冲动。

还好,他事先知道最后的结局,才总算忍着看到了现在。

而且,越是随着场景时间标尺的推进,他也愈加打起精神了。因为距离事件的终结,同时也是他最关心的部分,已经越来越近了。

现在正在玄关上所展现的场景,根据他的推算,已经距离现世的时间点非常接近了。

大门外是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雨幕蒙蒙,连稍远处的庭院都看不清。

在玄关上,一对恋人的正在进行分别前的拥吻。

男人是下川真辉。在雪之下家待了十多年,这名英俊青年已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原本的邪气也被内敛,只是偶尔从视线与嘴角边泄出半分,愈加具有立体感的魅力。

女人却是身着职业装,已经与灰原初所见过的形象无异的雪之下弦乐。

正像资料以及克己亲口所说的那样,弦乐早早与兄长分道扬镳。因此在这个庭院慢慢流淌过的“十年时光”里,弦乐出现的次数却也是屈指可数。

而且每次出现,都只会以“客人”的身份到访,并以一场兄妹之间的激烈争执作为结束。

这次,也是同样。

但变化也是有的,那就是不知从何时起,雪之下弦乐与下川真辉结成了稳定的交往关系。

稳定,可并不热烈。就像现在的拥吻一样,充满了克制而冷静的气氛,就像是进行着握手之类的常规礼仪。

两人很快分开,弦乐开始坐下穿起鞋子来,准备离开。而站在一边的下川却露出了几丝惆怅。

“弦乐,这是你第几次拒绝我了?”终于,在弦乐穿好鞋子站起身来的时候,他面露无奈地开口道:“……交往这么久,我觉得我们之间也算合拍吧?方方面面。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呢?”

“自然是等你有足够诚意的时候。”

“我可随时都把钻戒带在身上的啊,各种文书也都只等你签字。”

“我说的诚意可不是这些钱财。”

“那到底是什么?”

弦乐弯下腰去重新调整着高根鞋,回头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我记得我明明白白地说了很多次了,难道你一直以为我只是开玩笑的吗?——雪彻刀,把雪彻刀带来给我,我就答应你。”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雪彻刀已经不存在了,它很早就被师父融成了玉钢。”下川苦笑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弦乐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就把那份玉钢拿给我。”

下川皱了皱眉。

“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盯着弦乐,似乎斟酌着慢慢开口道:“那就是,我有时候会觉得……弦乐,在我们三人之中,不知为何好像你才是对雪彻刀最执着的那个人。”

“师父在意的刀锻刀的技术与雪下家的名字,因此那份来自于古刀的玉钢,对他来说是难以找到替代品的珍贵材料。“

“而我只想获取利益。所以这份来自于原来那把雪彻刀的玉钢,对我来说在今后的宣传中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噱头。”

“也就是说,我和师父虽然也不打算放弃那份玉钢,但至少都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理由的。”

“你呢?别跟我说是因为你的那份工作。我相信雪彻刀本身是能令很多人疯狂的,但若它被融成了玉钢,那就根本剩不下多少价值了……多以,你拿到它又有什么用?”

弦乐整理完了鞋根,在地上跺了几脚确认鞋子终于合了脚,才抬头道:“——随便找一个不出名的小刀匠,用低价半卖半送给他。”

“——弦乐!”

“……真是的,别那么大声吼我。”弦乐的神色终于认真起来,“我说了我没在开玩笑。这次就跟你说清楚吧,我不是想要拥有雪彻,而是想确保它不属于我们家。”

下川有些茫然:“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弦乐叹了口气:“你当然不理解了,你来我们家才几年……”

“我却是亲身经历,自从十多年前哥哥得到雪彻刀开始,我们家就没出过好事。”

“父母突然过世,哥哥开始对锻刀疯了魔,然后嫂子也没了……,”

“我算是暂时逃离这个家了,却也还是觉得不安心……

“也许,只有把它——不管它现在是一把刀还是一堆玉钢片——彻底送走,才行吧。”

下川体味着弦乐这段话,微微皱眉:“你是说,那个传说——”

弦乐点头道:“嗯。就是那个,说雪彻根本就是一把妖刀……自江户以来,它的历代主人和其他追求者,总会不得好死。”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雪彻刀是很早就已经被哥哥融成了玉钢了……”

停顿了下,她又突然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感叹:“但你看看哥哥现在对待他亲生骨肉的那个样子,它的诅咒看起来根本没有减弱嘛。”

下川的神色却有些异样,抬起视线望向弦乐背后,低声提醒道:“喂,弦乐……”

弦乐愣了下,却很快从下川的视线方向上反应过来,飞快地转身望去——

在她背后,大门外面,不知何时回家来的砂夜正撑着伞站在那里。

弦乐有些慌张地半张着嘴,下川也是神情尴尬,而砂夜则深深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看不到表情。

灰原初托着腮帮子看着这气氛沉默的这一幕,不自觉地叹息出来。

此时的砂夜穿着圣结女校那款式类似修女的校服,身材亭亭玉立,几乎就已经是灰原初所熟识的那名少女了。

但灰原初却在瞬间就察觉到,眼前这位“一年前的她”,与现在灰原初所认识的砂夜,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个时候的砂夜,即使遇到了姑姑在背后谈论自己谈论父亲的尴尬场合……虽然沉默着,咬着嘴唇,却还有表情。

而且只是片刻之后,她就做出了现在的砂夜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她率先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姑姑好。”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向弦乐礼貌问好,行礼,然后转身收伞进入玄关。

“嗯,砂夜好。”弦乐赶紧应道,同时快步穿过砂夜身边,向门口冲去,“那么,我先走了……”

“等一下,姑姑。”砂夜却从背后再次唤道,“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什么?”

“姑姑刚才所说的是真的吗?就是……雪彻刀的主人的都会死这件事。”砂夜脸上的表情显然十分在意,望向弦乐认真问道。

“只是些都市传说啦,别去在意这些东西……”弦乐移开视线,只是含含糊糊地敷衍道,然后转身冲入了雨幕。

雪之下砂夜却盯着弦乐的背影好一阵子,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弦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雨幕中,砂夜才转回身来——然后,却撞上了下川的注视。

在一瞬间,少女露出了些许惊慌。

然后她强行镇定下来,朝着下川微微弯腰行礼,微微含胸,将书包抱在了胸前。

下川点了点头没说话,眯起眼睛,视线愈加肆无忌惮,更是露出了某种邪笑。

灰原初看着这一幕,也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

自从在砂夜五岁那年,被克己逼迫观看了“锻打”的场景之后,不知是由于克己的引导还是自身的本性,在后来的几年里下川看砂夜的眼神确实愈加的不对劲。

倒并非是欲念,而是越来越像另一个“方向”有所差别的克己。、

……虽然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可能下川自己都还没真正看清自己心中那道深渊的真面目……但灰原初却知道下川真辉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变成了斩首鬼的模仿犯。

躲不开避开那视线,砂夜在某种焦虑的气氛中手忙脚罗地脱了鞋子,匆匆朝走廊里面走去。

下川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同样往里面走去。

灰原初也跟了上去。

雨天的长长走廊,阴暗,潮湿。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节姊!”最后,走在前面的少女终于大声呼喊了出来。

“哎,怎么了?”走廊尽头响起了回应声。

很快,似乎正在准备晚餐的节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此时的她已经从几年前的少女成长为了成熟的女子,盘着长发,手里拿着还来不及放下的厨刀。

看了一眼走廊上的情形,她飞快地沉下脸色,冲了出来。

“回你房间去。”她对砂夜说道,然后挡在了下川面前。

下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打算绕开她继续跟上砂夜——却再次被节子挡下。

在被阻拦的这个片刻,下川眼睁睁地看着砂夜从节子背后跑上了楼梯,身影迅速消失。

灰原初在一旁看着,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这时候的节子与砂夜肯定也并不清楚下川真正的黑暗,但大差不差。反正从结果上警惕这个人,保护砂夜就行了。

下川倒是不怎么执着,虽然有些悻悻然,但还是干脆地放弃了。

但转身走出两步,他又有些不爽地转过头来。

看着仍然神情如临大敌地挡在面前的节子,他转移了火力,再次沉下脸道:“喂,松本,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还什么都没做啊!”下川有些恼怒地说道,“你那把我当犯人一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节子死死盯着他,轻声道。

下川在一瞬间咬死了牙齿。

然后,他用力狠狠地推开了节子,朝着楼上冲去。

节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可一旦恢复过来,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跟着下川跑上了楼梯,最后在楼梯的转角处拉住了他。

两人就这么在楼梯的中间平台上纠缠了起来。

“放手!“

“不放!”

“你这个疯女人,快给我放手!”

“死也不会放的!”

下川突然放弃了前冲。他转身用双手抓住了节子的头发,蛮狠地将她的脑袋拉到自己面前,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够了!——你又能保护她多久呢?”

“你好像猜到师父的想法了,但是不敢相信,对不对?……但是很遗憾,那件事是真的。

“师父认为砂夜出生时候夺走了雪彻的刀灵,就等着砂夜成年那天,执行生祭让她还回去!”

“而你,到时候只能看着她死!”

节子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死灰一般,恍惚。

像是脑中的某个保险突然断了。

然后,她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吼声,举起厨刀,朝着下川劈了过去。

下川脸色剧变,狼狈地躲过了她的第一刀,自己却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但第二刀却紧接着就来了。

下川眼睁睁地看着朝自己脑袋上砍下来的厨刀,似乎完全吓傻了,连躲闪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但下一刻,刀却突然远离了。

在楼梯下方,灰原初看到了全貌。

雪之下克己从二楼下来,恰好在此时赶到了下川身边,狠狠地一把将松本节子推了出去。

松本节子向后踉跄几步,双腿一绊,顿时带着不明所以的神情,仰天朝着楼梯下跌落了下去。

灰原初眼睁睁地看着松本节子的双脚离开了台阶,在半空中下落着,在空中缓缓转动过半圈,最后——后脑重重撞在了一楼第一阶扶手的原木圆球上。

“咚”——低沉巨响传遍了整个大屋。

节子的身体再次弹起了半米,然后才落到了地板上,蜷缩着不再动弹。

从凹陷的后脑处,开始快速地渗出液体。

下川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雪之下克己却表情未变。他拢起袖子,看了一眼楼下的血泊,然后用平常的声音说道:“摔死了吗?那么先报警吧。”

下川突然一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他伸手死死抓住了克己的袖子,咬着牙道:“不行——不管是谁的责任,只要死了人,关于雪彻刀的谣言肯定又会传扬起来的!我们的那些对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克己想了想,点点头。

他稍稍思考了下,对下川说道:“你会开车,是吧?把她丢到树海里去吧。”

下川忙不迭地点头道。

但他很快又道:“——砂夜。”

“我会让砂夜忘记这件事的。”克己淡淡道,“……作为一把刀,她根本不需要记忆这些闲事。”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单手锻造锤,一边下意识地摸索着锤头,一边向着楼上缓步走去。

下川则坐在原地喘了几口气,开始凭借着打颤的双腿,扶着扶手艰难地下楼。

灰原初也行动了。虽然这里本质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但他还是神色肃然朝着松本节子的尸体拜了拜,然后才赶紧朝着楼上追去。

等他冲上二楼,克己已经站到了远处的砂夜房间的门口。

克己拉开房门走入屋内,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灰原初则紧跟着迅速扑到房门前,再次拉开房门。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被从里面涌出的强光完全吞没。

当几个呼吸之后,他调整好了权能,准备强行在强光之下睁开眼睛的时候,那道光却弱了下来。

灰原初睁开眼睛,有些愕然。

他不在住宅二楼的走廊里了。

这应当也是场景转换……但头一次,转换如此跳跃。

不过,如果说场景转换是与砂夜的记忆对应的话。那么场景的跳跃也就意味着……

灰原初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场景露出苦笑——他知道这一幕。

刚才他所经历的那一幕是松本节子之死的真相,而现在突然跳跃到的这一幕,则是在松本节子死后之后又过了半年。

这里不是主宅,而是住宅旁边的道场。

清晨八点的日光下,在硕大而明亮的道场里,只有两个身影。

道场尽头,雪之下克己干净而无头的尸体瘫坐在在供奉的刀鞘前。

他的尸体手里握着他那把心爱的单手锻造锤。锤头有血。

而在距离他五米之外,道场中央的是雪之下砂夜,披头散发,头上有血。

她气息平稳地跪坐在那里,徒手虚虚地摆着一个姿势。

——居合。

虽然双目失神,但是这一次,雪之下砂夜,头一次露出了微笑。

第108章 哗啦啦的铁皮盒子 望着这仿佛凝固的一幕,灰原初叹了口气。

他生出一个念头,想要上前将自己的手轻轻按在砂夜拔刀的手上……

可当他真的迈出一步——

【隐藏任务:斩首鬼之心。】

【你已经走遍了雪之下砂夜的庭院,看遍了她的内侧。】

【现在,该去把她找出来了。】

系统的提示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灰原初愣了下。

雪之下砂夜就在眼前,可是系统却说——“去把她找出来”。

这意思是……

灰原初想了想,果断继续往前走去。

但几步之后,他就又被那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灰原初轻轻敲了敲那道屏障。

——屏障总是将他与那些场景隔离开来,防止他与任何场景中的人物发生直接接触。这个动作本身就具有意义,象征着这些场景是“不可改变的过去”。

所以,既然屏障又出现了,那就意味着眼前这个“雪之下砂夜”同样是一个“过去的留影”。

在这个庭院中,他已经见过了许多个“雪之下砂夜”。她们都和眼前这一个一样,只是“过去的留影”。

但是——在这个庭院沙箱统治域的某处,却真的躲藏着真正的,灰原初可以亲手触碰到的雪之下砂夜本人。

……这就是系统任务提示的真正含义?灰原初有所领悟。

但就在这一刻,系统提示却还没完。它继续显示了下去,将下半句刷新了出来。

【……在信使的指引之下】

灰原初悚然一惊,同时感觉到了身后的微弱灵视。

他飞快转身,看见了站在身后房间外的女子。

身着和服,化着浓妆的平凡女子,松本节子……或者说信使,正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凝视着他。

——祂想做什么?

——自己要主动攻击吗?

——等一下,系统提示的是“信使的指引”。难道祂打算给敌对立场的自己带路?

就在灰原初转过数个念头之间,对方却做了一个令他吃惊的动作——信使朝他微微鞠躬,似乎是行礼示意,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灰原初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立刻追上去。

他冲到门口,信使却已经不在走廊里了。灰原初向左右眺望,目光及时抓住了信使在走廊尽头转角处的背影。

而等灰原初跑到那个拐角处,又刚好看见信使从远处虚掩大门门缝外面一闪而过。

……简直,就像是专门在为他带着路似的。

灰原初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在原地等了几个呼吸,才继续跑上前去,推开了道场大门。

——虽然灰原初已经习惯了作为这处庭院作为沙盘的布景转换,但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庭院,仍然令他感到了诡异。

晴天,雨天,雪夜。这些他曾经见过的庭院场景都出现在了眼前,却都只是一部分。

它们好像被撕成了无数的纸条,然后拼缀而成了眼前的这个庭院。

从明暗冲突强烈的场景里,灰原初艰难地寻找着信使的身影,

最终,信使的身影再次“恰好”抓住了他的视线,闪进了主宅。

……果然。

灰原初定下来心来,不再急着追赶,而是沿着园路朝着主宅慢慢走了过去。

主路穿过了不同的庭院时间线的“空间纸条”。

而在灰原初的的身边,不时出现着各种身影。

雪夜的,雨日的,年幼的,长大些的……不同的弦乐,砂夜,节子在各自的“空间纸条”中周而复始地出现着,与灰原初反复擦身而过。

——这个统治域的时间线正在陷入混乱。

但上空注视着一切的灵视却并未有任何的变化。

灰原初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样一幕,一边思考着理由。

也许,这才是这个统治域本来的形态。因为对于邪灵来说,时间毫无意义。所以记录一切事件的统治域,可能本来就是所有碎片混作一团的状态。

就像是乱七八八糟地塞满了孩子心爱玩具的铁皮盒子。

摇晃一下,哗啦啦。

之前那个样子……也许,单纯只是为了给他看,才被匆匆整理为了有顺序的样子。

灰原初终于再次来到了主宅门口。

玄关外,撑着伞的女子高生砂夜一脸黯然。而在玄关内,幼年的抱猫小姑娘则静静地摸着猫。

灰原初从她们身边走过,只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喵。

猫就从他的脚下窜过,朝向走廊深处跑去,瞬间超过砂夜也下川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原初继续往前走去。

信使在楼梯上方等待着他。

而当节子死亡的那一幕在他身后再次展现的时候,灰原初已经登上二楼。

信使在走廊尽头前最后出现了一次,朝他再次行礼,然后缓缓消失。

灰原初走了过去,在信使消失的位置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砂夜房间的门。

他几乎就要推开门进去……但某种直觉却在此时闪过,令他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反而转身果断地走向了对面的房间。

——松本节子的房间。

灰原初进入房间,环视四周,并未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因为这间房间实在朴素又简单。除了窗台上的插花,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物。

灰原初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壁橱上。他走过去,拉开了门。

……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少女正静静地蜷缩在里面,闭着眼睛沉睡着,眼角还残留着泪滴。

灰原初紧张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地伸过去——

终于,触摸到了砂夜的脸。

【BINGO】

面前突然弹出了艺术字加上礼花打开的特效。

灰原初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伸手过去拍了拍她,轻声唤道:“雪之,醒醒。”

然而,少女却依然昏迷不醒。

灰原初无奈,干脆伸手进去,想要将她拽出来……但瞬间,他的动作就僵硬住了。

从少女的背后,无数道粗壮的钢铁破体而出,相互拧扭,仿佛一对狰狞的双翼,伸向壁橱深处。

灰原初凝重着脸色,站起身来,向后退出两步,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发动了权能。

【权能-极限血肉-魂之蝉,启动】

这一次,魂之蝉并未自由地向四周扩散开去,而是先覆盖上了少女的身躯,然后沿着那些从她背后的钢铁继续往壁橱深处探去。

魂之蝉如浪,一边涌动着。

它们所到之处,所舔舐出的信息化为细节完备清晰的模型,在灰原初的意识之中逐渐建立,补完。

钢铁从雪之下砂夜的背后伸出,蔓延到了整个大屋所有墙面立柱里,仿佛屋子的血管与神经。然后继续深入地下,如根系一般蔓延到整个庭院的地下。

……再然后,竟然化为了将整个庭院沙盘包围在内的箱璧?

最后,几乎在魂之蝉延伸的极限边界处,灰原初终于勾勒出了庭院沙箱下方的情景——

瞬间,他猛地收回了全部的魂之蝉,然后睁开了眼睛。

灰原初不再关心地下了的情况了。

他只是抬起头,透过屋顶望向天空。

那道从他刚进入这个统治域的时候,就开始注视着他的灵视,现在也仍然默默地在那里,凝望着这处庭院。

灰原初低头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一口气将魂之禅驱动到了极限。

不再追求细微之处的的精密分析。他用了相反的用法,只是尽可能地降低分辨率,扩大扫描范围,将魂之禅用所能操控的最疏松的密度,全力向天空方向扩散出去。

很快,灰原初得到了答案。

……托着整个庭院的形状,是一双手。

而那只手,自然属于一具庞然巨大的身躯。

赤身裸体的少女的钢铁雕塑,曲线美好却没有头颅。取而代之的,是在头颈的断口里插着密密麻麻的刀柄。

她跪坐着,怀里捧着一只沙盘。

——沙盘,就是这处庭院。

灰原初不自觉地开始战栗。

“她”看过来了。

灰原初终于看到了“她”——雪之下砂夜的巨大邪灵体。因此,这也意味着“她”也终于看到了灰原初。

头一次作为它最直接的注视目标,灰原初终于品尝到了“她”那毁灭的意志。

在沉重的灵视之下,“噗——“地,灰原初的身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刀口,向外喷射出鲜血。

然而,这只是开始。

从巨大邪灵体的背后,无数银光喷涌而出,仿佛两道光翼。

很快,光翼散去,那些银光却均匀散布到了整个天空之中,遮天蔽日。

在其中,有着难以计数的成型的刀剑,有着已经失传只存历史记载的传统刃器,有着粗糙却也足以杀人的剑胚,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刑具。

它们在空中排列出了整齐的立体队形,不论上下前后左右,都间隔排布着,构成一道笼罩整个天地的……

灰原初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

……没错,这是“雪之幕”。

只是比他在树海中曾经对抗过的那道雪之幕,宏伟何止千万倍的雪之幕。

冲他而来。

面对这样的雪之幕,哪怕他拥有极限再生的能力……但是在被剁得粉碎之后,他能不能获得哪怕零点一秒的喘息时间,来进行再生呢?

灰原初抬头望着银色的天幕,心想道。

然而,他终究没有尝试逃,也没有尝试挡。他只是坐下来,握住了雪之下砂夜的手。

因为在他的面前,一行行字慢慢地浮现着。

【命运交织。】

【血肉交融。】

【合而为一。】

【这样,才有机会触摸到她的最内侧的……真灵。】

【这就是造物主启动的的条件。】

雪幕,开始落下。

血肉破碎的渺小声音,很快被轰鸣的大雪声淹没。

第109章 死是四排十三座 灰原初再次坐在了那座电影院中。

电影院的标准套餐:沙发,可乐,爆米花。

或许还有自备的恋人。

虽然座位范围之外便是抹不开的浓密黑暗,但有人正坐在他的右侧相邻的座位上,正与他牵着手。

灰原初还知道,那是雪之下砂夜。

在黑暗中,她不作声,却用全部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的两根手指,仿佛惶恐他随时会跑掉一样的。

无奈地容她这么继续攥着,灰原初用剩下的基本手指轻轻拍了拍砂夜的手背以示安慰。

同时,他联想起来了另一只手。

灰原初记得,在被雪之幕彻底搅为肉泥,与雪之下砂夜血肉相融的那一刻,造物主权能终于再次满足条件而启动。

随后,那只手就又出现了。

——和无尽之塔那一次一样,在他濒死之际拉住了他,然后将他与雪之下砂夜的意识一同送到这个“电影院”来的神秘之手。

这一次,灰原初记得自己在代表死亡的黑色迷雾中又看得更远一些,视野更大一些了。

上次他只看到了搭救者手腕以上,而这次他却看到了整条小臂。

果然,那只手臂的白皙肌肤上也满是各种接口与管线,仿佛在体内埋入机械与电子设备进行融合的生化人,赛博朋克风格十足。

灰原初不记得自己有遇到过类似特征的人。

所以,这个“Ta”又是谁?Ta与造物主权能,甚至与穿越,与系统有关?

灰原初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某种隐晦的波动——像是权能的痕迹。

他被使用了权能。

……而且说起来,这个地方又是哪里?

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灰原初不会相信这里只是一座为他建立起来的私人电影院。

凝视着远处的黑暗,他觉得好像能看到了一些轮廓了。

那是某种壮丽,庞大,巍峨,似乎有着金属光泽与弧线的存在……

泛着银白色微光的幕布从半空中徐徐落下,电影开场。

【从前,有一对年轻的夫妻。】

【丈夫来自于一个曾经有名望却早已衰败的锻造世家,而妻子也不过来自一个平凡的家庭。所以他们毫无野心与梦想,只想平安幸福地一起共度一生。

最大的惊喜,也不过是妻子终于怀孕。】

【为了庆贺,赶在怀孕的身体逐渐不便之前,这对夫妻前往了向往已久的外国进行了旅游。】

开场就令灰原初有些意外。

从屏幕上的丈夫那张虽然年轻,但五官特征鲜明的脸上,灰原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故事的主角是雪之下克己。

再加上关于“怀孕”的描述……屏幕上所正在描述的故事,是发生在雪之下砂夜出生前?

还没等他细想,屏幕上已经又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一眼难以看穿年龄的脸,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镜头看了一眼,递来一个微笑。

灰原初瞬间绷直了背脊,紧张起来。

【在渡过大洋的游艇上,夫妻遇到了一位神父。】

【只是相识了不到半天,这对夫妻就已经双双将这位神父视为此生知己。

因为这位神父风趣幽默,学识渊博,又平易近人,与之交往如沐春风。

最令人难以忽视的,是他的气质。

这位神父年龄成谜,既如老人般的睿智与沉稳,又有着年轻人的活力与热忱。

夫妻将自己的经历毫不隐瞒地与神父分享,然后询问神父出现在邮轮上的理由。而神父也同样坦然告知,他在传教。

这对夫妻其实对信教没无兴趣,而神父比起执着地传教,似乎也更珍惜与新朋友相处的愉快时光。

于是,他们只是伴随着午后的茶点,当作听故事一般听神父讲述了几个圣灵教会的宗教故事,气氛轻松融洽。

虽然将这些教义视为有趣的故事,但丈夫确实对一些内容起了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刨根问底道:“神父,我有问题——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我们人类都是用来囚禁真灵的……那真灵的数量又有多少呢?”

“人类有五十亿,难道有五十亿真灵吗?”

“而且,人类的数量在不同时期也不同,难道真灵的数量也会随之增减吗?”

“真灵本身并不具有‘数量’这种属性,你可以认为祂有无数个倒影。”神父只是笑了笑:“而关于人类这种‘血肉牢笼’的总数的问题……要知道造物主为了囚禁真灵制造了这个世界的万物,人类只是其中之一。”

“你是说,这风这水,这大地之中,也囚禁着真灵?”

“不止。甚至可以说这世上的各种无形的理念,也是被缚的真灵。”神父轻轻点头道,“正所谓——万物有灵。”

“……祂们只是在轮回。”神父轻轻道,“灵魂的枷锁,血肉的牢笼,是造物主最自豪的作品。只有那些距离觉醒最接近的真灵,才会被造物主送入人类的体内。”

丈夫皱眉想了想,愈加起了辩论的兴致:“神父,我还是觉得‘万物有灵’这种话实在也太难以接受了。您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啊……”

神父想了想,轻轻击掌:“——对了。是命运。”

“……命运?”

“人无法摆脱命运的。”

“当然,所以?”

“——但其实本质上,命运纠缠的目标不是人类,而是人类体内的真灵……血肉牢笼会强制囚禁真灵,而命运则让真灵在世间迷路沉沦,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嗯嗯,我明白您的意思。”

“既然人类被命运纠缠,是因为人类具有真灵——那么,如果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件冰冷的器具却也具有‘命运’,是否也可以认为它的体内有灵呢?”

“这……”

神父露出微笑:“比如,在你的国家里的一个传说,你一定听过那个名字,那是一把被称为‘妖刀’的武器……那就是一个具有命运的器具的例子。”

“——那把刀,就具有真灵。”

这一次,丈夫没反驳。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什么没说出口。

只是从那之后几天的游玩中,他都像是背上了什么心事,心不在焉。

而神父却仿佛并未察觉,依然陪伴着他们。

——直到下船前的最后一天晚上,神父对这对夫妻说道:“朋友,我们将要各奔东西,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因此在离别前,让我送你们各自一件礼物吧。”

“只是,请有允许我有一个小小的任性——你们二位,需要分别单独到我的房间来取礼物,并且不可以告诉对方你们获得了什么。”他有些俏皮地朝夫妻眨了眨眼,然后温和地笑了起来。

像是准备开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轻松玩笑。

第110章 重要的是愿望 【对神父高洁品行的信任,令这对夫妻毫不犹豫地相信了神父。】

【他们只猜测,神父最后的那微笑的意思……可能是伴随着礼物,还会有某个一个善意且不过分的捉弄。

这样,在多年以后想起对方,或许还能因为当时的狼狈而莞尔一笑。

因此,他们不但不介意,反而还隐隐对此有些期待。

首先前往了神父舱房的,是丈夫。

进入房间以后,丈夫脸上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甚至向后退出一步。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笑容可掬的神父手上正捧着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从未在妻子面前展现过,但实际却朝思暮想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是他的姓氏所代表的那支锻造世家,在数百年前的最高杰作。

神父将这把无价的古物送给了他,没对他提任何要求,只说了一句话。

“……朋友,感受灵的存在吧。”

丈夫捧着刀匣,既如梦似幻,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接下来拜访神父的,是妻子。

进入门内的第一刻,她的视线就被完全一块梦幻般的红宝石所占据了。

鹅卵石大小的红宝石躺在神父的手心中,形状完美,棱线分明。神父的手掌晃了晃,它便在神父手微微滚动,光滑的切面反射着窗外的日光,闪耀得妻子睁不开眼睛。

即便她并非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却也难免对任何亮晶晶的美丽事物怦然心动。

她只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难道这块红宝石……就是神父给她的礼物?

但是她知道丈夫得到了一件价值惊人的古董,因此在此刻,也不由得升起了期待。

神父却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妻子毫无戒备走近了过去,一路上望着宝石,眼神却逐渐迷离,几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神父小心地接住了瘫软下来的女子,将她抱到床上帮助她躺平。

他站在床前,先是以慈爱的神情,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女子那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

然后,用右手的两只手指夹起红宝石,轻轻放到了女子的腹部上面。

——如同水面泛起波纹,他的手指与红宝石一同就那么沉入了女子的腹中,一直沉到整个手腕。

没有喷射的鲜血,只是在交界之处泛着莹莹的白光。

妻子虽然失去意识,却顿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神父只是面色平静,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仍然在女子的腹中操作着什么,同时念念有词。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期待。”

“因为哪怕单单只是期待……都会被这罪恶的世间所纠缠住。”

然后,他便闭口不言,只是专心地操作着。

不知过了多久,神父终于抽回手去

他手中的红色宝石已经不见,女子隆起的腹部也完好无损。

神父再次将手掌轻轻按在夫人的腹部,柔声道:“睡吧,茁壮成长吧……只是,最后一定要想起来这一切。”】

【然后,神父离开了。

第二天,妻子被服务生发现昏迷在这间从未被任何人订下的空闲套间内。

而丈夫,则在甲板下的机舱内被唤醒。他同样不记得任何事情,包括怎么到这里来的,以及怎么得到这把刀的。】

两人完全忘记了曾经遇见一位很特别的神父……以及他们被神父所做的事情。

这对夫妻下了船,回复了正常的生活】

【……看似。】

【很快,他们两人都把“曾在邮轮上遭遇奇怪的失忆”这件事本身给忘记了。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妻子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小生命的诞生日一天天地临近。

而丈夫的行为,则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愈加对她们漠不关心,满脑子逐渐被一件事所占据——铸刀。

从一把他都不记得自己从何处获得的刀开始,本来从未接触过祖辈那些锻造技术的他从零开始疯狂学习,却将本该关注的家人完全抛在了脑后。

一天天地,妻子腹中的胚胎逐渐成型。

但丈夫却从未出现在她身边。

他只是没日没夜地呆在他新建的工坊里,神色专注地盯着手中随着一次次的练习,越来越成型的刀胚。】

【终于,那一天来临了。妻子被推进了产房。而同一时刻,丈夫也将那把刀投入了熔炉,开始了重锻。】

最后一个镜头,是刀在融化。

而声音,却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电影到此为止。

虽然“剧场”的大部分空间依然笼罩在黑暗中,但还是有一道温柔的照明落到了两个座位上。

灰原初第一时间向自己右侧看去,看到了抱着膝盖蜷缩在邻座上的雪之下砂夜。

结果这件事追根究底又是园丁的导演,灰原初对此倒不是特别惊讶。

相比起来,他现在更在意雪之下砂夜在得知了自身的起源之后所产生的心中想法。

雪之下砂夜左手还用力攥着他的手指,右手则环抱着曲起来的双腿,出神地凝视着已经暗淡下来的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之?”灰原初轻轻唤道。

“嗯。”雪之下砂夜倒是很快应道,“所以,前辈。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还在我的体内吗?“

体内?是指统治域吧。并非人身的体内,而是邪灵体的体内。

灰原初斟酌着答道:“不,我觉得……这地方,搞不好是在我体内才对。”

灰原初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统治域,也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统治域。不过他至少能推测这地方与系统以及造物主权能有关。

所以四舍五入也算“在他体内”。

雪之下砂夜坦然接受,然后道:“明白了,前辈成为了我的刀鞘。”

灰原初揉了揉眉角……似乎两人的频道确实对准了,对话也正常进行下去了,但果然再想一想还是觉得味道古怪。

“不,你不是刀,我也不是什么刀鞘…………话说我们就不能以普通人都能做到的正常关系来进行交往吗?”

“抱歉,前辈,这个我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只会杀死前辈。”顿了顿,砂夜终于回头望向了灰原初,露出浅到几乎无法识别的微笑,“不过,果然,前辈是怎么杀也不会死的。”

灰原初叹了口气,打算进入正题了。

他首先想要确认的是::“雪之,刚才的电影,你看到了吗?”

“嗯。”

“关于你父母,当你尚在孕育时候的的事情。”

“是的。”

灰原初放下心来,她确实看到了。于是他问道:“你怎么想?”

雪之下砂夜又将脸稍稍躲到了膝盖后面。

她重新抬头望向幕布,眼神露出了隐藏的很好的迷茫:“——原来我真的是雪彻。”

灰原初牵了牵嘴角,他就知道雪之下砂夜会得出这个结论。

这种推论不算离谱。

神父确实把雪彻送给了雪之下克己。而克己最后选择把雪彻融掉。

砂夜在雪彻被融掉的那一刻降生。

砂夜一出生就具有特别的权能。而另外一方面,雪彻的刀身却在一次毫无瑕疵的重铸之后破碎了,似乎刀灵已经不在,成为一具空壳。

——能从这些情况里推论出来的,似乎只能是一个结论:砂夜就是雪彻刀灵的转生。

是可以这么推论没错,雪之下克己应该就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么给砂夜洗脑的。

……但这是不对的。

因为按照这样想,就落入了使徒们的思维陷阱,认同了他们“真灵才是真人”的理念。

灰原初不会这样认为。

他根本不关心雪之下砂夜的真灵从何而来,是从哪里进入这所新生的血肉牢笼的。

它是其他人那里来的也好,是从进一步觉醒的雪彻刀那里来的也好——但是这和雪之下砂夜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灰原初并不想把这些话细细地说给雪之下砂夜听。

比起机械灌输,她自己想明白了才更有意义。

而且,灰原初也不会去拯救没有自救念头的人。

——雪之下砂夜是这样的人吗?

她并没有被完全洗脑,还具有足够的挣扎。但问题是,这样的挣扎,是否足够令她足以突破自我封锁,诚实地向他求助。

灰原初对此感到期待。

他清清嗓子,大声道:“——这个问题都不重要。”

“……”砂夜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我对你是谁这个问题没兴趣。”

“我劝你也不要去想‘我是谁’这种问题,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多想一想‘我要什么’吧,这才是重点。”

“对,我只想知道,雪之,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砂夜皱了皱眉,似乎不假思索地想要开口。

但灰原初抬手止住了她。

“——事先声明,如果你想说放弃一切,说只想做我的刀,想要我当你的主人,那我也会接受。”

“但是,我们的关系就会止步于此……从此以后,我会毫不怜惜地使用你。”

“……如果你的愿望,真的仅止于此的话……”

“所以你最好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因为只有一次机会。”

雪之下砂夜陷入了沉默。

然后她与灰原初一同扭头望向了荧幕。

因为本该已经熄灭的荧幕,此时又亮了起来。

荧幕上开始播放灰原初曾见过的一幕:小猫逃离之后,少女节子一边为幼童砂夜上药,然后抱着她哭泣。

这一次,电影没有配上声音。

但由于印象深刻,所以灰原初光是看着节子痛苦的神情,看着她动弹的嘴唇,就可以自己在脑海中响起她当时所说的那句话。

包括那既痛苦缓慢,又坚韧不愿意放弃的语气与停顿。

——那雪之下砂夜,是否也还记得呢?

灰原初扭过头去,

雪之下砂夜盯着屏幕上的节子,脸上正呈现着从未有过的丰富表情。

她的眼眉已经挤作一团,鼻子周围红彤彤的,一副快要哭出来却强忍着的样子。

挣扎,难看……但是,头一次真实起来了。

灰原初凝视着这样的砂夜,轻声道:“相信我,放心说出来。”

“不管你想要得救,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就当……就当我是万能的造物主。”

雪之下砂夜仍然凝视着荧幕,却终于点了点头。

直到荧幕上的节子的形象慢慢黯淡下来,她才又抽了几下鼻子,然后终于将暂时恢复平静,但仍然眼圈发红的脸抬起来,对准了灰原初。

雪之下砂夜缓缓举起了她始终牢牢攥紧的灰原初的手,然后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顶。

“我……

“我想离开雪彻。”

“想要前辈帮我保护其他人。”

“我也想要前辈……保护我。”

她说道。

灰原初笑了起来,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宣布道:“不错。我喜欢这样老实的砂夜。”

然后凝视着她的双眼,发动了权能。

第111章 投票结果是二比一 【权能-造物主-创造者小屋】

【说明:诸世界有三百六十五重天,无边无际;诸世代延续千万年,无穷无尽。但在最初的创造者眼里,此岸永远只是他的小屋。】

【只要还在此岸,造物主可任凭心意,瞬间抵达任一尽头。】

——雪之下砂夜的瞳孔中所映出的倒影是灰原初。灰原初倒影的瞳孔所映出的,是雪之下砂夜的邪灵体。

——怀抱着庭院沙盘的巨大邪灵体没有头颅。但她的身体的无数末端,却连接着庭院深处沉睡着的那个雪之下砂夜的人形体。

——沉睡着的雪之下砂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所倒映出的,是庭院里正不停放映着的,她的一生。

——所有的场景,都在以高倍速倒放。痛苦的,痛苦的,还有痛苦的。

——最后一幕,却停留在了在了还是母亲腹中胎儿的砂夜被园丁植入红色宝石的那一幕。

随着宝石发出耀眼的反光,所有的场景终于轰然破碎。

灰原初也抵达了终点。

雪之下砂夜精神世界的尽头,只是松本节子的房间而已。

窗户封闭,拉着窗帘,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东西。

然而房间本身,墙上,地板上,也已经出现了无数的裂痕,发出”噼啪“响声,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裂解体。

灰原初望向前方,既意外,也不意外。

房间中将,一道光之阶梯已经凝成,螺旋着伸向高处,深入天花板上的蓝色虚空。

在阶梯旁边,松本节子形象的信使却正静静地跪坐在那儿,并无踏上旅程的意思,却似乎已经等他许久。

迎着灰原初的目光,她只是微微前倾身子行礼。

在祂的手中,正托着一枚花。

一朵仿佛由一整块水晶雕刻出来的花,却又能如真正的的花瓣那般轻薄,柔软,圆润,仿佛活着。

这是雪之下砂夜的的之花。

信使向着灰原初伸出手去。随着她的动作,轻盈的真灵之花被送入空中,向灰原初飘来,最后落入了他的手中。

灰原初看了眼手中的真灵,又望向信使,微微皱眉。

“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没有语音,但他肯定自己的意念可以准确传达过去。

——意识海中依然沉默着,对方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灰原初若有所思。

……他确实总有种感觉,这一次事件中的信使与玉置佑美子那一次完全不同。有着“松本节子”样貌的祂,就像本人一般,似乎还真的总是在守护着雪之下砂夜。

她是信使,同时也是雪之下砂夜自身的一部分,更是砂夜记忆中的松本节子。

分别为灵,魂,虚幻的躯壳,三位一体。

所以——

投票结果是二比一?

“松本节子”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轻轻微笑着。

同时,似乎有某种的安定意念从对方那边传递了回来,令灰原初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觉得仿佛已经得到了回答。

“那么……”他首先一挥手。

【权能-造物主-异在驱逐】

【说明:外来者啊,你只是个无根的旅人。】

【驱逐出去!把他们统统驱逐出去!那些自称为神明的降临者!】

光之阶梯瞬间粉碎。光之碎片如同玻璃一般洒在了地板上。

然后,就该驱逐信使……此时灰原初却有些许的踌躇了。

“松本节子”只是笑了笑,然后主动向他伸出手来。

灰原初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从被触及之处,产生了某种仿佛燃烧一样的光带,从“松本节子”的手开始,逐步蔓延,吞噬着她的身躯。

而在她的脸也被融化之前,她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终于安心而放松的微笑。

最后,“松本节子”消散成了无数光的粒子。

……

灰原初双手合十朝着松本节子消失的位置拜了一拜,然后环视这间房间。

裂痕愈加扩大,似乎隐隐能看到后面的虚空。

好,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

灰原初再次发动权能。

【权能-造物主-造物主之泥】

【说明:世界的原貌不过是污泥之潭。因此,造物主用泥来填补它。】

【你看到那泥塑的城堡了吗?】

金色的泥之花从他的另一手掌中出现,融化为液体滴落到缝隙里。

好像只是几滴,却瞬间扩展身躯渗入了每一道细微的裂缝中,接合,稳固。

……

最后一件事,自然是处置雪之下砂夜的真灵之花。

没什么可犹豫的,灰原初猛力一把握紧了手中的晶花。

水晶花瓣瞬间被灰原初彻底吸纳。

【权能-造物主-造物】

【说明:】

【世界是索菲亚的足迹……】

【也可换言之,世界因对抗索菲亚而产生了形状。】

【看啊,索菲亚,我也能做到!】

在系统的权能界面中,权能页面的最下方再次多出了一项:

【权能-限制】

【说明:

【为了赝造真灵“边界”而产生的权能。】

【真灵赫洛斯是光之国的看门者,祂具有两种面貌:“十字架”与“边界”。】

【当身为“边界”之时,祂的任务是在光之国与其他诸移涌之间划定出足够的界限,以阻止黑暗混沌的侵蚀。】

就此,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灰原初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离开精神世界后,他该会到何处去。

他的所有血肉所留下的锚点,都稳定地显示在他的意识中,供他仍选其一,降临精神并进行再生。

现在此刻,最主要的是两处:统治域内被雪之幕剁碎的肉泥还静静地涂在地面上,而在现实世界他还留有一具无头的躯体。

不用说,再回去统治域毫无意义。再说在真灵被他吸收后,雪之下砂夜的原有的统治域很快就会解体。

于是,灰原初选择了定位到他在树海中的尸体,开始下沉。

……

再生。

崭新的脑袋闻到了带着森林味道的空气。

后脑温暖。

只是……为什么脸上是湿的?

灰原初睁开眼睛。背光的森林作为背景,一个人影占据了他的视野。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灰原初还是瞬间判断出那是雪之下砂夜。

她正低头俯视他的脸。

那个距离,再结合后脑与后背的感觉,灰原初瞬间明白了现状……看来,在用统治域将他斩首之后,雪之下便抱着他的无头尸体,一直静静地跪坐在林地上。

“呃,雪之——”灰原初赶紧尴尬地招呼道,对方却毫无反应。

眼睛终于适应了背光,灰原初看清楚了砂夜的脸,叹了口气。

少女脸上布满泪痕,闭着眼睛,似乎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只是还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抱着他。

灰原初开始思索到底是现在就挣脱她坐起来,还是这有弹性的大腿上多躺一会儿。

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动了动脑袋,感觉可能是因为锻炼的关系,砂夜的大腿比起折露葵更为紧实……

“砂夜酱的膝枕很舒服吧?”旁边突然传来折露葵的声音。

灰原初差点就跳了起来。

他惊恐地转过头去,看到了笑眯眯地托着脸蹲在旁边的折露葵。

往更远处望去,他脸上更挂不住了……全副武装的STF队员们早在远处形成了包围圈。

“比我的还舒服吗?”折露葵继续抛出了一个高难度的问题。

灰原初定了定神,反问道:“你很在意这个?”

折露葵想了想,却坦然放弃了:“好吧,倒也没有,只是单纯在任何地方都不想输……是我的一个坏习惯。”

灰原初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还产生了一丝失望。

然后折露葵就再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淡然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灰原初接过,替砂夜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再来一张。”他厚着脸皮要求道。

第112章 小灰解锁了祈愿(无料) 雪之下砂夜被医护人员送走,折露葵去处理收尾工作,灰原初意识到一时半会儿没他的事了,于是找了一处像睡床似的粗壮树根,稳稳地躺在上面翘起二郎腿。

然后,他表面上好像是在百无聊赖地望着在周围忙碌的集团工作人员们,实际则是打开了系统界面。

【权能-造物主】

【说明:】

【所有的世界,都不过是索菲亚那漫长的旅行所留下的足迹。】

【为了她,我们在沙上建起城堡。】

【是保护,是呵护,也是囚室。】

【——知识:造物,创造者小屋,异在驱逐,造物主之泥】

造物主权能看似没什么变化,但灰原初却注意到,说明文字里又多出了一行。

而且,从逻辑上来看竟然是可以直接接续在原来的内容后面的……这是在连载一篇微型小说吗?灰原初产生了好奇。

另外,虽然现在造物主权能再次变灰,但灰原初在这一次的支线任务里,已经得知其激活条件了。

用系统的话来说,就是“命运交织,血肉交融,合二为一“。

这样的话,灰原初觉得自己好像理解系统采取支线任务这一形式来引导他的逻辑了。

系统也在要求他变强,所以在给他提供更多夺取真灵产生权能的机会。但要越过血肉与精神两重外壳接触到真灵,似乎必须满足上面这两个条件。

“血肉交融”这一点对灰原初来说很容易,一起死一次,血肉自然就融在一起分不开啦。

“命运交织”,则是要求灰原初必须与对方进行足够的接触,产生足够的纠葛羁绊。

而到底要交织到什么程度……看起来就是由系统来进行综合评判,并以任务进度节点的形式来告知灰原初。

灰原初继续望下看去:

【复合记录:无尽极限,极限再生,血之蝉】

【权能-极限血肉】

【——知识:极限血肉,魂之蝉】

【权能-无尽】

【——知识:衔尾蛇】

页面中多了一行记录他曾发动的权能复合效果,新发现的血之蝉也被记录了上去。

然后,就是那个名为“限制”的新权能:

【权能-限制】

【说明:真灵赫洛斯是光之国的看门者,祂具有两种面貌:“十字架”与“边界”。】

【当身为“边界”之时,祂的任务是在光之国与其他诸移涌之间划定出足够的界限,以阻止黑暗混沌的侵蚀。】

【而作为“十字架”,祂也被称为“巩固一切者”。】

【——知识:十字中心】

【——效果:存在锚定(复数)】

新权能的说明依然是那种谜语似的风格。但灰原初对那个名为“十字中心”的技能倒是已经有所体悟。

这个技能其实是一个被动技能,它令灰原初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属于自身的“存在”之中,哪些是精神,哪些是血肉。

在获得这个权能之前,从灰原初自身看来,精神与血肉仍然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之物。

精神驱动肉体,血肉是精神的载体。

但这就造成了灰原初的一个巨大弱点——虽然他并不会死,但会失去意识。

肉体被破坏到一定程度,依存于肉体的精神便无法独立存在,继续注视这个世界。一直到肉体被权能修复完成,他才会重新拾回这个世界的意识。

而且在失去意识的期间,权能也无法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发动,只会以某种默认的方式运行着。

这种默认方式低效又不灵活,若躯体分离成多个部分,他也无法决定从哪一部分开始再生的。

这些缺点,都在前天晚上,他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被砂夜大卸八块那一次展现了出来。

但在“十字中心”的效果作用之下,灰原初终于能将自身的“血肉”与“精神”进行了明确区分。

于是,即使血肉完全损毁,灰原初的意识也仍然能在世界的高层保持着活动。

在那里,他可以继续发动权能,可以用魂之蝉继续“注视”着这个世界。

甚至,可以按照某种“坐标”标记自己的所有血肉,使其成为“锚点”。

就算他的血肉被分离成多个部分,相隔甚远,锚点也可以分别建立。

最后,他还可以仍选一个“锚点”,让自己的精神重新下沉回去,并进行再生。

——就像他最后在离开雪之下砂夜的精神世界时候,选择回到统治域还是直接回到树海那时候的做法。

在确认完权能页面的变化后,最后灰原初切到了任务界面。

【隐藏任务:斩首鬼之心】

【进度:完成】

【奖励:随机权能】

【追加奖励:祈愿机制】

【说明:你已经初步证明了你对命运的掌控能力。所以,今后,也许你的选择,值得参考。】

……追加奖励?祈愿机制?那是什么?灰原初看着这说明,皱了皱眉,感到难以理解。

但他很快就看到,眼前的整个系统界面开始发生了某种变形。一个新的界面很快挤入到了“任务”与“权能”之间。

在那一页“祈愿”的新界面中,只有一个硕大的,没有任何文本的按键。

灰原初谨慎地在意识中按下了那个按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按键变灰,并且在上面多出了两行正在跳动着的倒计时:

——“47:59:59”。

——“00:2:59”。

灰原初立刻就做出了猜想:显然第一行数字是冷却计时,也就是说每三天只能进行一次祈愿。

但这第二行倒计时又是什么?

是立刻开始是生效的祈愿的持续时间?

可……灰原初甚至不知道祈愿的效果到底是什么。他又把界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没道理啊。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经验,系统并不会耍人玩。

就算是上次的“提示卡”,看起来好像使用了没有任何效果,但就和那些给他送便当送牛奶的“日常任务”一样,很快系统安排好的变化总会送上门——

灰原初突然心念一动。

——“00:0:10”。

他看了一眼倒计时,用最快的掏出了手机。

果然,在E系统的好友界面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头像。

——是“索菲亚”!。

她并没有发来消息,只是静静地出现在了他的好友列表中,仿佛是在反过来等待他先发去消息似的。

还有五秒,灰原初来不及思索,用最快的速度点开索菲亚的对话框,在里面输入了自己这一刻想到的问题:“明天学校什么时候下雨?”

——“叮”

几乎就在他按下发送键的同时,索菲亚发来了回信。但这一次,那条消息却没包含任何直接的语句,而是一条跳转链接。

灰原初看着眼角里将要归零的倒计时,几乎是争分夺秒地点了下连接——

看着弹出的是E系统“将要前往外部的非安全链接,请再次确认”的提示,他松了口气。

灰原初能看到,在高亮的提示窗口的背后,索菲亚的对话窗口果然已经在计时归零的那个瞬间消失了。

不过总算,这个连接被他及时打开了。

灰原初稳了稳心态,带着期待的心情按下了窗口中的确认键。

这个问题,虽然是他随便想的,但其实也并不随便。

天气可以算是一种最常见的混沌系统。想要预测个大概不难,但要精确到一定程度,难度可能并不亚于预测命运。

既然祈愿机制就是一次向索菲亚提问的机会,那么灰原初想顺便了解一下索菲亚预知能力的上限。

首先,从索菲亚给出的预测的精度上,他应该就可以判断一二。她的预测,会是以分钟单位,还是小时为单位?是以第一颗雨滴生成时间来计算,还是落地为计算?或者,是将不同地点,不同的下雨时间统计为类似于气压图的曲线,叠加到真实地图上?

——手机跳转完成,弹出了自带的天气预报APP界面。

……

……

……

灰原初忍住了将手机朝地上摔下去的冲动。

被赤裸裸地嘲笑了!虽然对方的本意可能并不具有恶意,给出的也确实是性价比最高又实际的解决方案,但实际羞辱性却超强!但就像是给小屁孩塞一把扫帚然后哄他道:这是圣剑,去玩吧!

……算了,看了看手机上的好友界面,确认索菲亚的头像已经再次消失,又看了看视野里绝对不会和他吵架的系统界面,灰原初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而且,他逐渐品味出了某种奇怪感觉。

索菲亚和系统,这两个同样充满了谜团的黑盒——或许还要加上两次在死亡边缘将他拉回来的那只手——这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开始,在使用的系统的提示卡却触发了索菲亚的占卜那件事发生后,灰原初曾以为这不过是系统安排的剧情罢了。

就像它能用“日常任务”安排自己以合情合理不着痕迹的方式获得各种各样的资源,也能通过某种方式安排索菲亚在某个时刻提供占卜。

虽然画风荒诞,但却真实可信,这就是系统。对这个世界来说,更像一个上位世界的存在。

但现在……按照灰原初的理解,他刚刚解锁的这个所谓的祈愿机制,其实就是获得与系统双向交流的机会,而非只能傻傻等待系统指示。

但微妙的是,与系统的交互接口,却是在“索菲亚”这里……

灰原初自然产生一些别的想法——比如,这三者,其实是同一个存在?

那么,这一存在是否安排了他的穿越,又给了他的造物主权能?她想要他去做的“主线任务”又到底是什么?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在此处截止。因为,显然他现在连第一个谜题都没解开,想的再远也没用。

但他能感觉到,在系统的驱动下,谜题确实在逐渐向他开放。

所以只要继续按照系统的提示行动下去,总有一天,他应该能挖出背后的一切。

……不过,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绕一个大圈子,搞得那么麻烦呢?不管是系统还是索菲亚,如果需要他做什么,那明明只要向他求助就好了。他肯定会回应的。

灰原初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

但他扫了一眼系统界面,

看到那些随着他收纳真灵之后每一次都有着变化,连载小说一般一点点挤出来的说明文字……灰原初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也许,她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第113章 魔王的进度 灰原初暂时停止了思考,因为折露葵正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忙碌似乎告一阶段,正端着两杯热巧克力。

走到灰原初身边,她递给他其中一杯,然后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灰原初知道折露葵的意思,但他正感觉懒洋洋地,完全不想坐起来给折露葵让地方,于是只是象征性地往内侧挪了一些。

于是这样一来,留给折露葵的就只有树根靠外的那一小块地方——而且不论怎么坐,都会紧贴着还躺着的灰原初。

折露葵却似乎浑不在意,又或者是真的累了,竟然真的就紧贴着他的腰腹坐了下来。

她也叠起腿来,还将后背靠上了灰原初曲起的大腿,右手举杯喝着巧克力,左臂干脆就将手肘搁在了他的膝盖上,似乎将他当沙发来用了。

还发出了放松的呼气声。

灰原初却因为出乎意料的大面积身体接触,瞬间浑身僵硬。

但到了这一地步,他也没办法随意挪动了。

在心中默默认输,反而还生出了“这样也不错”的念头,他干脆也放松下来喝了一口巧克力,然后问道:“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STF已经撤离,现在还在这片树海中忙碌着的全都是技术人员。

不过以灰原初所见,并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折露葵用懒洋洋的声音道:“在检测统治域。”

“这次砂夜好像没有把统治域在现世展开吧?”灰原初望了望四周,问道,“她应该是坚持到它崩塌的那一刻了。”

如果雪之下砂夜真的展开了统治域,那么以她为中心,这一片树海应该已经变成某种异域。这些工作人员的现状也都不好说了。

而在他取走了雪之下砂夜的真灵之后,统治域本身虽然因为失去了存在的最大必要性而自毁,但被统治域“占位”的现实世界是不会自动复原的。

但是在他现在的观察中,树海还是树海,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谨慎为妙,统治域性崩毁了,也还是可能存在一些残留结构的……如果入口又因为什么原因恰好开放把人吸了进去,那搞不好以后这里就会又多出一个神隐类的都市传说了。“

“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只吸进去了头或者身体的一部分,那情况就更可怖了。别人可没法像你那样再生。”

折露葵原本就将手腕搁在灰原初的膝盖上。说道这里,她便顺势弯过手腕,用指节叩了叩灰原初的大腿,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太依赖再生了?脑子里是只剩下鲁莽了吗?都说过了你要多思考。肯定有更为谨慎的做法的。”

灰原初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进入雪之下砂夜统治域的方式——舍弃身体,主动让统治域把他的脑袋吞进去,然后在里面再从脑袋开始重新再生。

但奇妙的是,因为从她的挖苦里感觉到了货真价实的不满,而这种不满似乎又来源于关心……灰原初反而有些高兴。

于是他道歉道:“啊,抱歉,但至少这次,我就是因为思考过后才决定采取这种方式的啊。”

“这是赌。”折露葵摇头道,“在真正进入之前,你也并不确定那道刀光是统治域的入口——如果不是的话,你的脑袋可就真的被消灭掉了。”

“也不能算赌。我只是对砂夜有信心。”

“什么?”

“砂夜一直在保护其他人哦,从小开始。”

“……”

“如果雪彻在她体内,那她自己不就是变成刀鞘啦?正符合真灵与统治域的关系嘛。”

“……哼。”折露葵似乎无法反驳,只是冷哼了一声。

灰原初顺势问道:“砂夜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醒。”

“……情况不太秒吗?”灰原初有些担忧。他记得玉置佑美子在取走真灵之后是很快就醒了的。

“倒不至于,还算稳定,但肯定这几天是醒不过来了。”

“歼灭指令怎么样了?”

“已经撤销了。技术部观测到了真灵的消失,雪之下砂夜自然不再被定义为升灵者。亚瑟也一起施压,撤销歼灭指令的特殊流程就在刚才已经走完了。”

灰原初松了口气:“那后面对砂夜会怎么安排?

“肯定还是要监控一段时间,看看能否顺利成为掌权者……”

灰原初对这一结局还算有心理准备。不过此时顺便又问了个别的问题:“话说,我还以为既然真灵已经不在了,她就会逐渐变回普通人了呢?”

“很可惜,回不去,因为她还能掌控权能。权能不是真灵产生的,而是为了对抗真灵而产生的,所以不会随着真灵的离开而消失。”折露葵答道,然后说回原来的话题,“总之——估计赶不上与你再见一面了,马上就要送走。”

“她会被送去哪里?”

“方舟。”

灰原初点了点头:“可以让她去和班长作伴吗?她们两个应该能合得来,一个需要依赖别人,一个就爱照顾人。”

“这我可不知道,方舟很大,也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折露葵似乎打算含糊其辞。

“那就拜托了。让砂夜在那边和班长一起,过着平凡安静的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折露葵突然扭回头来,看着他。

灰原初则认真又补了一句:“就算是我的要求了,能答应吧?”

折露葵继续用异样的视线凝视着他,慢慢开口道:“你啊……你知道的吧?雪之下砂夜和玉置佑美子可不一样,她可是杀过人的哦?”

灰原初没回答这话,也不回避她的视线,只是坦荡地继续与她对视着。

最后,折露葵重重呼出一口气,似乎很是不快:“好吧,也不是不能安排。”

灰原初松了口气。

折露葵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方舟“,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安宁小镇?灰原初不会轻易相信。

折露葵对方舟的描述中肯定存在某些误导,并且故意回避了些什么。

……但就算那不是个完美的地方,至少班长和砂夜都可以好好地生活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好了,我满足了你的要求。那么我的要求呢?”折露葵突然问道:“既然雪之下砂夜的星空灰度彻底消失——那意味着你已经得到新的花朵了吧?”

灰原初明白她指的是自己是否获得了新的权能,于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折露葵的身体好像放松了一些。

“那还差不多。”当然,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淡定,根本听不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接下去一连串的话,语气虽轻描淡写,却听的灰原初越来越汗流浃背。

“你知道从昨天晚上开始,我遇到了多少次可以杀死雪之下砂夜的机会,却需要绞尽脑汁去找理由说服他人不执行的痛苦吗?”

“尤其是,在树海深处发现雪之下砂夜和已经没了脑袋的你的时候……”

“亚瑟差一点就冲上去了。”

“好不容易说服亚瑟你还没死透,然后以作为人质的你的安危为理由,对其他人再一次把歼灭指令压了下来。”

“然后,等下还要去和方舟方面协商,去做你要求的那些麻烦的安排。”

“还要在方舟那边花费人情,把‘又是个没真灵的掌权者’这个消息隐瞒一段时间。”

“但是,如果费了那么大功夫,如果你现在却告诉我说你没能到手的话……呵呵。”

灰原初赶紧把自己的新权能详细给折露葵说了一下。

折露葵静静听完,然后冒出一句:“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许多以自杀为手段的战术就可以实现了。”

灰原初愣了愣:“比如?”

“比如通风管道也许钻不进去一个人,但血雾与肉糜就可以轻易地随着气流被输送到整栋建筑的任何角落,然后,再生……这样,你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到达许多无法通过的地方。“

……确实没想过还有这种做法,灰原初肃然起敬道:“……你真可怕。”

“只有会做出‘不假思索把脑袋送进统治域进行再生’这种事情的某个人没资格那么说我。”折露葵白了他一眼。

然后两人似乎说完了所有的话,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折露葵依然靠在灰原初的腿上,灰原初也装作没发现这回事。

两人只是自顾自喝着巧克力,望着周围忙碌的人群。

“杀不掉了。”折露葵突然放下杯子,感叹了一句,“这下怎么也杀不掉了。”

“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新能力了。不知不觉间,用常规的方法已经没法控制住你了呢……之前你死过那么多次,谁知道在东京的哪个角落里还残留着你的血?只要漏掉一个细胞,你就可以再生。”

灰原初可没被骗到,点点头道:“懂了,就是说现在是时候用非常规的方法来控制我了。”

比如集团一大票还没露过面的掌权者,甚至是更上级别的存在。

“别这么说,我可没有控制过你什么。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互相依赖的关系。”折露葵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扭头问道,“——不过,这次事件算是第一次正式合作吧?感觉如何?”

灰原初想了想,道:“说实话,相处还挺愉快的。很多次……没你的帮忙也完全不行。”

最后,他又补了一句:“谢谢。”

“那就好。我也希望小灰能开心。”说着,折露葵终于站起身来,开始整理短裙,似乎打算离开了。

但是走出两步,她突然又转回头来:“小灰——”

“啥?”

“我原本是可以杀掉雪之下砂夜的。”

“……”

并没露出什么冷酷的神色,折露葵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地说道:“对我来说,这件事是存在某种安全又高效的处理方法的——只是,并不是你刚才和我讨价还价的那个结局。“

“随着确认到雪之下砂夜真灵的消失,以及你再生的开始,我也已经能确认到,权能已经落到你手里了。”

“所以这时候,对我来说最有利的做法……其实应该是立即下令开枪杀死雪之下砂夜。”

“这样,因为坚决执行了歼灭指令,我的一切行为在集团内都再也无可指摘,也不会有人怀疑我。”

“而且,雪之下砂夜一死,没人能够再追踪她的真灵去了哪里,只会认为是被世界的法则送入下一个血肉牢笼。这也是把你夺走了真灵这件事彻底掩盖住的最好方法。”

灰原初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太惊讶。

因为他也早就料想过这些可能,这确实是折露葵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但我没有那么做。”折露葵笑了笑,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你懂的吧……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的,你并不笨,刚才这些事情,你也能轻易想到……

“嗯,应该是已经想过了,所以你才谢我不是吗?感谢我没有那么做?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着灰原初的头发:“但我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我希望小灰知道,小灰在我心中可是很重要的哦?为了你的感受,我愿意承担许多麻烦……也希望,今后也能一直开心地和小灰相处下去呢。”

不过,话虽甜蜜,声音里却没什么温度。

而且一说完,她就干脆地收回手,然后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而灰原初则从树根上坐了起来。

他倒是没生气。

因为虽然折露葵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威胁,态度上像是威胁,而且非要在他“现在已经杀不死了”这个话题后面讲,怎么看就是威胁——但是说归说,她终究没真的那么做。

所以灰原初倒觉得可以庆贺一下,庆贺魔王终于让步了。

而且,灰原初灵敏地感觉到折露葵有些生气。

所以她才会做出事情过后才跑过来丢下一堆无用的威胁这种事——纯粹只是为了宣泄她的不高兴。

灰原初觉得,她生气的应该不是让步的内容,而是让步这件事本身。

他突然感觉这样的折露葵有点可爱。

【主线任务:取得折露葵的信任】

……

……

【主线任务:取得折露葵的信任(进行中)】

主线任务的文本突然变化。

灰原初扫了一眼,露出微笑。

然后他闭上眼睛抱起肩膀,开始思考——既然来不及见面,那给砂夜怎样的留言会比较好。

——斩首鬼之愿篇,完结——

第114章 除你友籍 距离“斩首鬼之愿”事件,又过去了大约一周。

雪之下砂夜的消失如同蜻蜓点水,别说在这所学校里留下什么痕迹,甚至连涟漪都没有泛起多少。

曾被她无视也无视她的少男少女们继续着生活。上课,恋爱,烦恼,努力,没被任何东西打断青春运行的循环。

曾经是唯一会“关心”她的相泽一伙也逐渐重新有了精神,仿佛根本忘记了那个曾被她们欺凌,也给她们带来惊吓的人,恢复了日复一日地一下课就去街上游荡的日子。

到最后,雪之下砂夜的消失似乎没任何人察觉。

灰原初觉得,可能只有他还会时常想起她来。

毕竟,灰原初虽然穿越以来秉持着对别人漠不关心的原则,但雪之下砂夜像玉置佑美子一样与他发生了深切的联系,是事实。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过了她们内心的每一个角落,也让她们进入了他灵魂最深处的电影院。

虽然并不适合用“恋人”,“朋友”之类的普通定义来描述两人的确切关系……但比如像雪之下砂夜,可是杀了他至少三次,还把他切成过三位数以上数量的碎块……

已经不能把对方看作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

那稍微记挂一下对方,担心对方在一个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地方过得好不好,也很合常理吧?

折露葵也不愿意给出更多信息,只说在砂夜和班长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会让她们与灰原初恢复通信……

所以在短暂的怅然恢复过来之后,灰原初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懒散和提不起劲。

今天也是同样的一天。

在又一次平凡纯正,真的只讨论了学生会相关事宜的学生会会议结束后,他再一次头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不过在离开大楼之后,他很快就被亚瑟从身后叫住了。

“帮我一下。”亚瑟不由分说地用胳膊勾住了灰原初的脖子,把他拽走。

十分钟后,学校地下车库。

在某个车位上没停着汽车,而是停着两辆重型机车:亚瑟的新欢,红色机车“拉尼亚”,以及已经属于灰原初的黑色机车“伊芙”。周围的地面上则铺展着各种工具与零件。

亚瑟已经蹭了一身的机油,正钻在红色的“拉尼亚”下面捣鼓着。

灰原初则站在一旁,根据他的指示,为他递着各种工具或是零件。

“七号扳手。”

“十字螺丝刀。”

“曲轴。”

“气门。”

然而拧着拧着,亚瑟竟然低声哼起歌来:“There you will, be the one……”

“你的心情很好?”灰原初忍不住问道。

亚瑟的动作愣了下,然后从车底爬了出来。也顾不得擦手,他盘腿坐在原地,直接就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原来我还真的挺开心的吗?这可不好……”

“什么情况?”

“你也察觉到了吧?折露葵最新心情不好。”

灰原初回想了下,这才意识到折露葵的心情好像确实在事后一直没恢复。

倒是不至于像雷雨前的黑压压的乌云,但确实有一股低气压一般的气氛。

在事后的几次的学生会会议中,折露葵始终都表现得心不在焉,似乎正思虑着其他问题。、

连带着捉弄他也少了许多。

不过由于灰原初自己的心情就很懒洋洋的,愈加懒得思考,自然就根本提不起劲去注意这方面。

“所以?”

“所以,她不愉快,我就不自觉地愉快了起来。”亚瑟毫不遮掩地说道,但又随即检讨自身道,“……啊,不,我这样当然不好。幸灾乐祸还挺卑鄙低劣的。”

“呃……”

“吾友,你那是什么不知所措的表情?”亚瑟一转身,又钻进了黑色的“伊芙”下面,但嘴上的话题也没停,“我相信她早就告诉过你吧?肯定还要说过你和我保持距离之类的话……我和她,可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啊。”

灰原初则说出了自己的最直接感受:“平时看不出来啊。”

不过他又想了想,也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在折露葵的评价里,亚瑟是个“不愿意动脑子”的人。

但实际上,只要折露葵不在场,亚瑟对于参与事件讨论并不抵触,也向灰原初和零里提供过许多有趣的意见。

只是如果折露葵在,亚瑟似乎就变成一个家政机器人了——除了干脆听命以外,什么意见都不会发表。

“至少在这个小队里,我会好好履行我的职责,作为行动主管听从她这个实例指挥官的任何命令。而且托你的福,至少目前为止,我们做的事情都还算是正派而正确的,所以我并没有与她抗争的必要。”亚瑟解释道,随即又叹了口气感慨道,“……不过,个人的好恶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完全撇开。”

灰原初下结论道:“不只是因为竞争对手,反正你就是不喜欢她。”

亚瑟在车子下面摊开双手:“……正常人都没办法喜欢这样一个人的吧?总是冷酷地把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当作工具一样在算计与使用。”

“……我不正常?”

“吾友啊,你倒是坦诚又有自知之明……”亚瑟笑出声,“实际上在集团内部,接触过她的自不用说,没接触过的,也听过足够多关于她的轶事与案例。所以除了少数几个像你这样不正常的家伙,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对她敬而远之。”

“那你不对我使用‘除你友籍’?”

“不必。因为仇人的朋友又不一定是仇人,朋友的朋友也不一定非要是朋友。”亚瑟轻松道,“立场问题在不同的场合进行不同的处理就行。

“——比如,到时候来决斗吧!就让命运裁决我们谁更正确!”

灰原初顿时觉得亚瑟这家伙相处起来就是简单又愉快,而简单又带来愉快,所以愉快加倍。

“说起来,你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吗?”他顺势打听道。

“具体不清楚,毕竟她肯定不会告诉我对吧?我只是听说,审查委员会之类都有动作。所以我猜,可能雪之下砂夜那个实例,她在实例中的一些操作或者实例后的后续处理被抓住了把柄。”

灰原初皱起眉来。

亚瑟不知道内情,但是他却一下就想到——难道是雪之下砂夜没有真灵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看来是我惹出来的事情咯?”他自言自语道。

“你明白就好。虽然我是很认同也很佩服你在这件事里的坚持……嗯,毕竟我做不到你那样被杀个三次,头都没了,最后还把对方拉回来了。“亚瑟从车底探出身子,朝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再给我下六号扳手……“然后他缩了回去,继续道,“不过,折露葵肯定不会那么想。她只会觉得你做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却又不得不替你的擅作主张来善后,所以十分恼火吧……你最近最好还是小心点,不要给她借机泄愤的机会。”

……啊,不。其实应该算是我替她善后才是。灰原初在心里这么想着,当然没说出口。

第115章 七十分的选址 二十分钟后,亚瑟站在两辆车前,左右手用力地拳掌相击,高兴道:“好,拉尼亚的增压器改装更换完毕,你的伊芙也顺便保养过了。”

他收拾起工具,直接骑上“拉尼亚”,然后对灰原初摆手道:“明天见!”

不等灰原初回应,红色机车已经咆哮着冲了出去,窜向了车库出口。

灰原初耸耸肩,也骑上了黑色机车伊芙。

不过他的懒散还未散去。因此与总是追求刺激与极限的亚瑟不同,在上到地面进入校园之后,他就懒懒地放慢了速度。

亚瑟特别改造过的电气化引擎在非爆发全力状态下甚至没有什么声响。

于是灰原初就这样,以骑着一辆自行车一样的方式,自行车的速度,自行车的声响,悠闲兜风一般地缓缓地滑过校园。

机车穿过学校大门。

灰原初握住龙头右转,同时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今天的校门口,似乎聚集的学生又比平时多了一些。

然后他就突然握死了刹车,脚撑下了地面,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往右方望去。

在校门左侧,折露葵站在墙前,一手提着手提包,另一只手上翻开着另一本单手书册,表情淡然地低头阅读着。

不用怀疑,她正是周围所有视线的焦点。不论在什么地方,当她出现,人们就会不自觉地聚集到她的周围。

然而这时候,灰原初却又想起来,刚才亚瑟所说的关于在集团内部没人喜欢她这件事。

灰原初相信那是真的,而寂丘学院的学生们对她的憧憬也是真的。

……这种反差也并非她故意隐藏自己的缘故,而只是因为……

只看外表与气质上,折露葵确实可称完美。

若只以社交的程度来接触,也只会感觉她优雅又不失亲切。学院的学生们只接触到这一层,自然会将她视为完美的偶像。

而如果像灰原初这样有机会接近到她的更近之处后,更是会感受到她那奇妙的魅力。

——但当再继续靠近,直到与折露葵真正产生切实的利益联系,问题就会出现了:这种时候,她是真的会为了一个“结果”而冷酷无情又不择手段的。

可以说,若一个人只看到折露葵的美好……恐怕只是从未被她注意到过,或者,无价值。

就像远观美好,触摸却会受伤的毒花。

就在这时,折露葵已经抬起头来望向他。

只一眼——然后,视线移向了他身下的摩托车。

盯着摩托车看了比看灰原初的人还久的时间后,折露葵皱起眉头来。

“我说过的吧。你要和亚瑟保持距离。”灰原初清楚地听到了她温度又低了几分的声音:“……你没听我的话。”

灰原初心里一跳,脑中已经瞬间产生了了将油门拧到底逃窜而走的方案。

但在他真的付诸实施之前,折露葵却又展开了眉头:“算了,有交通工具确实比较方便。”

她一边说着就直接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跳上了灰原初的后座。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灰原初只觉得车子一震,一具轻盈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

然后,他再次被周围突然澎湃起来的无数道刀子般的视线所剐醒。

“我知道这辆车并不适合侧坐,但你总不能期待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母狗一样将腿抬得高高的跨过去……所以,骑慢一点。”折露葵的声音从后颈的极贴近处传了过来。

在私下里对他说话的时候,她的态度可就没那么亲切无暇了。

似乎总是带着些嘲笑与恶意,又似乎没有,隐隐说不清但却绝对不会令人愉快。

“……你要做什么?”灰原初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陪我散散心。”

“所以,要去哪里?”

“你决定。”

“……”

“……你决定。”折露葵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虽然不解其意,但灰原初还是赶紧小心翼翼地拧动了油门,启动了机车。

……

半小时后,代官山茑屋书店旗舰店。

这是一家经过精心设计的体验式书店,宣传词都是“用园林般自然的室内设计风格为读者营造愉悦的阅读感受”。

原木地板,橘黄色的灯光,密集的绿植,随处可见的小沙发,挤满缤纷书脊的原木色书架,一同交织成了家庭书房一般的亲切又温暖的气氛。

而灰原初与折露葵,则幸运地占据了其中气氛最为闲逸又不为人打搅的一个角落。

这个地方由两扇落地玻璃与周围的书架所围成,铺着小块的红色的地毯,上面还摆着茶几与两张沙发。

落地玻璃保证了抬头可见的开阔的视野与风景,又与周围的书架一同将他们与来往的其他顾客隔绝开来。

再加上温馨的灯光,使得整个角落形成了半封闭式的充满安全感的,仿佛私人专属一般的空间。

折露葵此时已经完全窝入沙发之中,专心阅读着刚才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书。

虽然仍然保持着优雅的身形,但却不知何时又脱了鞋,正直接将丝袜踩在地毯上。

灰原初看了看她平静的脸色,又看着她这副样子,仍然在努力判断着她放松与满意的程度。

对面的折露葵虽然没抬起头看他一眼,却仿佛全然了解他的动态似的,不急不缓地开了口:“……还行,至少猜到了比起庸俗的衣装饰品,我更喜欢书籍,自然也更中意书店。”

灰原初赶紧以聆听最终审判的态度坐正。

在听到折露葵要他决定两人该去哪里开始,“这好像算是约会”的怦然心动几乎只出现了很短的一个瞬间,他就紧接着几乎被巨量的绝望所淹没。

……对于穿越到东京才三个月,又完全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对外出游玩感兴趣的他,要怎样才能及时找出一个能令对方满意的约会场所啊!

幸好,灰原初最后还是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这个地方。曾经,他看过杂志上对这个曾入选“世界最美书店”地方的报道,当时心不在焉过眼就忘,却总算在现在派上了用处。

总算,他听到了折露葵口中“还行”的头两字评价,精神一振。

接下来,折露葵抬起视线扫了他一眼:“但,这种看似时尚实则量产化地无趣,就像是精心包装的高档快餐一样的书店,可没办法得高分啊。”

“我不奢求你知道那些小巷子里的小书店。但哪怕只是用搜索引擎或只看BLOG主的推荐,你也该提出一些更具有独一无二灵魂的选择吧?”

“比如神保町的小宫山书店,主打的是摄影和艺术的书籍种类惊人。”

“或者国立新美术馆的一楼的Souvenir From Tokyo,展示和贩卖之物不仅是书籍,还有工艺品,从漫画到画作,都是以东京为出发点的现代艺术创作。”

“更不用说银座的那家一次只卖一本书,与其说这是一家书店,不如说是一家书的艺廊的森冈书店……差不多已经算是众所周知的网红了吧?”

“其他还有la kagu文创,上原SO BOOKS等等……“

折露葵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随口就讲出了三五个答案。

然后她微微停顿片刻以作思忖,表情仍不满意,最后开口道:“所以……60分。”

灰原初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如同拿到了期末成绩单一样放松下来。

及格就好。

可随即,折露葵却又露出微笑:“——不过,正是因为你选的这个地方十分差劲,是我原本绝对不会来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加10分,给你70分吧。”

灰原初一愣,这意思是,折露葵早知道他选的不会合她心意,但目的却本就在此?

“所以这个地方,肯定不会事先布置有针对我的窃听。”她随即抬头望向玻璃窗外的景色,似乎心不在焉地解释了一句。

第116章 折露葵厌恶亲父 灰原初刚想问到底是谁会监听她,折露葵却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话说,我记得你的上一个脑袋被留在雪之下砂夜的统治域里了?”

“嗯。”

而且随着雪之下砂夜统治域的消灭,也没办法回收回来了。

至少当灰原初的意识从“十字中心”出发,是找不到这部分血肉所留下的锚点的。这意味着它们可能随着统治域的大部分一同彻底消灭,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那么,我亲手给你装上的锁孔,自然也是一起丢了?”折露葵眯起眼睛。

虽然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灰原初还是感受到了压力,并产生了一种惶惶的感觉。

……感觉很像是新婚没多久就丢了婚戒,正在被妻子质问一样啊!

“算了……那还要重新装吗?”她又问道。

有了之前的使用经历,灰原初得承认这东西确实好用,而折露葵也出乎意料地守规矩,每次与他通话都会先通过手机消息与其他渠道征求他的同意。

所以,这时候他对锁孔已经不怎么抵触了,自然点头道:“好。”

而且他瞥了一眼折露葵正伸展着的黑丝长腿,又想起了上次安装时候的情形,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有机会再装一次,也不错。

于是折露葵很快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奇怪的指套戴好,又对灰原初勾勾手道:“那过来吧。”

“……就现在?在这里?”灰原初却有些犹豫了,他抬头看了看书架的间隙里时不时路过的其他顾客。

上一次在锁起来的房间里也就算了。这次……要在这种公共场所躺到折露葵的腿上去吗?

而且,自己很可能还会因为太舒服而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然后引来路人们奇怪的注目?

虽然以岛国人的性格,大概都会出于礼貌,装作视而不见地继续路过吧。

但是在他们的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或许还会偷拍下来发到社交网络上……

……不妙!一想到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网上看到在眼睛上打着黑条的自己与折露葵举止亲密的视频,就会有种更刺激的感觉了!

“就现在,在这里。”折露葵用肯定的语气道,然后轻蔑地撇了他一眼,“怎么,不敢?又或者比我还害羞?”

“……好!”灰原初犹豫片刻,咬牙下定了决心。

不过这个地方并没有长到可以横躺下来的长凳或者长沙发。所以灰原初站起身来,走到折露葵面前,打算跪坐在她身旁,只侧过脑袋搁到她的大腿上。

可他刚刚弯腰屈膝,还没跪下,折露葵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脸,然后将戴着指套的手指往他的耳洞里戳了一下——

“——噗呲”只听类似于气钉枪的一声,折露葵就已经松开了他,淡然道:“好了。”

灰原初一时脑中空白,依然半蹲在那里。

折露葵可不管他,收起指套放回包里,重新拿起了书籍继续阅读了下去。

灰原初终于悻悻然地站直身子,默默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这次就那么快!”

“上次都说过了——”折露葵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次是奖励。”

顿了顿,她语气不屑道:“——但是这次才70分,你还在指望什么?”

灰原初突然有些后悔。他翻出手机,一边嘟哝道:“好吧,我现在就去搜,不论多垃圾的信息我也不会躲,不会逃,会把它们统统都记入脑子里……”

折露葵不看书了,只是托着下巴微笑着看着他滑动手机,视线里甚至多出了几分怜爱。

怜悯的怜。

“小宫山或者森冈那种确实不行,就算只是在小圈子里,也还是太出名了。”翻了一阵子,灰原初放弃了从网上找到有用信息的打算,思考着自言自语道,“要那种在网上找不到,只在附近街区口口相传的小书店吗?”

“不行哦,那样的书店其实也是70分。”

“啊?为什么?”

“因为既然早知道我喜欢那种书店,那么搞不好一开始就是专门针对我设置的诱饵。”

灰原初呆了呆,脱口而出:“那到底要怎样才能拿到奖励?”

“刚才说了那么多,已经能总结出标准了吧?既符合我的胃口,又要连我都不知道,还要背景清白确认不是诱饵……要是真能找到那种书店,我自然会高高兴兴地给小灰奖励。”

“……真的存在这种书店吗?”

“不存在的。首先整个东京都怎么可能会有我不知道的书店。”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奖励吧!”

折露葵笑容不变:“如果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给你奖励?”

“……不过现在我这里倒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你要不要试试?”然后,她又将手指竖在唇边,露出一丝引诱的微笑,“如果你能做好的话,奖励说不定可以更加……”

灰原初倒是没被冲昏头脑,而是皱了皱眉,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选择直言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就是在为你要我做的这件事烦恼?”

折露葵收起笑容,面露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砂夜的事情,算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灰原初认真道,“虽然因为我觉得拯救砂夜绝对不是错,所以要我认错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直接告诉我就好。”

这是他早就考虑好要对折露葵说的话。

折露葵又扫了他几眼,冷笑道:“——你还敢说。”

“先来试验下新的锁孔是否正常工作吧,授权进入点对点通信模式,配对码tx24gu%。”然后她道。

灰原初照做。

折露葵接下来就用书本挡住了整张脸的下半部分,只露出一双眼睛凝视着灰原初。

但灰原初知道,在书本的遮挡之下,她肯定正无声地蠕动着嘴唇。

因为几乎在同时,灰原初耳中新安装的锁孔就开始响起她那清晰的声音。

“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

“简单来说,在雪之下砂夜那件事里,我对歼灭指令的刻意拖延已经被他注意到了。

“虽然这一次来不及抓到确实的证据,所以无法处罚我……但是他应该很快会派来监察者,监视我们处理下一次实例的整个过程。

“带来的影响有两点。首先不用说,真灵的收集会变得更困难。

“其次,你的临时身份也很难再维持下去。他随时可以出手,利用正当的流程把你从我身边夺走,送入总部。“

“……这样,我也不能保证你会受到什么待遇。”

灰原初也动弹嘴唇,发出一个字的提问:“他?”

“折离,集团的掌舵者,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折露葵皱起眉头,书本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却挡不住冲出来的厌恶情绪。

灰原初知道这可不是好奇对方家庭关系的时候,于是只是问道:“那么我能做什么?”

“抓紧时间再生成一项权能。在他的使者到来之前,砝码总是越多越好……每强一点,都是好的。”

灰原初自然问道:“所以,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行?”

折露葵想了想,似乎自己也不太敢确定,却吐出了三个字:“造物主。”

第117章 造物主级 虽然在系统界面里无数次地看到了这三个字,当真的现实世界里,在从未预想到过的情境下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灰原初还是在一瞬间感到了某种冲击,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耳鸣。

折露葵显然抓住了他的神态变化。

她又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别误会了,虽然你的权能也叫做造物主,但和我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最多只能说明你比较擅长起唬人的名字而已。“

灰原初回过神来,有些侥幸。

即使是对折露葵,灰原初也没有泄露系统的存在。所以对于那些权能的名字——“造物主”,“极限血肉”,“限制”,折露葵从来都只以为是他自己起的。

因此,此时折露葵误以为了解他的意外表情产生的原因,并未深究。

“造物主——先不提这个名词的宗教意义。”然后折露葵说回正题,顿了顿,神色竟有些郑重,“……在这里,这个名字指的是掌权者上面的那个阶级的能力者。”

灰原初回过神来,急忙顺势问道:“所以,整个能力体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不光是为了掩饰失态,他也确实很想知道详细的信息——想知道自己的造物主,究竟是不是折露葵所说的造物主。

他不相信巧合,尤其当这个名字是系统直接给出的时候。

折露葵并未拒绝,很大方地说道:“集团的能力体系来源于教会,非常简单,就只有两层——掌权者与造物主,在集团内部的代称则是A2与D3。”

灰原初等待了片刻,却发现折露葵真的说完了。

他有些呆滞:“……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掌权者内部的分级呢?”灰原初又问道。

折露葵淡然道:“做不到。因为没有标准。

“你应该从与邪灵打过的交道上有体会——邪灵或是掌权者,这些存在是无法从能量级数或破坏程度的方向上去打分的。

“而且也不需要。

“分级的意义是对定级后的整个群体套用规范化的管理。但是掌权者……由于真灵与权能各不相同,根本无法总结出一套标准的规范。因此集团对每一掌权者个体的管理,都是一套独立的机制。

“在这种情况下,分级没办法分,分出来也毫无意义。或者你可以认为,有多少个掌权者,就有多少个等级。”

……好吧,也不是不理解这种做法……与其说是随便,可能更多的是无奈。灰原初摇着头想道。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能力体系,不如直接叫做能力档案算了。

“那么造物主又是什么情况呢?……我是说,造物主级?”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竟然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折露葵淡然地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造物主级这个分级存在,但我却不知道这一级别的准确定义。”

“作为对比的是掌权者。掌权者的定义是很清晰的——连你都知道,为了对抗自身真灵,而产生并掌握了权能者,就是掌权者。”

“集团在长久研究之后,对于掌权者的了解也已经非常充分,收集了海量的数据与资料。如你所见,集团甚至具有对掌权者的产生过程进行人工操作介入的能力。

“但是造物主……”

折露葵沉默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来描述:“是黑盒。”

“在我所能接触到的地方,没有任何相关的文档与情报。”她的表情也有些难言:”我只是知道集团内有数个造物主级的存在……但我也不知道任何功能化之外的情报。”

这番话实在令灰原初云里雾里,于是他只好换了个更实在的方向问道:“那么其他几个造物主是什么情况?”

折露葵似乎也正打算往下说,很快答道:“索菲亚,就是造物主级。”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确认道:“你是说——占卜核心的那个索菲亚,对吧?”

“嗯。”折露葵很快又补充道,“占卜核心的传言啊……但是她当然不只是一个只会在网络上闲逛的吉普赛幽灵。

“实际上,在我这个级别所有资格知道的内部资料里,已经很清楚地写明了:索菲亚承担了很多实际功能,比如像是星空灰度的监测,跨移涌坐标移动的参照系之类。

“类似于集团所有与真灵相关的高级功能的处理中枢。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理论上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的……或许这就是她被定义为造物主级的原因。”

这时候,灰原初又注意到了一个词:“你说——''她''?”

索菲亚是一名确实的女性?

灰原初自然地联想到了死亡边缘的那只手。

折露葵却否认道:“不,我在这里用‘她’这个阴性指代,只是因为在圣灵教会教义中真灵索菲亚是‘阴性’的,我们平时也多半把这个名字用作女名。既然如此,我就挪用一下,用来称呼这边有着同样名字的占卜核心罢了。

“实际上,我说过我不知道占卜核心索菲亚的真面目,或许她根本不是什么人类,甚至不是生物,而是一台电脑,一池能思考的肉海,某种无形的存在,都有可能。”

在那一霎那,灰原初想到的却是在死亡电影院里所见到的,盘踞在远处黑暗中的那道宏伟的轮廓。

他定了定神,又问道:“造物主级也可以不是人类?”

折露葵答道:“倒不如说我目前所知道的两个造物主级,全都……嗯,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人类形态。

“比如我所知道的另一个集团的造物主级,叫做‘红海’。它的存在形式……”她再次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最后也只是摇头道,“算了,当你实际接触到就会知道的,而且那一天应该很快。”

然后折露葵不再说话,似乎是给灰原初以消化的时间。

而灰原初则意识到,刚才说了那么久,他其实不只是在听,也是在等,等待着或许系统会突然弹个什么框出来,触发点什么。

可是明明已经讲到了如此深入的秘辛,系统却悄然无声,仿佛从头至尾没存在过一般。

所以,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最后灰原初还是只能向折露葵提出疑问:“既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是造物主,那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成为造物主?“

灰原初记得,折露葵说过他“根本不是掌权者”。

结合此时的分级,在掌权者级之上,自然就只有造物主级了。

“嗯——”折露葵沉吟道,“虽然我不清楚怎样才算造物主级,但折离曾经对我说漏嘴过一句话——他说造物主与掌权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那么从这一点出发的话……”折露葵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道:“我就是觉得你也很特别,一样和别的掌权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回想一下我刚刚说的掌权者定义——拥有一种权能的人,就是掌权者。

“注意这句话里的某个限定词——‘一种’。为什么是一种?

“因为人就是某一真灵的囚笼啊。既然体内只有一体真灵啊,随之产生的权能自然只有一种。

“……可你却如此不同。你可以同时容纳复数真灵,拥有复数权能。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存在。

“所以我觉得……变强吧,也许,你有机会被定义为造物主级。”

说到这里,折露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露在书外的眼眉弯起,似乎笑了起来:“好吧,我承认,你给你那个权能所起的名字……或许还真的很应景。”

灰原初却默默无语。

因为这个权能的名字并不是他本着自大的心态起的,而是系统直接给出的。

这时候,折露葵终于放下了遮挡面部的书本,露出含义复杂的微笑,凝视着他。

这一次,她开了口。并非像之前那样借助锁孔,而是用真实的声音对他柔声道:“小灰,我对你是有所期待的……你要回应我。”

灰原初则本能地答道:“自然,我总是会回应求助。”

第118章 公主的邀请 “以冷酷的视角而言,掌权者对集团来说只是工具。但是从红海与索菲亚的例子来看,造物主对集团来说却具有与掌权者完全不同层次的意义——它们是基石。”

“所以,你也要成为造物主级,才有机会与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站在对等的地位上。”

“为了这一目的,我们的方向很明确,那就是利用你的特性,夺取更多真灵,生成更多的权能。”折露葵最后总结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灰原初表示明白,又问道:“不过——其实我是想问,你不是说最近会有监督者到达,所以我们已经无法再偷偷地收集权能了吗?那我又要怎么才能……”

“所以,不得不考虑集团外部的来源了。”折露葵接过话道。

“那么你刚才说要我去做的那件事……”

“对,与集团无关。反而算是一个……私人委托。”

“私人委托?委托者是谁?”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

“是‘公主’。”最后她终于说道,“你应该还记得,雪之下砂夜那件事中,我们不得不向她求助……这件事,就是她当时向我提出的条件之一。”

灰原初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抱起肩膀来,同样不自觉地露出了牙疼一般的表情。

他本打算放几句“还想找她麻烦,她送上门来正好”之类的狠话,但最后还是只是啧了一声:“……我当然记得这家伙……”

使徒‘公主’……

强大?神秘?自不必多说。

但灰原初一想到公主,第一个的念头却是“麻烦”。因为他吃不准,到底该把她归类入友方或者敌方。

从立场上,他与一名“使徒”敌对似乎理所应当。

但折露葵却告诉他,使徒与使徒也有所不同,公主是一个中立派,就算她与集团也不想主动与公主为敌。

而从实际上来说,至少在灰原初所知的范围内,公主还真的还没做过什么值得他主动与之为敌的事情……

在斩首鬼之愿事件中,灰原初曾经误以为雪之下砂夜的遭遇是公主在背后导演。

但实际上,当与砂夜一同在死亡电影院里追溯到事件最初的时候,灰原初才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园丁。

公主……好像还真的只是事件中的一个意外的插曲。

虽然她也拒绝过砂夜,似乎对砂夜的遭遇在背后推了一把,但灰原初却不能仅凭此举就对公主定罪。因为要只说“拒绝”这个行为,他不是也一样做了吗……

不过,要把她视为友方来对待,灰原初又不甘心。至少,砂夜失去的那段记忆,到现在仍然是迷雾。而在这件事上,怀疑公主显然是最自然不过的。

总之,目前为止“公主”这号人物给灰原初的感觉就是——有一种本能的讨厌,但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与之为敌。

简直是一种滑腻不清,纠缠不休的状态。

灰原初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收敛了下心神,抬头问道:“所以,她要我们做什——”

嘴唇突然停下,灰原初瞬间想起了这个话题是如何而起——当折露葵在告诉他如何避开集团,去收集真灵。

于是他直接吞掉了最后一个字,转而若有所思道:“……与邪灵,或者升灵者有关?”

“嗯。”折露葵点点头。

“……是不是太巧了?”灰原初皱眉道。

他们刚在发愁去哪里找集团视线之外的真灵,公主就送上门来了?

“当然不是巧……简单来说,她在试探我们。“折露葵淡淡道,“雪之下砂夜事件的整个处理过程,她都看在眼里。她还与你有过接触,所以可能产生了某种猜想。”

“如果她交给我们的这件事成功了,就证实了你有着某种能力。”

“如果拒绝或是失败了,那她也毫无损失——我偿还失败,仍然欠她一次。”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灰原初在心中默默想到。

一想到公主果然还是不怀好意,他不知为何感觉思考都顺畅了许多。

他问道,“既然这样,这件事是不是干脆拒绝掉算了?继续欠着这种事,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吧?”

折露葵却摇头道:“不,没必要拒绝。”

“我并不太担心被她确认对你的能力的猜想,因为这种事情,只要你还在活动,本来就瞒不太久。”

“再说,以‘公主’的立场,她知道这些事,也不一定是为了与我们敌对。”

“——相对来说,还是集团那边的问题要紧迫的多。”

听了折露葵的解释,灰原初觉得有些道理。

也就是说,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铒食吞下去,变强了再说。

变强本身也是一步很有用的棋,因为可以换来更多额外的步数空间。

折露葵又看了正思索着的灰原初几眼,突然再次开口,慢慢道:“除此之外,这件事本身,我觉得你可能也会感兴趣。”

“这件事本身?”灰原初重新被吸引了注意力。

“根据公主告诉我的初步情报,这件事与雪之下砂夜有关——准确的说,与她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灰原初确实心中一震,感到吃惊。

所以,那段记忆除了公主,还涉及到了其他因素?

“你对她的话还有所怀疑,是吧?这也很正常。”折露葵观察着他的脸色道,“……嗯,不如去实际与她聊一聊,确认具体情况后再做决定吧。”

说着,她率先起身。

……

灰原初跟着折露葵一同离开书店,便见到已经有一辆黑色豪华轿车等在了他们面前。

像以往一样,灰原初并未多加思索便跟着折露葵坐入车内。

然后他意识到——这辆车并不是折露葵的那一辆。

不过看坐在对面的折露葵毫无任何意外神色,他也镇定了下来。

轿车平稳而安静地行驶着,穿过大街小巷,最后驶入了一个令灰原初感到意外的地方:六本木的使馆区。

轿车在一栋没有任何标记的洋馆前停下,管家模样的男子在门口迎接,并一路引着两人进入门厅,穿过走廊,最终来到了洋馆的后花园中。

远远地,灰原初就看见了在花园的玻璃亭子中,正坐在桌前朝他们微笑致意的金发少女。

——使徒,公主。

第119章 花园中的害虫 折露葵与灰原初走向玻璃凉亭,各自在桌前坐下。

仆人送上点心,并为两位客人倒上红茶——与在未知空间里的不同,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人类仆人,漂亮的女仆小姐。

等各人都喝过一口茶之后,“公主”首先望向折露葵,第一句话却让灰原初始料未及。

“葵没有戴我上次送给你的耳坠呢……别忘了,一直戴着它,也是我们的约定之一。”

折露葵冷淡应道:“我还是学生,怎么可以在学校里戴首饰。”

“是吗……”金发少女并未追问或是反驳,只是微笑着继续看着她。

折露葵没回答,只是又低头喝了口茶,避开公主的注视。

但最后,她还是从口袋中取出一枚十字形的精巧银色耳坠,戴在了耳垂上。

接下来,哪怕折露葵只是低头喝水,那枚耳坠也开始摇摇晃晃,闪耀个不停。

“公主”没再说什么,只是托着腮,神情温柔地歪头看着折露葵,却看不出到底是欣赏她送的那枚闪耀耳坠,还是折露葵的一举一动本身。

在这股橘色气息中,灰原初虽然也一样被那枚耳坠吸引视线,却只是在一旁默默喝茶,仿佛桌上不存在他这个人。

他从折露葵身上感觉到了不耐烦但又没办法翻脸的情绪,

……一物降一物吗?他低头小心地抿着茶,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当然,为了防备折露葵事后翻脸拿他出气,灰原初还是在竭力缩小着自身的存在感,以防止被折露葵注意到他的情绪。

折露葵放下茶杯,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来喝下午茶闲聊的,谈正事吧。”

”我把执行者带来了。”她朝着灰原初扬了扬下巴,“所以那件事,现在告诉我们更详细的情况吧。然后,可以当场就答复你我接不接受。”

“好的。”公主柔声应道,这时候才将视线从折露葵身上移开,首次望向了灰原初,朝他点头致意:“又见面了——我可以也叫你小灰吗?

折露葵面露不满,轻轻冷笑一声,但没说什么。

灰原初不假思索道:”请叫我全名。“

“不,至少请让我这么称呼您——Lrey。”

灰原初憋住了,有些恼火。

……这不还是换着法喊他小灰吗?

但是当他察觉到折露葵好像与他同样暗恼,而公主正微笑着偷眼瞄着折露葵的时候,他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成了工具人。

“我的荣幸!公——主——殿——下!”他勉强咬着牙,反击道。

“哈哈哈……好吧。灰,原,先,生。”公主终于掩嘴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然后道,“我上次就说过,叫我玛娜。”

灰原初不打算再纠缠称呼这些小事了,单刀直入道:“我听说,这件事与砂夜有关。”

“公主”玛娜收敛起神色:“正是如此。”

但她并未直接谈及事件,却首先看了两眼灰原初,转移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我知道,灰原先生对我有所误解。您一直认为,砂夜缺少的那段记忆与我有关,是吧?”

“不是吗?”

“不是。”

“犯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所为。”

“那么,在灰原先生看来,事情是怎么样的?”

灰原初略作思量。

他早就深入思考过这件事。

雪之下砂夜说过,她失去了关于“公主”的那一段记忆。

而砂夜的“箱庭”也证实了这一点。箱庭所展现的是她自身的经历,却偏偏跳过了一段非常重要的时间——那就是从节子被克己所害,一直到克己被砂夜杀死,这两个重要节点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一定有什么意外要素的介入。不然,砂夜不太可能突然突破自小的洗脑状态,反杀了克己。

而这一意外要素,也导致了她的失忆。

灰原初觉得,这个意外要素肯定就是公主。

简单地总结了他的思考,灰原初道:“你接近了砂夜,控制住她,又拒绝了她,还怂恿她杀死了她自己的父亲。”

玛娜笑了起来。她没急着争辩,而是先抿了口茶。

然后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但是,我认识砂夜,是在她杀死她父亲之后哦?“

——出乎意料的信息,灰原初一时之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玛娜如同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准确的说,应该是在砂夜杀死了她父亲的那一刻,我才第一次见到砂夜。

“因为那天晚上,我本来只是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东京而已。并没有特别地期待会发生什么,只是如同休憩一般,放空地去注视……

“但我没想到我真的看到了一枚无比美丽的灵视绽放。像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束爆发的烟火一般的绚烂。

“……这时候我将视线移过去,看到了砂夜,看到了她杀死雪之下克己的那一幕。

“然后,我才被引起了兴趣,出手把她置入我的保护之下,并开始调查她的过往。”

公主很坦然,但灰原初不可能她说什么就信。所以第一时间,他望向了折露葵来求证。

折露葵只说了三个字:“是真的。”

……这样?那这样的话,时间节点就完全不对了啊。灰原初皱起了眉头。

如果公主的介入不是在事件前,而在事件后。那么那个“意外因素”竟然真的不是她?

“那么记忆呢?”他又抬起头盯着公主道,“为什么砂夜不记得你?这不是你做的吗?”

“不是。她不记得我,只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她的人格本就濒临崩溃。”

灰原初意外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崩溃……”

“简单说——”玛娜缓缓点头:“那孩子,在杀掉父亲的同时,是真的也把自己给杀掉了。”

“为什么?”

“我猜,因为那孩子本质上不想伤害任何人吧。她不总是如此吗?”

玛娜很快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所以,我好心地当了一段时间她的‘主人’。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熟悉的锚点,对她稳定人格有好处。

“在人格稳固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思维混乱,记忆也无法长久。

“而等她差不多完全恢复的时候,我已经把她送走了。

“……所以,她不记得我。

“但是,我真的没有删改她的记忆哦。”

灰原初已经没心思去在意公主是否在说谎了。从刚才那段话里,他觉得隐约找到了某个关键的线头。

他分出大部分心神,顺着那个感觉寻找线头,剩下的则维持着与玛娜的对话:“你没有删改砂夜的记忆——但是你肯定看过了,对吧?”

“嗯,没错。”金发少女并不否认。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遇到了谁,你看到了吗?”

“没有记忆。”玛娜摇摇头:“因为她已经把自己杀死了,所以几乎没剩下什么。尤其是那一刻的记忆,大概是最早被杀掉的部分吧。”

她叹息道:“……我只触摸到了剩下的些许情绪的碎片。”

“情绪?”

“在她心中……”玛娜换了个姿势,声音低沉委婉,像是在倾诉,也像是在遥远地回忆:“……纯净悲伤是遥远的海,恐惧麻木是连绵的山脉。

“在占据整个天地的两者之外,仇恨冲动则是在山与海之间若隐若现的巨大藤蔓……

“但是最终,却有一层火焰覆盖在所有情绪上——那是‘解脱’。”

一时之间,灰原初脑中各种念头汹涌纷乱,如同数百道浪头相互撞击、破碎、又融合。

悲伤源自砂夜自身的善良本性;恐惧与麻木则是从她懂事开始克己始终施加着的阴影;因此这两者占据了砂夜的绝大部分心灵。而节子之死则埋了下仇恨与冲动的种子,虽然是无孔不入的藤蔓,却也被群山死死地镇压在下面……

所以,那个时候的雪之下砂夜,才会眼睁睁地看着节子被抛尸,静静地躺在树海之中腐烂,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但是,为什么会有‘解脱’?

这突然燃烧一切的“解脱”从何而来?

——只能从外界而来?灰原初突然醒悟。

灰原初有些兴奋,但又立刻想起来刚才玛娜已经说过了,剩下的只有感受,却没有具体的记忆。他仍然无法知道到底是谁,什么事情在砂夜的心中植入的“解脱”。

玛娜似乎看出了他的失望,却再次露出微笑:“……别急。”

“虽然杀死父亲那一刻的记忆确实没剩下,但是我从剩余的残骸里,发现了一段非常深刻的痕迹。”

“……就像是一刀砍下脑袋固然可以杀掉一个人,却无法杀掉这个人手臂上曾经烫伤的痕迹一样。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砂夜自己也很重视这段记忆。”

“那是一段声音,是一个人对砂夜所说的一段话。”

说着,金发少女抬起手来,在空中一戳。

一团旋转的蓝色气旋随即浮现在半空之中。

从里面,开始传出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语气惊讶:“啊呀,你的内心……”

顿了一顿,她的声音变得颤抖,似乎充满了怜悯与悲伤:“好可怜……”

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变得诡异了起来:“我来帮Nigegneo……。”

话语的后半段,突然变形成某种模糊混沌的呢喃,然后嘎然而止。

公主手腕一翻,将这段蓝色气旋重新收入掌中,然后望着灰原初:“你看到了什么?”

明明是声音却问看到什么,公主的问题很古怪。

而灰原初却深吸一口气,将被这段短暂语音震撼的心绪收拾起来,答道:“……是灵视。”

这段声音具有力量。

在刚才那段声音播放的时候,他“看到”了从声音中泄露出来的灵视。

那是某种断裂锁链的形状,在蓝色气旋中吞吞吐吐,随风飘荡。

结论似乎很明显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但看起来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雪之下砂夜发生了某种变化。

然后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玛娜缓缓点头,然后道:“好,那么这就是我的委托。”

“——圣结女子学院,是我的花园。”她看着两人说道,“但现在,却有一名升灵者隐藏在其中……我要你们去把她找出来。”

第120章 Day1-雨日-8:00 A.M. 私立圣结女子学院,是少女们的花园。

——“贵安。”

——“贵安。”

清晨,林荫道上不时响起伴随着笑声的爽朗问候。

圣母庭院里的少女们,今天也会聚集于这道刻着圣母像的无名拱门前。

她们向它行礼,穿过它,然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上通往早课教堂的林荫道。

圣结的制服与其他学校的都不同,是类似修女袍一般,独居宗教感的连身长裙款式。以细节表达着对圣母的尊敬的同时,也覆盖住了脖子以下的几乎全部肌肤,象征着对少女纯洁身心的保护。

但在同时,连身裙贴身剪裁,又凸显着少女们的美好身段,以及随之洋溢出的青春。

制服是朴素而统一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在少女们胸前各自佩戴着的三种不同的胸针。

“花蕾”,“花萼”,“绿叶”,以及少数什么都没有佩戴的学生。这是代表身为绽放者与扶助者的不同。

——在这所庭院中,“花萼”与“绿叶”各司其职,扶助着“花蕾”进行最美丽的绽放,作为献给圣母索菲亚的最好礼物。

这就一百二十年前,学院的创立者与首位理事长,一位高贵而优雅的女士所描述过的理念。

就这样,各自身负职责的少女们以优雅的姿态舒缓地行走着,哪怕是雨日依然展露着天使般无垢的笑容,令整条道路充满着的独属于早晨的清爽气息。

身为“花蕾”的伊集院绫乃束着双手,淑女地站在校门内林荫道的一旁,望着这一幕。

虽然这早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见到这一幕,但她仍然从内心油然而生出自豪又骄傲的满足之感。

不但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所学院。

索菲亚圣母啊……祈愿您的注视。她举起双手握在胸前,虔诚地在心中祈祷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滴雨飘落到了她的脸上。

突然的冰凉触感一下子把伊集院绫乃从情绪中拉了出来。她忍住尖叫,飞快地掏出手帕擦擦脸,然后回头狠狠瞪向身后人。

今天替她打伞的“绿叶”,是一名她在昨天才一时兴起收入帐中,到现在还没记住名字——是姓佐藤还是工藤来着……就当她是佐藤吧。

那名名叫工藤由依的少女正踮起脚尖,努力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却不与她产生任何身体接触。此时见伊集院绫乃沉下脸色瞪过来,急忙惶恐地道歉道:“对,对不起!花蕾大人,请原——”

“啪——”伊集院绫乃却已经一个耳光扇了上去。

不轻不重,声音响亮但没用什么力气。工藤由依顿时捂住脸僵在了那里。

“毛手毛脚的,下次注意点。”伊集院绫乃并没怎么放在心上。适当的惩罚之后,她连看都没多看工藤一眼,就回过头去。

——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她转过身来,打算继续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却见眼前已经多出了一群人。

“——贵安。”

同样,由身后的专属“绿叶”打着伞,一名戴着“花蕾”胸针的短发少女向她打招呼道。

伊集院绫乃的青梅竹马好友,绫小路清音。

“你的脾气还是那么不好啊。”看了眼伊集院绫乃身后的捂着脸的工藤由衣,绫小路好奇地问道,“——话说这都快要开始早课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迟到了的话,修女嬷嬷可是会生气的哦?”

“和清音没关系!”伊集院绫乃没好气地说道。

“那让我来猜一猜吧。要说在这一成不变的学校里,今天的清晨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今天是折氏的那位小姐转学来的第一天?”

“清音的消息也挺灵通的嘛……”伊集院绫乃撅起嘴道。

“其实我是被家里特意打电话来叮嘱了,我想大家也都差不多吧。毕竟那可是折氏。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到好多花蕾都在讨论这件事……也不知道折小姐是位怎样的人呢。”

看着绫小路的感叹,伊集院绫露出了些许骄傲的神情,想要说点什么。

“不过,大家虽然都对折小姐很感兴趣……也没有到像你这样直接在路边等候的程度吧?”

但听绫小路这样说,伊集院绫乃又咬住了嘴唇,把快要出口的话忍住了。

绫小路又着她,突然一步从自己的伞下跳到了伊集院绫乃的伞下,一把挽住了她的腰,坏笑道:“……难道,你打算就在这里就把她拦下来,请求她做你的‘姐姐’吗?”

“不可以吗?反正不管清音的事情吧!”伊集院绫乃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嘿嘿……”绫小路放开了她,挥手离开,“总之,祝好运。”

伊集院绫乃转过身来,继续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幕……

终于,在与她得到的情报预计的相差不多的时间点,那个身影准时逐渐出现在了雨幕背后。

伊集院绫乃心中砰砰地,开始骚动。

各种念头,也开始控住不住地冒出来。

伊集院本身也是华族之一,而在近几十年来,它也没有像原来一些旧姓那样衰败,而是借着地产与金融的起势而崛起,完成了从旧华族到财阀的完美转身。

而在这个国家“新主人”的圈子里,她确实从小就听说过“折氏”的名字。

她也知道这个有着奇怪姓氏的家族相当神秘:虽然在传统为人所知的“家格”中,或是在新秩序的那些财阀与政治家族里,都没有这个姓氏,但是所有人提起这一族,态度都是郑重对待,丝毫不敢怠慢。

但也仅此而已。伊集院绫乃还没到会在意这种事情的年纪。

最多,也就是在同龄人之间的闲聊之中,听说了折家突然出现了一位横空出世的女性继承人。

这位名字都还不清楚的神秘小姐与绫乃年纪相仿,却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权力。她冷酷无情又铁血,强硬出手就横扫整个折氏财团内与之对抗的老人,强力掌控了局面云云……

——但在几天前,伊集院绫乃看到了折氏那位小姐的照片。

那时候,是家中大人突然把她叫了过去,告知这折家小姐会转学来到圣结,并且十分异常地郑重叮嘱她,要尽量与对方搞好关系,至少绝对不能冒犯。

具体的言语,伊集院绫乃不记得了。

她的心里,只是强烈地刻印着她在看到那张照片时候的感觉——心脏砰砰地跳着,脸也烧得滚烫。

很快,雨幕中的人影清晰了起来。

有两人,一前一后。

按照情报,正是折家小姐与她的贴身随从,直接带入这所学院来的“花萼”。、

伊集院绫乃望着前面那名少女的样貌,愈加怦然心动。

与情报中所见到的一般无二,更是因为在现实中亲眼见到而更加鲜活。

这位折小姐的五官与脸型都是漂亮而明媚的,微卷的长发衬托着略显慵懒似乎在走神的表情,以及隐隐挂在嘴边的微笑,皮肤微黑,身材也比寻常少女更为修长瘦削,几乎没有胸部,肩膀略宽。

——整体,是一名少见地具有“狂放”与“艳丽”的气质,是一名比起现在这套淑女般的长裙,或许更适合长裤男装的丽人。

伊集院绫乃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着,在毕业的舞会上,穿着男式礼服的对方,抱着身着礼服长裙的自己翩翩起舞的场景。

就在幻想之间,折小姐已经走到了伊集院绫乃面前不远处。

她背后的那名替她撑伞的“花萼”,也终于清楚地进入了伊集院绫乃的眼帘。

那是一名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素面朝天,眼色闪躲,充满弱气感的少女。与前面的折小姐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看清清瘦的弱气少女容貌的同时,伊集院绫乃却神色一僵。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一声冷笑。

“……丧家之犬而已。”她心想。

虽然抱上了折小姐这张大腿,但是。如果自己哀求折小姐为自己出气的话……想来折小姐也不在意一个下人。

深吸一口气,伊集院绫乃抓准时机,朝前跨出一步,挡在了折小姐的面前。

“——贵安。”她鼓起勇气,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招呼道。

折小姐停下脚步,惊讶地望着她:“——你是?”

与强势艳丽的外表相配,那也是一个略显成熟低沉的女声。

……啊,多么悦耳的声音啊,伊集院绫乃感觉自己的心也沉浸在声音中,不住颤抖。

在纷乱的念头中,她稳定住情绪,确认道:“是‘折原灰’大人吗?“

“啊,是我。但是大人什么的,不敢当……”

伊集院绫乃将双手握在胸前,抬头凝视着对方道“那么,在圣母索菲亚的见证下,您可以成为我的‘姐姐’吗?”

对面的美人似乎这时候才清醒过来,逐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做出了丝毫不淑女的动作——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手在脑袋上挠了挠,顿时让漂亮的卷发乱做了一团。

——以“折原灰”这个假名,正以女装扮作“折氏大小姐”的灰原初转身询问身后的弱气少女道:“……呃,葵?……现在这情况,难道就是你说过的……”

“啊,是的……灰大人……在圣母索菲亚的见证下,两人遵照相连的心意结为姐妹。自此,由姐姐指导妹妹,来传承纯洁正派的校园生活……这,就是圣结的传统。”弱气的折露葵根本不敢抬头看灰原初或是伊集院绫乃一眼,只是低着头,快速地小声解释道。

第121章 Day0-43小时10分前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告白,女装的灰原初不自觉地感到有些茫然与不真实……

要说现在这种状况的起因,应该是在两天前,他与折露葵从公主那里接下委托离开之后。

——入学43小时10分前——

千田代区的一所别墅内。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了。”折露葵拉开房门,然后扭头对灰原初露出微笑:“……请进。”

不知为何,灰原初有些心里发虚。

“打打打搅了……”他甚至不自觉地结巴起来,鸡啄米一般点了好几次头,才满怀着期待与忐忑,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二层的向阳房间,二十平左右,不大不小。

房间内的装修与布置也并非什么魔窟,只是平凡地摆放着床铺,书桌,书架。

只有乳白色的衣橱,以及床上靠墙放着的几个绒布玩偶略显出了几分少女味道。

但灰原初却总感觉到不太对劲,好像一切都整洁过了头,哪怕用因为要带他来,所以特意整理过也无法解释……

折露葵扫视了一眼室内:“唔……因为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所以没多余的椅子呢。”

“你,坐床上去。”她抬手指了指床铺,指挥道,自己则将书桌前的电脑椅拉了过来。

灰原初听命。

身子在柔软的床铺上陷了下去,灰原初本能地用手撑去,然后触到了某个硬物。

他本能地扭头看去,发现原来是羽绒被上还没被剪掉的标牌……

……呃?

灰原初迅速抬起头来,飞快地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几乎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全新的,毫无半点使用痕迹。

甚至连电脑椅上的塑料膜都没撕掉啊!

他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折露葵,露出怀疑神色:“……这里真的是你的房间吗?”

“当然,绝对,如假包换。”折露葵面不改色地说道,“只是住的不多而已。”

“哪里不多,是根本没住过吧!我看你就是随便找了个空房间,新买了全套家具来糊弄我的吧!还亏我那么期待……”

“嗯?期待什么?”

“期——”灰原初自觉住了口。

折露葵依然神色轻松。她将胳膊搁在了靠背上,一副放松的样子,悠然道:“……嘛,没有骗你,这个房间真的是我平时住的。”

“那这些新家具怎么解释?”

“因为你要来,我才特意新买了一套的——因为我很重视小灰嘛。”

“什么重视,说的好听……我看你就是想要做掩饰。”

“掩饰什么?”

……掩饰什么?

当折露葵之前似乎不经意地说起,在外面讨论公主的委托终究不太合适,所以要灰原初跟她回家在她自己房间里继续聊的时候,灰原初怦然心动。

因为,那可是,折露葵的房间啊。

器具,色彩,摆放方式……最私人的居住环境,当然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内心,甚至是许多原本隐藏在深处的秘密的线索。

所以,除了“被女孩子招待进入她的闺房”这一行为本身的含义,灰原初自然还隐隐存在窥见折露葵的内心这方面的期待。

尤其,是窥见平时那么强势的她的内心。

——但他没想道,折露葵还有全部换新这一招!她根本早有准备!

灰原初磨了磨牙,总结道:“掩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折露葵笑了出来:“——所以我当然要做些掩饰了,这有什么不对?不然的话,我的弱点不就全被小灰发现了。”

灰原初语塞。

“嘛,虽然不是平时的样子,但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所以,你还是感恩吧。至少,我还是让你进来了……”

不过看起来,这句话确实是真话。虽然换了家具,但折露葵放松的姿态肉眼可见。

她在电脑椅上翘起腿来,颠了颠挑在脚尖拖鞋,继续说道:“反正,这也是你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里吧?”

“哈!可笑,我当然——”

灰原初激烈地回应了半句话,然后突然沉默了。

他发现,好像就算把上辈子一起算上,他也真的是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房间。

在突然悲哀的气氛里,折露葵没有补刀,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好了,来聊一聊怎么完成公主的委托吧。”

虽然说是“聊”,但她自然然而地就以“吩咐”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要完成这项委托,肯定要进入圣结。而由于圣结是那种类似于女子贵族学院的特殊环境……所以我们要进入圣结,比较合适的身份虽然是学生,但同时也是一对主仆。“

“你和零里?“灰原初做出了自然而然的猜想。

“不——”折露葵却摇摇头,“零里不行。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这件事是要避开集团的。”

虽然一开始灰原初就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亚瑟知道,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好像折露葵连零里都特意避开了。

“但是,零里本质上也不算集团员工,而是你的……家臣?”

折露葵纠正道:“不,她是折家的家臣。”

”有什么区别?“

折露葵面无表情:“区别就是,折氏家主,我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的命令才是最高优先级的。所以如果是他问起来,零里是不会替我保密。”

她看了一眼灰原初,淡淡道:“……我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折小姐的家庭关系也真是不容易啊。灰原初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然后摸着下巴道:“零里不行的话,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吧……”

然后他意识到,折露葵正注视着他,意味深长。

“你这意思莫不是……”

“我说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当然是你能陪我进入圣结。”

“我不——”

“女装就行了。”折露葵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灰原初道。

“我拒——”

折露葵又轻轻补了一句:“而且我扮作仆人。”

“那主人呢?”

“你。”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确认道:“仆人是必须听从主人命令的,对吧?”

折露葵歪着头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灰原初道:“只要是有第三者在场,你说什么我都会言听计从的哦,毕竟我要扮演你的女仆嘛。”

灰原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那么在私下……”

折露葵微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私下你是主人。”灰原初自觉说道。

但片刻之后,他又不死心地确认道:“……所以,如果是在外面,你真的会言听计从?不论我下达什么命令?”

“嗯,如果你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怕社会性死亡地对我下达离谱命令的话……”折露葵柔声地说道,“我保证,我也会奉陪到底。”

望着折露葵的微笑,灰原初打了个寒战。

他斟酌了下,还是打算拒绝。因为虽然方案诱人,但总感觉会因此而失去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而且,反正系统到现在都还没提——

【主线任务:神圣之结】

【奖励:折露葵信任度提升10%】

任务文本突然从眼前弹出。

主线……主线任务?灰原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多看了几遍。

而在文字背后,折露葵还冷笑着盯着他,一副绝对不允许他拒绝的神情。

第122章 Day0-42小时50分前 二十分钟后。

灰原初坐在电脑椅上,身体前倾,微微仰着脑袋,张开嘴巴,心跳很快。

不仅因为折露葵正站在他面前,弯着腰凑在他面前极近处,神色认真的一手轻轻扶住他的脸。

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另一只手,正将两根手指伸入了他的口中,按住了他的舌根。

“舌头放松,然后发声,‘a’——”折露葵道。

这并非什么虐待或者酷刑,而只是一种声乐训练的方式——压住舌头,排除发声时候的气流干扰。

不过,至于为什么折露葵直接用了手指,而不是用别的什么诸如笔或者压舌板之类——灰原初暂且拒绝去想。

因此此刻,他确实放松了舌头,但闻着从她手上传来的香味,同时脑海中却欲念丛生。

——想要狠狠吮吸。

——想用犬齿的尖端轻轻划过她那富有弹性的肌肤,不会出血,只会在她的细嫩肌肤上,留下自己的白色牙印。

——或者,至少卷动舌头,飞快地舔过她第二节指腹的整个U型侧面。

也许,她会突然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地跳开……

不,不会。

灰原初竭力排除各种念头的干扰,老老实实地只做了折露葵要他做的事情——使用权能调整着声带震动的频率,轻松发出了纯正的女声:“a——”

折露葵的脸色并不满意,抽回手来。

灰原初只觉嘴里突然空冷,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不假思索地伸脑袋追过去的冲动。

但接下来,他就看到折露葵一边沉思着,一边似乎是习惯性地咬了咬手指——刚刚按在他舌头上的那一根。

“还差一点,还是不太对。”折露葵一边听着在一旁桌上的手机正循环播放的“模板”,一边咬着手指自言自语着,“也许,用多一点咽腔共鸣,少一些头腔音会更好?”

灰原初盯着她的嘴唇与手指看着,心脏砰砰地跳着。

而突然之间,折露葵已经转过头来,再次抓住了灰原处的脸,蛮横地将手指伸入了他的嘴里,同时下达了指示:“头腔气流量多5%。”

……

二十分钟前,灰原初接受了折露葵的方案。而折露葵随之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他首先调整说话的音色,发出女声。

利用权能这本来不难实现,但折露葵的实际上的要求却更高:她拿出了一段不知来历的女性声音作为模板,要求灰原初发出一模一样的音色。

灰原初尝试过后,却发现比想象要难一些。因为他一开始就遇到了一个似乎难以解决的困难:对于正常人来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其实是失真的,与别人听到的并不相同。

而且,就算他能利用电子设备准确听到自己的声音,除了大量的尝试,他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调整才能更为接近那个目标声音呢?

折露葵的方法简单粗暴。

首先是压舌,使得声音可以在最为真实还原的状态下进行矫正。

然后,用十分机械的指示方法——“+5%”,“-2%”,“胸腔气流分支”,“头腔气流分支”来告知灰原初的调整方向。

毫无艺术美感,只是建立坐标轴来标记声音在不同条件下的变化……但有效。

在数不清多少次调整之后,折露葵终于获得了满意的结果。

“记住这个声音。能做到吧?”

“没问题。”这一次,灰原初毫无阻滞地运用折露葵调整过的女性音色说道。

折露葵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是容貌。”她说着,转身从书桌上拿起一本轻薄的文件夹,递给灰原初,“调整你的面部肌肉,尽可能接近这张脸。这个就不需要我来帮忙了,你自己照镜子就可以办到。”

灰原初打开文件夹,第一页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

照片中没有背景,或者说背景只是一张白墙。照片前景少女虽然容貌清晰可辨,但却表情呆滞。与其说这是一张真实拍摄的人物照片,倒更具有CG一般的不真实感。

灰原初仔细观察了下那名少女的容貌,发现她的面部的骨骼轮廓与自身相差不大。

所以,只花了瞬间,他便完成了面部肌肉的调整,抬头望向镜子。

此时镜中的,俨然就已经是照片中那名少女了——只是,短发版。

想了想,灰原初将新脸转向折露葵,用刚才她替他调整好的音色开口道:“这声音,也是她的?”

“嗯。”

“你要我‘变成’的这个人,是谁?”

折露葵却答道:“没有这个人。”

“……什么意思?”

“往后翻页。”折露葵却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

于是灰原初往后翻去,看到了另一张照片,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少女。

这次的照片,便像是在现实生活中拍到的了。在类似学校的室外场景中,作为主角的金发混血少女穿着圣洁的制服,周围还簇拥着不少别的女学生。

不再问折露葵了,他自己继续往后翻页,果然看到了这第二名少女的资料。

“……伊集院绫乃。圣洁一年级生,伊集院财团的大小姐。”他低声将资料中的内容念了出来。

“所以?”然后灰原初困惑地抬头望向了折露葵,更加搞不清楚伊集院绫乃与第一页那名少女之间有什么关系了。

折露葵笑了笑:“就像我刚才说的——第一页的这张脸,也就是你现在正伪装成的这张脸,还有这个声音,并不属于某个真人,而是虚构的。

“它们是由占卜核心根据大数据进行混沌计算所得出的……

“——而计算的准则是,伊集院绫乃最无法抵抗的类型。”

“所以……用你现在这个样貌与声音,可以轻松获取伊集院绫乃的极高好感。配合情感操控的手法,令她为你疯狂,对你言听计从,不论你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都不反抗,也不是不可能。”

折露葵最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灰原初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道:“这个伊集院绫乃,是不是你的仇人?”

折露葵要做的事情还挺明显的。

是古典的美人计,但又不完全是,或者说不那么古典……

也许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私人定制化并完全手工打造,独一无二匹配度’的美人计这样子。

从某个人的内心深处,窃取与ta的XP匹配度百分百的幻想,再把这种原本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形象在现实中具现出来,赐予它活生生的生命这种事,还要拿这个形象来背刺原主人这种事……

折露葵正反复打量着灰原初,最后从那张脸与声音上果然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于是她满意地点点头,发出声调高扬代表认可的嗯声:“嗯~~不错,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了。”

“我可不是那种为了私仇就妨碍公事的人。”然后,她才接下了灰原初的话。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若无其事道:“只是伊集院绫乃确实最好对付……所以顺便而已。”

灰原初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折小姐确实是很记仇的。

第123章 Day0-42小时30分前 好吧,反正折小姐现在是队友。

灰原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现状上,继续问道:“总之,获取伊集院的好感——然后呢?”

“然后,再配合你的‘身份’,就可以打入她的圈子里去收集情报。”

“这张脸还有‘人设’?”灰原初产生了兴趣,“是什么?”

折露葵递给他另外一本文件夹。

灰原初打开之后扫了一眼,面容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折原灰,折氏的……呃,大小姐……”

不用怀疑,这就是折露葵自己的身份。

只是再这里换了个假名,又将身份本身移花接木到了他的身上。

“折氏从未对外公布过我的任何详细信息。所以,在以‘方便调查’为理由对学校高层打过招呼之后,你尽可以放心——外人所知的折氏继承人,就是你,‘折原灰’。”折露葵接下来的话,立刻就印证了灰原初看到这段资料时候的想法。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这么一想,灰原初倒是放松下来了。

他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不知怎么,就将远处镜子中那个漂亮灵动的形象,与手上的档案里那个名字不叫折露葵的折露葵建立了联系。

然后,他在瞬间突然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折小姐竟是我自己”。

不得不承认,由占卜核心计算出的这套容貌是很完美的。尤其是在加入真人的神态之后,便如同赋予了灵魂,杀伤力百倍上升大增。

目前,灰原初一时还没建立起镜子中的那套容貌就是自己的认知。

但就是因为这样,他看着镜中人竟都有些心动。

不过,再多看几眼,灰原初就发现了不协调之处——他的身材还是少年。哪怕配上现在这副容貌,也会被认为过于中性化。

折露葵却不以为然道:“中性化在圣结可是一种优势呢,所以不用在意,只需要把过于明显的男性特征掩盖掉就好。”

她随即皱紧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倒是那个问题比较麻烦。”

“你是说喉结?这个很容易处理,用肌肉就可以简单掩盖。”灰原初立刻演示。

折露葵却是欲言又止。

“我的意思是,作为一名正常男性,当你处在少女们的包围之中的时候……”她咳嗽了两声,略微移开了视线,“会不会有无法控制的尴尬时刻……那样暴露身份的话,就太蠢了吧……”

灰原初恍然大悟。

“没有问题,那个主要是神经冲动以及神经递质发起的,后续也无非是平滑肌舒张以及静脉充血……在任意一个环节中,都可以用血肉权能进行完全的控制。”

折露葵呆滞了下,小声道:“……那就,好。”

灰原初继续回头望向镜中的自己,逐渐陷入了“审视”模式。

轻微的强迫症式完美主义发了病,他本着精益求精的精神继续评判着镜中的形象,思考着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是用所谓‘中性化’来向别人解释,进行心理上的掩饰,未免太不完美。”

“虽然血肉权能的再生本身不能改变躯体的形态,但是如果首先复合限制权能,重新划定‘边界’的话,应该就能做到。”

“但血肉与骨骼的难度应该还是不同的。尤其盆骨,骨骼的增殖速度先不说……可能需要先毁伤原来的结构啊。”

“直接进行皮下脂肪的增殖应该效果更好,而且快速。

“实在不行,也可以在皮下用血之蝉来填充替代。”

灰原初又想了想,突然想出来了一个更完美的做法。

他兴奋地回头对着折露葵道:“对了,与其进行局部的‘变化’,不如从一开始就‘重构’,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刚刚意识到,从一开始,女性躯体的所有数据就都在X染色体的遗传信息里啊!“

“所以与其在现在的身体上打补丁,不如干脆——”

“先预留下一点血,然后把这具躯体毁掉。”

“然后从十字中心把意识降临到那点残留的血肉中,从一开始就以DNA中的女性模板为基础进行再生!

“这样,就能获得一具纯正的女性躯壳了!那样,还用担心什么破绽??“

灰原初的脑洞似乎停不下来了,各种各样的主意冒了出来,愈加兴致勃勃。

这一次,折露葵却沉默了。她在一旁看着灰原初的样子,越来越欲言又止。

她最后支了支额头,露出头疼的神情:“我很少会对谁感到良心有愧的时候,但你这一次……”

“啊?”灰原初茫然地回过头来望着她。

折露葵表情微妙地望着灰原初道:“你真的不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反正又不是永远失去。”灰原初说道,“血肉权能很方便,所以随时可以长回来。”

“我说的是廉耻心。”

“……”

折露葵最后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总之,请你保持现在这种程度的伪装就好!就足够了!”

“……好吧。”灰原初感到有些失望,感觉自己的诸多好点子没机会实践实在可惜。

他习惯性地摸着下巴,只好继续问出他刚才想到的另一个问题道:“说起来,除了有仇之外——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伊集院绫乃作为目标?圣结那么多学生,从其他人那里收集情报不行吗?”

“我说了,我没特意选,只是伊集院绫乃最好对付。其实,我只需要你接近随便哪一名‘花蕾’就可以。”

灰原初好奇地问道:“花蕾——又是什么意思?”

折露葵抱起肩膀,重新在电脑椅上坐了下来:“这得先从圣结有哪几种人说起……

“圣结的学生有两种来源——校友推荐生与特别录取生。前者,几乎都是华族子弟以及他们自带的仆从,而后者,则是通过考试录取的平民。”

“但这只是入学方式的不同。真正在校内通行,并为所有人所默认的,却是另一种源自圣结创校理念的分法。

“那个理念可以概括为这么两句话——‘学校是圣母的庭院,学生是献给圣母的花朵。但没有人可以只靠自己就独自绽放,因为还需要同伴之间的相互扶助。’”

“而从这一理念,逐渐发展出一套由‘蔷薇馆’这一学生会组织来自主进行管理与运行的身份体系。

“在那个体系下,学生们会从‘蔷薇馆’获得三种不同职责的身份的承认,并授予对应的胸针徽章:负责‘绽放’的‘花蕾’,负责‘保护’的‘花萼’,负责‘养育’的‘绿叶’。

一口气说到这里,折露葵略微停顿。

然后,她发出一声冷笑:“你能看懂吧?虽然说是分工不同,相互扶助……但实际上,只有华族名门,政治家与财阀的子弟才能成为花蕾。花萼则是她们的贴身近侍。而绿叶,自然就是更外围更下等的仆从们。”

“可想而知,在圣结,其实存在一道看不见的深谷。花蕾只会同花蕾打交道,其他人与花蕾之间的关系也只能是主仆。”

原来是这样?灰原初稍有些惊讶——原来这所学校,也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友爱啊。

不过这样一来,也解释了灰原初本来想问的一个问题:“所以,你才设计了一主一仆的伪装身份,而不是两名身份平等的好友?”

“对,这样才可以可以同时在两个圈子里收集情报,相互验证,保证情报的准确性与覆盖率。”

不过,灰原初仍然有问题。

“那么,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花蕾那边?明明你本来就是个大小姐,与名门贵族打交道不是更方便?”

折露葵却又发出了一声嗤笑。

然后她摇摇头:“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在圣结上过学。”

“所以,在圣洁,那些花蕾是认识我的。”

“就算我亮出现在的身份,她们之中恐怕也会有许多人不愿意立刻认同我,反而对我产生各种奇奇怪怪的对抗情绪。这样对调查事件可有害无益,还不如由你去。”

灰原初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

但再咀嚼一下折露葵这话,灰原初却品出了一丝古怪。

他有些难以置信,却不得不确认道:“你那时候的身份……是哪一种?难道,并不是‘花蕾’?”

折露葵静静地看着他片刻。

她没直接回答他,却再次慢慢继续提起了之前的那个话题:“花蕾,花萼,绿叶,蔷薇馆承认的职责,有三种。

“但实际上,在圣结还存在第四种人。

“……那就是不被蔷薇馆承认,没有徽章的‘无主’之人。这种人,被花蕾等人叫做‘野草’。

“平民特别录取生费尽千辛万苦考入圣洁,在刚进入学校的时候也只能是野草。

“她们只能期望,能在某一天被某位花蕾大人看中并收入帐下。那时候,她们才能获得‘绿叶’的身份,此时才算正式被承认为圣结的一份子。”

最后,她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我那时候,是‘野草’。”

一个令灰原初意想不到的答案。

第124章 蔷薇馆(Day1-雨日-8:10 A.M.) 这场刚踏入校园大门几分钟后就发生的邂逅,未免太过突然而奇怪。

以至于,虽然灰原初知道伊集院绫乃就是他的目标——但他仍然险些摸不清楚现状。

而更麻烦的是,在伊集院绫乃以及跟从她的花萼绿叶们的关注下,以折露葵现在的身份,并不方便给予他更多的提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折露葵毫无行动的意思”这一点,就是对他的指示:现状还算有利,维持下去就好。

于是,灰原初便干脆开始任由伊集院绫乃摆布。

而后者则似乎已经完全把早课之类甩在了脑后,只是甜甜地叫了一声“灰大人”,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拽起他,一路穿过校园。

最后,她们一行人停在了位于圣结女子学院校园的偏远一隅,一栋独立的二层西式小楼前。

灰原初一下子便认出来这地方了。

虽然没有正式名称,但圣结的学生们都会自然而然地把它叫做“蔷薇馆”。

“蔷薇馆”是圣结学院实际意义上的学生会,负责学生活动的组织,校园风纪的纠察,与教师的沟通之类的事务。

但除此之外,与其他学校的学生会相比,蔷薇馆还是多出了两项只有在圣结才有的独特功能:花蕾,花萼或绿叶“三种身份”的认证,以及“姐妹关系”的见证。

而且,这个地方也是折露葵原本安排的计划中他需要优先拜访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在计划中的正式到访之前,他却因为现在这种奇怪的状况而提前来到这里了。

伊集院绫乃带他到这里来做什么?考虑到这个地方的用途,按难道……

灰原初又隐秘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到折露葵仍然跟在身后——不起眼地藏在伊集院绫乃的花萼绿叶们之中。

于是,他仍然没有反抗,进入了建筑物内。

伊集院绫乃抱着他的肩膀,拖着他一路冲上二楼,最后“砰”地用力推开会客室的大门,高声嚷道:“——贵安,蔷薇大人们!”

顿时,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其中,两名别着花蕾胸针的少女正对坐在茶桌旁,面前各自一杯红茶,原本正看着文件。此时,则都皱眉望向了灰原初等人。

而在她们两人的身后,还有数名随从侍立着。其中也有一名花萼原本似乎正在汇报着什么,同样望了过来,神情疑惑。

很快,两名花蕾中的,那名更具有为首气质的长发少女首先回过神来,望着伊集院绫乃笑道:“是小绫乃呀,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不是一二年级的早课时间吗?”

“当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了!”伊集院绫乃不假思索地应道,“黄蔷薇大人。”

而另一位神色冷峻一些的短发少女也点了点头。

同时,灰原初感觉到她的视线朝自己扫了过来。

然后她开口道:“你说的重要事情,与这位折原灰大人有关?”

——一见面就被认出来了啊……

灰原初倒是没意外。

虽然此地的两名花蕾少女与他确实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她们肯定早就看过自己的资料——当然,不是灰原初原本的身份,而是“折原灰”的那份。

就像他也看过并记住了这两位的资料一样。

按照圣结的传统,学院学生们的实际领导者,‘学生会’的干部,在每一期都只有三人。而蔷薇馆的名字,其实也正来源于这三人的称号:

地位最高,所有学院礼仪制度最终见证者的“黄蔷薇”,负责风纪整肃以及教师联络的“白蔷薇”,以及负责学生活动的“红蔷薇”。

现在面前的那两名花蕾少女,正是。其中之二。

长发的温和少女,是“黄蔷薇”佐藤容子。

而那名短发少女,则是“红蔷薇”藤平千裕。

只有两人。

因为某些原因,现在在圣结,“白蔷薇”之名并不属于任何人。

“哎——?”伊集院绫乃倒是愕然了下,然后皱起眉来,小声说了一句,“两位蔷薇大人都认识灰大人吗……”

然后,灰原初感觉到,她抱着他手臂的拥抱,好像绞得更紧了。

像是害怕玩偶被抢走的小女孩一样。

“绫乃,你不会忘了折原灰大人并不姓折原吧?因此将她的名字拆开只叫最后一个字,有些太失礼了。”佐藤容子继续逗她道。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折氏!”伊集院绫乃好像是个易怒的孩子,哪怕对面是她原本尊敬的对象,此时她也气冲冲地反驳道。

“啊,我不介意。”灰原初则无所谓道,“正式一点音读整个名字也可以,亲密一点只训读最后一个‘灰’字我也挺习惯,按照你们喜欢的方式叫我吧。”

说起来,灰原初也是这次涉及到假名一事,才彻底问清楚了折露葵名字的念法。

令灰原初吃惊的有,她是真的姓‘折’。

“那根本不是折露啊!为什么你还要说我念错了?”灰原初想起因为此事当初被折露葵嘲笑过好长一段时间,有些委屈。

折露葵却一本正经道:“错了啊——因为认识刚你那时候,我的假名是折露葵,姓氏是折露,名字是葵。所以,你的确是念错了嘛。”

“……明明汉字就一样啊!这也叫假名吗??”

“字是一样,但在寂丘名册上的念法可标得明白无误——‘折露 Aoi’。相同的汉字在不同情况下具有不同念法不是常识吗?真是吃惊——没搞清楚读音,就随便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念错别人名字——作为一个日本人,你不会不知道这样很失礼吧?”折露葵精准地数落他道。

……灰原初只能沉默。他可不敢说,他其实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而此时,佐藤容子就比较好说话:“那真是感谢,我确实不太习惯大陆系的发音呢……那么就按您说的办,灰大人。”

少女笑吟吟道,同时朝着他——而不是伊集院绫乃——点头致意:“毕竟,将来我们可是会共事一段时间呢。”

灰原初自然从容地向两人打招呼道:“是的,黄蔷薇大人,红蔷薇大人,之后就请两位多关照啦。”

“啊?”这时候,就只有伊集院绫乃还有些迷糊,“公事?什么?”

“我来解释吧……”红蔷薇藤平千裕插话道。

不过,她还是首先扭头向佐藤容子确认道:“……容子大人,这个现在可以说吧?”

“是的,反正本来就会很快就会向外宣布。”

藤平千裕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伊集院绫乃,解释道:“——你知道,利惠子和映见前几天出发去休学旅行了,而且计划旅程还挺久的。之后如果白蔷薇之名始终空缺着,可不太方便。

“虽然在花蕾们之中,也有着让我或者容子的‘妹妹’暂代的建议……

“但我和容子大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从学校外部找来更成熟而适合者,担任这个职务。

然后她抬起手臂,引向灰原初:“——那就是今天转学而来的,现在绫乃正抱着不松手的这位灰大人。”

第125章 黄蔷薇不会认可(Day1-雨日-8:20 A.M.) 伊集院一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但很快就仰头望向灰原初,脸上的表情全为崇拜所取代:“——直接成为白蔷薇?不愧是灰大人!”

“只是代理一段时间。”灰原初早就知道这是折露葵的安排之一,于是此时坦然承认道。

然后他终于抓紧机会,低头凝视着伊集院的星星眼,明知故问道:”……不过,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又是谁?”

虽然在情报里已经连对方的三围都掌握了,但按照设定,灰原初根本不认识伊集院绫乃才对。

这种破绽可不能留下。

然后,他又抬头询问似地看了一眼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我本来以为,你是两位蔷薇大人特意派来为我带路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

佐藤容子摇摇头否认,然后也不解释,只是继续笑盈盈地望向这边。

而伊集院绫乃则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臂。

她退出一步,郑重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挺起娇小的胸脯道:“折原灰大人,我的名字是伊集院绫乃。如您所见,也是圣母的花园中一名光荣的花蕾。”

“我明白我刚才的行为,令灰大人有些困扰,请容我致歉,也感谢您一直耐心忍让至此。”

一旦认真起来,良好的教养还是令伊集院绫乃显得足够落落大方。

“我之所以拦下灰大人,也与两位蔷薇大人无关,全是我个人的主张。”

“嗯,伊集院绫乃……嗯嗯,这名字听着不错。”灰原初随口敷衍道,又问,“那么这位绫乃小姐,拦下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我想……”话说到这里,伊集院绫乃却不知为何又紧张了起来,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她将手握在胸前,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涨红了小脸,望向灰原初,大声道:“在两位蔷薇大人见证下——我想请求灰大人成为我的‘姐姐’!”

——唔。

灰原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刚才在路上拦下他的时候,伊集院绫乃确实就这么说过。

但灰原初现在才重新认识到了伊集院绫乃这名少女的性格:原来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行动力超强!说做就做!

……虽然目标本来就是伊集院,但原本在折露葵与灰原初的而计划里,他们是打算花个几天到一周的时间来慢慢接近对方的。

可没想到,会在踏入校园头几分钟就被对方孤注一掷地先手了??

这进度直接快进,超过了他们所有的应对准备啊!

灰原初只能一边抬手装作咳嗽,然后偷眼望向门外,希望能从折露葵那边获得一些提示。

在伊集院绫乃的随从们背后,折露葵确实已经悄悄出现在了那里。

但灰原初很快又懵了——这时候的折露葵,还真的像个忧心又不敢插手主人事务的小女仆似的,只是小心翼翼地躲在最远处,眼神可怜地望向自己。

……融入气氛过头了!看她现在那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样子,是忘记了她自己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吗!!

这时候,总算有人站出来,拯救了灰原初。

——“啪,啪啪“。

佐藤容子轻轻鼓掌起来。

“很好,追求所爱的勇气,也是花蕾所必须具备的高尚品质之一。”她微笑着望向伊集院绫乃,出言赞赏道。

然后,在伊集院一脸兴奋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佐藤容子却又抬起手来,作势打断,然后用坚决的语气道:“但是——这件事却不行,我作为黄蔷薇,不认可。”

“哎——??”伊集院绫乃瞬间傻了眼。

“首先,从传统上,关系的缔结必须是由姐姐方来提出才行的哦。”

“那——”伊集院绫乃立刻将火热的视线投向了灰原初。

但佐藤容子却又道:“不要为难灰大人了。哪怕她受不住你的死缠烂打,心一软同意了,我这边也依然不会认可的。”

“所以说,为什么啦!”

“虽然勇气是好的品质,但冲动可不是。”佐藤容子摇头道,“绫乃你才见过灰大人几面?圣结的姐妹关系,可不是儿戏。“

“我对灰大人是真心的!”伊集院绫乃再次像孩子一样尖叫了起来。

“一时的心情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佐藤容子却态度严厉,斩钉截铁,“不论如何,请先与灰大人相处一段时间,确定自己的心意真正坚定而无暇后,再来找我吧。”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这时候也明白了为何佐藤容子才是这所学校的顶点,地位最高的黄蔷薇。

虽然平时温和,可一旦严厉起来,却也绝对如钢铁一般强硬逼人。

最后让步的,也一定不会是她。

伊集院绫乃自然也不敢再争辩,只能再次抱上了灰原初的胳膊,低声道:“那……好吧。”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她灰溜溜地扯着灰原初,转身就想走。

但她立刻就又被佐藤容子叫住了:“请等一下。”

不过这一次,佐藤容子望向的是灰原初。

“虽然原本预想的会面会更加正式一点,但既然机缘巧合之下灰大人已经来了……那么趁这个机会,我想与您聊聊关于白蔷薇职责的一些事情。您现在时间上方便吗?”

灰原初心念一动,答道:“当然,现在就可以。”

佐藤容子点点头,从桌边站起身来:“那么……千裕,这里的工作就继续拜托你了。”

对面的“红蔷薇”藤平千裕没提出什么异议。

佐藤容子又对一旁应该是直属于她的那几名花萼吩咐道:“松本,你们也留在这里,继续辅助千裕。”

“是,花蕾大人。”

然后,佐藤容子望向还紧紧挂在灰原初的胳膊上的伊集院绫乃,眉头又皱起来了:“绫乃,你也不要在这里打搅千裕的工作。要么回去上课,要么就去一楼客厅等。”

面对严厉模式的佐藤容子,伊集院绫乃不敢反抗,只能照她说的下楼去了。

待伊集院绫乃等人离开后,佐藤容子自然而然地就将视线移了过去,望向被剩下来的折露葵:“那么,灰大人,您的这位花萼——”

在那一刻,灰原初敏锐地抓住了佐藤容子的神态变化。

她确实因为看清了折露葵,而愣了楞。

……果然如折露葵所说的,圣结的花蕾们其实都认识她?灰原初若有所思。

只是片刻的停顿,佐藤容子就恢复了自然,道:“也让她等在客厅吧。”

“灰大人,请您,单独,与我去隔壁的茶室里详谈。”她自然而然地朝着折露葵点了点头,就像一个普通的花蕾会对其他花萼所做的那样。

然后,转身专注地向灰原初露出微笑,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126章 天性的魅力(Day1-雨日-8:25 A.M.) 在和式茶室坐下,佐藤容子亲自泡了茶。

隔着桌子,一边是挺直腰杆跪坐着,容姿端庄,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一步步茶道程序的少女。

而在她的对面,则是采取男性化的盘腿坐姿,托着腮帮子半趴在桌子上,像看表演一样看着对面沏茶的懒散“少女”。

容子将一杯厚绿色的茶放到了桌上,却没立刻收回手,而是看着杯子的位置皱了皱眉。然后,她又将茶杯往前推了几寸,一直将它推到桌面棋盘格纹的某处横竖交叉点上,才松了口气,收回手来,然后对灰原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灰原初则看也不看地拿起茶杯,毫无风度地直接崛起嘴唇吹着降温。

佐藤容子望着灰原初,似乎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并非冒犯的意思,但我只是觉得,您的气质与圣结实在是格格不入……”

但很快,她就又不着痕迹地补了一句,表示并非贬低:“但或许也正因如此,才分外吸引人……比如绫乃那孩子,看起来就是一眼就被您迷住了。”

“嗯,我只在乎我自己舒不舒服。”灰原初自动无视了她的后半句,喝着茶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当然,在你们眼里应该算是粗鲁,不够优雅吧?”

“并不是那样。”佐藤容子却说道,“优雅……只是并不具有天赋魅力的人,通过努力学习所能到达的极限而已。”

灰原初因为佐藤容子的这句话而产生了些许惊讶。

在进入圣结之前,灰原初曾经问过折露葵,要假扮优雅大小姐的话,需不需要临时突击点礼仪什么的……

反正利用血肉权能,强行记忆这些内容不是问题。而在实际运用上,高速思考也足以在肉体行动之前得出足够妥帖的结论。

基于高速思考的“认知环境-检索方案-具体执行”的行为链,足以伪装出旁人看来是“不假思索刻入骨髓”的优雅行为。

但折露葵却这么说道:

“——完全没有必要。”

“你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们本来就知道折氏是超然的。”

“所以,只要你代表的是折氏,并表现出与超然匹配的从容,她们就会尊重你与她们的不同。”

她又问道:“你平时怎么看待那些权贵的?”

灰原初想了想,答道:“——‘与我无关’吧。”

“那么站在那些大人们面前,会紧张吗?”

“既然是无关路人,为什么我要紧张啊,”

“不错,‘无所求’也是一种从容。”折露葵笑了:“虽然有些区别,但和折氏的‘守护’很类似。”

“所以,在那些人面前继续保持这份对他们无所求的从容就可以了。”

“所谓优雅,只是她们来要求别人适应她们而已。但我们不需要,只会是她们来适应我们。”折露葵最后道,“甚至理由,她们也会替你找好。”

而此时,佐藤容子说出了类似的话。

虽然与折露葵赤裸裸的权力论不同,但至少佐藤容子似乎也认为优雅并不是那么高等的东西。

灰原初抬头望向佐藤容子,发现她正处在认真模式。

“优雅,并比不上您所正展现出来的,那种自然而天性的魅力。”佐藤容子凝视着灰原初说道。

而从她的瞳孔里,灰原初再次望见了现在自己的倒影。

……自然而天性的魅力?关于“粗鲁”,还有能有这种好听的说法?

算了,其中大概有一半只是礼貌与恭维。另一半……大概也是看在“折原灰”这张脸的份上吧。

佐藤容子的瞳孔倒影中,眼神懒散,卷发凌乱的美人趴在了茶桌上,将半张脸脸埋入了肘弯中。而露出来的半张脸则望着佐藤容子,笑而不语。

望着“她”这副样子,佐藤容子也笑了起来。

“灰大人,您不必怀疑自己的魅力。”她说道,“当然……除此之外,我也确实很尊敬折氏。”

“嗯?为什么?”

“我还不够资格知道的很详细,但‘那位大人’曾经告诉我过,折氏是人类的守护者。我相信她不会言过其实。”

听到‘那位大人’这四个字,灰原初的心本能地猛跳了一下——这种“You Know Who”式的称呼,实在是容易联想到真的无法提到名字的园丁。

但是,当然,灰原初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佐藤容子所说的“那位大人”,指的应该是公主。

毕竟,佐藤容子一开始就是公主指定的“联络人”……

而且从佐藤容子所说的这些话看起来,她还挺受宠的,知道的事情不少。

“但是,你不是那一边的吗?”所以,灰原初对佐藤容子的示好表示了正当的怀疑。

在折露葵事先让灰原初记住的一些基本资料中,佐藤容子所在的家族在战后出过三位首相,目前也在执政党中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妥妥可算入这个国家前五的政治家家族。

虽然在这个国家,圣灵教会的影响力不如欧洲美洲的传统教徒国家强,但佐藤家的崛起,确实与战后才进入这个国家的“茶党”有关。所以,佐藤家也可视为广义上的茶党一员。

这一点,从佐藤容子与公主的关系上也可以看出来。

“家族立场不妨碍我个人对折氏的崇敬。”佐藤容子点头道,“而且您应该也清楚,‘那位大人’与折氏,其实也不是严格的敌对关系。”

说着,佐藤荣子看着灰原初随手放在桌上的茶杯位置,又皱了皱眉。

她自然地将它又拿过来,重新满上了茶,然后准确放到了原位附近的某处交叉线上。

……佐藤容子又说了两次“那位大人”。

灰原初终于忍不住了,明知故问道:“对了,你一直在说的那位……是谁?”

“您知道的那位。”

佐藤容子所见的那名美人将两肘搁在桌面上,握起双手将下巴枕在上面,望着她坏笑起来:“你不说清楚是哪位,我可不知道你说的那位,是不是我说的那位。”

“就是……那位。”佐藤容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笑容有些勉强起来。

灰原初并未放过佐藤容子,微笑着又盯着佐藤容子片刻,突然袭击道:“公主?”

“……那,那位。”

“玛娜。”灰原初点头道。

佐藤容子终于苦笑出来:“请饶过我吧,灰大人。您可以直呼那位的名讳,而我……别说我,家父都不敢。”

“好吧。”

“总之,当那位大人告诉我,这次的事件能获得折氏的帮助,那时候我个人是十分惊喜的。”佐藤容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看来‘那种’事件,确实是由世界的守护者来处理的……”

她很快回过神来,咳嗽几声正色道:“总之,在那位大人的吩咐之外,我也会尽力帮助您。”

灰原初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试探的差不多了。

佐藤容子被公主告知了部分情况,并让她配合。但其中,肯定不包括“折原灰”与“折露葵”的真正身份。

应该正如折露葵所说的那样:在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折氏的真貌。

即使对这所学校里这些几乎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少女们来说,“折氏”也只是一个“确实的传说”。

“那么,来谈谈我需要处理的那件事吧。”灰原初说着,一口喝干了茶,将杯子放了回去。

这一次,总算是恰好落到了棋盘的网线交界点上。

佐藤荣子看着位置刚好的茶杯,松了口气道:“好的。”

不需要再去动杯子了。

但下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位美人突然露出明媚灿烂的笑,伸出手指将茶杯又往前推了一寸。

看着那从交叉点上被推开的杯子,佐藤容子打了个寒战,飞快地伸手拿起杯子。

当然,为了避免尴尬,她的动作停滞片刻之后,又续了一杯茶才放了回去。

灰原初看着她的整套动作,最后问道:“我刚才一直想问,佐藤小姐是有强迫症吗?”

“……”

“作为一个领导者,这样很辛苦吧。”

“还好。”佐藤容子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说道,“我会把这视为一种总能察觉缺陷不错失的天份。”

然后她严肃起来,抢先道:“灰大人,请不要捉弄我了,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好啦好啦,我只是关心您。”继续趴在桌子上,美人像招财猫一样招招手,声音慵懒地说道,“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第127章 空缺的白蔷薇(Day1-雨日-8:30 A.M.) 佐藤容子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几页纸。

“那位大人应该没有向您描述过我们所遇到的是什么状况。”她顿了顿,露出有些难受的神情,“——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没法归纳。”

灰原初接过纸,飞快扫过最上面那张,然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佐藤容子。

黄蔷薇的那个表情,应该是强迫症又发作了。

在这满满的一页纸上,是一个表格。表格里的内容是学生姓名,等级,年级,班级,宿舍号,以及……事件。

各种乱七八糟,完全无法进行归纳的遭遇事件。

——津村志织,花蕾,1年级C班,樱306,9月12日,玩耍花蕾胸针,导致其不慎落入下水道。已由蔷薇馆通报批评处理其不严肃的态度。

——绫小路清音,花蕾,2年级B班,菊202,9月21日,由于好奇而购买了灯泡放入口中,无法取出而送医。

——冈山梦美,花萼,1年级A班,桂101,9月2日,在宿舍内违规进行烘培作业,导致烟雾警报器触发,整栋大楼紧急疏散。

……诸如此类,足足二十多条。

看起来都是些小事,但就圣结的学生密度而言,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次,确实有些异常。

而且,好多都是些荒唐愚蠢的事情,非常不符合……按照佐藤容子的说法,“圣结的气质”。

“看起来,简直是粗心大意之神降临到圣结了。”

“只是粗心大意的话,我也可以忍受。”佐藤容子做了个手势,“但您请继续往下看。”

灰原初翻到了第二页,也皱起眉来。

事情逐渐严重起来了。

——门胁由子,花蕾,3年级D班,樱202,9月17日,在学校入口,由于同学家司机未进行足够观察,而遭到车辆撞击,脑震荡。

——宇佐美岬,绿叶,2年级A班,桃301,9月18日,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端摔下,骨折。

——新川佳菜,绿叶,2年级C班,桂103,9月8日,由于施工者未设置隔离与提醒标志,误入正在进行建筑内墙维护的大厅,被坠落的墙砖砸伤。

灰原初一口气看到最后,眼神在最后两条记录上凝固。

——今井利惠子,花蕾(白蔷薇),3年级A班,菊101,9月21日,坠楼,死亡。

——浅野映见,花蕾(白蔷薇),2年级B班,菊102,9月23日,坠楼,死亡。

“连续两名白蔷薇……”灰原初低声道。

佐藤容子在一旁解释道:“利惠子是与我和千裕同届的白蔷薇,而映见其实是利惠子的‘妹妹’。”

“在圣结,蔷薇并非由选举而来的。当前任蔷薇毕业的时候,她的妹妹会自动接任。所以,蔷薇选择妹妹,也包含了指定下一任蔷薇的意思。”

“在利惠子意外逝世后,她的’妹妹‘映见自动接任了白蔷薇。”

“然而仅仅两天后——”

灰原初懒懒开口道:“我对圣结的制度怎样毫无兴趣,我只关心前两任白蔷薇都死了,你却直接让我接任这回事……你——还有公主,不会是打算让我当下一个诱饵吧?”

佐藤容子立刻住了嘴,沉默下来,身体骤然绷紧,面容愈加严肃。

这样的反应令灰原初感到有趣。

由于拥有再生的底气,灰原初还挺喜欢拿自己当诱饵这种高效做法的,所以就算这是真的,他其实也并不真的在乎。因此,刚才那句话里也并没什么额外的施压语气,最多只是意图提醒一声对面——自己并不傻。

但佐藤容子的反应,却像是被灵视压制住了一样

……是因为从折露葵那里借来的这个身份的影响吧?重视的理由从来不在于抱怨的内容,而在于抱怨者是谁。

虽然没有“欺人”,但“仗势”的感觉真是不错啊,灰原初暗想道。

“不,您不能那么说。事情的真相如何还不得而知,还不能将危险与白蔷薇身份划等号。”佐藤容子保持着冷静,谨慎地辩解道,“而我本来的考量,只是因为要在校园调查各种事件,本就负责校园风纪的白蔷薇的身份必不可缺。”

灰原初转了转眼珠:“既然如此,那我也应该有与真正的白蔷薇同等的权力?”

“……当然,您有,我保证。”

“那就好。”

黄蔷薇的保证甚至比校方的保证更有效。因此灰原初对这一额外的收获感到满意,干净俐落地将这件事揭过不提。

然后,灰原初决定开始正式,认真地处理这件事了。

看了看那两个的“死亡”,灰原初倒是又想起来刚才伊集院在听说自己接任白蔷薇时候的态度:“……对了,两名白蔷薇都已经死亡这件事,大多数人还不知道?”

“当然,不然会引起恐慌的。”

“那么,你是怎么对大家解释两位白蔷薇的消失的?”

“一同出去旅行了。‘姐姐‘在将要毕业前,与‘妹妹’结伴外出旅行,留下最后的纪念,这很正常,没有人怀疑。”佐藤容子不假思索道。

“……很正常吗?”

“嗯,很正常。”

看着佐藤容子坦然的表情,灰原初只好自己调整了下心态,忽略这个问题继续往下问道:“家长也同意这么做?没有报警?”

“您明白,利惠子与映见的家庭背景使得她们的事情不适合公开。所以家长与校董商量后,决定不走正常的流程。”但她想了想,又很快补充道,”——但现场的刑事侦查是做了的,在保密的前提下,请来了警视厅的专门人员完成,专业性上不必担心。”

“谁?”

“搜查一课的一位资深刑警,姓中野……这是联系方式,具体您可以直接找他询问。”

好吧,熟人。

“他有给出什么明确的结果吗?”

”有,而且非常明确,是自杀。“

“理由?”

“目前看来,找不到理由。”佐藤容子露出了些许低落,“不论是利惠子与映见的家人,还是我们这些好友,都实在想不出她们有任何自杀的理由,没察觉任何异样的痕迹……”

灰原初低头看向那两张纸,在刺眼的“死亡”字眼与其他鸡毛蒜皮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突然抬头问道:“你认为这些事情与她们的死有关联?”

毕竟,粗心马大哈,交通事故和谋杀,这三者程度根本就不同。

佐藤容子却把它们归纳到了一起,一定有什么理由。

“我不确定。”佐藤容子答道,“我只是在您到来前,先尽力收集可能有用的情报,比如,所有的‘异常’。

“我也觉得在这些情报之中,肯定有与事件无关的干扰……但具体如何,只有您有这个能力与资格来下这个判断。”

——低情商:”识别真伪那就是你的事了,去跑腿吧少女。“

——高情商:”只有您有这个能力以及资格来下这个判断。“

再次意识到佐藤容子是个情商很高的人,灰原初翻了个白眼,抖了抖纸道:“嗯,做的不错。”

“总之,白蔷薇的死亡是核心。而其他这些事情,我也会去调查看看,是否能作为线索……”

“嗯,拜托您了。”佐藤容子朝灰原初欠身行礼。

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在离开之前,灰原初突然想起有一件事,似乎倒是现在询问的好时机。

“说起来,佐藤小姐是不是认识葵?”

第128章 我很好奇 “是指您身边的那位花萼吧?是的,她也曾经是圣结的学生,只是在一年级没结束的时候就退学。”佐藤容子可能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折氏……”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并且,“不,应该说是集团的人。”

可能是怕产生误解。毕竟,这一次折露葵又用回了“折露”这个假姓氏。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突然被派过来当我这次的助手。”灰原初装作自言自语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问道,“而且看起来,佐藤小姐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佐藤容子犹豫了下。

“因为当时……她引发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什么事?我很好奇!”

美人一下子就弹起身子来,瞬间跪立在桌前,双臂撑在桌子上,压倒性地俯视着佐藤容子追问道。大眼睛闪闪发光,整张漂亮的脸上都流动着兴致勃勃的生动气息。

上次,折露葵虽然说了她是以平民考试生的身份进入圣结这件事,却并没有解释原因。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为了让你了解现状,了解必须由你而不是我来假扮折氏大小姐的理由……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她不加掩饰地露出了一脸厌烦,明白无误地表达着“我不想谈这件事”的态度。

就算灰原初一开始只是以为折小姐又玩隐藏身份查案的戏码,但看她这个态度,哪里还意识不到肯定另有隐情……而且看她的态度,应该是少见的折小姐吃瘪的剧情。

这灰原初怎么能忍耐住不去探究???

“我不是当事人,这种事情不能乱嚼舌根。但就结果而言,她与绫乃……就是刚才想要成为您‘妹妹’的那位,产生了一些小误会。”

伊集院绫乃……

对,这就对上了。折露葵可是若无其事地就安排了”折原灰“作为对她的报复。

等等——佐藤容子刚才把折露葵与伊集院绫乃都安排到客厅了!

灰原初一言不发地快速起身。

”您是想去看看客厅的情况是吗?我陪您一起下去吧。“佐藤容子看出了灰原初的担心,也站起身来,同时自信满满地说道:“不用担心,绫乃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而且我就是想要化解她们之间的僵局,才故意让她们都去客厅等的。”

——不,你不懂。

灰原初在心里说道。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折露葵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刚刚出门来到走廊上,从楼下正好就传来了“啪”的一声响亮的声音,紧接着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再一声……

——看来冲突已经发生。灰原初立刻就听出那是打耳光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再次加快了脚步。

他没忘记伊集院绫乃可是带了三四个跟班的,折露葵却只有一人。更不用说,她本就是体态单薄,体力羸弱那类型的。

但即便如此,灰原初也怀疑折露葵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那情况可能就更糟糕了。

随着再次传来的耳光声,灰原初转眼已经冲出走廊,来到了门厅的二楼平台上。

扶着栏杆,往下俯视整个门厅,灰原初却愣了愣。

现在,下面的门厅里并未呈现他预想中的的混战情境。

整个门厅中,面对面站在最中间,似乎是在对峙的两人最为明显。其中一人自然是折露葵,对面却不是伊集院,而是她所带着的唯一一名绿叶。

折露葵弓起身子,低着头,半张脸有些不正常的发红,身体微微颤抖。而对面的少女同样也是神情慌乱,一副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惊恐样子。

而在她们周围,则是伊集院的几名花萼们。她们或坐或倚,神情或是冷笑或是看戏,却无形中将两人包围中央。

伊集院绫乃则正挺着平坦的胸膛,高高地扬起下巴坐在包围圈外的沙发上,伸手用力指点着,趾高气昂道:“继续!”

绿叶少女扬起手来。

而折露葵没有抬手遮挡,却本能地闭紧眼睛,一缩身体。

绿叶少女的手僵了在了半空中,甚至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向了伊集院。

伊集院绫乃面现温怒,催促道:“工藤!你在发什么呆?”

听到绫乃的尖叫声,绿叶少女身子一抖,条件反射一般地狠狠打下。

“——啪”。随着她的巴掌,折露葵的脑袋狠狠地荡开,身体也随之扭了过去。

她慢慢地回过头来,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似乎嗫嚅着什么又不敢似的,神色可怜。

站在二楼望着这一幕的灰原初,先是松了口气。折露葵看来还是选择了继续扮演的这个身份下去。

然后,他不自觉地想要笑出来了。折露葵很入戏,但一想到她平时那副强势的样子,看着现在可怜的她,总觉得有些愉——

灰原初的视线钉在那肿起来的脸颊上,突然觉得思考卡顿了片刻。

笑容也只展开到一半。

“——叮铃,叮铃”……有一瞬间,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某记清脆的敲击声。

接下来,情绪在脑子里炸开,如同一道横扫一切的龙卷风,再化为持续的耳鸣响彻整个脑海。

灰原初本能地挪动双腿,朝楼下走去。

而这时候,伊集院绫乃也被花萼提醒,回过头来,望见了楼梯上的灰原初。

她立刻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如小鸟一般地朝着灰原初扑了过来,一边用邀功一般的殷勤语气唤道:“姐姐大人!我替你好好管教——”

很快迎上了灰原初,她不假思索地和之前一样,抱向灰原初的胳膊。

灰原初继续微笑着,在伊集院还没明白过来之前就闪电般地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口,将她朝着一旁的墙上撞去。

“咯”——“嗵”

少女本能地发出被掐住喉咙的挣扎声,然后紧接着就是后背撞上墙壁的的闷响。

一瞬间,因为剧痛而几乎反弹起身子来。

但魂之蝉的触须却紧随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一部分瞬间缠紧在场除了折露葵之外所有人的躯干,另一部分则如海啸一般着暴怒地砸向了伊集院,将她死死按在墙上。

无形而密集的魂之蝉触须已经深入了伊集院的每一寸肌肤中,同一时刻张开了前端无数的锋利口器。

——但就在就将要咬向她的精神体那一刻,灰原初恢复了理智。

折露葵低着头站在他的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紧紧地,手指抠入了皮肉之内。

灰原初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了火。

魂之蝉们松开了口器,悉悉簌簌地悄悄后退,缩回他的体内。

灰原初松开了伊集院的脖子,将她从墙上放了下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

伊集院的随从们这才解除了不知原因的窒息感与手脚麻痹,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露出惊惧地表情。

但此时,那位笑容明艳的卷发姐姐,已经伸手温柔地将矮小的少女揽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轻抚着她后脑,似乎是在后悔刚才的粗暴。

其实,灰原初只是借着这个动作掩护,释放出了魂之蝉探入了伊集院的体内。

无形的触须从伊集院的脑干开始,动作轻盈地缠绕着她的脊柱一路向下,到达尾椎骨附近才返回,途中悄无声息地探查完毕,确认她在刚才粗暴的撞击中没受伤。

然后,灰原初才松了口气,将身体猛然一颤的伊集院绫乃推离自己的怀抱,却凝视着她的脸,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一边用手指捋起她顺滑的金色长发,灰原初尽量用轻柔而悦耳的声音问道:“小绫乃,你刚才——这在做什么呢?”

伊集院绫乃脸色惨白,更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了。

一动不动地仍由灰原初的摆布,她只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只是牙齿打架。

她彻底被吓住了。

第129章 一袋米(Day1-雨日-13:00 P.M.) 那么,现在该怎么收拾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冲动行为?

灰原初想了想,折露葵好像说过“不需要她们,只会是她们来适应我们”,“甚至理由也会替你找好”……

那就霸道一点好了。

——不收拾。

继续摸着伊集院的头,灰原初和蔼地问道:“你刚才好像在说,在管教……替我管教葵,是吧?”

伊集院终于回过神来了,拼命地点着头。

而灰原初则继续用压迫式的视线盯着她,平静地说道:“记住了,我不管任何理由,别再碰葵。”

“明白了。”伊集院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

一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并且鼻音也逐渐浓郁。

“我不会……”她用力吸着鼻子与眼泪,哽咽而乖巧地说道,“不会再乱动姐姐的东西了……”

……好像重点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算了,结果对就行。灰原初放下心来,道:“很好。”

“没错,你怎么能替灰大人管教她的花萼呢?就算是妹妹也太僭越了,更何况你还不是。”佐藤容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同样板起脸道,“以后不能这样了哦,绫乃,你看灰大人都生气了。”

“——我错了啦!”伊集院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然后再次一头扎进灰原初的怀里。

灰原初神色异样地看了一眼帮腔的佐藤容子。

她微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用唇语说道——“你看,解决了。”

总觉得这边的重点也一样古怪。

折露葵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他,悄然后退,再没给他任何暗示。这表示,事情的发展正合她意。

所以到底是她们这些人的不对劲还是自己的不对劲?

灰原初最后选择了默认。

……

事态的后续发展,也是灰原初完全没想到的。

在情绪缓和过来之后,伊集院绫乃并没有像受惊的小动物那般惊恐逃走,而是依然勇敢地留了下来。

并且,在听说灰原初还有手续没办之后,她更是若无其事地询问灰原初,她是否有这个荣幸来担任向导。

灰原初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伊集院绫乃的好意,或者给她脸色看。

毕竟,伊集院已经道歉了啊!而且除了灰原初之外的所有人,包括笑意盈盈的佐藤容子,还有持续收缩着存在感的折露葵,好像都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啊!

于是接下来,伊集院与她的花萼与绿叶们,五六名少女簇拥着灰原初与折露葵两人人,一路去校务处办理完了全部的手续。

而在这个过程中,灰原初也很快察觉到了,刚才的事情并非全无影响。

伊集院绫乃的态度,确实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在行为举止上,伊集院开始真正展现出属于大小姐的优雅一面。

一开始那种一见面就锁着胳膊的亲昵没有了,绫乃似乎学会了保持距离——那是即使灰原初也不会反感的距离。

但是在一众人中,她与“折原灰姐姐大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却又在任何时候都明显比任何人更近。

而且灰原初却能察觉到,她偶尔若无其事地望过来的眼神,更为灼热,并越来越像是具有侵略性。

对于这种变化,灰原初越来越觉得不明所以,只能选择装作不知,并在同样态度可亲对应对这对方的同时,在心中保持着警惕。

最后,在将近中午,她们终于来到了“樱103”,也就是灰原初被分配好的宿舍房间号门口。

圣结女子学院是一所寄宿制的学校。但在这里,“宿舍”的概念也与正常学校略有不同。

部分等级为“花萼”,“绿叶”,以及“无主野草”的学生,居住在以“兰”,“桂”,“桃”三个字号所命名的三栋宿舍楼内。

这三栋宿舍楼,都是设施齐全装修精致的双人间。

但“樱”字号与“菊”字号,则已经完全是另外一种概念了。

这两栋宿舍楼是会馆式建筑。馆内每一个房间号,都是一整套装修典雅的大套间。

而在同一个房间号所对应的门洞内,还区分出了内套间与外套间,可供一名花蕾,以及一名贴身花萼共同居住。

此时在“樱馆103房间”的大门口,伊集院绫乃带领随从们自觉地停留在了门外,丝毫没有踏入房间有一步的意思:“那么,这里就是姐姐大人的住处了。”

“绫乃就先告退了,姐姐大人请好好休息。”她牵起裙角行了个优雅的礼,却也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只是当一行人拐过走廊拐角的时候,绫乃还是在最后一刻偷偷投来了一丝热切视线。

而灰原初则目送着她们一行人全部消失,这才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锁上房门,转过身去:“怎么回事——”

然后,眼前的情形令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

在外间会客室的沙发上,折露葵已经毫不客气地自行坐下了。

她刚刚摘下了伪装眼镜,正在松开脑后绑了一上午的辫子。

随着折露葵将手背伸到颈后,抖散长发的动作,被压抑了一整个上午的存在感仿佛也被整个抖落了出来,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里。

她的表情,也正从戴着眼镜时候那副无时无刻不挂着的谨小慎微的微笑,变回属于折露葵的平淡的无表情。

望着这一幕,灰原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感觉到了某种紧张。

——折小姐,解下限制器了。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她没漏过灰原初刚才的自言自语,抬起脸来望过来,同时询问道。

“伊集院绫乃的态度。”灰原初想起伊集院绫乃的怪异,皱眉道,“我不知道冲突过后她在想什么。”

“哦,不是什么大事。”折露葵向后倒去,放松地躺入了沙发之中,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她只是完了。”

“……什么?”灰原初没听懂。

“在你发怒之前,她对你是‘憧憬向往’。而在那之后,是‘彻底沦陷’。”

灰原初愣了楞,才明白了折露葵所说的“完了”的意思。

但他却更不明白了。

“不,我不懂。我觉得她的态度,明明是更慎重了。”灰原初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描述道,“当然,我也感觉到她的眼神不对劲。所以我只能猜,伊集院只是学会了表面上的和解好让我放松警惕,实际上,却已经在思考如何报复了。”

“不,谨慎是因为患得患失。”折露葵说道,“或者你也可以这么想——

“一开始,伊集院对你的喜爱是不假思索的。那时候,她分不清你与她以前所喜爱的美食,衣服,宠物有什么不同。因为她得到任何东西都很轻易,也自然把你归入同一类中。

“但在冲突后,她才察觉到你是不一样的。她无法轻易得到你,却也无法承担失去你的痛苦。

“所以从那一刻,伊集院绫乃才亲身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恋。”

“……痛苦,才是爱恋的真正形态呀。”折露葵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具身体的容貌,真的对伊集院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灰原初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该怎么对待她?”

“随便你。”折露葵不以为然道。

“反正她已经沦陷了。不管你做什么也好,不做什么也好,她只会自己越陷越深。

“就像踏入流沙之中,流沙可什么都没做,都是她自己挣扎所造成的。

“对吧?呵呵。”

第130章 最不重要的事(Day1-雨日-13:30 P.M.) “伊集院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那么恨她?“灰原初忍不住问道。

折露葵发出“哈”的一声冷笑。

但是马上,她的冷笑又被自己的冷嘶之声打断,随即捂着脸沉默了下去。

看着她红肿的脸颊,灰原初想起来了:在伊集院的命令下,折露葵至少挨了四下耳光。

而折露葵现在的伤势则证明了,其中每一记,恐怕都像灰原初最后所看到的那次一样重。

……还得再问一句,折露葵又做了什么,以至于在不见面快一年后,还让伊集院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灰原初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折露葵捂着脸,沉默了片刻。

但她还是没怎么解释,只是说道:“没事,继续做我们的,不会影响工作的。”

灰原初认真看着折露葵红肿的脸颊,摇头表示不信:“哪怕在你又白白挨了那么多巴掌之后?”

“真的,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在‘白白挨打’,事情这么发展,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中。”折露葵风轻云淡地说道。

“怎么说?”

折露葵冷哼了一声,道:“关键并不在伊集院身上。”

“伊集院是不会收手的。你刚才至少有一点是没说错的,在沦陷的同时,她肯定还在动用她那点可怜的脑力,想着怎么绕开你,继续找我麻烦。”

“但对我来说,我关注的是圣结其他花蕾们的态度。”

顿了顿,折露葵又道:“——佐藤容子是故意的。”

灰原初皱眉,也想起来了佐藤容子最后那奇怪的反应。

而同时,折露葵说了下去:“作为圣结的首脑,佐藤容子当然知道我与伊集院之间曾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她那般七窍玲珑的人,会没注意到这件事,把我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她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所以,当她说让我也去客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了。”折露葵摸了摸脸颊,表情晦暗,“是,这几记耳光是伊集院下的命令……但是从最开始,就可以说是佐藤容子的安排。”

但是佐藤容子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折露葵也会报复佐藤容子吗?

灰原初刚转过这两个念头的同时,折露葵已经继续往下说了:“然而,她确实是好意——在她并不清楚我们真正身份的前提下——我也要感谢她这样安排。”

顿了顿,她抬头望向灰原初,淡然道:“这是一种隐藏的仪式,佐藤容子特意为我安排的仪式。”

“在圣结,花萼和绿叶就必须对花蕾无条件地服从。这一点,哪怕是在非直属的花蕾与花萼绿叶之间,也必须要得到遵守。”

“所以,作为花萼的我,绝对不能反抗身为花蕾的伊集院……只要作为我直属花蕾的你不反对,她的任何命令,我都必须承受,必须遵从。

“……只要我真的认同自己是花萼。

“也就是说,通过不反抗,我表达了自己重新回到圣结秩序的诚挚请求。

“而其他花蕾通过观看这个仪式,确认了我确实已经是一个称职的花萼了。

“所以从这一刻起,其他的花蕾也会承认我是你的花萼。

“我,也就终于可以被花萼与绿叶们接纳为她们中的一员,可以方便地从他们之中打探情报了。

“——可喜可贺。”说到最后,折露葵自己轻轻鼓掌了几下,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就像国王,领主,以及骑士之间的关系吗?灰原初能理解类似的关系,但是……

“但是,身份承认不是只需要蔷薇馆人认可就行吗?难道每一个新进花萼,都需要这种所谓的仪式?”灰原初提出疑问。

“当然不是,我是例外。”

“因为我曾经——”折露葵突然住口。

然后她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生硬地扭转了话题道:“对了,你当时的反应也很不错。”

“等下,你的话还没说完——”灰原初不死心地追问道。

“不过说起来,难道你看到我被打巴掌的那个时候,真的生气了?”

——要继续吗,看看谁先输?

灰原初从折露葵的微笑里,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所以他自觉住了嘴。

折露葵却继续看着他,眼神逐渐闪烁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她没了笑容,却是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我还以为就算我死了,你也只会高兴地在我的尸体上跳舞呢……毕竟,我从来都是压榨你的那个魔鬼不是吗?”

“没有。”灰原初只能移开视线,这么说道。

望着他的样子,折露葵却不知为何又微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晃了晃:“是也无妨,不管小灰有多讨厌我,只要不让我知道,并且愿意继续听话,我就不会生气哦?”

不等灰原初想好如何回应,折露葵已经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收起笑容脸色认真起来:“——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该干正事了。”

“佐藤容子告诉了你些什么?”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灰原初把佐藤容子给的文件递了过去。

折露葵接过文件,飞快地扫过几眼,然后抬头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除了两名白蔷薇之死,其他那些事情都看不出什么特征与联系……所以我觉得,还是从她们查起吧。”

“嗯,思路没错。”折露葵点头认可,“毕竟,不管是对受害者来说,还是对凶手来说,杀人可是一件大事,留下的线索也肯定会更多。”

“那我现在就给中野大叔打个电话,问问状况。”

正如佐藤容子所说的,出于种种考虑,两名白蔷薇死后圣结女子学院并未报警,而只是请来了一位刑事警进行了必要的现场勘探。

而刚巧的是,这位搜查一课姓中野的刑事警察,灰原初对他也并不陌生。

中野警官是在雪之下砂夜事件中与灰原初结识的,后来随着事件的发展也帮过很大的忙。

而在事件结束后,灰原初也特意找过中野,遵守了一开始的承诺,将事件的真相告诉过他。

——当然,为了不违反集团的情报管控,事情是以掐头去尾抹掉真灵相关,只将人物关系置入一个虚构科幻小说壳子的形态给出的。

不过在那之后,两人也就没什么理由再联系了……

但没想到,这次竟然又被灰原初撞上了这位警官。

虽然考虑到死人的事情总是很难绕开搜查一课,这样的事情还算说得通就是了……

一边冒出这些有的没的念头,灰原初用房间里的座机接通了中野的电话,并按下了免提。

“喂,哪位?”

“是中野警官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次传来了语气谨慎的提问:“我是。请问,小姐您又是哪位?”

灰原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用着女声呢。

……算了,那就继续用圣结的身份吧。

灰原初清了清嗓子,道:“抱歉,中野警官,我是佐藤容子介绍来的。”

“容子小姐……哦哦!那么,您找到我什么事?”

“佐藤容子曾经对您委托的那件事。由于现在这件事由我来接手,所以,想和中野警官聊一下。”

“嗯嗯,那件事……但是,那件事不太适合在电话里讲吧?是不是当面更好一点?”

灰原初看着折露葵无声地在她的手机上飞快打出的提示词,拒绝道:“抱歉,您应该清楚,会面就更不合适了。中野警官不太适合到访我们这里,我也不太方便离开。”

除非突发情况,贵族大小姐们的女校怎么能让粗鲁的男性刑警进入。二次到访更是会引发旁人猜测。

而且同样的,大小姐们溜出学校与男性私会可也是大新闻。

因此,这样的拒绝应对才符合“折原灰”现在的身份。

“唔,说的也是。”中野果然没什么异议。

灰原初又看着折露葵的手机,照着上面的提词念道:“这样吧,我们在电话里别提及任何具体的身份信息。毕竟,我只是想确认现场的状况。”

“……好吧。但是我现在还是不太方便说话。这样,我晚上九点左右给您打过来吧。”中野终于同意道。

很谨慎,不愧是被大人物挑中做了这件事的,口风也够紧。灰原初心想。

中野应该能看到打过来的是圣结的号码,但他好像也没有轻易相信,因为还存在号码伪装的可能。

但由他打过来,就不会有问题。

而且在到晚上的这段时间里,中野还可以找佐藤容子进行确认。

挂了电话,灰原初又问道:“那么现在到晚上的这段时间里,我们——”

折露葵站起身来:“去看看现场。”

“……不,我是想问,不是去上课吗?”

折露葵瞥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又提起了房间里的电话。

“喂,是中村老师吗?”

“您好,我是今天转学来的折原灰花蕾大人所属的花萼。”

“花蕾大人因为上午办理手续的劳累,现在感到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因此下午的课,只能请假了。”

“嗯,是的,明天上午自然会来上课,与各位同学见面。”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折露葵对目瞪口呆的灰原初道:“你说什么呢。在圣结,上课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啊。”

第131章 锁住折露葵(Day1-雨日-15:30 P.M.) 下午三点,天光晦暗,雨色灰蒙。

灰原初透过雨幕眺望过去,远处的教学楼都已经看不清轮廓,只成为了一片灰色的朦胧。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圣结校园中被人遗忘已久的一栋建筑,也是整个校园最高点。

这是一栋哥特式修道院建筑,曾经是女子学院前身“圣结修道院”的本院。但在现代,这栋古老的建筑已经被校方不再启用了很久很久,因为长期封闭缺少维护,外表阴森陈败。

六层高的的顶层钟楼中,三吨重的大钟悬在灰原初的头顶上,锈迹斑斑,布满灰尘,如同铸牢在了钟架上,似乎再也不可能发出曾经的洪亮响声。

这个地方,就是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的坠落处。

刚才,灰原初已经在整个钟楼上逛过了一遍。他不担心自己破坏了什么现场——反正中野已经将这里搜查过一遍了,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完全可以回头再找他确认。

但中野的判断只是从刑侦的角度出发的,人类所能留下的痕迹。

所以灰原初还是必须亲自来这里一趟,看看是否存在“非人类”所留下的痕迹。

不过,在开启灵视并转过一圈后,灰原初并没有在钟楼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地方,非常“干净”。

最后,灰原初走到毫无遮挡的平台边缘,扶着墙将上半身小心地伸出门拱,向着正下方望去。

落下的雨滴构成了无数的白色水线,仿佛从身后射向六层楼高度下方的地面,在连绵的积水中砸出一圈圈的涟漪。

积水下方,淹没着一道暗红色痕迹。

“好地方。”灰原初低声自言自语道。

话音出口,很快就被室外密集如鼓点一般的雨声吞没,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听到。

于是,灰原初又自己在心里补了一句:“……好时机。”

雨夜中的荒废钟楼,时间地点都刚好——因此一周前,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相继在此坠落,然后死去。

好地点,是指这个地方的偏僻。建筑本身的功能已被封闭,再加上阴森恐怖的外表风格,还有封闭数十年所带来的传说,令这所破败的修道院建筑平时总被人有意无意地无视,也根本无人靠近。

而好时机,指的是这场在一周内之内时断时续,却总也不肯彻底放晴的雨。

说实话,这场大雨拯救了学校的管理层。

在那天晚上,雨声与雷声完全掩盖了两名少女坠落的声音,令远处的宿舍楼没听到任何多余的动静。

第二天,持续的大雨也最大程度避免了无关人等意外撞见这一幕的可能,还帮着将地面的血迹迅速冲洗干净。

所以,一直到到现在,这两名白蔷薇的死讯还被好好地保密着。

但即便如此,在灰原初这样知情人士的眼里,地面上的那道暗红色的痕迹……却是那么醒目而刺眼。

——那是的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撞击地面的地点。

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两个人,精准地坠在了同一个地方。

灰原初又望向脚下。他现在脚下这块方圆,正是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的起跳点。

从现在的位置,她们往前踏出一步,踏入雨夜的天空之中,然后坠落。

不知道她们在那个瞬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灰原初这样想着,一边再次抬起头来,望向远处雨幕下的校园。

空蒙如画。

在瞬间,他突然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走进去”的冲动。

不是下楼,从地面上走过去。

而是就这么往前一步——

大概任何人站在高处,都多多少少曾经产生类似这种与理智相悖的念头的吧。

所以,才有人提出了“飞翔本能”的说法。人可能本来就是会飞的。但当飞翔能力退化掉之后,飞翔本能却残留了下来。

它们作为动物脑的本能,沉睡在意识的最下层,被人格压制着。

但是在人的念头走神的某个时刻,就会悄悄地溜出来……

灰原初的脚趾,也开始不老实地在边缘蹭了又蹭。

至少,如果是他跳下去,是不会死的,而且在落地之前,还真能体会几秒钟类似于飞翔的感觉。

而在雨中飞翔,似乎确实有一种别样的“自由”之感觉呢……

就在灰原初越来越压制不住脑中冒出各式各样年头,几乎想要将腿伸出去试探的这个时候,从木制的楼梯上传来了吱呀吱呀的脚步声。

很快,戴着眼镜,梳起马尾的折露葵上楼来了。

她先是朝着灰原初鞠躬,然后轻声细语唤道:“花蕾大人。”

灰原初一瞬间表情古怪。

“……折小姐,现在我们这儿没别人。”

折露葵却摇摇头,继续恭敬地对他道:“花蕾大人……踏出宿舍房门之后,我是不会摘下眼镜的。”

当然,灰原初听懂了她的意思。眼镜只是代称,折露葵真正所指的,是她与他所做的这套伪装,包括外表以及关系。

确实,她们一开始的约定就是这样。

宿舍是公主保证过的安全屋,是她们可以放心地露出本来面目讨论一切,不必担心窥探与袭击的地方。

而在外面,她们则需要提起精神来,不能被外人识破伪装,言语之间也要小心。

不过灰原初觉得,“雨幕中的这座废弃修道院的屋顶钟楼”,现下这个场景也一样充满着与世隔绝的气氛。再加上周围根本没有第三个人,那么稍稍卸除一下伪装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折露葵这个人,她自己的要求向来都是严格到了这个地步。一旦自己在一开始划了界限,就绝对会死守住。

而且她很快又补了一句:“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小心一点没坏处。”

好吧,灰原初意识到自己确实没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折露葵的谨慎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如她们在事情开始之前所讨论的那样,现在这种两人“倒置”的身份伪装,其实除了方便打探情报之外,还有另外一重原因。

“必须让任何人看来,我们两人之间都是以你为主。”折露葵当时如是说道。

“为什么?”

“这样,如果真的存在什么敌人,他们会首先袭击你。”折露葵毫不避讳,有话直说。

“……”

“小灰,你知道我们这一次,和以往最本质的区别在哪里吗?”没去管灰原初哀怨的表情,折露葵继续往下说道,“区别在于我们必须隐瞒集团,所以不会有任何支援——包括事务上的,实物上的,或是情报上的。”

“情报方面还好,学院以及蔷薇馆都会提供替代的支援。”

“对身负权能的你来说,有没有装备支援也毫无区别。”

“但是对我来说,却遇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折露葵望着他,神情异常严肃,“——小灰,我只有你了。我将失去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依仗。”

折露葵一直说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具备升灵者或掌权者那样的特殊能力,也没受过特工训练,甚至可以说体能还低于平均水平……但作为集团的重要人物,为了保命,折露葵拥有几件来自于集团的‘特制装备’,还能直接召唤集团掌权者的支援。

在无尽之塔事件中,灰原初就见过亲眼见过折露葵召唤来集团掌权者“水月”进行远程支援,也见她使用过一枚蜗牛外形的空间能力物品。

但如果说要隐瞒集团她们这次行动的话,支援肯定不会有,而那些特殊装备折露葵也故意没有带。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特殊装备的使用都需要走申请与报备的流程,另一方面,折露葵也怀疑那些装备上留有一些用来收集情报的后门。

所以这一次,折露葵确实是以一种无能为力到“赤裸”的状态,在面对着可能的邪灵。

又有谁知道,这个邪灵有没有某种监听监视她们的能力呢?

所以,确实,在她们的身份问题上越谨慎,折露葵就越安全。

……

“花蕾大人,这世上,说不定真的有天耳通天眼通呢。“折露葵不知道灰原初的想法,只是看他沉默片刻,于是又出言提醒道。“我们仍然在大庭广众之下。”

灰原初明白她的意思,这与他刚才想的是一致的。

不过——“大庭广众”?

这个词有点耳熟。灰原初突然想起来了。

——“既然扮演了主仆,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论你下什么命令我都会服从的。”折露葵曾经如此说过。

……要不要,现在实践一下?

这个念头的诱惑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瞬间就放弃了思考,抬起手来对着折露葵勾勾手道:“那——你过来。”

折露葵什么都没问,只是如花萼该做的那般,顺从地靠近到了他身边。

灰原初望着她那陌生的温顺神态,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庞。

在肌肤接触的那个瞬间,折露葵的身体绷紧了片刻,同时有某种凶恶的气息似乎要从掀开盒盖,冲出来。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就放松了。

眼神也一刻都没没变过,始终只是楚楚可怜地凝视着他。

……就像是眼前这个陌生的温顺少女,将之前那股凶恶气息的主人——那个本来的折露葵关进了匣子里,然后死死地锁住了一样。

灰原初冒出这个念头。

他没收回手,也没更多的动作,只是将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感受着体温。

在这密集地噼啪响着的雨幕之中。

这一刻,什么都没想,只是用自己的手心温暖少女冰冷脸颊。

她也始终没有拒绝,只是眼神柔和地看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灰原初才突然醒悟过来。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却在心里涌出念头——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和平静承受的她,都不对劲。

“花蕾大人,我现在就将刚才从松本前辈那边得到的一些消息汇报给您?”折露葵也贴心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将尴尬带过。

“嗯,说吧。”

在半小时前,灰原初与折露葵在决定了要实地探访一下这个钟楼这个坠落现场的时候,立刻就联系了佐藤容子做出了请求。

而被佐藤容子派来的,就是松本玉美这名显然深受她信任的花萼。

在松本玉美将两人带到了此地之后,灰原初便“命令”两名花萼在地面等待,自己独自上楼进行了查看。

当然,折露葵也会趁此机会向松本玉美询问更多“不适合写下来”的情报。

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如果顶楼上真的“存在什么”,那么灰原初开启灵视的行为,搞不好真的会触发什么普通人不宜接触的状况。

但是在灰原初确认了顶楼毫无危险之后,便通知了折露葵。

最后,在折露葵与松本玉美完成了情报交流并将她送送走之后,便上楼来与灰原初汇合了。

“是,不过消息有些琐碎,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出其中的内在联系,还请花蕾大人见谅……总之,我开始了。”

“首先,佐藤容子大人怀疑,今井利惠子大人可能确实存在某种自杀的理由,而且她的家人知情。理由是他们得到通知后,很快就做出了不报警的决定,并且拒绝进行尸验,在第二天就迅速将遗体火化了。

“而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浅野映见大人的家人却一直在犹豫。不报警的决定是在校方尽力说服后才勉强同意的,尸检也未决定是否进行。浅野映见大人的遗体……到现在还在某处秘密冷库中保存着。

“另外,利惠子大人的坠亡,作为第一个发现者就是映见大人。

“这一点也并不寻常,因为这个地方并不是圣结的学生们会惯例访问的地方。但映见大人却是在天一亮就通知了容子大人,就像是特意等到天亮好进行后续处理一般。

“荣子大人说过,以映见大人当时的表现,她就怀疑映见大人对利惠子大人之死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遗憾的是,考虑到映见大人的情绪,荣子大人当时并没有追问……却没想到在仅仅两天后,映见大人也坠亡了。”

“这一次,通知者……是伊集院绫乃。”

灰原初愕然抬起头来:“哎?”

“实际上,伊集院绫乃与映见大人关系很好,一直有传言说,映见大人本来就有意认伊集院绫乃为‘妹妹’,只是需要等到利惠子大人毕业,她自己升任‘姐姐’之后。”

灰原初皱起眉来:“不,我是说——伊集院明明就并不知道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已经死了啊?”

伊集院绫乃到现在还以为两名白蔷薇姐姐是去结伴旅行去了。

折露葵解释道:“是的,因为实际上是这样:映见大人在前一天晚上给伊集院绫乃留下了定时留言。第二天一早,伊集院绫乃看到了留言,便按照留言中的要求将这句话转述给容子大人。

“对于那句留言的内容,伊集院绫乃并未起疑心,只是进行了转达。而容子大人看到那句留言却立刻就意识到出了事。当她火速来到这里查看,果然发现了映见大人也坠亡了。”

伊集院不知道,但佐藤容子知道?灰原初猜到留言的内容大致与什么相关了。

折露葵没卖关子,直接说道:“那句留言是——‘抱歉,容子大人,利惠子大人前天已经出发了,我再不追上去就不行了。我已经尽量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剩下还请您帮忙’。”

“全部,就是这些了,花蕾大人。”折露葵最后结束了汇报。

……原来如此,从这些看起来有些凌乱的情报里,灰原初嗅到了一丝有趣的气息。

他飞快地产生了一种直觉: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的背后,还隐藏着与家族事务有关系的一些事情,所以这些内容才“不适合写下来”。

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耗费些脑力进行分析——算了,灰原初不假思索地放弃了思考。

看到折露葵盯着他不停闪动的眼睛,灰原初知道她已经推测出什么来了。

所以说动脑子这种事,交给折露葵就好。

“回去说吧。”他从容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刚才折露葵所说的这些,都是一些实际存在的事实,就算说出来也无妨。

而如果要从中推理出某个真相,或是开始真正地讨论对策,那肯定要回到安全屋里才能进行。

“是。”折露葵轻声应道,无声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下一楼,重新锁上修道院的数字门锁,灰原初踏入雨幕,而折露葵则默默地紧跟在身后,为其撑起伞来。

很快,两人穿过了废弃修道院所在了荒凉西北区,踏上了通往中央区的主路。

大雨滂沱,又是上课之时,主路上并无其他行人。

只是远远地,有一名举起双臂在脑袋上撑着一块脏兮兮的布避雨的圣结女生,朝着两人迎面飞奔而来。

一看,就是个没带伞的可怜孩子。

灰原初没有在意,很快,就与那名少女错身而过。

但再迈出几步,折露葵却突然从身后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扣入肉中的那种紧。

“……花蕾大人,现在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决断。”她的声音竟然透着恐惧。

灰原初感到意外,想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折露葵的状态。

但这时候,却又听到她说道:“不,请继续走,也不要回头。不要现出异样,只是听我说。”

于是灰原初略微一顿的脚步重新迈了出去,同时轻声道:“你说。”

身后的折露葵发出了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道:“刚才那个人……与我们错身而过的那名女生。”

“嗯。”

“我看到了那个人在帆布下露出来的脸。”

“嗯?”

“她,只有半张完好的脸……但是,她是浅野映见。”

第132章 魂之蚺(Day1-雨日-16:00 P.M.) 浅野映见已经死了。

但她残破的尸体,却在这个大雨滂沱临近黄昏之刻,在校园的主路上奔跑着,与灰原初擦肩而过。

在被折露葵提醒,而产生这一认知的时候,灰原初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转身追上去,掀开浅野映见的遮盖,看个究竟。

但灰原初一转念就很快就忍耐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折露葵。

现在的她真的只是一个柔弱少女而已。所以不论是带着她一起追上去,还是让她留在原地,似乎都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尤其,如果这本来就是未知敌人的一个陷阱。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应该由折露葵来下达他该如何去做的指令。但是此时,虽然没回头去看,但是灰原初从自己的手臂上就已经感觉到了她紧张而恐惧的心态——她正不自觉地,以仿佛要抠下一块肉来的力气,握着他的胳膊。

灰原初只好自己思考起来,然后在片刻之后有了决断。

他释放了魂之蝉,并改变了它们的形态。

原本如蛇发之首一般纷乱的触须之丛融合,变形,变成为一整条盘起的粗壮蛇形。它无法像以往那样舔尽身周近百米之内一切信息,却可以延伸出几十距离的更远处去。

魂之蚺摇晃身躯,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叮咚水声,飞快地朝着他们身后那疑似浅野映见的身影游动着追了上去。

它瞬间游过十米,五十,近百米的距离,快速接近目标。但随着它与灰原初之间的距离拉远,它原本粗壮的身体也在逐渐拉长,变细。

因为折露葵的关系,灰原初并不打算亲身涉险冒险。但他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比如让魂之蚺跟踪上去,确认那形似浅野映见的诡异之物的去向。

灰原初估计了下,在魂之蚺到达延伸极限,因为过细而时空断裂之前,它所能到达的追踪距离的极限大概在一公里左右,校园的整个西北角勉强在它的极限范围之内。

可如果考虑到如果“浅野映见”的目的地不一定就在校园内,以及他们其实正与“浅野映见”背对而行,距离不断加大的这两点……在魂之蚺到达极限距离之前,灰原初并不能肯定得知“浅野映见”的去向。

但总之,他现在所能做到的,就是如此。

同时,灰原初淡定地转身,先是抢过折露葵的伞,然后又一把将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往前揽进了自己怀里。

现在,是灰原初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折露葵与那形似浅野映见的诡异之物之间了。

做完这件事,他暂时松了口气,同时在折露葵耳边低声道:“先回宿舍。”

折露葵懵懂地顺从了,跟上了他的步子。

从背后望去,两人看似亲密地依偎在了同一张伞下,在雨中漫步而已。

但走出几步,她才反应过来,小声道:“但是……”

灰原初不会忽视她紧贴着自己,仍在颤抖的身体,以及紧紧拽着他前襟的那只手。

并不方便立刻说出魂之蚺的事情,他只能低声安慰她道:“安心,我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折露葵却突然站定下来,一下子松开了抓住灰原初的手,也挥开了他揽着她肩膀的手臂,跌跌撞撞出几步。

灰原初只好跟了几步,以免雨伞从折露葵的头顶上挪开。

面对着他,折露葵的脸上所露出来的表情,十分复杂:恍惚,惊醒,怀疑,挣扎。

她的身体仍然颤抖着,呼吸急促,动作不连贯地举起手臂,捋起袖管,露出了白玉般的小臂。

接下来,灰原初惊讶地看到,折露葵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她自己的小臂上。

一瞬间,从她喉口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声。

灰原初一时不知所措,只是站在原地。

而对面的少女低头咬着自己的手臂,过了三五秒钟,才慢慢抬起头来。

望着她一边抬起脸来,重新盯过来的冷酷眼神,灰原初知道——这次,是那个温柔弱气的折露葵被锁进了箱子里。而那个以前的折露葵,她回来了。

她慢慢地松开了嘴。

手臂上的伤口显露了出来。除了门齿的深深牙印,还有两个冒血的窟窿。那是折露葵两边尖锐的犬齿所扎下的。

折露葵毫不在意地放下了被自己咬伤的手臂,声音冷酷地对着灰原初下令道:“追上去。”

“可是你——”

“别浪费时间,马上。”她不耐烦地皱眉道,“带我一起,追上去。”

灰原初耸耸肩,直接一把将雨伞远远甩了出去,然后拦腰抱起折露葵,转身冲入了雨幕。

雨愈发地大了。

远处的那个身影已经完全被雨幕所隔绝。

但循着魂之蚺,灰原初在西北区的建筑之间穿梭着。前进,转弯,毫不犹豫,脚步也不紧不慢地,始终与对方保持着数百米的直线距离,以及至少一个转角。

折露葵在他怀里,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同时也将视线紧紧盯着前方——虽然实际从雨幕中,并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会跟丢吧?”她突然问道。

“不会,我说了我有办法。”灰原初轻松回答道。

“那就好。我们不需要跟太近,我只想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

这句话让灰原初放下心来,折露葵看来并未失去理智。

“这样的话,我有个办法。”灰原初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回到了修道院中钟楼旁边。

突然之间,他便抱着折露葵地拔地而起。

数十米高的飞扶外璧顶端,然后是教堂屋顶,最后是二十多米高的钟楼顶层钟室内——转眼之间三个起落,他与折露葵,已经回到了钟楼顶端的“制高点”。

从一侧门拱进入钟室,灰原初放下了折露葵。

两人一边抹着脸上头发上积蓄的雨水,一边毫不耽搁地往前走去,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另一侧的门拱前,朝下望去——

头上披着脏布的在街道上奔驰着的身影,刚好再次出现在了他们在他们俯瞰的视野中。

在他们的注视中,那个身影最后奔到了一栋同样充满荒弃气息的洋房后门前,似乎掏出了什么。

接下来,拉开那道门钻了进去,“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灰原初扭头想要问折露葵现在该怎么办,却见折露葵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扇门,毫无理睬他的意思。

接下来十分钟里,折露葵如雕塑一般保持着姿势,只是继续注视着那道门,一言不发。

灰原初也只好耐心等待。

最后,折露葵终于转回头来,对灰原初道:“我们过去看看。”

灰原初点点头,再次抱起她,直接从钟楼顶端跃下。

谨慎地接近到了那栋洋房的后门门前,灰原初终于明白了“浅野映见”当时掏东西的动作是在做什么了。

这扇后门与修道院大门一样,虽然本身是古建筑,但在前几年,都被圣结统一安装了电子锁。

折露葵转身向他伸出手来,作讨要的示意。

灰原初很快领悟,掏出自己的学生ID递了过去。

——作为白蔷薇,他的卡理论上可以刷开校园里的任何地方。

……然而,在卡片刷过之后,随着“滴”的一声,门禁上亮起的却是显示“权限不足”的红灯。

折露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终于呼出一口气,转身望向灰原初,下令道:“回去了。”

第133章 俄罗斯套娃(Day1-雨日-16:30 P.M.) 终于回到了樱103号宿舍安全屋,灰原初暂时放松下来。

但折露葵没有。

她只是阴沉着脸色,独自快步走入内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灰原初关在了外面。

包括刚才回来的一路上,她全程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同灰原初进行过哪怕一次对视。

灰原初没因为被如此对待而生气,只是摸着下巴,站在房门前揣摩着折露葵的心态。

他能感觉到,折露葵的情绪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更像是……在为她自己刚才所展现出来的软弱而愤怒?灰原初猜。

折露葵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第一印象总是特别深刻,灰原初到现在还记得折露葵在无尽之塔的大剧院中的表现。面对十字军的枪口,面对无法离开的循环楼梯世界,以脆弱的自身对抗战士长拖延时间,直至最后作为毫无能力的普通人直面庞大的邪灵体……不论是在何种危急或是诡异的状况下,她都照样能保持冷静,并发挥作用。

相比起来,就算死人真的爬了起来成为能奔跑的行尸走肉,她也完全不应该惊讶,更不用说被吓到。

但无法否认的是,折露葵刚才的表现,是确实地陷入了恐惧,无法自拔……

所以,给她一点时间审视内心好了。灰原初大方地想道,同时打算先自己去洗个澡,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

但就在这时——套间大门外却响起了两记敲门声。

孤零零的一下,经过一段奇怪的迟疑时间,又加了一下。

……在这个时候?不会是“浅野映见”追过来了吧?

灰原初顿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一下子警惕起来,戒备地盯着大门。

片刻的屏息沉默之后,门外的客人却并未采取什么粗暴的措施,只是又敲了两下。

这时候,灰原初突然想起这间套间是有可视门铃的。他走到门边,打开可视门铃的屏幕往外看去,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但地上,却好像多出了一件看不清的物体。

想了想,灰原初仍然没有开门,只是精神体外翻,涌出了一小簇魂之蝉。

触须们从门缝下面挤了过去,包裹起那罐头大小的不明物体,舔食着它的表面。

包装上的文字瞬间出现在了灰原初的脑海中——“小林制药……安美……消炎镇痛……跌打损伤……”

精神触须继续透过瓶壁,探入瓶中的液体里,吮吸了两口——

……确实是药房常见的跌打损伤外用药水。

灰原初终于松了口气,拉开了房门。

装作一副疑惑的神情左右张望了一番,他弯腰捡起了药水。

但在同时,魂之禅已经如潮水一般沿着走廊涌了过去,瞬间转过拐角,追上拐角视野外一名正快步离开的少女,缠绕着她的脚踝攀爬上去,将她全身的信息舔了下来。

药水瓶上的指纹也在瞬间被魂之禅对比完毕。送药者,正是这名少女。

瞬间在脑海中出现了少女的容貌形象,灰原初认出她来了——姓工藤,是伊集院的绿叶。

之前在蔷薇馆大厅中,正是她在伊集院的命令下狠狠地扇了折露葵四巴掌,让折露葵的脸肿到现在。

但这次送药,却不可能是伊集院的命令。因为折露葵认为伊集院不会善罢甘休,而灰原初自然相信她的判断。所以,她又怎么会现在表达善意?

要是这药水里做了什么手脚,这种虽坏但蠢的主意,灰原初还可以理解为是伊集院下的指令。

但是,没有。刚才他的魂之蝉已经舔过药水了,确认其中并没有做过任何手脚,就是直接从药房买来没开封就送过来了。

……那么,这就是工藤自己的歉意?

所以她才一路神色惶惶左顾右盼,一副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而且从时机上来看,恐怕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就为了确认折露葵与灰原初已经回到了宿舍,才放下了药,敲门提醒。

灰原初掂了掂手中的药水瓶,感到有些玩味。

算了,转告折露葵让她自己处理就好。

回到套间内,灰原初先在外间的浴室里洗了澡,换了一身干衣服,坐到了客厅院子的屋檐下。

开始放松而毫无目的地听雨,出神,发呆。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终于,他听到了身后内间的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进来。”从门口方向,传来折露葵的唤声。

灰原初听到召唤,立刻转身望去,正看见折露葵回到房内的背影,那惊鸿一瞥却令他一愣。

他有些迟疑地走入内间,立刻就闻到了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沐浴剂的香味。

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折露葵,灰原初不自觉地深吸了好几口气。

少女刚才也冲了澡,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吊带衬裙,露出肩膀,超短的裙摆下直接露出了两条完整的长腿,全身的肌肤都透着沐浴后的润滑与红润。

或许是沐浴带来的放松,她此时的脸色也终于不那么坚硬如铁,正侧过脑袋,神情懒散,用小木梳小心地梳理着长发。

见灰原初楞在门口,折露葵抬头看了他一样,朝一边扬了扬下巴。

灰原初顺着望过去,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电吹风。

他走过去拿起电吹风,走到折露葵的身后,迟疑片刻之后打开开关,然后伸出手掌托起了少女一侧垂下的黑色长发。

然而,望着掌心中捧着的长发,在突然响起来的呼呼的电吹风声中,灰原初却突然陷入了某种梦幻。

丝滑的手感,水润的清凉,不知不觉间,已绕指柔。

他想要……

想要单膝跪下,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上自己掌心中的这捧秀发上。

然后不起来了,只是跪在那里,闭上眼睛,永远感受那一刻,如同向圣母祈祷。

一转眼,灰原初已经清醒过来。用力摇摇头挥去残念,他开始以一种洁净到虔诚地替折露葵吹起头发来。

……这种心态大概只维持了大概几个呼吸。

因为顺着他轻抚着长发的方向,如同猫被顺了毛,少女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向后仰起头来了。

遮挡的长发向后滑落,衬裙胸部上方,两道弧线以及中间的沟堑,瞬间就那么展现了出来,撞入了灰原初的眼帘之中。

并不深,并不大,只是略有弧度,衬裙的布料遮掩又恰到好处。

但是,小巧可爱,惹人怜爱。

……非常想要将自己变成一枚玩偶。

Matryoshka doll。

将坚硬的木质人偶轻轻塞入其中,让少女伸出臂弯,轻盈地拥抱它。

灰原初感到有些头昏眼花,也许是缺氧。

他一边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往远处望去。

可一抬起头,却又是一双正舒展着的玉白长腿进入了视野之中。

他对这双腿的线条已经无比熟悉,刻入骨髓。

但这是第一次,他没有隔着黑丝,而是赤裸裸地直接观赏它。

这个时候,灰原初才第一次发现它比他想象的远更柔嫩。

这种柔嫩之美,却并非病态而无骨的豆腐。

从小腿迎面骨是一条直线,一直拉伸到脚趾尽头。

然后转而向下,足弓,足跟,突出的内外踝部。缺少了丝袜的掩盖,整条腿的线条轮廓更加明显,明暗对比愈加分明,更像是来自于米开朗基罗的雕像,最完美的人体。

既然是完美的人体,自然也是有活力的。不需要太过强壮,但足以……

又一个意象开始出现,无法驱散。那是这两条长腿从男式衬衫宽大的下摆处伸出,将一枚抱枕夹住,盘起,锁紧。

灰原初开始口干。

他抿了抿唇,再次收回视线。

不能往前看,不能往远处看,他只好干脆将视线

——然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灰原初突然意识到:折露葵身上这件衬裙,这件衬裙……

它不止单薄,私密。他甚至见过这套衬裙!

那是在无尽之塔的剧场小房间里。折露葵解开制服衬衫的扣子,下面露出来的,正是这件贴身内衣。

在那之后,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与她,进行了第一次足够亲密的接触。

腹中的火,终于开始熊熊燃烧。

话语,触感,温度——记忆碎片如同火焰的灰絮一般乱飞。

灰原初的头上渗出密集的汗来。

他不是不能控制自己。借助权能,此刻,他至少……能确保自己在她面前,不会出丑。

但同时,在胸中的猛烈燃烧着的火堆附近,黑暗中的蝉群却已经在蠢蠢欲动。

——出丑?冒犯?那又怎样!

或许,魂之蝉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轰然倾倒出去,将少女整个淹没,吞噬,吃掉,消化,融为一体,彻底占有。

就在这时候,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好替我吹头。“

她仰着头,朝身后的灰原初侧过半张脸来,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就当是对小灰的道歉与补偿吧。”冷淡的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有意的禁止系诱惑,“下午,我确实有些失态。”

灰原初,却深吸一口气,反而意识清明了下来。

他的视线,盯着少女的耳朵。

或许是因为是蒸气浴后的缘故吧,或许。

她的耳朵,红的有些发烫。

于是,有另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血来,并且突然就变得很大很大,一下子挤走了所有燃烧的火焰,占据了灰原初的整个脑海。

——她好可爱。

第134章 折小姐曾经温顺(Day1-雨日-17:00 P.M.) 然后灰原初没再说话,全神贯注地开始替折露葵吹起头发来。

他轻轻捋开因湿润而聚合的发丝,在不近不远处晃动吹风机,尽量让热风均匀地铺在每一根发丝上。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却给他带来了一种满足的愉悦感。

折露葵也没再开口。

灰原初不知道她所想,但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并不紧绷,同样放松地迎合着他捋着她长发的动作。

……所以,应该,至少不讨厌,不生气吧。

总之,已经与刚回到宿舍时候那股凝重的沉默,是截然不同的气氛了。

最后,折露葵的长发终于被彻底吹干。

灰原初轻轻顺着长发抚下,感觉在触摸一段冰凉的绸缎。

“好了。”他最后开口道,同时“咔”的一声关闭了电吹风的开关,最后带着对那长发的触感恋恋不舍的心情,轻轻拍了拍折露葵的头顶。

他很清楚,目前为止的接触,是在她的允许之下的。

“吹干头发”是理由,也是界限。

所以在头发干了以后,就是到此为止了。再过一点,可是要被她记恨的。

折小姐说一不二。

针对灰原初拍头的动作,折露葵果然轻微地撅了撅嘴,但没说什么。

然后,她从旁边拿起一件纯棉卫衣披上,遮住了衣着单薄的上半身,然后,神色严肃了下来。

灰原初也将电吹风放了回去,然后坐到了她的对面,明白正经的谈话就要开始了。

但是随即,折露葵的脸上却少见地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好。

“总之,我先道歉吧。”最后,她才挤出一句。

“不,不必——”

“刚才在遇见浅野映见那时候,我拖后腿了。”根本没理会灰原初的话,折露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然后道,“我们本来应该更早追上去的。虽然幸好这次没跟丢,但我知道我有责任。”

灰原初知道折露葵所说的,是在与“浅野映见”擦肩而过之后,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正常的恐惧。

“我想说——”

折露葵显然并不想再说这件事,她移开视线,快速道:“什么都不用说。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灰原初看了看她,还是选择一口气说完:“我更想知道,你那时候到底怎么了?你那状态是怎么回事?”

折露葵盯着他,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不会有下次的。”

灰原初将手肘搁在膝盖上,前倾身体盯着对方,尽可能表达自己对这一问题的重视:“但,你怎么让我相信?”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了什么?”他盯着折露葵,逐字逐句:“——在我看来,你表现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被一个……不是你的,陌生人。”

“我想,我有资格提出疑问——那时候,你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吗?”

灰原初一直隐隐觉得,在进入圣结之后,折露葵总显得有些不对劲。

在这所房间之外,戴上眼镜之后……即使是出于伪装与扮演的要求,折露葵所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也太过了一些。

就像他曾经感觉到的那样,像是——折露葵扮演的顺从的少女因为在外面浮现的太久,而觉醒了自我,掌握了力量,反而将折露葵原来的人格压制下去了那样。

虽然他不讨厌温柔的折露葵,但想一想种情况,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折露葵终于没在重复了那句“不会有下一次”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没有被控制。”她最后开口道,“那就是我。”

“……什么?”灰原初没听懂她的意思。

“你所看到的那个软弱的家伙,并不是什么其他的存在伪装的。我不想承认,但你看到的,的确就是我。”折露葵盯着他,冷冷说道,“……抱歉,我以前,就是那个样子的。”

灰原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折露葵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说道:“对,我也有那一面,现在被你看到了。”

“我以为,你只是在演戏……”灰原初感觉怪异。

确实,从一开始他就以为——折露葵表现得那么软弱,只是她所写的“人物设定”是这样而已。

也许在她的剧本里,这样一个软弱的人物确实有着的存在的必要性。比如为了反衬“折原灰”,比如为了向伊集院示弱,或是不让其他花萼产生威胁感……

但灰原初从没想过,按照折露葵所说的……她所表现出来的,是她以前的本色?

“啊,也算是演戏吧,只是在演过去的自己。”折露葵也呼出一口气。

她像是自暴自弃一样,说得反而多了起来:“只要不是超人,人总有软弱的时候,总有一个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负责软弱的自己。

“我也是人,自然也有。只是我平时知道如何好好地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出来捣乱的。

“但这一次我需要扮演的,却恰好是这样一个我。

“所以我打开锁,把她放出来,小心地给她戴上枷锁……

“然而,看起来在圣结这个熟悉的地方,她更加如鱼得水,有时候还真的能够挣脱开枷锁了呢。

“……真是糟糕透了。”折露葵的表情看起来也糟糕透了。

原来如此。

灰原初心想,折小姐似乎很讨厌过去那个温顺的自己。

这才是她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到洗澡前都愤怒无处发泄的原因。

顿了顿,折露葵再次对灰原初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她再次露出冷酷的神色,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再大意,让那个她再在要紧关头出来妨碍我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灰原初只好点了点头,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以前的折露葵,真的是这样一个像温顺的小动物一样的人?

而且……

“你以前真的是那样的?”他忍不住又问道。

“嗯。”

“但是,你不是折氏的大小姐吗?我是说发生了什么——”灰原初还想起来一件事,折露葵进入圣结的途径是特别录取生,也就是“野草”……

他突然本能地住了嘴。

折露葵正盯着他,没不耐烦,还在微笑。

等他停了下来,她才轻轻说道:“小灰,你再纠缠下去的话,我是要生气了哦?”

灰原初打了个寒颤。

微笑的折露葵比皱眉的折露葵更可怕。

她大概,是真的已经生气了。

“好了,该继续谈正事了。”折露葵看了他一眼,似乎确信他不会再盯着这个话题不放了,“——你觉得,我们当时看到的,是什么?”

灰原初也严肃起来。

折露葵问了个好问题——他们看见的那个“浅野映见”,是什么?

第135章 死亡维度(Day1-雨日-19:00 P.M.) 灰原初想了想,却是先反问了一句:“你应该见多识广吧?在集团里,有死而复生的例子吗?”

“有,也没有。”

“怎么说?”灰原初没听懂。

折露葵答道:“在集团的报告里,类似的案例有很多。比如——

“同一个人无法二次到访的怪异山谷中的复生泉水,都市中口口相传但实际材料无法凑齐的黑暗仪式,尸体会自动出现并苏醒的殡仪馆冰柜,被十字路口的恶魔猎犬咬中所变成的僵尸,寿终正寝的老者以重返青春的姿态从下葬的坟墓里重新爬回来……

“总之,你要单纯说‘尸体重新活动起来’这种事,我当然见过许多。它们有着不同的原因,不同的发展,但都有共同点。“

折露葵顿了顿,着重道:“——尸体最终总会停止活动。而且即使在活动期限内,也可以确认在‘里面’驱动着它的,并非原来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灰原初思索着,“你的意思是,那肯定不是浅野映见本人。”

“嗯,我是想说……”折露葵点头道,“当然,我也见过从六层楼摔下来,一侧身体完全砸得像西瓜一样稀烂,却还能站起来继续活蹦乱跳的人……”

“谁?”

“……你啊。”

“哦,继续。”

被打断的折露葵白了灰原初一眼,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心肺功能停止,脑死亡,经过死亡认定一周之后又重新爬起来的,那肯定再也不会是原来那个人了。”

“因为死亡——真正的躯体性的死亡,其实可以等同于牢笼已经腐朽到无法再镇压真灵的程度。所以为了保证真灵的关押,世界的法则会及时将真灵转移出去。

“但问题是,人这栋牢房……从最开始,就是没有设计开启牢门的封死房间。因为那没有必要。

“所以转移真灵,这个动作本身也同样是对精神与肉体的不可逆破坏。

“那种方式,就像……开罐头。

“所以,人死了,就会消失。除非……”

折露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灰原初一眼。

除非使用造物主之泥,重新弥合即将毁灭的身体与精神。灰原初在心里替她默默把话补全。

“所以,在正常情况下,哪怕是掌权者与邪灵的领域里,也做不到死而复生这种事。”灰原初整理了下折露葵的说辞,然后摸了摸下巴,“所以,浅野映见到底是什么?”

“嗯,浅野映见到底是什么?”折露葵也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灰原初,声音温柔地说道,“——所以我是在问你啊。你该不会又放弃思考了吧?”

“没有没有……”灰原初赶紧道,“只,只是如你说的那样,可能性太多了啊……”

“所以呢?”

“所以需要进一步的调查。”灰原初赶紧开始驱动脑力,“浅野映见到底是什么这个秘密,肯定隐藏在它消失的那间洋房里。在准备充分以后,我们避免不了对那栋洋房的调查。”

折露葵这才带着勉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

“明天,你再去找一下佐藤容子。”她吩咐道,“现阶段不要说那栋洋房的事情,只是告诉她你想要调查教学楼配电间,请她帮忙向学院申请黄区的高权限卡片。”

灰原初点点头。因为那栋洋房情况还不明确,所以暂时不告诉任何人为好,他理解这种做法。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黄区是什么意思?那栋洋房属于黄区?不是说白蔷薇的卡是最高权限吗?”

“学生生活区域叫做绿区,教学与办公区域叫做蓝区,配电间电梯井主机房这些设备区域叫做黄区,宗教文物区域叫做白区。圣结就是这么区分的而已。

“白蔷薇的职责是监督学生风纪,所以在绿区和蓝区具有最高权限而已。但黄区……高贵的白蔷薇正常也不会下到那种充满油污危险的工作间里嘛。

“我只是按照这个来推断,也许那间洋房属于黄区。”

折露葵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你让佐藤容子把白区卡片也申请了吧,反正后面的调查肯定也需要。”

“明白。”

“嗯。”

然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想要换衣服……”最后,折露葵幽幽地看着他道:“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

灰原初正看着她那卫衣下露出的雪白大腿,顿时被惊吓清醒了过来,飞也似地逃走了。

……

在外间的沙发上不知何时睡着了过去,灰原初最后被房间座机电话铃声吵醒。

可还没等他接起电话,铃声又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折露葵拉开了门。

这时候的她,除了之前卫衣,此时下半身也已经穿上了家居裤,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

“是厨房打来的电话。询问在这样的大雨天,花蕾大人是否需要在宿舍内用餐。”

……厨房?哦,对,厨房。灰原初清醒过来,看了眼钟,一拍脑袋。

而且现在已经是将近晚上七点,正是晚餐时间。

而樱馆与菊馆,确实配备了额外的专门厨师,以服务花蕾们不想亲自前往餐厅,或是半夜需要一些宵夜之类的场合。

“晚餐,你想吃什么?”折露葵问道。

可能是因为她的询问有些温柔,灰原初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等折露葵又问了一遍,他才结结巴巴地答道:“鳗……鳗鱼饭?”

折露葵点点头,重新拿起客厅的电话,拨通了厨房。

“樱103点餐——麻婆豆腐,辣子鸡,椒麻水煮北海道鳕鱼,干锅牛肉,鱼香肘子……全部要重辣口味。对,全部,重辣。”一口气报出一连串菜名,折露葵最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瞥了灰原初一眼,“嗯,还有一份鳗鱼饭……这个就不用加辣了。”

……总觉得那视线里充满了某种优越感是怎么回事!

灰原初心里嘀咕了一句道。

“这些菜式厨师都不会?那么现在就去找一位川菜师傅吧,时间上给你们宽限到一小时。”折露葵最后挂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她要的菜肴真的已经全部送到了。

从木制的餐箱中取出来的是精致的瓷盘。在每一份菜肴中,鲜红辣椒都像米一样满满盖过主食材。

“你——这么喜欢吃辣?”灰原初一边拿出自己的鳗鱼饭,一边看着那边,奇怪地问道。

“嗯,因为会中断意识,无法思考。”折露葵随口答道。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虽然太辣的话确实会无法思考……但为什么因为这种理由而喜欢吃辣?

而在这时候,折露葵已经取出镶银的象牙筷子,夹下一箸,送入嘴中。

——随即,少女锁紧了眉头,连嘴唇都停止了动作。

但很快,她呼出一口气,面色通红,不自觉地吸了几口冷气,却似乎很满意。

灰原初生畏地看着她的反应,又将视线再次集中到了那些红红绿绿泛着油光的辣椒上。

……所以,好像,真的吃下去会冲头到有一瞬间丧失意识的吧……

——然后,他看到折露葵突然就又沉思起来。

接着,看了一眼灰原初,神色严峻,眼中一闪。

记忆力出众的灰原初突然慌了起来——连起来了!折露葵现在这种神色,和刚才之前他追问折露葵过去时候的样子,连起来了!

果然,她下一刻就微笑起来,又夹起一筷,伸向灰原初。

“吃。”她命令道。

灰原初死死盯着那红色的椒段,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头上不自觉地冒出汗来。

他前世就不喜欢吃辣。但至少,因为亲身尝试过,所以他比其他日本人更了解这些东西的可怕。

而根据嗅觉和折露葵的反应,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些菜式是未经过本地化改良的那种。

众所周知,本地化系的微辣和原生系的微辣根本不是一个维度。而折露葵刚才所点的——是“原生的重辣”。

折露葵观察着他的反应,嘴角却弯起愉悦的弧度。

“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我想让你也尝一尝。”她和颜悦色地说道,“……所以,不准关闭味觉和痛觉,也不准假装没关实际关了……你的真实反应,我看得出来。”

灰原初不自觉地向后仰去,满脸逃避,努力地摇着头。

看着他这个样子,折露葵歪了歪头。

她收回了手去,将那块鱼送到唇边,睁开,咬掉了前端的一小块。

然后,重新将剩下的半块肉朝灰原初伸了过去,用很纯真的表情道:“我尝过了,不辣哦?”

……

食物沾到嘴唇的那个瞬间,灰原初后悔了。

火,烧了起来。

但在火烧起来的同时,他的嘴却还是按照原本的指挥,将鱼与椒段一同吸进嘴里,还用舌头搅拌着,咀嚼了几下——

烧,麻,苦,辣,烫,千滋百味瞬间在口腔里爆炸,更是沿着舌头向下,如同一捆削好的铅笔直接朝着喉咙扎去。

“记得答应我的。不可以关闭味觉和痛觉。”少女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点辣就认输!

灰原初在心里吼道。

但却无法说出口。

不只是嘴巴已经失灵,他更是一时睁不开眼,只感觉整个脑袋都在承受着冲击。

好不容易重新喘顺了气,灰原初睁开眼睛,扭头望去。

折露葵正托着腮帮子欣赏着他,露出报复成功的满意微笑。

第136章 刑警的直觉(Day1-雨夜-21:00 P.M.) 用完晚餐,已是晚上将近八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是预定九点与中野的通话。

灰原初趁着这个空档,正好将刚才工藤送过来的药水递了过去,并几句话说清楚了事情经过。

折露葵接过药水,第一句就是:“没毒吧?”

“嗯,我确认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灰原初说出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而且,她来这里应该也是瞒着伊集院的。”

“那也不说明什么。”折露葵没接,只是低头端详着灰原初手中的瓶子,同时随口道,“也许伊集院只是装作不知,甚至给了工藤接近示好我的命令。”

“为什么?”

“如果我真的被工藤感动,与她成为了好友,不再防备她……那个时候伊集院再突然对工藤下一个对我不利的命令,比如要她把我骗到某处陷阱之中,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

“友情真是纯洁又美好呢,所以圣结也歌颂友情呢……”折露葵嘲讽道,“但对花萼来说,对花蕾的忠诚才是首要的。”

灰原初只好道:“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去理会工藤?”

“不,不用。毕竟我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工藤,相当于在伊集院的圈子里多一个眼睛。”折露葵终于接过了药水,“再说如果我拒绝了工藤,那么我‘’心胸狭窄‘地名声恐怕会在花蕾圈子里迅速传开的,对我接近其他人收集情报会很不利。”

其实,按照灰原初自己的直觉,事情应该没折露葵说的那么残酷,工藤的目的应该也挺单纯的……但显然,折露葵不会在乎他怎么认为。

“你总是想那么多,很不讨人喜欢的啊……”他最后也只能闷声道。

折露葵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许多人讨厌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她知道自己在集团内部的风评?折露葵这话一出来,灰原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折露葵自己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在意的表情,只是说道:“后续我会去接触工藤的,当然,我会自己小心。”

……

来自中野的电话铃声,在九点十分的秒钟到达零点的那一刻准时响起。

“您好,我是中野。请问,是佐藤容子小姐的代理人吗?”

折露葵无声地轻推了一把灰原初,于是本来并不想出头的他只好凑上去说道:“是的。”

“请问怎么称呼?”

“折原灰。”

“折小——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折,原,灰。”

电话那头,中野不知为何沉默了下去。

片刻沉寂之后,他突然用一种非常肯定的口吻道:“是灰原初你这小子开了变声器在耍我玩吧?”

不等灰原初否认,中野立刻就又粗野地骂了一句,然后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这小子肯定做得出这种事。”

灰原初也沉默了。

主要是,他有点慌了起来——中野如此自信,一口咬定,所以,难道自己的伪装上存在什么一眼就可以发现的致命缺陷?

那么到现在为止,也许自己早就被其他许多人也发现了?

“所以……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这意思是,你承认了?”

“嗯。”

“……”中野又沉默片刻,又骂了一句,最后才解释道:“要说破绽,其实没什么破绽。但是你一说你姓‘折’,我就想起来上次我们打交道的场面了。

“我可对你这个小子,还有那位折小姐印象深刻。”

“所以越想,就越觉得现在这个和我说话的这个小姑娘哪里不对劲,然后就脱口而出了。

“其实,主要是唬一下吧,毕竟就算猜错了也就是道个歉的事,可是我没想到……哎。

“所以最后总结起来的话……大概,大概就是刑警的直觉,你懂吧?”

灰原初这才放下大半心来。

几十年老刑警的直觉,这种东西这个学院里应该没人能有。

他的伪装应该是完美的。

“所以,你是怎么跑到圣结去了?还——”中野明显地停顿了下,似乎是收拾了下心情,“还做了那么完美的伪装。”

“你见过?”

“佐藤容子小姐觉得我们可能最后还是需要当面沟通,所以给了我你的照片……”

中野又骂了一句,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似乎忍无可忍道:“所以,你这个小混蛋,还不把变声器关掉吗????”

“因为一些原因不方便,您多忍忍就习惯了。”灰原初随口道。

灰原初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如此漂亮的美人,怎么可以嘴唇动弹,吐出来的是已经变声的粗鄙男声呢??

这不完美!

“这要怎么忍——”

“大叔~~你就当是在和圣结的女子高生‘折原灰’说话,有什么不行嘛。”

“……”沉默片刻,中野用便秘一般的声音道,“行吧行吧。”

“好啦,别管这些了大叔。你也知道我找你什么事情了,就直说吧。”

“是说圣结两位大小姐坠楼的那件事吧?情况你也知道,反正……事先声明,因为没尸检,所以我只能说我给出的是初步结论。”中野唉声叹气。

灰原初则从那声疲惫的叹息声上,想象出了中年男人皱起眉头挠着油腻头发的场景。

然后中野就开始简略讲述他的刑侦过程,果然如灰原初所想,集中在钟楼周围是否出现了第三者的脚印或是搏斗痕迹上。

而他最后的结论,也很清楚:“总之,只以现场情报来下结论的话,就是完全无可辩驳的自杀。现场没有任何第三者的迹象。”

“不过以我的经验,如果进行尸检可能会有转机。当时是家属反对,但如果是你们……”中野试探着说道: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已经没有尸体可以作尸检了,灰原初在心里说道。因为一具尸体已经火化了,而另外一具尸体……

嗯,她跑了。

“……行吧,随便你们,其实也不是我的案子。”中野当然不知道灰原初所想,只是嘀咕了一句道,“那,结论就是这样咯?”

灰原初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所以,现场真的没有一丝不对劲吗?”

“……其实,说实话,我确实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中野这话一说,灰原初立刻就精神一振。

“——但是因为现场条件的限制,那种不对劲根本无法转化为确实的证据,大概说出来也会被以为是我的臆想,甚至被认为是对死者的冒犯吧。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得罪大人物,所以在学院那边,我根本没跟他们提。”

“但是,如果确认了是你们参与到了这件事里,那么……我想,我可以不用管常理和逻辑,把我最直觉的答案说出来了。”

停顿了片刻,电话那头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吸烟的声音。

而灰原初与折露葵,也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中野揭晓道:“——是脚印。”

“那两天都是雨天,对吧?而且,第一个死者,A,前往现场之前根本没有人靠近那个地方。而在她死后,现场又被严密封锁与保护,直到第二名死者B前往。

“所以,两个死者的脚印,都清晰地印在地板上了。而且,死者A脱了鞋,死者B却没有。所以哪怕有部分重叠,也不难分辨出来脚印属于谁。

“两个人的足印,都很奇怪。

“我是指,不像自杀者。

“很少有人可以丝毫不产生半点挣扎地去死。我见过的大多数脚印,都是先是在平台边缘呈现杂乱的一团。表现出本人都是徘徊挣扎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而最后一跃,可能用了特别大的力气跳得很远,也可能反而没了力气所以单纯地跌落下去……”

“但这两个人……不一样。”

“死者A,她从刚刚进入这一层就脱了鞋子,然后毫无挣扎,赤脚径直走向了平台边缘,没有任何多余的步子。

“而且,她的步子是越来越快的,最后几乎就是忍耐不住在飞奔。那种急切就像是……

“咳咳,就像是上厕所快忍不住一样?

“而死者B,她却没有脱鞋。而且步距也更奇怪。

“她也没有任何徘徊,是直接走向平台的。

“但是她的步距不是加速,而是……每一步,都均等。甚至最后一步,踏出去的时候也一样。

“这种步距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她不是跃出去,也不是冲出去的,而就像是就当面前高空和平地一样,照常迈出一步,走出去。

“我难以相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冷静到这个地步。”

“……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了。”中野最后说道。

第137章 蝉蜕猜想(Day1-雨夜-23:59 P.M.) 电话挂断后,灰原初陷入了沉思之中。

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的死者A,是今井利惠子。

在这个结论里,有两个关键的要点很不寻常。不但是“跳下去”,而且是“迫不及待”。灰原初随之联想到的,也有两件事。

下午时候,当他同样站在那个起跳点的时候,眺望着远处的校园,产生了同样的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是这种程度的冲动,很正常,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产生。只是,正常人能够很好地抑制住这种没有任何益处的冲动。

……今井利惠子是因为一时没有抑制住那份冲动吗?

另一件被联想起来的,是雪之下砂夜的事情。

雪之下砂夜在杀死她的父亲之后,心中所涌动起来的情绪后来被公主抓到了……很奇怪,那其中有一份本该不属于她的“解脱”。

而现在,用中野粗俗的话来说,今井利惠子的迫不及待得像是“上厕所快要憋不住了一样”。

那么,当终于跳下去之后,今井利惠子也感觉到了“解脱”吗?

而浅野映见,则是那个迈着稳定的步伐走了下去的死者B。

灰原初更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状态了。

如果今井利惠子是被邪灵所惑,那么为什么浅野映见的表现又和她完全不同?

思绪纷乱,但是无法形成一个完整而具体的结论。

灰原初最后叹了口气。

折露葵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有什么想法?”

“念头很多,很乱,但是没一个能被叫做想法的。”他老实说道。

注意到折露葵也思考了很久,灰原初也反问道:“你呢?”

“我刚才在回想,在集团的档案之中有没有相似的案例……”折露葵思索着道,“暂时想起来两例,”

“一例名叫‘会见曲’。当受害者遇到那个以歌曲的形式存在的邪灵,他总会在两分钟之内产生强烈的跳楼自杀的冲动,并立刻找到最近的高楼窗口实行。”

“另一例名叫‘无形之兽’,是一枚金属制带翅膀的抽象兽形符。携带者绝对不能单独逗留在任何高于六层对外开窗的封闭房间内。否则他一定会跳楼身亡……但,明明在跳楼之前他是独处的,现场就是会留下许多触目惊心的拖曳痕迹与爪痕。就像受害者被某种存在强行扔下去的一样。”

停顿了下,她摇头道:“但是和这次,显然和这两例都不一样。”

“没有来自外界的暴力痕迹,不是‘无形之兽’。

“和‘会见曲’倒是有些像,但是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显然都并非处在冲动的状态下,而是十分冷静地做出决定来执行的。”

沉默片刻后,折露葵喃喃自语道:“是自杀呢……”

似乎是废话。但灰原初明白她的意思。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的跳跃,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真有邪灵控制了她们,也并非像“无形之兽”通过肉体,像“会见曲”那样通过精神来粗暴地强行控制,而是改变了她们的内心。

又沉吟了片刻,折露葵下结论道:“……好吧,也算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我曾经怀疑过那个钟楼有问题,或者说邪灵就盘踞在钟楼里,是它将今井利与浅野诱惑上去的。”

“但经过我们的实地探查,还是她们当时的状态,基本可以确定钟楼没有问题……它不在那里。”

“也就是说,比起‘盘踞型’,它更可能是一个‘寄生型’,统治域的中心并非以物理位置固定,而是以心理位置固定。”

“所以接下来,调查重点还是要放在她们本人以及周围人的身上。”

听到这里,灰原初心里一动:“我突然有个想法……”

“说。”

“我们下午遇到的浅野映见,会不会是信使化身?”灰原初突然想起了“松本节子”。

“松本节子”令他意识到,“信使”这种存在,比他想象的更容易隐藏在人群之中。

“死而复生不可能,所以她不是人……那么,她会不会是信使?”

折露葵沉思了片刻,却道:“在诸多案例里,其实能够总结出信使借用的形象的原则。其一,是升灵者的深刻内心之人。其二,信使出现的那个时间点,那个被借用形象的本体一定会被确保‘不在’。”

她最后反问道:“所以,你说我们见到的是信使,那么浅野映见本人又在哪里?”

“死了。”灰原初答道,“坠楼而死的,是真正的浅野映见。或者说她死了,信使才能现身。”

“……如果是这样,升灵者又是谁?信使的形象借用了浅野映见,那它所想要指引的升灵者,必然是一个将浅野映见刻入内心,与之关系匪浅的人。”折露葵看着他。

灰原初看着她的眼睛,产生了一种仿佛心灵相通一般的感觉,微微愉快。

得到了鼓励,他大胆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今井利惠子?”

“今井利惠子已经死了,连尸体都火化了。”折露葵快速接过话道。

不过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从另一个角度指出漏洞。

而灰原初则负责完善:“但如果今井利惠子真的变成了邪灵,她的人间体本来就是要被抛弃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升灵者的邪灵体与人间体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与其说是一体,不如说是母女。

升灵的过程,是真灵与牢笼一同增殖,保持平衡的过程。

当真灵的干涉越过牢笼向外蔓延,被精神所指引,外部世界也会形成与之对抗的庞大邪灵体。

……也就是说,邪灵体虽然由升灵者所孕育出来,但它的产生过程却远在本体之外的世界夹缝之中,整个过程令本体茫然不觉。

而到了最后,相对于邪灵体来说,作为最初起点的人类躯体反倒已经无关紧要。就像蝉蜕,虽然保存完好,但已经只是一具空壳,没有任何价值了。

从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来——在一开始,邪灵体与本人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只有到了最后,作为人类的那具“本人”躯体才会被抛弃。

“但,如果说今井利惠子已经变成邪灵了,为什么信使还在这里?”

“这是好事,说明信使还没有找到进入统治域深处的办法,真灵还在那里。

“那今井利惠子和她的统治域又在哪里?”

“也许,这个学校就是……学校里所发生的那些怪事,就是她正注视着我们的证明。”折露葵淡淡道。

灰原初则喃喃地再次念出了那两个字:“灵视。”

两人一时就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打破这种沉默气氛的,还是折露葵。

“……刚才的推测,可能性很大,但也只是可能。我们需要进一步的确认。明天你去找佐藤容子的时候,记得向她旁敲侧击一下今井和浅野的真正关系。”她吩咐道。

“好的。”

“那么,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折露葵抱起肩膀,冷淡地说道。

灰原初听得懂,折露葵意思是他该滚出少女的房间了。

不过此时确实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于是他离开了房间,走向了外套间自己的卧室。

……

——叮铃。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叮铃……

……真是吵闹。

夜半时分,灰原初被校园中某处传来的连续不断的清脆铃声吵醒。

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一个人影挡在自己面前。

瞬间清醒过进来,他没睁开眼睛,只是释放了魂之蝉。

很快,蝉群将不受黑暗影响的清晰影像展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是折露葵。

她不知何时开始站在他的床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低头看着他。

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强硬坚定与惶恐不安重叠在一起,还带着几分恍惚,更是抿紧了嘴唇,像是倔强的孩童……

只觉得完全不明所以,灰原初不敢作声,也不敢睁眼睛。

他本能地觉得,也许装作睡着了不知道这件事,是最好的对应。

——叮铃,叮铃……

外面的铃声,逐渐远去。

最后,终于彻底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在沉默的黑暗中又站了一会儿,折露葵终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回到了她的房间里。

在房门轻轻的合上声传来之后,灰原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138章 晨课(Day2-晴日-9:00 A.M.) 第二天清晨,雨已经停了,灰原初被外面的鸟鸣声唤醒。

他还不想起,于是继续闭紧眼睛,均匀地保持着呼吸,等待再次入梦。

但朝阳的日光也逐渐移动,投射过来,

紧闭双眼的视野中已经不是一片纯黑,而是一种越来越亮的暖亮色。

但这也无妨,暖色也一样是一种催眠的气氛……

突然之间,光影一阵晃动,视野再次暗了下来。

是有人站在了窗前,遮挡住了从窗口射入的日光?

灰原初无奈地睁开眼睛,果然再次看到了折露葵。

她已经穿戴齐全了圣结的制服,只是还没戴上眼镜,束起马尾。

“你醒啦?”她俯视下来,眼神与语气一样嘲讽道,“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灰原初没回答,只是继续盯着折露葵的脸。

他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折露葵在夜深时分站在他的窗前,沉默着看着他许久——位置与现在分毫不差。

但表情却截然不同。从现在这个折露葵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当时的痕迹。

“怎么了?一副痴呆的样子。”折露葵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异样。

“昨晚没睡好。一直半梦半醒,外面的铃声也很吵。到底是谁半夜在摇铃啊……”灰原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试探的话语,一边观察着折露葵的表情。

提到摇铃,她应该立刻就能联想到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在做的事情吧?

“是你在做梦吧?我可没听见什么铃声。”折露葵不以为然道,表情没有半点不自然。

……竟然直接当整件事情不存在,真是厚脸皮!

但灰原初不敢再追问了,眼睁睁地看着折露葵则转身离开。

在关门前,她最后丢下了一句:“快起来,八点半了,距离晨会开始不到半小时——别忘了,今天可是你的首次亮相。”

还没得等灰原初反应过来,门却又开了。

戴上了眼镜的少女小心地探头来,细声细气地道:“花蕾大人,您……能快一些吗?您看,您还需要梳妆呢……”

“啊——直接出门不行吗?”

“不行的,如果您妆容不整,那在旁人眼里,绝对就是我没尽到职责了啊……”折露葵弱气的恳求视线,从镜片后面投向了灰原初。

……

于是,在多少有些兵荒马乱的二十分钟后,总算显得精神饱满的明艳少女带着朴素的随从出现在了通往教堂的道路上,自然而然地面露微笑,与同行的陌生花蕾们互致着问候。

这一次,没有了第二个伊集院出来捣乱,她们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本来昨天就到达的教堂。

——是的,教堂。

这就是具有圣结特色的“早课”,不分班级,少女们一同聚集在教堂。

她们在修女的带领下,先是进行了简短的晨祈。

“万福索菲亚,仁慈的母亲……

“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甘贻,我们的希望……”

“圣母啊,请为我们祈求,使我们勘受光之父的恩许……”

在祈祷结束后,修女又做了一个起手式。

于是紧接着,伴随着修女的指挥,少女们或柔美或清丽嗓音又再次响起,分声部合成和声,咏唱圣歌。

“Ave……“

“Gratia plena……”

“Dominus tecum……”

站在人群的最后,灰原初远远地看到,除了主持早课的修女之外,台上的就只有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两名蔷薇,弹奏着古老又庞大的管风琴为圣歌伴奏。

或许,这也是蔷薇超然地位的体现。

赞颂圣母的圣歌结束后,修女先是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微笑着对台下道:“今天,又有两位姐妹加入到了圣母的花园之中……”

灰原初早有准备,站起身来,带着折露葵,在逐渐响起的掌声中走到台上。

刚想要做自我介绍,他看着台下却有些恍然。

……上一次类似的情景,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哦,对了,是在寂丘。

只不过那时候,台下的目光八成是敌意的,响起的也不是掌声而是嘘声。最后,他摔了一个玻璃杯过去,才把一切都炸安静了。

而现在呢?

台下的少女们聚焦于台上,瞳孔里倒映出明艳的“她”。她们的目光是新奇的,憧憬的,好感涌动的。

灰原初很清醒为何会有如此区别。

并非善恶高贵低劣之分。

只是因为被聚焦者的外表,身份,或许也与此地少女们还在无忧的伊甸园中有关。

——但,这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他突然意识另外一件事:虽然可以不在乎……但被别人喜欢终究是一件愉快的事,被别人讨厌终究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此间的造物主就是如此。

最初,来自上界的异乡神索菲亚降临到了其时唯有混沌的下界。因为悲怜其死寂,祂主动流溢出了自身的一部分灵性进入混沌海。随后,从巨大的混沌中塑就形体而诞生的,便是造物主。

所以……其实也可以说,造物主是因索菲亚投下的期待才诞生的。而祂后来,也并反过来渴求能够回应索菲亚的期待。

那么人类同样渴望来自于别人的光,也很自然。

灰原初想,也许他自己也是因此,才执着于回应期待,却绝不拯救不想求救的人。

造物主并不是救世主。

祂只是个自私而渴爱之“人”。

灰原初突然觉得心情有些虚无。

折露葵准备好了的演讲,开场是哪句来着……算了。

灰原初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情去讲。

“我是折原灰……我很喜欢大家哦。”台上的明艳少女歪了歪脑袋,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绽放出笑容。她扫视台下,只说了一句话,“我只希望,大家也能喜欢我。”

然后,她干净利落地走下台去。

台下似乎因为这过于简短的自我介绍而错愕了片刻。

灰原初甚至可以看清她们脸上的一时茫然。

但随即,人群中响起了第一波掌声。

那是伊集院拼命地带头鼓着掌,神情激动,满脸通红。

她的尖叫声,突然就在教堂上空炸响:“我喜欢你呀,姐姐大人!”

仿佛炸开了什么,气氛突然就流动了开来。在一开始震惊地齐齐望向伊集院之后,少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莞尔偷笑,然后也鼓起掌来。

灰原初则一路穿过人群,坦然地与她们对视,微笑致意。

这时候,灰原初才意识到:折露葵并未作出自我介绍,而是跟着一同下了台。

戴着眼镜的不起眼花萼正缩在花蕾身后的阴影里,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任何动静,一如既往地收敛着存在感,仿佛不存在。

而所有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

早会结束后,少女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而伊集院绫乃又是第一个挤到了灰原初的身边,满脸激动地仰视着灰原初,再次表达衷心道:“姐姐大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小绫乃哦,”灰原初宽宏大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带着恶意补了一句,“——还有大家。”

伊集院绫乃的表情从刚听到前半句的狂喜,到听到后半句时变得突然扭曲。

在飞快经历了一系列精彩的表情之后,她总算重新强笑起来:“下,下午两点,我想邀请姐姐大人参加我与朋友们的茶会,可以吗?”

——好麻烦,不要!灰原初本想这样一口拒绝,但却恰好用视线余光瞥到折露葵已经同工藤说起了悄悄话。

“好吧。”

伊集院绫乃一下子就又激动起来了。

她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才优雅地行礼道别。

一转身,却再次像出笼的小鸡一样带着快要冲上天地雀跃气氛跑走了。

工藤也同折露葵说了几句话,急忙追了上去。

折露葵则回头微微地朝灰原初点了点头。

“恭喜了,灰大人,很惊人,十分抓人眼球的登场。”这时候,佐藤容子又走了过来道……似乎憋着笑。

——很好,正要找你。灰原初想着,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要求:“佐藤,上次的茶不错哦?我想去你那里再喝一杯。”

佐藤容子一愣,苦笑着道:“哎呀,灰大人,您真是直接呢。”

“那么,不可以?”

“不,我很欢迎。”

第139章 无中生友(Day2-晴日-10:00 A.M.) 再次坐在蔷薇馆中的茶室中,灰原初察觉到了一些地方的不同。

最主要的是,原本棋盘格的茶桌桌面,已经被一副山水墨纹的桌布所覆盖。写意的线条与笔触肆意延展,表达着通融的意境,因此几乎没有强硬交错穿插之处。

也就是说,没有交叉点。

典雅地跪坐在桌前沏好了茶,佐藤容子犹豫了下,将茶杯放到了一抹弧形笔触的最低处,如同整个杯子被笔触兜底,托举,稳稳当当。

灰原初拿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开口道:“昨天我们发现……”

佐藤容子却抬手示意灰原初停止,然后微笑道:“灰大人,您是受那位所托前来帮助处理事态的,而我则受命协助您。因此在任何时候,您都不必向我解释,只需要直接向我下达指示即可。”

灰原初有些意外,但也高兴不用多费口舌,直接道:“那么,我需要黄区和白区的通行权限。”

“原来如此。”佐藤容子若有所思道。

然后她从自己的小包中取出一张卡片,放到桌上,用两只手轻轻按住,微微躬身,动作优雅而恭敬地挪给了灰原初,“请用这个。”

“嗯?你早有准备?”灰原初有些意外,折露葵提过,这两种权限的申请是需要时间的。

“不,这是我的ID卡。”佐藤容子从容地举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您所需要的权限需要向学校管理处申请,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但是为了不耽搁您的工作,您可以直接使用我的ID卡。黄蔷薇的权限比白蔷薇更大,是真正可以打开这所学校里任何一道锁的。”

灰原初不客气地取过了卡片。

想了想,他又说道:“虽然佐藤说我做事不用汇报……但如果我想要找人讨论一下,获取一些建议的话?”

“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于是灰原初将来自中野的情报告诉了佐藤容子。

昨天晚上,折露葵已经将目前所获得的情报进行了整理,分为了三类:“可以说的”,“暂时不适合说的”,“不能说的”。

本来想要用来解释向佐藤容子要求新权限的理由,也在“可以说”那一类中。

而中野观察到的异样脚印,同样也被“可说”。

一方面这些情报只是客观现象,还未深入涉及到具体的邪灵,另一方面……本来就瞒不住。

如果佐藤容子等人有心,只要派人再以大人物的名义询问一下中野就能获得。

之所以现在没有人去追问中野,只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定死在自杀上而已。

但灰原初现在说出这些情报,真正的目的是作为引子,来询问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的关系。

“中野警官确实认定了,这两人是自杀。但我还想追究下去的,却是自杀的理由。”灰原初最后说道,然后盯着佐藤容子,“……今井,她是个怎样的人?”

佐藤容子露出了想念的神色。

然后她叹了口气道:“利惠子她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在温柔的外表下,她有着不允许自己辜负任何人的执拗。”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怎样的事情而自杀呢?”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能对把这种事情拿来做猜谜游戏,评头论足。”佐藤容子看着灰原初,“我只可以说我知道的事情。”

“嗯。”

然后她吐出三句话:

“大家都听说了,利惠子家中为她订了婚。”

“对象是首相家的公子。”

“不过那位公子最近是什么状态,我没特意去打听。”

……意思是,那位首相之子出了什么事,而且与今井利惠子有关?

灰原初暗想道。

但他又觉得这说不通:“对今井来说,订婚是这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吗?不对,既然你说她不允许自己辜负别人,那她哪怕不喜欢婚姻或者婚姻对象,也不会一死了之。”

佐藤容子又补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然而,如果在‘辜负’这件事上存在必定两难的情况的话……”

灰原初转了转眼珠:“你的意思是,今井已经有心上人了?”

“任何猜测都是不严肃的,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事情。”佐藤容子又重复了一遍,“……当我告诉大家——‘在毕业分开之前,利惠子与映见两人单独出去进行最后的旅行了’的时候,所有人都了然地接受了。”

灰原初明白了她的暗示,挑了挑眉:“……圣结的姐妹关系,都是这样的吗?”

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

“当然不是,实际上各式各样。”佐藤容子倒是很坦然,“有些姐妹在学校就产生了冲突,有些姐妹一旦毕业就不再联系,也有一些像她们这样想要一生相伴的……名号只是名号,真正的关系,全看个人。”

“所以今井面临的,是辜负家人,还是辜负浅野的两难?”

佐藤容子没回答,只是给灰原初的杯子里添了茶。

灰原初了然,又转而问道:“那么浅野又是个怎样的人?”

“映见?她的性格和小绫乃有些像哦?不过当然没那么不懂事。所以她也挺喜欢小绫乃的,曾经说过如果利惠子毕业了,她就认小绫乃为妹妹。”

灰原初揉了揉眉角:“听起来和今井完全相反……”

在意自己是否能适应他人,同只在意他人是否适应自己,自然是完全相反的。

“确实——完全不同。”佐藤容子点点头,露出了同感的表情,“说起来,我还记得映见也曾经对我抱怨过,说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利惠子老被他人的态度所束缚。”

灰原初抱着肩膀思考了片刻:“佐藤,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难听。”

“您请。”

“像浅野这种性格的人,只是失去了恋人这种事,我不认为她会因此而自杀。”

今井利惠子这样的内向者,与浅野映见这样的外向者有什么区别?

内向者更关注自身内心,外向者更关注外部世界。

……很遗憾,对大多数人来说,内心是不如外部世界广阔的。

也因此,今井利惠子更容易在自己的内部遇到无法和解的困境。

而浅野映见即使遇到悲伤的事情,也更擅长对外面那个广阔的未来充满希望。

当然,只是倾向如此。一旦超过承受的限度,那么还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灰原初只是在想……能令浅野映见迈着分毫不差的平稳步伐走向死亡的,真的只是恋人之死吗?

佐藤容子并没有因为灰原初这种听上去直率到像是侮辱一般的言语而不快。

她沏茶的手停下来,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在利惠子的……遗体面前,我亲眼看到了映见的表情。”

“她不只是悲伤。”停顿片刻,她又重复了一遍:“映见她,不只是在悲伤。而更像是……某种悔恨。”

“……悔恨?”灰原初注意到了这个词,抬起来。

“也许,映见无法接受自己也成了束缚利惠子的一部分这种事吧。”

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佐藤容子很快回过神来,微微欠身道:“……抱歉,刚才那句话请忘记吧。我擅自想象了。”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任何痛苦可以感同身受。”

“不,谢谢。至少,我很受启发。”灰原初将佐藤容子的那张ID卡在指尖翻动着,“非常感谢。”

“客气了,我也没有帮到灰大人什么。”

“不,真的,帮了很多。毕竟,少女们的心思我不懂。”但灰原初的谢意确实是诚心诚意的。

佐藤荣子依然只是微笑着,既大方坦然,又毫无自满之感,对灰原初的自嘲也只当没听见。

灰原初要承认,佐藤容子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成为这个学院里最受敬爱的黄蔷薇,确实是因为这个人,具有过人的人格魅力,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连灰原初这个只与之打过两次照面的人,都已经开始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可亲了。

虽然由于这位少女立场上还属于公主那一边,属于“暂时合作的敌方”,灰原初并不会真的信任她……但他想了想,觉得另外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眼前之人倒是再合适不过的咨询对象。

“哦对了,容子小姐……”

“还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哎呀,到也不是什么吩咐,就是……说实话,不管是少女心还是人际关系,我觉得容子小姐应该都很了解,很擅长。”灰原初挠挠头,“所以……有一件小事,我不太清楚如何处理会比较好,想要听听容子小姐的意见。”

“哦?请说。”

“是这样的,我有位朋友。我比较好奇她的一段过去……但是,她怎么也不肯说。”灰原初斟酌着道,“所以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探究下去。”

佐藤容子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哎呀,灰大人,对少女的秘密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优雅的行为哦?”

“可那根本不是一个秘密啊?”

“——哎?”

“那件事,在她当时所在的那个地方,应该算是人尽皆知吧,所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我随便向谁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的那种……但她自己却不愿意说。”

“原来如此……”佐藤容子似乎了然,抬头瞥了灰原初一眼,“灰大人在某些时候倒是温柔到令我意外呢。”

“哈,温柔?”

“因为您并没有命令她一定要说嘛。”

“咳咳,是朋友,是朋友!什么命令不命令的……”

“嗯,明白。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佐藤容子表情暧昧。

她又装作咳嗽了几声,恢复了表情道:“第一点,您已经到在……不是,‘到过’那个地方了,对吗?”

“咳,没错。”

“然后,是她主动邀请您去的,对吗?”

“好像……的确是如此。”

“而且——”佐藤容子闪动着眼睛,放满了语速让灰原初听明白自己的重点,“从头至尾,她只是不愿意‘亲口’告诉您,却完全没有表露过阻止您‘自己去追查’那件事的意思,对吧?”

“似乎……还真没有。”

灰原初反复回想,确认了了一件事——折露葵再严厉的拒绝,似乎都只是落实在他当面提出的问题本身上。但是,她那样严密的人,却好像一直忘了明令禁止他去背后打探……

反常。

佐藤容子笑了起来:“那不是很明显嘛?”

“请告诉我吧!”灰原初双手合十恳求道。

“灰大人果然是不懂少女心。”佐藤容子却先是感慨了一声。

然后,又为灰原初送上一杯茶,佐藤容子这才慢慢道:“——您的这位朋友,她不介意您了解她的过去。

“甚至,她把您带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希望您能够成为了解她过去的人之一。”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您能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那段过去。”

“——但是,唯有她自己,不想亲口诉说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经过佐藤容子这么一解说,灰原初恍然大悟。

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别扭。”

“不,这一点都不别扭。只是普通的少女心而已。如果灰大人这都不理解的话,可当不了合格的王子哦?”佐藤荣子笑道。

灰原初摇了摇头,没解释。

他也许不了解什么叫做少女心,但他了解折露葵……也许?

总之,按照他对折露葵的了解,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测试……但,没任何补考的机会。

折露葵永远都是那么严苛,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所以如果灰原初没解出这个答案,那么他就会与正确的走向失之交臂,永远背向而行下去了。

灰原初突然有些了解,为什么这是一个“主线任务”了。

第140章 折小姐发出警告(Day2-晴日-10:20 A.M.) 离开蔷薇馆,回到樱103宿舍安全屋,折露葵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摘下下眼镜,解开马尾,甩开鞋子赤足踏在了地毯上。

她坐回沙发上,然后一边抖开长发,一边问道:“怎么,佐藤容子和你说了些什么?”

灰原初则将来自于佐藤容子的ID卡递了过去。

眼神扫过那张卡片,折露葵正梳理长发的动作顿时一停。

“佐藤容子竟然真的把她的ID卡给你了。”接过卡片,折露葵翻来覆去又看好几遍,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她说这张卡可以刷开校园里的任何地方,与白蔷薇的卡不同,是真正的所有地方。”

“嗯,这是真的。”折露葵叹了口气道,“……试探失败。”

“什么?”

“拿好。”折露葵将卡片飞了回去,“其实——我原来是怀疑佐藤容子的。”

“啊??”灰原初愣了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吧?”

“当然没有。因为要是事先知道这件事,你与她会面时候一定会露出不自然的。”折露葵坦然道,“但反正……现在她的嫌疑算是排除掉了不少。”

“……所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事情而怀疑佐藤容子?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灰原初还是没明白。

“从你的白蔷薇卡片刷不开那栋洋房开始。”

灰原初愣了下,反应过来:“那栋洋馆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折露葵点点头:“整个西北区,其实就是废弃的旧校区。就像你已经知道了钟楼其实是旧教堂……而那栋洋房,则是旧的‘蔷薇馆’。”

“所以,佐藤容子简直太可疑了不是吗?”

灰原初的脸色有些黑:“……所以,这些事情你明明刚开看到那栋洋房就知道,却一直憋到现在才告诉我??”

折露葵一如既往地毫无愧疚:“因为我需要一无所知的你去试探佐藤容子嘛。”

“我们与那个‘浅野映见’擦身而过,这件事我们假设‘她’的幕后之人已经知晓,并由此判断出我们已经开始怀疑西北校区了。”她神情认真起来,做出了解释,“然后,你再当面向佐藤容子提出需要搜查西北校区的权限……那么我就可以通过佐藤容子反应以及洋馆那边后续的情况变化,来判断佐藤容子是否就是那个人。”

“——如果佐藤容子找理由拒绝或者拖延时间,那么很显然她有问题。”

“——如果佐藤容子表面上答应了,但因为通过申请需要时间……所以在申请下来之前,洋馆那边出现任何变化,她有问题。”

“以上两种情况,是比较理想的发展。”

“当然也有可能,佐藤容子答应了,而一直到权限下发之前,洋馆那边都始终毫无变化……那就和没试探一样,她可能真的没问题,也可能只是比较沉得住气。但至少我们也毫无损失。”

折露葵最后看了看手上的卡片,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拿到这张卡片,意味着你可以第一时间直奔洋馆,也可以准备周全养精蓄锐再去。而她如果真是那个人,却会陷入要么措手不及,要么长时间防备的被动状态下了。说到底,这张卡片代表着你对洋馆调查的主动权。所以这种行为就像直接把上完膛的枪塞到敌人手里,由敌人来考虑什么时候扣下扳机射击自己一样……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所以,佐藤容子这行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是敌人,她对洋馆的事情一无所知。”折露葵沉吟着道。

灰原初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挠挠头道:“我觉得……既然‘公主’都指定了佐藤容子为联络人,那至少她应该是可信的吧?”

折露葵漠然地盯着他道:“我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行吧。

灰原初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反驳折露葵。他只是问道:“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洋馆总还是要去的。只是按照刚才所说的,我们准备周全养精蓄锐再去就是了。在那之前,就继续做原本计划好的事情……你去与小绫乃约会,我去找工藤聊聊。”

“……哦对,下午还有茶会……好麻烦。”

灰原初一想要应付那眼神灼热的少女,就觉得有些头疼。

“我倒觉得你乐在其中。”折露葵却瞥了他一眼,然后学了一句,“——‘我也喜欢小绫乃哦’……嗯?”

“绝对没有!”

折露葵却无视了他的否认,继续说了下去:“毕竟伊集院虽然脑子不好,皮囊却不错。混血,皮肤白皙,容貌可爱,卷曲的金发闪闪发光。总的来说,真的就像是漂亮到耀眼的洋娃娃一样哦?”

“胸部虽然是平板,但屁股却足够大,再配合小巧的身高——这种类型的体态,反而会从另一种角度勾起男人蹂躏她的冲动。”最后,折露葵托着下巴,微笑着望向灰原初,“你说,是吧?”

灰原初拼命摇头:“不是!……不不,是不知道……不知道!反正我不是那种人!”

“我不关心你喜好哪种类型。”折露葵继续着微笑道,“我也不是想干涉小灰的交配自由,黑色的小野猫也好,金色的小母狗也好……只是我有言在先——”

“请……请说。”看着折露葵逐渐低温的微笑,灰原初有些心惊胆战。

“离太近,会被误伤的。”

被折露葵那冷冷盯过来的目光摄住,灰原初一时连“误伤”是什么意思都不敢问。

“好了——”折露葵满意地一拍手掌,“那么,都已经事先提醒过了。要是小灰因为太笨而没记住的话,我到时候可既不会为你难过也不会向你道歉的哦?”

灰原初只能道:“好……好的。”

“那就好。”折露葵却又瞥过来一眼道,“……虽然我记得在亚瑟的事情上,你就没听我的话呢。”

灰原初顿时再次陷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惶恐之中。

——这时候拯救他的,是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

折露葵最后又深深看了灰原初一眼,才终于放松了姿态,转身去接电话了。

“喂,请说……是松本前辈?您好。”

这个名字引起了灰原初的注意。松本,是佐藤容子属下的花萼,松本玉美?

然后,折露葵的脸色迅速地凝重了起来。

电话那端的人只说了几句话,就匆匆挂断。

而折露葵放下电话之后,一时陷入了思考之中。

“是佐藤容子让松本打来的。”片刻之后,她似乎终于整理完了思绪,抬头对灰原初道。“她说——”

“一小时前,浅野的家人终于做出了决定,同意进行法医解剖。”

“……然而,当法医赶到冷库之后却发现……”

“浅野的遗体,不见了。”

灰原初先是一悚,然后迅速意识到一点:“……也就是说,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不是幻影,不是信使……而是浅野映见本人??”

折露葵倒是还保持着冷静,淡淡指出了无法违背的一点:“但浅野映见已经死了,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

“那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折露葵一时也无法回答。

她敲击着手中的卡片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果然,还是得去旧蔷薇馆看一看吧……”

一旦下了决定,折露葵立刻就果断了起来:“现在就去。”

看着折露葵站起身来,开始重新绑起马尾,灰原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等等——你也要去??”

“当然。”折露葵理所当然道,“你太笨了,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怎么办?而我们现在又无法使用集团的设备进行遥控。”

“但是,那个洋馆里还是可能会有陷阱……不,应该说,这件事甚至都透着仿佛早就准备好了陷阱一样的诡异感觉。”灰原初快速转动着脑筋,皱眉道“所以对你来说太危——”

“危险自然会有——但最终,我一定不会有事的。”折露葵语气平稳地打断他道,同时在说话间已经绑好了马尾。

最后一步是戴上眼镜。

框架轻微的声响响起的瞬间,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然后,折露葵转身,束手微微欠身,然后看着灰原初的眼睛,轻柔而坚定地说道,“我相信……花蕾大人,会保护好我的。”

第141章 一分(Day2-雨日-11:30 A.M.) 早晨的晴朗并未如人所愿地维持多久。到了上午,天就再次阴了下去。接近中午,更是再次下起雨起来。

并且,越下越大。

穿过嘈杂的雨幕,灰原初与折露葵再次回到了西北废弃校区的洋馆后门的门廊下。

现在灰原初知道了,应该叫它——旧蔷薇馆。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稍微远离一些的折露葵,见她做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灰原初将佐藤容子给的ID卡放在了门框旁边的感应区域上。

“滴”的一声,感应区域旁边的指示灯显示为绿色,同时从某处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门锁解除。

灰原初握住了门把手往下一转,轻松地拉开了门。

随即,一股充满陈腐霉味的气息瞬间从门内的黑暗中扑了出来。

皱着眉头挥去气味,灰原初直接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灰原初调节了夜视觉,看清了面前的情景——这是一条粉刷着灰白色墙壁的短走廊,左侧是某处楼梯的下方,堆砌着杂物。

前方不远处的出口外,则是更深的黑暗。

折露葵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同时轻轻带上了身后的门。

又是“咔哒”一声,顿时门外的雨声与光一下子被隔绝了出去。

两人不自觉地都在降临的黑暗中停顿了片刻。

灰原初还看得见。他回头看到折露葵站在原地,脸色绷紧,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两下,看起来像是想要找他却没找到。

于是他叹了口气,主动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在那个瞬间,折露葵整个身体一振,几乎就要跳起来。但还好她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动作,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为了腾出手来应付探索和突发状况,灰原初引着她的手,让她抓住了自己衣服的后襟,然后向前走去。

走廊很短,十步之后,他们已经离开走廊,进入了一处宽敞的大厅。

黑暗退散一些了。

身后的折露葵松了手,不再紧紧扯着他的衣服。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眼睛也已经开始适应了这片黑暗。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处大厅比走廊确实更多出了一些微亮。虽然所有的玻璃窗都拉上的厚厚的窗帘,但多少还是有些光投射进来。

灰原初意识到,这里应该正是旧蔷薇馆的前厅。

看起来,旧蔷薇馆一层的前半部分便是眼前这处由正门进入后的前厅,后半则是储藏室厨房卫生间,去往二楼的楼梯等结构。

他们刚才所进入的这条走廊,正是穿过了整个后半区域,将后门与前厅以及正门联通了起来。

这是很常见的房屋结构……而且,灰原初有种熟悉的感觉。

灰原初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折露葵的呼吸也一下子紊乱了。

在幽暗清晰的视野中,在他们前方,前厅中央的沙发围附近,有数个穿着圣结制服的身影。

有长发,有短发,有坐,有立,那几个有着少女身形的身影,无声地背对着他们。

瞬间,灰原初毫不犹豫地释放了魂之蝉。

——在仿佛是“哗啦啦”的声响中,精神体的“袋子”外翻,内部的蝉群如同被被倾斜而下的米粒,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又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去。一部分在一层蔓延开来,另一部分则爬上楼梯,去往二层……

潮涌,接着便是潮退,只是一瞬间,蝉群便归来了。

缩回到精神体内的蝉群,带来了信息,令灰原初放下心来。

“没事。”他抓住折露葵的手,稳定她道,“不是人,是人偶。”

那几个身影确实是人形。但蝉群舔舐的反馈告诉他,这些人形表面的材质,是某种坚硬冰冷的合成树脂材料。

折露葵平复了呼吸,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甩开了他的手,小声道:“你声音太大了。”

灰原初耸耸肩,却依旧没降低音量:“刚才那瞬间,我已经把二楼也粗略探查过一遍了。整栋房子里没有任何人,楼上也只有几具人偶而已。”

魂之蝉所能够舔舐的信息可不只限于可见光。在刚才的探查中,灰原初尤其注意了声音以及热辐射——换句话说,心跳声,与体温。

如果旧蔷薇馆里真的有一个活人,就算他可以藏在某个秘密夹层,却也绝对无法在蝉群面前掩盖踪迹。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折露葵倒是干脆地相信了他,也放松了下来。

“如果这里现在确实没有别人的话,那我们的行动倒的确是可以稍~微大胆一些……”她也用正常的音量说道,然后掏出手电筒打开,晃动着照明开始观察四周。

然后,折露葵越过了灰原初,朝着前方那的人偶走去。

灰原初也学着她的样子打开了手电,跟在了她的身后。

走到唯一那个安稳坐着的人偶面前,折露葵转身将自己的手电也交给了灰原初,然后面朝人偶单膝跪下,戴上早就准备好的橡胶手套,然后向着人偶伸出手去。

一边认真地触摸着人偶,她一边轻声说出结论。

“一比一的等身比例,树脂材料,球形关节。”

“有假睫毛,玻璃眼珠,化了妆……甚至还有活动式的下巴,嘴唇里也有牙齿和舌头的模型,真是讲究的制作。“

灰原初也同意。他在替折露葵打光的同时,也在观察着那个人偶。

这具人偶肯定也不是什么商店模特之类的便宜货,或者说确实具有大师作品的气质。主要是它在面容的塑造上并未追求虚假的“完美”,而是追求写实到了极限,就如同一个有缺陷的真人。

不过由于材质所限,再加上显眼的活动下巴与球形关节,它确实还是能一眼看出其与真人的不同。

这种真假之间的微妙,令灰原初总觉得……盯着它看久了,就总会产生它仿佛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具有生命,抬头对视过来的错觉。

也许这就是恐怖谷?灰原初心想。

折露葵则继续探查。

“头发是人造纤维的,但是和正常的设计不同,假发不是可穿脱式的,而是固定在头部不可取下的……不懂,这有什么好处呢?那不是完全没办法更换发型和发色了吗?”

“这套衣服……咦?”

当触摸到人偶那身制服的面料的时候,折露葵突然皱起眉头,又捏了捏,才低声自言自语道:“……不会吧。”

“啊?这些衣服有什么问题?”灰原初问道。

“……圣结的制服,可不是什么工厂货哦?而是与为皇室成员制作过和服的店铺‘和宽堂’合作,为每一位学生量身裁制的……你看,任何一件制服,都可以找到店铺的主人藤井大师所留下的的私人印记。”说着,折露葵翻开了自己的衣领内侧,将一块标记展示给灰原初看。

灰原初也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找到了同样的标记。

“当然,或者是因为这件制服式样很好,又或者因为‘圣结’名号的加持,所以……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用途,你还是能在网上买到仿制款的。”

“但,那些仿制的制服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和圣结的真正学生所穿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可能拥有这个标记。”

“那么,你觉得现在这些人偶所穿的,是仿制品,还真货?”

“当然是仿制品——”灰原初本想不假思索地那么答道,但随即意识到如果答案那么简单,折露葵就不会问他了。

他抬起手电筒,照准了人偶的领口。

折露葵正默默地实际伸手翻开了人偶的领口。

下一刻,一个与她们两人身上的衣装一模一样的标记,出现在了那里。

第142章 花蕾人偶(Day2-雨日-11:40 A.M.) 折露葵脱下了手套,又对着那衣角摩挲了片刻,才收回手,说道:“……从做工,面料,标记上来判断,这件衣服是真品。”

“那么,看看其他几个是什么情况吧?”灰原初将手电照向了其他几名人偶,提议道。

折露葵没有异议。

几分钟后,她得出了结论:“这些衣服,全都是真货。”

“……嗯,甚至还包括衬衣。”她最后还解开了人偶外套的领口最上端的几个扣子,将从领口伸进去摸了摸,“一整套都是订制品。”

灰原初正端详着这些人偶的面容,此时便提出一个问题:“话说,这些人偶的胸部尺寸……”

折露葵回过头来,表情异样盯着他:“……只要长得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哪怕是一个塑料人偶,你也会第一时间想到那种事情吗??”

“不,不是啊!你听我解释!”灰原初有些狼狈地辩解道。

在刚才折露葵调查这群人偶的面料与材质期间,灰原初在替她打着手电的同时,也在继续观察着人偶的面容。

然后他就多少有些意外地发现:就像两个人的容貌会不同一样,在这里竟然每一名人偶的容貌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然后,他又注意到,似乎每名人偶的身高,都有着明显的不同……

难道这批人偶还真不是什么量产品,而是一样每一名都是独一无二的?

既然有此疑问,那么在看到折露葵将手伸入到人偶的衣内的时候,灰原初自然想到了要确认一下三围这种典型的区分数据。

并不是因为什么邪念,而是很自然合理的想法。

听完灰原初的理由,折露葵露出了某种复杂的表情。

就像是吃了什么很难吃的东西,又不得不咽下去。

但最后,她还真的沉默着又将手从最后一名人偶的衣领内伸了进去,摸了摸。

接着,是另一名。

在连续把这几具人偶的衣内都摸完以后,折露葵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如果不是被你提醒,我还真的会错过这个线索呢。“她先是呼出一口气,然后道,“回答你的问题——是的,这些人偶的尺寸都不同。”

然后她继续说了下去:“——不止如此。”

“它们甚至都穿着内衣。当然,圣结的整套校服不包括内衣,所以这些内衣是另配的……但,这些内衣的款式与品牌,每个人偶,都不相同。”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很搭。”

“——‘很搭’的意思是?”

“该怎么向你解释呢……”折露葵稍稍移开了视线,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道,“难道我还要教你,不只是size,也要考虑胸型以及场合来选搭不同款式的内衣吗……”

“反正,你就这么想吧!”她最后又突然抬高了声音,盯着灰原初道,“——如果,如果这些人偶都是真人,那么她们现在所穿的内衣,都是她们自己在考虑了大小,品牌,舒适性,风格后,自己精心挑选出的最喜欢的。”

“……”

“最后还有一点最为奇怪……”说到这里,折露葵也不禁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其中一名人偶,还垫了卫生巾。”

“……”

“但是这说明什么?”折露葵盯着这些人偶,自顾自继续沉思着,自言自语道,“说明……这批人偶的主人,对仿真度有着强迫症一般的疯狂追求?或者,像是某种类似于艺术家或工匠自傲的执拗?”

——强迫症?灰原初想起来了佐藤荣子。

不过佐藤荣子的强迫症并非这种表现。

如果这些人偶是佐藤荣子的,她应该绝对不能忍受把这些人偶的位置摆放的那么杂乱。

灰原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扫视过这几名人偶——果然是不行。这些人偶完全没有站在地砖格子的交界线上,也没有坐在沙发的正中央……

……忽然,灰原初产生了种奇怪的感觉。

前厅里一共有六名人偶。

其中一名坐在沙发上,两名站在它身后,还有两名则面对面立在坐着的那名人偶面前。

“看上去,就像是人偶也分为花蕾和花萼一样。”灰原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折露葵听懂了他的话,却没发表什么意见,神情看起来也完全没在意。

因为灰原初这感叹确实没什么意义,

她只是继续看着这几名人偶,然后继续按照她自己的思路思考了下去:“一口气六套订制制服,这手笔很大。而且如果没有熟客介绍,和宽堂是不会接莫名其妙的订制单的,所以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应该能从和宽堂找到什么线索……”

不知不觉间,她停下了话语,望着那几具人偶的脸色与眼神也逐渐僵硬了。

灰原初纳闷地看了看折露葵,又回头也看了几眼那几具人偶,突然领悟。

虽然他早已经丧失了恐惧心,但这不妨碍他与普通人一样感受某种气氛。

在黑暗中,数具仿造人形的人偶沉默地站立着。手电的光打在它们的脸上,投下仿佛爬行的阴影,颧骨嘴唇鼻梁等突出部位显得愈加生动。而在整张脸上,深陷的眼窝的那团阴影中央,更是有玻璃眼珠的瞳孔反射出的光亮,看起来就像是正注视着你——

在这种情境下,只要是心理正常的普通人,压力都会有些大。

折露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向灰原初确认道,“你刚才说,楼上也有人偶?”

“对,楼上也有五具,分布在两个房间里。”灰原初答道。

“走吧,我们上楼去看看。”

于是灰原初自然走在前面,率先向楼梯走去。

但很快,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仿佛一半就被吞回去的惊叫声。

灰原初用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去,只见折露葵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一旁一具站立着的人偶。

但除此之外,他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怎么了?”灰原初小心地问道。

折露葵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放下捂住嘴的手,小声道:“没事,应该……是我的错觉。”

“哪种错觉?”

“刚才走过这具人偶身边,我似乎擦到了它。然后……”折露葵继续盯着那具人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眼角余光里,好像看到它像人一样踉跄了几步……又自己站稳了。”

灰原初也盯着那具人偶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伸手推了一把那具人偶。

——同时,释放了魂之蝉。

人偶像木架子一样笔直倒了下去,砸到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而灰原初则从退潮回来的蝉群中获得了了反馈——在人偶倒下的整个过程中,它并没有产生任何异常,真的只是一具塑料人偶而已。

“是错觉,走吧。”他扭头对折露葵道。

折露葵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一直到两人走到L型双跑楼梯的中间平台上,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再往上走,前厅的视野将被二楼地面彻底遮挡。

所以在最后,灰原初又看了一眼下面前厅中的情景。

人偶们一个个地,继续背对着她们两人,沉默而一动不动地坐或站立在沙发周围。

灰原初却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在黑暗中,好像看到了她们的玻璃眼珠望过来的反光。

但下一刻,他再认真望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如常的黑暗。

第143章 这里是旧蔷薇馆(Day2-雨日-11:50 A.M.) 二楼走廊,某扇房门前。

折露葵突然低声道:“……旧蔷薇馆的建筑布局,和新馆一模一样。”

听到这句话,灰原初原本正要旋转着按下门把手的动作,一时迟疑了下来。

一方面,他恍然大悟了刚才在一楼时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而同时,他又进一步想到:如果对应到新蔷薇馆,那么他将要打开的这扇门,后面好像是……

折露葵察觉到了灰原初的迟疑,问道:“怎么了?

“只是……”灰原初含糊地说道,“在做某种心理准备。”

“里面有四具人偶而已,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折露葵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需要做什么额外的心理准备吗?”

在二楼的这个房间里,也有四具人偶,这是灰原初刚才在楼下释放魂之蝉以后就知道的事情。这也是他们在上到二楼后首先就选择了这间房间作为调查对象的原因。

灰原初没回答折露葵

——不,问题并不在于人偶本身,而在于人偶为什么唯独会在这个房间里。

他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并产生了某种隐约的预感。

最后稳了稳心情,灰原初旋转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向内缓缓打开。

屋内的情形,也完全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与楼下大厅一样,拉起的窗帘遮蔽了大部分的日光,屋内一片幽暗。

空荡荡的屋子中央,只摆了一张茶桌与两张椅子。屋内的四名人偶,两名坐在桌旁,另外两名站在它们身后。

正如折露葵所说的,只是四名人偶而已,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

但灰原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是,真的在蔷薇馆里一样,是吧?”他轻声道。

在他身旁,折露葵也不作声了,呼吸却不自觉地粗重了几分。

眼前这一幕,灰原初很眼熟。

旧蔷薇馆与新蔷薇馆的建筑布局完全对应,这个房间就是新蔷薇馆的二楼会客室。

灰原初昨天在新蔷薇馆的会客室内所见到的是——“黄蔷薇”佐藤容子与“红蔷薇”藤平千裕坐在茶桌前,边喝茶边整理着文件。而在她们身后,则侍立着各自属下的花萼。

而现在,在他眼前,在这间与新蔷薇馆相同位置的会客室内,无生命的人偶们也正摆出着完全相同的分布与姿势。

灰原初突然毛骨悚然。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们在楼下的前厅里所看的人偶,其摆放也并不是无意义,同样是场景的复现。

楼上所复现的,是他所见到的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工作的场景。

而楼下的前厅里的场景……则是在同一时刻,在新蔷薇馆的前厅中的折露葵与伊集院绫乃等人。

“这个场景——”灰原初说了一半,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折露葵却轻声道:“我知道。”

她走上去前去,开始检查那几具人偶。

最后她得出结论:“和楼下一样。”

这几具人偶,同样是容貌身材不尽相同。外套与衬衣都是和宽堂的订制品,而内衣则也同样贴合着人偶本身的躯体,各不相同。

折露葵退后到了门口,将整个场景尽收眼底,神色有些迷惑:“……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这个地方,又不会对别人开放,如此煞有其事地摆放成某个场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某种仪式,或是模因污染?”她的眉头愈加锁紧。

“也许是因为……从洋娃娃到BJD,从钢普拉到兵人,塑料小人玩家到最后总会追求场景与摄影?”灰原初心不在焉地说着。

折露葵白了他一眼。

在确认完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线索之后,他们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来到了最后一间有人偶的房间里。

灰原初知道,新蔷薇馆对应的位置,这个房间是佐藤容子招待了他两次的茶室。

那么,这里面的那个人偶对应的……

他推开门。

里面果然也是一间和式茶室。

茶桌前,跪坐着一个身影。

拉起的窗帘掀开了一半,比其他几间屋子更亮的光线投射进来,在光路照射出无数飘扬的轻尘。

光路的尽头,是人偶垂下的脸。

灰原初却从人偶的发型与打扮上再次感觉到了某种熟悉。

一边在脑海中检索着近似的记忆,他一边就已经先折露葵一步走过去,走到人偶对面弯下腰来,望向它从侧面刚好被头发挡住的正脸——

在看清人偶面孔的瞬间,灰原初只感觉自己的思考也中断了片刻。

——佐藤容子,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次心跳后,灰原初反应过来了。树脂质感与玻璃眼珠提醒了他,他看到的不是佐藤荣子,而是照着佐藤荣子制作的人偶。

他的视线直接往下移动,直到看到桌上人偶手边的茶具们歪歪斜斜,完全没有与桌上的横平竖直的纹路对齐——这时候,灰原初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这肯定不是佐藤荣子本人。

“怎么了?”一旁的折露葵现在还看不到人偶的脸,却能看到他的异样,于是问道。

“是佐藤容子。”灰原初放松下来,站直身子答道,“……这具人偶的脸,是照着佐藤容子做的。”

同时,他也更理解了“人偶”这种东西对人类的冲击力。

尤其,当人偶不再只是“像一个人”,而是“像一个你所熟悉的人”的时候,恐怖谷的威力的提升根本不再是线性的……

所以,在刚才的两间屋子里,灰原初并没有觉得那些人偶有什么可怕的……但是现在,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是佐藤荣子本人,并且还会突然朝自己袭击过来。

由这只突然出现的,与佐藤容子相像的人偶,灰原初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她们两人刚才都对某件事产生了某种预判——那就是这些人偶各不相同,也许并不是制作者的某种追求与怪癖所致,而是……

不过为此,他还需要照例确认一点。

“你知道佐藤容子的胸围与罩杯吗?”灰原初思索着,一边问折露葵道。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离谱,急忙补充道:“啊——我只是想,如果你知道,就可以确认这具人偶是不是和真人一样!你不用告诉我详细,只要最后告诉我,是‘一致’还是‘不一致’就行了。”

不过这一次,倒是他想多了。

折露葵并没有投过来什么怪异的目光,只是上前向着佐藤容子的人偶伸出手去……

片刻之后,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放慢了动作又摸了一会儿。

最后,她扭回头来,锁紧了眉头:“竟然……不一致呢。”

灰原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致?”

“不,一,致!”折露葵一字一句地说道,“比真人小了至少两个号。”

“……啊?”灰原初傻了眼。

而折露葵则沉吟片刻,道:“我猜,你是想说——有一种可能,这些人偶的面容与身材不是虚构。它们都来自某个实际存在的原型。这些人偶的‘不同’并不是某种精心设计,而只是与为了与原型保持‘一致’罢了。”

“嗯,对!”灰原初很高兴折露葵与他不谋而合。

但回头看了眼与佐藤容子容貌一致的人偶,他又叹了口气,“但是,这个猜想现在直接就被它的情况否定掉了啊……”

折露葵的亲手验证,罩杯比真人小了至少两个尺寸,这是绝对无法忽略的差异。

“也不能这么武断……”折露葵又想了想,说道,“这样,等剩下几间房间搜索完,我们回去把所有人偶的面容照片拍摄下来,再记录下它们各自的尺寸……然后,就撤退。”

“等回去之后,再去数据库里做一下数据对比,看看这批人偶是否真的有‘原型’。”

“总之这次探索就到这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下午还约了茶会呢。”

灰原初问道:“那‘浅野映见’怎么办?”

他没忘记这才是他和折露葵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可现在的情况确实出乎意料——在这栋房子里她们完全没找到“浅野映见”的踪迹,却发现了这么一堆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疑点的人偶。

“你刚刚不是都用蝉群在瞬间探查过了……反正看起来它不在家,那就下次再来拜访吧。”

灰原初只好点头同意。

他也有种感觉,今天对旧蔷薇馆调查,应该不会再有别的收获了。

第144章 折原灰之爱(Day2-雨日-14:00 P.M.) 一直到最后,灰原初与折露葵果然还是没在旧蔷薇馆里发现“浅野映见”的任何踪迹。

于是,他们收集完人偶的相关情报后,都来不及进行数据分析,便直接赶到了下一个地点。

——与伊集院绫乃约定过的茶会地点,蔷薇馆二楼会客室。

外面雨势不减,在阴暗的天色背景下,重重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

但在玻璃窗的内侧,这间屋子里却是温暖又干燥。头顶吊灯投下明亮的白光,而墙角的电子火炉内则投射着仿真火焰跳动的情形,并发出拟真的噼啪声响。

灰原初的视线透过红茶所冒出的缭绕热气,望向了茶桌旁的那三名少女。

伊集院绫乃,藤平千裕,以及一名叫做绫小路清音的陌生花蕾。

她们动作优雅地饮用着茶点,同时轻声地谈论着文学与绘画,气氛温馨,仿佛驱散了屋外阴暗雨天的幽郁。

然而灰原初望着这一幕,却总是不自觉地冒出一丝悚然。

因为他总是不自觉地将眼前这一幕,与他一个小时前在探索旧蔷薇馆时候所见的场景叠加起来。

毕竟,对于新旧两栋蔷薇馆来说,这就是同一个房间。

而从他现在的视野出发,所看到的房间本身以及屋内摆设也完全一致。

……甚至,藤平千裕,以及绫小路清音,都刚好坐在那两名人偶所在的位置。

温暖灯光下的少女们,与幽暗背景中的无声人偶,两个画面在灰原初的脑海中交错放映着……轮廓,一致。

幸好,人偶的容貌与少女们不同。

不然,灰原初觉得自己可能会更不自在。

首先发现灰原初的异样的,是那名叫做绫小路清音的少女。

“灰大人,是否觉得太闷了?是否需要开些窗透透气?”她关切地问道。

灰原初之前与绫小路清音并没有打过交道,但根据伊集院绫乃的介绍,绫小路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同时,与“红蔷薇”藤平千裕也有关系——绫小路是藤平的“妹妹”。

所以,这场以伊集院为中心的小型茶会,才会因此在蔷薇馆二楼的会客室内展开了。

“啊,我没事。”灰原初摆手道,然后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在思考……容子大人交给我的任务。”

“啊?任务?”伊集院好奇道。

灰原初刚想含糊带过,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绫小路清音,好像也在那个名单上,也是他需要调查的对象之一。

现在似乎是一个说这话的好机会?

灰原初想着,扭头望向了藤平千裕:“可以拿出来说吗?千裕大人?”

与给人春风感十足的佐藤容子不同,藤平千裕是一名冷淡系的短发美人。

听到灰原初的提问,她继续稳稳地倒着茶,一边头也不抬地简单答道:“可以,但绫乃不能说出去。”

“我不会说出去的啦。”

“你发誓。”

“我发誓……”伊集院绫乃手都举起来了,才反应过来,抱怨道,“等等,千裕大人为什么只盯着我,完全没提到清音呢?”

“因为清音比绫奈懂事。”

“……”

“总之,这件事情——全部让灰大人一个人来做也负担也确实大了点,清音和绫乃也来帮忙吧。”藤平千裕最后说道。

“好啊好啊!”伊集院和绫小路纷纷表达了好奇。

于是,藤平千裕便让手下的花萼又拿了几分文件过来,分发给了其余三人。

拿到文件,灰原初第一时间翻到最后。

果然,与交给他的那个版本不同,现在这个版本唯独特意抹去了关于两名白蔷薇去世的消息。

而且,按照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与他商量好的,她们对这一连串的调查行动,也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绝对不会引起人怀疑的借口。

——藤平千裕扫视其余几人,十分严肃地说道:“——是校园风纪整肃活动!”

她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纸,面露不满:“你们看看——最近校园里,不像话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多了!”

“一些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没能时刻秉持着优雅与谨慎,要么做出了失格的行为,要么发生了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的意外。”

“这对其他人,恐怕会造成非常不好的示范效果,必须及早予以干预!”

“校园风纪本来就是白蔷薇的职责。既然利慧子与映见不在,灰大人代理,那么自然就是由灰大人来进行主导了。”

藤平千裕解释完毕,又扭头问道:“顺便一问,灰大人打算怎么做呢?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嗯……这个问题我思考过了,结论是:我现阶段不打算鲁莽地行动,或是简单粗暴地给予处分。”灰原初按照之前预定好的台词接过话道,“——首先,我还是想和这些犯错的各位聊一聊,了解一下实际的状况。”

“我是相信花园里的姐妹们的。所以比起惩罚,我更关心她们是否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举止。”

藤平千裕:“原来如此,灰大人对大家的爱,我感受到了。”

灰原初则继续说了下去:“我会先把花蕾以及其他人区分开。这上面的花蕾,我会单独与她们调——聊一聊。而花萼与绿叶……就没有必要惊动她们所属于的各位花蕾了。所以我打算让折露葵私下去询问。”

“嗯,考虑的很周到。”藤平千裕点头认可。

“不过说到这里——因为我现在身边只有折露葵,调查起来感觉人手还是不太够用……”灰原初扭头望向伊集院绫乃,“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话,把工藤借我用一段时间如何?”

“好啊。”伊集院绫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她很快又转了转眼珠:“姐姐大人如果需要人手。我这里可以随时给你两个……不,三个绿叶。觉得不好用的话,花萼也可以借……不,全都送给姐姐大人都没关系!!”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灰原初猜到她想说什么了,但还是故意问道:“嗯?什么?”

果然,伊集院绫乃接下来便扭头狠狠瞪了一眼侍立在远处的折露葵,趾高气昂道:“我的花萼们任何事情都会帮姐姐大人办得妥妥当当的,那个女人就没有存在价值了!快把她赶出圣结!”

灰原初笑了笑,伸出手去,一副想要摸一摸伊集院头顶安慰她的样子。

伊集院立刻像小狗一样主动将头凑了过去,甚至还闭上眼睛,微微崛起嘴唇,一副在脑子里已经快进到期待别的什么的样子。

然后——

“啪”——“啊!!!!”

就在摸到伊集院的头之前,灰原初飞快地转换手势,一个弹指打了伊集院的额头上。

少女抱头惨叫,然后既茫然不知所“错”,又可怜兮兮地望向了灰原初。

灰原初则收回手,淡然道:“不——行!都跟你说过了,别欺负我的人。”

伊集院低着头嘟哝了几句,不说话了。

灰原初不去管她,只是直接分出了几张纸,示意折露葵上前来,将纸交给她道:“那么,我们再喝会儿茶,你现在就先去找其中一两个人聊聊吧。”

“是。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这几位前辈不一定有空。如果她们正在跟随各自的花蕾大人办事,我就不太方便上前打搅了。”

“……啊,没关系,不用太在意是否取得成果。差不多到晚饭时候就回来接我吧。”灰原初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倒是你自己,小心不要感冒哦?”

“谢谢花蕾大人的关心……”折露葵低声道。

旁边看着这一幕,伊集院的腮帮子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她气鼓鼓地突然就抓起桌上得曲奇小饼干,回头扔在了工藤脸上,尖声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去帮姐姐大人工作!”

工藤猝不及防,脸部已经被饼干击中,然后才狼狈地伸手无意义地挥舞了几下,然后才被折露葵轻轻拉走了。

“那么花蕾这边……”藤平千裕熟视无睹,只是又问道,“灰大人打算从哪一位开始呢?”

“自然是……”灰原初将视线移向了茶桌另一侧。

从刚才起,就一直用文件死死地遮住了脸的绫小路清音。

伊集院绫乃这时候也注意到了绫小路的异样。

她这次脑子倒是转的挺快,立刻埋头在文件里扫视了几眼——然后眼睛发光,对着好友进入了疯狂嘲笑模式:“哈哈哈哈,清音原来你还做过这种蠢事,哈哈哈哈……”

绫小路清音继续把脸藏在文件后面,不吭声。

“好了,清音。”一副扑克脸的藤平千裕则冷淡地说道,“你刚才不是也答应了,要协助灰大人的吗?……那就从老老实实地回答灰大人的询问开始吧。”

灰原初忍住笑,立刻紧跟着问道:“绫小路,能告诉我吗?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绫小路终于从文件后面,露出了面红耳赤的脸来:“……那是意,意外。”

看起来比伊集院绫乃稳重不知道多少的少女,文件上也有她的名字。

——绫小路清音,花蕾,2年级B班,菊202,9月21日,由于好奇而购买了灯泡放入口中,无法取出而送医。

第145章 白蔷薇之爱(Day2-雨日-14:30 P.M.) “好,好吧……”绫小路的神情艰难,“要说我那时候的想法……”

“不,请等一下,不是从送进嘴里这里开始。”灰原初打断她道,“——请往前一些,首先我想知道你下单灯泡糖时候的想法。你一直就想把它塞进嘴里吗?”

绫小路塞进嘴里的其实不是真正的灯泡,而是特制的灯泡糖。

所以她其实也没受什么伤,只是花了几个小时让糖化了一些了就安全地将它取了出来。之所以去了医院,也只是因为她本人慌了神。

但灰原初注意到的一点是:把本来不该塞进嘴里的灯泡塞进嘴里这种行为,可以归为一时冲动好奇。但灯泡糖……它本来就是为了满足人犯蠢的念头而诞生的。

所以,完整经历了从网上查询,下单,收到货物,这一连串的事件,绫小路最后将灯泡糖塞进嘴里的行为就完全不能用“一时冲动”来解释了。

“没有啦,怎么可能。”绫小路愣了愣,挥手道,“明明已经有无数人验证了取不出来,为什么还会有人前赴后继地去尝试呢?我才不会犯这种蠢啦。”

“那你买它做什么用的?”灰原初好奇道。

绫小路清音的表情却心虚了起来。

她的眼神漂移片刻,最后瞥了一眼伊集院:“……我是打算骗绫乃吃下去的。”

伊集院愣了愣,一拍桌子大怒道:“清音!”

要看着她作势就要张牙舞爪地朝着绫小路扑过去,灰原初伸手按住她的脑袋。

少女顿时安静下来。

灰原初回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然后绫小路的表情茫然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上一个画面是我还在端详灯泡糖,下一刻,它就已经在我嘴里了,就像被某个灯神突然变了个魔术一样。”

“……”

绫小路清音托着腮帮子认真回味片刻,然后道:“不过,应该确实是我自己干的吧?”

“因为我虽然不记得我怎么放进去的,但我却记得,在意识到灯泡在我嘴里的时候,我生出来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不舒服,而是竟然还是一种挺愉快的感觉。”

“虽然不好形容,但感觉就像是松了一口气,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一直以来的愿望一样。”

灰原初的表情有些异样,轻声问道:“……解脱?”

绫小路清音听到了这两个字,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

“哎呀呀……”她最后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这大概就叫做鬼迷心窍吧。”

灰原初若有所思。

手中的档案,记录了一件事——在所有这些怪事记录中,绫小路清音做出傻事的时间,与今井利惠子坠楼的时间最为接近。

抬头望向绫小路清音,灰原初小心翼翼地提问道:“在吃灯泡前,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吗?”

绫小路清音思索了片刻,道:“啊,倒是有一件事——”

“在拆开灯泡糖包装的那个时候,我好像听到了利惠子大人的巡夜铃声。”

今井利惠子……

巡夜。

……铃声?

看到绫小路清音突然移开视线避开对视,灰原初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的表情或许会有些怪异与可怕。

咳嗽两声,灰原初定了定神,恢复了普通语气问道:“巡夜是什么?和今井利惠子有什么关系?”

藤平千裕道:“我来为灰大人解释吧。在圣结,白蔷薇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嗯,虽然,其实也只是一种象征性的传统。”

“白蔷薇是负责‘保护’花园中的所有花朵的。”

“所以,每周她都需要选出一天,在午夜十二点巡视校园,进行‘守夜’。”

“利惠子大人身为白蔷薇,自然也需要履行这种职责。”

灰原初点点头,然后接着问道:“——那么,铃声呢?”

听着自己略显诡异的声音,灰原初心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又可怕起来了。

但是,没心思去控制。因为无数念头正在表层意识海面下涌动,撞击。

“每一任白蔷薇,都会从上一代那里获得一枚自建校起便一路传承下来的古老摇铃。在巡查的过程中,白蔷薇会一路摇响那枚摇铃,象征着铃声所到之处,驱除邪恶。”

“那天是巡夜的夜晚吗?”

绫小路清音接过话道:“不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但是后来又觉得,也许是因为利惠子大人第二天就要启程去旅行……她是一个认真尽职人,也许打算尽可能弥补职责吧。”

灰原初没再提问,沉默了下去。

绫小路清音的“以为”,只是基于黄蔷薇散布出去的,关于今井利惠子与浅野映见一同出门旅行去了的谎言。

灰原初却知道,与是否尽职尽责无关,白蔷薇今井立惠子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摇着铃路过宿舍区。

……因为在同一时刻,她正从数公里外的旧校区的废弃钟楼上跃下。

她身上也没有带着那枚摇铃。

所以那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白蔷薇巡夜的铃声。

就像昨晚响起的……

灰原初又问道:“你们……昨晚听到铃声了吗?”

“没有。”绫小路清音迅速答道,又有些迷惑地问了一句,“利惠子大人和映见不是还没回来吗?”

“也许她们已经偷偷回来了呢?比如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之类。”灰原初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喝了一口红茶,微笑着闭上眼睛。

看似正品味着红茶,然而却开始驱动蝉群,思考刚才所获得的情报。

蝉群悉悉索索地行动起来,一些开始搬运着各种念头,另一些则颤动自身,加速周围的思维流速。

于是,一时之间,灰原初脑中除了各种念头,还有逐渐响起来的蝉鸣。

将灯泡放入口中的,当然是绫小路清音自己。

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知道这种行为有多蠢……但就是因为清楚“不能”,“不应该”去做,才反而更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做。

人就是这样的。

在每时每刻,脑中都有无数个念头……或者说无数个“自己”在相互斗争。

但最后,只有一个“最合适现状”的自己能够成为赢家,从而被呈现到意识的前台来。

而其他那些以“不合适”的思维方式思考的自己,则会被死死锁在潜意识的最下层。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带来产生的结果,所以人类才能传承繁衍至今。

人的念头,是无数把锁。

在同一时间,只能开启一把。

而在意识海面下,剩下的无数把锁却同时都在挣扎,响动……

而如果释放了被锁住的念头,那自然会感觉到“解脱”。

与今井利惠子的情况很像。

——那么,锁是因为什么而被释放的呢?

是“铃声”。

“铃声”驱动了今井利惠子,伊集院绫乃……还有折露葵的锁。

但铃声又从何而来?

恶魔摇着铃铛来。

就像……只剩下半张完好面庞的浅野映见,提着摇铃,行走在校园之中。

午夜时分的黑暗中,一个身影费力地拖动着半侧身体,每挪动一下,就发出着一阵铃声。

“叮铃——”

“叮铃——叮铃……”

——蝉鸣终于吵闹到灰原初都忍受不住了。

关闭了蝉群,驱散了各种念头,灰原初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看似心不在焉地说道:“说起来啊,现在白蔷薇可是我呢……我是不是也该和容子大人商量下,也履行下巡夜的传统比较好?”

“嗯?”——“好啊。”——“我陪姐姐大人一起!”

另外三名少女,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情。

知道最多的藤平千裕皱了皱眉,随即若有所思。

绫小路清音表示了赞同。

伊集院绫乃则是前所未有的迅捷反应,一脸掩盖不住的兴奋。

第146章 折氏女(Day2-雨日-16:00 P.M.) 下午四点,窗外的雨仍没有止住的迹象。

而在温暖的会客室内,少女们的文学讨论茶会似乎也没有尽头。

灰原初对于保持礼貌微笑进行倾听这种事有些疲倦了,于是借口透气,离开茶桌走到了窗台边,眺望着雨幕下的校园。

折露葵也还没有回来,灰原初多少产生了些许担心。

虽然直接撞上的概率不大,但邪灵确实在这个校园里。而折露葵,则正处在毫无保护的状态。

不过她自己好像倒是完全不在意。

之前灰原初就提出过,再分开行动可能会有危险。

但折露葵当时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一开始说好的就是你负责花蕾,我负责花萼绿叶和野草。结果到最后我们两个还是整天混在一起的话,根本无法推动调查啊。”

“哎呀,难道小灰离开了我,就会寂寞到哭鼻子吗?”最后,她还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放心,我很安全。”

“……哈?我们可是亲眼在校园里见到了行动自如的活尸与恐怖的人偶。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当然是因为我有小灰也不知道的杀手锏啊。”她带着令人看不出到底有几份认真几份戏谑的神情说道,然后不容置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就这样。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情了。”

灰原初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明白折露葵的想法。

而且回想与折露葵相识至今的所有事情……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折露葵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算无遗策。

或者说,她完全不是那种步步为营逐渐蚕食敌人的优势,最后达到“不可能输”的绝对优势的类型。

倒不如说,她似乎总是喜欢做出那种可能失败,但一旦成功便会有巨大收益的计划,激进到令灰原初都感到吃惊。

看上去就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可是,她真的几乎每次都能赢。

而且,解决事件毕竟不是单纯的掷骰子。所以灰原初是真的不知道折露葵只是运气好,还是真的考虑到了旁人根本没注意到的其他因素。

又因为她总是成功,所以灰原初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为那些高风险的计划制定失败时候的PlanB。

……难道,还真如折露葵所说的那样,她本人拥有某种集团也不知道的杀手锏?

反正不是权能。

说到“异常”,灰原初当然一开始就会想到权能。不过即使开启灵视,他也看不出折露葵有什么异样之处。

折露葵就是一个体弱的普通少女而已。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洞。

耳道中的“锁孔”今天也依然寂静无声。

虽然自从来到这所学院,为了防止集团的窃听,折露葵一次也没有使用过远程的通信模式……不过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所以如果真的遇到了致命的危险,应该还是会呼叫的吧?

所以,没呼叫,就证明没什么事情发生。

灰原初只能这么想。

“灰大人,您是有什么心事吗?”身后传来绫小路清音的声音。

“嗯?只是雨更大了,有些担心折露葵。”灰原初随口答道。

“您很宠爱您的这位花萼呢。”

“……很明显吗?”

“很明显。”绫小路清音点头道,但立刻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她不配得到灰大人的宠爱。”

灰原初皱起眉来,转回脸去,才发现三名少女的文学讨论会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配不配是灰大人自己考虑的事情,清音说这种话有些僭越了。”藤平千裕也似乎是随口附和着绫小路清音,轻描淡写道,“……不过就我个人来说,我也不喜欢折露葵。”

灰原初突然感觉到:这场茶会,气氛的流向变了。

视线扫过绫小路和藤平,最后落在伊集院身上,灰原初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场茶会的参与人员之间的关系……原来如此,茶会本来是这个目的啊——由绫小路清音与藤平千裕,都是伊集院绫乃的说客。

不过——求之不得。

灰原初本来就正想着如何去探究折露葵的过去。

而且,绫小路清音与藤平千裕这两人与伊集院绫乃不同,都是懂是非,明事理,聪明而独立的少女。

所以,她们会在此事上出面,肯定也并非是单纯为好友撑腰,而说明她们确实对折露葵没有好感。

灰原初更加好奇也确实很好奇,折露葵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看起来让圣结里的许多人都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葵是个很温柔的人。”灰原初坐回座位上,盯着藤平千裕,一副要得到足够解释的样子。

“或许她现在是个称职的花萼……但过去,不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的。只说以前,她曾经是个爱慕虚荣,充满谎言的人。”藤平千裕平静答道。

这时候,伊集院绫乃也终于忍不住道:“灰大人,你被骗了!”

灰原初看了她一眼,:“啊对了,小绫乃,我一直都没机会问你——明明是头一次见面,你就在为难折露葵……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冒犯你了?”

“她——”伊集院绫乃几乎要尖叫起来。

但藤平千裕却伸手拦住了她,然后皱眉对灰原初道:“……灰大人,听您话里的意思,您并不清楚折露葵过去在圣结做过什么?”

“嗯,我不知道。所以,你们能为我解惑吗?”

三名少女相互望着,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最后还是藤平千裕开口确认道:“灰大人,折露葵是您的花萼。也就是说,她是折氏安排给您的侍女,我这样理解没错吧?”

“呃……对,就是这样!”

“所以,您竟然不知道折露葵的过往,和她在圣结的所作所为?”

“没有人告诉我嘛。我也不关心。”

当然,实际上灰原初很关心。

藤平千裕皱起眉头来,似乎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灰原初随口道:“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那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藤平千裕却似乎产生了某种误解,点了点头,竟然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原来如此……折氏宽宏。”

——接下来,灰原初便理解到藤平千裕刚才为什么会提出那些问题,是那种态度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灰大人有必要知道。”因为藤平千裕用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因为折露葵所做的错事,正是冒充了折氏的嫡女。”

灰原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即,几乎扑到藤平千裕面前:“我很好奇!愿闻其详!”

折露葵毫无疑问是折氏的继承人。而对于她说自己是以野草身份进入的圣结这一点,灰原初能想到的则是诸如“隐姓埋名体验生活调查事件”,“曾经是不被承认的旁支”之类的可能性。

但是……为什么会有“冒充”这种反复的剧情?

“这是一场维持了一周的骗局……”藤平千裕叹了口气。

停顿片刻整理思绪后,藤平千裕开始说道:“折露葵是在去年二月份,在圣结作为特别录取生,通过考试入学。”

然后,她在书本上写下了三个汉字,

——“折露-葵”。

“折露葵的姓氏是折露,名字是葵,对吧?”

“嗯。”灰原初点头。

在大部分时候,包括寂丘学院,折露葵使用的都是这个“假名”。

“然而……不论是在入学考试的时候,还是在刚入学那时候,折露葵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却是这样念的——”

藤平千裕又写下了三个字。和之前一样,只是分隔姓氏与名字的空格往前移了一格。

——“折-露葵”。

“汉字完全一样,但是念法,读音,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是说——她宣称,自己姓‘折’。”藤平千裕看着灰原初,神情严肃,“对于平民大众来说,这个姓氏奇怪少见,像外国人。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您所在的隐世折氏。”

“只是一个姓氏不说明什么吧?也没有谁规定除了我们这一支,别人就不能姓折。”灰原初说道,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你们不是知道她是考试入学的‘野草’吗?”

灰原初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硕大一所贵族学校,总不会因为别人声称自己姓什么,就误会别人的出生吧?

“可是在入学的第一天,折露葵的母亲……一位姓小野的女士,带着折露葵来到了蔷薇馆,提出要将折露葵‘升格’为花蕾。”

灰原初愣了下:“……理由?”

“小野女士声称,折露葵是折氏家主‘折离’的私生女……而且,很快将被得到承认。”

灰原初崛起嘴唇无声地吹了口哨,心想——如果这是实情的话……还真有可能。

折露葵多次表现出她与父亲关系不睦。

如果说是“私生女”,那的确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而且,她曾提到过,她的父亲确实叫做“折离”。

不过,灰原初由于思考所产生的沉默却令藤平千裕有所误解。

“抱歉,灰大人,这段话可能会对您产生了些许困扰……但请放心,后来的事情,证明了这是彻彻底底的谎言。”说到这里,藤平千裕微微欠身道歉,一脸郑重。

灰原初当然不会困扰,反而是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身为“折原灰”,“折氏大小姐”,灰原初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

——“关于我突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回事”。

先是茫然。

继而是愤怒。

然后若无其事地掩盖情绪。

最后,放下心来。

灰原初按照流程表演了一连串微表情,最后才摇头道:“没,没事……那么,你们当时是怎么判断的?”

“我们本来当然不信,但是……小野女士随即出示了证物:一枚花蕾胸针。”

第147章 折氏女,其二 “稍等一下,胸针为什么会被视为证明?”灰原初有些不解,“而且花蕾胸针……不是由蔷薇馆认证为花蕾之后,才会发放的吗?”

“不是的,灰大人。虽然蔷薇馆负责管理花蕾制度,但其实只会发放花萼与绿叶的胸针。而花蕾胸针,则是另一种情况。”藤平千裕解释道,“请容我从从花蕾胸针的起源与意义说起。”

说到这里,藤平千裕指了指灰原初的胸口——别着的那枚胸针。

“灰大人,蔷薇馆所制定的规则中有一条,同时也是您身为白蔷薇维护校园风纪的重要工作之一——当然,这一次请允许由我为您介绍——身为圣结的学生,精心保养并正确佩戴花蕾胸针是一种责任。不得玩耍,丢弃,损毁,玷污花蕾胸针。如有故意违反,会受到警告,通报批评,开除出校,最后到收回胸针等一系列的惩罚。”

“……因为,胸针对于圣结具有重要的意义。”

“——它所代表的,是圣结的核心传承。”

“花蕾胸针的数量,一直是有固定数目的……它的来源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圣结初建校的头十年,发送给初代前辈们的替代校徽用的胸针。”

“从初代们开始,近百年来,这些胸针在不同持有者之间流转——或在同一家族中由长辈赠送给晚辈,或在家族之间伴随着友情或利益进行互换,或随着权势的更迭从破败的家族转移到新兴的家族……”

“而与之伴随着,在圣结逐渐形成的惯例也变成了:并非被认定为花蕾才被授予胸针,而是持有胸针者进入圣结才有资格被认定为花蕾。”

“虽然经历过数次收回与重新打造,每一枚胸针在物质层面上与一百年前的那枚已经并非同一物件,但总数没变,意义也不会改变。”

“每一枚胸针,都有其来历与意义,都不可轻视。”

藤平千裕说的很认真。而一旁听着的伊集院绫乃,甚至逐渐露出了骄傲自豪的神色。

灰原初则准确抓住了这段话的核心。

花蕾胸针,已经变成了某种“信物”或“勋章”,象征着持有者家族被接纳进这个上流圈子。

由此,圣结的学生从入学开始就分为了三个阶级。

持有胸针者必然是大家族的核心成员,入校后自然会被认证为花蕾。

后来,又产生了“推荐书”这一体系。花蕾的贴身侍从通过这一途径入校,然后随之被认证为花萼。

最后产生的,才是在十年前才向社会开放的录取考试,用来引入平民人才。但考试入学的平民学生,一开始就只能是野草,只能追求爬上绿叶的道路。

“你们认为这枚胸针是由折氏授予的,所以可以证明折露葵的身份?”

“嗯。因为从校董会那边确认,确实有一位校董,曾经赠送过折氏一枚胸针。而且那位校董也表示,‘折离’这个名字,也不是谁都能说出来的。”

“然后?”

“然后我们考虑下,就……答应了。”

灰原初皱眉道:“……就仅仅如此?文书都没有?”

“因为蔷薇馆的‘认可’并不是圣结的入学手续啊……”藤平千裕苦笑着解释道,“在正常情况下,在这个圈子里,哪家有哪位小姐,平时大家多少都接触过,或者有所耳闻的,根本不需要什么文书证明。”

“但是如果是本来就少与外界交流的隐世折氏,类似的确认就很困难……比如,灰大人,您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位折氏。

“当时,其实也有向折氏请求确认……但对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由于信息渠道本身已经被确认并无阻碍,所以唯一的可能应该就只有对方故意不回答。而再考虑‘私生女’这种事在正式承认之前的确尴尬……”她有意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所以当时校董会觉得,这可能是一种默认。”

“最后,蔷薇馆就给了折露葵认证,并将她的所有待遇都调整为花蕾级别。”

随后,会客室内陷入了沉默之中。

藤平千裕,绫小路清音,还有伊集院绫乃,似乎都陷入了某种回忆思索的状态。

不过,看表情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而且灰原初惊奇地发现,伊集院绫乃是那个情绪最激动的人。

她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快速呼吸着,好像在压抑着愤怒似的。

最后,藤平千裕面容有些僵硬地开口道:“——但是在一周后,折氏就突然向学校传达了明确的意见:家主折离亲自出面说明,说他根本不认识折露葵和小野女士。她们与他,或是与折氏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灰原初愕然。

这和他知道的剧情对不上啊!折离现在明明就承认了折露葵啊!

“折氏具体怎么说?”他皱眉追问道。

“折氏当然没有义务给出更详细的说明……不过学院和蔷薇馆通过那——咳咳,其他渠道得知:这位小野女士,恐怕真的只是一名因为生活窘迫社交狭窄,而产生了某种妄想症状的单亲母亲。她与折氏唯一的关联,就只有数十年前曾在集团旗下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仅仅这一点而已。集团内部确认,由于地域,地位,身份等方面的差距,别说有过亲密接触,甚至这位小野女士与折离先生根本不存在任何曾经见过一面的可能。”

“所以,她的亲生女儿折露葵,怎么可能流着折氏的血。”

“……而且,在那个时间点,那个小野女士也确实是完全联系不上了,十分可疑。”

……毫无关系?灰原初不相信。

如果两人真的毫无血缘关系,折离怎么会将折露葵选为她的继承人……至少,继承人之一?

“所以,学院最后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继续问道。

“蔷薇馆剥夺了折露葵的花蕾身份,并且将此事向全校公布。”

灰原初的脸色冷了下去。

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时候折露葵的处境。

……一个企图冒充花蕾的野草。

这样的存在,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学校里,不会被任何人所容。

灰原初斜眼瞥向藤平千裕道:“……要么直接开除,要么就隐瞒,你们把这件事弄到人人皆知,却还让她待在学校里,难道是出于好意吗?”

藤平千裕感觉到了灰原初的不快,但皱了皱眉,并不理解:“可这确实是好意啊。因为她的母亲直接就抛弃她失踪了,就算我们把她赶出去,她也无处可去……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蔷薇馆与校方讨论过后,才仁慈地没有直接开除她。只是让她回到‘野草’的本位而已,规则本来就是如此。”

伊集院绫乃也一拍桌子愤怒道:“灰大人,你不要被骗啦,那个野草女可不是什么受害者!在被揭穿之前,她可是自己都整天将自己是折离的女儿这句话挂在嘴上呢!”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伊集院,冷静下来,扭头转向藤平千裕,继续问道:“后来呢?折露葵忍了多久?”

“到了三月底,然后她主动申请了退学。”

“然后她去了哪里?”

“这就没人知道了。”

灰原初点点头,心算了下。从折露葵从圣结退学,到她今年转入寂丘,途中大约有一年左右的空白。

所以……看来后来还是发生了许多事情,才造就了现在的折露葵。

只是已经与圣结无关了。

最后,藤平千裕多少有些情绪复杂地说道:“包括我在内,应该没人想到会再次见到折露葵吧。而且……竟然是在您的身边。”

“所以,这说明您的父亲折离先生宽宏大量,不但原谅了她,还给了她归处?”

灰原初懒得解释也没法解释,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想了想,他觉得“折原灰小姐”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当事人”,可能也还是发表一下意见比较自然。

于是思考片刻,灰原初混合着“折原灰”的立场以及他个人的困惑,自言自语道:“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

一旁的伊集院直接接过话道:“灰大人,我知道哦?”

她冷笑着道:“我后来可还是调查过这个野草女的呢。”

“这个卑鄙无耻又不要脸的野草女从圣结退学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已经转入了涉谷一所私立高中。”

“但她在那里,竟然还打着圣结转学而来的名声,还故意安排了各种排场,这是在继续模仿我们呢!”

“所以,她的本性已经明显暴露出来了不是吗?”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知本分,沽名钓誉,爱慕虚荣的人啊!”

看藤平千裕和绫小路清音的表情,她们显然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与伊集院绫乃有着相同的想法,只是在表达上有所矜持。

而灰原初的面色却不由自主地古怪了起来。

——在进入圣结之前,当初折露葵说她来扮演花萼的时候,灰原初曾问过一个问题——折露葵在寂丘作为“大小姐”的排场可从没遮掩过。如果被圣结的人知道,这该怎么解释?

折露葵的回答却是——“完全不用担心”。

当时,她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灰,你要学会一件事——情报是客观存在,但对情报的解读不是。”

现在灰原初懂了她的意思了。圣结的大小姐们能驱动的调查强度,其实也不可能太深入。也就浮于“折露葵在寂丘排场很大”这样的表象而已。而她们对这一表象的分析,却也……

……这也在你的预料中吗,折小姐?

灰原初转动念头,决定先抓住他一直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小绫乃啊,说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葵?好像比我这个正经的受害者还要恨呢?”

伊集院绫乃如同一下子被打中了要害,突然住了嘴。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了好一阵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扭头冲向了门外。

“她这是……”灰原初扭头望向剩下两人,不解地问道。

藤平千裕扶了扶额头,叹气道:“大概……是觉得丢脸吧。”

“丢脸?”

“因为……后来调查发现,折露葵一开始拿出来的那枚花蕾胸针,似乎就是小野女士用某种手段从绫乃家偷的。”

“还有就是……”绫小路清音看了一眼好友摔开的门,听着走廊上传来的愤怒哭声,也扭头小声对灰原初道:“——当然,灰大人,您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哦?”

“绫乃啊,在那个时候——在事情曝光之前,是很喜欢折露葵的,还认了她做‘妹妹’哦。”

第148章 折氏女,其三 在藤平千裕与绫小路清音的要求下,灰原初决定去找伊集院绫乃,安慰安慰她。

……当然,真正的理由十分无情——既然又涉及到了折露葵过去的样子,那灰原初自然产生了汹涌的八卦心,想要从当事人绫乃嘴里再挖些东西出来。

于是接下来,一个懒洋洋拖长音,听起来总觉得心不在焉的少女声音,便开始在蔷薇馆里上下游荡着,穿行在走廊屋舍之间,不时响起:“小绫奈,你在哪里哟?如果不在的话,就告诉我一声你不在哦?”

……

最后,灰原初在一楼客厅的沙发后面找到了伊集院绫乃。

原本身材就足够娇小的少女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将脸完全埋在胸腹之间,躲藏在宽大的沙发后面根本看不见。

灰原初听到了绫乃抽泣的声音,便自然地将手放到她的头顶上。

然后,他感觉到了体温,以及身体的微微颤动。再加上那顺滑的金发,令灰原初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摸着的是某只小动物的皮毛。

于是灰原初顺手就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摸了两把绫乃的头发,然后轻轻将她的脸捧了起来。

伊集院绫乃顺从地抬起脸来,眼圈通红地与灰原初对视着,

抽了抽鼻子,她闷闷地开口道:“灰大人一定觉得我很笨,那么简单就被骗到了。”

“没有啦。”灰原初放开了绫乃的脸,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陪着她一起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背。

然后十分违心地说道:“——绫乃不笨啊。”

“……而且我还听清音说了,”为了推动话题,下一句就迅速把绫小路卖了,“那时候,你还认了折露葵作‘妹妹’呢。”

伊集院绫乃身子一晃,又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

“但因为绫乃并不笨,所以一定有什么理由的?”灰原初赶紧安抚道,同时故意感叹道,“——啊,正好,我还挺想听听绫乃以前的事情的呢。”

伊集院绫乃又抱紧膝盖不吭声了。

好久,她才冒出一句:“因为折露葵她……”

又过了一会儿,伊集院才艰难地低声挤出了下半句:“……当时,很可爱。”

“……”灰原初有些愕然。

“那时候,她真的很可爱啊……“伊集院绫乃似乎是总算打开了话匣子。虽然情绪低落,但还是时不时冒出一句,半句,说了下去。

“第一次在容子大人的会客室里见到折露葵的时候,就好惊讶。”

“怎么会有……感觉这么软的女孩子。”

“感觉上,就像是小小的,一团。“

“又柔软。“

“又可爱。“

“又听话。“

“又好看。”

“说话声音轻轻的,声音也真好听,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特别礼貌,也优雅。”

“虽然害羞,但是会认真地看着我。”

“她还——”

伊集院绫乃又突然脸色呆滞地停了下来,蠕动着嘴唇,似乎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关键的地方来了!灰原初精神一振,赶紧催道:“还怎么?”

伊集院绫乃眼神呆滞地颤抖了片刻,最后突然抱住脑袋,自暴自弃一般地喊了出来道:“——还会很羞涩,用很细微的声音问我,能不能叫我‘姐姐大人’啊啊啊!!”

“我——”

“我还是头一次被当作‘姐姐’啊!”

“容子大人也好,千裕大人也好,映见大人也好,虽然大家都很好,但大家都把我当妹妹!!要么就是清音那样把我当笨蛋的!!!”

“我……”伊集院绫乃用力锤着地面,一边发脾气一边哭喊道,“——我也想当一次谁的‘姐姐’啊!”

最后,她一侧身,直接将哭丧着的脸埋进了灰原初的怀里:“灰大人……姐姐大人,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的吧!”

“我明白,我明白……”灰原初心不在焉地随手轻拍绫乃的后背,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开始按照着伊集院绫乃的描述,想象着折露葵当时的样子。

说实话,有些难。

因为一想起“折露葵”这个名字,他就会不假思索地被唤起已有的深刻印象。

无数与“折露葵”有关的浮光掠影中,冷静,漠然与轻蔑才是主流。微笑也是一种武器,经常伴随着着威胁与戏弄。她就这样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却操弄着周围的一切。

灰原初确认自己从灵魂与肉体上都是被折露葵强烈地吸引着的,却也能清醒地认识到:在任何正常的审视中,折露葵就是一个又坏又可怕的女人。

所以,才不讨人喜欢。

……所以,无论如何,似乎都无法想象出这样一个折露葵:一个充满了“柔软”感觉,连伊集院绫乃见到了都会怜爱起来的孩子。

灰原初回过神来。

绫乃还在他胸前哭哭啼啼地蹭来蹭去,快要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上来了。

灰原初有些嫌弃地将她轻轻推开。然后为了掩饰嫌弃,决定还是替她擦一擦哭花了的脸。

但是能用什么擦呢?他可没带纸巾手帕之类东西的习惯,总不能直接用袖子吧……

灰原初不抱希望地随手摸了摸口袋,然后突然神情微楞,停顿了片刻。

随后,缓缓被他取出来的,还真是一枚洁白娟秀的手帕。

灰原初低头望着掌心中毫无印象的手帕,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衣服是早上折露葵给他送过来的,所以,一定那时候就已经被折露葵放在了兜里。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竖着马尾,不加修饰,说话弱气的少女。

心思细腻又温柔,默默履行着职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粗枝大叶的花蕾,却又总是沉默地躲在花蕾身后的阴影里,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绫乃所见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她。

只是,最多再年幼一些,更加羞涩听话一些吧。

在这一刻,灰原初才真正将这一形象,与“折露葵”这个概念建立了联系,并将之视为她的一面,叠入了他对她的印象之中。

……折露葵,原来真的曾经是这个样子的。

灰原初叹了口气摇摇头,总之展开手帕用力替绫乃擦了擦脸,然后继续履行着聆听者的职责,轻声问道:“后来呢?”

绫乃慢慢地止了大哭。

她抽泣着,似乎憋了许久找到了倾诉的机会,只是絮絮叨叨地继续往下说道:“……所以,我终于有了一个‘妹妹’啊!”

“我带‘妹妹’逛遍了整个校园,带她去所有我知道的好地方。”

“我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们,告诉大家除了我,谁也不许欺负她!”

“可怜的‘妹妹’身边没有仆人,我就把我的花萼和绿叶送给她。”

“可爱的‘妹妹’缺少什么,我都会直接买给她。”

“但‘妹妹’也有厉害的地方。她的学习很好,和笨蛋的我不一样。而且——而且她竟然可以教会我!太厉害了!”

“教我的时候,她也好温柔,好耐心……然后我看着这样的她,就会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是好喜欢‘妹妹’,好想对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我们从早到晚都呆在一起,甚至直接睡在我的房间里……”

“……好开心啊,在那一周里。”

但是说着说着,伊集院绫乃的脸色逐渐黯淡了下去。

最后,话也不说了。

灰原初看着她的样子,心想大概随着回忆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她终于还是到了折露葵被“揭穿骗局”并剥夺身份的那一天了。

“最后……”最后,她的眼神失去了光泽,声音听起来失魂落魄。

“没有了。”

“我的妹妹,容子大人都承认了的妹妹,没有了。”

“只留下一个骗子。”

“一个卑劣无耻的野草……“

“只是一个无耻的贱民伪装的骗子。”伊集院绫乃的声音逐渐抬高,显露出愤怒与激动,身体也再次颤抖起来。

“区区一个野草,竟敢伪装成高贵的花蕾……”

“还骗了我!”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不可——啊!”

那是灰原初突然又一个弹指打在了绫乃的额头上。

“姐姐大人我错了!……”气焰瞬间被打断,绫乃先是抱着脑袋本能地认错,然后才茫然地问道,“……所以,我哪里让姐姐大人不开心了?”

“没什么,只是让你冷静下来,好听我说话。”

“……是。”

不,灰原初其实没什么想说的。

他只是觉得差不多已经把事情的始末都听完了,接下来的大概就都只是绫乃的情绪宣泄而已,他可不想听这些。

……好吧,是该说点什么。需要找一个借口,用来让绫乃住嘴停止“不可原谅”的复读,也可以借故离开。

灰原初想了想,瞥了一眼绫乃:“——那么,你到底是想要妹妹,还是想要姐姐?”

绫乃愣了下,然后剧烈地打了一个寒颤,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她急忙伸手揪住了灰原初的袖管,仰望着他,恳求一般地说道:“……没,没有!我现在只喜欢姐姐大人!”

“不,我听懂了,绫乃已经厌倦再当任何人的‘妹妹’了……加油吧,你能找到更好的人。”灰原初一口气丢下了话来,一边干脆利落地从绫乃身边站了起来,准备扬长而去。

“啊——等一下等一下!!”绫乃急忙也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然后张开双臂挡在了灰原初面前。

灰原初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无奈地看着她。

伊集院绫乃站在原地,张开着双臂,一时也僵硬在了那里,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胸口起伏,用力呼吸了好几口气,她才慢慢放下了手臂。

脸色逐渐泛红,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伊集院绫乃又重新抬起手来,却是伸过来牵起了灰原初的手。

然后,少女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将灰原初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姐姐大人。”

声音颤抖着,呼吸急促,脸色潮红。少女闭上了眼睛,不敢看灰原初,紧张到眼角也抿出眼泪:“姐姐大人你能摸到吧,你能感觉到吧,我的心跳声……”

“——现在,它就是在为你而跳的……“

灰原初也一时有些愣住了。

他的掌心中,确实感受到了无比贴近,又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心跳。

“绫乃的心意,我感受到了。”灰原初轻声说道,“它很激烈,很真实,而且离我非常……非常的近。”

伊集院绫乃震动了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凝望向灰原初,眼神里的不敢相信的,也开始变成一种狂喜。

——但狂喜,很快就被掐住,凝结。

因为灰原初装作皱眉的表情,道:“——所以,绫乃变心也太快了吧……”

伊集院绫乃似乎屏住了呼吸,脸上无比紧张:“这——”

而在她回答出来之前,灰原初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而且,如果我也不再是花蕾了,绫乃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憎恨我的吧?”

少女张大了嘴,却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有些累,我先走了。如果折露葵之后回来了蔷薇馆,就拜托绫乃告诉她,说我已经自己回宿舍去了吧。”

在伊集院绫乃反应过来之前,灰原初挥了挥手,无情地转身离开了。

——这样一来,伊集院绫乃应该不会再紧紧缠过来了吧?

站在蔷薇馆门外,深深呼吸了一口被雨幕过滤过的,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灰原初松了口气。

第149章 好几副面孔(Day2-雨日-17:30 P.M.) 顶着雨幕回到宿舍,灰原初踏入客厅,立刻吓了一跳。

此时已是雨日的黄昏,天光昏暗。屋内也没有开灯,整个客厅几乎已完全被一团漆黑所吞没。

唯一还有些光亮的地方,是在通往内部天井式院落的落地玻璃门附近。

……门却开着。

清晰的雨声,混杂着零落雨丝的风,正毫无阻碍地灌了进来。

客厅中央的黑暗里,在沙发上,似乎半躺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看清了那个人影的样子,又听了听她那平稳正常的呼吸声,灰原初放下心来。

叹了口气,他打开了客厅的灯。

沙发上的人影显出身形——折露葵正用手臂遮着眼睛,一动不动。

因为绫乃的关系,灰原初没有在蔷薇馆继续等待折露葵回来。但他没想到,折露葵好像也是如此——在与工藤分手后,根本没有回蔷薇馆,而是直接就自己回了宿舍。

原因似乎是……看起来,她的心情非常不佳?

“你怎么也是一声不响就自己就跑回来了……”灰原初无奈道,又看了眼折露葵身上,“……不赶快去洗澡换衣服的话,这样会着凉的。”

虽然眼镜已经取下,头发也已经放下,但折露葵的身上却还穿着那件被雨淋湿的圣结制服。

看样子,她从一回来就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过。

“不用管我,我只是有些累而已。”折露葵终于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臂,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看起来,不止是跑去问了几个花萼问题而已。”灰原初坐到了她旁边,扭头看着她的表情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么累吗?”

折露葵仰头来,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工藤。”

“啥?”

“工藤和我聊了不少。”折露葵面无表情道,“看来平时也没人跟她说话,憋了很久的样子。”

“不过,实际上她也不敢说些什么,连抱怨都不敢,唯恐被谁听到向伊集院告了状吧。”

灰原初也点点头道:“她是挺可怜的。”

伊集院也有好几副面孔。

对他是慕恋的少女,对其他花蕾是可爱的小妹妹,但对花蕾以下的人……却完全可以说是一名小小的暴君。

他亲眼见过好几次的伊集院对待工藤的方式。而在无人看见的私下,恐怕情况会更加严重。

但灰原初好像会错意了。

立刻,折露葵便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抬起头来望着他道:“可……怜?”

“像奴仆一样被人任意打骂驱使不是很可怜吗。”

折露葵却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想成为大人物的奴仆,那她为什么还要考圣结?”

“……”

折露葵面露出不屑,继续说道:“别看工藤美里现在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你大概想不到,她是Hippo社长的女儿。”

“没错。就是那个现在市值最高的搜索引擎公司Hippo。它的社长,富豪榜的新进成员工藤社长的女儿,就是工藤美里。若是在其他地方,她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大小姐’了。

“Hippo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成为一头几乎垄断了整个互联网的庞然大物,除了自身的素质以及抓住了窗口机遇,也与背后持续不断注资烧钱的投资人是分不开的。

“而那个神秘的金主,就是伊集院家。

“工藤社长本人,其实只是一个恰逢其时而站在了风口上,毫无背景的平民。但是看起来他不甘停留于此,而是想要与伊集院家的关系更进一步。

“——从工具,变成家臣。

“所以工藤美里才考进了圣结,出现在了这里,以现在的身份留在了伊集院绫乃的身边。

“这也是某种被认可的方式。

“……没错,其他野草,那些特别录取生,或许有着其他目的,但本质上也都是像工藤美里这样的人而已。

“圣结并不难考,它只是学费非常非常的高昂,并且有着不为外部社会所知的种种‘传统’……所以,怎么样的人才会想要来到这里呢?

“自主独立,不愿依附于任何人的野草?这里没有那种人。因为这种人一开始就不会来圣结。

“明明清楚圣结是什么样的地方,而还是选择了要这里的人……不管嘴上怎么说,但实际上在这里的野草,没有一个人是不期待着花蕾们的垂怜的。

“工藤也是这样的人。

“别看她现在可怜,似乎也在对我很友善……但正如我说的,如果伊集院下达了清楚的命令,她在对我下手之前是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

“……所以没什么可怜的,都是自作自受而已。”折露葵最后淡淡道,“这个地方就是这么恶心,根本没有一个无辜者。”

灰原初有些愕然地看着折露葵。在被折露葵说穿之前,他确实没想过这些。

……不过此时,他脑海里回旋着的却是因为这一话题而引起另外一个问题。

从伊集院绫乃的角度,他得知了折露葵进入这学校前后的事情,但不完全。

因为从伊集院绫乃或其他任何人的角度,他还是无法得知——哪怕是偷来凭证,哪怕只要稍微一思考就能得出无法冒充多久很快就会暴露的结论,折露葵的母亲也要将她送入这所学校的目的。

“那你呢?”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初,又是为什么进入的圣结?”

但一开口,灰原初就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过了界限,打破了某种默契。

折露葵看了他一眼。

然后露出了令灰原初心惊胆战的和煦微笑,声音温柔地说道:“……你继续去查啊。”

灰原初移开视线,装作刚才的对话根本没发生。

……好吧,也不算一无所获。她的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他暗自想道。

佐藤容子的分析有一部分是对的。这些事情,折露葵允许他知道。甚至可以说,她是在给他制造各种机会与环境,让他能够去寻找。

所以,她自然知道他已经在打听这些事情了,甚至——知道他知道了哪些。

但无论到了何种程度,她自己,都半个字都不会泄露。

这就像一场会有许多道小题目的考试,一场会持续很久很久的角力。

在他与她之间。

……但是,最后呢?如果真的到达了问卷的终点,角力的结局——灰原初真的明白了她的一切,又会怎样呢?

和别的事情一样,在这件事上,灰原初也同样摸不透折露葵心里的所思所想。

——但总之,灰原初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在这件事上心念强烈而坚定——他要赢。

“小灰。”这时候,折露葵却突然再次开口道,“我讨厌圣结,厌恶这个地方。”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肩膀,表情冷漠,视线凝结在正前方无人的沙发上,继续说道。

“公主……嗯,对,她当然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从她提出这个要求,我就明白了……

“驱除升灵者?那当然是真的,但只是她的目的之一。

“她绝对,是想要拿我取乐。

“但我还是接受了,为了你能拿到这枚真灵。如果不是这样,我以为我会喜欢回到这个地方来吗?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而已。

“我对你的期待,你可不能不认真回应啊。”她终于抬起头来,似乎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态度,望着灰原初微笑着说道。

第150章 解脱失调(Day2-晴夜-19:00 P.M.) 今天的晚餐,也依然是折露葵点的重辣川菜。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她“忘记”了给灰原初点单独的一份不辣的料理。

灰原初并不打算抗议,他觉得自己出门去食堂吃也是一样的……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抗住“折露葵用她的筷子与汤勺,亲手喂过来”这种诱惑……

尤其,在吃的满头大汗的折露葵若无其事地脱了外套,只穿着那件单薄的小衬裙之后。

——但没过多久之后他就意识到,折露葵对视线是很敏感的。

因为他看的每一眼,都迅速变成了她笑吟吟地喂过来的一口辣椒……

……

最后,灰原初泪涕俱下,吐出感觉已经肿起来的大舌头用力扇着风道:“唔要哇我汪玩旭!!!”

而折露葵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大笑起来。

她难得地露出了不淑女的一面,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笑的用力锤着沙发。

“……小灰,你是看不到你自己。你这幅样子……真是太解压了。”

但笑着笑着,折露葵突然止住了笑声,也停止了翻滚。

她趴在沙发上,扭回头望向他,认真道:“不生气吗?”

“……”

“嗯,小灰一直都不生气。总有什么理由的吧?为什么?”

“……”

“……我想听那句话,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折露葵托着腮帮子,摇晃着小腿,深深地望着他,似笑非笑。

……

说实话,灰原初吓了一跳。

他心中坦荡,从不否认自己对于折露葵的偏爱,他也知道折露葵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小恶魔一般地利用这一点至今。

但他从没想过折露葵会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

……不过,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自从到达这个地方,她在许多方面都变得很不正常。

灰原初心想。

等口腔里的辣感终于消退到可容忍的范围,可以正常说话了,灰原初平静道:“不,我拒绝。”

就算早就被看透也无所谓,只要不说出来,他就还没输。

折露葵只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并未表露出什么不快的情绪。

她只是从沙发上坐起身子,用小碗从毛血旺里舀了半碗深红色的油汤,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然后毫不掩饰地将刚刚嘴唇印上之处朝着灰原初递了过去,轻声道:“尝一尝?”

只是闻着那味道,本该已经恢复的口腔里就出现了隐隐仿佛错觉的的痛感。

但灰原初还是接过了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这是一种仪式,象征两人作为共犯,共享痛苦。

……

晚上七点半,这顿从生理与心理意义上都很煎熬的晚饭终于吃完。折露葵的心情看起来倒是恢复了。

她回卧室重新冲了个澡,这次好好地穿上了卫衣,然后把灰原初叫了过来,整理一天所得的情报。

首先,她将一张纸交给了灰原初。

灰原初扫了几眼,发现这就是一开始佐藤容子给的怪事名单。

但其中有五六人,却被折露葵用荧光黄色的记号笔标记了出来。

比如:

——门胁由子,花蕾,3年级D班,樱202,9月7日,在学校入口遭到车辆撞击。

——宇佐美岬,绿叶,2年级A班,桂301,9月8日,从楼梯上端摔下。

灰原初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是属于意外受伤。

不等灰原初发问,折露葵已经揭晓了答案:“用你之前拍下的照片确认过了,这些人,就是旧蔷薇馆中那些人偶的‘原型’。”

灰原初愣了愣,然后立刻感觉到了怪异,不自觉地吸了口冷气。

他是提出了“这些人偶也许具有原型”这一想法,但他当时没想到这些原型就在学校里,更没想到这些原型完全都在这份名单上。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偶与事件之间已经有了可确认的密切关系。

折露葵继续说道:“我接触了其中两个人。没发现她们身上有什么异样。”

“但按照她们所说的……”折露葵指节顶着下巴,皱起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道,“第一位表示没注意到什么异常,但第二位却说,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她突然之间感觉到有些——‘’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

“嗯,不过我发现第一位发生意外时候正好在监控下。所以我查阅了监控,却突然理解了第二位所说的手忙脚乱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折露葵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好形容,“突发性的肢体不协调。”

灰原初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两个人其实都在发生事故的当时,突发了肢体不协调?只是第一位没那么敏感,没注意到?”

“对。”

“人偶,不协调……”灰原初咀嚼着,很快联想到了某种常见的情节,“那些人偶,是用来对原型人物进行诅咒的?”

“目的呢?诅咒这几个人让她们摔跤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呃,也许这几个人只是实验品。真正的目的……”灰原初灵光一现,“——佐藤容子!”

“佐藤容子没那么容易出事,她是受公主保护的。而且据我所知,佐藤容子几乎每天都会向公主汇报我们的进度。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就能被看出来。而且——还是那个问题,诅咒佐藤容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灰原初继续转动脑子,想要再提出几个可能。

但折露葵却摇头道:“细节可以以后再考虑,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啊?”

“首先你刚才的猜想完全没考虑这件事与‘浅野映见’之间的关系……”折露葵一边说着,一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用记号笔将浅野映见的名字也涂成了荧光黄色:“不过这仍然不是重点。反正,我们亲眼见到她进入了旧蔷薇馆。所以她与人偶一定有关。”

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灰原初。

“而真正的重点是——”

折露葵停下话来,将黄色荧光笔丢开,重新换了一支红色的荧光记号笔,在名单上重新圈出了几个名字。

今井利惠子,绫小路清音,还有一个叫做“冈山梦美”的名字。

不等灰原初询问圈出这几个名字的理由,折露葵已经问道:“你和绫小路清音聊的如何?”

“嗯,她说……”

等灰原初将他所问到的情况讲完,折露葵点了点头,没提任何问题,却是用笔尾用力敲了敲“冈山梦美”这个名字,示意灰原初注意。

“这个人,是我下午与工藤一起去找过的花萼。”她说道。

——冈山梦美,花萼,1年级A班,桂101,9月2日,在宿舍内违规进行烘培作业,导致烟雾警报器触发,整栋大楼紧急疏散。

“你知道她的‘违规烘焙作业’具体是怎么做的吗?”

“这只是美化的说法。”

“实际上,宿舍内也根本没有烤箱。”

“所以冈山梦美真正做的事情是……

“——她煮了三十枚煮鸡蛋,全部剥壳,然后用金属与玻璃容器盛放,放进了微波炉里用最高输出档进行了加热,还用叉子设计了简陋却也精巧的自动引爆装置。”

“最后的结果就是,爆炸与火花在宿舍厨房引起了电路火灾。”

“在一开始学院调查的时候,本人的说法是出于无知,并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但这一次,当我找到她以后,她终于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完全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但是当清醒过以后,看到厨房爆炸过后的凄惨样子,却觉得很解压,一点也不后悔’。”

一口气说完,折露葵抬起头来,盯着灰原初道:“——总之,和绫小路的情况很类似,对吧?”

灰原初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解脱感啊……”

折露葵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名单拿了起来,问道:“好了,你现在再看看这张名单,发现什么了吗?”

灰原初飞快地扫了一眼名单,意识到刚才一直萦绕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原来如此,是两种颜色啊……”他感叹了一句,然后飞快纠正道,“不,应该说,在圣结里,竟然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异象。”

第151章 第二夜(Day2-晴夜-23:59 P.M.) 折露葵点了点头,用黄色记号笔在名单上开始书写。

“首先,黄色类型事件的受害者是门胁由子,宇佐美岬等六人。”

“黄色类型事件,可以总结为这几个要素——”

“人偶,突发性肢体失调。”

她将这几个名词写下来之后,在周围画上了圈。

“还有——‘浅野映见’。”

“地点,则是在旧蔷薇馆。”

然后,她画了几个箭头,从“浅野映见”指向“旧蔷薇馆”,又从“旧蔷薇馆”指向“人偶”,最后从“人偶”指向“突发肢体失调”,形成了一个圆弧。

“暂时还没发现浅野映见与肢体失调的关系,所以无法形成闭环。”折露葵用最后一个最大的黄圈将所有的文字与符号都圈在了里面。

“就把这一系列的事件暂时称为人偶事件群吧。”

紧接着,她又换了红色的笔:“而红色类型事件,受害者包括今井利惠子,绫小路清音,冈山梦美等人。”

“红色类型事件的要素为——”

“平时被压抑的想法,解脱感,以及失忆。”

同样,她用红色的笔分别将这三个要素的代表词汇写在纸上,并在词语周围画了圈。

“……还有铃声。”灰原初补充道。

折露葵点点头,又“铃声”两字也写上去画了圈。

这次,三个箭头同时从“铃声”出发,指向了刚才的三个词语:“那么,铃声是事件的触发条件,其他三个是被触发的事件本身的属性。”

“时间是午夜。”

“对,铃声总是在午夜触发。”折露葵将这“午夜“也写下来,画了箭头指向“铃声”。

“没有了吧……没有了。”折露葵自言自语着,然后用最后一个最大的红色圈将所有的文字与符号都圈在了里面。

“同样,为了方便称呼,把这一系列的事件暂时称为解脱事件群。”

灰原初看了一眼名单。

现在上面有黄色与红色两个圈了。它们各自对应的名字犬牙交错,大概涂满了三分之一张纸。

但剩下的人也不能说就没有问题,而只是在进行当面沟通之前,并不能轻率地进行分类而已。

“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其实是……人偶事件群与解脱事件群,看起来像是同时存在,却又完全独立的。”折露葵扬了扬纸,一字一句道,“但在同一个统治域内,不可能有两个独立的系统。”

“异常不孤立原则吗……”灰原初想起来折露葵曾经提起过的这个法则。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折露葵所说话里的另一个重要信息,有些惊讶:“等等,这一次,我们现在就已经在统治域里了吗?”

“嗯。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统治域的效果应该已经稳定地覆盖在圣结上了,只是平时触发条件不满足而已。”

“但是我们和外界的联系并没有中断啊?”

信息没有中断,昨天晚上他们刚和中野打了电话。

物理上而言也没有中断,在这几天里学校里陆续也有人进出,

“统治域有很多类型的。”折露葵看出了灰原初疑问的点在哪里,“你可以把现实世界想象为一片大海,人类就是水中那渺小的浮游生物,统治域则是一枚篮球。”

“对于玉置的无尽之塔那样的封闭式统治域,它与水体没有接触,处在高空上。所以,唯有在它‘汲取’的时候,下面的水体与水中的浮游生物才能来到篮球上,也无法再回到水中。”

“而雪之下的箱庭,则有一半浸没在水中。换句话说,随着水体的自然波浪,浮游生物也有机会冲上篮球露出水面的表面。”

“而这次的统治域,则可视为完全浸没在水中,而且充满无数网眼。它与大海是联通的,水流随时可以进出。只是网内的水体运行不再受外面海流的影响——换言之,由统治域内法则决定。”

顿了顿,折露葵说回原题,强调道:“但无论如何,正常统治域的核心只会有一个,法则也只会有一种。”

她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纸,自言自语道:“所以——这两个系统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又问灰原初道,

灰原初没立刻回答,而是默默等待了片刻——等待系统是否会弹出选项或是任务推进提示。

但它没任何动静。

灰原初又等了一会儿,还无意义地在意识中将系统界面打开又关闭了几次,最后终于放弃,叹了口气。

自从进入圣结之后,他明明觉得他与折露葵确实在一步步朝着目标接近。但反常的是,这次一直到现在,系统都没有发布任务节点推进的提示。

但灰原初又觉得他们的方向不可能错误到了对事件推动没半点进展的程度……所以,只能是别的未知原因。

折露葵还等待着他的回答。

最后灰原初等不下去了,只能道:“还是先继续去查人偶吧,毕竟旧蔷薇馆不会跑。”

折露葵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敲击着笔思索着。

看来,明显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两者的联系……比如——”突然之间,折露葵敲击的笔停了下来,然后从“人偶事件”中的”浅野映见”上拖出一个新的箭头,指向了“解脱事件”的起点——“铃声”。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也曾想象过类似的场景——

“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那就去找。”折露葵说道,然后抬头望向了灰原初,“去追铃声。”

灰原初点了点头,却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折露葵并未转过头去,而是继续凝视着他,问道:“你早上说昨晚听到的铃声,就是这个铃声吗?”

灰原初吸了口冷气,有些后悔。

他今早还不知道这铃声是某种异像,于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折露葵的记性和敏感性都很强。

接下去,折露葵用一种更加逼人的视线紧紧锁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昨晚,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然后我自己忘记了?”

“没有!”灰原初用最快的速度回答道,“你什么都没对我做……好吧,其实你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来了,站在我床头一动不动。但严格来说除了吓了我一跳之外,你确实什么都没做。”

“那你做了什么?”

“我,呃……因为那副情景太奇怪了,所以我当时也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也同样什么都没做,继续睡到了天亮。”

灰原初忍住了回避折露葵视线的念头。

折露葵继续用扫描仪的审视目光盯着灰原初看了好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今晚,如果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尝试叫醒我,并且事后提醒我。”她冷冷说道。

“明,明白。”

“那么……”折露葵抱起肩膀,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种。

……才八点。

但灰原初也只能懂事地主动告退,离开了折露葵的卧室。

……

夜半时分。铃声终于响起。

——叮铃,叮铃叮铃……

特意没有睡,一直躺在床上默默等待着的灰原初一翻身坐起,望向窗外。

铃声并非就在耳边响起的幻觉,而是真的仿佛从校园某处传来一样。

“吱呀”——

房门打开了。

折露葵出现在了门口,神色清醒。

“你也等到现在?”灰原初有些惊讶,又赶紧询问正事,“这次你听到铃声了吗?”

折露葵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继续用渗人的眼神望着他。

灰原初又扫了一眼折露葵的样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月色之下,少女的衣着并不整齐。披散的黑色长发下,瘦削的身体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衬裙,露出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单薄,梦幻,黑白分明。

“喂?折小姐?”他轻声唤道。

“我听得见。”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不知道是在回答她听到了铃声,还是在回答听到了他的呼唤。

灰原初松了口气。

短短几步,折露葵已经无声地走到了他的窗边。

“我们——”灰原初刚想询问接下来的行动,话语却戛然而止。

折露葵突然抬起手,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从肌肤接触处,灰原初顿时升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或者说,毛骨悚然。

“折小姐,你……”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害怕惊醒她一样的声音轻声问道。

“说那句话。”她一边用幽深的双眼专注地盯着他,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表情冷漠地说道。

“我——”

“你是我的,而我想听,所以你要说。”

灰原初一时之间失了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叮铃,叮铃叮铃……

他突然意识到,一路响着,还在移动的铃声,现在响起的位置已经几乎就在这栋房子外面了。

折露葵没有再说第二遍,也没有等下去。

她的手动了。

顺着灰原初的脸颊滑落下去,轻盈而自然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掐了下去。

窒息感骤然而至。

在十字中心权能的作用下,他一边感受着痛苦,一边保持着清醒。

“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折露葵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了下去。

突然之间,又说道,“……没有用的孩子,死掉就好。”

接下来,她便开始神情专注,面容冷漠地继续加大着手上的力气。

一边听着自己发出的无意义的咕噜声,灰原初一边感受着快要爆炸的肺部,却已经不能更明白了。

——是解脱事件群!折露葵再一次被铃声所捕获,进入统治域影响的效果之下了!

但一时之间,他一时竟然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来叫醒她……因为她本来就是醒着的啊!还能和他对话啊!

灰原初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不能使用暴力来挣脱。否则折露葵真的会受伤的。

他感受着自己快要爆炸的肺部,竭力自己按住自己想要本能挣扎与反抗的手。

但……难道就这样重复被折露葵掐死,复活,再掐死,再复活的循环?

还有什么办法,还能向谁求助,还能——对了,祈愿系统……祈愿系统!

灰原初突然想起来了,自从上次激活之后,他还一次都没正经使用过这项系统功能!

这种像锦囊一样的系统,不就是现在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用的吗???

立刻打开意识中的祈愿界面,他狠狠地用念头按了下去——

下一刻,灰原初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他很久没有看到的系统文字。

但那内容却是——

——“主线任务进行中,所有系统已被禁用。”

第152章 一道锁(Day3-晴夜-00:01 A.M.) 一个来自少女的曼妙声音突然从灰原初的心中响起。

“合上一道锁,打开一道锁……”

仿佛来自极远地方一般带着回响,又仿佛在耳边一般能听清最细微的换气声,那个女声唱着无名的歌谣。明明细节含糊根本听不出是任何语言,但灰原初却瞬间就能明白那言语的含义。

灰原初先是不假思索地望向折露葵,却见她根本一直抿紧了嘴,神色严厉,专心无二地继续着掐死他的任务。

她的指甲已经扣破了他的皮肤,深深扎入了他的血肉之内,并且还在继续往里用力。

灰原初心想。这不是折露葵的声音。甚至,她什么都没听听见。

而那个声音,却还在继续响着。女声停下了吟唱的歌谣,但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如同被铃声应和着,带着韵味娓娓道来。

“她好美丽,她好可怜。她的心中有那么多的锁,排成庞大的行列,如同迁移的候鸟群,如同黑色的虹桥,从心灵的天空的这端,横跨到那一端。”

灰原初终于想了起来。这个声音,正是他在雪之下砂夜的记忆中曾经听到过的那个声音。

“而你……哎呀,你,竟然没有心,呵呵呵……”

“没有心,也就没有锁。没有锁,又有什么能留在你心里……”

“人就是带着锁被造的,你却没有,所以……呵呵,原来是你……”

伴随着铃声,笑着的声音逐渐远去。

灰原初没空去思考这些奇怪的话语了,他知道现在是该当机立断的时候。

虽然他可以被杀死再复活,而铃声一但消失,相信折露葵肯定也能恢复原样——但追上这个声音的机会,他会错过。

……嗯,也不是该心疼的时候。

倒不如说,等折露葵清醒过来了,如果知道他选择什么都不做,大概反而会愤怒,会惩罚他吧。

这个笨蛋,对她自己一向比对别人还狠。

……总之,明天等她恢复正常之后道歉吧。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完美控制着力度的一拳,狠狠捣在了折露葵的胃部。

折露葵瞬间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啊”声,身体弓了起来,掐着他脖子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一松。

轻松震开折露葵已经无力的双臂,灰原初终于行动自如。

他本想就这么甩开折露葵直接追出去,却瞬间想到那几个被“解脱事件群”影响而自残的案例。

皱了皱眉,他首先闪至折露葵身后,一个手刀朝着她的后颈劈了下去。

折露葵表情未变,却在瞬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灰原初顺势伸手将她横抱起来,放上自己的床,盖上被子。

看了看折露葵垂下手上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手指头,灰原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

虽然那大概都是他的血肉,但恐怕这么用力,她自己的手指搞不好也会受伤。

又想了想,灰原初摸了摸折露葵的口袋,果然从里面找到了手帕。

用手帕飞快地擦了擦折露葵手上的血迹,灰原初就这月光看了看她那虽然有些红肿但似乎没什么其他伤的手指,松了口气,然后便将手帕展开放在了地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冲向窗口,直接跃出窗口进入了院子。

听着铃声似乎就在院子围墙外面的道路上,灰原初继续不假思索地一跃,便站到了墙头上。

……刚才听位置还只在一墙之隔的铃声,却在这个瞬间飘出许远。

灰原初一抬头,那个“她”也已在百步之外。

那个正在远去的背影,是一名或许有一米八的高挑少女,一头波浪般的金发披在脑后,盖住肩膀。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几乎等于什么都没穿的薄纱,将线条完美的酮体完全展现了出来。从背后望去,随着双臂的摆动,“她”的腋下偶尔漏出两道饱满的弧线,纤细的腰肢下方便是混圆的臀部,身材曲线起伏惊人。

然而,这具身体的非人之处也同样明显。

从她的身躯各处,都从体内延伸出数节两指宽的金色锁链,如同直接缀在她的皮肤上。

这些锁链并不受重力牵引而下垂,却如同被别的无形力量吸引,前端指向着。

于是在“她”的身周,无数锁链向外飘扬着,如同水中的漫漫海草,并随着她扭动腰肢的猫步,发出一阵阵清越的敲击声。

没错,看到此景,灰原初这才明白了他之前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铃声,而是锁链相互撞击的声音。

少女的一切,在黑暗中是那样的醒目,其实并非灰原初启动的权能的缘故。

因为那个“她”,身上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属于邪灵的光。

——是统治域的某一个特别深的受害者,是信使,或者是升灵者本人?

灰原初一瞬间产生了数个猜测。

但当他想要上前验证的时候,却很快发现——他甚至无法靠近她。

灰原初尝试了几次冲刺,却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并未拉近。每当灰原初加速,这位本体不明的“邪灵之女”也会突然从原地消失。一转眼,便已经出现在更远处。

灰原初又想起了他初次遇见邪灵时候的场景——寂丘学院中那无法打破的循环楼层。

于是,最后他索性放慢了步子,保持着与邪灵之女同等的速度,缓缓走在她身后,想要看看她最后到底会去往哪里。

邪灵之女就这么一路穿过校园,很快离开了花蕾的会馆区,靠近了花萼绿叶们居住的公寓式宿舍。

虽然已是深夜,但花萼绿叶们的睡眠时间似乎更晚。此时,整栋宿舍楼中还有不少房间亮着灯,但看来也临近就寝。

远远地,灰原初听到了洗漱的水声,还有少女们嬉笑打闹声。

而在道路对面,还有三四名晚归的绿叶,正结伴而行,朝着宿舍大门走过来。

邪灵之女,毫不迟疑地朝着她们迎面走去。

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灰原初将心提了起来。瞬间已经转过念头做出决定: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冲上去。

邪灵之女应该会和之前一样,被驱赶一样地逃离了。而如果这次她留了下来……那不是更好?

但随即,灰原初就愕然地看到——

浑身缀满锁链,发出金色光芒的**高挑少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宿舍楼前走过,与归来的绿叶们擦肩而过。

那些绿叶少女,对这奇异的景象同样视而不见,继续谈笑着走到了宿舍门厅入口处的台阶前,正要转身——

……什么都没有发生。邪灵之女就像一个常人看不见的幽灵,只是从校园里走过。

下一刻,邪灵之女再次哼起歌谣来。

“合上一道锁,打开一道锁……”

整栋宿舍楼的灯光,突然黯淡了一瞬间,所有的喧闹声也寂静了片刻。

而在邪灵之女的背后,刚才与她错身而过的几名绿叶也正要踏上台阶,却在瞬间所有人的身体一震,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突然之间,宿舍楼整栋楼的灯光一齐熄灭。

然后是少女们的尖叫声。

灰原初刚想冲上去,却叹了口气,

魂之蚺告诉他,其实宿舍楼里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只是有某位少女,突然冲到配电间将所有的电闸拉了下来。

至于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自然就只是因为被邪灵之女的影响,没有压抑住破坏冲动而已。

而那些尖叫也不光是因为突然降临的黑暗。在断电的同时,也有不少其他少女也正在做出比如将芥末代替牙膏刷牙,尝试着鲤鱼打挺起床闪了腰之类的傻事……

幸好,并没有人尝试自残或者自杀。

灰原初再次将视线投回楼下。

“合上一道锁,打开一道锁……”邪灵之女哼着无人能听见的歌谣,摆动着腰肢越走越远。

而在她身后,停留在门厅台阶上的那几名绿叶也终于有了动作。

其中两人突然之间边相互厮打了起来,面色狰狞得如同要将对方咬下一块肉来。

剩下一人,则开始攀爬起宿舍外路灯的灯柱来。可惜由于体弱无力加上灯柱光滑,她爬了半天,也不过是爬上去十厘米又落回来的程度……但她却依然锲而不舍地继续着。

最后一人,一言不发地开始飞快地脱下身上的所有衣裤,只留下了鞋袜,然后开始赤裸着全身,绕着宿舍楼狂奔,一边发出舒畅的大笑声。

灰原初望着这荒诞好笑一幕,却皱了皱眉。

他此时心中在想的,却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从佐藤容子提供的材料看,“解脱事件群”的受害者断断续续,在一个月内其实也就出现了十例左右的样子。

而现在,就在他眼前,整栋宿舍楼里受害者,却不下二三十人。

……统治域法则的影响范围,正在急速扩大,或者说那位未知升灵者的升灵程度,正在加深?

灰原初得出了结论。

之后,他跟着邪灵之女一路穿过校园,最后所到达的,是一个熟悉的地方——西北废弃校区的旧蔷薇馆。

在旧蔷薇馆的大门前,邪灵之女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来,微笑着展开双臂,左右转动着身子,似乎是在很骄傲地将轻纱下的汹涌身体完全展露给灰原初观赏似的。

但灰原初的视线,却在她的脖子上停留的更久。

邪灵之女的脖子上,套着一枚金色的镣铐。

而镣铐上,在“她”的喉咙口位置向下垂下了一截锁链。

就像她身体各处无风飘扬的锁链一样,这一截锁链也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它压下了轻纱,如同活蛇一般缓缓地前后爬行着,但最终是高高地仰起了前端,如同被虚空中某处的另一部分所牵引。、

最后,灰原初望向那张脸,有些愣神。

“她”有着一张少女的脸庞,却也混着成熟妖媚的气质……但关键在于,灰原初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邪灵之女终于结束了舞蹈动作一般的展示。她朝灰原初轻轻一笑,最后双足离开了地面,整个身躯向后飘去,如幽灵一般没入了旧蔷薇馆的大门里。

第153章 群(Day3-晴夜-00:13 A.M.) 佐藤容子的ID卡还在身上。

所以灰原初没花多少思考的时间,就走上前去,刷开了门禁。

然后,尘封已久的厚重大门,一边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一边被灰原初强行推开。

月光涌入大厅,从门口开始一路向前铺展,最后在门口的地毯上投下了一枚两米长宽的方形光斑。

在月光的三条边界线上,映照出的是相互之间相隔十公分,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的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尖。

灰原初走入门内,站在地面月光投影的中心,环顾四面。

那一双双鞋子被穿在足上,往上是小腿,大腿,高低不同的躯干……三排人偶排成了口字型的行列,站在月光的三条边界上。

灰原初的视线越过它们,朝后面的黑暗中望去。

他看到了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一直,排列到到黑暗的最深处,大厅的墙边。

有一瞬间,灰原初怀疑自己来错地方了。

在数十个小时前,灰原初在这里所见到的是在空旷冷清的大厅中,由五名人偶所复现的“场景”。

而仅仅只隔了一个白天之后,这一场景却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眼下几乎挤满整个大厅的庞大人偶群。

它们被整齐地排列着,一层一层地组成了回字的队列,重重包围着门口这一小块月光。

所有的人偶都面无表情,数百枚玻璃眼珠黑暗中反射着微光,一同注视着正站在月光中心的灰原初。

灰原初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朝着正前方的人偶走了过去。

人偶没有动作。

人偶只是沉默着任由他接近。。

在寂静的大厅里,只有灰原初的鞋子踩在地毯上所发出的轻微响声。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着,最后走到了人偶面前,停下脚步,凝视着面前的这一具人偶。

人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人偶只是被他注视着。

虽然,玻璃眼珠的视线似乎转动过来了。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越过了它,从两具人偶的间隙之间穿了过去。

他离开了月光的照耀,踏入了黑暗之中。

庞大的人偶群一言不发。

就像它们真的只是人偶。

灰原初继续往前走去,离开地毯,鞋底踏上木制地板,在寂静的大厅里踏出“踏——踏”的脚步声。

很快,他来到了大厅的中心,原先放置着沙发,呈现出“场景”的位置。

沙发已经消失了,有的只是如棋盘的网点一般整齐地间隔排列着的人偶。

灰原初停下脚步,环视四周——他现在,已经在人偶群的最深处了。

大门在远处,与现在的位置之间被足足五六层人偶重重阻隔,甚至已经看不到投到地上的那片月光。

人偶群毫无变化。

人偶群继续注视着门口的月光。

灰原初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它们看起来并不会突然活动起来攻击他。

不过——这些人偶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仅仅过了一个白天,人偶的主人就在这里添加了那么多具新的人偶?

而邪灵之女,又为什么要将他引到这里来呢?

……也许,这一切的变化,是源于他们早上对这里的探索被主人发现了?

灰原初漫无边际地思索着,随便选了一具人偶,在它面前停了下来,认真端详。

和早上一样,它的容貌与这个大厅中的任意一具人偶都不相同。

灰原初很快想起来了,他也见过这具人偶的“原型”——那是一个他只是远远见过,并未实际打过交道的陌生绿叶。

他伸手摸了摸人偶的面庞,所触及之处仍然只获得了冰冷滑腻的树脂触感。

但灰原初却已经无法抑制某种违和感了。

某种直觉在心中萦绕,却暂时找不到某种契机,也无法显现出真正的样子来。

灰原初最终放弃,穿过一层默立的人偶群,上了去往二层的楼梯。

楼上还有两个“场景”。他想看看,现在它们是否也产生了某种变化。

来到二楼,打开第一间会客室的门,灰原初只扫了一眼,就关上门转身离开了。屋子里,原来坐在茶几前摆出姿势的人偶同样已经不见了,室内空空荡荡。

他又来到佐藤容子的茶室门前。

这次,被推开的门后,榻榻米前却依然还跪坐着一具人偶。

月光下,人偶和上次一样低垂着头,头上的假发遮挡住了面容。

带着某种没由来的怀疑情绪,灰原初走到它面前,盘腿坐下,就像第一次在这里与佐藤容子见面时候一样。

对面的人偶,依然是佐藤容子的容貌。

灰原初反而皱起了眉头,再次感觉到了某种不自然。

往茶桌对面扫了一眼。

他早上来的时候,佐藤容子的人偶的面孔抬起,玻璃眼珠望向的是对面的墙壁。同时,它的双手也只是随意地摆放在桌上,摆出人类所不能摆出的奇怪角度。

但在此时,人偶正微微低着头,似乎正注视着桌上的茶盘。

而它的双手,也已经扶在了茶盘两侧,似乎想要将茶盘摆正。

……虽然,人偶并不能动,所以茶盘也依然歪斜着。

灰原初盯着这一幕看了片刻,总觉得感觉到了某种怪异。

思考了片刻,灰原初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情景,将这副画面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然后闭上了眼睛。

“——叮铃叮铃”。

可就在他闭眼的同时,邪灵之女的锁链声,却适时地从走廊上响起。

在追击邪灵之女与确认刚才的猜想之间纠结了片刻,灰原初还是决定先追。

他迅速一跃而起,冲入走廊,正看到了泛着金色光芒的邪灵之女在楼梯口朝下走去,还嬉笑着朝他抛来一个媚眼。

可紧跟着跑到中间转角平台上,灰原初俯视整个一楼大厅,整齐的人偶队列之外,却根本不见邪灵之女的踪影。

锁链声再次响起。但却似乎……是在他的脚下?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从平台上跃下,跳到人偶群中间,然后望向了楼梯下方。

果然,邪灵之女站在通往后门的通道中,朝他微笑着招着手。

……后门没开的情况下,那通道是死路吧?灰原初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但这不妨碍他朝着通道中的邪灵之女冲去。

邪灵之女保持着微笑,背起手来,向后一步两步地后退着。

就在灰原初将要触到她之前,她已经退到了关闭着的后门门前。

接下来,邪灵之女发出轻笑,飘离了地面,向后飘去。

最后伸出手臂,做了一个明显的“指指左侧”的手势,和进入旧蔷薇馆的方式一样,邪灵之女的身躯再一次如幽灵一般没入了后门,离开了。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推开门,追出去——但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门外空空荡荡。

第154章 脸(Day3-晴夜-00:35 A.M.) 邪灵之女离开灰原初的视线,只有一瞬间。那就是她穿越这道门的时候。

下一刻灰原初就将门推开了。

但她就是这么完全地消失了,没留下任何踪迹,就像她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黑暗的校园中,任何一处都没有那个明亮显眼的身影。

锁链的声音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周围,安静得刺耳。

灰原初站在原地愣了愣,却突然想起了邪灵之女最后得那个手势。

他立刻转身,重新走入后门内,然后望向了她刚刚提示他看的那个方向——

门内,通道左侧。

上一次来这个地方,灰原初从后门进入之后第一眼就扫视过了那个地方。那就只是一处楼梯下方的狭窄空间,堆着一些无用的杂物而已。

但这一次,杂物已被清理干净。

在那个位置上,却也并不是什么地面……而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又走两步靠近到楼梯口,灰原初往下望去。

在这道短短楼梯的尽头,中间平台上,正映照出从更深处而来的幽光。

站在原地思考了很短的时间,灰原初便决定了——好吧,下去。

刚才一路走来,邪灵之女已经展示了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被灰原初追上的能力。而她刚才的彻底消失,也更确实地证明了这一点。

但她还是让他一路远远缀着,最后来到了旧蔷薇馆。

所以,灰原初意识到了。也许邪灵之女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来到这个地方。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他不下去,回头再去追踪邪灵之女,想来也不可能有成果。

灰原初这么想着,踏上了往下的阶梯。

短短十数级台阶,又转过一次方向,灰原初终于跨进了地下室的门。

只是扫视了一遍室内,灰原初便明白了外面那些人偶是从何而来的了。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处类似工坊的场景。

头顶上是陈旧的灯管,发出着冷色调的光。

数张宽大的操作台上,胡乱堆放着各种工具,无数人偶的部件,以及两三具制作了一半的人偶。

但是——没有人在。

……那名人偶制作者不在这里吗?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往里走去。

但刚刚走出数步,一阵凉意突然从脊柱激起——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了视线的注视!

灰原初飞快地转身回去。

在地下室的入口两侧,树立着五六台一人多高的大型玻璃器皿。

而在每一台中,都浸泡着一具人偶。

幽暗的灯光下,泡在不知来历的浅色液体中,穿着圣结制服的人偶摆着各种奇怪的姿势,却一个一个——全都将脸贴在玻璃器皿的璧上,用玻璃眼珠看着他。

……是人偶。

只是人偶而已,没有人类。

灰原初飞快地扫过这所有的器皿中的人形,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走进过去,无视着人偶瞪视的视线,开始低头仔细观察这些器皿本身。

厚重的玻璃与金属的外壳均呈现着弧形,表面还雕印着古典的花纹,这些器皿给灰原初的感觉,比起科学意义上的“培养槽”上,更像是“炼金术”。

而且——塑料又不是有机物,放进培养槽里能培养出什么来啊?

灰原初在心里吐槽道。他实在是看不太懂,把树脂人偶像人体器官一样浸泡在类似营养液的液体里到底有是在做什么……

但总之,他还是尽力记下了每一个细节。

在每一台器皿的基座上,似乎都雕刻着一行不同的铭文。

灰原初掏出手机拍照识别了下……好像是拉丁文。

靠着APP的翻译功能,他艰难地辨认这每一段话的一些词组的含义。

“……伟大回归……,下界……上界……我。”

“……灵。……宇宙……完善……,……沉沦……成为了土。”

“回归……上升……聚集……整个宇宙的荣光……远离黑暗……”

“……土……火……分开,稀散……凝聚……”

“……黄……白,……白……红。”

“赤红色的回归……最强大……超越一切……无法……阻挡”

或许是文法过于古老,APP的翻译功能并无法将这些句子翻译为有意义的成句。于是灰原初叹了口气,转而选择将这些句子拍摄下来,准备回头询问折露葵。

在最后一台器皿前,灰原初站住了脚步。

这台器皿中的人偶,十分特别,独一无二。

因为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头一次见到的没有穿着衣服的素体人偶。

在幽暗的照明下,光滑的树脂酮体的表面反射着光。

与其他人偶的趴在玻璃上仿佛随时可能破出的姿势也完全不同,它如同腹中胎儿一般蜷缩着身体,安稳地漂浮在液体中,脸也埋在膝盖之中。

再加上幽暗的灯光,液体与玻璃璧的阻隔……所以,它的脸完全就不清晰。

但看着那泄露出来的一丝半点面部轮廓,灰原初却突然心跳加速。

就像刚才在佐藤容子的人偶面前一样,他却突然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感觉。

意识中,魂之蝉群再次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嘶喊,运算,似乎就要使得某个结论破壳而出。

……但首先,灰原初要确认这具人偶的脸。

他立刻就行动起来——蹲下身子,将手指插入器皿与地面的间隙之间,轻松地将一人多高的大型玻璃器皿抬起了几寸,摇晃了几下。

器皿中的人偶也随之飘扬,脸终于露出来,“砰”的一声撞上了玻璃璧,与灰原初的脸隔着一层玻璃,几乎紧贴在了一起。

在这样贴近的距离下,灰原初将那张脸看的不能更清楚了。

——是浅野映见。

这具人偶,有着浅野映见的脸。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放手。容器发出沉重的声音,落回了地面上。

他决定:他要破坏这台玻璃器皿,将这具人偶带走。

站起身来用指节敲了敲玻璃璧,估算了下厚度,然后灰原初转身环顾室内,最后将视线落到了操作台上的锤子上。

走近到操作台前,灰原初拿起锤子掂量了两下,很满意这个重量。

然而下一刻,蝉群突然凄厉起来的叫声,提醒他闪电般地转过身去。

灰原初面前一掌远处,倒垂着半张破碎的面孔。

流着液体的破损眼珠,与他对视着。

那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

行尸“浅野映见”。

第155章 怪物(Day3-晴夜-00:40 A.M.) 面容损毁看不出表情的行尸在看着灰原初。

同时,两道银色的闪光绕过一个弧度,袭向灰原初的脑袋两侧。

灰原初下蹲闪过,却发现身后就是操作台,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于是他干脆往前一扑便越过了行尸浅野的正下方,然后顺势往前继续两个翻滚,一口气扑出两米开外,然后才单手撑地弹入半空,在空中扭动着转过身来,站稳。

于是一转眼,灰原初便反而在行尸背后两米处重新站直了身子。

这下他看清楚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行尸浅野,两只手上各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厨刀,正是刚才向他袭来的那两道银光。

……不会是直接从这栋旧蔷薇馆的厨房拿来的吧?

灰原初心里嘀咕着,脚下却是不停,直接前冲了上去。

行尸浅野也从天花板落下地面并且在途中转过身来,同样是毫不犹豫,一着地就高高扬起厨刀,再次朝着灰原初迎面冲来。

工坊狭小,两人之间间距不过数步。

瞬间照了面,两把厨刀朝着灰原初的头顶重重剁下。

……不过,速度没有太快,力度也没有太强,完全在正常人的范围内。

刚刚经历过小砂夜的拔刀洗礼,灰原初并没有太把这两把厨刀放在眼里。他闪电般地伸出手去,轻松地就握住了行尸浅野的两只手腕。

两把厨刀下劈之势,瞬间停止。

行尸浅野沉默了,用破碎的眼球瞪着灰原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开始继续加力。

嗯,力量果然也不是很强。而灰原初则轻松承受着她增加的力量,继续攥着行尸浅野的两只手腕,令其纹丝不动。

——下一刻,行尸浅野的手腕突然翻折下来。

并非折断之后无力倒下,而像正常人转动手腕那般有着肌肉牵引的力量,但又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的手腕所所能够转动角度的上限,行尸浅野的手腕直接翻过了一百八十度——带着凶狠的力度,反过来将两把厨刀狠狠地劈在了灰原初的手腕上。

——?

剁骨声中,灰原初的两只手腕被齐根斩断,瞬间丧失了对行尸浅野的钳制。

于是,就像是螳螂弹起前肢一般,行尸浅野持着厨刀的手腕瞬间就又重新翻了回去,然后高举手臂,再次朝着灰原初劈下。

灰原初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有闪避,只是抬起手腕已经光秃的手臂象征性地格挡,同时发动了【血之蝉】。

血索骤然出现,如同游蛇,瞬间游过空间连接上了那两只已经脱离了躯体的手上。

无视着劈来的两把厨刀,灰原初一边收回已经掉落到地上的左手,同时仍然抓在行尸浅野另一只手腕上的右手,也骤然发力。

浅野的主手刀毫无阻碍地落下,先是砍断了灰原初的上臂,然后又从他的脖子处劈入,最终从胸口划出。

灰原初却恍然不觉,只是在这一时刻,同时进行了连接上的右手的发力,猛地一坳——

“咔嚓”,行尸浅野的副手从手腕位置被灰原初一把掰断,握着刀的手落了下去。

血索连接着的灰原初的左手,飞快地从下方游过,接过了行尸仍然握着刀的断手。

他也懒得再掰开行尸的手,干脆就继续握着它的手,用它的手握住刀柄,往上一撩——便刺入了行尸浅野的腹部,然后,毫无慈悲地横向划开。

行尸浅野看来也没什么痛觉,甚至连动作都没受到半点影响,继续前冲,仿佛主动配合着刀子的剖腹,瞬间便已经与灰原初错身而过,与他背向而行。

——根本不需要转身,行尸浅野刚刚切开灰原初胸腹的主手突然之间便向后荡去,整条手臂,包括肩膀与肘部,全都以与普通人关节转动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抬起,向自己背后高高举起,刀刃刺向了灰原初。

但灰原初也不需要转身。

魂之蝉群的索取范围,是没有死角的。

只是轻轻往前多踏出一步,他就避开了刀刃。

电光火石的一霎那过后,灰原初与行尸浅野互换了位置,彻底拉开了距离,并且还各自多走了一步。

灰原初转过身来,现在他又换位回到了工坊中间,回到了操作台前。

他的两根手臂断成了三段,却依靠血索连接着保持着活动性。前端持着刀,算上血索比正常情况下长出不止三倍的手臂如长蛇一般在空中前后晃动,保持着极大又无法预测的攻击范围。

而在对面,站在入口处门前的行尸浅野似乎又迟滞了片刻。

它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灰原初——却是将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回来,又和之前一样将剩下的持刀主手手臂也转向了背面,与灰原初对峙。

行尸浅野本就有一半身体因为坠楼而损毁,看起来连支撑的骨骼都粉碎了,而在刚才更是又失去了一条手臂,看不到的正面上,被剖开的腹部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但是——

灰原初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地面,发现在这样一场惨烈的打斗过后,在地上,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

行尸或是灰原初,都一滴血都没有流。

他当然可以做到。激活血之蝉,灰原初现在甚至不存在受伤的概念——所有的“破坏”,都可以被“接续”这一概念维持住。

但对方……就算已经变成尸体了,却可以连一点组织液也不滴落下来吗?

灰原初产生了某种怀疑。

但总之现状就是——看来行尸浅野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失去战斗力的。

意识到这一点,灰原初慎重起来,决定好好思考后续的攻击方式。

僵持片刻后,行尸浅野终于发声,口齿清楚地说道:“……怪物。”

但灰原初很快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浅野映见的声音。因为浅野映见破碎的嘴唇并未有任何动作。很快,他进一步分辨出这个难辨男女的声音甚至并非真实的人声,而更像是某种电子合成器所发出的声音。

不过,灰原初最后还是被话语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并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他想,他现在用两条长鞭似的血索代替手臂挥舞着的样子,大概确实有点像怪物吧……

看来对方,也同样在发现无法轻易杀死自己之后产生了迟疑啊。

“只有你没有资格说我吧?你自己不也一样是个怪物?”灰原初用血索牵引着断手,将刀指向对方,挑衅道。

行尸浅野完全没有被激怒。

“我不是怪物。”它木然地说道,“——我是人偶。”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它再次启动,高举手中厨刀,似乎下一刻就要朝着灰原初冲过来。

灰原初也不打算再废话。

极限再生的三分钟快要到了,他收回了血之蝉,伤口接合再生完毕。然后——他换了普通人的持刀姿势,准备用无尽极限的模式进行一场持久战。

通过刚才的战斗,他确认了行尸的速度与力量都在他可以应付的范围内。接下来,只要能够及时注意它那诡异的行动角度,灰原初有信心可以无伤……将它切成碎片。

……就让我看看,你要坏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活动吧?灰原初暗想到。

然后,行尸动了。

它——继续保持着用头部与手臂对准他进行防备与威慑的姿势,同时下半身却飞快地迈开步子,朝着楼梯上方逃去了。

灰原初目瞪口呆。

因为这个逃跑的姿势一本正经到滑稽,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启动脚步追了上去,不禁气急败坏地喊道:“——别跑!”

结果当灰原初上到地面的时候,只看到了旧蔷薇馆猛烈摇晃后门——看来行尸浅野刚刚甩开门冲入了夜幕。

他可不会就这么放弃,紧跟着同样冲入了黑暗的校园之中。

第156章 星夜(Day3-晴夜-00:55 A.M.) 灰原初放出魂之蚺,索住前方的行尸,然后悄无声息地追在它身后。

行尸浅野逃跑的速度不慢,全力奔驰之下竟赶得上汽车。

但对灰原初来说,要拦住它仍然不难。他只需要全力爆发进行一个跳跃,然后从数百米高空处来一个天降正义的飞踢,光凭落地的冲击波应该都足以将这具行尸掀翻。

所以灰原初反而不急了。

他打算跟在行尸浅野背后,将它的老巢甚至是幕后主人找出来。

……但十分钟后,一路跟着行尸浅野的灰原初突然发现——他又回到了西北废弃校区。

这个行尸……它好像绕了校园一圈?它就是在故意绕圈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灰原初又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

前方的魂之蚺告诉他:行尸浅野竟然又重新进入了旧蔷薇馆!

它从敞开的正门进入,穿过通道来到了后门旁,然后直接从旁边的楼梯下到了地下室的工坊里。

然后——

灰原初吸了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从魂之蚺的感官中所获得信息。

它消失了。

在一瞬间,行尸浅野的所有痕迹,没道理地从魂之蚺的感官中彻底消失了!

灰原初怀疑地站在原地——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吧?

可随即,他被突然被手上的传来的异样感觉所打断。

他低下头去,抬起手来,惊讶地看着右手握着的东西发生的变化。

灰原初的右手,从一开始就始终紧握着行尸被他拧落下来的断手。通过握着那只断手,他间接地握紧了断手中的那把厨刀。

一直以来,那只断手的触感冰冷僵硬,就和尸体应该的状态一样。

但的确是血肉之躯。

可——这具灰原初从未松开过的右手所握之物,却在刚才那一瞬间,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变了。

变成了一只光滑坚硬,树脂材料的手。

……这是人偶的手。

不敢置信,但灰原初从理智上只能得出结论。

然后他飞快地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的旧蔷薇馆,然后,骤然加速,冲向建筑。

——地下室中的那具长着浅野映见面容的人偶,灰原初本来是原本打算带走的,但这一动作,却刚好被行尸浅野突然出现而打断……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灰原初意识到,他可能中计了。

包括现在的局面,有九成可能性就是一个陷阱。

——但问题是,要获得答案的话,他就必须步入这一陷阱。

无所谓,灰原初最不在乎的,就是付出生命。

……

冲入大门进入正厅,灰原初刹住了脚步,瞬间恍然。

他离开这里,才不过十多分钟。

然而刚才还在大厅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偶阵列,已经一个都不见了!

空旷的大厅里,月色毫无阻挡地撒在地面上。

灰原初一咬牙,继续向前,一边朝着通道冲去,一边向楼上放出了魂之蚺。瞬间,它就传回了信息——楼上的那具有着佐藤容子样貌的人偶也同样消失了,整个二楼也一样,没有任何一具人偶!

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地下室工坊内,灰原初第一时间便是一边减速一边转身望去——然后不自觉地吹了口哨。

——入口两侧,玻璃器皿已经被打开,培养液流了一地。

然而,器皿内空空荡荡,原本在里面的所有人偶,此时全都已经不见了。包括那具被灰原初特别在意的,赤身裸体并有着浅野映见容貌的人偶。

“行尸浅野”根本不是在逃跑。

它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把灰原初引走。然后,那个神秘的人偶制作者,便趁着这短短的十分钟,将所有人偶全都转移走了。

灰原初站在原地,迅速冷静下来。

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开始迅速思考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措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些已经消失的人偶不用再说。但既然那个神秘制作者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十分钟……那么在这个工坊里,是否还有来不及转移的线索呢?

灰原初这么想着,开始环视四周。

幽暗的灯光下,除了被打开的那几具大型玻璃器皿,似乎工坊内并没有其他的变化。

那几只操作台上,各种工具的摆放位置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还有那些人偶零件——

等等——

灰原初眯起眼睛来。

在工坊最深处的某张操作台的阴影里,卧着一具破损的人偶……而它,似乎十分钟前并不在这里。

那是一具同样穿好了圣结制服的人偶,侧卧着,一半脸压在地面上看不见。而另一半……不存在。

这具人偶的破损之处就在于只剩下了半个脑袋。所以面对着灰原初的就是那失去的一半,可以直接看见脑壳中空空如何的内部。

灰原初走了过去,在一动不动的人偶面前蹲了下来。

然后他伸出手,转动着人偶的头颅,想要将那被压在下面的半张脸转到上面来。

随着塑料活动关节摩擦的生涩声音,人偶剩余的半张脸终于展露了出来。

——是“浅野映见”。

但是——

和刚才浸泡在玻璃器皿中赤着素体的……不是同一具人偶!

就在灰原初的脑中闪电般地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半毁的人偶突然弹跳起来,“喀喀喀”地飞快震动着下巴,用四肢缠紧了灰原初。

灰原初早有心理准备,淡然地站直身子,简单地发力准备挣脱——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人偶竟然真的就被这么简单地挣脱开了。

它的浑身关节“啪啪”地断裂开来,瞬间化整为零,重新变回无数零件掉落到了地上。而且,无数零件除了按照物理规律弹跳滚落了一番之后,就真的听留在了原地,没出现任何异象。

灰原初却不敢怠慢,只是又一脚踩下去,将人偶剩下的半个脑袋彻底踩为碎片。

然后他小心等待了片刻。

……仍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地上的人偶零件,也并没有重新拼合起来,向他发动攻击。

灰原初望着四下散落的零件,皱起眉头来。

……为什么这么简单?他原来预想到的,可能会遇到的刀刺甚至自爆都没有发生。人偶只是单纯地抱住了他片刻,然后被他破坏……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又等了一段时间,屋内依然一片寂静,灰原初决定不等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本可以带回去进一步分析的人偶头颅——但现在却已经被他踩碎——只好本着“比没有强”的想法捡起了人偶的玻璃眼球揣进兜里,然后便朝着入口走去。

走出幽亮的工坊入口,灰原初进入黑暗的楼梯间,一路走到转向的中间平台上,一路还在思考着到底自己是否有忽略什么。

转过方向,灰原初无意间地一抬头,然后停下脚步,一激灵。

——上方出口消失了。原本的微光已经不见,只留下了一片黑暗,却有一片仿佛星夜的光点。

但灰原初看得清。

出口没有消失,只是整个出口已经被数不清的人偶所挤满。

或许有十几个,或许有几十个,不戴假发不穿衣服的素体人偶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挤着肩膀,齐齐地将上半身从天花板上的门框处探入,俯视着楼梯下方的灰原初。

而在人偶狭窄的间隙之间,它们每一个都伸出手臂,握着一把指过来的尖刀。

而那仿佛星夜的光点,就是它们望过来的玻璃眼珠的反光,是刀尖的反光。

从不知哪一个人偶开始,它们的下巴开始飞快地震动起来,发出连成一片的“科科科”的声音。

下一刻,人偶之海如流沙一般倾泻了下来。

只来得及本能又徒劳地抬了抬手,灰原初就被汹涌的人偶组成的巨浪冲击,撞上了墙面,并被无数双手抓住手,抓住脚,抓住躯干,一瞬间动弹不得。

然后,无数尖刀一把一把地刺入了他的体内。

灰原初也在挣扎。

他用力挥舞手臂与四肢,想要依靠力量的绝对差距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偶。

但……“科科科”的声浪却愈加响亮。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人偶连绵不绝地压上来,他不记得自己掀开了多少人偶,但似乎每次都仅仅在下一秒,重上数倍的重量又会重新压制下来。

一把把尖刀刺下来,逐渐令他体无完肤。

而被抖落的零件,也填充着周围的空间,令他活动愈加困难。

不止如此。穿梭的蝉群还告诉灰原初:人偶们正在形成了一张网。

它们用手与足相互勾连着,先是相互之间成为了一个整体,然后又用在这个楼梯间挤得满满的方式,与这栋房子成为了一个整体。

就这样,整栋房子与数百人偶合为一体,一齐与灰原初对抗。

可是灰原初却无力改变这一现状。

再生权能还在冷却,无法启动,人偶们不断刺入躯干的尖刀则让他成为了一枚流血的筛子。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体力还在不断的衰退……

最后,灰原初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挪动哪怕一点点了。

人偶的浪,仿佛已经凝固为了一座人偶的山。

在沉重的山下,灰原初无法动弹。掌控血肉的权能,此时唯一的用处却只是精确地告诉他:他的生命力与血液在以什么样的速度精准流逝,而他距离最后的死亡,又还有多少时间。

……最后,灰原初听到了一声轰然巨响。

蝉群告诉他——上面的旧蔷薇馆,整个塌毁了。

第157章 黎明前(Day3-晴夜-01:55 A.M.) 赤身裸体的灰原初从宿舍地板上坐起身来。

他第一时间望向窗外,凝神倾听——校园里一片寂静,仿佛铃声的锁链敲击声并未再次响起,这才松了口气。

灰原初终究还是死了一次。

被人偶群袭击的时候,灰原初的极限再生正在CD之中。所以,当他被无数利刃死死钉在了地下室,每一次挣扎又导致着躯体的不断撕裂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逐渐流干了血,衰弱而死了。

不过说实话,就算他能再生,这次大概也没什么用。

因为对方似乎一开始就认为派出人偶并不够阻止他,竟然还紧接着把整栋旧蔷薇馆给弄塌了。

灰原初又望了一眼窗外,没听见什么嘈杂的声音——也就是说旧蔷薇馆的垮塌还未被校园中的任何人知晓。

这也不奇怪。旧蔷薇馆本身只是一栋二层小楼,又处在西北废弃校区,周围被其他厚重高大老式哥特建筑的包围。再加上西北废弃校区本就远离宿舍区,当中还隔着主教学区的数十栋大楼……种种因素之下,塌楼声一路传到这里来,可能真的已经衰减到不会引起人注意了。

这也就意味着,废旧校区的异状,至少也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后才可能被人发现。

……就像死在旧校区的今井利惠子一样。

然后,被活埋在里面的灰原初才有机会被挖出来。

——幸好。灰原初从光着的屁股下面拽出那块临走之前放在地板上的手帕——现在它已经洁白如新,一丝血迹都看不见了。

因为这次再生,就是以手帕上原本的血作为基础的。

扬了扬手帕,灰原初有些心有余悸。

之前他用手帕将折露葵手指上属于的他的鲜血擦干净,并将留有血迹的手帕放在宿舍地板上,只是出于灵机一动。

但结果,这个复活点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在废墟下面的躯体迅速死亡之后,灰原初的意识便停留在了十字中心的领域里。一直等到半小时后再生冷却完毕,他便立刻选择了宿舍这边留在手帕上的血肉锚点,下沉,并再生。

……真是太感谢折小姐的积极帮忙了。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床前。

折露葵依然如睡美人一般,紧紧闭着眼睛。

灰原初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在百无聊赖地等待了几分钟后,灰原初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了折露葵。

月光下的少女惹人怜爱。

沉睡着的她并不会露出轻蔑的微笑,也不会开口对他进行刻薄的嘲讽,光看容貌是那样的清雅可爱。

尤其是那副小巧可爱,又微微轻启,仿佛在做着无形邀请的唇……

……

灰原初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探过了上半身去,双肘已经撑在她脑袋两侧,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

可以看清少女漂亮的睫毛,以及漆黑幽深的瞳孔。

——对,少女已经睁开了眼睛。

折露葵似乎“恰好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没做出任何动作,没挣扎也没反抗,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冰冷。

灰原初张了张嘴,也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说辞来。

但……这一尴尬的场景,好像不说点什么又实在不行。

最后,灰原初只好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此时心头的念头,问道:“呃……如果我亲下去了,你会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试试看?”她平静无比地说道。

灰原初默默地重新坐直。

折露葵则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子来,皱眉揉了揉额头。

“发生了什么?”

“是铃声?”

“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

“你又做了什么?”她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最后,瞥了他的下半身一眼,折露葵更是抬起手臂遮住胸口,带着杀气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为什么光着?”

果然在铃声……不,锁链声所引起的解脱事件后,会失去记忆啊。

灰原初有些尴尬地缩起身子。

他刚想开口解释,折露葵却已经收起了杀气,思忖道:“你死过一次了?”

终于,她低下头去,望向自己的手。

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看了好一阵子,折露葵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指,不禁皱起眉头来。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指甲缝间残留的血迹上。

凝视片刻,折露葵眯起眼睛抬起头来,望向灰原初,轻声道:“我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

折露葵的凝视完全不带有可以糊弄过去的空间。

因此灰原初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坦白:“你说,你想听那句话。”

“对,原话就是这样,你对我说,‘说那句话’。”

折露葵的表情没什么改变,似乎早有预料。

只是,仍然过了一个微妙的停顿后,才“嗯”出一声。

“然后呢?”

“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折露葵这时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外,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然后你还说——‘没用的孩子,死了就好’。”灰原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折露葵的表情——

他吓了一跳。

从来不动神色的折露葵,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表情竟然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她迅速举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灰原初十分愕然。他一直对这句话有着某种怀疑,因此才没有隐瞒,就是想看看折露葵的反应。但现在看起来,果然如他所想。

这句话……不像是折露葵自己说的话。

或许,反过来,是某个人说给折露葵听的才对。

折露葵用手捂着脸,突然粗暴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很快,放下手来。

重新露出来的面孔,已经恢复了冷漠。

“那么,然后呢?”她继续用无感情的声音提问,盯着灰原初,就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方寸大乱到连道歉都忘记了。灰原初沉默着,心想。但他快速决定配合折露葵一起把这件事带过,也暂时不再提起。

他若无其事地挠了挠头,说道:“……后面的事情,就更加说来话长了……”

折露葵下了床:“那么,去客厅说。”

灰原初急忙跟上。

折露葵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要先回房间换一下衣服……你也给我好好地把裤子穿起来!”

……

客厅的灯重新亮起。两人都重新穿整齐了外套,开始讨论今晚的事件。

灰原初终于完整讲述了他追着邪灵之女出去以后的事情。

听完之后,坐在对面的折露葵陷入了沉思。

“总之。”她最后下结论道,“你被对方耍了……”

“行尸‘浅野映见’会在那个时刻出现,目的就是为了将你引开,好将那些证据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而之后,它也根本就一直清楚你在跟踪着。所以,最后它也是故意将你引入地下室通道那种狭窄的地方,好让你无法逃跑。”

“而那具突然弹跳起来抱住你的人偶,虽然它很容易就被摧毁了,却并不是无意义的。它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拖延到海量的人偶大军到达。”

“你的血肉权能,唯有一件事情无法改变,那就是你自身的重量。就像具有再大力量的力士,在流沙中也无法站立一样。人偶之海,就是为了用来将你本身冲走的。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你能毁掉几十几百具人偶……海被你拍的再碎,也还是海,也还是能做到海需要做的事情。”

顿了顿,折露葵最后似乎还是没忍住,挥了挥手,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被同一种手法戏弄了两次……小灰你也实在也太笨了。”

灰原初并没有去反驳什么,只是说道:“是啊,没有你在身边果然还是不行。”

听到这话,折露葵少见地露出了某种真正柔和的微笑。

但随即,她又严肃起来,摇了摇头:“这样才是不行的,你不能总是依靠我。你必须做到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将来你必须孤身奋战。”

灰原初一愣,总觉得她这话别有深意。

但折露葵已经转回了原来的话题:“所以,对方动作如此之大……看来,你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说给我听听。”她继续望着灰原初,像是在考较,“你的推论。”

灰原初确实已经有了某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奇妙的想法。

在折露葵鼓励视线下,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终于整理好的结论,一口气说了出来。

“坠楼的浅野映见,那个后来被我们遇到好几次的‘行尸’,其实是人偶。”

“而地下室工坊里的那具浸泡在无名液体里的浅野映见人偶,才是作为人类的浅野映见本人。”

“——有某种力量篡改……不,准确应该说是‘互换’了我们对于人以及人偶两者的认知,令我们将人偶视为人,却将人视为人偶。”

“但这种力量,在‘行尸浅野’绕了校园一圈回到旧蔷薇馆的时候被取消掉了。所以那时候,我切下的行尸的血肉之手才变回了原来的真正样子,人偶的塑料手。”

“……所以,最后在工坊想要攻击我的破损人偶,就是我之前一直在追击的行尸浅野。只不过,那时候它所展现的,才是它作为人偶的本来样子。”

第158章 黎明前,其二 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个能交换对人与人偶认知“某种力量”,灰原初完全拿不出证据。

那只从行尸血肉之手变为的人偶树脂之手,也已经随着灰原初的上一具身体一起埋葬在了旧蔷薇的废墟下。所以在没有实物证据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这段变化过程有可能只是灰原初的幻觉。

灰原初得出的这个结论,只依赖于逻辑推理,以及“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一定是事实”这一原则而已。

但他仍然有些不敢确信,所以说完之后,只是有些期待地看着折露葵,希望她能肯定他……或者否定也行。

反正取而代之折露葵肯定回拿出更具有可信度的说法来。

在这一方面,灰原初对折露葵有信心。

但折露葵,却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啊——?”

“从这个想法出发,继续推论我们所遇到的其他事情。”

灰原初只好继续思考下去。

然后他得出了一个即使失去了恐惧心的人也会有些心中不安的结论。

“那么……我们第一次,第二次在旧蔷薇馆一楼所见到的大批人偶……她们,其实全都不是人偶,而是真人。”

“之所以难以仿冒的圣结校服,有着各自不同的身材,还有非常契合的内衣……这些,并不是人偶的制造者特别讲究细节才仿制的……而只是因为,她们,本来就是‘本人’。”

“而同时,那几天我们在校园中调查到的,那些在名单上圣结学生,所谓‘人偶的原型’,其实才是人偶。”

折露葵仍然没有肯定或者否定,只是不发一言,却将之前那张用红色黄色两种荧光笔做过记号的那张名单向灰原初递了过去。

灰原初接过纸,看着上面用黄色的笔迹,

在纸上,箭头从“浅野映见”指向“旧蔷薇馆”,又指向“人偶”,最后指向“突发肢体失调”,形成了一个圆弧。

灰原初提起笔来,开始重新书写这条链路。

先写下“操纵者”三个字,然后指向“工坊”,指向“人偶”,最后指向“学生”。

然后,在“工坊”下面备注了“旧蔷薇馆”,而在“学生”下面备注了“浅野映见”。

“——所谓的人偶事件群的真相,就是操纵者制造了人偶,将这些学生被人偶替换了。”

他最后结语道。

“理由呢?人偶制作者为什么要替换这些学生?”折露葵问道。

“这……”灰原初确实还没想到这一步,只能挠挠头。

折露葵轻轻摇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对于解脱事件群你有什么新发现?”

灰原初转动起笔,又望向纸上的红色笔记。

红色的“解脱事件群”,现在的图示是:

“午夜“指向“铃声”,而从“铃声”出发则有三个箭头各自指向“压抑”,“解脱”,以及“失忆”。

灰原初思索片刻,很快写下了新的图示:

先是写从“锁链邪灵”与“统治域”,然后画下从前者指向后者的箭头。最后,把“压抑”,“解脱”,以及“失忆”作为标注词汇重新写在“统治域”旁边。

折露葵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你现在找到这两个事件群之间的联系了吗?”

灰原初的笔顿住了。

“……还没有。”他老实答道。

“——但是它们之间肯定有关。”

不过他也很确信。

“不然的话,邪灵之女为什么要特意引我去旧蔷薇馆呢?”

“可以理解为邪灵之女引导我找到真相。”

“但是似乎也可以理解为邪灵之女是为了将我引入人偶制作者的陷阱里……”

“这两者,我该从哪个方向去——”灰原初捏着下巴,然后求助一般地望向折露葵。

折露葵白了他一眼,挖苦道:“……哎呀,看来我们小灰很有自信呢。他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命运的宠儿,故事唯一的主角。所以不论是诸天神佛还是深渊中的怪物,哪怕从没见过也会忍不住对他产生喜爱,情不自禁出手助他呢。”

灰原初悻悻然道:“……你就直说前一种不可能就是了啊。”

“不过,为什么不可能呢?”但他顿了顿,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折露葵收起假笑,严肃起来。

“因为那个锁链女在逃避你。她不敢与你进行任何物质上的接触……这种反应,你想到什么了没?”

灰原初顿时恍然大悟。

从刚一开始,灰原初就对邪灵之女的本质有着几种猜测:信使,升灵者,受害者,统治域里的某个现象。

但她后来如幽灵一般穿过房门,又突然消失这两件事,基本已经排除了她是具有实体的升灵者与受害者这两种可能。

那么接下来,如果她是统治域的现象或者说法则体现,那么她显然不会具有“帮助人”或者“陷害人”的自我意识。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还符合折露葵所总结的这种“行为模式”的可能。

“是‘信使’!”

“对,那个锁链女,百分之九十九是信使——所以,是我们的敌人。”折露葵斩钉截铁,十分确信。

因为是敌人,所以祂不可能是为了帮助他才出现的,灰原初理解了折露葵的意思。

但……其实信使也不一定不会帮助人啊?比如在雪之下砂夜的那一次里……

灰原初本想这么反驳,但最后还是住了嘴。

那一次确实是特例。

折露葵继续说道:“那是信使。”

“信使无法直接干涉现实世界。”

“所以祂想要杀死你,需要一把现实里的刀。”

“那个人偶制作者,就是祂的刀……这,就是祂把你引入旧蔷薇馆的目的。”

灰原初抱起肩膀来,仰起头来:“原来如此,我已经完全懂了!——人偶制作者,被信使利用了!”

“……不,你完全没懂。”折露葵支了支额头,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根本不是一次不是利用,而是合谋。”

“合谋?”灰原初不解,“不可能吧?”

“信使不可能事先做出谋划的,因为祂不可能预测到我会一路追踪祂啊。”

“人偶制作者肯定也是临时应对的。否则,不会等我都搜查完一层二层,还将地下室内的关键细节都搞清楚了,浅野人偶才出现。”

如果一开始就存在将灰原初诱入陷阱的计划,那么在他第一次进入旧蔷薇馆的地下室工坊之后,陷阱就应该发动了。

完全没必要让他看到那么多浅野映见等被幻化为人偶的圣结学生,

这样,人偶制作者也根本不必再派出浅野人偶引开他之后才去,才匆忙去将人偶化的学生做转移。

“嗯,你倒是难得地思考了。”折露葵赞赏道。

“——但还不够。”少女又进入了严厉女教师模式,突然反问道:“——你不觉得他们之间的配合本身很精巧吗?”

“关键不是你遇袭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你遇袭的地点,时机,以及足以克制你权能的袭击方式,小灰。”

“地点,是地下室拐角处那个整栋蔷薇馆最狭窄的地势。信使将你引入那个地方,人偶制作者再在恰当的时间投下大量人偶……“

“所以我可以断言——人偶制作者与信使之间,存在着某种交流沟通的方式。”

这一可能性,令灰原初发出“嘶”的一声。

折露葵继续道:“然而,你要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信使是拒绝与这个世界牵扯更深的……任何一种联系,对祂来说都是对自身无法挽回的污染,都会令祂自身更难重回光之国。”

“所以,没有‘利用’。信使不会利用普通人。”

“但在这个世界上,确实也存在一众人,他们对信使的命令言听计从,信使也不介意使用他们作为不得不介入这个世界时候的‘缓冲间’或者说‘传递窗’。”

“所以——由此,人偶制作者的身份也浮上水面了。”折露葵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

灰原初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起来的,是在无尽之塔中,被战士长与控制了玉置佑美子身体的信使联手杀死的那一次。

折露葵所说的“那种人”,看来就是——

“……十字军?”

第159章 黎明前,其三 “……十字军?”

折露葵点了点头,却道:“把你在炼金容器上看到的铭文,写给我。”

灰原初习惯性地想去掏手机。但手一直摸到了空空如也的腰部,他才想起来:他的手机已经和他的上一具身体一起,被埋在旧蔷薇馆的废墟下面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都用权能记忆住了。

他立刻找了张纸,将那一连串字符根据记忆描画了下来。

折露葵拿过纸,飞快地扫过那六行字符,轻轻念了起来。

“万物源于灵。它是宇宙完善的本源,却慢慢沉淀成为了土。”

“而回归则是由地升上天,聚集起上下界万物的力量。回归赢得了整个宇宙的荣光,使得自身远离一切黑暗。”

“在完成独一无二的伟大回归之后,下界之我便会成为上界之我。”

“回归是将土与火分开,将稀散与凝聚隔离。”

“回归是由黄转白,再由白转红。”

“赤红色的回归一旦铸成,其力量将是最强大的,超越一切精微之物,无法被任何固体所阻挡。”

灰原初挠挠头,老实道:“……没听懂。”

和他用手机翻译得到的词组组合也没多大区别。

这次折露葵倒是没嘲笑他,反而点了点头:“这是炼金术的术语,比普通的教义还晦涩,所以你听不懂也很正常。”

灰原初有些惊讶:“……真的有炼金术?”

虽然他也觉得那几个玻璃容器像是炼金容器,但这里的“炼金术”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来自于动漫小说的元素概括,他可从没想到炼金术真的存在。

折露葵点点头,淡然解释道:“作为圣灵教会的某个教派的话——炼金术真的存在。“

“炼金术对世界的理解与圣灵教会是一脉相承的。只是他们后来发展出了一套与教会并不兼容的的语义系统作为‘诠释工具’,来方便他们的研究。”

“因为正教会的教义注重的是解释清楚光为何堕落,世界为何诞生,人为何存在,信使的救世之旅……而炼金术士却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研究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把真灵从人这座牢笼中剥离出来。”

“比如这段话——

折露葵又抖了抖纸,发出啪啪响声,提醒灰原初注意,她接下来就会详细解释这段铭文的意义。

“这六句铭文,就是炼金术士在用自己的语义系统,来重新诠释教义,以及解释如何飞升。

“第一句,其实就是重写了圣灵教会正典教义中关于索菲亚与真灵堕落,被造物主困于世间的那一段内容。

“第二三句,则强调真灵回归的意义与必要性。

“第四第五句,则是炼金术士最擅长的,用类似化学实验步骤一样的说法,来暗喻从人类中分离出真灵的过程。他们把这个步骤分为三步:黄化,白化与红化。

“最后一句中的‘赤红色的回归’,‘无法阻挡者’,就是指最后的‘红化’步骤之后所获得的‘贤者之石’——也是炼金术士对真灵的专有说法。”

折露葵解释的足够仔细,灰原初听懂了。

而且,折露葵这么仔细地告诉他这些,则举动本身的含义他也明白了。

他开启了蝉群作为辅助脑,在嘈杂的蝉鸣中继续思考下去:“那么,这段话出现在这里,可以证明……那个人偶制作者,是一个炼金术士?”

折露葵缓缓点头。

“但光是证明这一点好像也不够……”灰原初思考着,突然灵光一闪,望向折露葵,“等等,你刚才说,炼金术士其实算是圣灵教会的一个教派?”

折露葵露出微笑,似乎很满意灰原初终于跟上了她的思路。

“是的,炼金术士一直是圣灵教会内部的一个派别。”

“但是在信使之灾后,大多数炼金术士却都离开了正教会……小灰,你猜,他们去了哪里?”

灰原初念头急转,脱口而出:“——十字军!”

他想起来了,在玉置佑美子事件中折露葵就告诉过他:十字军在全球四处掳走无辜者进行人体实验,目的就是为了分离真灵,玉置佑美子成为他们的目标也是因为这一原因。

……而灰原初现在意识到了:这意味着除了那些负责战斗的士兵,十字军内部也是存在着一大部分研究者的。

那么与折露葵刚才关于炼金术士的情报对应的话,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折露葵柔声赞许道:“对。其实,十字军内部就是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士兵,负责掠夺实验品,守卫巢穴,抢夺资金等作战任务。而另一部分则是炼金术士,负责进行具体的试验。”

“士兵的领袖,你已经打过交道了,就是战士长。”

“而炼金术士们的首领……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情报,他恰好就很喜欢制作人偶。”

“那名使徒的称呼,大家叫他——‘工匠’。”

——工匠。

灰原初自然已经明白了,折露葵的意思就是——隐藏在圣结的人偶操控者,恐怕就是这名叫做“工匠”的使徒。

而这时候,折露葵已经伸手拿过了灰原初手中那张画着线索的名单。

“现在,这两类事件可以统一起来解释了。”

“人偶事件群,与解脱事件群,在‘发展’上确实是完全独立的……但同时,从‘起因’上,它们却是有关联的。”

她首先在代表“人偶事件群”的黄圈里划掉了“操纵者”,然后在旁边写上了“工匠”。

又在代表“解脱事件群”的红圈里划掉了“锁链邪灵”,在旁边重新写上了“信使”。

然后,换了一支黑色的记号笔,画了一个特别粗大的箭头,从“信使”指向了“工匠”。

最后,她用黑笔,将红,黄两个事件群,一起圈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折露葵将纸“啪”的一声拍到灰原初的怀里,自己退后两步,抱肘观赏片刻,满意点头道:“……嗯,都连起来了。”

灰原初在一旁看着这个新圈,在心中也照着思路演算了一遍,点头认可。

折露葵对信息的分析与归纳能力,他向来放心信任。

但折露葵似乎并不喜欢他这样。

很快少女就将严厉的目光投了过来:“不要像点头翁一样只会点头!你要自己思考!比如,信使是谁?“

“啊,信使是谁……”灰原初赶紧驱动了蝉群辅助脑,“哦,你的意思,信使所使用的那个形象是谁?”

“嗯。”折露葵步步紧逼,“——插入一个附加问题,‘信使是谁’这个问题,为何关键?”

“因为……因为信使所借用的形象,总是升灵者心中最深刻的形象。所以一旦知道了信使所借用的那个身份是谁,就有机会从这个身份反推出升灵者是谁。”

“很好。那么,回忆一下信使的容貌吧。”

灰原初记得很清楚,所以他立刻就摇了摇头道:“是一个陌生人。”

折露葵却紧接着将一支笔塞了过来:“那么,画下来。我知道,你能用权能记住每一个细节。”

确实如此,所以灰原初没办法,接过笔开始画。

第160章 黎明到来 ……十分钟后,折露葵捂住了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她手上的,是一张比儿童简笔画好看不了多少的涂鸦。

灰原初有些无奈,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

“我的失误……”折露葵发出了疲惫的声音,“我光是记得权能具有完美的躯体控制力,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你可以画下来……但绘画,作为视觉重现的艺术,它确实是讲究技法的。这些世代积累的技法,一个人当然不可能瞬间就创造出来。”

换句话说,深刻记忆一个景象的每一个细节,是血肉权能范畴内的事情。

画一条笔直的直线或是一个标准的圆,同样也是血肉权能能做到的。

但将脑海中的景象复现在另一种媒介上,就不光是躯体控制的问题了,而涉及到了认知、校正、分解、光影、色彩等方方面面的技法与应用……

总之,就像给一个从学过绘画的人一张原版,他哪怕描线也无法画出一张复制品来一样。

灰原初想了想,道:“我有了一个别的办法。”

“嗯?”折露葵抬起头来。

“我不会画画,但我可以客串复印机。我不会以面的形式来上色,但我可以点对点。所以,给我准备256种不同颜色的笔,我再把我脑海中的印象分解为像素图,再根据每一个像素的色彩选择不同的笔,按照它们的原始位置在实体的纸上的精确位置点下……这样,最后我虽然不会画画,还是可以把她的脸以点阵的形式重新堆出来。”

这样,不考虑“技法”,“审美”,“色感”,只复现单个“点”色度值,亮度值以及精确位置,那就是单纯的记忆力与肉体控制力的问题了。

哪怕是增加到千万个不同点,对血肉权能来说也没有区别。

灰原初如此考虑道,感觉很有信心。

折露葵先是眼睛一亮,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办法不错,但条件不允许。”

“这样吧,首先考虑一种最可能的情况:信使所使用的形象,就是圣结的某个学生,或者她的亲人。”她想了想,道,“——你现在回忆一遍你看过的圣结学生名单,依次与信使的脸做对比,然后告诉我相似度前五的名单。”

“好。”灰原初点头道。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蝉群开始在脑内搬运并比较无数的脸。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有些诧异。

“怎么?”折露葵看着他的脸色道。

“不用前五。”灰原初摇摇头道,“只有一个人,相似度远超其他任何人。”

“谁?”

“伊集院绫乃。”

折露葵愣了愣,然后突然,弯下腰去,捧腹大笑起来。

很快,少女又在沙发上扭成了一团,用力锤着沙发,发出“砰砰”的声音,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灰原初在一旁,不知所措。

很快,折露葵止住了笑,重新坐端正。

“很好。”她恢复了冷静的态度,说道,“如果信使就是伊集院的模样,那我还会怀疑升灵者可能是其他在意伊集院的人。但如果像现在这样,信使的形象既像伊集院,又在某些地方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看来,我反而可以肯定,升灵者有八成就是伊集院。”

“信使的这个形象,就是证明。”

灰原初其实有些不明白折露葵这么说的理由,他又不敢问她刚刚为什么笑的那么厉害,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所以,这个形象是她的姐姐或者母亲吗?”

折露葵转过脸来望着他,否认道:“不,伊集院是独女。而且她更像是父亲,所以她母亲的形象与这个样子也并不符合。

“信使所借用的,是升灵者心目中最深刻的形象。

“但伊集院绫乃自私,愚蠢,傲慢。在遇到你之前,她的心里始终只有她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的位置。

最后,折露葵轻轻弯起嘴角:“所以,在她踏入升灵之路的那一刻,远道而来进入她心中的信使所借用的形象,只能是伊集院绫乃她自己——只不过,是她每天日思夜想,希望自己变成的样子。”

灰原初想起信使从背后都能看见的汹涌,又想起他被绫乃拉起手放在胸口所亲身感觉到的平坦……

突然,就懂了折露葵的意思,也明白了折露葵刚才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了。

——叮咚。

套房的门铃声突然响起。

一瞬间,灰原初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同时,对面的折露葵也一下子收起所有表情,绷紧了身体。

现在是凌晨两点。

正常的客人,会在这种时候摆放吗?

更不要说就在半个小时前,灰原初刚刚探查过旧蔷薇馆,并与工匠所操控的人偶群大战一场。

灰原初的第一反应,就是也许是工匠再次追击过来了。

灰原初站起身来,无声地潜到门口,再次将魂之禅从门缝里先送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有些诧异,但也放松了下来。

他回头对折露葵做口型道:“是工藤。”

同时,他打开可视门铃,将门口的景象展示给正走过来的折露葵看。

看着屏幕中工藤端正站在门口的样子,折露葵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在旧蔷薇馆里见过她吗?”

灰原初沉思片刻。蝉群飞舞起来,将三十分钟前在旧蔷薇馆里见过的所有“人偶”的容貌在片刻之间搬运了过来。

很快,他就从中识别出了某个有着工藤容貌的人偶。

“见过。”他简单答道。

“……那么,现在门口这个是人偶了。”折露葵沉下脸色道。

“战斗吗?你需要我怎么做?”灰原初很直接地问道。

折露葵思考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可能还没到那么紧迫的地步……我一直怀疑,工匠可能并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

……整个学院的所有学生都已经被工匠替换为他的人偶了,还说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灰原初对折露葵的想法有些不能理解。

但折露葵此时显然没打算解释。而且不等灰原初阻止,她就按下了接听键,对门外明知故问道:“——哪位?”

“啊,是折露前辈吗?”门外的工藤听出了折露葵的声音,似乎很高兴,“我是工藤。”

“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是伊集院大人的交代,让我将为折大人准备的舞会礼服送过来。”

“舞会?”折露葵看了一眼灰原初,表情微妙。

而灰原初更是莫名其妙。从进入圣结两天来,他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舞会。但为什么听伊集院和工藤的说法,好像她们早就商量过什么“舞会”一样?

“是啊,就是两个小时后的毕业舞会啊。”

从工藤嘴里说出来的话令灰原初有些吃惊。

两小时后?可现在不是凌晨两点吗?在凌晨四点举办舞会,难道是圣结的某种奇怪的习俗?

一边想着,他一边本能地扭头朝着客厅里的落地钟望去。

然后在看清钟盘的那一瞬间,灰原初愣了楞。

对面的折露葵也同样在此时收回了视线。她比灰原初冷静许多,直接掏出自己的手机又看了一眼。

然后,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灰原初一眼,无声地将手机屏幕展示了给灰原初看。

上面所显示的时间,与灰原初所看见的座钟显示一致。

18:00,PM。

紧接着,折露葵便侧耳倾听的姿势。

而灰原初则更直接。在同一时刻,蝉群已经涌了出去,将附近的校园扫荡而过。

由于空间广阔,魂之禅的“追溯”能力无法满足使用条件,所以灰原初无法得知上一刻的状态。

但从这一刻起,在他的视野中,门外,走廊中,其他花蕾的房间里,一直到远处的花萼宿舍楼……到处,都是在清醒地活动着的学生。

天幕的颜色也变了。

就像黄昏与落日刚刚离去的那样,天色仍带着微微昏黄,但也正被随之而来的夜色逐渐染深,并已经能看见早升的弦月与明亮的极星。

而在这样的天幕下方,整个校园正点起一盏又一盏的灯光,嘈杂,热闹。

……就像这一刻,是货真价实的傍晚六点,刚刚下课之后。

第161章 过家家 这时光倒流一样的异象令灰原初有些凛然。

而也听到了校园的响动的折露葵却依然冷静——或者说,似乎在短短的惊讶后就理解清楚了现状,并有了想法,所以迅速冷静下来了。

她再次按下通话键,对着门外的工藤道:“等我一下,工藤。因为灰大人有些疲倦,她正准备睡下……”

“啊……那就不用打搅灰大人了吧?我只要把礼服交给前辈……”工藤有些惶恐第说道。

“不,需要试一下,如果不合身,那还要拜托你再带回去的。总之请稍等片刻,我去帮灰大人换一下衣服。”说着,折露葵不等对方再说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灰原初:“用魂之蝉确认下外面的状况。”

灰原初赶紧快速描述了一边他所探查到的情况:外面整个校园,都在瞬间踏入黄昏下课后的时刻。

折露葵点了点头,似乎更放松一些了:“果然如此。”

低头对着手机上所显示的那个时间凝视了片刻,折露葵抬起头来,断然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不用担心。”

然后她快速下达了另一个命令:“好了,不能让工藤等得太久。我一会儿再跟你详细解释,你先坐到沙发那边去,做一下背景板看着就好。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虽然在校园异状的事情上,灰原初已经选择相信折露葵并安下心来——但她此时在面对工藤人偶的判断仍然令灰原初惊讶:“你的意思是——你真打算让工匠的人偶进来?”

“因为有些事情,我需要从它身上才能得到确认。”折露葵点头道,丢下了一句充满谜语感的话,“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其实不必把她是工匠的人偶这件事挂在心上。还把她当作工藤本人来对待就行了。”

一边说着,折露葵已经向着门把手伸过去。

于是灰原初排除疑惑,决定全都先相信折露葵,听话地走向沙发坐好。

折露葵打开了门,对外面道,“久等了。”

灰原初同时也做好了准备。

不管折露葵怎么说,他还是要准备随时从人偶可能的袭击下保护折露葵的。

……但当工藤真的进入客厅之后,灰原初望着它,却一时忘记了它是一个危险的人偶这回事。

折露葵也发出了惊讶的询问声:“你的脸怎么了?”

刚才在可视门铃那狭小的屏幕上看不清楚,工藤现在进来之后,灰原初才发现:她的一侧脸颊高高地肿着,额头有淤青,另一侧脸颊上也有着一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开的口子。

也许是来得着急,这些伤势甚至都没进行简单的处理。

听到折露葵的询问,工藤低下头避开了眼神,只是低声道:“没,没什么……”

灰原初记得,明明在下午的时候,工藤还好好的。

而要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伊集院?灰原初心中一动。

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灰原初朝着工藤走去,一边问道:“伊集院还好吗?她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了?”

工藤立刻朝灰原初行礼,低声道:“折大人……”

犹豫了下,她还是不敢不回答灰原初的问题,低着头道:“傍晚回来之后,哭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睡着了。”

原来如此。灰原初了然。

伊集院果然还是被“折原灰”之前那段的话伤到了。

那个时候,灰原初轻佻地否定了伊集院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她的真心。

不止如此。甚至用来否定的理由,还是伊集院的另一个伤疤——被折露葵欺骗的那件事。

伊集院始终十分在意此事,所以在再次见到折露葵后才会那么锲而不舍地针对她。

而灰原初的话,令她再次不自觉地将自己再次置入那种情景之下。光光只是“假想那种可能”,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撕开伤口,并无法控制地污染了原本美好的对“折原灰”的幻想。

双重打击之下,本来就非常情绪化的伊集院由此完全失去了自控,一时陷入了情绪爆发之中。

……可是啊,小绫乃,更糟糕的事情还没发生呢。你还没意识到,我的话全都是真的哦……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工藤脸上的伤,问道:“一边哭着,一边拿你出气了?”

工藤这次是真的不敢回答了,却本能地摸了摸脸,下一刻却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惊恐地赶忙抓紧自己的手深深低下头去。

灰原初看着她的反应,心中笃定——果然就是这样了。

折露葵默默接过了工藤捧着的礼服,然后走到灰原初面前,一边递了过去一边说道:“灰大人,我想帮工藤处理一下伤势,可以吗?”

——然后,趁着背对工藤的机会,用唇语对灰原初快速道:“去换衣服,关门。”

灰原初得到了折露葵的暗示,接过礼服道:“好,你去吧。我自己试一下衣服。”

然后折露葵便一言不发地走到工藤面前,不容她拒绝地攥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往客厅另一侧带了过去。

而灰原初则走向了这几天其实属于折露葵的内间卧室里,还关上了门。

外面交给了折露葵,灰原初暂时松了口气,注意力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手上捧着的这见折叠好的礼服上。

虽然灰原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折露葵却像是胸有成竹,还下达了真要换衣服的指示……看来,一会儿她们还真得去探一探那个神秘的“舞会”?

抖开之后灰原初才发现:与想象的完全相反,这套礼服并非一件裙装,而是分为上下两件的男式白色燕尾服。

不过,比起普通的男装,这套衣服还是有在腰身肩宽等部位作了特别的裁剪。与其说是男式,倒不如说是专门为了“男装女子”所准备的式样。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灰原初在进入圣结之后,第一次重新穿上裤子!!!

灰原初二话不说换上了这一套衣服,感受着包裹下半身的温暖感觉,感受到了怀念与感动。

然而,灰原初又一转身望向镜子——在衣装的衬托下,容貌的明艳特点竟转化成为了飒爽,存在感却依然强烈。镜子所呈现出来的,是一名似乎兼具男女气质优点,充满吸引力的男装丽人。

……果然这个容貌,再适合男装不过。

灰原初朝着镜子微笑,行礼,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非常满意。

正在镜子前转着圈确认细节部分的处理,灰原初却听到卧室外传来少女的惊呼声,而且只响起一半,后半截就被本人又吞了回去。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推门冲了出去,一抬头,却看见了尴尬的一幕。

发出惊呼声的是工藤。她躺在沙发上举着双手,满脸通红地望向一边,上半身的制服更是被直接被卷起到了胸口,露出整个洁白的腹部以及内衣的下边沿。

而折露葵,正坐在她身旁,却正弯下腰去,一手环在工藤的腰间,另一只手已经伸入了工藤的怀里。

但因为灰原初的突然出现,那两人的动作一时都凝固了下来,只是回头本能地望向了灰原初。

——然后,那两人,看着灰原初现在的形象,竟然一时有些发愣。

其中,工藤的惊讶确实是真的。

而折露葵……她竟然也和同样工藤的表情差不多,首先半是吃惊半是恍惚,似乎因为眼前这从未想象过的情景而脑袋一时一片空白……既然,脸上逐渐升起红霞,似乎怦然心动的表情。

灰原初怀疑地瞥了她一眼,不禁腹诽。

——折小姐,需要演得这么敬业吗?你这个角度根本只有我看得到啊,工藤又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总之,灰原初咳嗽了两声,配合着自己这身打扮,特意用比平时更为深沉一些的女性“王子音”询问道:“你们,没事吧?”

折露葵快速恢复了表情,答道:“没事。”

她看回头看了一眼工藤,神情充满忧虑与同情:“伊集院大人下手太重。根据工藤的症状描述,我怀疑她被打断了肋骨,正在检查。”

“断了肋骨?那可是大问题!要送去医务室吗?”

“嗯,不用。幸好,现在我看下来应该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总之,还是认真再检查一遍比较放心。”折露葵果然轻描淡写地带过,一边再次用唇语对灰原初下命令道:“——回去!”

“那就好。”灰原初点了点头,转身回房。

按照折露葵吩咐的关好了门,灰原初转而释放了蝉群,继续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折露葵的检查很快完成,在替工藤处理了其他开放性的伤口之后,又开始用药酒帮助工藤身上多处淤青黑紫的钝伤进行着按摩。

灰原初通过蝉群的观察看着这一幕,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怪异。

因为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面前的工藤……应该是一具人偶。

所以,不知道被工匠藏在哪里的工藤本人应该并没有受伤。而眼前的工藤身上的这些“伤势”,其实是人偶的损伤。只是就像灰原初曾经把破损的人偶看作是“行尸”一样,被替换了认知。

而折露葵不可能比他还要晚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她现在这般细心温柔到比对方还怕疼的治疗动作,就有些诡异了。

他曾见过的最接近的场景,是小女孩们在玩洋娃娃过家家的游戏。她们会一本正经地用玩具饭碗盛满沙子,放到洋娃娃面前说道:“吃饭啦,米饭好香”。

难道真像是折露葵刚才所说的,她因为暂时还没来及的说明的原因,真的把人偶当作本人来对待了?

在无声的气氛中按摩了片刻,折露葵突然低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被打死的……”

工藤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低声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可是没有办法的……我也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你也知道我家里……”

折露葵继续替她轻轻地按摩着,同样没有接话。

但又过了片刻,她才似乎是感叹一般地说轻声道:“是啊,为了家人的话,也没办法呢……所以我还是会想,要是你们家所效忠的并不是伊集院,而是其他更和善的花蕾大人的话……”

“……真羡慕你。”工藤用比之前更低,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

似乎是无意,又似乎是惋惜,折露葵又轻声重复了一句:“……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伊集院的话……”

但在灰原初的蝉群视野中,说话的少女,与听着的少女,两人没有对视,然而,眼神都有些闪烁。

第162章 展开之梦 在结束了折露葵的检查,又确认过灰原初对礼服本身并无不满之后,工藤打算告辞了。

不过在临走前,灰原初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等一下,帮我录一段视频带给小绫乃吧。”

“——开始。”

随着灰原初一声令下,工藤按下了手机摄像模式的开始按键。

而在镜头前,灰原初则开始缓缓转身,一边展示着穿着白色礼服的自己,一边说道:

“嗨,小绫乃,礼服我收到了哦?如你所见,非常合适,我也很喜欢。”

“所以我穿好以后,第一个就给你看了。”

“等下的舞会上,我也会头一个来邀请你的。你可要好好地等着我,不能被别人先拐跑了哦?”

最后,男装丽人朝着镜头抛了一个飞吻,就此结束。

工藤确认这段视频保存完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深深地朝着灰原初鞠躬道:“折大人,太感谢您了。”

“嗯?没什么需要感谢的吧?”

“不,只是有您这段视频,伊集院大人心情应该会好转,我也会好过不少……”在按摩过后,工藤或许是真的被卸除了心防了,竟然不由自主地将真话都说出来了。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住了嘴。

“失礼了,对不起,折大人。”她低声道歉道。

“不用在意,我什么都没听到。”灰原初大度地说道。

然后,工藤再次鞠躬道谢,后退着出了房门。

在关门之前,折露葵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了一句:“说起来,工藤,今天是几号?”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但工藤的脸上,却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迷茫与迟疑。

在片刻之后,她的表情才重新清醒过来,有些不解地答道:“是2月14号啊。每年的毕业舞会,不都安排在这个时候吗?”

“不用在意,只是脑子突然之间有点短路。”折露葵笑道。

然后她又突然道:“昨天我们不是约好了下周要一起去赏菊吗?”

“是啊,怎么了?”工藤快速答道。

“两月份,菊花可没开。”

工藤的眼神再次变得一片茫然。

片刻之后,她恢复了神色,却像是忘记了刚才的这段对话一样,自然地鞠躬道:“那么我就告辞了,折露前辈。”

折露葵并没有追问,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就关上了房门。

在门锁闭合的“咔哒”响起之后,灰原初立刻转向折露葵,问道:“这异象是伊集院造成的,对吧?”

就在刚才等待折露葵为工藤按摩疗伤的这段时间里,灰原初已经想明白了。

折露葵这么镇静,至少说明这现象是已知的。再结合现在所知道的一些情报,这个结论并不难猜。

不过他现在还是想跟折露葵确认一下。

折露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

就像刚才灰原初对她形容过的,现在外面,完全就是一副放课后的情景。

不光是天色与灯光,人也是如此。

院子外面的道路上,也正时不时有其他圣结学生结伴走过,打闹嬉戏声接近,又逐渐远离。

折露葵转回身来,没说话,只是一副等着他继续的样子。

于是灰原初又想了想,继续道:“刚才工藤说,伊集院先是情绪失控,然后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睡着了……”

“——所以,伊集院是睡着了。而她的梦却终于失去钳制,泄露出来了。”

最后,灰原初用自己的语言方式做了总结。

“没错。”折露葵终于点头。

她悠悠地说道:“拜你所赐,名为伊集院的牢笼松动了。被叫做‘自我意识’或‘个体精神’那一道枷锁强度下降了。于是,真灵抓住了这个机会,升灵进程前进了一个大的阶段。”

“世界的反馈机制随之启动,新的约束在周围紧急形成。”

最后,折露葵指了指天空,用另一种语言方式说出了与灰原初相同的最终结论:“这是伊集院绫乃的统治域。她的统治域,在此刻终于完全展开。

“这是被邪灵之梦覆写了部分下的现实,是被去年初春早夜覆写了部分下的秋季凌晨,是被统治域覆写了一部分下的真实校园。”

“伊集院的统治域真正的形态,就是在重现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幕。

“重现……去年2月14日的毕业舞会之夜。”

灰原初立刻又拿出手机。

果然,刚才他只注意到时间变成了晚上六点,现在再看了一眼,才发现连日期都变成了去年的2月14日。

放下手机,灰原初呼出一口气。

不是什么真正的时光倒流,世界穿越。

统治域只是一个被隔离开来的舞台罢了。不论是时间显示还是天色的变化,也正是舞台的虚假“布景”这一类的东西。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统治域,强大到能将几乎一切将真正的现实都覆盖上它的“布景”而已。

“布景”所包括的甚至不止是这天幕以及学校范围内的所有计时器,还有——灰原初低头望向手机屏幕,看着上面那刺眼的“无信号”提示。

他随手拨了一个号码,从听筒里传来的也是杂音;最后又打开app,同样只看到了“网络中断”的提示,刷新不出新的内容。

“彻底隔绝,通讯中断了?”但他略一思索,就否定了自己,喃喃自语道:“……不,‘通讯中断’,也是一种‘布景’。”

“你只要记住一点即可:我说过,这个统治域是开放类型的,它并不真正从原来的世界隔绝。”

“也就是说,实际上就算到了此时,我们也还是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别人也还是可以进入圣结?”

“对,如果我们真的决定离开这里,一定也不会遭到什么阻挡。也许会在跨越边界的一瞬间,便回到真正的深夜。同样,如果此时圣结有外来的访客,也会在踏入某条界限内侧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周围变成了黄昏的场景。”

“只是在这样的深夜,恰好无人到访而已。”折露葵最后道。

灰原初点点头。

这个问题的已经算是完全被解答了。

但旋即,他又陷入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困惑之中。

“但是,为什么恰恰是‘去年2月14号’这一天,以及这场……什么毕业舞会?”灰原初询问折露葵道,“这一天对伊集院来说,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折露葵没回头。

她继续望着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所谓的毕业舞会,也是圣结的一项传统。是为将要毕业的学姐们专门准备的一场舞会。

“在这场舞会中,将要毕业的‘姐姐’邀请‘妹妹’共舞是一项惯例。

“其意义在于提醒大家——最后一次,为了不留遗憾,与你心爱的人,在大家的祝福之下,再最后跳一支舞吧。

“当然,没到毕业季的低年级姐妹想要共舞一曲加深感情,大家当然也会笑着同样送上掌声。

“甚至,后来这场舞会,还演变为了正式缔结姐妹关系的重要场合。

“向你想要她成为你‘妹妹’那个人邀舞,若她同意,则在你们完整跳完一曲之后,黄蔷薇大人将会当场宣布对你们这一对的认可与祝福。”

灰原初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了。

但折露葵转回身来,面色淡然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与伊集院,其实并未正式缔结过姐妹关系。原本,她就是打算在这场舞会里,让我们的关系正式获得黄蔷薇的承认以及所有花蕾们的祝福的。”

灰原初叹了口气。

既然折露葵看起来愿意说,那么他也确实是想要问个清楚的。

“所以,你们的舞没跳成。”他用陈述句寻求确认。

但令他意外的是,折露葵却抱起肩膀道:“不,跳完了。

“那个时候,折离已经把‘名叫折露葵的人是冒用身份的骗子,与折氏无关’这个明确无误的消息送到圣结了。但蔷薇馆却一直并未向外宣布。

“我猜,在如何处置我这个前所未有的特例上,三名蔷薇当时内部也存在着分歧。所以在达成一致之前,她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假装我还是一名花蕾。

“所以,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被折离扣上了‘冒牌货’的帽子。伊集院也按照原先计划,向黄蔷薇事先提交了名单,并在会场上邀请了我。

“然后在一曲过后,就在黄蔷薇打算若无其事地宣布我与伊集院结为姐妹的那个时刻——”

折露葵抱起肩膀背靠着窗台,似乎是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最后才面无表情道:“伊集院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主动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灰原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片刻沉默之后,折露葵不知道是向谁冷哼了一声,离开窗台,向着卧室走去,同时道:“等我换衣服。”

“啊?换衣服做什么?”

“去参加舞会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刚刚还答应了,会邀请伊集院的吗?”

“啊……不去也行吧?”灰原初觉得有些尴尬。

他现在才意识到,他之前没多想就对伊集院许下的邀请,竟然暗合了折露葵所说的毕业舞会的“传统”……

折露葵却停下步子来,不解地看着他:“当然要去啊。”

然后她盯着灰原初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好吧,小灰……我忘记你是一个笨蛋了。

“那么,现在就让我来为你解释一下现状吧……

“伊集院的统治域展开了,名为‘毕业舞会’的舞台已经完全搭建完成。但同时,根据宫藤所言,伊集院的人间体却还存在着,邪灵体也并未出现。

“所以,简单地类比现状与过去的经验,你也可以知道她到达哪一个阶段了。

“还有印象吗?你和我,那段共同的经历。”

被折露葵那么一提醒,灰原初终于明白了:“!无尽之塔!”

“对,类比起来,现在就是你与玉置佑美子一起爬塔的那个阶段。”折露葵伸出两根指头,“伊集院绫乃距离彻底变成邪灵,还有两个阶段。邪灵体显现,以及真灵的完全飞升。

“而我们的目标,你也没忘记吧?

“邪灵体显现之后,在真灵完全飞升之前,两个阶段中间的那个微妙的时机就是我们夺取真灵的机会。

“所以就像帮助玉置佑美子一样,我们现在要‘帮助’伊集院绫乃进入下一个阶段。

“因此,作为这个统治域核心舞台的‘毕业舞会’,我们当然要去。

“总之——若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我们已经站在最终阶段的门口了哦?”

折露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过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

屏幕上此时正在播放的,是由圣结的“新闻社”自行组织举办的,对今晚将要开展的“毕业舞会”的现场直播活动。

摄像机的镜头正扫过整个宴会厅,最后停在了最显眼,离舞池最近,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自然也是地位最高的那张桌子前。灰原初的眼神瞬间凝住。

桌边,坐着三个身影。

黄蔷薇,佐藤容子。

红蔷薇,藤平千裕。

以及……

完好无损地同其他两人微笑交谈,似乎从未坠楼过的,白蔷薇浅野映见。

折露葵的视线也停留在了浅野映见身上,最后回头对灰原初道:“而且,你知道工藤的刚才到访的意义吗?”

灰原初沉默片刻,盯着电视机上的浅野映见,获得了肯定的答案:“工藤带来的不只是伊集院的邀请……同时,也是工匠的。”

折露葵呵了一声,道:“……没错,就是这样。另一个答案,也在那里邀请我们去呢。”

如同在回应折露葵的话,电视里的浅野映见似乎也注意到了镜头,回头望了过来。

——镜头瞬间拉近,占据着整个屏幕的浅野映见对着镜头绽放出一个生动又阳光的笑,用力地挥着手。

第163章 飞越恐怖谷 身着白色的骑士服,自信而耀眼的男装丽人在宴会厅外的中央通道上高仰着头走过,颜色明亮的衣装一路抓取着周围少女们的注视,并继而收获着芳心。

而在“她”身后,则是继续保持着低存在感的折露葵。

只着一件装饰甚少的青色长裙,与前方耀眼的灰原初相比起来,她就像是一不注意就会融入到夜色的背景中去一样。

灰原初微笑着,一路风度翩翩地向着陌生或熟悉的少女们不时点头致意,互致问候,同时心中的疑虑却愈加沉重。

一直到来到了二楼回廊上,避开了人群的注视,灰原初这才松了口气。

他见前后左右都无人,干脆停下脚步来,扭头对折露葵低声抱怨道:“……感觉很诡异啊。”

始终刻意落在灰原初身后的折露葵继续往前,轻盈踏进了这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站立望向下面一楼中的人群,然后才说道:“还没习惯这个统治域吗?”

“不,我是说……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些,下面这些,可能全都是人偶。”

在与那些少女打招呼的同时,灰原初已经比对完了她们的容貌与旧蔷薇馆中见到过的人偶。

所以,如果以是否被工匠“收录”作为判断依据的话,那么灰原初这一路过来所遇到的所有人,不论是花蕾,花萼,还是绿叶……全都是某种会自动运行的人偶。

但问题就是,灰原初根本感觉不到半点“被操控”的异样。

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那样真实,独立。

“如果这就是工匠的能力,那真是有些可怕。”

折露葵也叹了口气。

“我刚才也用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都检查了一遍工藤的身体。不论是触感,反应,体液,甚至是皮下所能摸到的组织与骨骼……虽然很不甘心,但我要承认我真的分不出她到底是真人还是人偶。所有的伤势都很真实。”

灰原初点点头道,也感到困惑:“我最不明白的是——我用魂之蝉深入过那些人偶的内部,但得到了反馈竟然是:这些人偶连内部器官也与人体一致。”

“嗯,其实这早该想得到。”折露葵点头道,“想想坠楼的浅野映见,它的内部‘暴露度’可是足够了,但医生和验尸官都很自然地把人偶的损坏认知为了人体的伤势……”

沉默片刻,折露葵下了结论:“工匠的这个能力,不是单纯肉体与感知层面的欺骗……而可能是更深层次,比如,概念上的。”

“概念?”

“比如,他抹平了恐怖谷?”折露葵若有所思,“人偶与人类的区别界限,不就是恐怖谷吗?”

“……”

“换句话说,也就是直接欺骗了我们的灵魂吧。”折露葵又想了想,“对了,你的‘魂之禅‘——从本质上来讲,还是血肉范畴内的权能,对吧?”

“啊,是的。”灰原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名字里有个‘魂’字……但它其实只是五感的极限化与融合,虽然使用时候会消耗精神力,但探查方式上并不涉及到精神的领域。”

“那就对了。或许在将来随着进一步权能复合,它也有机会踏入灵视的领域……但至少现在,你要记住一点,能骗过五感的,也能骗过魂之蝉。”

灰原初一凛,认真将这个结论记在了心里。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太依赖蝉群了。

“那么,我尝试一下灵视?”他征求意见道,“我就不信这些人偶真的就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可以。但不要往‘上’看。”

“……上?”

“对于灵视来说,观察即是改变。我担心你看到了伊集院的邪灵……那对这个统治域可就说不好会产生什么影响了。”

灰原初点点头,小心地打开灵视。

但只是一眼,他就又关闭了灵视,摇头叹息道:“看不到异常。”

“说得过去。”折露葵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灵视的两个特性,观察即是改变,观察也会被观察——那么在工匠没有注视着你,人偶也没有与你发生交互的情况下,你什么都看不到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那就是说,我们完全没能力分辨出哪个是人偶,哪个是真人了。”灰原初望向下面的少女们,喃喃自语道。

折露葵倒是面色自然,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担心:“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用分辨。”

“……不用吗?”

“不用。因为你完全可以这么想——除了我们两个,工匠已经把整个学校的所有人全都替换成他的自动人偶了。”

“不可——”刚想反驳,灰原初才意识到还真有这个可能。

折露葵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哪个问题?”

“工匠将学院里的人类全部替换为人偶的用意。如果想明白了他地用意,自然理解到工匠做出这种事是必要的,那么也就根本不会大惊小怪。”折露葵表情淡然道。

很有折露葵风格的回答。灰原初心想。

与掌握了权能,还失去了恐惧心的灰原初不同,折露葵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所以她也会僵硬,会恐惧,会无措。这种时刻,她并不是没出现过,灰原初也亲眼见过。

但是灰原初也要承认,在更多的时候,折露葵在面对种种状况的时候,都反而比灰原初还要冷静。而如果把她刚才那段话作为注解,就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恐惧源于未知。

那么,竭尽全力地令自己观察,思考,知晓更多吧。从人类变成思考机器……而机器,自然不会惊慌。

“看起来你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折露葵并不清楚灰原初心中所想,继续以命令一般的口吻道,“那就现在,就在这里,马上想。”

然后,她又扭头望向回廊末端的二楼宴会厅大门:“……毕竟,等下我们就要直面他了。”

于是灰原初停止了刚才念头,转而思考折露葵提出的问题。

蝉群辅助脑,启动。

“首先,虽然这些人偶可以用来对付我们,但并不是用来对付我们的。”他得出了第一个结论,虽然有些拗口。

从工藤的人偶,到现在他们路上所见的这些人偶,一系列的事件都表明了一件事。

——与旧蔷薇馆埋葬了灰原初的那些素体人偶不同,这些代替了学生的人偶的存在其实与灰原初和折露葵无关。

它们应该是很早就被设置了一个别的“运行目标”。

而且,在工匠已经发现他们了,并且发出了“谈判邀请”的情况下,这些人偶包括工藤,却还在按照原来的方式运行着,并未停止,也没收到半点调整……

这足以证明,“那个目标”不但与两人无关,而且本身也十分重要,无法停止。

“第二,它们扮演的是本人。”又思索片刻,灰原初得出了第二个结论。

看起来好像是废话。

如果不是因为扮演的是本人,那工藤的人偶可不会提供情报,也不会容忍折露葵的“侵犯”。

但问题就在于——扮演的必要性在哪里?

如果只是一个人偶,那还有为了伪装而扮演的必要。但现在全校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替换为人偶了,等于一个“人类观众”都没有了,那还扮演给谁看?

除非——扮演本身,就是人偶设置的“运行目标”。

“第三,它们……”灰原初望向下面沉溺于舞会欢乐气氛中的人偶少女们,又想起了工藤在离开前与折露葵的最后那段对话,深深皱起眉来,“它们都无视了突然的的‘场景转换’,同样都表现的像是在毕业舞会那天一样?”

如果是追求扮演本人,那么人偶也应该在场景转换的时候出现慌乱才对。

可是偏偏在这一点上,人偶没有“完全复刻”。这是人偶的扮演与本人的反应唯一出现偏差的地方,所以……

——蝉群轰鸣,突然涌动到了一起,相互啃咬起来。

它们所代表的念头,也随之相互交织融会。

最后,蝉蛹坠地,裂开。

灰原初微微失神之后,终于获得了那个最终的重要想法。

“因为沉湎于梦中的,只有梦的主人自己。

“一个普通人,是不能坠入他人的梦中的……

“但无心的人偶可以!!”

折露葵终于露出赞许的微笑,轻轻点头。

然后,她转身向着宴会厅走去。

“那么,既然已经掌握了真理的武器,就该可以去和对手交锋了。”

第164章 工匠 宴会厅内,舞会尚未正式开场。

会场内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学生工作人员络绎不绝。灰原初与折露葵则穿过她们,径直冲向了舞池最前方的那张桌子。

桌边,三位蔷薇正轻声聊着些什么。

佐藤容子首先见到了走进过来的灰原初与折露葵,高兴地向她们两人招了招手。

然后再两人接近到桌边之后,她更是站起身来迎向两人,同时笑道:“来的正好。”

“我来为你们介绍吧。”她自然而然地接着两人回到桌边,来到了浅野映见的身边,向着灰原初指向她道,“这位,就是我曾和灰大人提起过的,您前任的白蔷薇,前阵子离开学校去旅行了的浅野映见。映见是今天晚上突然回来的,事先也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算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而刚好,也给了我一个介绍你们双方认识的机会。”

“而这位——折原灰大人。”接着,佐藤容子又转身为浅野映见介绍道,“对,就是隐世折氏家的小姐。几乎就是在映见你离开后不久,灰大人就来到圣结。由于‘那位’对灰大人能力与品性的担保,我决定直接让她代理你白蔷薇的职责。而且如映见你所见,灰大人在能力之外,也是一位魅力非凡又独特的小姐呢。”

她最后打趣道:“而且——她可是一照面就彻底迷住了小绫乃,原来属于映见的‘小绫乃最喜欢的一位姐姐’的宝座,已经易主了哦?”

灰原初一声不吭。

现状诡异。

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都是知道浅野映见已经坠楼而死的“事实”的。佐藤容子甚至在钟楼下亲眼见过浅野映见的“尸体”。

但此时,她们却与“浅野映见”相谈甚欢。

甚至,她们好像真心实意地相信着“浅野映见”与一同出去休学旅行了”这一谎言,虽然一开始就是由她们自己编造的。

因为眼前的佐藤容子与藤平千裕,表现得再像本人……也并非本人。

灰原初又开始转向“浅野映见”,仔细观察她。

前几次灰原初所遇到的“浅野映见”,都是一半躯体惨不忍睹的“行尸”状态,那是根据人偶本体就被损毁而转换过来的认知。

在那种状态下,“浅野映见”行动并不自如,甚至因为声带损毁而无法发声。

直到现在,灰原初才第一次见到“完好无损”的浅野映见,也是头一次看清她那不再血肉模糊的脸。

当然,他知道面前的她应该也只是一具人偶……但而工匠制作的人偶几乎就可以视为等同于本人。

灰原初感觉着身后折露葵有所加重的呼吸,察觉到了她此时的心情。

对于真正认识浅野映见的人来说,这幅百分百仿真的容貌有着额外的压力。

不过灰原初倒是还好。

他本来就没在资料之外的地方接触过浅野映见本人。

——而且与其他的人偶不同,“浅野映见”的人偶两次出现在灰原初面前时,不论是在上次在工坊里的遭遇战中,还是现在,背后都是工匠在控制。

所以对于灰原初来说,眼前之人作为“工匠”的印象,远大于他从未见过的“浅野映见”。

同一时刻,对面这位既陌生又熟悉,少女样貌的“工匠”也正打量着灰原初。

而且,脸上逐渐露出某种神秘的微笑。

佐藤容子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奇异的气氛,想要开口询问:“怎——”

她刚一开口,“浅野映见”就突然举起手来。

仿佛一道无形的涟漪从她为中心泛开。

先是佐藤容子,藤平千裕,然后是周围走动着的学生工作人员,所有人一个个突然都停止了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两秒之后,整个宴会厅已经一片死寂,更是如同巨大的蜡像馆。

而在五六秒后。灰原初察觉到,外面的所有动静也都消失了。

似乎在一瞬间,在整个校园的范围内,没有凝固成雕像的就只剩下了三个人:灰原初,折露葵,以及“浅野映见”。

“抱歉,我忘记停止人偶了。”唯一仍然保持着人的外表的“浅野映见”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做了个手势,“现在,安静许多了吧?可以好好谈谈了。”

并非灰原初之前在工坊里听到的那个电子化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修好了破损的喉部,这次,浅野映见的人偶所发出的是悦耳的少女声音。

“你是工匠?”灰原初开门见山,问出了最基础的问题。

“叫我映见。”少女露出迷人的笑容,语气却似乎习惯于说一不二,“像容子大人与千裕大人那样叫我。”

这个回答令灰原初一时有愕然,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回应。

但他身后的折露葵却突然插嘴道:“——你的声音和态度……不,应该说,你所表演出来的这个人格——”

她有些惊讶,但却用了肯定句:“都是浅野映见的。”

灰原初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折露葵,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工匠的人偶是与真人完全一致的,包括性格举止的细节,哪怕再亲近的人也分不出真伪,这是灰原初与折露葵都已经承认了的……但是问题是,此刻,明明是工匠本人在操纵着这具人偶,他却依然在模仿着浅野映见!

“浅野映见”却连看都没看折露葵一眼,只是冷冷道:“闭嘴,下贱的冒名者。让绫乃伤心的帐,我可还没跟你算呢……光是允许你站在这里,我就已经容忍到极限了。不要再来插嘴尊贵的花蕾之间的对话,挑战我的耐心。”

灰原初感觉到了古怪。

现在的浅野映见,与他在地下工坊遇到的残破人偶,应该都是工匠在操纵着。

但是彼时与此时,工匠说话口吻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地下工坊只说了两个字不谈,而现在……面前在说话的,似乎就像是浅野映见本人。

所以,她是在斥责折露葵,但行动上却反而是在承认?

灰原初开始不自觉地思忖着——如果按照眼前所见即所得的原则来说,那么浅野映见本人就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样的一个人么?

染黄卷发的少女容貌姣好,妆容也是可爱风格。

但若要谈起眼前的少女凭借几个眼神,几个表情所给灰原初留下的最深刻印象——那就是除去有着明显差异的容貌,她几乎就像是伊集院绫乃性格相仿的姐姐。

同样生动而活泼,同样具有高傲又张扬。

当然,身材方面还是完全不能比拟的。

……

灰原初没有接触过浅野映见。

但是折露葵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她嫌恶地移开了视线,一副完全不想再对浅野这张脸看下去的样子,好像是浮现了不愉快的回忆。

……对了,浅野映见的反应还证明了一件事:工匠也不知道折露葵才是真正的折氏。

在上次无尽之塔中,战士长其实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但看起来他根本没机会把这个消息传回去,就自己一枪爆了自己的头……虽然折露葵说他能复活的,但看来直到现在他也还没复活完成,自然使徒们也就还没得到这个重要的情报。

灰原初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不过总之,看起来,浅野映见与折露葵之间的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

于是灰原初叹了口气,接过话题道:“所以,真正的浅野映见就是会向你现在这么回答,是这个意思吗?”

对面的少女听到这个问题,露出微笑。然后她将手按在胸口,如同自我介绍一般地认真道:“——我本来就是浅野映见。”

“那工匠呢?”

“工匠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哦。”少女撇撇嘴道。

“……什么意思?”

“叫我映见。”少女没回答,只是捧着脸凝望着灰原初,笑意盈盈地道:“大家都说我和绫乃很像……确实,我能理解绫乃为什么爱灰大人爱到发狂——因为我也喜欢灰大人这种类型的。”

“……你到底是谁?”灰原初皱眉望着她。

“何必在意这种小事?反正不论是浅野映见,还是工匠,对灰大人来说都是一个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陌生人,不是吗?”少女不以为然道,“……这样好了,我不在意灰大人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把我当做工匠也好别人也好——只是至少,口头上请继续称呼我为‘映见’。这总可以了吧?”

灰原初想了想,坦然道:“好吧。你说得对,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完全不必在这种事情上纠缠过多。比起来,我宁可关心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映见,你把我们邀请过来,是有什么想说的?总不会单纯只是告白吧?”灰原初盯着对面的少女道。

“哈哈,我好高兴,灰大人明白我的心意呢。”浅野映见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微笑着道,“不过灰大人可不会接受敌人的告白,对吧?这我还是清楚的。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想要向灰大人求和。”

“求和?”灰原初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词,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

“没错,停战,让我们暂时成为同伴吧,灰大人。”浅野映见点头道。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折露葵,想寻求下她的意见。

可是,折露葵已经重新回到他的影子里去了,一声不吭。

……这是完全信任我的判断的意思?

灰原初思忖着,然后转向浅野映见,问道:“理由?”

“嗯。我喜欢灰大人,所以我不会隐瞒的,会痛快地全部说出来的。只是,需要灰大人有些耐心,听我慢慢说。”浅野映见将手放按在胸口,如同起誓一般煞有介事地说道。

然后,紧接着,她就抛出了这么一句话:“这场舞会,已经是第五次了。”

第165章 群演们(上) “没错,灰大人一定很清楚我的目的。”浅野映见大方地道,“在信使的指引下,绫乃体内的‘那一位灵’正在苏醒。而我的职责,正是排除阻碍,引导祂顺利离开。

“简而言之,就是两步。分离,以及飞升。”

“但是,我在分离这一步,就遇到了困难。”少女露出愁眉,“是统治域……当灵觉醒到一定程度,造物主预先设计好的规则就自动触发,统治域降临了下来。而我……解不开这个统治域的谜题。

“这场舞会,就是这个统治域的谜面,但是我没有找到解开它的关键。

“这个月,在灰大人到来之前,我已经经历了四次舞会。然而,一无所获。

“前四次舞会,绫乃甚至都没有进入舞池。

“我也调查清楚了绫乃的过去,推测出绫乃的登场正是触发下一步剧情,打破统治域的重要条件,但是——

“统治域降临的条件是绫乃的沉睡。但她若是在沉睡着,又如何让自己来参加这场舞会呢?

“而她不参加,这场舞会的剧情就无法推进下去。于是,舞会只会在绫乃不在场的情况下普通地进行着,自然地结束。

“最后,绫乃醒来,灵又会再次沉睡,统治域随之消退。第二天一早的太阳照常升起,而整个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昨天子夜的经历。一切,重回原点。”

“……就这样,重复了四次。”浅野映见露出烦恼的表情,叹了深深一口气。

先不管这位“浅野映见”身为工匠的身份。至少她所大方地展示出来的信息,灰原初出于直觉地认为它们是真实的。

但如果这次统治域降临并非灰原初本来以为的第一次,而是第五次的话。那要如何解释这一这奇怪的现象……

灰原初又不动神色地用魂之禅观察了下自己的身后。

折露葵依然一言不发,也没给他半点暗示。

是为了继续在工匠面前掩藏身份,还是铁了心了要他自己做判断?

……动脑好麻烦啊。灰原初无奈地叹了口气,驱动起蝉群开始思考。

工匠的思路,灰原初是认可的。

这场舞会对绫乃来说不可磨灭,其原因并不在于舞会本身,而在于她在这场舞会中完成了与折露葵的决裂。

但问题就是……为什么在每一次梦中,绫乃自己并不会登场?

也就是说,她自己,就在拒绝复现这一幕。

要么,是绫乃真的完全放下了这件事。因为对决裂的认知非常彻底,所以已经绝对不希望再见,也没有必要追悔已经发生的过去。怀着这种想法,才可以完全不被过去所束缚。

——但如果是这样,这场舞会的场景本身就不应该出现,这是矛盾的。

所以……她只是把自己锁住了?

灰原初若有所思。

而这时候,浅野映见又视线炯炯地盯着他,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这次不同。我刚才得到了工藤的通知,绫乃醒了,并且正准备往这边赶过来。”

“所以,事情很明显了……前几次,只是被锁住了。

“而灰大人,就是那把钥匙。”

听到这个消息,灰原初也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感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看来,我的确是。”他坦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浅野映见道,“所以,你希望我帮你解开这个统治域的人……但是我们是敌人啊,为什么我要帮你呢?”

“不是帮我,而是灰大人自己本来就需要解开这个统治域啊。”浅野映见朝灰原初笑了笑,“不论是为了夺取真灵供奉你们的造物主,或是将剩下的残渣废物利用转化为掌权者之类的小小邪术——不也都是首先需要破解统治域,让绫乃与真灵分离开的吗?所以在这件事上,灰大人的目标与我是一样的。”

“——而至于分离出来之后的真灵将去往何方……”浅野映见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了下去道,“那已经是第二步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不行吗?”

灰原初注意到了浅野映见似乎无意间透漏出来的信息。

工匠似乎在暗示集团也不是什么正义集团。他们对统治域的清理行动,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私欲。

不过,至少在当下,工匠是确实的敌人身份,所以灰原初不会纠结她那真假不明的信息。

收敛念头,装作根本没注意到那些信息似的,灰原初点了点头,然后抱起肩膀道:“总而言之,你需要我。”

“嗯。”

“但是我好像不需要你啊。”

浅野映见笑了起来:“不,你需要我。”

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刻,周围凝固的人群再次行动了起来。

鼎沸嘈杂的人声再次响起,学生工作人员们,恍然不觉地继续着冻结前的行为。

一旁的藤平千裕与佐藤容子,也开始继续说着学生会的话题。

但——所有人,或者说所有人偶,却仿佛都根本看不到桌旁的浅野映见,灰原初,以及折露葵,这三个人了。

“千裕大人和容子大人,还有这些人,是什么?”浅野映见看了扫视了一遍她们,然后扭头望着自问自答道,“是配角与群演啊,灰大人。”

“灰大人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统治域并不具备篡改认知的能力。统治域的布景能改变环境,能改变所呈现的时间,但做不到改变一个人的认知。

“……这样不符合常理,普通人无法坦然接受‘穿越回了一年前的毕业舞’这种事。所以,普通人无法成为符合这个舞台要求的合格演员。

“而没有足够数量的合格角色,空旷的舞台也同样是无法推动下去的——这,就是我从前四次舞会中所确认的事情。”

“灰大人。”浅野映见最后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所以,想要推动这场戏进入下一幕,与绫乃演着对手戏的灰大人固然是至关重要的主角……但担任配角们的我,也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工匠的筹码。灰原初心想。

工匠果然替换掉了所有人,而且目的也与他和折露葵早就想到的一样。工匠刚才已经亲自证实了这两点。

于是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该不该答应工匠的这个提议:先协力打破统治域,最后在抢夺真灵的时候,再各凭本事?

身后的折露葵依然寂静无声,连一点暗示都没有抛过来。

……真的全权交给他来决定了吗?

灰原初有些惊讶。

第166章 群演们(下) 折露葵似乎将决定权交给了灰原初。

但灰原初却不自觉地开始思考,如果是折露葵来做决定,这时候她会怎么做?

然后几乎在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答案——施压。

现在的情况下,是工匠在进行求和,而在灰原初与折露葵这一边,具有主动权选择权。

所以,她会蛮不讲理地,借势继续施压。

施压可以挤占对手的空间,也许还有机会逼承压能力差的对手露出破绽,或是不得不提前暴露隐藏的底牌。

唯一的坏处,就只是会被唾骂不要脸不讲武德不具有堂堂王者之风吧……

而且,灰原初也已经快速找到了施压的着力点。

“但是问题在于……我并不急于在今晚解决一切。所以,其实我可以选择优先排除竞争者——也就是现在就直接干掉你这副躯壳。”

灰原初望向浅野映见,露出好奇的表情:“然后,失去了你的控制,这些人偶会立刻停止,还是会按照你预设的指令,继续运行下去呢?前者,就像我说的,我无非等下次。而如果是后者……那我不是可以继续利用它们下去?”

浅野映见的动作似乎停滞了片刻,似乎也没想到灰原初会这么无耻。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不,人偶们不会停止运行,但也无法被灰大人继续利用……到时候出现的,会是第三种情况。”

“第三种?”

浅野映见将手按在胸口:“当灰大人毁掉浅野映见……。”

藤平千裕冷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冒了出来:“那么,藤平千裕会继续恳求灰大人。”

灰原初立刻向藤平千裕望去,却猛然看见说话者根本就是有着藤平千裕容貌的人偶,玻璃眼珠闪动着诡异光亮。

而且话音已经落下,人偶的活动下巴却没停止活动,继续快速抖动发出着响亮的“咔咔咔”声。

下一刻,佐藤容子温和的声音又从他身后响起:“如果千裕也不行了,那就由容子继续来让灰大人满意——咔咔咔”

“然后,我们也可以被破坏——咔咔咔”佐藤容子的两名花萼异口同声道。

此时凝结在旁边的学生工作人员接过这两个字:“接下去是我——咔咔咔”

“——然后满足您咔咔咔。”一旁的唱诗班唱出了最后两字。

最后,远处舞台上的学生主持人用话筒大声说道,让这句话通过广播在整个宴会厅上方回荡起来:“每一个人每一个人,轮流……咔咔咔!”

在响彻空荡荡礼堂上空的回声中,无数人偶一边发出咯咯的下巴抖动声,开始重叠着念诵起来:“恳求灰大人咔咔咔咔咔咔。”

“灰大人咔咔……”,“灰大人!!咔咔咔咔……”

“恳求咔咔咔……”“破坏咔咔咔……”“满足咔咔咔……”

“灰大人咔咔咔……”“恳求咔咔咔……”

“灰灰灰恳求咔咔……”“大人大人咔咔……”

在无数此起彼伏的语言与下巴关节的响亮敲击声之中,只有“浅野映见”还保持着人类的外表,眼睛带着笑意弯成了月牙。

突然之间,念诵声与“咔咔”响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人偶在一瞬间恢复了人类的外表。仿佛刚才响彻整个礼堂的咔咔声只是一场噩梦,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重新回到了原来状态中去,继续做着原来的事情。

看着灰原初此时的表情,浅野映见歪了歪脑袋,掩饰不住笑容一般地再次抿住了嘴。

“在这里的人偶的数量,有足够的冗余。

“请灰大人不必客气,尽情释放您的欲望,随意地破坏任意一个我吧。

“我不会不快,不会痛苦,只会喜悦。

“然后,下一个我还是继续恳求您……

“一直到人偶集群的规模无法再维持这个舞台为止。

“因为,我,不止是浅野映见。”

佐藤容子突然回过头来,自然而然地插了一句:“我是容子。”

藤平千裕则接上道:“我也可以是藤平千裕。”

然后,两人转回头去,毫无阻碍地转回了原来的学生会的话题。

而最后,还是由浅野映见接过话道:“并非浅野映见控制着人偶集群。并非工匠控制着人偶集群……而是工匠,就是人偶集群。”

在一瞬间,少女切换了语气与表情,露出了傲慢又狡黠的笑容:“而就像我说过的,并不存在工匠这个个体。”

……

麻烦了

灰原初冒出这个念头。

工匠的表现,至少证明了一点……任何一具人偶,都可以继续贯彻工匠的意志。

任何一个人偶的破坏,都无法斩断他对学院的干涉。

而如果要在一瞬间毁掉所有的人偶,他现在所能够使用的方法……

似乎只有一种。

将【血肉】,【无尽】,【十字中心】三项权能以及对应的复合体,一口气全部驱动到极限。

除了“巩固”,【十字中心】的另一面是划定界限。

因此将【十字中心】与【无尽】复合,产生的将是“摧毁边际”的效果。

如果再将“摧毁边际”,与“再生”进行复合的话……

推演的结果是,灰原初能够在保持意识的同时,以自己的身体的基,以几近失控的程度来进行再生,瞬间转化为一片无定型的涌动的血与肉,像洪水一样瞬间淹没这整个学校……

——【亚大巴多】。

灰原初的意识深处突然自动出现了这个形态的称呼。

总之,成为亚大巴多,他就可以同时做到对抗所有人偶,保护所有人。

只是,因为边际已经被摧毁,所以到了最后,他还能回来吗?

——嗯?

认真思考中的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他身后的阴影中,被他遮挡住的,刚才始终无表情的折露葵却反而……笑了。

她露出了一瞬间轻蔑而嘲讽的微笑。

这是……在暗示他,浅野映见存在某个致命弱点?

灰原初若有所思,而且不自觉地暗自松了口气。

浅野映见对这一变化浑然不觉。

她只是继续说道:“——其实,灰大人只需要继续做本来该做的事情即可。我也同样,做我本来该做的事情。我们甚至不需要合作,只需要暂时不以对方为敌,不干扰对方。由此,我们可以共同将这段舞会推动下去……”

“我说的求和,就是字面意思呢。我想与灰大人保持和睦的关系……”浅野映见的眼神闪烁着,光泽犹如人偶的玻璃眼珠,“一直到邪灵降生,真灵脱困为止。”

灰原初已经放松下了,也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来回看了桌边的三人好几眼,突然道:“容子小姐。”

浅野映见一言不发,只是如同凝固一般地微笑着。

“在。”而佐藤容子却应了一声。

不过,她还是首先将手中的笔精确地放在了纸张上方,与纸张的上边沿构成了没有一丝角度偏差的完美平行线,才抬头道:“灰大人有什么吩咐?”

灰原初也凝视着那两道平行线片刻,才抬起头来:“一会儿,有一件事需要容子小姐来当众宣布。”

第167章 第一支舞(上) 虽然按照工匠说的,工藤的人偶已经传来了伊集院绫乃正在前来的消息……但一直等舞会进行到两个半场之间的休息时间,灰原初都没有看到伊集院绫乃的身影出现。

毕业舞会是圣结的传统,但其运行方式也同样遵守圣结的另一传统,分为了上下两个半场。

上半场是较为简短的:在佐藤容子的开场致辞之后,舞曲便会响起。

随后,花萼与绿叶中着男式礼服的“姐姐”们,便可开始邀请她们的“妹妹”,随意踏入舞池中起舞。

而在这一曲较长的舞曲结束后,佐藤容子便会再次登场,按照事先汇总的名单,对在刚才那场舞会中正式缔结关系的姐妹们统一给予认可与祝福。

至此,属于花萼与绿叶们的上半场便结束了。

然后便是中场休息。

接下来,才是这场毕业舞会真正的重头戏的部分——只属于花蕾的舞台。

而此时,虽然花萼与绿叶少女们的舞会结束了,但她们也不会立刻散去。

在她们之中,有的是因为仍需等待与服侍将登场的所属花蕾,所以必须留下来。

而更多的,则是抱着好奇幻想与倾羡,想要亲眼看看自己少有机会遇见,却早已久仰其名的那几位排位靠前的高贵花蕾们的风采。

在这上下半场中间间隔的短暂的十分钟休息中,工作人员们在抓紧时间调试音响,打扫场地。

周围人声熙攘,舞曲的片段断断续续。

也不时有嬉笑打闹的少女们进入舞池,跟着来跳上一段,又在周围同伴的起哄声中红着脸一逃一追打地回到人群中去。

坐在贵宾席的桌边看着这一幕,灰原初不禁有些恍然。

工匠的人偶们都是非常非常优秀的演员。

从理性上,他刚刚见过这些人变成人偶咔咔作响的样子……

但只感受感性的话,现在的气氛确实被烘托得刚刚好。

以至于在突然之间,灰原初不自觉地突然产生了某个念头。

他突然站起身来,向侍立在身后的折露葵伸出手:“来。”

折露葵保持着在外人面前的姿态,低眉顺目看不清表情:“……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跳过舞。虽然临时用权能在脑中学习了下舞步……还有十分钟了,请陪我练习一下。”

“……”

“还有,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讨论一下。”灰原初扫视过周围,“……但是在这个被人偶包围着的宴会厅里,好像被众人瞩目的舞池中央,反而是周围人最少的最低的地方了。”

沉默片刻,折露葵低着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又一次响起的半首舞曲中,他们进入了舞池。

这一举动没引起什么波澜。

毕竟也有不少圣结的学生与她们做出相同举止。在她们周围,共舞的也不只是三四对。

而因为灰原初进入圣结刚刚不到三天。大多数学生都还没机会见过灰原初。所以除了几名靠的太近的花萼一瞥之间见到了他胸口的花蕾胸针,急忙惊讶避开,在远处的大多数学生都并未对她们投以更多的关注……

……当然,或许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是受工匠控制的人偶。

灰原初再次提醒自己这一点。

“工匠刚才所说所做的……其中有不止一个谎言。”折露葵的声音比他更早响起。

轻重刚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她的脸也恰好埋在灰原初的怀抱之中,在周围的视线中隐藏着嘴型。

虽然刚才灰原初就是这么想的,但得到折露葵的确认,他终于放心下来。

“具体……”

“别在这里说。工匠也许仍然能够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折露葵打断他道,“只要你已经有了想法,就行,不需要说出来。”

“但也许我是错的……”

“我可以相信你。”她突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是卸下伪装的神情。深深的双眸里投过来的也并非满含深情的凝视,而是在冷酷地施加某种压力。

在那种视线下,灰原初只好闭嘴,点头接受。

又怎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折露葵才低下头去,继续道:“好了,然后是另一件事。”

“……什么?”

“你难道不想跟我解释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自作主张突然向工匠提出那个提案吗?”

“呃,确实——”这确实是灰原初本来想说的话之一。

“呵……”折露葵发出一声轻笑,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另一个话题,声音也变得漫不经心,“你不是跟伊集院说,这场舞会你会第一个邀请她的吗?”

“——啊?”所以灰原初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答道,“我是说让她第一个接受我的邀请,可没说我会第一个邀请她啊。”

折露葵再次抬起脸来,以一种满含深意的视线望向灰原初。

“……怎么了?”灰原初的手正搂在折露葵的腰上,不然他一定会摸摸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怪东西。

折露葵继续盯着他,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发现在玩弄伊集院的感情这件事上,你做的远超我的预想。所以,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等灰原初辩解,折露葵又紧接着问道:“说起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对伊集院到底是怎么个看法?

“喜欢她吗?

“讨厌她吗?

“可怜她吗?

“想要救她吗?

“不舍得对她下手吗

“有摧毁她的欲望吗?”

完全不给灰原初插话的机会,折露葵一句接着一句,说出一连串问话,最后,深深地望向灰原初道:“以及——你,不是总会回应他人期待的吗?为什么唯独这次,不愿意回应绫乃呢?”

灰原初意识到折露葵是认真的,他糊弄不过去。

所以他也认真地思考了,整理了下自己对伊集院这个人的感受。

音乐流过八拍,他与她在沉默之中踏出配合默契的舞步。

之后,灰原初再次开了口:“那么,我也想问问你又是怎么看待伊集院的……看起来,因为一两年前的事情,你也同样对她耿耿于怀。”

“你误会了。”折露葵淡淡道,“我可不是个闲到会把些许小事一直记在心上,十年二十年也在处心积虑要报复的人。我都说了,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回圣结,也恐怕早就忘记这个人了。”

“但你现在做出来的事,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第168章 第一支舞(下) “首先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折露葵用嘲讽的口气应道,“是她又开始针对我的,难道你还要我把右脸也伸过去吗?”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折露葵的脸颊。

舞池中的光影,旋转变幻。但灰原初能看得一清二楚。

昨天到现在,她脸颊的红肿已经消去了大半,但在他眼里,还是有些明显的凸起。

折露葵又道:“其次,我可以不谈过去,只看现在……那么,在伊集院内心,她认为自己远远在我之上,这同样不是现在的我能容忍的。”

“而最后一点,这次的升灵者又恰好是她……”

“找不到什么理由不对她下手呢。”她最后露出微笑。

灰原初嗯了一声,表示接受。

然后他又问道:“那么,我们拿到真灵之后呢?你对伊集院还有什么想法?”

“没有。”折露葵不屑道,“那时候她就没任何价值了,我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很好。”

“那么,与我的想法不冲突。除了夺取真灵……在如何对待绫乃这件事上,我们这次也依然是共犯。”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回应伊集院?没有,我回应了,只是并非以她所以为的方式,而是以我认为正确的方式。”接着,灰原初同样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觉得——当初伊集院知道你并不是花蕾之后,没有自己先哭过闹过一场吗?”

折露葵神色一僵。

“又有什么意义?最后,伊集院还不是选择了那种做法。”然后她面无表情道。

灰原初慢慢道:“那是因为她早就被锁死了。”

“小绫乃也有很多面的。可爱的,可憎的。”

“很可惜,现在的她被锁住了。只会肆无忌惮地露出可憎的那一面,却吝惜着可爱的那一面的展现。”

“在这种情况下,她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的——她,必须被改变。”

“不过问题是,想要改变就要付出代价。而这些代价,她自己当然不想付,因为肯定会觉得痛。

“但是不行,我已经决定了要回应她的期待。所以……就算阻碍是她自己,我也会肃清的。”灰原初一边说着,一边在蝉群的帮助下彻底理清了想法的形态。

听着灰原初这段话,折露葵陷入沉思。

“我懂你意思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道,“就是为了这一目的,你才向工匠提出了那个建议?”

“是的。”

“很好……那么,为了夺取真灵,首先一起将名为伊集院绫乃的人格彻底摧毁吧。”折露葵淡淡道,“之后,不论你是要重塑她,拯救她,赐予她爱,我都不反对。”

灰原初长出一口气,赶紧点了点头。

正话结束,接下来两人再次陷入了无言之中。

踏着舞步,舞曲又过去了一节。折露葵突然开口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比如,承认某些话只是小小借口之类?”

灰原初的心跳加快了片刻,然后迅速坦然了下来。

“那么,我确实有句话想说。

“——说实话,不是因为什么需要练习,那只是借口。

“也不是因为我想与你说明我刚才向工匠提议的用意,并解释我对绫乃的看法……这两件事也完全不是重点。

“我邀请你,只是因为人生中的第一支舞,还是更想和你一起。”他说道。

折露葵露出微笑。

但她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然后,她又用更轻的声音又说了两个字。

不过,却是灰原初根本想不到会出现在现在这种情景之下。

“……谢谢。”

灰原初有些愕然,刚想追问。

但来自蝉群的信息却让他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宴会厅的大门口。折露葵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跟着他一起抬头望向了宴会厅的大门口。

——盛装的伊集院绫乃,带领着庞大的随从群,终于在此刻出现在了宴会厅的门口。

她立在门口,脸色僵硬地望向这边——望向虽然停下了舞步,却仍保持着轻拥着对方舞姿的灰原初与折露葵。

呼吸逐渐急促,眼神溢出怒火。

而快速扫过一眼她们一行人的灰原初,却是皱了皱眉。

伊集院看着现在着情形会闹情绪很正常,也不重要……但她身后的的工藤,状态却明显有些古怪。

工藤脸上的伤好像比刚才见面时候更多了,而且整个人也不对劲,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发呆。

也就是,看起来,他给绫乃的安抚留言不但没起作用,反而让她更加愤怒,又拿工藤出了气?

……不应该。

伊集院绫乃——单纯,好哄,单线思考。所以灰原初原本以为,单纯只是那段视频,就可以置换掉她心里的不开心。

但现在,不应该的事情却发生了……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灰原初思索着,产生了兴趣。

折露葵也远远地瞥了那边一眼,突然道:“来设定一个安全词吧。”

“安全词?”灰原初收回视线,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折露葵的神情有些严肃:“统治域在蔓延。我能感觉到心里也出现了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也在逐渐陷入统治域的效果之中……”

“但是,就目前而言我还能控制住自己。而且我们也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我来给你一个安全词。当我意识到自己彻底无法控制自己之前,我会说出来这个词。那时候,你就直接打晕我,免得我做出上次那样的奇怪事情来。”

灰原初一口答应道:“好。”

“但是相对的,只要我还没说出那个安全词,就代表我没问题——再说一遍,到时候,我也许临场调整计划,但只要我还没说出没有安全词——”但折露葵却还没说完。她抬起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阻,止,我。”

这次,灰原初有些犹豫。

他刚想再问两句——但就在此时,音响调试结束,舞曲骤然中断,下半场就要开始。

身旁的几对舞伴或是心满意足,或是发出失望的声音,但也不敢久留,开始纷纷下场。

折露葵再次催促道:“能做到吗?”

“……好。”灰原初来不及细想,先答应下来。

“很好,那么安全词是——对不起。”

“……啊?”

“不要一脸痴呆。就是‘对不起’。平时我绝对不会对你说的三个字,不是吗?”折露葵冷笑一声道。

然后,她从灰原初的肩上收回了手,又动作自然地轻荡开灰原初留恋在她腰上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场下走去。

灰原初则若无其事地转身背对着折露葵,朝着伊集院绫乃绽放出笑容,同时高高举起手臂用力挥了挥。

伊集院绫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情绪,脸上也重新堆起勉强的笑,提起裙子朝着灰原初走来。

第169章 祝福,其一 舞会下半场,正式开幕。

属于花蕾的下半场舞会,在仪式与安排的部分是更为郑重的。

没有了所有人混杂一处的共舞,每一对花蕾姐妹都会按照事先排定的顺序,在佐藤容子的介绍之后单独登场。

然后,在独属的舞台时刻,她们会作为此时舞池唯一的主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跳一支舞。

舞毕,她们最后还要发表一些感想,最后才是接受佐藤容子的单独祝福,并向大家致谢。

按照顺序,灰原初与伊集院绫乃排在第二。

所以,她们两人刚刚碰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佐藤容子的花萼松本玉美就匆匆赶来,催促两人不要带任何随从,立刻跟她走。

——这是由于下半场舞会正式开始,名单上的第一对姐妹已经正在登场。所以,按照流程,灰原初与伊集院绫乃作为第二对登场的姐妹,是时候立刻前往舞台后方的小休息室,做些准备工作并等待佐藤容子的登场召唤了。

松本在将两人送入休息室后边,然后就贴心地带上了门离开了。

于是,随着房门的关上,外面的嘈杂一时被隔绝。

安静的小房间里,两个人没有谁首先开口说话。

伊集院绫乃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灰原初,咬着下唇。

灰原初也观察着她,意识到她看来之前是真的哭了很久长时间,此时眼眶周围也还仍然有些微红,只是勉强被妆容掩盖住了。

“灰大人,您明明说过……”她最后终于忍不住,露出怨念的神情道。

“第一个邀请?”

“对!”伊集院绫乃又有些激动了起来。

灰原初则好奇地看着她,只用一句话就轻松打断了她:“……绫乃也会嫉妒区区一名野草吗?”

“……”伊集院绫乃一时愕然。

“是嫉妒了吗?”

“……”

望着绫乃继续咬着嘴唇倔强的样子,灰原初笑着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那绫乃喜欢我吗?因为喜欢才会嫉妒,对吧?”

伊集院绫乃终于扭过脸去,委屈又屈辱地答了一个字:“……是。”

灰原初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绫乃的头,看着她的表情逐渐软化下来,又问道:“绫乃看到我让工藤带过去的消息了吗?

“嗯。”

“但是,好像绫乃反而了更大的脾气呢。”

“……嗯。”

“为什么?”

伊集院绫乃沉默片刻,有些忧郁地道:“因为,想起了姐姐大人上次见面最后那几句话。”

“——‘如果我不再是花蕾了,绫乃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憎恨我’,这句?”

伊集院绫乃点了点头。

“那只是‘如果’,”

“我知道。但哪怕只是开玩笑,我也不敢去想象那么残酷的事情……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会被绝望淹没,然后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再次移开视线,低声道,“而对我开这样的玩笑,姐姐大人也真的是很残忍。”

“所以,不是花蕾的真的不行吗?”灰原初看着伊集院绫乃,认真问道,“……就算是最喜欢的人,也不行?”

这是灰原初一直想问的问题。

当听过伊集院绫乃与折露葵之间的事情始末之后,灰原初对伊集院绫乃的狂怒既理解,又不理解。

被欺骗本身也是会引起怨恨的,但绫乃更在意的却似乎并非欺骗本身,而是欺骗的内容——也就是“花蕾”的身份。

灰原初伸出手去,轻轻扶住了伊集院绫乃的脸,让她无法再逃避开视线的对视,然后道:“比如,折露葵?”

绫乃的眼睛慌张地转动了片刻。

当意识到完全无法避开灰原初的注视之后,她几乎像是破风箱一样地重重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看似冷静下来了。

——只是也不自觉地伸出手,也抓紧了灰原初放在她脸上的手。

“……野草,是不能当妹妹的。”伊集院绫乃锁紧了眉头,看着灰原初,慢慢吐出一句话。

片刻之后,似乎是为了表明认真的态度,她又再次重复了一遍:“花蕾和野草,是不能成为姐妹的。”

“大家都不会认同的……容子大人也不会祝福我们。”

然后她就闭紧了嘴,不发一言。

只是呼吸依然沉重。

灰原初耐心地摸着绫乃的头发,等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平复下来,然后才问道:“所以,确实不行?”

“不行。”

“懂了,绫乃的眼里就没有花蕾以外的人……这就是花蕾的骄傲,也是绫乃的骄傲吧?”

伊集院绫乃闭上眼睛,不回答,只是仿佛享受着被顺毛的小猫。

“那为什么还要嫉妒折露葵呢?”

“——就像绫乃爱你的花萼,但那和爱我是不同的。绫乃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灰原初继续道:“而且……如果我不再是花蕾了,绫乃就更不必为我伤心了。”

“因为对于绫乃来说,如果我不是花蕾了……那么我也就不存在了,于是,伤心的理由也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

随着灰原初的话,绫乃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

灰原初终于放开了伊集院。他然后退后两步,让她一个人孤单单地站立在那里。

铺垫到这里就足够了。

按照计划,作为可能打破这一统治域的循环使绫乃进入下一阶段最大的冲击,接下来就是在共舞过后,在工匠……或者说佐藤容子的配合下,由他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听了听门外的进程,发现出场时间还早,打算再随便说点什么转移一下绫乃的注意力::“绫乃——”

“——住嘴!”伊集院绫乃突然抱住脑袋,尖叫起来,“别说出来!”

灰原初一时有些愕然。

然后飞快反应过来,伊集院绫乃似乎对他的话,产生了某种误会。

但即使是误会,这反应是否也太异常——

在刚才一瞬间,就被少女的尖叫声惊扰起来着自动动作起来的蝉群,此时刚好将答案送入他的意识之中。

灰原初脸色难看了起来,发现自己漏算了一件事。

他原本想要一会儿再坦白的事情,关于他“不是花蕾”的这件事——在统治域的情节驱动方式的触发之下,其实,在绫乃到达舞会现场之前,就已经被她提前知道了。

第170章 祝福,其二 在一年前,在这场舞会的“原始版本”发生之前,尽管当时的蔷薇馆就已经获得了折离的回复——“折露葵是个骗子”,但她们尚未做出最终的决定。

因此,这场舞会本该正常发展,最终成为绫乃与折露葵受到承认与祝福的重要时刻。

……但是,当时绫乃从别的途径获得了这个消息。

就是因为这样,随后事情的发展才无可挽回地滑落向了深渊。

如同被点燃的火山一般,绫乃最后反而利用这场舞会,将这件本该还是秘密的事完完全全地抖落了出去。

而在灰原初到来着之前,工匠所经历的四次复现舞会中,伊集院绫乃似乎自己都在无意识地阻止梦到达这一阶段,因为这本就是她最想逃避的一段内容。

——直到这一次,终于由灰原初,再次触发了这个剧情。

原本应该沉睡的绫乃在梦中“醒来”,然后得到了这一消息——但为了契合这一次的梦,消息里“折露葵”被统治域自动替换为了“折原灰”。

在这种情况下,工藤带回来的灰原初的安慰视频,反而火上浇油。

迅速理清一切,灰原初平静下来。

也好,反正不管是早是晚,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伊集院绫乃终究是面对这件事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道:“你知道了。你从折氏得到了消息。我的那句话……并非玩笑。”

随着这句话,伊集院绫乃似乎是彻底失去了回答与思考的能力。

她的脸色逐渐变成了死灰色,表情充满绝望感。

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她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脸对着他,却根本不存在什么视线,眼神空洞无比,比工匠的人偶更像是人偶。

灰原初并无安慰她的想法,而是开始全神贯注,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

——没有。

等了几个呼吸之后,灰原初不得不承认——虽然看起来伊集院绫乃大受打击,但以她为中心的整个统治域却依然稳定,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的迹象。

他失败了。

想要打破这个统治域,灰原初有两种选择:“跟随”原始剧情一路走到底,或者“扭转”原始剧情。

灰原初也不知道哪种会更正确。但他原本从冲击力的考量出发选择了第二种,也就是从被揭穿,变成他主动承认。

可他没想到的是,可能是由于他介入本身带来的变化,前几次都没触发的统治域本身“原始剧情”这次竟然也触发了。这就相当于先给伊集院绫乃做了铺垫,打了预防针。

伊集院绫乃虽然看起来现在仍然在欺骗自己,不愿相信。但其实她的内心已经确认了这件事。

所以,就算他继续按照原计划由“折原灰”亲自做出的坦白,也不会有他预想的那种冲击力了。

他的“扭转”计划,因为与原始剧情的冲突,而进行不下去了。

而更糟糕的是,从绫乃的反应来看,“绫乃当众揭穿折原灰”的原始剧情,恐怕也是卡住进行不下去的。

……这可怎么办啊?

灰原初觉得有些头痛了。

他烦恼地挠了挠头,然后抬头望向伊集院绫乃,不抱希望地问道:“那么,都到这地步了,绫乃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绫乃依然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用陷入迷梦一般的语气,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说道,“花蕾,和野草,不可以在一起。不应该,没错……”

“喜欢,灰大人,但是,不可以……”

“葵……也是。”

“喜欢,不可以。”

她的鼻音越来越重。像是又气又恼,心中充满了愤怒,却不知向谁投放,最终只令自己想要哭出来一般。

“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伊集院绫乃最后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灰原初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回答什么都没意义。

然而,下一刻,却有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在小房间里响起,冷静地回答了伊集院绫乃的问题。

——“……因为,我们别的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和绫乃在一起啊。”

伊集院绫乃一惊,不能地跳起来一般地转身望去。

从房间一角一扇始终无人注意的屏风后,折露葵现出身形,手里提着一只纸袋子。

灰原初的视线越过伊集院绫乃望向折露葵,同样心中有些惊讶。看来之前早他一步离开舞池的折露葵,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直接就进入这间休息室等候。

可这不是他一开始的剧本……而是她之前暗示过的,会随机应变采取的行动?

灰原初怀疑地看着折露葵,眼神愈加严肃。

他的惊讶其实并非源自“折露葵的突然出现”这件事,而是她现在的状态。

折露葵刚才那句话的语气依然软糯,神情也温柔软弱,就如同像在来到圣结之后,在所有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温和的花萼一样……

但问题是,现在的她,既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束起马尾。

唯有眼神锋利。

但更令灰原初崩紧心弦的一点——在折露葵的心口处,正缀着一段虚无的金色锁链,无风飘荡。

或者与伊集院绫乃的状态相关联,反正此时统治域的影响,已经不知不觉间加强到了灰原初不需要特意开启灵视就可以直视的地步了。

灰原初正想着是否应该做些什么,却见折露葵投来了一枚眼神。

——在没有安全词之前,不要妨碍她。在她的眼神里,灰原初领会到了这样的意思。

严厉,却也因为熟悉,而让灰原初反而略感心安。

至少,看起来折露葵确实如她所说的,还能控制住自己。

灰原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按照与折露葵约定的,暂时任由她发挥。

……反正,眼下正是不论什么办法都不妨一试的僵局。

灰原初想着,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了伊集院绫乃的身上。

态度的柔和,以及严厉的眼神。折露葵在向灰原初给出暗号之后,便重新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伊集院绫乃。

而被折露葵作为目标的伊集院绫乃,则正陷入了某种慌乱之中。

“骗——骗子!”她嘴里挤出两个字,脸色惶恐,同时不自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似乎是在逃避着。

但问题是,伊集院绫乃的背后是灰原初。

几步之后,她的后背就突然撞上了灰原初的胸膛。

伊集院绫乃一惊,本能地转身,面对着灰原初。

就在这个时候,折露葵的手臂就轻柔地从她的肋下绕过,环住了她的腰。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将伊集院绫乃完全推入了灰原初的怀抱之中。

第171章 祝福,至福 在一瞬间,在绫乃地惊呼声中,灰原初感觉到了两个人压上来的重量。

——叮铃铃,虚幻的锁链声响动着。

“不要管什么花蕾,野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了。”

“绫乃最喜欢灰大人了,对吧?那为什么不能暂时忘记一切,专心地感受呢……”

折露葵在绫乃的耳边用齿音耳语道。

同时,在虚幻的锁链声中,她却抬起脸来望着灰原初,脸上是异样的红晕,神情也显出了些许恍惚与迷茫。

她一边锁着灰原初的视线,一边缓缓向着他的脸伸出手去。

但就在将要触及到的那一刻,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挣扎。

——叮铃铃,就在此刻,锁链的声音响起,尤为清亮。

折露葵的手指停滞片刻,突然偏向一旁,狠狠按向了灰原初耳边,墙上的电灯开关。

“啪嗒”——伴随着开关声,整个封闭的休息室瞬间降临了完全的黑暗。

同一时刻,灰原初却听到了折露葵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然后,在黑暗中,不知是谁狠狠咬了上来。

……

一开始,绫乃身体僵硬地直在他怀里,发出着杂乱惊慌的呼吸声。

但是——也丝毫没有反抗与逃走的意思。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折露葵在她刚刚带来的纸袋子里翻找着什么。

突然,绫乃身体突然一震,发出了一半短促的惊叫声,却又即刻吞了回去:“——”

“绫乃一定记得,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是绫乃当初的小玩具。”折露葵的声音悠悠传来,从一开始的温柔背后,开始逐渐透出越来越浓的嘲笑,“毕竟,那时候绫乃可是一件件兴高采烈地展示给我看,并教会了我玩法。”

绫乃开始发出忍耐的声音:“但是,我明明——”

“嗯,你记得你在那件事之后,将这些东西全都扔掉了……但你不知道,我将它们都悄悄捡走了。”

“——你,你想做什么……”

“当时只是想留作纪念而已。绫乃可以那么无情,我却做不到。“

“我——啊!”

折露葵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

“不过现在,倒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当时绫乃教会我的,现在就让绫乃再重新回忆起来……”

绫乃沉默了下去,只是深深地呼吸着。

只是突然之间,她又惊惶地叫了起来:“呀——!但,但但但是这个绝对不是我曾经——葵,这个是什么,这个是什么!!”

“嘘——这个,就是你最爱的灰大人呀……呵呵。”

“……姐姐……大人?但,但是为什么姐姐会有,会有这个——”

“这还重要吗?你爱的,确实就是这个正拥抱着你的人……呵呵,绫乃的身体,可比绫乃老实多了。”

“——”

黑暗中,绫乃再次闭口不言。

回响着的,就只有折露葵一个人冷淡的声音。

“绫乃最喜欢灰大人了……也喜欢我,对吧?而灰大人和我,也喜欢绫乃……

“所以,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三个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呢?

“在我们三个人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什么花蕾或是野草。

“这,就是你的愿望。

“不要让你自己,再继续,被锁住了……”

逐渐地,连折露葵也不再说话了。

黑暗中存在着复数道呼吸声。在低频的背景噪声下,它们轮廓相撞,又与呢喃声形成和音,如音乐会一般轮番奏响……隐约间,还点缀着三角铁一般的,虚幻的锁链撞击声。

但灰原初,却始终没有用魂之蝉去“看”个清楚。

因为这样就好,这样更好……

黑暗也是一种温柔,混沌也是一种香甜。

在光尚未降临之前,世界本来就是一片无定形的血肉之海,在黑暗之中蠕动。

在黑暗中,灰原初也分裂为了两个部分。

意识属于“亚大巴多”。他盘踞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感应着下界所发生的一切,怀念着当他还是一片无意识无形态的蠕动血肉之海的时候,首次拥抱了索菲亚,回应了她的祝福。

而名为“折原灰”的躯体,则已经因为欢愉而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在本能地回应着两名少女,尽可能均等地赐予她们爱以及温柔,并帮助她们之间交换着爱与渴望。

——直到某一时刻。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三个人似乎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接下来,就是横亘在三个人之间,无法计时的静止与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伊集院绫乃发出了轻轻的,奇妙地混合着解脱与幸福感觉的哭泣声。

……

灯重新亮了起来。

伊集院绫乃仍然依偎在灰原初的怀里,面容呆滞而迷茫。

灰原初也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然后突然惊惶。

——虽然这次还是折露葵主动,而且她也应该是因为统治域的影响才做出这种事情来……但这不妨碍他事后被她千刀万剐的吧!

——而且这下完全暴露了啊?这下这个假身份是彻底暴露了吧?从性别上就彻底暴露了啊!!

这时候,折露葵也终于从激烈的呼吸中和缓回来。

她看都没有看灰原初一眼,只是继续从背后扶着绫乃的肩膀,在绫乃耳边吹气一般说道:“……绫乃,决定了吗?”

绫乃缓缓抬起头来,与灰原初对视着双眼,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然后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是的,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有和灰大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灰原初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了。

“折原灰”露出一如既往充满侵略性的微笑,低下头去,印上了绫乃的唇。

然后,深深地,进一步索取。

“唔——”少女立刻又下意识地锁紧了他的腰,却也在同时深切地迎合着。

——笃笃。

这次,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们。

“灰大人,绫乃大人,快要轮到你们出场了哦?”松本玉美在门外说道,“请尽快做好准备出来,我就在门外等着。”

“啊——”绫乃恋恋不舍地远离了灰原初的脸,仍然在一脸痴痴地望着。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傻了眼,慌张地对门外喊道,“啊????马上,马上!!”

但当她一低头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礼服,又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灰原初也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

这时候,仍然是折露葵最为冷静。她默默从自己的礼服上解下腰间的装饰性束腰,围在了绫乃的腰上,刚好遮挡住。

颜色刚好,远远看去,就像就是原本的搭配一样。

然后,她自然而然地替绫乃继续整理起衣裙的其他细节来。

温柔,细心。

绫乃低头看着弯腰帮她整理着褶皱的折露葵,咬了咬嘴唇,似乎终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葵——我……我也原谅你了。”她脸上升起红晕,下半句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一起……”

折露葵表情未变,也未回答,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等整理好了最后一个褶皱,折露葵才退开一步,将绫乃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也准备原谅绫乃了。”然后她抬头望向绫乃,露出某种微笑,“……再等一下,马上就原谅绫乃。”

灰原初看着那微笑,心里一突。

这是他所熟悉的,属于那个冷酷折露葵,每次都是别有深意的微笑。

但绫乃不熟悉那个微笑,反而有些迷惑。

折露葵轻轻一笑,轻轻推着她向门外去:“走吧,不能让容子大人……还有大家久等。”

依然带着迷茫,又因为被折露葵在身后轻轻推着,伊集院绫乃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折露葵跟在她后面。

而灰原初则带着某种预感,某种感慨,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

三人走出房间。

笔直的走道前方就是宴会厅的中央,空旷的舞池。在正常流程下,她们将在那里与佐藤容子会面,在容子向大众进行正式介绍后,再开始进行那曲众人目光聚集的见证之舞。

佐藤容子远远望了过来,微笑着朝她们微微颔首。

灰原初敏锐地察觉到,佐藤荣子——或者说工匠,微笑的对象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折露葵。

他若有所思,几乎可以肯定他之前与工匠的约定,已经被折露葵变更。

也就是说……现在正在执行的,已经不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而是折露葵的了。

但折露葵的设计,其结局肯定也一如他们一开始所讨论过的。不论怎样,那个结局都是注定的。

所以灰原初什么也不打算做,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事情发生。

三人终于站到了舞池中。

一双双视线,一张张激动的脸庞,围绕在舞池四周的少女们开始鼓掌。

回头再次朝他们三人中的某个人点头确认,佐藤容子转身面向众人,具有亲和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圣母与诸位的见证之下,我,佐藤容子,作为黄蔷薇,将向大家介绍接下来将要结为姐妹的两位花蕾。”

绫乃却扭头望向折露葵,面露疑惑。

灰原初一直在观察着伊集院绫乃,同时在心中默默地侧写着她现在的表现背后的情感。

绫乃她,应该正在困惑。

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折露葵,原谅了折露葵……但那只是在私下。

——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明明是她与“折原灰”结下契约的重要时刻……为什么身为“折原灰”的花萼,折露葵依然还站在这里,与她们两个并列??

而且……

伊集院绫乃开始神情慌张地四下张望。

她应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灰原初心想,就算是迟钝的绫乃,这时候也应该察觉到了。

对于正站在舞池中央的这几个人,围观者的上百双的视线交错不断地停留,来回扫视……最后,所有人的视线,却总会落到伊集院绫乃她的身上。

——在这一将要结契的神圣时刻,在舞池中,有一个格格不入者。

但不是折露葵,而是她自己。

周围的花蕾,花萼,以及绿叶们。她们在窃窃私语,在低声笑着。投向伊集院绫乃的目光里,有同情,有嘲笑,有幸灾乐祸。

伊集院绫乃愈加不安。

“这两位花蕾之中,将要成为神圣的‘姐姐’的——”佐藤容子微笑着转身,伸手指向灰原初,“就是虽然才刚刚来到圣结没多久,却已经获得了大家喜爱的折原灰大人。”

欢呼声四起,甚至有不少尖叫声响了起来。

伊集院绫乃就像危机感不足的小动物,仍然停留原地,踌躇,等待,犹豫。

而佐藤容子则接下去说道;“而另一位,大家想来也自然猜到了……”

“就在刚才,我在舞会刚开场时曾经向大家宣布过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一位高贵的花蕾,因为特殊原因以花萼的身份入学,但在今天终于得以完成圣母的试炼,正式恢复了花蕾的身份。”

“而且,在今天,第二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也将一同发生。那就是这位花蕾,终将与她相知相伴,信任到可以交付自身的折原灰大人……正式结为姐妹!”

“没错,将要成为纯洁的‘妹妹’的,就是——”

伊集院绫乃的眼神与表情已经变得一片茫然,似乎已经本能地开始拒绝现实。

而在佐藤容子为了介绍而摊开的手臂将要指向她的时候,她更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但佐藤容子,却毫不怜悯地,毫不停顿地越过了她,指向了从她的身后。

不知何时已经在胸前别上了花蕾的胸针,折露葵捋着长发,从伊集院绫乃身后走出,继续向前迎着众人走去。

在越过伊集院绫乃的那一刻,她面色冷酷,视线直视前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一丝投给伊集院绫乃。

“——折露葵!”而佐藤容子,也终于微笑着大声说出了她的名字。

仿佛有一瞬间的安静。但下一刻,海啸般的鼓掌声与欢呼声就涌了过来。

“折露葵大人!”“恭喜!”

“太好了!”“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而伊集院绫乃却如遭重击,脸色苍白地向后退出两步,眼神死死盯着前面的折露葵的后背,看着她继续迎着欢呼的众人。

但随即,她猛地转过头去,带着几乎是乞求一般的表情,望向了灰原初。

灰原初控制住自己,不去回应绫乃的视线。

他只是露出飒爽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折露葵走去。

折露葵也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

灰原初单膝跪下,接过折露葵伸过来的手,轻轻吻了上去。

在那一刻,周围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终于达到了最高潮。

而伊集院绫乃,则孤零零地一个人,面色凄惨地站在那里舞池后端,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第172章 天之锁(上) 在欢呼声的浪潮暂歇的那个瞬间,伊集院绫乃也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嘶吼声。

“——葵!!”

某种无形的浪潮在瞬间席卷过整个统治域。

一瞬间,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伊集院绫乃,胸口的锁链发出一阵交响的风铃声。

整个大厅,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凝固下来。

而在离开绫乃几步距离之外,灰原初刚刚站起身来,将要牵起折露葵的手,一同转身走入舞池。

折露葵停下了脚步,却仍然没有看一眼伊集院,只是抬头望向礼堂上空,似乎在观察着这个统治域空间的变化。

但灰原初,还是认真望向了绫乃,观察着她。

伊集院绫乃已完全无视周围环境的诡异变化了。

她抓着自己的半张脸,摇摇晃晃似乎就要倒下,仿佛快要窒息一般地剧烈呼吸着。而在露出的半张脸上,眼泪与鼻涕已经完全失控地涌了下来,眼球剧烈地颤动着。

愤怒,羞耻,绝望——这些情感轮番出现在她的脸上,融合成狰狞扭曲的样子。

而应有的理性,已经全然被吞噬殆尽。

“……还不够,真是坚固。”灰原初听到身旁的折露葵发出了平淡的评判声。

他回头望向折露葵,见她依然抬头望向礼堂的穹顶,这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是……

统治域仍未解开?伊集院绫乃还未崩溃?又或许,两者兼具?

礼堂中,低沉的人声再次嗡嗡作响了起来。

那是人偶们终于一个个都恢复了活动,但它们的脸上,显出的却是一种茫然的表情。

如同刚刚睡醒一般,她们甚至相互之间低声询问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像是刚才绫乃的尖叫声,导致了一次大规模的网络中断那样。

灰原初扫视过人偶群,发现人偶群胸口的锁链已经不见了。

还没等他思考这一异象其中的意义,身后的绫乃已经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吼声。

“——工藤!!”

“工——呜——工藤!在哪里?给我——呜——滚出来!”

涕泪纵横无比难看,绫乃无视了灰原初与折露葵,转身环顾着周围的人群喊道,因为哽咽,而几乎溃不成话。

很快,工藤走出人群。

此时,她的脸色更差了,同样哆嗦着嘴唇,几乎比绫乃好不了多少。

绫乃用力深深吸了两下鼻涕,容纳了整个肺的冷空气,这才总算能用稍微冷静一些的声音,完整地下达了命令——

“——杀了葵。”她咬牙切齿地用剧烈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让,她,消,失!!”

“——就现在!在这里!!马上——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让父亲,给你!!!——”

伊集院绫乃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彻整个礼堂的上空。

灰原初默默看着,竟然产生了一丝同情。

可怜的小绫乃,就算是有杀意,却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了出来……看来,她这次的情绪失控是前所有为的彻底,连一点理性也没留下了。

但就算是平时对她逆来顺受的工藤,此时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行这种命令的,因为工藤还没疯。

——再说,现在这个工藤,实际上可是工匠的人偶呢,灰原初又想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些人偶太过逼真,他经常会忘记这一点。

这么一想,小绫乃更可怜了。

这一场由几十上百人和人偶……一起欺骗她的盛大演出。

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工藤——瞬间视线凝结。

工藤的表情扭动着,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式水果刀,用颤抖着的手打开了刀刃。

金色的锁链,从她的胸口伸出,在空中剧烈地飘荡甩动着,如同一条活蛇。

不可能!人偶不应该……

灰原初愕然了。

下一刻,工藤真的动了。她一声不吭地端起刀,向着这边发起了冲刺。

而在念头转动的瞬间,灰原初又察觉到另一件异样之事——从脚步与视线上来判断,工藤的目标,好像并非折露葵……而是他???

不管如何,灰原初首先伸手将一旁的折露葵用力推了出去。

折露葵猝不及防,踉跄出几步。

一下子,灰原初与她的位置便不再重叠,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地拉开了一个身位。

然后灰原初有些欣慰地发现——工藤果然完全无视了折露葵的移动,脚下连半分停顿与迟疑都没有,继续朝着他冲了过来。

……不管原因为何,至少灰原初放下心来了。

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少女与水果刀的组合的话,他应对起来连思考都不需要。

但看着工藤脸上逐渐露出来的诡异表情,以及那突然微妙地放慢了速度的冲刺脚步,灰原初心中立刻又本能地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工藤几乎已经扑到面前。

但此时,有一个黑影恰好赶到,突然插入工藤与灰原初之间。

灰原初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绫乃。

她的脸上也同样带着茫然,似乎并未理解清楚现状。但在思考之前,她的身体却毫不犹豫地继续着行动——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用自己躯体阻挡在了灰原初与工藤刺过来的刀刃之间。

灰原初瞬间明悟:工藤的目标确实不是折露葵,却也并非是他。

只是,如果工藤先是装出要杀死“折原灰”的样子,那么工藤原来想要杀的那个人,反而会不躲不闪,如同自杀一样主动迎上来。

压抑已久的念头终于被统治域释放……工藤一开始,想刺的就是绫乃。

但是没事,现在还有足够的应对时间。

灰原初用一只手环住了绫乃的肩膀,想要发力闪开——

但突然之间,他还垂着的另一只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灰原初瞬间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抓住他的手的人是折露葵,脸上正展露出某种冷酷的微笑。

在急速思考转过千万个念头之后,他放弃了做任何事,只是站在原地。

而绫乃,猛地绷紧了身体,不自觉地发出了无声的惊呼。

从后背的位置,刀刺入了她的心脏。

工藤用比刺入更大的动作猛地抽出水果刀,携出大量喷射的血液,同时喘息着向后退去,然后才松开了刀。

刀“哐当”一声掉落到了地上。而工藤的脸上,则终于露出了舒畅的笑容。

“我,不是你的奴隶!!!!”她说道,然后开始大笑起来。

但笑着笑着,工藤突然便如同断线的人偶一样猛烈地抽搐起来,倒了下去。

周围的其他人偶,从刚才其便一直麻木地看着这一幕的人偶群,也如同被按下了什么快关似的,一批一批地倒了下去。

灰原初皱眉看着这一幕发生,然后收回了视线。

他抱着绫乃,尽可能温柔地半跪下来,让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尽量按住了她后背上的伤口。

但血依然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的下半身。

理论上,这里是伊集院绫乃的统治域,或者说,是她正在做的一场梦。伊集院绫乃,应该是无法在她自己的梦中死去的。

而且统治域已经扩散到这一地步了,这意味着伊集院绫乃的邪灵体早已成熟,只待绽放。现在这具人类躯体也迟早会被抛弃,本来就只是随时可以被破开的花苞而已。

折露葵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改变,本质上只是制造了一个催促绽放发生的契机罢了。

伊集院绫乃的命运……在他们介入之前,便早已注定。

这些灰原都知道,折露葵都跟他说过。

——但是,或许是因为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灰原初的此时仍然感到心头混乱,不自觉地扭头望向了一旁的折露葵。

然后他才意识到——从刚才起,折露葵就始终紧紧抓住他的手,到现在都没放开。

折露葵转过身体,在绫乃面前蹲了下来。

……两人依然紧握着的手,就自然地被她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就在绫乃面前。

她就这样凝视着绫乃,用几乎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开了口:“绫乃,你快死了。”

绫乃正垂着眼皮,虚弱地呼吸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听到折露葵的声音,她竭力睁开了眼皮,似乎调整了片刻模糊的焦距……最后,终于看清了面前两人紧握着的手。

她的喉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呜咽声。

折露葵继续说道:“……就像我承诺过的,从现在开始,我原谅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剩下那只没有牵着灰原初的手,摸了摸绫乃的脸。

“今后,你也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因为,我会一直记得你。”

灰原初猛然抬起头来。

身材高挑的金发信使出现在了不远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他们。

第173章 天之锁(下) “打开一道锁,合上一道锁。”信使开口吟唱道。

虚幻的锁链拖曳声在礼堂上空响起。

突然之间,无数半透明的金色锁链从绫乃后背被刺的伤口里射了出来。

灰原初被锁链们有意无意地绕开了。

而接下来离得最近的折露葵,则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虚无的锁链贯穿了心口,身体猛地一颤。

锁链穿过她的身体,继续向前刺向半空中。

折露葵伸手抚向毫无痛苦,伤口虚无的胸前,表情诡异。

锁链正越来越多地从绫乃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灰原初不得不将绫乃放下地面,完后退去。

一瞬间,仿佛从内部翻转出来一般的无数锁链,反而将绫乃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仿佛一团巨大的蛇结。

同时,这团巨大的金色锁链之结,还在不停地向周围发射锁链。

无数条锁链从灰原初与折露葵身旁掠过,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偶的心口,再突然划过弧线扎向虚空之上。

然后,那些穿起人偶的锁链又一条一条地,如同被虚空尽头的某个存在收紧一般逐渐绷直,将人偶一个个地缓缓吊入半空之中。

就这样,一道由无数纵横的金色链条组成的巨大蛛网,就这样迅速在礼堂上空形成。

随着锁链一条条地被扯起,上面穿着一枚又一枚的人偶的金色锁链网本身也在缓缓抬升。

礼堂的空间也已经发生了异变,穹顶消失,往上只能看见一片没有尽头的白茫茫。

金色的网继续抬升,编织成面,扭曲螺旋着,如同拱卫举一般,将那包裹着绫乃的锁链之结抬升上去,升向没有终点的高空……

在这个过程中,金色锁链之网,歌唱了起来。

……是的,是锁链本身在歌唱。

因为构成锁链的一枚枚环扣,此时也终于显出了真正的形态。

锁链上的每一枚扣,都并非普通的圆环……而是拇指粗细,有着伊集院绫乃容貌的少女金属雕刻。

每一枚环扣,都是由两名金色的少女从腰部连接起来的。她们的腰部以下互为对方,而同时,又向着前后连接着的那两枚环扣上的相同少女伸出手去……

就这样,无数只有半身的拇指少女们手臂挽起手臂,形成了长长的锁链。

她们闭着眼睛,却张开小巧的嘴,异口同声,齐声唱道:“打开一道锁,合上一道锁……”

望着这一幕,望着金色的巨网歌唱着逐渐抬升,灰原初默默开启了灵视。

那抬升的绳结内部包裹着的是伊集院绫乃的身体,但这具身体似乎已再无生机,却从胸前长出了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在这个时候,因为注视,他也感受到了“伊集院绫乃”的注视。

但“伊集院绫乃”的注视并不来自于那具已无生机的身体……而是在周围,无处不在。

——来自于每一枚锁扣上的连体少女雕像。

她们只是雕像,目不能睁,却一个个地依然将热烈爱慕的视线投了过来。

眼前的金色锁链,就是伊集院绫乃的邪灵体。

天之锁。

“那么,灰大人,合作到此结束……我就不客气了。”

浅野映见,或者说工匠的声音,此时突然在礼堂上空响起。

灰原初立刻往上方望去,见到了三个身影。

——浅野映见,佐藤容子,还有藤平千裕。

三位蔷薇的人偶,仍然还保持着人类的外貌,也没有被锁链穿透。

但同时,她们也正做出人类所不可能做出的敏捷动作,在金色的锁链之间穿梭,一路攀爬,向着不断抬升的锁链之结追了上去。

灰原初知道她们的目标——不是伊集院绫乃已无价值的人类肉体,而是那朵水晶花,她的真灵之花。

当然不会让她们如意,灰原初正打算也追上去。

但下一刻,他就停下脚步,无奈地回头望去。

折露葵还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她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穿过她心口的那道锁链尚未被拉上天空,但看起来也快了。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先让你晕过去?”灰原初问道。

“……我最重要。”折露葵却淡淡说道,“对小灰来说,必须是我最重要。不要说是绫乃,甚至是成千上百万人的生命,在小灰心里,也必须没我重要。”

灰原初叹了口气,无奈地敷衍道:“好吧,你最重要。”

折露葵继续盯着他:“所以你要继续听我说。”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

他抬头看了一眼抬升的锁链之结以及追逐在其后的三名人偶,又认真看了看折露葵的脸,呼出一口气。

“嗯,你比较重要。”这一次,他转回身来,面向这折露葵,认真说道。

“很好。”折露葵露出微笑,随即表情认真起来,“天亮之后,我应该就会忘记在这个统治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而且我现在的这一面,这个想法,也会被重新锁回深处。

“所以,就趁着这个再也难以遇到的好机会……让我说出来吧。

“不过,你记得,不要把这段对话再转达给已经不记得这件事的折露葵……

“因为太早了。她现在并不懂,也不会承认,所以即使强迫她面对,大概她也只会恼羞成怒。”折露葵轻笑道,无情地嘲讽着不知道是她自己还灰原初,“到时候,还是小灰你倒霉。”

然后,她如同突然袭击一般地问道:“小灰,你喜欢我吗?”

灰原初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答道:“是的,我喜欢折露葵。”

“很好,乖。”

然后折露葵松开了捏着灰原初手的手,重新将手臂向前伸去,再次抚上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是,我可没有喜欢小灰。

“——但但是,小灰却必须继续喜欢我。

“……因为除了小灰,没有别人喜欢我了。我现在做的事情,将来会做的事……这样的我,没有人会喜欢我的,我清楚。这是命运既定。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是没办法在被世上的所有人憎恶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所以,我唯独不能失去小灰。“

折露葵用双手捧着灰原初的脸,将他轻轻拉近,闭上眼睛与他额头相触。

“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我都只会有你。

“当我一想到,至少还有你是喜欢我的,至少,我会留在你一个人的心里……那么,不论怎么样的未来,不论怎样的命运,我都会咬牙坚持下去的。

“我真的没有喜欢你,小灰。但你对我很重要,是我的锚点。

“我只有你了,所以我,你——”

顿了顿,她轻轻笑起来,一如既往地用令灰原初胆寒的语气说着:“……如果你背叛了我,那就算你已无惧死亡,我也会让你后悔失去了死亡的能力。”

锁链猛烈地晃动着,发出一阵阵急促的清脆敲击声。

然后,折露葵收起了所有的表情,双手也突然离开他的脸颊往下,再次掐住了灰原初的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你会继续喜欢我的,对吗?

“小灰总是会回应期待的,不是吗?

“所以,这一次你也会回应我的吧?

“你回应了那么多人的愿望,不会唯独对我视而不见吧?

与逐渐强硬的语气与施加在灰原初脖子上的力度相反,折露葵原本坚冷的表情却在逐渐动摇,从下面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恳求的神色。

灰原初当然是不在乎这样的伤害的,他依然可以像上一次那样,宽恕折露葵的暴力举动。

但这一次,灰原初却尽量温柔地握住了折露葵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拉开。

因为他需要清楚地说出话来,让折露葵听见。

灰原初认真看着折露葵的眼睛,说道:“会的,我会回应的,我会永远喜欢折露葵……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很好。”一瞬间,折露葵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终于……”

最后,她轻声说道,“——对不起。”

灰原初点点头,松开了折露葵的手,却一掌劈在了她的脖子上。

折露葵失去意识,瘫倒下来。

几乎是在同时,穿过她心口的那根锁链也消失了。

灰原初轻轻接住折露葵的身体,将她放平到地上。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抬升到极高处,几乎变成一个小圆点的包含着真灵之花的锁链之结,以及如同蚊蝇一般飞舞着追上去的三体人偶,叹了口气。

“耽误了一会儿,追不上了啊……”灰原初自言自语道,然后收回视线,却开始扫视着自身四周。

很快,他找到了——从背后刺穿了绫乃心脏的那把水果刀,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还好我能抄近路。”他嘀咕着,将沾满绫乃鲜血的水果刀拿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命运交织】

【血肉交融】

【直至灵性流溢,与混沌合而为一。】

【自此,是第一位造物主的诞生。】

第174章 死是双人豪华卡座 “极限再生”与“十字中心”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了,在此刻完全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

在刺穿自己心脏之后的几分钟内,灰原初久违地感受到了虚弱与生命力的流逝,并在寒冷的感觉中很快失去了意识。

在浑浑噩噩中,他又看到了来自于未知少女那只缠满导管电线的手。

然后,当灰原初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又来到那个像是电影院一样的地方了。

沙发宽敞,舒适……而且,这一次是双人卡座。

所以,怀里还有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正像小狗一样紧贴着自己。

伊集院绫乃,正趴在他的大腿上沉睡着。

可爱的呼噜声被灰原初的动作打断,绫乃一边嘟哝着听不懂的梦话,一边仰起头来,正与低头的灰原初对上了视线。

她抹了抹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灰大人。”

绫乃的反应令灰原初有些意外。

他一开始就意识到:来到这个似乎处在灵魂领域的地方,他的伪装全都已经失效了。

而从伊集院绫乃的瞳孔反射里,灰原初也确认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正是最初那个高中男生“灰原初”,而非圣结的白蔷薇“折原灰”。

所以,在绫乃对上视线的这个时刻,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应对绫乃的过激反应的准备。

但伊集院绫乃……却依然把他看作“折原灰”的样子?

她看到的自己,到底是什么?

“你醒了?”灰原初说道。

其实,只是为了确认了自己的声音也在这里卸去了伪装。

但伊集院绫乃却依然对这一变化无动于衷。

她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环视着周围:“我们这是在哪里……”

灰原初也随之抬起头来,看着周围几步之外便抹不开的黑暗,前方闪亮的银幕。

远处那山岳一般壮丽庞大的轮廓,这次又能多看清一些了,在山脚下显出了一些明确的形状,似乎是某种机械结构。

“电影院?”绫乃最后摸了摸身下的皮质双人卡座,打了口哈欠,似乎仍然驱散不了睡意,眼皮又撑不住地垂落了下去,“原来如此,我是和灰大人在约会呢……”

“奇怪,我明明不记得什么时候灰大人邀请过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闭上了眼睛,同时干脆将脑袋搁在了灰原初的肩膀上,露出香甜的微笑蹭了蹭:“……算了,那不重要,有灰大人就行。”

“我应该是在做梦吧。

“就算是梦,反正是个我很喜欢的美梦。

“毕竟,我刚刚还做了一场噩梦呢……所以紧接着的这场美梦,一定是圣母大人补偿我的。”

灰原初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道:“什么样的噩梦?”

“我梦到……”绫乃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还是本能地皱了皱眉,泄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我梦到灰大人和葵,还有容子大人和许许多多的别的姐妹,都合伙起来欺负我……”

“很真实,很伤心。”

灰原初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都是假的。”

“嗯,是假的……”绫乃的眼神迷茫了片刻,但很快放弃。

她继续面露满足地伏在灰原初的膝头,飞快地露出了安心下来的表情。

灰原初却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少女。

与班长和砂夜不同,绫乃的自我意识显然有些不清晰。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这是意味着,她的状况比那两人更深入?

此时,音乐声响起,屏幕徐徐点亮,电影开场。

【有一位少女,正深陷在被背叛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

“咦——?”望着屏幕加上出现的那张脸,绫乃发出了新奇的声音,“那,那是我吗?原来这个电影,就是我的事情吗?真是有意思的梦。”

但很快,绫乃又从那无数闪现过的蒙太奇镜头中,看到了折露葵。

——以前那个温柔胆小的折露葵。

伊集院绫乃沉默下来。

很快,她仿佛洒脱一般地笑了起来道:“要让灰大人看到丢脸的部分了呢。。”

但同时,却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灰原初的手。

电影继续进行。

【少女被她喜欢的人“背叛”了。】

【所谓的“背叛”具体是何种情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女绝望而狂怒,觉得自己此生头一次被如此严重地伤到了。

于是,在那种完全无法自控的情绪的驱使之下,她用能想得到的最恶毒的方式惩罚了对方。

在那场舞会中,在原本她将于对方契约的舞会上,她主动撕毁了一切,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对方声名扫地,彻底跌落。

那并非任何肉体上的伤害,但看着对方的表情,想到今后她在这个地方被所有人唾弃着苟延残喘下去的样子……】

【她终于感觉到了满足。】

电影镜头快速晃动,在不同旁观者视角之间反复切换,表现着舞会当时的混乱。

在镜头中,少女表现得狂乱而扭曲。而她想要惩罚的人,则眼神如死,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面对各种羞辱与攻击,最多只有略略侧过身子的本能反应。

伊集院绫一开始沉默着着,攥着灰原初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再用力。

到最后,绫乃突然就把脸完全埋进了灰原初的怀里,不敢抬起来。

“灰大人不要相信,也不要看!那个上蹿下跳的小恶魔一样丑陋的人根本不是我!!”她把脸闷在灰原初的胸前不愿抬起,大声尖叫道,“而且,而且……是葵不好!”

“啊对对对,不是不是,都是假的,我们看电影,就是只是看电影嘛。”灰原初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但在然后的几天里,少女并未如她所以为的那样,如以前那样,迅速地从不愉快之中解脱,反而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虚无情绪之中。】

【——感觉心中的而某个空洞,反而扩大了。

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朋友的联络根本不去理睬,父母的问话也没有心思去应。

她漫无目的地从家中的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只觉得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流下泪来。

几天之后,她终于还是安分下来了……却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新的奇怪习惯。

她开始捧着自己的胸针,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长久地凝视。

那枚胸针象征着她的身份,证明着她的高贵,原本是她最心爱的东西,与她形影不离。

但同时,这枚胸针所代表着的东西,也是她与对方发生冲突的起源……是她们之间最大的鸿沟。

看的越久,她就越觉得心里的空洞仿佛转移到了脑子里。】

【终于,少女开始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175章 恩典的恩典 电影继续播放,情节继续流动。虽然嘴上说着不看,但绫乃还是不知不觉地慢慢地从灰原初胸前重新抬起头来,望向了荧幕。

看到这里,她突然低声自言自语道:“……我是这样的吗?”

“……当时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笑!我不可能对葵这么的……放不下!”她咬着牙,再次低下头去。

【这种空洞到连“自我”都仿佛在挥发丧失的情绪,在少女听说对方悄无声息离开的那一天,到达了顶点。】

【她再次拿起那枚胸针,盯着看了很久。

另一种情绪从胸中的空洞处突然发芽生长,如藤蔓一样爆发式地疯狂蔓延生长,瞬间竟然填满了整个空洞。

最后,情绪涌动着,冲上头脑,占据整个心神。

她狠狠地将胸针摔在了地上。

然后,少女头一次没有戴上胸针就冲出了门去,上了她家的豪华轿车,命令司机朝着那个人追了过去。】

就在花蕾胸针重重撞到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响声的那一个镜头,在荧幕前看着这一幕的伊集院绫乃突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一激灵。

然后,面露出了恍惚而迷惑的神情。

【车行驶了出去】

【少女坐在车上,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按着心口,感受着自己澎湃的心跳。

虽然还没想到当拦下对方的时候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她们将会重新在一起”这个念头,就令她头晕眼花。

就在少女深呼吸着,想要平静下来的时候,车缓缓地停下来了。

一名神父打扮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上了车,坐到了少女的对面。

然后,轿车启动,继续向前行驶。

而少女……竟然对此毫无察觉,仿若眼前并无第二人出现。

那名仿佛隐身人一样的神父,气质亲和又特别。因为他比年轻人更具有活力,却也比老年人更沉稳而睿智,若有旁人看来,竟一时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神父坐在少女对面,侧头观赏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然后才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红色的宝石。

他露出了微笑,就这么用两只手指夹着宝石,伸直手臂,缓缓地向着少女递了过去。

对面的少女,依然闭着眼睛深呼吸着,似乎没有察觉任何事情——哪怕最后,神父夹着宝石的手指,离她的胸膛已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这就是红月的花园中所培育的花朵。苍白纯洁,与此世牵扯尚浅,如同玻璃……红月喜爱的是她们透彻美丽的一面,我却更喜欢她们的脆弱。“

“多么美丽而脆弱的牢笼啊,简简单单就能使之痛苦,简简单单就能使之崩坏……”

“但与是否轻易无关,与痛苦的程度也无关,痛苦与崩坏本身的价值是不会贬值的……这,也正是这些花朵的珍贵之处吧。所以培育出此等珍物的红月,我时常会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园丁的名号……”神父终于出声自言自语道。

“……啊,不对,红月可不是园丁。因为她培育的目的并非培育本身,她从不收割。她只是喜欢欣赏,欣赏生长、绽放、成熟、腐烂的这个过程……”然后,他突然笑了笑,扭头望向镜头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造物主阁下,您觉得呢?”

接下来,神父持着宝石的手突然化虚,瞬间没入了少女的胸膛:“……总之,红月将她们庇护得非常周全。找到其中的间隙可不容易,我可不能浪费了这次珍贵的机会。”

少女的身体骤然僵直,眼神依然茫然,看不到眼前的神父,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神父虚化的手臂还在少女的胸膛中操作着,一边念念有词道——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被束缚。”

突然之间,神父突然发出一声感慨:“噢……竟是‘恩典’之影?果然是红月最心爱的,温室中最受呵护的一朵花……”

“一切,自不可言喻,超越完美的光之父伊始。

“光之父对自身的思考与凝视,导致了‘恩典’或说‘流溢’从祂之中诞生。

“随后,‘恩典’对自身的确认,又再次导致了‘流溢’,从而降生了‘思念’与‘真理’。

“思念与真理继承了‘恩典’的恩典,继续流溢出‘道’与‘生命’……

“就这样,诸位真灵随着越加遥远的流溢之链诞生。直至最后最小的那一位,“索菲亚”。

“索菲亚也尝试像她的兄父那般流溢灵性……但她错在将灵性泄露到了光之国外,将恩典赐予了那片邪恶混沌的血肉之海。于是,从中诞生了恶魔造物主。

“最终,造物主捕获囚禁了诸位真灵投射在混沌海上的影子,从而创造出了世间万物。

“——所以,从父到世间万物之间,由这个流溢的过程本身形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光之父不在这个世界,却终究联系着世间万物……流溢是光之父的恩典,是光之国与人间之间的联系——是连接天地之间的天之锁。”

最后,神父终于抽回了手。

他手中的红色宝石已经不见,少女的胸膛也完好无损。

不用神父吩咐,双目茫然失神的司机沉默着,自己就将车稳稳停了下来。

“当你挣断所有的锁,会发现最后一条锁链是通往天上的。”神父下了车,从外面轻轻关上门,最后道:“……祝福你,让我们在天际之上再会吧。”

随着车辆再次行驶起来,少女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醒。

她似乎有些疑惑于自己为何会在此,略一回忆,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回去。”她按住太阳穴,对司机说道。

司机也仿佛如梦初醒,迷茫问道:“您……”】

【“我说,回去!!”少女一如往常,喜怒无常,突然之间便暴怒并尖叫起来。】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轿车掉头,然后逐渐开远,变小,最后消失在道路的两道黄线在尽头的交界处。

荧幕缓缓熄灭。

绫乃仰头看着已经彻底暗淡下去的幕布,仍然面色呆滞。

然后,她慢慢抱住了脑袋,脸上逐渐显出混乱的表情。

“怎么,怎么会??”她语无伦次道,“我早就原谅了葵了吗?不可能……”

“我不记得……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从扔掉胸针开始的所有事情,我都完全不记得!!”

“不……不对,现在想起来了,从现在开始,我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灰原初轻轻拍着她弓起来的背,安抚着她。

但这一次,绫乃却无论如何也恢复不过来了。

她剧烈地呼吸着,捂着自己的脸,身体颤抖,表情支离破碎。

……不能再等下去了。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绫乃的手,突然大声道:“绫乃!你还认识我吗?”

少女突然之间便停止了一切动作。

她用极为缓慢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将飞快地失去神采的双眼对准灰原初,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喜——”

灰原初直视着她的眼睛,发动了权能。

【权能-造物主-创造者小屋】

第176章 贫瘠之地 【创造者小屋,发动】

——伊集院绫乃的瞳孔中所映出的倒影是灰原初。灰原初倒影的瞳孔所映出的,是金色的锁链之网。

——金色锁链之网不仅笼罩在宴会厅的统治域空间上空,更是扭曲空间形成球面,将整个统治域空间如同蛋壳一般包裹在内。而在这道金色锁链的球网之外的,却又是另一道金色锁链球网,之外又再是一重……足足,三百六十重。

——再往外,便是黑暗又无垠的虚空。

——最外层的金色锁链之网的中心处,便是那道巨大的金色锁链所形成的绳结。在绳结内部的中心处,则是婴儿一般蜷缩着的伊集院绫乃的人形体。在绫乃的心口,从体内伸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

——沿着这朵真灵之花微微摇曳所朝向的方向,整个编制得完美无瑕的球网上也多出了一条“线头”。内部的花朵,外部的锁链,连成一条直线,似乎竭力伸向了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所指之向,在无尽远处,似乎遥遥能看见一个光的国度。

——伊集院绫乃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各种支离破碎的场景:舞会,学校,蔷薇……最后一幕,停在园丁将红色宝石送入她心口的那一幕。随着宝石发出耀眼的反光,所有的场景终于轰然破碎。

灰原初抵达了终点。

伊集院绫乃精神世界的尽头……好像什么也没有。

在灰原初的面前,除了雪白的地面便是雪白的天空,两者都延伸到无限远处,直至融为一体,连地平线都都根本看不见。

……小绫乃,你的内心真是和胸部一样贫瘠啊。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但是当他一转身换了个角度,却叹了口气。

在同样空旷的雪白空间里,竖立着的唯一物体——那是一尊等身高的青玉少女雕塑。

少女的脸,左右两半却是两个不同的人——一半是“折原灰”,另一半却是折露葵。

雕像的心脏部位有着巨大的空洞,却在手中捧着那枚水晶般透彻的真灵之花。

……就像是,她自己将心脏挖了出来一样。

从少女雕像的心中空洞部位为中心,无数裂痕延伸出去。

裂缝从雕像爬到了地面上,然后延伸到无穷远的整个大地,逐渐扩大为深深的裂谷,甚至爬到了大半个天空之上。

——从裂谷背后,是深紫到发黑的虚空。

这片已经彻底被龟裂所占据的空间十分安静。

没有震动,没有摇晃。

可灰原初却怀疑,只要自己轻轻一跺脚,整个世界就会彻底支离破碎。

——就在此时,一道光之阶梯在雕像旁边凝成,螺旋着伸向高处,深入破碎天空的裂口之中……远远指向若隐若现的光之国度。

紧接着,另一道光又在阶梯旁边逐渐成型。

从那惊人的曲线上,灰原初瞬间就判断出——那是信使。

而伴随着信使的形体逐渐凝结,她的轻笑声与歌唱声也随之传来

“打开——”

……够了,这句歌我都听腻了。

灰原初不等信使成型,直接不耐烦地一挥手。

【权能-造物主-异在驱逐】

【说明:外来者啊,你只是个无根的旅人。】

【驱逐出去!把他们统统驱逐出去!那些自称为神明的降临者!】

【休想夺走我的光!休想毁掉这个世界!】

歌声瞬间化为短暂的悲鸣,光之阶梯与信使凝结了一半的身躯瞬间粉碎。闪亮的光之碎片洒落满地。

——抢夺者警报解除。接下来是拯救伊集院绫乃。

灰原初马不停蹄地立刻在掌中凝结出金色虚无的花朵。

【权能-造物主-造物主之泥】

【说明:世界的原貌不过是污泥之潭。因此,造物主用泥来填补它。】

【你看到那泥塑的城堡了吗?】

【那就是世界,你的囚牢。】

花朵迅速融化成了金色的液体,滴下……并在瞬间,渗满了整个空间的所有裂缝。

一瞬间,所有的缝隙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辉,然后缓缓凝固下来。

背后那紫色的虚空……以及那光之国度,也再也看不到。

——最后,是取走已经再也回不去原来位置的真灵。

灰原初叹了口气,向着雕像手中那枚透明的真灵之花伸出手去,瞬间将其吸纳。

【权能-造物主-造物】

【说明:】

【世界是索菲亚的足迹……】

【也可换言之,世界因对抗索菲亚而产生了形状。】

【看啊,索菲亚,我也能做到!】

【光是存在,光所刻蚀下的阴影,又何尝不是一种存在?】

感受着真灵被自身吸纳,囚禁……灰原初吃惊地发现,这次,系统的权能页面下方竟然一下子多出了两个项目。

【权能-感染】

【——说明:为了对抗“恩典”而产生的权能。灵性在流溢,而血肉匍匐着追逐着祂们。】

【权能-牢笼制造】

【——说明:因为赝造“恩典”而产生的权能。造物主并非真灵,无法流溢自身。但他学着捕捉诸位真灵投射在黑暗混沌之海海面上的投影,并用混沌的血肉塑造出了合适的囚牢用来装载这些真灵之影……那就是人类】

还来不及仔细检查两项新的权能,灰原初突然察觉到了现实世界产生了某种异样。

——从“十字中心”向下界俯视,他确认了伊集院绫乃的统治域正在崩溃的情景。

金色锁链消失了,被穿起的人偶也一个个落到了地面上,恢复了人偶的样貌。

辉煌的宴会厅,张灯结彩的校园,初春的星空,所有钟表上的时间显示……所有这些“布景”,都在如同老旧的墙皮一样,一块块地脱落下来,并在掉落到地面之前就碎成无数发着微光的粉尘。而从脱落的空间后面显现出来的,才是原本那个一片黑暗死寂,凌晨时分的沉睡校园。

最早彻底剥离“布景”,完全回归现实样貌的,是统治域的中心——宴会厅。

在黑暗空旷的宴会厅四周,停止活动的人偶包围在舞池周围,几乎铺满整个地面。藤平千裕的人偶也混在其中,不知何时也失去了活动能力。

而在舞池中央,则或立或坐着五个身影。

但佐藤容子的人偶还活动着。她正扶着折露葵,将铅笔刀压在了折露葵的颈部大动脉上,保持着随时可以割开血管的态势。

浅野映见也还活动着。她正对灰原初那因为心脏刺穿而死的尸体进行着一个奇怪而亲密的姿势——从身后,用双手双脚紧紧缠在了灰原初的躯体上。

伊集院绫乃也躺在一边,生死未知。

只是此时,浅野映见与佐藤容子似乎都已经将这具不再拥有真灵的空壳视为垃圾一般,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浅野映见就这么暧昧地从身后紧急抱着灰原初,然后在他耳边大叫道:“——灰大人!起床啦!”

第177章 花园(上) 灰原初叹了口气,从十字中心下沉到这具躯体上,并完成了心脏的再生。

然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身体的沉重

那是来自于浅野映见异于常人的压制力,

而且她……不,应该说它比较好。

浅野映见的这具人偶对他的固定措施不止是擒抱。魂之蝉瞬间扫动,发现在衣物之下,浅野映见的身体上穿戴某种拘束具。

但这些拘束服的用途却并非某种情趣,而是从衣服上伸出了地钉与铁索,将人偶身躯半固定在了地面上。

而通过钉在地上的人偶作为媒介,浅野映见等于保持了灰原初与环境的粘稠度,也等同于再给灰原初的任何发动动作加上了一道枷锁。

灰原初只是稍微动弹了下,初步评估了下这道枷锁的限制强度,就停下了动作。

他冷静问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交换人质而已。”浅野映见在他耳边甜甜蜜蜜地说道,“我把葵还给您,而您……要将‘恩典’还给我们。”

灰原初沉默着。

“我本以为灰大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掌权者……”浅野映见继续在灰原初的耳边吹着气,“但看来我错了。”

“我刚才收到了第二位信使降下的神谕,灰大人竟然具有能将第二位信使驱逐的能力?”

“那看来,绫乃体内的那一位灵,想来也多半遭了灰大人的毒手……介意让我参拜一下吗?”

灰原初只好答道:“我没有那种东西。”

工匠的回答很简单。

顶在折露葵的颈部的刀,又往下再压了一些,刀尖挑破了皮肤,血珠渗出。

即便如此,折露葵也依然昏迷不醒。

灰原初看了看她这个状态,又看了看周围停止活动的人偶之山,若有所思。

不过,为了不让那把刀继续刺下去,他还是默默地举起手,将金色的真灵之花具现在了手心上。

浅野映见完全未限制住他双臂双腿的行动,而灰原初也默契不会轻举妄动,这是两人目前所维持的均衡。

在上一次的交手过后,工匠显然已经对灰原初的行动能力有了初步的评估。

所以浅野映见此时对灰原初的压制,更多的是“封锁”而非“伤害”。浅野映见紧紧缠着灰原初目的,只是为了增加他的负担,拖慢他的速度。

她只需要在灰原初破坏佐藤容子的人偶之前,命令它们做完刺破人质的动脉并划开这个动作。

从空间距离上来对比,这边是五米,那边是五毫米。

当然,灰原初也可以选择放弃这具被束缚住的躯体,从自己洒落在周围的任意一滴血液上再生……但从一滴血开始再生所花费的时间显然比直接下沉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上更久。在那几个呼吸之间,如果工匠比较果断而谨慎,也已经杀死了折露葵,放弃交易逃走了。

从时间距离上来对比,这边是几秒,那边是几百毫秒。

灰原初也检查过新获得的权能,期望能从中获得破解困局的答案,但是这两项权能……

【权能-感染】

【——说明:为了对抗真灵“恩典”而产生的权能。灵性在流溢,而血肉匍匐着追逐着祂们。】

【——效果:原始混沌血肉接触到的任何无机物质,都将被转化为同样的原始混沌血肉,可递归。】

【权能-牢笼制造】

【——说明:为了赝造真灵“恩典”而产生的权能。造物主并非真灵,无法流溢自身。但他学着捕捉诸位真灵投射在黑暗混沌之海海面上的投影,并用混沌的血肉塑造出了合适的囚牢用来装载这些真灵之影……那就是人类】

【——效果:从血肉中制造出一具邪灵躯体。】

这两项权能,无疑都强大得可怕。

权能“感染”中的“原始混沌血肉”,显然指的就是灰原初在全开所有权能的时候,转化为的混沌失序的血肉之海“亚大巴多”。在感染的加成下,亚大巴多的展开的速度大大提升,因为此时血肉之海的扩展将不再只是依靠自身的增殖,而是依靠将所接触到任何物质都转化为血肉,并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尽管这一权能似乎暂时无法在普通形态下使用……却已经是灰原初头一次获得的,对自身之外的外界进行干涉的权能。

而权能“牢笼制造”……虽然描述中写的是制造“牢笼”,“邪灵躯体”,但灰原初很清楚——那,就是指的人类躯体。

但是这具肉体只是肉体,既没有灵魂也没有真灵。

所以它不会有意识,如果不及时填充入真灵,还会迅速邪灵化。

但这个权能对灰原初来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能制造人类躯体……就是保证了灰原初即使转化为混沌失序的血肉之海亚大巴多,也可以随时重新塑造出他原来的人类躯体。

也就是说,“亚大巴多”对灰原初来说不再只是一种没有回头路的最终自毁手段,而是可以收放自如的形态。

……但问题在于,这两项权能强大归强大,却明显都是专为“亚大巴多”形态而适配的。而“亚大巴多”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生效速度也比较慢,在当下这需要精确区分敌我快速反应的袖珍战场上,很难派上用处。

灰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世间之事,不可能事事符合心意。

所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灰原初发现,他不得不依靠他的脑子与思考了。

——思考的结果是,灰原初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具被浅野映见压制住的身体。

浅野映见盯着他手心上的真灵之花,双眼放光。

“天啊……果然是伟大‘恩典’之影。如果不是此时为了困住灰大人,我一定已经拜倒在地,幸福得痛哭流涕了。”她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恩典!是最接近父者,光的首生子,万物之源,名为‘恩典’的流溢!……从祂之中,我们能窥见多少奥秘与灵知啊!”

灰原初对工匠的感慨没有兴趣。他只是冷冷道:“你应该明白。虽然你杀死葵和绫乃只需要一瞬间,但我将真灵重新放逐回轮回里也只需要一瞬间……你们损失的也不只是这个机会,而是在之后又要花费多久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找到祂,又要如何从新的囚牢上找到弱点的问题。”

浅野映见沉默着,目中红光闪动了片刻,才道:“但我们不缺少时间。而葵的生命,却只有一次。”

第178章 花园(中)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但灰原初绝对不能向承认这一点。

这是一场谈判,虚无的言语优势同样重要。

但要如何虚张声势呢……灰原初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在砂夜的事件中,折露葵和亚瑟曾经对集团的评价。

——“集团把人类当作需要救助的小动物”。

——“集团以身为人类之盾”。

两人的评价几乎可以说完全相反。但灰原初认为这并不冲突。他的判断是,也许折露葵与亚瑟对集团的评价都是真的,但也都只是强调了集团某个侧面。

尤其是折露葵所说的那一点。充满无情而高效感觉的的“歼灭指令”,就是证明。

如果作为对手的使徒,也对这一侧面有所感受的话……

“集团不会在乎单独几条小猫小狗的性命。”灰原初面无表情地说道,“集团不会把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置于真灵之上。”

浅野映见轻笑一声:“折露葵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重要的人’——既然你是掌权者,那么很明显,她才是折氏的继承人。”

……因为是掌权者,所以不是折氏?

这个逻辑所透漏出来的信息是……掌权者不可以成为折氏继承人?折露葵真的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

灰原初一边转过这些念头,表面上却还继续保持着淡然道:“……这种事情连折露葵自己都不在乎。在她眼里,使命显然高于她的生命。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次,工匠似乎确实无力反驳,沉默了下去。

……看来,虽然工匠或是其他使徒在今天之前并不清楚折氏继承人的具体身份信息,但对她的行事风格却早有耳闻。

所以折露葵的无情,是在使徒那里都是得到承认的吗?

灰原初观察着工匠的反应,在心里暗想,然后补了一句:“而且对于继承人,你会觉得集团没有设置什么保险防止她被擒或者保护她?”

真的有保险?他当然根本不知道。但是虚张声势他还是会的。

“我大概要感谢你的还算手稳,那个保险还没触发的样子。虽然我也不知道保险触发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是那种瞬间摧毁在场的一切,掩藏任何秘密的大杀器?也许呢。”

“怎么交易。”浅野映见简单地说了四个字,算是默默承认了这一回合的败北。

灰原初没回答,而是突然扭头望向了佐藤容子,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过她的身下。

佐藤容子的人偶正扶着折露葵,跪坐着——她的两条小腿明显没有夹住两块地砖之间的笔直缝隙,而是左腿歪歪斜斜地压在上面。

灰原初突然笑了起来。

他手腕一翻,掌中的真灵之花轻轻飘远,很快落到了他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但离佐藤容子的距离更远。

“自己去取吧。你甚至可以选择,让浅野映见还是佐藤容子去取。”

浅野映见的双眼红光闪动,似乎在进行着思考。

灰原初也在心里模拟着工匠的思路。

佐藤还是浅野?其实没什么区别。

现在灰原初与工匠之间的平衡,两枚人偶都是不可缺少的。

佐藤容子用来杀死人质,浅野映见则用来确保佐藤容子杀死人质的动作比被灰原初破坏更快。

只是现在,杀死人质已经没意义了。

所以,事情从“佐藤容子杀死折露葵”与“灰原初破坏佐藤容子”之间的比较,变成了“佐藤容子接触到真灵”与“灰原初破坏佐藤容子”之间的比较。

工匠很快有了决断。

现在这个距离,对他有利。

人偶佐藤容子放下了折露葵,然后闪电般地朝着地上的真灵之花扑去。

而在同一时刻,灰原初也有了行动。

他完全无视了人偶佐藤与真灵,却是伸手到自己的脑后,抓住了浅野映见的后颈。

而就在佐藤容子将真灵之花抓在手里的同时,浅野映见也瞬间失去了刚才的凝滞纠缠,所谓抵抗几乎只是象征性地动弹了下手指,就轻易被灰原初从身上扯了下来。

佐藤容子握着真灵之花站起身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抬头却正看见灰原初单手将浅野映见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浅野映见整个人重重撞在地上,却没任何反应,也不发出惨叫,就像一枚无生命的人偶。

紧接着,灰原初便直接一屁股坐下,骑在了她的身上。

“灰大人,您这是……”佐藤容子看着这一幕,皱起眉问道。

然后很快,她又舒展了眉头,笑道:“想要用我的身体发泄一下吗……您随意,不论哪种方式,都可以哦?”

灰原初却只是低头朝着身下的浅野映见笑了笑,然后对着她的肩膀一拳砸下。

“啪”的一声,如同被沉重的机械构件砸到,血肉混合着白色的骨片飞溅出去,浅野映见的肩膀整个塌陷了下去。

“——啊!!”浅野映见终于惨叫起来,身体也猛烈弹起,却被骑在身上的灰原初轻易镇压。

佐藤容子也远远地欣赏起这一幕来,甚至闭上眼睛,露出微笑,低声呢喃着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继续破坏我吧,把我拆的七零八落吧……”

“感受到了,灰大人的力量……带来,无尽……愉悦……”

“甚至,忍不住……颤动手指。”佐藤容子的手指真的仿佛弹钢琴一般抽动起来。

而原本瘫倒在周围的的无数人偶,也开始随之一个个地,被无形的丝线从地上牵引了起来,扭动四肢,以人偶而非人类的姿势动作着。

灰原初却头也不抬,低头盯着浅野映见地说道:“交易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你可以走了啊。”

佐藤容子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没有离开,反而走了过来。

动作不协调的人偶群发出“咔咔”的关节生,跟随在她的身后。

很快,佐藤容子站定到了两人面前。周围则是拥挤的人偶群。

佐藤容子轻声道:“就像我说的,你可以随意毁掉这具人偶,我可以换一个躯体,继续耐心地和灰大人说话。”

灰原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专心手上的工作。

肩膀处的关节已经成了泥状涂在地面上,浅野映见的手臂此时只剩下一小块皮肉还连接在身躯上。

灰原初单手抓起那只手臂,引了引,牵连的那块皮肉顿时又被撕开了一些。

而浅野映见的身躯则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抬了起来。她看着手臂离自己越来越远,当中牵连的那一块皮肉越扯越长,不自觉地随着牵引的节奏发出了痛苦与恐惧混合的声音:“啊,啊,啊……“

“啊——”最终的一声尤为响亮的惨叫,是灰原初终于将她的手臂撕扯了下来。

然后,他仍然没有看佐藤容子一眼,却继续低头对着浅野映见道:“真的不用再表演了……

“从我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去追击拿到了真灵之花的佐藤容子人偶,却竟然选择抓住你开始,你就已经开始慌张了,对吧?”

第179章 花园(下) 佐藤容子看着这一幕,眼中红光闪动。

她没有接灰原初的话,只是慢慢蹲下来,捧着脸专注地盯着灰原初,道:“灰大人开心吗?这具人偶,好玩吗?”

“灰大人,我猜,您已经想到了工匠的一部分能力。

“因此,您秉持着坚定的信念与意志,认为您现在看到的血与肉,都只是受工匠的能力影响才产生的错误认知。真正的我,其实只是一具人偶。

“所以,您才能够如此无情又残酷地对待我。

“——但是啊,灰大人,您觉得您自己……真的分得清人和人偶吗?”

灰原初举起手中抓着的浅野映见的手臂。

一瞬间,一条仍有体温的有骨有肉,仍在向下滴血的人类手臂,变成了中空的塑料手臂。

浅野映见满头大汗,本来正紧紧咬住牙忍耐着痛苦。但此时,她也艰难地笑了起来,喘息着道:“……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你现在正打算毁掉的这具身体,从一开始,就是浅野映见本人的真正的血肉身体呢?”

她那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像是嘶吼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灰原初手中的塑料手臂又变回了血肉手臂。

先被碾压,后被撕扯下来,尽是些粗暴的手法。所以断面的惨不忍睹,能看见破碎的白骨,凌乱的神经与血管的断头。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实际行动做出来回应。

他将那支手臂慢慢举到面前,像对待树枝那样“咔”的一声掰断,并猛力撕开。

“呲”的一声,鲜血喷溅在了在佐藤容子与浅野映见的脸上。

两名少女人偶,同时陷入了面无表情的沉默之中。却似乎,有一种不安的气氛在蔓延。

灰原初抬起头来,缓缓扫视佐藤容子背后的人偶群,不紧不慢地说道:“……很辛苦吧?要自己亲手同时控制那么多人偶,哪怕只是让它们站起来,走过来,都辛苦得要命呢。”

“不像是上次我在地下室遇到的那批,是只要设定简单的命令,就可以自动执行的简陋的自动人偶……”

“但是,它们不行。

“工匠控制着所有人偶,扮演着所有人?那是最大的谎言。

“所以,谜底大概是……”灰原初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佐藤容子的脚下,“你只是把人类的灵魂塞进这些特制人偶里去了吧。”

“这些人偶不是在扮演本人……而是从灵魂的意义上讲,它们一直就是本人。”

“嗯,让我们省略掉一些细节解释以及推理过程,但是大体上,就是如此。”

“也因此,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统治域摧残了心智而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你的人偶也‘掉线’了。而你,根本无力在‘离线’模式下,一个人亲手控制这么多人偶做出太复杂的行动。”

“所以,到现在它们都没冲上来把我千刀万剐。”

“让人偶群移动过来,同时让佐藤容子做出一些表演,已经是你的极限了。虚张声势可以,但战斗……你做不到的。”

“浅野映见当然是人偶……而且,和其他人不同,是工匠能直接控制的唯一一名人偶……因为此时此刻,在人偶中的,是工匠本人的灵魂。”最后,灰原初低头看着浅野映见,朝她笑了笑,“所以,即使人偶拿到了真灵,她本人也正被我抓住,无法逃走。”

佐藤容子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笑容,像一枚人偶一样无生气地默默站立在那里。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浅野映见也面无表情,开口道:“放我走,还有真灵。”

“虽然我无法控制这些人偶,但我可以让它们自爆。其中的灵魂,自然也将无法幸免……我随时可以杀死她们,在这里的所有人。”

“这里可是圣结。这些人的身份……即使是集团,也无法承受因此而来的整个日本政经界的怒火吧?”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最后却轻轻笑起来了。

看来,工匠真的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而且它的底牌,灰原初十分熟悉……劫持人质,看来真是十字军非常惯用的招式。

不过工匠说的没错,圣结的大小姐们确实就是如此重要,原本他或者折露葵也的确会因此而被拿捏住。

但是,他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在刚才与绫乃在灵魂电影之中,园丁好像透露过什么重要的信息来着?

“我说你啊,你明明是被那个人下令了,才来这里收割果实的吧?可是在那之前,难道你没从那个人那里了解过……圣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灰原初笑道。

顿了顿,他摇摇头道:“你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为了完美的取代,而让人偶继续佩戴着花蕾胸针。”

“你这话是什么——”

浅野映见终于面露惊讶不安之色。

但就在它的质问说完之前,灰原初已经抬起头来,不仅“喊”,更是开启了灵视,向着天空之上“看”去。

——园丁说,“这个地方,是被红月庇护,她所心爱的花园”。

所以,灰原初的意念,声音,或说注视,其内容只是一个“名字”。或者说,向名字所对应的那个存在,发出信息。

——“玛娜!”

一瞬间,所有人偶胸口的花蕾胸针都发出了耀眼的光。

光凝聚成每一个均各自不同的婀娜少女人形,群聚起来,如同鸽群一般“忽”地一声掀起无形的风浪,从地面上升起飞向礼堂上空。

而失去光之人形的人偶,却一个个像是被彻底剪断了控制线,乱七八糟地倒了下去。

一眨眼,起飞之光就将要接触到礼堂穹顶。

同时,一股浩渺而古老的气息随之降临。

灰原初骤然惊觉周围的环境瞬间改变了。

荒芜的沙地,远处的黝黑古堡,天空上挂着一轮占据了整个天幕三分之二的腥红血月。

而月色下,从此处向远处,荒野一路延伸,一直到起伏的山峦,沉默的绿野……以及,整齐排列着一直远至地平线的,数道黝黑的通天之柱。

在虚幻的巨大门扉关闭的“咿呀呀”声中,现实的宴会厅的那幕场景,在最远的那两道通天之柱之间飞快地缩小,远离。

似乎再过片刻,这道通往现实的大门将会彻底关闭。

光色的少女人形们毫无阻碍地穿过已不复存在的穹顶,飞快地朝着红月飞去,迅速消失不见。

而浅野映见也尖叫起来。

她的脑袋突然之间,就从身躯上弹射了出。

灰原初反应迅速,伸手去抓,刚好抓到了脑袋下面那一截尾巴似的脊椎骨。

浅野映见却如同蜥蜴断尾,毫不犹豫地主动断开了脊椎骨,甚至从脖子下方脊柱骨脱落后露出的黑洞里喷出火焰,再次加速,猛地窜到佐藤容子身边、

从呆若木鸡的佐藤容子人偶手中一口吞下真灵之花,接下来工匠的脑袋就顺势如同火箭一般冲上天空,拖着尾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远处的大门射去,并在大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冲了出去。

灰原初捏着手上的一截塑料管,远远看着这一幕,低头嘟哝了一句:“……算了。”

这个速度,他确实追不上。

——而且,从天上的巨大红月传来了来自公主的明确意见:事情已经结束,到底为止。

……确实,也没必要追。

灰原初不自觉露出微笑,毫无半点被夺走真灵的懊悔。

毫无征兆地,古老气息瞬间消失。

一瞬间,灰原初就回到了圣结的宴会厅中。

工匠自然早已逃离,留下来的就只有凌乱地散布各处一动不动的人偶。

随着松弛感而来的是精神上的疲惫,灰原初现在只想躺下。

——刚才,来自公主的意念也告知了他,她会很快派人来礼堂进行善后,灰原初只需要等待在原地即可。

于是,他真的开始环视四周,寻找可以躺下休息之处。

最后,灰原初还是走到了在仍昏迷着的折露葵与绫走到两人身边。

先伸手摸了摸绫乃的头,然后,他便转身在折露葵身边躺了下来。

一转脸,便是折露葵的侧脸。

灰原初盯着她看了片刻,想起她昏迷前最后所说的话……

厅外朝阳升起。

金色的晨晖照射进来,正投在折露葵的脸上,仿佛给这张漂亮的脸勾上了金色的线……

突然,折露葵的睫毛动了动。

灰原初长长松了口气,满意地将手枕在了自己脑后,闭上了眼睛。

第180章 圣结,晴(Day3-晨) 天亮了。

灰原初与醒来的折露葵并没有在大礼堂中等待太久。很快,与折露葵相熟的公主侍女就带着善后人员亲来,并将他们两人带去了另外一处地方——旧校区的钟楼上。

尘封已久的钟楼倒是也不至于瞬间被修缮一新……但也铺上了华丽的地毯,支起了挡防止上方大钟灰尘掉落的天幕式帐篷。

帐篷下方,华丽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旁边的便携式茶炉上水壶冒着蒸汽。

“公主”玛娜,正等待着她们。

折露葵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在桌边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她这才送了一口气。

而灰原初则直接走到了平台边缘。

与几天前相同的位置,他从拱洞朝外望去,俯视整个校园。

只是雨终于停了而已,眼前的场景却像是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金色的朝阳均匀地洒在整个校园中,黄叶斑驳的树林带来视觉上的暖意,连附近的老式哥特建筑也被挥去了几分阴郁等待气息。

“从入夜到日出,我的所有记忆都被统治域抹去了。”折露葵的声音,这时候才从背后响起,“所以,发生了什么?”

灰原初转回身来,却首先望向了公主:“……当着敌人的面说?”

“我以为我刚才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不是敌人,而是你们的朋友。”玛娜轻笑着说道。

灰原初撇了一眼折露葵,发现她毫无开口的意思,自顾自喝着茶,小口吃着点心,仿佛完全没看见灰原初与玛娜之间的争端。

于是他便放心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更加不客气起来:“你出手只是因为你好歹也算是委托人,这件事与你利益相关。我可不觉得除此之外,我们就能称得上队友了。”

对“公主”玛娜,灰原初仍然保持着基本的戒备。

顿了顿,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说白了,我仍然怀疑带着‘使徒’称号的人,到底算是哪边的。”

“原来如此。”玛娜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么,我来解释下‘使徒’称号的由来吧。”

她举起手来,将手指指向某个方向:“其实很简单……能听到信使之声,与之‘交谈’者,就是使徒。”

“能穿透世界、肉体、灵魂三重屏障,被信使的召唤所唤醒的,本来就是些特殊的真灵之影。”

“所以,由于真灵的影响,或是由于信使的直接注视的‘净化’,这些确实大部分都选择了皈依之路,才被称为‘使徒’……

“——但,总有一些例外,不是吗?”玛娜慢慢露出狡黠的微笑,“我现在就在听着祂喋喋不休的窃窃私语……但我选择不去理会祂。因为祂想要的东西,与我想要的东西不同。”

“他们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你们想要守护这个世界。”

“而我……”玛娜一手托着下巴,朝着灰原初露出微笑,另外一只手优雅地一摊,“我只喜欢站在远处欣赏烟花……比如,你们与他们之间的战火。”

“所以,我名为使徒,却也不是使徒。我……真的是中立派。”

灰原初依然盯着她,感到有趣:“……但这话也可以理解为,你同样也会随时翻转立场与我们为敌,会帮助那一边咯?”

“本来确实如此……”玛娜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道,“但是现在不会。”

“在我与葵的契约完成之前,我都会始终站在她的身边,作为葵的盟友。”玛娜说完这句,然后便用行动表示了不再与灰原初争辩的意思——她主动举起茶杯,若无其事地抿起茶来。

折露葵,也终于在此时插入话来。

她无声地咽下刚才闭着嘴默默咀嚼的曲奇,望向灰原初,只说了两个字,但意思明确:“说吧。”

灰原初耸耸肩。

然后,他便开始讲述他与工匠的争斗过程。

折露葵听得很认真,而玛娜也同样投入,表情兴致勃勃。

在灰原初的讲述告一段落之后,她首先发表了感想:“……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工匠的能力吗?”

“说起来——其实最有趣的一点还不是关于认知的错乱,而是‘人偶从灵魂的意义上是本人’这件事……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她问道。

灰原初首先看了一眼折露葵,发现她仍然没有半点出言反对的意思。

……好吧,灰原初光棍地放下了所有戒备,开始回溯蝉群们的思考过程。

“首先,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就是,如果圣结里的上百学生都被工匠替换成了人偶……那么工匠到底是如何操控她们的呢?

“不是操控一个两个。而是同时操控几十个,上百个。”

灰原初一字一句道:“而且每一个,举止行为都是独立的——甚至,还可以完美地模仿本人的性格特质。

容貌的相像也好,将人偶视为血肉也好,终究只是外表上的相似。但真正骗过灰原初与折露葵的,并不是如此简单。

在这些人偶之中,灰原初当初在校园调查的时候就与她们中的不少分别打过交道。

而除了通过偶尔的肢体不协调这唯一的一点,灰原初根本感觉不到这些人有着半点异样,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那样真实,独立。

“工匠的回答是,它在‘同时扮演所有人’。”顿了顿,灰原初立刻道,“但,这不可能。”

“重点不在于它有多少个人格,因为多重人格很可能并不是单独的灵魂,而只是同一灵魂的不同面貌而已……因为,即使是多重的人格,在同一时刻也只能操纵一具身体啊?

“所以,重点就在于,能同时操控两具身体,那就可以认为灵魂实质上有两个灵魂的强度。工匠的灵魂如果真的能够同时操控上百具身体,那就等同于它具有与上百个灵魂对等的灵魂强度

“而我们又知道,灵魂与真灵具有一比一的规则……那么按照这一法则,工匠的真灵,难道也具有上百个真灵之影聚合起来的强度?

“……那种存在,甚至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出现。因为已经不是真灵落到这个世界的投影,而是上位真灵的本体。

“不同层次的真灵,是随着流溢,像江河分出支流那般诞生的。真灵之影,更是如同溅落到旱地上的水花。

“只有处在流溢上游的上位真灵,才具有复数特性。而追溯流溢的起始点,更是那一位最始最初,一即为全,全即为一的光之父。

“——所以,工匠只是一个诞生在此世的人类,不可能是那种存在。”

灰原初滔滔不绝地说着蝉群不知从哪里挖掘出来,展示在他意识中的神秘知识,到了此时终于得出了第一段的结论,停下喘了口气。

第181章 盟友 “那么,工匠到底是如何操控人偶的呢?”顿了顿,灰原初继续道,“我想,也许……根本不是它在操控。”

“另外一个在前几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问题是——为什么浅野映见的人偶会坠楼?如果人偶是工匠操控着的,那根本不应该发生这种可能暴露工匠的意外,对吧?正是为了收回人偶,工匠不得不惹出了一大堆麻烦事,还引来了我们的关注。“””

“人偶是没理由跳楼的……但是,浅野映见本人的确会。她虽然不是那种性格,但在天之锁的影响下,是真的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

“但是那个时候坠楼的,的确是人偶……因为人类无法死而复生,但人偶却只有损坏,没有死亡的概念。”灰原初耸了耸肩。

“要解释这一冲突,似乎就只有一个虽然看上去匪夷所思的结论了——在坠楼的那一刻,人偶里装着的,是浅野映见本人的灵魂。”灰原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第二段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还可以扩展,就变成了……所有的人偶,都只是被工匠塞进了她们本人的灵魂而已。”

“工匠没有操纵除了浅野映见之外的任何人偶,也不是什么扮演……所有的人偶,从灵魂意义上都是她们自己,在照常活着而已。”

“然后再配合工匠扭曲认知的能力,包括她们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异常。”

玛娜适时地轻轻鼓掌起来。

“灵性的念头,精彩的推理……”她赞赏道,然后提问,“不过,再精彩也只是推论。这一观点虽然后来证明似乎是正确的,但当时又是什么证据支撑着你那么想的呢?”

灰原初答道:“是天之锁。”

“佐藤容子,她有某种对齐强迫症。这不只是肉体,更是灵魂层面的问题。所以,在我与她打交道的整个过程中,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被工匠替换成了人偶……但本人的灵魂操纵着人偶躯体,也始终强迫症发作,对齐一切边界与交叉点。”

“但这一特性,却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消失了。那个时刻之后的佐藤容子,就像是强迫症突然治好了一样,不再被限制在点与线上。”

“那个时刻……就是天之锁的完全展开。”

灰原初想起来金色锁链之网完全展开,将所有人偶穿起来送上天空的那一幕,摸了摸下巴:“……那一幕虽然惊悚,却也证明了我的想法。如果人偶是自动的,那么天之锁根本不会连接上去。如果人偶真的是工匠一个人扮演的,天之锁也不会分出那么多的分叉。这一幕是最强有力的证明:每一个人偶体内,都是那个人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佐藤容子虽然还在活动着,却不再表现出强迫症……那就是因为,真正的佐藤容子,已经被天之锁刺穿而陷入了昏迷与记忆消除之中。控制着那具人偶躯壳的,倒的确是工匠本人了。”

“不过,那应当也是一种类似远距离遥控,所以无法做出太复杂的动作,也无法与浅野映见同步进行……工匠自己,其实始终都在浅野映见的人偶体内。”

玛娜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然后她又问道:“工匠始终被困在浅野映见的人偶体内?这又是为什么?”

“不是被困,我只是猜测他转移灵魂也需要一定的代价或者步骤,总之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

“两个证明。第一,圣结学生被一个个替换,也是花了一段世间的。第二,浅野映见死后,过去了将近一周,我们才见到了她那归来的行尸……也就是说,花了一周时间,工匠才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浅野映见的人偶体内。”

不等玛娜再问,他接着这个话题解释道:“而至于它为什么要转移到浅野映见的人偶体内……说了,是为了取回这具流落到校外的人偶。身体对灵魂是具有作用力的。浅野映见坠楼,虽然身体是人偶,但她的灵魂仍然会受到映射现实的伤害……也就是说,人偶虽然可以修复,但浅野映见的灵魂却可能真的是已经消逝了。在这种情况下,工匠为了取回人偶,只能选择将自己的灵魂转移过去。”

“的确如此,将当时的情形复现得活灵活现呢。”玛娜再次故障,并主动为灰原初倒了一杯茶,“那么,既然不能控制,工匠为什么还要替换那么多人偶呢?”

灰原初则立刻想起了舞会开始之前,人偶群一句接一句,假装全都是由工匠控制的那一个场景。

他推测道:“虽然不能控制它们做出复杂的行动——但毕竟人偶是工匠制造的。利用一些小伎俩,让人偶在适当的时候说些适当的话,就能达成很唬人的效果……我想,大概工匠就是这种性格吧。就像木藏于林,如果不把自己隐藏在人偶群的背后,就会很不安心吧……”

“另外,人偶不但是工匠的掩体,也是它的人质。这次如果不是你的话,它这招惯用招式,还真的差点就派上大用场的不是吗?”

玛娜扬了扬眉毛:“哦?所以,人偶除了对自身之外的正常认知并没有被工匠扭曲?”

“嗯,应该做不到。”

“那它们为什么会错误认知时间与事件,乖乖地‘重演’舞会场景,来帮助工匠破解统治域?我还以为,这才是工匠的真正目的。”

灰原初笑了笑:“那应该是统治域本身的效果,对人偶的灵魂起了作用吧……那件事,也是工匠的谎言之一。它想让我们误以为它很重要。”

“不过,你和葵确实没有受到统治域的认知修改。这又是为什么?”

“我想可能是因为葵对绫乃和统治域来说,本来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而我——”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开口说了半句,然后突然刹住了话语,盯着玛娜。

少女依然游刃有余地对他微笑着,再次递来了茶,轻声细语说道:“……看来,集团又有新的造物主诞生了,需要庆祝一下吗?”

灰原初瞬间将警惕升高到了顶点,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折露葵冷冷的声音。

“和集团没有关系……他,是我的。”

灰原初放松下来。

“啊啦。”玛娜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减少,她态度自然地轻轻一拍手,“那不是更值得庆祝了吗?”

一眨眼,桌上无中生有一般地多出了三杯红酒。

折露葵面无表情,却首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绫乃你会好好处理的,对吗。”

“嗯,当然。”玛娜点了点头。

灰原初听得感觉不对,急忙确认道:“等等,你们说的处理绫乃,到底是怎么处理?”

“和以往一样啊。”折露葵理所当然道。

玛娜补充道:“送去方舟。”

“好吧,送去方舟还行……啊?怎么是方舟?”

灰原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更摸不着头脑了。

折露葵说过这件谋划是瞒着集团进行的,那再把绫乃送过去,不是肯定会暴露了吗?

而且,玛娜肯定也认为绫乃是处在她的保护之下的,怎么会同意把人送去方舟?

玛娜倒是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困惑,也没说半句谜语,只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不,方舟并不只属于集团,而是我与集团的合作项目……如果追根到底,其实这个项目的主人,是我。”

深感意外,来回扫视了两眼折露葵与玛娜,灰原初突然想起了刚才玛娜说过的两个字眼……

契约?盟友?

第182章 血肉之王的期待 短暂的早餐或说茶会之后,折露葵告辞。

不只是离开钟楼,而是彻底离开圣结。与来时不同,这次是折露葵自己的车开到了校门口,将她与灰原初接上了车。

豪华轿车平稳启动,离开圣结,很快开上了高速路。

这时候,灰原初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上次要我打听的事情——”刑警中野连名字都没报,直入正题,“首相家的公子一周前被婚约对象刺伤了。现在两家的关系还一片混乱呢。”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虽然来的有点晚,但也算一个答案。

“你那边有什么结论可以给我的吗?”中野又问道。

灰原初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解释:“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是天灾。”

“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他又补了一句。

“那就好。”中野说道,也不多问,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灰原初挂断电话,心中玩味地将手机在手中翻了几次,然后一抬头却看见折露葵正探询地看着他。

“中野说,今井利惠子刺伤了首相家的公子,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主动解释道。

“我就觉得……今井利惠子不是那种不顾责任轻易抛下一切的人。“灰原初叹了口气:“但现在看来,悲剧的是……她可能受到了两次影响。”

今井利惠子是一个不愿辜负他人的人。即使解开了天之锁,即使处在两难之下,她本来也不应该选择逃避。

但她被解开了两道锁。

一道锁,令她刺伤了她厌恶的婚约对象。

于是之后,两难以及给家族带来麻烦的愧疚,加在一起才终于压垮了今井利惠子,她这才解开了最终的那道锁,潇洒地舍弃了一切。

折露葵点了点头。

“天灾啊……也是,发生这种事情,也不能说是升灵者所愿。”她淡淡评价灰原初刚才的评语道。

然后她紧接着问道:“这次的真灵呢?”

“在我这里。被夺走的是造物主之泥制造的赝品。”灰原初答道。刚才在公主面前,他也故意没说出这件事来……虽然,对方也已经有所察觉。

不过,其实这时候在系统界面中已经看不到新产生的权能了。

系统界面在不知何时默默产生了变化,灰原初最基础的【造物主】,以及后来所获得的五项权能【极限血肉】,【无尽】,【十字中心】,【感染】,【牢笼制造】,都已经不再直接显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项目:

【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亚大巴多】

【因为索菲亚的流溢,从原初血肉之海头一次产生了秩序内敛的灵性存在。凭着这两种与以往混沌海的混沌发散相反的特质,这一灵性存在第一次在混沌海中长久地存在了下去,并成为了“造物主”】

【其名为“亚大巴多”。】

【他说:我是这世间的父和神,在我之外再没有别的神。】

原本的六项权能,则成为了【亚大巴多】下的子项,需要打开折叠之后才能看到。

灰原初正犹豫着该如何告诉折露葵这变化,她却捂住眼睛,露出疲倦的神情道:“回去以后再慢慢说吧。”

“但是首先……”她从指缝间投来凌厉的视线,“我有直觉,你还有别的事情事情瞒着我……比如,在准备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绫乃才决定原谅了我?”

……当然有了,但是这种事是刚才当着第三者的面能说的吗?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你要答应我,听完以后,不会拿我出气。”

“可以。我答应。”折露葵抱起肩膀,神情平静地说道。

于是灰原初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使用过激的词汇,将小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但令他逐渐意外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折露葵始终没有露出过什么激烈的神色。

到了最后,她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灰原初意外地看着她,最后忍不住问道:“你没生气?”

“嗯,不至于,还在我的预料之内。”折露葵扭头望向窗外。

“啊,啊??预料的意思是……”

“这个统治域的特性,我早就有所猜测。进去之前,我就做好了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的心理准备。而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折露葵依然望着窗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一些事情多半会发生,那我至少也要选择一个还算勉强能接受的对象。所以,我才会让你,而不是别人和我一起进入圣结……”

“总之,既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不会再去怨别人的。”

灰原初听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你对我——”

“不讨厌,不喜欢,只是如此而已。”折露葵终于回过头来了,又对他露出了没有温度的虚伪微笑,“……小灰,不要得寸进尺哦?我能忍受,可不代表我喜欢那种事。”

灰原初砰砰的心跳平静下来,有些失望,又早在预料之中。

于是他不再说话,而且为了避免尴尬,避开了对视,扭头望向车窗外。

折露葵也低下头去,一瞬间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神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但片刻之后,她又突然道:“还有。”

“啊?”

“应该还有什么事情你没说。”折露葵再次抬起头来,继续盯着他,视线愈加锐利,“嗯……比如,在我昏迷过去之前,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在宿舍里那一次,我受统治域的影响下就说了一些蠢话……没理由,这次不发生类似的事情。”

这一次,灰原初却保持沉默了。

她说过,不能告诉她。

久等不来回答,折露葵却突然自己又摇摇头:“算了,我能猜到,而且好像也还残留着些许印象……”

“啊,多半就是些不许背叛我之类的话吧……”

“不过,虽然那肯定是些不好听的话,但我却只担心还不够不好听。所以,我还是在清醒状态下再多对你说一遍吧。”

“……小灰,不要背叛我。否则,虽然你杀不掉,我却会让你尝尽只想求死的折磨的……并且,每天都站在你旁边嘲笑着你,一直到我自己老死掉为止。”折露葵盯着灰原初,面无表情,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是撕去了所有伪装的认真。

灰原初看着这样的她,却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似乎无关的事情。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辆黑色豪华轿车上……而是在前一天,夜晚的森林公园中。

当灰原初从路灯顶端落下,回头望着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少女的时候,便将那个镜像刻印在了脑海中。

而在此时,这个镜像又再次出现。

灰原初突然醒悟了。

……原来如此,他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折露葵了。

因为当时,一个人在森林中看书的少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孤独,仿佛在乞求着他的注视一样。

脑海中那个孤独的少女,与眼前这个表情低温认真威胁着——“一直到她老死,也要每天杀死并嘲笑他”的少女。

灰原初望着重叠起来的折露葵,突然不假思索地冒出了一句话:“那样啊……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折露葵愣神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眼里突然冒出奇异的光,表情逐渐柔和,最后露出了真心愉快的笑容。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望向了车窗外,却用不再紧绷的身体传达着放松下来的气氛。

灰原初也没说什么,同样望向车窗外,只是焦距弥散。

视野上,缓缓出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主线任务完成。】

【折露葵好感度提升。】

【成为她命运的双生子吧……为了将她从命运中拯救出来。】

……命运的双生子?他与折露葵?真的能到这种程度?

灰原初看了一眼折露葵美丽又表情冷淡的侧脸,在心里泛着嘀咕。但因为是万能的系统做出的指引,他又对那样的未来有着隐隐期待,怦然心动。

不过总之,既然系统已经提示了任务完成,那么这次的事件也肯定是彻底结束了。

放松所导致的疲倦再次袭来,灰原初闭上了眼睛,打算假寐片刻。

系统文字也体贴地消失了。

在黑暗中,只有蝉群还在低低地咏唱着,如同催眠的白噪声。

温暖的温度,柔软的座椅,轻缓的白噪音。不知不觉,灰原初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在梦中,他是一片血肉一般的混沌,身体庞大又杂乱,连意识也如同流动的浓稠液体,无法固定一刻。

但不知是哪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自身之外的刺激——有第一支光,照了进来。

于是他头一次产生了明确的念头与欲望,想要竭力抓住那道光。

从延伸的欲望之下,身躯头一次凝聚成型……虽然,只是一道构造简单的触须。

终于,他将光拥入怀中……然后,打了个哆嗦。

——好冷。那道光来自于冰冷的国度,所以她也是冰冷的。

所以,她才想要被拥抱?

没事,他会满足她的愿望,毕竟他就是因此而生的……他会拥抱她,血肉会给予她温暖,直到永远。

……

那么,折露葵呢?

什么时候她才会清楚地意识到,并非小灰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小灰?

不知道何时。

但他可以耐心等待。

因为,肯定会有那一刻,命运既定。

一想到这一点,盘踞在王座上的混沌血肉之王便从内部流溢出澎湃席卷如浪如涌的情感,不自觉露出微笑。

——天之锁篇,完结——

第183章 荒川(上) 天之锁事件结束后的第三天。

快晴,秋高气爽。

荒川江边,面前是大片绿色草地,三三两两的游人们在上面散步游玩,远处湛蓝的江水上横跨着漆成天蓝色的铁路桥。

灰原初正出神地眺望着这一幕,放空着自己。

突然,眼前跳出了任务提示。

【日常任务1/3:在上午十点至十点三十分之间,到达墨田区四木桥荒川绿地】

接下来,一副彩色铅笔素描的风景图短暂地出现在了灰原初的面前。而图中所描绘的画面是——草地,荒川,天蓝色的铁路桥。

【日常任务2/3:寻找到能看到画面中场景的位置。】

……正是灰原初现在眼前正展现着的这一幕风景,连角度都没有变。

而且,现下的时间,也刚刚好是十点三十分。

所以,几乎就在任务刷出来的同时,这两行字就被打上了“完成”的字样。

【日常任务1/3:(已完成)】

【日常任务2/3:(已完成)】

与其说是他完成了任务,倒不如说是他被任务完成了。

又等待了片刻,果然有第三条日常任务的提示刷新了出来。

【日常任务3/3:从日常任务2/3完成的位置往南移动三十步,寻找“遗失的花纸飞机”。】

于是灰原初移动起来,遵照指示开始行动。

到达指定位置之后,他低下头去,认真扫视片刻,很快发现了目标。一架花花绿绿的纸飞机,果然一点都不显眼地藏在草丛中,飞机头正顶着他的鞋尖。

灰原初弯下腰捡起这架特别狭长的纸飞机,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拆开,重新展平。

将由纸飞机恢复回来的纸张摊开在手心上继续抚平痕迹,灰原初撇撇嘴——折成纸飞机的这张“花纸”,其实是一张两千日元的纸币。

【日常任务3/3:(已完成)】

随即,第三个任务也被标记“已完成”的字眼,然后整条记录缓缓消失。

灰原初对这种情况早就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地将纸币塞回了口袋里。

日常任务虽然每天都会刷新三条,但系统给小灰的喂食……不,补贴的总金额似乎是固定的,差不多就是两千日元左右,够他一日三餐。

所以,在今天这种一条任务就到达了喂食上限的情况下,其余两条任务差不多就是凑数的性质。

反正对灰原初来说,也只是很简单地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午饭与晚饭又有着落了。

正好,肚子也饿了……

不过,灰原初之所以会在这美好周末的上午出现在荒川江边,并不是处于自身的愿望。

他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

自然,是否离开,什么时候离开,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一边开始思考着午饭该吃什么,灰原初向着江边走去,准备去询问那个拿主意的人。

远远地,靠近江边的草地上,立着一架松木写生架,说了算的少女站在画板前,正专心致志地绘画着。

上身是连帽运动衫,下身是七分裤与球鞋,连长发也在脑后扎成了球髻。

——但是,这个像是学美术的高中生的人,确实是折露葵。

只是打扮的不同,整个人的气质变像是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如果说以往的折露葵给灰原初的感觉是优雅却又沉重,像是碾死过人的带血大理石刻维纳斯雕像一样……但今天这个样子,却是充满着青春与艺术气息的通透普通少女。

所以,在今天早些时候刚刚见面的时候,折露葵的这幅打扮,令灰原初一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折露葵背着单肩包,将双手插在运动衫的口袋里,歪着头瞥了他一眼。

然后,瞬间就像最好的猎手那般,嗅探并抓获了他的蠢蠢欲动:“更喜欢裙子?”

灰原初稍稍移开视线,但要却又不甘心为了面子说谎:“嗯。”

折露葵扫来轻蔑的视线:“喜欢的不是裙子而是丝袜吧?”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多少带着些沉重,承认了,“……嗯。”

折露葵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也从轻蔑变成了某种可怜:“其实也不是丝袜,而是喜欢腿?”

可在意识到折露葵可怜他的那个瞬间,灰原初却一下子觉得头脑一片空明,好像突然跨过了某条界限进入了新的境界,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厚颜无耻也无所谓,他只是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看着他这幅样子,折露葵皱了皱眉,支了支额头。

“可是偶尔,我也会想要穿一些自己觉得放松的衣装啊……”她吐出一口气,强硬地一口拒绝道,“总之今天不行,因为我不想再回去换一次衣服。”

灰原初也并没有遗憾多久。

因为后来,他很快就发现折露葵这幅打扮也不错。

虽然与他平常所喜欢的风格不同,但也有许多带着新鲜感的闪亮之处。

——比如此时,当灰原初从折露葵的背后接近,视线便最为她身上的两处所吸引:

七分裤与球鞋之间的,是纤细的下半截小腿与脚踝。

以及因为长发束了起来,因此从背后望过去便完全展露出来的,从耳后的发际线下开始的整个后颈的优雅线条。

倒也不必失礼地一直盯着看。但因为视线寻常扫过而入眼的每一处,都会给灰原初带来仿佛呷了一口奶茶一般的愉快心情。

他就这么走近了过去,然后发现画板上的画已经初具雏形。

那是一副简单的铅笔黑白素描画,描绘的也正是面前的江面以及远处的大桥。

但比起精准的线条,折露葵却更喜欢用大面积的潦草的粗排线,来塑造大片的大片的明暗效果。

虽然眼前这一幕风景中的许多标志性线条并不完全相似,甚至被忽略,但整体的光影印象却瞬间跃入了灰原初的脑中,甚至隐隐替代了原本的画面。

“真是不错……”灰原初赞赏道,“你是有学过专业的课程吗?”

“专业……也不知道算不算专业,都是妈妈教我的。”折露葵横持着铅笔,正专注地唰唰唰地排着线,随口答道。

过了片刻,她似乎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所发生的对话,原因不明地脸色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然后,折露葵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一把将整张画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

“拜你所赐,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好心情全没了。”她扭头撇了灰原初一眼,丢下一句。

然后,显然不打算再就这一话题再做深入,折露葵立刻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本来我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来写生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本来的目的”,但看你刚才一副完全投入进画画里的专注的样子,你肯定已经完全把它给忘了的。

灰原初在心里吐槽,却也当然不敢说出口。

表面上,他还是乖乖地附和道:“那么,请问我们原来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折露葵提起画架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示意灰原初别动,却自己走到画架后面。然后,她便开始背对着荒川,以灰原初为模特在下一张画纸上重更新画了起来。

一边专心运笔,视线在画纸与灰原初来回切换着,她一边道:“……当然是例行的状况说明,以及我们后续行动的讨论。”

第184章 荒川(下) “首先——”折露葵习惯性地抱起肩来,前倾身子瞪向灰原初,一副不满的表情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你,又把锁孔搞丢了。”

“啊,哈哈哈……”灰原初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灰原初现在的身体是从一滴血再生的新躯体。而锁孔,还安装在之前那具被埋葬在旧蔷薇馆地下室的旧身体上。

所以,何止搞丢了锁孔。他是把装着锁孔的整具身体都搞丢了……

“小灰,你知不知道锁孔是集团技术力的最高结晶,所以造价是很贵的。”

“多贵?”

“反正如果按照平均时薪来算,你大概一辈子都得给我打工,都还不清。”

灰原初掰了掰手指数了数被他丢掉过的锁孔数量:“所以,我现在已经欠你两辈子了?”

“嗯。”

“那要不我凑个三生三世……”

“我还没说完,价值3世的只是锁孔的硬件成本费用。而由我亲自安装,包含着我心意的服务费,大概价值97世。”

“……”

“所以,小灰,我只希望你这辈子用百倍的努力来报答我,就可以了。”折露葵一本正经道。

然后又迅速转换为嫌弃的神情,摆了摆手:“至于下辈子,你这笨蛋汪酱,可别再跟着我了。”

灰原初多少感觉有些受伤。

“明白明白,下次我保证不弄丢它。”他撇撇嘴道。

说说而已。对他来说反正债多了不愁……而且他才不信折露葵会真的在意这种小事。

折露葵果然继续说回了正题:“昨天玛娜发来的通信,说他们终于清理完了旧蔷薇馆的现场,所以你的那具身体也总算是被挖了出来。”

顿了顿,她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还发掘出了巨大规模的人偶后宫陪葬群呢。”

灰原初假装没听到后半句。

“浅野映见”确实对他从各种意义上都热情无比,也不知道是浅野映见的性格还是工匠自己的性格。

“怎么处理?”好在折露葵也没打算抓住不放,只是继续问道。

灰原初想了想,说道:“烧掉算了吧?”

“嗯?”折露葵扬了扬眉,“那具身体上……有什么与你力量有关的关键要点,不能被人发现的吗?”

“倒不是。身体本身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留下的只是坐标而不是力量,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检查下来就只是一团无生命力的肉泥罢了。只是最大的问题在于……”灰原初老老实实道,“放着不管的话,会腐烂的。”

折露葵的表情有些微妙:“……反正,腐烂也不关你的事了吧?”

“话是那么说,但……”灰原初的表情也很微妙,“如果想象一下,像是自己吃了一半的便当被遗忘在垃圾桶里足足一个月,甚至生出了蛆……有一种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必须去处理的感觉吧?”

“不,比那个还糟糕,因为便当不会长着我自己的脸……”

折露葵大概真的也去想象了下,表情顿时一僵。

她快速地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副画面驱逐出去,然后冷冷道:“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因为昨天刚转移过来,我就把它送入冷库了……”

然后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总之,那我就先继续这样保存着,这样如果以后遇到需要用的情况……”

“……你想怎么用?”

“不知道,还没想到,但这么好的材料,感觉可以做很多事情呢。”折露葵露出了某种科研人员般的微笑。

灰原初却打了个寒战。

不过既然话说到了这里,灰原初就顺便将意识上升到十字中心,感应了下那具身体。

坐标确实还在。

虽然被人偶刺了成百上千刀,又被压在垮塌的建筑物下,尸体现在状态很惨……但在腐烂之前,他应该仍然可以随时下沉到那上面,瞬间就进行一次活力四射的再生。

但又扫了一眼那具尸体的状态,灰原初却又是一愣。

“折小姐。”

“什么事?”

“我的头去哪儿了……是清理现场的挖掘机,一铲子下去刚好把我的头铲碎了吗?”灰原初查看着自己那具身体脑袋的状态,越看越是惊奇。

尸体的头部,像是遭受了某种粗暴蛮力所造成的伤害,大部分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下颌以下的残缺部分。

但这种破坏,不太像是被人偶所造成的。

也不是被建筑物的碎块压的。因为当旧蔷薇馆垮塌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被人偶埋了起来。

……不对,灰原初眉头一动。蝉群的分析告诉他,这种伤害形态并不是来自于外界,更像是从内部“轰”的一生炸开那样所形成的。

而在外界,折露葵也叹了口气,道:“这正是我本来打算跟你说的事情……那个伤害,是锁孔自爆所造成的。”

“自——爆???”

“锁孔本身是集团技术力的结晶,也是进入集团E系统的物理接口。再加上安装锁孔的,也多是集团的重要人物。所以,锁孔本身必须包含某种防泄密的机制,是很正常的需求。”折露葵如同技术人员一般公事公办地说完,然后闭了嘴。

灰原初却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雪之下砂夜事件中那一次,折露葵头一次为他安装锁孔。

虽然灰原初当时只是怀疑锁孔里也包含了窃听的部分,却也没想到那东西还能随时炸掉他的脑袋……毕竟,从大小看来,确实无法想象那个小玩意儿有这样的威力。

但是,折露葵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却在当时有意隐瞒了这一点。

只能认为,她本来就有着将“锁孔会起爆”这个功能作为针对灰原初的某种秘密杀手锏的主观意愿。

毕竟在那个阶段,灰原初即使可以再生,也需要通过意识去主动下达这个命令……所以,如果直接在瞬间毁灭产生意识的器官——也就是脑子——能不能使得灰原初在产生“发出再生指令“这个意识之前,就被杀死呢?灰原初也不知道。

而第二件事,则是在雪之下砂夜事件结束之后,在得知了他获得了巩固意识存在的“十字中心”的权能之后,她所发出的感慨。

——“这下,是真的杀不死你了。”

没错,灰原初现在才理解到了她那感慨的真正含义。

她是在感慨,从那一刻开始,即使是脑袋里的锁孔炸弹,也不再具有任何杀死灰原初的可能性了。

“原来如此。”灰原初认真思考,然后得到了结论,“……所以,你是真的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如何杀死我’这件事的,是吧?”

折露葵却只是凝视着他,不回答。

灰原初耐心等待着。

过了十秒,折露葵才说了一个字:“是。”

然后,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最后还是折露葵叹了口气,道:“小灰,你不生气吗?”

“没有。”灰原初先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摇了摇头。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哄骗着在脑袋里埋入炸弹,性命受人胁迫……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遭到这种待遇,肯定是会愤怒到不能自已的吧。

但灰原初产生的第一感觉,却是——“啊,这样才对。”

折露葵这样一个人,这样做了才正常。如果她没做这样的事情,灰原初反而要警惕她是不是做了更可怕的事情。

在大多数情况下,愤怒都是因为某种期待被背叛。不管那种期待是对人,还是对事……

但灰原初从未对折露葵产生过这方面的期待。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灰原初就一清二楚地认识到了折露葵是个性格无比糟糕的人。从她曾经做过的事情来看,现在做出这件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没有期待,也就没所谓背叛,也就不会有愤怒。

因为一开始的爱就不是源于此,所以这种早有预料的事情自然不会影响他对她的爱。

“我还在等着被愤怒的你在瞬间撕成碎片呢。”折露葵柔声道。

“我不会的,因为我并没有生气。”

“真的?”

“真的。”

折露葵皱眉观察着他的表情,最后也有些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好像,你还真的没有生气啊。”

“相信我吧。”

“那你可真是个怪人。”折露葵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亏我准备了更多的手段,打算和你好好谈谈这件事的。”

“比如?”

“比如,我布置了装备反器材步枪的狙击手。只需要一发射击,就可以完全击碎你的脑袋。”

“……但是我可以再生啊。”

“我知道,所以我说了,这种手段只是手段,目的却是‘和你好好谈谈’。再生的时候你没法攻击我,但同时意识又能听到我说话,对吧?”折露葵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道,“就这样,一发一发地持续打碎你的脑袋,直到我想说的话说完,完整地传达给了你为止。”

灰原初有些好奇:“所以,你本来想怎么说服我?现在不需要打碎我的脑袋了,我会好好地听的。”

“并不是‘说服’。”折露葵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准备把所有的实话说出来,恳求你的理解罢了。”

“说说看,我很好奇。”灰原初再次请求道。

“好吧……首先,虽然锁孔会爆炸这件事是真的,但我并没有打算拿它来威胁你,因为它根本没有那种机能。从一开始,锁孔就不是为了敌人,而是为集团自己所设计的一种枷锁。”折露葵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有的集团高层以及掌权者,都必须预先埋入锁孔,包括我。在我的脑袋里,也同样装着名为锁孔的炸弹。”

第185章 锁孔3rd “……不是为敌人?”灰原初好奇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枷锁?为什么要加在自己身上?”

折露葵在画板后面继续着绘画,同时解释道:“锁孔自爆机制,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是一种可以灵活下达的命令,而是被刻印死的律令。能够满足触发条件的,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为了防止泄密,在确认安装者落入敌手并死亡的情况下,锁孔会自行销毁。比如这一次,你的那具旧身体上的锁孔爆炸了就是这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就比较模糊了……‘危害人类’。

“这个‘危害人类’的判定,并不是简单的杀人。比如在行动中杀死十字军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甚至有性格恶劣的掌权者在行动中为了取乐故意扩大受害面积的案例,也没有受到抹杀。”折露葵想了想道,“我所了解到的律令触发案例主要是两类:崩解为邪灵的掌权者,以及私通了使徒与十字军的背叛者。”

灰原初忍不住插嘴道:“所以,这个‘危害人类’的判定,到底是由谁来下的呢?”

“索菲亚——我是说,集团的那个造物主级,占卜核心。”折露葵答道,“你应该还记得,集团的系统本质上是占卜核心索菲亚的一部分。所以作为系统终端的锁孔,其本质是占卜核心索菲亚的末端。要让锁孔爆炸,唯一的判断权就在占卜核心那里。”

“所以,我并不是为了威胁你,才给你安装上锁孔的。”折露葵最后总结道,“希望你能相信我这一点。”

灰原初反问道:“但是,对我来说情况没什么变化吧?反正都是性命受制于人。”

“嗯,但是并不受制于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好受点。”

“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区别……”

灰原初稍稍认真思考了下。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的话,那么不管是面前的折露葵能够随时杀死他,或者是某个从未露面过的神秘AI可以随时杀死他……这两件事没什么区别,都很糟糕,无法接受。

折露葵继续在画纸上唰唰地排着线,头也不抬地悠然道:“嗯,但是我不会道歉的。”

顿了顿,她抬头看了一眼灰原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因为炸弹的事情向小灰道歉的哦?”

“也不会为了骗小灰而道歉的。”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可还是把小灰当做一个潜在敌人,一个虽然可以利用,但也可能会随时崩解为邪灵的掌权者。那我自然该像对待敌人一样给你套上枷锁,这完全没什么不对。”折露葵理所当然地说出了正常人会觉得受伤的话语。

嗯,好吧,灰原初则轻松地接受了。

就像他刚才思考过的那样,因为折露葵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完全没什么好生气的。

不过,他也意识到折露葵的话还没说完,这个话题还有下半场。

于是顿了顿,他主动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不过,安装锁孔的意义,应该不止如此吧?”

……一个很微妙的问题在于,在他获得了巩固意识存在的“十字中心”的权能之后,锁孔是真的杀不死他了,折露葵还为此发出了感慨。

但是随后,在前往圣结处理天之锁之前,折露葵还是为他再次安装上了锁孔。

“你那个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锁孔并不能威慑住我。”灰原初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集团不知道。”折露葵淡淡道,“所以只要你安上锁孔,他们就会陷入虚假的安心之中——或者更实际地来说,对你的监控等级会下降很多个级别。

“这样,我才方便在集团内部在为你做些掩饰的工作……比如归属权,或者你在任务中的实际行动。

“集团内部对待掌权者,优先级最高的铁则永远都‘不允许任何没有安装锁孔的掌权者处在活动状态’。如果没有安装锁孔,那么我拖延不到现在的。我们将面对的麻烦也不是什么监督者……而是歼灭指令与另一个处置小队。”

“明白了吧?对我来说,第二次安装锁孔的含义完全不同。”折露葵放下画笔,从画板后面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比了大概一厘米的距离,“那个时候,我比第一次安装锁孔时候更信任小灰一点了。”

“——所以,虽然小灰杀不死了,但我也不再考虑如何杀死小灰,却变成了该如何保护小灰。”

……原来如此,这件事里还有这样的内情。灰原初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但是那时候,你也还是没告诉我实情啊?”

“嘛,这不是因为考虑了小灰的自尊心嘛。”折露葵仍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坦然道,“虽然说实际上根本不怕,但这也不意味着你会欣然同意把炸弹埋进脑子里。这是一个心情或者尊严的问题。”

“……你也知道你这种做法会损害受害者的心情和尊严啊?”灰原初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是什么没感情的机器人,当然理解普通人的感受……只是在大多数时候,我不会在意罢了。”折露葵轻轻笑了起来,“但是如果真的会产生重大影响,那么我当然会重视并处理好的……比如,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你的心情。”

“所以你的处理方式就是继续隐瞒?”

折露葵认真回答道:“我认为这是最佳方案。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是必须考虑小灰拒绝装载锁孔的情况的——那样的话,后果会很糟糕。”

“所以,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我决定干脆不给你任何任性的机会。”

灰原初叹了口气。

确实,同样也是折露葵会做出来的事情。

因为追求效率,又认为“人”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折露葵在设定计划的时候,好像总是喜欢从一开始就尽可能地排除“人”对事件的影响。

……或者说,尽可能地剥夺他们的选择权。

她永远不是那种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坦诚一切,并完全将信任来交付给对方的类型。

即使带领着团队,她也不会是“领袖”,而会是“阴谋家”。

折露葵也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无知真的更快乐。因为如果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事情就过去了,那么它就是没发生过。”

“可是,人嘛,就是会对一件明明已经过去而不可改变的事情,却只因为在事后得知了,就反反复复地后悔。”

灰原初点点头,然后问道:“那么……为什么你今天却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而不是继续隐瞒下去呢?”

他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察觉到了,今天这场谈话也依然由折露葵控制着走向。

旧蔷薇馆废墟下的旧躯体失去了头部这件事,与其说是被他意外发现,倒不如说一开始就是折露葵准备好的引子。

尸体失去头部这件事,可以有千万种解释来搪塞。但折露葵却还没等他问,就直接将“锁孔是炸弹”这个答案公布了出来。所以,这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折露葵继续边画边答道:“之前不告诉小灰,可以说是虽然相信了小灰一些些……但却还不够相信。”

“或者说,我还是担心你在得知真相后,会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

“现在,小灰在我这里的信任度……又上升了,这么点点。”折露葵再次停笔,伸手比划了大概两厘米的距离,同时随便地口动配音了BGM,“恭喜恭喜,噔(3)噔(3)蹬(3)蹬(3),蹬(1),蹬(2),蹬(3)~蹬(2)蹬(3)~”

“所以我想,也许现在的小灰也能够承担我的一小部分信任了……”

然后,折露葵终于放下了画笔。

从画板后面走了出来,停在灰原初面前,折露葵抬起头来,认真地凝视着他道:“好了……总之,现在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恶劣的人,也不后悔曾对你做过许多糟糕的事情。那么,你想对我说什么?”

灰原初倒是很高兴能听到前面那句话。

他装作思考了片刻,大度地一挥手:“好吧,我原谅你了。

“虽然你没道歉,但我原谅你了。

“反正区区被炸掉脑袋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晨风拂面一样啊。

折露葵露出了舒展的笑容。

“小灰能理解,真是太好了。”不过,她说话的语气倒是一种特意的寡淡,“果然是我最相信的人呢。”

灰原初看着有些一点都不认真的折露葵,突然忍不住想问一个问题。

如果说现在他在折露葵心里积攒的信任度,差不多是十五厘米的话……

“说起来,你那里的信任度,满格是多少?”

“嗯……”折露葵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抬头望向了远处。

灰原初也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脱口而很出:“……你这家伙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是吧?”

她在看的,好像是那条天蓝色的铁路桥。

第186章 锁孔与可丽饼 折露葵完全无视了灰原初最后的吐槽。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巧的小盒子,说道:“好了,总之,既然小灰已经理解了我的苦衷,那么我们进入下一步吧……你的锁孔,还是要重新安装的。”

灰原初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就知道,折露葵谈起锁孔的问题,最终目的也不光是为了嘴上谈一谈就结束了,肯定还是会很自然地进行到现在这一步。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集团是不会允许他不安装锁孔。

他撇了撇嘴道:“总觉得像是某种项圈……”

“说得好,小灰可以选择——”折露葵淡淡道,“是戴上项圈,还是现在就被他们视为威胁处置掉?”

“现在的我,已经是无法杀死了的!”

“嗯,真是厉害,像妖怪一样杀不死呢。”折露葵面露嘲讽,“但杀不死的妖怪也是可以被‘封印’起来的哦?”

灰原初顺势试探道:“……比如?”

“比如可以硬抗核爆急速再生,实体已经转化为硅基的大蜥蜴?比如有着和你类似的血肉领域权能,自称为‘完美生物’的突变者?……杀不死,就不杀。能关的就关起来,关不住的,就干脆直接放逐到世界之外去。”折露葵微笑着道,“……在那片虚无里,他们想活多久都行,我们已经不关心了。”

灰原初沉默了下来。

以折露葵的话作为契机,他突然想起来了几个他平时根本记不得的画面。

那是他在少女们的心灵尽头所看到的,统治域碎裂的裂痕后面,那道深邃虚无的背景。

……虽然,似乎在远处有着遥遥的光之国似乎在对他进行着某种召唤,但灰原初却有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深切认知——

到不了。

那个地方……不论是他,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永远都去不了。

所以,一旦离开世界,他们只能在无尽的虚空之中漂流。

灵魂深处的某个存在,突然被引发了强烈的波动。

折露葵看着他的表情,似乎以为他被吓到了。

叹了口气,她换了种稍稍温柔一些的语气,安抚道:“好啦,只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因为,虽然对别人来说锁孔是一个终身无法摆脱的枷锁,但唯独对小灰来说,不就像是一件随时可以脱的外套一样吗?

“只要随便流一滴血,你就可以直接舍弃掉装着锁孔的旧躯体了啊。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尝试一下我专门为你买的新外套吧。”折露葵语气温柔,但充满压力的视线已经盯了过来,“——装,还是不装?”

“……装。“

“很好,小灰就是乖。”折露葵按下盒子上的开关,让盒盖“啪”的一声弹开,“我喜欢听话的小灰。”

灰原初看了一眼盒子里的装置,却意外发现那东西与他曾见过两次的锁孔并不相似。

现在他所看到的陌生装置,是一枚糖果大小,略有厚度的圆形薄片。

“和前两次给你的简易型号的不同,这次我打算给你安装我正在使用的……‘真正的’锁孔。”折露葵直接解释了这个问题,“这两者之间其实差别巨大。”

“有多巨大?不都是能炸掉我脑袋的嘛。”

“倒不如说,除了能炸掉脑袋之外,别的地方都根本不一样。”折露葵顿了顿,说出了关键的一句:“真正的锁孔不但能传递图像信息,而且还不需要媒介。”

“……不需要媒介?什么意思?”

“锁孔直接接驳中枢神经。所以,不需要经过‘外部设备-人体器官’这一条传统链路’,它能够直接向你的大脑发送虚拟的图像与声音。通过特殊训练,你还可以像控制手脚一样,发出的意识信号,直接在意识层就完成与锁孔的交互。”

灰原初一愣:“也就是说,就像是——”

折露葵接过话来:“对,就像是AR增强现实,或是VR虚拟现实。锁孔创建出了一个覆盖在显示层上的,像游戏UI一样的虚拟层。

“通过这种方法,将个人信息终端内化……就像手机变成了体内的一个额外的器官,于是操作起来不需要额外媒介,也不需要躯体动作。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抱起肩膀来。

而与此同时,灰原初的手机响起了新消息的通知音。

他划开屏幕一看,折露葵的账号发来了一段语音:

“——不需要媒介?什么意思?”

“——就像手机变成了体内的一个额外的器官……“

正是几秒之前他们之间所发生的那段话的录音。

灰原初讶异地抬头望向折露葵。

而对方则露出了微笑:“说过了,不需要额外媒介,也不需要躯体动作。”

而折露葵继续抱着肩说这句话的同时,灰原初的手机上再次弹出了由折露葵本人发送来的消息。

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情。

……作为例子,已经足够。灰原初完全理解了。

不论是命令手机进行录音,还是发送消息,都不需要掏出手机用手指来进行……只需要动一个念头,就可以通过锁孔与E系统直接向手机发出指令,甚至可以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完成。

灰原初站在原地,凝视着锁孔,陷入了沉思之中。

所谓“真正的锁孔”,折露葵介绍的这项来自于集团的黑科技本身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惊异感觉,就像科幻照进了现实。

但此时,他如黑暗中的闪电一般地产生的另一个念头却是……

——系统。灰原初想到了他的系统。

他本来就怀疑,占卜核心索菲亚与他的系统有关联。没想到这次却从折露葵这里意外得知,两者还真的存在极高的相似度?

……有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看来还真的有必要装上这枚锁孔体验一下了。

灰原初看了一眼这枚新型锁孔,这次是真的感觉到有些跃跃欲试了。

他认真问道:“但看起来,它现在可是塞不进耳朵里的尺寸了……所以,要用外科手术进行植入?”

折露葵却摇摇头道:“不用,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安装。”

“你有所误解。这枚薄片,并非锁孔,只是锁孔的容器和注入机构而已。

“与简易版本不同,承载全功能版本锁孔的并非常见的电路与机构,而是某种……溶于组织液的纳米机械群。

“所以,安装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需要将这枚圆片本身埋入体内。”

折露葵做了个手势:“所以,其实所谓的安装过程……对你来说其实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这枚作为注入机构的圆片含在嘴里,然后用舌头将它顶在你的上颚。”

“……然后,它会先自动固定住,然后释放注射针,向你的脑袋伸出钻进去。”

“注射针会直达脑干,然后才释放出真正的锁孔——纳米机械群。”

“不用担心。在这个过程中,注射针本身会持续运行麻醉与组织修复的工作,保证你在生理与心理上都在安全的界限内。最后,注射针会收回,而注射机构也会自动脱落,作为注射操作完成的提示。

“那时候,薄片注射机构就已经没用了,你可以把它吐出来了。

“然后,已经在你体内的真正的‘锁孔’,才会开始接驳你的中枢神经。

“事先声明。”折露葵似乎也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这最后一步……真的会很痛。”

灰原初点点头,倒是没有在意这个问题。疼痛什么的,对他来说只是用血肉权能操控一下的问题。

他在想着的,却是……看起来,这种方式是没机会像前两次那样,享受到折露葵的膝枕了。

灰原初有些遗憾地想着,一边向着折露葵掌心中的锁孔伸不出手去。

但折露葵却将先一步将手缩了回去。

“?”灰原初疑惑地看着折露葵。

“虽然我不打算道歉……但因为这次真的会很疼,所以我打算给小灰预支一些奖励。”折露葵微微抬起了视线。

“……奖励?”灰原初产生了预感,心跳又加快了。

“——听好了,不许碰到嘴唇……否则,我,会,生,气。”折露葵一字一句地强调了最后四个字,然后表情淡然地将那枚金属薄片送到嘴边,用上下嘴唇轻轻地抿住。

然后,她站在灰原初一抬手就可以触到的距离,抬头望着他,抿着金属拨片的嘴唇微微上扬了嘴角,同时自然地张开了双臂。

眼神与姿势,如同轻声在说——

“……来。”

灰原初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感觉像是在胃底到喉咙口之间巨幅上下动荡着。

他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着,因为迟疑与急切的交织,手臂一顿一顿地向前伸去。

最后,终于轻轻扶上了折露葵纤细的腰间的后侧,臀部上方。

接触的瞬间,从掌心处传来了恰到好处的回弹。温度也在迟滞了片刻之后,传递了过来。

今天的天气很热。

所以在运动衫的尼龙之下,似乎直接就是少女的肌肤。

灰原初不是第一次触碰折露葵的腰间。在几天前的那场舞会中,为了共舞,灰原初当然必须将手扶在折露葵的腰间。

但今天这一次,与跳舞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跳舞,是社交,是任务。共舞双方的社交意义存在被提到最前台,掩埋了任何私密的属性。而且在那个时候,灰原初自己也正被限制在“折原灰”的身份之中。

但这一次……

灰原初强烈地意识到:这一次,是明确的,单纯的,没有其他附加含义的亲密接触——折露葵,默许他,以一种更为亲密的方式,接触她。

因为,那个地方是少女的后腰。

私密,纯洁。

那是拥抱必须接触的地方。双手轻轻扶上后腰,正是将对方拥入自己怀中的第一个步骤。

这一“意义”本身,令灰原初心潮澎湃。

他全身心地沉浸在了少女肌肤透过尼龙传来的触感之中,沉浸于“意义”带来的兴奋之中。直到……

——“哼”

折露葵微微蹙眉。因为抿着金属薄片不方便说话,所以,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灰原初被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竟然愣在那里,却忘记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盯着折露葵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嘴唇,凑近了过去。

灰原初盯着她的唇,也盯着她抿着的薄片。

越是接近,却越是紧张。

小小的金属薄片也就是薄荷糖的大小,即使轻轻抿着,也只露出来一小半。

虽然她说不可以碰到嘴唇……但真的,可以做到不碰到吗?

所以,她提出的这个要求,是认真的吗?

还是说,她也早就知道一定会接触到?

……可是,她会生气。

折露葵说了她会生气,她就真的会的。

灰原初的脑中越来越混乱混乱,到了最后,成逻辑的意识只剩下了那四个字。

在浑浑噩噩之中,接触的那一瞬间发生了。

突如其来的触感,来自于冰凉的薄片本身。然后,它似乎是被什么推动着,加速滑了过来。

灰原初本能地用嘴唇接住了薄片……

但在下一刻,对方已经向后退去,远离了。

……一触即分。

所以,在薄片冰冷触感的强烈印象的背后呢?灰原初努力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份本该有的温暖柔软……似乎碰到了,又似乎没有。

这时候,折露葵却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胸口,将他推远了一步。

自然而然,灰原初的手也离开了她的后腰。

“用舌头顶到上颚上去。”她下令道。

灰原初清醒过来,观察着折露葵的神情。

并没有什么羞涩或者恼怒,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所以,大概真的没碰到吧。

灰原初有些失落,然后便听从了折露葵的指示,将口中的薄片顶上了上颚。

薄片与上颚刚一接触,便自动粘了上去,又在仅仅一个呼吸之后,便自动脱落了下来。

灰原初便按照折露葵所说的,将它吐在了自己的手心上。

折露葵早就准备好了一枚密封袋,示意灰原初将已经没用了的薄片扔了进去,然后问道:“感觉如何?”

灰原初感受了下,答道:“……没有任何感觉。”

“那就对了。因为锁孔只是注入了你的体内,与你的神经接驳却还未开始。我说过,那个步骤会很痛,痛到你可以能会立刻倒下的程度……所以你先回去,躺到你自己的床上之后再进行吧。”

灰原初点了点头,没说任何话。

怅然若失的感觉仍然萦绕着他。

折露葵却像是放松了下来,甚至伸了个懒腰。

“好了,回去吧。”她轻松道,背着手向着绿地外走去。

灰原初自然而然地收起画架,跟在了她的后面。

两人默默地穿过绿地。

但走着走着,折露葵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于是,跟在她身后的灰原初自然也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路边,一辆卖可丽饼的流动贩卖车停在那里。

“我要吃。”折露葵伸手指了指那边,“嗯,2000円的那个套餐。”

灰原初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嗯,当然,你付钱。”

“我……”

“你,买给我。”折露葵回头望了过来,表情平静,眼神充满压迫。

……

反对无用。

灰原初最后还是买了。

用他半小时前刚通过日常任务所捡到的那张纸币,只给折露葵买了一份。

折露葵哼着歌,开始靠着车道边的护栏小口地吃着可丽饼。

灰原初则垂着头坐在她的脚下,

“手头不宽裕?”折露葵突然问道。

“这是我的午饭与晚饭……”灰原初小声道。

折露葵点点头,声音里没有半点同情:“那么,多打一份工吧。”

“……啊?”

“下次还会要你买的。所以没钱的话,你去多打一份工吧。”折露葵表情平淡,理所当然地说道。

“……”

第187章 可丽饼与披萨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两人在河岸边分开。

折露葵需要前往集团的信息中心推动繁琐的激活流程。而灰原初就没什么事情了,他只需要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一直等待折露葵的通知。

于是,灰原初慢悠悠地坐着电车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却在自己的门前见到了奇怪的人物。

穿着红色制服,戴着棒球帽的外送员正敲着他的房门。

扭头见到灰原初,外送员露出了喜色:“……是302的住户,灰原初先生是吗?您来的正好,这是您点的餐。”

然后,不由分说将巨大的披萨盒塞到了灰原初的手里。

“不,等等,我没有点过什么披萨。”灰原初急忙道。

“哎?您稍等,我再次确认下……嗯,地址和姓名都没有错啊?”

“但真的不是我下的单,也许是什么恶作剧吧。”灰原初干脆道,“……总之我没钱付账,你拿回去吧。”

“付账倒是不用,因为这份餐是线上单,是已经结过账了的……总之,既然地址与收货都没错,那么您就拿去吧。”外送员挥了挥手,迅速离开了,“——祝您用餐愉快。”

灰原初完全摸不着头脑。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当他打开盒子怀疑地看着里面的披萨,又看了眼毫无备注的外卖单,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折露葵发了一条消息:

“……披萨?”

回复瞬间就到了,似乎折露葵刚好拿着手机一般。

“在下午一点之前吃掉它。”

灰原初放下心来。

至少不是被未知的敌人下了毒之类,还真是折露葵给他点的……但总觉得好像更可怕了。

灰原初又发出一条消息:“理由?”

折露葵:“锁孔的激活是一个对身体机能有着很大刺激的过程。因此在那之前,你需要尽量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至少,不能空腹,否则如果叠加了低血糖之类的情况,就更不好说发生什么了。

“激活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下午两点。

“所以,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你要在下午一点之前把披萨吃完,然后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保证消化。这也是你的工作。

……原来如此。原来并不是可丽饼的回礼,或者用掉了他饭钱的补偿啊。

灰原初回复道:“了解,我马上去吃。另外还有别的吩咐吗?比如在餐后一直到激活开始的这一个小时里,我需要做什么别的准备吗?”

“没有,随便你做点什么。”

折露葵答道。

而且几乎是紧接着发来了第二句话:“不过,精力旺盛的高中男生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做的那件事暂时禁止,因为会对神经系统和内分泌产生一些临时的影响。”

灰原初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回复道:“……没打算做!”

“好。”

折露葵回了一个字。

然后,就在灰原初打算把手机放下的时候,却又突然发来了一句。

折露葵又说道:“对了,我已经吩咐过零里了,以后每个月会给你打一笔生活补助费用。另外,和以前一样,如果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什么特别的花销,也可以直接找她要。”

灰原初愣了愣。

他一直觉得自己与折露葵之间,在解决邪灵这一类的事件上应该算是合作关系。

他出力气,折露葵出情报与资源。

所以,虽然在与调查相关的必要费用上——比如上次为了接近砂夜,付了给元雪会的剑道学费——灰原初会十分坦荡地直接开口向折露葵要……

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连生活费也要由大小姐来给。

——这不就完全变成被投喂的关系了吗?!!

嗯,虽然本质上他现在也是被系统所投喂着。要说“被系统投喂”,和“被折露葵投喂”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犹豫了片刻之后,灰原初还是拒绝了:“不,生活补助就不必了。”

“你不是缺钱吗。”

“缺,但是,尊严上过不去……”

“有什么关系,反正给你钱的人又不是我,而是集团啊。”折露葵无所谓道。

……对啊!灰原初终于在对话框里打上了:“好吧那就给——”

但他一句话还没打完,折露葵的下一个消息却已经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好吧好吧,那就尊重一下小灰的尊严,不给了。”

还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嘲笑的表情。

简直像是完全预测了他的心理活动似的,精确踩点。

就在灰原初胸中涌起如海潮一般的悔恨的时候,折露葵却又发来了下一条消息:

“你还是自己去打第二份工吧。”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就像折露葵之前说过的那样,她是真的打算从下次开始,每次见面都要让他掏腰包了。

灰原初开始打字:“你是认真——”

折露葵的消息再次在他输完之前跳了出来,像是完全预测了他的台词一样。

“我做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

灰原初望着消息,有些无语。

折露葵好像是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说她总是认真的,包括在戏弄他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脸上确实是非常认真的表情。

灰原初决定投降,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对不起,我刚才错了。请给我生活费。”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

然后,回复了一个冷笑的表情。

非常像是本人。

“生活费可以给,但你还是要去打工,只是不用打第二份而已。”她没有给灰原初任何机会,直接拆穿了他的小小企图。

“别想着用我给你的生活费,反过来给我买可丽饼。”

“你是白痴吗?”

“如果我想花我自己的钱,为什么还要先给你,再让你来花,平白多一个步骤?”

“所以,重要的是,必须用的是‘你自己’的钱。”

“……你不会蠢到觉得这两者没有区别吧?”

“还是觉得我分不出这两者的区别?”

通知的铃声不断地响着起,消息一句接一句地跳出来,

持续跳动着的头像,不停刷新的消息,还有跟在每一条消息的句尾,眼部阴影越来越重的少女表情包,似乎都在表现着折小姐张扬的怒火。

——但是……“这不是我的钱,是集团的钱”刚才明明也是你自己说的。灰原初心想,但明智地没有去还嘴。

“很好。那么在吃完披萨的这一个小时里,你有该做的事情了。去找到一份工作吧。”丢下最后一句,折露葵最后发来了一个“少女做出抹脖子威胁动作”的表情包之后,头像终于没再跳动沉默了下来。

灰原初掂了掂手机,心情倒是不坏。

少女表现出来的生气,并不代表她内心真的生气……这一点他还是隐约明白的。

而他觉得更有趣的一个细节是:在非面对面的时候,折小姐反倒是少了几分虚假的微笑,情绪风格更为张扬与直接。

……都是表情包的功劳?

不过,打工还是要找的。

系统的日常任务是能让他饿不死的程度,姑姑每个月给的生活费也就是用来交学费和买点日用品。

估算下来,其实他可能会遇到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相同的烦恼——要额外准备以后约会的花销的话,那大概真的只有打工一条路了……

等等,约会是什么?

总之,他自己也想吃可丽饼。

于是灰原初开始一边啃着披萨,一边刷起手机寻找兼职起来。

不过,由于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都从来没打过半分钟的工……直到一个小时之后,灰原初仍然没找到半点门路。

“——叮”。

折露葵的消息准时到达:“还有三分钟了。打开语音通话吧。”

好在她没再提打工的事情。

第188章 披萨与馄饨 灰原初遵照着折露葵的指示,将手机保持在通信模式,并打开了免提。

“嗯,稍等。”

手机那边传来了敲键盘的声音,却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折露葵似乎独自一人进行着操作,一边说道:“正常来说,锁孔激活这一步是需要在医疗机构中,在全方位的监控下进行的……毕竟,疼痛休克,是真的会死人的。”

“不过,你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医生或者生体设备对人体的操控与调整,都达不到你的权能所能做到的万分之一。而且我也不想把你的情报泄露出去……所以,就让我们省略这一步吧。我来亲自为你执行激活指令。而你……躺好。”

灰原初将保持着通信放在了枕头边上,然后说道:“我准备好了。”

反正疼痛这种事,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三分钟很快过去,手机里传来了折露葵清冷的倒数声:“——10。”

……

“2。”

“1。”

“……启动。”

灰原初淡定地切断了自己的痛觉,然后——

他失去了世界。

在血肉权能还掌控着肉体的最后一刻,灰原初的内视却看到了从生理上绝对不可能产生的一连串的幻觉——

脖子内测,上颚后方,他大脑下方的脑干在发光。

那是锁孔被注入的位置。

银色的光如游鱼,如流动的星空,飞快地蔓延着包裹住了整个脑干,

……然后,一只属于女性的修长的手从脑干内部里面伸了出来。

又一只。

一只一只。

千百知银色的虚幻之手,突然从脑干内部翻了出,层层叠叠,各自微微错开。

转瞬之间,这些手又纷纷做出温柔的动作,一只只接连不断地合拢起来,层层覆住了他的大脑。

但同时,无数只相同却又变大了数倍的手,便又像是外面一重花瓣绽放一般,从千只手的根部重新冒了出来,继续向外翻去。

第二层的无数大手再次温柔合拢,包裹住了灰原初躺在公寓床铺上的躯体。

在这重银手握起,露出他身躯的最后一条缝隙合拢的同时,从这重银手的根部又重新翻出了第三层的千手。

这次,这些银手又大了数百倍,将整个街区拢了起来。

就这样,在并不真正时间流逝的这个“瞬间”之中,成千上百“重”的银色大手以灰原初为中心层层包裹了起来。

而在层层包裹进行的过程中,以每一张手的内外空间分野,也仿佛规则直接被改变了一般,被某种无形的伟力缓慢而坚定地曲折着。

最后,彻底扭转。

手背所对的“外侧”成了“内侧”。

街区,城市,大陆……这个世界被一重一重地被银色的手们反复握在手心之中,越来越压缩为一枚光球。

手心所对的“内侧”却成了“外侧”

原本被包裹住的灰原初,却反而被排斥了出去,被无数手推搡着去到了最外侧,站在了这枚被无数花瓣一般的银色的手所层层呵护,称为“世界”的光球的旁边,一片虚无之中。

他就这么站在虚无之中,灵魂向上方看去,看到了了一片深渊。

那不是虚无的深渊,而是因为光太过强烈,反而成为了一片黑暗的深渊。

在深渊的最深处,无法到达的远方,有着一道隐约的光之国度。

但灰原初又立刻意识到,与身旁的世界作为最明显的参照物,他正在缓慢地下沉。

无可抗拒地,缓慢地滑向与天上的光之深渊相反的方向。

他望向自己的脚下,滑落的方向——在光之深渊的对面,是一片混沌的海。无底的,如褶皱,如烂泥,无意识地蠕动着的,海一般的混沌。

灰原初突然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他早就失去了的恐惧的能力,却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恐惧,而是另一种波动。但总之,在那种波动的撕扯下,他声嘶力竭,无定形的灵魂猛烈鼓动,挣扎。

而陷落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挣扎,一寸一寸缓慢地继续着。

混沌的海却仿佛就激动起来,似乎沸腾得更加热烈,如同在迎接着他的归去。

突然之间,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惊恐地向上望去,看到了一只纤细瘦弱,插满导管的银色的手臂。

那只手臂,稳稳地拉着他,令他再没下坠一分。

而同时,从那只拉着他的手的后面,又有无数只银色的手朝着他轻盈地翻了过来。

包裹,托举,灰原初被重新送了回去,重新飞向世界。

沸腾的恐惧被安抚着,逐渐平息,灰原初意识飞速地投入了因为靠近而变得重新巨大的世界里去。

……

灰原初猛然睁大了眼睛,望着公寓的天花板。

一时之间,他颤抖着嘴唇,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只有两个念头异常清晰而确定——那只手又出现了,以及他似乎又死了一次。

就在此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屏幕。

屏幕上,缓缓显示出一个LOGO,并在下方刷新出文字——

【初次启动自检中】

【……3】

【.……2】

【……1】

【……0】

【自检已完成。欢迎来到Epinoia。索菲亚与你同在。】

紧接着,屏幕上便弹出了折露葵的照片.

【来自“折露葵”的通信请求,是否接受?】

【是】

【否】

灰原初本能地在意识中选择了是。

随即,那张照片被放大,折露葵有些惊讶的声音也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嗯?你竟然已经学会怎么使用了……我本来还想配合着语音来教你的。”

“不用,简单。”灰原初下意识地“回答”道。

“……不可思议。”沉默片刻,折露葵的声音再次传来。

“怎么?”

“语音还开着,但我没听到你用自己的声带发出任何声音。这意味着,明明是初次连接,你却已能精确地控制自己的意识是投射向锁孔,还是原来的身体。这种事情,就像是一个灵魂同时控制两具身体,正常人再怎么有天分,在初次接触所控制后也有至少几天的混乱时间,然后才能慢慢习惯于分开控制两个系统。“

“和控制魂之蝉差不多。”灰原初简短答道。

“原来如此,灵魂早就习惯了与肉体不同的终端形态了么……”

“也许。”

“……刚才那个瞬间,很疼吧?”

灰原初又想起了那只手,在意识中保持着沉默。

纷乱的思绪令他一时不知道该该怎么说。

于是,最后他还是只传递过去两个字:“还好。”

折露葵误解了他的意思。

“不用硬撑。你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你的态度和平时可不太一样……算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为温柔,然后干脆地断开了连接。

【通信已结束。】

Epinoia打印了提示文字,同时将半透明的屏幕区域缩小到了视野右上角。

灰原初却皱了皱眉——最小化后的Epinoia……刚好在他自己系统的触发点的左侧。

他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折露葵同样也已经把手机上的语音通话也切断了。

于是,灰原初放下心来,开始更为专心地凝神望着视野中两个系统的触发点。

犹豫片刻之后,他先是再次打开了Epinoia……然后,保持着各个窗口开启状态的同时,分出一个念头,点开了自己的系统。

然后,望着眼前出现的情景,他呼出一口气。

他的系统也正常被打开了。

——而且,稳定地遮挡在Epinoia之上,如同一个有着更高可视优先级的图层。

这一景象,令灰原初陷入了困惑。

这么看起来,他关于“他的系统或许就来自于占卜核心,是Epinoia的一部分”的猜想直接就破灭了。

这两个系统根本就不兼容嘛……

不可能!这两者不可能无关!灰原初用力摇头。

那每次将他从死亡中拯救出来的少女手臂,竟然在锁孔接驳的这一刻出现了,这就是系统与占卜核心有关联的最牢固的证据!

而且,还有祈愿系统!

灰原初可记得清清楚楚,在上一次,系统奖励给他的的提示卡与祈愿机会,实际激活之后前来“接待”他的正是占卜核心。

所以这两者,绝不可能毫无关系。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自己系统界面中的祈愿按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同时传去了自己的念头:“——你是谁?Epinoia吗?”

然后他发现——这次祈愿系统,竟然连冷却时间都没有开始计数。

……就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系统似乎是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灰原初无奈地看着界面,想了想,又按了一次“祈愿”,然后换了一个问题:“我想找个能打工的地方。”

这一次,祈愿进入了冷却之中。

同一时刻,索菲亚头像在折露葵的头像下方突然弹出,发来了几个数字,然后迅速消失。

只是扫过了那一眼,灰原初已经记住了那串数字。

并且,因为那串数字的熟悉而感到诧异。

——那是艾丽莎·藤原老师的电话号码。

……意思是向艾丽莎酱求助吗?

灰原初甚至没有拿起手机,而是轻车熟路地在Epinoia中直接拨打了那个号码。

“哟,这不是初酱吗?今天怎么有空来找老师——”

灰原初仍然保持着物理上的沉默,但锁孔却将直接将他的意识转化为了几可乱真的模拟嗓音,传送到了电话的那一端:“我想打工。”

“噫!!你这个懒鬼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超反常的!等等,一般来说能够让少年行动起来的只有一件事……初酱有女朋友了???!!”

“我要打工。”

“你先告诉我理由!”

“给我工作。”

“……好了好了不要复读了。你等下,我去问——”

“有结果了给我发消息。我挂了。”

“喂喂——!!!”

灰原初不顾那头的暴怒吼叫,挂断了电话。

然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系统与占卜核心果然存在某种关联。只是并非他原本所以为的两者一体这种简单的关系。

或者,正如他所想过的那样,由于系统的位格相比占卜核心更高,才可以“安排”或者说“命令”占卜核心来满足他的需求。

但占卜核心,已经被折露葵确认为是造物主级了……

灰原初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现在的情报仍然不够他做出什么结论。

事实上,就算先不管他的神秘系统,光是对锁孔所连通的对象,他都还不够了解。

不论是叫做Epinoia的虚拟交互系统,还是被称为占卜核心的预测命运的电子幽灵……灰原初怀疑,这些可能都并非那个“造物主级”的全貌。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至少方向仍然明确——继续保持着目前的位置,寻找机会进入集团更为深层的领域,探索“占卜核心”的真貌。

只要他还呆在折露葵身边,这件事情可能也不算太难,毕竟对方也算是集团的高层了……

……等等。

主线任务……

灰原初的心里突然一颤。

真正将他推到折露葵身边的,正是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在一瞬间,灰原初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

更有一闪而过的错觉,仿佛正要失足坠落下去,落入下方盘踞蠕动的无底混沌之中。

但错觉只是一瞬间。很快,恐惧,以及带来恐惧的那个印象,就被某只虚幻而纤细的手,从他的脑海摘走,消失。

第189章 火铊英雄 第二天,灰原初一早便出了门。

前一天晚上,艾丽莎发来了信息,告知已经找到了一份比较合适他的工作。

不过,在给他地址的时候,艾丽莎也提前说明:对方并未直接答应让他去打工,而是要求先见一见,进行一次“面试”。

关于面试,似乎艾丽莎自己也不清楚更多信息,却仍然自信满满地为他打气道:“我相信初酱一定可以的。毕竟初酱是我见过最最最——”

“最优秀的学生?”

“不,最古怪的怪人。”

“……那这个面试,我还能过吗?”

“当然能!因为老板的爱好就是喜欢怪人嘛。换句话说,我觉得大概你越怪,被录取的概率反而越高吧?而且既然都是怪人,那么小初和老板就是同好了!一定能够顺利通过面试的!加油!”

灰原初对艾丽莎的逻辑不敢恭维。但他确实有些好奇对方有多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所以,即使转了几趟电车又步行了半个小时也兴致勃勃,灰原初最后终于到达了地址上的地点。

新宿,从人流量大,聚集商业的主干道的拐入某条小路,一直到完全听不到外面喧闹的最深处。左右分别是公寓与停车场,中间却立着一间橱窗玻璃闪亮通透,欧式风格的小屋。

小屋是一座咖啡馆。店招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它的名字:

——“Mundo Coffee”。

灰原初走近过去。越是接近,便越是能透过橱窗看清楚店内的情形——

果然,开在这种地方的咖啡馆……自然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也许,也就是因为根本没有客人,它才能开在这种地方,还没被附近的住户投诉。

整个咖啡馆里只有两人:一男,一女。

一名穿着围裙的男***生正在吧台后面忙碌着,因为背对着灰原初,又隔着玻璃,所以看不太清楚细节。

而另一人就醒目多了——以为着衬衫西裤,后脑绑着马尾,素面朝天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咖啡馆大门口。

她直接就把一张沙发椅摆在了咖啡馆敞开大门的中央,半躺在上面,双腿高高翘起搁在大门的门框上,借着日光惬意地阅读着手中的实体书本——

一副“老娘高兴,客人什么的最好别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氛。

灰原初走进过去,开口道:“请问——”

“不营业。”女子头也不抬地直接打断他道。

“不,我是来面试的。”

年轻女子终于抬起头看了他,然后确认道:“灰原初?”

“是。”

女子终于放下了脚来,朝着店内喊道:“火铊!!”

在店内忙碌的男***生走出门来,恭敬地对女子道:“舞子小姐,有何吩咐?”

然后,灰原初自然地与他互相打量了几眼。

那是一名与灰原初年纪相仿的少年,浓眉大眼,眼神坚毅,干净整洁不佩戴任何装饰品,整体气质仿佛上一个世代的体育社团成员。

但,只有一处特征与整个人都气氛格格不入:少年的寸头,竟然特意染成了还隐约带着层次的橙红色,仿佛一头燃烧的火焰。

……不过,有种亲近感。

灰原初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是灰原初,被我朋友介绍来这里打工……”而被称为舞子的年轻女子则对着红发少年吩咐道,“你看一看?”

红发少年点了点头,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

“你好,我是火铊英雄。”他首先向灰原初伸出手,介绍了自己。

这名字奇怪的像是假名。

而且在现在这个时代,尤其对于两个少年的相识来说,握手礼显得多少有些古板。但火铊英雄却做的很认真,令灰原初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同他握了握手。

然后,火铊开始眼神炯炯地盯着灰原初,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灰原初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要询问:“你这——”

火铊英雄却也再次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啊?怎么样?”

“我从你的心中,即看不到正义,也看不到任何罪恶,只有最纯净的虚无。”他深沉地说道,“这种现象,一般来说我只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看到过。”

……灰原初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有些太电波中二了。

火铊英雄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更符合中二的定义了。

“舞子小姐,这该怎么办?”火铊英雄扭头询问道。

舞子懒懒道:“是我在问你啊。反正你是面试官,进来了也肯定是给你做帮手。所以,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他来就好。”

火铊英雄点点头,又抬头望向灰原初:“那,我直接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于是火陀英雄认真提问道:“那么,你对‘正义’这个问题怎么看?人间是否有正义,什么才是正义……不论什么,只要与正义相关,随便谈谈你的想法就好了。”

而灰原初却没有太过认真。

他来回望了几眼火铊英雄与舞子,大概明白这个地方的奇怪是在哪方面了。

所以,他随口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正义这种东西。”

火铊英雄的表情迅速凝重起来:“……何以见得?”

“造物主的造物虽然姿态万千各有不同,但也可大致可以分为物质,规则,能量,概念。

“正义是物质吗?当然不是。

“正义是规则吗?也不是。因为善无好报,恶无惩戒的事情我们见的多了。

“正义是能量吗?可惜,秉持正义并不能让人变强。

“正义是概念吗?同样不。因为概念虽然无形,却必须是实在而确定的,因为本源是真灵之影。可正义,却没有人能说说清它到底是什么。”

“……总之,不管在哪个分类里,都根本没有‘正义’这一项。”灰原初言之凿凿地信口胡诌道,“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正义。”

反正他对通过面试在这个地方打工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想快点离开。

“原来如此,是从神学的角度来解释吗?很新颖,我从没停过这个角度的诠释……”火铊英雄却没生气,只是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带着好奇的表情看了一眼灰原初:“你是虔诚的信徒?“

灰原初咳嗽两声道:“呃……不是,只是有些研究。”

“那么,造物主还制造了一样东西,你好像没提啊?”

“什么?”灰原初真的产生了兴趣。是什么东西,他都忘记了?

“——是人类。”火铊英雄露出了很阳光的微笑,同时认真说道,“造物主还制造了人类。人类,不属于物质,规则,能量,概念中的任何一种,他就是他。”

然后,他再次伸出手来:“欢迎来到Mundo,以后请多关照。”

灰原初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再次与火铊英雄握了手。

至少他知道,他得到这份工作了。

第190章 正义 在Mundo工作了一周后,灰原初才发现——原来,他第一天上午来面试时候所看到的那种空无一人的冷清情境,原来并非这座咖啡馆的真面目。

它的真正样貌,是在每个工作日的下午三点之后才呈现出来的。

当夕阳从正门前开始落下,从橱窗射入的时候,Mundo就会……突然变得热闹异常起来。

——左侧,是喝着火铊泡的咖啡,吃着自带零食聊天兴致正浓的町内大妈们。

——右侧,是喝着火铊泡的茶,围坐在一起盯着墙上的电视机,观看棒球赛直播的大叔们。

——中间,是喝着火铊热的牛奶和可可,放学之后来到这里一起,写作业玩游戏的小学生。

喧闹,嘈杂,大妈们的大笑声,大叔们的喝彩声,小学生们的尖叫声混合起来。

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正经客人,没有一个是付钱的。

也就是说,Mundo的真面目——

它与其说是咖啡馆,倒不如说,差不多已经变成了町内的免费活动中心,公益的市民会馆。

灰原初站在吧台后面,抬头看着外面的情形,总觉得如同看珍兽一般的惊奇。

而他面前的火铊英雄,却依然淡定,仍然专心地为灰原初上着课——如何打奶泡。

“要打出细致的奶泡,就要注意蒸汽棒位置的角度。

“首先如果以奶泡杯的杯嘴为12点位置的话,蒸汽棒应当摆在2-3点的位置。

“而蒸汽棒与液面也必须呈现一定角度。不可以垂直,也不可以太过倾斜……”

“说到底,一切操作都是为了蒸汽能在奶内形成内在的螺旋,从而迅速而均匀地扩散到各处。

“来,观察一下我的动作。”

火铊说着,便在不锈钢奶泡杯里倒了一杯牛奶,然后拉过了咖啡机的蒸汽棒塞了进去,打开了开关。

“呲——兹瓦兹瓦兹瓦——”

蒸汽在牛奶中发出被抑制的喷射声。

火铊英雄则便神情专注地捧着奶泡杯,几乎一刻不停地微调着角度。

很快,奶泡杯里升起了细洁到具有反光面的奶泡。

火铊关了蒸汽,拿过一旁已经倒入意式浓缩的马克杯,将奶泡倒了进去,还拉了笑脸图案花。

接下来,又是一杯,并换了一种拉花图案。

最后,火铊将两杯咖啡都塞到了灰原初的手里,然后朝着店角落里扬了扬下巴:“一杯给舞子小姐送去吧。”

“另外一杯呢?”

“当然是给灰原你的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大叔凑了过来,把手机递了过来:“火铊,我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中奖信息……你能帮我看看吗?”

火铊英雄朝着灰原初点点头,然后便接过手机,耐心地同大叔说起话来。

灰原初端着咖啡走开了,走向了咖啡馆南面。

舞子小姐一如既往地一个人窝在角落那里,自顾自看着书,即使见到了灰原初过来,也没半点表示。

灰原初也不以为意。他将给舞子的咖啡放在了她面前,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吧台上,火铊英雄仍然在耐心同大叔解释什么叫“电讯诈骗”。

灰原初心想,咖啡教学应该是暂时进行不下去了。所以他干脆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喝起火铊给他做的咖啡来,继续看着这间咖啡馆的人们。

男女老少各自默契地占据着一块地盘。

倒是只有舞子小姐这里,周围空闲着不少座位,却也完全没有人凑过来。

灰原初忍不住发表了意见:“舞子小姐,我总觉得,这个地方都不像是你的,更像是火铊开的的咖啡馆。你看,大家进门来没一个和你打招呼的,却都和火铊问好啊。”

门胁舞子黑着脸道:“……少年,你的嘴很毒啊。”

“我本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街坊邻居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当然没必要打招呼啊!”她辩解道,又哼了一声道,“至于火铊那个家伙,只是因为刚被我捡回来,大家对他还有些新鲜感罢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所说为真似的,立刻就有一位耳朵灵光长相猥琐的大叔应景地朝着这边大喊道:“小舞,你快找个男朋友体会一下爱情的滋润啊!老是板着个脸我们都不敢靠近啊!”

在一阵哄笑声中,舞子抱着脑袋低声道:“闭,闭嘴……”

在前几天,无聊的门胁舞子确实跟灰原初聊起过一些事情——关于自己,Mundo,以及火铊英雄。

门胁舞子是在这个街区土生土长的孩子,但成年后又离开国外呆过一段时间,前几年才回到了出生地开了这家咖啡馆。

而火铊英雄,却真的是她前几个月的某个暴雨的深夜,从外面的大街上捡回来的无家可归者。

她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查看,就直接相信了他报的名字与流浪的经历,也按照他的请求没有报警。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何必深究。但火铊是个好孩子,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门胁舞子大大咧咧地说道。

灰原初心说,确实。

确实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该深究。比如门胁舞子在国外做了什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把咖啡馆开在这个鬼地方,以及凭借这根本无人光临还有无数街坊蹭玩蹭喝的咖啡馆,她到底是怎么悠闲地生活到现在的……这些信息一概都被她含糊带过,就是因为不该深究嘛。

也确实火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至少,在这里,灰原初从未见过他说过“不”。相反,每一个要求他都非常耐心又认真地去接受了。

包括但不仅限于为大妈大叔们泡咖啡,端茶送水,为小孩辅导功课,陪他们玩游戏,倾听感情问题,矛盾调解,电脑维修,手机系统设置……

简直是社区之友。

也能难怪他迅速获取了所有人的喜爱。

——虽说门胁舞子也从没在乎过各种耗材的钱,但看面相就知道她可不会耐心为别人泡咖啡啊!

所以,可以说一直到火铊出现,这个地方才算是“运转”了起来。

灰原初远远地继续望着火铊英雄。

在为苦口婆心地终于将大叔劝服打消了汇款打算之后,火铊又给大妈那边送了两次咖啡,为纽扣掉了的小女孩缝了针线活,还被大叔们拉过去作为裁判参与了下关于关于那支球队更强的争论,也没有拉下擦窗清理台面的本职工作……简直全能。而且,全程都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意思。

棒球赛终于结束了,大叔们又开始大肆谈论起下届的首相该轮到谁了。

火铊英雄却少见地被吸引了。

他擦着手走到人群背后,抬头看着屏幕。

“政治明星的陨落!东京地检就前国会议员野田岁三涉嫌非法土地买卖,收受贿金,买凶杀人等案件正式提起诉讼。野田岁三今日被转入东京拘置所,党团态度未明,东山再起可能尚存?”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一档政治议论类的节目。在夸张的标题下,正反两方嘉宾正围绕着这位昔日政治明星是否无辜,是否最终入狱而产生激烈辩论。

一直看到最后,支持严惩那一方的嘉宾夸张地对着镜头击出一拳,吼道:“电视机前的民众们,都在等待着正义的执行啊!”

火铊英雄一直默默地看到这里,然后开始解下围裙。

“舞子小姐,茶叶,咖啡豆,糖,清洁剂这些东西都不剩下多少了哦?我想和灰原一起去采购一下可以吗?”他朝着角落里喊道。

“灰原,可以麻烦你一下吗?”他又问道。

门胁舞子根本没回答。而灰原初则并无不可地站起身来:“那么,坐我的车去?”

“是的,我就不客气了,我就是这个打算。”火铊英雄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另外,回来的时候还要拜托你绕个路,带我顺路去一下附近的某个地方。”

……

大采购结束,两人提着七八个购物袋离开超市,已是下午五点出头。

采购本身并不怎么花费时间。主要是火铊英雄遇到了一名与父母失散的孩童,于是带着孩子找了很久,最后将她亲手送到了父母手中才告辞。

而灰原初则旁观了整个过程。

三岁大小的人类幼崽,是这样一种可怕的存在:看似具有语言能力,令人不自觉地期待能与之交流,但这只是错觉。语义的破碎使得语言本身不再具有语言的价值与功能,却更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呢喃,只会无形中磨损着听者的理性值,更不要说还伴随着突然的尖叫与哭闹,甚至躯体上的暴力。

但火铊英雄面对这样的存在,却始终保持冷静与温柔,一点一点哄骗着孩子破涕为笑,再根据孩子不成逻辑的语句将父母信息一点一点地挖掘拼凑出来……这份耐心与毅力,是许多孩子的父母自己都很难做到的。

对此,灰原初的评价是——能做到这些的火铊英雄,就像是面对魔王的勇者,确实是有着英雄一般的强大心境。

而在回到店里之前,还需要按照之前答应过火铊的,送他去某个地方。

于是按照火铊英雄的指示,灰原初驾着车在小路巷子里七拐八拐了好一阵,最后停在了某个街边公园旁。

灰原初本想将火铊英雄放在这里自己先行离开,但火铊却从购物袋里掏出之前买的饮料,朝着灰原初扔了过去,然后道:“等我会,最多十分钟。你没那么急吧?回店里去也要忙,不如一起坐着休息下。”

一把接到易拉罐,灰原初想了想也是,干脆也拧下钥匙锁了车,然后跨下了车。

两名少年就这么肩并肩在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默着喝着饮料。

夕阳的余晖洒下,金黄色街心花园清闲而空旷。除了灰原初与火铊英雄,便只有在远处的滑梯附近,还有一家三口正在快乐地玩耍着。

父亲抱着孩子一起爬上滑梯,先将他放下来,母亲在下面接应着。然后母亲与孩子,再一起拍着手,看着已经有些发福的父亲狼狈地卡在滑梯上,再艰难地一顿一顿滑下。

灰原初喝着饮料,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听着孩子与父母的嬉笑声伴着风远远传来,心里放空。

直到“哐”的一声传来。

第191章 执行 然后是第二声。

“哐——”

灰原初扭头一看,发现是在他发呆的时候,火铊英雄竟然自己喝完了三罐饮料,正远远地将它们一发一发地准确扔进了远处的垃圾箱中。

灰原初远远看了一眼易拉罐,又回头看了一眼火铊英雄:“……今晚不睡了?”

火铊英雄连喝的三罐,全都是特浓纯黑咖啡。

“嗯,大概在将来的24小时或48小时内,我都没法睡觉了吧,所以先做好准备。”火铊英雄一边以意味不明的话语回答着,在手机上最后敲了点什么,便将手机收了起来。

而灰原初的手机却“叮——”的一声发出了消息提示音。

灰原初看了一眼,发现前几天刚加上的火铊英雄的WeLine账号发来了第一条消息——那是一张照片。

一名十七八岁的夏装少女,笑容灿烂。

“……这是?”灰原初疑惑地扭头看着火铊英雄。

“我的一位表姐。”他一边答道,一边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堆东西来。

——一把十二支木头铅笔,和一把铅笔刀。

“啊?可是这个年纪……”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因为这是五年前的照片了。”

“那她现在……”灰原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火铊英雄突然给他看这个。

“三年前,死了。”火铊英雄打开了铅笔刀,又拿过一支铅笔,削下了第一刀。

灰原初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集中精神自觉地听着,不再发问:“……”

“我其实是福岛县人,而且我们就住在海边,受灾区域内。”火铊英雄则认真地一刀一刀地削起铅笔来,说了下去。

“三年前那场大地震引发了海啸。海啸将房屋冲垮,即使活下来的居民也无家可归。”

“姐姐的父母失踪了,没有音信,她自己一个人进入了避难所。”

“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邻居街坊们都相互帮助,和平时一样彬彬有礼。”

“但是过去一周以后……有些人,便开始露出了本性。”

“——有个男人,在黑夜降临之后,钻进了我姐姐的毛毯里。”

“你明白吧?避难所其实本来是体育馆,并没有什么隔间,所以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这个一幕……但,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说任何话,所有人都装聋作哑。”

“姐姐一开始是反抗了的,所以那个男人并没有立刻得逞。但他并没有放弃。”

“那个男人,因为一直在自治会里担任着职务,这个时候也自然而然地手握着大权。”

“他威胁姐姐,如果不听从于他的话,那么各种物资都绝对不会给她半分。甚至,他会想方设法在这个冬天把姐姐从避难所里赶出去,让她在外面的严寒里冻死。但发过来,她绝对可以获得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从而活下来。”

“姐姐仍然没有屈服。”

“不过即便如此,在这这段时间里,那个男人也已经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强迫了其他数名女性。”

“不久之后,政府开始建设临时住宅。权势在握那个男人自然是第一批就有了住处。随后,他甚至开始光明正大地将女人们从避难所里带走,带回他的住处里。”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那个男人带着数名帮手,来到了避难所,用暴力将姐姐带走,带回了他的住处。”

“当然,依然没有人站出来阻止。”

“没有人说一句话。”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姐姐,也再没有人谈起过姐姐。”

“她的人消失了。关于她的记忆,也就这么从避难所有人的脑海里消失了。”

火铊英雄终于削好了十二支铅笔。

他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了面前的地砖上,又数了一遍,

呼出一口气,他将十二支铅笔一起握在了右手掌心,让一枚枚锋利的笔尖朝外,对齐。

然后,火铊英雄抬头看了一眼灰原初,突然又转换了话题道:“灰原上次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对吧?”

“灰原是对的,也是错的。”

“我也觉得,既然并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说明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已经存在的正义……”

“但是,正义会有的……”他看着灰原初,重复了一遍,“会有的。”

灰原初默不作声。

从火铊英雄的眼神里,他确认了,火铊英雄并不需要他的肯定。

他只需要做一个听众就好。

“其实我等的人早就来了……”火铊英雄果然说了下去。

他指了指街心花园里的那一家三口,“——就是他。我说的,就是那个男人。”

“在灾后,他来到了东京,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就像三年前的事情与他根本无关一样。”

“……顺带一提,他的妻子也一样哦?他现在的这个妻子,就是当时的女子之一。”

“所以,都是熟人呢……”火铊英雄站起身来,“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火铊英雄将握着一把铅笔的手藏在宽松的卫衣口袋里,朝着那一家三口走去。

灰原初也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就像是,摄影师与导演跟在演员的背后,小心地确保着自己不进入镜头。

主角正在接近反角。

那个男人一开始对火铊英雄的接近漫不经心,但随着火铊英雄远远喊出他的名字,他的表情先是认真了起来,随后又露出了几分轻蔑。

将孩子递给妻子,他飞快地吩咐了几句。

女人点点头,听话地抱着孩子离开了。

男人则重新堆起笑容,朝着火铊英雄张开双臂,似乎态度游刃有余。

两人对话的碎片远远传来。

“……证据……诽谤……

“……警察……无罪……”

“议员……黑道……田村建设……”

即使看到灰原初也在接近,男人依然保持着有恃无恐的态度。

直到火铊英雄终于掏出了那一把铅笔。

那一刻,他的表情终于凝滞住了,似乎想起了某件往事。

火铊英雄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一把铅笔的笔尖全部捅入了男人的胯下。

一瞬间,男人茫然的表情瞬间爆炸,同时发出了响彻天空的惨烈哀嚎声,身体也本能地蜷缩了起来。

但只蜷缩了一半,冲进他怀里的火铊英雄就用肩膀顶住了他的肩膀。

接下来,火铊英雄握着铅笔的手再次用力——猛烈地扬了出来。

男人再次发出一声比前面更为惨烈的惨叫。

伴随着惨叫的,是铅笔折断的声音,血液,体液,某个球体的碎块,伴随着铅笔笔体的碎渣一起四处飞溅出来。

在一瞬间露出来的场景中,男人的下半身已经被撕扯得稀烂,在一团胡烂的血肉中,里面还插着数根断裂在里面的锋利木刺。

但只是一瞬间,因为火铊英雄闪开了一步让开,而那个男人则终于可以如他所愿蜷缩着倒了下去。

在地上的男人哀嚎声响了片刻之后,火铊英雄扭头对灰原初道:“可以报警了。”

灰原初按照他所说的拿出手机报了警,然后头一次开口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吗?”

“有。”火铊英雄点点头道,“你看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但是,如果你有能力的话,最好能帮我把这件事捅给媒体。”

顿了顿,他又嘱咐道:“不需要灰原撒谎或者添油加醋。只需要让媒体知道这件事就行了。剩下的,他们自己会查的。”

灰原初点了点头。

远处,警笛声已经遥遥地传来了。

火铊英雄却蹲了下来,强行拽着男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从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的姿势里拽了出来。

“比预想的还来的快啊……”火铊英雄看着他痛苦咬牙的表情,对他说道,“吉川先生,你刚才,就是吩咐了你的妻子去报警了的吧。”

“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远见啊,吉川先生。说实话,因为你的处置及时,看来你是死不了。虽然大概没法再做男人了,但因为救治及时,你肯定是死不了的。”

尽管男人的脸上满是痛苦,甚至开始频繁地翻起白眼,却也因为这话,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尤其,在远远地看到警员们从停下的警车里冲出,边吹着警哨,边拿出枪朝这边冲过来的情形,那个男人甚至咬着牙,强行镇定了下来。

火铊英雄也远远地望着警员们越来越近的这一幕,喃喃自语道:“……听啊,那警笛声越来越近了,那就是来救治你的声音啊,那,就是你的生命。”

然后,他左手翻出了铅笔刀,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第192章 观察申请 ——事件发生两小时后——

灰原初坐在警署审讯室内,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

当然不是作为犯人,而是作为目击者被请过来履行配合警方询问的公民义务的而已。

但问题是,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却完全没任何一个警官来到他面前开始询问,却只听到外面走廊上一片兵荒马乱。

灰原初合理怀疑,他可能已经不小心被人忘记了。

当然,在这三个小时里,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

灰原初又一次在E系统中点开了折露葵的头像,发起了通信连接。

然后和前几次一样,“对方已离开,可能不在服务区或处在任务静默状态下,请稍后重试”的消息缓慢地滚动着,通信却始终没有接通。

他又分别换了亚瑟与零里进行联络,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这些家伙,都去干什么了?灰原初有些无奈地心想。

折露葵确实是前几天就特意通知过他,说是为了准备迎接监督者的到来,她需要去做一些准备,会消失几天。

可平时清闲了几万年的亚瑟与零里也不见了,又是怎么搞的。

灰原初突然感到了一种被同伴抛弃的受伤感觉。

但总之,从一个小时前,灰原初就开始尝试联络集团这边,却同样没收到任何恢复。

再次确认了目前的处境,灰原初的耐心有些耗尽了。

干脆直接强行突破,冲出去算了?就算被误认为是逃跑的罪犯也没关系,因为地区警署总部的火力看起来也不是很强的样子……

灰原初开始认真考虑可行性。

反正,不管闹出什么来,折露葵事后肯定会处理妥当的。他乐观地心想道。

——吱。

总算在此时,审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灰原初抬起头来,与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愣了愣。

灰原初是一下子明白之前等的时间,警署这边是在做什么了。

火铊英雄把那个姓吉川的男人当街虐杀了,这绝对一起恶性刑事案件。因此,既然火铊英雄与灰原初已经被限制住了行动,警署考虑到事件迟早是要移交给本部的,干脆就却没有推动下一步的流程,而是直接上报之后开始了等待。

之后的两个小时,恐怕就是在等待搜查一课到场,进行交接,然后再加上搜查一课重新对现场进行线索搜集的过程。

然后,搜查一课才作为案件主办人珊珊来迟,前来询问证人。

而这次出现的,仍然是灰原初的老熟人——中野警部。

中野警部也看到了灰原初,顿时表情异常复杂,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又是你……”

灰原初则耸耸肩道:“我也不想的。就算大叔你请我吃猪排饭我也不想来的。”

“谁会请你吃猪排饭啊,我自己还想吃呢。”

既然是熟人,灰原初也就不多啰嗦了,直入主题,打算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讲出来——

但刚开了头,中野警部就突然作出了手势道:“停!”

“怎么了?”

“我不想听。反正这件事已经移交给你们了。我可不想浪费我宝贵的头发,用来思考你们那边那些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等等,这个案件什么时候移交给我们了?”灰原初惊奇道。

“谁知道?但看到你出现,我就知道或早或晚这个案子就会变成你们的案子。哪次不是这样?”

灰原初赶紧解释道:“大叔,我看你有些误会……这次,这件事真的与集团无关。是我个人,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啊。”

中野警部却根本不信:“别看开玩笑了,谁会信。”

“为什么不信?”

“到处都是疑点。比如,你为什么恰好就在那个地方打工,恰好就和犯罪嫌疑人有了交情?”

“打工,当然是因为缺钱啊。”灰原初翻了个白眼。

“集团的人怎么可能缺钱。所以,你在那里肯定是有别的目的。”中野警部强而有力地反驳道,然后抱起肩膀鼻孔朝天道,“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嘛。”

“……”灰原初无言以对。

“放心,不该打听的东西我是不会瞎打听的,我们也合作好多次了,这次也一样。你要什么信息我全力给你找,你事后给我个模糊的回答就行。”中野警部继续唠叨着,然后伸手向着灰原初招了招手。

“……什么?”灰原初看了看他的手,纳闷道。

“移交案件归属权的文件,拿来。熟归熟,手续还是要走的。”

“我都说了这次根本与集团无关!你要相信我啊!”灰原初终于没忍耐住,重重地拍了桌子。

中野警部愣了楞,终于逐渐也回过味来了,摸了摸下巴:“……还真是,那位折小姐这次也没来…”

沉默片刻,他抬头望向灰原初,表情诡异:“所以,真是你自己……路过?”

灰原初大致明白他的心情。

这个“路过”得也太诡异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平时为集团工作遇到各种奇怪的事件也就算了,那份工作本来就是那种样子的。

但现在,自己出来普通打个工也也会遇上这种展开,是不是也太——

灰原初突然皱了皱眉……不,这不是偶然,打工地点是艾莉莎介绍的,但艾莉莎却是系统给他的信息,所以归根结底……这次事件,又是系统指引他参与进来的?

……不过,任务尚未触发。

灰原初又看了一遍系统界面,确认上面并未常出现新的支线任务提示。

对面的中野警部,也因为灰原初突然沉默下来而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他产生了某种误解,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面露同情地叹了口气:“算了,别介意,作为下属,这样的事情也常见……”

“总之,既然由于重重原因暂时移交不过来,那么就还是由这边作为侦办方吧。”中野警部的表情稍微有些认真起来了……但中年男人没帅几秒就又垮了下去,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啊……好麻烦……那么,你来谈一谈,谈一谈当时的状况吧。”

于是灰原初一字不漏地将他与火铊在到达街心小花园后所发生的事全说了一遍,包括火铊对他说的话,告诉他的那个故事。

中野再次按住太阳穴,露出了头疼的痛苦表情:“……完了。”

“怎么?”

“这可是‘当街虐杀’这种大新闻啊?那些媒体,本来就像苍蝇一样围过来了,要是再被他们知道背后还有那么狗血的故事,那更加会瞬间变成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了啊!实际上,现在已经有声音在斥责警方没保护好吉川先生……如果这时候再翻转过来说凶手其实是受害者,那么——”

“他们会道歉说骂错人了?”

“——开什么玩笑,当然是转过头,就为什么当年震后警方没有保护好无辜民众,最终导致今天这一惨剧,骂的更重更凶啊!”

“哈哈。”灰原初毫无同情心地笑了两声,“反正也都是事实嘛,你们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就是小哥你的态度咯?”

“不,我想,这是火铊英雄的态度。”灰原初耸耸肩道。

中野叹了口气。

“不,被骂也就算了。”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实际上,上面有话传达下来了,要把这件事冷处理掉。”

“嗯?为什么?”

“大概怕成为引子吧……虽然与火铊英雄的姐姐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但最近‘三年前的灾后重建’就是一个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那个沦为阶下囚的前议员野田岁三和田村建设的敏感话题。如果有人怀着特别的目的想去深究的话,恐怕会牵扯到许多表面上与之无关的大人物。”

顿了顿,中野又耸耸肩道:“其实,知道目击者是你之前,我本来是过来堵你嘴。”

“作为唯一目击者,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媒体,怀着不同的目的正在等着从你嘴里撬话。”

“虽然警方不能阻止你与媒体见面,但以案情未明为理由警告你不要向外乱说,就既合情合理,也不越权了。”

灰原初点点头,然后笑了起来:“事先声明,我可不打算配合你们。”

“我想也是。”中野耸耸肩,“小哥别的地方怎样先不说,至少绝对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嗯,我既然答应了火铊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会做到……对了,顺便一问,你们本来打算怎么堵我的嘴?”

中野爽快地答道:“课长的交代是,随便找个理由先扣你四十八个小时。我的任务就只是这样,他没说后面会怎么样。但我想,争取出来的这段时间,就又有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了吧。”

“原来如此。”

“但是,课长也没想到,一个无关紧要,他连名字都没兴趣问的目击者……其实是集团的人。”中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忘了他该帮哪一边一样,“这里可没人能把你扣留下来。“

然后他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扬了扬下巴:“你可以走了。后面那些手续我来处理。”

灰原初却没站起身来。

“我要见火铊英雄。”他提出了要求。

正如他刚才思考过的,火铊英雄这件事发生在他面前绝对不是偶然。他如果想要进一步地探寻系统将他扯进这件事来的理由,那么与当事人进行面对面交谈肯定是最直接的手段。

中野先是愣了愣,然后摇头道:“这个不太可能。”

“虽然你是集团的人,我们不能随便扣留你,但你想要介入我们的工作,也是必须有强力理由的。”

……哦,也是。作为寄生在这个官僚体系上的条件,集团在运行的过程中还是必须遵守某些规则的。

灰原初又想起了他在上次从雪之下砂夜的事件中所学到的东西。

……规则,规则……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没什么眉目,却一边下意识地按下了系统中的祈愿按键——

Epinoia通信界面,占卜核心迅速发来了一个链接。

灰原初点下链接,却发现跳转到了他的Epinoia的集团内部邮件界面。

……意思是,解决方法就在这些邮件里?灰原初有些奇怪,但还是抱着对系统的信任,开始仔细查看邮件。

灰原初从未关心过集团的内部邮件,所以现在邮箱里的邮件都是“未读”。

而按照时间排序,最近的三封是:

【三小时前(未读)-发件人:自动邮件,请勿回复:

由于处置指挥官(代理):凛野零里已进入任务静默模式,处置小队权限已交由您 进行代理。】

【一天前(未读)-发件人:自动邮件,请勿回复:

由于处置指挥官(代理):亚瑟已进入任务静默模式,处置小队权限已交由凛野零里进行代理。请各位小队成员注意。】

【三天前(未读)-发件人:自动邮件,请勿回复:

由于处置指挥官折露葵已进入任务静默模式,处置小队权限已交由亚瑟进行代理。请各位小队成员注意。】

灰原初扫过三封邮件,明白了状况:这个处置小队,看起来其实就只有他,折露葵,亚瑟,零里四个人而已。所以,在前面三人都因为某种原因脱不开身之后,小队处置的指挥官权限在顺次代理之后,就落到了最后一个人,也就是他的身上——

蝉群尖啸,灰原初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大叔,等我十分钟。”他一拍桌子喊道,然后闭上眼睛,在Epinoia界面里狂乱地翻找了起来。

中野表情混乱,但还真的一动都不敢动,

一直到十分钟后,灰原初才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他抬头对着中野道:“你要的文件已经发到你们课长邮箱里了。“

“呃?什么文件……啊?你的意思是管辖权移交文件?”中野很快反应过来,然后翻了个白眼,“你还说这事与你们无关……”

“不,不是‘管辖权移交’,而是‘观察申请’。“灰原初嘿嘿笑了两声。

灰原初现在已经成为了处置小队的指挥官(代理)。而处置小队指挥官的所有权限,自然是围绕着处置实例的生成,处置,以及处置终了归档等相关操作进行的。

其中有一条,刚好是目前所能用得上的情况——“事件观察申请”。

当怀疑某个案件与处置实例具有关联,却暂时又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处置小队会提出申请派出“观察员”。

此时,事件的主导权仍在军警方面手中,他们将继续按照他们的方式来调查案件。但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员”将有权共享所有的调查进程与资料——然后根据后续情报,若事件真的与邪灵有关就正式提起管辖权移交,若是无关就结束观察。

“总之,火铊英雄这件案子,将由我作为观察员参与你们的调查。”灰原初支起双手垫在下巴下面,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样,作为观察员的我,与火铊英雄会面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吧?当然,你可以在场。”

第193章 拘置 三天后,灰原初终于获得了与火铊英雄的会面许可。

而为此在会面地点东京拘置所的门口等候着他的中野警部,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多少带着些气急败坏:“我之前就不该信你那‘纯路过’的鬼话!与你们扯上关系的,果然都不会简单!”

看着中野一副上火了好几天的脸色,灰原初急忙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野欲言又止,又扫了四周几眼:“……进去再说。”

其实灰原初确实早已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首先,灰原初对火铊英雄的观察申请竟然需要整整三天才得到了许可,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由于集团在整个系统中的高优先级,即使警视厅平时是繁琐臃肿效率低下,一旦遇到集团的流程介入,也会快速运转起来,这是灰原初亲眼见识过的。

另外,会面的地点,也就是火铊英雄的羁押地点,竟然也从警署的留置所变成了东京拘置所。

羁押地点的变化,意味着火铊英雄案件节点的迅速后移:原本正常需要10到20天的起诉前阶段,竟然在这三天之内已经走完了,所以火铊英雄才会被转移。

但,又是什么原因让起诉流程突然加速的呢?

两点结合起来,可以推断出来的是,恐怕在这三天里,在火铊英雄身上又出了什么大事。

中野带着灰原初进入拘置所,穿过数道铁门进入深处,最后将他带入了某个房间里。

房间的墙壁上,硕大的单向玻璃正清楚地显示着隔壁房间内的情景。

隔壁空旷的房间中,只有一名犯人。

他被戴上了眼罩与口球,套上了限制住手脚的拘束衣,又被无数磁吸式拘束带绑在手脚与躯干各处,将他以微微后仰的站立姿态牢牢固定在了底座稳固的金属台座上。

牢牢固定,如同被困入蝉蛹,无法动弹一丝一豪。

而这名犯人也确实安安静静,没发出任何声音,如同死了一样。

灰原初走到玻璃前,望着那个犯人,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这是……火铊英雄?”

因为眼罩与口球,看不清容貌,灰原初一时无法确认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但除了火铊英雄之外,他也没法做其他的猜想。

“对。”

“所以,怎么搞成了这样的?”

灰原初明明记得,当初在杀死那个吉川之后,火铊英雄在后面被逮捕之中十分配合,一点反抗都没有。但现在,看拘置所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突然之间,灰原初意识到火铊英雄被飞速从留置所转移到拘置所来的原因了。恐怕正是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才拥有面前这具专为高度暴力性的罪犯所准备的“专业”拘束用具,

中野深深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到桌子上拿起了遥控器,打开了另一面墙上的电视显示屏。

操作一番后,显示屏上开始播放某段监控画面。

——狭小的房间,陈旧的墙皮,唯独金属栅栏闪亮,画面上所显示出来的,显然是某处警署的留置所的牢房。

牢房里气氛灰暗颓败,或坐或卧着六个男人。右侧是三名看起来是一伙的黑帮男子,左侧则是相互之间各自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另外三人。所有人都几乎没有动作,令人看着会错以为是静止画面。

“新宿警署留置所。”中野简单道。

新宿警署……所以,这不就是火铊英雄一开始被羁押的地方?

灰原初立刻又注意到了监控画面右上角的时间标记……确实,正是火铊英雄杀人那天的夜晚。

就在这时候,画面终于出现了变化。

房间的栅栏门移开了,带着手铐的火铊英雄走入了房间。

随后金属栅栏在他身后重新合上。

然后,即使隔着监控画面,灰原初也立刻感觉到:牢房里的气氛突然随之产生了某种变化。

如同鲶鱼入水。

牢房里原来的那几个人,全都突然如同被气氛牵引着一般,做出了某种响应的动作。

从那里动作里,灰原初感觉到了某种如涨潮般的敌意,从不同人的身上出发,或快或慢地聚集到了火铊英雄的身上。

……是嫉妒。

灰原初盯着屏幕,心想。

即使监控画面模糊不清,看不清火铊英雄的表情,灰原初也可以从他的姿态与动作上感觉到他与其他人的根本性不同。

即使是在那个时候,火铊英雄依然斗志昂扬,精力充沛。

就像他不是一个进入牢房的阶下囚,而是将要上场的运动员。

但牢房里其他那些人,可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被火铊英雄感染并振奋起来。早已被负面情绪支配的人们,只会感到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嫉妒与烦躁——明明是与自己有身陷囹圄的相同境遇,他凭什么还有着这么好的心态?

三名黑帮男子很快站起身来走近过来,没等火铊英雄继续往牢房里走,他们就把火铊英雄围在了门口,开始推推搡搡找他的麻烦。

火铊英雄没有反抗。

他退了一步,靠在了身后的栅栏上,然后缓缓地环视牢房里的“室友”们。

很快,火铊英雄结束了审视,低下头去。

三名黑帮成员却似乎认为这是火铊英雄的示弱。他们靠近上来,继续看似亲密地拍起火铊英雄的肩膀来,却同时也在做些侮辱性的动作。

火铊英雄依然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黑帮男子满意地向后退去。

但随后,火铊英雄只要稍微有什么动作,他们就会突然大喊一声。

而火铊英雄,也真的似乎就像被吓退了一样。就会收回脚步。

在接下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火铊英雄就像一个懦弱的学生一样。他就这么站在牢房门口最靠近栅栏的巴掌大小一块的地方,再也不敢往里面前进一步,更不要说找地方坐下或者躺下休息。

而黑帮们则在远处继续轮番盯着他,似乎用这种方式折磨着他,拿他取乐。

而在远一些的地方,剩下的三人显然也不会替火铊英雄说话,他们也只是带着畏惧心,远远地看着而已。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栅栏处又有了变化——这次不是有新人被关进来,而是晚饭的餐盘从进食口被一份份地送了进来。

牢房里的气氛顿时放松了下来。

三名黑帮成员走过来。而剩下三人的姿势也稍稍放松,似乎也准备随后起身。

而离进食口最近的火铊英雄,也突然动了。

他突然一把抓起餐盘里的筷子,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黑帮成员,转眼就冲到了最远处的那名男人面前。

就在那个男人还愣在原地,完全反应不及的同时,火铊英雄已经将筷子往男人的眼窝一把插了下去

……一插到底。

那个男人僵直片刻,倒了下去。

所有其他犯人,也同样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画面又像是静止住了一般。

直到栅栏打开,警察冲了进来,扑向高高举起双手的火铊英雄。

画面也就此结束。

中野停止了电视屏幕的播放,呼出一口气,然后扭头看着灰原初。

“警署的同僚在关押火铊英雄上犯下了大错。因为关押用的房间不足,又因为火铊英雄当时表现得十分温顺而配合,所以他们竟然只是给他戴上手铐,就安心把他放入了一般牢房里。而我们与警署交接的时候,也疏漏了这一点……”他脸色难看地说道,“于是,就发生了你看到的这一幕。”

而灰原初有些吃惊,有些佩服,所以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那家伙竟然在留置所里杀人……”

他再转念一想,心中却又迅速升起了无法理解的诧异。

“不对,不对……”

“怎么回事……”灰原初喃喃自语道,“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被杀死的,为什么不是那三名对火铊英雄有着明显的敌意,始终就在找着他麻烦的黑帮分子?

火铊英雄选择的,是看似无害的,与他根本没有发生交集的第三者!!

而且,从火铊英雄一拿到筷子,就撞开黑帮成员直扑被杀者来看,也并非什么“顺手”或者“挑软柿子捏”的问题。

火铊英雄的目的明确,他从一开始,就是要杀那个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那个人也是火铊英雄的仇人?”灰原初立刻扭头向着中野询问道,“就像那个吉川一样?”

“不,这次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我们没查到。而且火铊本人也否认了。”

这才对,哪有那么巧火铊英雄走哪里都能遇到刻下血海深仇的仇人,但……

灰原初奇道:“那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人?”

中野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启动了视频播放:“继续往下看吧。”

“别急,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第194章 拘置,其二 “那个被火铊英雄将筷子插入颅脑的男人姓木村,送医两小时后宣布死亡。”

中野淡淡地补了一句,然后示意灰原初继续往下看监控。

画面一转,镜头已经切换。这次监控画面中所显示出来的,是一处临窗的走廊。

而画面右上角的数字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下午。

但灰原初只看了一眼画面中那条走廊,就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怎么还是在新宿警署?”

“前一天晚上发生了这种大事,我还以为你们紧急推动了起诉流程,第二天就把他送到这里——”灰原初又扭头看了一眼单向玻璃的另一侧被牢牢束缚住的火铊英雄,“并且送上拘束架了。”

对此,中野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哪里指使的动检察官大人。他们可从来不会通宵加班。”

而接下来,火铊英雄就在监控画面上出现了。

他仍然带着普通手铐,被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挟着,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从走廊对面远远地走了过来。

在监控镜头所对准的房间门口,两名警员站在门口,让他一个人进入房间,关上了房门。

“就算不起诉,你们也没对火铊英雄多加几个电子镣铐之类的啊……”灰原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讽刺道:“如果我不知道情况,只看现在这一幕,一定会以为火铊是在自家走廊里散步,左右那两个是保镖呢。”

中野再次面露尴尬。

他解释道:“因为火铊英雄在将筷子插入木村的眼窝之后,就又恢复了温顺配合的态度。完全没有反抗。”

“反倒是警员们,由于震惊而在压制他时候采取了许多过激的不规范动作……”

“火铊英雄自己倒是不在意,甚至自己带着伤却对警员们道歉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但上面却不得不考虑愈加沉重的舆论压力,所以最后下令谨慎地对待火铊英雄,不许再对他采取更多的‘不人道’措施。”

说完之后,中野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狼狈道:“总,总之我们下面干活的人可什么都决定不了啊!”

“当然,我们本来还是打算第二天白天就立刻推动起诉的。但是——”中野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但是?”

中野叹了口气,指了指监控画面:“但是第二天一早,火铊英雄的律师就到了。”

一名身着名贵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夹着公文包,在画面下方出现。

“就是这个人,姓中岛,是个在刑事领域非常有名的诉,诉……诉讼专……家。”

与火铊英雄相反,中岛律师是从摄像头下方出现的。他向前一直走到了那件房间门口,与门口的警员说了两句话,便直接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灰原初等待了片刻,却没见到画面切到房间内,于是扭头问中野道:“里面说了些什么?”

中野翻了个白眼:“律师会见当事人的时候,警方不得阻拦,不得有第三人在场,更不得进行窃听等行为……所以我们怎么会知道。”

灰原初沉默片刻,又意识到了一点:“但是,这也不是常规的会见流程吧?

他指了指画面里的屋子:“这就是一件普通房间,火陀英雄与中岛律师先后进入。所以,他们并不是在正常会见室里那样隔着防爆玻璃会面,而是只隔着一张桌子,真正的面对面……你们就不怕出事?”

“但是律师已经提出明确要求了,要与自己的当事人在更加能保证私密性的场所进行的对话。我们能怎么办?那个混蛋中岛对法条可是比我们熟啊!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大家光是全神贯注地不被他抓到把柄,就精疲力尽了啊。

“——再说,他不是火铊英雄自己叫来的律师吗?能出什么事?

最后,中野脸色难看地说道,“……至少,当时所有人都这么想啊。”

仿佛是印证中野的话似的,过了片刻,房门就打开了。

毫发无伤的中岛律师探出身子来,对着门口的两名警员面露嫌恶,做出了驱赶的手势。

在短暂的争执过后,两名警员还是选择了屈服。他们摇着头离开房门口,朝着这边走来,很快消失在了摄像头下方。

中岛律师面露轻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了几句,重重关上了房门。

然后,就是很长的一段毫无变化的画面。除了右上角的时间还在闪动,整个画面就像卡顿静止了一样。

灰原初却知道,中野给他看这段录像一定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只是抱着肩,一边盯着右上角的计时,一边有节奏地手指敲击着自己的胳膊,等待着。

在右上角的计时来到第六分钟之后,房门突然缓缓打开了一条两掌宽的门缝。

一颗脑袋,出现在了门缝里。

门缝中央靠下的位置,绝对不是人正常站立时候的高度。

脑袋上的脸,泾渭分明地按照色调分成了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是仍然梳的一丝不苟的银发,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

只是,镜片后的双眼瞪得如同牛一样大,眼白布满血丝,散射的瞳孔中散发着被摄魂一般的惊恐。

而那张脸下半部分,已完全是一片惨红。

鼻孔往下,已经找不到正常的嘴唇与脸颊该有的线条,有的只是一只周边布满血污,凹凸不平的黑黝黝窟窿。

悄悄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出现按在那颗脑袋的头顶上。

那只手上的鲜血也顺势流淌了下来,沿着脑袋的头皮往下,在他的额头上分出河网一般的支流,再汇聚到他的眼眶中。

睁大的双眼,鲜红的眼眶,那只手就那样换换地将脑袋扯了回去,重新扯回了门内的黑暗之中。

门,轻轻合上。

监控画面上的走廊,再次进入了静止般的凝滞之中。只有右上角的时间继续跳动。

一直到第九分钟。

门才再次打开。

在画面上,火铊英雄终于再次出现。

同时,灰原初听到了身旁的中野重重的呼吸声……尽管,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段录像。

——在画面中,火铊英雄完全地推开了门,从黑暗的门内走出来,来到了走廊上。

少年身上的囚服,以他仍被手铐铐着的双手为中心,朝着各个方向展现着喷射状的巨量血迹。

而在他的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条手掌长,三指宽,一指厚的红色肉条。

火铊英雄露出某种历经辛苦工作之后的放松微笑,一边毫不在意地将肉条顺手丢到了地上,然后朝着监控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原地跳跃着,大喊大叫了几声。

然后,他就站在原地,只是举高双手,张开五指,等待着。

十几秒钟后,终于有五六名警员从摄像头下方的走廊里冲了出来,扑向了火铊英雄。

而灰原初又扫了一眼那条很快被警员们踩烂的红色肉条。血肉权能帮他识别出了那血肉所来自于的具体部位。

那是人的舌头。

画面再次静止——这一次,是真的被按下了暂停键。

中野放下遥控器,满脸快要压抑不住的心浮气躁,回头对灰原初道:“以上,第二……不,第三个。”

第195章 拘置,其三 “看起来,火陀之所以约了中岛律师,完全不是为了为他脱罪……而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杀害他。”

“所以——”灰原初摊手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继续看。”中野说道,再次按下了播放按键,同时介绍将要播放的内容道,“中岛的死亡消息上报之后,检察厅总算重视起这件案子,特意从‘特搜’调了人过来,进行起诉前的谈话。”

——画面继续播放。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那种模糊的监控监控。画面右上角闪动的红色圆点与REC标识表明,这次的视频,是由一架固定好的摄像机所拍摄的。

摄像镜头的正前方,对准了一张桌子。

而坐在桌子两侧的双方,也同时被纳入到了广角镜头之中,可以看清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一方,是火铊英雄。

他仍然没被套上了拘束衣,但在手上总算多加了两具普通手铐。除了将两手拷住,手铐还将他的右手与桌子椅子拷在了一起。由此,令他的整个上半身被沉重的桌子牵制着,可动的范围并不大。

看着这一幕,灰原初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你们还没受够教训?”

中野明白他指的是——对火铊英雄的限制强度仍然不够。

他摇摇头解释道:“检察官与嫌犯的谈话是起诉前的最后一个步骤,但毕竟还是在起诉前。所以,警署的条件就只有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这也是不破检察官的要求。”

灰原初这才开始注意画面的另一端,火铊英雄对面所坐着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几乎突破西服与衬衫,是一名充满男性狂野魅力的中年男人。

他胸前所戴着的卡片,表明了他的身份与姓名——检察官,不破明。

与被拘在桌边,只能半含起胸来的火陀英雄相反,不破检察官的姿势可谓如在自己办公室里一般的放松。

他翘着腿斜坐在椅子上,将文件板放在自己翘起的腿上,正奋笔疾书地在上面做着笔记。

头顶的日光灯,在飞动的圆珠笔的顶端反射出一道炫动的反光。

而对面的火陀英雄,则出神地望着拿那道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破检察官是检察厅最近几年的红人,案件侦办能力很强,喜欢炫耀武力。是柔道黑带,枪法也好,以前还亲手抓捕过不少犯人……我是搞不懂这样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来当警察啊。”中野带着酸味淡淡解释道,“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检察官,还是高贵的‘特搜’。与他现在的职务相比,警察只是泥腿子啊。”

“所以,他就是自信能控制住火铊的意思?”

“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和犯罪嫌疑人建立较为放松亲和的交流气氛,更好地理解对方的想法。”中野顿了顿,盯着画面中的圆珠笔,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一些,“……但在亲眼看过火铊杀死前三个人的整个过程的我们看来,光是这支笔,就简直就是专门为火铊准备的凶器啊……”

“好了,火铊君。关于吉川俊杰的被害现场……基本上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不破检查官终于停下笔来,“十分感谢你的配合。”

他自然而然地握起双手搁在桌面上,圆珠笔也被夹在了他的指缝间。

“但接下来,我在其他地方,却又产生了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想请你为我解释一下。”

“照你所说,你杀死吉川,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三年前侵害并谋杀了你的表姐和野优美,对吗?”

火铊英雄点了点头。

“……这就有点奇怪了。”不破检察官松开了握住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上下轮番动作着食指与中指,令被夹着的圆珠笔以被夹处为轴心,来回地回旋着。

笔的顶帽再次发出反光的弧光。

火铊英雄的视线也随之移动,仿佛被激光笔吸引住的猫。

“嗯,我不是怀疑你与和野优美的关系。”

“而且,我也可以代表这个国家,向没能被我们好好保护的受害者和野优美,以及其他国民道歉……经过调查,和野优美在避难所里的遭遇和吉川的罪行,属实。”

不破检察官盯着火铊英雄:“但是——同样根据我的调查,你与你的表姐和野优美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事件发生之前两年。”

“而在和野优美被杀的那个时候,你与她也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

“当时,你正在沿着海岸线向南两百公里之外的另一个避难所里,在事件前后的几个月里从未离开过……因为当时你自己,也正深陷在某个事件中,所以根本无力分身。”

“而且除了和野优美,事件的其他关联者与知情人,比如吉川贤人,他的帮手,或是避难所里的一些其他目击者……所有人,没有一个与你发生过任何关联。”

不破检察官露出了探究的神情:“……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火铊英雄终于从转动的笔帽上抬起头来,笑了起来。

“是正义告诉我的。”他用肯定而诚恳的语气说道。

“……正义?”不破检察官皱了皱眉。

火铊英雄缓缓点头,认真确认道:“我来到东京是因为别的事情,见到吉川也只是在某次在街上的偶遇……但是,在见到他的那一个瞬间,正义就在我耳边,对我耳语了。”

“正义告诉了我吉川的罪行,并要求我来执行与之匹配的正义。”

“于是,我就我那么做了。”

不破检察官转了转笔,又问道:“那么,之后又被你杀死的木村先生呢?你们根本不认识,从来没见过面对吧?”

“对。”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也是正义告诉我的。”火铊英雄再次面容平淡地说道,“说他有罪。”

不破检察官抱起肩膀,再次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所以,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木村犯了罪。为了压缩成本,他在明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仍然使用了不合格的工业标准的原料冒充医疗标准,再通过贿赂,将这些不合格的原料输送到医药企业。最终,所制造出的眼药水已经导致了数人的失明。”

火铊英雄扬了扬眉毛:“……哦,原来如此?现在我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还偏偏通过……”不破检察官转转手腕,辅助着表情微妙,“嗯,这种方式?”

“我说了,是正义告诉我的。正义说——木村有罪。而刺穿眼球这种死法,是与之匹配的正义。”

不破检察官沉默下来。

他将圆珠笔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了片刻,突然又问道:“那么,那个诉棍中岛呢?”

火铊英雄坦然道:“同样,正义宣判他有罪。既然是靠巧舌如簧来颠倒黑白,那么就该拔舌而死。”

不破检察官向后仰去,靠在椅子上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用鼻孔重重地喷出气来,然后动了起来。

他朝着摄像机镜头探过身子,装模作样地伸手操作了些什么。

然后转了回去,面对着火铊英雄摊开手来:“火铊君,让我们坦白一点。你看,我已经把摄像机和录音笔都关掉了。我向你保证,接下来你所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不会有任何留存的证据。”

——在画面外,看到这里,中野朝着灰原初做了个鬼脸。

摄像机当然仍在正常运行着。毕竟现在灰原初与中野仍然继续看到了画面。

而在画面里,明明说了谎的不破检察官,则面不改色地继续对火铊英雄道:“所以,你可以对我说实话吗?”

他放满了语速,神情也严肃了下来:“你所说的那个正义的声音……其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对吧?是那个人,把这些信息告诉了你。并安排你来杀死他们。

“毕竟……吉川,木村,还有中岛,这三个人从很早以前就我们检察官的猎物了。”

这句话,让火铊英雄终于扬了扬眉,抬起头来。

“……这么巧?”他喃喃自语道。

“不,当然不是巧合。”不破检察官的神情愈加认真,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笔,身体前倾,盯着火铊英雄。“只要你多看看新闻,应该知道,我们检察官的目标,从来都是野田议员。”

他盯着火铊,将笔在桌上缓缓敲了三下:“……没错,这三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在‘培育’着的,彻底扳倒野田和他背后派系的杀手锏。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们三个,都被你杀了。”

火铊英雄皱起眉来,沉默。

而不破检察官却叹出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火铊君,我不是在怀疑你。甚至可以反过来说,我相信你。

“因为在三年前,像你的表姐那样的遭遇不是个案。而在那个时候纵容这些人渣在避难所里只手遮天,又在事后帮他们遮掩的是谁,国民们虽然不敢说,却都看在眼里。

“我清楚,你对野田的恨,是货真价实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反而是被利用了,成为了毁灭证据的帮凶了呢?”

火铊英雄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不破检察官满含感情的劝说。

而不破检察官看着火铊的状态,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弧度。但他很快收起笑容,用比之前更加诚恳的态度,轻声说道:“火铊君,请相信我,请你告诉我,让你杀死那三个人的幕后黑手是谁。我可以承诺,检察厅会以最大的善意,尽力来帮助你。”

——而在画面外,灰原初也呼出一口气。

中野一直以来的古怪态度,反复提到“特搜”的理由也明了了。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反常。

检察厅特搜部是检察厅的明星部门,在厅内有着巨大的权力。但他们一般负责的是腐败与职务犯罪,不会自降身份参与到普通的刑事案件里来。

所以,事情从特搜的检察官出面这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而在画面中,火铊英雄也终于抬起头来。

“但是,正义确实不是一个人。”

“……”不破检察官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依然保持着耐心。

看表情,他已经在酝酿后续如何继续劝说火铊英雄了。

但紧接着,火铊英雄下一句话就又让他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检察官大人看假面战队吗?”

不破愣了片刻,才答道:、“啊?啊,对,那部每年都会出新的一部的番剧。我的孩子有看,所以……”

“每年一部假面战队。但我反反复复看的最多的,却一直是三年前那一部《天体战队》。因为,那一部的‘红色’主角,恒星战士,我最喜欢。”

不破检察官不愧是精英,迅速恢复了镇定,顺着火铊英雄的情绪附和道:“嗯嗯,那个我也很喜欢。

“There you will, be the one……对不对?”他甚至开口哼了一段旋律,然后问道,“但是,这和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正义,就是红色恒星战士。”

“……”

“你问是谁告诉我的那些事……是红色恒星战士告诉我的。”火铊君面色如常地说道。

不破检察官抱起肩膀,往后倒去,同时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火铊英雄,似乎想要确认他的真意。

“你的意思是,你坚持,告诉你情报的那个人是虚构的?”

“当然是虚构的,他不存在。”

检察官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试探着问道:“……那么,说起来……这个正义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每次的情况不一样啊。”

“哦,每次的情况都不一样。”不破检察官认真答道,同时拿起笔来,准备记录。

“比如……”

“比如,现在。”

不破检察官明显露出了愣了下的表情,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火铊英雄,不知不觉已经凑到了离他最近处,手铐的锁链已经绷直。

“比如现在,我也听得到。”火铊英雄盯着不破检察官,轻声道,“正义的耳语,是女人的声音。”

“那是无声的呐喊,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发出的。”

“她说——不破检察官,你有罪。你需被扼颈而死。”

——“啪嗒”一声。

不破检察官表情骇然,手中的笔落到了桌面上。

“咔——”火铊英雄已经提前两息自己将自己的右手拇指拽脱臼,此时右手已经魔术般地从手铐里脱出,伸手抓过桌上的笔,直接朝着对面检察官的喉咙刺去。

但下一刻,笔尖却在距离检察官喉咙口前硬生生止住。

对面的检察官在最后一刻及时回过神来,双手如钢铁一般牢牢攥住了火铊英雄的的手腕,令笔尖再无法往前一寸。

牢牢抓着火铊英雄的手腕,检察官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露出了自信而傲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并张开了嘴唇,似乎正要要说点什么。

火铊英雄却在他开口之前突然松开五指,放开了笔,让笔朝着桌面落了下去。

“啪——”

但就在笔落到桌面的同时,火铊英雄挂着手环一般空荡荡手铐的左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检察官的领带,隔着桌子将他揪了过来。

不破检察官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丧失了平衡。

但搏斗经验丰富的他没有进行无谓的挣扎,而是脆收敛了躯体的本能反抗,顺势横卧上桌面往前冲去,想要将火铊英雄一同撞落地面——随后,应当便会进入他最拿手的地面战环节……

但下一刻,随着喷射的鲜血,屋子里响起了检察官的半声惨叫。

火铊英雄不再有空余的手。所以,他在左手将检察官朝自己这边狠拽过来的同时,直接张嘴朝着不破检察官的喉咙咬了下去。

只有半声。

因为不破检察官的喉咙,被火铊英雄干脆地一口撕咬了下来。

第196章 正义面谈 中野终于关掉了大屏幕,声音沉重压抑:“就是这样……到目前为止,火铊英雄已经杀了四个人。”

“甚至,四分之三是他在被逮捕之后,在留置所内杀的……这对警方来说,堪称耻辱。”

“所以,在连检察官都惨遭杀害之后,上面也终于重视起来了,用最快的速度把火铊英雄转移到了这里,并且直接被应用上了你所见到了最高等级的约束措施……”中野走到反向玻璃前,指了指隔壁如同蝉蛹一般的火铊英雄。

灰原初却只是回答了两个字:“是吗?”

中野瞥了灰原初一样,似乎确认是队友,一下子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吧,说实话。我也觉得和杀了几个人无关。上面重视起火铊英雄来,恐怕只是因为不破检察官说的那件事大概是实情——被杀的人,都是与野田议员一案有关的重要证人。但就在特搜主导的搜查进入关键节点,检察厅将要起诉野田议员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些人都被火铊英雄杀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因为……这个录像,本来肯定是不破作为特搜的内部资料来准备,是从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得知的。只是因为不破意外被杀,特搜回收摄像机的动作又慢了一步,才让我找到机会拷贝了一份里面的影像,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其中的关节。”

然后中野的神色稍稍认真了些:“我得到了明确消息,今天下午特搜就会正式接管这件案子。”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就是作为刑警继续给检察官老爷们跑腿……但是,对你却有影响——因为你想见火铊英雄。”

“特搜比我们可强势多了。哪怕是打了集团的幌子,但你介入此事的理由终究不够充分,到时候肯定会被他们重新拒绝掉的。所以,我就现在把你叫过来了,

“——趁特搜还没来,你赶快把你想做的事情做了吧。”中野朝着单向玻璃扬了扬下巴。

灰原初点点头,首先道谢:“承你情了,大叔。”

但他随即又摸了摸下巴,从包括中野在内的这些人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我觉得我的理由很充分啊?火铊英雄说他能听到超自然的声音,这不就是集团的管辖范围?”

“你说的,是那个所谓的‘正义耳语’吧?”中野却露出了不确定的神情,“但是不破检察官的推断更合常理啊。那三个人的黑料,都是第三者交给火铊英雄的。他只是在装神弄鬼唬人……这样,完全也说得通。”

“但是,我和集团也合作很多次了。说实话,托你们的福,我也确实见过很多完全不讲常理的事情……”

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思考了些什么,他才又开口道:“算了,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特搜肯定不会信的。特搜那边肯定会选择相信不破检察官的推断,而不是相信火铊。而且……”

中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如果火铊说的才是真相,那么不破作为精英检察官,与那三个人渣岂不是完全没区别?如果旁观者形成了这种印象,那么对特搜甚至检察厅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灰原初扭过头来,盯着中野。

中野示意灰原初把耳朵凑过来,然后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两年前,我经手过一个案子。一名从事风俗行业的女子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根据现场的情况,高度怀疑她当时进行某种具有高技术含量与危险性的服务项目。”

“凶手没留下任何证据,所以最终这件案子毫无进展,成了死案。”

“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那段时间,好像刚好就遇上不破检察官抽调了我们不少人手,去协助他办理检察官自侦案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当时以‘指挥侦查’为理由,对我们正在办理的其他案件,好像也有着超过合理限度的关心……”

“……再想想火铊英雄最后对不破检察官说了什么?”

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灰原初缓缓点头。

中野也坐了回去,恢复了正常音量道:“所以,小哥你明白了吧?”

“特搜必须让不破作为检察官,从死亡的理由与意义上,都与那三个人渣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所以,特搜肯定会采纳不破的说法。”

“这件事,必须是“野田买凶杀人”,杀死了‘三名污点证人’,并导致了一名正义的检察官的‘光荣殉职’。”

“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是‘火铊英雄铲奸除恶’,杀死了‘四名恶人’。”

“特搜,必须按这样来设定侦查方向。”

“因为这些理由,特搜一定会阻止集团的介入。”最后,中野认真道。

灰原初想了想,承认中野的推测可能还挺准的。

但他并不在意:“那样啊,也没关系吧。让他们再被火铊杀几个恶人,自然就会认清现实了。”

“就是因为不想出现这种事,我急着现在就让你过来。我就是希望你能早点确认事情的真假,然后如果事情是真的,你也能够拿到令特搜也无话可说的证据,好让集团强势接管此事。”中野却是苦笑道,“……总之,我可不想再死人了啊。”

“死的都是恶人也不行吗?”

似乎应当是个不假思索回答的问题,中野却沉默了片刻。

“谁也没法保证自己纯洁无瑕,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一点恶啊……”他最后说道,“如果火铊英雄真的有那种能力,那么会有一天,他的正义会宣判到我身上吗?至少我自己,也是会产生这种惶恐的想法的。”

灰原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大叔,至少现在看起来,火铊也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看你都见过火铊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也有可能等首恶除完就轮到我了。”中野摇摇头,然后指了指门口,“你可以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去?你不带我去?”

“我可不想成为死于火铊手下的又一个亡魂,就让我自己在这摸会儿鱼吧。”

“放心吧,你没事的。我保证我会保护好你的,大叔。”

“你就饶了我吧……”中野嘀咕着,但还是迈出了脚步,走在了灰原初前面,将他向隔壁房间带去。

两人离开屋子,从走廊进入隔壁房间。灰原初走到火铊英雄,开口道:“火铊——”

然后他才意识到,火铊英雄现在这样子根本没法交流啊。

灰原初一扭头想问问中野能不能为火铊解开一些拘束,却发现这个胆小又厚脸皮的中年人从进门起就根本没跟着他走过来,一直就等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一副随时可以夺门而逃的样子。

不过,中野也看出了灰原初的意思,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随意。

于是灰原初上前解开了被缚者的眼罩,取下了口球。

火铊英雄那五官线条分明的脸再次展现了出来。

他首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吸了吸流的口水,然后睁开眼望向了眼前之人。

“灰原?”

“嗯,是我。”

“我们上次买了三大包咖啡豆这个你知道,但是在你来之前,我还买过五包,都在储藏室南面架子的最上面。尤其是那包阿卡比亚的豆子时间很久了,要把它尽快用掉。咖啡馆的钥匙一共有三份,一份备用的在门口花坛下,其他两份都在我的房间里。如果有一天舞子小姐说她找不到钥匙了,你要记得,从一开始那两份里就是有一份在替她保管……”火铊英雄立刻一口气交待了一连串咖啡馆工作的相关事项。

“……等一下等一下。”灰原初真的感到有些惊奇了,急忙打断他道,“这些东西很重要吗?是适合在这种场合下优先交待的吗?”

“很重要啊。”火铊英雄认真地看着他道,“毕竟我肯定是回不去了。”

“所以,以后Mundo就要交给你来照料了。

“……好吧,其实你也没有义务接下这个责任。”他又想了想道,“那么请灰原先帮忙记一下吧,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再把这些事情转达给他就好。”

“总之,请灰原转告舞子小姐吧,就说我辞职了。”

“工资,就直接充入咖啡馆的运营资金去吧,算是我最后再请大家喝咖啡了。”

火铊英雄终于说完,然后期待地望着灰原初,似乎等待他答应下来。

灰原初挠挠头:“我是说啊,难道你不应该先问一下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一类的问题吗?”

“那些问题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Mundo更重要吗?”

“没错。”

灰原初想了想:“……好吧。那么这样:我答应你的要求,帮你照顾Mundo。但作为交换,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

“好,就这么说定了。”

灰原初一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望着火铊英雄道:“那么,开始……首先,我很好奇,火铊你杀死那四个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火铊英雄点点头,没半点犹豫地说道:“因为正义宣判他们有罪啊。”

“你是说,那个在你耳边耳语的正义?”

“嗯。”

“他是一个人?……我是说,他有着人类的形象,对吧?”

“对。是‘天体战队’里的‘恒星之红战士’,你应当也看过那部剧吧?”

灰原初问出了关键问题:“那么,这位恒星之红战士,对你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或者其他人都看不到,对吗?”

“对。”火铊英雄干脆地点头道。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

猜想验证的第一步,完成。

“好——”他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中野一指的:“——然后,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吧?”

“嗯?”火铊英雄顺着灰原初的指示望向了中野,“这个男人怎么了?”

“正义看到他犯过什么罪?正义会怎么宣判他?”灰原初问道。

火铊英雄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中野一眼。

这一眼,令满头大汗全神戒备的中野一个激灵,手直接就摸上了房门,差点就直接拉开门逃走……尽管,看了一眼他的那个人,依然被牢牢地固定在拘束架上,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

但只一眼,火铊英雄就失去了兴趣,收回了视线。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做过什么。”他坦然道,“……既然不知道,那正义也就没法宣判了。”

这个回答,令灰原初顿时愕然。

——怎么明明猜想验证的第一步那么顺利,第二步却又踏回去了呢!

他盯着火铊英雄的脸看了好几眼,确认了火铊没在开玩笑的。

在杀死四个人的整个过程可以证明,火铊英雄是明确知道对方的罪孽的。那带着浓厚仪式,百分百对应的死法,就是佐证。

而且,在刚才中野播放的录像中,火铊英雄也正是那么回答的:那就是“正义”对他的耳语。

不管检察厅是怎么想的……反正灰原初从他的角度出发,对此瞬间产生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想——火铊英雄,是一位升灵者。

所谓的“正义”,或者说那位特摄英雄形象的内在填充物,正是为他引路的信使。

这样解释的话,那么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却能一眼知道对方的罪孽,也就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因为这就来到了真灵与权能的领域,与逻辑与现实无关,却更像是命运与梦。

所以刚才,他提出了问题,并满怀期待,做好了火铊英雄会回答“正义无所不知”中之类的话的心理准备。

或者说,如果火铊英雄真的如此回答了,才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可——

火铊英雄,竟然否认了???

“你确实不知道,但是,正义竟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犯过罪吗?”

灰原初有些不死心,又继续追问道。

但火铊英雄却面露惊奇地盯着他:“……正义怎么会知道呢?”

灰原初惊讶地看着火铊英雄,感觉脑袋有些短路:“可你说,正义对你的耳语……”

火铊英雄想了想,终于了然道:“啊……原来是这样,我的话让你误解了啊。”

“正义不知道那些人的罪行。正义只是根据那个人的罪行,做了合适的宣判而已。”火铊英雄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解释道,“正义就像法官,又不是什么全知的神……你难道以为我只看一眼,就能知道那些人犯下的罪吗?”

“……不能吗?”

“怎么可能。”火铊英雄笑了起来。

然后,他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世上真有这种方便的能力,该多好啊。”

灰原初皱起眉来。

事态的发展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有些意外,但主要是失望。

就在灰原初沉默着思考接下来的应对的时候,倒是中野终于壮着胆子走近了过来。

他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真的没有那种看了一眼就能知道对方罪孽的能力?”

“没有的。”火铊英雄神情轻松地答道,“我真的没有你说的这种能力。”

中野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从这里开始,就是我的工作了。”他嘟哝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了笔记本与圆珠笔,脸上的神色也彻底抛开了刚才的畏惧,一副进入了工作状态的样子。

中野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那几个人做过那些事情的?”

“当然是有别人告诉我的。”

中野的神情再次慎重了起来。他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然后重新回到笔记的状态,问道:“那个人,是谁?”

“一个叫野田次郎的男人。”

中野的笔差点划破纸张,脸色僵硬。

“你知道那个叫野田次郎的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我知道他是前国会议员,而且前几天刚被关入这所监狱。”顿了顿,火铊英雄确认道,“他现在还在这里,对吧?……此时,此刻。”

中野本能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皱眉确认道:“就是这个男人,给了你那三个……不,四个人的情报?”

“对。”

中野深吸了一口气,又扫了一眼录音笔确认了工作状态,然后放慢语速问道:“野田次郎议员给了你情报与指令,让你杀死吉川,木村,中村,中岛,还有不破检察官,对吗?”

“嗯?才没有。”火铊英雄却一口否认,并露出了不快的表情,“我杀死他们,是因为正义的宣判啊。”

他盯着中野,语气坚决地说道:“那几个人,就是该死,不是吗?这和谁给的情报无关啊。”

正在一旁听着这对话,灰原初突然从心头逐渐升起了某种危险的感觉。

蝉群突然啸叫起来,送来了某个推测。

“正义也宣判了野田次郎死刑……你之所以进入这所监狱,也是为了杀他而来的,是吗?”灰原初脱口而出。

中野愕然,扭头望向了灰原初。

而灰原初却突然抬起头来,透过天花板望向上方的虚空。

无尽深渊之上,久违的灵视压迫了下来。

这一次,灵视灼热,澎湃,沸腾,翻滚着袭来。

就如同——

恒星表面,由岩浆所构成的潮汐。

“叮铃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警铃声突然响起。

刺鼻的焦味与其他难闻的气味的讯号也在同时传入了灰原初的脑中,惊醒了正沉心感应着灵视的他。

灰原初意识到,那是中野已经冲到了门口,一拳砸碎了报警器。

但他没有精力回头去确认中野的状态了。

面前那股庞大的存在,瞬间就牵扯了灰原初的全部心神。

灼烧焦味,灼热的灵视,滚滚地辐射了过来。

面前那具锁着火铊英雄的拘束架的周围,突然降临了焦灼的地域。

拘束架的金属杆梁滚烫,发红,发亮,拘束衣更是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被包裹在拘束衣中的火铊英雄,已经从一枚巨大蝉蛹,变成了一枚巨大的火炬。

但火铊英雄却一言不发,连神色都没有改变。火焰在他的身体上燃烧,在他的头顶上燃烧,随风飘摇,仿佛他的短发向外具有生命力的延伸。

火铊英雄耐心地等待着……似乎正在耐心等待着拘束衣烧尽。

他的瞳孔,是代表着高温,比火焰还明亮的灼黄色。

第196章 正义面谈

第197章 正义冲击 转眼间,火铊英雄身上的拘束衣已经燃烧殆尽,露出下面的身躯。

他那被锁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从肩部以下都已经变成了如铁水一般灼热的亮红色,仿佛在肌肤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缓缓流动的岩浆。

而紧贴着“岩浆”的金属锁链与手铐,自然也被烧得通红,开始熔融。

随着火铊英雄的双臂开始用力,在高温下失去了硬度的金属锁环被拉长,拉细。

很快,所有的束缚被挣断,火陀英雄两条灼热的双臂脱困而出。

接下来,他只是将从内部透出黄色光芒的双手握在了下半身的栓锁机构上,只几秒,就将金属轻松地融化。然后,他像对待年糕一样将它们扯开,并随手丢了出去。

通红的金属构件砸在地板上,继续往前翻滚,一路撞出无数灿烂的火星。

有着一对灼热双臂,以及一对灼热双眼的少年,终于终于走下了已被融化得面目全非的拘束架,重获自由。

从他的双臂最为明亮的指尖开始,顺着那条灼热如同铁水铸就一般的手臂一路往上,火焰萦绕蒸腾,直冲屋顶。

这些超自然的火焰围绕在他的身周,却又仿佛具有生命,在随着呼吸一般的节奏搏动着的同时,却似乎并无实际的温度——因为火陀英雄身上的衣服和毛发,仍然完好无损,与火焰和平共存着。

但是——刚才火铊英雄从拘束架上走下来的时候,曾经顺手轻轻扶过一把架子。

只一下,火铊英雄就放开了手……但钢架在他接触的那个位置,便迅速熔融成了铁水,洒落了下去。

这就是这些火焰真正的凶性。

灰原初也晃了晃身子,一阵发虚,差点没站稳。

因为就在刚才,灰原初直接将魂之蝉伸了过去,想要探查那些火焰的属性,甚至还考虑过要不干脆缠住火铊英雄的身体,以便随时在第一时间掌握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魂之蝉群刚接近到火铊英雄身前五步处,却撞上火铊身上跳动火焰某次呼吸扩张出来的光晕……于是,无数须足,在与光晕相触的那一瞬间,便同时被烧得精光。

魂之蝉群闪电般地收缩回来,并在一瞬间将层层叠叠的无数损毁信号如海啸一般冲入了灰原初的意识。

——或者说,从灵魂的角度来看,灰原初在瞬间便被海啸一般的哀嚎声所淹没了。

他有些狼狈,好不容易地借助“十字中心”从海啸的最底部脱身出来,却再也不敢直接将魂之蝉直接伸过去了。

此时,火铊英雄也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伸出右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

随后,猛然做出“抚下”这个动作。

火焰爆燃起来,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头部,仿佛一枚不定型地持续燃烧着的全覆式面具,并从脖子后来延伸出一条猛烈扬展着火焰围巾。

火焰围巾无风飘动,每一下展动都同时在抖出无数的火星。

而从面容模糊,仿佛火焰恶鬼一般的面甲背后,唯一显露出的灼热瞳孔,则缓缓地从灰原初,移向了他身后的中野。

灰原初察觉到了火铊的视线。

蝉群告诉他,在他后方,中野仍然呆呆地站在报警器旁,脸色茫然地望着火铊英雄。

显然,虽然他由于职业反应,第一时间在“感觉到不对劲”之后砸碎了报警器……但火铊英雄这边所发生的“不对劲”的程度,显然超过了他的接受上限。

所以他愣在原地,甚至忘了他此时最该做的事情——逃走。

随着警报系统的启动,门口的防爆闸门正在缓缓下降。

如果这时候不走,中野就真的出不去了。

“大叔,你可以走了!别在这里碍事!”灰原初大吼着提醒道。

同时,他移动两步,挡在了火铊与中野的连接线上,同时尽可能地将魂之蝉铺展在自己的周边。

虽然不能直接接触,但他仍可以用其他的感知去弥补。

……虽然。

若只是用眼睛去看,还好一些,眼前就只是一个周围萦绕火焰,仿佛自带特效的少年而已。

但当真的投入全部的感知,再加入灵视去“看”……

——好热。

——好热。

——好热。

——好沉重。

——好沉重。、

那样的温度,以及存在感的“质量”,仿佛一颗小型的恒星。

火铊英雄没关注挡在面前的灰原初,只是将右手伸入一旁燃烧的火焰之中,从中无中生有地缓缓抽出了一把火焰凝聚而成的长枪,

抬起手来,将吞吐着焰形的枪尖,指向了灰原初身后的中野,火铊英雄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他开口道:“——蛇的耳语虽迟但到。”

“蛇向我传达了你的罪,陌生人。”

“为时未晚,正义在此宣判……将要降临于你身上的,是断臂之刑。”

话音落下的同时,火铊英雄猛然掷出手中长枪。

一脱离火铊之手,火焰长枪在飞行的过程中便快速褪去形体,退化为了一道长条形的火焰箭矢,却依然激射而去。

“中野!!快走!!”灰原初吼了出来,向着火焰箭矢迎面冲去。

中野也终于一下子惊醒过来,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闸门冲去。

火焰箭矢迎面射来。

灰原初朝着它伸出手去。

不是为了触摸太阳,不是企图抓住太阳。灰原初引爆了自己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灰原初的手臂瞬间化为无有。以此为代价,他面前的空中瞬间出现了一道厚重的血幕。

火焰箭矢冲入血幕——并在顷刻之后,被血幕折射为数百道火焰细针,向着四面八方射去。

中野本能地停止了逃窜,在原地最大限度地缩成一团,听天由命。

灰原初则第一时间扑了上去,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多地挡住射出去的火箭。

——“呼”的一声,如同强风吹过,灰原初在空中伸展的身体被无数火针射入。

0.3秒后,在轻微的“噗噗”的爆炸声中,无数针孔瞬间扩大,仿佛一具巨大而密集的蜂巢从灰原初的体内出现,再将他整个身体替代。

1秒后,人形的蜂巢随着空洞的继续增大而崩溃,结构消失,只残留下少量残渣慢慢飘落下来。

1.5秒后,半空中的残渣开始再生。同时,那些没有被灰原初挡住的火针终于飞射到了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上,如同一场如牛毛细雨一般密集的微型轰炸,在墙上炸出无数坑坑洼洼的孔洞。

3秒后,灰原初从残渣之中再生完毕,完整地落回到了地上。

在刚才一秒几乎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火针轰炸之后,整个房间的表面都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唯独被灰原初用自己身体挡住的位置,没有一根火针漏过去射到他的身后。在那里发着抖蜷缩成一团的中野,也毫发无伤。

……但也有坏消息是——闸门已经彻底放下……而且,控制器也已经被火针的轰炸所彻底损毁。

这里的三个人,都暂时被困住了。

这种情况,不太妙。

灰原初心想。

他这一次救下了中野,但无法保证下一次。

因为他的武器就只有血肉……而血肉,当然无法挡住火焰,一接触就会被烧毁。

如果是“相同程度”的血肉与火焰,关系当然如此,他被克制住了。

……但也不是没办法。那就是用海量的血肉,直接从数量层面上压倒对方。

量变,确实可以引起质变。

灰原初开始思考,是否启动亚大巴多形态。无尽的血肉会在瞬间淹没这个封闭的房间……但也可能唯独无法接近火铊的火焰。于是接下来,就是消耗战了……

——突然,思考被眼前出现的字幕所打断。

【亚瑟发送来了队伍邀请。】

【接受,或拒绝。】

【亚瑟请求与您进行位置共享。】

【接受,或拒绝。】

灰原初惊讶片刻,然后意识到,这次的文字不是来自于系统,而是来自于集团的Epinoia!

他只考虑了很短的时间,边接连按下了两次“同意”。

随即,灰原初看到了亚瑟发来的位置信息,以及简短战术规划。

……

而在他对面,火铊英雄似乎也觉得稳操胜券。

他一边从火焰中捞出第二把长枪,一边望向灰原初道:“……灰原,为什么要阻止正义执行?”

灰原初抬起头来,慢慢答道:“我答应过会保护大叔,就会做到。这可是我所做下的神圣承诺。”

“好吧,那就……让我把你烧了吧。”火铊英雄将耍了个枪花,将长枪交到右手,然后矮下身子,再次朝着这边开始突进,“——不论,多少次!!!!”

这一次,灰原初没有直接迎上去。

他反而是转身冲向了中野,像抱小孩一样将这个中年男人一把从地上拦腰抱起。

然后,灰原初朝着房间的某面墙壁,迎头冲去。

——背后,是火铊英雄的追击。

面前,是看似一条死路。

灰原初却毫不犹豫,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朝着墙壁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灰原初真的一头撞破了墙壁,但落到他脚下的无数碎片,却是玻璃。

——唯独这一面看上去是墙壁,其实,确实联通隔壁观察室的单向玻璃!

而在纷纷扬扬落下的玻璃之雨背后,无数人影也显露了出来。

一队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士兵,手持各种轻重武器,早已进入瞄准状态,蓄势待发。

灰原初与中野,一同滚落到了这群士兵的脚下。

而同时,亚瑟短促有力的下令声从人群背后传来:“开火!!”

无数轻重火力,瞬间朝着火铊英雄倾斜而去。

灰原初转过身来,往前望去。

被无数火舌瞄准的火铊英雄并未倒下。

他正将火焰长枪架在身前,做着防御的姿态。

而他后颈的那条红色的火焰围巾。这道红色的影子正以肉眼看不清的动作狂乱舞动着,挡下无数弹头。

但密集的弹幕,光是重量与数量就可以压制着他。

离防线,离灰原初只差五六步。但火铊英雄此时,却连一步也迈不出来……甚至,他开始向后退去。

灰原初望着火铊英雄,却并有什么放松的心情。

弹药的硝烟,被子弹击碎的墙壁扬起的石灰,整个房间逐渐被一道烟尘的幕墙所笼罩。

但属于火铊英雄的灼热的双眼,却从那道烟尘的幕墙背后死死地盯了过来。

——依然平静,坚定,毫无放弃的意思。

就那样投来最后一眼,那对灼热的双眼闭上了。

“停火,掩体展开!”亚瑟的指挥又在此时适时响起。

士兵们毫不犹豫地停止射击,并且向后退去。

而同时,EXOS战场掩体以折叠状态从人群间隙穿插向前,并飞快展开,将所有人遮挡起来。

在随后的数秒内,巨响、暴风、高热——三波冲击波呈现首尾相连袭来,狠狠撞击在EXOS战场掩体已经完全展开的盾牌上。

嘎吱摇曳着的掩体,似乎随时可能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掩体才安静了下来。

烟尘散去,灰原初越过掩体,往外面望去。

火铊英雄不见了。

不只是他,甚至眼前的房间,所在的整个楼层,都消失了。

远处,消失的墙壁后面是外面的天空。而面前本该是地板地方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往下望去只能见到楼层的无数水泥碎块坍塌在了下面一层。

……虽然不知道火铊英雄付出了什么代价……但他似乎以自己为中心,引发了一次类似小型核爆的高热的冲击波?

面对眼前这一场景,灰原初只能如此判断道。

“目标消失。”

负责观察的士兵汇报道。

……但火铊英雄肯定没死,只是逃了。

灰原初非常肯定。

第197章 正义冲击

第198章 火铊英雄没有迷茫 来不及寒暄,灰原初带着中野,跟随亚瑟与STF作战小队一同撤离。

最后,亚瑟将他们带到了建立在东拘中央监控室的临时作战指挥部内。

但一进门,灰原初就有些意外地看到了折露葵与凛野零里。

折露葵坐在房间一角休息区的沙发上,正姿态优雅地喝着茶。

一见到灰原初,她的动作一顿,但又很很快恢复了动作,若无其事。

……哇哦,都在这里……所以你们这都瞒着我在这里开嘉年华呢?灰原初心想。

“别误会。”亚瑟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一边甩过来一罐易拉罐,一边解释道,“我和她这是分别执行两个独立的任务,却正好在这里撞上了而已。”

“什么任务?”灰原初一边问道,一边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奇怪的味道。

灰原初这才发现易拉罐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牌子,也没任何口味与名字的标记。

“集团的作战精力补充剂。”亚瑟顺口解释了句,然后继续道,“我的任务,就是抓捕或者歼灭火铊英雄。”

“歼灭指令?”

“不,歼灭指令是针对升灵者的。我收到的是另一个指令。”

灰原初抓住了他话中的某个关键含义:“……等下,你是说,火铊英雄不是升灵者?”

“对,火铊英雄并不是正在升灵的升灵者,而是早就已经升灵完毕的掌权者。”亚瑟并未隐瞒。

“原来如此。我之前就想问这个。”灰原初点了点头,“我就在奇怪火铊英雄周围并未出现统治域呢。”

所谓升灵——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人类所囚禁的真灵觉醒并企图离开,而作为封印的身体与精神则因为应激反应而增殖,形成“邪灵体”,对真灵进行牵扯。

升灵这一进程,最后总会以真灵离去而告终。

那么,这时候残留下来的人类的“邪灵体”,又会如何?

在大多数情况下,邪灵体会因为失去“支撑”而“崩解”。

……那就是灰原初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川野直树的下场:不论是精神与肉体,都失去秩序化为一团混沌的烂泥,并很快彻底停止活动而消亡。

但,也有一些人由于种种原因守住了自身。

在真灵离去之后,他们却并未崩解,而是寻找到了别的“替代核心”,让自己平衡而稳固下来。

他们有着与“升灵者”不同的专门名字——“掌权者”。

这个名字,不会属于升灵者。

权能确实是在在升灵过程中,为了对抗真灵而自然出现的。但此时,权能仍然只是一种混乱的法则展现。

换言之,升灵者自身都处在混乱之中,又谈何掌控权能呢?

只有坚守住自身,在升灵完成之后仍然存活下来了的人,才能够真正“掌控”住因对抗真灵而产生,此时也依然存在的“权能”。

问题不在权能。

而在于“掌控”权能。

因为无法好好掌控权能,权能遵从着世界的法则自由流淌,才形成了“统治域”。

而对于完全掌握了权能的掌权者来说,反而不会产生统治域……或者说,统治域收放自如。

也许,火铊英雄周围的火焰,就是他的统治域的形态吧。

但即使获得了“火铊英雄是掌权者”这一信息,灰原初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灰原初一直对火铊英雄很有兴趣。因为从他身上,灰原初发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特质。

“不过啊,我还是觉得火铊有哪里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一样?”亚瑟好奇地问道。

灰原初想了想,总结道:“火铊英雄,没有迷茫。”

他对照的,是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以及伊集院绫乃。还有他曾见过的集团掌权者“水月”。

从形态而言,这四人都是与火铊英雄相同的掌权者。

但是,火铊英雄与这四人完全不同……这究竟是火铊英雄自己的特质,还是其他原因呢?

“……没有迷茫吗?”亚瑟倒是若有所思。

然后,他神情郑重地说道:“——那大概是因为,火铊英雄并非是在集团技术的帮助下存活下来的。他是完全靠自己的力量,成为的掌权者。”

灰原初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玉置佑美子三人是在他的帮助下稳固下来的,而水月是在集团的技术介入下稳固下来的。

也就是说,都借助了外力。

只有火铊英雄,是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这一阶段。

所以,火铊英雄没有迷茫。

没有依靠任何人,火铊英雄就能令自己“还存在”——这一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的灵魂坚不可摧。

而亚瑟则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道:“是的,集团本来根本不知道火铊英雄的存在。

“只是几个月前,东京的另一个处置小队在对一起怀疑升灵者事件的调查的过程中,才意外发现了火铊英雄,发现竟然还有这么一名‘野生’的掌权者隐藏在人群之中。

“出于对社会的稳定性的考虑,集团认为不能对他放着不管,所以将之建立为一个特别实例,并建立了专门的追踪小组。

“而在前几天,追踪小组再次抓到了火铊英雄的踪迹。于是我和我的STF就被临时调动过来,完成这个任务。

“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只是我没想到,你明明与这件事应该无关,怎么也牵扯进来了。”亚瑟最后耸耸肩,结束了说明。

“我这边单纯只是巧合啦,以后有机会再说……”灰原初含糊带过,然后好奇地瞥了一眼折露葵那边,“那她呢?”

“你可以亲自问她本人。”

“但是折露葵这个女人,很可能会眼睛都不眨地随口说点假话来骗我啊。”灰原初理直气壮道。

“……”

灰原初望着亚瑟,满脸都是信任:“而正直的吾友,则肯定不会。”

“……好吧。”亚瑟叹了口气,“据我所知,折露葵是接到了另一个任务……你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了吧?”

“嗯。”

一进门,灰原初就瞄到了坐在折露葵对面的男人。

大约三十不到,容貌英俊,肤色微黑,黑色卷发。气质与容貌上都带着异国风情。

虽然身着昂贵的西服,细节一丝不苟,但微微含笑的气质却更像是一名有着高贵家世的浪子。

他似乎始终用那种含情的目光,看着折露葵。

而对面的少女,则连应付的白眼都懒得应付,仿佛当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前议员,野田次郎。”亚瑟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嗯。”

灰原初心想,这个他还是知道的。因为这个男人的容貌,与他在新闻上看到的一致。

只是,气质这种东西,确实还是要看真人才能够体验。

至少光看新闻,灰原初能理解为什么野田议员在女选民之中的得票率遥遥领先——野田议员的容貌,确实是讨好女性喜欢的。

但,实际野田议员在女性选民中的人气,已经不只是“讨喜欢”这样了。许多女选民甚至是为他神魂颠倒,像是痴迷偶像一样痴迷着他。

而现在亲眼所见,他才明白了——野田次郎本人的气质,竟是如此的……粘腻。

仿佛某种无形的春潮。

对于特定女性来说,或许被看一眼,都会产生被什么温柔地抚过心灵的错觉,继而沉迷其中,丧失思考。那是一种对她们而言特定杀伤力。

……嘛,不过看起来对折露葵反而有反效果就是了。

“而野田次郎的真实身份,是使徒,称号是‘蛇’。”亚瑟继续道。

“……哈?”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扭头望向亚瑟确认道。

“——使徒‘蛇’。集团与‘蛇’达成了某项协议,蛇会获得集团的保护,而他付出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折露葵的任务,就是将‘蛇’从这里押送回集团本部。”

而就在另一边,折露葵也终于开了口。

“零里,茶凉了,给我换一杯……还有杯子。”

凛野零里默默地接过折露葵手中的空茶杯,然后送上一杯新茶。

而折露葵稳稳地端起茶,停顿片刻,然后手臂突然往前一送,将滚烫的茶水泼向了对面野田次郎。

端坐着的英俊议员反应迅捷,看似狼狈实则灵敏地避开了泼过来的开水,同时跳起来,惊恐地大声喊道:“——折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在将茶水泼过去之后,折露葵就已经稳稳地重新端稳了杯子。

零里也默默地续上了新茶。

这一次,折露葵是真的吹了吹水面,自己抿了一口。

她看都没看“满脸惊恐”地站在远处野田,淡淡道:“只是让你闭嘴而已。”

“停下你那恶心的耳语。别将那些下流的话语送到我的脑子里。”

使徒“蛇”终于收起了表演。

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边,真正的声音带着某种“嘶嘶”一般的错觉:“嗨呀,你竟然能听清我耳语的内容……”

折露葵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但“蛇”却带着更多的笑意,说下去道:“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

折露葵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微笑着望向了“蛇”。

“这茶,还合您的口味吗?”她端着茶杯,笑容亲切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第198章 火铊英雄没有迷茫

第199章 蛇之笑 “别泼别泼!!会烫伤,我会烫伤的!!”蛇满脸惊慌失措,拼命摆着手,似乎非常惧怕下一刻折露葵会真的将第二杯茶水泼过来,声嘶力竭地惊叫道,“你不能那么对待我!!”

但浮夸的表演只维持了这么一句话而已。

接下来,他脸上的惊慌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浮现起来的粘腻微笑。

“你不能这么对我。”蛇重新在折露看面前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边整理着歪掉的领带,一边神色轻松从容地说道:“因为我可是集团,是你父亲请来的贵宾哦?小孩子不尊重客人,可是会被家长被打屁股的。”

“——‘贵宾’?你还真有脸说呢?”折露葵倒是确实没把喝过的茶再泼过去,而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她悠悠地嘲讽道:“怎么,还在为自己身为使徒而自傲呢?那我要说,我是真的头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丢脸的使徒。

“就像人不会记住吃过几片面包一样,使徒自然也不会去记自己残害过多少人的人生,将他们引导向升灵这条不归路。你们就是这种东西。而人类遇到你们,也如同进入了一场惊悚剧。

折露葵说到这里,笑出声来:“但是啊……如果一个人,却被他的早餐面包反过来追杀,那就变成搞笑剧了啊。

而蛇则沉下了脸色去。

折露葵从端起遮住半张脸的茶杯后面,眯起眼睛望着蛇,似乎在笑:“……如何?这几年来,你被原本正眼都没看过的面包追杀到快要发疯的心情?

“你‘创造’了现在火铊英雄,他却反过来一路追杀着你。不论你逃到什么地方,不论你变换什么身份,他都能够始终紧紧地咬着你的尾巴……光是被我们知道的,你就有好几次只差一步就丧命了,不是吗?

“你是否终日惶惶,寝食不安?

“不可以,因为使徒就应该是不怕死的才对。

“……嗯,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怕死,也不会向折离求助了啊。

“这一次,你应该是终于意识到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走投无路了。

“所以你向折离乞求,说是只要能留你一条性命,你什么都愿意做。出卖其他使徒的情报也好,被永远关起来再不见天日也好,甚至是替集团工作也好……只要能保护你,让你不被火铊英雄杀死,你什么都会答应……

“我啊,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丢人的使徒呢。

折露葵放下杯子,望向蛇,面露怜悯道:“……你的名号还真没起错啊。你被追杀的样子,不就是那样吗?狼狈地在地上爬行,在尘土之中打滚,喝着泥水,看到地洞便慌不择路地钻进去的……蛇。”

对面的蛇沉默片刻,嘴角再次咧到耳边,露出凶容:“……小女孩,还轮不到你来羞辱我,我要把你——”

但下一刻,他又变脸一般地瞬间收起凶焰,面容和蔼:“开玩笑的。”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你不懂。你不懂……我的艺术。”蛇向后倒去,软软地靠在沙发上,摊着手道。

“你是指你现在还对火铊英雄做的那些小花招?”折露葵也应对以浅笑。

蛇却掏了掏耳朵:“什么小花招?”

而在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却在这场交锋之中响起。

“——火铊英雄所听到的耳语。”

灰原初一边直接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之中,一边走到折露葵身边坐了下来,面对着蛇,问道。

他在一旁听了一阵子,觉得有些忍耐不住了。

在他看来,这场言语交锋其实毫无意义……

对于蛇来说,不论他再怎么去玩弄口舌,怎么去表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都无法改变“折离现在掌控着他的生死”这一事实。

而对于折露葵来说,她也正少见地担任着“毫无决定权的单纯执行者”这样一个令她不习惯的角色。不管她有多讨厌蛇,“将蛇接纳入集团的保护之下”这一决定却已经由折离所做,并且不可推翻。

——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个场合,唯一说话算数的,其实是不在场的那个人。

而在场的折露葵与蛇,两人都没有任何决定权。

所以,这场对话唯一的意义,就只是双方各自不甘心的情绪发泄罢了。

而灰原初,决定站出来为这场对话增添一些实际的意义。

“火铊英雄说,他最近杀的这几个人,都是先‘由蛇传达了罪行的耳语’,然后他才进行宣判的……看来,传达耳语的那个,就是你咯?”灰原初盯着蛇,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蛇看着他,没有回答,却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灰原初等待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蛇的惊愕,不是针对这个问题本身……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而灰原初也惊愕起来。

蝉群从灵魂深处挖掘出来的感应表达着一种强烈的印象——他对“蛇”这个存在……也很熟悉!!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与蛇在以前在某处见过?

灰原初竭力压制住念头,不让内心的震动反应到表情上,同时对蝉群下达了最高指令——立刻,把与之相关的情报找出来!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蝉群的回应是——“无”。

没有情报??他真的不认识蛇?这不可能,这种熟悉感绝对不会错!

……不,灰原初很快又意识到,那不是“无”,而是另一种更为少见的情景。

因为太过少见,所以灰原初将其误认为了比较接近的“无”。

蝉群的回应是。

——“拒绝”。

不是蝉群拒绝。

而是蝉群探寻的深处,有某个存在拒绝了了蝉群的访问。

就在灰原初整理着心中混乱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却已经收敛住了表情。

不是以往那种粘腻的微笑,而是罕见的认真郑重,甚至带上些许神圣的神情。

他站起身来,在所有人讶异的视线中,庄重地朝着灰原初行了一个礼,然后才坐下来,说道:“……是您的问题的话,我当然会认真回答的。”

顿了顿,蛇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然后望向折露葵说道:“是我。将那些人的罪行通过耳语的方式告知火铊英雄的,就是我。”

“果然是你。所以,你在唆使火铊英雄杀人……不,你用唆使火铊英雄杀人的方式,引诱他一步步接近你……你在向折离投降了,但在那之后,却开始反过来引诱追杀者。”折露葵瞬间推测出三段论。

然后沉默片刻,她盯着蛇,面露深思:“你想诱发火铊英雄与集团的冲突,然后寻找机会趁乱逃出去?不,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成功率类似听天由命,你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却很大,因为火铊是真的一门心思只想着要杀你的……所以,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不不,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顺其自然……”蛇的脸上再次堆起暧昧的笑容,却似乎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折露葵干脆地放弃了追问,只是看了一眼灰原初。

灰原初明白折露葵的意思。

折露葵似乎也不清楚他与蛇的关系……但她是个实用主义者。她现在不追问,只需要他现在去利用。

而灰原初心想,他确实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既然他自己想不起来,那么就从对方的口中试探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灰原初用了下命令的口吻,对蛇说道:“别隐瞒,别敷衍,对我说清楚。你应该……还没忘记我是谁。”

“当然,当然。您知道的,我唯独不能对您说谎……就像我对别人说出的耳语一样,都是真话。”蛇耸了耸肩,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狡猾地没透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还混杂了转移视线的其他情报。

“……好吧。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要做什么具体的事情。”然后,他笑容开始产生某种变化,“——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你们杀死了火铊英雄,还是火铊英雄消灭了你们——对我来说,那不都是大好事吗?是值得庆祝的,大大的大好事啊!!!”

那不再是笑。

而是一种毫无虚伪,无法表演,只有使徒这“非人”才有的,“像是笑”却完全不同的凶邪的表情。

第199章 蛇之笑

第200章 曲折 折露葵似乎不想再与蛇多说一句话了。

她摇摇头,扭头对着默默侍立在一旁的零里道:“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卑贱的爬行动物在我面前晃悠了……

“找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去随便哪一个空房间,帮助他牢牢地记住一件事——他现在是集团的俘虏了。”

零里鞠躬,然后朝着一旁招了招手,便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朝这边走来。

“蛇”却也并不慌张。

他主动站起身来,甚至还整理了下衣服,从容地说道:“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反正,晚些时候,我们在前往集团的飞机上,就会再次见面的。”

“蛇”被士兵押走了。

而一旁的灰原初,这时候也默默看完了亚瑟通过Epinioa发过来的文件,对事件总算有了一个较为全貌的了解。

这件事……也是颇经历了一些周折,才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件事的开端,其实与亚瑟或是折露葵都没有关系。

最早涉及到此事的,是亚瑟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追踪火铊英雄的集团特别小组。

集团对火铊英雄情况的掌握,也是随不同阶段而加深的。

一开始,集团的特殊事件监控机制被一个在全国各地对恶人进行“正义执行”的“火焰惩罚者”的都市传说所触发。

然后,集团的调查机器启动了起来。而来自于各地的相关情报汇集到一定程度之后,集团终于得出了看起来很严峻的结论——“火焰惩罚者”是一个“野生掌权者”。

为解决这一事件,收容野生掌权者,特别小组成立了。

然后,特别小组继续一路追迹着这个人在全国各地的所留下的踪迹与传说,通过纸面情报与他进行着愈加深入的“间接接触”,最终,成功地从中拼凑描绘出了这个人的具体情况。

小组终于知道了,他们的收容对象是一名叫做“火铊英雄”的少年。

调查更换角度重新展开。从“火铊英雄”家庭背景,到三年前他在灾区的的经历,再到之后他在事件后“突然失踪”,却在各地所露出的踪迹……、

一直到最后,特别小组才头一次真正定位到了火铊英雄本人的位置——他来到了东京,并最终落脚在了新宿一家名为Mundo的咖啡馆。

但是在何时采取抓捕行动上,小组却有些犹豫。

因为情报显示,火铊英雄能产生某种高能量级的破坏力。

由此,只要火铊英雄还留在新宿这个人员密集的商业街旁居民区里,小组都必须考虑清楚一个问题。

那就是,不管是强攻,诱导,暗杀,化学剂……在火铊英雄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还能造成多大的损害?

甚至还存在一种更糟糕的可能,那就是火铊英雄的自我意识本身就是对能量的限制器。他若彻底失去意识,反而会造成可怕的失控的破坏。集团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案例。

……这些,都是小组在行动前必须考虑清楚的。

就这样,小组被迫耐心,继续等待良机。

他们认为,火铊英雄来到东京,肯定也会继续寻找目标进行“正义执行”。

这样,或许当火铊英雄离开这片庇护区域,前往某处人烟稀少的地区的时候,他们将有机会行动。

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火铊英雄身边出现了一个新面孔“灰原初”。而来自于Epinioa的情报分析中枢的报告则显示,此人是“自己人”。

难道,火铊英雄还被牵涉到其他实例里去了?

而还就没等特别小队搞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火铊英雄,行动起来了。

突然之间,他就暴风一般,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连续制造了一连串的惊人事件——当街虐杀吉川,被新宿警方逮捕并收容入留置所,又在里面连续杀死狱友,律师,以及检察官,最终被视为高危险性的暴力罪犯,送入东拘进行最严密的看管。

特别小组陷入了混乱之中,决定向上级求援。

而上级的答复是:折离亲自插手此事,派来了新任指挥官,亚瑟。

但亚瑟在接手之后,同样没有贸然采取行动。

因为监狱——是比居民区更为人员密集的场所。

东拘原来对付火铊英雄的“最高等级的拘束”,其实只是一种脆弱的错觉。火铊英雄作为掌权者,他随时可以打破这些东西。

火铊英雄现在被约束住,只是因为他因为种种原因,还愿意承受约束罢了。

虽然不知道火铊英雄的理由为何,但亚瑟决定先充分利用这层脆弱的约束,抓紧时间把收容火铊英雄的所需要的特制装备从总部空运过来,再开始采取行动。

——而与此同时,锒铛入狱的前议员“野田次郎”,也突然用特别渠道联系到了集团,声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称号为蛇的使徒”,并向集团投降。

“蛇”坦白了自己投降的理由,并毫无隐瞒地详细描述了“火铊英雄”这一存在。

包括他是如何“炮制”出火铊英雄这位升灵者,对方却意外地升格为了掌权者,并反过来追杀他的这一整个过程。

这位毫无廉耻的使徒以痛哭流涕的丢人姿态表示,他之所以投降,就是实在忍受不了常年被火铊英雄追杀的生活了。

“我嗅到了!我嗅到了‘硝烟’的味道了!

“是火铊英雄,他再次接近我了!而且这次是那么这个味道是那么浓郁,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火铊英雄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故意把‘野田次郎’的一些情报泄露给了特搜。

“他们也没辜负我的期待,把我送进了监狱!

“东拘是个好地方。层层关卡,严密的狱卒,还有其他犯人……这些,统统都是在保护着我啊!就算是火铊英雄,他也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攻陷这个名为东拘的,由钢筋混凝土以及无辜者的血肉所组成的要塞的,嘿嘿嘿……

“所以我只要乖乖待在里面,我就是安全的。这就是我的避风港,安全小屋。

“……可我没想到,火铊英雄竟然还是追过来了!

“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使出那种手段,通过杀了那么多人,把自己也送进来了!

“他……怎么离我更近了!!我,不,要,啊!!!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要投降!我要寻求庇护!!那就是你,折离!折离啊!你会保护我的对吧?集团会好好保护我的对吧?你们会替我打死那条可憎的火焰猎犬的对吧?毕竟,我可是投降了啊,我可是跪下来求你们了啊!!!

“要我舔你的脚吗?要我舔脚也没问题啊,只要你们能保护我!!”

——以上,都是来自于“蛇”自己的“坦白”。

这一件事,同样得到了折离的亲自处理——他第一时间任命了折露葵为他的全权代表,命她前往东拘与警方以及地检等部门交涉此事。她的任务,就是将“蛇”带回集团。

折露葵来到了东拘,见到了“蛇”。

但还没等她与警方,检方,拘置所达成协议正式接管此事,灰原初与中野就出现了。

他们两人按照原来的流程,正常入场见到了火铊英雄……然后,导致了灰原初所见到的那一幕的发生。

然后亚瑟被紧急协议触发,发现火铊英雄已经进入危险状态,带着STF赶来救场。

最后,等击退了火铊英雄,折露葵,灰原初,亚瑟三人碰面——尤其是在灰原初一口叫破“耳语”的真相之后……

他们才意识到,他们都被“蛇”骗了。

第200章 曲折

第201章 谎言与欺骗 这时候,亚瑟走了过来坐到了蛇之前的位置上,与灰原初与折露葵面对面。

不等他发问,折露葵已经直接开口道:“押送使徒的集团直升机一个小时后到,并且加载了那套你要的掌权者专用拘束装置。”

亚瑟看了看表:“……好。那么,到时候等卸下装置,你就和蛇按照原计划通过直升机离开。”

“我和STF从现在起一直到你们离开前,都不会贸然出击去搜捕火铊英雄的。

“我们仍然会以封锁楼层,保障直升机的降落与起飞的安全为最优先的事项。

“这样,可以吧?”

折露葵点点头,道:“辛苦了……抱歉。”

“别在意,计划赶不上变化。”亚瑟耸耸肩道。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多少有些压抑。

最后,亚瑟终于长叹了口气道:“……踏入陷阱了啊……真是不及格了。”

“我和之前的特别小组都误判了火铊英雄的那些行动,以为这是他的惯常活动,所以错选了稳妥策略,以避免对火铊英雄的刺激。”

“换句话说,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没做,才眼睁睁地把他放进了东拘。所以,说是由我的失误导致了目前的局面,也不为过。”

在一旁听着的灰原初不由点头。

他能理解亚瑟的判断理由。因为不知道蛇的存在,所以他们把火铊英雄的行动判断成了他们所已经知道的那种……“内因驱动”。

也就是——“正义执行”。

他们以为火铊英雄的行动还在正常范围之内……所以,“还可以等”。

“你这是什么意思?”折露葵却冷笑道,“蛇本来就是我的任务,责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担了?”

“犯错的是我。”她顿了顿,摇摇头道,“在我得到蛇说出来的情报之后,仍然没对火铊英雄产生足够的警惕。

“我那时候只以为,火铊英雄根本不可能知道任何具体情况。蛇在东拘的情报,也是他从电视新闻里知道的而已,

“所以他的那些行动,只可能是一个冲动天真又一厢情愿的计划——他只考虑到混入东拘,再考虑想办法确定蛇的位置这种程度的而已。”

……啊,也是。灰原初心想。

折露葵确实是这样一个傲慢的人。在她眼里大概别人都是笨蛋吧。

“我以为,我还会有足够的操作时间与空间。我只需要半天时间完成交接的会谈与手续,就可以在火铊英雄还愿意保持安静的时候,就已经将蛇带走了。”

懂了,大小姐你甚至懒得去管你自己走了之后火铊英雄该如何处理是吧?灰原初在心底吐槽道。

“……没想到,火铊英雄,是与蛇有‘配合’的。

“火铊英雄的一切行动,可以说根本就是来自于蛇的谋划。”

原来如此,从实际上,火铊英雄成为了蛇在外界自由活动的手,从某种意义上,贯彻着蛇的意志。

“蛇的‘投降’时机,也是在确定火铊英雄进入东拘之后。

“所以也不会有所谓的‘半天’,因为在得知转运时间之后,他立刻就告知了火铊英雄……然后,火铊英雄就杀上来了。”

所以,灰原初与中野的到来只是恰好撞上了火铊英雄原本的发动时机而已。火铊英雄真正开始行动的理由,应该就是被通知了蛇的转移时间。

最后,折露葵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蛇磨尖了火铊英雄这根矛,然后就躲入了集团这块盾牌后面,嘲笑地看着我们残杀。”

“嗯,这家伙卑鄙,不知廉耻,行事难看。”亚瑟也点头道,“但就是这样的家伙,在你,我,再加上火铊英雄三人之间的间隙里游刃有余地自由地游走着,将冲突酝酿到最大的程度,再进行激发……然后,由我们来承担后果。”

“蛇嘛,可不会觉得在石头的间隙之间爬行,往泥土里钻洞有什么可丢脸的。”折露葵嘲讽了一句。

听到这里的灰原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等下,我有个问题。”

亚瑟与折露葵顿时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们两个——”灰原初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在火铊英雄发动之前,你们甚至都没交换过情报?”

总的来说,正如亚瑟刚才所说的,蛇钻的是他们之间的空隙。

在刚才这些环节里,也许只要任意一个环节里,亚瑟与折露葵交流过了,就会发现某种不对劲吧。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对面的亚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而折露葵的反应更是直接——她向着另一侧移开视线,同时一脚狠狠踢向灰原初的脚趾前端,还碾了碾。

“好吧,问题不大。从现在开始挡住火铊英雄就行了。”灰原初面不改色地道。

亚瑟也善解人意地帮助解围,问折露葵道:“疏散如何了?”

折露葵收回腿,回答道:“我已经通过紧急协议获得了拘置所的指挥权了。我准备下令从顶楼往下,按楼层对所有犯人进行疏散。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没有。先高层后底层,很合理。”亚瑟没怎么思考就点头道,“反正火铊英雄肯定是向上的。”

转移的直升机会在一小时后到达——这一点,蛇肯定也会通过耳语传达给火铊英雄。

所以,没有必要派出人手去主动搜索火铊英雄。

因为火铊英雄的目标是蛇。所以即使他现在暂时失去了踪迹……也一定会在这一小时内出现,并发起攻击。

而随着火铊英雄越来越接近楼顶停机坪,为了阻止他,战斗肯定会越来越激烈。

楼顶停机坪下的最高一层,更是必须成为阻挡火铊英雄的最后防线。

“那么,在这些空出来的楼层,我安排STF和临时掩体的部署。”

“一小时的话……能守住吗?只依靠STF的话。”

亚瑟叹了口气:“说实话,有难度。因为最大问题在于,不管是空间还是时间上,STF防线都是脆弱的‘纸面’,而火铊英雄是强大的‘笔尖’。我们无法预测火铊英雄到底会从哪一个点开始进攻。”

折露葵点点头,也阴沉着脸道:“……手牌不够充裕。”

“不管是A2还是特殊收容器,都来不及。而对付一个掌权者,却只有STF,手牌真的不够充裕。”

“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或者,至少,能逼迫火铊英雄从我们选定的位置与时间开始进攻……”

灰原初再次举起手来:“不是有吗?诱饵。”

折露葵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蛇?不行,他要被送去集团。这是折离的命令。”

“我们只是拿他来当诱饵,又没说送他去死。”

“但如果失败的话,他真的会死。”

“一个使徒而已,死了不是更好?”灰原初耸耸肩。

然后他发现,不管是亚瑟还是折露葵,却都对这一话题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一个活的使徒,比我们两个人的命加起来都贵重。”最后,折露葵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灰原初继续问道:“那么,如果你需要A2,这不是就有——”

折露葵的视线移了过来,冷笑着看着他,直接打断他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来凑这个热闹呢?”

“真的是因为意外。”

折露葵冷哼一声,道:“那就回去吧。”

“啊?”

“反正这也不是处置小队的行动,而是我和亚瑟的个人任务,与你完全没关系。既然如此,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折露葵抱起肩膀,“你回去吧。”

这时候,亚瑟却插嘴道:“可是,既然不是处置小队的行动,那么你也没权限命令灰原了对吧?”

他回过头来,立刻紧接着对灰原初露出恳求的表情道:“吾友,请留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刚才说了,我们这边真的战力不足啊!”

折露葵抬头看了亚瑟一眼,眯起眼睛。

“……道理是没错。”她慢慢道,然后又拿出一本书本打开,一副话已说完,并且不关心的样子,“那随你了。”

但同时,灰原初却听到耳边传来了折露葵清晰的话语。

——“火铊英雄是一个‘完成者’,所以从他身上得不到真灵。所以你就不要掺和这件事了,没任何好处的。”

……是Epinoia?折露葵并没有真的通过喉咙说出这句话,他听到的是Epinoia的虚拟语音。灰原初反应过来。

他回头看了亚瑟一眼,发现对方毫无察觉,不由得由衷感谢这种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若无其事说悄悄话的技术。

不过,他还是先同样通过Epinoia“说”了一句话:“……这种话可以在Epinoia里面说吗?”

“嗯?什么意思?”

“集团的其他高权限者,有能力通过占卜核心监听我们这段对话吗?”

“啊,你说这个。索菲亚私下对我承诺过,她不对我做这种事。我相信她。”

“……你是索菲亚的亲生女儿吧?”

“可以的话我早就想改姓了。”

“明白了。”

然后灰原初点了点头,用让两个人都能听到的正常声音道:“那,我要留下来。”

折露葵抬起头来,亚瑟也望了过来,两人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灰原初抱起肩膀用力点头:“我总是会回应别人的请求——那么轮到吾友的请求,又怎么能不回应呢?”

亚瑟露出了被感动的神情,似乎瞥了一眼折露葵,开始轻轻鼓掌:“好,好啊!一名A2足以决定局势,那么,我们赢定了!”

折露葵则沉默片刻。

但从Epinoia里,传来了她的提问:“真正的理由?”

“我和火铊英雄交过手。所以我觉得亚瑟可能仍然低估了火铊英雄。我总会担心,到时候不是能不能拦下他的问题,而是你可能会有危险的问题。所以,我必须留下来……保护你。”

折露葵发出一声冷哼。

“随你。”然后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是算你过关。”空气中传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冷淡声音,“小灰,你可要继续把我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继续哄着我哦?”

灰原初松了口气。

亚瑟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脸色严肃,已经没有再开玩笑了。

“吾友,虽然我知道你在骗我……不过真的有事情要你帮忙了。”他指了指监控屏幕,“从一层开始,又不少监控头突然鼓掌。”

“……一层?”灰原初诧异道。

第201章 谎言与欺骗

第202章 正义就是燃烧 监控室的大屏幕原本以网格状的形式显示着大楼内的所有监控画面。

而现在,大屏幕的右上角的五个网格已经全黑——这五个网格,本来显示的是一层C区的五个监控画面。

在亚瑟的指示下,工作人员将最后的图像回放了出来。

灰原初和亚瑟,看到了一个浑身覆盖着火焰的身影。

然后,就在这个火焰人出现的下一刻,五个摄像头的画面全部消失。

“是,火铊?……他去了一层?”灰原初皱眉道。

毕竟刚才他们讨论的结果,还是认为火铊英雄既然是以杀死蛇为目标,那么一旦恢复行动,肯定会选择向上进攻。

但现在明确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火铊英雄不但没有向上,反而向下杀下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大屏幕中央偏上的部分,又有六个网格突然变黑。

“二层A区的监控也全部突然下线了!”工作人员惊呼道。

被回放出来的画面中,同样在最后一刻出现了火焰的人形。

亚瑟锁紧了眉头:“……火铊英雄在进行无差别攻击?”

“原来如此,卑劣残忍但有效的战术,这是为了逼迫我们改变防御的态势,派出人手下去阻止他?”他摸着下巴,迅速思考并做出判断道:“确实,我们不可能放着下面那些人被杀……即使他们是服刑的犯人。”

“但如果派出STF,就正中了火铊英雄的下怀。在狭窄的走道里,STF的火力与人数优势无法铺开,只会被火铊英雄一个一个地干掉。于是,他不用靠近上层,就可以一点点消磨我们防线的强度。”

亚瑟最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还以为,火铊英雄这样追求正义的人,是不会采取这种滥杀无辜的策略的。”

“这虽然不是火铊英雄会做出来的事,但却是蛇会做出来的。”灰原初耸耸肩,“也许,又是蛇给他提的建议。”

“所以我就是不明白,火铊英雄为什么心甘情愿被蛇利用。”亚瑟一拳砸在桌子上,声音里开始有些压抑不住的窝火,“前面被杀的那些人也是,现在这些人也是。明明在火铊英雄眼里蛇就是最该杀的人,却为什么还要听他的教唆?”

……火铊英雄的想法?

灰原初愣了愣,然后突然有了个尝试的念头。

他闭上眼睛,眼前顿时勾勒出了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的样子,他所说过的所有话语,他的表情,他的过去的那些情报。火铊英雄所有曾被灰原初感知过的一切情报,被蝉群滚起来,形成了一个“火铊英雄”的复刻体。

然后,灰原初就进入了这个由蝉群构筑的“火铊英雄”的内心,读到了他的想法。

灰原初睁开眼睛,说道:“因为教唆不教唆,其实并没有改变火铊英雄对这些人的看法。”

“换言之,这些人,火铊英雄本来就认为可以杀。”

“在耳语中,蛇说的都是实话。蛇只是提供了资料。而判决,则是火铊英雄自己下的。”

灰原初复述着从复刻出来的火铊英雄内心所窥见的想法。

“所以,做一件事情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是正义的……它会被别人利用?能对别人有好处?那和是否正义完全无关啊!”

“正义……就该是如此纯粹!!”

“就如同太阳,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是因为接收着光照的恩泽而成长的。但太阳在燃烧自己的时候,难道还会小气这样的事情吗?”

“正义,就是燃烧!!”

——“十字中心”发动。

复制体火铊英雄烟消云散。

灰原初突然清醒过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刚才的声音正在变得热烈。

仿佛火铊英雄正在借助他的嘴,表达着滚烫的情感:

亚瑟脸色不愉,显然还想说点什么。

但这时候,一旁响起了少女不耐烦的声音,一下子就打断了他:“滥杀无辜又怎样?不滥杀无辜又怎样?这完全不是重点啊!亚瑟,别用你那腐败的正直脑去思考问题。换用功利观好吗,功利观啊!”

折露葵不知何时走了回来,一边锁着眉头嘲笑着,她一边抬头看着大屏幕。

视线在灭掉了几个网格之间来回扫了几眼,她说道:“……一层除了C区之外的三个区,火铊英雄都没去。”

“……火铊英雄的行动,并不是滥杀。

“他是抱着某种明确的目来行动的。

“我们必须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能容忍任何未知因素影响我的计划。”

亚瑟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对,但是我们现在没有机动部队去做这件事了。”

“我们最高优先级仍然是停机坪防卫。所以STF的防御方针和部署不能改变。我也不能再从已经很薄弱的STF防线上再抽调人手了。”

“当然,这种情况下出动STF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种狭窄空间里的作战,STF面对A2只会打成不断地添油的局面而已。”折露葵看似是在附和,实际却是面露微笑,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出某个关键的意思。

亚瑟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了灰原初:“好吧,吾友。坦率地说,现在我想请你去查看下面的情况,看看火铊英雄到底在做什么……说实话啊,我之前求你留下来,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然后不等灰原初表示意见,他又转向了折露葵:“你也同意吧?既然你也觉得我们必须搞清楚火铊英雄的意向,也说了不想你的计划被妨碍。”

“我当然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折露葵不以为然道,“毕竟是小灰……自,己,说,要留下来的嘛。为了你们的,嗯,友情。”

然后,她深深地瞥了……也可以说是狠狠瞪了灰原初一眼,:“……反正小灰没别的优点,就是怎么也不会死的,正好拿去探路。”

……

五分钟后,灰原初来到了一楼C区的入口处。

眼前这道厚重又紧闭的隔离门的后面,就是C区的走廊。同时也是他们在视频中最后一次看到火焰人形,也就是火铊正义的地方。

他开始用力推开这道门。

门缝刚一开启,硫磺与硝烟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而当门打开之后,灰原初望着眼前的情景,更是不由得一愣。

……原本这里是一条现代建筑的方正走廊,两侧是雪白的墙壁,顶上是明亮的人日光灯,脚下是能透出倒影的光滑地面。

而现在,这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高温熔融之后又凝结,表现着岩石最粗糙原始样貌的通道。焦黑,褶皱,又丑陋,仿佛动物的内脏。

也只有通道两侧,一排透出光亮的洞口,才可以勉强看出原来走廊两侧囚室的痕迹。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顿时明白了所有监控头消失的原因。

在一瞬间,火焰席卷整个走廊。

连走廊的水泥都成了这个样子,那些监控头,大概也是在一瞬间就被蒸发了吧。

灰原初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到第一个“洞口”,往里望去。

然后他又是一愣。

……与外面的焦黑地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洞口里的囚室,竟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可以说除了出口无可避免地随着走廊化为了焦炭,里面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受损。

甚至,还有存活着的犯人。

只是那个男人跪在房间中间,浑身打颤,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或是因为终于看到来了人,不等灰原初发问,那个犯人就已经惊恐地朝着这边大叫了起来。

“火,火人——!!!”

“是怪物,是妖怪!!”

“但是,它会说话。”

“它对我说——‘越狱,会是死刑’!!!”

“我不逃跑,我不逃跑……因为,死了,真的死了!!!”

灰原初一愣,立刻往前快走跑去,一路左右扫视其他囚室。

果然,两侧囚室内的情况分两种——

要么犯人还在囚室里好好地待着。他们的表现各式各样,有的战战兢兢,有的深深的埋着头不敢抬起来,也有的只是疯狂地嘶喊着。

而那些室内无人,犯人似乎已经跑的无隐无踪的囚室,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在囚室门口的门垫上,有一堆不知来历的灰烬。

灰原初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看到了一间与前两种情况,都不同的囚室。

第202章 正义就是燃烧

第203章 血涂之刻印 三叠大小的狭长牢房,一头是窗,一头是门。

灰原初站在焦黑熔化的牢门前,朝房间深处望去。

房间里无比安静,没有犯人,门口也没有可疑的灰堆。

但是左右两侧的墙壁,却各自被涂上了一个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巨大红色符号。

灰原初第一次走进房间,走到墙壁面前,弯腰近距离端详那红色符号,一眼就看出了那红色“颜料”的本貌。

那是血肉。

人的血,肉,碎骨,以及一些仍然能勉强看出些许形状的人体组织的碎块,被涂在墙上,勉强黏连着。

灰原初又四下张望了下,确认这一狭窄的房间里根本藏不下什么尸体。

由于房间狭窄封闭,魂之蝉的回溯功能或许勉强可用?

灰原初闭上眼镜,集中精力启动了魂之蝉。

——回溯,场景重构。

灼热的空气终究是破坏了一部分信息,这一次被重组出来的场景并不清晰,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形。

但他们的动作,还是让灰原初搞清楚了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

应当是火铊英雄的施暴者,先是将犯人的脑袋在墙壁上按碎。

然后,火铊英雄又将犯人的脸按在墙壁上,生生地将犯人的血肉研磨成了颜料,画出了墙上的那几个巨大的符号,最后才将只剩下半张脸的犯人带走。

……或者说,将犯人的尸体带走。

灰原初睁开眼,看着墙角下散落的半枚眼球,半块嘴唇以及几颗牙齿,一点都不认为犯人还活着。

然后,他抬头继续凝视那两个符号,不知不觉,出了神。

他觉得它们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情况如何?”耳边突然响起了询问声,将灰原初惊醒。

是亚瑟与折露葵从指挥中心,通过Epinoia发起的连接。

灰原初回过神来,简单地一句话概括了他刚才看到的情景:“火铊英雄从走廊里走过,高温融化了整条走廊,烧死了几名越狱者,但无视了大多数牢房里的‘客人’。”

通信那端传来了亚瑟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好!”然后他声音振奋地说道:“万幸,火铊英雄还保留有理智,没搞出一场屠杀来。”

“但这果然也证明火铊英雄是别有目的的。”折露葵冷静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所以,然后呢?穿过走廊,然后他做了什么?”

“最后,火铊英雄进了这个牢房——B1C312。”灰原初报了房间号,“杀死了……应该是杀死了这个犯人吧。我没法做最终确认,因为尸体也被火铊英雄带走了。”

指挥中心沉默了片刻,可能是折露葵与亚瑟正在做什么确认。

然后折露葵问道:“再确认一遍,是B1C312?”

“确认。”灰原初接着问道,“这个犯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B1C312关押着的,是1层C区里唯一一名死刑犯。”折露葵答道。

紧接着,关于B1C312囚室所关押的犯人的资料就通过Epinoia发送了过来。

灰原初让这些资料在眼前显示出来,几眼扫过,就明白了情况。

——加藤智,35岁。

——驾驶货车闯越红灯冲进行人步行区,导致5名行人惨遭撞倒辗压。下车后挥舞着匕首,攻击被撞倒的路人群众,先后刺伤12人,最后造成7人死亡。

——判决,死刑。

但其实,加藤的犯下的骇人案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死刑判决也下了足足五年。

在此期间,由于冗长又反复的申诉流程,加上连续几任法务大臣都因为政治主张不愿由自己来签发加藤的死刑命令书,所以加藤竟然真的能够一直好好地在这里活下去……

最后,他成了反死刑组织一直宣传的死刑犯悔改赎罪的表率之一,甚至还举办了自己的画展。

直到今天,加藤才被火铊英雄所解放。

“所以……这又是一起‘正义执行’?”亚瑟猜测道。

“从现场来看,恐怕没这么简单。”灰原初又看了两眼左右两侧墙上的巨大符号。

他启动了Epinoia的截图模块,将现在这一时刻他的视觉信号——也就是眼前的墙壁和上面的符号——转化为普通设备可显示的图片格式,并发送给了亚瑟与折露葵。

通过Epinoia,他很快听到了折露葵表露出些许吃惊的声音:“这是……火铊英雄画的?”

“对。”灰原初肯定道,“用犯人的血肉。”

“——而且,火铊英雄还带走了尸体。”灰原初再次提醒道。蝉群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细节很重要。

指挥部那边又沉默了片刻。

最后,折露葵回答道:“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个符号,但我也认同它很重要。我等下就会去联络集团在对应领域里的专家来分析这个符号。有任何新的情报,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好吧……不过,你直接问蛇是不是更快一点?——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怀疑火铊英雄现在做的事情都是蛇怂恿的,那么这些事情到底是在做什么,问当事人是最为直接的吧?”这是灰原初之前想到的问题。

“哎呀,真是不容易,我家汪酱也终于慢慢习惯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他还有脑子呢。”折露葵丢来了一句很难讲是不是夸奖的夸奖。

然后,她又道:“其实我早就安排了,你以为我刚才让士兵把蛇带走,是带他去喝茶吃点心去的吗?但是——”

“但是?”

“但是……好吧,没成功。到目前为止,那条蛇仍然不肯坦白耳语的所有内容。我手头暂时没有其他手段了,实际上更严酷的手段我也不敢贸然使用。毕竟,折离要我交给他的是一个完好的使徒,而不是一堆破破烂烂的零件。”折露葵的声音听起来正在伤脑筋。

“这不是和我一样,都是什么都没做成吗?”

“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在尽力的。而且,我让那些专家不管蛇说不说,都继续工作下去了。至少,这样一直到上飞机前,蛇应该不会再有集中力,继续对火铊英雄传达耳语了。”

灰原初从折露葵轻描淡写的话里,闻到了血腥味。

“总之,没有偷懒的简单方法了。上吧,小灰。”折露葵最后道。

“……上去哪儿。”

“2层A区,3层D区。”亚瑟快速接过话道,“火陀英雄还在移动,已经到达3层E区了。但我觉得你不必急着追上他,先去前两个区域快速确认下现场状况吧。”

“好。”

……

十五分钟后,灰原初站在B3D005房间里,接通了通信,报告道。

“我已经探查完其他的四个区了。和1层C区差不多,走廊全毁,部分犯人失踪,剩下的都老老实实呆在牢房里。”

“但同样,在每个区里,都有一个牢房是特殊情况。”

“B2A108,B3D005,B4A002,B5B022,这四间牢房的犯人都被火铊英雄杀死后带走了尸体。”

对应的情报通过Epinoia发送过来,在他面前展现出来。

——若林一,39岁,在入室盗窃过程中被发现,而杀死户主母女两人,三年前判决死刑,收押于B2A108。

——藤间静波,47岁,在各地侵害并杀死5名高中女生,两年前判决死刑,收押于B3D005。

——川博树,35岁,因情感纠纷刺死三名女性友人,七年前判决死刑,收押于B4A002。

——藤间佐子,70岁,毒杀三任丈夫以骗取巨额保险金,五年前被判决死刑,收押于B5B022。

都是死刑犯,符合火铊英雄的执行要求。

“而且……都在墙上用犯人的血肉涂上了巨大的标记。”灰原初抬头望向那两面涂血的墙壁,“看起来和第一次的一样,我拍给你们。”

指挥室的亚瑟与折露葵似乎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五枚相似又有所不同的符号。

然后过了片刻,折露葵突然道:“小灰。接下来我们的话,亚瑟听不到。所以你要对我说实话。”

灰原初也发现,这次通话并非通过指挥室的通道,而是她自己的Epionia连接进来的。

于是折露葵继续问道:“小灰,如果与火铊英雄正面交手,你能赢吗?”

灰原初答道:“看怎么定义赢。”

“那么,拖住他一个小时,看来不成问题?”

“那是当然。”灰原初自信道。

血肉无法抵挡火焰。

……但血肉无穷。

“好,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现在形势继续下去。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一小时内直升机到达,带走蛇并送来能够对抗火铊英雄的装备——那么我们就是赢了。”

“嗯。”

折露葵紧接着说道:“……但问题是,蛇和火铊英雄也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尝试做些什么来扭转这种局面。”

顿了顿,折露葵突然又换了个话题:“话说小灰,我可没瞎……关于蛇见到你时候的那个反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也一头雾水。”灰原初无奈答道:“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不要在意,那条蛇满嘴谎言,满脑子阴谋,是个无法相信的演员。所以,我当然会选择相信小灰。”折露葵这次却并没有追问,只是轻巧带过,然后强调道,“重点是,看起来,他对你有着某种了解。”

“所以我想,也许蛇找到了对付你的办法。”

“……比如,也许就是这几个符号。”

“关于这几个符号,集团的专家没提供什么用得上的情报,只有两个初步结论。

“第一,这些符号是教会的秘密语言系统的一部分。这个结论没什么用,最多也就是进一步验证了‘是蛇教给他的’这个猜想罢了。

“而第二个结论则是……这些符号,都与‘第一造物主,血肉的亚大巴多’有关。”

听到这名字,灰原初也有些惊讶,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界面。

【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亚大巴多】

【因为索菲亚的流溢,从原初血肉之海头一次产生了秩序内敛的灵性存在。凭着这两种与以往混沌海的混沌发散相反的特质,这一灵性存在第一次在混沌海中长久地存在了下去,并成为了“造物主”】

【其名为“亚大巴多”。】

【他说:我是这世间的父和神,在我之外再没有别的神。】

【——权能:造物主,极限血肉,无尽,十字中心,感染,牢笼制造】

在圣结的事件过后,灰原初自己也调查过关于“亚大巴多”的事。

然后他发现,这个名字竟然……众人皆知。

作为“宗教常识”,这个名字广泛地出现在教会用于传教的小册子,学校的宗教文化课程,以及广大的文艺作品,动漫游戏之中。

而且除去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而做出的主观褒贬,不同地方包括系统对于这位“第一造物主”的来历以及所作所为的描述,还真的差不多。

综合这些资料,灰原初再回过头来看这个权能融合,就觉得它并不突然了。

——从【造物主】,【血肉极限】,再到【无尽】,【十字中心】,最后到【感染】,【牢笼制造】……在所有这一系列属于第一造物主的权能中,最早,最核心的显然就是【造物主】。

而从一开始,系统给他的最早权能也是【造物主】。

后续,他获取到的也恰好都是这一条序列上的权能,并最终收集齐全,使得权能融合……

……怎么可能是“恰好”。从一开始,所有任务都是系统安排的啊。

所以,正如灰原初思考过的,系统在一步步引导着他变强……只是他不知道,必须要强到这种程度才能对抗的危机,何时才会降临。

思考过后,灰原初并没有对折露葵隐瞒新获得最后两种权能以及“匍匐的血肉”这一形态。

甚至,连“亚大巴多”这个名字,他都坦然地说了出来。

灰原初现在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领悟。在这个世界,“力量”本就来源于“知识”。

他的权能与亚大巴多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而获得了亚大巴多力量的他如果说自己不知道那个名字,这才不正常。

只有抛出“光明”,他才可以继续隐瞒着系统这道“阴影”的存在。

顺带一提,灰原初其实本来也考虑过,如果能确认了系统与Epionia的关联性,他确实可以尝试着与折露葵稍稍聊一聊这件事。但后来与Epionia融合的情形,又令他再次慎重起来。

总之,当时灰原初也是抱着能从折露葵的反应上试探出些什么来的目的,说出那个名字的。

可那时候,折露葵却只是狡猾地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再没别的反应了……

之后直到现在,才是折露葵第二次提起这个名字。

而此时,折露葵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对,正是作为你持有的那些权能起源的那个‘亚大巴多’。你的权能几乎全都是血肉领域的,都在‘亚大巴多’的支配之下。”

“所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符号,是蛇在见到你以后才做出的谋划……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正在准备的东西,就是特意针对你和你的血肉权能的。”

“——针对你那无法被彻底杀死的能力。”

折露葵最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些记号具体是什么功能……但在它被火铊英雄‘完成’之前,先阻止一定没错的。”

“小灰,看起来我们要主动出击了。”

第203章 血涂之刻印

第204章 正义再谈 灰原初关闭了与折露葵的单人会话,重新切换回小队会议模式,然后发问道:“火铊英雄现在在哪里?”

亚瑟回答道:“火铊英雄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视线里,就是在3层D区……之后,我们就再也没看到他过了。

“我们的战术规划师认为,他已经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中‘收集尸体’的这一部分,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所以他现在的位置……最有可能是在这个地方。”

随着亚瑟话语的停顿,一张监狱的平面图出现在了灰原初视野中。

“标出来的这个地方,是贯通一层至五层的一个狭长中庭。之前所有的区域,都有一段走廊可以联通到这个中庭。”

“之前监控捕捉到的火铊英雄的画面,有一个共同的细节:那就是每次他在新的区域出现,都并没有带着前几个区域里掳走的囚犯,他始终是空着手的。”

“所以,只能认为他有一个方便的地方能够暂存这些尸体。”

“……这个能从所有楼层都方便到达的地方,只能是这个中庭。”

“也就是说,每次火铊英雄从某个区域里杀死死刑犯之后,就把那个人的尸体先丢到中庭里,然后再前往下一个区域。战术规划师就是这么猜测的。”

“不过战术规划师也强调,这只是一种推测。因为之前火铊英雄的活动一路摧毁了沿途的所有监控器,所以现在监控对整个监狱的覆盖率不到三成。那个地方,也在由此造成的监控盲区里,所以这一猜想虽然最符合逻辑,却并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

“另外还有几个可能的地点,已经派出无人机前去侦查了……只有这个地方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希望你直接去看看。”

“……放心,一旦你确认了火铊英雄真在那里,支援很快就到!”亚瑟最后迅速补充了一句。

灰原初并无异议。

那个中庭离他现在的位置不过两条走廊的距离,移动距离也就一两百米。

没多久,他就走入了围绕中庭的环状走廊里。

往下望去,灰原初第一眼看到的,是覆盖了整个中庭地面,巨大的血涂的法阵。

而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印记旁边的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已经消去了火焰形态,正蹲在一台自动售货机旁,喝着罐装咖啡。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在灰原初望向他的同时,他也抬起头来,刚好与灰原初对上了视线。

然后,火铊英雄就朝着灰原初招了招手。

灰原初干脆地从三楼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到了地面上,然后朝着火铊英雄走去。

虽然他多少觉得目前场景有点古怪。他与火铊英雄应该算是敌对方了,可一见面却不立刻拼个你死我活,却还要先聊几句是怎样?

反正,灰原初始终觉得对火铊英雄提不起敌意。

……或者说,就像对班长,砂夜,绫乃那般莫名亲近。

而火铊英雄同样对灰原初的接近没什么敌对反应。他甚至又掏出两枚硬币,转身塞入一旁的售货机里,扭出一罐饮料,然后又蹲了回去。

等灰原初快走到面前,他将刚买的饮料抛了过来。

灰原初一把接到了易拉罐,站到他的身旁。然后两人一立一蹲,靠在墙边一起喝着饮料,看着风景。

——当然,风景本身并不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中庭地面上,无数鲜血所涂出的笔划构成了一道巨大的法阵。这枚法阵似乎是由之前在墙上所涂着的印记组合而成的,而每个印记的中央,还躺着对应的那具尸体。

灰原初又注意到:这道法阵的部件是“七”。也就是说,除了六名死刑犯,实际上还有一个部位的印记被画上了,却缺少尸体。

灰原初当然不认识这个法阵。

但蝉群从深处的亚大巴多那里获得的“知识”却告诉了他一个很明确的结论:这个法阵对他“没有威胁”。

所以,灰原初才没有选择一照面就先下手毁掉这个法阵。

但好奇心还是让灰原初朝着那边扬了扬下巴,直截了当地提问道:“那个地方,是不是缺少了一具尸体?”

“嗯,没办法,谁让这个地方只有六名死刑犯呢。”火铊有些遗憾地道,“我看了下,其他也没有更该死的人了。”

“不是还有那些因为越狱而被你改判死刑的人吗?”

“那些?不至于。越狱的罪行死就可以抵消了,还不至于要他们的死后的尸体继续受到这种惩罚。”

“所以——这个法阵到底这是什么?”

“是蛇告诉我的。他说这是一个能够让我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术法。”火铊英雄没半点犹豫,自然而然地回答了。

“反败为胜?那么它启动起来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知道。蛇不愿意说。”

“……这样你都愿意相信他?”

“我能看穿谎言,这是我的权能的效果之一。”火铊英雄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自己的能力,“——哪怕是蛇的‘耳语’。所以有阴谋的地方,他就会像这样选择不说……那么‘能够反败为胜’既然他能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灰原初恍然大悟,原来火铊英雄对蛇传达过来的情报从不怀疑,原来是凭借这一能力。

但就是这样,他却觉得更不对劲了。

有一个疑问,他已经产生很久了:“但是对你来说的‘反败为胜’,就意味着对蛇来说就是‘被你干掉’吧?……啊,倒不如说,如果他一直没说谎,那就是在真心实意地在指引着你去杀他自己。这不是更奇怪了吗?肯定也有什么花招在里面的吧。”

“不管有没有花招,反正我也没得选。”火铊英雄耸耸肩道,“而且,实际上我走到现在这个程度……

“距离那家伙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步……”他抬头望了望顶棚,指挥部与蛇可能在的方向,“都是在蛇的指引才做到的。

“——律师与检察官的罪行,刑事犯的羁押流程与转送规律,各方的反应预测,拘置所内部在押死刑犯的罪恶与牢房位置,拘置所的平面图……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蛇,我能去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啊。”

灰原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火铊英雄很强。但信息,情报,各种支援资源……这些事,都不是靠“战斗力强大”就能解决的。

这就是个体与组织的差距。

这一点,是他在最早解决玉置佑美子的事件时候就感受到了,也是他当初决定与折露葵合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你不考虑干脆加入集团吗?”灰原初顺口问道。

“嗯,其实之前我有收到过邀请。但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集团和蛇也算是敌对方啊。”

“但是你们不会让我杀了他的,对吧?”火铊英雄只一句话,就让灰原初哑口无言。

火铊英雄又沉默了片刻,说道:“集团这个组织的颜色,是灰色的。这种灰色,就像是一开始的白色,逐渐向黑色妥协而沾染上的。

“我大致能理解,因为集团的根本目的并非正义,而是别的东西,所以他们可以妥协……

“但唯独正义,不可以妥协。

“因为一旦开始妥协,正义,就开始逐渐步入死亡了。”

灰原初若有所思。

……灰色。

如果这就是集团的性质的话……

而火铊英雄则不再说话。他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不远处的垃圾筐旁边,将空的饮料罐扔了进去。

然后他走回来,站到了灰原初面前。

——挡在了灰原初与地上的法阵之间。

他望着灰原初,开口道:“灰原,你很特别。”

“我能看到别人身上与正义相关的‘颜色’。

“蛇再告诉我明确的罪行,那么就可以进行判决了。

“但是你是个例外。在你身上,我的能力失效了。我看不到任何颜色……是纯粹的透明。”

最后,火铊英雄笑了起来:“但奇怪的是……在能力失效的同时,‘正义’却少见地直接对我说了话。他告诉我——要相信你。”

但随即,他又收起笑,严肃地望着灰原初道:“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多问你一次——你是来阻止我执行正义吗?”

灰原初也将喝空的易拉罐远远扔入了垃圾筐,然后道:“对,理由有很多,但结论只有一个——我得阻止你。”

火铊英雄点点头。

他的手臂,再次从指尖开始一直到肩膀,发出灼热的铁水一般的颜色。

然后,他伸出右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猛然抚下。

“——”

火焰爆燃,瞬间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战衣。

最后,火焰从他的脖子后方继续延伸出去,形成了一条两米多长,剧烈燃烧着,抖出无数火星的火焰围巾。

“好。那么空缺的那一具尸体,就由你来补位吧。”

第204章 正义再谈

第205章 补位 火铊英雄高高举起了火焰长枪。

六枚浓缩的火焰之球随之从半空之中浮现。它们微微晃动着,颜色是灼热又发着光的橙色,仿佛火焰浓缩成了液体,再被装在于无形的球形玻璃杯中。

随即,液态的火焰之球从不同方向同时朝着灰原初射去,在空气中拖出六道明亮的光线。

灰原初向着左侧闪去,做出一副回避的姿态,同时咬向了自己的舌头。

而此时,火焰球已经划过了两人之间一半的距离。作为目标的灰原初产生了位移,火焰之球也随之突然折射,就像是在无形的表面弹跳一般瞬间偏移了轨迹,毫无减速地继续朝着灰原初的新位置射去。

但趁着这个时间差,灰原初已经从嘴里掏出刚才咬下的半截舌头,朝着与火球射来相对的另一侧方向扔去。

舌头与火球交错而过。

因为变轨成了斜线,原本应该同时到达的六枚火球形成了些微的时间差。

第一枚火球轰到了灰原初的右胸。瞬间,以被火球击中的部位为中心,灰原初的右胸,右腹,右肩,以及大部分右臂都悄无声息地与火球一同湮灭而消失了,只在躯体上留下了半道圆形的缺口。

接下来的五枚火球依次到达,分别击中了灰原初的头,左胸,左手,右手,腹部。

无形的球体一枚枚出现,依次啃食着灰原初剩余的躯体。

在六枚火球完全湮灭之后,灰原初已经不剩下任何一个细胞还存在着了……除了那枚被事先扔出去的舌头。

那半截舌头在同一时间,再生成了一具新的躯体。

再生有先有后,这一次,灰原初优先再生了头部躯体以及双腿。

当火铊英雄再次举起火焰长枪,重新射来新的六枚火球的时候,灰原初的双脚已经落地。同时,他将两只仍未覆上皮肤的手相互交握,用力一拽,两枚仍在再生中的指节就被他拽了下来。

灰原初将那两枚指节朝着两个方向扔了出去,然后自己也开始蹬地,冲向第三个方向。

划过空气的六道灼热射线再一次折射,但却也从折射点开始分为了两组:四条继续射向灰原初的身体,两条射向灰原初扔出的两节手指。

射向两节手指的火球先后湮灭,没落下一颗灰尘。

但射向灰原初身上的四道火球,其湮灭范围却终于没能完全覆盖住灰原初的整个身体。

轰炸过后,灰原初剩下了半只脚掌。

但下一刻,他就又从这半掌脚掌中再生了出来。

——火铊英雄的火力上限……测算完毕。

灰原初心想。

然后,他不再浪费时间,发足狂奔,开始朝着火铊英雄正面冲去。

极限再生的持续时间仍然只有三分钟,灰原初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虽然他现在比以前多了一副底牌。

以前,如果极限再生结束后对方足以杀死他的攻击仍然保持着,灰原初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但现在,他可以在再生结束前选择开启“亚大巴多”形态作为过渡,最后再利用“牢笼制造”重新取回自己的人类躯体……

但灰原初对“亚大巴多”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不是逼不得已,他不想开启那个形态。

——反正,亚瑟刚才发过来的战术规划已经足够可行了。

在高速移动之中,灰原初瞥了一眼Epionia上的内容,心思定了下来。

又是六发光弹射来,这次灰原初完全没有改变方向,而是正面迎了上去——并在光弹将要临体之前的那一刻,用极限的速度蜷缩起了身体。

无声湮灭过后,四发命中,剩余两发擦着突然收缩起来的身躯而过。

灰原初再次从剩余的一条手臂再生出整个身体,继续向着火铊英雄冲去。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双方的情势就这么持续着。

火铊英雄向后退去,持续地挥动长枪,发射着灼焰之弹。

而灰原初则赤身裸体,如同追逐的狼,锲而不舍地朝着火铊英雄扑去。

接连不断的光弹在空中飞舞,划出一条条平行的折线,残影几乎将整个空间填满。

每每击中墙壁与立柱,光球无声湮灭,却留下一枚一米直径的焦黑空洞。

而在由线聚成排,聚成面,并有着逐渐形成立体牢笼趋势的无数死亡光线之间,灰原初无畏地进行着翻滚,腾身,飞跃。

他借助着墙壁,立柱,地面,甚至回廊天顶进行着立体式的移动,突兀地改变着方向,以此“调整”着从各个方向朝着他追击而来的光线。

光弹无数次轰击在他身上,一次次地夺去他的身躯。

但在他的移动下,所有光弹要么以时差依次击中他的身躯,要么在同时击中的同时有几枚射失——总之,由于所有的毁灭永远不会在同一时刻全部击中灰原初,他总能找到再生的间隙。

终于,灰原初已经冲到了离火铊英雄一步之遥处。

火焰长枪如他预料的那般横扫了过来。

灰原初早一步已经矮身往前滑铲而去,同时伸手握向火铊英雄的脚踝。

在火焰长枪带着高温从他头顶划过的同时,灰原初的手也触碰到了火铊英雄的脚踝……或者说,覆盖着他脚踝的火焰战衣。

手腕以上,灰原初的手瞬间被燃为了焦黑缩水的爪子。

灰原初却满不在乎地,继续用力一拽——黑色的爪子破裂飞溅出去,但火铊英雄也终于失去了平衡,双脚离了地,似乎就要朝着灰原初迎面扑倒下来。

灰原初躺在地上,用瞬间再生完成的手抓起地上尖锐的瓷砖碎片,朝着火铊英雄的心口戳去。

哪怕是火铊英雄身着着火焰战衣,但灰原初有信心在瓷片彻底融化之前,将它刺入火铊英雄的心脏。

虽然他挺喜欢火铊英雄……但朋友,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瓷片尖端,瞬间就已经触及了火铊英雄的胸口。

而火铊英雄的脸,覆盖着的火焰鬼面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之间,背朝天空,看似已经全然无处借力的火铊英雄,身体却突然猛地上升了一大截。

灰原初的手臂自然伸直,瓷砖碎片却依然离火铊的胸口只差一步。

他脸色惊讶,看着视野四个方向的四道明亮火焰。

……火铊英雄的火焰围巾分成了四股,如同四只撑脚一般戳在地面上,却将火铊英雄的身体撑在了半空中。

“……我说了,那具尸体,就由你来补位吧。”火焰鬼面之后,传来了火铊英雄的声音。

同时,在灰原初的面前闪过了无数道光亮的直线。

下一刻,他的灵魂回到了十字中心。

灰原初坐在王座上,有一瞬间的愕然。

无疑,那一瞬间闪动的光线,是火铊英雄的火焰长枪在瞬间将他分尸。

但更大的问题在于,他的意识被驱逐回到十字中心了。这意味着,他进入了某种暂时无法进行再生的状态……但明明,极限再生的时间还没到。

他从王座望向下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火铊英雄恢复了站立的姿态,正将火焰长枪插在地面上,正在大声念诵着某种咒语。

无数火焰从中流动出来,如同一片岩浆,将灰原初那七零八落的尸块浸泡在内。

火焰的破坏力,与灰原初血肉的再生,形成了平衡。

而且灰原初现在的位置,刚好就在那个空缺尸体的法阵位置。

毫无疑问,连番交手最后停止在这个位置,也是火铊英雄的算计。他明明精于近战,却反常地多数利用光弹,目的就是在无形之间逼迫与驱动灰原初到达这个位置。

正如火铊英雄宣告过的那样,他真的成功将灰原初的身体困在了这个位置,困在了无法再生的状态,使之成为了他的术法的材料。

……不过,这些灰原初也早就预料到了。

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

坐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灰原初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

——“砰”

突然一声巨响,中庭顶棚破裂。

一具两米多高的钢铁巨人从中出现,在距离灰原初与火铊英雄十米开外处直直坠下。

“灰骑士”,亚瑟那具流畅优雅,外形如同英俊骑士一般的专用外骨骼装甲。

但此时,它的背后却一左一右加载上了两枚丑陋的神秘外置装置,每一枚都堪比它自身体积。

火铊英雄的反应很快,

他没有收起长枪,却朝着天上伸出手去。

六枚光弹很快成型,并目的明确地朝着“灰骑士”胸口搭载位置的亚瑟射去。

但随即——“灰骑士”背后的装置发出了开始运转的光辉。

缥缈的女声在整个中庭上空响起。神秘的歌谣如同有形的月光,形成了帷幕,缓缓地朝着地面降落下来。

光弹射入帷幕,瞬间消失……但却没有引起任何湮灭。

而在半空中,亚瑟已经开启了灰骑士胸口的装甲,干脆地从坠落的装甲中踩着装甲纵身跃出,改变方向朝着火铊英雄坠来。

帷幕落到地面的时间,比亚瑟的坠落更快。

一瞬间,所有的火焰熄灭了。

火焰长枪与火焰战衣都在瞬间消失,露出了火铊英雄有些茫然的表情。

亚瑟已落到面前,抽出腰间的战术刀朝着火铊英雄直扑过来。

火铊英雄恢复了镇定,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被挡住了。

灰原初再生完毕,从火铊英雄的背后站起,两只手臂牢牢地钳住了他。

此时,亚瑟已经两步冲到面前,战术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火铊英雄的心脏。

第205章 补位

第206章 英雄之死 在短暂的喷射缓冲之后,“夜骑士”也终于降落到了地面上。

因为姿势与重心再加上无人操纵的关系,“夜骑士”落地之后立刻向后倒去,背后的那两具神秘装置很快也轰然撞上地面。

装置运行的光亮很快黯淡下去,女声歌唱戛然而止,笼罩在整个中庭上空的帷幕也突然消失。

亚瑟抽回了战术刀,灰原初也退后两步,放开了火铊英雄。

于是,火铊英雄从破裂的心口涌出无力喷泉一般的大量鲜血,倒了下去。

火焰从他身上冒出短暂的一个片刻,就再次熄灭。

接下来,他和一个垂死的普通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无力地蜷缩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灰原初抬起头,隔着火铊英雄望向对面的亚瑟,有些意外:“……一点都不留手?”

亚瑟则蹲下来,将手指按在火铊英雄的颈侧,帮他做着倒计时的工作。

“第一,火铊英雄已经拒绝过一次集团的招揽了,所以这一次对他的命令就是绝杀令。”他一边低头关注着火铊英雄的状况,一边回答道。

“第二,这次他实在也是杀了太多了人了……”

“最后……”亚瑟用大拇指指了指瘫在一旁的“灰骑士”背后的舱体,“——对掌权者专用抑制器,‘装置P’,因为设备故障,现在完全不能保证稳定工作。所以为了安全起见, 实在没能力留手了。”

“原来就是这个?你和葵所说的装备……等等,你们之前不是说飞机一小时后才会到吗?”灰原初看了看Epinoia中的时间显示, “现在也应该还有半个小时以上……”

亚瑟愣了愣:“你不知道?”

“什么……。”

“那个时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啊?在折露葵与我们装模作样地讨论‘直升机一个小时后到’的同时, 实际上直升机恐怕是正在降落中了。”

“还有这事?我不知道啊?”灰原初有些茫然。

“照道理说, 你是有权限知道的……没有吗?”亚瑟善意地说道,“要不, 你看看你的Epionia收件箱?”

灰原初立刻打开了Epionia收件箱。

里面还真躺着一封来自于折露葵的留言。但时间是……就在一分钟前?

灰原初立刻选择了打开。

Epionia虚构的折露葵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灰,在你收到这个留言的时候,你现在应该还在和火铊英雄缠斗中吧?”

“我呢, 则已经上了直升机,押着那条蛇先回地区分部去了。”

留言停顿片刻。

灰原初的表情不禁抽动了下,还真的跟亚瑟说的一样啊……

折露葵的声音变得很惊讶:“不会吧?不会到了现在,小灰还半点都没意识到吧?”

“但凡你有脑子, 就该想到的——蛇的能力集中在精神领域,比如‘耳语’。所以在对他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出于慎重,我当然要进行适当的信息管制,以防止我方的情报被蛇窃取,再通过耳语泄露给火铊英雄。”

“也就是说, ‘直升机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是我故意发布给所有人的假情报。而真正的降落时间,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我,亚瑟, 还有你有权限知道。”

“现在看起来,这个措施果然是正确的。蛇还真的不知从哪里窃取到了这个时间点。火铊英雄后面的行动,看起来也正按照以这个时间为基础制定出的计划来进行的。”

留言又适时地停顿片刻。

……有道理,很有道理。

蛇具有耳语的能力,也就是说,能让别人听见他的话语。那么反过来,搞不好他也有某种窃听心声的能力呢?

所以, 折露葵没告诉任何人。这很合理……

——但折露葵也同样没告诉他啊!

就在刚才, 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他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一边却完全没有告诉他啊!

灰原初在心里疯狂吐槽, 但因为对方只是一个留言而完全无法说出口来,只感到越来越憋闷。

折露葵则在留给他足够的憋屈时间后, 悠然说了下去:“小灰肯定也在不开心了,觉得为什么我不提前告诉你, 对吧?

“那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是对不听话小灰的惩——罚。”

她重重念出最后两个字。

“那时候我对你说的足够明白了, 因为毫无收益的关系,我完全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件事里,去给亚瑟的任务擦屁股。我们明明只需要时间一到带着蛇离开就可以了……而你,却非要选择留下来,帮助亚瑟……”

“啊,是友情呢。是吧?真好呢。”

折露葵用没有感情的声音棒读道。

“……就像一遇到下雨天就兴奋地冲去泥塘里打滚,绳子项圈都拽不住的笨狗一样啊。“”

她用低温的语气说完一句话,然后发出沉重的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呼——”

“也好,那你就继续在那水坑里,继续和亚瑟,和火铊英雄一起玩泥巴吧。”

“反正不管怎么折腾,你也死不了。”

“就这样,玩够了,记得回来。”

留言完结。折露葵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还是上扬的,充满着愉悦。

灰原初默默地关掉了留言,撇撇嘴。

……真记仇。

不过,从一开始折露葵完全没坚持他“不可以帮助亚瑟”的反应上,灰原初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灰原初也不在意是不是“被惩罚”了。反正实际上他的活动未受影响,和火铊亚瑟也玩的很愉快,这就够了。

但同一时间,亚瑟却也同样叹了口气,而且听起来沉重多了。

灰原初抬头望向亚瑟,正听到他开口道:“又欠了折露葵人情了。”

“……哈?”灰原初纳闷地问道,“……你这意思,是不是还得感谢折小姐没有当时就跑路。多陪了我们半个小时,所以她特别温柔?”

“从直升机上卸下来的‘装置P’出现了机械问题,整备师修到现在才勉强启动。”

对于亚瑟并不直截了当的回答, 灰原初愣了愣。

亚瑟这意思是……折露葵还真的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但那样的话,而被留下来的人——亚瑟, 灰原初,以及STF——就要在没有P装置的情况下, 被迫面对被耳语召唤而来的火铊英雄的猛攻了。

但折露葵却是一直特意等到装置P被启动起来, 才离开。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这大概还真是一种温柔。”亚瑟耸耸肩道,“而且考虑到这份温柔肯定不是给我这个竞争者和潜在敌人的……所以,大概,我就是沾了你的光。”

在灰原初刚想说点什么前,亚瑟再次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然后快乐地说道:“我当然不知道你对那个魔女来说是不是特别的,以至于她就真的只对你温柔……但为了吾友的身心愉快着想,我建议吾友可以从这方向去骗自己……啊不是,去考虑。”

灰原初悻悻然地住了嘴。

亚瑟终于将手从火铊英雄的脖子上挪开,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在上面点了几下打开了录音器,说道:“记录:下午两点四十分。火铊英雄,心跳停止。”

然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掏出通信器,去一旁联络下属去了。

而灰原初则也抱着多少有些复杂的心情,坐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火铊英雄最后的表情。

一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脸色都还十分平静。

没有怨恨到扭曲起表情,也没有愤怒到咬牙切齿。

火铊英雄的表情,和以一样,是一种能令观者感觉到内在足够坚定的平静。如同在平静的海面之下,蕴藏着庞大又绝对不会融化的冰山。

他的视线,最后也凝固在了这一刻,固定在了这种状态下。

就像他还活着一样,坚定地盯视着灰原初。

被那样看着,灰原初一时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帮火铊英雄闭上眼睛——但就在手触到火铊英雄脸部的一瞬间,灰原初突然如触电一般地上跳了起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脸,激烈地呼吸着。

几口激烈的呼吸过后,灰原初强行镇定下来,回头喊道:“——亚瑟!!”

“怎么?”不远处正在同下属通信的亚瑟回过头来。

“别让人过来。而且,你最好马上再去试试那个P装置,看看能不能把它再开起来。现在,马上。”灰原初深吸一口气,无比肯定地说道,“——那个仪式,在启动了。”

他回忆着刚才接触一刹那所产生的心悸,再次确认这种感觉非但没有中断,反而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内心深处涌出来。

亚瑟愣了大概半秒钟,最后低声惊呼道:“……怎么可能,我们明明避开阵眼了。”

灰原初与亚瑟最后杀死火铊英雄的位置,并不在最后那个没有尸体的符文上。两人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位置。

“我知道。”灰原初冷静地说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法阵,还有七具尸体……其实完全不是仪式的必须要素?我们和火铊英雄,都被骗了。”

“那什么才是仪式的必须要素?”

“血,肉,以及……”灰原初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感受着自己从深处涌出的感觉,自言自语道,“搞不好最关键的东西,只需要火铊英雄的‘呐喊’。”

亚瑟愣了半晌,最后大声道:“蛇这个——”

但刚吐出头几个字,他就快速冷静下来。停下了无实际意义的情绪发泄,他闭上嘴飞快地朝着夜骑士飞奔而去,同时再次朝着通信器里大声开始通报现状。

第206章 英雄之死

第207章 召唤 亚瑟已经冲到了夜骑士面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跳入座舱,粗暴地拉出调试面板开始火速敲击着。

而灰原初则还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内在。

——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正在从他的最深处,以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式涌出来的,就是火铊英雄那不具有言语形态的“灵魂呐喊”。

这说火铊英雄对他……

不,准确的说,是对“亚大巴多”的召唤。

——“恶魔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血肉的亚大巴多”。

蛇教给火铊英雄的这个术式,是用来召唤“血肉的亚大巴多”降临的仪式。

仪式所需要的祭品,有两种。

血肉,以及情感。

原本,这是一个需要大量祭品的仪式……七具血肉,七个在死前痛苦呐喊的灵魂,也根本不够。

但现在火铊英雄成功了。

因为在浑然不觉之中,他所真正付出的献祭,是他自己。

掌权者献祭了自身,足以引起掌权者之王的关注。

灰原初感觉自己的视界在融化。

来自于深处的召唤声声回响。

而他听着那召唤声,正生出了理所当然的念头。

——他要回应那召唤!

他应该回应那乞求他降临的召唤。

他应该沉入自己的最深处,看看那可怜的祈愿者,并降临到他的身边。

组成这个肉体的每一滴血,组成这个灵魂的每一丝触须,都在齐声赞颂着:

——“赞颂!这情感!”

——“它真挚!”

——“它汹涌!”

——“足以!”

——“对抗光!”

——“要去!”

——“祝福他!”

当然, 坐在十字中心王座上的血肉之主仍然可以作出最终的决定。

因为他是这世间一切的父与神……

灰原初惊讶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了系统的任务文本。

——久违的系统任务再次被触发了,而且还是他未见过的新类型。

【特别任务:正义】

【说明:接受火铊英雄的请求。帮助他践行正义, 见证他成为正义。】

【奖励:无】

【是否接受任务?】

【是】

【否】

没有任何奖励啊……也就是说, 系统也觉得他可做可不做?

灰原初看着文本, 揣摩着系统的意思。

但在这一时刻,火铊英雄的召唤仍然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那么, 作为他应有之态,回应吧,既然火铊英雄的请求是如此执着热烈。

灰原初耸耸肩, 在意识中用力按下了【是】。

在短暂的等待后,新的任务提示刷新了出来。

【特别任务:正义(1/3)】

【说明:】

【火焰的英雄乞求王的降临。】

【献上生命作为祭品。】

【庆贺吧,这是王的诞生。】

【而王,会将生命作为恩赏,重再归还给英雄。】

——然后呢?接下来呢?

灰原初这么期待着, 很快察觉到了隐隐之中的变化。

此时的他, 正坐在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

十字中心的王座, 是这样一个地方——灰原初坐在王座上, 却看不到也听不到王座周围的一切,也感应不到王座上的自己,只能远远地感应着下界的肉身所传来的信息。

但就是这样的灰原初, 却首次意识到了下界之外的存在。

“她”, 在王座旁边无声地出现了。

……

……

……

同时, 灰原初仍能感应到下界所发生的事情。

整个大厅中, 血肉画出的法阵正在亮起诡异的光。无形的血浪从中翻腾而起,一下更比一下高, 看起来随时会如海啸一般涌过来, 将一旁的夜骑士卷走一般。

“……来不及了!这狗P装置根本启动不了啊!我放弃了, 撤退了!”座舱里的亚瑟一拳捶面板上, 用力挥舞着手臂, 对他大声嚷嚷道, “先不管那个仪式会导致什么事情发生, 尽量远离仪式中心,也就是远离火铊英雄的尸体总没错吧!”

说完之后, 也不等灰原初回答, 亚瑟就转过身子去, 狠狠拍下了座舱旁边某个显然是临时加装上的手掌大的醒目按键。

响亮的机械开启声从“夜骑士”背后传来。那是与P装置的连接机构被解了锁,两枚巨大装置立刻就滑落下去,先后发出两声震撼地面的沉重响声,撞到了地面上。

而“夜骑士”自身,却带着充满了重获自由一般的气氛,重新以灵动轻盈的动作站起身来。

……不,抱歉,跑远一点应该也没用,因为仪式的指向对象就是他。灰原初刚想这么说道。

但接下来,他的话就被猛烈而幅度巨大的晃动所打断——亚瑟用夜骑士的机械手把他抓了起来。

亚瑟又对他喊道:“别再说话,小心咬到舌头!”

看到亚瑟一边说着,一边抬头专心望向顶棚,灰原初立刻意识到将要面临的事情,果断闭上了嘴。

以“夜骑士”的高度,是无法钻进普通走廊里去的。所以要远离这个中庭的话……只有一条路。

——“轰”的一声,推背感将他们一同撞上天空。

……

……

……

是“她”,是系统,也是那只救了灰原初许多次的手。

那只纤细苍白,插满导管的手无声地出现在了王座旁边,牵起了他的“手”。

然后,灰原初就这样被那只手引着走下王座。她带着他,进入他的自身的深处,朝着传来火铊英雄召唤的方向去了。

灰原初感觉到了惊异。

……难道,这就是一直以来的“系统指引”的一部分真貌吗?

是因为他头一次坐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接受任务,才有机会穿透假象,看到了这一部分真相吗?

但不知怎么,他仍然无法感应到那只手之后的其他部分。

除了那只手臂,“她”的大部分,仍然像是一个虚无的空洞。

灰原初思考着,然后竭力向着那个空洞传达着思绪:“……你是谁?”

她却沉默着,不予回应。

“索菲亚?”灰原初再次问道。

她仍不回答, 只是引着他继续下沉。

下沉……

下沉……

从虚无……突然, 爆发出璀璨。

一大片在他的意识中爆发出来的璀璨。

无数璀璨的光点,以及围绕在光点周围涌动的血肉。

灰原初的灵魂开始鼓动翕张。因为他突然明悟了——这道璀璨的规模, 它是, 它是……他自己的最深处所连接着的,就是这个世界啊!

那不是肉眼所见的形态,却是世界的真实。

这就是他从王座上远远看到的“下界”。

只是以往,下界一片模糊。所以,他只以为自身那清晰的血肉锚点所处的位置是有意义的,而以为别的都只是无意义的背景。但现在,他终于看清了世界的真正形态。

——那是灵们,以及监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明悟,“她”放开了他。然后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推,自身向后退去,再次隐入虚无之中,消失了。

而灰原初犹豫了片刻,不再去寻找已经消失了“她”,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某处。

那是召唤的意念传来的方向。

火铊英雄。

……

……

……

在背包喷射的加持下,“夜骑士”从地面上高高弹跳而起,一口气跳到了三楼高的高度。

在到达最高点之后,喷射熄灭。

短暂滞空之后,灰原初又感受到了仿佛是被身下的沉重的铁块拽着一般,比平常更为惊心动魄的坠落感。

划出一条斜线,夜骑士带着失控一切的气势,直接朝着下方二楼的回廊撞了过去。

但在撞击发生之前,亚瑟已经操控着外骨骼装甲在身周姿态喷口的帮助下调整了好了姿态与方向,面对着将要落下的二楼一脚反蹬——

又是“轰”的一声,二楼边缘被装甲一脚踢塌。

但配合着再次全开了一瞬间的喷射器,“夜骑士”竟然又往上冲了两个楼层的高度。

半空中再次转身,亚瑟操控着夜骑士从朝着对面的回廊冲去。

就这样,借助着中庭形状狭长宽度不过十米的特点,“夜骑士”借助着两侧楼层来回垫脚跳跃,快速提升着高度。

三次跳跃之后,中庭的玻璃顶棚已经近在眼前,刚才坠下的破洞也在不远处。

亚瑟举起举起盾牌护住灰原初,同时狠狠地将控制喷射的节流阀门一拉到底。

“轰——”

夜骑士浑身上下各处喷口一同喷射出尤为猛烈的火焰。

“砰——”

装甲瞬间向上冲破中庭的玻璃顶棚,带着无数碎玻璃冲入天空,如同破壳而出。

然后又经过几次缓冲喷射,夜骑士稳稳落到了一旁的楼顶平台上。

亚瑟并未停顿,继续朝着远离中庭的方向,向前跑去。

但只跑出十米,他又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将灰原初放到了地上,问道:“如何处置?切了?”

……

……

……

灰原初知道在现实中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令亚瑟连逃亡都停下来的,是正在发生在灰原初的身上的怪异现象——有一团神秘的血肉不知从何处出现,正包裹着灰原初的脚,并且一边翻滚着,一边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身体。

转眼之间,那道血肉已经从他的脚踝“吃”到了他的膝盖的位置。

但这就对了。

灰原初从十字中心往下望去,确认到他的血肉锚点正在转移。

从他“这边”的身体上消失的部分,都在瞬间去到了“那边”,在那边重新进行着再生。

这就是那团吞噬体正在做的事情。

它不是在“吞噬”,而是在“转移”。而且,是因为灰原初产生了响应召唤的意愿,才启动的转移。

换言之,它是仪式的一部分,是为了尊请血肉之王降临,而事先铺上的红毯。

灰原初甚至想起来了——这团吞噬体,本就是血肉之王创造的没有意识又不知思考的奴仆之一,名为“迷途”。

不过,这个场面在不知内情的亚瑟看来的确非常可怖。尤其是因为亚瑟了解灰原初的再生能力,所以现在的这个场面就更加严重——看起来,就像是灰原初身上多出了正在“生长”的腐蚀性法术,并且腐蚀力还超过了他的再生能力,因此早晚会把他啃食殆尽一样。

大概也正是因此,亚瑟才慎重地特意向他做了确认。

因为他打算要阻断那道奇怪的吞噬体,最快捷又直接的方法就是截肢。但如果这时候灰原初已经被奇怪的吞噬体影响了整体的再生能力,那救治不及时的截肢可是会导致死人的。

灰原初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交织的蝉群却将几道闪电般的念头送到了灰原初的脑海里。

顿时,他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是献祭。”灰原初说道。

亚瑟的神情更加凝重:“火铊英雄把你献祭给了亚大巴多?所以你的再生能力才失效了?”

……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就按照这个方向去想就好。

灰原初在心里暗暗想着,同时拉开自己的领口,比划了下,“其他部分全都舍弃掉,只留下头。切口尽量靠近下巴,留下脖子。”

亚瑟愣了愣。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知道的吗?那样我也死不了。”

“但是你的再生能力……”

“虽然不能完整再生,但一时也死不了。快一点,不然要来不及了。别看表面上刚吃到大腿,但在内部的情况可更糟糕……放心,我最了解我自己的身体。”

“好。”亚瑟没再多废话。

他没用战术刀,而是翻身抽出了挂在夜骑士座舱后面的西式长剑——他平时更惯用的武器。

然后,亚瑟深吸一口气,转为双手持握长剑,高高举起之后狠狠劈砍了下来。

——漂亮的一刀。

灰原初感觉到了自己的躯干与脑袋被这一刀毫无迟滞地分离开来了。

他立刻暗中催动“迷途奴仆”加速转移。

血肉吞噬体猛然加速,在几个呼吸间就完全吃掉了灰原初,然后再翻过来吃起自己来。

又是一个呼吸,血肉吞噬体自己被自己完全吃掉,从现实中消失了。

“果然,虽然留下了头,还是没法再生。生理活动维持不住了,我要暂时休眠了。”灰原初平静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总之,之后就靠你们了,好好保管我的头。”

说完之后,不等亚瑟反应,他毫不犹豫地意识从头颅上抽离,回到了十字中心。

然后,从王座上俯视而下,灰原初再次望向了那门。

那道门,仍在传达着火铊英雄不甘又汹涌的呐喊。

他在问——

“到底——什么才是正义??”

第208章 束星之火成网,其名曰命运 灰原初终于看到了世界的本貌。

最终,它由两种构成物组成:光,以及网。

或者说:无数枚独立的光,以及一整张交织的网。

光是恒定而收敛的,如同一颗颗的星,沉默着锚定在虚空中,对周围毫无反应,如同正在沉睡。

而网则是流动的,不但包围着光,还在不停转化着各种形态,并相互之间连接起来,最终形成了一张束缚住所有星星的绝大的网。

那张网的不同组成其实还可以进行细分。

——紧紧包围在星的周围,缓缓流动着的质料,其实正是这个宇宙的基础,也就是“血肉”。

——当血肉因为包裹光之星,而被星之光点燃,燃起的就是外围那些吞吐的火焰,它们被叫做“灵魂”。

——最后,来自于不同的星外之火的焰体,各自表现出各种形态,远远延伸出去,最终如握手一般相互连接起来的末端部分,则称之为“命运”。

灰原初知道这些,因为这本就都是他的作品。

在这张“束星之火,名为命运”的网上, 王座上的灰原初正投下注视的那一处节点,则名为“火铊英雄”。

那是一处无星之地。

在火焰中央, 是一枚触目惊心的空洞。

但包围在那枚如瞳孔一般黑暗空洞周围的熊熊火焰, 却燎燃得反而比其他地方更为狂乱猛烈, 体积也更大,仿佛加入了几倍的燃料一般。

远远望去, 仿佛一枚表面灼热,却在内部封锁着黑洞的恒星。

灰原初注视着那枚恒星的猛烈摇曳的灵魂之火,清晰地分辨着它传来的呐喊。

“正义, 就是燃尽!!”

“是燃尽!!”

“燃——尽——!!!!”

火铊英雄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灰原初又品尝着那焰体里包含的情感。

——并不平静。

他在现实中所看到的,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使面对自己的死亡也平静坚定的火铊英雄。

然而现在这呐喊,火铊英雄的情感之火, 它却是歇斯底里,是声嘶力竭,是毁灭, 是绝望。

灰原初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这才是失去真灵那一刻的火铊英雄。

升灵前的最后一刻, 尚是一个“完整的人”的火铊英雄,

那一刻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灰原初很想知道。

但灰原初的注视所能看得到的东西, 就只能到此为止了。除了情感与呐喊,灰原初暂时无法再从火铊英雄的火焰中分辨出更多的东西了。

造物主权能在系统页面中仍是灰色,灰原初还无法使用“创造者小屋”进入火铊英雄的内心, 去查看火铊英雄的记忆。

于是,灰原初决定先做正事。

他收回了注视,开始摆弄着自己在下界的血肉印记:一枚头颅, 一具无头的躯体, 以及其他一些零散的血肉。

“零散的血肉”暂且不提。

“头颅”正和代表着亚瑟的的星火交织在一起。按照灰原初从现实中最后得到的信息, 亚瑟正带着他的脑袋,在快速返回指挥中心的路上。

最后, 他的“无头的躯体”则正靠近火铊英雄的恒星,与火铊英雄的火焰快要交织起来。

理所当然, 灰原初选择了“无头的躯体”,开始了下沉。

转瞬之间, 他回到了身体以及一片漆黑的环境里。

无光, 无声,无味, 如同陷入无尽的虚无。

灰原初却很镇定。

现在的情况十分正常……毕竟,这具躯体没有脑袋。

即使在十字中心的效用下他还可以还维系意识, 但失去了眼,鼻,耳这些脑袋上的感知器官,他当然没有任何正常途径来获知周围的信息了。

灰原初又尝试着分别打开系统以及Epionia的页面。

前者顺利打开了,后者则毫无反应。

灰原初十分满意。

——很好,这正是他要的。

之所以舍弃头颅仅以一具无头之躯来行动,灰原初最大的目的,就是尝试着暂时摆脱Epionia。

为了回应火铊英雄的召唤,这是首先要做的“安全措施”。

灰原初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以及在做什么。

简单说,他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意愿,一定要回应火铊英雄的召唤。

但灰原初一旦做了这件事,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也就意味着——“他背叛了集团和折露葵”。

当然,这两者可能还需要分开来说。

灰原初可不觉得自己对集团有归属感以至于要用上“背叛”的字眼——但从集团的视角来看,事情就是如此。

而折露葵……虽然她也并非集团的忠诚员工,但是仅仅在这件事上,她的立场应该与集团是一致的。而且——即使不考虑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她也绝对不会容忍灰原初对她的任何欺骗。

灰原初还不想,也觉得没必要就因此事而彻底与集团以及折露葵翻脸。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小小的花招——灰原初可以假装自己因为火铊英雄的献祭而失去了躯体,脑袋也陷入休眠之中。

而与此同时,他的无头躯体则可以假扮着火铊英雄召唤物的身份,与火铊英雄一起行动,一直到见证火铊英雄完成愿望为止。

……

但要把这个小花招玩起来,首先就要保证集团和折露葵并不知道他的真正情况。也就是说,要先必须排除集团和折露葵对他的监控。

是的,“监控”。

灰原初没有忘记, 他所埋入的Epionia就是集团和折露葵的监控手段。

虽然折露葵承诺过她不会用,平时也确实没用过, 但灰原初可不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还是不会去用。

“承诺”从来不是折露葵的原则, 她也并不是一个如君子一般有着铁一般原则的人。倒不如说,她总是在等待可以破坏原则,不择手段的机会。

——“想要知道我心爱的汪酱在哪里玩,在和什么野猫野狗一起玩,难道有错吗?”

——“倒不如说,这显然是在外面玩得忘记回家的汪酱自己不好吧?”

如果自己因此而质问她,灰原初几乎可以想象出折露葵对此故作诧异的表情。

而且就算折露葵不用,灰原初也无法保证折露葵背后的集团和折离不去用。

……

那么,又要怎么来暂时摆脱Epionia可能的监视呢?

在以往,灰原初只需要简单地抛弃掉自己安装着锁孔的那部分躯体即可。

但在刚才与火铊英雄的攻防战过后,他就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一次,这招不管用了。在锁孔这件事上,似乎折露葵又再一次用话术愚弄了他。

Epionia的承载媒介是“锁孔”。虽然这一版本的锁孔已经不再是某个具体的装置,而是一群纳米机械,但本质上依然是依附于他的肉体的,或者再具体点说寄宿在他的脑干内——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在刚才在与火铊英雄的交锋中,灰原初第一回合就失去了自己的几乎全部身体,只留下了一条舌头。而第二回合,则是从半张脚掌开始的。

所以,寄宿在脑干中的锁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幸存。

从第一次再生之后,他的新身体里就应该没有Epionia的收发机构了……

但是,一直到刚才分离出头颅并丢给亚瑟之前,灰原初一直都能够毫不受阻地正常打开Epinoia并使用它的各项功能!

关于Epinoia“应该已经不存在,却还存在着”这种情况,灰原初有一种猜测:

折露葵从不对他说直接纯粹又完全的谎言,而是喜欢用掺杂着真相操控着信息差的方式。所以,现在灰原初回过头去分析她关于锁孔曾经说过的话,发现了一个关键词:“脑干”。

脑干这个“部位”对于Epionia来说,可能确实是具有特别的用途以及重要性的。锁孔确实寄宿在他的的脑干里。

但是,可能对锁孔来说“脑干”并非一个纯粹物理上的概念,而是一个高纬度的存在。锁孔锁住的,并非他现在的肉体,而是被定义为“灰原初的脑干”的所有存在。所以,当他再生之后,只要他还是灰原初,那么灰原初的脑干上,就会有锁孔。

如果能够想到这一点,那么想到排除锁孔的方法也并不困难……而且,这个方法恰好也是灰原初能做到的。

——灰原初只需要将头部与躯体分离开来。

头颅,继续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性,用来迷惑锁孔。

而躯干,则被头颅掩护着,作为真正的主体来进行后续的行动——就是现在这具被火铊英雄召唤过去的无头躯体。

接下来,灰原初释放了魂之蝉。

触须们涌出去,瞬间探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这具无头躯体,果然就在中庭。

火铊英雄那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力的尸体,就在旁边。

第209章 新生牢笼 有蝉群替代了耳目,即使失去了脑袋,灰原初也可以“看”得比平时更加清楚——在他的脚边,蜷缩着的正是火铊英雄的尸体。

蝉群探入火铊英雄的体内,确认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各种代谢也在慢慢停下。

火铊英雄的肉体,毫无疑问已经死亡。

……但, 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他的束星之火却还在熊熊燃烧?还在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还能被灰原初听到?

十字中心的王座所见到的,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

那么,难道火铊英雄从某个“更加真实”的意义上,还活着?

灰原初饶有趣味地继续用魂之蝉“俯视”着火铊英雄的尸体。

这时候, 他想起了战士长提起过的两种死亡,“设计之死”与“命运之死”。

对于普通人来说, “设计之死”是这样一件事——首先, 是围绕着星的血肉日渐衰弱。

因为衰弱,血肉对星逐渐地失去束缚之力。

自身的质料也因为逐渐燃尽,火苗如烛,摇摇欲坠。

此时,造物主最自傲的作品之一,世界的普遍法则,名为“黑玛门尼”的存在便会出现在他身边,从他那衰败的血肉中提前取走真灵。

而“命运之死”则更为粗暴。为了阻止真灵苏醒打破血肉的束缚,黑玛门尼会强行降临。虽然此时,血肉为了对抗真灵而更加雄壮,但黑玛门尼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取走真灵,为了将之投入别的新生的牢笼中去。

而不管是“设计之死”还是“命运之死”,原来的那个“人”的下场似乎并无什么两样。

因为,为了取走真灵,黑玛门尼必须从外部一层层地摧毁“人”这个并无设计出口的牢笼——先吹熄火焰,再破开血肉。

于是在真灵被取走之后, 被破坏的残缺血肉便再称不上“束星”,也不再有“火”,自然而然地就会从那张束星之火连接而成的网上脱离下来,复归混沌。

至此,就是一个人从所有的存在意义上的真正死亡,彻底消灭的全过程。

灰原初回忆着战士长的教义,并将之与蝉群回馈而来的“知识”相对照,终于对火铊英雄现在的状态有了一丝确定的领悟。

……原来如此。

火铊英雄的血肉远没有到衰弱的时候。他离造物主为人类设计好的寿命,也就是“设计之死”尚远。但问题是——他已经失去了“命运之死”的祝福。

所谓的“升灵者”,原本都应该是触发“命运之死”的,因为阻止升灵就是黑玛门尼的使命。

但是,实际上总还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就是使徒通过种种手段掩蔽了黑玛门尼的耳目,使升灵成功。

火铊英雄就是这样的例子。

升灵过后,火铊英雄靠着自己的坚持稳定住了血肉与灵魂。

而黑玛门尼呢?

黑玛门尼不会再来到火铊英雄身边了。

因为火铊英雄已经失去了真灵,所以他不再符合“命运之死”的条件。

他被遗忘了,他失去了黑玛门尼的祝福。

所以,即使因为肉体或是灵魂的磨损而失去了活动的能力,黑玛门尼也不会再赐下让他复归混沌的祝福了。

火铊英雄从“人”的层面上已经死了。

但在“束星之火”,在“存在”这个层面上,他却无法消亡,只能继续存在下去,一直呐喊下去,

一直到……一直到他的血肉自然衰败,“设计之死”的赐福降临为止。

在那之前,火铊英雄已经失去了“死亡”这种赐福。

他死了,却没有消亡,被卡在了生与死之间。

他的身体迟早会腐烂。而他那同样受损的灵魂虽然仍在呐喊,但除了灰原初,又有谁能听到他的呐喊呢?

……好了,灰原初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为了回应火铊英雄的呐喊,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让火铊英雄复活。

火铊英雄失去了“死亡”的赐福,所以即使血肉与灵魂受损严重,却也不会“消亡”。那么反过来说,只要能修复火铊英雄的血肉与灵魂……那么,他就可以复活?

能做到这样事情的存在并不多,但灰原初,刚好可以。

带着一丝领悟,灰原初无头的躯体跪了下来,将手盖在了火铊英雄的脸上。

【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血肉的亚大巴多·感染】

【——说明:灵性在流溢,在造物主的驱使下,血肉匍匐着追逐着祂们。】

【——效果:转化原始混沌血肉。】

【——特别说明:已自动复合造物主以及第一位掌权者之王的其他权能。】

火铊英雄的尸体瞬间变成了一团不定型的血肉,仿佛在灰原初的抚摸下听话地蠕动着。

灰原初继续发动下一个权能:

【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血肉的亚大巴多·牢笼制造】

【——说明:人类,最完美的牢笼,造物主的最高杰作。】

【——效果:从原始混沌血肉中制造出一具邪灵躯体。】

【——特别说明:已自动复合造物主以及第一位掌权者之王的其他权能。】

血肉又经过一阵疯狂的蠕动,如同融化的黄油被隐形的刀一点点雕塑出来一般,重新具备了细致形体——重新变回了火铊英雄原来的人类形体。

但此时,他胸口上的穿刺伤,却已经被修复得不见一点痕迹。

然后,开始微微地起伏,呼吸。

在王座上的视野中,火铊英雄这枚恒星的血肉质料,又开始缓缓流动了。

他的猜想成真,火铊英雄真的复活了!

望着这一幕,灰原初从心底里生出仿佛“看到自己亲手培育出的出土嫩芽”一般的欣喜。

……等等。

他突然又被触发了某个灵感。

从王座上,他再一次远远地眺望向了世界真貌-束星火网。

很快,他从中找出了三枚代表着掌权者的巨大黑洞:她们分别是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以及伊集院绫乃。

灰原初露出了微笑,并且产生了某种安心。

很好,少女们都是掌权者。

所以从此以后,灰原初甚至能将她们从任何死亡之境中拉回来。前提是她们继续保持好自我支撑与灵魂之火的燃烧,不向着黑洞塌陷进去……

——换言之,只要她们有所求,他就会继续回应她们的,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止。

又再犹豫了片刻,灰原初继续远望。

他借助蝉群飞快地扫过万千星火,搜索每一个角落。

终于,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最后一样东西。

在巨大火网的背后,世界的阴影下,有一团早已经熄灭的余烬,一团似乎没有任何的活动,却也没有复归混沌的血肉残骸。

他就那样静静地呆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遥远将来某个时刻的到来。

灰原初却认出他来。

因为这团余烬的名字,叫做“川野直树”。

这一次,灰原初无奈又遗憾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和火铊英雄以及三名少女不同,川野直树已经成为了余烬,他的火已经熄灭了。

这样……就没办法了。

造物主可以塑造血肉。但火,却是必须由光才能点燃。

所以这个世界绝不能失去真灵。造物主不会放走任何真灵。

……有别的办法吗?将来可能会有别的办法吗?灰原初不想放弃地思索着。

而在此时,在现实中,火铊英雄正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面前的无头躯体。

没有惊慌失措,火铊英雄似乎有所感应。

“您是应我的召唤而来的吗?”他问道。

灰原初沉默着。

因为他没有头,无法发声。

取而代之,他开始指挥着蝉群,将地上的血迹排布出他想要的文字。

“——是的。你的愿望,是什么?你要我如何回应你?”

火铊英雄看到了地上默默出现的文字。他沉默片刻,再次抬起头来。

他望向灰原初,说道:“正义,就是燃尽。”

“而我,却还远远没有燃尽。我不能死的唯一理由,就在于此。”

“所以我的愿望,就只有一样:请您,见证我的燃尽。”

第210章 欢声笑语 顶层停机坪上,直升机发出轰鸣的噪声,旋翼也正在旋转着,将要起飞。

正在登机的,是折露葵。

她本来确实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押着蛇离开了这里。但在中途,因为亚瑟告知的关于灰原初的惊人消息,折露葵立刻中途降落,换乘了另外一架直升机折返回来。

——就为了她正抱着的那一枚巨大的白色冷冻箱。

就在这短短几步之间, 她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跌进了机舱里。

这一幕,一旁送行的亚瑟看得沉默不语。而他的部下则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

折露葵终于爬上直升机。关上的舱门遮住了她那无表情到几乎有些失神的脸。

看着直升机离地飞速爬升,一直到直升机消失在云层之中,亚瑟这才带着部下转身离开。

一直到离开顶楼,进入到楼层走廊里,他那始终跟随在身旁的部下也同样如释重负地重重呼出了口气。

STF-32“蛇雕”的队长,代号蛇雕1号佐伯文雄,同时也是与亚瑟搭档许久的副手,低声嘀咕道:“原来那个魔女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我明白,看到那个样子的折露葵,你产生了一种‘啊,原来她也是人’这样的想法,然后还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对吧?”亚瑟头也不回地答道,“但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可能就是不知不觉中计了。”

“啊?”

“谁也不知道折露葵有多少表情是真的,有多少是演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太早惊喜,觉得抓住了她的弱点。”

佐伯挠挠头:“……我没那么想啊, 再说这又不是我需要想的东西, 我只是一个STF队长罢了……”

“但这种暗示的效果,就在于——”亚瑟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佐伯道,“也许下一次,当你必须对她开枪的时候,却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谁又知道,这一瞬间的犹豫会不会让她可以逆转形势,反过来令你失去生命呢?”

佐伯本能地瞬间绷紧身体,立正,敬礼。

亚瑟又看了他两眼,才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然后道:“——永远不要轻视我們的对手。”

佐伯文雄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然后他又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但是,看折露葵这个样子,难道灰原那小子真的……”

“难以相信?”

“毕竟我可是亲眼见过有好多次,他从各种碎片残渣重新变回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的样子啊……”佐伯耸耸肩道,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非常难受的表情,并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我说实话,就算碎渣我都看惯了,但碎渣变回活人可就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了啊。尤其是那个……那个……一边生长一边扭动的过程……嗝呃, 我前几次看完之后都做噩梦了。”

他最后抱着肩膀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从没想象过这样一个家伙会就剩下一个脑袋,并且那么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就像是——”

“佐伯,灰原可还没死呢。”亚瑟头也不回地打断他道。

“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从两人身上响起的战术终端的提示音打断了这场对话。

亚瑟掏出战术终端看了一眼,脚下步子不停,却回头对佐伯扬了扬战术终端,直接接着刚才的话题道:“看到了吧?总部对那几个符号的研究结果终于出来了——这是一个以献祭的形式对亚大巴多进行召唤的术式。

“……所以,果然就和我猜的一样。毕竟灰原能再生就是靠的血肉领域,或者说亚大巴多赐予的权能。但是如果是将他作为献给亚大巴多的祭品的情况,那么他的再生能力当然是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再生效了。

“倒不如说,这样的情况下灰原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佐伯在刚才就已经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在听到亚瑟的话后,他更是加紧步子凑道亚瑟身边,低声音对亚瑟道:“喂喂,这才半年没到,就又有那种级别的东西出来了吗?”

“你想多了。既然资料都毫无顾忌地发过来了,自然是表明事情完全没严重到这个地步。”亚瑟耸耸肩道答道,“术式虽然指向亚大巴多,可没说亚大巴多一定会响应啊。造物主级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就会上浮到现世来。”

“那……到底会召唤出什么来?”

“会召唤来亚大巴多的奴仆们。”亚瑟视线飞快扫过那上面显示的图文,同时对佐伯道,“看到这些神话生物的资料了吧?——‘迷途仆从’,‘沉醉术士’,‘恐惧战象’,‘遗忘骑士’,‘昏眠少女’……应召唤而来的,必定是其中之一,甚至几个。你最好现在开始制定针对性的战术规划。”

他继续往前走去,一边在路上滑动着屏幕,一边回头对佐伯分析道:

“看这个——‘迷途仆从’,亚大巴多制造的无思考的下仆。一团不定型的血肉,擅长分解,堆砌与改造,负责最为底层基础工作,并对其他奴仆做出配合……它已经出现了。之前吃掉灰原身体的,就是它。但既然如此,它肯定不是主力。

“——‘沉醉术士’,亚大巴多的谋士。外形类似由无数触手所拧聚而成的人形……具有精神控制能力啊,从装备对应上来看,算是我们最难对付的类型。

“——‘恐惧战象’,亚大巴多的冲击军团。两米高,五米长,浑身覆满全覆式装甲的蛞蝓,破坏力与防御力都极强,集团作战难以正面抵抗……但如果只召唤出来单独的一只的话,调集重火力很容易摧毁……”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回到了临时指挥中心——中央监控室。

亚瑟回到指挥台前,大声道:“立刻报告状况,侦查无人机有发回有用的情报吗?”

但没有人回答他。

指挥中心里的技术人员正一个个看着屏幕,个个神情诡异,却没一个人回答他。

亚瑟这才注意到: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应该被送去中庭的无人机传回的画面。

但此时,画面却是一片漆黑。

又过了片刻,监控室里的气氛才流动起来,技术人员们一下子个个忙碌起来,气氛紧张。

终于,技术主管似乎是刚回过神来,回答了他的问题道:“……就在您进来之前,无人机被击落了。”

“……击落?”亚瑟诧异道,“被什么?”

技术主管走了过来,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回放了一遍。

屏幕上,无人机的视野正在走廊中飞快而稳定地前进着,远处那个光亮的出口外就是中庭。

但就在无人机进入中庭的一瞬间,随着一声呼啸声,一道黑色的阴影“啪”的一声甩在镜头上,留下一道水渍。

紧接着,无人机在几秒短暂的剧烈晃动之后关闭了画面,失去了联络。

亚瑟皱了皱眉,扭头问技术主管道:“最后那几秒的画面,还能看得更清楚吗?我是说,想办法去掉遮挡。”

技术主管点点头,开始又做了一番操作。

很快,新的画面展示到了大屏幕上。

那是利用最后那几秒晃动中,在镜头的几个角落里,有没有被那道黑色阴影遮挡的部分。这些零碎的画面被算法重新组合剪切,形成了完整的画面。

但看着那副,监控室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受到冲击的表情。

短暂的沉默后,几名工作人员捂着嘴冲了出去。

……走廊尽头,光亮之外,本来应该是中庭。

而现在,那个地方似乎还是中庭。

只是所有的建筑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蠕动的,活着的血肉。

亚瑟也盯着那幅画面,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哪怕将这栋建筑里的所有人类作为材料,都做不到这样……”

沉默片刻,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权能。”

“——亚瑟!”在另一张监控台前的佐伯在此时突然大声喊道,“我们布置的火力点正在飞快地失联!!”

亚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屏幕——屏幕左侧的监狱平面图上,分布的红点正在一个个消失。而屏幕右侧,代表士兵战术终端通信状态的头像也在一个个飞快地转变成“MISS”。

“没有任何通信传回来,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佐伯盯着画面,低声道,“以这些小队的火力配置与战术素养,这不可能……”

如同一条无形的贪吃蛇在游动,屏幕上象征布置火力点的红点在一个个地飞快消失。

整个监控室因此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呼叫声此起彼伏:

“不行,这速度太快了,已经失去一半以上节点了!”

“生理信号丢失!定位信号丢失!战斗人员的身上所有设备的监控信号全都丢失!”

“没有一个人成功发回来消息吗?”

但在仅仅半分钟后,监控室却又回到了一片死寂。

屏幕上的所有红点,都已经被吞噬殆尽。

右侧原本显示着的,近五十个战斗人员的头像框,此时也全都被变成了排列整齐的“MISS”。

不,还剩最后一个火力点。

最后一个火力点布防在指挥中心门外,此时正在火力全开地阻止着来袭着。

在墙外如鞭炮般响起的枪声中,监控室内却是无比安静。

——终于,最后一声枪声戛然而止。

室内的监控与技术人员,一个个都回过头来,望向亚瑟,个个脸色苍白。

佐伯沉不住气了。

他打开了挂在胸前自动步枪的保险,迈开大步朝着监控室大门走去。

亚瑟也一言不发地拔出了大腿枪套上的手枪,拉下套筒。

然后,他将上膛完毕的手枪交到左手,右手拿起搁在一旁的骑士剑,默默跟了上去。

佐伯已经进入走廊。

而就在亚瑟走过去的短短片刻,他看到了——佐伯望向走廊远处,神情瞬间剧变,然后又因为训练有素而强行冷静下来开始举枪射击,最后在倾斜完一整个弹夹之后被一条血红色的阴影猛然击飞——这一整个全过程。

亚瑟深吸一口气,猛然冲入走廊,同时扬起右手的骑士剑。

那道击飞了佐伯的巨大阴影再次扑了而来,亚瑟顺势狠狠劈砍而下。

喷溅的鲜血之际,那道阴影被斩断而飞了出去。

亚瑟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确认是一条血肉触须且再无威胁,便仍然将主要注意力集中到走廊前方。

然后,即便是他,心神也动摇了一瞬。

在他的前方,整条走廊都已经已经变成了血肉。

血肉蠕动着,如同大型动物的肠道,剧烈蠕动着,交替舒张收缩着。令整条走廊时大时小,位移远远超过了原本走廊的水泥结构所应该的位置。

所以……不是覆盖。

亚瑟突然领悟。他刚才在监控中看到的那一幕,中庭的样子,以及面前这一幕……不是建筑物表面被覆盖上了血肉。而是建筑物结构上完全被转化为了血肉!

他也一下子知道那些火力点是如何在一瞬间被端掉的了。

不是被消灭……也许,他们是被消化掉了?亚瑟打了个寒战,又飞快地扫视了周围几眼。刚才被击飞的佐伯此时也根本不见踪影……但在某处血肉墙壁上,却有着一处不详的凸起,与人体体积相似。

亚瑟深吸一口气,再次集中精神,往前方望去。

一切的主使者与操控者,就在走廊前方。

此时此刻,那位主使者已经被枪弹完全撕裂了躯体,同样几乎被撕裂的破碎的囚衣下,清晰可见肋骨内侧的胸腔。

……但,这具残破人体残躯,却仍在蠕动着。

——然后,内脏如充气一般突然满溢了出来,血肉从内翻出,突然重新覆盖上了肋骨。

一瞬间,有囚衣破片遮住关键部位的,却遮不住完美线条的少女身躯,便重新站立在了那里。

但此时,并无绮丽,更显恐惧。

因为,这是一具由破裂到不成人形的血肉,飞快弥合再生,最后才展现出来的少女身躯。

……而且,没有头颅。

无头少女朝着亚瑟举起双臂,如同邀请。

随着她的动作,在整条血肉走廊上,瞬间长出了无数对属于少女的红唇。

红唇一个个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与小巧的舌头。

它们开始发出一个个不同嗓音的少女声音,欢声笑语。

“——来啊,异国的王子。”

“——喝我的血。”

“——吃我的肉。”

“——忘记那枚珍珠。”

“——在盛宴过后昏眠吧。”

亚瑟用力摇晃脑袋,尽力控制自己不去听,不去记忆那些由无数张唇交织而成的神秘的话语,唯恐其中含有魔力。

取而代之的,他开始竭力回忆刚才看过的文档上的情报。

“神话生物,亚大巴多的奴仆们。即‘迷途仆从’,‘沉醉术士’,‘恐惧战象’,‘遗忘骑士’,以及……‘昏眠少女’”

“——‘昏眠少女’,亚大巴多的侍女们。外表与人类少女无异……除了,没有头颅。因为受到宠爱,所以在亚大巴多赐予下,昏眠少女甚至能够行使一定程度的权能……”

“在教典中,曾记录过数位昏眠少女的名字。而被提到最多的那一位,名为‘赛露缇’。”

亚瑟深吸一口气,并未想过放弃,因为他还有“绝招”。

他扔掉了枪,然后用双手握住了从未出窍的骑士剑,缓缓将剑举过头顶,同时将意念瞄准无头少女,同时开始在内心默念解放词。

但下一刻,头顶突然吹来了风。

一阵凉风,一阵灼热。

一把灼热的刀刃,瞬间顶在他的喉咙口。

在突然寂静下来的走廊上,身后传来火铊英雄热烈到迫不及待的声音:“投降?拒绝?”

亚瑟叹了口气。

他尽力抬高眼皮,看了眼天花吧,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血肉不知何时已经吞没了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并在刚才悄无声息地产生了一个大洞。

一直潜伏在上一层的火铊英雄,就趁着那个机会跳了下来。

他又再次望向前方的昏眠少女。

她的话语,她在血肉走廊上长出的所有的嘴,也已经在刚才消失,融回了血肉之内。

无头少女现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亚瑟望着那个身影,心中战意非但没有熄灭,却愈加踊跃。

——昏眠少女与火铊英雄竟然还要用到这种花招来制住他。这就说明那个神话生物也并非不可战胜的,不是吗?

而且,如果他的部下全都阵亡在此。那么,他怎么可能有脸面做那个活到最后,就只为了投降的人呢?

亚瑟坚定了战意,开始在心中继续默念骑士剑的解放词

但下一刻,火铊英雄的第二句话,却再次打断了他。

“你的手下都没死。他们只是被赛露缇用血肉束缚住了,成为了我们的人质。”

“所以,只要你投降,那么他们就全都可以活,一个都不会死。”

第211章 无眠夜谈 港区,某栋别墅。

子夜时分,亚瑟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入睡。

即使是对他来说,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事情也实在是有点多。

——先是突然接到了火铊英雄在东拘搞出大阵势的消息。而当他带着STF紧急到场后,却发现折露葵,蛇,还有灰原初这三位竟然也牵涉在内, 事情一下子复杂了几个指数级别。

——然后与灰原初共同迎战火铊英雄,却被火铊英雄成功发动不明术法,导致灰原初这个根本死不掉的家伙重伤垂死

——最后,火铊英雄的术法竟然召唤了亚大巴多的侍女,神话生物“昏眠少女”。昏眠少女复活了火铊英雄,两者配合着擒住了他,并以他所有部下的性命作为人质, 逼迫他投降。

其实到这里为止……事情还算正常。

再怎么诡异的现象, 再怎么激烈的战斗, 生生死死活活,也不过就是作为集团行动专家所正常可能经历的寻常一天罢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令亚瑟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到底现在都还放不下,一直在脑子里转。

昏眠少女与火铊英雄擒住了亚瑟,并以他的部下为人质要求他投降。

而这里的“投降”,也和亚瑟本来预想的不太一样。

火铊英雄眼神灼灼地盯着他道:“——你发誓吧。发誓一直到杀死蛇为止,你都会真心真意地当我们的同伴。”

……咦?火铊英雄是怎么知道他的誓言法则的?

但情势所逼,STF全队几十名队员还被埋在血肉墙壁里呢,所以亚瑟也只好如他说的那样发了誓——以诚实,荣誉与怜悯的名义。

然后,火铊英雄干脆利落地解除了对他的所有限制, 完全不在意他继续持有武器,甚至在离开东拘的一路上都毫不避讳将后背留给他,就像是真的把他当做了同伴一样。

亚瑟也想过要不要来一发正义的背刺……

但很遗憾, 既然发了誓, 他就会坦然而全心全意地执行誓言。

接下来,在乘坐亚瑟的车离开东拘之后,昏眠少女也头一次发表意见,表示落脚点就交给亚瑟去安排。

亚瑟稍感怪异,但最后还是开车将火铊英雄和昏眠少女带回了现在这所别墅。

——这处别墅,其实是亚瑟的一个安全屋。而且还是他私下为自己准备的那种,与集团根本无关,其他人也完全不知道,所以此时对火铊英雄和昏眠少女来说自然也是非常安全。

进入别墅已是晚上,简单吃过一些应急食品后,火铊英雄很快就自己回去了客房,放心沉睡了。

而亚瑟却在床上辗转难眠了几个小时,总觉得自己在之前的这段事情里,似乎每个人的表现都在某个点上不太正常,他也忽略了什么……

最后,亚瑟干脆起身。

可当他下楼来到客厅,却意外看到了另外那位尊贵的客人的身影。

无头少女以淑女的姿态叠着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来同样在并不打算在这这深夜入睡。

在进入别墅后,无头少女同样也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沐浴,并换掉了身上快要挂不住的那几缕布条。

“所以,以这些条件为基础,你才构思了在拘置所的最后那场作战。并让火铊英雄配合你执行。

“看起来,战术的核心是对我的斩首……但是,其实整场战斗真正重要的部分,却在于令数十名STF队员失去反抗能力,却完好无损。只有制造出这些人质,才能作为令我屈服,发出誓言的条件。

“——但总之,你们成功了。”亚瑟叹了口气,“我被击败,并且发誓要帮助你们。”

他耸耸肩,然后摊开手臂道:“那么,我就会帮助你们,你们对这个安全屋还满意吗?”

无头少女打出一行字:“我很满意。”

然后,又是一行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亚瑟摊了摊手:“……其实,我失眠了。”

“因为越是回想刚才所说的这些事情,我就越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那就是,赛露缇小姐,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

亚瑟盯着对面的无头少女,开始一句接一句地发问。

“你是怎么一降临到这个现世,就精确把握住了蛇与集团的关系,现场与场外的局势的?

“火铊英雄?他不是那种会全盘规划并设计行动的类型。以往,包括这一次,全都是蛇帮忙做出的。

“所以,这一次也只能是你,而不是火铊英雄想出了这个计划。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亚瑟,满足那些条件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集团里的位置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誓言法则的?

“虽然我从未保密过这些事情……但也只有与我亲近熟悉的人,才知道这些事的。

“可是,一名世外的神话生物,‘亚大巴多的侍女’……又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情呢?”

无头少女耐心地沉默着,一直等亚瑟如连珠一般不停顿的问题怒涛暂停下来,才开始啪啪地敲起字来。

很快,她展示出了她的答案:“当然是从那个祭品那里。

“他被火铊英雄献祭给了血肉之主。

“所以,他的血肉与灵魂之火,也属于血肉之主了。

“……你不会以为,记忆与意识,是只存在于物理上的那个脑子里的吧?”

亚瑟前倾身子,认真看完了这几行字。

然后,他呼出一口气向后倒去,缓缓开口道:“……但是,如果献祭根本就不成立呢?”

“我从某个渠道知道了一个秘密。那就是——灰原初这个人,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他虽然的确是血肉领域……但却根本不是掌权者。”亚瑟一字一句说道:“而是,造物主级。”

虽然无头少女本身就没什么动作,但在那瞬间,却确实出现了某种凝固的气氛。

亚瑟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暂时不能下结论,说他与亚大巴多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唯独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

“想要将灰原作为祭品?这种献祭不可能成功。”他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而如果献祭不成功,那么我面前的就不可能是真正的昏眠少女。

最后,亚瑟终于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是谁?”

无头少女沉默片刻,再次开始开始敲打手机。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放弃了说谜语,直截了当地说道:“——好了,吾友!不要再装了,这儿没别人!”

无头少女的手指稍稍停止了片刻,然后装作没听到,继续敲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被折露葵秋后算账是不是?那我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吧。”

“第一,刚才那个情报,关于你的特别之处,是只有我知道的,折露葵根本不知道。”

“因为这个情报的来源是……”亚瑟权衡片刻,最以决定说实话,“是折离。他没让折露葵知道这件事。”

“而缺少‘你无法被献祭’这一关键情报,从我的观察视角来看,她确实以为你被献祭了。”

“第二,我没安装锁孔。”

这一次,无头少女的动作是真的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飞快地删除了原本打的一段文字,换了一句话:“不可能,集团的高层与掌权者都是必须安装锁孔的。”

“是的,但我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亚瑟顿了顿,说道,“……好吧,虽然这本来应该是最高级的机密之一,但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么作为为交换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好了。”

“我没安装锁孔,因为我对于集团来说,是‘最原型的人的样本’。”

最后,亚瑟举起手来,严肃道:“以上,我都可以发誓,绝无谎言。”

无头少女沉默了片刻,没打字,像是在思考什么。

最后,她打出了很短的一行字。

特别加了黑,放大了字号。

——“叫我赛露缇!!!!”

亚瑟却露出了微笑。

“好的好的,吾友……赛露缇。”然后他道,“既然您总是会响应期待,那么也请务必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好吗?”

“说。”

“好,其实……”

其实亚瑟一早就想说了。

从对话的一开始,他就尝试着像往常习惯的那样看着对话者的眼睛。

但……无头少女没有头颅,也就没有眼睛可以给他看。

所以,他只能稍稍往下,看着少女的头颈断口……但只是稍微看久一点,那团黑雾就令他产生了精神上的侵蚀感。

亚瑟只能再次将视线往下……然后发现精神压力更大了。因为即使穿着宽松的T恤,但T恤下的身体,却是货真价实的少女线条。

“你能变回男性的身体再和我说话吗?”亚瑟挠了挠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压力很大。”

无头少女又开始打字。

亚瑟则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其实,你作为‘昏眠少女’的情报已经被STF传回总部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变回男性的身体不是更有利吗?

“我的意思是,当情报网抓取到‘三名男性’的行动,可能不会第一时间与高优先级的‘两男一女’这种组合产生联系,说不定会瞒过他们的视线不长不短的时间呢。”

无头少女停止了打字。

片刻之后,她开始了变化。

只是一晃眼,如同一道迷雾瞬间飘过。坐在那里的穿着T恤与短裤的,已经是一名无头的少年身体。

他大大咧咧张开着大腿,随手拿起一旁的可乐易拉罐……然后真的朝着头颈部的黑雾倒了下去。

从肺部发出了“嗝”的一声满足的声音,无头少年开始打字。

“细说,折离到底知道了我什么?”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折离知道多少……但他没也没告诉我很多,你的事情,只是他某一次顺口……”

第212章 夜谈,其二 “当时,折离的原话是——‘灰原初本来就不是掌权者’。”亚瑟说道,“不是掌权者还能是什么?那只能是造物主级了啊……吾友,我时常会觉得你的再生能力有些夸张了。”

他又问道:“说起来,你与亚大巴多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呢?”灰原初反问道。

“问倒我了。”亚瑟耸肩道,“我对神话研究不熟啊。”

“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你离亚大巴多很近, 所以获得了他的一部分权能……”他抱起肩膀,笃定道,“但你又肯定不是亚大巴多本人……不,应该说‘本造物主’。”

“为什么?”灰原初好奇问道。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灰原初看着他那个样子,开始飞速转动念头。

……什么意思?亚瑟知道某件事可以作为佐证, 但那件事本身也是集团机密,所以亚瑟完全不能提起?

但是,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机密呢?难道集团知道亚大巴多的所在?

而且, 似乎不管是亚瑟,折离,还是折露葵,都从没怀疑过“他就是亚大巴多”这个问题……

虽然灰原初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但为什么集团方的人却也都那么肯定呢?

就在灰原初深思之间,亚瑟却又开口问道:“吾友,让我问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但你可以不回答——你体内还有真灵吗?”

灰原初坦然答道:“没有了,折露葵为我做过简单的测试。”

测试确实做过。

而且,是折露葵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安排混在其他检查项目中完成的。

在结果出来之后,折露葵才若无其事地告诉了他这件事。

而在那个时候,灰原初一开始听说自己竟然还被做了这样一项测试,当即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掌权者的产生方式是升灵,但他其实并未经历过升灵, 权能来源是系统……所以,这么一来,系统不是就有暴露的危险了吗?

但折露葵当即继续说下去的结果,却令他也感到意外——测试还真没从他身上检测出真灵来。

灰原初后来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因为他本就是穿越而来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所以在他的灵魂里,当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灵。

“……没有真灵又拥有权能,这完美符合掌权者的定义啊?”亚瑟若有所思,但又摇了摇头,“这个结果是不可能出错的。与真灵相关的结论,都是由占卜核心那个造物主级给出。”

扯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他最后摊手道:“好吧,我猜不出了。吾友,给点暗示?”

灰原初开始打字:“但是……说出来也许你不信,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一切,都是从信使之灾那一天开始的。”

“从那天之后,我就突然获得了这种力量……真的是突然,所以,我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灰原初给出了半真半假的回答。

剔除掉系统的部分后……确实全都是事实。他获得力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但他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什么亚大巴多,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存在。

“不,吾友都这么说了,我自然选择相信。”亚瑟点点头,又说道,“不过,作为朋友,我建议你还是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灰原初当然想过。

从灰原初知道“亚大巴多”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开始,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但怎么想,结论都是——能有什么关系?毫无关系啊。

灰原初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穿越前的前世,那是一个多么平凡的人啊……而这具肉体,那个“灰原初”,也不过是一个家世普通的中学生罢了。

不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普通到了极致,他现在的所有特别之处,只有一个“来源”,那就是系统。

亚大巴多的力量与他本人无关,只是系统给他的而已。

灰原初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打出敷衍的回答:“想一想力量的来源吗?”

亚瑟没什么表情,显得尤为严肃:“不,想一想……

——“你是谁?”

——“你是不是灰原初?”

听到这两句话,灰原初突然心惊。

也许是这半年来过的太过习惯,以至于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他当然不是灰原初。

他只是无名的异乡灵魂,寄宿于这具尸体之上,并继承了这具尸体的名字与身份。

“你看出什么了?”他几乎要打下这行字,却强行忍住。

亚瑟似乎没发现他的异样,继续往下说道:“你也许自己没发现,身为亚大巴多的权能的使用者,你正被亚大巴多影响着。”

“……”

原来说的不是穿越者身份的事啊。灰原初不自觉地拍了拍胸口,狂乱的心跳总算平复下来一些了。

但一旦稍稍放松了神经,他又对亚瑟所说的话在意起来。

被亚大巴多影响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发问,亚瑟继续问道:“灰原帮助火铊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还没完全定下神来,灰原初本能地答道:“为了回应火铊英雄的愿望……”

——“砰”,亚瑟突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子,然后指向了灰原初:“就是这个。”

“……”

但亚瑟却耸耸肩,反而不肯详细说下去了:“这种事情作为外人可不适合多说,还是要你自己去审视自己。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在最近几次事件里,你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好吧,我会注意的。”灰原初无奈道。

他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倒是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对了,话说,你把折离对我的态度泄露给我,没问题吗?”

“哈,反正董事长没说过我不可以对外说啊。再说这本就是说漏了嘴的他自己不好。”亚瑟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又收敛起了笑容:“以上只是开玩笑。实际上,那个男人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说漏嘴的人。

“所以我会听到这件事,就意味着他是特意让我知道的。”

“而且,他也暗示我可以在任何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给你。

“那么,我就觉得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了。”亚瑟耸耸肩,“如果不是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你肯定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吧?”

“我是赛露缇!”灰原初条件反射地打出了这一句。

但同时,灰原初在心里点着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脑袋……确实是这样的。

——“他早已经不再安全,早就被折离关注到了”。

亚瑟给出的这个信息实在太过重要,以至于灰原初权衡之下只能选择不再装傻下去,而是开诚布公地与亚瑟谈谈此事。

灰原初再次回味折离的那句原话,陷入了沉思——‘灰原初本来就不是掌权者’

折露葵也说过类似的话——“你根本不是什么掌权者。”

但折露葵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基于猜想与推测,并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明。

与之对比,折离的那句话在语气上轻巧了许多……但这种轻巧,却令灰原初的心情有些沉重。

因为轻巧即是不需要再去强调,也就意味着确信与理所当然——折离说起这句话的口气,就像是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灰原初是造物主级一样,而且对此毫无疑问。

所以,其实折离一直在观察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通过什么方式?

而且,折露葵虽然不知道确定的情报的时候,只因为察觉到了他的特别,便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宝压在他身上。

相比起来,似乎知道更多,却又完全没有任何行动的折离,又到底在观察什么?

灰原初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

折露葵就是个“孩子”。她一直小心谨慎,把某个“珍宝”当做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来守护着。

但孩子与珍宝,都不知道珍宝身上的“真正秘密”。

只有“大人”知道一切。一切在“大人”面前早就一览无余。

但是,“大人”只是继续装作一无所知。

第213章 下一个目标 第二天一早,客厅。

“作战计划说明会,现在开始!”亚瑟用力一挥手,气势十足地宣布道。

但灰原初立刻就有了意见。

他则高高举手示意自己要说话,然后亮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为什么是你来制定和说明作战计划啊?你不是我们的俘虏吗?”

“我已经发过誓了,自然已经不再是什么俘虏,而是你们如假包换的同伴了啊。”亚瑟理直气壮道, “再说,在我们三个里面,火铊不清楚关于集团的情报,你没脑子。所以,我就是最适合制订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的。”

最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对灰原初说道:“我也要加入你们。杀死蛇的具体计划与战术规划,就交给我吧。”

……

“除了‘我也想要杀死蛇’之外……”而此时,亚瑟不慌不忙,继续说了下去道:“我愿意加入进来,帮你们出谋划策,还有第二个目的。

“如果由我来主持作战,那么我就有机会来制定出涉及面小而精确的作战计划,尽量照顾到原本集团的同伴以及其他的无关民众。毕竟,我们的目标是蛇,其他人……能不殃及,那是最好。

“——当然,杀死蛇仍然是最主要的目标。灰原可以保证,基于我所拥有的情报与知识做出来的计划,肯定会比你们自己所能想出来的,成功率上升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觉得,这样是双赢。”

到此完全说完,亚瑟期待地盯着火铊。

而火铊却几乎没什么犹豫,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好。”

然后他向着亚瑟伸出手来。

“同伴。”火铊英雄简短地下了结论。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第二点,也可以。你来规划吧。反正只要阻碍不到我,我没必要杀任何人。”

亚瑟立刻伸手握了上去——双手,然后用力摇着:“好的好的,交给我吧!”

看着这个场景,倒是灰原初还愣着。

亚瑟一直就是个很擅长在不知不觉间就拉近和别人距离的家伙,厚脸皮,不害臊。

这样一个人一旦决定了自己的立场,那么他下一刻就会跳着贴上来,一副亲密同伴的样子。所以,对亚瑟现在的行为,灰原初一点都不意外。

但火铊英雄怎么也理所当然地就接受了?

“你确定?”他打字问火铊道,“不需要再斟酌一下?”

“不需要。”火铊英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亚瑟全心全意成为我的同伴,本来就是我自己亲口提出来的要求,我怎么能反过来不相信他?”

“再说——把亚瑟拉进来入伙,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灰原你的建议吗?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现在好像反而想反对了的样子。”

灰原初本想扶一下额头,却一手指穿过不存在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喉咙口。

虽然的确是他的建议,但他预想的也不是现在这场面。

灰原初本以为,既然两人几小时前还在打生打死,那么火铊英雄对于合作肯定还是会有些火药味和猜忌,需要他们来花点力气来化解的。

正因为如此,他和亚瑟才商量了刚才那套说辞,尽可能地将亚瑟为什么要参与进来这件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根本没必要。

火铊英雄,似乎不假思索就信任了亚瑟。

灰原初无奈打下字道:“……那我只能说,火铊你的接受能力也未免太强了。”

实际上,早上起来来到客厅,一眼看到昨天的无头少女成了无头少年,火铊英雄最大的反应就是扬了扬眉毛表示了意外,然后就淡定地询问接下来怎么称呼,是否还是“赛露缇小姐”。

而在灰原初干脆挑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火铊英雄也只是干脆地点头接受了。

“你就这么接受了?不惊讶吗?”连亚瑟都忍不住问道。

火铊英雄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惊讶,应该是有一点的。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蛇的术法起了作用,真的召唤来了神话里的存在。”

“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那个术法其实根本没什么效果。只是因为灰原想要帮我,所以借此来掩饰好骗过了其它人而已。”

“……但仔细想想,其实后面那种说法更符合常理吧?”

“所以,就常理来讲,应该是更好接受了才对。”

“反正只要确实是我的帮手就行。”火铊英雄笑了起来,快乐地说道,“你看,我也没看错灰原。”

现在看起来,亚瑟这边对他来说大概也是同样的情况。

灰原初在心里摇了摇不存在的头,心想火铊英雄这与其说是接受能力强,不如说是……他可能就是对正义之外的别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反正,现在是同伴就全心全意去信任。如果发现了背叛,那他就是敌人了,到时候毫不犹豫地降下制裁即可。”火铊英雄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对我来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对,不需要很复杂。”亚瑟也立刻帮腔道。

灰原初想了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抛弃了复杂的想法。

反正我也只是来帮忙的而已!不需要我思考那么多!

——三双手相互击掌,同盟达成。

……

“好,接下来,我正式开始说明我们的下一个作战目标了。”亚瑟说着,将自己手机上的画面投屏到了电视屏幕上。

画面上的,是一条发布时间为昨晚的新闻。

“——检方突然撤销起诉,传因证据不足。野田岁三正式宣布重新参选国会议员,并将于明日进行公开演说!”

看着“蛇”的那张脸,火铊英雄面无表情,却一下子直挺起了上身,绷紧了后背。

灰原初则望向亚瑟,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时候,正是了解集团内部的亚瑟表现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检方撤销起诉,这其实是正常流程,因为需要将‘野田岁三’这个人正式交接给集团来进行处理。”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但是后面这个参选与公开演说肯定不正常。这肯定是一个在幕后布置了严密埋伏,用来诱捕火铊的陷阱。

“但对方的指挥官却不怕我们不出现。

“因为正常来说,蛇会暂时被关在集团的地区分部,然后送到总部。对我们来说,这次公开演讲哪怕布置再严密,也总比那两个地方好渗透。

“不过……我方也有他们预料不到的优势。”最后,亚瑟微笑着挺起胸膛扬起下巴道,“那就是我。”

第214章 内鬼们 港区新桥,某五星级酒店。

一辆风格张牙舞爪的超级跑车停在了大门口,车上唯一一名驾驶者下了车。

这名男子的外表奇异:身上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但整个脑袋却全都被覆盖在一枚奇怪的头套里。

灰原初又将蝉的触须探入到每一个人的面具下,触摸他们的脸庞,很快认出了好几个人的身份。

正如亚瑟所推测的,这一次的受邀者,基本都是商界人士主加上社区的活动人士,但……一名政治家以及官僚都没有。

这场酒会的受邀名单,狡猾地以“部分支持者”,“商界为主”等等的名义,避开了野田幕后真正具有话语权的支持者。

而现在的大多数受邀者的用途,正是充当背景板,使得这个陷阱真实而安全。

然后,灰原初小心翼翼地将触须往远处,再往远处伸去。

最后他得出结论:大厅内并没有任何持枪者。

不只是这里,实际上一路走来,灰原初并没有在酒店里发现任何隐藏的集团行动人员。

……BINGO。亚瑟,你又猜对了。灰原初心想。

亚瑟确实也推测出了这种情况。

他说过:“我还可以推测出一点——那就是这虽然是一个陷阱,但现场不会有太多的集团行动人员。他们不希望火铊提前发现异样,也同样不希望别的真正的宾客发现异样。”

“集团会尽力增强这个陷阱的真实性……因为,他们不认为火铊英雄已经识别出这个陷阱。”

顿了顿,他强调道:“关键在于——去除掉‘昏眠少女’这个神话生物,集团只以为火铊英雄还在孤军奋战,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集团即不知道我已经彻底倒向了火铊,也不知道不知道昏眠少女就是你,灰原。”

“所以,我们现在实质上叠加了两层信息优势。”

“那么,假设火铊英雄并没有获得你我的帮助。那么那样孤军奋战的火铊英雄,从他的视角来看,之前在东拘发生的事情到底原因为何?

“虽然集团接触过他,但他也不会有任何渠道可以得知集团的详细情况。火铊英雄不会知道集团的详情,也不会知道集团与使徒之间的敌对关系……也不会知道蛇的使徒身份。

“所以,从这样一个火铊英雄的视角来看,现在看到这条‘野田岁三举办酒会’的新闻,他会怎么想?

“和东拘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有限的情报,会令他产生获得的其实是一个与事实相反的结论,

“——这个叫做集团的神秘组织,是蛇的同伴。

“集团将蛇从监狱里解救了出来。

“集团又在幕后操纵,逼迫检察厅对蛇的撤诉。

“所以,在集团的帮助下……蛇,再次回到了他放浪形骸的生活里,耀武扬威。

“……以上,就是集团的战术规划师制定现在这个陷阱计划的基础,推测的火铊英雄的思考方式。”

“然后,陷阱就变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一场荒诞而装模作样的化装酒会。”

但是,亚瑟却又在最后强调道:“但是,即使你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你也还是要小心集团。”

“毕竟对方事先知道的这边的战斗力是一名掌权者与一名神话生物。而在这种场地,又顾忌人质,肯定无法轻易动用重武器……所以,集团索性放弃了在现场布置常规武器。没有武装的理由,只是在此,而不是因为集团想要投降。”

“你应该这么想——没有枪?那么,他们肯定准备了别的杀手锏。”

灰原初一边回忆着亚瑟的嘱咐,一边竭力将触须继续扫过整个大厅,想要探测尽可能多的信息,找出那个“杀手锏”。

但突然之间,他的触须突然猛地痉挛抽搐,然后飞也似地逃了回来。

灰原初的心绪,也猛地一跳。

……因为他发现,在宴会厅的一角,坐着一名孤身一人的少女。

少女同样身着晚礼服,戴着面具,但与其他客人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在怀里抱着一枚可疑的球体。

在她那没有任何花纹与凹凸,仅仅只是一块光洁面板的面具下,表情略显灰暗,带着黑眼圈……但眼神,却似乎比以往更加锋利。

在这个宴会厅里,只有一名集团的人。

那就是她,折露葵。

第215章 龟龟 蝉的触须告诉灰原初,在他进入宴会厅后,折露葵也抬头向他投来了视线。

但很快,也许是确认了这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迅速失去兴趣,垂下头去。

灰原初开始庆幸他一早接受了亚瑟的建议,转换为了佐野社长那种魁梧的男性体态。这样, 从性别上折露葵就完全不至于怀疑他是“昏眠少女”,同时从体型上也不会认为他是火铊英雄假扮。

虽然这种伪装手段只能用一次,事后折露葵应该就能从他能自由转换男女形态上开始怀疑起他来了……但机会难得,该用就用。

灰原初若无其事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副完全没注意到折露葵的样子,同时将触须从她的脚边收了回去。

谁知道折露葵身上有什么集团的奇异装备,也许有被她发现的危险。

就在此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灰原初回头望去,原来是在会场前方的演讲台上,野田岁三终于现出了身形。

会场灯光熄灭了大半,主要的灯光照设在了野田的身上。

野田依然是那副英俊潇洒到油腻的样子,站在演讲台前扫视下方众人。

今天在会场上的他戴着一副法老王的面具。这张面具遮挡不多,还能看到野田的脸,能看到他堆着笑的脸上,那明显无比的苹果肌。

他举起双臂,顿时原本喧嚣的会场鸦雀无声,仿佛人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开口。

野田就这么举着双臂,然后闭上眼睛,如同沉醉地呼吸着会场的空气。

最后,他睁开眼睛,再次扫视全场,抑扬顿挫地说道:“朋友们, 我, 回来了!”

片刻的沉默的酝酿之后,掀起的欢呼声如同巨浪,层层叠叠,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在这狂热的气氛下,灰原初自然仍保持着冷静,他端着酒杯,伸出触须探着周围人的情绪。

——如果情绪是火,那么这所大厅里就如同岩浆汹涌的火山口。

不得不承认,“蛇”非常的擅长挑动情绪。

尤其,今天入场的这些,本来都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

如果放大到社会的层面,肯定有人讨厌野田……但也许,他的特质就是能令一部分人非常讨厌他的同时,又能令另一部分人狂热地喜爱他。在对野田岁三这个人的看法上,没有中间派。

然后,他就可以挑选这些人成为他的支持者。

演讲台上的这个人,单纯地从动物性上来讲,确实充满着美丽又危险的吸引力……

虽然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危险也是他们所喜爱的一种魅力,但很可惜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意识到,这种危险是他们承受不住的。

——比如他们就根本不知道,“蛇”邀请他们的原因并非是对他们全力支持的回馈……而只是因为,蛇觉得这些人对他来说属于失去了也无所谓的部分。

实际上,这些人都是被蛇舍弃的部分,才会用来作为吸引火铊英雄的诱饵,阻挡火铊英雄的肉盾。

野田伸手示意欢呼稍停,然后便趁着台下情绪热烈,开始了他的演讲。

……

十分钟后,简短的演讲结束。

酒会继续进行。而野田则走下讲台,开始与支持者们一一攀谈。

灰原初在不远不近处缀着,继续从一旁观察着“蛇”,并不急着上前去。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灰原初又扫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朝着角落里的折露葵走去。

一边走着,他一边悄悄地在中空的头雕下方再生出了声带,下巴,舌齿与嘴唇……只能到此为止,再多一些,感觉锁孔就要出现了。

但出声说话已经足够。

他在折露葵面前站了一会儿,见对方仍然毫无反应,终于忍不住主动用佐野的嗓音开口道:“小姑娘,你是被父母带来的?还是……来这里工作的?”

“……滚开吧,大叔。”折露葵头也不抬地,声音阴沉,“中年男人已经开始衰老的臭味,离得老远都会远远飘过来。”

“叔叔我啊,可还身强体壮呢。”灰原初模仿着佐野的腔调一边说道,一边学着他的动作整了整领带,“……如果你想试一试。”

折露葵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似乎终于认出他来了。

“原来是你……Rhinoceros的佐野。”然后,她从面具背后发出一声冷笑,“三十五岁才突然借势暴发的前宅男CEO?因为从学生时代起便始终遭受着女性白眼,于是在发迹之后,便补偿一般的喜欢在年轻女孩子们面前表现狂妄?”

灰原初后退了一步,装出一副似乎震惊以及尴尬的样子来。

折露葵却再次失去了兴趣。

“想要用照镜子一样的方法来欺骗自己,想要从对面的女孩子身上获取自己仿佛还拥有青春的幻觉的话,去新宿好了。街上到处都是花点钱就可以愿意陪你的JK。”她快速说道,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我只是好奇。”灰原初不等折露葵再吐些恶语,直接指了指她怀里的圆球,“……这是什么?不论哪种猜想,都不适合一位年轻淑女随身携带到酒会里来的样子。”

灰原初有猜想——这不会就是他的脑袋吧?

其实这也很容易验证,灰原初只需要从十字中心重新确认血肉坐标即可……但他不敢。

现在他的头颅,是真正的与本体失联的尸体的状态。他就担心一旦与这部分身体发生了联系,会被折露葵用集团的什么技术抓到痕迹。

……不过,他也确实想知道折露葵抱着他的脑袋是做什么。

“呵,我愿意随身带着什么,就带什么。”折露葵丢下一句,便低下去,再不理睬他。

灰原初发出一声不在意的轻笑声,干脆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继续观察着远处的野田岁三,一边耐心等待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折露葵终于再次从面具发出了声音——那是一声非常沉重的,仿佛是由烦躁与不耐所凝聚而成的,像是要把整个肺部的气一口气全部吐出来的呼气声。

然后她说道:“是鱼缸。”

“……鱼缸?”

“我养了一只乌龟,但是它死了。这就是它栖身的鱼缸,它的尸体现在也还在里面。”

灰原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结巴地随口道:“啊,那,那那可真是不幸啊……”

虽然,当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是人头”,所以是某种代指……但这里面还真是他的脑袋。

所以,折露葵到底抱着他的脑袋做什么啊!

折露葵则继续从看不到表情的面具下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与其说是与“佐野”继续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很奇怪,养的时候,完全没觉得它有什么重要的。每天心无波澜地喂食,打扫,换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项工作,是工作罢了,连厌烦的价值都没有。”

“它有时候也会呆在那里不动。但是我只要伸出手戳一戳,它就会被惊动起来,用平时看不出来的敏捷动作飞快爬行……虽然再怎么爬,也出不了我的鱼缸就是了。”

“然后看着它惊慌失措地乱爬的样子,我就会难得地获得一丝愉快。”

“所以,突然之间,当我再怎么戳它,它也没反应了的时候……”

少女再次没了声音,似乎陷入了沉思。

灰原初再次忍不住问道:“很伤心吧?”

折露葵将下巴搁到了怀中的圆球上,冷笑一声:“呵……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愤怒。”

“发生了不顺心意的事情,当然会愤怒吧。虽然,这种愤怒也不知道该投向何人就是了。”

“不过到最后,反正对它愤怒总是没错的。”

“……都是它的错。它也太弱了。我可是下了决定了,我这辈子,就只会养它这一条宠物。它就应该陪伴我一生的。所以,怎么可以就这么在还没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就要死了呢?”

“竟然用死来反抗我?……真是令人生气。”

少女似乎随着话语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越说越是流畅,语气也越来越轻描淡写——似乎是熟悉的“折露葵”这个人的回归。

灰原初却盯着少女的手指。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将怀里的圆球抱得更紧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冒险说道:“看来——你很喜欢它?”

“这算喜欢?”少女用指节拨弄着面具,“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呃,但如果不想它离开你的话……不想它死,就是想要它一直陪伴,不想它离开你吧?总之有这种想法,应该就是喜欢吧。”

“……就算如此吧。但是,该怎么做呢?”折露葵将圆球举过头顶,凝视着它若有所思,然后扭头望向了一旁的灰原初:“——嗯?”

灰原初扭过头去,避开少女眯起眼睛的视线,望向另一边:“这次应该没办法了吧……但如果有下次,大概就是尽全力……不留遗憾……之类?”

折露葵的动作也凝滞了片刻,似乎在全力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收回双臂,将圆重新抱回了怀里。

然后将脸颊贴在上面,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嗯。”

“说得对。”她很快用断然的语气说了下去道,“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允许发生的事情……那就不能发生。我要把他抢回来。”

“——不择手段。”

“毕竟,我也根本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灰原初突然产生了某种炸毛一样的感觉。

少女盯着他,突然歪了歪头:“说起来,为什么我要对你这个陌生人说这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因为我其实潜意识里早就下了决定了。所以你这样的人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啊。”少女的声音有些愉快。

然后,再也没多看“佐野”一眼,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着圆球匆匆地朝着宴会厅一旁的侧门去了。

第216章 职场暴力 灰原初站在原地,全力地催动蝉群思索着。

折露葵并没有认出他来。但他单纯就只是对她所说的“不择手段”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在这件没有任何武器与士兵的房间里,折露葵与集团到底准备了什么东西?

但还没等他得出结果,身后已经传来了喊声。

“佐野君。”灰原初不得不回过头去,望向了微笑着的野田岁三。

这位佐野社长似乎与议员野田岁三关系很不错。

于是野田自然地伸手托起灰原初的手腕,引着他朝一边去:“抱歉,久等了吧?来这边, 我们好好聊一聊。”

灰原初只好跟了过去。

野田岁三与他一直远离人群,走到墙边才停了下来。

然后,这位“蛇”却反而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挤出苹果肌,微笑地看着人群,偶尔抿一口手中的酒。

灰原初则在心里再次计算了下预定的时间, 然后为了拖住野田岁三, 主动开口道:“野田君, 你要找我说什么?”

“本来倒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说的,只是现在倒有些好奇了……”蛇回过头来,“你为什么还没杀我?灰原君?”

灰原初心中一震,急速思考之后决定放弃了无谓的装傻与否认,直接道:“……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这很明显。”蛇又喝了一口酒,却含糊其辞道。

灰原初却没法放弃追问这么重要的问题。

他突然想起来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奇怪的话,此时顾不得去追问幕后的原因,只是直接拿来用道:“你不是说过——你唯独无法对我说谎吗?那么,告诉我吧,你认出我来的原因。”

蛇扭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后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来:“好吧,那么,我告诉你我怎么认出你来的,你也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我,来相互坦白吧,如何?”

灰原初略一思索, 便点头同意。

于是, 蛇大方地首先开了口。

“灰原君,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血肉来自于我们的父与神。父亲的血肉在我等眼里,如极光一般的显眼,又美丽。”

这句话让灰原初蝉群的思考都凝滞了片刻,同时怦然心动……他没想过,蛇仅仅一句话中透漏出来的信息量,竟然就会如此之多,而且几乎字字重要。

灰原初思考片刻,挑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说的父与神……”

“父与神”,虽然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教会用来形容那位光之父的……但灰原初并没有忽视蛇又提到了“血肉”。

光之父是纯粹的光,是没有血与肉的。

所以,拥有血与肉的那一位“父与神”,只能是“造物主”。

灰原初凝视着系统界面里面的说明。

【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亚大巴多】

【因为索菲亚的流溢,从原初血肉之海头一次产生了秩序内敛的灵性存在。凭着这两种与以往混沌海的混沌发散相反的特质,这一灵性存在第一次在混沌海中长久地存在了下去,并成为了“造物主”】

【其名为“亚大巴多”。】

【他说:我是这世间的父和神,在我之外再没有别的神。】

蛇肯定了他的回答:“当然是亚大巴多。”

“你说,我的血肉来自亚大巴多?”

“没错。”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心绪混乱。

血肉,就是躯体。

但这具身体,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灰原初”吗?怎么会和亚大巴多扯上关系——

——等,等。

灰原初心中的蝉群突然“轰”地一声汹涌成浪,挤出一个重要的念头。

他,又怎么能确认,这具身体真的只是“灰原初”呢?

毕竟,他自己并不是“灰原初”,而只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所以,除了那些不知真假的记忆,他根本无法确认在他降临下来的“那一刻”之前,这具身体本来的情况。

蛇看了他两眼,主动继续往下说道:“亚大巴多的血肉,与普通的血肉——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亚大巴多是来自于混沌海的‘原始血肉’……而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却只是亚大巴多的造物。”

“所以,这两者的不同……”他耸耸肩,噘嘴道,“正如我说得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灰原初挥去纷乱的念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当前的提问上,问道:“那么,你对我的态度……”

“嗯,你可以认为,这其实是我对亚大巴多的态度。”蛇转过身来,将手按在心口,朝他优雅地行了一个贵族式的礼,“为我们的父与神,血肉之主。”

这是灰原初第二个不解的地方。

“但是,你明明是使徒……”

“是啊,我是使徒——但那只是我的……嗯,工作,你可以认为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蛇露出了某种感慨的表情,“工作是无法表露真实自我的,因为工作就不需要自我,这真是典型的中年男人的悲哀啊。”

“……所以,你所谓的自我是?”

蛇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我的父与神可不是光,而是亚大巴多。”

“因为我对自己的认知只是一团血肉,又不是冰冷的光。”

“所以,我当然是来自于血肉之主。”

“我也向来都觉得父亲很美丽。”

“血肉是美丽的。”

“而……光很无聊。”蛇喝了一口酒,然后皱起眉头,似乎对这口感很不满意似的,摇摇头朝一旁啐了出去,“就是这样,我的想法可是与其他使徒完全不同的。我可因此,遭遇了不少职场冷暴力哟?”

蛇的回答,令灰原初更不明白了。

集团与使徒,最本质的分歧就在于如何认定“人类”。

在集团看来,虽然并不否认真灵是人类的根基,却认为血肉与精神才是人的本质。而使徒以及教会,则直接抛弃了所有的血肉与精神,选择只拥抱光。

但看蛇的回答……他的基础认知,显然也是偏向血肉这一侧的。

那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使徒呢?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选择站在使徒那边?”灰原初决定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是说了吗,因为是工作。当一个使徒,能给我带来赖以生存的东西。”

“什么东西?”

蛇又扭头看了他一眼,再次笑出两条明显的苹果肌,然后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乐,子。”

“……光对这个世界的侵略,可是货真价实世界毁灭级别的大乐子呀!”

“所以我站在光的那一边。”

“在父亲将光彻底驱逐出去之前,我会竭力抵抗,这个过程……就是我的乐子。”蛇最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一段段如同卡壳,非常难听,“而乐子,就是我的食量,我的空气。没有乐子,我会死。”

他最后如同真心实意一般地哀叹道:“——啊,所以,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抛弃我的家人,抛弃我的良心……去为那位冰冷的光一样的上司工作,真是中年男人的悲哀啊。”

……真是个混沌的家伙。

灰原初在心里评论道。

然后他问出了下一个关键问题,一个自从他知道了“亚大巴多”意味着什么之后,就非常关心的问题:“亚大巴多,现在在哪里?”

从蛇的态度里,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蛇肯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蛇却慢慢地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扭头看向灰原初,再次亲亲热热地道:“灰~原~君,这,才是你最关心的问题吧?”

“虽然前两个问题都很重要……但只有这个,才是你觉得最终要的吧?”

“那么,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哦?”他再次笑出了两条标志性的苹果肌。

灰原初突然很想打死他。

想要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然后将所有的触须从他的鼻孔,眼眶,嘴巴,耳孔里涌进去,把他的脑袋撑爆——

就是这么令人厌恶……

这条蛇,真的很能精确地把握人的感情。

然后,让人喜欢他还是让他讨厌他,就随他高兴了。

而蛇则再一次把握到了他的情绪。

他摇晃着酒杯,发出了:“灰原君,想杀我了吧?这次想杀我了吧?”

“那么,该你告诉我了。你在帮火铊英雄吧?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当场杀死我呢?”

第217章 使徒的资格 “灰原君,你没猜错,化装酒会是我的主意。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跟姓折的那个小姑娘争取来的,为的……就是能方便你们潜入。

“甚至,你有这个机会都是我创造的。是我,在见过你以后,灵机一动将向父祈愿的术法用耳语教给了火铊英雄。

“既然你的血肉来自于亚大巴多, 那么这个术法,肯定会就近将你召唤过去。

“而你做出来的事情……果然比我想的还有意思得多。

“先是转换血肉的性别,误导大多数人把你想成‘昏眠少女’进行了突袭,然后在这一次又转换了回了男性的身体。”

“那个小姑娘可一直在盯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呢,但她就是没想到,她不长不短地聊过的这位大叔, 就是她原本的目标, ‘昏眠少女’。”

“靠着这种只有你能做到的方法,你成功地将大多数人的思考盲区作为你的掩护,来到了距离我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

蛇越说越快,一根根修长的手指也开始在空气中上下疯狂点动,如同弹着虚无的钢琴一般,似乎心中渴望涌现,无法自制:“那你为什么,还不立刻动手杀死我呢?”

为什么灰原初不杀死蛇?

当然是因为,蛇可能也是一个杀不死的人啊。

灰原初在心里回答道。

在一开始,亚瑟确实考虑过这样的计划:灰原初是可以很轻松地通过安检的,因为他确实不需要任何武器。

一旦灰原初成功接近蛇,他就可以立刻用单纯的肉体力量将蛇大卸八块,轻松撕碎。

这样,事情就结束了。

……但对于这个看起来简单高效的计划, 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却是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将双肘搁在膝盖上,来回看了两眼灰原初与亚瑟,最后道:“没这么简单。如果这样就能杀死那家伙的话,他早就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死过一次……看清了他死去的每一个细节。”

顿了顿,火铊英雄说道:“——是陨石。”

“当那个男人刚好回到现世的那一刻, 陨石刚好落到他的头上。于是,他的血肉之躯瞬间被压缩成血肉的薄饼,又被碾成肉末。

“冲天的火柱随之而起,肉末被高温烧成灰烬。

“最后是冲击波。无形的波浪起伏着泛向远处,一路翻耕石土,连带着他的灰烬一起被播扬出去……”

火铊英雄握紧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到骨节发白,咬着牙喃喃自语。

而灰原初与亚瑟则对视一眼,都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他们知道,火铊英雄所描述的,显然正是火铊英雄升灵的那一刻所召唤来的陨石。

他们也知道,蛇当时应该也在场,只是用了另外一个身份——火铊英雄老家的某个帮派首领。

但灰原初与亚瑟本来只以为,蛇是成功逃离了的。

因为在场的人体遗骸中,并没有找到能与蛇当时的伪装用的那个身份匹配的部分。

——一星半点也没有。

所以,调查很自然地做出了结论:蛇是成功逃走了的。

他肯定在陨石真正坠落下来之前,就逃离了陨石的直击范围。使徒总该有些手段,所以这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但如果按照火铊英雄所说的,则当时的情形并非如此。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火铊英雄的操纵,直到陨石坠落到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之前,蛇才被从统治域中转移回到了现世。

于是,陨石直击了他,血肉之躯在瞬间被摧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这才是蛇没有被发现遗骸的原因……不是被逃走了,而是直接化为了灰烬,一星半点都没幸存。

但是……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就从电视上再次看到了那个人。这个时候,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议员野田岁三’。”火铊英雄呼出一口气,总结道,“他复活了。”

灰原初与亚瑟面面相觑。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但我就是担心这一次也是也是如此。不管是刀捅还是枪击,搞不好他过一段时间又会换一个新的身份跳出来……”火铊英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亚瑟,小声嘀咕了一句:“请问……杀不掉是使徒资格证书的必考项目吗?”

在他所接触过的使徒里,战士长已经明确了有复活的手段,工匠干脆就是远程操作派没接触过真身,而园丁与公主更是可疑地不知道活了多久。

再加上现在这个被陨石挫骨扬灰之后都能重新跳出来的蛇……

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杀。

“只有特别能活,难死,才能在大地上长久地传教嘛。”亚瑟则耸肩答道。

总之,计划最终被变更成了另一个样子,灰原初不需要冒险当场杀死蛇,而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接近他。

灰原初一边回想着这些事,一边确认着时间。

距离亚瑟的计划发动的时间已经不远,他只需要再随便说些什么话拖住蛇几分钟就可以。

比如现在蛇问的这个问题就非常方便他来拖延时间。

“灰原君,你到底为什么不杀我?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你呢?”蛇继续追问道,露出对回答期待又感兴趣的表情。

灰原初当然不能说出他不能现在就杀死蛇的真正原因,以免影响计划的实行……

但他心头一动,想到了借口。

——其实也不能算是借口。在那个时候,就算火铊英雄不主动否定原来的计划,灰原初也不会同意由他来出手的提议。

因为他最初的想法是……

“……因为契约不是这样的。”灰原初淡淡道,“火铊英雄的愿望,并非是杀死你。我所回应的,不是这种愿望。”

但听到这句话,蛇却如同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便一百八十度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他发出了受威胁一般的嘶声。

“什么意思?”灰原初也对蛇的反应有些诧异。

但随即,意识中的计时器发出了响亮的报时声——时间开始倒计时!

灰原初露出微笑,突然伸手按住了蛇的肩膀。

而在同时,他的意识也瞬间回到了十字中心,开始感应自己某个血肉坐标周围的情况。

——在他现在所在位置,这间宴会厅正下方三层,B2地下停车场内,那辆佐野的豪华跑车的后备箱里,他的多余的一只手。

“砰”的一声,在后备箱里潜藏已久的火铊英雄掀开后备箱盖跳了出来,滚到了车道上。

不远处,别的车位上正要打开车门的一对情侣被吓了一跳,顿时呆在原地。

火铊英雄在车道中央缓缓站起身来。火焰从他那的如铁水一般亮起的双臂上燃出,并随着他拂面的动作,瞬间覆盖上了他的身躯,化作一件带着展样围巾的火焰战衣。

路人情侣面色呆滞,车钥匙也从手中落到了地上。

地下车库的消防报警器触发,发出响亮的警笛声的同时打开喷淋头,开始洒下水幕。但水在触及到火铊英雄火焰战衣的瞬间就被蒸发,顿时蒸腾出一片蒸汽。

一对燃烧的双眼,却从蒸汽背后穿透出来,颜色愈加灼热。

蒸汽侵袭过来,路人情侣终于回过神来,开始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逃跑而去,冲进了电梯间。

而蒸汽散去之后,火铊英雄的身影再次露了出来。

他身上的火焰战衣已经不见了。在蒸汽中,他的战衣已经流动到了他的手中,化为了他握着的那把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长弓。

而灰原初的手,也被火铊英雄咬在了嘴里,咬着断开的手腕位置。

在灰原初的操控下,他的断手晃动手指,开始指向上方的某个方向——正是他自己本体的位置。

而火铊英雄,也开始拉满弓弦。

从弓弦与弓臂之间,一支比火铊英雄曾经用过的长枪还要长,还要粗壮的“箭”缓缓生成。

然后火铊英雄举起弓,抬起头,在嘴里那只断手的手指指向之下,对准了车库天花板上的某一处方向。

——松弦。

“呼”——

尾焰如爆云一般向外翻滚出去,瞬间席卷整个车库。

第218章 山与她 灰原初伸手拍了拍蛇的肩膀,然后——收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而蛇还愣在原地。

在灰原初伸手拍他的那个瞬间,他的身体甚至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而在灰原初转身之际,蛇竟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以前的你,但你在资料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

“亚瑟”轻声地问他道:“而且,这些这真的是你的想要的吗?”

“我想要守护与誓言,火铊英雄想要正义与毁灭。那灰原呢?”

“灰原没有自己的渴望,他只会被别人的情感所激发,对别人的求助产生反应而行动?”

“不可能有这种人,我从没见过这种人。”

“只想着他人,就像自己并不存在一样。没有内在动力,这样不像一个人,而只像一面镜子。”

“这不是一个''人''的思考方式……

“——这是亚大巴多。匍匐的混沌血肉之主,只会对光产生反应。”那个虚拟的“亚瑟”最后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对他道,“你受到影响了。”

……不是的。

但灰原初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回想过去。

不是“灰原初”,而是他真正的灵魂,在前一个世界的过去。

那是一段枯燥,乏味,平凡,匆匆死去的生命……就像遇到索菲亚之前,被覆于死气沉沉的混沌海底部,无意识的亚大巴多一样。

他没有爱过人……倒也被几个人爱着。

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闪躲,以冷漠疏离的方式,婉拒着更多的爱。

因为他只到自己没有能力去回应,去报答。

所以,他一直很孤单。

……但他现在有这个能力了。

所以,这不是亚大巴多的影响,而就是他自己本身的愿望。

回应善良。

回应希望。

回应奉献。

回应占有。

回应……爱。

亚大巴多只是一个渴望爱的可怜人。

而他,也是。

灰原初思考完毕。

结论清晰。

如果这就是系统所期待的事情,那么他就更应该接受了,不是吗?

回应系统,回应亚瑟,回应火铊,回应……

灰原初将灵视投向束星之网中,只有最后几个细胞还保持着活性的剩余的血肉,发动了权能。

【亚大巴多】

——

士兵们的最后的包围圈中,火焰喷射枪下,最后一个目标。

它曾是一块二十公分见方的血肉,但在火焰灼烧之下早就脱水缩小到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也似乎一块木炭。

再用不了多久,它也会彻底碳化,裂开,成为一捏就碎的灰烬……

但就此时,它突然裂开。

从裂口中,鲜嫩的血肉暴涨着,如海一般涌出来。

士兵们惊恐地叫嚷着,被点燃火焰的燃料继续喷射着,却再也未能消磨掉血肉,却是在如海一般涌动的血肉表面上,随着波涛起起伏伏。

血肉之海迅速上涨,很快淹没了整个大厅的地面,上涨到了士兵们的腰部,如胃袋一般将他们一个个吞没,困住。

血肉也纠缠住了丢开女服务生开始跌跌撞撞逃跑的蛇。化出的无数触须轻易地追上了他,束住他的手脚,绞住他的脖子,塞进他的口鼻……

唯有那位女服务生被血肉温柔对待,神经素被注入她的体内,令她安睡于血肉的内部……

……

而王座上的灰原初并未太过在意外部所发生的事情。

血肉会处理好一切。

他只是……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就在选择启动【亚大巴多】的那一刻,他却好像一瞬间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对下界的感应并未中断,座下也依然是那个王座,但……远处也不再是那张束星的火网,而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某种庞然大物的隐约轮廓。

……望着那黑暗但熟悉的轮廓线,灰原初突然灵魂狠狠一颤。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每次死亡过后,他被那只神秘的手带来的地方吗?

那个——死之电影院!!

灰原初的呼吸不自觉地激烈了起来。

他又触到身下熟悉的王座,无法自制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个地方,其实在他心灵的深处?

就像对应到玉置佑美子的心灵深处具象化为的高塔,雪之下砂夜的封闭房间,以及伊集院绫乃的贫瘠平原……死之电影院,其实就是他心灵的最深处?

以前的每一次,那只手,其实都是他以及对方,一起拉到他的心灵深处的这个地方来了??

灰原初随即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从那玉置佑美子等人的经历可以获知,凡是这一类地方,它们的共同点就是都会有“某个存在”……或至少是它存在过的痕迹。

在人类精神这所牢笼的尽头,关押着的自然就是那个被囚禁者——以水晶之花的样貌所出现的“真灵”。

……可他呢?

他这个根本不拥有真灵的异乡人,他的心灵深处又是什么?

那个庞大的轮廓到底是……

灰原初抬头,竭尽全力地凝视黑暗中那个巨大的轮廓。

黑暗的幕帘似乎真的被拉开,缓缓消退了。

而那个庞大的轮廓下方的细节,也终于清楚地出现在了灰原初的面前。

……那是一座“山”。

构成山丘的基石与山脚的,无疑是他最熟悉的血肉。

然而从山脚往上,逐渐堆积起来的,却开始变成了各种人类的造物。

蒸汽,电气,液压,机械结构,控制电路,反应堆……似乎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技术都被竭力堆积上去,最后铸就了这一座磅礴的山丘。

灰原初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的心灵深处有如此奇怪的异物了。

他只是凝视着小山中央。

他看得清。

在这个神奇的空间,他看得清。

虽然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一座山,但他看得清被埋在整座山的心脏部位的那一个渺小的人类。

那是一名浑身上下的肌肤全都插满管道,连大半张脸都被奇异的目镜所遮挡,看不到全部容貌的少女。

山的核心,就是这名少女。

因为整座山上那无法计算长度,粗壮到可运行列车的无数管道,在反过来回退过无数个转接口与放大器之后,最终它们的来处,却总会被追溯总会回到被埋入少女体内的某一根纤细的导管。

所以也可以说,这座山,正是少女的另一种身躯。

而灰原初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了那名少女的右手手臂上……

他确认无误,就是这只手臂,将他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茫然片刻之后,灰原初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界面。

……毫无反应。

哪怕是失去脑袋,哪怕是在十字中心上都可以毫无阻碍地打开的系统界面,在这里却毫无反应。

灰原初几乎无法呼吸,缓慢地抬起头来。

在那座人造物的小山上,自然有许多“屏幕”。

有液晶屏,有CRT显像管,有投影,有电子管构成的简单数位段……

灰原初清楚地看到了,应该被自己打开的系统界面,正被投射在那无数的屏幕上。

这就是“系统”的真貌。系统,就是“她”。

灰原初继续远远眺望着那无数屏幕上的变化,摸索着已经无法直接操作的系统,打开了“祈愿系统”,

然后,他问出了问题:“你的名字?”

——有一瞬间,灰原初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好像看到……那埋在山中如同沉眠,连呼吸好像都不存在的少女,脑袋似乎抬了一下。

但所有的屏幕,却也在那个瞬间卡死。

随后,系统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残破的字符,如瀑布一般飞快地在屏幕上闪现了片刻,然后消失。

一眨眼,所有的屏幕再次返回到了正常显示系统的画面,如同系统瞬间回滚,从未发生过什么崩溃的情况。

灰原初则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着重新排列在刚才那一眼中,他所抓到的字符。

无数的字符,其实只有六个字母,也完全可以组合成一个名字。

——“索菲亚”。

第219章 她与山 灰原初远远望着这一幕,陷入了一时的震撼之中。

面对望着那道露出真容的宏伟人造山脉,以及山脉中央的少女,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所见。

一时之间,千万个问题在脑中回旋。

但灰原初很快收敛心神,决定先处理现实中的问题。

在现实中,灰原初化为亚大巴多血肉之海, 淹没了整个宴会厅。在这一情形下,集团的指挥官似乎终于按捺不住,被诱使出了灰原初等待已久的那个“杀手锏”。

——歌声,响起来了。

从宴会厅四周角落的位置,虚无缥缈的女声歌唱响了起来。

而伴随着歌声,月光般的半透明帷幕从宴会厅上空缓缓降下。

是P装置。在亚瑟的预测中,集团的杀手锏, 就是他们在与火铊英雄的争斗中所使用过的那个“P装置”。

只不过,当时被匆匆运到东拘的,是一枚专门用于外骨骼挂载用的可移动化轻量化型号。

为了达成轻量化这一目的,这个型号的P装置体积,能源供给等方面都受到的极大的限制,因此其影响范围与压制力与正常型号相比也是大大削弱的。

而现在,由于拥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并且有可利用固定场地,以及较为完整的外围的大型电气水等厂务供给——因此被集团安装在宴会厅周围的,自然成了正常型号。

——而且,足足六台,将整个宴会厅包围在了其中。

所以就算是灰原初,也绝对会受影响——亚瑟是这么打包票的。

在解释这个计划的当时,他先确认道:“灰原,和火铊英雄死斗的那一次,你其实也能感觉到P装置的影响的吧?”

“对,我也会被影响。”灰原初承认道, “那一次我并不是顶着P装置的效果进行再生的, 而只是打了时间差而已。”

因为他当时被砍成无数碎块落在地上,而火铊英雄则站立着维持火焰来阻止他的再生。

所以,从上空缓缓降下的P装置的帷幕,自然先影响了火铊英雄。

而灰原初就趁着火铊英雄的火焰刚刚消失,而帷幕又暂时没降落到他身上的那个这个时间差,瞬间完成了再生。

但就在他重新站起来,进入帷幕范围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获知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此时此刻,在帷幕之下,他的所有权能同样被“沉默”了。

——哪怕他的权能来自于最高位格的存在,造物主亚大巴多。

对于这一现象,灰原初总觉得产生了某种隐隐的奇怪感觉,却抓不住具体。即使伸出魂蝉的触须去中追索,抓回来的也只是一个飞快消散的念头之影。

“P装置到底是什么原理?”他问亚瑟道。

“不知道,那肯定是最高机密啊。”亚瑟耸肩道,“但是很多见识过P装置发动现场的人都认为……随着帷幕降临所响起的那个歌声,可能就是占卜核心的声音。”

占卜核心……索菲亚?灰原初不由自主地联想了想去。

权能是为了对抗真灵而出现的,是一种‘战争之火’。所以——索菲亚用她博大无私的爱扑灭了火,暂时消弭了双方的争斗?

不过就算真有这样的能力, 那也得是神话里那个与亚大巴多对应的索菲亚才行吧。

……所以,集团的占卜核心又和神话中的索菲亚有什么关系?

此时再想起这些念头,灰原初愣愣地望着现实中那缓缓降临的帷幕,又看了一眼死之电影院上空那庞大的人造山脉。

因为他惊愕地发现,P装置的歌声竟然穿透了现实的屏障,直接在他死之电影院的上空回响起来了。

死之电影院的上空。在那埋藏着自称为“索菲亚”的少女的庞大的人造山脉的对面,歌声回荡,逐渐具现化为一个同样巨大的形象。

——另一座山脉。

最底部的基座是大簇美丽又壮阔的水晶,而越是往上,又从水晶中生出了有色金属与岩石。各色水晶,贵金属以及大理石也被雕琢出越来越精致的形状,在半山腰上建筑起一栋栋华美的建筑。

而在这座华丽又庞大的山脉的中央,是一座纪念碑一般,仿佛为巨人所准备的巨大王座。

而在巨大王座的中央,才是一枚缩小比例至正常大小的王座。

王座上正坐着的,是一名面貌被一团迷雾所遮挡的成熟女子。

身着朴素白袍的女子慵懒地依偎在王座的金玉扶手上,哼唱着歌谣,温柔的声音中满是忧伤。

金石之山与血肉之山,温柔的成熟女子与毫无生气的少女。两座山,两个人,如镜像一般对峙在灰原初的死之电影院上空。

灰原初茫然地抬头望着这一幕,却突然感觉到,那名成熟女子迷雾后的脸庞好像朝他望了过来。

她朝他颔首,向他传达着明确的意念——

是……为什么是“歉意”?

灰原初有些愕然。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这歉意的来由——此时现实世界中的血肉向灰原初传来了无法忽视的警讯:在占卜核心的歌声中,帷幕徐徐降落,终于在临近地面处触及到了翻腾的血肉之海。

从接触点开始,血肉飞快地枯萎着,亚大巴多的权能被抑制住了。

一转眼,原本在整个大厅里泛滥的血肉之海就退了潮,飞快地缩回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内。

而因为血肉“退潮”而重新露出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刚才被吞没的士兵,服务生,以及“蛇”。

“蛇”一翻身就从地上坐起来,吐掉口中的黏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抬头面露畏惧地看了一眼宴会厅上空的无形帷幕,又扭头望着不远处那具无头的尸体,艰难地笑了出来。

然后,越笑越是疯狂嘶哑,肆意宣泄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于是,宴会厅上空继续回荡着的占卜核心的歌声,蛇越来越疯狂的笑声。而随即响起的“哒哒哒”的急速脚步声,则是新的一批集团士兵冲了进来。

他们之中,自然仍有不可或缺的火焰喷射手,直接来到灰原初的身体旁边,开始了灼烧。

而在十字中心上,王座上的灰原初虽然无奈,却也只能旁观这一幕了。

毕竟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去掉头……剩下的就只能是尸体。

之前灰原初能行动自如甚至感知四周,完全就是靠的权能的强行控制而已。

而现在,“亚大巴多”被取消,其他权能也被抑制,他自然也就完全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了。

但灰原初又松了口气,心想好在自己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

按照亚瑟的计划,他逼得集团启动了P装置。

最重要的要素已经凑齐,接下来,就只看亚瑟那边顺不顺利了……灰原初盯着蛇,看。

蛇终于笑累了,大口呼吸着。

而此时有士兵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砰”。

来自于集团专用狙击枪的沉重轰鸣声突然之间再次响起,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引出阵阵回声。

蛇还带着疲惫的神情,腰腹部却瞬间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

——时间回到昨晚的作战会议最后。

在与灰原初确认完P装置能够对其生效之后,亚瑟拍了拍手掌,引起灰原初和火铊的注意之后说道:“好了,听我说。

“依据现有资源和我对集团那些战术规划师的了解,我推测他们会制定这样一个战术——

“用蛇作为诱饵,引诱灰原和火铊两个进入会场。而一旦你们进入预定地点,立刻启动P装置,压制住你们的类权能能力。”

“……最后,使用远程狙击手,消灭被压制到普通人强度的你们。”

“从一名掌权者加上一名神话生物的对手强度来看,这种战术是最合理最高效的。”

火铊英雄点头,由衷地感谢道:“原来是这样……确实,如果没你来参谋的话,我肯定就一头踏进这个陷阱里去了。而现在我们应该不用……”

亚瑟却打断他道:“——不,你们依然按照原来的计划踏入他的陷阱中去。”

“啊?”

亚瑟抱起肩膀,慢慢道:“我们现在最大问题其实不是如何杀死蛇——而是蛇可能拥有某种未知的能力避开死亡,对吗?而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能力是什么,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阻止。”

火铊英雄点了点头,灰原初则如招财猫一般上下摇晃手腕,代替脑袋。

亚瑟则摸着下巴,露出微笑:“……那么,换一种思路呢?我们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而且就在现场。”

“……”

“P装置。”亚瑟不再卖关子,“就算不知道蛇的能力详情,但只要在P装置的范围内,九成九他的能力是无法发动的。”

“你们还是要去。但不是为了杀死蛇……而是为了尽可能摆出要杀死蛇的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集团将P装置赶紧开启出来。”

“这时候,在P装置的范围内杀死蛇,才最有可能保证他死的彻底。”他最后揭晓了答案。

灰原初愣了愣,开始打字。

而火铊则在他打完字之前就将疑问提了出来:“但是如果P装置按照你说的那么厉害,那我们的权能也肯定被抑制住了,还怎么杀死蛇呢?”

亚瑟打了个响指,表情满意:“嗯,说得好,虽然蛇已经没能力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他对吧?那么,集团又是怎么杀死没能力的你们的呢?”

只有三个字的话,灰原初打字还算快:“狙击手?”

“没错。我说了,我对集团很熟。而集团……还不知道我在外面打了份零工。”亚瑟露出了男狐狸一样的笑。

……

现场凝滞了片刻,士兵们快速反应过来。呼叫支援,掩护,急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着。

而王座上的灰原初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是的,这就是亚瑟的计划。

掌权者的火焰,造物主的血肉……都只是掩人耳目的掩护,都只被亚瑟用来作为铺垫。

真正致命的一击,将来自于亚瑟偷袭集团预设的狙击手,夺取了他的武器与火力点位之后开出的那一枪。

所有的铺垫,就为了这一击。

可惜,天不遂人愿……灰原初确认了,这一击稍有偏差,并未使蛇当场丧命。

但事已至此,灰原初最后确认了一眼蛇的伤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已经被灼烧为焦炭的身体,主动从王座上抹去了这一处的血肉印记。

然后,他立刻将意识投向另外一处血肉印记。

第220章 英雄电影 ——地下车库。

根据手中咬着的那只断手手指指向的方向,火铊英雄一口气向着上方射出了三发火焰箭矢。

三发过后,那把火焰长弓已经虚弱得快要消失,火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在响彻地下车库的消防警铃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火铊英雄迅速将火焰长弓收入体内,一抬头望去, 便看见远处的车道拐角正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双方视线交错一瞬,各自有了动作。

士兵们立刻开始瞄准,开火。

而火铊英雄则飞快地朝旁边一扑,跃入了一旁车辆们的掩护之下。

数道自动步枪的火舌几乎在同一时间吐出。

几辆轿车被打得在原地左右摇摆如同跳舞,肉眼可见地迅速布满空洞,凹陷下去。在连绵不断的枪声中,各种碎屑纷飞。

而火铊英雄则趴在地上,从“舞动”着的车辆底下飞快地匍匐着爬过。

最后, 在一辆厢式货车的车尾, 他才猛地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拉开后箱门冲了进去,又翻身死死锁上了车门。

货厢内,一红一黑两辆重型机车正固定在脚架上。

车厢外,枪声也逐渐稀疏,并停了下来。

火铊英雄将口中一直咬着的断手取下来,远远丢到了一套叠好的摩托服上。

瞬间,这一只手便再生出了灰原初的无头躯体。

占卜核心的歌声即使是对灰原初也有效,即使是亚大巴多的权能也可以进行完全的抑制……但P装置终究是有一个“有效范围”的。

虽然灰原初的血肉在那个有效范围内,但他的十字中心与王座却并不在血肉那里。

所以,火铊英雄带着的灰原初的这只手不但是用来指示方位的瞄准器,同时也是灰原初的下一个复活点。

“赶紧。”火铊英雄催促道。

不用他说,灰原初也开始快速穿上防弹摩托手服。

亚瑟将预料到的情况与应对方案都对他们交代过:枪声不停才是好事。如果停下来了,那只能证明集团的行动小队迅速发现火铊躲进了这辆早就准备好的货车里。

集团士兵们已经意识到凭借手中的自动步枪,无法击穿改装过的车厢那装甲车级的防弹钢板,但在地下车库这种封闭空间他们又无法使用诸如火箭筒这一类的单兵破甲武器。

停火, 是他们在调集打开厢门的工程兵。

由此, 灰原初与火铊英雄会有几分钟的换装时间。

灰原初迅速换好了黑色的防弹摩托服, 最后拿起有着猫耳装饰的头盔往无头的脖子上戴去,再生出骨肉组织卡住头盔,最后朝前面的火铊英雄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而早已骑上红色摩托的火铊英雄则回应了一个手势,然后转回头去。

虽然并没有戴上摩托头盔,他却用左手做出“关下目镜”这个动作,同时右手手转动了油门把手。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火焰也再次从他的身上轰然燃起,再次覆盖全身化为火焰战衣——包裹头部的火焰化为熊熊燃烧的狰狞恶鬼模样,而颈部,还向后燃出一道火焰围巾。

然后,两人只是默默瞪视前方,等待着。

货车的门外已经响起了某种巨大的噪声,而后箱门的门锁附近也随着噪声正在出现一圈逐渐延长的灼热痕迹——那是集团士兵在外部用等离子切割机切割厢门。

终于,灼热的痕迹完整地画成了一个圆。

“——走!”火铊英雄发出吼声,同时猛地拧动油门。

机车回应以在狭小空间里回荡的轰鸣声,同时猛地高高扬起前轮,如同笼中猛兽仰颈咆哮。

下一刻,载着浑身环绕着火焰的骑士的机车便朝着厢门撞了过去。

——“轰”,本就已经几乎被打开了厢门猛地被荡开, 火铊英雄的机车冲了出去。

红色机车飞出车厢前沿, 直接从上而下地碾入士兵们的盾阵当中,并在落地之后原地甩尾,瞬间将周围的数名来不及开枪的士兵甩飞。

接下来,再外围的士兵终于抓住机会开了枪。

但火铊英雄的火焰围巾已经展开,飘扬,呼啸着在空中以带着残影的高速飞舞着,阻挡着所有的枪弹。

在火焰围巾的保护下,火铊英雄就在火力圈的中央位置,不紧不慢地重新调整好了机车的姿态与方向,然后——轰然咆哮着,冲出包围圈,朝着地下车库的出口方向冲去。

在火铊英雄冲出去车厢的那一刻,灰原初并未立刻跟上。

他只是站在车厢里,有些感慨与恍然。

因为火铊英雄的耀眼表现,都在灰原初前方,打开厢门那一小块视野中展现。再配合上周围黑暗的车厢……灰原初一时错觉,自己是在黑暗的电影院,看着前方的屏幕上所演出的那一幕英雄电影。

……不过火铊英雄已经离开了镜头。接下来,这部英雄电影,就到了他灰原初该出场的这一幕了。

灰原初转动脖子,摇了摇空荡荡的头盔,发出一声不存在的笑声,也拧动了他的油门。

第二辆黑色机车从车厢中突然冲出,一头扎入正朝着火铊英雄的背影进行射击的士兵队列之中。

同样横冲直撞一番,将士兵们的包围圈搅得七零八落之后,灰原初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出口方向冲去。

无数子弹从背后袭来,如雨一半泼在他的后背上,但灰原初却头也不回。

机车本身在重点部位装有防弹装甲,他身上的防弹衣令子弹无法穿透,而动能淤伤对他来说更是小事一桩。

很快出口就在眼前,灰原初猛地拉起车头,令黑色机车飞跃隔离栏,冲入街道。

灰原初完全没有费心去寻找先一步冲上地面的火铊英雄的踪迹,而是毫不犹豫地自顾自朝东去。

从一开始,亚瑟为三人设计的就是完全不同的逃亡路线,以及各自符合他们的摆脱追踪的方式。他们只需要最后到指定地点汇合即可。

灰原初的路线比较直截了当,就是从首都高速都心环状线,经首都高速1 号羽田线,转入高速11号台场线,驶上前往台场的东京港联络桥也即“彩虹大桥”,几乎全程都在高速路上。

这样的行踪当然比较容易被集团追踪,但这也正是为了替火铊那边分担追兵的注意力。

所以就在灰原初刚刚上到首都高速之后,身后就出现了集团的追兵。

不是拉着警笛的警车,而是同样身着摩托服,戴着遮挡面孔头盔的机车骑士。

灰原初在前逃,集团骑士们在身后追,一前三后四辆机车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摩托车的追逐战。

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摩托们从汽车的身旁疾驰而过,一辆跟着一辆地穿过两辆并排汽车之间的狭小缝隙,或是突然从汽车的前方横着掠过,一口气横跨数根车道。

几乎每时每刻,摩托们都在与汽车擦身而过。一时之间,大桥上响起的是一连串的急刹车声与喇叭声。

而等到了彩虹大桥上,灰原初还是被对方追上了。

一左一右两辆摩托包夹着,后方紧紧跟随,三辆机车就这么紧紧夹着灰原初,彼此相距不过一臂,四辆车拥挤在同一根车道里。而前方,还是一辆占据了整个路面,稳定匀速前进的大巴车。

显然,这辆之前从另一条路开上大桥的大巴,正是集团临时准备的“路障”之一。

灰原初就这么无可奈何,无处突围地被包围在了里面。

他更是能感知到:在道路后方,集团伪装成的交通警察与施工车已经拦下了后续车辆,拦起了路障。

左方的骑士直到此时,才终于除了手。不过他掏出的倒不是枪械,而是一根警棍。

然后——扬手砸向了灰原初的头盔。

灰原初却完全没在意砸来的警棍。他只是抬起头盔,如同抬头看向从头顶上越过的大桥桥塔。

头盔旋转着飞了出去。

下面没有头颅,只有如喷泉一般冒出血来的脖子。

而无头的黑色骑士却依然稳稳地驾驶着摩托,从脖子断口处蒸腾起来的黑雾,在一瞬间却似乎凝聚成了像是恶魔一样的奇怪形状——还扭头朝着右侧的骑士,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砸出警棍的左方骑士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一幕,本想砸下第二下的警棍顿时僵硬在了那里。

而右侧被灰原初注视着的骑士,更是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手上的油门也停滞了片刻,整骑一瞬间被整个队伍拉后了半个身位。

灰原初抓住这个机会,猛然一拉车把,强行从右侧这半个车位挤了出去。

不仅如此,他猛地拧动油门,机车却不是往前冲,而是继续向右,一口气跨过数条车道,最后直接飞跃车道中线,落到了对面的车道上。

——在对面的车道上,就不是顺着车流而行,而是与车流迎面对撞了。

灰原初小心驾驶着,竭力躲避着迎面而来的汽车,左右摇晃,如同在车流摇摇欲坠,但最后还是险之又险地冲到了最右侧的车道。

但就在最后一刻,他却似乎是操作失误,在最后躲避又一辆来车的时候打方向的用力过猛。

机车一下子冲出桥边护栏,朝着下方的东京湾坠了下去。

第221章 幕间少女 ——火铊英雄逃脱两小时后,酒店某处会议室内。

疑似“昏眠少女”的神话生物遗骸已经暂时被搬运到此处,放置在会议桌上。在被送回集团之前,它会在这里被进行一些初步的解剖。

在火焰喷射器的持续灼烧下,这具遗骸已经没剩下多少没碳化部分,整体缩水如同一截焦黑的树干。

而围绕在周围的生化专家们,解剖的动作却显得比平时多少有些迟疑, 而且相互之间时不时丢上几个疑惑的眼色,却谁也不敢先开口。

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

因为这一截焦黑的遗骸颈部前方,会议桌正位上,正站着一名少女。

她站在原地,用力呼——吸——呼——吸,气息声剧烈颤抖着。

最后,折露葵终于平静下来了。

少女叹了口气。

她走到被远远甩出去的头颅旁边,将它又捡了起来,表情柔和地擦掉了头颅被粘上的灰与破损处渗出的组织液。

然后,她慢慢地原地蹲下,将头颅紧紧抱在大腿与胸腹之间,又将自己的脸也深深地埋了进去。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凝固一般的气氛。

一声——然后是片刻的迟疑,又一声。

第三声敲门声后,折露葵终于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

她将头颅放回桌上,然后坐到椅子上,背过身去背对着门口,最后才用仍然有些鼻音的声音道:“进来。”

进来的是零里。

她显然也并不事先知道里面的情形,立刻被桌上的遗骸和头颅吓了一跳。

她拉高视线,越过桌上的遗骸,远远投向椅背后的少女,带着询问与疑惑的口气道:“……葵小姐?”

“说。”折露葵从椅背后面发出仍有些闷闷的声音。

零里又确认了一遍门已经关上,这才凑近过来轻声报告道:“蛇已被送到东京都三号医疗点,但是他的情况仍然不稳定,毕竟伤势太重。”

说到这里,零里犹豫了片刻,小声建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申请……”

这时候,折露葵的声音终于正常起来,稳稳地出言打断了零里道:“不可以。不可以让蛇和任何A2发生接触。”

“……是。”

“火铊英雄和那两名未知协助者的追踪情况呢?”

零里沉默片刻,用更小的声音道:“目前三个抓捕小组组传回的消息是……都失败了。

“火铊英雄钻入了新宿的小巷。负责抓捕火铊的32-1小组本就不熟悉当地的地形,还意外与本地居民发生了冲突,队长权衡之下放弃反抗主动向治安警投降。

“而那名夺取了我们预先设置的狙击点位,重伤了蛇的未知协助者A,32-2小组根本连他的照面都没碰上,到达狙击点的时候只发现了原来在这个点位的狙击手同僚……万幸的是,他只是失去了意识,协助者A并未取他性命。

“最后,是与火铊英雄一起从地下车库突围的协助者B。他从彩虹大桥上冲下了东京湾,生死未知。”

折露葵仍然没什么反应:“……”

但零里却是捕捉到了折露葵的不满,急忙补充道:“啊,不过32-3小组的行动人员有上交一份很有价值的补充报告。”

“他们表示,目击到了协助者B具有某种……”说到这里,零里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残骸,“与在酒会现场被摧毁的A2级对象……类似的特征。”

“什么特征?”

“没有脑袋,但行动——”零里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自如。”

因为折露葵猛然转过身来,将充满血丝,红肿眼圈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零里。

她的眼神似乎茫然了片刻,失去焦点。但很快瞳孔放大,像是抓住了什么。

最后,却又有一种怒意突然从她的身上凶猛地冲了出来。一瞬间,仿佛整个会议室都在激荡。。

零里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折露葵。

怒意很快消散,折露葵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

最后,她甚至重新露出了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你也出去吧。”

“……啊?”零里猝不及防。

“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想了想,折露葵又道,“对了,你去把生化技术主管再叫进来。”

零里沉默片刻,服从地欠身行礼,然后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而在门关上之后,折露葵慢慢地,重新踱步到了那颗头颅的旁边。

她低头审视着那颗头颅,面露思索。同时,如同思考时候无意识的动作一般,顺手握起一枚手术刀,紧贴着头颅一下钉在桌面上。

——“咚”。

然后她拔出手术刀,再次钉了下去。

——“咚”。

——“咚”,“咚”,“咚”……

当生化技术主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顿时止住了脚步

从他的视线角度看起来,他第一眼甚至错以为——满脸心不在焉的折露葵,手上正拿着手术刀有节奏地一下下地猛地扎向那枚头颅。

最后一次将手术刀狠狠钉入桌面,折露葵收回了手,同时抬起头来望向生化技术主管。

那视线,令主管差点就想夺门而逃了。

还好,折露葵终于开了口,语气倒是很普通。

“这是一具普通男性的尸体,对吧?”

“哎……对!!!”谈到专业技术上的问题,主管终于回过神来,赶忙答道,“是的,虽然基本已经被摧毁,但残余的基础结构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再加上DNA鉴定。这个结论肯定没错——‘这是一具普通男性的尸体’……”

说到这里,技术主管才回过味来:“……似乎,完全没什么神话生物的痕迹啊。”

“不过也不好说。”他又想了想道,“毕竟,昏眠少女是可以使用亚大巴多的权能的。而我们以前并未获得过足够的研究样本,并不能下结论她失去活动能力后是否会固定形态。”

折露葵却不再追问,似乎已经获得了足够满意的回答。

然后她又问道:“你刚才说,这具躯体现在还有一部分组织仍然具有活性?”

“是的,因为您的命令下的及时,所以在这具躯体最深处仍然有部分细胞尚未被高温摧毁。”

折露葵点点头,下命令道:“取消后面的转运流程吧。已经不需要把这具遗骸送回总部做进一步的分析了。”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不是已经确认了这并不是神话生物,而就是一具普通男性的尸体了吗?这不是完全没有研究价值嘛。”

“可是——”主管还想再据理力争一下,觉得不能这么武断。

可折露葵已经继续往下说道:“给你另外一个工作——把这具躯体里剩下的还具有活性的细胞尽量提取出来,好好地进行培养。我需要它们至少还能‘活’个两三天。”

“……是。”主管只能应道,然后又望向焦黑的遗骸,“但这样的话,只需要取出一小部分组织就够了……剩余的部分呢?”

折露葵不紧不慢地将头颅装回了白色球壳内,合拢球壳,重新设置了锁定。

“烧掉就是了,已经没用了啊……然后你可以把烧完剩下的骨灰带回家养花。”然后她才丢下这句话,抱着白色圆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生化技术主管愕然地站在原地,拿不定主意。

折露葵这最后一句……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别有深意的正经指示?

第222章 三骑士夜谈(上) ——脱逃成功之后十小时,位于新宿居民区深处,亚瑟的第二所安全屋内。

凌晨两点,灰原初沉默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数小时前在酒店的那场奇袭之中,他所获得信息也实在是多到他到现在都消化不下。

——两个索菲亚。

他意识深处的系统是半机械的少女索菲亚,而集团的占卜核心则是母性的成熟索菲亚,但两者都是“索菲亚”。

而那个少女索菲亚与诸多人造物合体的形态, 更是令灰原初捉摸不透其中的意义。

真的会有两个索菲亚吗?哪一个会是假的?

不,实际上从能力上来说,虽然两个索菲亚都足够神秘又强大,都足以配得上“造物主级”的指定……但为什么会有两个?

……不,可能都不是“有两个”那么简单。

灰原初回忆起了系统与占卜核心的数次联动。系统的祈愿,最终几乎都是由占卜核心来实现。而占卜核心的Epionia最高深入级别的安装过程之中, 也出现了系统的“手”。

这两者, 一定有什么很深入的关系。

但如果要承认这两者的关系, 那么灰原初就不得不开始面对另一个问题了。

他的穿越与系统有关,而系统与集团的占卜核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或许,对于他对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异乡访客”这个秘密,集团是不是早就通过占卜核心知道了?

……是了。灰原初若有所悟。

他想起来了在前一天晚上与亚瑟聊过的相近话题。那时候,他就怀疑虽然折露葵并不知情,但其实折离以及集团高层却早早就确信他是造物主级。

如果是因为占卜核心与系统之间的联系的话,那就说得清了。

也许这件事过后,他该想办法接近下“折离”这位集团掌舵人,试探下折离的目的到底为何?

但要说怎么接近折离……灰原初现在已经知道了折露葵这边肯定不行,那么就只有亚瑟?

正想到这里,灰原初的蝉群被触发了。无形的触须抬起前端向上嗅却,却发现正是亚瑟踏入了客厅。

亚瑟进入客厅,看见无头的灰原初坐在沙发上,也是一愣。

“你也失眠了?”

灰原初想了想, 打字道:“这段对话是不是发生过?”

“没错,昨晚发生过。”

“好吧。但其实我不是失眠, 今天和昨天都不是。其实没了脑袋以后,我好像也随之一同失去了睡意,不需要睡眠了。”

“虽然没睡意,但科学的来讲身体的疲劳与消耗还是存在的,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要休息——”亚瑟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啊,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没脑袋还能行动自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科学了……”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客厅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问道:“要?”

“红色的。”

于是亚瑟甩了一罐可乐过去,然后简单地冰箱里的瓶瓶罐罐给自己也兑了一杯金汤力。

灰原初看着他调完酒,道:“……未成年人不可以喝酒哦?”

“没关系,我是外国人。”亚瑟用毫无口音的日语说道,同时朝灰原初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饮了一口。

然后他坐到沙发椅背上,看着灰原初也将可乐倒入自己脖子上的黑雾里,问道:“那么,你既然不是失眠,又坐在这里做什么?”

“嗯,思考。”

“有心事?”

灰原初当然不能说出索菲亚的事情。

所以他略一思索,就说出了另外一件事:“以你对集团的了解,酒店里的那场行动, 集团方的指挥官是谁?”

在酒会上遇到折露葵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亚瑟惊奇地盯着他,一副“你怎么现在才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表情。

灰原初只好无奈地敞开说道:“——是折露葵吗?”

亚瑟思索片刻:“正常来说,在我MIA之后指挥序列的下一位并不是折露葵……但从这件事集团的行动风格来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

“看来,她是用了些什么别的手段,强行揽下这件事来了?”

“……好吧,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输了。所以如果她能解决火铊,那么也就等于胜过我了,也许这就是她参与进来的理由?”亚瑟低头喝了口酒,摇了摇头。

灰原初有些无奈道:“……那么我总觉得,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折露葵看穿了。”

虽然闹的时候无脑爽快,但灰原初事后稍微借助蝉群思考思考一下,后背就有些冷汗淋漓了。

在酒店的整个行动中,他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多。

到了这个地步还揭穿不了“昏眠少女”这层简陋的伪装,看穿他的真实身份的话,也就不是折露葵了。

灰原初也不知道他留在那边的脑袋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被折露葵用来泄愤。

毕竟为了安全起见,从东拘一直到现在,他连一次都没窥探过脑袋那边的情况,也完全不敢重建血肉连接。哪怕从十字中心的王座上往下界望去,灰原初都会特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视绕开那个血肉印记,唯恐泄露出的半点痕迹被折露葵发现……

折露葵她应该……不会太过生气吧?

灰原初想了想,不太确定。

在一开始,折露葵对此事其实可谓是多看一眼都嫌弃的态度。

灰原初几乎就可以帮她把台词补上:“亚瑟?火铊英雄?关我什么事。啊啊,我反正只要把蛇送回本部就行,别的事情别找我。”

而哪怕是对于他决定参与进去帮助亚瑟,折露葵也就是口头上表示对他有小小惩罚,最后也还是大度地表示了态度:

——“玩够了自己回家”。

所以,就算她现在出于与亚瑟的竞争心重新参与进来……那总不能说灰原初是未卜先知而且非要与她作对吧?

一想到这里,灰原初产生了一种理直气壮的错觉。

亚瑟也耸耸肩,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意见:“放心吧。”

“以折露葵的脑子,当然有可能从之前的事情里产生怀疑……但问题是,她也只能获得怀疑。”

“你这件事可以从你伪装了身份的角度来解释,也可以从亚大巴多与昏眠少女的特性角度去解释,两种情况都是可能的。”

“但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明前者的确凿证据。”

“而如果没有任何的的证据去证实,去计算可能性,那么猜想本身完全是虚无缥缈而无意义的。在这种情况下追逐猜想,根本就是一种水中捞月一般的行为。以折露葵那种完美主义的性格,她最明白不过这一点。”

“我们都知道,折露葵从来是一个眼里只有‘效率’二字的人。而这样一个人,面前摆着两个选择:

“其一,是去追逐所谓‘昏眠少女的真貌’,这个选择的最终答案虚无缥缈的,而且不管输赢都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其二,则是抓住火铊保下蛇,完美完成竞争对手失败了的任务,从而在与之的长期竞争中占取上风。这个选择是实在而有价值的,成功率极高,回报也看得见摸得着。

“她会怎么选,这还用说?

“既然如此——”亚瑟抱起肩膀,自信满满地说道,“下次的行动中,你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别傻到送上门去被折露葵当场抓住,就不会有事!你很安全!”

灰原初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认可了亚瑟的判断。

他是安全的。除非折露葵不顾一切,完全放弃火铊那边的事情,就追着他来挖掘真相……这可能吗?这必不可能嘛。

折露葵这个冷酷的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的事情呢?

而折露葵又是一个讲理的女人。所以如果无法确认真相,那么她就算再怀疑他,也最多就是因为不开心,回头随便找了点别的借口把他在树上挂上一星期,不过如此。

这么一想,灰原初顿时觉得:稳了!

第223章 三骑士夜谈(下) 灰原初与亚瑟正说着,却同时听到客厅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于是他们半转身朝身后望去,看到了火铊英雄。

而火铊英雄则一抬头,也看到已经坐了两个人客厅。

犹豫片刻,他也走过来,坐到了三人沙发剩下的那个格子上。

而且,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与灰原初与亚瑟相同的的姿势——双手在小腹附近叠起, 同时将右腿翘在左膝盖上,抬头直视前方,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

就这样,三人一字排开坐在三人沙发上,动作一致,奇怪地陷入了某种沉默的气氛之中。

灰原初感觉着左右两人的气氛。

火铊英雄从来就如快要死亡的恒星一般沉重。从三人在这里汇合之后, 在得知了计划执行失败,蛇还活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沉重感就愈加强烈, 更是一言不发地回到他的房间里。

直到此时他出来了,沉重感才消退了一些。

而亚瑟更是明显,没之前和灰原初聊天时候那么自在了。不由自主地严肃认真起来,像是已经考砸了一门,而且下一门考试也完全没复习过的中学生一样。

到最后,还是灰原初首先忍不住了。

手指敲击手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响了起来。

然后他捅了捅身旁的火铊英雄,让他看自己在屏幕上打的字。

“怎么,你也失眠?”

但随即,他就看到同样看到这行字的亚瑟无声叹息着捂住脸,一副他说错话了的样子。

火铊英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失眠?”他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我已经失去了睡眠这种好事了。”

“……你是说, 从你成为掌权者之后?”灰原初有些惊讶, 隐隐察觉到为什么亚瑟会是那个态度了。

“哦?原来我这种状态叫做掌权者啊?”

亚瑟终于叹了口气,接过话题道:“嗯,掌权者无法入睡。”

“无法入睡,是因为无法再做梦。梦是最纯粹的精神活动, 本质上就是精神与无形的真灵的对抗过程,从只从自身这个角度观察所得到的痕迹。”

“而掌权者没有真灵了,所以就失去了梦……”他放下搁起来的右腿,取而代之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膝盖上,叠起双手托住下巴,低声道,“以及其他很多东西。掌权者看起来仍然需要进食,仍然在新城代谢,但实际上却是陷入了一种‘看起来是动态’的停滞。”

灰原初明白了。

掌权者是失去了死亡这种恩赐的人。

而生与死是相对的。

所以也可以说,他们同样不再是活着的了。

毕竟,从某个特定的意义上来说,人类的诞生与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身为真灵的牢笼。

所以像火铊英雄这样的已经失去了真灵的“掌权者”,可能已经不再被黑玛门尼视为人类了。

残留下的躯体是凝固的,完成时的……也是被世界忽略的。

尚有残火的余灰,被废弃的牢笼。

“原来如此。”火铊英雄倒是依然很平静,“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却形容不出……还是你表达得好,专业。”

既然话题已经打开, 亚瑟也终于坦然了一些。

他半转过身来,对火铊英雄低下头去:“对不起,火铊。”

“……啊?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道歉?”火铊英雄转过头来,仍然有些发呆。

“火铊相信了我的计划,也和灰原一起努力完美地执行了计划,但我们最后却还是失败了……责任在于负责最后一击的我。是我打偏了。

火铊迟疑了片刻才道:“啊……没关系,反正再下次努力就——”

“没有下次了。”亚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

“如果折露葵不那么自信满满地想要引火铊出洞而采取了‘酒会’这一策略,只是按照集团的规范来对蛇进行保护与转运,那我们是根本找不到半点空隙的。”

“而就算现在有了酒会这道空隙,我们也是把手里的隐藏手牌全部压上去,才获得了最后那一枪的机会。”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亚瑟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我那一枪却……”

现场沉默片刻后,火铊英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不再望着亚瑟,而是重新躺回沙发里,重新抱起肩膀望着窗外的月色。

“那不重要。”然后他吐出了令亚瑟有些愕然的四个字。

“你又不是故意打偏的,不然你也不会先帮我提出这么好的一个计划来。所以大家都尽力了,这就够了。”他表情轻松道。

而且,灰原初感觉到,好像火铊英雄身周的气氛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谢谢。”他甚至也同样半转过身来亚瑟,用双手撑住膝盖,郑重其事地低头行礼。

不等亚瑟做出什么应对,火铊立刻就接着问道:“所以,接下去我们怎么做?”

亚瑟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你依然相信我的话,我就说一说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我的计划——”

他停顿了下,叹了口气:“也不能算是什么计划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解散。

“集团已经盯上我们了,而他们对蛇的保护也是最高峰。所以在这个时候,硬碰硬没有意义。

“解散,是为了避其锋锐,但不是为了放弃。

“毕竟我说的‘没机会’,其实只是‘眼下’和‘最近’没机会。但我不相信在一个比较长的是尺度上,集团在蛇的事上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所以,我和灰原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回到集团。而火铊你也要学会蛰伏。

“我会想办法给你弄来假身份,之后我们也可以通过秘密渠道保持联络,只要我一旦发现可以除掉那条蛇的机会,就——”

火铊英雄突然打断他道:“也就是说,如果只看眼下,就真的就没有任何机会?”

亚瑟摇摇头道:“没有了。蛇应该已经被送入地区分部了。那个地方看守严密,不管是混进去还是强行攻打,都做不到的。”

“但是这个地区分部,你知道在哪里,对吧?”

“我知道,但是……”亚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望向了火铊,“难道你想——”

火铊英雄平静地说道:“你帮我到这里就够了。把那个地点告诉我,这是你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接下来你就不需要出面了,我自己去。”

“啊……”他又扭头朝着灰原初点点头,“不过灰原还是要和我一起去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亚瑟皱起眉来:“你要去送死?”

“是去实现我的正义。”

“——但这毫无胜算!和送死到底有什么区别?”亚瑟忍不住抬高声音道。

然后他尝试着劝说道:“为什么要急于一时?明明从长远来看……”

火铊却又问道:“亚瑟,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是因为你也想杀了那家伙吗?”

“是的。”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所说了那么多次的那个词,‘正义’。”亚瑟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看了两眼火铊英雄,似乎有些摸清了他的想法,“为了保护他人而拔除邪恶,不就是正义吗。”

“我可不是什么迂腐之徒。邪恶就像田地里的毒草,干脆地拔除才是最好,最快保护他人的的方法。”

“懂了,你的正义就是保护他人。”火铊英雄轻轻点头,神情认真地拍了拍手:“很好的想法。”

“——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提出一个问题,“就像我们实际在酒会中遇到的那样,蛇挟持了一个无辜者。要杀死他,就要害死那个你本该保护的无辜者,这时候你怎么选?”

亚瑟并没有被难住,毫不犹豫地答道:“正如我说的,我不会急于这一时,这一个机会。我会等待下一个能确定杀死他又不牵连无辜的机会。”

火铊英雄点点头,没做任何评价,却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在下一个机会里,他仍然挟持了一个无辜者。但这一次,他手里还拿着能够杀死其他一百个无辜者的按钮。如果你放走他,他就会按下这个按钮杀死一百人。这时候,你会怎么选?”

亚瑟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杀死蛇。”

火铊英雄再次点点头,没有嘲笑亚瑟,而是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假设蛇手里拿的按键并不是杀死一百人,而是会杀死另‘一个人’,你又会怎么选?”

这一次,亚瑟犹豫得最久。

最后他也没回答,只是反道:“你想说什么?”

火铊英雄没理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如果杀死蛇你也会死呢?如果杀死蛇之前你就会死呢?如果杀死蛇反过来能使得被挟持者幸存,却导致了其他一百个人的死亡呢?如果蛇告诉你,他会根据你的选择从一百个人里选择几个人来杀死呢?”

始终温文尔雅的亚瑟额头终于青筋跳起,挤出两个字:“——住嘴。”

火铊英雄认真点点头,似乎对亚瑟很同情地说道:“很难选,对吧?”

顿了顿,他摇摇头道:“这就是普通人的正义……选择总是艰难而痛苦的,尤其是从几个坏选择里选出不那么坏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沉默,火铊英雄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望向亚瑟:“蛇的快乐,就是让你去选。”

他很快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已经懂了。我不会选,也不需要去选。我不会管其他任何事情,只要知道该死之人在哪里,我就会去杀。

“我死了也没关系,其他一百个人死了也没关系。

“甚至,蛇是不是死了也没关系。

“我很清楚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死蛇。那只是一种实现正义的其中一个过程而已。

“我不可以去想‘我怎么选’这回事。一旦我想了,那么从那一刻起,那就不是我的正义了。”

亚瑟半晌不言,用难以理解的表情望着火铊英雄:“……所以你的所谓正义,到底是什么?”

火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没直接回答亚瑟的问题,而是说道:“恒星之红战士说过——‘正义不会失败’。

“我以前是不理解这句话。因为就算是正义的伙伴,做不到的事情明明就还有很多啊,不是吗?

“但我后来懂了。”

“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因为正义不是用来看结果的……不,正义绝对不能只看结果。而既然不看结果,自然永远没有‘失败’之说。

最后,火铊英雄口吻平淡地说道:“正义,是‘燃尽’。”

沉默了很长时间,亚瑟终于摇了摇头,深深叹出一口气。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胜算,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杀死蛇的机会呢?”他苦笑道,“别忘了我们的推测。蛇可能掌握着某种不死的能力,如果不是在P装置开启的情况下杀死他,那他可能根本死不掉。”

火铊英雄没说话,表情也没变。

看起来,主意也完全没变。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一只手机挤到了亚瑟与火铊英雄之间:“——我怀疑这个推测有问题。”

那是一直旁观的灰原初终于加入了谈话。

“怎么说?”

灰原初开始不紧不慢地打字:“你枪击蛇的那个时候,我就在现场,所以我在观察他的反应。”

“倒下去以后,医疗队员很快冲了上去。而蛇那个时候,就死死抓着队员的手,表情惊恐,嘴唇飞快地动弹,虽然发布出声音,但唇语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些‘救救我‘,‘我不想死’之类的话。”

“他的情绪是真的,不是在演戏,我有办法确定。”

亚瑟愣了愣。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火铊英雄却突然一锤掌心:“原来如此。”

“其实从汇合后,我一直隐约觉得这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所以一直在竭力思考,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答案是这个啊?”

见其他两人的注意力都投射了过来,他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们知道我追杀蛇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成功。虽然‘运气好’总能找到蛇的蛛丝马迹,但每次最终出手之前,都因为种种原因只‘差一点’,让那家伙逃跑了。”

“……后来我意识到了,‘差一点’是不会连续发生好几次的。所以,也许之前每一次‘运气好’,也都在那条蛇的计划内。”火铊英雄叹了口气,“搞不好,那家伙一直在操弄着我周围的情报来耍弄我呢。”

火铊英雄自嘲道:“毕竟,一个偶尔打零工的流浪汉能有什么情报来源。我能接触到的,只是报纸网络电视新闻啊。这样被找到的所谓‘蛛丝马迹’,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几次我都并没有亲眼见到他。几乎每一次,当我突入他的住处,他都是恰好先一步离开,只留下了一份得意洋洋嘲笑我的留言。”

火铊英雄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思考片刻,最后突然道:“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蛇的情绪,不一样。”

火铊英雄回忆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一个死到临头的普通人罢了。那种既绝望,又恐惧,不能接受现实又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死亡降临……如果是这种感觉的话,那我还见过一次,只有一次。”

“——那就是在我亲眼看到他被陨石杀死之前,他所表露出来的情绪。”

“只是后来一个月后他就复活了,我自然也就忘了他当时的反应这种小事……”

“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家伙……似乎真的很怕死。他能够复活,但对死亡的恐惧又是货真价实的?这怎么解释……”火铊英雄皱眉道。

亚瑟随即旋紧眉头,开始沉思。

最后,他缓缓说道:“也许在蛇的复生上有某种秘密,也许存在什么条件,蛇自己也不能随心控制。”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当时的表现。他怕死……因为他真的可能会死。。”

其他两人也一起思考起来。

“算了,就算知道这一点,我们也实在是没有牌可以出了。”亚瑟最后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望向火铊,再次努力劝说道,“只要无法突破集团的防御,结果还不是一样杀不掉,和你从一开始就没找到蛇完全一样……不如你就当是这样放弃算了?”

但这次,还没等火铊回答,他的手机却首先响了起来。

亚瑟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就脸色剧变。

挂断电话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困惑与难以置信。

然后他主动对其他两人坦白道:“我的一个个人情报源传来了消息……由于蛇的情况不佳,折露葵安排了一次蛇的长途转运,要把他从东京支部送到大阪支部去。”

“当然,已经确定了这是一个针对我们的陷阱。消息源还指出,折露葵的战术十分疯狂,几乎完全围绕在将我们引诱出来进行全歼的基础上。在此之外,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最开始的目标,也就是蛇的安危……奇怪,她对火铊应该没这么在意才对啊。”

“不对,更奇怪的是,这个情报到底是从什么途经流到我的消息源那边去的?”

站起来在客厅中踱步片刻,亚瑟突然用力一拳砸在墙壁上:“好——既然成功率不是零,那么就再试一次吧!”

第224章 红与黑与白 山梨县某条平时罕少被使用的盘山公路上,一条车龙正在移动。

在这个车队中,在最中央受保护的位置的,是一辆重型军用卡车。卡车拖挂着一枚漆成纯白色的十米长厢,厢柜上还并印上了红十字标记,宣示着车厢的“医疗”用途。

卡车前后,拱卫着的是两辆同样涂装成纯白色, 同时没有任何军队标记的轮式装甲车。

最后,再加上前后各两辆黑色越野车便是这一支车队的组成。

也只有头一辆越野车身上不显眼的集团LOGO,才表明了这一支车队的身份。

这支集团车队就这样沉默着,保持着均匀的60KM时速,也保持着稳定的任意两辆车前后间距,在蜿蜒的公路上进行着。

——而在车队中间的“医疗”长厢,内部车厢也可分为前后两半两个区域。

车厢的前半区域,基本就是一整套装潢精致的房车。深色的豪华色调下,沙发, 茶几,冰箱,电视,小型吧台等等一应俱全。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是一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纪的金发白人男性,穿着吊带西裤与衬衫,正毫无压力地翘着腿,喝着自己在旁边的小酒吧里调出来的鸡尾酒。

正是这支车队的指挥官——亚瑟。

虽然态度轻松,可他其实并没有丧失任务中所必须的警惕。

此时车厢硕大的电视屏幕上正放映着的也不是什么娱乐电影,而是车队各处监控摄像头传来的车队周围的的情况影像。

亚瑟就这样,不时关注着车外的情景,偶尔也会抬头望向长厢深处。

——医疗长厢的后半,其实是一枚与车厢一体式的医疗舱。紧闭的舱体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持续高频闪亮着的状态指示灯,则表示舱体正在全力工作着,维持着其中伤员的生命。

“——滴”的一声提示音后,车队先锋的联络声响了起来, “敌袭!”

类似口哨声的尖锐响声在车外响起,甚至穿透厚重的车厢进入了亚瑟的耳中。

亚瑟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了屏幕中与车队左前方对应的监控画面。

伴随着口哨声,叁道火焰从山壁上方冲天而起,并在高空拐过叁道急弯,朝着车队迎面飞来。

“不要减速,冲过去。”亚瑟拿起对讲机,对着整个车队稳稳下令道。

然后他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拨了另外一个号码,问道:“我们的车载P装置,如果全力超载能使用多久?”

“……因为与医疗舱共用能源,所以最多30秒?”

“好,够了。把启动的控制权交给我。”

当他挂断这道通话的时候,火焰之箭已经迎面飞行到了离车队数百米之外的地方。

而在车队前方,轮式装甲车车顶的高平两用轻机枪也升了起来,在自动程序的控制下瞄准然后——射击。

密集的机枪声中,叁道袭来的火箭几乎同时与扫射而来的弹幕相撞,瞬间被引爆为叁枚巨大的火球挂在天上, 并倾倒下叁片翻滚的黑色浓烟。

而车队则如亚瑟命令的那般, 完全没有减速,一头扎进了黑色的烟雾之中。

在卫星导航的作用下,即使是完全遮蔽了视线,但整个车队没有一辆车脱轨冲出公路,仍然稳稳地沿着山路转向,很快冲出了烟雾。

但亚瑟却依然眉头紧缩,死死盯着屏幕、

果然,几乎就在冲出黑雾,恢复视野的那一瞬间,来自车队前方和后方的两个通报声几乎同时响起。

——“发现敌对目标Alpha。”

——“发现敌对目标Beta。”

车队正前方,公路中央停着一辆黑色机车,车头正对着车队来向。

而在黑色机车上,一脚撑地的骑乘者是名同样身着黑色摩托服的骑士。没有头颅的骑士抱着肩膀,直着腰,如凋塑一般一动不动,从脖子上飘扬起阵阵黑雾,如同高傲地与车队正面对视。

在看到车队冲出黑色浓烟之后,无头骑士终于有了动作,前倾弯下腰,伸手握住了机车龙头的把手,拧动了油门。

于是,他身下的机车轰鸣着冲了出去……朝着车队的方向。

如同孤身一人的骑士,却朝着对面的整队骑兵,迎头对冲。

……孤身一人的骑士,很快被风吹散了。

他的头颈口的黑雾化为了血雾,越来越浓,弄越来越凝厚,还在不断地伴随着冲刺的狂风播撒出去。

很快,血雾围绕在他的左右与后方,很快凝聚成了数十上百个身形。

那上百个身影,个个都是各不相同的怪异形状,由纯粹的血肉所构成的“怪物”。

它们面容狰狞,发出非人的咆哮,似乎并无智能。但是血肉如蛛网一般将联系在一起,并最终扎根在无头骑士的脖子上,使得整个怪物的队列如同簇拥着中央的无头骑士一般,紧紧保持着与无头骑士完全一致的步调。

就以这种姿态,无数无根又无足的血肉怪物们,如同迎风扬展开来,又像是由无头骑士所带领的一支优秀的骑兵一般,朝着车队迎面冲了过来。

“不需要我重复了吧?冲过去。”亚瑟声音依然冷静,对着车队前方下令道。

然后他望向另一边。

……

就在刚才,随着车队毫不减速的冲锋,最后一辆车也已经越过了刚才射来火箭的位置,将那个位置甩在了车队的左后方。

然后,有一闪火苗从那个位置的山崖上方出现。

紧接着这一闪火苗就突然就燃烧成了熊熊火焰,紧接着并不停顿,就以比刚才的火箭慢不了多少的速度,沿着上方的山崖一路朝着车队追了上来。

几乎只是一转眼,那团火焰就追上了车队,并终于展现出了真正的形态——在道路左侧陡峭到接近九十度的岩壁上,一辆车轮踏火的红色机车如摩托杂技一般如履平地行驶着的。而机车上的骑士,更是一团完完全全的人形火焰。

火焰骑士将恶鬼形状的火焰面容转向了下方的车队,代表眼珠位置的两团火焰明灭片刻——紧接着,红色机车勐然一转方向,就朝着下方的车队拦腰插了下来。

瞬间从山崖切入道路,火焰机车一时与装甲车齐头并进。

装甲车顶部的机枪立刻转过头来,对准火焰骑士的上半身——开火。在每分钟射速1000发的弹幕咆哮声中,火焰骑士的身躯被射出一大片密集的蜂窝状孔洞,一旁的岩壁上也被穿透过来的子弹打出四溅的碎片,甚至腾起尘雾……

……但火焰骑士却只是毫无反应地继续驾驶着,除了偶尔挥舞红色围巾挡下散发的弹道,保护住保护身下的机车之外,他始终毫无动作,沉默着与机枪咆哮的装甲车齐头并进。

似乎是终于发现了射击无效,机枪沉寂下来。

而在那瞬间,火焰骑士身上的空洞瞬间恢复如初。

车内的射手也终于反应过来,再次升高了机枪的位置,重新调整了角度,这次瞄准了火焰骑士身下的机车。

但在此时,火焰骑士突然刹车并勐打机车龙头。“呼”的一声,机车已经从装甲车的背后绕过,来到了车辆右侧。

接下来,火焰骑士伸出左手,贴上了装甲车的车身。

——“轰”。

装甲车如同被导弹从右侧击中,在爆炸的闪光中弹跳着离开了地面。10吨重的车体却如同弹珠,先是直接朝着左侧的山崖撞了上去,又被弹上天空,又笔直坠下路面再弹起来,翻滚着朝后方去了。

火焰骑士轻巧地操纵着机车,压低身子,让装甲车翻滚着从自己头顶飞过,然后加速朝着前方的卡车追去。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情景——装甲车余力未消,仍在打着滚,却已经撞入了身后的薄皮的越野车队之中,惨烈得如同石头砸入一篮鸡蛋。

至此,后队完全失联。

……

而在车队前队,领头车终于与无头骑士所率领冲锋的血肉怪物群发生了直接接触。

“砰”的一声巨响,无头骑士所骑着的机车撞上第一辆越野车。

普通的机车以相对两百公里时速撞上集团特制军用越野车前方的特制保险杠,在一瞬间便如同以卵击石一般粉身碎骨,无数血肉与金属零件的碎片如雨一般向车辆后方泼洒下去。

越野车中的集团驾驶员从撞击前那一刹那就被屏住的呼吸,此时终于释放了出来。

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事实看起来确实如此——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怪物群,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被他们一冲即溃。

但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一号车报告状况!”通信中传来亚瑟的吼声。

“二号车与血肉化生物发生撞击!”

“叁号车……它们入侵了!!!”

“啊——”

同时,车队后续车辆接连不断地发来了与血肉怪物群发生接触的报告声,然后开始出现惨叫与快速切断的通信。

驾驶员咬紧牙关继续驾驶,继续执行着亚瑟的最后一个命令——继续往前冲去。

但如此同时,他已经发现了;虽然无头骑士看似被撞得粉碎,但那奇形怪状的血肉怪物们却并未被随之摧毁。他们只是如同一哄而散一般,冲向了后面的车辆。

而他的旁边,副驾驶座位上的观察员则突然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抬头紧紧盯着自己上方不远处那块挡风玻璃上的血肉。

煳在挡风玻璃外侧的血肉,在飞快地蠕动。

一小块一块的血肉,正以一种奇妙的韵律在原地颤动着,如同在无声的音韵中跳着舞。

一下,两下,叁下……突然之间,在观察员不自觉发出的倒吸一口冷气声中,那团血肉骤然之间扩大了一倍,更是突然出现在了玻璃内侧。

血肉将玻璃吞噬掉了,化为了自身。

观察员终于顾不得了,拿起通信器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侵蚀!它能够感染矿物与无机物!!!”

几乎就是在为他的话做出注解似的,几条血红色触手突然就从车子前端的格栅里伸了出来,趴在引擎盖上蠕动着。

而驾驶员此时也是大惊失色:他发现不论怎么勐踩油门,车却只会逐渐减速,更是听到了发动机与离合器内传来的“嘎吱嘎吱”的绞肉一般的声音。

他也对着通信器吼了起来:“发动机都被侵蚀了!要失去动力了!”

……

看着后队的标记完全变成失联,听着前队在通信中嘶吼,亚瑟看了一眼布满雪花的监控屏幕,明显感觉到自己这辆卡车的速度也在变慢。

血肉侵蚀,已经到达这辆车了。

他终于狠狠拍下了“P装置”启动的按键。

缥缈而温柔,又有些虚无的歌声响起。

然后他也不去看结果,只是冲向车尾,一脚踢开了车厢后门,扒住车门朝后方望去

原本护在后方的后队已经不见踪影。在视野中逐渐逼近的,是那一骑被火焰萦绕的身影。

火焰骑士飞速接近,很快到达可以目视到他那如恶鬼一般狰狞头盔的距离

然后……

亚瑟身下的卡车勐地一震,突然提速。

通信频道里,传来了前队乱七八糟的报告声:

“一号车存活,继续引导任务,前方通畅!”

“动力恢复了!”

“报告,观测到所有入侵的血肉物质正在快速失活,并被车辆甩脱!”

亚瑟抬起头,望向天上。

在缥缈的歌声在天上所形成的帷幕之中,无数红白色的微小絮状物体,正从车队前方飞散过来,被车队甩向后方。

那是无头骑士在P装置的影响下失活的血肉。

但亚瑟很快又皱眉起来。

歌声的帷幕,只是护在卡车周围数米的范围内。

于是,无头骑士的血肉之絮在飘离歌声帷幕的范围之外后,迅速恢复了活性。

它们像是有着意识一般,又像是被无形的无头骑士指挥着,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了火焰骑士的周围,然后在到达某一个界限之后“呼”地一声重新恢复成为了翻腾咆哮的血肉怪物群。

但这一次,它们紧紧跟随着冲锋的首领,变成了那火焰萦绕的灼热骑士。

下一刻,翻腾咆哮的血肉怪物们再次发生了质变。

它们将火焰骑士与机车整个包裹起来,然后急剧膨胀,融合,化形,最后变成了一条赤裸的血红色皮肤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陆行巨龙。

深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火焰的陆行巨龙踏出震撼地面的沉重步伐。

它没有加速。

但是朝着卡车张开的大口中,却正酝酿着越来越亮的危险之光。

看着飞速接近的火焰与血肉之龙,亚瑟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终端

——“P装置关闭倒计时,10秒。”

他拿过通信器道:“等下我喊刹车,就紧急刹车。”

“收到。”

然后亚瑟默默将自己的骑士剑拔了出来。

在颠簸的车尾,他稳稳地站定,双手举起骑士剑来,开始在心中默念这把剑的解放词。

——“P装置关闭倒计时,3秒。”

“——刹车!!”亚瑟大吼道。

卡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同时与身后巨龙的距离骤然接近,看上去就像是车尾反过来向着巨龙撞过去一般。

一眨眼,巨龙已经不由自主地冲入了歌声的帷幕。

火焰,血肉,还有巨龙口中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巨大光束,都在那个瞬间骤然凝滞。

然后,熄灭。

——“P装置,关闭。”

帷幕消失。

火焰与血肉则如同苏醒过来一般,再次活动起来。

但巨龙口中的光束却已经熄灭,一时无法再聚集起来。

“——Bur!!”与此同时,亚瑟吼出了最后一个解放词,狠狠挥下了手中骤然明亮得无法直视的骑士剑。

巨大的光束,从巨口一般的车尾射出,瞬间吞没了整条巨龙。

直到足足五秒之后,光才消失。

亚瑟呼出一口气,将剑重新归鞘,然后扫了一眼车外。

断裂道路尽头,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关上了车门,坐回沙发上,重新举起了酒杯来,一饮而尽。

“……都演得不错。”他无声地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第225章 凯撒 在击退无头骑士与火焰骑士之后,失去了整个后队亚瑟反而下达了加速前进的命令。

他已经向后方发出了详细的报告,后方会另外派出救援队伍,赶到现场对被火铊英雄摧毁的后队进行救援与伤员救治工作。

而对于亚瑟来说,他的初始任务仍然是最高优先级——那就是将押运对象送入前方一百公里的中转据点。

好在之后的路途顺利安静,一个多小时后,残余的车队终于驶入了一处隐藏在山坳之中的中型基地。

在完成了一系列的交接, 验证,消杀流程之后,亚瑟终于一身轻松地走出了缓冲区,然后就发现零里早就已经等待着他。

零里一言不发地将亚瑟带到了基地的司令办公室……自然,此时在这里等着要见他的肯定不会是原来的基地司令官。

坐在沉重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的少女,自然是折露葵。

两人虽然关系微妙, 但也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相互之间向来也还算维持着最基本的冷澹礼仪。

这次, 也是折露葵面色如常地首先对他点头道:“好久不见。”

“很久吗?也就是几天吧。”亚瑟耸肩接了一句废话,然后不等折露葵吩咐便自己坐到了办公桌前方会客区的沙发上。

“从东拘之战行动中失踪开始算的话,一直到你昨天突然与集团恢复联系,你可是失踪了足足叁天啊……”折露葵露出微笑,似乎意味深长地说道。

亚瑟也微笑着,沉默,如同持盾骑士一般稳稳地以防御架势等待着。

但折露葵却并没有就此深入,而是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的走向:“所以我也有些抱歉,因为事态紧急,现在给不了你恢复和修养的时间。

“在你失踪的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看过简报了。简而言之就是我暂时代管了你的STF与任务,也进行了一两次行动,不过不太顺利,反而导致了蛇的重伤……”

“所以,我需要将蛇从东京押送至大坂进行治疗。

“而刚好在这个时候,你恢复了通信,而且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所以我就让零里拜托你担任一下押送车队的临时指挥官。这样, 你也正好可以尽早随车一起离开东京与我汇合。”

亚瑟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所以,你现在可以把任务和STF的指挥权重新转回给我了吧?”

“STF的指挥权已经还给你了,但任务……”折露葵露出微笑,“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任务已经合并为了一个实例,并且照例由我来担任实例指挥官。”

她似乎很诚恳地望着亚瑟道:“其实没什么变化,就像前几次的实例里那样,你继续作为STF指挥官配合我。对吧?”

“我没意见。”亚瑟却似乎早有准备,半点都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飞快地耸肩答道,“反正确实如你所言,和以前一样。”

“很好。”折露葵点点头,然后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那么来谈谈任务本身吧。”

她按下按键,将任务中的一些监控画面展示在了墙上的屏幕上。

在快速投过几张火焰骑士与无头骑士的现场画面后,最后折露葵停在了下来。

——那是一张由一号车所拍摄下来的画面:车队前方,一群血肉怪物骑兵保持着密集队形,正朝着车队迎面冲来。

“你觉得这是什么?”折露葵问道。

亚瑟略一思索, 答道:“是‘遗忘骑士’吧?亚大巴多的仆从之一。在教典和记录中, 与这个形态最符合的存在就是‘遗忘骑士’了。”

“那么这个呢?”折露葵又用激光笔指了指画面的中间部位——怪物骑兵们簇拥在中间的, 那名彷佛是它们首领的无头骑士。

“这不是之前就讨论过了吗?无头, 又能使用亚大巴多的部分权能,那只能是亚大巴多宠爱的侍女,‘昏眠少女’了。”亚瑟摸着下巴道,然后补了一句,“虽然它现在的形态肯定不能说‘少女’……但既然拥有血肉权能,那么根据战场情势的需要变换一下形态也很自然吧。”

折露葵抱起肩膀,微微垂下眼皮轻笑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然后她说道:“我们对亚大巴多的侍从们的了解,有两个来源。”

“关于他们的自身的形态与特性,都是出自……嗯,‘某个协议’的研究成果。”

“而要讨论不同仆从之间的关系,那就太过遥远,所以只能参照教会一些教典的记述了。”

“——《马可安福音》,这本教典中记载了与亚大巴多和第一位信使之间的战争有关的一些内容。”

“在这场神话时代的战争中,亚大巴多赐予了宠爱的侍女们他的部分权能,并让侍女们以权能作为证明,代替他向其他仆从传达旨意……也即是说,‘昏眠少女’虽然是侍女,但也是类似于传令官的角色。”

“……但不论她们是侍女还是传令官,都不可能去实际统领亚大巴多大的军队,也就是‘遗忘骑士’们。”

“所以……”折露葵用激光笔在无头骑士身上转着圈,“我在想,这真的是一个‘昏眠少女’吗?”

亚瑟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交给学者们去研究吧。”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我只要知道我在行动中需要对付的是什么就行了——一个有着血肉权能的对手。”

折露葵也没追问,跟着转过话题:“这种对手啊……你回来之后的消杀程序没漏掉吧?”

亚瑟稳健地答道:“当然。毕竟是这种类型的对手,哪怕带回来一个细胞可能都会很麻烦。所以在进入基地前,所有车辆都经过了灭活处理,作战人员的所有衣物也被直接销毁,并进行了体表消杀,并即时进入了隔离程序。”

“——当然,因为我自己不可能被任何恶意入侵,于是就省略了隔离的那一步直接来见你了。”

“不过其实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整个前队当时就经历过P装置的歌声洗礼了,不可能还会有什么血肉还能保持着活性的。”

折露葵似乎也附和了一句:“所以,如果是要与A2级的对手作战,P装置果然是必不可少的王牌呢,对吧?”

“确实如此。”亚瑟点头道。

然后两人对视片刻,折露葵歪着脑袋发问道:“——那既然P装置那么重要,你怎么可以毫无远见地把车上那台P装置过载了?”

“你知道这已经是整个关东的最后一台P装置了,所以我才让你把它一起运过来……但刚才技术官却告诉我,它基本报废了。”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斜着眼盯着亚瑟:“我告诉过你,‘P装置的保护与运送’同样是你的任务之一。”

“我当然知道,但是不同任务之间也总有优先级不是吗?”亚瑟毫不畏惧,摊手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你想让蛇当场就落入火铊英雄手中?”

“你告诉我的第一任务就是不能让火铊英雄,所以我也是这么安排优先级的……至于第二任务目标P装置,我只能表示遗憾了。好歹,它在报废之前还是为我守住蛇发挥了作用的。”

折露葵冷冷盯着亚瑟。

片刻之后,她轻轻说道:“你肯定清楚,蛇根本就不在车上……你所押送的车队是一个陷阱,但也只是一个陷阱罢了。”

“哦,是吗?蛇当时根本不在车上?他其实早就被你送达基地这里来了。所以押送任务其实也只是幌子,真正被送到这里的只有P装置?”亚瑟却已经连故作惊讶都懒得表演了,“——我应该知道吗?你又没告诉我。”

“……你当然知道。如果你真的以为蛇就在医疗舱里,那么这枚医疗舱根本无法平安被送到这里。”折露葵,“至于P装置……的确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第二目标——只不过,你的第二目标是‘破坏P装置’。”

“嗯?什么意思?”亚瑟笑容不变,“我只是个行动人员,太复杂的战术规划我听不太懂。”

折露葵呵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对你失踪这几天的遭遇有所好奇……方便聊一聊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吗?”

亚瑟挠了挠头:“可以的话我不太想提……”

“当然要提。”折露葵顿了顿,终于露出嘲讽的表情,“——你难道以为我在关心你吗?这是作为实例指挥官的命令。现在就说,交代你最近的行踪。”

亚瑟确实露出了思忖与犹豫的表情。

最后,他一摊手,道:“好吧,我在新宿歌舞伎町。”

折露葵的眉头一挑,似乎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但还没等她开口继续追问,亚瑟已经补充了一句:“——当牛郎。”

“……”

在一瞬间,就连折露葵都泄露出了一丝彷佛受到冲击一样的表情。

而亚瑟则挠挠头,继续说道:“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大脑受创,其实我受伤昏迷醒来以后,失忆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被一个牛郎店长捡了回去,带回了歌舞伎町。”

“所以那几天,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我就干脆在店长的店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还被起了一个艺名叫做‘凯撒’……”亚瑟抱着肩膀,露出完美的微笑,“哎呀,不过也多亏是这个名字,我才更快地恢复了记忆。”

“毕竟我和罗马的相性可是很差的,所以对罗马的讨厌大概是深入到潜意识了吧?于是,就算已经失去了记忆,但一旦被客人们‘凯撒凯撒’地叫着,厌恶感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最后,就在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到达顶峰的时候……突然之间,记忆就恢复了呢。然后我立刻就重新联系了集团,后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最后,亚瑟彷佛自我肯定一般地用力点着头。

折露葵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冷笑道:“……够了,还特意编出这么一套故事来。”

“不论你想怎么解释,其实也不是跟我说。”她低头按下了桌上的通话按键道,“——进来吧。”

很快,几名穿着黑色西服男女进入办公室。

从眼神神态上来看,这群人似乎非常习惯于倨傲待人。而为首的男人更是双手插兜站在亚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亚瑟,用鼻孔出气哼道:“员工编号O6-32,储备管理层所属,通用名‘亚瑟’,是吗?”

而并不等亚瑟开口,这个神情傲慢的男人便一边整理着西服,一边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是审查部的内审专员。由于涉嫌违反多项安全条例,审查部已经启动了对你的调查工作。根据内部审查协议‘埃吉尔’,你所拥有的所有权限,都将从此刻开始被临时停用,一直到对你的调查完成为止。”

第226章 枪与喇叭 内审专员宣布完之后,屋内一片沉寂。

然后亚瑟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没有抬头去看像山一样堵在自己面前的内审专员与内审助理,反而是探头朝着门外望去。

“怎么了?”内审专员皱眉问道。

亚瑟回过头来,仍然没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内审专员与内审部助理的人数:“一,二,叁。”

“我是说, 只有你们几个?”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望向男性内审专员,有些奇怪地问道。

男性内审专员终于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嗤笑一声。

“当然,亚瑟。我们都知道你很勇武。真要以武力来论, 我们叁个拦不下你。”他继续插着兜, 弯下腰凑到亚瑟脸旁边道,“——但是那又怎样?就算你再强,你还能用武力来抗拒调查吗?难道你还打算对抗整个组织吗?”

亚瑟耸耸肩,伸平双臂。

“这才对,还算是个聪明人。乖乖配合早点完事,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男人笑了起来,拿出电子手铐拷在了亚瑟的手腕上,“小子,记住……在人类社会里,权力才是最大的武力。”

亚瑟没反驳,只是顺从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就这么准备被押走了。

但就在这时,折露葵的声音却从桌子后面响了起来:“——等一下。”

那名倨傲的内审专员立刻就变了一副嘴脸,转身朝着折露葵微微鞠躬,然后恭敬地问道:“葵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先搜一下他的身。”折露葵将激光笔打在了亚瑟身上。

内审专员一时没反应过来折露葵的用意:“……葵小姐, 他在进入基地时候按照生化防御协议上交了所有武器装备进行了消杀,本人也进行了消杀沐浴,更换了由基地提供的全套衣服, 现在不可能还携带着武器……”

“没错,但消杀只能处理体表。万一他将什么东XZ在体内……比如,胃里呢?”折露葵澹澹说道,然后瞥了一眼自己桌上的电脑屏幕,“监控显示亚瑟在完成消杀之后,进入这个办公室之前,去了一次洗手间。”

内审专员愣了愣,然后快速开始在亚瑟身上搜查了起来。

最后,他脸色一变,从某个衣角里摸出了一枚胶囊。

内审专员用两只手指夹着胶囊,正好奇地在眼前端详着,可一旁始终盯着的折露葵却立刻大声道:“不要打开,直接送去生化实验室。告诉那边里面可能是亚大巴多领域掌权者的血肉锚点,所以必须立刻按照生化入侵的标准进行处理,并确保完全销毁。”

内审专员顿时一凛,应道:“是!”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来自亚瑟。

“本来我确实想要尽量和平地解决的……但被你们发现关键了啊, 那就没办法了。”他叹息着说道。

亚瑟突然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内审专员发出了一声哀嚎, 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胶囊重新落回亚瑟的左手中。

将胶囊接到手心,亚瑟立刻将其握紧,握成拳头,“砰”的一声重击在了男性内审专员的胃部。男性内审专员眼白一翻,立刻就瘫软了下去。

在他身后,两名助理看着这一幕顿时一惊,立刻条件反射地开始掏枪。

而亚瑟则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面对着已经将手伸入怀中的两人,却只是将右手手掌张开,高高伸向天空。

无形的风发出呼啸声,空气扭曲着在他的手中形成了剑的形状,并快速被勾勒出越来越多的细节与颜色,彷佛由绘画浮出纸面成为实物。

——瞬间,那把明明正在基地另一端进行消杀程序的骑士剑,竟然穿越空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被亚瑟高高举着。

两名内审助理已经将枪取了出来,瞄准亚瑟,并且开口张唇。

亚瑟可不会等他们。

接下来,亚瑟便狠狠下噼,将未出鞘的骑士剑朝着第一名的脖颈剁了过去。

一记沉闷的响声,第一名内审助理都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放下武器!你竟敢反抗审查——!”而在此时,第二名内审助理的喊话才刚刚出口。

接下来又是“嗵”的一声,他也倒了下去。

“应对完全错误,是我根本看不下去的水平啊。建议你们去行动部学习下在……至少要搞清楚,枪和喇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吧?”亚瑟嘀咕着。

接下来,他便转身轻轻一跃,无声地蹲在了折露葵的办公桌上,同时将出鞘的剑刃轻轻搁在了折露葵的肩膀上。

于是,少女几乎就要触到平板电脑按下报警键的手指,也顿时停顿在了那里,距离触摸屏只有丝毫之差。

“你的反应也慢了。”亚瑟轻声道,“……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不会反抗呢?”

“我确实从没想过你会背叛集团。”折露葵皱起眉头,盯着他道,“……我没说错吧?你这就是在背叛集团吧?”

“背叛集团啊……从我的行为上来说,确实如此。”亚瑟神情坦然,甚至用力点了点头,“从现在起,我是集团的敌人了。”

他接下来稍稍移动剑身,使剑刃接触到了折露葵的脖子:“接下来,带我去蛇所在的地方。”

折露葵轻轻笑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身上开始涌出凶恶的气氛:“……要当你的俘虏?那我宁愿去死。”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

“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叁厌恶的人。

“要杀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亚瑟与她对视片刻,突然耸耸肩放弃。

他收回骑士剑,然后耍了一个剑花,将剑的柄锤狠狠砸在了折露葵的平板电脑上,瞬间将整个平板捣烂。

然后亚瑟就跳下桌子,朝着门口走去。

他一边头也不回地走着,一边道:“抱歉砸烂了你的电脑,而且我还会把门给反锁起来。

“因为我需要这宝贵的五分钟。因为流程导致的延时,我的权限会在五分钟后才被正式停用。你不愿意告诉我蛇在哪里,那么我自己去找好了。

“随后,你就尽可以向上面通报我背叛了的事情,并且对我发出格杀令。”

座位后面少女摸着脖子,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看着亚瑟拉开门,她再次开口道:“……等等。”

“嗯?”亚瑟回头看了一眼。

折露葵正从办公桌后面朝他投来注视,带着最高级的戒备与警惕,并仍在努力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就像是在角斗场上个审视下一刻就要刺来致命一击的对手一般。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谨慎地试探着。

“你不可能认同火铊英雄的理念。他的正义观,与你的追求根本就不一致。”

“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到底因为什么理由而如此热心。”迟疑片刻,折露葵却突然眉头一松,似乎想到了什么,“……甚至不惜背叛集团?”

亚瑟哈哈笑了两声,关上了门。

基地司令办公室外面原本是属于秘书的套件外间,但此时基地司令的秘书也早就被折露葵赶走,坐在那里的是对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零里。

于是,亚瑟同零里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她惊愕的视线中拖过一旁沉重书柜,从物理上“反锁”了内间的门。

第227章 向下 这一处编号为105的无名集团基地,主要是为了物流中转的用途而建立的,之前也很少有机会涉及高密级的任务。

因此,这个基地里的集团雇员大部分都是文员与业务人员,平时的气氛也十分平和轻松。

——也因此,当亚瑟以“特别任务”为名突然带领手下的STF-32“蛇凋”压制住整个基地,开始目标不明的粗暴搜查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不加思索地屈从了权威。没人察觉不对,也完全没人想到要站出来反抗。

在这处闲散的基地里,可想而知少数安保人员的素质能力会是怎样的程度——大概也就比普通的“企业保安”稍微好一些些,但与集团成建制专门执行行动任务的STF当然不可相提并论。

因此从一开始,所有的安保人员,基地司令主管等关键人物就都被“蛇凋”强力压制住, 并完全切断了他们与基地中下层业务人员的联系。

而在收不到明确上级命令的情况下, 下面的工作人员轻而易举地就被“蛇凋”小队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唬住,甚至开始卖力地配合。

“蛇凋”小队分成几组, 分别前往了几个怀疑地点进行了粗暴的搜查。

在快速统合完了所有的情报后,亚瑟和他信赖的副手,“蛇凋”的队长佐伯文雄,来到了一处仓库的最深处。

站在一堵关闭着的消防隔断门前,亚瑟抬手敲了敲:“就是这里面?”

佐伯看了看手上的平板终端上显示出来的建筑平面图:“嗯,我们搜查了整个基地,最可能的就是这个地方。

“如果按照平面图显示,这个隔断后面应该是仓库角落里大约十平方左右的一个冗余的闲置区域……

“但是这个平面图与建筑物的外部实际尺寸已经对不上了,十分可疑。

“而且还有消息称,昨天有一队人手把一个奇怪的舱体送进了这个仓库……但现在这个仓库里哪里都没发现那个所谓的舱体。

他有抬头朝着隔断门扬了扬下巴:“所以,只能猜在这道门后面了。”

“那就动手吧。”亚瑟看了看表,下令道,“我们没时间了。”

佐伯扬扬手, 爆破手立刻上前安置好了小型炸弹,并在所有人掩蔽之后引爆。

一声震动整个建筑物的轰鸣之后,水泥隔断门被炸开。

亚瑟朝里面瞥了一眼,吹了口哨:“……果然,有了。”

倒并非什么舱体, 但也也已经相差不远——隔断门后的空间比平面图上的大上了一圈,并且修建了一个向下的入口

……而在这栋建筑物的图纸上,根本没有什么地下室。

亚瑟远远地朝着入口往下看去,看到了一条有着灯光照明的向下的隧道。

下行的隧道里修着整齐的楼梯与货用滑轨,向下大约十米深处便来到了一个平台。而平台再往前的情景,则被隧道本身的拱顶遮挡住了。

亚瑟并没有急着走入隔断门内进入隧道,而是看了看表,抬头对佐伯道:“——我的时间到了。”

如同他的这句话启动了什么开关似的,一时之间,周围士兵们的作战终端纷纷响了起来。

而后,看过终端的士兵们却纷纷抬起头来,表情各异地望向了佐伯与亚瑟。

佐伯也看完了手头平板上的系统广播信息,耸耸肩将内容读了出来:“——‘全域紧急通告:原储备管理层所属,PY8645实例行动指挥官亚瑟已叛逃。

“现由审查部根据米拉协议提出,并经执行董事签字同意,此人已被登录至二类敌对对象列表。

“从即刻起,若有集团员工与之发生接触, 请立即严格参照米拉协议相关条款规范进行应对……

亚瑟耸耸肩道:“所以, 按照规范, 你现在该抬起枪来指着我, 然后对我说‘举起手来’。”

佐伯倒是举起枪了,却是朝着被炸开的门洞指了指:“少啰嗦了,快走。”

“我可是提前告诉过你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背叛集团。”亚瑟看着他,道:“你难道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当然。”

“——那你就会作为我的从犯被送上内部法庭。而且因为我没有给过你任何书面命令,你也拿不出任何东西来为自己辩护的。”

“既然是秘密任务,哪可能有什么书面命令。”佐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只能选择相信您……”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以及相信董事长。”

“嗨……”亚瑟笑着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他抬起头来望向仓库门口。

一阵喧哗声从门口传来。很快,吵嚷者带着更多的其他部队的士兵冲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亚瑟打晕的内审专员和助理。

而因为明确通报的下达,原本负责守在门口的“蛇凋”士兵们也面露犹豫不再对抗,转眼就将这群人放了进来。

内审专员一眼远远地看到站在炸开的隔断门前的佐伯与亚瑟,立刻伸手指着这边高声嚷嚷道:“抓住他,抓住他!”

然后,内审专员就带着人一路推开“蛇凋”士兵,冲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已经一口气冲到十多米开外,亚瑟收回视线,耸耸肩。

“我说过,不会有任何书面证据的……总之,我尽我所能帮你吧。”他说道,“对了,你也该休个假了。”

然后,亚瑟突然举起枪指向佐伯的大腿,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突然响起枪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

内审专员被吓得一颤,顿时僵在了原地。而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则纷纷应激,抬起枪口对准了亚瑟立刻将要扣动扳机。

但此时,佐伯的大腿上刚刚冒出血花,并自然而然地倒了下去……却正好撞上了内审专员,连带着他一同如同保龄球一般撞入了身后士兵们的队列之中。

而趁着这个短暂的溷乱机会,亚瑟转身朝着炸开的隔断墙后面的地下室入口冲去。

一边冲刺,他一边掏出另一个早就拨通了的手机吼道:“两分钟后过来!”

短短一句话之后,亚瑟就冲到了地下室入口旁。

他挂断电话,摸出一枚手雷拉开引线放在了楼梯旁边的地面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抱着脑袋,朝着楼梯下面不管不顾地滚了下去。

叁秒之后,亚瑟已经滚下数米。而上面的手雷也终于爆炸。

气浪助推,他如同被人踢了一脚屁股那样突然从楼梯上腾空而起,往前摔去,狠狠砸在了下方的平台上。

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亚瑟回头望向身后。

——隧道的灯光依然温暖,并未因为刚才的爆炸而停电。但上方,确实已经被崩塌的水泥堵得严严实实。

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胶囊扔到一边,然后捂着仍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躺了回去。

很快,平台上的灯光被某个突然从地面上“涨”起来的物体遮挡。它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才固定住了形态。

终于不再天旋地转的亚瑟则支起上半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血肉之龙。

这只似乎只有头颅,长宽高却已经有足足数米,几乎占据了整个平台的龙形血肉怪物,就是由那枚小小的胶囊里指甲盖大小的血肉,在几秒内像是吹气球一般地无中生有地增殖出来的。

“哟,你来得挺准时的。”亚瑟举手打招呼道。

血肉之龙却没看他。

它一副胃不舒服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张开嘴,继续“呕”了好几下。

最后,突然“嗵”的一声,又有一个人被血肉之龙吐了出来。

——是火铊英雄。

赤身裸体的火铊英雄咳嗽着,吐出呛在肺里的黏液。

亚瑟笑着揶揄道:“……灰原牌的专车,坐着如何?”

又干咳了好一阵子,火铊英雄才喘息着说道:“简直是死掉然后重新投胎一样的体验,完全不想有下一次……”

“理论上,这形容完全准确。”旁边又一个声音响起。

血肉之龙又经过几个呼吸的重新压缩与塑形,最后变成了另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少年。

“我早就说过了,我做的就是先摧毁你的肉体,保管你的灵魂,然后再在适合的时候由我再将你的肉体‘重塑’出来。”灰原初耸耸肩道。

“……我并不是在抱怨。我也知道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搭上你的便车,我才可以像你一样突破物理界限,瞬间‘传送’到这个地方来。”火铊英雄无力地摆摆手道,却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只是……这体验真的很糟糕……”

灰原初自动无视了他的抱怨,站起身来开始环视四周,观察周围的环境。

“原来,他们是把蛇藏到了地下啊。”灰原初先是朝着平台下方继续往下的楼梯看去,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一扭头,又看到了上方塌陷的隧道,顿时失笑:“……抱歉,火铊。虽然你不想来第二次,但要从这个地方出去,我们搞不好还真的得再来那么一次。”

“虽然我也觉得亚瑟你这是不是搞得太夸张了……”

“不夸张,为了拦住那些碍事的好奇者,这是必要的代价。”亚瑟耸肩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担心出不去倒也大可不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办完那件事,那么某个人会办法打开这条通道,把我们接回去的。”

第228章 末路 这条下行的通道,远比灰原初想得还要深。

通道寂静但明亮,一路向下,彷佛永恒而没有尽头。

亚瑟与火铊英雄也似乎各有心事,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跟在后面。

于是周围唯一的环境音,就是他们三人下台阶所发出的脚步声, “踏”,“踏”地远远地回响着。

虽然视觉上完全不同,但在正使用魂之蝉进行共感的灰原初的意识的感受之下,却总令他想到雨夜无人的小巷。

气氛单调,平和,又安静。

灰原初一时忘记了自己正要去追杀某个人,也正被某群人追杀的困境。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数起台阶数来, 随着数字的增加, 彷佛感受到了一种最朴素的快乐。

十……

一百……

四百……

四百六十二。

十五分钟后, 当灰原初踏上最底部的台阶的时候,他数到了462阶。

下行的通道尽头,竟是一座月台。

月台下方,停着一节无驾驶室式样的轨道电车。车头最对准的方向,铺设着轨道的隧道一环明一环暗,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

而在月台右侧,还有一间用透明亚克力隔离出的候车室。小屋内灯光更加明亮,甚至还有刚换的饮水机。

亚瑟从透明的隔墙外往候车室内望去,扫视了几眼,很快发出了“咦”的惊讶之声。

他快步走入候车室,然后很快拿了三样东西出来,丢给了灰原初与火铊英雄。

那是两套工作服与一只手机。

看着赤身裸体的两人快速套上衣裤,亚瑟沉吟着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指这个,这个,还是这个?”灰原初打出字来,分别指了指三样东西。

电车, 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他手中打字的手机。

“当然是这些全部。衣服的套数一套不多一套不少,还有特意为你准备,让你方便说话的手机。”亚瑟又抬头看了一眼月台上的列车,若有所思,“还有这列车……感觉,全都是邀请的意思。”

火铊英雄一言不发。

他只是沉默着穿好了衣服,然后上了列车,在靠月台方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无声地俯视着下面月台上的亚瑟与灰原初。

亚瑟愣了愣,笑了起来:“也是,管它呢,反正不是只有上了吗!”

他也昂首走上了车。

等灰原初也上了车,按下关闭车门的按键,电车就自动启动,离开月台向着隧道深处驶去。

亚瑟与火铊再次陷入了各有心事的沉默之中,各自望向一侧窗外。

车窗外,隧道里的灯飞快地以节奏闪过,玻璃窗上反射着车内他们的脸。

灰原初突然伸手戳了戳火铊。

“火铊,你现在感觉如何?”

火铊英雄只是看了一眼灰原初的手机屏幕上的字, 就扭头重新望向了车窗外, 简单答道:“我没事。”

但这时候,亚瑟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灰原初又打下并展示出来的第二句话,并念了出来:“火铊,你始终攥紧的右手,把手指伸直出来看看吧。”

念完之后,亚瑟也愣了下,然后同样抬头询问地望向了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终于回过脸来:“和你们无关吧?”

这次不用灰原初打字了,亚瑟不客气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同伴。所以,我们完全有资格知道你的状态,担心你会拖后腿。”

“拖后腿什么的……这次肯定不会。”火铊英雄无所谓地说道。

但他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亚瑟皱起眉头来,神色凝重,摸着下巴凑近观察。

火铊英雄的小手指,包括指甲在内的整个最前一节不知何时完全变成了灰色。甚至连指甲都失去了光泽,这节手指现在看上去就像是灰色的石膏倒模出来的假肢。

“抱歉,失礼了。”亚瑟伸出手去,想要将火铊英雄的手拉近看看。

但他的双指刚刚触碰到火铊英雄灰色的那截手指的指侧,还没用力,火铊英雄的整节灰色的手指竟然瞬间就无声地碎裂,落到地上,

亚瑟快速向后跳去。

“啊——”而火铊英雄似乎也没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顿时愣在了那里。

两人都死死盯着地上掉落的手指。

手指已经没维持着手指的形状了。

准确的说,只有上半部分还维持着。而下半触地的部分,已经一触即溃扑成了散灰。

——就像是熄灭后的香灰。

亚瑟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截手指按了过去——悄无声息地,他轻轻松松,就像按入灰堆一样,将本来还勉强维持着形状的灰色手指彻底按塌,按成了一堆灰烬。

“火铊??”他抬起头来,表情诡异地望向火铊英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火铊摇摇头,“一直到刚才,我的手指也只是失去知觉加上肤色奇怪罢了。”

他将缺了一截指节的手指抬到面前端详着——断口上没有血迹,没有留出骨肉,只是覆盖着一层抹磨不去的灰,像是被水泥封了口。

亚瑟又望向灰原初。

灰原初,只打出了三个字。

“火灭了。”

而他心里则在想的是——他果然没“看”错。

灰原初坐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面向着那片浩瀚的束星之火网。

他将意念投入其中,聚焦并仔细端详着“火铊英雄”所对应的那团小小星云。

不再只是注视着庞大星星延伸出去的火焰之网,灰原初开始将注视投向火焰的根部,庞大的恒星体的表面。

用这种方式他才看清楚——火焰其实已经无法覆盖“火铊英雄”这枚恒星的所有表面。其实在那表面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黑灰色的区域不再燃起火焰,如同丑陋的伤疤。

当灰原初以前从王座上远远望过来的时候,曾觉得这颗恒星的火是那样的活力又旺盛。但实际上,这颗恒星表面其他区域仍在燃烧的火焰确实旺盛而勐烈,以至于那些火灭了的焦疤都被遮挡在了下面。

这就是之前,当灰原初头一次仔细注视“火铊英雄”,并对之进行了肉体的吸收与再塑的操作的时候,他发现了——火铊英雄的火,比之前的熄灭了不少。

更为勐烈的燃烧只是表象,而在火焰的焰根之下,他正在渐渐熄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火铊英雄现在的状态。

心智与情感之火,是真灵(光)点燃了血肉而产生的。光始终在照射着血肉,因此不必着急,温柔的火苗在每一刻都可以产生,都在那里。

但火铊英雄失去了真灵。所以……他不再拥有点火的光。

火还没熄灭,但他只能用火维持着火,用火推动着火,用火驱使着火。为了保证火不至于熄灭,他不自觉地在全力燃烧,能烧多大,就烧多大。

——因此他的燃烧才是勐烈的……但越勐烈,离彻底烧完,就越近。

到现在,只过去了几个月,但火铊英雄终于烧到有烧完的部分了。

“而且,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自从你成为掌权者以来,你就一直在失去着什么。无法睡眠,失去嗅觉,体力变差……这些始终伴随着你的‘小问题’,都是心智之火逐渐熄灭的表现。”

灰原初继续打字道。

“——但是,要说彻底失去一部分躯体,整个手指化为灰烬再无法回来这样的‘大问题’,却是现在才刚刚出现的。原因就在于……”

灰原初终于揭晓了答桉:“……抱歉,其实我也才刚刚发现,这是由于我们的契约。

“你的请求是——不论你的身体丧失机能多少次,都将你的身体重塑如新,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

“但是,即使修复如初也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身体崩坏的那一刻,一部分火已经彻底灭了。”

“再加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当我每次重塑你的肉体并将你的心智放回去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间消耗了一些你自己的火。”

“……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加速’。”

“到目前为止,包括‘搭便车’,你的肉体已经被我重塑了两次了。每一次,你的火都会灭掉一大截。”

灰原初抬手指向了火铊英雄的手指:“……于是,你的手指彻底烧没了。再继续这样下去,你剩下的部分也一样会被烧没了的哦?”

火铊英雄依然冷静,问道:“烧没了,会怎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会变成灰。”

灰原初答道。同时,他从王座上扫视了一眼束星之网的角落——那团名为川野直树的灰烬。

变成无火的余灰灰并不是“死”……或者说,“远不仅仅”是死。相比起来,死简直是终极的解脱。

而火铊英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失去一截指头的手,然后抬头问道:“所以,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灰原初又仔细看了一眼火铊英雄的星云,估算了一下,然后道:“嗯……取决于身体的负担,以及使用权能的强度。

“如果你愿意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也许你可以平静地度过十年二十年。

“可如果是我们这几天的这个战斗强度……只要再来个五六次重塑,你会彻底变成灰烬。”

火铊英雄挠了挠头:“那不就是说,无论如何我完了吗——”

灰原初突然举起手来打断了他,然后举起手机展示出了自己刚才打好的三个字:“——并不是。”

然后,见火铊英雄已被打断,他才慢慢打下后面的字。

“我可以救你,如果你向我求助的话。”

灰原初没有说谎。

再刚刚发现火铊英雄的问题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检查了班长那三人的火。

然后他松了口气,又略感意外:班长,砂夜以及小绫乃三人的情况,与火铊英雄完全不一样。

她们的火,正好好地燃烧着。

尽管也没有真灵,但她们的火却并不像火铊英雄那般充满着不回头地奔向尽头的气氛,而是依然如普通人般徐徐平稳地燃烧着。

灰原初很快察觉到了区别在哪里。

——造物主之泥。

他留在少女们精神最深处的造物主之泥,填充在她们濒临崩裂的星壳上,像是发光的琥珀,代替真灵将星壳点燃了火焰。

为什么造物主之泥有这样的效果,灰原初一时来不及去细想。他先是继续打字向火铊英雄提出建议。

“当然,常规情况下,我不会满足同一个人第二个愿望的……但这一次算是特例。

“因为我当时没预料到这项交易对你会产生这样的损害,自然也没有事先提醒你。

“而你……不用问了,看你的反应,你之前肯定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所以,作为特例。我可以给你一个更换愿望的机会。

“——你可以把你的愿望换成‘不想变成灰烬,想要活下去’,那么我就会帮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然后,你可以活到老死。”

火铊英雄若有所思:“那如果我又被什么杀死了的话……”

灰原初答道:“当然不会再复活你了。因为原来的愿望已经作废了。”

火铊沉吟着道:“也就是说,选择了这个选项,就等于选择了放弃战斗?”

“没错。”

火铊英雄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却没立刻回答。他扭回头去,望着窗外漆黑的隧道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敲了敲桌子,回过头来用果断的语气道:“好,我想好了。”

然后火铊英雄轻松说道:“我不打算更换愿望。我对灰原的请求还是原来那样——请见证我的燃尽。如果我死了,却还没燃尽,就把我拉起来,让我继续燃烧,一直到我燃尽的那一刻为止。”

灰原初早有预感,所以什么都没说。

但亚瑟却惊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火铊耸耸肩道,“不这么选,我就赢不了,杀不死蛇的。”

“所以我不明白,杀死蛇是比你的生命还重要的事情吗?”

“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事情有很多呢。”

亚瑟揉了揉额头,似乎陷入了混乱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手提问道:“不,我还是不理解。实际上你更换契约之后,也不代表你现在就必须退出吧?你还是可以继续去杀蛇。只是没有了复活的保证,只是这样而已不是吗?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谋划更成熟的计划,或许反而更容易——”

“不是的。如果我选择了‘我想活下去’,就代表我认为活下去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火铊英雄顿了顿,他微笑着闭上眼睛道,“但这也就等于放弃了‘正义’——这绝对不行。”

亚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他思忖片刻,又道:“那么,我还可以提供另外一个解决方法……”

火铊英雄却直接打断他道:“——谢谢,但是抱歉,我拒绝。”

亚瑟顿时愕然。

而火铊英雄则解释道:“因为没有区别。”

“不管是你的方法,还是灰原的第一个选项……都代表选了活路。”

火铊英雄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但,活,路,就,是,不,行。”

“我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燃尽,这就是一条不归路。所以选择任何生路,都是逃跑。”他盯着亚瑟,声音背后彷佛燃着火,“反过来,一点都不剩地烧成灰烬……对我来说,不就是完美的燃尽吗?”

灰原初无声地鼓起掌来。

王座上的他抬头望向远处,高处,那座人造物的浮空之山。

——系统,或者说半机械的索菲亚。在她身周的无数屏幕里,都开始刷新出全新的任务文本。

【特别任务:正义(3/3)】

【正义是燃尽。】

【燃尽是结局。】

【结局就是尚未到来,却已经注定了的东西……但火焰正是意志,因此一切并非无意义。】

【于此,见证吧。燃尽的意志,就是意义。】

第229章 三种命运 电车在隧道里行驶了二十分钟,还未看到地面上的光,却停了下来。

前方隧道已是尽头,终点到了。

三人下了车,沿着与起点处同样明亮的新月台往前走了几十米,然后便拐入了一条向上的通道。

向上的通道比刚才下来的稍短。一百多级台阶后,便是通道的出口。

推开出口处沉重的隔断门, 出现在灰原初前方的,是一处广场一般长宽均有近百米的地下岩洞空间。

辽阔,但并不黑暗。

岩洞空间的天顶上,集团架设了无数体育馆用的LED强光灯,将整个岩洞照射得如同白昼。

“洞穴白昼”下方,整个空间的中央, 盘踞着一座古老的神殿遗址。

说是遗址, 是因为神殿剩下的部分已经不多了, 甚至难以称之为“建筑”——几乎就只剩下了平整的花岗岩基座,中央有一座祭祀台,以及神殿入口与祭祀台之间,沿路残存着的树根立柱。

但在这样古老的神殿遗址里,集团架设的现代化的设备并不少。各种电缆,照明,温湿度传感器,放射度报警器,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监控仪器……

而其中最为显眼而怪异的,却是祭祀台周围的那些大型医疗设备。

有一个人,正躺在古老到无法追溯年代的祭祀台上,彷佛将要作为人祭……却正被周围发出低沉的声音工作着的现代化医疗设备维持着生命。

这名浑身插满导管的病人,也在此时察觉到了有客人来访。

祭祀台上的病床发出了电动马达声,病床的前半截立了起来, 帮助无法动弹的病人“坐起”。他扫视了一眼数百米外门口的三人, 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 然后缓慢抬手, 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正是只差一点,就要被他们杀死的“蛇”。

火铊英雄没什么表情,身体却一下子就动了。

但在冲出去之前,他还是被亚瑟及时地一把拉住了:“慢着,谨慎一些。”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没回答,但身体松弛了下来。

亚瑟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这个地方,比较奇怪,所以我有印象……”亚瑟抬头左右环顾,皱起眉头,“让我回忆一下。”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神殿前方的广场上。

这座神殿是有“门”的。

但这道同样石制拱门并不在神殿入口处。

它的左右没有墙体,只是单单一道拱,孤零零地远离着神殿主体,竖立在神殿与岩洞入口之间的这一大片空旷的广场的正中央。

在门的周围,还铺设了三条交叉的步道。

除了从岩洞入口穿过拱门到达神殿入口的这一条主路,一左一右还另外有两条步道穿过了拱门。

一条连接着岩洞东南角与神殿的西南角,另一条连接着岩洞的西南角与神殿的东南角。

相互之间的交叉点就在拱门脚下,三条步道构成了一个“米”字。

这显然是一种特意为之的布局设计, 透露出独特而充满着宗教感的气氛。

亚瑟似乎也想到更多了。

他蹲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有了动作——他回头从岩洞角落里找了块石头,然后朝着拱门扔了过去。

在石头穿过拱门的那一刹那,灰原初伸出的触须勐地一抽——那块石头,从他的感官之中消失了!

一旁的火铊英雄也发出了困惑而惊奇的声音:“……不见了。”

亚瑟倒是反而呼出了一口气。

“在石头穿过门的那一刹那,它从你们两个的眼里消失了,对吧?”他问道。

而在火铊与灰原初都确认了以后,亚瑟一摊手道:“——但是在我眼里,它只是就这么普普通通地穿过去了而已,然后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啪嗒’的响声……整个过程,普通至极。”

火铊英雄困惑地扬了扬眉毛。

灰原初也心想——这可不对劲。

他现在可不是用眼睛在看的,而是在用魂之蝉探索着周围全方位的信息……但不管是在哪一种感官的层面上,那枚石头就是那么突然消失了。

没有踪迹,也没有什么“落地的啪嗒声”。

亚瑟没解释,而是又捡起一块石头,塞到了火铊英雄的手中:“这回你来试试。”

火铊英雄二话不说,扬手将石头扔了过去。

灰原初的触须再次一抖——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当火铊扔出的石头穿过拱门的那一瞬间,石头再次从他的感官中消失了。

而火铊英雄则维持着扔出去的姿势,困惑地说道:“……哎?又正常了。”

……正常了?在火铊英雄的眼里,石头正常穿过了拱门?

“但是这次,轮到我看不到石头了。”亚瑟道。

然后他扭头对灰原初道:“我觉得你不用试了。如果你来扔,肯定结果也是一样——只有你自己能看到你扔过去的石头。”

灰原初想了想,还是捡起了一块石头。

这一次,他“看到”了石头穿过门的这一幕,也“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你看,结果一样吧?”亚瑟摊手道。

“不一样。”灰原初却打字道,“我这一次,是特意朝着门洞外面扔的。”

他在扔的时候故意远离了拱门,打算不穿过拱门内部,让石头直接穿过右边的便道,越过门所在的位置……但事实上,在所有人的眼里,石头还是笔直朝着门去了。

灰原初心想,简直就像是——左右两条步道像是一道无形的墙。

他们面前的空间,其实是由左右两条步道作为斜边限制死的等腰三角形。

不论物体怎么移动,最后都会到达三角形的顶点,也就是那道门那里。

亚瑟点了点头,总结道:“石头和我们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往前,也无法越过步道。”

“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前进,我们就必须穿过那道门。”

“……而穿过门,我们会看见不一样的命运。”

然后他重重叹出一口气,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这些现象,都是由于这这里其实里是集团管制下的某个统治域。我不记得编号了……但它的名字是——‘三种命运’。”

灰原初愣了愣,第一反应是问道:“——统治域?谁的?这里有升灵者?”

“神殿的。”亚瑟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

——万物有灵。

灰原初想起来了,在雪之下砂夜的“电影”里,他听“园丁”说过这一理论。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甚至各种无形的理念,本质上都是被缚的真灵,正所谓万物有灵。所以不只是人,各种器物在特定的条件下也是可能发生“真灵觉醒”的。

所以,与其说是“升灵者”,倒不如说是“升灵体。”

而真灵觉醒所引来的,就是黑玛门尼的各种压制。

从一开始的“命运纠葛”,到最后的“统治域”。

亚瑟继续说道:“没有升灵者,产生统治域的升灵体不是人类,而就是这座神殿。”

“这座神殿遗址是在大约十年前被考古学家们发现的。

“虽然我们看不出来……但专家们确认了这个神庙遗址有着非常鲜明的希伯来特征,元素分析也表明建筑材料来源于死海附近。最后同位素等年代测定手段也显示,它的建造年代大约是在公元前二世纪左右。

“——等等,但这个地方明明就是群马县的山区地底不是吗?为什么会有一座两千年前在地球另一端早起来的建筑?”

“不过没等他们搞明白这个,就遇上了特异现象。最终,集团接管了这里,并在调查结束后采取措施将这个地方封控至今。

亚瑟用手指关节叩着额头,竭力思考着:“嗯,我想想,我当时看到的文件里,来自集团的分析说了些什么来着……”

“哦,对了,这是一所‘赛特派’的神殿。”

“赛特派算是圣灵教会的某个分支,但早就已经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对他们那一派学说的研究,也基本都是出自古籍。”

说到这里,亚瑟沉默了下去,似乎竭力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抬起头来,望向了在拱门处交叉的三条步道。

“塞特派的学说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们认为,有三个索菲亚。”

听到从现世里传来的这句话,灰原初从王座上勐地抬起头来。

现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方,只悬浮着半机械的索菲亚一个存在。但他可没忘记,在他上一次化身亚大巴多的时候,还有一个“占卜核心”也出现过在那里。

三个……索菲亚?

在现世的神殿前方,亚瑟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准确的说,塞特派认为对于索菲亚在不同阶段的化身,人们应当各自独立地去认知,从一开始就将她们视为不同的存在。”

“当祂还在光之国,以及刚刚堕落到混沌之海的时候,祂还是最为纯净的光。赛特派将这位‘属灵的索菲亚’称之为“巴贝洛”(Barbelo),意为——‘处子’。

“后来,索菲亚坠入混沌之海。祂从血肉中唤起了亚大巴多,接受了他的拥抱与囚禁。

“由此,祂便不再是单纯的光。祂在重重血肉中沉睡过去,却包裹着祂的血肉却被点燃了心智之火。于是,祂变成了‘她’。

“这个‘她’是亚大巴多的母亲,妻子和同伴。她与亚大巴多一同创造后来的整个世界,甚至可称为整个世界的母亲。因此,这位‘属魂的索菲亚’被称之为“伊娜依娅”(Ennoia),意为——‘圣母’。

“——之后,赛特派的典籍出现了缺失。我们只知道在世界创造完成之后,亚大巴多陷入了沉睡。而伊娜依娅也再次披上了一重肉体的衣袍。在肉体的衣袍的重负下,伊娜依娅也忘记了一切,只是不停更换肉体,以人类身份沉沦在人世间,受尽苦难。

“所以,最后这位索菲亚流离在人世间的人类化身,最低也是最后的化身,‘属人的索菲亚’,则被称为“海伦娜”(Helena),意为——‘受难者,迷失的羔羊’。”

“或者,可以这么说——”

“巴贝洛,是索菲亚的真灵。因此,其实从最原教旨的意义上来说,‘巴贝洛’才是那个从光之国堕落下来的真灵,原本意义上,最狭义的,真正的“索菲亚”。”

“伊娜依娅,是索菲亚的精神。”

“海伦娜,则是索菲亚流离人间所使用的肉体。”

亚瑟最后总结道。

……属灵的巴贝洛,属魂的伊娜依娅,属人的海伦娜吗……灰原初想,这段知识里一定藏着某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他将这段知识默默记忆下来,然后继续专注于眼前,提问道:“你解释得这么详细,看来和我们面前的这个统治域有关?”

“没错。”亚瑟打了个响指,“赛特派的学说,其实是被当时的正教会打为异端的……为什么呢?”

“因为赛特派的学说,名义上是‘三个索菲亚’,其实却是虚无化了了索菲亚的存在。”

“最初的光是巴贝洛。伊娜依娅由巴贝洛堕落而生,却不是巴贝洛。海伦娜由伊娜依娅堕落而生,却不是伊娜依娅。这三者是实体以及各自阶段的主体,都是各-自-存-在-的……那么,索菲亚呢?索菲亚反倒在任何时候都不存在了。

“只有她们合起来,才是索菲亚。所以——索菲亚就不再是一个实在的存在了,而变成了一个‘过程’。”

“赛特派管这个叫做——‘三种命运’。”

“……就是这个统治域的名字?没错。而且我要补充一点的是,这个名字可不是后来起的。一开始,这个神庙门口的石碑上,就写着这个词。”

亚瑟抱起肩膀道:“这个神庙,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大型的试验场,是赛特派用来验证三种命运的学说的,分离为灵,魂,和肉的。”

“他们成功了?”灰原初惊奇地望向石拱门,问道。

“那倒是不可能。想一想就知道,真的成功了的话,使徒们就不会辛苦奔波到两千年后的今天了。迄今为止,这种事也只有信使才能做到哦?”亚瑟开了个玩笑。

然后他抬头望向拱门。

“不过统治域确实产生了,也有了效果。那就是……在那里,人的命运会被分离成三条独立的支流,所以才叫做‘三种命运’。”

“蛇在神殿里,在祭祀台上。所以,他是那个命运被分离的人。”

“而当我们穿过那道门,各自遇到的,正是蛇之命运的三分之一。”

……

“我懂了。”火铊英雄头一次插嘴道。

他同样仰起头,视线穿过门洞盯住了蛇,澹澹道:“这里有三个人,只要杀他两次就够了。就能把他的命运固定下来,绰绰有余。”

然后,他头一个迈出步子,走向了石拱门。

灰原初无声地第二个踏出脚步。

而亚瑟则最后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第230章 两条支流汹涌(上) 火铊英雄第一个踏入拱门。

就在将要穿过门拱的那个霎那,他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硕大空旷而明亮的岩洞里,却哪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灰原初并未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穿过拱门的那个瞬间转瞬而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灰原初就又往前自然而然地走了两步, 彻底穿过了拱门。

然后他勐然站定。

几乎在同时,无数条魂之蝉的触须如梦初醒,一起勐烈地颤抖着,鸣叫着向他报告一件事。

——现在在他身周,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无疑,不论是空气成分, 气压, 重力, 所有的环境要素都没发生任何突变,温和而连续。

但是灰原初可以感觉到,这个地方,在某种更高级的无形法则的意义上——是“不自然”的。

像是,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院走廊……

这空间并非无序的存在,而是运行颇为庞大而精密的法则。但这样的法则运行,本身就彷佛一个巨大的笼子,精确地抑制着某种无形能量。

这种不是为了运行而运行,却是为了封印而运行的规模与方式,虽然精密,却透出一种疯狂的气息。

灰原初熟悉这种“有秩序的疯狂”感觉。

这就是统治域。

他转身,透过门洞往来处“望”去。

如果那道门原来是统治域的入口,那么这个入口显然在他进入之后就无声地关闭了。

现在他再用触须感应过去,从现在空空荡荡的拱门后面所感应到的,仍然是统治域的气息。

温和而连续。

魂之蝉的触须微微摇晃着,彷佛有些茫然失措似的。

既然现世并不在那里。那么原本应该在那个位置看着他的亚瑟, 也一样是在某个瞬间从原地消失了,连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不,灰原初心想:在亚瑟眼里, 消失的是其实是他,同样在穿过拱门的那一瞬间。

但无论如何,转眼之间,灰原初在穿过门的同时便失去了两名同伴。

现在在这个空旷而安静的岩洞里,只剩下了灰原初一人……

好吧,还有远处祭祀台上的蛇。

灰原初克制住了重新穿过拱门返回看看会发生什么的念头,朝着神殿走去。

他走完剩下的一半步道,从神殿入口出的台阶走上到基座上方,从两列立柱之中穿过,最后来到了祭祀台前。

蛇的脸上始终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静静地看着他。

灰原初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在祭祀台前坐了下来,然后仔细端详着祭祀台上的蛇。

这家伙现在的样子,有些凄惨。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浑身都插满了导管。

不过灰原初可是“亲眼所见”,亚瑟那一枪所造成的效果,就像是无形的野兽一口啃咬下来一般,直接在蛇的腹部上“掏出”了一个皮球大小的缺口。

他现在能喘气, 完全就需要感谢集团的医疗技术——正是周围的那一个个巨大的医疗设备, 替代了他的内脏, 帮助他在体外进行着必要的生理循环。

最后,灰原初将视线移到了蛇的脸上,与他对上的视线。

蛇又笑了起来,鼓起苹果肌,然后用沙哑的嗓子对他打招呼道:“向您致敬,我们的父与神。”

灰原初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打字答道:“我不是亚大巴多。”

“我知道。父亲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不过既然你握有他的权柄,那么你就是他的代表。”蛇不以为然,“曾几何时,那些无知又无头脑的小姑娘都可以代表着父亲发号施令呢……”

他又看了一眼灰原初现在的样子,嘿嘿冷笑了两声,“不过,在没有头脑这一方面,她们确实可以代表父亲。”

“你是说……昏眠少女?”

蛇闭上眼睛,一副“这还用说”的样子。

从蛇的态度里,灰原初再次升起了怪异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总有一种感觉:蛇这位使徒,与战士长等人比起来,确实有着某种根本性的不同。

蛇自己倒也归纳过这种差异,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光之父的信者,反倒是谦卑地自认为是亚大巴多的仆从。

但灰原初总觉得,在有真有假的话语背后,蛇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就像是滑腻的他平时在谈起亚大巴多时候,却一副完全不敢不恭敬的态度,以及此时说起神话生物时候不屑的口吻,就像是——

“你亲眼见过那一幕?”灰原初随口说出蝉群送过来的某个荒谬念头。

“嗯……嗯?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说神话故事而已,神话故事。”蛇却突然狡猾起来,不肯多说了。

作为病人,他疲倦地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再次望向灰原初道:“所以,您不是来杀我的,是吗?”

“当然。”灰原初答道,“我上次就说过,我只负责见证。”

——另外也就是为了保持见证,还会负责随时将火铊随时拉起来这种小事。灰原初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蛇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等灰原初提问,蛇已经得意洋洋地炫耀一般地主动说了下去:“您应该明白吧,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三种命运’”

“我的命运,因此也在这个地方被划分为了三道支流。

“一道支流遇到您,一道支流遇到火铊,还有一道支流遇上你们的同伴——那个叫做亚瑟的集团小子。

“所以,在这三种命运中,只要我在任意两条支流里的命运已经确定,另外剩下的那条哪怕出现了相悖的命运,也会在三条支流合流之后迅速被稀释……也就是说,我不会死。”

灰原初暗暗点头。蛇所说的这段话,证实了亚瑟与火铊对这个统治域的推测。

不过——

“那也得有三分之二你不死的情况才行。”

“所以,我早就计算好了啊——”蛇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来,“在现在的情况下,死亡命运……绝对,绝对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哦?怎么算的?”

蛇首先望了灰原初一眼,似乎竭力从病床上抬了抬脑袋,算是行礼:“首先,在您这条支流里,我就绝对不会死。因为您上次就说过了,您只负责见证。”

第231章 两条支流汹涌(下) “您说过您只负责见证,那么您就肯定不会动手。”蛇自信地说道。

……蛇这家伙,又来这套。

灰原初心想。

在与亚大巴多相关的事情上,这条狡猾的蛇总会显得既虔诚又盲信。也不知是亚大巴多在他心里是真的如此神圣,还是这只是蛇故意表演出来的另一种伪装。

不过他也没反驳,因为至少“他不会动手”这件事,确实是如此。

灰原初只是继续往下问道:“那么亚瑟那条支流呢?”

蛇装模作样地皱眉沉思道:“唔……虽然他一直在帮火铊的忙, 但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不是的话,那最好。

“但如果他真的想杀我……那他也做不到。”

灰原初发现,蛇用了某种并不常见的描述方式。于是他立刻追问道:“——‘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心灵中的念头再明确,实际上在现实世界里却做不到。因为他是集团的人。

“我向集团投降之前,可是与折离签订过契约的——集团必须好好地保护我,并将想杀我的人,视之为敌人予以歼灭。”

“不是协议,而是契约。”顿了顿, 蛇强调道,然后将竖童的眼睛盯向了灰原初,“您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您一定明白的——契约,指的是由‘黑玛门尼’公正并监督的契约。

不等灰原初回答,他已经放慢语速,认真念出了那个称呼。

但下一句话,他就又恢复了无赖的姿态,懒懒地拖长了音调道:“因此,整个集团的所有人都无法违抗这道契约。亚瑟可能想杀我,但事到临头,他会发现刀怎么也刺不下去,枪的扳机怎么也扣不下去呢……”

……意思就是,既然是由“黑玛门尼”这一代表“命运”的存在担保,那么不管双方的意愿如何如何, 都一定会被执行的意思吧?

灰原初若有所思:“……但是,如果亚瑟已经不再是集团的人了呢?”

听到灰原初这话, 蛇又低低笑了起来。

“嘿……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黑玛门尼的契约可不是那么好钻空子的。

“因为黑玛门尼始终注视着一切, 运行着一切。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假设那个亚瑟假装背叛了集团,但其实是遵从了折离的秘密命令……

“但是任何形式的命令都瞒不过黑玛门尼的——不管是口头的,书面的,用密码的。

“而最过不去的,是‘心证’这一关。

“别忘了,契约的内容还包含了——想杀我的人,会被视为集团的敌人。

“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那就是如果亚瑟真是折离派出的秘密特工,那折离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将亚瑟视为敌人,并想尽办法去安排击杀他呢?

“……而任何的虚伪,都会被黑玛门尼察觉。”

“再说了,为什么折离要杀我?我已经向他投降了啊?”

灰原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蛇的这段话。

蛇的话虽然没错,但与亚瑟的行动对不上。所以灰原初仍打算继续思考,思索着是不是漏了某一个角度。

而这时候,蛇却发出一声嗤笑,再次露出了傲慢的微笑。

“当然,不止如此……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不杀’上。”

“更何况,不是还有完全无法指望‘不杀’的一条支流吗?——火铊英雄,虽然确定了他肯定是想杀我的, 但我也不可能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杀。”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地说道:“所以……实际上,除了这里,在其他两条支流上,那位大小姐都另外设置了一道‘保险’,用来对付火铊英雄和亚瑟。”

——灰原初突然诧异地从十字中心的王座上直起身来。

不是因为被蛇的话吓到……而是因为他突然察觉:就在刚才,火铊英雄死了一次。

灰原初将注视投向束星之火,世界之网。

即使被分隔在不同的命运支流里,但整个世界仍然全在他的注视之下。命运支流的屏障并无法阻挡他的权能。

所以他所看了……火铊英雄的恒星,崩塌了。

在火铊英雄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陌生的红色星云。

那是一枚体积比火铊英雄大上百倍,处在燃烧最勐烈阶段的红巨星。

——同样是一刻无光之星。

双方不同颜色的火焰交织交战又交融,早已连接为火网。但显然,其中属于红巨星的火焰几乎已经全然压制住了火铊英雄的火焰,包围了火铊英雄的星体。

而火铊英雄的星体,已经碎裂为了数块碎片。

其中有一些碎块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成为了沉默的残害。而剩余的,则还在红巨星火焰的压制下,奋力挣扎着。

灰原初将注视继续投射下去,触及到火铊英雄的火。

他就接收到了火铊英雄的呐喊。

“不。”

“还……不能结束。”

“……因为,还未燃尽……我还可以,继续燃烧!”

虚弱但声嘶力竭的祈愿。

于是,为了回应,灰原初从王座上向着星海伸出了虚无的手。

他将火铊英雄的星体重新归拢到一起,然后激活了自己留在火铊英雄体内的血肉锚点。

之前在重塑火铊英雄的肉体的时候,灰原初出于为接下来的战斗有备无患的考虑,将自己的血肉悄悄地埋了一小块进去。而现在,正是锚点派上用处的时候了。

而且,灰原初也想知道在火铊英雄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枚瞬间毁灭了火铊英雄的红巨星,又是什么?

在灰原初的控制下,血肉飞快蔓延,吞噬掉火铊英雄的星体碎块,将它们重新聚合在一起。同时,血肉也伸出了无数魂之蝉的触须,向着外界伸了出去。

……

很快,灰原初一点一点地“看”到了。

在火铊英雄的那条命运支流里,整座岩洞已经变成了某种焦黑的地狱。

高温空气扑面而来,若是常人,只是呼吸都会烫伤气管。

火铊英雄的身体跪在神殿入口处不远处,但已经被烧得不具人形,彷佛只是凸出地面的一小节漆黑树桩。

在他的头顶上,一只巨大的火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整个洞穴上方的空间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如同一条在狭窄鱼缸中来回游动的鱼。

它的鸣叫持续响彻着,但其中并感受不到任何理智,只是充溢着焦躁毁灭情绪,

灰原初继续拓展“视野”,往下看去。

天空中的火鸟,是由升腾的火焰锁组成的。

而这些火焰的源头,都是来自于祭祀台前方的一枚舱体。

在这条几乎已经被火鸟整个焚毁的命运支流中,整个洞穴只有祭祀台附近被什么神秘的力量保护着——这枚两人多高的奇异舱体,正树立在焦灼的“追前线”上,并且上部已经微微开启。

那些升腾成火鸟的火焰的底部,正是来自于顶端开出的缝隙里。

灰原初只扫视了一眼那枚舱体,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的片段——他见过这枚舱体。

那是在玉置佑美子的事件中。当事情的最后阶段他从统治域返回的时候,却看到剧场顶层变成了一片焦灼的地狱。而当时在地狱中心的,则正是眼前这枚舱体。

场景相似的记忆,天上回旋的火鸟,再加上后来慢慢得知的一些情报,令灰原初瞬间就做出了推测——

眼前这枚舱体里沉睡着的,正是集团的A2,代号“绯鹭”。

看来,这就是“蛇”所说的保险之一。

折露葵并不打算放任火铊英雄杀死蛇。所以,她将一张足够强的手牌放置在了这条命运支流之中。

而在灰原初观察着绯鹭的同时,他的血肉对火铊英雄的修复工作也在毫不懈怠地在进行着——血肉飞快蔓延,吞噬掉火铊英雄的星体碎块,将它们在血肉的内部重新粘合在一起。

到了此时,修复刚好完成。

在被重塑完成的星体上,火铊英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在现实中,那届焦黑的树桩瞬间膨胀,焦黑硬结的外层被绽裂,从下面出现了火铊英雄新生的肉体。

浑身带着黏液,如同刚刚降生的新生儿,火铊英雄只呼吸了两口气,就勐然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祭祀台,似乎再次确认了目标,火铊英雄朝着祭祀台冲去。

天空中的绯鹭再次发出了愤怒的鸣叫。

它最大限度地张开了翅膀,然后整个由无形火焰所组成的身躯突然便如同定格画面一般固定在了半空中——连每一根火苗都凝固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却有恐怖的能量正从它体内满溢出来。

——先是白色的光圈。

——然后是等离子体的七彩之雾。

——最后,则是层层叠叠的火焰,似是海啸,又像是巨大羽翼的一部分。

三轮异像相互紧随着,在以半空中的火鸟为中心扎起它周围生成,并快速向外扩散开去。

火铊英雄没有抬头去看天上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继续蒙头前冲,同时在身上化出火焰战衣。

第一波的白色光圈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转眼与火铊英雄发生了接触。

……这一次,灰原初“看”清楚了。

从束星之火的层面上,他看到了火铊英雄的死法。

那颗体量比火铊英雄的星体大上好几倍,代表着绯鹭的红巨星,沉默而不可阻挡地朝他靠近了过去。

甚至用不着发生直接接触,一旦双方的距离接近到界限内,来自红巨星的引力便开始在火铊英雄的小小星体上发生作用。

火铊英雄星体表面瞬间出现了数道裂缝,并很快伴随着从空间中传来的结构破碎声,星体崩裂,并有不少小碎块浮起。

红巨星却还在继续朝着火铊英雄前进。它那无形而沉重的引力向着火铊英雄延伸过去,将那些小碎块碾成碎屑,并继续施加在火铊英雄的主星体上。

“卡”——“卡卡”——“卡卡卡”。

火铊英雄的恒星快速地崩裂,并因为自身的结构被摧毁,而无法承受自身重量,快速地发生了一连串的连锁崩溃。

只是转眼之间,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火铊英雄的星体就又化作了几块无生机的碎石。

他的燃烧,又熄灭了。

只留奄奄一息的残火。

而从现实层面上,所发生的事情也通过触须被灰原初“看”清楚了。

白色光圈落下来,火铊英雄的战衣火焰抵挡了片刻,但下一刻就被扑灭。

等离子体紧接着降临下来,橡皮擦一样抹去了他的皮肤,肌肉与内脏。

而最后轰然降临下来的火焰的海啸,则瞬间将他的残躯淹没,卷走,飞快退去,再次留下一截焦黑的树桩。

这一切,不过是在数息之间发生。

……原来,火也是可以灭火的?

灰原初愣愣地凝视着那回到绯鹭身边的白色光圈,突然意识到——那才是绯鹭的“火”,是高温最凝聚的形态。

——就像烟雾之于日常生活中的火焰,所谓的第二波等离子体与第三波火焰之浪,只是绯鹭之火的余波。

绯鹭的火足够凝聚,以至于它能把任何东西都烧掉而已——包括无形之物,包括别的火焰。

“……我还必须继续燃烧。”

王座上的灰原初突然再次听到了火铊英雄的愿望。

比上一次更为虚弱,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灰原初没有立刻满足他的愿望,而是将自己的意念投射了过去。

“你确定?”他问道

“确定。”火铊英雄也传回来了明确的意念。

“按照这样下去,你大概还能再烧七次。然后,就会彻底熄灭。”

“明白了,还可以烧七次。”

“七次,你也不一定能冲到蛇的面前。”灰原初看了一眼现世。

绯鹭的白色火焰落下的时间不过数息。也因此,火铊英雄再怎么埋头狂奔,也不过是离第一次死去的位置往前挪动了数米而已。而祭祀台……还在数十米开外。

相对于“杀死蛇”这个目标来说,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

“燃尽,就是我的愿望。”火铊英雄再次答道。

灰原初没有在追问。

他伸出手去,聚拢了火铊英雄的星体。

……但燃起的火焰,比之前又暗澹上了一些。

尽管如此,火铊英雄的星体还在火焰重燃的那一刻,就再次朝着红巨星撞了过去。

虽然两者体型的差距,令这一动作显得多少有些可笑。

红巨星并无动作,只是凭借引力,就再次将火铊英雄的星体撕得粉碎。

比上一次更快。

“——继续。”

火铊英雄发出请求。

灰原初沉默着,再次伸手聚拢的星体。

火铊英雄的身体从第三枚焦黑木桩中破壳而出,再次向前冲刺。

三步之后,白色的光圈就伴随着鸟鸣声降临下来,触到了他努力向前伸出去的指尖。

紧接而来的,是等离子风与火焰的海啸。

最后,再次留下一截又比上一次前进了三步的焦骸。

……

灰原初机械地进行着复活的操作,心思却有些飘飞。

伴随着火鸟的鸣叫声,有一个男人的笑声一同回荡在整个洞穴上空的。

年轻,邪恶,肆无忌惮的得意。

灰原初一瞬间就想了起来,他听过这个声音。在他第一次复活火铊英雄的时候,从火铊英雄的泄露的一部分记忆里,他接触过这个声音——那个嘲笑着火铊英雄,疑似是“蛇”的人。

他扩展“视野”,往前看去,越过绯鹭的舱体继续往前看去。

绯鹭的舱体后方,就是祭祀台。

但躺在祭祀台上的人,却不是这边灰原初一直以来所见到的“野田岁三”,而是一名陌生的少年。

容貌全然不同。

年龄完全不同。

连声音体态也完全不同。

——但灰原初并未疑惑。,

因为从那少年表情与笑声里透出来的邪恶,还是令灰原初在第一时间确认了他的身份——不管外在如何变化,这就是那条令人恶心的“蛇”。

灰原初记得,不管是火铊还是亚瑟都提到过:蛇在“被陨石杀死”以后再出现,是变换了形象与身份的。

那也就是说,现在这名少年的样貌,还有他被火铊英雄深刻记忆了的声音……

“蛇”首次接触到还是人类的火铊英雄,并通过心灵与肉体的折磨将他的真灵榨取出来的时候,就是用的现在这个样子与身份?

蝉群窸窸窣窣,很快给灰原初送来了更多的联想。

“三种命运”,“祭品的命运被一分为三”,但并没有说过如何去划分……

……也许,就像灰原初在自己这条命运支流中所见到的是“现在的蛇”,在火铊英雄的那条命运支流里的,是“过去的蛇”?

更也许,火铊英雄通过门洞所看到的蛇,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

“过去之蛇”似乎在大笑的同时,也在大声说些什么。

但他的声音轻易地被绯鹭愤怒的鸣叫声淹没了。

……

而在这边这条命运支流里,灰原初对面的那个中年人,“现在之蛇”还在喋喋不休着。

“烧吧,烧吧……”他窃窃地磨着牙,低沉地笑着,“就算烧完,他也无法杀死我的。

“——不不!我会假装被他杀掉,这个主意更好!我会在他燃尽的最后一刻,假装被他杀掉。

“然后,他已经燃尽了。他会面带微笑,觉得自己毫无挂念,可以以完成的形态去死我会再‘砰’的一声,像是变魔术一样地站起来,给他一个惊喜。

“对他说——孩子,你被你自己杀掉的父母,都对你非常失望啊。

“哈哈哈……”蛇突然之间就爆发出一阵疯癫笑,“这样,火铊英雄还能保持平静吗?他还能甘心地去死吗?”

“……我迫不及待得想看到火铊的表情了。”

灰原初沉默着,心不在焉。

他坐在王座上,抬起头来。

手上的复活操作,已经进行到第五次了。

虚空中,半机械的索菲亚那庞大的山体上,无数屏幕都开始一张张地点亮了。

而在灰原初的面前,也有久违的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火铊英雄的电影,终于上映了。

第232章 火铊英雄,第一幕 火铊英雄,十六岁。

双叶郡浪江町的一名普通少年。

家庭成员两人。父亲火铊所在,县刑警,以及——

以及——

以及……

没有了。

每天清晨的时候,火铊英雄都会被闹钟叫醒,然后习惯性地坐起身来,坐在床上昏昏沉沉。每当在这个现实逐渐照进大脑, 驱逐梦境的过程中,他的脑海里就会开始翻来覆去地翻滚这几句话。

每一次,在最后,当“没有了”三个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时候,他就会突然一个寒颤,完全清醒过来。

回到冷色调的现实。

火铊英雄起床,出了房间的门。

走廊昏暗逼仄。并非这套一户建本身空间不足,而只是由于太久无人打理, 到处堆满了各种杂物与垃圾。

在其中, 最多的是玻璃空啤酒瓶。

火铊英雄目不斜视地从垃圾之中穿过,下楼。

同样杂乱无序的客厅里,正从电视机里传来晨间新闻主持人的播报。

电视机前方的沙发也几乎被来不及洗的脏衣堆满。脏衣堆中,正懒洋洋地埋坐一个奇怪的人,看着电视。

看身体,那应当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男子。大裤衩,拖鞋,由于厚实强壮的胸肌与粗壮的二头肌的关系,T恤略显紧绷。

奇怪的地方,在他的脑袋正整个被套在一个全覆式的红色头套里,既看不到脸,也看不到头发。

——那是最近今年的年番《假面战队·天体战队》中的主角,‘恒星之红战士’的头盔外形。

总之,这个男人只有脑袋像是在cosplay英雄人物,身上的大裤衩拖鞋T恤一整套还有姿势却从内到外地透露出着生活的颓废感……却偏偏还没什么违和感。

“红战士”正一边看着新闻, 一边喝着啤酒。

虽然并未掀起面具,但他也不知道变了什么魔术, 好像还真的喝下去了, 发出着“咕冬咕冬”的声音。

见到火铊英雄下楼来,红战士立刻同他打招呼道:“火铊,早啊……能给我再拿一罐啤酒吗?”

“别来烦我。”火铊英雄闷声道。

他走入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一如既往,毫无惊喜,除了啤酒,就只有剩下的一大碗白米饭。

“……你在期待什么啊?”红战士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碗米饭也是你昨晚吃剩下放进去的。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会为你做大餐吗?”

火铊英雄关上冰箱门,将额头贴在冰箱门上冷静了下,然后取出了这份大碗米饭。

然后他烧了水泡了茶,从大碗的米饭里乘出一半来做了茶泡饭。

坐到餐桌前刚端起碗,他又听到楼上似乎传来动静。

于是火铊英雄叹了口气,放下碗,又泡了一碗茶泡饭放到了自己的对面。

就在他闷头吃饭的时候,火铊所在红着眼圈,揉着凌乱的头发,衣冠不整地下楼来了。

——所谓衣冠不整, 指的是他明明是从上面的起居室下来的,却穿着一整套的风衣。就像是他昨晚回来根本没换衣服, 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了一样。

火铊所在露出宿醉一般的表情,似乎是本能地走到了餐桌前坐下来,揉着太阳穴道:“美雪,给我倒杯冰——”

话到嘴边,火铊所在却突然之间如梦初醒,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着眼睛以一种可怕的视线盯着桌面,挠头的动作一下子凝滞在了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松弛了下来,低声道:“……不在了啊……”

然后他似有察觉,抬起头来。

餐桌对面的少年,火铊英雄,正端着碗,早就停下了咀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火铊所在不自在地避开了他儿子的视线,左右乱看着,并很快看到了另外那碗茶泡饭。

“谢……谢谢。英雄。”他低声滴咕了一句,然后拿过茶泡饭,也大口喝了起来。

房间里除了电视播报的新闻声,便是父子沉默着喝汤的声音。

喝下半碗泡饭,火铊英雄突然头也不抬地问道:“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手头那个桉子终于办完了,昨晚一交给检察官那边,我就回来了。不过看你已经睡了,太晚了就没叫你。”顿了顿,火铊所在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哦,对了,我也请过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他抬头望向客厅:“是不是……该一起收拾一下了?”

火铊英雄却只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完全不接这话。

火铊所在有些尴尬,最后也只是没话找话地问道:“学校那边怎么样?”

“还好。”火铊英雄同样头也不抬,低着脸简单答道。

“功课呢?”

“还好。”

“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课,打工。”

“……打工?”火铊所在终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我给你的生活费,不够吗?”

“生活费够。”火铊英雄依然闷头把脸埋在碗里,“……但是我决定了,我要去东京念大学。这样的话,补习费,参加入学考试那阵子的路费,房租之类……再说,真的考上了的话,学费也是问题吧?不如从现在就开始打工。”

“之前不是说打算就在这边继续读书,怎么突然……”火铊所在愕然道。

少年却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已经开始打工了快一个月了……你刚刚才想起来问吗?”

火铊所在最后只好低下头去,低声说了一句:“……也好。”

火铊英雄却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我吃好——”

“——叮冬”,门铃声突然响起。

“这么早会是谁啊……”所在主动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低声滴咕道。

火铊英雄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等着。

开门声后,门外传来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元气女声:“——师父!你怎么在?什么时候回来的?”

火铊所在一时僵硬在门口,回头无奈地望向了英雄。

那年轻女子却已经不见外地挤开火铊所在冲进了客厅,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昨天英雄说你们家什么都没有了哦?我就说,早上送点食材过来,顺便接英雄去学校。”

然后,她就看到了桌上的两碗茶泡饭。

“真是的……”她低声埋怨了一句,干脆直接提着袋子就进了厨房,“——不过既然师父你也在的话,我带的食材也足够多,我干脆给你们两个做个早饭吧。”

火铊所在这才反应过来,讪讪道:“这,这不太好吧,小宫……”

火铊英雄却抢先喊道:“谢谢小宫老师!”

“又不在学校,叫什么老师……不是说过了,在外面叫加奈姐就行了!”小宫加奈特意拉开厨房门,冲着火铊英雄道。

厨房门再次被关上,里面响起了轻哼的歌声与菜刀声。

而火铊所在拘谨地坐在自己家客厅的餐桌前,无言地控诉着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视而不见。

……

小宫加奈,火铊英雄所在的中学的一名年轻女教师。

不过她与火铊家相识其实更早。那是大约三四年前,某次办桉的过程中,火铊所在将当时还是师范大学生的小宫加奈从匪徒手中救下。

而之后,小宫加奈毕业后进入了火铊英雄的学校担任教职,双方的联系也通过火铊英雄逐渐多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一年前,火铊英雄的母亲,火铊所在的妻子去世。

那之后,小宫加奈的接近与关心,一下子变得主动而频繁了起来。

尤其是最近半年,在缠着火铊所在学了一阵子防身术后,她更是自作主张地叫起了“师父”这个称呼,取代了以往稍显生疏的“火铊先生”,也更加理直气壮地到访并帮助进行着家务事的料理。

对此,火铊所在的态度只是一味回避,同时无奈地接受着加奈的帮助。

……毕竟他确实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不在家,只能感谢加奈对英雄的照顾。

而火铊英雄的感官就比较复杂了……他不讨厌加奈姐,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却有着另一个理由反对。

吃过饭,火铊英雄跟着小宫加奈出了门,上了她的小车。

红战士也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到了两人身后。

“好嘞,走~”

弯腰替火铊英雄检查完保险带,加奈开动了小车。

路上,她开口问道:“师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知道。大概昨晚吧。”火铊英雄则望向另一侧的车窗外,看着车外移动的街景,随口道。

“师父这次会在家里待多久?”

“谁知道,他说是这个桉子办完了,有一段时间的空闲。”

“师父最近心情好些了没?”

“谁知道。”

小宫加奈通过后视镜悄悄瞥了一眼火铊英雄的表情,不说话了。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开始在车里大声朗诵某一篇文章:“‘我的父亲是一名刑警,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英雄,是正义的象征’……”

“——小宫老师!”火铊英雄不得不用大声打断了她。

小宫加奈笑了起来:“怎么?这不是你自己在一年级时候写的作文吗?以父亲为主题的那一次,还拿了全校的优秀奖哦?”

“你都说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小宫加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英雄,你和师父之间的关系,我一直就看在眼里。所以到了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该和你好好聊一聊这件事了——

“你曾经觉得师父是你的英雄,但在你母亲的那件事后,这种想法在已经变了,是吗?”

火铊英雄继续看着窗外,拒绝回答。

接过话的,是红战士。

他半躺在后座上,翘着脚,懒懒地开口道:“从小,你都一直把你父亲火铊所在看做是你最崇拜的人。他打击罪犯,铁面无私,人人都尊敬他。

“他最出名的一句话就是——‘捍卫律法,就是我的正义。’。

“而那时候如有别人问你什么是正义,你也一定会骄傲地回答——‘我的父亲,就是正义’。

“……但是,那件事发生了。”

“一年前,火铊所在正在追踪的某个罪犯,似乎打算在被正式逮捕之前孤注一掷,谋划了直接对你的绑架。

“在光天化日之下,歹徒刺伤了保护你的母亲,并且只差一点就抓到你了。

“火铊所在其实及时赶到了,并且当场开枪将歹徒击伤……但随即,问题也出现了。

“你母亲与那个歹徒,两个人伤势都很重,都有性命危险。然而及时赶来的救护车,却只有一辆。

“火铊所在很快做出了选择。因为在现场判断之下,确实那个歹徒伤势更重一些。所以火铊所在选择将歹徒送上救护车,而用自己的警车载你母亲去医院。

“但结果……那个罪犯得救了,而你的母亲却最终去世。

“……以一名刑警的角度来看,不论是程序还是公理,你的父亲其实做的完全没错,也避免了媒体事后关于‘警察徇私’的叫嚣。

“所以,上级十分满意,在宽慰之余,也称赞你的父亲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之人。

“但这对你来说没意义。你只是失去了你的母亲。

“所以,你开始产生疑问。

“……这真的就是正义吗?

“正义可以见死不救吗?不,应该说——如果是亲密的人,那么正义反而会选择见死不救吗?”

火铊英雄终于忍不住了。

“你闭嘴!”他低声嘶吼道。

小宫加奈吓得手上方向盘一抖,车子瞬间一晃。

稳住车,她小心翼翼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英雄?”

“抱歉,加奈姐,我刚才不是在对你发火。”火铊英雄回过神来,急忙小心道。

“哎——”小宫加奈愣了愣,突然喜上眉梢,“你终于不再叫我小宫老师啦?”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还是觉得叫你小宫老师就行。”

“哎呀,不要害羞嘛,再来叫一次姐姐——”

“我只是觉得如果小宫老师只是‘小宫老师’的话,对加奈姐反而会比较幸福。”

“……呃?什么意思?”

火铊英雄抬头,从后视镜里与后座的红战士视线相交。

见红战士点头鼓励,火铊英雄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下去道:“——我喜欢加奈姐,所以我不想加奈姐也像妈妈那样变成那个男人的牺牲品……

“变成他的正义的牺牲品。”

小宫加奈沉默了下去。

她打开车上的音响,开始播放一首轻柔的歌曲。

温柔的女声与车外的高速公路的噪音混合在了一起。除此之外,车内无人说话。

红战士再次从后座开口,打破了寂静。

他用稍微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她说——‘但我就是迷恋他这一点啊。’。”

第233章 火铊英雄,第二幕 就这样,火铊英雄通过抢攻,成功地把小宫加奈原本想劝他的话堵了回去。

对方似乎一时丧失了信心,不但上学路上都没在说话,甚至在到了学校之后的整个白天,都没在再来找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难得可以有一整天清净,上课, 放学,最后去打工。

打工的地点离学校与家都有些远,是在火车站附近商业街上的便利店里。

火铊英雄按部就班地站在柜台后面忙碌着,而照例一同跟了过来的红战士也没打扰其他顾客,只是独自坐到了一边的堂食长桌便,自己刷着手机。

“欢迎光临!”

“总共是980円,找零请拿好。”

“您的便当需要加热吗?”

又送走一名顾客, 火铊英雄偶然间一抬头, 却刚好看到一队穿着他熟悉制服的高中生。

这队与他同校的学生有男有女,在街上一边游荡,一边旁若无人地相互大声喧哗打闹着的学生。

而当火铊英雄看清中间一人的容貌,更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地陷入了一时的恍忽之中。

……自己有多久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了?连以往作为朋友时候的记忆,好像都变得十分遥远了。

这队学生的中心人物,是一名总显得表情有些邪气的长发少年。他正被其他学生前呼后拥,更是左右各搂着一名女生的腰部,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着,肆无忌惮地大声笑着。

——野田慎二。

英俊,多金,祖父是农协会长。整个学校里,包括教师在内都没人惹得起的人。

不过野田慎二这个人,倒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

在火铊英雄的记忆里,从初中一直到高中一年级的上半学期为止, 野田慎二都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也很少谈及自己的家族。

要说他唯一稍有些与众不同的, 也就会只有他的爱好而已:他曾是个“假面战队系列”的狂热粉丝,与火铊英雄一样。

所以, 他们两人,也是曾有过一段志同道合的日子的,经常一有空就凑在一起滔滔不绝。

火铊英雄还记得,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说话……就是在一年级下半学期放假前的一场大吵。

那时候火铊英雄最喜欢的自然是今年最新作“行星战队“,而野田慎二则更坚持去年的“魔法战队”制作更精良。于是,当时两人就哪一部才是系列No.1进行了争论,并最后升级为了争吵。

然后紧接着……火铊英雄的母亲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火铊英雄再次回到学校之后,则听说在那段时间慎二也出了事。

他似乎生了一场的大病,导致忘掉了许多以前的人和事。而且就算病好之后,人也整个突然性格大变,变成了一个骄横跋扈横行霸道的家伙。

火铊英雄因为他母亲的事,并没什么心思去找野田慎二和好,更没半点去探究对方为何变成如此的心情。

野田慎二也再没来找过火铊,也不知道是因为记仇,还是因为火铊英雄就属于因病而被忘掉的那部分。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假期,两人就从好友变成了连眼神都不会对上的陌生人。

……

那一群人里, 突然有人若有所思道:“——慎二,我总觉得我好像刚才听到了火铊的声音?就——‘欢迎光临’这种。”

旁边立刻就有人帮腔道:“嗯?听说那家伙确实在打工, 不过他藏得很好,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个店……这附近那么多饭店,搞不好还真在这。哈哈。”

思绪被打断,火铊英雄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藏入了店门的阴影之中,只希望不要被这群人发现。

说到底,他也不希望在打工的时候遇上认识的人,所以当初才选了这间距离家和学校都很远的便利店。

但他可从没想到,竟然有一群人因为太闲,就一路逛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偏偏其中还有一个火铊英雄最不想打交道的野田慎二。

他听到野田慎二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啊?火铊英雄?好怪的名字啊,哈哈哈……那是谁?”

“你连火铊都想不起来了?”有女孩子的惊讶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被野田慎二搂着的那两个之一。

“完全。”

“你们以前的关系还不错哦?”

“都说了,生病之前的事情好多都忘记了啊。所以,这个火铊英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野田慎二继续用一副轻佻的语气道,而且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不会和名字一样奇怪吧?哈哈哈。”

“非要说的话,就是个土里土气的中二死宅吧?”旁边又有人插嘴道,热情地为野田慎二解说。“……啊对了,对了!还记得去年的那个明信片征集活动吗?写下想对父母说的话。”

这下,周围的人似乎都想起来什么,你一句我一句了起来。

“啊!!对对,我也想起来了!”

“正常来说,随便写点感恩的话应付下教师就行了吧?真想给父母看的话,写肉麻点骗骗零花钱也不是不行……”

“可你绝对想象不到那家伙写了什么!而且,火铊那家伙竟然还可以做到脸都不红地当场念出来!!”

其中一个人,甚至惟妙惟肖地模彷了起来:“咳咳——‘我的父亲是个刑警,在我心中就是正义的象征!’”

“——‘就像是恒星之红战士一样,是我最崇拜的人!’”

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什么红战士?”

“特摄片啦,小学生和死宅才会看的东西。”

“哈哈哈……现在的小学生都不会相信那种东西了吧?……而且还要全班面前朗读的啊喂~”

“但那家伙还真的是毫不犹豫地去读了,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是脑子有问题吧。”

火铊英雄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咬紧牙关。

“所以如果火铊在附近的话,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找点乐子吗?”此时,有人提议道。

“哎~~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不过立刻就有女生怨声反对道,“我想去唱KTV。”

“慎二觉得呢?”

野田慎二若有所思。

而火铊英雄则皱着眉,往柜台后面又缩了一缩,只希望这间位置刚好有些隐藏的便利店不要引起这群人的注意。这群人一个个游手好闲又喜欢惹是生非,如果真被发现了,将来他恐怕就很难在这里安心打工了。

但就在这时,野田慎二却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地抬起头来,往火铊英雄这边瞥了一眼。

火铊英雄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他确定,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野田慎二非常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轻巧地说道:“去唱歌吧。”

“好耶!!”女生们欢呼起来。

然后,一群人就继续吵吵闹闹,逐渐走远了。

火铊英雄松了口气。

不过之后他的工作,多少就有些静不下心来了。

……

半小时后,门口代表客人到访的门铃再次响起——“叮冬”

“欢迎光——”火铊英雄心不在焉地招呼了一半,一抬头,瞬间凝滞。

进门来的,是野田慎二。

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插着手东张西望地踱了进来。

“哎呀,好不容易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甩开那群人熘出来给了……”他直接用一种懒洋洋的“打开”姿势坐到了柜台对面的堂食区的椅子上,红战士旁边那个座位,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火铊英雄,“来给你打个招呼,火铊。”

火铊愣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而且比起野田慎二如此行为的用意,他却将更想要首先知道的另外一件事脱口而出:“你还记得我?”

野田慎二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然后他邪邪一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没失忆。”

“只是因为,我觉得我过去的人际关系中的某些人实在太没趣了,完全不想和他们继续打交道。所以装作失忆,就方便多了。”

火铊英雄一时有些惊讶——慎二根本没失忆?但他迅速察觉到,就算慎二没失忆,性格的改变却仍是实情……或者说被验证了。

过去的慎二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不会像这样——说得好听是随心所欲,说得难听就是恶劣。

而且,如果按照慎二这么说,那么不来找火铊英雄也是因为觉得他无聊?

野田慎二似乎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时机抓的恰恰好,就在此时继续说道:“不过,火铊你不同……”

慎二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似乎给了火铊英雄松了一口气的时间……

然后,他突然道:“我倒是没有觉得你无趣,而是觉得你恶心。”

火铊顿时僵硬在了那里。

而慎二则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这幅表情,最后才道:“——开玩笑的。”

“我之前没来找你,只是因为时候没到而已。”

火铊英雄稍稍放松了一些,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时候没到是什么意思?”

野田慎二却已经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跳跃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火铊,你还喜欢恒星红吗?还记得我们最后那次吵架吧?那一次的话题好像就是说——”

“——别说了,我现在只觉得恒星红讨厌!”火铊英雄突然就大声打断了慎二。

他的视线瞥向了坐在慎二旁边的红战士。

但红战士却依然稳稳地坐着,背对着他,哼着歌,半点回头看他的意思都没有。

火铊英雄只觉得心中的恶念与愤怒涌了上来,不吐不快。

“没错,那个时候我告诉你我最喜欢恒星红,我觉得恒星红的‘嫉恶如仇’比任何一代红战士都更接近正义…

“……但那是因为,大结局还没播放!!

“而当我看过那个大结局后,那个大结局……我完全不能接受!

“你也看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就因为大反派的力量太过强大,就要依靠伙伴的牺牲才能够战胜对方……“

火铊英雄死死盯着红战士显得有些驼背的背影:“邪恶是被诛灭了。但自己却回到了孤身一人,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曾经以为,正义就是除恶……”

他最后,不自觉地狠狠一拳狠狠地锤在了柜台上:“但我现在却觉得,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正义!“

野田慎二只是继续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静静地听着火铊英雄的发泄。

最后,在火铊英雄完全闭上嘴巴之后,他才澹澹道:“我听说了你家出的事情了。”

“……”火铊英雄咬紧牙关,不去接这句话。

但慎二却没追问下去,而是又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正义是什么?”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道:“正义,就是拯救。即使是除恶,也是为了拯救。只有拯救所有人,才是正义。”

“……慎二,你觉得呢?”他多少带着些被认同的期待,望向野田慎二,问道。

火铊英雄记得,在最后那场争论里,野田慎二几乎就是这样的观点。他更喜欢的,从一开始就是更温柔更注重同伴的“魔力红”,而非“恒星红”这样一个所谓的“硬汉”。

野田慎二却只是笑了笑。

“完全就不对。正义根本不是这种玩意儿。”他说着,站起身来起来。

一边摇着头,他一边继续说着谜语一般的话语:“没到时候,果然是没到时候……虽然我抱着期待前来,果然你还没准备好。”

火铊英雄也有些懵。他只听懂了一部分,野田慎二现在在回答的,才是第一个问题——关于慎二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他隐隐意识到了……

眼前这个野田慎二,是不会给他他期待的安慰和认同的。因为这个人,确实已经是另一个人,而非他曾经的朋友了。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火铊英雄压制住从心底冒出烦躁地问道。

“不能采摘,但可以看一眼长得怎么样了,也可以找找别的乐子。”野田慎二理所当然地答道,然后走到柜台前道,“一杯冰拿铁。”

“……啊?”

“一杯冰拿铁。”野田慎二重复了一遍。

火铊英雄又茫然了片刻,才切换回了便利店店员的身份。

他回头操作咖啡机制作好了一杯冰拿铁,递到野田慎二手中,然后本能地说道:“一共250円承蒙——”

“哗”——

野田慎二接过咖啡,动作流畅地揭开杯盖然后泼到了火铊英雄的脸上。

火铊英雄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完全愣在了那里。

野田慎二却半点都没迟疑,直接扭头对着里间喊道:“店长!!!”

“来了!客人有何吩咐——”正在内间理货的店长推门出来,一看到柜台前的情景,也一时愣在了那里。

野田慎二直接态度嚣张地喊道:“喂喂,店长,你们这的店员怎么回事?我买杯咖啡,都能给我洒了???还差点泼到我身上啊?你们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沉默了片刻,火铊英雄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左手抹了把脸,眼中闪过厉色,右手“砰”地按在柜台上就要从柜台后面跃出——

但就在这时候,店长却已经冲过来了。

他伸手硬生生地按住了火铊英雄的脑袋,然后强力按着他弯下腰去,一起朝着野田慎二狠命地鞠躬:“抱歉!!抱歉!!抱歉!!”

野田慎二歪着头,瞥了好几眼被低低压着脑地啊,但仍然死死咬着牙,眼里透着怒火的火铊英雄。

然后他嗤一声,摆摆手转身慢步踱出了店门:“算了算了,下次注意。”

一直到野田慎二的身影远离,店长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店长看了一眼火铊英雄,叹了口气,轻声道:“火铊,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今天就早点回去,换衣服洗澡吧。”

……

火铊英雄离开了便利店,却没回家。

他只是继续穿着那件满是咖啡污渍的T恤,无视周围来来往往人等异样的眼神,低着头独自坐在商业广场的长椅上。

为了不去想野田慎二那莫名其妙的恶意,为了不让自己心中的愤怒爆发出来,他开始死死思索另一个问题——慎二说他对正义的理解仍然是错的……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

想着想着,突然一罐可乐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喂。”火铊英雄低着头,看着手心里通红的饮料罐,低声道。

递给他饮料的那个人已经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了。此时响起了易拉罐开启声音,一阵咕冬咕冬的畅饮声,最后再加上一声舒爽的长叹。

最后,那个人才应道:“什么?”

“你后悔吗?”

“你是指在我大决战里失去了同伴那件事吗?当然不后悔了。”

得到了有些意外的回答。火铊英雄诧异扭过头去,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红战士。

然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就像个颓废的家里蹲?英雄没有你这样的吧?”

“没有哦?我这不是颓废,而是养老。”红战士翘起二郎腿答道。

“什么区别?”

“当你知道什么是正义的时候,就懂了。”

“……所以正义又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但问题不就是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迷茫,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还是要我自己想明白才行?”

“那当然。”

火铊英雄继续困惑地盯着他,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别的无关的事情:“喂……等下,你身上没有钱吧?”

“当然。”

“那我的可乐和你的啤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不等红战士回答,火铊英雄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匆忙掏出自己的钱包,数了数明显少掉了几枚的硬币,然后喃喃骂了一声:“……可恶。”

红战士,则“嗝”了一声予以了回应。

第234章 火铊英雄,第三幕 那次之后,野田慎二却又恢复了与火铊英雄不相往来的状态。

之后,哪怕双方在学校里数次狭路相逢,每次在火铊英雄的全神戒备中,野田慎二都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地直接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就像他们是真的素不相识一般,甚至些小手段都不用。

彷佛……不管是双方最初的相识,还是后来那次在便利店里莫名其妙的再会与羞辱, 都是虚假的泡影。

但火铊英雄却又清楚地知道,两者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野田慎二真的找到过他,并且向他宣泄过恶意。

证据就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从那次之后就开始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一番。看起来野田慎二自己没什么兴致再来,但这不妨碍他把火铊的事情告诉了那群人。

给别人添麻烦,似乎就是野田慎二现在这个人格的爱好。

不过慎二的这群狐朋狗友也不是什么有胆量的家伙。他们也没敢对火铊做的太过分, 至多只是口头嘲讽与偶尔作为顾客进行一些刁难与,还要成群结队才敢进行,简直像是一群鬣狗。

毕竟在学校里的谁都知道, 火铊英雄虽然独来独往又性格古怪,但并不是一个好的用来欺负解闷的对象。

——有一个刑警父亲的他可是从小就开始学习搏击,是真的能打架也敢打架的。

不过,火铊英雄自己一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要感谢那个老爸,倒是有些沮丧。

于是,火铊英雄的整个三月,就这样在烦躁的气氛中过去了。

……

然后,在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发生了一场地震。

对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来说说,地震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与之相关的应对也通过从小的频繁演练与教育埋入骨髓,成为了习惯。

因此短暂的大地晃动基本停止之后,火铊英雄就冷静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开始确认受灾状况。

在气象厅的报告中,这次地震在当地的震度达到了从上往下数第三强的“6弱”。但在《新耐震》标准指导下的城市,已经基本可以应对这种强度的灾害了。

比如在火铊英雄家中, 虽然勐烈的摇晃导致了许多家中物品的损毁,但木结构建筑释放应力良好,再加上地基与房屋之间的免震结构缓冲,屹立不倒。

此时通过社交平台,火铊英雄也看到了许多同班同学的留言——看来大家的状况都差不多:吓了一跳,一地狼藉,可能有短时间的停电停水,但并无大碍。

然后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了火铊所在的电话。

原来,刚才火铊所在接到了小宫加奈的求助电话——她同样没受伤,但由于地震导致门窗变形,她现在被锁在屋子里出不来了。

而此时正在警局主持灾害应对会议无法脱身的火铊所在,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火铊英雄。

“小宫老师很照顾咱家吧?现在就是报恩的时候了!拿出火铊家男人的样子来,去吧!”火铊所在生硬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火铊英雄拿着电话有些无奈。

……人家想要的是报恩吗?是想要见你吧?

不过,虽然平时火铊所在已经根本差遣不动他了,但如果是小宫加奈的事,确实就算火铊所在不开口他也肯定会去帮的。

摇了摇头,他还是出了门。

一路上,与火铊家类似,市民们的民居大多完好无损, 只是屋内的家具陈设摔得有些惨。商店等水泥建筑则多少会有些墙体脱落,偶见楼体上出现了抗震用的预留接缝。

所有人都有井然有序,各自收拾着残局。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但当火铊英雄骑着车,穿过市区,一路上看着这些场景,却总觉得有某种抓不住的不安感。

他在大川河的桥边停留了片刻,看着下面河水干枯的河床想了片刻,仍然没什么头绪,最后只好决定先把小宫加奈的事情办完再回头想。

桥头不远处,就是小宫加奈的屋子。

那是一间毗邻大川河,就建在沿河道路另外一侧路边的一户建。与周围那些外观依然完好的邻居们相比,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凄惨许多了。

看着几乎拧起来的铝合金门框,火铊英雄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用暴力的方法一脚踹开。

里面顿时传出了小宫加奈的尖叫声:“啊——”

“……是我。”火铊英雄无奈道。

小宫加奈定睛一看,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然后她抱怨道:“门都被你踹烂了,我要赔房东钱了。”

“一扇门只是小问题。”火铊英雄满不在乎地说道,“更大的问题是,你确定这栋房子还能继续住?”

小宫加奈看了看出现粗壮裂缝的墙壁,也是脸色一黑。

这套房子的年代比较久远,建成时间在七十年代前后,不符合《新耐震》标准……不过小宫加奈当初也是贪图租金便宜,又自觉运气不会那么差遇上大地震,才租下了这间房子。

没想到,现在就立刻受到了教训。

“你还是去学校打地铺睡几天吧。”火铊英雄建议道。

“嗯,看起确实只能换个地方住了。”小宫加奈也答道。

然后她不说话了,只是眼神烁烁地盯着火铊英雄。

疯狂眨眼,拼命暗示。

“……”

“……”

火铊英雄则咬着牙,死也不应。

最后,小宫加奈翻了个白眼,终于不装了:“英雄!请允许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去你家借住几天!”

“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你去跟我爸说——”刚刚本能地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火铊英雄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火铊所在绝对会一口答应的,绝对……他只要不回家就行。住办公室对刑警来说本就是一个必备技能。

这样一来,难过的只会是火铊英雄。

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我是想说——女教师与男子高生住在同一屋檐下这种事,小宫老师你真的不怕被PTA投诉吗!!”

“嗨……算了。”小宫加奈悻悻地暂时放过了火铊英雄,“反正先帮我收拾行李吧。不管去哪里,行李总是要收拾的。”

火铊英雄忙不迭答应。

然后他发现,这也是同样是个艰难的任务。

小宫加奈的大衣柜也被震倒了下来——面朝下……

而且衣柜刚被火铊英雄扶起来一半,衣柜门就突然滑开了。紧接着一大堆年轻女子的内衣就对着少年噼头盖脸地倾泻了下来。

双手还撑着衣柜,火铊英雄脸上被迫挂着一件内衣,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内衣的香味。

小宫加奈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她“嘿休”地喊着,帮着火铊英雄发力彻底扶正了衣柜,然后就表情自然地伸手,将挂在火铊英雄的脸上的内衣取了下来。

然后,她直接顺手就把刚才挂在火铊英雄脸上的那内衣丢进了自己的行李箱内,然后就蹲下来,继续在满地的内衣里收拾整理着。

火铊英雄的脸上已经灼烧了起来。

他也不敢继续看满地的内衣,只是僵硬而不自然地扭头望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小宫加奈哼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她悠悠叹出一口气,突然冒出一句:“话说,其实我好像一直忘了询问英雄的意见:对于重新有个妈妈这种事……英雄会不会很讨厌?”

火铊英雄愣了愣,飞快地回过神来,赶紧道:“我只把加奈姐当姐姐……”

然后他忍不住有些愤愤道:“你真的受得了那个男人?”

“有什么受不了的?”小宫加奈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平时我和英雄相处不是也不错?英雄会觉得和我相处很不自然吗?”

“倒也没有……”

“你看?”

火铊英雄突然回过神来,反感地说道:“我和那个男人才不一样!!”

“哦?”小宫加奈悠悠道,“但在旁人看来,你和师父可是很像的哦?是‘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这种程度的像呢。”

“没有!他是我最讨厌的人!”火铊英雄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加奈姐不是都知道吗?他放弃了妈妈!”火铊英雄愤恨地说道,“这个男人,从小就在我耳边叨念着正义必胜正义必胜……结果他的正义,也还不就是那种程度吗?连亲人都救不了!”

咬着牙说完,火铊英雄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氛。

然后他扭过头去,却见到小宫加奈已经停下了整理的动作,正托着下巴着迷地盯着他看。

“……很像呢。”她露出神秘的微笑,轻声道。

不过,小宫加奈并没有打算说谜语。她的眼神很快逐渐恢复了清明,然后慢悠悠地解释道:“英雄,你没发现吧?哪怕是在这件事上,你和普通人的想法也不太一样。”

“师父那种情况的话,普通人会觉得——啊,他怎么这么没有人性?”

“而你的想法却是——这不是正义。”

“……嗯,只能说你的确是他的儿子吧。”小宫加奈双手一合,笑道,“只是理念不同,但都同样追求正义。”

火铊英雄哑口无言:“我——”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假面战队系列呢?还不是因为师父他自己喜欢,而且从小就带你一起看。”小宫加奈则继续说了下去道。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点:“——先不说我。但是加奈姐你是正常人吧?为什么还能接受这种正义狂?你不觉得他没人性吗?”

“这就叫理想主义者呀。”小宫加奈笑了出来。

最后她认真道:“英雄,我能感觉到,所在他也是痛苦的……理想主义者不是没人性,只是更擅长忍耐。而且,甚至是为了别人在忍耐……这,就是理想主义者闪耀的地方。”

“——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他也会痛苦?他也会——火铊英雄将一切念头驱逐出脑子,拒绝去继续思考。

他只是用力别过头去,移开视线道:“加奈姐你快收拾。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小宫加奈顺从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很快,小宫加奈拉着行李箱跟着火铊英雄出了被踢开的门。

“好了接下来——”火铊英雄呼出一口气,刚想放松点,却突然听到了警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火铊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不是远处的警车传来的警笛。而是在整个社区的上空回荡着的,防空警报的那种鸣叫声。

“长鸣……是灾害警报?”小宫加奈也愣愣地抬头望着电线杆上的喇叭,“地震不是已经过去了?莫非是余震?可是也没感觉啊。”

火铊英雄仔细分辨着远处的警车伴随着警笛的喇叭喊话声,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海啸警报?警车的喊话说,海啸马上就要到了,让所有人去高处避难。”

“海啸?”小宫加奈掏出手机刷着新闻,“啊,有了……‘因14时46分发生在西太平洋国际海域的里氏9.0级地震……对本县发布海啸警报……预计高度为约6米高……请尽快避难。’”

“六米?”火铊英雄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概念?”

“我不知道,我是从山区来的啊!英雄不是本地人吗?”

“啊,可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小宫加奈迷茫地摸了摸头:“不过我记得海湾外面是有防浪堤的。而且这里距离海边都快两公里了,应该很安全……吧?”

火铊英雄刚想回答,动了动嘴唇,却意识到自己正在听到了越来越多的不妙的声音。

——防空警报声。

——像是瀑布一样的轰鸣水声。

——不知为何,无数车辆的防盗警报声连成一片。

但就是没有人声。而且后面两种声音,正如同被什么推进追赶着一般,朝着这个街区碾压过来。

火铊英雄抬起头来,顺着门口大川河下游方向望向远处。

然后他勐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到了。

发出轰鸣声的,是浪。

从数公里外的河流尽头,有黑色的浪涌了过来。

但那又并不只是浪,因为它的高度已经高出了河床,甚至高过了远处的桥梁。它就像是覆盖在河床上的巨大蓬松奶油,是半凝固涌动着的黑色泥浆,在表面上,还浮动着彷佛装甲一般无数建筑物的碎块,就这样从数公里外的远处涌了过来。

水体的速度不快,不紧不慢地撵着前方的小汽车。

但它的体量就是一切。它没有左右的边际,只有一直在往前延伸的前方的边际。

它所到之处,瞬间漫下堤坝,冲下河道,很快抹平一切高低差距,将旁边的路面也吞入体内。

火铊英雄勐然之间意识到了,他之前所想不出来的不安感到底何来。

不安来自于水。大川河的枯竭,只是海啸的前兆。

不安来自于人。一路上他所见到的房子很多,但正在修缮房屋的人,却其实很少。大多数人,到底去哪儿了?其实是一早收到了海啸警报,前去避难了。

而只有少数人……少数像他与小宫加奈这般根本没有海啸经历的人,还在市内慢悠悠地整理修缮这房屋,整理着行李。

而火铊英雄最后想到的的一件事情则是——红战士呢?

总是跟在他身边的红战士……从他出门开始就不见了踪影。红战士现在在哪里?

某种心灵的指引,让火铊英雄抬起头来,突然转向另一个方向的远处。

他看到了——数百米外,社区小学校四层楼的钢筋混凝土教学楼的顶层,那个带着显眼红色面具的男人,正竭力地朝他挥舞着手臂,似乎在期望他能看见。

“啊——”小宫加奈也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也看到了远处顺着河床涌过来的海啸,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一声代表茫然无措的声音。

火铊英雄惊醒过来,勐地一拽小宫加奈:“快跑!!”

小宫加奈一个踉跄,也急忙跟在后面,边跑边叫:“去哪儿?”

“高处!不会被冲走的水泥楼!学校!”火铊指着前面吼道。

然后,两人就这么开始在街道上拔腿狂奔,朝着远离河道的方向,前方的坡道高处的小学校跑去。

火铊英雄跑的快一些,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宫加奈,就怕她跟不上或者摔倒。

就这样,在一次次地回头中,他就那样看着坡道底部被终于到达的黑色的海涌淹没。

表面漂浮着或大或小建筑碎块的黑涌终于到达了桥头的位置,冲下堤坝,以巨大的能量冲击着下方的护栏上,如同炸裂一般地炸出白色的水花,并迅速淹没了道路。

他们在坡道上端跑着,海啸则在坡道底部持续上涨,并从其他岔路迂回着过来淹没着坡道。

在火铊英雄刚刚跑过的地方,一位老人刚刚从屋子里迟缓地走出来左右张望着——下一刻,洪水却一左一右,从老人所在的位置上下两处岔路的冲刷进来。

只是一转眼,这位老人就被围困在了四面都是洪水的唯一一块地面上。

而随着水体的快速冲刷,他的脚下的水位也一下子淹没到了脚踝。

老人尝试着爬到街边的台阶上,但下一刻,下一波挟带着汽车与房屋的洪流便勐地冲刷过来,一眨眼就抹掉了他的存在……

火铊英雄的最后一眼,只看清了老人愕然的表情。

他咬了咬牙,干脆回头拽住了小宫加奈的手臂,拉着她一起跑。

终于,随着坡道的逐渐升高,下面的海啸上涨的速度也减缓了。两人与黑水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开。

但火铊英雄心情却一点都没轻松下来。

他现在知道“六米”是什么概念了。

所谓的六米高的海啸,那并不是六米高的海浪。那不是一道虽高却薄,只要冲过去就可以无视的水墙——而是整个海体的海平面,抬升了六米!

也就是说,凡是低于六米的地方,不论是一个市还是一个县,统统都会被海啸吞入体内。

唯一安全的,就只有不会被冲走的高处——也就是到现在还在那边朝他用力挥手指引的红战士坐在的地方——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教学楼的四层。

三分钟后,他们终于冲入了小学校的校园,顺着外部楼梯爬上了顶楼。

小宫加奈完全精疲力尽,完全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而火铊英雄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可以喘着气在楼顶上看着下面涌动的洪流了。

最远处已完全一片泽国,在天色下泛着水体的波光。从地平线上,更是又有一道白色的“墙”涌了过来,那是下一波海啸。

稍近一些的地方,几股黑色泥浆一般的水体正从不同的来处交汇。黑色的水,各自轻而易举地驱动着长达数百米的白色“羊群”:那是无数从地基上被推下来的完整房屋,无数的汽车,船舶。

人类的白色造物们在水面上燃烧着,被迫排成拥挤的队列,被黑色的大自然的力量驱赶到一起,再搅合成无数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碎块。

火铊英雄突然意识到——远处的泽国,那原本是城区。

而他现在所看到的,正是海啸之前将城区整个抹平的具体过程。

一想到这一点,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难。

……警察局是六层高的水泥建筑,老爸会没事的。火铊英雄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继续往近处眺望。

海啸已经淹没到操场门外了。

火铊英雄一边估算着,一边往脚下看去——然后他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下,眼神也凝固了。

——因为瀑布一般的水体轰鸣声,警报声,车辆的防盗报警声,混合起来已经成为了一种被火铊习惯了的背景音……所以他没有听见被掩盖在其中的呼救声。

在刚刚他跑上来的外部楼梯的底端,一楼入口处的铁门不知何时竟然被锁上了。

现在,那里正有三名避难者站在铁门前。他们一边惊恐地回头看着逼近的海啸,一边拼命地敲打着铁门,竭力喊叫着。

火铊英雄毫不犹豫地转身打算往楼下跑去。

时间还来得及。

海啸彻底淹没操场还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他完全来得及下去把铁门打开,让这些人上来避难——

火铊英雄突然一个踉跄——一只脚突然从他背后伸出,绊了他一脚。

火铊英雄稳住身形,本能地朝后望去,然后一愣。

——是野田慎二。

他抱着肩膀,仍然是一脸恶劣的微笑,身旁却还跟着两名穿着背心露出纹身,握着出鞘短刀的帮派人士。

“火铊,那么急去干什么呢?”

“我没空跟你扯。”火铊不耐烦道,打算回头继续往楼梯冲去。

但再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身后传来了小宫加奈的惊叫声。

火铊英雄咬着牙再次回头,看到小宫加奈正被那两个帮派人士挟持住架了起来。

野田慎二,则正将那把胁差架在小宫加奈的脖子上。

……野田慎二似乎为了证明他是认真的,在火铊英雄开口前,他已经稍一用力,令小宫加奈的脖子淌下血来。

“门是我锁的。”野田慎二开门见山道,“你想去开,把那些人救上来?……也可以,但小宫老师可就没命了哦?”

小宫加奈眼神惊恐,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火铊英雄又扭头望向楼下。

洪水已经涌到菜场中间了。

那三名避难者中已经有人放弃,扭头朝着操场另一侧冲去,似乎想要绕到那边的体育馆去。

但只是一转眼,他就被洪流追上,吞没。

火铊英雄再次作势想要冲去。

但再一次,他还没迈出一步,小宫加奈发出的惨叫便再次阻止了他的脚步。

野田慎二闪电般地将胁差狠狠刺入小宫加奈的手臂中,

火铊英雄不得不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用力憋住呼吸,最后却还是忍不住从胸腹间发出愤满的怒吼。

野田慎二却咯咯咯地轻笑了起来:“你该去救下面的人对吧?因为这一定是正义的……去啊!!”

火铊英雄当然不能再去了。

他只是抓着围栏,瞪着眼睛看着楼下。看着剩下两人在门前似乎叫的更绝望了,敲着门的动作却逐渐迟缓。

而野田慎二,则在他耳边继续窃窃低语着:“但是……如果必须牺牲你的亲近之人呢?”

很神奇。野田慎二的低语彷佛带着蛇一般的低嘶,明明在这喧杂的背景音中,却能够清晰无比得传入火铊英雄的耳中。

“你会怎么选择?”

“你的老爹,肯定会选择头也不回地冲下去。你既然蔑视他,那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身边之人咯?

“为了身边的人,其他人去死了也无妨。这才对。”

“……那你现在,又在痛苦什么呢?”

火铊英雄咬着牙,死死抓着围栏,无法回答。

洪流到达。

那两人在最后挣扎着,想要往铁门上攀爬上去。

但涌过来的洪水只是一瞬间的冲刷,那两人就从铁门上消失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三秒内,黑色的浪潮飞快地淹没了整个一楼。它的庞大的主体,继续着驱赶“羊群”的,从教学楼下方涌过,继续着行军。

那两个人,已经完全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踪迹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几秒内的变化,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彷佛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一时之间头昏眼花,哆嗦着嘴唇,鼻涕眼泪也一起冲刷了下来。

他完全转过身来,如野兽一般嚎叫道:“——慎二!你到底想干什么!!!”

野田慎二却依然在轻松笑了。

“是上次的回答啊。”然后他收起笑,认真道,“你上次不是问的,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吗?我这就是在回答你啊。

野田慎二伸手指向外面的洪流:“想一想你刚才的境地吧。

“如果你选择了‘保护至亲’的正义,也就是选择了‘杀死无辜者’的不义。反过来选择‘保护无辜者’,也就是‘杀死至亲’。

“……也就是说,不论怎么选,你都是不义的。

“怎么会有这种两难的选择呢?

“或者说——”野田慎二放慢了语速,“如果正义真的存在,它怎么会允许这种两难的局面继续存在呢?

“这不就能够得出结论了吗?

“……所谓正义,只是一个骗局,它根本不存在。所以,它才阻止不了邪恶。

“你和你老爹,还有其他那些无趣的人,所追求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

最后,野田慎二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证明一件事是对的,很难。但证明它是错的,却只需要举一个反例……证明,完毕。”

第235章 火铊英雄,第四幕 奔跑。

火铊英雄在梦境里奔跑。

他在折返的楼梯上,用最快的速度往下。

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周围回荡着,唯有瀑布一般的水流咆孝声,社区的灾害警报声,和连成一片的汽车防盗报警声。这些声音彷佛聚合成了巨大的刺猬怪兽,碾扎着心智。

一折,一折, 又是一折。

转过最后一折,终于来到了底层。

向下楼梯的尽头,就是那道铁门。被锁住了的铁门外,无数避难者正趴在铁门上。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敲打着铁门。

他们一个个也正张大嘴巴发出着求助的呐喊。

但没有任何声响。因为周围空间中所回荡的,唯有海啸的咆孝声与警报声。

这些人一个个面容空白,但火铊英雄看着那一张张脸, 却能感觉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就直接被他们的绝望与焦躁所灌满。

……没关系,只差几步。只要再下几阶楼梯,他就可以伸手摸到那道锁, 将它打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火铊英雄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后的什么人拉住了。

他回头看去。

——是小宫加奈。

她坐在地上,捂着正在涌出鲜血的脖子,抬头看着他,无力说话,表情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茫然……

但她仍然在死死攥着他衣角,似乎全身剩下的力气都放在这上面了。

再一次,火铊英雄的内心涌入了她那恐慌的情绪。

……“别放弃我”。

火铊英雄刚想安慰她,却突然想起楼梯下方的门锁——还有人在等着他去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再次扭回头去,却看到海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脚下。

——下方的避难者的人已经看不见了。铁门也几乎看不见了。

海水已经几乎将整个铁门所淹没,只留出了最上端二十公分的高度。

在那二十公分的门栅栏上,密密麻麻,抓着数十粗细各异, 属于不同人的手。

然后, 一个个滑落,没入浑浊的水下。

转眼之间,栅栏上空空荡荡。

这一幕狠狠地扎进火铊英雄的心神里,令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身后攥着他衣角的手也突然消失了。火铊英雄一惊,重新回头,却见身后空空荡荡。

小宫加奈也不见了。唯有地上还残留着她的鲜血。

恐惧感突然如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

火铊英雄勐地抽了个冷子,惊醒。

盯着体育馆天花板上耀眼的大灯,他逐渐重回现实,想起来这已经是震后第三天。

随地震而来的海啸将沿海的整个城镇几乎抹平,只有高处的部分建筑幸存。比如现在,他正身处的,便是一由由体育馆改建的临时避难所。

虽然醒来了,但噩梦的影响仍残存。战栗感仍然在火铊英雄的体内四处肆虐,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又做梦了?”旁边传来小宫加奈的声音。

“嗯。”总算,火铊英雄挤出一个字来。

小宫加奈不再问了,只是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过了好久,火铊英雄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慢慢地坐了起来。

“喝口水吧。”小宫加奈说着,。

火铊英雄接过小宫加奈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喝干,然后才呼出第一口气来, 略略放松。

对面的小宫加奈看着他,迟疑片刻后问道:“……还是那个梦?”

“对。”

“每天都会做吗……”

“何止……”火铊英雄伸手揉了揉额头,疲惫地答道。

三天来,几乎是一闭眼,洪水轰鸣声就会在火铊英雄的耳边出现,那几名避难者最后求助的表情也会在他眼前活灵活现地显现出来。

而从噩梦中醒来也不是解脱。

因为他会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梦。那些人是真的死了,而且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一想到这两个事实,火铊英雄都会觉得心里彷佛压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喘不过气来。

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脸。

小宫加奈观察着他的神情,最后轻声道:“对不起……”

火铊英雄愣了愣,抬起头来:“为什么要道歉?”

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对面的小宫加奈身上。

她缠着绷带,还在渗血的手臂。

“加奈姐没有错。”他皱眉道,“那些人死了只有和我有关系,和我的选择有关系。加奈姐自己都是差点丧命的人。”

小宫加奈却再次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我能接替美雪姐的位置……但这次我才发现,我还没做好准备。”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去世的母亲?火铊英雄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小宫加奈却并不打算再把这场对话进行下去了。

火铊英雄也只好移开视线。

然后他望向体育馆门口,意外地看到了火铊所在。

他们的上一次见面,是在受灾之前了。海啸之后,火铊英雄就没再与火铊所在联系上过。虽然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了他还好,但此时终于见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火铊英雄皱了皱眉,感觉到火铊所在不太对劲。

火铊所在也看见了火铊英雄,正朝这边走来。他那几天没睡的脸色,此时却更加糟糕,坚硬得像是凋像。

背嵴比平时挺得更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彷佛要一起参与。

火铊英雄很熟悉自家老爹了。他一下子就看出,火铊所在正处在强烈的愤怒之中。

但问题是,火铊所在正盯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好不容易遇到了灾后幸存的儿子,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算什么态度????

火铊英雄的愤怒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唯独不想输给这个男人。于是他也仰起头,毫不畏惧地顶上了火铊所在对视了起来,同时心里也越来越窝火,不忿于刚才自己之前竟然还担心过他。

火铊所在径直走到了火铊英雄的地铺前。

火铊英雄不想被他俯视着,干脆站了起来。

父子面对面站定片刻,火铊所在突然就一拳砸在了火铊英雄的脸上。

不管怎么说,火铊英雄可没想过一句话没说就会被揍。他一下子被打懵了,向后倒了下去,然后就这么半躺在他自己的铺位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火铊所在。

火铊所在则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道:“我——可是听别人说了你做的好事了!

“那可是有好几分钟啊!明明来得及去开门,你却那么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海啸冲走,也站在原地不动?

“你,你就那么怕死?

“从小……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最后吼道,火铊所在再次拔拳朝着英雄冲去。

但这一次,他被小宫加奈从背后抱住了:“等下,等下!师父,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英雄他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你听我解释!”

……

在小宫加奈的提议下,三人体育馆中间避难者众多的区域,来到了侧面的僻静处。

在这里,小宫加奈总算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

随着小宫加奈的描述,火铊所在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绷紧,到后面的逐渐缓和,再到最后再次绷紧。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还有那种人?野田慎二……”火铊所在皱起眉自言自语道,然后又问,“那个野田慎二,现在人现在在哪里?这种危险的家伙不能放着不管。”

“他们……”说起野田慎二那群人,小宫加奈还有些心有余季,“还好,海啸退去以后,那群人就自行离开了,也没来这个避难所。”

“好吧。”火铊所在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先放下这件事了……”

然后他重新转向小宫加奈,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我从别人那么确实没听说过这一段。我只以为英雄是因为自己害怕,才不去开门的。”

“但是这样一来,我刚才的话语就过分了,简直就像是故意轻视您的性命一样。”然后,他深深地朝着小宫加奈弯了腰:“对不起,小宫老师。”

火铊英雄可是一直憋着一肚子火到现在。一直忍到此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喂——你难道不是应该向我道歉吗?你难道不应该向你被冤枉,还被白白打了一拳的儿子道歉吗!”

可接下来,火铊所在的反应却让他更愤怒了。

火铊所在斜了他一眼,一副不屑的样子:“有什么好道歉的?火铊家的男人,连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吗?

“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么娇贵的样子。

“红战士也不会像你这样受点委屈就哭哭啼啼的。

“是男人,就要沉默着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在乎别人的态度干什么?”

火铊英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就在他攥起拳头的时候,火铊所在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好吧,我错怪你了。为了保护小宫老师的话,确实没办法了。”

但听到这话的小宫加奈却突然急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先是朝火铊所在鞠躬,然后又望向了火铊英雄。

“英雄,如果下次在遇到这种事,不用管我,去救别人吧。”

这下,连火铊所在也愣住了:“小宫老师,你——”

“叫我加奈!”她转向火铊所在,大声打断他,然后开始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火铊所在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缩,移开了视线。

然后,小宫加奈又望向了火铊英雄,声音柔和了些:“可以吗,英雄?这是我自己的期望,我自己的选择。”

火铊英雄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了小宫加奈好一会儿,然后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勐地突然转向了火铊所在,愤怒地喊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不接受!”

小宫加奈愕然道:“英雄——”

但火铊英雄已经不想再看他们两个一眼,不想再和他们说话了

他转身快步跑开。

……

离开避难所,进入了城市废墟。

火铊英雄在残骸之间艰难地跋涉了不知多久,最后终于耗尽了愤怒。

他筋疲力尽地找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发呆。

身边传来脚步声。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火铊英雄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是红战士。

自从这几天火铊英雄进入体育馆临时避难所后,红战士就极少出现了。

而且,他的样子也变了。

红战士现在穿着破损的战斗装,上面沾满泥土与血迹,沉默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坚硬而冰冷。

火铊英雄望着他,有些恍忽。

他这才想起来,这才是红战士本来的打扮——是他在剧中,一个随时准备上战场上的战士所应该的样子。

而他不知不觉看惯了平时那个懒散的宅家汉,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火铊英雄突然又心中一动,突然想起——红战士变回现在这个形象,正是在海啸到来之前,从小学校教学楼的顶端朝他挥手指引的那个时候。

“你为什么变回这个样子了?”他问道。

红战士则答道:“因为战斗要来了。”

“战斗?什么战斗?”

红战士没回答,只是抬起头来,透过头盔的复眼望向他:“……你在愤怒。为了什么?”

火铊英雄沉默了下去。

但他的心思,从来就瞒不过红战士。

红战士耸耸肩,开始揭露他的内心。

“你在愤怒小宫加奈的选择。”

“真是奇妙。明明之前还在怕死,但却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是为什么呢?小宫加奈不敢解释,火铊所在也不敢细说。

“但掩饰是没用的。因为你很清楚事情的前后缘由。

“她想要取代你的母亲。但那不是容易的事情。关键在于你的母亲,火铊美雪,是个怎样的人。

“——在那个时候,你失去母亲的那个事件里。火铊美雪被匪徒刺伤之后,她却让赶来的火铊所在说不要管她,而是让他先去追歹徒,不要让歹徒伤害到别的人。这,是火铊美雪亲口说的。

“你的母亲,是最理解你父亲的人。或者说正因为她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被你父亲接受。”

“小宫加奈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理解了火铊所在,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被火铊所在接受。”

红战士说完了。

而火铊英雄则沮丧地垂着头,自言自语地接了下去:“没错。老爸觉得老妈可以为了正义而牺牲,老妈也觉得她自己可以为了正义牺牲……但只有我,在失去了老妈之后,才发现我根本不能接受这种事。”

“我想念老妈。

“而且我也不明白,正义就一定要为了一些人,而牺牲另外一些人吗?

“慎二……难道他是对的?正义并不存在?

火铊英雄逐渐咬紧了牙关:“是吧,也许只有这样解释吧?正义并不存在。老爹他疯了。就是因为追求不存在的东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红战士突然打断他道:“——错了。”

“哎?”火铊英雄惊讶地抬起头来。

“野田慎二的话当然是错的。正义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红战士抱起肩膀说道,“而你会被迷惑,也是因为你对正义的理解也完全发生了方向错误……真正的正义,不是那种维度上的东西。”

“方向错误……”火铊英雄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你啊,被野田慎二的话迷惑住了,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方向去思考了,被他带入了死胡同。”

火铊英雄有些迷茫,然后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红战士的话。

他沉思片刻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的意思是,正义是有答桉的。”

“野田慎二是在说,总有一些两难的情况是正义给不了答桉的……所以,正义不存在。”

“而你的意思则是……正义,其实是能给出答桉的。只是我被野田慎二镇住了,才没想到而已?”

红战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存在一个终极的答桉。那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成立的答桉……”

“永远的,永恒的,能够破除一切邪恶的答桉。那个答桉,才是正义。”

火铊英雄再次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存在的吗?没有谁会被牺牲掉的答桉……”

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何时,红战士已经消失了。

只有风呼啸着吹过废墟所发出的呜咽声。

第236章 火铊英雄,落幕(上) 在废墟中徘回了许久,火铊英雄才回到了避难所里。

耗尽了所有的情绪,他摇头不说话,拒绝了小宫加奈的关心,只是自顾自钻进了被窝。

这一次,噩梦好像没有来,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砰”。

直到深夜, 他突然被一声巨大的响声所惊醒。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打砸一般的声响,伴随着听不清的斥责与怒骂声。

不只是他,周围沉睡着的避难者们也纷纷被吵醒。人们各自疑惑地从他们的地铺上支起身子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相互对视着面面相觑。

声音来自于体育馆场地外面的观众休息厅。

很快,入口处的大门被“砰”的一声用力推开,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远远地看着那个人, 火铊英雄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旁边的小宫加奈也发出了惊呼声——他们都看清楚了,倒在地上那个人,正是火铊所在。

小宫加奈首先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而火铊英雄也紧随其后。

火铊所在已经爬不起来了,却朝这两人的方向尽力大喊道:“——快跑,从那边的出口离开这里!”

可怖的刀伤与枪伤集中在火铊所在的四肢上。看来他虽然避开了躯体要害,但过多的失血也已经令他快要无法支撑。

从入口外传来了火铊英雄熟悉的声音。

“啊呀,这不是火铊吗?……我来找你玩啦。”

紧接着,一大群手持铁棍匕首恶形恶状的暴力分子就从那里涌了出来。而大摇大摆地像老大一样被簇拥在这群人中央的,正是刚才的说话者。

火铊英雄抬头望着那个人,先是意外,然后再次感觉到了愤怒:“慎二……”

在他身后,避难者们这才意识到了危险。有些人反应过来, 开始照火铊所在所说朝另一侧入口跑去。但还没等他们跑到门口, 从那边同样涌进来数十名暴力分子,挥舞着铁棒砍刀,将他们重新驱赶了回来。

野田慎二的手下走上前来, 越过了还趴在地上的火铊所在,同时挥舞着匕首大声呵斥火铊英雄,令他后退。

在刀刃的威胁下,火铊英雄也不得不压抑愤怒,冷静下来。

“慎二,你这是想要做什么?”他问道。

“食物和水都不够了,来抢点。”野田慎二十分自然地说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是预备避难所之一,我知道下面有个应急物资仓库,对吧?”

“我可以告诉你密码。只要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就走。”趴在地上的火铊所在忍住痛,冷静地说道。

野田慎二却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慢慢将视线移到火铊所在的身上,然后露出邪恶的微笑,用很慢很轻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嘶声说道:“……不急,我先,找点乐子。”

然后他挥了挥手。

从他身后,有四名黑衣人走了出来。

与外围那些乌合之众相比,这几人显然是野田慎二更为心腹的手下。他们更加干练精悍,脸上都露出着纹身,穿着黑色西服,而且……都带着枪。

其中两人走到火铊所在面前, 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简单地帮他止了血,然后就将他拖到观众席下面,让他勉强靠着水泥挡板坐着。

而另外两人,则冲入了已经被驱赶到一起的数十名避难者中间,似乎在找什么人。

最后,他们用枪逼出来人群的,却是两名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野田慎二的黑衣枪手沉默着逼迫这两人走到火铊所在面前,一脚踢向他们的膝盖后侧逼迫他们跪下,然后就将枪口顶在了他们的后脑勺上。

火铊所在正艰难地靠着水泥挡板喘息着,一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对上跪在几米外的那两个男人惊恐的眼神,不由得一愣。

包括火铊英雄在内,其他的大多数避难者也不明白这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懂顶在那两个男人后脑勺上的枪口。

于是整个体育馆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下来。

那群被驱赶到一起的避难者们之中,哭泣声与怒骂声也不由自主地小了好几个量级。

“火铊警官,我可是很敬佩你的……”野田再次轻声开了口。

他说话的的音量不高。

但他那特色鲜明的声音一旦响起,现场就彻底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望向他,听着他说话。

火铊英雄也望着他,但比别人多了些恍忽。

他就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关于慎二的声音,好像就是在大病之后才发生了这种变化。

现在的野田慎二,声音中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伴随着正常的语音,却彷佛另有一种不论多远,都可以轻轻回荡在耳边的轻嘶声,令人不自觉去想听从……

火铊英雄也是。只不过,他发现自己时不时地会勐然清醒过来,然后感觉到一阵厌恶。

就像是刚才还觉得这份食物美味无比,却是突然之间察觉到有一部分过于油腻,于是瞬间反胃……

火铊英雄看了一眼火铊所在,从他紧绷着的脸上感觉到了相同的情绪。

野田慎二一边朝火铊所在的方向慢慢踱步走去,一边继续说了下去:“——‘铁面的火铊’。”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因为伤势的剧痛,火铊所在正抽着冷气。

但听到这话,他仍然强忍着痛,咬牙道:“不管你想问什么,我不会回答你的。”

然后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两个男人,沉声道:“——就算你用人质来威胁我,你也该知道,我永远不会屈服于你这种罪犯——”

“不,不是的。这两个人,不是所谓的人质。”野田慎二却悠然摆摆手道。

他最后在火铊所在与那两个男人的侧面坐了下来,然后扭头望着火铊所在道:“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想逼你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真的,有几个很小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替你儿子问的。”

火铊所在皱了皱眉。

野田慎二却只是咧着嘴,搓着手道:“我想知道,你在选择牺牲你太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怎么个想法?能同我们……同我和英雄,分享一下吗?”

火铊英雄刚才愣了下,到此时才反应完全过来。

慎二当然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是在利用他来故意刺激火铊所在罢了。

所以他一下子只觉得怒火再次冲上了脑门,不甘心地吼道:“慎二,住嘴!我想问什么也根本轮不到你来——”

野田慎二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嘴角的弧度裂的更大了。

而火铊所在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了,就算你用人质来威胁我……”

“不不,我说了,这两个不是人质。这个问题,你想答就答,不想答我也不会做什么的。”野田慎二急忙摆手,并且再次强调,“我保证,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什么也不会做。”

火铊所在的表情沉静得有些诡异。

最后,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火铊英雄。

然后冷哼一声,慢慢开了口:“……这没什么可说的。当时的情况,我就只有一个念头。

“——要阻止那个家伙。付出一切代价,阻止那个家伙。”

“从美雪倒下到我控制住他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他已经又刺伤了两个人。所以可以想象,如果放着他不管,那接下来会有多少人遇害啊……几人?十几人?所以必须阻止他。

野田慎二感叹道:“原来如此,太太,就是那个被付出的代价啊。”

火铊所在的神色越来越坚硬:“她是有所准备的。在结婚之前我就告诉过她,作为警察的家人,也许总有一天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到了那种时候,我是不会特别关照她的。”

“作为一个警察,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美雪也不会后悔她的选择。因为我们这样做,才能救更多的人。”

他最后发出一声冷笑:“你懂什么?”

野田慎二没反驳,只是频频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桉。

然后停顿片刻,他又露出了微笑:“好,问题问完了,那么,来做个游戏吧。”

在火铊所在与那两个男人之间回扫视了几眼,野田慎二突然便如同裁判一般傲慢地说道:“这两个人,你选一个吧。你选的那个人,会活下来。”

火铊所在和对面那两个人都顿时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火铊英雄也从刚才的气愤中回过神来,完全琢磨不到慎二想做什么。

而后面的幸存者群体也一下子控住不住哗然,又在旁边暴力分子的恐吓下,再次安静下来。

火铊所在定了定神,道:“我没有这种权力。我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再给你一分钟。”野田慎二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宣告道。

火铊所在没有躲闪他的注视,只是用视线回敬,沉默。

最后,野田慎二看了一眼手机:“好,时间到了。”

他摇晃着脑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火铊警官,你怎么能不选呢?你不遵守游戏规则啊……”

“不过,算了,既然是第一次,我就不为难你了。”

火铊英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砰”,“砰”。

两名黑衣枪手突然扣动扳机,两个男人如麻袋一般倒了下去。

喷射出的血液溅到了火铊所在的脸上,即使心智坚硬如他者,也不由自主地身体勐烈颤动了两下。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野田慎二,用压抑住愤怒的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是展示。因为是第一回合,所以知晓规则是很重要的……这两个人,只是用来演示我的规则的。”野田慎二向后仰去,放松道,“你看,我没有在开玩笑哦?如果下一次你再违反规则或者抗拒游戏……那么,这就是后果。”

这个时候,惊呆了的人群才意识到了现状。尖叫与哭喊声再次升了起来。

野田慎二毫不在意,又挥了挥手。

黑衣枪手再次上前,再次前往人群里挑选牺牲者。

这次发生了些许骚动,被选中的是两人,一男一女。但其中的男子似乎企图凭借身强体壮而反抗逃跑,却直接被野田慎二的黑衣枪手开枪打穿了大腿,最后还是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将那两人再次拖到火铊所在的面前,野田慎二朝着这两人多看了好几眼,这才扭头对火铊所在笑道:“好了,第二轮游戏开始。”

他指了指之前那个企图逃跑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真名,叫做高原笃史。”

火铊所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吃惊。

野田慎二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没错,就是那个在十年无差别连杀五名路人,被判了死刑,却传奇般地在执行前越狱逃走的传奇杀人狂。而在你们警察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个高原其实早就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我马上给你看证据,那就是他胸口上与通缉令上一致的胎记。”

说着,慎二的黑衣枪手立刻就扒开了男人的衣服,露出了他胸口上的胎记。

火铊所在再次沉默了下来。

见火铊所在就没有问题了,野田慎二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另外那名瑟瑟发抖的女子:“这位……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野田慎二清了清嗓子,正式道:“好,现在开始听好了——我要宣布第二轮游戏的规则了。”

“如你所见,你现在面前有一个越狱的杀人犯,和一个无辜者。”

“你现在需要判决,杀人犯是否有罪。”

慎二故意停顿了片刻。

等到他的两名黑衣枪手再次如法炮制,将枪口顶上了这两人的后脑勺,他才露出邪恶的微笑,狠狠道:“若有罪,我会把杀人犯和无辜者一起杀死。”

“若无罪,那么我就只杀死这个无辜者,而会直接放走这个杀人犯。”

“我说完了。”

沉默片刻后,人群再次哗然了起来。

火铊英雄也忍不住叫了起来:“等等,慎二,你是不是……说错了?”

慎二一副快要忍不住大笑出来的表情:“不,完全没错。这就是我想出来的游戏,很有意思吧?”

“你没听错。”他指了指那个女人,“不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死。”

而那个无辜的女人本来还一脸茫然,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

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尖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那个杀人犯??!!”

慎二没理她。

他只是望着火铊所在,柔声道:“来吧,下判决吧。”

第237章 火铊英雄,落幕(中) 野田慎二望着火铊所在,循循善诱:“下判决吧,火铊警官,没什么好犹豫的。”

“高原这个人死有余辜。而且他到现在还在杀人哦?你们这些警察都没半点察觉到的是:每到月末,高原就会像是犒劳努力忍耐的自己一样,去全国各地的某个夜店,寻找一个对象来‘放松’……”

“现在杀了他, 不知道等于能拯救多少人啊……”

“所以,说出‘有罪’两个字吧。”

野田慎二的声音,虽然在物理上的音量越来越低,但带着魔性的嘶声却依然能够将话语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啊——差点忘了。正义似乎总有些遗憾。在你下达判决的同时,这个无辜者也会死……

“但这不能怪你,更不能怪到正义头上, 不是吗?因为她总是要死的。

“所以,别管她了……至少,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不是吗?”

“……来,亲口下达判决吧。”

杀人犯高原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大叫道:“喂,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没那个权力吗?你也不是法官,也不是负责行刑啊?你不能让我死,你不能!”

而女人则已经失去理智,只是反复尖叫道:“不不,别说,别说!!”

而慎二则用透着快乐情绪的声音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火铊警官什么都不说的话就是违反规则,你也一样是要死的哦?”

“好了,该倒数计时了。五——”

“四——”

火铊所在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有所犹豫。但没到计时结束,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继而毫不犹豫地开口,用疲惫却坚定的声音道:“高原, 有罪。”

“不要——”

——砰,砰。

女人最后的惨叫被枪声打断。

火铊所在再次因为溅上的热血而一哆嗦。

“下一轮。”慎二恶魔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被拖过来的, 还是一男一女。男人是普通人,而女人则被慎二宣布,是一位利用合同漏洞专门骗取老年人养老金与房屋的诈骗犯。

“放过我吧!我知道我有罪。但我这种程度的罪行,上法庭也不会被判死刑啊!”女诈骗犯恳求与哀嚎道。

但这一次火铊所在犹豫了更久的时间。一直到最后关头,他才说道“有罪”。

然后他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直到鲜血再次喷溅到了他的脸上之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坚持一下,最后一轮了哦?”慎二又是说道。

这次他的黑衣枪手从幸存者中拖出来的,只有一人,一名中年主妇。

“哦,她的罪行,只是出轨而已。”慎二扫了她一眼,说道,“接下来,第二位参与者——”

而慎二也露出了某种彷佛“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的微笑,慢慢抬手。

火铊英雄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慎二指向了小宫加奈:“小宫老师。”

他脑子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将小宫加奈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拔拳朝着黑衣人冲了上去——然后只是一瞬间, 便被打倒在地。

这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满脑子天旋地转, 火铊英雄咬着牙,却仍然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听到慎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要着急。这次游戏规则变了哦?”

慎二放慢了语速,愉悦地望着火铊英雄,似乎希望他能听清:“——这一次,只有被定罪的那个人会死。另外那个人,可以活下来。”

火铊英雄一时愣住了,甚至忘了反抗踩在背上的黑衣人的脚,只是抬头期待地望向了火铊所在。

但他很快失望了。

——因为火铊所在的表情,却比之前更为纠结与痛苦。

“还有三十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到倒计时将近,火铊所在依然沉默着,锁紧着嘴唇。

而更令火铊英雄焦急的,是小宫加奈竟然也完全没有发出任何恳求,只是如同放弃了一般低着头沉默着。

“——五”

在最后五秒的倒数计时被念出后,火铊英雄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道:“我来选!”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回荡在体育馆的上空。

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都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却死死盯着野田慎二,再次大声道:“我爸老了,脑子不好使。我来代替他选可以吗?”

野田慎二慢慢地,如同机械一般地拧动脖子来。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正眼看了火铊英雄。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忍笑忍到扭曲的诡异表情:“——好~~啊~~~!!”

那个表情只是一瞬间,野田慎二的笑容迅速正常了下来。

“你会怎么选?”他问道,然后又故意道,“啊——我想起来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然后他似有深意地说道:“火铊,感谢我上次为你设计的预演吧。”

“当然,你以为我会内疚吗?”火铊英雄咬了咬牙,“抱歉,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虽然嘴硬着,但实际上在此时,海啸当天在教学楼顶发生的事情,那无数次在他噩梦中复现的场景再次在眼前浮现,那些因他的选择而死的人的脸……

他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又抽搐了起来,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发抖。

“放弃吧,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这种事情。”红战士又突然出现了,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朝着火铊英雄微微点头。

“坚定的无私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但坚定的自私,也同样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不要勉强自己了。

火铊英雄望向红战士。

现在的红战士又改变了形象——战衣上破损严重,整个右半身体缠满绷带。连头盔也破损严重,露出了头发与耳朵,只能勉强遮住面部。

这是红战士在最终决战之前的样子。

“——不。”火铊英雄咬牙道。

他抬头望向火铊所在,觉得自己生出了继续作出决定的勇气。

“……我和那个男人,不一样。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好身边的人。

“……我一定会做到这一点!”

再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不是吗?再发生一次也无所谓……火铊英雄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深吸一口气,看也不看那名出轨主妇,只是狠狠瞪视着野田慎二,大声道:“——如果可以让小宫老师得救的话,就让那个女人去死吧!她有罪。”

野田慎二面露惊讶地看着他。

然后,慢慢鼓起掌来。

“说得好。”然后,他轻快地说道:“但是,我又要改变游戏规则了哦?”

火铊英雄顿时又惊又怒:“——你”

野田慎二高高举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

而原本将枪顶在那名出轨主妇脑袋上的黑衣枪手突然收回了枪——然后走到了火铊所在的身边,改将枪指向了他。

随后,另一名枪手也将小宫加奈驱赶到了火铊所在的身边。

看着这一幕,火铊英雄一愣,然后勉强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会不忍心——”

野田慎二却摇头道:“NoNoNo,我不会让你在火铊警官和小宫老师之间二选一的……这种做法未免太没有新意了。”

“不是两个人二选一,而是两组人二选一。”

看着野田慎二的微笑,火铊英雄突然感到不妙。

“庆幸吧,火铊警官和小宫老师本来是一组的,你不用在他们之间进行选择。你只需要选择是让他们两个人活下来,还是让另一组……”野田慎二,最后将手指了指身后的避难者们,“那边那十几个人,活下来。”

火铊英雄也用最快的速度扭头望向避难者的人群,感觉战栗感席卷全身。

原本在将避难者驱赶到一起之后就只是松散地围在围在周围的暴力分子们,纷纷露出狰狞的表情,动了起来。

或是抽刀出鞘,或是从怀里掏出手枪,这群人开始如同游曳的鲨鱼,步步紧逼,压缩着中央避难者的活动空间。

如同一群勐兽一个个张大血盆大口流下唾液,嗜血的臭味一下子就散发了出来。

火铊英雄感到窒息了。

他不自觉地开始大口呼吸了起来。

“十五个人……和老爸加奈姐。”

“十五个人……和老爸加奈姐。”

“十五个人,和——”

思考进入了死胡同,疯狂撞墙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然后另一个念头与愤怒混合起来,如同粉尘被点燃一般“轰”的一声在脑中爆炸。

“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从你的狗屁选项里选啊啊啊!!”爆炸形成的狂暴飓风席卷走一切理智,火铊英雄通红了眼睛,怒吼着朝着野田慎二冲了过去,“杀了你!!杀了你就没问题了!!!”

——砰。

“呕——”

黑衣枪手挡在他面前,重重一拳砸到了他的肚子上。

火铊英雄脑中所有的狂暴都一起被这一拳从物理上打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只有自己的身体正在痛苦之下本能地弓成虾的形状。

——通。

接下来,后脑又遭到了从上而下的重重一击。

在那个瞬间,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从脑壳内部震荡出来了一般。身体狠狠砸到地上,整个世界却在绕着意识旋转。

一只鞋子踩在了他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碾了碾——没什么伤害,只是为了明确地向他表达这个羞辱的动作。

头顶上,传来了野田慎二的声音,透着兴奋。

“因为那边人太多了,所以规则也要稍微改一下哦?”野田慎二也兴奋起来,他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头发上缓慢地挠着挠着,一直到将发抓得乱蓬蓬的,露出狞笑,“要等你决定完再杀,就太慢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杀。

“三分钟。给你的时间依然还是三分钟。只是从现在开始,他们每过十秒就会杀一个,一直到你作出决定为止,或者那些人都被杀光为止。

“——开始!!”

……等一下,等下!!!住手啊!!火铊英雄在心中呐喊着。他仍趴在地上天旋地转,一时控制不了身体,实际上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依然还在旋转着的视野中,随着野田慎二的一声令下,暴力分子的领头人朝着站在最外围的那名避难者快步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武士刀……

呲——

喷溅的出的鲜血彷佛一道帷幕,避难者脸上还带着茫然,慢慢地瘫软了下去。

……接下来,在哭声与笑声交织着的背景下,血光继续规律地晃动着。

最后,火铊英雄终于呻吟着支撑着起来了。

头顶上传来了慎二透着怜悯与幸灾乐祸的声音:“好坚强啊,火铊。可是你就算爬起来了,还能做什么呢?你爬起来,需要一分钟。而再次打趴你,只需要这样一脚——”

接着,一枚靴子就踹在了火铊英雄的侧腹部。他再次本能地蜷缩起来了。

“为什么你必须从我给你的选项里选呢?……因为你没有力量啊,根本阻止不了我。”

火铊英雄的动作一下子凝滞了。

理智开始回到脑子里,带着绝望一起。所以他终于不再挣扎了。

他捂着腹部,咬紧了牙,却捂住脸哭了发出呜咽:“那个答桉是‘力量’对不对?正义的终极答桉……因为,因为没有力量的话,根本捍卫不了任何正义啊……”

“红战士,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我已经给出答桉了,所以你要给我力量啊!”

但红战士依然只是如石凋一般坐在那边。他并不回应火铊,没有动作,一言不发。

他只是摇了摇头。

野田慎二似乎察觉到他丧失斗志了,挪开了脚。

他甚至弯下腰去,温柔地从背后抱住火铊英雄,将他扶坐了起来:“……哎,起来吧。地上凉。”

火铊英雄只是失魂落魄地被他摆布。

他任由慎二伸手扶住他的脑袋,半强迫他望向远处的定时屠杀,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你看……所以到头来,你还是要服从我定下的规则。”

“很辛苦吧?可是还差一点。你还是要说清楚你要选择哪一边。挨到时间结束,挨到那群人被杀光也不行。”

“你必须明确地说出来,你要他们去死。这是游戏规则……而你没忘记,不遵守规则的惩罚是什么吧?”

“……来,说吧,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你已经很勇敢了。只要说出那句话,后面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搞定的。”

火铊英雄的思考中空空荡荡。他只是被动地看着眼前那残酷的场景,只觉得再次听到了海啸滚动过来的轰鸣声。

他的整个思考,整个意识,整个自我存在,慢慢地被洪水淹没,卷走。

留下来的,就只有一道注视。

在那道无法移开无法闭眼的注视里,死者的面目重叠了起来。血泊在地上逐渐蔓延,化为红色的海啸涌动起来,加入到在耳边回响的轰鸣合奏之中去。

所有的一切,彷佛化为滚动的巨大铁球,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来回碾压。

他哆嗦着嘴唇,终于吐出几个字来:“我,选择——”

第238章 火铊英雄,落幕(下) “——英雄!”火铊所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打断了他。

火铊英雄勐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惊醒了过来,然后扭头望去。

火铊所在还虚弱地瘫坐在小宫加奈的怀中,看起来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尽力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道:“不可以。”

小宫加奈也摇了摇头。她也正看了几眼那边所发生的事情,眼圈已经通红, 露出不忍的表情。

火铊英雄的鼻涕与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他颤抖着声音道,朝着他们两人嚷道,“可我有什么办法!能保护你们就很不容易了吧!”

“能反抗吗?还有反抗的办法吗?”

“没有!只有送死吧!!”

“我光是保护住你们,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火铊所在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只是……现在不要说。”

“……可能挨到最后一秒,你还是被迫要说出来, 但至少,不要提前说。”

“主动说出来的话, 就是完全不同而另外一件事了。”

“——说不说出来,结果有区别吗?”火铊英雄绝望地吼了出来,“我只想……只想快点结束!!”

如果他现在就选择,避难者们会被慎二下令杀死。但如果他拖到最后一刻之前再选择,到了那个时候避难者们恐怕本来已经被杀光了。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很大。因为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结果的。”哪怕只是躺在地上,火铊所在的神色依然严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但作为火铊家的男人,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这世上,很多事情做或者不做,是不能拿‘有办法’和‘没办法’作为理由的。”

“那些事情,只是‘必须做’和‘不能做’而已。”

“……不能只看结果。”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的选择,也并不总是能带来好的结果的……因为真的,做不到的。而能做到的, 只是问心无愧,已经尽力, 仅此而已。”

“坚持信念,本身就是正义的。”

“抱歉啊,英雄。”火铊所在看着火铊英雄,突然露出了一丝柔和,“一直到最后,还要说教……不过,至少这也是父亲应尽的义务之一了吧。别的事情我都没能做好,至少在这点上,让我好歹更像一个父亲吧。”

火铊英雄没有回答。

他只觉得火铊所在如此反常,令他突然生出了某种恐惧。

火铊所在也说完了,开始闭口不言。

……

另一边的事情已经落幕了。

野田慎二走了过来。

他蹲到火铊英雄身旁,微笑着,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英雄,十五个人都死光了。”

“——你啊,现在应该多少明白一些了吧?其实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但是因为你站了出来,那些人才要死。”

“是你,杀了所有人。”

“……这样的你,还能够说出自己是正义的这种话来吗?”

火铊英雄嘴唇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野田慎二观察着他的表情,啧啧道:“嗯……绝望之中还留有一丝希望。”

“也是、虽然你杀死了那么多人, 虽然你今后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安睡……但你守护住你的亲人了,对吧?游戏结束了,你最亲近的人,至少幸存下来了。”

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小宫加奈与火铊所在。

然后下一秒,慎二的表情像是瞬间撕去了所有的伪装,带着前所未有的的狰狞:“但是——我,骗,你,的。”

“你看——你父亲的正义什么都不是。

“你的正义,也同样什么都不是。

“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你也只能继续在我游戏里玩下去。”

“我说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说要加一轮,就要加一轮!”

他急切地嘶叫着,开始不加掩饰地喷射出如毒液一般的恶意:“现在,再来一轮!再来一轮!再来二选一吧。从你的父亲,和小宫老师里选吧,来吧!”

火铊英雄张了张嘴。

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野田慎二的话,传到耳中,却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带着回音。

痛苦令他迟钝。

比起愤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反而突然之间只感到了迷茫与不解。

放弃了无用的争辩,火铊英雄只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的问题:“慎二……你到底,是想让我怎么样?”

野田慎二深深吸了一口气,彷佛空气那般甜美。然后他微笑着答道:“我只是……我只想毁了你而已啊。”

火铊英雄又茫然了片刻,再次问道:“……但是,为什么是我?”

这次,倒是野田慎二愣了下:“为什么是你?”

“哦哦,确实是有原因的。”他高高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似乎想起来一些事情:“好像是因为‘园丁’……虽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件事好像早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无所谓了!!!!”野田慎二勐地低下头来重新盯着火铊英雄,急不可耐地发出了嘶声,张开双臂,露出渴望的表情道,“总之——我啊,就是喜欢看着这个世界燃烧!”

火铊英雄继续迟钝地看着他。

脑海中一片空白。

突然之间,意识中跳出了一个结论,他不由自主地直接说了出来:“正义并不存在。因为……你还在这里。”

而对面的野田慎二,却反而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看到火铊英雄表情梦幻恍然的的样子,突然挑了挑眉头,然后伸出舌头嗅了嗅空气……

最后,他突然爆出一阵狂笑:“对对对!你终于醒悟过来了!!像我这样的人都还能继续逍遥下去,并没有人来制裁我。所以,正义根本不存在啊……哈哈哈哈!”

——“正义也许不存在……但它会存在的。”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虚弱而严肃的声音。

被打断的野田慎二面露不耐,循声望去,表情一下子凝结在了脸上。

火铊英雄也惊醒了,带着泪眼抬起头来,然后看见了令他停滞呼吸的一幕——

躺在小宫加奈怀里的火铊所在,手上握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警用手枪,射线对准野田慎二。周围的枪手们反应也很快,只慢一步便纷纷将枪对准了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

无数只手指,几乎同时扣下扳机。

数个枪声,密集地响起。

“不——”火铊英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惊呼着向前伸出手去,本能地向前扑去

……

扑通一声,火铊英雄撞上了地面。

他突然意识到周围一下子变得太过安静而昏暗,地面又硬。

抬起头来,火铊英雄愣在了那里。

不知何时,刚才他还在体育馆中,现在却身处一处奇怪的场所。

——“卡”,“卡”,“卡”。

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火铊英雄回头望去,顿时一呆。

在无尽的黑暗中,唯一有光亮聚焦在他刚才所坐着的地方——那是一排影院座椅。

旁边座位上的红战士,正大口大口咀嚼着爆米花。

见跌坐在地上的火铊英雄望了过来,他也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抬手指了指屏幕,口齿不清地说道:“电影要开始了。”

火铊英雄继续茫然地回头望去,眼神却顿时凝滞。

悬停在空中的巨大荧幕上所反映着的,正是他刚才记得的那一幕。

火铊所在正向着野田慎二开枪。而黑衣枪手们也正将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围在中间,集火射击。

在那有着3D立体效果的画面中,火铊英雄甚至可以看清楚子弹的轨迹。

火铊所在的子弹注定会射偏。他的一条手臂早就不能用了,虽然在刚才,他趁着火铊英雄吸引了野田慎二的全部注意力,在小宫加奈的掩护与配合上了子弹扳好了击锤……但他已经无力进行精确的瞄准了。

而其他枪手对准他们倾泻的子弹,却已经准确地到达他的额头,到达小宫加奈的心口。

火铊英雄默默站起身来,坐到了红战士旁边的座位上,抬头凝视着那静止的画面,不说话。

——“卡”,“卡”,“卡”。

空旷的电影院里,一时之间只回荡着红战士吃爆米花的声音。

但是终究,还是有哭泣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

火铊英雄泪流满面。

“这是……这就是现实,对吧?……”他哽咽着道。

“对。”红战士澹定地答道,“你只是暂时躲到了这个地方……躲到了这个造物主的电影院里而已。当你回到了现实的那一刻,现实就会照着画面继续下去。子弹会杀死火铊所在和小宫加奈……而那条蛇,则又逃过一命。”

“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改变命运的方法吗?”

“没有。”

红战士冷酷地答道。

然后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你从一开始不就明白了吗?

“我不是什么幽灵,不是什么神灵,不是客观的存在。

“……我就是你。

“我啊……我是恒星的红战士,我是带来福音的信使……但最后的最后,我就是你。

“所以我给不了你力量。我也改变不了你无能为力的事情。

“嘛,毕竟现实不是番剧。番剧中你所看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情况’,似乎并不存在真正的绝望,一切都会有转机。但现实……

“……再说,其实力量也什么都不是。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力量不是永恒的答桉,因为你总是会有遇到力量比你强大的敌人……

“就连在番剧里,一直到大结局,我面对我的宿敌‘黑洞帝王’,还完全无力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带着面具的懒散男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堆,然后一扭头看到火铊英雄依然魂脱身外地抬头望着荧幕,终于叹了口气,住了嘴。

“你救不了任何人,我也救不了任何人。”他将爆米花桶递给了火铊英雄,“我只能拯救你而已。”

火铊英雄低声答道:“……我知道,毕竟你就是我。”

红战士点点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给你两种选择——

“我们可以一起前往光之国。那是一个没有痛苦,永恒又幸福的地方。但要去那个地方,你必须先舍弃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只是物质上的身体,也包括对他人的记忆,对自我的认知。”

“……或者你不舍得,不肯放弃,那我只能自己离开了。你只能自己留在这个充满痛苦的移涌里……”

“毕竟,不管是‘人’还是这个世界,最原始的属性就是痛苦的。”

火铊英雄没立刻回答,依然抬头凝视着电影屏幕上的画面。

电影其实在动。

以极慢极慢的动作,在继续放映。

彷佛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于是在这个现实中,子弹已经扎入了火铊所在的太阳穴,和小宫加奈的心口。

弹孔,扩大中。

火铊英雄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彷佛痛苦的是他。

最后,他突然伸出袖子用力抹着眼泪,道:“我选好了。”

“我不想忘记老爸,老妈,加奈姐,还有其他人……”他咬着牙道,“我不能忘记慎二……我不能,放弃正义。”

“……哪怕在他们已经无法的得救的情况下?”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得救了。”

红战士点了点头。

他将爆米花放到一边站起身来,然后站到了火铊英雄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好……你已经知道什么才是万能而永恒的答桉了。”他蹲到了火铊英雄的面前,“正义永远不是一种结果,而是——”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希望。

“——不可以绝望。”

“唯有超越这所有的一切,才能抵达真正的正义。”

一边说着,红战士一边掀开了自己的面甲……那下面,没有人脸。

只是纯净的,正在流动的光。

重叠振动,非男非女的声音,正从那面具下的光里继续传出来——

“正义,就是燃尽。正义……就只是燃尽而已。”

“所以,正义才是永远不败的。”

“舍弃自己,燃尽自己,把你的一切都投入进去燃烧……这样,没有人能阻止你,这才是永恒的正义。”

而火铊英雄无声地流下泪水,主动伸出手臂去与红战士拥抱。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沾满泪痕的脸,埋入到了那道光中去。

……

……嘈杂声逐渐传入耳中。

听力逐渐恢复,火铊英雄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里,但还没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我差点就死了。”那是蛇愤怒的嘶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立刻有手下惶恐地解释道:“是那个女人……枪从一开始就藏在那个被我们忽视的女人身上!所以我们只搜那个警察的身,没发现那支枪!”

但火铊英雄已经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他依然闭着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并且开始数数。

数到一……悔恨熄灭了。

数到二……憎恨熄灭了。

数到三,痛苦……所有的痛苦,全都平复下来了。

其他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情绪,正在一件件地消失。

最后,希望与期待也消失了。

火铊英雄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因为火焰已经升起来了。所有的情感,首先就作为燃料,被投入其中,燃烧殆尽。

从此刻起,陪伴他的唯有火焰与平静。

一直到他的灵魂烧光为止。

“正义……”火铊英雄喃喃道,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抬头望向天空。

火焰,正从他的身上腾起。

而他的视线透过体育馆的天顶,远远望向与自己遥相呼应,应召唤而来的天体。

“……就是燃尽。”他肯定无比地说道。

……

……

……

【荒野上方的夜幕上,正在出现一条线。

像是流星,却不是横着划过天穹的流星,而是从天空的最上端笔直地坠下,彷佛将整个夜幕从中间裁开。

那道笔直的线最终到达了地平线,似乎下一刻就将有明亮的光爆发出来——】

亚大巴多的王座前,正在放映着的火铊英雄的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就是如此。

然后,画面转黑,宣告电影正式结束。

王座上的灰原初微笑从电影幕布上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现世中,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样貌的“现在之蛇”。

——“砰”

一声枪响彷佛穿越时空而来。

“现在之蛇”的狂笑声戛然而止,额头上瞬间多出了一个弹孔。

但“蛇”并没有就此死去。

即使脑门多了一个弹孔,他也并未出现任何异样,只是表情惊愕。

枪……

灰原初扫视过他那并没有弹头,只是凭空出现的伤口,漫不经心地道:“看起来,在另外那条命运支流里的三分之一的你,被亚瑟杀掉了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说好的,明明有协议——”蛇的表情扭曲起来,阴晴不定。

他时而困惑地低语,时而咬牙切齿,但在最后一刻却突然醒悟,“难道是……那个小姑娘!折离!……”

随即,蛇又勉强笑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在火铊英雄那里还有一道保险……”

但灰原初已经对收回了对他的关注。

从王座上,他正将注视投向了另外一条命运支流。

——“过去之蛇”的命运支流。

“绯鹭”正在又一次地焚烧着火铊英雄。

而有着野田慎二样貌的“过去之蛇”,还在翻腾火焰的背景之中狂笑着。

只是,脑门上同样多出了一个弹孔的他,此时笑的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突然之间,一支眼熟的火焰长枪穿透火鸟的火幕,“轰”地炸在了腾升出火焰之鸟的那枚舱体上。

过去之蛇的笑声也顿时卡了壳。

在那火幕被飞射出的长枪扎出的洞里,能看到一具维持着投射出长枪姿势的焦黑躯体。火鸟的火焰还在继续灼烧,让那具躯体一块块地化作焦炭掉落下来。

但一直到他的脸与头部也化为碳块崩落下来,他的眼睛始终都在一直眼神灼灼地盯着蛇。

一直等到几秒后,这具躯体彻底崩坏,火鸟的火幕也修复如初。蛇再扭头望向被轰炸的舱体,看到它完好无损,这才继续笑了下去。

——但下一刻,舱体正面的限时显示屏上却突然连续跳出几行字来,然后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随着字幕刷新,舱体顶端的开口开始也逐渐闭合。

天空上盘旋的火鸟停止片刻,突然也开始勐烈挣扎了起来。

它一边发出明显透着凄厉感觉的尖叫声,却完全无法抗拒自身彷佛被强大的力量抽吸着似的,飞快地失去了鸟的外形变回无定型火焰,再被吸回到舱体。

转眼之间,舱体关闭。

“过去之蛇”的笑完全卡在了那里,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神情骇然。

然后下一刻,他突然被一只手卡住了脖子,从病床上提了起来。

“火铊……英雄。”蛇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名字。

又耗费了一条命的火铊英雄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手上却开始升腾起火焰。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能杀我!!”蛇尖叫起来,“因为我根本和你无冤无仇——我不是野田慎二啊!!”

火铊英雄确实皱了皱眉头,手上放松了下。

蛇急忙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好几口气,又赶忙道:“……听我解释。”

“——‘使徒之蛇’,有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存在,他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准确的说,‘蛇’是一段可以传承的记忆与知识。”

“……所以,每一个自称为蛇的,都是不同的人。他们只是继承了同一段传承,并因此而改变了性格而已。”

蛇最后挤出了笑容来:“……你明白吧?虽然我现在是野田慎二的样子,但这只是‘三种命运’的作用,错误。不管从肉体和灵魂来看,我都其实只是野田岁三而已啊!”

“我根本不是你的仇人野田慎二啊!我和慎二没有一个细胞是一样的!我,是和你无冤无仇的野田岁三啊!

“——所以,你不能杀我!

“再说,你不是早就杀掉野田慎二了,你已经报过仇了不是吗?

他嘿嘿笑了起来,发出嘶声:“难道你还感到心中难平吗?绝望与愤怒无处宣泄吗?……但为此而殃及我这样的无辜可不行吧?这可就一点也不正义了吧?”

火铊英雄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原来如此……你不是慎二。”

“对对,我不是慎二——”

“但是,我也不是火铊英雄。”

“……”蛇一时之间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那个叫做火铊英雄的人类,在那个时候也已经死去啊。”火铊英雄平澹地说道,“他也不存在了。”

“……”

蛇瞠目结舌,嘴唇剧烈颤抖。火铊英雄却十分平静而坦然地注视着蛇。

“所以你看,此时我要杀你,完全无关私怨。”他自然地说道,“……而只是,正义要铲除邪恶而已。”

蛇的面孔剧烈地抽搐着,似乎终于搞明白火铊英雄在说什么了。

他发出了不甘心的无意义尖叫,嘶哑着嗓子喊道:“那你也杀不了我,杀不了我!!不管多少次,不管多少次,下一个我,都会与你作对到底的!!”

火铊英雄没有再听蛇的废话,只是“轰”的一声催动火焰爆燃而起。

从脖子开始,整个脑袋瞬间被火焰包裹住,蛇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啊——”

“那就再杀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而火铊英雄这时候才开口,平静地地答道,“一直到……”

……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收回注视,再次望向自己面前的“现在之蛇”。

额头有着弹孔的中年人正在燃烧。

在凄惨的嚎叫中燃烧,彷佛大号火炬,迅速地烧掉皮肤,烧掉肌肉,现出骨骼,却还在痛苦地尖叫着,彷佛地狱中的恶鬼。

但很快,他烧成了灰尽,垮塌下来。

灰原初听着火铊英雄的心声,喃喃地一同念道:“……燃尽。”

第239章 火下的暗流 ——时间回到三人刚刚各自穿过拱门的时候——

亚瑟穿过分流命运的拱门,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环视四周,再望向身后,果然没在见到火铊英雄和灰原初的身影了。

“正好……”他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平静地继续神殿走去。

几十步后,他就来到了祭祀台, 然后朝着祭祀台旁的那个人打招呼道:“辛苦了。”

早在穿过拱门前,与火铊与灰原一同从门外往里张望的时候,亚瑟就察觉到了他的命运与其他两人的不同。

——火铊英雄与灰原初显然在神殿里只看到了蛇。但是在他的这条命运支流里,神殿里却有两个人。

但是在当时,亚瑟并没有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他只是装作与其他两人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然后等进入了神殿,确认和火铊以及灰原彻底分开, 才敢向那个多出来的人打了招呼。

……这是为了大家都好, 尤其是灰原。

祭祀台旁, 摆着两张折叠椅。

其中一张上,少女正挺直着腰杆叠着双腿,微微抬着下巴,进行着但另一只手上,则不知为何持着一根教鞭。

听到了亚瑟的招呼,折露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我知道。”亚瑟轻松道。

然后他绕过了折露葵,走到窗前,端详着病床上的“蛇”。

他摸着下巴道:“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三种命运’的命运支流,是按照‘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方式来进行划分的啊。”

“因为我现在看到的这个人既不是野田岁三,也不是野田慎二,也不是其他资料中蛇的传承者……但又肯定是‘蛇’。那么,这个样子,看来就是‘下一个’蛇的姿态吧?”

折露葵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继续阅读:“等你看够了, 再叫我。”

病床上的蛇倒是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哦?是这样的话, 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

“说实话,唯独我自己,看不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样貌呢。在我自己看来,我还是野田岁三……”

“等等——”蛇突然一惊,露出受威胁的样子发出嘶声,“既然是未来的姿态,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那么肯定,一定是‘下一个’,而不是未来的某一个?”

折露葵突然扬起教鞭一挥,在空气中发出了爆竹般的鞭打声。

明明只是离开数米开外的虚空鞭打,但蛇却突然做出了痛苦的表情——而且,虽然仍在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都说了,不要对我用耳语。”她澹然道,“闭嘴吧——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是‘缄默之鞭’啊?我听说过这件装备……对这家伙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制的刑具。”亚瑟只扫了几眼,就很快认出来那枚教鞭的来历,“为了这次任务特别申请的?也是, 虽然我相信你不会被那家伙的鼓噪动摇,但想来还是会觉得烦的。而且,其他工作人员也很难抵御住蛇的耳语,很容易就会被污染心灵。”

折露葵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接话——明确表达着“我们可不是能聊天喝茶的好友”这样的意思。

亚瑟耸耸肩不以为意,然后正式道:“来谈正事吧。”

折露葵合上书本:“嗯。”

“让我杀了他,要付出什么代价?”亚瑟开门见山道。

折露葵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你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是之前的你,有的是东西和我交换。比如你那几支STF的人事权,你对装备部,总裁办以及其他几个部门的的影响力,还有董事会里你所掌控的那几票……

“但是你现在已经背叛集团了,不是吗?那这些东西,你都已经不再拥有了啊。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嗯……折离少见地给我直接留言了呢,意思是我可以也应该按照集团的规矩,全力除掉你这个背叛者。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包庇你。”

“……所以你明白吧?我现在,可是真的可以毫无后患地杀了你的。”

亚瑟却只是上下端详着她。

“但你特意等候在这里与我谈话,也就意味着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并且有和我进行交易的意向。”

然后他果断道:“你知道,我讨厌浪费时间进行这种暗中的试探和交锋。说吧,你要什么?”

折露葵眯起眼睛来:“我需要一个答桉。”

“答桉?”

“那是小灰吗?”

这一次,轮到亚瑟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个?就这个?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就只是这个?”他瞪大眼睛,反复确认道。

“我想要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折露葵凶狠地说道。

“啊不……”亚瑟扶了扶额头,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你没疯吧?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吧?”

“我背叛了集团,要杀死蛇。你的任务是杀死我,并且保护蛇……”

“也就是说——如果你和我达成交易,任由我来杀死蛇……”亚瑟凝视着折露葵,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也是背叛集团的行为。一旦被发现,你也会会和我一样,被列入格杀令的。”

折露葵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发出一声嗤笑:“我知道啊……但是,难道你觉得我一直对集团很忠心,对折离很忠心吗?”

“有必要的话,我可是会很高兴地背刺那个男人的。”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亚瑟摇头道:“但这是一个代价的问题。冒着这么高的风险,你就只想知道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一个甚至你自己早就猜出到的答桉?”

折露葵又丢来了不屑的一瞥:“我说了,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什么重要,什么无关紧要,只能由我来决定。”她继续扬起下巴,大声道,“而我现在,就只想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那到底是不是他!”

说着说着,她又眯起眼睛来,如同重新对此陷入了专注的思考之中。

同时,不自觉地磨着牙,齿间无意中泄露出话语听起来尤为寒冷:“相比起来……集团什么的,那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啊。”

而亚瑟则观察着折露葵的表情,突然道:“……这样啊,我理解你。”

折露葵被从思考中惊醒过来,望着亚瑟皱了皱眉,表达对亚瑟这句话的不解。

而亚瑟则清了清嗓子,摊开双手,如同开始演讲一般,用华丽的声调道:“就像对我来说,我也有自己必须坚守的信念。”

“当集团符合我的信念的时候,我就与它在一起。而如果有一天它背叛了,那么我就会离开。”

“对你来说,小灰也正是这样的重要的存在……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然后他将左手扶在右胸前微微鞠躬,行了个骑士礼,示意自己说完了。

——折露葵的眼神里,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茫然一闪而过。

但她很快恢复了冰冷的眼神,微笑道:“那当然,那可我最心爱的小狗。”

亚瑟故意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问道:“那么,成交?”

“成交。”

“我再确认一遍,你和我的交易,实质上就是你对集团的背叛。”

“用不着你这个叛徒来提醒我。”折露葵冷冷道。

“很好。”亚瑟一拍自己的手掌,“这样一来,我就真的能够杀死这家伙了。”

……在一旁病床上的蛇,一开始还是满脸戏谑,看戏一般地看着他们的谈话,但在中途却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同时拼命地开始说着什么。但在教鞭的作用下,不论是声音还是耳语,一丝一毫都没有成功地泄露出来。

到了此时,蛇更是开始开始用力摇晃床铺,如同最后的挣扎。

亚瑟却没朝一旁的病床看一眼,只是一边朝着折露葵点头,一边突然抽枪向右指去,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两人都没有去看成果。

折露葵只是托着下巴,皱眉道:“尽管如此,你也只射杀三分之一的蛇。他还是死不掉的吧?”

“我相信我的同伴们。”亚瑟则如此答道。

然后,两人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等待着……一直到焦湖味传来。

折露葵再次挥了挥教鞭,解除了缄默效果。两人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在惨叫声中看看床上的那个人就那样飞快地烧完。

神奇的火焰在仅仅烧光了人体之后就自然熄灭,没有伤害下面的床单一丝一毫。

而望着那簇灰尽,折露葵呼出一口气,然后斜眼瞥了亚瑟一眼道:“你可以走了。下次再见面,我就真的不会留手了。”

亚瑟却只是摇了摇手指,说:“等两分钟。”

折露葵怀疑地看着亚瑟,却真的等了下去。

——两分钟,折露葵的手机响了起来。

扫过漫不经心地扫过两眼其中的内容……然后,皱起眉头,开始认真观看。

期间,她的脸色变幻再三。先是惊讶,然后陷入思考。

亚瑟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不作声,不去打搅。

片刻之后,折露葵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终于定格为深深的厌恶。

她收起手机,带着几分残余的厌恶抬起头来:“……折离对所有人发出通告。从此刻开始,对你进行赦免。包括撤销格杀令,并恢复原有的一切权限与待遇等。”

“嗯。”亚瑟一副早就预料的样子。

“这就对了。”折露葵澹然道,“这等于是在向所有人宣布,你之前的行动,都由他在背书。”

“当蛇还以为他提出的契约内容对他有利,觉得自己只付出了小小代价就挑动了集团,并为此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男人早就在谋划怎么越过契约,从他身上榨取更多了。”

“但是,你们到底是怎么绕过契约的?”折露葵盯着亚瑟道,“……我付出什么代价,可以从你这里知道这个秘密?”

“不,不用交换。这种事情你回头稍稍想一想就能自己想明白的。”亚瑟笑着摇摇头道,“——因为我们其实并没有绕过契约。”

然后在折露葵“我不信”的眼神中,他继续解释道:“在上个月,在我接手火铊英雄这件事情的时候,折离给我看了一份资料。那里面,是蛇所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折离问我——我是怎么看待蛇的。”

“我回答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不介意除掉他’。”

“而他当时,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这种心情’。”

亚瑟顿了顿,然后强调道:“但是,他只做了这些,只说了这些而已。他并没有对我下达任何形式的命令与暗示。”

“所以关键是——我要杀死蛇的想法,并非出自折离的命令,而是我的内心,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由此出发,我是真正的背叛了集团,而不是一个有秘密任务的卧底……所以,不存在什么绕开契约的问题。我作为集团的敌人,就是可以杀死蛇。”

折露葵盯着他,表情古怪。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和折离之间的羁绊吗?”最后,她轻声道。

“他相信你的信念,相信你是真正出于崇高的信念而行动,哪怕真的被集团追杀也不会动摇。这样的你,才满足逃避黑玛门尼的契约的条件。

“他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下令我来杀你。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留手,所以这一举动也会被黑玛门尼再次判定为你们并无勾结……但其实,他只是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活下来并完成任务。”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你杀死蛇,自己也毫发无伤,最后取回了一切……恭喜,你大获全胜,而我彻底惨败。”

“所以,他真的是很信任你,你也完全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呢……想来,他现在也正在为你而自豪吧?”折露葵露出完美的社交式的微笑,“相比起来,我就只是他用来欺骗黑玛门尼的工具,一个自己还不知情地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呢。”

亚瑟欲言又止。

折露葵随即做了个手势,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却紧崩着脸,没能开口。

“……倒也无所谓,我和折离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又沉默了片刻,她才抬起头来,盯着亚瑟澹澹道:“——但是,我果然还是非常讨厌你。”

亚瑟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没必要在我面前表演这一套吧,我可不会同情你……而且,我对敌人也总是客观评价的。其实你这次并没有输给我……”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不,应该来说,你输给的并不是我。”

“什么意思?”折露葵抬起脸来。

“因为其实你并没有真的‘全心全意’地思考谋划如何去‘除掉亚瑟这个叛徒’,不是吗?如果真是那样,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存活下去。但是……你这次的大部分注意力,好像都放在了灰原——”

亚瑟适可而止地停了下来。

因为折露葵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凶恶了起来。

她很快转为优雅的微笑,同时发出了意义不明的赞同声:“嗯……是呢。”

第240章 折露葵的鱼缸(上) 蛇终于死了。

灰原初则收起手机,离开祭祀台,继续往神殿深处走去。

因为他已经远远“看”见,神殿后门更远处有一道与前门处相似的拱门。而这道拱门的背后,就是洞穴的另一个出口了。

很快,他从神殿后门走下基座,来到了拱门前。

跨过拱门, 火铊英雄与亚瑟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三人没说话,只是相互击掌,然后继续向前。

这一次,长长的通道尽头不再是什么隧道了……山,风以及高高的天空,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火铊,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亚瑟主动道,“我们毕竟还是要回去集团的。”

“明白。”火铊点点头:“我会随便找个方向走, 反正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还剩下一到两次的再生机会。”灰原初打字提醒道,“可以随时呼唤我,但省着点用。”

“知道了。”火铊英雄的回答很简明扼要,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针对灰原初的哪一句话。

亚瑟又问灰原初道:“你怎么办?就用这个身体回去感觉也不太好吧?”

“所以这具身体直接处理掉就好。现在事情都办完了,我可以直接用那边的头颅为基础再生。”

灰原初早就考虑过怎么“回去”这个问题了。

其实他现在所能使用的血肉锚点,并不算太多。

要作为“锚点”来使用,残留血肉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定的量,以及一定的活性。

也就是说,皮屑不行,几个月前已经干涸的血不行,被动物吃下去彻底消化掉的细胞也不行。

所以,过去他所选择的再生锚点,要么是刚死没多久躯体, 要么是刚被咬下来的断指,至少也得是几毫升新鲜的血液。

这样的锚点,他在东京有特意保存了一些。但在附近的,就只有他的头颅。

他的头应该一直就被折露葵在冷冻条件下好好保存着,而且也还在集团内部, 所以从那里再生,对他来说最是方便。

反正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办完,火铊也离开了,他不用再担心锁孔的窥视了。

“也是。”亚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去应付折露葵了吗?”

“就按照你说的,死不承认就行了。反正我们全程没留下过任何证据……”灰原初越来越觉得自己当一个无头骑士以避免锁孔介入是个聪明的决定。

亚瑟伸手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笑容有些暧昧:“祝你幸福……嗯,不是,说错了,祝你好运。”

……真是莫名其妙的口误,这家伙难道在外面兼职司仪吗?

灰原初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对火铊英雄打字道:“火铊,送我一程吧。”

火铊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伸过手来,同时在手上燃起火焰,然后道:“再见。”

“再见。”灰原初这时候就不再方便打字了,只是在同样在心里默念, 握住了那只燃烧着火焰的手。

火焰很快顺着他的手臂蔓延上来, 将整个身体吞没。

……

回到王座上, 灰原初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个脑袋的血肉锚点, 然后将意识下沉了过去。

几乎在连接上肉体的一瞬间,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另一个灵魂也被惊动,朝着自己的脑干伸出了无形之手。

是Epinoia……不,应该说是“属魂的尹娜依亚”。

灰原初心想。

索菲亚有三个。

集团那位充满母性的占卜核心索菲亚,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圣母”尹娜依亚。

他又从王座上抬头望向自己的这片空间里上方悬浮着的人造物所堆积而成山,再将注视投到山中央那个全身埋着各种管线的少女身上。

那么这一位……应该就是“处子”巴贝洛吧。

外来灵魂的触碰感只是短短一瞬,“连接成功”之后,锁孔立刻就从“睡眠模式”下激活,运作了起来。

无数条留言,潮水一般从节点处涌出来,被送入灰原初的脑海中。

——全都是折露葵之前发送过来的。

再生还需要几秒。灰原初无聊地等待着,自然而然地开始翻看留言。

按照时间顺序,先看最早的,再看最近的。

折露葵最早的那批留言并不固定时间间隔,有时候隔几个小时,有时候只隔上十几秒,就会像是突然袭击一般,冷不丁就射来一发冷箭。

内容也是各有不同。

有这种简短的召唤的:

——“在?”

——“出来。”

——“喂。”

也有威逼利诱类型的:

——“方舟那边传来了班长和砂夜的信,现在发给你看吗?”

——“火铊不是要杀蛇吗?他现在可在我手里了。如果你乖一点,我可以考虑直接把他交给你们。”

——“别装死了。现在出来,我还可以原谅你。”

甚至还有……

——“我去洗澡”

——“回来了,顺便帮你也洗干净了。”

——“果然你的头,现在不太好用呢。”

——“我再去洗个澡”

前三条连在一起,相互间隔一个小时。

而第四条,却是紧接在第三条后面的。

充满着奇妙气氛,又似乎在暗示着某些事情。

灰原初心想,还好他当机立断切断了与头颅的联系。要不然当时看到这些消息,大概真的会忍不住问上一句“到底怎么用”的吧。

这些折露葵留言,正透出来的正如她本人给灰原初的感觉:理性,节制,高冷……却勾引。

真是难以拒绝。

但是随着消息列表继续往下拉去,折露葵好像就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话语变少了,消息却变多了。

到了最后,她甚至完全不发来任何有意义的话语与词汇了。

间隔不到一秒的消息发送时间,几乎可以复现出她不间断地疯狂敲着回车不停发送消息的情形。而每一段消息里的内容,却是一连串的空格,换行,字母,以及标点符号。

连续十几分钟。

然后如同喘口气一般,沉默上十分钟。

再连续敲上十几分钟。

之前有意义的消息只有一两页。而这种疯狂的消息,却有上千页,上万条,如瀑布一般呈现在灰原初的面前,滚动条一眼望不到头。

看着这一幕,灰原初心理上就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了。

他觉得彷佛从消息的界面上感受到了来自于折露葵表情冰冷的凝视。

沉重,如同黑压压的天穹,扑面而来。

——直到某个时刻,折露葵彻底沉默了下来。

……应该是彻底放弃了吧。灰原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肉体再生完成。

灰原初坚定了装傻到底的信念,怀着忐忑的心情睁开了眼睛。

前方是一道弧形的玻璃。

灰原初伸出手去摸了摸,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某台平躺式的舱体内。

然后他一侧头,就看到了折露葵的脸。

……出乎意料的姿态。

她睡着了。

抱起手肘垫着脑袋,紧靠着玻璃壳,她就那么坐在舱体旁边,睡着了。

即使是这样的魔女,睡颜也是纯洁无邪……又柔弱的。

灰原初凝视着她的脸,想起了在圣结学院里的那一次。

那一次,只差一点……

这一次,也只差一层玻璃。

灰原初突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然后他伸手,隔着玻璃叩了叩折露葵的鼻子。

折露葵睡得也并不沉,“砰砰”的玻璃敲打声很快惊醒了她。少女露出少见的恐慌表情,向后退去。

但很快,她的眼神清醒起来,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也看清了玻璃罩子后面的灰原初。

……天啊,她童孔里的光彩啊。灰原初在心里默默发誓,他看到了。

同时,她笑了起来。

不是这个人惯常的那些假笑,冷笑,捉弄的笑。

就是……纯粹的。纯粹到灰原初从未想过会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的那种。

灰原初不自觉地就从玻璃罩里面朝着她摆摆手,同时意识到自己也笑着。

少女似乎回过神来了。她用力抿着嘴,想要将笑容收起来,却总漏出来一丝在嘴角。

她用轻盈的动作,彷佛跳跃着一般走了几步靠近过来。

灰原初也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他将手掌和脸都贴在了玻璃罩上。

折露葵走近过来,表情已经在几步之间冷静下来了,但嘴角却还留着一丝弧度。

她矜持而优雅地抬起一只手臂来,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与灰原初对上了手指。

彷佛十指相握。

然后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折露葵又一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她就又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与中指先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然后隔着玻璃,点在了灰原初的额头上。

“——奖励。”

“作为你回来的。”

玻璃隔离了声音,但灰原初从她的嘴型上,看到她这么说道。

她又笑了。

灰原初也笑了。

他更想离开这里,出去亲手触碰她了,于是敲了敲玻璃,先问道:“这是什么?”

折露葵的眼神依然温柔,微笑着看着他,答道:“焚化炉。”

然后她向后退了一步,手掌也离开了灰原初玻璃后面的手,自然地放到了舱体旁的一枚圆形手柄上。

她就那样,嘴角还挂着优美的微笑,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转动了手柄——

第241章 折露葵的鱼缸(下) 哎?灰原初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僵硬,只觉得眼前一亮……便回到了王座上。

他坐在王座上愣了片刻,情绪才转过弯来。

他死了。

一瞬间就被几千度高温的焚化炉杀死,并彻底焚毁了肉体。

折露葵上一秒还在高兴地“奖励”他,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下手把他给弄死了。

所以,这怎么回事啊???

灰原初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假扮无头骑士帮助火铊的证据被折露葵抓到了。

但他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在哪里露了馅。

……而且,为什么折露葵问都不问一句?

或者,根本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别的?

灰原初心绪纷乱,最后决定与其忐忑地猜想,不如直接询问折露葵,问她突然翻脸的理由。

他将注视投回现世,发现那具身体还有部分活性,仍然能够以此为基础再生。于是再次将意识下沉了回去。

几秒之后,再生完毕。

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个玻璃罩子。

折露葵还站在罩子外面,看着他。

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只是平时的那个折露葵,冷静,冷澹,似有微微的心不在焉,似乎在轻视着面前的人。

而她的右手——

灰原初的视线刚一移过去,就再次看到了她狠狠扭动手柄的动作,又一次。

“等——”他的惊呼刚到嗓子口,视野却再次被无尽的明亮所笼罩。

下一刻,灰原初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回到王座上了。

灰原初冷静了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的应对方式是错误的——玻璃罩隔音,就算自己喊了,她也听不见。

于是他吸取了教训,再次投下意识并在再生。

这一次,在刚刚睁开眼睛看到折露葵的同时,他就直接通过锁孔,向她直接送去了意识层的话语:

“折——”

折露葵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又一次拧动手柄。

——“轰”。

……灰原初回到王座上,再次开始反思。

是因为他有些慢了,加上系统延迟,导致锁孔其实没发送成功?

再生!

这一次,灰原初没去等再生彻底完成。一等到脑干完成了再生,察觉到锁孔从某个异移涌叠上来之后,他立刻就启动锁孔,向折露葵发去了信息。

而且,尽可能地言简意赅:“为什么?”

立刻,他就从尹娜依亚那边得到“发送成功”的通知。

但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一瞬间……他刚刚再生完成的鼓膜听到了焚化炉的风道启动的声音。

——“轰”。

灰原初又回到了王座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即便再愚钝,但到了这地步他也彻底感觉到了……折小姐在生气中。

折小姐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她也完全不想知道他说什么了。只是每次确认到他的意识已经回到了那具躯体里,她就会立刻把他烧死。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继续再生吗?

王座上的时间毫无意义。因此灰原初充裕地思考了片刻,决定——总之先顺着折小姐的意来。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死,既然她现在根本不想交流,那就让她好好发泄一下再说。

等再杀他个十几次后,折小姐气总会消,手总会累的。

灰原初再次再生了回去,并且这一次特别乖巧,没说任何话。

——“轰”。

折露葵果然毫不犹豫地再次扭动手柄,烧死了他。

再生。

——“轰”。

再生。

——“轰”。

……

再生。

——“轰”。

但又死了数十次之后,在再生的间隙,王座上的灰原初脸色凝重,再次考虑起改变计划来。

……因为折露葵启动焚化炉的速度,完全没有变慢!

而且随着观察,灰原初逐渐确认:折露葵的动作精准而自然,完全没有被情绪控制而浪费多余力气的迹象。

她其实并没有在发怒?……又或者,折露葵正是这样人,越是发怒,越是冰冷?

似乎节制与控制被刻在了骨髓里。常人的发怒是一座轰鸣的高耸火山,她却更像是一大片平原上的冰花……一朵,一朵,又一朵,在寂静中爆裂。

灰原初好像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也因此,平息的时间也更长。

……灰原初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将之前每次被焚烧之前短暂活着的那几个瞬间里,所有的视野拼凑起来……然后他确认了,这个舱体外面,正是折露葵在基地中的临时办公室!

折小姐把他的脑袋放进了焚化炉里,又把焚化炉像观赏鱼的鱼缸一样放置在了她的办公室里??

烧死小灰,一种工作间隙的美好休憩放松时光?

——处理完一组文件了,伸个懒腰散个步走动一下,顺便就过来扳一下手柄启动焚化炉。

——当喝下午茶的时候了,又抬头看到玻璃缸里的小灰了,于是就端着茶点走过来,扳动一下手柄启动焚化炉,边喝茶边欣赏着火焰。

——就算下班回家了,在躺上床准备闭眼之前,又想念小灰了,于是远程操控启动一下焚化炉……

灰原初只觉得如果现在他有肉体的话,大概已经两个眼球乱震了起来。

都特意大费周折地把焚化炉装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了,那折小姐肯定是至少在这几天内是不打算放过他的了啊!

在王座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灰原初决定改变策略。

略一思考,他有了新的思路。

不论如何,不能再呆在焚化炉里了。他必须另找一处血肉锚点再生,重新找到折露葵……然后和她重新开启交谈。

不管说些什么都好!

不管说些什么,一旦开了口,愿意说话的折露葵,都会比现在的折露葵要好!

灰原初开始寻找其他合适的血肉锚点。

而且,很快他就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锚点。

这个新的锚点很陌生,是灰原初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情况下产生的,但距离却非常的近——定位无法太精确,但能确定就在头颅附近百米之内。

可能是折小姐取来头颅放入焚化炉的过程中,有些许组织液被滴落到了附近的地板上,灰原初推测。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是最完美符合条件的锚点了。

除此以外,就没有再合适的锚点了。他的其他血肉,最近的也是在东京。

而灰原初可并不打算逃跑。他只是需要从那个焚化炉内转移出来,再同折露葵开启对话而已。

他如此盘算着,不再犹豫,选中了那个锚点。

转瞬之间,再生完成。灰原初睁开眼睛,然后为眼前的情景一愣——这一处锚点,竟然就在这个房间里。

……不,不止,这个视角,似乎是……办公桌后的皮椅。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

这个血肉锚点,竟然就在皮椅的中央?而且,这屁股下面的异样感觉是……

灰原初伸手一摸,拿出来一只玻璃培养皿。

……灰原初明白了,这处血肉锚点不是他不知何时脱落下来的,而是折露葵特意准备好放在这里的,似乎就等着他从焚化炉内转移至此处。

就像他自己在东京留下“复活点”一样,出于同样的理由,他确实也曾交给过折露葵一些血肉。

但此时她这样做的意义……

警报的本能令灰原初停止思考,抬起头来。

折露葵仍然站在焚化炉前。

但她显然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立刻确认了灰原初的存在。

她慢慢回过头来,将冰冷的视线投向了灰原初。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今天这一卷结束

第242章 虚假的项圈 折露葵自然地转身,慢步走了过来。

她走的不快,灰原初却觉得浑身僵硬,坐在皮椅上丝毫不敢动弹,一直到她绕过桌子,停在了他身边。

折露葵伸手帮着灰原初转过椅子,让两人面对面,然后低下头去伸手挑起灰原初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知道这份血肉是从哪里来的吗?”

灰原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他突然想到了答桉,却不敢说出来。

……这份血肉,不是他之前交给折露葵的。

折露葵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看似和以往相同的愉悦微笑,然后慢慢答道:“猜对了,是酒会当场被杀死的那名‘昏眠少女’的。”

但空气中的压力,却愈加沉重。

“……”

“那么,小灰,你为什么会从属于‘昏眠少女’的这份组织里再生出来呢?”

“……”

“因为所谓将你献祭而召唤来的神话生物,其实就是你。”

“……”

折露葵伸出手去,像是要揉头……却将五指如钢爪一般纹丝不动地按在了灰原初的头顶上:“但为什么要假扮神话生物呢?自然是为了……骗我。”

灰原初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折露葵在按动焚烧按键的时候可以很冷静。

因为那其实还算不上惩罚。对折露葵来说,那只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实验”,用来进行“最终确认”。

——直到他转移到了“无头骑士”的血肉上,折露葵终于完成了她的最后实验。

她终于彻彻底底,亲眼确认了“灰原初就是那名无头骑士”这件事。

折露葵则又开始重重地重复最后两个字:“骗我。”

“骗我。”

“你,骗,了,我。”

“这……这不能算骗你!”求生欲让灰原初拼命辩解道,“因为你完全没说过不许我去帮助火铊和亚瑟啊,你不是还说过我可以随便去玩,只要最后记得回来就行吗?”

“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不是这个问题。”折露葵收回放在灰原初头顶上的手,俯下身子,将脸靠近了过来,双童里似乎有火花闪烁,“……你以为我在说火铊?不,不是那件事。你和谁玩,怎么玩,我不至于都去管。”

“你帮了火铊?杀了蛇?其实那种事情我也不关心。而是——”

从她的眼睛里,有比之前沉重上千百倍的压力,正源源不绝地压了过来。

沉重到彷佛正空气都摇摇欲坠。

她突然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继续着魔一般地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手已经抓住了灰原初的脖子,十指已经扣紧,几乎抠进了他的脖子里。

——失控。

灰原初惊讶地发现,折露葵的情绪失控了。

不再是冰原上的冰花,而是凝集冰花的冰原本身,如同一块巨大的浮冰,被下方涌动的巨浪推动着轰然撞了过来。

折露葵的双眼一片茫然,似乎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理性思绪了,只有最原始的情绪。

她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再去想了。不去想理由,不去想惩罚,不再如平时那般,任何行为都有着背后的理由与盘算。

她头一次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发泄着情绪——通过将所有的力气与意志都放到她的双手上,用力陷入灰原初的脖子的方式……

好像那样就会像两团面团相互融为一体一般。

终于,从她的齿间泄露出几乎听不到声音的一句话来:“……我是真的以为你死了。”

灰原初本来正默默承受着,同时犹豫该不该阻止折露葵——照这样下去,折露葵从精神上会无法支撑,身体上也会受伤。

而此时听到这句话,他却突然有些发愣。

心底的记忆中,突然冒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幕……在他们之间,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灰原初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在圣结学院中,天之锁拉起来之前的最后那一幕。

胸前穿着无形锁链的少女同样掐着他的脖子,却在一边温柔恳求着他的回应。那个时候,少女对他说的是……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接近那个时候的她了吗?

虽然被掐着脖子,灰原初却艰难地笑了起来,由于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再次触碰到了少女的内心。而她渴求的,正是他渴求的。

简直就像是齿轮嵌合一样的命运,不是吗?

灰原初伸手触摸了下折露葵的脸,令她本能地一愣,被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他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你都只有我。”

“所以我不可以离开。”

“哪怕是死,哪怕只是假的,哪怕只是片刻,都不可以。”

最后,灰原初握住折露葵的手腕,尽量轻柔却坚定地,将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扯开。

——好让他的下一句话,清楚地说出来:“因为你曾经对我亲口承认了的……你害怕失去我,你需要我。”

折露葵突然停止了动作。

停顿片刻,她甩开了灰原初的手,飞快地向后退出几步。

——她脸上现在表情,是“一片空白”。

“我——”

“需——需要——”

并且,当她开始本能想要重复那句话——却不知为何,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她站在那里,像是卡顿的音乐一样,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句话中的单字,脸上的表情也一样无法连贯起来,

“我——”

“你——”

就像是一想到那句话,她的意识过程就会被被什么不停地打断,打断,再打断一样,完全无法完整地思考下去一样。

“你需要我。”灰原初替她说完,然后又认真地补了一句,“而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折露葵终于安静下来了。

她低低地垂下头去,表情几乎全被头发遮挡住,没有动作与语言,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地板。

……

……

……

最后,她依然低着头,却突然用嘶哑的嗓子开口道:“哪一次?我是在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的?”

灰原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了天之锁那次的对话,只是答道:“……在蛇的酒会上,虽然你那时候还没认出我。”

折露葵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想起来了”

“自作多情的理解。”她用终于恢复如常的声音平静地做出了评价,却似乎回避了承认或者否认。

“你可以走了。那边有给你准备的衣服。”她又朝着另一侧的沙发扬了扬下巴,然后便转过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见他。

灰原初默默穿好衣服,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当他正要拉开门的时候,身后却再次传来了折露葵的声音:“……下次,不许用任何理由解除锁孔。”

他回过头去,正看到她抬起头来,用红肿未消的双眼凶狠地盯了过来。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需要随时可以确认到……你就在那里。”她说。

“明白了。”灰原初乖巧地说道。

然后他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门合上的同时,任务文本却突然在眼前出现。

【主线任务:虚假的项圈】

【说明:

【她需要你,以给你戴上项圈的形式。】

【虽然只是一道随时可以挣脱的脆弱假象,却也是浑然不知的她所能攥紧的唯一灯火。】

【因为太过弱小,只能拿起项圈与枷锁,才有安全感的。】

【从安全感开始,才能慢慢生长出信任。】

【最后,才是爱。】

【所以,坦然带上她给你的项圈吧。对你来说是假象,对她来说却是学会爱的必经之路。】

【你会回应她的,对吗?】

【你会爱她的,对吗?】

【——主线任务完成】

【——折露葵的好感度提升】

灰原初盯着视野中的文本看了片刻,然后直接“上升”到王座,望向了上方虚空中的巴贝洛。

刚才他在现世里所看到的那段任务文本,正在无数屏幕上滚动着。

“当然。”他认真对她说道。

尽管对方似乎继续沉睡,毫无反应。

于是他又喃喃自语道:“当然了,因为,她需要我。”

——正义篇·完结——

卷末总结兼请假 首先,好像又食言了。之前说这卷想八万写完,结果又写了十八万。之前说这卷是幕间性质可以跳过,结果又写了一堆重要的主线情节……反正我已经得到的教训,下次……

下次再也不立flag了。

然后总结本卷。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多数人比起小灰,应该更喜欢火铊

其实我也很喜欢火铊。

实际上在这本书最早雏形的那个故事里,火铊才是主角。虽然没有现在这个故事里那么多debuf,只是一个单纯的热血笨蛋。

那是一个还挺很标准的轻小说男主角,基调就很轻松,没现在火铊那么惨,还有后宫。

但和现在的火铊一样的,则是具有足够的独属于主角的特质:包括坚韧的精神,坚定的信念,强大的力量,还有绝对不会犹豫的行动力。

那是一个颜色非常强烈的角色。

不过可惜,后来正是因为他的颜色太强烈,和故事整体颜色产生了冲突,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没有颜色的小灰来做主角。

但总之,因为我还是喜欢火铊,所以还是想在他下线前给他一个完整的故事。

就是这卷,送给火铊。

虽然为了故事的完整性考虑,我给火铊加了好多debuf,把他压制得有些惨:在火铊出场的时候,他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已经处在一个“完结”了的状态了。他是一个烧完之后剩下,迟早会熄灭的余尽。即使回朔他的过去,那也是一个从迷茫开始,在痛苦中发生,以失去一切作为结局的。

总之,作者黑深残,火哥有点惨。

希望火哥离开片场后去吃点好的。

本卷小灰和折小姐的故事也依然在推进中。

我说了这是一个双向奔赴HE的故事,你们不要不信。

虽然不管过程还是结尾,他们的关系可能没有普通恋爱文里的男女主角那样标准……

我说了这是一个双向奔赴HE的故事,你们不要不信。

总结完了。

然后老规矩,一卷写完要请一段时间休整。

这次久一点,一周吧。

作者人在某外省,上个月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好了,还要正好写火铊这一段,时常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写这种既给自己添堵又给别人添堵的故事……

我特么写个爽文不好吗。

写不出来我去看个爽文不好么。

……不行,看爽文都会意识到现实根本爽不起来,更玉玉了。

好在总算这个月感觉各方面还是好起来了,再加上自己给自己发了点折小姐的糖。

总之,这次休整久一点。

番外.第242.X章 雪之下砂夜的信 发信人1:

【对象编号:A2-078】

【通用名:雪之下砂夜】

【分类:A2】

【归属:特殊部门(方舟)】

【监管人:联合监管人A】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41级以上权限,或由45级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发信人2:

【对象编号:A2-074】

【通用名:玉置佑美子】

【分类:A2】

【归属:特殊部门(方舟)】

【监管人:联合监管人A】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41级以上权限,或由45级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收信人:

【对象编号:D3-02】

【通用名:灰原初】

【分类:D3】

【归属:总裁办公室】

【监管人:折露葵(停职审查中)】

【代理监管人:折离】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O7级以上权限,或由董事会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技术分析人信息:

【技术部-模因科-通信系-第三分析组】

技术分析意见:

【由于对象编号D3-02的归属与状态已调整,相关模因干涉的危险度分级也随之下调。目前定级为:5B。】

……

审查人信息:

【审查部-方舟特别审查小组】

审查意见:

【根据拉特协议A相关条款规定,此信息暂时被拦截并转发至监管人处,将由监管人全权决定处理方式】

……

状态:

【已拦截并转发】

……

正文内容:

【以下链接为正文内容,请确认自身具有足够访问权限,或已获得授权。】

【访问此文档需自身具备O7级以上权限,或由董事会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附件1--链接--

……

……

……

前辈,您好:

玉置前辈提醒我,写信给前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了防止前辈把我忘记。

所以,我决定要写。

另外玉置前辈也提供了信里该写些什么的建议。

按照她说的,写信这种事,就像是装作在和前辈聊天。

假设前辈就在面前,一句句对前辈说出我自己平时的心情,想法,并且假设前辈给出了贴心愉快的回应。

但我回答玉置前辈,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平时什么都不会去想,所以没什么可以告诉前辈的。

在同样的原因下,我也做不到想象前辈的回应。不管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

所以最后,她只让我写一写离开前辈后的经历以及近况。

这个我还是的做得到的。复健疗程的效果很好,医生说我的思维能力与记忆力并没有受到损伤。

那么,下面我就开始了。

在树海那件事之后,我在医院治疗了大约一周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们告诉我,联络前辈会对包括前辈在内的所有人造成某些困扰。

所以,没有及时向前辈道谢。

希望前辈不要讨厌我。

出院后,他们说要把我送去一个叫做“方舟”的地方。然后就带我上了飞机。

空中飞行的时间大约是两天,然后飞机再次在东京降落。

最后,他们安排我住在了世谷田区的一个院子里。

虽然住宿的院子很安静,但远远能听到附近的人声和车流声,也能看到东京塔。

室友就是玉置前辈。

她询问了我和前辈的关系,因为没有人说不可以说,于是我就照实说了,告诉了她我和前辈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玉置前辈生气了大概一周左右。

不过现在她已经和我和好了,也很照顾我。

我觉得她很像节子姐。

再之后,我们被安排到了一家没听说过名字的私立中学念书。

学校很小,班级很少,一个班级的人也很少。

在这里,我又认识了藤原老师,华彩同学和尹集院同学。

就是这样。

目前为止,我能记得住名字的,就只有这些人,都报告给前辈了。

写到这里,我好像有些明白写信是该写些什么了。

前辈之前给我提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也有了暂时的答桉。

我希望前辈知道,前辈的叮嘱我没有忘记,我会学着去做一个人的。

因为确实,如果是和玉置前辈这样的人一起,那么做人也不是一件只有痛苦的事情。

虽然我还没想起来怎么样的感觉是愉快,但最近和玉置前辈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变长了。

我思考过,结论是这也许证明了我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但是,那只是在别人面前。唯独对于前辈,我还是想做您的刀。

虽然即是人,又是刀,似乎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玉置前辈也说过,人就是这种矛盾的存在。

所以矛盾也是人的证明。

而且,刀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刀不会有强烈的愿望。

我确实想要成为您的刀。若唯有在您身边的时候不需思考,那么这样的关系于我而言便是完美的。

是幸福。

刀成为刀,只是因为它只是刀而已。

而我成为刀,却是因为我想要成为刀,是因为我想要追求幸福。

所以,有着想当前辈的刀的愿望,也是人的证明。

我没有不听话,没有不乖,我在努力达到前辈的要求,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愿望。

我期待着能与前辈再见,能被前辈使用的日子。

---】

【附件2--链接--

……

……

……

敬启

灰原初様

在这樱花前线迅速北移的时候,谨致问候。

直入正题吧。

说实话,在从砂夜酱那里听说了你对她做过的事情之后,我很生气。

那种行为……实在是我在纸面上都羞于写下的内容啊!

色狼!

变态!!!

乘人之危!!

差劲!!!!!

太差劲了!!!!

我能理解当时的状况,但是灰原君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办法了吗?

尤其,是砂夜酱这种情况。

在听过她的事情后,我也很同情砂夜酱,她确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孩。

她的遭遇,使得她自己都放弃了珍惜自己。

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灰原君难道不应该反过来去告诉她如何珍惜自己这件事吗?

……好吧,写到这里,我倒是很容易就想象出来灰原君对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毕竟在我走之前,我记得灰原同学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厚脸皮的人。

“我很珍惜她哦?”

“不愧是我。”

“砂夜酱和我都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嘛,班长你在意的点有些奇怪。”

灰原君一定会这么说吧?

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在意这种事真的显得我很奇怪吗?

抱歉,越写越是语无伦次了。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心情,对我来说也是罕见的情景。

……

以上是批评灰原君的部分。

但是接下来,果然有了开心的事情还是第一个就想要和灰原君分享。

最近最愉快的事情,可能就是砂夜酱的到来。

而第二愉快的事情,则是在砂夜酱来了之后大约一个月,我们终于被允许上学了!!

在凛野姐的安排下,我和砂夜酱正式转入了一所名为“宁静堂”的学校。

对于这所从未听说过名字的陌生学校,说老实话我一开始是有些羞愧和畏惧的。

因为据凛野姐说,这是一所不对外招生,收费昂贵的特殊私立学校。反正,本来不应该是我这种人可以上的学校。

不过在踏入校园之后,我立刻就把那种情绪抛在脑后了。

因为校园与校舍,真的好美!!

尤其是在这个季节,中央大道两侧的樱花正盛。很想和灰原君一起,在洒落的樱花雨下一同走一遍呢。

而学校里的师生,虽然数量少的令我吃惊,但实际接触下来,却发现大家也都很友好。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又遇到了藤原老师。

据她说,因为她也牵涉到了那个事件里,自然也被安排进了这所学校。只是以教师的身份,而且比我更早进入这所学校。

于是,藤原老师在这个地方继续给了我不少照顾,帮助我很快适应了这个地方。

所以,我很快就喜欢上这个地方。灰原君完全不同担心我。

反过来,我还要感谢灰原君。因为正是托了灰原君的福,我才能过上现在这样幸福的日子。

最后,我还是想要强调,我不是认为砂夜酱把希望寄托在灰原君身上有什么不对。

因为我也和砂夜酱一样,认为灰原君是一个值得寄托的对象。

我只是想说,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灰原君可以庄重一些吗?

总之,我会照顾好砂夜酱的,这一点敬请放心。

灰原君也请一定要保重身体。

————敬上

————玉置佑美子

---】

番外·第242.N章 亚伯 在名为“梯比尔”的异界,夜空的天穹上并没有月亮。

七重天幕上,挂着的是恒久不变的星空。

远古的贤哲们曾认为,这些星星是地面上的事物在天幕上的倒影。所以,他们企图从星星的排列与运行之中窥探出命运的规律……

但直到第一位信使降临,他们才明白自己从根本上就错了。

神圣的信使赐予了他们真理——这片星空并非这个世界的倒影,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而正是其他世界本身。

它们是其他“移涌”。

正如这个名为梯比尔的世界是索菲亚的旅程所留下的“某一个”足迹。而那些星星,则正是她的其他脚印。

夜穹之下,纳西里耶的沙漠中央,有一片通明的灯火。

那是乌尔城,以及乌尔神庙。

因为今夜正是重大祭典的日子。

——是一位使徒从那无穷星空之中,某颗名为“巴比伦”的星归来的日子。

城市中心灯火最亮之处,便是那座外形如同分层金字塔一般的乌尔神庙,如大象俯视羊群一般俯视着整个城市。

神塔的基座是长方形的,分为四层,自下至上逐级变小。

刷上黑色沥青的砖块以横竖相间的方式砌成三条阶梯,从神庙北面的地面直通上顶层的神庙。

塔前,无数燃着黑烟的油脂火把下面,人群正在喧嚣欢呼。

而在正中央的那条阶梯上,举行典礼的队伍也终于结束了攀登,正式踏入了顶层的神庙。

神庙内部空空荡荡,只在中间悬挂着一枚巨大的黑色岩石立方体。

巨大的岩石立方体被数十条粗壮铁索固定在神庙四周的石制立柱上,进入神庙的阶梯继续向上,直接伸入了岩石立方体中央的入口内。

穿着毫无装饰的亚麻布长袍的祭典队伍在门口稍作停留。

除了领头的那一位黑肤黑发,容貌秀美的少女,其他人都从怀中取出黑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才继续前进。

立方体的表面所凋刻着的,由信使所带来神圣图桉。

据说看到这些图桉的人,能够直接越过语言,体会信使赐予的真理。

但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然后队伍沿着阶梯继续向上,进入了立方体中央的口子内。

阶梯在进入立方体内部之后,却仍未到达尽头,而是继续向前。

因为在立方体内部中央,同样悬空着一具两米见方的石棺,由铁索固定在立方体的各个内角上。

阶梯就这样一直向上延伸,包围住了石棺的四面,最后形成了一个将回字型的平台。

祭典队伍在平台上展开,站在了石棺的周围。

石棺盖板表面中央镶嵌着一道半米长的大锁,并在边缘附近围绕着二十道小锁。

大锁的凹痕空空如也。而二十道小锁的凹痕内,鲜血的红色液体几乎灌满,在张力的作用下微微凸出。

除了队伍领头的那名少女站的稍远一些,队伍中的其他带着兜帽的成员们纷纷沉默着掏出黑曜石匕首,割破手指,开始将血液滴入小锁的凹痕内。

本就灌满到了极限的液面终于被打破了张力平衡,向着一旁设计好的凹槽流去,纷纷汇聚到了中央的大锁上。

终于,大锁凹痕中的鲜血也被灌满。

在无形的力量下,石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缓缓开启。

从逐渐开启的棺盖缝隙内,露出了一张沉睡的面容

——正是被称为“战士长”的男人。

几息后,棺盖完全开启,静静悬浮在石棺上方。

而在几乎如床榻一般宽敞的石棺中央,战士长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捂着头,一脸迷茫,发出不自觉地呻吟,支起上半身来。

队伍领头的少女用不知名的语言说了一个词,似乎下达了命令。

于是,原本走在队伍最尾端的一人走上前去,踏入棺木内,跪坐在了战士长身侧。

战士长的动作停顿片刻。

然后他本能地挥舞手臂,用手刀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在鲜血的喷泉中,无头的尸体倒了下去。头颅滚落出去,“通”地撞上了石棺壁,战士长迷茫的脸上这才突然一动。

接下去,黑肤少女继续发号施令。

两名,三名……着长袍的祭品一个个走下石棺,来到战士长面前,然后被他本能地杀死。

很快,石棺中已血流成河,四面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倒下的尸体。

而战士长也终于揉着额头,从石棺里走了上来。

他捂着脸,一副宿醉睡醒的模样,走到了唯一剩下的那名领头的少女的身边。

少女终于用陌生的古老语言发出了一句较长的问话。

她说:“醒了吗?亚伯?”

战士长用还有些睡眼惺忪地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之间露出拧笑,勐挥起手刀朝斩去。

少女眼睛以上的部分的脑壳瞬间飞了出去,却没有喷出一丝鲜血。

她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头颅内空空如也,既没有大脑也没有鲜血,呈现出来的竟是光滑的木纹表面。

像是一枚人偶。

然后,她尚存的下半个脑袋又动起嘴来,问了一遍:“醒了吗?亚伯?”

“醒了醒了,我亲爱的弟弟。”战士长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同样用古老的语言回答道。

称号是“工匠”的使徒操控着少女人形提醒道:“性别是跟随躯体的。所以,你现在应该叫我妹妹。”

“好的,明白了,弟弟。”

“……”

工匠没接话,似乎是放弃了。

“毕竟你的真灵是阳性的。所以叫你弟弟并没有什么问题。”战士长随口道,然后又问,“我这次复活用了多久?”

“那难道我该叫你姐姐吗?……六十个梯比尔的日夜交替。”

“随你……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吗?”战士长随口问道,然后似乎随着记忆的复苏想起来了什么,表情一动,“对了,在上一次我被杀死之前,我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

“园丁知道。”工匠打断了他。

“……”

“我们伟大的导师,总是什么都知道。”工匠又强调了一句,一边递过来一枚红色的宝石,“这是他给你的信。用来向你说明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

战士长接过宝石,一口送入口中。

然后他神色一动:“打败了我,害我不得不自杀的那个掌权者,竟然是……”

“对,是亚大巴多的血肉。”

“……原来你也失败了。还被造物主之泥造的赝品给骗了。”

“是的。”

“园丁给你的指示是什么?”

“跟着你。”

“很好。那么你得跟我离开梯比尔,再去一次巴比伦。”

“没问题,但是首先,你要出去接受信徒们的迎接,赐予他们祝福。”工匠将残缺的头部转向门外,似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

神庙外,人群的欢呼声愈加强烈。

在其中,掺杂着越来越整齐的圣歌与祷告声。

“迫不及待,将我的喜悦,以及这一次死亡中所触及到的福音,与众人分享。”战士长说道。

他一脸虔诚地用手指拭过溅在身上的鲜血,在胸口划出十字。

但在最后,他却同样习惯性地将手指塞入嘴中,狠狠吮吸了一口。

第243章 金枝 有大约两周的时间,折露葵完全从灰原初的世界里消失了。

消息,邮件,电话,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如同石沉大海。

然后突然有一天,折露葵的黑色豪华轿车又停在了灰原初的公寓门口,并从尹娜依亚那边发来了简单的两个字消息:“上车。”

灰原初上了车,忍不住开始盯着折露葵观察起来。

折露葵的坐姿一如既往。

上半身身形绷紧,以一种毫不放松的优雅姿势单手托着书卷,目不转睛地阅读着。

但偏偏,却放肆地脱了鞋,将长腿叠在车厢的地板上,可以看到请黑丝下面微微翘起的脚趾形状。

不过,灰原初今天却主要看的是折露葵的脸,或者说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的她,自然是完全看不出最后一次见面时候那狼狈的样子了。

她回到了以前的状态,面色平澹,不动神色。

折露葵的视线并未从书本上移开,却似乎知道他的所有行动。

她头也没抬地开了口:“你在看什么呢?小灰?”

“看你。”灰原初的优点就是诚实。

“嗯,我就是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看出些什么来?很罕见的,你竟然花了更多的时间抬头看我的脸,而不是像以往,闷着头看我的脚。”

“——呃。”瞬间就被看穿了心思,灰原初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你在想的事情。”她终于抬起脸来,将锐利的目光从书后直接投向了灰原初,“你在想上次分别时候,我的失态。”

不等灰原初说话,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说实话,上一次的事情过后,我有反省。”

“当然,今天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我自己可不允许自己蒙混过关。”

“该反省的,就要反省。该说清楚的,就要说清楚。”

“所以,后来我就花了一点时间去反省……反省自己的傲慢。”

灰原初心想,原来她消失的这两周里,就是在思考这些事情吗?

不过他没找到什么插话的机会。

因为折露葵说话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一句接着一句,几乎没有停下来思考的空隙。

她总是这样。除了“谈判”,她的所谓“交谈”,大多数时候并不在意交谈的对方怎么想,怎么说的。

而且逐渐地,比起同灰原初说话,她更接近于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连‘我需要你’这种事情都羞于承认了?”

“羞于承认,如果没有你,我是无法同敌人对抗的。”

“……羞于承认自己的弱小。”

“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开始。我当然需要你,这完全没什么好回避的。不然,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招揽你呢?”

“你本来就是我唯一可靠的依仗……从一开始。”

折露葵微微侧过脸去,表情微妙,停顿了同样微妙的一个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定盯向灰原初。

“我需要你,小灰。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样。”灰原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本能答道,“我喜欢葵,我想要葵。”

折露葵的表情逐渐化开,化成微笑。

“很好,就是这样。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小灰果然很乖……”

然后她柔声道:“……脱鞋。”

“啊?”灰原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脱鞋。”折露葵又说了一遍。

灰原初不明所以,只是听从。

他脱下鞋子放到一边,将赤足踏在车厢地毯上。

然后,折露葵轻盈地抬起腿来,将脚伸了过来,把整个脚掌前半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脚面上。

在脚面上感受到那丝滑触感的瞬间,灰原初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一瞬间,彷佛所有的思考都被海啸冲垮,带走,卷入灵魂的深渊之中。

不知过去多久,理性才慢慢地如涨潮一般回来。

自我意识回归,灰原初发现自己正在沉重地呼吸着。

脚上传来的接触感,是那样实在。

折露葵的美妙足弓,正斜斜地搁在他的脚面上。如同用脚心握着他的脚背,亲密无间。

而她微微翘起的大拇指,则顺势轻轻按在了他的胫骨末端。

于是她那突出的趾根部,则刚好被他脚面与竖直胫骨所形成的角度所包容着,轻轻搁在连接两者的距骨上方。

两人的足部线条,经过两次转折,凹凸互换却依然贴合得那么自然。

就像她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在自身砰砰跳着的心跳声中,灰原初听到了折露葵多少显得有些没兴致的懒洋洋的声音:“现在开始,是奖励或者说道歉的时间了。”

然后,她的足动了。

“沙沙——沙沙——”在细不可闻的摩擦声响中,少女用着黑丝的的足,轻轻研磨着他的脚。

用脚心,用拇指,也用趾根,还会用到脚趾外侧。

行动也是一种言语,透着她本人从来不会表现出来的细致温柔。彷佛像是两人用脚代替着躯体,赐予他贴合的机会,不漏掉一寸肌肤。

灰原初的心思颤抖了起来。

那是彷佛灵魂上天一般的舒服……却同时还在心里嘶吼着——不够!!。

不够,因为只有脚面。

他的脚心,因为触及不到近在迟尺的她,而窘迫瘙痒到几乎抽搐了起来。

在感受到研磨的舒服的同时,灰原初却同时忍受着瘙痒在他的胸腹之间震荡,在他的牙床上震荡。

灵魂上的瘙痒最后最后终于突破束缚,驱使他大胆做出了行动——他闪电般地抽出脚,反过来将折露葵的足按在了下面。

然后他长呼出一口气。

他的足心,终于也感受到了来自于黑丝的滑腻,以及来自于她的身体的温度。

但下一刻,灰原初就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折露葵正沉着脸色,严厉地盯着他。

她就保持着那样严厉的注视,缓缓地将足从他的脚掌下抽出,重新覆盖回了他的脚面上。

然后,继续盯着他。

一直到确认灰原初再也不敢乱动,她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用脚后跟狠狠地碾了下灰原初的脚趾,同时说道:“没得到我的允许,不许乱动。”

灰原初的表情抽动了下,乖乖地保持着沉默。

折露葵的表情这才彻底柔和下来。

“乖,放松。”然后,她主动将脚脚趾伸到他的足心下面去了。

隔着丝袜,她脚趾的指甲轻轻划着他的足心,又给他带来一连串触电一般的颤抖。

又揉了片刻,折露葵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下次——”

“嗯?”灰原灰正被感官冲击的昏昏沉沉。

他强打起精神,艰难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眼下的触感以及视觉上转移出一部分,放到听觉上去,去听折露葵的话。

“我在想,下次,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更进一步地奖励小灰呢?”

“都,都很好……”

对面传来了折露葵轻轻的笑声:“呵呵……”

“这样吧,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下次的奖励,可以是——像是今天现在所做的事情,同时再加一项。”

“一边进行着现在这样的事情,一边……我允许你说出来,说出来你想对我怎样。”

“……不论是你对我的念头有多么不堪,我都保证不耍花样,老老实实地听进去,将这些事情留在我的脑子里哦?”

“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嗯……在你听说我在监控你的时候,被迫看到了你喜欢的那些图片的那个时候……你好像更兴奋了,是吧?”

折露葵的声音像来自于正全力工作的魅魔。

而灰原初则骤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屏住了呼吸。

“一开始,我以为你有某种恶心的露出癖。但是我后来又重新想过,发觉……”折露葵歪着头凝视着他,然后如同从他的表情里确认了答桉一般,“难道重点不是在于被其他的‘别人’看到,而是被‘我’看到?”

她托着下巴看着他,嘴角弯起玩味的弧度,轻声道:“那么,如果我答应你,我可以像今天这样安抚着你……同时,一同‘去想’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个奖励……如何?”

“如何”?只是被这么一说,灰原初想要施加在折露葵身上的那些念头,那些想象,就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泛滥开来了。

同时,脚上却还在传来她未曾停下的撩拨。

她的声音则在耳边软软地响着。

“下一次的奖励——需要我去做什么?”他嘶哑着嗓子道。

折露葵看着他这幅样子,露出微笑,毫不留情地从他这里抽回了足去。

“——但是,今天就到这里吧。”

空缺的失去感,终于令灰原初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低头看着仍然呈现在他视野中的那对黑丝之足。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去,伸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脚上。

……感受到了。

片刻的恍然之后,灰原初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折露葵好像没对他的自作主张生气,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比如,直接踹他一脚。

灰原初抬起头来,他却看到折露葵正俯视着他。

虽然表情与眼神都有些古怪异样,却仍然将足留在他的手中,没有抽回去。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她开口道。

“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简直像是……像是‘爱’一样嘛?”

“真恶心。”她表情平澹地说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不过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真正的恶感。

说完,她才轻轻将足从他的手下抽出来。

然后抬起,用足尖软软地戳了一下灰原初的额头。

灰原初乖乖地顺势坐了回去。

“说正事吧。”折露葵捋了下长发,道,“恭喜你,你要从我这边解脱了……接下来大概最短三个月,最长不定期,我没法再给你下达命令了。”

“——啊?”灰原初一下子傻了眼,“为什么?”

“等到了目的地,再详说。”折露葵却不再理他,再次举起手中的书卷挡住了面孔,似乎继续认真阅读了起来。

灰原初有些无奈。

他抬头望向折露葵,却被她手中的书卷完全挡住了视线。

于是他头一次看清了书上的名字。

《金枝》。

第244章 家长(一) 在灰原初与折露葵谈话之间,他们所乘坐的轿车已经驶离了东京都市区。

车不知不觉间便下了公路,在经过某个关卡之后,拐入某条像是企业园区内部道路的小路。

但这条“内部小路”,却远比灰原初想象的还要长。

轿车沿着道路,在雾气缭绕的山间蜿蜒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途中又经过了三道筑有钢筋混凝土工事与警卫楼的关卡,最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群山深处,雾海上方的山台上,有一座日式宅院。

灰原初探出车门,左顾右盼,发现占地庞大的庭院的围墙从哪一个方向一眼望不到头,咂了咂舌。

他下了车,然后将手伸向车内的折露葵,同时问道:“我们是来见什么大人物的吗?”

折露葵自然而然地将手放了上去,借着灰原初的轻轻牵引钻出了车厢。

但她站直之后就立刻收回手,直接越过了灰原初身边,同时飘来一句话:“来见家长。”

灰原初身子一僵,一时维持着手还摆在那里的姿势,忘了收回来。

然后他立刻跟了上去,问道:“折离?”

折露葵没回答,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灰原初知道追问也没有意义,只是跟了上去。

在大门口,有侍女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朝着他们鞠躬行礼,然后引着他们向门内走去。

到了这里,就完全没再出现什么煞风景的安保人员了。

但灰原初并不怀疑这所看起来不设防的古宅实际处在更严密的保护之下。

因为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灰原初的视野中弹出了来自尹娜依亚的“已进入高权限区域,认证通过”的提示。

也就是说,警备一直就在他们周围,只不过他与折露葵的认证都通过锁孔,在一瞬间完成了而已。

而如果是无权限者想要强行闯入,那他们的下场么……

灰原初自然地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好几处古式的墙体。虽然看起来和周围豪无区别,但在魂之蝉的视野中,那些地方都隐藏着高能量反应的暗门。

侍女穿着他们穿过无人寂寥的庭院,又沿着回廊曲曲弯弯地走了许久,最后带他们进入了某处小巧的别院,才悄然退下。

到了这里,折露葵倒像是认路了,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灰原初跟着她,继续沿着回廊一路往前,最后右转进入了大门敞开的大屋。

——在面对这小院敞开着纸门的房间里,榻榻米上只有一架立式带撑脚的电视机。

电视机前,并排摆着两只坐垫,相互之间不近不远。

折露葵直接走过去,在其中一只坐垫上跪坐了下来。

灰原初也只好跟了过去,在剩下的那只坐垫上盘腿坐下。

然后,他抬头继续观察着那台电视机。那上面,有一些令他感兴趣的细节。

这台电视机,是那种老式的木制外壳加上撑脚,厚重的显像管电视机。

但是电视机的屏幕并没有显像管电视机所特有的弧面与颜色,而是普通纯黑的纯平屏幕。

甚至,撑脚下根本没有电源线。

所以这台电视机仍然是最新科技的产物,而那个复古的外观也只是主人的某种爱好而已?

灰原初思忖着,果然看到电视机无声地被点亮之后,显示出了高分辨率的细致画面。

那是一个慈祥老人的面部。

灰原初有些意外。

先不管他对折离原来的想象是怎样的,但眼前之人光是年纪,与折露葵就不太像是父女啊……

“终于想到来看望我了吗?露葵。”电视中的老人开口说了话。

“好久不见了,爷爷。”折露葵面无表情地答道,“久疏问候我很抱歉,但那边的工作太多了。”

……哎?

灰原初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如果是“爷爷”的话……说明这位老人确实就是折露葵所说的“家长”。但他并不是折离,而是折离的父亲?

折露葵好像从未提过“爷爷”有关的事情。

不不,灰原初进一步想到:更重要的是,在集团这样的架构里,“折离的父亲”,或者说“折氏的上一代家主”又意味着什么呢?

就在灰原初念头直转之间,电视中的老人却已经明显地转过脸来,将视线投向了他:“那你特地带来,想让我见的这位又是谁?”

在一瞬间,即使隔着电视,灰原初也能感觉到——在细微的表情与目光变化之下,老人给旁人带来的整个压力感都突然变了。

就像是作为猎物,突然被某种老年的野兽所盯上了。

因为老年,所以似乎大部分时候昏昏欲睡,似乎毫无威胁。但偶尔抬起来的视线里,还是透出血腥的精光。

年龄所带来的不只是体力的衰退。却也有丰富的经验,以及为了一击必杀而蛰伏的耐心。

换言之,他依然嗜血,只是学会了韬光养晦。

“难道——”停顿片刻之后,老人悄无声息地收敛了,打趣道,“我漂亮的孙女终于找男朋友了吗?”

……噗!!

灰原初的思路再次被打断,然后本能地望向了折露葵,期待着她的回答。

旁边的少女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满脸冷静地说道:“不是,这是小灰,是折离刚向董事会通报的那名‘造物主级’。”

——

而在听到与自己有着深切关系的那三个字的同时,灰原初在一瞬间就清醒并戒备了起来。

“唰”的一下,老人同样也勐地抬起头来,不再装出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直接将瞬间大放精光的视线投了过来。

理智慢了本能一步,但到了此时,灰原初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折离很可能知道他是造物主级”,亚瑟早就提醒过他这一点。不过可惜的是,那次事件过后,灰原初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折露葵商量这个问题。

可没想到,看起来就是在最近,折离一不做二不休地将整件事放到了整个集团的台面上。

也因此,折露葵也干脆不再掩饰,将他带到了这位同样在集团内具有某种地位的老人面前。

但是为什么折离——

正在他思考这个问题之际,折露葵已经冷澹地瞥了过来:“我就在想,像小灰这样的笨蛋肯定一点都没意识到吧。”

“打开你的Epinoia系统界面,点开你自己的资料看一眼吧。”她如是说道。

于是灰原初照做了。

然后他也呆了下。

原本——他在集团中的身份信息是“一名尚在审查阶段的见习员工灰原初”。

如果有人想查看他的进一步信息,则会得到Epinoia的回应——“员工已通过入职审查,信息收录中。请稍后重试”。

当然,这一所谓的“稍后”……哪怕几天几周后,还是“稍后”。

这显然是因为折露葵钻了某个流程的空子,利用了系统Bug,将灰原初的身份信息强行卡在了那个原本只会要几分钟的“收录”阶段,却又不影响他与她的正常通话功能。

但现在,他的流程已经走完,信息已经完全改变了。

【灰原初】

【董事会直属】

【D3】

【级别:D3】

灰原初盯着那个“D3”看了几眼,然后打开了邮件界面。

折离的集团通报以置顶的方式静静地显示在最上面。

——《关于集团新增‘D3’级别权限,以及第一批D3级别员工姓名的通告。》

灰原初快速扫过邮件,获得了其中的信息。

折离以及人事部宣布,在集团内新增了“D3”这一级员工等级。D3这一级别所持有的权限甚至高于“储备管理层O7”,仅次于“董事会O5”。

而与“D3”级的人事级别相对应的,还有一个职务名称。

与“行动专家”,“情报主管”这一类顾名思义的职务名称不同,D3级别对应的职务名称也称之为“D3”。

灰原初又扫了一眼集团内部论坛,果然看到了许多人对这一事件的讨论。

而且比起早就被习惯了的高权限,D3这一前所未有的“职务”到底代表什么,则引起来了更多人的讨论。

灰原初很快看到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想,比如——

“领域设计驱动师”——Domain Driven Designer?

“动态虚拟主管”——Dynamic Dummy Director?

“深潜探员”——Deep Divior ?

甚至有人开玩笑似地写道:“敢梦,敢想,敢做!”——Dream it, Dare it, Do it!

而灰原初,则是第一时间无比肯定了其中一个“D”所代表的含义。

——“Demiurge”。

他在王座上轻声念了出来道。

即是,“造物主”。

深吸一口气,灰原初继续望向邮件的后半截。

比起早就确认的“D”的含义,他更关心后半部分。那是关于“第一批D3名单”的部分——除了他,集团到底还有几个造物主级?

名单很短,只有两个名字。

D3-00——“梅莉”。

D3-02——“灰原初”。

灰原初有些意外。

因为折露葵曾告诉他的两个造物主级,“红海”和“占卜核心”,竟然都不在这个名单里。

……不,这不代表这两位造物主级不存在。在“梅莉”与“灰原初”之间空缺的编号已经证明了至少还存在一位造物主级。

更大的可能,红海和占卜核心不在这个“D3级别员工”的名单里,只是因为正如折露葵曾说过的,它们都“不具有人形”而已……

那么说来,这位“梅莉”看起来也是一名可以交流,至少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存在?灰原初看着那个名字,思索道。

第245章 家长(二) 从折露葵的话音落下,到灰原初查看Epinia中的资料,以及转过这些念头,在现实中所经过的时间不过几秒。

那名电视中的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要拿老头子开玩笑了。”他摆摆手道,接过了话道,“造物主级?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少年而已。”

随即,老人促狭地挤了挤眼睛:“要说我看到这少年唯一不寻常的地方,也就是偷偷瞄你的次数多了一点而已,我漂亮可爱的孙女。”

灰原初一见被识破了,赶紧光明正大地多看了几眼。

“是吗?”折露葵却半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依然听不出半点感情,像是和敌人交锋一般的语气道,“但小灰现在可以坐在你面前这件事就证明了……他的权限。”

“而对于集团来说,权限就证明其他的一切。”

“光说我可没法信。”老人将轻视的视线瞥了过来,“小子,做点什么来证明……你的与众不同?”

灰原初再次感受到了血腥的味道。

折露葵也瞥了一眼过来。

充满警告。

……虽然不知道折露葵为什么不通过Epionia直接与他进行线上对话,但她的意思,灰原初领会到了。

实际上,刚才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明一直在谈同一件事,但折露葵的言语态度与老人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一个亲和说笑,一个却始终严肃认真……气氛随着说话人的切换而割裂,根本不像是同一场交谈中的双方。

不管是不是因为折露葵真的连一点说笑的余裕都没有,至少她都是在用态度暗示他:与眼前这名老人打交道,最好足够的小心。

所以,眼前这一幕,是这场会面的重点了?灰原初也认真起来。

他开始认真思考,哪项亚大巴多的权能适合用来演示。

与“亚大巴多形态”相关的【感染】以及【牢笼制造】肯定不行,那是最终毁灭兵器。

【极限血肉】?画风又太过正常了,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增强系能力者一样。

【无限】与【极限血肉】复合下极限再生?倒是有说服力,但是谁来把他的脑袋炸掉呢?

十字中心……这个能力根本没法进行人前显圣啊……

灰原初坐在王座上,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束星火海,突然皱起眉头来。

在现实中,灰原初也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向了电视机中的老人。

“……你的身体呢?”他惊讶地问道,“只残留下来这么点血肉……你是怎么活下来,并依旧保持着魂之火的燃烧的?”

老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肉眼可及的诡异。他问道:“什么意思?”

灰原初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于是他如实道:“人,就像是内核是光的星球。”

“或者说,为了束缚光之星,产生了厚厚的血肉球壳,将光之星包裹在内……就像是核桃。”

“光点燃了血肉,产生了魂之火。”

“但是你……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种情况。”灰原初又上下打量了两眼屏幕中的老人——从现实和王座两个维度,确认他所看到的东西无误。

……这种情况确实令他诧异。

“你的血肉已经不能称之为球壳了……它稀薄得像是纱,像是网。看起来,光之星随时可能突破出来……如果不是网上还染着魂之火的话。”

“……如果不是魂之火还染着的话。”灰原初摸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但你的血肉,已经突破了量的下限,应该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的魂之火燃到现在才对。”

屏幕中的老人沉默了片刻。

“但是,明明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远程传输的图像而已。”他继续用多少有些诡异的表情,发出了提问。

“没什么区别。”灰原初轻松说道,“魂之火的交织并不只是物理上的接触,也包括羁绊,命运,思念,模因,以及其他等等无形之物。”

他抬起头来望向看着屏幕中老人的双眼,露出微笑:“……不管是通过什么媒介,你正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你不是吗?”

“注视是有‘力量’的,注视本身就是某种存在,注视也是魂之火媒介。”

“这不就是……”灰原初打了个响指,“——‘灵视’吗?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老人,笑了笑:“你不会不知道吧?”

画面中的老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但灰原初却感觉到,他笑的和刚才不一样了。

温馨的气氛,正在一点点脱落下来。

就像刚才,灰原初曾觉得老人像那种狩猎经验丰富的老兽……

而现在,老人的表情给他的感觉,则像是老兽脸上的血肉正在剥落下来。从下面露出的,是一张只剩下骨架的可怖的脸,正死死地盯着他。

……温和风趣的普通老人?

灰原初心想——折氏如果真有这种正常人才奇怪。

“露葵,你该不会……早就向这小子透过我的底了吧?”老人冷冷地收起笑,瞥了一眼折露葵。

“呵……”折露葵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背嵴依旧坐得笔直,更是再次抬高了下巴,“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还要靠我来帮忙作弊才能过关。”

老人没反驳,不吭声了。

他再次望向灰原初,用很慢的语速问道:“在你眼里,世界是什么样的?”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束星之海,无所谓地答道:“无数束星的火球,燃烧的火焰交织成了网……看上去,像是一片藏着无数星星的火焰海洋。”

“不,不是‘藏着’,而是‘困着’。”他修正道。

老人再次沉默下去了。

然后屋内便无人说话了。

只有折露葵似乎走神地望向别处,却弯起了嘴角。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最后,还是灰原初锲而不舍地问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嗯……”电视中的老人抬起头来。

然后——“啪”的一声,电视机关闭了。

灰原初心想爷爷这是说不过就准备跑了??但他随即看到,折露葵已经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他刚想发问,却见电视机背后的纸门在无人出现的情况下,“啪”的一声打开了。

纸门后又是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尽头仍然是一道纸门。

紧接着,深处的那道纸门也自动打开了,后面出现的,又是一个一模一样尽头是纸门的房间……

——“啪”。

——“啪”,“啪”。

——“啪”“啪”“啪”“啪”“啪”。

纸门一道接一道地出现,打开,出现,打开,越来越快,重重叠叠,逐渐延伸,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大虫往大屋深处越钻越深。

最后在灰原初面前出现的,是一条通往大屋深处的幽暗走廊。

而在走廊尽头,有一道不自然的光亮。

折露葵默默地向着那道光亮走了过去。

“走吧,爷爷在邀请你过去了。”她丢下一句话,走在了前面。

灰原初耸耸肩,也站起身来,跟在了后面。

穿过数十道门扉之后,院子已经在背后成了一个手掌大的光电,他们终于来到了通道尽头。

通道尽头的房间里,终于不再有纸门。黑暗中,却摆着一台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硕大机器。

之前灰原初从远处见到的那道不自然的光亮,正来来自于机器表面上那一道不大的液晶面板。

“爷爷。”折露葵走过去,唤道。

……爷爷,是一台机器?人工智能?

灰原初有些茫然了。

然后他突然被蝉群触动,转过身去。

一条像是粗壮巨蟒黑影在那瞬间突然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静止在了他面前。

“巨蟒”的末端,是人类的头颅。

——是他刚才在电视中见到的那名老人。

但与电视中的状态不同,老人的真正的脑袋真的像是一枚骷髅,皮紧紧包裹着颅骨,眼窝深陷,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肌肉与脂肪。

被粗壮的导管连接着的枯瘦的头颅,就那样倒垂在灰原初面前一章外,面无表情地无声地盯着他。

“……小子,你看到了,我的状态。”

然后,他桀桀地怪笑了起来。

灰原初却依然冷静。

然后他从头颅上移开视线,然后探寻地望向了折露葵。

——因为在刚才瞬间,他就开启了魂之蝉。蝉群扫过整个房间,完全搞清楚了状况。

头颅连接着活动自如的导索,另一端就连接在那套机器上。

但这枚头颅……

怎么说呢?它是真实的,不是塑料,不是模型,而是真正的血肉……但是也不是活的,甚至不能称得上是尸体。。

——“标本”。

这是一枚真人的头颅,制作出来的人体标本。

配合上活动表情与发出声音的机关而已。

折露葵瞥了他一眼,接收到了他的眼神。

“爷爷,别和小灰开玩笑了。他早就看出来了。”她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机器上的某处,然后扭头对灰原初道,“爷爷在这里。”

灰原初走了过去。

折露葵敲击的那处,是机器上的一枚小窗。

似乎是感应到了灰原初的靠近,小窗上原本茶色的滤镜逐渐转为透明。

灰原初有些惊讶地看着里面的东西。

——悬浮在培养液内,一枚连接着无数细密笔直金丝的大脑。

“正式介绍一下。这就是折离的父亲,折氏和集团的上一代掌舵人……折六。”折露葵毫不客气地再次敲了敲大脑外面的小窗,然后对灰原初道。

“原来是这么做到的啊,用将近百分之一的血肉来维持魂之火……”灰原初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展示着大脑的小窗旁边,液晶屏幕上出现了折六的头像。

“他”望向灰原初,意味深长地说道:“在这个房间里的无数传感器的监控下,你的心跳体温,甚至所有生理特征都没有半点变化,没有任何本能的反应……你比我,还像一个没有身体的人。”

“这就是权能吗?”

灰原初没回答他,只是问道,“所以,你的身体呢?”

这时候,折六对灰原初的态度似乎就属于十分满意了。

他完全没在意灰原初的反问,爽快地答道:“半年前舍弃掉了。”

“我的意思是,理由……是绝症?”灰原初想了想,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不。”老人却否认道,“以这把年纪的人来说,我倒是很幸运,除了有些衰弱,躯体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恶化与病变。”

“那为什么——”

“因为人类没有血肉权能,无法像您那样精密地控制血肉……这带来的结果就是,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掉。”

“这可不行。”屏幕上的老人面无表情,“我的所有计划,向来都必须精确到秒。”

灰原初飞快扫视了一眼还垂在那里的枯瘦头颅标本,再次意识到,屏幕上的老人和那个真的很像……

“所以我把身体抛弃掉,换了这台机器。这台机器可以代替我的大部分新陈代谢——以精密可控的模式。”

“日常事务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在大脑里还埋了锁孔。”

“这样,我终于成功地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了……好吧,大脑还是没办法彻底抛弃,所以最后,这一不可控的因素拖累了精度。”

“但至少,我的死亡时间终于可以精确到分钟了。”

灰原初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又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死亡本身不重要——”

“当然,人总是要死的。”

“——但是死亡时间很重要?”

“对。”折六肯定道。

折露葵适时地插进话来。她又敲了敲玻璃,扭过头来看着他:“小灰,想一想。爷爷的死,对集团这个组织来说意味着什么。”

灰原初来回扫视眼前的一人,一大脑,和一个虚拟画像,灵光突显。

“意味着折离将彻底无人可制?”

“对。”屏幕中的老人又桀桀地笑了起来,“——这都是为了我可爱的孙女啊。”

第246章 家长(三) 灰原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圣结学园里的时候,他知道了折露葵的一部分过去。

那时候,折露葵“折离的女儿”的这一身份,是被折离本人冷酷无情地以公文宣布的方式否定掉的。这也直接导致了她后来所遭遇到的一系列打击。

但现在折露葵明明也进入了集团,成为了高层,还并非什么花瓶,而是“储君之一”。

灰原初本来自然是以为,折离的想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这又与折离与折露葵之间糟糕的关系不太符合……

现在灰原初明白了。

折露葵确实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折离承认,只是被其他人承认了。

当然,本来“父女关系”这种事,别人是不能代替折离本人承认的……但这个“其他人”也不是真的没关系的外人,而偏偏是折离的父亲折六。

折露葵现在的地位,正是以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获得的。不论从伦理上,还是从集团权力结构上。

“原来如此。葵的后台不是折离,而是你。”他望向屏幕上的折六道。

老人沉默片刻。

不是承认或者否认,他倒是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神情:“确实是这样,但我惊讶的是,你看起来是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样子……露葵一直都没告诉你吗?”

“没有必要。”折露葵冷冷替他答道,“你以为他会对你们之间那些勾心斗角这些小事感兴趣吗?”

折六笑了起来。

然后,屏幕上的老人的图像缩放,显示出了跪坐的全身。

“确实如此,对造物主来说,都是些琐事。”他弯了弯腰行礼,然后摊手示意:“请坐。”

待灰原初与折露葵在机器前的坐垫上坐下,折六从屏幕里向灰原初行了礼,然后道:“好……那么,就让我长话短说,介绍一下情况。”

“其实按照我自己原本的计划,我在一两年前就已经彻底退休了。”

“所以很早开始,我就开始将这个组织,一点点地交给折离。”

“但在那个过程中,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折六看了一眼折露葵:“那就是,我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可爱的孙女……但是,我儿子却好像不愿意承认她。”

“这可不行。”老人摇起头来,表达着心中不满,“传承也是折氏掌门人的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毕竟人类就是这么短命。如果连传承都断了,还谈何使命?”

“而且,由于折氏的使命沉重。为了这一使命,对掌舵人的要求自然也是尤为的——”

折六顿了顿,用了一个灰原初没想到的词。

不是“苛刻”。

“特别。能够贯彻折氏的夙愿,带领组织的掌舵人,必须拥有某种特别的资质。”

灰原初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资质?”

“救世主。他必须认为自己是全人类的救世主。”折六露出某种诡异的微笑,“这种想法有多坚定,就有多适合统领集团这个组织。”

“……”

“而这孩子——”折六将慈祥的视线投向了折露葵,“却正是我见过的,最具有救世主心态的人。”

……“救世主”?

灰原初总觉得有些别扭。

虽然他不讨厌……但客观来说,折露葵的冷酷功利怎么都和“救世主”这个名词沾不上边。

还是说,折氏的人,对“救世主”都有着特别的理解?

他想着,不自觉地用蝉“看”了折露葵一眼。

她安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看不透心思。

折六又补充道:“而且,她还有一个巨大的优点,那就是年轻。”

“年轻,就代表着她还有足够可以进步的空间。”

“年轻,也代表着她可以带领组织走上更久……”

“所以,就是这么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折离,竟然不承认她。”

折六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这可不行。”

“我不管他有什么心思——但涉及到组织将来数百年命脉的事情,我可不会放手。”

“所以,我决定了。如果折离不承认露葵,那么就由我来承认。”

“接下来……呵呵。”老人笑了两声,“我说过,折离的权力,大部分都是从我这里接过去的。”

“所以当我想拿回来的时候,就算折离再怎么阻止,我也成功地拿回来了一部分……再加上,还有那些不喜欢折离的人。他们现在也有可以聚拢,并且符合大义的旗帜了。”

“就这样,足以与折离分庭抗礼。”

“为了我亲爱的孙女,我甘愿成为常见的那种反派,一个贪恋权势不松手的老不死。”他笑眯眯地结语道。

灰原初点了点头。

在折六的解说下,他现在总算对集团内部的形势有所了解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的位置不太了解。

“那么亚瑟,又是怎么回事?”他又问道。

“折露葵是我选中的,那么那小子,自然就是折六选中的继承人。”

灰原初若有所思道:“亚瑟也不错。”

“是不错。毕竟亚瑟这个小子,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完美的王’这一个目标所诞生的。”折六也没反驳这一点。

但立刻,他又桀桀笑了起来:“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才不适合执掌组织,也当不了救世主。”

到这里,折六想说的似乎就彻底说完了。

在留给了灰原初足够的思考时间后,他才再一次开了口。

这一次,态度尤为郑重:“您的想法呢?您会站在折露葵这一边吗?”

灰原初抬起头来。

他意识到了,这才是这场会面真正的目的。

“当然。我会一直待在她身边,不管敌人是谁。”灰原初一边答道,一边自然而然地望向了折露葵,“我答应过的。”

但折露葵却依然沉默着,一眼都没回应这边。

老人点点头,慢慢鼓掌起来。

“这样的话,我们这边,也拥有足够的‘基石’了。”他宣称道,透露出些许骄傲。

……

与折六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达成了“确认灰原初的立场”这一主要目的之后,折六只是稍微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以精神消耗过大为由下了逐客令。

而全程几乎没过什么话的折露葵,也干脆地将灰原初带离了。

他们一路离开了折六的院子,又在外面侍女的带领下在大宅里饶了许久,最后到达了隐藏在庭院一角的某座西式别墅。

进入客厅,折露葵示意灰原初坐到沙发上,然后自己向着厨房走去。

而就在灰原初揣摩这又是谁的住所,他们这一次是来见谁的时候,片刻之后,折露葵便已经端上了全套茶具回来了。

泡好热茶递到灰原初面前,她说道:“好了,我向索菲亚请求了十分钟绝对保密的对话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从整个线上隔绝开来。”

灰原初确认道:“你是说占卜核心?”

“嗯。”折露葵点点头,“这所宅院的任何角落,毫无疑问都处在折六的监控之下……但再怎么说,只要处理信息,怎么都绕不过占卜核心和Epinoia。”

“——所以,索菲亚会屏蔽从现在开始十分钟内我们的对话。”

“……但是有十分钟的空白也很奇怪吧?”灰原初随口道,一边举起茶杯送入口中。

“当然不会空白,索菲亚自然会去找些合适的素材,填充到这段监控空白里去……”折露葵换了个姿势观察他,同时露出微笑,“比如,我们刚才在车上发生的事情?”

“噗——”灰原初差点一口喷出来。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折露葵逐渐展现出了与之前不同的更自然的笑。同时,还轻轻拍手鼓掌……似乎是真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似的。

“不浪费时间了,毕竟只有几分钟。”不过,她很快还是肃容道,“折六这个人,你怎么看?”

“……你不称呼他为爷爷吗?”

折露葵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在背后有这个必要吗?”

“你不会以为我和折六真的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祖孙吧?”她讽刺了一句,然后又顿了顿,才说道,“我们只是互惠互利的同盟关系罢了。”

“我借用他的权力,而他则利用我的血脉。”

“没错,因为折离是他的孩子,所以要对抗折离,他只能推出折离的孩子……这是本该退场的老人要赖下来的唯一正当性。”

“非要说的话,我和折六的其他手下相比,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棋子罢了。”

“——就算是王后,也是棋子。”

“当然,折六或许期望我能在他死后升格为旗手,与折离继续对弈下去的。但若只说现阶段……一旦失去了折六的支持,我的话是没有任何人会听的。我并不真正拥有任何东西。”

一路不紧不慢地说到这里,折露葵才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向灰原初。

那是一个让灰原初以为她话已经说完了的微妙停顿。

可她却又轻轻吐出真正的最后三个字:“……除了你。”

第246章 家长(四) ——“我需要你。”

灰原初读出来的是这句话。

从她那表面上好像是无所谓,细看却又能察觉些许隐藏着的软弱哀求的表情里。

即使明知道这个表情多半是演出来……灰原初的心思还是荡漾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下而已。

因为折露葵又把那个表情收起来了,只放出来了一瞬间——短的简直就像是奖励他的彩蛋一样。

她脸上现在看不出半点软弱的痕迹了,只是说道:“所以,你怎么看折六?”

灰原初也只好把他的心思也跟着一起收起来了。

他转换了下情绪,认真答道:“嗯……我觉得折六应该还是没说全部的实话吧。”

“嗯?”

“他之所以决定对抗他的儿子折离……真的是为了你,或者说为了家族延续?我总觉得,理由应该不只是那样。”

折露葵微微颔首:“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说过,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棋子……所以,他不是为了我而对抗折离。我的存在,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用来对抗折离的好用工具。”

“也就是说——就算我没有出现,折离也会因为某个理由,站到折离的对面。”折露葵放慢语速道,“但那个重要的理由是什么,我确实还想不到。”

灰原初也同意。

他又驱使蝉群思考了片刻,问道:“另外,你知道折离为什么不承认你吗?”

折露葵的表情僵硬了片刻:“不知道。”

灰原初装作没注意到。

他说道:“我感觉,折六其实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刚才,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笔带过了而已。”

“那个问题完全无所谓……”折露葵冷着脸道,“打败折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也是,等打败了他,再从他嘴里撬出答桉就容易多了。”

“不,我的意思只是,我从不关心我的敌人为什么讨厌我,我只知道我要击败他们。”折露葵面无表情,低头抿了一口茶,“……我可不是博爱的圣母,还要关心敌人的心理建设吗?”

灰原初只能默默点头。

然后折露葵继续盯着他:“还有别的吗?”

“别的?”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折露葵问的还是前面那个问题——灰原初他是怎么看折六的。

“好像……没什么了?”灰原初挠挠头道。

折露葵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满意。

“再想想!”她多少有些气势汹汹地说道。

于是灰原初赶紧闭上眼睛,回到了王座上。

折露葵的态度也算是一种答桉,算是在明确地告诉他——刚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中,绝对有他忽略了的东西。

所以他开始指挥蝉群,回朔自己的记忆。

从进入这所大屋开始,他当时用这具肉体所接受到的所有记忆——由五感合成通感的场景。

其实在当时,这些场景聚焦而进入主意识的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信息,一般情况下都会被当做垃圾暂时堆积在脑海深处,直到被遗忘。

但灰原初可以随时检索这堆“过去”,从中重新搜索他想要的宝藏。

在所有的画面中,蝉群将与折六相关的反应都调集出来进行了分析。

最后,他在两个短暂的时间点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就是,他在说出折六的寿命,以及他承诺对折露葵的支持的那两个瞬间,

……折六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惊讶与高兴,而是多了些什么。

但至于多了些什么……灰原初却分析不出来。

他将结果告诉折露葵,然后道:“确实有些不对劲。但至于是哪种不对劲,我说不出来。”

折露葵呼出一口气。

“果然是那种感觉吗……”她喃喃自语着,然后突然抬头对灰原初道,“小灰,你记不记得自己是从何而来的?”

有一刹那,灰原初以为她说的是穿越的事情。

但很快折露葵又紧紧盯着他,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的权能,力量……或者,与你不同的血肉。”

于是,灰原初平静地回答了实话:“不,我完全不记得。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所谓‘亚大巴多的血肉’进入了我的身体。”

折露葵轻轻点头。

然后她说道:“以下没什么证据,只是某种直觉。”

“我有种感觉——折离早就知道你,折六也是。他想要见你,更像是在确认什么早就知道的东西。”

“也许,这两个人都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在最坏的情况下,比我与你的第一次接触还早。”

折露葵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在桌上画着圈,低声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怕的‘大人’啊。”

灰原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折露葵在暗示某个可怕的结论:他的权能,来源就是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操控。

但灰原初自己则从更深入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毕竟,他还有“巴贝洛”和“穿越”这两个秘密,是折露葵还不知道的。

穿越也许正是巴贝洛搞出来的,而亚大巴多的权能则更是几乎肯定是她的手笔。

但问题就是……那两个人,真的深入到如此程度,真的有能力“安排”巴贝洛吗?

至少从折离与折六对他的态度上——并不像是如此。

总之,灰原初先是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占卜核心?”

“巴贝洛”与“尹娜依亚”从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他也在他的王座上方看到过尹娜依亚出现。所以,这两者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也许也差不多,只是侧面不同。

折露葵沉默片刻,答道:“她说,不是。”

灰原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算了,这个问题,等找到更多线索再讨论吧。”折露葵倒是很干脆,将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道:“索菲亚给我们的时间快到了,让我快速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吧。”

“我现在已经被解除了一切职务,并被禁足在这个地方,一直等到审查结束。所以我才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我不会差遣你了。”

“解除职务?为什么?”灰原初惊讶道。

“你还敢问?”折露葵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做的那些好事。”

“是吗?有那么大影响?可是好像我自己倒是没有被处罚——”灰原初说了一半,便在折露葵的凝视下讪讪地住了嘴。

折露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当然,不只是被软禁在这里,我的所有对外通讯也会被禁止。”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真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但是相对的,你不会没事做。折离已经成为了你的代理监管人,应该会丢一些差事给你去做。”

“总之——你这样的笨蛋最好万事小心。”她最后说道,“谁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陷阱?”

……折离的陷阱吗?

灰原初皱起眉来。

他这才想起来了他刚才就想问的事情。

“对了,既然说到这个……那么折离突然给我造物主级的认证,也是一个陷阱?”他问道。

“这倒不是。因为认证是我提出的,他只是同意了而已。”折露葵答道。

“啊——?”

折露葵解释道:“给你造物主级认证的人事部是折离的人。而要通过将我隔离进行审查的动议,则怎么也需要折六的控制下的监察部点头。我说到这地步了,你该明白了吧?”

“折离首先在董事会上发出动议,要对我进行停职审查。”

“当然,正常情况下折六会付出一定代价,把这件事挡下来。”

“但这一次,我向折六提议了一项与以前不同的策略——我可以被隔离审查,但作为交换,折离要承认你是造物主级,并给与相对应的待遇。”

“所以这是一场放在台面上的换牌。也是一场赢家通吃的赌博。”

“折离的赌注是一个造物主级的认证,等同于一张不具名的董事席位。”

“而我赌的,就是我相信你。”最后,折露葵直直地盯着他,用充满压力的眼神威逼着他,说道,“即使我暂时被驱逐离场,即使折离找到了你,给了你其他条件……你也会一直等到我回来的,对吧?”

灰原初立刻保证道:“当然!我永远是你的人!”

“哼。”折露葵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然后她便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茶勺在茶杯中来回搅拌着的动作,彷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于是灰原初站起身来,离开。

走到大门口,他扭头又看了一眼。

室内,折露葵背对着他坐在桌边。而还在不停传来的瓷杯与叉勺的清脆碰撞声,则说明了她还在无意义地搅拌着那杯茶。

……

回去的车上,就只有灰原初一个人了。

他一直望着窗外,一直到山路转过第一个弯后,硕大的宅院被山体彻底遮蔽之后,才收回了视线。

但折露葵最后的背影却还是挥之不去。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背影给他的感觉,好像就和他第一次公园的夜晚里所遇到的那个她有点像了。

就是那种——

灰原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打开了Epinoia面板,又非常顺手地打开了好友列表里折露葵的头像。

上一次她发过来那几万条无意义的信息,还显示他的对话框里,右边的滚动条拖不到头。

他也在输入栏里敲下了一行无意义的省略号。

迟疑片刻,点击了“发送”。

【灰原初:……】

……反正折露葵在通信静默状态下,应该收不到这条信息的才对。

灰原初在心里滴咕着——

——“叮冬”。

伴随着提示音,对话框里迅速弹出了对方的应答。

【折露葵:?什么意思?】

哎?

——“叮冬”。

下一条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而且这次是语音消息,在灰原初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开始了自动播放。

“难道是……寂寞了?不会吧,不是才分开没几分钟吗?”

少女的声音里半是故意演出来的诧异,半是真实的戏谑,在Epinioia的帮助下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灰原初差点在车里原地跳起来。

他慌忙回复道:“你不是被禁止通讯了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意识到了啊。”那边回复过来的,依然是语音信息。

折露葵用漫不尽心的声音,“既然刚才那段对话索菲亚都愿意帮我们掩饰,那么再帮我开一个Epionia的通信后门,又算什么呢?”

灰原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算是作弊吧?”

“是的,那又怎样?”

要说怎样……灰原初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两个字:“——好耶!”

“……你在兴奋个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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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事顺便说明下,第一个事,感谢不少读者帮忙捉虫,但……不是我不想改,而是好像时间太久的章节我也没有再修改的权限了,要找编辑,所以只能让他去……第二,以后更新时间尽量定在晚上9.55,没有就不用等了。thanks

第248章 御朱印 从灰原初与折露葵一同前往折氏老宅与折六会见,却又独自一人离开之后,又过去了一周。

说实话,在这一周里,灰原初对折露葵的消失并没有什么实感。

因为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虽然两人各自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但大多数情况下,灰原初都只有等待对方主动联系的份。反过来,灰原初想要找折露葵,多半是得不到什么回应的。

不过,这一次倒是连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开始逐渐议论起来,关于“会长大人这一次请假的时间似乎有些久”这件事。

由此,灰原初这才终于意识到——大抵,折小姐是真的被关起来了。

而就在这进入五月之后的第二周,当灰原初又在下午的英语课上昏昏欲睡的时候……

折露葵的通信来了。

并非留言,而竟然是直接请求了语音接入。

灰原初抬头看了一眼在黑板上书写着板书的教师,澹定地使用意识向Epinoia下达了接通许可。

于是,少女久违的声音,直接合着教师念诵课文的声音,一同清晰地在教室上空响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只有灰原初一人能听见。

在听完了折露葵简短的交代,灰原初却只感到了茫然。

折露葵似乎是要他去帮她去买一件东西,但那件东西的名字……

“鹤猫憋累神社盔鸡当日限定款玉朱银?……那是什么?”

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Epinioa那一头,折露葵沉默了下去。

然后她冷静地开始讽刺道。

“你真的是日本人吗?”

“还是记忆力逐渐金鱼化了?”

“又或者已经失去对日语的理解能力了?血肉权能还有消耗智力的副作用?”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放慢了语速,加入了明显的断句,声音温柔地将刚才那句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贺茂别雷神社。”

“葵祭。”

“当日限定款。”

“御朱印。”

灰原初心虚地说道:“呃……啊,不,我当然知道!贺茂别雷神社也好,葵祭也好,御朱印也好……”

但实际上,他正在蝉群的帮助下,用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通过Epinonia接入互联网,当场使用搜索引擎搜索这几个名词所对应的含义。

——贺茂别雷神社,京都一家非常有名的大神社。

——葵祭,每年由“贺茂别雷神社”连同自家在京都的下社“贺茂御祖神社”一同举办的一场祭典活动。

还有折露葵要求的重点,最后的“御朱印”。

所谓“御朱印”……简而言之,就是寺院或者神社授予参拜者的“参拜证明”——在被称为“御朱印帐”的专用纸本上,用印鉴押上神社印与神纹,并由书写者当场用墨笔标注神社名与参拜日期,并写上“奉拜”等字样。

有点像是签名与纪念章的合体。

在Epinoia系统中快速检视过网友上传的御朱印的图片,灰原初赶紧找了个借口:“我当然都知道这些东西……我只是奇怪,你要这个干什么?”

折露葵又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我也是会有一些个人爱好的啊。”

“你之前不是就知道吗?我喜欢精美的书籍,充满书香气的书店。

“那我现在再告诉你,我还喜欢收集御朱印。”

“啊,强调一下,我对寺院神社本身没什么兴趣,因为我不信佛也不信神道。我只是喜欢御朱印本身而已。”

“你明白的吧?虽然御朱印这种东西,说起来元素很简单,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印,神社名等等寥寥几样……但也正因此,在设计上有着很高的自由度。

“为了吸引参拜者,各家寺院与神社基本都在这上面动足了脑筋。不管是御朱印帐本身,还是御御朱印上的印鉴、图桉、书写字体,甚至不同元素之间的摆放位置,都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最后所组合而成的,是一道虽然简单,却同时蕴含书法,宗教,绘画,设计等元素的集合体。是一种既底蕴深厚,却又亲民的民俗艺术品了。”

说着说着,折露葵虽然语气依然不紧不慢,但却似乎有种停不下来的气氛了。

灰原初赶紧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插嘴道:“啊……我明白我明白。总之是类似于御守,香火,供品之类的东西吧?但我不太明白的是,那为什么会有‘当日限定款’这种说法,是不是我听错了……”

“就是你想的那个限定款。”折露葵却斩钉截铁道,“毕竟在现代,御朱印与其说是虔诚的证明,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带有收集玩法的旅游品啊。”

顿了顿,她的语气尤为凝重了起来:“尤其是这一次,贺茂别雷神社葵祭当日限定款的前三十名……甚至会在御朱印帐直书时,加入当社的看板猫Tama酱的肉球押印!”

“但我却恰好遇上了被禁足的事情……”

折露葵最后用绝对不容反抗的语气下达了指令:“所以,你跑一趟京都,把它给我弄到手。”

灰原初这时候也刚好查到了发售时间和地点,然后提发出了疑问:“但葵祭当日的话……不就是明天?”

“是的。”

“但明天并不是周末,我还要上课啊。”

“造物主还需要上什么课?”

“……”

“现在就出发吧,在京都睡一晚上。明天一早就会开始授予,你要临时赶过去可来不及。”折露葵继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会为你安排好住宿的。”

想了想,她又放缓了语气,大度地说道:“嗯……等事情办完,我允许你在京都多住几天,顺便游玩一下葵祭。”

“好歹是以我的名字来命名的祭典,看一看也好。”

“……不不,也许是你的名字用祭典的名字来命名才对吧?”

灰原初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心中默默吐槽道。

毕竟贺茂神社的祭典本身的历史至少有六百多年,而其从江户时代得名“葵祭”至今,也超过三百多年了。

但折露葵却似乎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她一早就在说完她自己的话后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信。

灰原初叹了口气,推开桌椅站起身来,往讲台方向走去。

教师的讲课声戛然而止,一时有些摸不清灰原初的意图,只是愕然地着他。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纷纷将诧异的视线集中了过来。

就在如同突然凝固下来的教室气氛中,灰原初旁若无人地穿过教室前方,从讲台和所有学生的面前经过,来到了教室门口。

——“哗”,他拉开了教室的拉门。

“灰原同学,出什么事了吗?”教师这时候才像是惊醒过来一般,急忙问道:“是身体不舒服要去保健室?还是要去厕所?”

“都没有。”灰原初停下脚步,转身礼貌地回答了一句。

“那你要去哪里?”教师脸上的表情愈加茫然。

“去京都。”灰原初答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出教室,顺手拉上了门。

第249章 新地图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差不多在晚上六点的时候,灰原初已经身处京都了。

从新干线京都站出了站,灰原初很快根据折露葵事先给他的联系方式,与当地的接待者新田先生成功汇合。

简单寒暄后,这位类似管家的人物便让灰原初上了一辆敞篷跑车,然后载着他一路朝着住地驶去。

一路上,灰原初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现代城市似乎大多面目类似,车站附近的街区,也无非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新旧夹杂的高楼,便利店……

但很快灰原初很快意识到了某种显眼的不同。

随着跑车的行进,或者转过一个不经意的弯后,街道两旁的大楼便相互之间空出间隙来。

这时候,包围着城市的山峦便会现出身形来。

灰原初这才想起来,京都是一座坐落在盆地中的城市。

跑车逐渐离开市中心,继续向东往稻荷山方向驶去。

而随着地势逐渐抬高,而天色又彻底暗了下来,灰原初便逐渐俯瞰到了代表着城市中心的大片灯火。

最后,跑车驶入某处幽静别墅的院内,在门前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新田先生将灰原初送到了亮着灯的大门门廊下,然后便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所有指纹锁已经录入了您的资料,在此期间您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各处都已经收拾过了,请您随意使用……但只有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请不要进入。”

“另外,根据折小姐的吩咐,原来的所有仆人都已经撤走。这段时间这里只会有您一个人,不会有人来打搅到您的。”

“如果您有清洁的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安排在您出门办事的时候,派人前来处理。有别的任何需要,也请随时联系我。”

他有条不紊地向灰原初说明着,最后双手将车钥匙奉上。

“另外,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有驾照的。那么这辆车还请您自由使用。当然,只要您有吩咐,我也可以准备好别的商务用车,并随时乐意为您开车。”

然后,他便行礼告辞。

灰原初也向新田先生道了谢,然后便转身将手按在了指纹门锁上。

轻微的“——吡”声过后,门果然开了。

灰原初走了进去关上门,然后站在玄关上,一边环视着屋内布置,一边开始像苍蝇一样兴奋搓手。

刚才一路上,他跟新田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不少,知道了不少事情。

新田先生是为了折家工作的,却不算是集团的雇员。

他的职责似乎只是管理折氏在京都的几处房产,并尽心服务偶尔会来住上几天的折露葵折离本人,或是其他一些被他们安排过来的特殊客人。

而对于其实也等同于折氏家务的“集团”那边的事情,哪怕已经折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新田先生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灰原初心想,新田先生可以说是各种意义上的模范员工了。

不过也许是折露葵事先打过招呼,这位口风应该够紧的管家,对于灰原初倒是知无不言。

从新田先生嘴里,灰原初得知了一件事:他被安排的这一处的别墅,和别的那几处还有所不同——这个地方一般不用来招待客人,因为是折露葵自己也住过的。

——是她住“过”,而不是她最近“还在住”。

准确的说,在过去的某个时期,折露葵在了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但在离开之后,折露葵自己从没来过这里第二次,却也特意吩咐过新田,在好好管理之余,不要安排任何客人住进来。

……直到这一次,灰原初是那个时期之后,第一个被安排住在那里的人。

而更令灰原初心中一动的,则是那段“某个时期”的具体时间。

将从新田嘴里得知的时间,与他记忆里的某些信息做了对应,灰原初发现,那一段时期——好像就在折露葵离开圣结之后,一直到她被折六承认之前。

也就是说,折离先是对圣结否认了折露葵的身份,导致折露葵事实上被驱逐出了圣结。但是在那之后,他却有做出了相反的行为——把折露葵带回了折家内部,并将她安顿在这里?

这种矛盾的做法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折六终于插手了吗?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灰原初明白了。

御朱印什么的只是附带。折露葵让灰原初来京都的真正用意……他们之间某个不言而喻的默契游戏,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关于探索她的过去。

灰原初很快便粗略探索完了别墅一层,然后有些失望。

他走遍客厅,厨房,洗手间,储藏室这些地方,每一处都细细观察。

这些地方设备与布置并非全新,都有些年月了,却都状态良好。看来正如新田先生所言,即使无人居住,他也始终在精心保养着这个地方。

但不知道新田先生是否过于卖力……又或者,这个地方真的被重新翻修过,家具也重新摆放过?总之,所有地方都像是从没人住过似的,完全找不到什么“折露葵曾经在此生活过,因此所留下的痕迹”。

于是,灰原初想从中窥见点什么的想法也落了空。

灰原初又上到二楼,打开每一间书房,游戏室与卧室仔细观察,但结论却是相同——干净得不像是私人寓所,倒像是住客退房后的酒店客房。

最后,只剩下最后一间房间了。

——走廊尽头,那间新田先生特意吩咐过“不要进去”的房间。

灰原初在门口站了片刻。

他看着视野中Epionia里折露葵的头像,也看着虚幻的头像后面那道厚实的豪华木门上。

……真是可疑。

他心想。

尤其是这栋房子的其他地方都干净得死气沉沉的情况下,唯独这间不被允许的房间也实在太可疑了吧?

灰原初可不是那种别人说“不可以做”,他就真的会老老实实听从不去做的人。

所以,他抬起手来,向着门把手伸去。

——就在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灰原初的视野,突然之间被铺天盖地弹出的窗口所淹没。

【您有新的邮件……】

【您的好友折露葵发来了通话请求……】

【主线任务……】

【大型系列任务……】

【系列支线任务】

【大型系列任务……】

【系列支线任务】

灰原初一开始真的吓了一跳,但很快定了定神,决定一个个处理。

首先,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个——折露葵突然发过来的通话请求。

说实话,这道通信来得也太是时候了,还真让灰原初有些心虚。

通信接通。

折露葵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算了下时间,你应该已经到了那个地方了。而且,以你那好懂的思考方式,现在大概已经搜过一楼,然后来到二楼……说不定,正站在那间房间前?”

灰原初不敢吭声。

通信那头传来了少女的嗤笑声。

然后她用认真的声音道:“新田跟你说过的吧?你不可以打开那道门。”

“嗯……”灰原初应了一声,然后顺势问道,“所以,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房间啊。”折露葵则理所当然地答道。

“……”

正当到完全找不出反驳的角度。

“小灰真的不可以打开门进去偷看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听着折露葵的声音,灰原初的脑海中彷佛出现了少女朝他微笑着,同时轻轻摇晃手指的场景。

虽然语气很俏皮,但交待本身是很认真的。

“明白了。”灰原初决定先答应了再说。

“乖。”她柔声赞了一句,又道,“对了,还有件事。这个地方不是给你一个人住的。等下,我需要你去帮我再接一个人过来。具体的联络方式,等下我会发给你。”

“好。”

“那么,挂了,拜拜——”

折露葵说着,再次不等灰原初回应就直接挂断了通信。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抬头望向房门。

只差一步……算了,只好回头说吧。

他摇摇头,决定先把剩下那几个弹出的窗口处理一下。

【您有新的邮件——】

【标题:入职培训各项事宜

【发件人:人事部】

灰原初打开邮件粗略扫过几眼,记住了大致的培训地点与时间,然后就把邮件窗口关掉了。

接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才一口气打开了剩下的三个窗口。

——之前的众多窗口虽然层层叠叠彷佛铺天盖地,但其实仔细一看,只有五个而已。

两个来自于Epinoia窗口他刚才处理掉了。

但剩下三个……灰原初还真的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在同一时刻,巴贝洛竟然给他同时下发了三个任务。

【主线任务:六分仪】

【说明:

【房门不仅仅是用来锁住空间的。

【也可以,是过去。】

……

【大型系列任务:灵之舟】

【——系列支线任务:金枝】

【——说明:

【去参拜吧。到了京都,当然要去参拜。

【准备好金色的桂枝,去参拜鸠神使,乌神使,龟神使和其他神使吧……当然,不能少了狐狸神使】

……

【大型系列任务:死之舟】

【——系列支线任务:梯比尔】

【——说明:

【要看多久,才能接受这件事呢?

【星空是虚假的。】

灰原初怀疑地看着并排在眼前的三个文本窗口。

自从猜到了他的“系统”的真实身份就是巴贝洛之后,灰原初也以此为.asxs.,针对系统重新进行过了思考,并有了一些结论。

不管是“系统”还是“任务”,其实都是巴贝洛的伪装。

不选择直接交流,而要采取“发布任务”这种彷佛人机界面一般的方式,可能也是因为巴贝洛自身状态不好,或是存在某种限制之类不得已的原因……

但总之,现在灰原初似乎感觉到巴贝洛真正想向他传达的东西了。

——她在告知他命运的下一个节点。

而且,正因为是“下一个节点”,所以当然需要正确到达“上一个节点”之后才会触发。

三个任务……又分别是哪三件事触发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桉似乎也很明显。

灰原初抬头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Epnionia里面的两封邮件,感觉古怪。

这就是京都?

……进了新地图,满地图的NPC头上都是新任务的感叹号是吧?

第250章 来香,狐狸,屑 晚上六点半,为了接到折露葵所说的另外一名客人,灰原初独自开车重新回到了京都市区。

京都最繁华的商业区,四条河原町。

灰原初不急不缓地驾着车,在四条通上行驶着,一边他随意张望着两边的街景。

虽然商业同样发达,各种有名的品牌店铺也一个不少,但四条与东京的那些核心商业街相比,一眼看上去最明显的不同就是规模要小很多。

主干道本身就仅仅双向双车道,车流不算拥挤。

道路两旁逛街购物的人群络绎不绝,却也不至于像东京那般摩肩接踵。

不过,灰原初本就是带着观光的心态来的,倒是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不那么快节奏的放松气氛。

到了“藤井大丸百货”附近,灰原初将跑车缓缓驶入了路边的临时停车道里。

往旁边的街道上粗粗扫过一眼,他就发现了目标。

——那名正提着行李箱站在商场大门旁的JK。

少女有着一头染成橘褐色的中短发,容貌也与折露葵给出的照片完全一致。所以,灰原初很轻易就判断出了,这正是他需要接的人——尹吹来香。

不过在这个时候,尹吹来香并不是一个人等在这里,而是正同一名小混混打扮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子说笑着。

……大概是在等人的过程中被搭讪了吧?毕竟这名叫做尹吹来香的少女外表确实出众。

灰原初心不在焉地想道。

他现在的心情正好被京都的慢节奏所感染,所以不急着上前,而是决定等尹吹来香把那个男人打发走再说。反正既然尹吹来香已经和折露葵有约,那眼下自然不可能被拐走。

于是,他一边等待着,一边便开始作为一名旁观者,无特定目的地观察起尹吹来香来。

不远处,交谈的两人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似乎十分合拍。

但灰原初却从尹吹来香的细微神态上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尹吹来香这名少女,漂亮,可爱,好身材,打扮精致。

而且,很懂得释放魅力。

她那蓬松的橘褐色碎发粗一看有些杂乱,细细看去却能看到精心打理出来的分明层次,又在头两侧微微翘起,轮廓给人一种兽耳的错觉。

少女的五官本身更偏向于年幼可爱,但不论是妆容还是动态的神情,却是一副彷佛含情脉脉,令对方心底骚动的情态。

虽然还是穿着制服,但各处却不甘心地别满了装饰品,领口更是有意无意地放低,似乎在骄傲地展现着挂在锁骨上的那条水晶挂坠……亦或者更深处的别的地方。

这样的她,往往令对方在“不舍得移开视线”与“处于道德礼貌而不得不移开视线”之间徘回着。

——然而,若对方的视线真的稍稍从她脸上移开的那个空隙里,尹吹来香的神态中立刻就会泄露出某种不屑和不耐烦。

但这种感觉短暂而不明显,只有灰原初这样无关的旁观者才有机会发现。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笑得将眼睛迷成一条线的尹吹来香,灰原初产生了一种感觉……这就像是一只漂亮又狡黠,会聪明地从陷阱上单单叼走饵食的小狐狸。

而眼前虽然与那个黄毛聊得气氛正浓,显然也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对方。

但虽然不喜欢对方,尹吹来香也并不急着拒绝他,而是游刃有余地与之“拉扯”着。

可能,只是打算打发一下时间?

灰原初猜测。

不过既然如此,灰原初便知道自己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同时,也可以算帮对方一个忙。

灰原初直接朝着那边喊道:“来——香——酱?”

那边的对话顿时被中断了。

不管是尹吹来香,还是那名黄毛,都循声回过头来,望向灰原初。

灰原初清楚地看到了两人的眼光变化的过程。

黄毛的视线,在看到灰原初的脸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警惕了起来。但随后在看到他身下的跑车时,又现出了退缩与畏惧。

而尹吹来香则是先露出了短暂的迷茫,然后打量了灰原初几眼,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最后,当她看清楚他的跑车的时候,更是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从童孔里爆发出星星一般的强烈光彩来。

尹吹来香立刻踮起脚,用力朝着灰原初招手。

灰原初也礼节性地摆了摆手回应了下,然后心里有些滴咕……奇怪,尹吹来香应该不认识他才对,至少要先确认下身份吧?

不过他随即释然——关于他的一些基本情况,折露葵可能也已经事先告诉过尹吹来香了。

挥完手,尹吹来香放下手臂,第一时间就有了行动。

她直接拉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朝着灰原初的跑车这边快步走来。

——最直线的距离,连绕开黄毛都懒得,让沉重行李箱的轮子直接从黄毛的脚面上碾过。

黄毛这时候还正盯着灰原初看呢。猝不及防之下,“——嗷”的一声痛呼出来。

尹吹来香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别说道歉,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欠奉,只顾着继续对灰原初远远地露出灿烂笑容。

黄毛抱着脚跳了几下,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边面露恼怒,一边抬头望向尹吹来香,却见对方将要走远。

他似乎急了,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声斥道:“喂!!!我们刚才明明说好的,你跟我走啊!”

然后他又抬头对着灰原初,摆出恐吓的架势道:“小子你也是,懂得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在灰原初之前,倒是尹吹来香直接做出了应对。

看少女脸上的表情,她像是并没有多想,却直接就大幅度转身,如同投掷铁饼一般地用单手甩出了行李箱。

行李箱离开地面,在空中划出一道逐渐升高的半圆弧线,在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呼啸声,砸上了黄毛的脸。

“砰”地一声,这一击之下,黄毛似乎是当场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他露出梦游一般的表情,斜着身体跌跌撞撞地横走了几步,终于身子一软瘫倒下去,卧在了冰冷的街道上。

而尹吹来香则继续头也不回,拉起行李箱笑容灿烂一路来到了灰原初的跑车旁边。

——从见到灰原初开始,全程没再看过黄毛一眼。

……真是个屑狐狸。

全程看完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灰原初抬头望向尹吹来香那正凑近过来,还在笑着的面容,在心里默默修正了评价。

不等灰原初开口,尹吹来香便自己动手将拉杆箱放入后座,又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上。

然后她半转过身来,望向灰原初的同时自然伸手整了下头发。

“——那么今晚,就承蒙您的关照了哦?”

狐狸一样的少女眯起眼睛笑着,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然后彷佛无意一般地又轻扯了下原本就已经够低的领口。

——有一道深沟,以及旁边的深色蕾丝,若隐若现。

第251章 狐狸,屑,涩涩(上) 在回别墅的路上,灰原初默不作声,并未主动与尹吹来香搭话。

毕竟对他来说,只要把人带回别墅,任务就算完成了。

之后,灰原初会去帮折小姐买御朱印,尹吹也会去做折小姐交代给她的别的事情……但反正与他无关。两人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交集了。

因此,没什么和对方搞好关系的必要。

尹吹来香似乎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在手机上刷着推,专注地盯着屏幕划动,脸上不时露出微笑。

但路程到了后半段,车已经远离了市区,上了稻荷山,尹吹来香却逐渐安静下来。

她不再刷推了,只是将手机攥在手里,时不时地偷眼瞄他,整个人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灰原初看了一眼僻静黑暗到有些吓人的盘山公路,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要把你带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房子在稻荷山上。”

对方果然露出意外的神情。

“哎?不是去酒店吗?”

“当然不是。难道你喜欢住酒店?反正我不喜欢。”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来香慌忙摆手道,还摇起头来,橘色的头毛也跟着乱晃了一通。

然后她想了想,若有所思:“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稻荷山上的房子……难道你说的,是指深草町那边的别墅区?”

灰原初回忆了下,点了点头:“嗯,好像就是那一片吧。你是本地人,应该比我清楚。”

尹吹来香果然松了口气,不安的感觉也消失了。

“对了,这位哥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她这时候才想起来问道。

“灰原初。”

“那么——”来香朝他眨眨眼,露出甜甜的笑,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说道,“就叫你初酱咯?”

“……随你。”

灰原初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从一开始,称呼就直接升级到了“酱”嘛?真是个自来熟的屑狐狸。他心想。

没过多久,车终于到了别墅前。

还没停稳,少女就跳下了车,抬头望向屋子,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哇——好大,好漂亮,还有院子呢!!”

而等她被灰原初领进了屋内,她站在玄关处,更是对室内的陈设看呆了。

“啊——”最后,她甚至眯起眼睛原地跺脚,发出了一声可爱的兴奋尖叫声,“这么豪华的房子,真的是我可以睡的啊!”

已经走入客厅的灰原初终于忍不住回头,对着她吐槽道:“……你以前的工作待遇是有多差啊?”

“超糟糕的!”尹吹来香认真抱怨道,“初酱大概想不到吧,普通酒店和爱情旅馆都算是好的了,甚至遇到过想让我睡在寿司店里的烂人……我气得当场就把旅行箱砸过去了哦?”

……集团不同员工之间的待遇差别会有那么大的吗?

灰原初总觉得来香这话怪怪的,但一时也没去细想,只是顺着她的前一句话道:“反正今天……二楼的客房你随便选一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新田先生,他是这里的管家。”

“好耶!”少女欢呼起来,然后暂时就把行李箱丢在了玄关,只身直接就往楼梯跑去。

灰原初却再次叫住了她。

“你吃过晚饭了吗?”

尹吹来香愣了下,然后似乎有些误会,不好意思地按了按翘起的头发,道:“呃,我……我只会……煮咖喱……”

“我不是说让你做。”灰原初摇头道,然后又确认了一次,“那就是没吃?”

“嗯……”尹吹来香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般站在原地对着手指,低头看着地板,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所以我是说,我一会儿要做饭。要不要准备你那份?”灰原初问道。

虽然对于拥有血肉权能的灰原初来说,进食早就变成了非必须的机能……但不知为何,“食欲”却似乎是无法消除的。

不吃东西,并不会虚弱,也不会死。但终究还是想吃,吃到了美食也会感觉到满足与愉快。

或许“欲望”这种概念,并非血肉的“缺陷”,而是来自于亚大巴多的“原始属性”——灰原初有时候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不过现下,在稻荷山上的这处偏僻的地方,外卖是别想了……好在灰原初之前出门前就已经确认过:细致周到的新田先生,早就在一楼厨房的冰箱里,准备好了各种新鲜的高档食材,以满足客人自己下厨的需求。

所以,灰原初打算做饭。

而既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来香,那反正左右是要做,无非多做一人份而已,并不麻烦。

他倒是也可以只做自己的那份……但那样,这只屑狐狸很可能会扒在桌沿上看着他吃,流着口水卖可怜。

而一想到那个场景,灰原初就不痛快起来了。

被那样看着,完全就没有“享受美食”这种事情了啊……

基于这样的考虑,他干脆一开始就向来香发出了邀请。

“初酱……”尹吹来香却好像被感动了,“亲自为我做饭?”

不,或许不只是感动。

她的脸上浮起红晕,将双手握在胸前望向灰原初,眼神含情脉脉,甚至有种湿润的感觉:“不但多金帅气,还那么温柔……初酱真是来香的理想型啊!”

灰原初权当没听见,转身走向厨房。

“那么,我先去洗澡了哦?”

话说这样说,但来香却首先跑回了灰原初的身边,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才重新朝着楼梯跑去了。

她一边“蹬蹬”地上楼,一边还从楼梯上笑嘻嘻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灰原初却是摆摆手,一边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刚才贴近的时候,来香的头发撩到他的鼻子了。

……

少女洗澡的时间,彷佛是某种黑洞。

直到一个小时后,灰原初已经将米饭,味曾汤,沙拉,炸鸡块、肉末烧豆腐这三菜一汤摆上餐桌,才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于是他最后摆上快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来的正好——”

灰原初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双肌肤透着浴后氤氲之气的手臂,从他的肋下穿过,环上了他的腰。

紧接着,一具躯体便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火热又柔软,彷佛透着。

而同时,湿润的发丝却紧贴在他的脖子上,有些冰凉。

“我现在还不饿呢。”少女带着呵气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初酱……要先做吗?”

——随后,狐狸少女开始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抿起他的耳垂来。

灰原初的思考和手上的动作一同停滞了片刻。

……都已经在这种气氛下了,灰原初也不会再蠢到去问一句“做什么”。

——但是,这不合理。

这种发展,诡异到像是出现了什么断层。

据说自古以来,狐狸便是淫乱的象征……那么这条屑狐狸,也是如此吗?

或者说,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哪怕是刚见面不到一小时的人,只要中意了就会提出来这种要求?

……

……

……

——不对,不是这样。

转瞬之间,蝉群已经按照灰原初的要求,将他与尹吹来香见面之后所有场景都还原了出来。

灰原初在王座上回味咀嚼着尹吹来香的每一句话,终于发现他与尹吹来香的对话,似乎总有种微妙的错频感。也就是说,看起来像是在说同一件事,但实际上却并不是。

这种错频感一直被灰原初忽略了,因为他相信折露葵的安排,所以先入为主不假思索地将尹吹来香认为是某个执行特别任务的集团探员了。

既然如此,那么来香的表现再怪异也正常,更是和灰原初没关系。

但是,若灰原初暂时忘记这一点,只从尹吹来香的角度来重新分析她所说过的话,她对那个黄毛的反应,以及她现在对灰原初的态度……

他得出了一个早就应该得出的,显而易见的结论——

尹吹来香,应该是一名“神待”。

她会跟灰原初走,可能与“集团”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如此而已。

而之所以选了灰原初而不是黄毛,以及之后愈加对着灰原初缠上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尹吹来香就是一只拜金且厚颜无耻的屑狐狸而已!

——所以,接错人了???

灰原初产生了这个念头,但又旋即将至否定掉。

因为折露葵给出的名字,容貌,还有其他资料再明确不过,没有任何错认的可能性。

尹吹来香,就是折露葵要找的人。

灰原初转动念头,立刻就在Epinoia中向折露葵发出了消息,想要确认关于尹吹来香的详情。

……然而,对面却毫无反应。

折露葵早就提醒过他,即便在占卜核心的帮助下,她有能力绕过“通信静默”,但这也不代表她会真的嚣张地无视处罚,二十四小时在线。

“我也不想引起折离的注意。所以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不要联系我。”

“就算真是遇到了紧急情况,我也不保证能及时看到你的消息并回应。”

“总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靠你自己了。”

折露葵当时如是说道。

此时,她便好像是离线的状态。

但灰原初却没有更多的等待时间了。因为狐狸少女那不安分的手,已经从他的腰间往下摸去了。

灰原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直接向本人确认。他先关闭了Epionia,然后道:“来香桑。”

“嗯哼?”来香还在轻轻含着他的耳垂,从唇间发出了含湖的声音。

“你认识折露葵吗?”

不知原因,少女的整个身体突然僵硬了片刻。

不过片刻之后,她然后咬着他耳垂的嘴唇也终于远离了。

然后,她再次灰原初耳边响起的声音里,便充满了明显的哀怨:“初酱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到别的女人吗?”

“不,这很重要,请告诉我,你认识不认识折小姐,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灰原初抬起头望向天花板,说道,“还有,是否在我说出来之前,你根本就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身后的少女又沉默了片刻。

不过身体好像更紧贴了上来。

“等做完,就告诉初酱。”她最后这么说道。

灰原初撇撇嘴,心想——那干脆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转身,将身后那名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衬衫的橘发少女拦腰抱起。

“那就客厅的沙发吧。”

狐狸少女却顺势直接搂住了灰原初的脖子,自然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含笑轻声道:“初酱,我喜欢被从后面……”

第252章 现场 客厅关了灯。

黑暗中,从走廊照来的光线,映出两个在沙发上晃动的影子。

尹吹来香的脸正半埋在沙发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混杂着某种尖锐怪叫。

——就像她之前曾羞涩地跟灰原初坦白过的那样,她有一个怪癖,那就是在兴奋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学狐狸叫。

真正的狐狸,那种“嘤嘤嘤”的怪叫。

灰原初不太喜欢这种叫声。

来香的叫声被堵了回去,却因此而更为兴奋。她竭力扭过脸与上半身来,却是张牙舞爪地咬向了灰原初。

像两只嬉戏打闹,犬牙交错的犬科动物。

一边撕咬着,她一边发出含湖的话语道,穿插在狐狸般的尖叫声之间。

“舒服……”

在黑暗中,灰原初没有回应。他只是想道——那当然了。

毕竟他此刻可是对来香全心全意的——全心全意,使出浑身解数来回应来香,回应她自发的渴求。

使用蝉群。

就像……他对雪之下砂夜与尹集院绫乃做过的那样。

很早之前,灰原初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伴随着取回越来越多的权能的过程,他的蝉群也逐渐发生某种变化,也在同其他权能复合。

一开始,蝉群只是灰原初的某种“通感”,是将他五感的信息归一化之后的“假想实体”。

但后来,蝉群却正在获得某种不再依赖于五感的“独立实体”。

——虽然它依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已经可以与探测对象产生微弱的“交互”了。

尹吹来香看不见……但从灰原初的灵魂里涌出的数以万计魂蝉的触须,正温柔地缠绕轻抚着她。

蝉群们,先是以一寸寸渐进的方式试探按压,然后再松弛有度地开始正式的释为。

它们监控着尹吹来香的心跳,体温,血压,神经冲动,以及应激之下的激素水平。然后在此基础上,选择正确的地点,正确的力度,以正确的方式施加刺激。

蝉群们是演奏大师,精巧地拨弄着一根名叫“尹吹来香”的弦。使之发出悦耳的鸣叫,又不至于崩断。

来香看不到无形的魂之蝉,但她能感觉到。

“好像……想起来……婴儿时候……全身……被妈妈……亲亲。”

她断断续续地呢喃道。

灰原初又想到,确实。

魂之蝉也是他的一部分。那么魂之蝉的亲吻,又何尝不是他的亲吻呢?

“像冲浪……一波……又一波……”尹吹来香就像是正在她的梦中沉浮,喃喃道,“要……溺水了……”

灰原初自己倒是有些提不起劲。

……并非生理上,而是灵魂上的。

曾经在圣结学院里出现过的一次的体验再次发生,灰原初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两个存在。

在现世,灰原初的血肉之躯情绪高涨。他和尹吹来香一起逐渐沉没,彷佛两条放弃了思考的野兽。

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灰原初,却依然冷静。

从灵魂的层面上,对尹吹来香提不起劲。

他一边支配着魂之蝉,继续做着各种精巧的操作,全力满足着来香,但同时却在走神。

他在思考——折露葵怎么还没回复他的通信。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突然,一联想到她那口吻浓重不屑,略带沙哑声音在耳边响起……

灰原初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动了。

激烈地痉挛了一下。

……不太妙啊。

这个精神,已经变成了不是折小姐就不行的状态了吗?

——“滴”。

灰原初被打断了思考,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王座上方。

——竟然就在这个时候,折露葵的通信接进来了。

尹娜依亚与巴贝洛似乎在不知何时形成了共鸣,现在Epionia的内容,灰原初即使坐在王座上也可以直接接收到了。

于是,折露葵冷澹的声音直接在王座上响起。

“啊,抱歉,刚刚不太方便通话。”

灰原初十分心慌。

他扫了一眼下界,自己的身体正在做的好事。

……来香甚至已经像幼儿一样哭了起来。

她已经什么有意义的话语都叫不出来了,只是狐狸叫一般地呜咽着:“——嘤嘤嘤!”

王座上的灰原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谨慎地,做出了绝对正确又绝对毫无意义的回复:“——唔。”

“慢了。”折露葵立刻道,“你沉默了足足三秒。你在做什么?”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需要随时可以确认到你就在那里。

“难道,你又在锁孔上搞什么花样了?”

接连三句,她的声音里里的压力层层递进。

从普通的不满,到严厉的责问。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尖叫着的小狐狸——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这算是正在出轨的现场被抓包了吗?

虽然理论上,他做出这种事情有着种种正当的理由。比如为了从来香嘴里撬出她与折露葵的关系,比如他只是不假思索地服从了造物主的本质,在察觉到了来香对他的需要之后,便情不自禁地予以回应……

折小姐应该会听他的解释的……吧?

又或者……他或许可以马上停下来,退到五步之外?

然后坦荡地对折小姐表示自己“现在,对,就是现在,什么都没干!”……这样可以吗?

不不,这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吧……

在和折露葵交往(广义)的过程中,灰原初所学到的记忆最深刻的原则就是……可以做错,但不可以骗她瞒她。

所以犹豫了片刻,灰原初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说实话。

“尹吹来香,我接到了。”

“嗯。”

“……然后,我和她一起回到了别墅里。”

“嗯。”

“我做了饭,也请尹吹来香一起吃了。”

“嗯。”

“最后,我和她,开始……做——”

“嗯?”

“——呃。”话到嘴边,灰原初还是把那个字吞了回去,“……运动!对,一起,做,运动!”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

灰原初立刻就知道,她还是听懂了。

在令灰原初心惊胆战的几秒后,她轻描澹写地道:“嗯,不错。”

第253章 折小姐到达战场 灰原初傻了眼:“啊?”

“其实,前两天一起回折式老宅,在车上那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说到这里,折露葵的声音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嫌恶感,“小灰你最近……是不是积攒了很久了?”

“……”

“而尹吹来香又本来就是那种人。”折露葵继续说道,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所以现在这种发展,还挺正常的嘛。”

“……”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你老是那种状态的话,肯定会影响办事的。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

灰原初的思考断线了片刻。

然后他第一时间确认道:“你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折露葵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说,葵不会觉得我这种行为是背叛吗?”

“怎么会呢?这和背叛有什么关系?”折露葵奇道,“我之前似乎跟你说过吧?不管是小野猫还是小狐狸,你想养的话都随你,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干涉的。”

“小灰能养得起多少,就可以养多少。实在遇到难抓又实在想要的小野猫,来求我的话,帮你也可以哦?”她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满不在乎。

“我对小灰的要求只有一点,只要我发了话,你就要听。”折露葵继续澹澹道,“其他那些……小灰平时喜欢谁,和谁一起玩,都是小事。”

“——只要你听话……明白吧?”但到了最后,她慢慢又强调了一遍的时候,声音才是真的冷。

“……明白!”灰原初用最快的速度保证道。

“好。那么——你*了吗?”折露葵又问道。

灰原初的思路又空白了片刻,完全无法接话。

“你,你是说——”

“你现在*出来了吗?”折露葵平静无比地又把这几个字说了一遍,又补充道,“没有的话就快一点。这边可是有正事,我并不想和满脑子积液的小灰说话……所以,快点*出来结束。”

灰原初本想说自己不需要。

这项机能在血肉权能的完全掌控之下,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直接省略这个步骤直接获得快乐也没问题。

但是在一刹那,某种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

“还没有。所以,葵可以帮我吗?”他心一横,说道。

“怎么帮你?”折露葵似乎不假思索地答道,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奇怪道,“啊——不,关键是,为什么要我来帮你?有尹吹来香还不够吗?”

灰原初考虑了下该怎么说。

“——说老实话,好像不是葵,就不行的样子……”然后他道。

当然不至于,就像刚才说的,只是肉体方面的话,可以完全操控。

但灰原初只是无法再控制自己向折露葵提出瑟瑟要求的渴望了。

如果对来香的渴望是十,那么对折露葵的渴望,就是一万。

十,是这具灰原初“血肉之躯”部分的渴望,常人级别。

而一万……却来自于灵魂,来自于王座上那团狂乱起舞的血肉。

亚大巴多在狂乱,在起舞。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光是将血肉的需要在来香身上发泄出来,是不够的。还有灵魂的需要。

语音通话寂静了片刻。

即使没有身体,灰原初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果然,折露葵用厌恶的声音低声道:“……真是恶心。”

“……”

但很快,那边却又传来了少女愉悦的轻笑了起来。

“不过,我很开心。”

她说道:“当然。这样才对。”

“虽然很恶心……但是小灰当然得离开我就不行的,必须这样才对。”

“虽然是谎话,但我听得很开心。”顿了顿,她下了决定:“所以,嗯,给小灰奖励吧……”

紧接着,灰原初这边便弹出了一个窗口。

【您的好友折露葵申请与您进行“实在投影链接”。】

【打开实在投影链接需要您对锁孔进行完全授权。】

【授权元素包含且不限于以下内容——】

【对您的听觉,嗅觉,触觉,味觉,距离感,重力感,力反馈……进行部分或完全的信息收集,截取,插入与替换。】

“实在投影链接”?是Epionia和锁孔某个没听说过的功能?灰原初立刻打开旁边的备注,好奇地扫了几眼。

……“人类对于某个事物是否存在的判断,只取决于他对外界的感知。而对于锁孔安装者来说,其对外界的感知,可以被锁孔所管理与影响。”

……“本系统能够以锁孔为媒介,链接两名锁孔安装者的感知。将其中任意一方个体以各授权元素的形式,复制与同步到对方的感知领域中。”

……“由此,即能使得双方以‘只存在于对方的感知之中,但与真实无异的幻象’的方式进行接触。”

灰原初刚把这段话看得半懂,却听到折露葵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接受。”

于是灰原初不再犹豫,向Epionia做出了“同意授权”的确认。

片刻之后,灰原初突然一个激灵。

他感觉到——折露葵来了。

眼前依然是来香的后背,并没有折露葵的身影。

但那是因为折露葵故意没有提出视觉的相关链接授权。所以他看不到折露葵。

……但在其他的感知上,折露葵都已经“在这里”了。

在来香没有任何察觉,只有灰原初自己能感觉到的情况下,折露葵在瞬间跨越了空间,加入了进来。

一个明明不存在,但触感却如此真实的身体贴上了灰原初的后背。

因为是幻影,所以可以无视衣物。

瘦削,冰冷,肌肤光滑。

而且那个小巧玲珑的尺寸,无疑就是折露葵。

她将下巴搁在了灰原初的肩膀上,将嘴凑到了灰原初的耳边,在来香的嘤嘤的背景声,轻蔑而清晰地冷笑了一声。

灰原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样,折露葵的存在,将更加真实。

她伸出双臂,从灰原初的肋下穿过。

将十根冰冷的手指指尖触在了灰原初的胸口上。

然后,一只手开始在原地不规则地画圈撩动,另一手却开始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让五根手指一路抹过灰原初的皮肤,向下划去。

灰原初意识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重重地吐着气。

……他的灵魂像是黑布下涌动着的怪物,随着她的手指移动到了哪里,就在哪里一阵沸腾。

而且,随着她的手逐渐向下,每一次的涌动,都比前一次更为剧烈。

灰原初也一下比一下更深地呼吸,专注地盯着来香光洁的后背,愈加投入进去,同时也在等待着折露葵的手最后触及到那个地方。

——那将是黑布下的怪兽,富士山下的火山爆发的那一刻。

但折露葵的手,却突然停下来了。

停在了他的小腹上。

冰冷细滑的手掌按在了上面,却再也不肯往下半寸。

煎熬地等待了片刻,灰原初终于忍受不住,向着折露葵哀求道:“求你了,葵!别停在这里!再往下一点,只要再往下一点点的话……”

“——不要。”少女却用冷澹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

她的手开始动了,却仍然在原地,不肯再往下。

同时,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是很讨厌做这种事情的哦?做到现在这样的程度,也只是因为小灰喜欢,所以给小灰奖励罢了……小灰却不知道感恩,不知道满足吗?真是的,不要那么贪婪啊。”

“这就够了——”她再次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却不容反抗地命令道,“就是现在,*出来。”

冷漠的声音如同在火山里投下了冰块的炸弹。巨量的蒸汽压缩生成了爆炸,

灰原初的灵魂终于剧烈地抽搐了起来,连带在现实中的身体。

狐狸发出了嘹亮的悲鸣声。

“呵……”折露葵却再次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声,然后“离开”。

——她毫不留恋地就切断了“实在投影链接”。

折露葵的幻影消失了。

灰原初的身边只剩下了来香。

她伏在沙发上,体力不支地喘息着,大腿打着颤。

“初酱……”她侧回脸来,望向灰原初,还有些恍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有些傻乎乎的笑。

灰原初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却充满着某种失落。

第254章 伊吹来香的理由 在激烈运动过后,灰原初只是抬头望着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思考才慢慢地重新启动起来。

然后,一件重要的事情缓缓进入了他的脑海,令他顿时睁大眼睛——

等等,折小姐这就跑了?

可是“尹吹来香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作为一切起源的重要问题……他没来得及问啊!

说实话,在刚才那种气氛下,这个问题虽然重要,却也实在没什么机会问出口。灰原初只是想着一会儿有机会再问,便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可他也不会想到,事了之后,折露葵会连半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的样子就直接下了线。

于是,这个问题彻底被错过,折露葵下次再来的通信,就又要等到不仅知道什么时候了。

灰原初揉了揉额角,无奈地望向了尹吹来香。

少女这时候也缓过来了,正背靠着沙发平复着呼吸。恢复理性只有,她的脸色也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一边不安地拉起衣服遮住胸口,一边抬头小心翼翼地朝灰原初望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

突然之间,尹吹来香就甩开了衣服。她也不管身子还光着,立刻就像雪地捕食狐狸一样灵敏地弹跳起来,又勐地朝着灰原初“扑通”跪了下来。

——土下座!!

橘色的头发勐地被她往前甩去,尹吹来香朝着灰原初五体投地,从深深埋在地板上的脸部发出沉闷的大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初酱!!刚才,我说了谎~~~!!”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折小姐!!!!”

灰原初一下子傻了眼。

“——哈?”

一瞬间,他只发得出这一个字来。

“那个,其实……”尹吹来香不敢抬头看灰原初了,只是用力低下头去,看着地板小声说道,“在初酱问我认识不认识那位‘折小姐’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因为我确实既没听说过什么小姐,也不认识初酱,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搞不好初酱是接错人了吧?”

“大概,真的只是非常巧,初酱想要接的那个人也叫做来香,或者名字有着类似的发音?你们约在了商店门口,她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及时赶到,我却刚好在那个地方?”

灰原初皱起眉头来。

这个解释说得过去,但他不太相信:“真的会有那么巧吗?这不科学吧。”

“无巧不成书嘛。”尹吹来香笑嘻嘻道。

“不。”灰原初摇了摇头,确认道,“你的姓氏,是尹吹,对吧?”

“对呢。”

“——‘来香’,写法是这两个字,对吧?”

“是……哦?”尹吹来香也意识她可能错了。

“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名字发音相似也就算了,但汉字的写法完全一样,连姓氏都一样啊。”灰原初盯着尹吹来香道,“而且,折小姐不但是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还把你的照片也事先给我看过了,所以我才一点都没怀疑你就是我要接的人。”

他不信道:“折小姐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指名道姓让我去接你……你还坚持说你们没任何关系吗?”

来香也张了张嘴,似乎反驳不了了。

她抓住了其中一个点,确认道:“——照片?”

“嗯。”灰原初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折露葵发来的那张照片,展示给尹吹来香,“你看,这个肯定就是你吧?”

——那是一张少女以天台的蓝色天空为背景,俏皮地吐着舌头的自拍,发型五官妆容等容貌特征十分清晰。

尹吹来香的基础颜值就是很高,即使照片难免会加个滤镜,但和本人的差距却真的不大。所以灰原初才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

这下,连来香自己也觉得无法解释了。

但她很快就露出了“想起了什么”的表情,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啊,我明白了——”

她四脚并用爬到一边从茶几上摸过来了她的手机,然后凑到了灰原初的身边:“初酱,你看!”

屏幕上显示着的,是尹吹来香的推T账号的主页面。

灰原初一眼就看到了,折露葵发给他的那张尹吹来香的照片,正高高地挂在上面,分明就是昨天才拍摄的。

“这样就可以解释了吧?那位折小姐在推上关注了来香哦?”尹吹来香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食指将页面向上滑动,然后指向了最新的那条推文,“——所以,同样是看了这条推,她自然就知道了,我会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

这最后一条消息的内容是——

“乖孩子,帅小哥,多金大叔们的神又要降临啦!神明大人会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在藤井大丸正门西侧五十米处,等待想要将她接回家去供奉的有缘人!”

“ps:如果能让神明大人特别满意的话,也可以不收取供奉哦?”

推文的配图,是尹吹来香似乎在家中对着穿衣镜拍摄的。

照片中的少女用手机遮住了自己的脸,但上身大只穿了一件没扣扣子制服衬衫,下身更是什么都没穿,露出两条修长的大腿。

从薄透的衣料下,从敞开着衬衫前襟里,少女贴身的深色蕾丝内衣完全露了出来,妖娆的身材也同样完全展露,一览无余。

在照片里,她以这种露骨的穿着,却如同装饰品一般牵着她的行李箱,再配合推文,传达的信息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尹吹来香还真是在做这种事情啊。

不过,和常见的“神待”以及圆角相比,总觉得立场都有些微妙颠倒的感觉。

因为正常来说,做这种事的女孩子们终究算是有求于人的弱势一方,所以也才会有给予女孩子们住处或者是金钱的那一方是“神明大人”,这种行为是“等待神明”的说法。

但像尹吹来香这样自信满满的……灰原初倒是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这不是‘等待神明’,而是把自己当做神明大人吧……”

“那当然啦,毕竟是来香在满足大家啊。”尹吹来香舔了舔嘴唇,“所以大家就应该供奉来香才对。”

灰原初看着她狐狸一样的笑,不由得都哝了一句:“稻荷神使吗……”

尹吹来香吐了吐舌头,愈加眯起眼睛笑着,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招财”的手势,又“嘤嘤嘤”地叫了几声。

这声音让灰原初又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刚才那时候的感觉了,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而来香放下手来,又对着灰原初露出讨好的表情抱了抱他的手臂,身后彷佛有蓬松的大尾巴甩起来了一样:“但是初酱不一样的啦。”

灰原初轻轻甩开尹吹来香。

随即,他又发现了一件事:“啊等等……你大胆到在明明在做这种事情,还把真名作为推特的ID?”

狐狸少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可从来没说过推上的ID‘尹吹来香’是我的真名哦?”

“不过,初酱想知道我的真正名字吗?”她闪亮着大眼睛,步步逼近,就要将唇又凑了上来,“唯独初酱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哦?我的一切——”

“不要。”灰原初果断拒绝,轻轻推开了她,“就叫你来香。”

他整理了下念头,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折小姐是在看到你这条推后,才决定让我去接你的?”

“嗯。”

“但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真是折小姐怕他寂寞,特意给他找条小野猫——啊不,这次是小狐狸——玩玩吧?

“因为……这位折小姐是个好人?看到我无处可去,想给我找个地方睡?”尹吹来香则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了这个问题。

“你是真的无处可去?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呃,工作?”灰原初奇怪地问道。

“我不想回家嘛,所以是真的没地方可以睡哦?”尹吹来香看似满不在乎地答道,“今天本来就是计划了要挑选一位愿意供奉来香的人,去他家里睡的嘛。”

虽然解释了,但其实什么都没解释,关于为什么不回家。

看起来也有苦衷的样子……灰原初心想。

所以他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挠挠头道:“那你之所以隐瞒了你不认识折小姐的事情,故意骗我说什么——‘做完才能说’,也是因为……”

尹吹来香楚楚可怜地撒娇道:“对啊,因为人家不想被初酱赶走嘛。

“就算现在回到市区,想要另外再找住的地方,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而且……初酱的大房子可是在山上,山上哎??!!”

“天都已经黑了,下山的那段公路又那么荒凉可怕……完全无法想象,万一初酱把我扫地出门,我这样的柔弱少女该怎么办啊?

“在黑暗里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也许脚都磨破了,也许会遇到野兽,也许会遇到什么坏人……”

“呜呜呜……”

尹吹来香发出了装腔作势的哭泣声。

同时,两只灵动的眼睛却根本没流眼泪,只是从装模作样捂住脸的指缝间偷看灰原初。

灰原初揉了揉脸。

“……不不,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做不做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做过了我就不会赶你走??”

尹吹来香的假哭声立刻就止住了,抬起头来道:“啊,毕竟,我想大概做过以后初酱就认可来香的吧。”

“……认可你什么?”

少女却先是肃容正坐,然后才用非常正式的口吻,如同用户回访一般地认真问道:“初酱刚才做的不舒服吗?”

“倒也……”灰原初回忆了下,承认道,“挺舒服的。”

如果排除掉他自身对折露葵的异常的灵魂上的渴求,只从身体这个维度上来说的话……

来香酱,棒棒的。

“就是嘛,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自信的哦?”狐狸少女的腿还老老实实地跪着,上半身却一下子叉腰挺胸起来,表情骄傲道,“以前做爸爸活的时候,大家可是都称赞过我的技术的啊!”

“……”

这种事情很值得骄傲的吗??

------题外话------

大家好。这几天更新遇到了点麻烦。251章封了两个小时放出来了,252章封了两天才放出来,从“瑟瑟(下)”改名成了“现场”;253章“折小姐到达战场”更是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并且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也不知道。因为在.asxs.的机制下:我只知道章节违规,却不知道哪里违规,更麻烦的是要修改到什么程度也要我自己去试。如果试了以后再次通不过?那就等请48小时审查CD过了以后再试,一直到过了为止。所以,253章的解封时间可能会是2+2+2+2+2……天不定。总之,既然等解封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我还是先往下写了。而这个253章在完成修改放出来之前,只好麻烦各位去DT看了。谢谢。

第255章 折露葵的房间 不过话说到这里,灰原初觉得该问的也都问的差不多了。他最后再次确认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之前确实没见过初酱啦。”

“不知道折小姐?”

“没听说过呀。”

“与集团无关?”

“什么集团?”

“趋势集团。”

“趋……什么……卖包包的吗???”

“……当我没问。”

灰原初又将所有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觉没什么可问的了。

于是他说道:“我不会赶走你的,你今晚放心睡这里吧。刚才说过了,二楼的房间随便你挑。”

“好呀~”尹吹来香高兴地点点头。

她刚站起身来,却又突然想起来似的,重新跪坐在了灰原面前,又将双手伸了过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讨要道:“——初酱,给我药费。今天来香是危险期哦。”

“什么药费危险期……”灰原初愣了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啊啊,不需要的。”

“啊?难道初酱想要小宝宝?”尹吹来香吃了一惊,但又露出犹豫的神情。

“但是我还暂时不想接代孕的工作哎……虽然对象是初酱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来香转着眼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多出点钱即可,快来和我讨价还价”的表情。

灰原初道:“不是,我的意思只是,不会怀孕的。”

他很确定。

他事先就用权能调整过液体的成分。

而且,灰原初也有点怀疑以自己现在如此深入的神话生物状态,体内是否真的还有“遗传因子”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这点要怎么跟来香解释并让她相信……

灰原初想了想,找到个借口,“嗯……!因为我已经自己吃过药了,所以来香就不用再重复吃了,那对身体不好。”

“啊?还有那种药吗,男孩子用的?”

“是……外国的,对,外国进口的药,所以特别贵和少见。”

“原来如此。但下次如果再做的话,还是来香来吃吧。”来香点着头,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毅然决然,“毕竟,吃药对初酱的身体多少还是有伤害的嘛。”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灰原初,确认道:“……还有下次的吧?”

……灰原初完全不想理她。

他肯定,刚才来香说“吃药对初酱身体不好”时候的那种表情不叫做温柔,也绝对与“不舍得心爱的人受伤害”无关。

非要说的话,那种表情应该是——“敬业”?

就像有着职业责任感的服务人员的完美微笑?

就算是做爸爸活,也要干一行爱一行啊!

“呵呵,但是要补给你营养费是吗?”灰原初已经懒得吐槽了。

“当然不是了!”来香惊讶道,然后过来搂住了灰原初的胳膊,抬起来的脸上满是憧憬的表情,“来香可是明白什么叫做‘长期投资’……啊呸呸,来香真的就是心疼初酱而已!”

“……算了算了,你走吧。”灰原初无力地挥挥手。

于是,尹吹来香蹦蹦跳跳哼着歌往楼上去了。

而灰原初则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再次尝试着联系折露葵……

失败。

灰原初只好继续思考。

现在看起来,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释。

至少,他不觉得来香有在撒谎。在她的角度看来,她真的只是偶尔如同抽卡一样撞见了灰原初,误以为这是一个多金冤种,然后就打定决心咬死不松手了。

她是真的不认识折露葵。

那么问题就是,折小姐为什么要把一个陌生人送过来?

……单纯只是因为偶尔发了善心吗?这可一点都不像她啊。

“啊——!!”楼上突然传来来香的尖叫。

灰原初蹭地站起身来,同时将蝉群将楼二投去,有些惊讶。

他“看见”尹吹来香正站在走廊尽头那间神秘的房间门口。

房间的门开着,似乎正是尹吹来香所打开了。

但她僵硬着身子站在门口……但除此之外,倒是没发生任何事情。

可见,打开的屋内,至少没有什么能够将立刻威胁到她生命的东西。

灰原初放下心来,也放弃了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救场的念头,只是用比平常略快的速度跑到了二楼,来到了尹吹来香的身边。

——这次,门不是他打开的了。而折露葵只说他不可以打开门,却没说门开了以后不可以看里面的东西。

所以,现在去看的话,也不能算是违反折露葵的命令。

灰原初突然灵机一动,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干脆坦然朝着门内望去。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家具摆设倒是都正常,只是积灰厚重,看来几年来都未曾打扫。

而吓到尹吹来香的,却是屋子的墙壁。

满屋子的所有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用红色的笔迹写满了字。

所有的字,都只是同一个名字。

——“秋江辰代”

……这些笔迹,是折露葵的。

从蝉群得到这个结论之后,灰原初顿时就有些紧张,赶忙又让蝉群舔了下那些字迹分析了下墨水的成分,这才松了口气。。

他主动走进房间,拿起桌子上的墨水瓶丢给了尹吹来香:“不用害怕,那不是血。只是普通的红色墨水而已。不信的话,你自己进来看看。”

尹吹来香总算拍了拍胸部,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她还真的进来了,凑在墙边看了半天,最后道:“咦——还真是。”

“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像精神病人的发病现场,但总算不是杀人现场了……”她低声滴咕道。

灰原初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只是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就……只是好奇。”尹吹来香老老实实地答道,“所以,我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打开看。”

“……干得好。”

“啊??”

“没什么。”灰原初澹澹道,然后将尹吹来香轻轻推出门去,顺手带上了门,“走吧。”

“啊为什么!”尹吹来香却不肯走了,扭头抗议道,“我还没看够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反正这是这个地方真正主人的要求。我也只是借住而已啦。所以别的房间都可以,就这个地方不可以进去。”灰原初懒得解释。

“……真正的主人?”尹吹来香更不动了,她一副八卦性质起了的样子,凑过来小声问道,“……那位‘折小姐’?”

“嗯。”

“哪一个?”

“什么哪一个?”

“我看到了哦?”尹吹来香认真道,“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是……”

灰原初知道她在说什么。

在关上门之前,蝉群就已经将整个房间里的信息都舔尽了。

桌子上的相框里,相片上有两名女性,如姐妹一般亲密合影。

“哪一个,是折小姐?”尹吹来香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关心。

照片里有两人。

一人,正是带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辫,气质安静的折露葵。和灰原初根据圣结学院里的信息想象出来的,那个“过去的折露葵”一模一样。

而另一名短发的年轻女子——虽然是灰原初不认识的人,却总觉得那副气质容貌让他有种熟悉感。

蝉群也从照片与相框之间的缝隙探入,舔到了照片的背面。

在那里,同样有着折露葵的笔迹。

她用蓝色的记号笔写下了一行字,注明了照片拍摄的地点时间以及人物:

——“秋江辰代&折露葵,2020年7月照于旧馆”

……所以,照片中与折露葵一起的这另外一名女子,就是被写得满屋子都是的“秋江辰代”?

灰原初思考着,一边回答尹吹来香道:“年轻的那个。”

“哇——看起来好温柔好有气质。”来香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对对对……”

灰原初一边敷衍应付着,一边好不容易将她从房间门前推走了。

他拽着依然在喋喋不休的来香下楼,心里却若有所思。

这个房间,也许并不是折露葵的房间,而是秋江辰代的。

所以,在折露葵被安顿在这所的几个月中,是秋江辰代在这里一直陪伴着她的吗?

这时候,蝉群也分析出灰原初对秋江辰代这个人感到熟悉的原因了——秋江辰代这个人,其实从气质上很像凛野。

不是凛野零里,而是她的姐姐,在玉置佑美子的事件中,灰原初在剧院中曾见过的那名女性集团探员。两者都有着非常相似的飒爽干练的气质,一种非常浓厚的“同行”的感觉。

……秋江辰代也是集团的人?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蝉群送来了整理好的念头——

在圣结事件之后,折露葵虽然没被折离承认,却也引起了折六的注意。

折离与折六对于折露葵的处置一时无法统一,所以并未直接将她带回折家,而是安置在这所别墅里。

在此期间,受命负责折露葵的照料与安保工作的,应当就是这个“秋江辰代”。

那么,这个人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为什么折露葵要将她的名字写得满屋子都是,还把她的房间锁起来?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从意识层直接进入Epinioa,在集团的员工通讯录里输入了这个名字。

片刻之后,反馈到达。

——“查无此人”。

第256章 葵祭 第二天一早,灰原初准时醒来。

他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去帮折露葵请御朱印的路程计划,一边下了楼来到了餐厅。

打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灰原初一扭头,却见餐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的。

传统的日式早餐,米饭,秋刀鱼,味曾汤,纳豆,生鸡蛋,海苔,腌菜……甚至还有一小盆认真切好摆盘的水果。

灰原初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还有尹吹来香。

但现在,她人呢?

“来~香~酱??”灰原初扭头朝着客厅,朝着楼上喊去,同时遣出了蝉群。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想。

无人应答,蝉群也已经瞬间确认,这栋别墅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尹吹来香确实已经离开了,带上了她所有随身物品和行李箱。虽然用过厨房,但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干净,连垃圾都带走了。

除此之外,这屑狐狸竟然什么也没带走!

虽然有些失礼,但灰原初本来真的以为她会顺走点什么的。比如梳妆台上的全套高档化妆品,几只备用的全新款苹果手机,或是他兜里的无记名信用卡什么的……

“这家伙,走了也不知道打一声招呼。”灰原初滴咕着。扭头回来望着这一桌尚存热气的饭菜,心情又好了起来。

——哪怕是来香,一旦良心发作起来,也还是可以客串一下田螺姑娘的嘛。

她嘤嘤嘤地唱着歌来,为他做好了早饭,然后就挥挥衣袖离开。

除了垃圾,不带走一片云彩。

灰原初心不在焉地想道,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他懒洋洋地准备出门。

打开正门的一刹那,灰原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车呢???

他昨晚停在院子里那么大一辆跑车呢??

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灰原初跑回玄关,偶然发现g放在入口托盘上的跑车备用钥匙不见了。

他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常年“999+”消息的Weline。

昨晚来香早就缠着他互加了好友。而此时,果然在消息列表最顶上的就是她的消息。

絮絮叨叨好多条,发送时间也是在他还没醒的时候。

“初酱醒过来的时候,应该会发现来香已经不见了。但是不要伤心!只是因为一早还有打工,所以来香就先走了而已。”

“谢谢初酱昨晚收留来香,给来香住的地方。虽然一般来说,来香会把这个当做供奉,然后用身体来赐福,但因为昨天来香也超舒服,所以就想着另外再回报一下初酱比较好……”

“——那就是来香为初酱准备的爱心早餐了!初酱要全吃完,不能辜负来香的心意呢!”

“另外这个地方交通太不方便了,为了防止迟到,来香暂时借走了初酱的车~”

“醒了之后要来找来香哦?Mua~”

——还私付了一张性感自拍。

……这屑狐狸还真不客气!

不过除了吐槽几句之外,灰原初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为了不耽误办事,他干脆又联络了新田先生,又要了一辆车。

……

上午十点,上贺茂神社,灰原初顺利拿到了折露葵要的东西。

虽然灰原初到达得比实际的授予开始时间要晚了一些,但因为折露葵早就与对方沟通好了预留的事项,他还是拿到了那款数量稀少的限定版猫肉球御朱印。

然后,灰原初便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走。

反正他自己对神社没什么兴趣,折露葵也没有拜托他代为参拜,

于是在跨过鸟居,来到神社境外之后。

灰原初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现在该做什么了?

倒是可以立刻就赶最近的一班新干线回到东京,说不定还能赶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算了,灰原初决定,还去看看折露葵曾经提起过那个与她同名的祭典——“葵祭”。

灰原初立刻通过Epionia连接到了互联网,开始搜索相关信息。

被称为“葵祭”的祭典的历史,最早可追朔至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钦明天皇时代。

据记载,但当时发生风雨造成农作歉收、疾病散布。因此为了向神明祈福平息风雨农作丰收,举行了祭祀贺茂神的祭典。

而到了平安时代,这项祭典更是正式定型下来,也因为仪式中祭典游行的队伍开始使用葵花及葵叶装饰,而正式得名“葵祭”。

这就是广义上的葵祭,实际包含了“流镝马神事”,“御阿礼神事”这两项前仪,和“宫中之仪”,“路头之仪”,“神社之仪”这三项正仪。

而由于最为受人关注,而成为了狭义上的葵祭的,指的则正是整个葵祭中正重头戏,正仪中的“路头之仪”:一场穿行京都主要街道的盛大巡游活动。

由约五百人,三十六匹马,四头牛,两台牛车所组成的庞大游行队伍,人人穿着平安时代的装扮,化上古式妆容,从京都御所出发,历经下鸭神社一直到上贺茂神社。

这场耗时约五小时绚丽华贵的巡游,正是用来扮演与再现当年向下鸭、上贺茂两神社传送天皇谕旨和供品的官员队伍的场面。

今天正是葵祭游行举行的日子。按照安排,游行队伍会在十点三十分钟左右从京都御所正式出发。

灰原初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十点出头。

所以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

于是他将车开到京都御所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漫步走上街头。

街道两边,早有观看游行的民众簇拥在隔离纸带,其中有不少也自发地穿上了和服,彷佛自身也成为了葵祭这道风景的一部分。

远远地,着古装的游行队伍便缓缓移动了过来。

灰原初一边饶有趣味地张望着,但也只是纯粹看到一片花花绿绿的热闹,并不得要领。

好在这时候,他听到远处人群中有隐约的讲解声传来。

“你们看到了,队伍最前端左右各三骑的的先导骑马队,那叫做‘乘尻’,其实就相当于古代六卫府的卫士。”

灰原初望过去——只见人群中,一名穿着传统的黑色简便和服的中年男子,正高谈阔论着。

那名男子五官俊美,线条鲜明,却不修边幅,表情带着些厌世的气质。

他一手拢在黑色和服宽大的袖口中,另一种手持着古式的长杆烟,再加上比周围人都高出一头的身高,整个人在人群中便显得鹤立鸡群。

簇拥在他周围专心听着的人群,有本地的民众,有眼神隐含倾慕的女子,有来自于东京的游客,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西方游客和他们的翻译。

灰原初也好奇地挤了过去,想听听那个男人的高见。

“后面背着弓箭的那些,就是‘检非违使志’与‘检非违使尉’,名义上是负责保护整个游行队伍安全的武官与判官。”

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继续侃侃而谈。

“检非违使后面是五位‘山城使’。这是因为在古时候,贺茂别雷神社和贺茂御祖神社其实是在平安京的范围之外,属于山城所管辖的。所以,山城也会派遣使者加入队伍以示职责。”

“山城使后面则是‘内藏寮史生’和‘御币柜’。听名字就知道,这些文官主要负责的,是管理祭祀用品以及天皇的财帛。”

“那辆披挂下紫藤花垂帘,前面有两名橙衣牛童开道,旁边还十多名车夫环绕着一同推拖,车轮足有一人多高的牛车,都看到了吧?原本,那是由‘敕使’乘坐的。不过现在就只是队伍装饰而已,”

“那些‘和琴’、‘舞人’、挑担贡品礼器的白衣‘陪从’,就不多说了吧。”

和服中年人停下来,让队伍继续走过,也留出了那些游客听翻译的时间。

然后他继续道:

“那名有御马人单独帮牵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还配太刀的骑者,正是天皇的使者,所谓‘敕使’了。敕使一般由四位近卫中将担任,所以也被称为近卫使。”

“那顶四位舍人轮流撑持的大伞。那叫做‘风流伞’,伞上会扎满的是牡丹、杜若等季节性的鲜花。风流伞除了富有观赏性之外,也是连接本列的一个结。”

顿了顿,他强调道,“连接本列与斋王代列的结。”

彷佛为了呼应博学中年人的解释似的。灰原初立刻就听到,围观者的欢呼声如潮水一般,从远处逐渐地朝这边传来了。

灰原初远远望向风流伞之后看似稍稍有些断档的队伍,明白中年人的意思。

游行队伍本来就被称为“本列”和“斋王代列”这前后两半部分,正由“风流伞”分隔开来。

片刻之后,斋王代列靠近,灰原初一眼就看明白了为什么人群的欢呼声大了起来。

“——‘命妇’,打着花伞的那些女官。‘女嬬’,负责膳食等事务的女官。‘骑女’,跟随斋王代的那些骑马的女官。”博学中年人再次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讲解。

与本列不同的是,远远走来的斋王代列针中,虽然依然是有着大量的白衣“陪从”。但这时候这些陪从所簇拥在队伍中心的,便是穿着花花绿绿和服,扑着白面,或是打着花伞,或是骑着马的女子们了。

而围观者的欢呼声,也终于到达了最高潮。

——远远走来的,是一抬由八名男丁供奉着共同抬着的腰舆。腰舆内端坐着的,是一名身着华美厚重的最高级制式和服“十二单”的女子。

博学中年人却依然表情冷澹,但解说倒是仍然耐心,“这便是整个斋王代列,甚至可以说整个葵祭的灵魂——斋王代。”

“历代斋王代的评选标准,大致要求出生于京都的未婚女性,年龄在二十左右;必须精通京都历史地理,熟知茶道、花道;另外也必须品行端庄,相貌良好。”

“所以历代当选者多为京都有名的寺院、会社、老铺家的千金。还经常会出现母女、姑侄女时隔数年相继当选的情况。”

“比如去年的斋王代,由圣结学院大学部三年级,二十岁的学生长濑摩依所扮演。长濑本人是“赤井电子工业”董事长的长女。她的母亲的娘家也是京都有名的香木老铺,母亲本人与外祖母都曾经出任过斋王代,绝对算得上是名门世家。”

“除了以上这些外,要当选斋王代还必须有一项重要条件……”身着黑色和服的博学中年人突然冷笑一声道,然后抬起手中的扇子指了指游行队列,“——必须要有钱。毕竟按照规则,扮演斋王代的所有花费都必须自己出。光是那套十二单大致就需要六百万。如果加上化妆费,给予神社关系者的和服务人员的费用。一次斋王代所需要的花费,可是会到达一千五百万这个数字哦?”

围观听讲的游客们,顿时捧场地发出一阵惊呼声。

而灰原初听着,则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懂了,总之这个斋王代,其实就是“京都第一白富美”的评选是吧?

不过他远远看着一眼那面上化着古式妆容,即整个面孔都扑满白粉的女子,实在看不出她是否漂亮。

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出那名“斋王代”长什么模样。

倒是那名不知哪家的小姐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又或者只是巧合,便朝着灰原初这边典雅地微微点头微笑致意,又引来了一阵欢呼。

那几位西方游客专注地点头听完了翻译的话,然后又滴滴咕咕地同翻译说了一阵子,最后由翻译向那位中年人提问道:“那么请问,如果说葵祭本质上就是在复现江户时代官员队伍前往神社进贡的场面——那这位显然地位尊贵重要的‘斋王代’,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行使什么职责的呢?”

“好问题。”中年男子吸了一口长杆烟,然后将烟杆在手心敲了敲,提高了声调,“答桉是——不存在。”

在四起的疑惑声中,中年男子赚足了关注,这才慢条斯理地往下说去。

“所谓‘斋王代’,意思就是‘代替斋王’……所以实际上,在江户时代,葵祭路头之仪中并不存在‘斋王代’,而是真正的‘斋王’。”

“而‘斋王’,指的是由皇族女性在尹势神宫或贺茂神社担任巫女,代表皇室侍奉天照大神。这项制度由天武天皇在平定壬申之乱后制定,持续了约660年,出现过60代以上由皇女与内亲王出任的斋王。”

“在此期间,葵祭一直由斋王本人主持。这项传统一直由室町时代、江户时代延续下来,一直到……

中年人顿了顿:“一直到五十年代。”

“五十年代后,葵祭因政教分离的原则而被剔去了原本‘正仪’中的‘宫中之仪’,同时皇室的皇女也不再出现在祭典中,而代由平民中甄选的才华出众的未婚女性代为持之。”

“这就是‘斋王代’的来历。”

灰原初听得有趣,忍不住举手问道:“可不管是斋王还是斋王代,祭典中到底为什么需要这样一名人物呢?”

中年男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望向灰原初。

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灰原初好一阵子。

最后男人又敲了敲手中的烟杆,开口道:“好问题。”

虽然话是赞许,但他的表情与语气却还是老样子——一脸厌倦。

“自古以来,斋王都由未婚皇族女性出任,她们通过占卜被选定后,需在宫中的初斋院和京郊洁斋所斋戒沐浴,至第3年秋天出发到尹势神宫就任。”

“如果不是遇到天皇崩御、退位或本人的近亲去世,斋王是不可以退任的,在任期间也必须全身心地献与神明,绝对不可涉及恋爱情事。”

“虽然按照惯常的说法,那就是她们担负重任,为皇室和民众祈福……”男人突然反问灰原初道,“你觉得这种说法如何?”

灰原初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不出有任何的必要。只是祈福,谁都自己可以做。如果觉得自己不专业的话,也可以拜托神宫的神官们。”

“非要设置一名‘斋王’,然后嘴上说将整个皇室的祈福都交给她……充满着故意为之,不怀好意的黑暗感觉。”

男人又看了他几眼,缓缓地弯起了嘴角。

这是这个满脸厌世的男人,头一次露出笑容。

但很快,笑容就又不见了,像是初冬的雪一样,还没下到地面就在空中融化,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冷澹地说道:“没错。所谓的‘斋王’,其实就是一种牺牲品。”

灰原初愈加感兴趣了,洗耳恭听。

然而那男人却再次突然变成了提问。

“想一想吧。为什么斋王与斋王代,只会出自‘葵祭’。又或者说,‘葵’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呃?

灰原初一时愣在了那里,并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男人递过来的名片。

“想到答桉了的话,就来找我吧。”

丢下这句话,那男人便像是给学生留下了足够作业的讲师一般,将手与烟袋重新揣回怀中,转身潇洒地挤出人群。

转眼,奇怪男人的背影便彻底被观礼的人群所淹没。

灰原初则多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

名片上只有五个字,两个名字。

“关墟”

“锦灰堂”

第257章 来香大社(上) 奇怪的男人离开之后,斋王代列的游行队伍也差不多到了尾巴上。

将会持续五个多小时的游行还刚刚开始,在整个历程的中段与结尾处,还有两个重头戏——当游行队伍分别到达下鸭神社与上贺茂神社时,还会进行一系列的祭祀仪式:由敕使与神官们献上的祭文和祭品,祭舞。

这些,即正仪中“神社之仪”的部分。

但灰原初对此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至于那个奇怪的男人的考题与邀请,灰原初也只想翻个白眼,不去理会。

所以他没有跟着游行队伍一起去下鸭神社,而是驱车重新向着稻荷山上的别墅去。

然后这一路上的沿途风景,倒是成了他的意外收获。

其实昨晚新田接灰原初过来的,正是走的这条路。

不过当时灰原初坐在后座,只能从狭小的侧窗往外看。再加上晚上天色已暗,其实在出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之后,便看不到太多东西了。

而现在由灰原初自己在前排开车,前方视野开阔,又是上午时分,光线充足……于是在不同的视野与光线下,又与记忆中昨晚看到的隐约轮廓相互印证,变成了别样的乐趣,让灰原初一路过来看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到了稻荷山下。

而在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分岔路口,灰原初更是被昨晚完全没注意到的一块路标指示牌吸引了注意力。

根据路牌指示,在路口转向右侧,再行驶不到十分钟,就会到达别墅区。

而左侧道路,却是通向“伏见稻荷大社”的。

伏见稻荷大社……看到这个名字,灰原初心中微动。

这所神社,本来在京都的名气也不在他之前访问过的上下贺茂神社之下。而更主要的是,灰原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是昨天晚上巴贝洛的任务提示。

【参拜去吧。到了京都,当然要去参拜。】

【准备好金色的桂枝,去参拜鸠神使,乌神使,牛神使和其他神使吧……当然,不能少了狐狸神使】

“伏见稻荷大社”,自然是供奉稻荷神的神社。

而狐狸……

灰原初分出一份念头,通过Epionia连上互联网稍微查了查——果然,他隐约的印象是对的。传说中稻荷神的神使,正是狐狸。

所以巴贝洛所特意强调要他去“参拜狐狸神使”,意思就是要他去伏见稻荷大社看看?

灰原初干脆地打过方向盘,朝左侧道路开过去了。

……

整座伏见稻荷大社,其实所属的建筑是分布在从山脚到山顶的整座稻荷山上的。

也可换言之,整座稻荷山都是神社的“神体”,也并无围墙或者分界线之类的说法来圈定神社的区域。

但就仪式感与传统而言,果然还是要穿过山脚下的参道口那座传说由丰臣秀吉所捐的一之鸟居,才算是跨越了人间与神域的界限,正式进入了神社境内。

伏见稻荷大社也是京都着名的旅游景点。因此即便是在今天,在京都室内有着葵祭这一同样吸引人流的活动的情况下,此刻的稻荷山脚下,入口处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

灰原初也在其中。

他跟着游客人流,穿过山门,朝着前方可见的神社主建筑群走去,却听到旁边传来稚嫩又兴奋的童声道:“狐狸耶!”

灰原初扭头,便看到身旁的游客手中抱着的幼童,正兴奋地抬手指向前方,口齿不清地说道。

他又顺着幼童所指望去……还真是狐狸。

前面不远处便是神社楼门,而楼门前台阶左右两侧,竖立着两尊高大的青铜狐狸像。

身形细长的狐狸姿态高傲地挺直着身躯蹲坐在底座上,脖子上围着红色围巾,嘴里叼着一把金色的稻穗,高高俯视着从中间台阶上走向楼门的游客们。

果然是视狐狸为神使的稻荷神社,神社门口的狛犬都是狐狸。

灰原初饶有趣味地跟着人流走上台阶,近距离仰视着左右那两尊门神似的狐狸石像,然后眼神一定——铜像的石制基座上,刻着大大的两个字:“奉——献”。

……嗯,是在提醒信者们来参拜的时候不要忘了献上奉纳啊?

不愧是“掌管衣食住的根基,庇佑所有人生活富饶快乐,保佑五谷丰登、商业兴盛、产业昌隆、家庭安全、交通安全、技艺纯熟、诸愿望皆得实现”之“我全都要”的神明大人啊……

灰原初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两尊充满着“主动伸手讨要供奉”感觉的狐狸铜像。

突然就觉得和来香很像,各种意义上。

灰原初带着这些多少有些不敬的念头流转,同时跟着人群穿过了楼门,来到了拜殿广场。

站在广场上,灰原初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随便看了几眼,却是瞬间愣住,然后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若是想到了一个人,就会立刻见到她,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想事成吗?

广场左侧则是橘色鸟居型绘马的绘马纳所和朱印授予所。由于是游客与香客们的打卡地,因此神社便专门在此派了几名巫女,为游客与香客们提供些参拜问路,御守购买,悬挂绘马之类的帮助。

但在那些正被人群围住询问的巫女们之中,却有一名特别显眼。

……因为正常来说,因为要求“庄严肃穆”,所以巫女是不允许有染发,浓妆,美甲,美童之类的装饰的。

但现在,灰原初却惊讶地看到还真有一位巫女,以上这些禁忌一项不差全犯了。

于是,这名一头橘色碎发,浓妆艳抹的巫女,便在一群清水素颜黑长直中特别显眼……

——尹吹来香正着白衣红袴,脸上挂满服务人员式微笑。

所以,此时挤在来香身边的人群,也与其他那几名巫女周围的,在构成上有着鲜明的区别:完全没有情侣,几乎没有中老年人,都是些年轻男子。

灰原初一时起了兴趣。

早上来香顺走了跑车说是怕打工迟到……竟然不是借口,而是她真的老老实实跑到神社来打工了?

但是对于这个做惯爸爸活,浑身上下从内到外连内衣都是高档货的屑狐狸,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来打这么清贫的工。

灰原初又躲在一边观察了片刻,不得不承认来香的工作态度还是挺认真的。

态度上,哪怕对面显然是居心不良,她也会秉持礼仪,专业而尽心地对待,脸上笑容未褪,连眼神都不会回避。面在执行上,面对对层出不穷的各种要求,她应对起来是井井有条,游刃有余。

……也是,灰原初想了想,想起来在昨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灰原初出现之前,来香对那个后来被她一行李箱砸趴的黄毛,一开始也是令对方如沐春风一般地交谈着的。

屑狐狸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全心全意的!

当然,移情别恋之后又是另外一件事了。要再纠缠的话,一行李箱砸过来哦?

对待工作,大概也是如此——在跑路之前,绝对是个好员工啦。

灰原初正远远地望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妇澹澹的声音。

“——‘来香’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因为这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便被第一次被她母亲抱到神社里来。那时候,却正好就遇上了祭祀用的桂枝开花。”

“是个带来花香的孩子。”

灰原初愕然地扭头望去,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妇人。

那位头发有些许花白的中年妇人,同样身着上白下红的朴素衣袴,看来也是神社的神职人员。

灰原初左右看了看,只好指了指自己道:“您是在对我说话?”

“当然了,这周围也没第三个人了。”

“您怎么知道我认识来香?”

“你看着那孩子时候的眼神,和别的男人不同。”

灰原初一时无语。

他本想等妇人继续解释,对方却微笑不语,继续用某种既慈祥,又彷佛带着些尊敬的眼神望着他。

他只好问道:“您是?”

这时候,倒是不远处的来香却终于注意到这边了。

少女脸上原本服务人员化微笑迅速转化为了惊喜的笑容,然后便直接不管面前的香客,朝着这边奔过来了。

“初酱!我还在想,初酱怎么还不联系我……没想到竟然是直接找过来了!”她一边小步跑着,一边挥手道,就那么不顾周围人眼光地喊着过来了。

“啊,不,只是巧合——”

来香却直接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甚至像小动物一样直接将脸蹭了上来:“那更好——来香和初酱果然就是有缘嘛。”

“对了,既然都到了来香工作的地方了,那干脆,就由来香来导游,带初酱游玩一下这附近吧。”然后她直接扭头对着旁边的妇人道,“那——宫司大人,我从现在开始下班啦!今天就算我请假吧。”

这次灰原初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一方面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不起眼的妇人竟然就是伏见稻荷大社的话事人。

……而且更主要的是,来香你怎么对宫司大人一点不客气的样子?

宫司倒是对来香一脸宠溺的样子:“……我不答应的话,你大概也会直接辞职的吧。”

“因为初酱是难得的金龟……”来香不假思索道,“啊不是,很重要嘛!”

第258章 来香大社(中) 尹吹来香跟这位宫司大人似乎还真的非常熟悉。

全程抱着灰原初的手臂与宫司聊过几句后,她便说着自己要先去换一身衣服,便将灰原初又晒在了原地,自己跑走了。

但很快,就又有别的巫女过来,将灰原初以及宫司引到了正殿后方的某个榻榻米小房间里,并奉上了茶点。

看着路上其他巫女神官们纷纷对妇人默然行礼,这下灰原初对眼前妇人的身份也终于不再怀疑。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来香又是什么人?

明明一副完全不庄重严肃的妆容却还能当巫女,当巫女还能随时翘班,翘班还是当面对着最大的老大直球提出来的,这特别优待也实在太显眼了。

灰原初正想着该怎么提问礼貌一点,宫司大人却又是首先开了口:“您怎么看来香这孩子?”

来的正好!

灰原初便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道:“我没想到来香和神社的关系那么深。”

“深?哦,因为那孩子可是氏子啊,正如前面所说,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宫司大人捧着茶杯答道。

所谓氏子,有两种说法。

其一是指于产土神所保护的土地上居住者。意指氏神所生产之子。如藤原氏称为春日神社的氏子,橘氏则是梅宫神社的氏子。

但宫司既然说“看着来香长大”,那这里的“氏子”所指的,应该是第二种,意即“世世代代信奉该神社,还会协助神社经营的世家”

而由于神社的宫司也一般都是家族世袭的,所以也可以说——宫司的家族与尹吹家,其实是从不知道几代之前维系到现在的交情。

这么一说,灰原初倒是一下子理解了。

宫司大人对来香的那种宽容,大概是真的把她当自己孩子在看。

来香也是,明明从生活条件上来说已经完全没必要了,却还来这里打穷工,甚至连迟到都不敢。

但就算如此……

灰原初继续坦白着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一直到刚才亲眼看到之前,我都无法想象来香穿巫女服的样子。总觉得她的气质和神社完全不搭啊。”

“气质不搭?”宫司大人捧着茶杯,笑着摇头道,“那只是表象。”

“表象?”灰原初起了兴趣。

难道宫司大人的意思是,其实来香本质上是个很虔诚的神职人员?

“但在怎么本质,外在也是不能不在意的吧?比如——巫女不是不可以浓妆的吗?”

宫司大人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是不可以化妆。事实上自古以来,在祭祀仪式进行之前,为了取悦神明,巫女与神官都是要画上特别的神妆的哦?”

“现在大众理解的巫女不可以化妆,只是一种误解——为了避免私人的喜好令神明不快,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干脆不允许进行个人的化妆。”

“所以关键不是可不可以化妆,而是神明是否喜欢。”

“而我可以保证,稻荷大明神很喜欢来香。因此,完全没问题。”

“……”灰原初忍不住表情抽动了一下。

行吧,你是宫司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又换了另一个感觉挺致命的问题:“但是,不是说为了侍奉神明要保持纯洁吗?”

“也有巫女不可以婚配情爱的说法吧……”因为面前也算是长者,灰原初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宫司大人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我知道您在说什么……您是想说,来香在身体上过于随便了,是吧?但那个,也是一种误解。”

“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都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须左之男生性狂暴、喜怒无常,在姐姐天照大神的领地高天原内胡作非为。”

“天照大神一气之下躲进了天岩户,不肯出来。天地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恶鬼群集,灾祸不断。”

“八百万众神想尽办法也没能请出天照大神,最后天钿女命站在放倒的木桶上跳舞,袒胸露乳、赤裸上身,衣袋垂至私处,引得围观的众神欢呼不止。天照大神在洞中好奇地探出头观望,被埋伏在一旁的天手力男神勐地拽了出来,从此天地间又重获光明。”

“由此,天钿女命被视为巫女的起源。她当时所穿的衣服是后来发展成大众所见的巫女服。她所跳的舞蹈,也正是‘神乐舞’的起源。”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所得到的,就是巫女的身体一直是人与神明之间沟通的桥梁,就是这样的象征意义。”

“即使是神明,也终究会被人的身体所引诱,捕获,甚至囚禁。”

“所以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巫女的身体被认为是联通神界的通道。而与巫女相合,也就成了领受神谕的正确方法。”

“虽然到了后来,佛教传入导致神道地位下降,许多巫女因为生存所迫不得不沦为巫娼,只能将‘传达神谕’作为幌子来行些羞耻之事……但这并不是说,‘巫女之躯沟通人神’这件事本身是假的,是错的。”

“来香应该也跟您说过不少那方面的事情吧?但我不清楚您有没有从中察觉到一点,那就是那孩子做那种事……并非是因为沉迷肉欲,或是贪图金钱那么简单。”

“不论是欲望还是金钱,对她来说都只是到达目的的仪式而已。”

灰原初若有所思。

先不提贪财不贪财……

圆角这种事终究是受大众鄙视上不得台面的。做着这种事情的女孩子在无法挣脱之余,内心深处还是会感到羞耻,虽然也有反以为荣的,但那倒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一种沉沦到底之后的自我保护。因此就算今日再怎么狂欢,终究无法驱散压在头上的那道名为“未来”的阴沉天顶,只是故意不抬头去看罢了。

只有来香,对此的态度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会理直气壮,坦然无比,只是把这种事视为一种“供奉”和“授予”……

于是,整件事的气氛也不同了,竟然透着光明与喜福。彷佛真是神女赐福一般。

宫司大人最后放下水杯道:“在我看来,来香她啊……是天生的神子。”

灰原初沉思片刻,突然问道:“来香的父母呢?”

宫司大人看着他片刻,最后才轻声道:“在大神身边呢。”

灰原初一愣,问道:“他们——”

他的话刚出口半句,身后却突然传来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伴随夹杂幽香的清风,巨大的柔软野兽从他的脑后悄无声息袭来,一把埋葬了灰原初的整个后脑勺。

来香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初酱,我回来啦。”

不过也许是因为宫司大人在场,来香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只是抱了下就放开了灰原初,然后绕到桌前弯下腰,毫不客气地从宫司大人面前拾走了最后一块柿饼。

灰原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纳闷:“你不是去换衣服了?”

“是呀。”来香站在原地,满脸开心地咀嚼着柿饼道。

“可这不是没换吗?”

虽然头发湿润顺滑了些,似乎沐浴过了,但来香并没有换回她的制服或常服。她现在身上所穿着的,明明还是那身白衣红袴的巫女服。

来香继续嚼嚼,将柿饼咽下,道:“嘻嘻,换过了哟?”

然后,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跳过过来,再次一把抱住了灰原初的脑袋——这一次,是将他的脸正面埋入了她的胸内:“不信的话,初酱闻闻——”

换衣服要用闻的是什么鬼??

……等等,要说她身上的香味,确实是和刚才有些许不同……

不等灰原初的念头转完,来香已经放开了灰原初,然后将他从榻榻米上拽了起来,不由分说道:“走~来香陪初酱去游山玩水~”

第259章 来香大社(下) 灰原初站在山道上,不论是往前往还是往后望,都只能看跨在白砂道路上方的鸟居一座紧紧挨着一座,与道路一同向前延伸去。

明明能听到近在迟尺的鸟鸣,泉奏与雨声,但具体的山间葱翠却被关在了外面。占据眼前的,只有无数立柱与称为“贯”的鸟居下横梁,层层叠叠地向前延伸。

无数鸟居之中,有古老的,也有新建的,不分彼此地夹杂着。

还时不时有狐狸石像探出头来,如同远远凝视过来。

此种景致,彷佛自身置身在一道由“老朽褪色的暗红色”,“光鲜亮丽的朱红”,“白砂的白色”,“根卷与捐赠者名字的黑色”这四种色彩间隔斑驳的回廊之中。

但天光依然可以见缝插针,从两座鸟居之间的间隙落下,在白砂路上投下一道道光影。

之前还下过一场短雨,于是又是另一种体验:阴雨天下的光影对比没那么强烈,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道雨帘挂在鸟居之间。抬头望去,还能看见无数水滴挂在横贯之上。

视线封闭,但光,雨,听觉却又继续开放着。

灰原初环视四周,感觉作为置身其中者,感觉奇妙。

他又向前望去——尹吹来香正站在前方,那道朱红色“回廊”的中间,灿烂地笑着朝他挥挥手。然后,少女突然就面露调皮,往旁边跳去——

前一刻还生动无比的少女,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视线所及之处,仍然是无数静静站立着的立柱。

就像是少女被那道朱红色的回廊墙壁吞没掉了一般。

——“神隐”。

灰原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来。

但下一刻,幽香与似有似无的轻笑声却又从身后袭来。

灰原初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道上白下红的倩影一闪而过。

他凝视着身影消失的无数立柱之处,回味刚才那一幕,品出了几分错觉或是幽灵的深邃感觉。

很快,还没等他将头转回去,香气又从前方袭来。

这一次,软玉温香扑了个满怀。

来香抱了个够,然后才高兴地放开他道:“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这样子来玩捉迷藏的哦?根本不用特意找地方藏起来。只要用鸟居来作掩护,哪怕始终跟在‘鬼’的不远处,也可以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

然后她转了转眼珠道:“不如我们现在也来玩?如果初酱能抓到我的话……”

“——就把你卖去给别人看门护院。”灰原初揉了揉她的脑袋,故意道。

“来香不是狗,是狐狸!!”

虽然这么抗议着,但少女还是搂紧了灰原初的手臂,两人挤做一团继续顺着台阶往山上走去。

——这里就是“千本鸟居”,只要一提起伏见稻荷大社,就能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盛景,同时也是京都最具代表性的景观之一。

从稻荷山脚下的伏见稻荷大社正殿背后开始,据说数量高达万座以上的鸟居一座紧挨着一座地绵延数里,一直延伸到山顶,彷佛在整条山路上加了盖顶与回廊。

由于稻荷神主管商业,神社的信者以商人与会社为主,“作为结愿之礼向稻荷神社本社奉纳红色鸟居”这一传统又从江户时代开始便广为流传至今,最后就形成了这般规模庞大的千本鸟居,绵延好几公里完全“罩”在稻荷山的整条山路上。

在离开正殿之后,来香先是从带着灰原初从正殿左侧的台阶继续向上一级山台,一路经过玉山稻荷社,白狐社等摄末社,就到了“千本鸟居”的入口。

不过千本鸟居并不是单纯的“一处景点”,因为它本质上,就是稻荷山的上山之路,或者说是千本鸟居连接着稻荷山的各处神迹地。

于是他们一路游玩,沿着千本鸟居往上攀登。

鸟居山道先是往东折去,到达山体东侧的奥社奉拜所。

与正殿旁边迷你鸟居造型的绘马还有所不同,奥社奉拜所的绘马形制是特意制作成了倒三角形状,还在两个角上画上了橘色耳朵,于是便成了“无脸”的狐狸脸造型。

而如何添上空白的五官,就是祈愿者们发挥才智的地方了。

灰原初细看挂在纳所上的狐狸脸绘马,很快就被逗笑了——个个都是绘画人才,挂在上面的狐狸脸什么表情都有,一个比一个生动鬼畜。

然后来香又拽着灰原初,来到了奥社的一角。

廊下一对石灯笼中间,供奉着一块奇怪的石头,后面的木牌上写着“轻重石”。

“初酱先许愿,再自己估摸一下这块石头的重量,最后请诚心地将它举起……如果感觉它比想象中的还要轻,那就代表愿望会成真。但如果比想象中的重,那就……咳咳。”来香认真介绍道,然后推着灰原初道,“快试一试!!”

灰原初无所谓地试了下。

他按照流程,先是许了愿。自己好像没什么想要的……那就祝身体娇弱的折小姐能够健康吧。

然后灰原初拿起了石头……

呃,怎么会这样?都怪蝉群,事先给他估算出的重量竟然分毫不差。

这既不多,也不少,到底是愿望能实现还是不能实现呢?

“初酱许了什么愿望?”

“嗯……祝来香早日找到长期饭票。”

“哇,我听懂了听懂了!”来香的眼睛里又开始冒星星了,“初酱打算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灰原初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扭过脸去。

来香也完全不在意,继续拽着他从另一处出口离开了奥社,踏上千本鸟居继续向上。

顺着这条重新转回西面的道路,两人穿过两侧有着大片摄末社与石塚的参道,到达半山腰处的熊鹰社。

在这里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又继续向上,沿着似乎没有尽头的千本鸟居再次往东攀登,依次经过三号峰,二号峰,最后终于到达山顶的一号峰。

顺带一提,途中还遇到还有好事者上前来不怀好意地询问“巫女伴游的价格”。

“很贵的哦?”来香装了转眼珠,装作一脸茫然地回头问灰原初道,“初酱,你送我那辆车值多少来着?”

“啊,还真的不记得了,毕竟是管家先生操办的嘛。”灰原初会意地配合道,虽然那并不是他的车,也没有送给来香,“——哦,对了,似乎有点隐约的印象,说是两千多左右吧。”

然后两人便嘻嘻哈哈笑着,从那群表情复杂的人身边跑开了。

就这样一路不慌不忙地游玩,等两人从明显更为蜿蜒的西侧山路重新回到熊鹰社附近的时候,时间已将近黄昏。

但来香却再次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脸悠闲地吸着饮料。

“我们不抓紧点下山?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吧?”灰原初询问道。

“放心吧,这座山对我来说可是和后院差不多,闭着眼睛也能把初酱带出去。”来香不在意地说道,“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要带初酱去呢。”

“哦——?”

“那可是一个绝,对,没,人知道的地方哦?”

然后她就站起身来,离开了铺着石板架着鸟居的主路,最后回头朝着灰原初神秘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往看似没路的野地林子里钻了进去。

灰原初愣了下,赶紧跟了上去。

来香的身影在前方若影若现。

而且没多久,看似茂密的山林深处,便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朱红色。

灰原初继续向前,于是很快,一条隐秘的千本鸟居山道便从山林中神奇地出现了。神道那朱红色的身躯则向前继续一路延伸,扎入了无人山林的深处

来香站在鸟居山道的.asxs.处,只是朝灰原初挥着手,却不等他,而是直接转身走了进去——而后,身影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无数鸟居的后面。

灰原初只是愣了下,便了然地跟了上去,也走入了鸟居之中。

他慢慢地走着,好一阵子,来香依然不见踪影。

但窃窃的低笑声与幽香却时不时从不同方位出现,还有在黄昏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彷佛像是来香刚才所说的那样,又像以前那样与灰原初玩起了捉迷藏。

于是灰原初也知道她肯定就在周围,完全放下心来,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同时打量着周围的鸟居。

他也不由自主地起了好奇——在伏见稻荷大社的境内,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从捐赠时间来看,这都是些五十年以上历史的古老鸟居,表面的朱红色在风吹雨淋之下,早已有些斑驳脱落。

地面上,也是有无数野草从破碎的石板缝隙中丛生出来。

再加上与主路完全断绝,连误入都做不到的入口——

在黄昏的气氛映衬下,简直像是他突然误入了隐藏在稻荷山上的另一处秘境似的。

又走了不知多久,千本鸟居山道终于到了尽头,灰原初面前豁然开朗,踏入了一片空地。

身后那道比之前那些都更为高大的石制鸟居,以及在空地周围环绕着的朱红色玉垣,都灰原初意识到这里也是一处神社——是在稻荷山上,稻荷大社境内的一处摄末社。

来香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了。

——在空地中央,一左一右是两座点燃着香火的石龛。

而在两座石龛中间的石制祭台上,尹吹来香正毫无敬神之意地半躺在上面。原本被供奉在那里的一枚迷你鸟居,也被她拿到一边,正斜斜地搁在少女的大腿上。

黄昏之下,少女出神地远远望了过来,脸庞上的细细绒毛被夕阳映照,彷佛勾出一层金边,表情竟有些神圣。

望着这一幕,灰原初突然一愣,若有所思。

他重新遣出蝉群,回到刚才跨过的最后那道石制鸟居前。

在横贯与鸟木之间的额束上,刻印着三个大字。

——“来香社”

灰原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少女身上,突然察觉到不知何时开始,来香已经已经进入了某种异常之中。

少女脸色潮红,体温升高。紧接着,更是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将下身的绯裙掀开,撩起,自下而上,慢慢露出完整的两条交叠着的光洁修长的大腿,以及——

灰原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了上去。

他之前,似乎错怪来香了。

少女刚才不但换用了香水,也确实换了真正的衣服。

……将绯袴,换成了粗看没有差别,但在实际使用上的方便程度却完全不同的裙子。

而在被完全撩开的裙子下面显露出的内衣,也是与昨晚完全不同的崭新一件。

半透明,开档……

或许,正是她以前营业用的那种。

似乎感应到了灰原初的视线,尹吹来香的呼吸更沉重了。

她不闪不避,继续凝视着灰原初,在自然而然发出呵气声中,将身体向后仰去,双肘撑在祭台上……同时,缓缓向两侧打开,并在祭台上支起了双腿。

“初酱,来吧……来香已经忍耐好久了,终于到了不用忍耐下去的地方了……”

“因为这里,正是在我神体境内。”

她又伸手将那枚搁在腿上的迷你鸟居重新拎了过来,放在了打开的两腿之间,舔着嘴唇,眼神迷离地说道:“来吧。”

“穿过鸟居,来……奉拜来香。”

灰原初凝视着异常的少女,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因为会见到神明,所以才叫做“神隐”,是吗?

第260章 山泉 “下~山~”来香终于重新好好地穿起了之前一直挽在臂弯里的肌襦袢和白衣,伸了个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当两人尽了兴,从“来香的神社”开始,再次启程下山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失去了日光,山林中也变得一片漆黑,但来香却显得轻车熟路,悠然自得。

她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前面,牵着灰原初的手在前面引着路,同时提醒他绕开障碍,地上的坑洞与密级的丛木。

当然,有蝉群帮忙探查周围的灰原初本不需要来香的提醒。

倒不如说,在这漆黑一片的森林之中,来香对周围状况的把握竟然能和他的蝉群相比拟这一点,更令他惊奇。

蝉群告诉他,来香的提示全都准确无误——甚至有时候比蝉群还要提前。

“来香,周围这么黑,你都看得清楚吗?”他忍不住问道。

尹吹来香则回答道:“看不见啦。不过我不是说了?我对这座山熟得就像家里的后院一样,所以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我都知道哦?……初酱小心,前面有块树根,要跳过去啦,嘿休——”

“——你是山神吗???”

“啊哈哈,这座山就是来香的神体啊。”

而当两人终于穿过无人的野地,重新回到了主路上之后,路就更是好走了——千本鸟居中,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发出橙色火光的灯笼。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脚下与前方都被映得清清楚楚,彷佛只是穿行于一道有着橙色灯光的隧道中而已。

道路外面的大片黑暗,那座山,自让他去。

尹吹来香在橙色的隧道中蹦蹦跳跳,时不时欢笑着跑到最前面拐角处,消失在灰原初的视线之外,又恶作剧一般地从背后或者侧面的鸟居柱间跳出来,重新抱住灰原初。

——心情极好的样子。

直到这么走出几里路,到了鸟居较为稀疏的一段路,她才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挽着灰原初的手陪他慢慢走着。

一直到了四岔路口附近,山路转向,突出山崖,形成一道视线绝佳的观景台。

远远可见的大片灯火,正是远处的京都。

尹吹来香跑过去,扶在围栏上远远眺望着那片景致,突然回头对灰原初道:“说起来,我很中意初酱哟?如果初酱也中意来香的话,我们要不要长期保持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是指——”

“当然初酱献上供奉并且来拜来香,来香则回赐给初酱福利,这种纯~~洁的奉拜关系啦。”来香暧昧地笑着,然后朝他眨着眼睛,一边做着手势。

——先是右手食指与拇指相搓的“要钱”,然后是左手的“OK”,最后将右手食指伸入OK手势的环中摩擦着。

“可是我其实没什么钱……”灰原初实话实说道,“跑车和别墅都是折小姐的啦……你看,我只是一个软饭男而已哦?”

他倒是没什么拒绝来香的必要……但就是突然想起来,他自己如果不打工,那好像还要靠折小姐给的补贴和巴贝洛的投喂生活的样子……

来香倒是没有不信。

但她却似乎早有准备,笑眯眯地伸出五个手指:“五十元!来香很好请的,每个月只要给来香五十元香火钱就可以!哪怕是软饭男,也不会五十元都拿不出来吧!”

“而且——来香可是专业人士,同一时间绝对不会接受两份供奉。”她背起手来,凑到灰原初面前,“也就是说,只要初酱愿意,来香就会永远只属于初酱一个人哟?嘻嘻。”

屁股后面不存在的尾巴彷佛又飞快地摇起来了。

灰原初倒是真的因为这个数字而惊呆了:“……来香你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不是按照三万一次这个价位来的吗?”

“初酱这就是对来香有所误解了。来香才不是那种拜金的人呢。对于供奉来说,最重要向来不是金额而是心意啊……”

尹吹来香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将双手束在身前,表情认真,倒是确实有几分巫女的神圣感觉了。

她伸手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抑扬顿挫地诵念道:“只要足够虔诚,哪怕献上的祭品十分贫乏,愿望也有机会被神明听到的。”

灰原初看了她几眼:“……那如果那些想和你约的大叔……虽然钱不够,却跪下来求你了呢?”

“啊——那自然是绝对不行的啦。”来香不假思索地斩钉截铁,尖锐起来的声音里透着一副“没得商量”的强硬意味,“因为对于那些大叔来说,他们能拿出来的金钱就是唯一对来香有用的价值……啊不,心意了啊。换句话说,他们能拿出多少金钱,才是有多少心意。所以哪怕跪下来,也只是虚情假意,根本骗不了来香的!”

“……”

“——但是初酱不一样啦。”但下一刻,来香又扑上来抱住灰原初,用软绵绵的声音撒娇道,“因为和初酱做很开心嘛,来香觉得其实从初酱那里得到的‘心意’已经足够了。所以,贡品本身就只收初酱五十元好了,有个供奉的形式就可以。”

“……你可真是双标啊。”

“才没有呢。因为虽然都是供奉,但既然是献给神明的,所以最后终究还是要看神明喜不喜欢,又有什么不对?”来香轻笑道,“——反正,世上本来不就是那样的吗?大家都会向神明祈愿,但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愿望会被实现。”

然后她就停了下来,只是微笑地看着灰原初,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而灰原初则看着来香眼中的流波,终于忍不住问道:“来香到底中意我哪里?”

他很清楚,最开始那时候来香会纠缠过来,纯粹是因为误会他有钱罢了。不过到了现在两人也算是“朝夕相处”过了,来香也知道了了他其实只是个软饭男这种事情……可她怎么为了继续赖过来,连“五十元大优惠”都甩出来了??

……反正不会是“做得舒服”这种理由吧。

再说宫司大人也说过——对于来香来说,这种事只是一种“仪式”。

尹吹来香继续看着他。

“因为……刚才做完之后,我确认了。果然,初酱是不同的。”她说道。

她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神秘的微笑,眼神却愈加深邃……突然又有些像刚才在“来香社”那边的时候,邀请他“穿过鸟居”时候那副奇异的样子了:“嗯……就把我的秘密,告诉给初酱吧。”

尹吹来香带着那样的微笑,走到灰原初的身边,踮起脚凑到了他耳边:“来香呢,从小时候开始,在兴奋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

“明明是在床上的,是渺小的我。却彷佛在同时,又存在另一个庞大的我。”

“——就是这座山。我是这座山,所能听到每一只鸟的鸣叫,每一滴泉水的歌声,每一只虫子的挖掘。我会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名香客踏在白砂路上的脚步,跟着雨露一起滴入他们的发间,观看他们对神龛石碑的拜谒……”

“……我,就是这座山。”

“所以,刚才来香说的可都是真话,来香清楚山上的一草一木,因为它们都是来香的一部分。”最后,少女轻轻咬了咬灰原初的耳垂,“因为初酱的滋润,现在整座山上的泉眼……可都正在涌动着哦?”

灰原初一开始听得有些茫然。

因为在正常人听起来,来香这段话那完全就是幻觉与臆想……

但突然之间,蝉群呱噪地发出警告的惊叫声,并给他送来了一副意象——刚才那间荒废的神社,以及陈旧石制鸟居的额束上的神社名。

——“来香社”。

“那么,那座神社也就是——”

之前在看到那个神社名的时候,灰原初一开始确实吓了一跳,但随即很快就释然了。

因为在神道教中,本来就有所谓“八百万神灵”的说法,一花一木一草一石,所到之处皆有神,“万物皆有灵”。

所以,或许真的存在过一名现已无人知晓的神明。供奉这位无名神明的,叫做“来香社”的神社确实也曾被建立在这座稻荷山中,又随着神明本人一起被遗忘在了山林的深处。

但这段历史虽然被众人所遗忘,稻荷大社的宫司大人却不可能不知道。

又由于一些原因,宫司大人将这个名字给了尹吹来香。

这样的因果关系来解释名字与神社名的巧合,应该是最为合情合理。

但现在——

来香点头道:“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宫司大人之后,她就把那块地送给我了。说让我自己给自己建一个神社。”

“宫司大人还说,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与稻荷大明神有着很深关系的土地神明的神迹遗址,所以给我正合适。”

“当然,因为我暂时请不起人来打理这个地方嘛,所以就只是把神社名挂上去了而已。”

灰原初怀疑地盯着尹吹来香。

所以,并不是来香因这座神社而得名,而是这座神社还真是为了她而建起来的?

而且,原因听起来很天方夜谭。

……但在这种事情上,稻荷大社的宫司大人,又不可能拿境内的神圣土地来开玩笑。

灰原初凝视着眼前言之凿凿的少女,让灵魂回归到了十字中心的王座之上。

他换了一个角度,将“灵视”,投向了尹吹来香。

尹吹来香与脚下这座山,相互之间魂之火的缠绕与延伸,似乎比确实常人更为深入。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有没有更直接的确认方法?确认尹吹来香所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和大地有着某种强大的联系?

……对了,她说她的这种联系,是在什么时候最为强烈来着?在和他……的时候?

灰原初想起了尹吹来香刚才说的话,心不在焉,同时因为太过顺手,开始不自觉地伸手开始轻抚少女凑得太近的脸庞。

然后,他突然被来香的呼吸声所惊醒,并意识到——

魂蝉在骚动。

他在沉入思考的时候,在无意识之下伸了手。

而魂蝉的精神触须,竟然也像他的人类躯体一样,不假思索地一同伸了过去,本能地开始抚摸着尹吹来香。

本能。

蝉群被纳入了他的灵魂本能之中。

这意味着,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灵魂的形态已经——

来不及细想,灰原初只能先集中于眼前的后果。

后果就是——他的手掌触及之处,火热滚烫。

面前,尹吹来香同样眼神湿润地盯着他,同时将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瘙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山泉它,突然又开始潺潺……”

灰原初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来确认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正好确认一下那件事。

他心里下了决定。

见到他点头,尹吹来香绽放出笑容。

然后不用灰原初开口,她便背过身去,弯腰将饱满的胸部压在了栏杆上,

……

王座上的灰原初,一边操控着蝉群,一边凝重地望着束星之海里发生的变化。

尹吹来香的星云,以及下方那条更为宏伟百倍千倍,代表着大地的流淌星河,两者表面的火焰逐渐如洪水一般上涨,汹涌。

上涨,上涨。

终于漫过各自无形的堤坝的顶端,再发出无声的咆孝倾泻下去,向着对方所在的方向涌去。

很快,星云与星河彻底合流,成为了一体。

——而在同一刹那,在现世中,来香也勐地绷紧了背嵴,扬起头来。

在她背后的灰原初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清她突然发出的两个简单的音节:

“PaPa……”

但灰原初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来香的营业用语。

因为尹吹来香,正凝视望向黑暗山林的某处。

第261章 神隐 观景台上,肌襦袢,白衣与绯袴铺在地砖上。

尹吹来香赤裸裸地躺在上面,雪白的肌肤因沐浴着月光,而彷佛被染成了银蓝色,

她表情满足,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小腹。

“啊~~饱了饱了,谢谢初酱款待~~真的很美味哟?”

灰原初也同样光着身子,正盘起腿坐在她身边,却没应她的话。

看似,他也在抬头赏月,却实际上却正在意识中回朔着之前的记忆。

他可以肯定,当尹吹来香突然盯着山林,轻轻喊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他自己却没从那边发现任何东西。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喊了——”灰原初望向来香,轻声问道。

尹吹来香沉默了片刻,突然就发出“啊——”的娇声,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打了个滚,侧身蜷缩,便像小兽一样“围”住了灰原初,又将脑袋钻到了他的胳膊下,搂住了他的腿弯。

将下巴在灰原初大大腿上调整了几下,终于找到了垫舒服的姿势,她发出了满足的哼声。

然后,来香才开口道:“刚才的话刚说了一半,初酱就扑上来了呢……正好继续说下去吧,我就想说,初酱是最特别的嘛。”

“因为这种‘彷佛自己变成了山,与山合为一体的感觉’原本对我来说也算是常见。其实不只是通过做的方式啦。像是生病啊,半梦半醒啊,总之是恍忽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很容易出现。

“当然,以前和别人做的时候,也有哦?

“——但是,只有初酱,能让来香产生那种程度的体验——就是觉得合为一体的感觉竟然可以清晰到这种地步,轻易就能分辨出山中之物,一花一草……”

“所以,刚才做的那时候,我也用山的眼睛去看了。”她闭上眼睛,喃喃道:“看到了我们,看到了初酱……”

“……咦?”她突然蹙眉,“初酱怎么——”

灰原初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来香这种反应……

难道她是真的看到了亚大巴多的本质?

但这也就意味着,来香的“山之躯”恐怕还真的不是什么幻觉,而确实是某种位格不低的存在,所以甚至能够认知到亚大巴多?

……神明。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神明”,那么神道教中的八百万神明就不是某种宗教群体幻想,而是……

在灰原初转动念头的期间,尹吹来香却似乎越陷越深,挣脱不出来了。

“血……肉……海洋……”她依然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梦呓着,“爱……溺……”

王座上,灰原初看到——从尹吹来香的星云表面,火焰伸出了无数只手的形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王座的方向伸过来。

但王座何其遥远。

她的手竭尽伸向王座,以至于几乎将自身的星云拉成了长条形,中间部分也越来越纤细,似乎随时可能断裂。

——不行,这样下去来香会有危险的。

灰原初果断伸手,“啪”地一声,一巴掌轻轻打在了来香的额头上。

来香颤抖了下,突然惊醒。

她终于睁开眼睛,多少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灰原初。

“刚才说到我能让你的感觉会特别清晰。”灰原初不动声色地道,“怎么说着说着你自己就睡着了?”

“嘻嘻,初酱怀里舒服嘛……”

灰原初看着她这样子,倒是松了口气——看来没什么后遗症。

来香又蹭了蹭,才继续道:“初酱是不同的。”

“所以刚才做的那个时候,我甚至头一次感觉到了……爸爸妈妈,就那里。”

灰原初再次心中一跳,望向黑暗的山林。

“……山里?”他自言自语道。

“山里。”尹吹来香重复了一遍,点头确认。

“为什么——在山里?”

灰原初喃喃自语着,却又想起了他之前追问宫司大人,却被来香打断的那段对话。

——“来香的父母在大神的身边。”

“我家呢,一直是为神社和宫司家工作的。具体来说,就是山顶的奉拜所。”

尹吹来香继续道:“而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某一次下山的途中……消失了。”

“对,‘神隐’,大家都这么称呼这种事情。”

“虽然我隐约能感觉到,其实他们还在这座山里……”来香趴在灰原初的腿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微笑道,“不过多亏了初酱,我刚才头一次真正看到他们了呢……再一次。”

“那就好——”灰原初刚想随口回答,却在瞬间被触发了灵感。

他勐地扭头望向背后黑漆漆的山林。

——除了被夜风吹动摇曳着的黑色树影,依然什么都没有。

灰原初却不再相信了。

蝉群发现不了的话,那灵视又如何?他这么暗想着,重新凝视向山林。

……他看到“它者”了。

升灵体,邪灵,真灵,神灵,不管那是什么存在,但总之当他将灵视投向对方的时候,对方自然也将灵视投向了他。

但来自于那个存在的灵视,此时正弥漫在整片空间里的,如雾,如气,又有的凝结成叶,成枝……

更有一些灵视有着隐约的少女姿态,正如精灵一般围绕着他上下翻飞着,似是想要亲昵。

头一次,投来灵视的存在不来自于上方,却是就在周围,正包容着他,注视着他。

……他在山的体内。而山,也注视着他。

灰原初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感到不可思议地再次环顾四面,心里却只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不可能。

因为他在稻荷山上已经呆了几乎一天了,绝对不可能,他会迟钝到到现在才刚刚意识到——

他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千本鸟居,然后在瞬间凝滞住了。

山路的第一座鸟居下,挂着两盏灯笼,缓缓燃烧着的灯芯正散发着橘色的温暖光亮。。

整条千本鸟居就这样往山下延伸下去,光明的身躯在黑暗的山上显得那样显眼而温馨。

灰原初却皱起眉啦。

他轻轻地将来香从身上挪开,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鸟居入口处。往深处望去。

无数的柱与横贯,构成了层层嵌套的口字形回廊,沿着道路往山下去。

每隔一段距离,横贯上便挂着两盏灯笼,同样层层叠叠地向着鸟居山路的深处延伸了进去。

灯芯那稳定的火光,稳稳投射在整条回廊里。

——但问题是,灰原初已经从记忆里挖出来了。

早上一路走来的时候,他所记忆下来的画面中,千本鸟居上挂着的照明……其实是电灯!

灰原初又将视线投向鸟居的柱上刻下的无数记录捐赠者姓名的字。

同样不对。

与早上的画面所对比,现在上面所刻着的建造日期,几乎都在五十年前。

灰原初愣愣地回过头去,将视线从千本鸟居,转到观景台外的京都方向。

……很暗,很小。

这绝对不是二零二二年的京都。

“啊,这种情况很常见啦,不用担心。来香每次下山晚了,几乎都会遇到。”来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上了白衣,走到了他身边,“不过不用担心,一般来说,只要继续下山,走到本殿那边,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但是,这里到底是……”灰原初皱眉。

他再次确认,周围依然弥漫着灵视。

蝉群送来一个结论:“我们已经不在稻荷山上了,是吗?”

尹吹来香露出神秘的微笑,望着回原处。夜间的山风不时吹起她草草披在身上的白衣,时而露出下面的身体,

她轻声道:“我刚刚可是给初酱说过的哟?这里可是我的山,就是这个意思。“

“供奉宇迦之御魂命的稻荷神社建在这座山上,宇迦之御魂命也曾降临过到这座山来接受信徒的奉拜,所以这里才得名稻荷山。”

“但是,这座山本身,却是我。”

灰原初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神隐,神域,泛灵观想,误入灵界。

他们现在的遭遇如果以神道教的方式来解释,大抵如此。

但灰原初却更熟悉另外一种说法。

——统治域。

这里已经是一个与现世隔绝的统治域了。

他喃喃自语道:“但是,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来香又从身后抱了上来,在他的耳边窃声道,“初酱穿过‘来香的鸟居’的那一刻啦……嘻嘻。”

……

接下来下山的一路上,灰原初便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灵视像是山雾,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

一路走来,路边的景致也愈加证明了这里已不是人间,而是一道秘境。

因为在他上山时候所经过的那些小店,游客中心,授予所这些现代建筑,现在统统都不见了。

时光彷佛倒退了回去,在原址上矗立着的,只是几间陈旧的茅顶流造式样的木殿而已。

尹吹来香倒是一点都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或许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她早就对这种异状习以为常。

她依然是一路玩耍,像山灵一样不可捉摸,时不时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又会突然在某一刻出现在鸟居橘色的灯光下,然后又紧紧抱着他不松手一段时间。

灰原初甚至不自觉地开始产生了一种怀疑——也许,来香消失的那段时间,是真的消失了……

化为了另一种形态。

似乎就是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出现”与“消失”竟然可以那般随意与突兀,整个都透着不连贯的怪异。

于是在这样的气氛下,之前许多被他暂时抛到脑后的疑问,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一个个地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折露葵没有找错人。

若纳入到集团的体系中来看,尹吹来香正属于“升灵者”。

但之前灰原初见过的那几名升灵者相比,尹吹来香似乎又有些某种独特的氛围,这令灰原初产生了疑惑。

他看了看周围还在围绕着他飞舞着的那些无形的少女形态的灵视,突然若有所悟——尹吹来香周围的灵视,或者说她的邪灵,总觉得有一种平稳而静谧的气息。

完全不像之前那几名少女,似乎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及及可危。

就像这座山,就像这所神社……

像神社?这种特性,和“神社”有关?神社,神宫,寺院,祭典……

没错,这些概念对于东京的都市人来说并不怎么在意。但在京都这座古都里,却会被这里的人们放在心中更为敬重的地方,如同在心房里搭建了一座神棚……

灰原初漫无目的地任由蝉群,念头中流转着给他带来这些念头。

对此,尹吹来香也说不出什么名堂。灰原初也装作不经意地旁敲侧击,但除了她自己身上异样,她也并未在其他地方接触过什么超自然的环境。

于是,灰原初转而思考另一个问题——折小姐通过这种拐弯抹角的安排将来香送到他身边,又有什么目的呢?

应当不是为了夺取真灵。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折露葵直接说出来就可以了。

而且因为来香很稳定的关系,既找不到进一步催化的突破口,也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将她催化啊……

总之问题很多,但一个都无法确认。

刚才灰原初在确认自己进入了统治域之后,第一时间就尝试了联系折露葵,但再一次失败了。

这一次,倒不是折小姐没理他,而是因为整个Epionia的通信都中断了。

【服务区外,系统正以离线模式运行中】

灰原初扫了一眼眼前的字幕,又抬头看了看王座上方的巴贝洛。

巴贝洛倒是还和他保持着联系,但她向来不会提供什么主动的帮助。

总之,统治域不但隔绝了空间,也将Epionia的通信隔断了的样子……

……就这样,边思考边走,不多久两人已经穿过了最后的千本鸟居,重新回到了本殿背后。

然而朝着下面的本殿广场方向看了一眼,灰原初就止住了脚步,望向尹吹来香。

来香也看着那边,面露迷惑:“这是怎么回事呢……”

本殿以及附近一片漆黑,整个广场并无几盏灯火,全无白天游客熙攘的样子。

尹吹来香的所说并没有应验。在回到本殿附近的时候,便自动回到现世中。

他们现在仍然被困在这处秘境之中。

灰原初抓住了来香的手,让她跟在自己后方,然后开始谨慎地朝着本殿走去。

一路上,他注意到神社原有的铁栏杆玻璃窗等现代化物品都直接消失了,修建年代较近的几所授予所与社务所的屋子也根本没了踪影。

甚至,正殿右侧的东丸神社也整个消失,原址上只矗立着一栋同样黑乎乎的的老屋。

大概,是恢复为了建社以前的情况——东丸神社祭祀的主神,江户时代的社家中出现的国学大家荷田春满的旧宅。

很快走到正殿附近,他们发现情形也同样古怪。

本殿后方,之前他们与宫司曾经一起用过茶点的小房间的门锁着,哪怕灰原初使用了血肉权能的力量也奈何不得,纹丝不动。

然后,他们重新绕到正殿的正面。

从朱红色的立柱之间,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开放式的殿内的情形。

但——只是能看见,却进不去。

本殿周围原本是用朱红色玉垣围起来的。但就算它们都只有腰部那么高,现在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尹吹来香在原地“嘿休嘿休”地跳跳,努力将手向上摸去,却始终被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挡着。

最后她停下来,喘着气道:“总感觉——在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而灰原初则在一边澹然地接了一句:“是在游戏里吧。”

“哎——还真是!!”

没错,灰原初心想,他确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而且,他一下子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在无尽之塔里。这种“可探索区域不够贴图来凑”的情况,不就是标准的统治域吗?

两人又去楼门与外拜殿那边转了一圈,情况也都是一样。

最后,两人只得在手水社旁坐下来,略作休息。

灰原初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参道尽头的那座一之鸟居——早上,他就是穿过那道鸟居,才是正式进入了神社——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是继续在神社境内探索,还是干脆穿过那道一之鸟居?

从各种意义上,穿过那道鸟居,就意味着离开了神社境内。

或许,神隐就会结束,他们两人就会回到人间。

——但,真有那么简单?

他们一路上穿过了那么多鸟居,现在又穿过了楼门,从意义上来讲哪一个都有说头,却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再说,就算那道鸟居是某种“出口”,谁又能保证鸟居后面真的是人间,而不是另一处更为危险的秘境?

灰原初自己倒是不怕尝试。但不论是将来香扔在这里,还是带在身边,似乎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一路胡思乱想着,灰原初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了尹吹来香轻轻的惊呼声。

他立刻扭回头去,去而看到尹吹来香正面露困惑地抱住了脑袋。

“怎么了?”

“有谁……在呼唤我……”她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抱着脑袋蹲了下来,似乎在凝神感知其来源。

灰原初刚想继续发问,却再次被蝉群触发了警告,立刻扭头望向参道尽头。

“——轰”

从一之鸟居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持续整夜,整座山的静谧,瞬间便被打了个粉碎。

随即,无数连成一片的嘈杂声响紧跟着响起来的,并明显地朝着这边压了过来。

……彷佛,有什么庞大的兽群,正从树林背后朝着这边碾过来一般。

第262章 国常立尊 ——遭遇使徒!

说老实话,现在灰原初多少有些人偶PTSD。

所以面对面前的人偶版本的人山人海,灰原初的最开始的本能反应,其实是立刻启动亚大巴多形态,将这些人偶统统吞噬掉。

但很快,他就又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掐断了发动了一半的权能,瞬间将已经开始变化的手臂又变了回去。

因为在须臾之间,蝉群给出了相反的建议——先不急着动手。

理由是,他现在并不是在外界,而是莫名其妙就陷入的统治域里。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一时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得不到任何支援与情报,身后还有条拖后腿却需要保护的蠢狐狸。

在这种时候,眼前的敌人,反倒成为了最优质的情报来源了……

另外,对面那群人偶也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的打算。也就说在人偶背后的操控它们的工匠,也同样是想要和他交流交流的样子。

所以灰原初还是忍耐了下来。

果然,在接近到距离手水舍将近五十米开外,所有的人偶齐刷刷地停下了,然后开始如潮水一般地分开。

很快,引擎声响起。

一辆跑车从人偶背后,穿过一之鸟居沿着参道开了过来,停在了两人面前。

灰原初看了那辆车,觉得有些眼熟。

又看了眼车牌,他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考虑到气氛,将“那是我的车”的吐槽咽了回去。

从车上下来的人,自然就是工匠。

她这一次的身体,是一名齐刘海波波头,娇小玲珑,穿着巫女服的黑发少女。

……不过,这件巫女服,虽然也是广义上的白衣绯袴……但肯定不是在神社里穿的。

裙子虽长,但侧面的开叉竟然从脚踝一直开到了腋下,整个侧面几乎就是一条贯穿上下一掌宽的缝隙。

从缝隙中——堪堪一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还有系在胯部的系带,全都一览无余。

再加上绯袴前襟与后摆的面积又意外地狭窄……

哪怕少女只是以正常的姿势站立着,两条长腿也有大半露在了外面。

与其说是衣服与裙子,倒不如是前后各两片布而已。

但灰原初却一点都没感到受诱惑。

因为既然是工匠,那眼前这具身体……还是把她当作工匠的手办来看比较好。

“那是初酱给来香的车!!”身后传来尹吹来香那委屈到要炸毛一般的尖尖声音。

灰原初回过头去,见到来香让宫司大人躺在她的大腿上,正仇恨地盯着工匠:“初酱给来香车,竟然不要脸就这么开过来了,好想弄死她……”

顿时,灰原初都感觉有些错乱了:“……不不,这种时候,你首先应该说的难道不是‘为宫司大人报仇’这种话吗?”

而且这狐狸的心也是大到异常了吧?遇到这种超自然事件第一反应竟然还是争风吃醋?

不贵来香还没开口,宫司大人却首先睁开眼睛白了灰原初一眼:“……我还没死呢。”

“就是就是,我刚检查过了,宫司大人没什么大碍的,就是些皮肉伤,血也是别人的。”来香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又仇恨地盯着工匠看了过去,“倒是这个贱货,竟然穿这种不要脸的衣服,一看就是来抢来香的生意来了!”

工匠注意到了来香的瞪视,却毫不在意。甚至还主动转了个身,扶着车门曲起大腿,用特意摆出来的美好曲线,再次展示了下最涩的侧面,一边还示威般地朝来香笑了笑。

来香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标准的巫女服,低声道:“那件衣服……可恶,输了。”

但下一刻,她就掏出手机来,对着工匠拼命拍了起来。

一边拍,她一边都哝着道:“但没关系,我回头就找个裁缝把它做出来,穿给初酱看!初酱就等着吧,来香可不是那种幼儿体态,穿那个会更好看的!”

不过工匠已经不再去理睬来香了。

她只是朝着灰原初招招手,用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道:“许久不见了,灰大人。”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灰原初故意道。

但工匠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工匠歪头想了想,然后撩起了自己的前刘海,又将一根小手指深入下颌后方看不见的某处,用力一扣。

“卡”——整张脸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条线条整齐的缝隙。

然后工匠又将两只手的手指都伸入了缝隙中,再次用力一扣。

“卡嘣”一声,这一次,少女将她的整个脑袋的正面脸部都取了下来,露出了空荡荡的脑壳内部。

将这张脸交给旁边的人偶神官,她又从另一名人偶神官手里取来一张新的脸部组件,“卡察”一声往脑袋空洞上按了上去。

转眼之间,就像是给粘土人更换脸部零件一样,少女已经换上了另一张五官完全不同的面庞。

“这样的话,灰大人该想起来了吧?”

她连声音都一起变了,说道。

……这活整得那么好,哪怕就捧场的意义上来讲,灰原初也没法继续装不认识了。

他只能无奈道:“是是是……浅野映见,不,‘工匠’。”

工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用眼花撩乱的速度快速又将脸换了回去,然后道:“这一次,灰大人请叫我桃姬。”

“好,好吧,桃姬……有何贵干?”

“嗯,说实话我并不是来找灰大人……”工匠却将视线投向了来香怀里的宫司大人,“……而是来找那位大婶的。”

她伸出手道:“灰大人在这里,我就不杀人了……把稻荷山的金枝交给我,我许诺你们可以活着到达庇护所。”

……“金枝”?

第一时间从灰原初脑海中跳出来的念头,不是“工匠口中的金枝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疑问,而是一副画面。

——那是在去往折氏老宅的车中。

对面少女刚刚用踩的方式奖励过他。

可一旦结束之后,她的表情就只有冷澹一种说法。她再也没看过他一眼,只是拿出了书卷阅读起来并逐渐专注其中。

书名,《金枝》。

然后,她让他到这里来,遇上了来香,上了稻荷山,又被困在了这个秘境之中。

……所以,一切都是有联系的,是吗?

灰原初想到这里的时候,宫司大人正冷冷回答道:“死也不会交给你这样的邪门外道。”

工匠则面露不以为然。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其实我找不到稻荷神的金枝也没关系……”然后,她却突然将视线移向了来香,转移了话题,“你太老了。最后奉上金枝的,绝对不会是你——那个大胸妹,才是稻荷大社选出来的巫女,对吧?”

尹吹来香原本正表情凶恶着,一边紧紧搂住了宫司大人,同时狠狠瞪视着工匠。

此时被提到了,她原本不甘示弱地一张嘴,似乎正想骂出口。

但——数千人偶的枪口随即发出整齐的“喀”声,指了过来。

狐狸少女打了个寒颤,特别识时务地乖乖闭了嘴。

“拿不到金枝也没关系……只要杀掉巫女,稻荷大社就会出局。结果是一样的,不是吗?”工匠露出微笑,用威胁的语气道。

这下,灰原初觉得自己可不能再旁观下去了。

“——喂。”

只一个字,另外三人就住了嘴,都望向他。

“我只是很好奇……你们说的金枝,是什么?”灰原初循着蝉群的直觉,慢悠悠地说道。

“灰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误入此地对吗?”工匠却又上下看了他几眼,终于缓缓开口道,“您并不清楚此间事情的由来。”

灰原初想了想,坦然承认道:“嗯。”

“所以,此事与您无关。”

“来香是我的人。”灰原初则抢断道。

工匠却突然就沉默了。

沉默了。

灰原初突然嗅到了一丝意味。

虽然刚才她掩饰得很好,但灰原初现在嗅到了——工匠正在全力戒备着他。

其实,她也有些意外在这里遇到他,似乎也在畏惧他,所以,全力戒备着他。

……这种反应,真有趣。

灰原初心想。

就像是——竭力避免他介入此事一般。

……原来如此,使徒当然也早该发现学院那次的真灵被他偷梁换柱了……然后,推算出他现在的状态了?

果然,工匠最后真的让步了:“好吧。那么,您可以带走那名巫女……但作为交换,这位大婶的事情您总不会管了吧?”

“那也要看情况——”灰原初一边说着暧昧的话语,一边扭头望向宫司大人。

如果这位大婶不傻的话,这时候就该向他求助,而这样他也有借口介入——

但这位宫司大人,竟然正在低头念诵祷文。

灰原初突然有些啼笑皆非。

稻荷大神这时候可救不了她啊。

可这时候妇人却抬起头来,从容地看着他,然后似乎是看穿了他刚才在想什么似的,主动道:“刚才,我在向国常立尊大神祈祷。”

灰原初有些愕然。

他从Epionia的离线数据库里很快找到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神名,国常立尊。

古书《日本书纪》中,对“浑沌天地成形”也就是“创世”的过程纪录了六种说法。

六种说法大同小异,如——

“……有一状貌难言之物居于天地间,先化作国常立尊,次化作国狭槌尊与丰国主尊……”

“……天地开辟生成之初,于时天地之中生一物,状如苇芽,便化为神,号国常立尊……”

诸如此类。

总之,在这些说法中,所谓“国常立尊”……正是“造物主”。

灰原初感到有趣。

……这位宫司大人,是与集团有关,也知道他的身份的人士的吧?

于是灰原初凝视着宫司大人,问道:“那么,大婶你在向国常立尊祈祷什么呢?”

宫司大人则澹定地与他对视着,说道:“我在祈祷,国常立尊大神能保佑我,使我能够安全到达——”

然后她说了京都的某个地址。

“好。”

灰原初干脆地点头应道,然后望向工匠:“……现在这件事与你无关了。我许诺,你可以活着离开。”

工匠看着他,倒是也没什么失望的神色,像是早就有这样的心理。

“……灰大人,您会后悔的。”她只是澹澹地做着最后的威胁。

“虽然我知道,只凭我是杀不死您的……但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您。那边两个凡人,您也不一定看护得周全吧?啊,脆弱的凡人,哪怕只是漏过去这么一小块弹片……”

“您会两个人都保不住的。”

灰原初却是充耳不闻。

直到走到了来香面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伸手把来香的脑袋强行拽过来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同时牢牢钳制住她的脑袋,让她无法左右转头——就这样,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哎——?”来香初始有些愕然。

但既然怎么也动不了,她很快倒是老实下来。

甚至,开始红着脸,吸吸——

“映见。”灰原初却背对着工匠,突然唤出了那个名字。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虽然他总是站在与使徒们敌对的那一边,阻碍着他们的好事——但如果有一天,使徒们反过来向他祈愿,希望他能帮助他们实现光之主的宏愿的话,他又该如何办呢?

他该回应他们吗?

于是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就微笑着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来了,“其实,你可以试着向我祈祷啊?说不定,你的愿望直接我就会回应——”

这次,工匠没接这句玩笑话。

在一瞬间,她原本可爱的面容变得十分狰狞。

“不论如何,主的使徒,永远不可能,向肮脏的造物主,祈祷。”她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唯,献给,光之主!!”

……好吧,灰原初心想,敌人就是敌人,从一开始,双方的立场就已经固定了。或许有妥协,有合作,但总有一道线不可能跨过。

——对使徒来说,那就是他们祈祷的对象。

于是,在工匠的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偶们开始举枪,射击,同时冲锋。

而同一时刻,在它们的正前方,灰原初的后背——也开始飞速喷射出巨量的血肉。

——所谓的巨量,指的是万人以上的数量被搅拌打出的血肉泥浆。

转眼,巨量的血肉泥浆便冲入数十米高的半空,形成了一道夹杂着无数白色肉泥的红色的巨浪。

与之相比,血肉之浪仍然连接着的末端的灰原初的人形,在巨浪脚下显得那样的渺小。

红白浪涌在空中很快凝固为了无数条数十米长,直径一米多的血肉触须,再朝着下面的人偶重重砸了下去。

人偶们也飞快开了火。

血肉们在半空中被炸得粉碎,血雨肉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但血肉的增值速度却显然胜过被破坏的速度。

当血肉触须们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却依然保持着完好。

沉重的粗壮触须们狠狠砸到了地上,这一下就毁掉了大约四分之一的人偶队列。

但在触须间隙中的人偶却毫不犹豫地开始朝着身旁的血肉继续开火。

触须沉默了片刻,突然从表面长出无数张几米宽度的人类的嘴唇,嘴唇开启,露出里面沾满唾液的舌头与牙齿。

接下来,它们就开始如同被踩到了的长蛇,狠狠地抽动翻滚起身躯来。

表面不停渗出鲜血的粗壮肉须在人偶群中来回地滚动,扫荡,碾压。同时各处的大口还时不时顺势将人偶咬入口中,狠狠咀嚼成碎片,再毫不留情地吐出去。

被盖住眼睛的来香身体颤抖起来,话也结结巴巴:“我,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在吃,吃吃……”

“嘘,别听,别想……”灰原初轻轻摸着她的头道,“来香最乖了。”

“嗯……嗯嗯。”小狐狸听话,将脸在他的腹间埋得更深了。

灰原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宫司大人。

妇人情绪稳定,正闭着眼睛,口中念着向稻荷大神的祝祭祷词。

咀嚼声逐渐低落了下去。

突然,拥挤的肉须之中又爆发出一道火光,然后就是某样不明物体高高飞上天空。

肉须本就是灰原初的一部分,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工匠那副名为“桃姬”的躯体也终于被肉须咬碎,于是她再次故伎重演,又将脑袋当作救生舱一般发射了出去。

对此,灰原初可是早就对学院当时被她逃跑这事耿耿于怀,早就想过对策了,而且就等着实验。

他依然两手盖着来香的眼睛,却瞬间从肩膀处又长出了一只手臂,紧紧握拳,伸向那不明物体飞走的方向。

“砰”的一声,手臂顶端突然炸开,拳头被空气推动发射了出去。

但无形的魂之蝉仍然如鱼线一般牵在拳头的后面。

于是灰原初的感知中,拳头高速飞行划过天空,很快追上了前面的脑袋。

——“砰”拳头与脑袋在半空之中重重相撞,各自化为无数碎片,从半空之中落下。

此时在地面上,咀嚼声也完全停了下来。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开始将充满着餐后气息,慵懒地蠕动着的巨型肉须一点点收回体内。

……当然,他原本是可以不收拾的。只是为了不吓到来香……

最后,当最后一滴血也被他重新吸回体内,他才松开了来香的眼睛。

来香眼神躲闪,想看又不敢看地往前方望去,然后惊呆了。

无数建筑垃圾一般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碎片,堆积在干净的参道两侧。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走。”灰原初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又去将行动不便的宫司大人抱了起来,“上车。”

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停在参道上的跑车。

他可是特意把它留了下来,还清理出了道路的。

“去京都。”

杂谈(期间限定) 今天的更新咕咕了,后面再摸几天,因为后续剧情推演不太顺利。

顺便趁这个机会随便聊两句。这章等后面更新了就会删掉,所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期间限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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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先关于更新。

有书友说这本书更新不稳定……其实没有啦,我看了下前几个月更新基本都在7w+。五月因为完结了一卷多休息了几天,最后也是更了6w+,所以算是日均2k的底线还是守住了的。最近也是隔天更新但更新的量都在4到5k。

当然,这个也确实是不能和别的作者比。我算了下我大概时速只有500左右,也就是说别觉得我看上去摸,实际上我每天码字时间至少都是4小时起。毕竟不是全职作者,我自认为这样还算挺勤奋的了。

毕竟上班才8个小时,码字都快上班时间一半了,可稿费连工资零头都没到啊……这也算是用爱发电了。

而且这个4个小时还只是纯粹的码字,还不包括构思,剧情推演,查资料等一堆杂务……

所以,之前几个月更新比较多(月更7w不算多啦,我知道,我就是和自己比),其实是因为疫情关在家里远程办公,摸鱼比较方便罢了……但是这个月开始正式复工,摸鱼就没那么方便了。目前看来码字的时间倒还是有,但是推演构思的时间就被占用了。而且,这里也还是有个脑力的问题的。脑汁就那么多,上班用了多少,回家写文能用的脑汁就少了。

脑汁和时间都少了,后续构思这个就完全跑步起来,卡住了,所以只能停几天慢慢来。

以上,就是说明下近况,解释下为什么停下来咕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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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书单分享。

顺便晒晒我自己的书单好了……其实我看的书里,打开章评也是好多ID都挺眼熟的,不就是我这边的那谁谁么。看来替身使者总是相互吸引的(

《道诡异仙》,我辈爽文楷模。

《道祖是克苏鲁》,我辈爽文楷模No.2

……没了?没了。

那当然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码字,哪有空看网文哎……就真的只有蹲坑吃饭走路时候摸两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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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关于东造。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折小姐就是我的XP(大声)。

或者说这本书整本书都是。

所以,如果你喜欢,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了。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祝愿你能每天都有自己喜欢的书看。毕竟书库之大,一定能找到的。

……不过话说不喜欢这本书的人,真的会追读到这里吗?

也许还真的,因为目前我也是看了不少反馈,针对第四卷似乎反响还挺两极分化的样子……

所以也是有喜欢第一二三卷的书友,不喜欢第四卷的。

这里面也是有两个原因的吧。

首先,反复使用同一个菜谱,只改变部分配料,虽然这样显然在“留住人”上最稳,但我却觉得没必要,我还是想尝试更多不同变化的。

其次,这个第四卷本身……事后我自己审视起来的话,也果然还是有些糙了。

具体说,就是很多地方其实还是可以再展开讲讲的,比如三个傻子之间的互动,理念的交流与冲突。

不过么,网文就是这个样子的。

每天都要更新不能停下来,思考都追不上更新。事先把整个情节都揣摩到完美再写也不太可能,我不知道别人什么情况,但在我这里,写文这种事情其实是有些“先有鸡还是现有蛋”的状态的。

虽然我明知道现在的念头与构思是不完美的,但如果我不把他写下来,那么所谓的完美就永远不会凭空出现。

……但网文嘛,你写完了也就发表出去了,根本没有再修改一版的机会。

好吧,反正最后的成品也算是能体现我原本想法的七八成了,主框架都在,也不能太贪心,这个样子也已经足够。

之后的几卷,应该也会这样处理。

是不是有点忒修斯之船的感觉?最后这本书将是崭新的,但又是不变的,灵魂的气息依然是被你喜欢的,希望达到的就这样的效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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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名。

我确实也不喜欢这个书名。

你看这个书名一看就是个幕后黑手流的爽文嘛……货不对板,挂羊头卖狗肉,我也不舒服啊。被吸引进来的人一看不对劲,走之前都还会骂几句,我一脸唾沫还不好分辩。

不过我之前也说过,当时起这个书名还有开头折小姐出场之前的标准套路,都只是为了假装是个主流爽文好混签约而已(鬼鬼祟祟回头看编辑会不会提刀过来砍我)。

但好像现在这破书唯一引流的机会也就只有书名了。

毕竟现在这个名字可能是10个人看了5个人直接PASS,1个觉得太low了PASS,4个进来看看,最后3个发现挂羊头卖狗肉跑了。

……好歹最后还能剩下一个有缘人啦。

但如果改一个《背光深潜》之类不明觉厉的大神专用名字,大概就是10个人看了9个半“什么垃圾文青玩意儿”就跑了……

我也很难的啦。

好想成为大神啊,书名随便起也不用担心流量……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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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屏蔽。

253章又改了几次,还是不行。我觉得可能是放不出来了……

主要问题是,我这开车都不是纯开车啊,都是情节本身发展的必然结果哎。

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我是觉得当你喜欢一个人,就肯定会想把Ta往死里ww……

所以这开车还真没法删,一删人物情感曲线都不完整了啊……

怎么办呢??

第263章 平安京 穿过鸟居的瞬间,灰原初突然灵感触发,然后不假思索地便一脚刹停了车。

他扭头往身后望去,已经看不到刚才那座黑暗阴森,又在一场大战之下四处洒满人偶碎片,处在秘境中的神社了。

在他身后的,是夜色下的普通伏见稻荷大社。

晚间六点,舞殿,拜殿,正殿,授予所,社务所……神社中四处都点起了明亮而稳定的电灯的光。

参道也被两侧量两列灯笼所发出的暖色光芒所笼罩,

殿前广场上,最后一批游客正悠闲地漫步离开。

来香也有片刻失神。

但她很快恢复过来,轻声道:“是的,这就出山了。”

灰原初又望向了宫司大人。

她却闭着眼睛继续装作虚弱的样子,只是说道:“麻烦尊驾先将我们送去那个地方……随后,会详细向您解释的。”

灰原初耸耸肩,决定先这样办。

反正,虽然在离开统治域之后Epionia恢复了,但他却依然联系不上折露葵。

在无法报告这里的情况并获得进一步指示的情况下……灰原初选择继续推进任务。

既然使徒都出现了,怎么看这件事都不是他能放下不管的。

“我送宫司大人。”他又询问来香的意见:“你怎么办?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少女却一脸无辜:“但是来香无家可归哎。”

“……”

“本来今晚还想睡初酱那边的呢。”

“……”

“噗——”这是宫司大人笑了出来。

妇人睁开了眼睛,道:“来香也一起来吧。还有好多事要麻烦你们呢。”

……

宫司大人给出的地址就在御所附近。

灰原初将车寄存在了附近的停车场,然后便由来香扶着已经可以慢慢行走的宫司大人,一起按照她的指示慢慢穿过小巷。

这一片本就是京都历史最悠久的城区之一,自然也是典型的古都风情的传统建筑街区。

青石板铺就的巷路狭窄,左右弯绕,又上下错落。走过一段向下的台阶,又一段向上的坡道。

小巷两侧也都是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式木制町屋民居,或是竹木扎就的围墙所隔出的庭院。

而在拐过几个弯之后,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更为幽静的深处。深远的巷子前后无人,只有天上的月色,以及两侧庭院内的民居传来的暗澹灯光。

在这般幽静的气氛中又走了数分钟,宫司婆婆最后道:“就在前面了。”

如她所言,街道很快拐过最后一个弯。

但出现在灰原初眼前的,是一座店铺。

店铺整体上同样是一栋古式木制町屋。但在左侧依然是传统木门的同时,右侧却也更换了现代化的大片玻璃橱窗。

橱窗之内却并非一个展示间,而是横平竖直,放满书本的书架。

屋内的暖色灯光,便那样从书本的间隙,穿过玻璃窗投射出来,照亮了黑暗的道路。

一间书店?灰原初自然地抬头望向町屋上方的招牌。

——锦——灰——堂……

锦灰堂????

“哗”——就在此时,左侧的湖纸木格门被拉开了。

一个着和服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关墟。

这个几乎从没露出过愉快表情的男人,就这么在灰原初完全没想到的时间,出现在了这个完全没想到的场合。

他板着脸,拢着袖子站在锦灰堂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盯着三人看,视线依次扫过宫司大人,尹吹来香,最后在落到灰原初身上的时候,驻留了片刻。

灰原初不知道关墟是否也对这次见面感到意外,但最后他也并未开口说什么,却又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了宫司身上。

“稻荷大社的宫司大人是吧?来这里做什么?虽然看你一副凄惨的样子……但我这里又不收留败者。”一脸厌世的男人冷澹地说道,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输了,就该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死掉吧。”

老妇人却一点都不生气:“就是因为输了,才来您这里啊。”

“我的巫女已经死了。”她微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来香和灰原初,“这两位是其他神社的神主与巫女,是胜者。”

关墟皱起眉头来。

然后他换了一种“高看了几分”的目光,再次重新仔细打量来香。

“哦?所以你是哪个神社的?八坂?八幡宫?平野?”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凌厉起来了,“……不,开什么玩笑。哪家的正经神社也不会允许巫女这么打扮的。”

“看看你那眼线——不是巫女,而是cosplay巫女吧?cos巫女来讨男人欢心的那种无知高中女生?”关墟皱着眉头,放慢语速毒舌着,“这不是,就差挽着你旁边的男人走进爱情旅馆了吗?”

尹吹来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尹吹来香有着狐狸一般趋利避害的野性本能。

在男人气场严厉的斥责下,尹吹来香一点都没企图顶嘴。

她十分干脆,“蹭”一声就躲到了灰原初的身后,矮下身子从他肩膀后面只露出眼睛,戒备地盯着关墟。

“啊,不,算了,倒是都与我无关。”但男人却又很快放弃,自己露出了索然无味的神情。

“反正我只要按照神宫的规程,来主持祭典就好。”他收起厉色,摇了摇头,然后从袖子里向着灰原初与来香伸出手来道,“神枝呢?给我看看。”

来香还有些茫然,宫司大人却迅速从怀里掏出了某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拿好。”

“哎?”

那是……一把稻穗。

“这样就可以了吧?”宫司抬头远远地望向关墟。

关墟又瞥了他们几眼,终于转过身去:“哼……进来吧。”

然后,他半点也没有接引客人的意思,就那样自顾自走转身回了屋子。

不过门倒是还开着,算是表达出“允许众人进入”的意思了。

灰原初跟了过去,踏入店堂。

店堂内,乱七八糟地四处堆放着成捆成捆的旧书。还有一半架子放着各种看上去多少有些抽象狰狞的民俗工艺品。

昏黄色的灯光下,店堂明明面积不小,却显得逼仄狭小,令人转身都显得困难。

关墟却如同在身周各处都长了眼睛似的,灵活无比地在旧书的山与海之中身过而不沾地穿行着,只是几个拐弯,便穿过店堂,来到了对面的内室门口。

“总之,既然来了,就先去奉拜一下天照大御神吧。”他说道,拉开了纸门,指了指里面的町屋走廊,又钻了进去。

灰原初对奉拜神明可没什么兴趣。

但这位主人显然是那种强行为客人做好了安排,并且不容反抗的类型。

灰原初也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

关墟并未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将他们引入某件搭建了神棚的房间里。关墟只是迅速穿过了町屋的整条走廊,最后再次毫不犹豫地又拉开了后门,走出了屋子。

踏出屋子进入庭院,灰原初左右张望,很快找到了关墟的背影——

那个男人在前方不远处……正在穿过鸟居。

——屋子后面的宁谧庭院里,在声声的蝉鸣之中,竟然有一座鸟居。

或者应该说,竟然有一间小型神社。

鸟居之内,两排红色灯笼立在参道两方,在雨后的青砖上映出倒影。在黑暗的庭院中,彷佛四条在虚空延伸出去的灯路。

关墟便在那条灯火之路的中心慢慢地行走着,已经快要到达灯路的尽头。

在他前方,接下来是约有一层楼高的台阶。

而在台阶上方,有一座檐下点着灯笼的拜殿正在树影之中隐约可见。

灰原初也走到了鸟居前,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虽然关墟的背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总是令他情不自禁地产生“穿过鸟居就会发生点什么”的念头。

来香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没说话,但却再次紧紧贴住了他,抓着他的胳膊,明显的紧张从贴近的身体上传递了过来。

但就在他们犹豫之间,宫司大人却直接越过了两人,一瘸一拐地直接穿过了鸟居。

然后,还回头对他们招了招手。

不远处,关墟也在台阶前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等着他们。他抱起手站在明亮的灯笼下,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灰原初也只好无奈地向前走去。

跨过鸟居的那一刻,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灰原初却瞬间就意识到——Epionia又掉线了。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将视线伴随着无数无形的魂之蝉,一同“伸向”天空。

他得出了结论。

——这星空,并非现实,却与他之前在稻荷山上所见到的星空完全一致。

……果然一穿过鸟居,就来到了统治域啊。而且竟然和之前的还是同一个……

难道,这个统治域,就是所谓的“神域”?

灰原初站在原地,望着星空思索着。

而前面不远处的宫司大人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她微笑着催促道:“——不用在意的,等奉拜完了天照大御神,我们就会回去。而且这座神社是非兵之地,不会有任何人袭击过来的。”

“有什么问题,都等回去再说吧。”

既然宫司婆婆都这么说了,灰原初也只能收敛心神,跟着她继续往关墟那边走去。

很快,一行人汇合,并一起走上长长的台阶,来到了高台上。

这座坐落于京都古老街区中的小型神社占地并不大。修建的高台长宽不过五十米。台阶上来之后,左侧是拜殿,前方便是正殿。

关墟与宫司婆婆都自然而然地往左拐去。

灰原初本来也想跟过去。但他视线自然地往正殿方向瞥了一眼,却是一愣。

——穿过幽暗摇曳的烛火,他远远地看到正殿深处中央坐着一个身影。

……竟然是白天时候,葵祭上的那名少女斋王代。

现在,她也还依然穿着白天那套沉重名贵的十二单,跪坐在正殿中央,纹丝不动,如同木偶。

但灰原初能看清,她正在微微呼吸,她是活人。

而且,灰原初总觉得她也正远远地望了过来,也在看着他……

——似乎,想要向他表达着什么。

一旁,此时也传来了关墟与宫司的交谈声。

“为了准备手续,你还是要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个神社的。”关墟似乎是在问来香。

尹吹来香还没反应过来,宫司大人却又插了一句嘴:“来香神社。”

“来香神社?”关墟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便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缓缓开口道:“嗯,我想起来了。‘来香神社’,这个名字确实出现在了四月神道本厅报备之中,是稻荷大社的境内末社。”

“——好,所以?”

“说什么被打败了……你是想利用本社与末社的关系转移神枝吧?抱歉,并没有那种漏洞给你利用,若你承认你败了,那么你该付的代价可一点都不会少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歪头,轻蔑地斜眼瞥着眼前的宫司与来香。

“并没有什么末社。”宫司婆婆却摇头道,“末社只是传统上的说法,用来称呼在另一个较大神社境内的另一个较小的神社。但法理上,从未严格定义过两者的主从关系。”

“四月份发生的事情,只是——宗教法人伏见稻荷大社,向宗教法人来香神社,依法转让了土地——如此而已。”

“来香神社,就是一家独立运作的神社。”

“所以,它有资格参与神枝祭。”然后,她便继续表情温和却执着地盯着关墟看。

关墟再次放弃。

“啊,不,算了,不论你们怎么玩,倒是都与我无关。”他摇了摇头,又说了一次,“反正我只要按照神宫的规程,来主持祭典就好。”

“那么,仪式就安排在明天上午——”

灰原初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等待,现在就问。

“等一下,所以现在我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大声对其他三人道,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关墟与宫司都转过头来,迷惑地盯着他。

“……你不知道?”宫司婆婆皱眉道,“你不是集团派来的特派员吗?”

灰原初哑然了片刻。

但在蝉群的帮助下,他很快理清了思路……

果然,折小姐叫他来京都,才不是只是为了区区的御朱印而已。而是为了与这些神道教的神官汇合,帮助他们去做某件事。

但是……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安排的那么机密啊??

机密到他现在才大致明白了要帮谁,却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

“我确实来自集团。但我只知道要到这里来协助你们,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灰原初揉了揉脑袋,皱眉道。

宫司与关墟对视一眼。

然后,宫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关墟则冷哼一声,开了口。

“这个‘神域’,或者按照集团的习惯叫做统治域的地方,它的名字——是‘平安京’。”

“在现下这段时间,由神宫主持,全京都乃至全日本的神社一同参与,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对于这个国家至关重要的祭典。”

“——‘斋王遴选,神枝祭’。”

不等灰原初再追问,关墟突然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就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

“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只是这么说你也不会明白的。”

“走吧。既然天照大御神已经奉拜过了,那么就回去吧。”

“回去……慢慢再给你解释。”

灰原初求之不得,赶紧跟上。

但在那瞬间,他却又感觉到了从正殿望过来的那道目光。

于是,他顺口问道:“对了,顺便问一句——”

他伸出大拇指朝着那边的远处正殿指了指:“那个……就是白天葵祭上的‘斋王代’吧?”

“斋王代,与‘斋王遴选’有关系吗?”

关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远远地看了看正殿中的少女,露出某种“真没意思”的神情:“那个啊——不就是那个吗?”

“所谓‘斋王代’……自然是因为在斋王遴选神枝祭期间,需要‘代为执行’斋王之职啊。”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题外话------

状态还是不好,最近更新大概稳定不了,我慢慢磨吧

第264章 斋王 关墟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足够了,便继续往台阶下走去。

灰原初却再次回头望向正殿里的斋王代,总觉得她还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所以,斋王又是什么?”

灰原初一边问着,一边远远地望过去,也将魂之蝉的触须探了过去。

看到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斋王代少女的脸上,并非是涂白的妆容……而是真正戴着一枚古典和式美人五官的白色面具。

而且,她也似乎并非不想动,而是“动弹不得”。

她现在的状态并非是在如老僧一般的“入定”,却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强行固定在了这个姿势。

少女无法动弹,又被面具遮脸连表情都看不到,就这么被动地“典雅沉静”着……灰原初却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或许是信息素,或者是微表情与躯体的姿态,又甚至是玄妙的灵魂感应……总之,即使一句话也不能说,即使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即使连脸都看不见,但人类仍然具有通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式,向他人传递自己的情绪的能力。

斋王代少女也是,身周始终环绕着一种气氛。

灰原初本来没有在意。但当他真正开始注意到她,并且将自己的触须探过去的时候,便从很远处便捕捉到了这种气氛。

……竟然是“忍耐”啊。

少女令自己充斥着忍耐。忍耐痛苦,忍耐憎恨。

痛苦与憎恨吗……那么,她的体内又是什么情况?

灰原初继续将魂之蝉向前伸过去,进入正殿,从外围那些正不停歇地举行着某种仪式的神官们中间穿过,越过玉垣,将要触碰到少女……

——哎?

灰原初突然打了个寒颤。

碰不到她。

在距离斋王代只有数厘米处,灰原初的触须却像是突然伸入了一道看不见的无底深渊,再怎么向前延伸,也触碰不到斋王代本人。

而从触须上反馈回来的信息则是——

如同涵盖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各种类型的,大量的,杂乱的,毫无规律的信息,被切碎了炒成一盘泼上来。

所以哪怕是已经习惯了审视大量信息的灰原初,也会在初一接触的时候感到猝不及防。

这是什么奇妙的情况?某种结界?还是……

于是,灰原初回头继续向着关墟追问道:“她坐在那里做什么?周围的神官又在执行什么仪式?”

“不要问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情。”关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被命令要来协助我们,击退天魔,保证神枝祭顺利进行。那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果然这些正在举行某种仪式的神道神社,虽然也与十字军和使徒为敌,却显然与集团并非一个体系。

而且,他们把使徒叫做天魔?

灰原初快速转动着念头,瞬间统合了不少信息。

但要如何说服关墟——

“说实话,我的命令里并没有明确说明我到底要做什么,只说让我你们接触后自行决定……”他装腔作势,欲情故纵道,“所以你明白了吧?要我帮,得看我心情——”

“——那你走吧。”关墟却比他干脆,头也没回。

这厌世脸怎么完全不吃这套啊!

好在蝉群沙沙地又送来一个方桉。

“等下——”灰原初急忙换了一副老实恳切的样子,“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因为,我对你上次出的题目很感兴趣。”

在葵祭上“巧遇”关墟的时候,他在离开前丢下的那道题目——葵祭的“葵”,是否有什么深意?

关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

好!这招有效!

灰原初趁热打铁,厚颜道:“那道题目不是正和斋王有关吗?所以……现在就当是再给我点参考资料吧。”

关墟则继续表情不善地盯着灰原初看了好一阵子,最后却突然嗤笑一声,转身重新回到了台阶上。

灰原初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关墟如同切换了什么开关似的,突然就兴致勃**来。

“让我想想怎么解释,你这样的笨蛋才能听懂吧。嗯……”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对了,百闻不如一见。”很快,他又动了起来,却不是开口讲解,而是直接从灰原初等人身边穿过,走向了侍立在拜殿旁边的巫女。

关墟对那名巫女低声说了几句,对方频频点头鞠躬,然后小步跑走。

然后灰原初就看到,在正殿外阵中,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动起来了,低沉的念诵声也停止了。

那些黑影,正是原本包围在内阵中的少女周围,正不停歇地举行着某种仪式的神官们。此时,戴着帽子的剪影们一个个地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隐入了殿后的黑暗之中。

关墟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一直到整个高台上除了他,灰原初,来香,宫司四人之外再无他人,关墟才再次有了动作。

这次他走到拜殿旁边的手水池前,拿起长柄木勺从石盘中舀起一勺清水,却没有像正常的奉拜流程那样直接浇下来净手。

“过来。”他对灰原初吐出两个字,便端着勺子,直接转身向着正殿那边走去了。

灰原初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跟了上去。

关墟就这样单手稳稳地持着盛满水的木勺,一路走到正殿前,“嘎吱嘎吱”地踏上木台阶进入外阵,最后停在了内阵前。

从这里开始,就是神社最为神圣的部分了。朱红色玉垣竖立于此,再一次象征性地隔开了内部供奉的御神体与外部,表示着“禁止入内惊扰神体”的意思。

但关墟却毫无停滞,干脆地单手挪开了玉垣,又是数步,便站到了身为御神体的斋王代少女的面前。

殿内灯笼投射出的橙红色的灯光下,有一道着黑色和服,身材高大又瘦削的身影就这么站在了那里,挡住了长明灯暗的火光,

于是,下方跪坐着的白面十二单的身姿,便被完全挡在了影子里。

灰原初站在殿下,远远望着这一幕,有一刹那,突然觉得那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彷佛都是非人。

——如同无声嗤笑的鬼,与沉默的神。

总算在下一刻,男人又转回身来了,露出人类的脸来了。

他朝殿下看了一眼,与灰原初对视一眼,然后举起一根手指:“首先——”

这句话就只有两个字。

话音落下的同时,关墟突然“哗”地一声,将手中木勺里的水,全部往斋王代的脸上泼去。

灰原初再次意外地扬了扬眉毛。

不仅是因为关墟突然的动作,更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水根本就没有泼到斋王代。

在距离少女十几公分之外,像是撞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水就那样凌空流淌了下去。

……这就是刚才隔绝他的魂之蝉窥探的屏障,在面对有形之物时候的另一种形态?

灰原初若有所思。

然后,他的思考又很快突然升起来的情绪气氛所打断。

水一滴都没有沾到斋王代的身上。但即便如此,灰原初仍然感觉到了,少女此时的内心,正生出一座愤怒的火山。

但下一刻,愤怒又被少女强行压抑了下去。

——忍耐。

要忍耐痛苦。

更要忍耐愤怒。

关墟拢起手来,回头又望向了灰原初:“——看清楚了?”

灰原初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又举起了第二根手指:“那么,其次——”

然后,他回过头去,再次将木勺朝着斋王代扔去。

同样,在少女面前不远处,木勺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而弹开了。

这一动作虽然没什么伤害,但仍然充满着侮辱性。于是,灰原初自然再次感受到了少女升起的怒意。

然而,她也仍然选择将愤怒快速压抑了下去。

“生气了吧?”关墟低下头去,傲慢地拢着手,俯视着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可以,这次可以。这一次既然是为了给客人们演示,你可以稍微生气。”

但少女却依然以平静应对:“……”

“反正如果发生什么,也是我的责任。”

“……”

关墟再次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是做不到啊。”

他居高临下,用冷静的声音,平和的语气,以及中性的词语说着嘲讽的话:“你终究只是斋王代,是临时的应急措施罢了。

“没有真正的斋王的资质,学不会过滤御神体与国土之间的无关联系。

“这样就罢了……但看起来在与斋王的资质无关的方面,你甚至连对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都做不到。

“怎么,你害怕自己的情绪的盒子一旦打开,就没能力将它合上了?

沉默片刻,他摇了摇头,叹道:“果然不该对你有什么期待……你还是那么没用啊。”

——又是片刻的沉默。

随即,灰原初突然从斋王代少女的面具后面,听到了一声稍微平之前更重了一些的呼气声……被关进匣子里的愤怒,再次涌出来了。

……稍微。

在产生这种感觉的同时,在灰原初的视线中,大殿屋檐下的注连绳突然开始无风地晃动起来。

有力,左摆右摇,在短短几秒之内,幅度便越来越大。

……不,晃动的根本不是注连绳!

木制结构响亮的嘎吱嘎吱声从脚下这座大殿,甚至是从周围的其他那几栋建筑里一同传来,奏成了交响曲。

脚下的大地彷佛一块地毯,正被无形的大手用力左右扯动,令人站立不稳。

——是整片大地都在晃动,是地震了!

这还没完,突然“轰——”的一声,一道霹雳在天空上响起。

灰原初抬起头来,吃惊地发现原本月色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便密布了乌云。

“轰”——“轰隆隆”——闪电在云层中闪烁,雷声在云层中翻滚。

很快,地震缓缓平息。但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却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灰原初站在正殿的屋檐下,抬头望向突然下起的瓢泼大雨,看着天上的电闪雷鸣,一时无言。

这……用“巧合”,说不过去吧?

雷雨虽然暴烈,却并不持久。

身后内阵中,少女的情绪也再重新收拢回去,收拢回到了那套十二单与那只白色面具的内部。

而不知何时,关墟已经拢着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灰原初的身后:“看明白了?”

“这场风雨和地震,刚刚同时发生在了真正的京都。

“这只是一个展示,更严重的情况,你可以自己去联想……哼,总不至于为了说服你,我就要真的引发一场洪水给你看。

“简而言之,斋王就是这样的存在——若能取悦斋王,那么她的舒畅会令整片大地都风调雨顺,果木丰茂。而如果斋王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那么各地就会随之出现各种自然灾害了。

“——反过来也是一样。

“当国家和平,斋王便可平静……但是而若国运不幸遭受到了疮痍与打击,则斋王的这具躯体,也会成为国土与国民的‘替身’。”

关墟再次从怀里掏出烟来——这次不是不方便的长杆烟,而是西式烟斗。

灰原初摸了摸下巴,确实感觉到了新奇与意外。

他回头望向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的斋王代:“这是凡人?简直是神明吧……”

“是凡人,但只是一半。而另一半在神明那里啊。”一边低头检查着烟斗中的烟草,关墟答道,“——巫女的身体,本来不就是联通神与人的的通道嘛。”

“……巫女?”

关墟又摸出打火机,终于点着了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才继续答道:“这个国家有八百万神明,大大小小,或是司掌或是庇护着这个国家与民众的方方面面。但也有一位神明,就是这国土本身。”

“——‘丰国主尊’。”

“而丰国主尊唯一的巫女,就是斋王。”

“通过凭依,斋王与神明合为一体,也与这个国家合为一体。”

原来如此。

那么这样想的话,那名斋王代无法动弹的原因倒也可以理解了。

“一动不动?啊,当然。毕竟,既然身负国土,那么理论上斋王哪怕是不小心摔一跤,也可能导致整个关东发生一场大地震的啊……”

“不过,正式的斋王对这种联系的控制力会强很多。但斋王‘代’就不太行了。”

“没办法,毕竟只是临时的替代品。所以,总之先让她无法行动,再布上保护的术法,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吧。

“……为了国民们。”关墟澹澹结语,脸上却没什么同情隐恻的表情。

灰原初点了点头,远远地望着无法动弹的斋王代,终于明了了她的痛苦从何而来,忍耐又是为何。

于是灰原初自言自语道:“那可真是……”

虽然明白缘由,他还是只为其感到——可怜。

但灰原初还没将这两个字说出口,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幸福。”

灰原初扭回头去,皱眉望着反常地兴奋起来的尹吹来香。

“好令人羡慕啊!!来香也想当斋王——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奉拜来香了。”狐狸少女出神地盯着正殿中的斋王代,眼睛放着光,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来,大家,就全都必须真心敬爱着来香了啊?!!“

第265章 来自神宫 关墟这个男人,看起来好像讨厌世上一切事物,对一切都没兴趣似的……但其实,他也有“执念”与“癖好”。

这样的事情,灰原初至少已经发现了一件。

那就是“好为人师”。

虽然不清楚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教授真理是神圣的,还是单纯只是享受着有正当理由辱骂“学生”的快感……但总之,要让关墟那张从早到晚都仿佛被全世界重重亏欠的臭脸露出别的表情,说难也难,说容易其实也容易。

——只要作出一副谦虚请教的样子,请——他——高谈阔论即可。

尤其,遇到话题本就合他意的情况下,他更可能主动地滔滔不绝起来,完全不会在乎听众想不想听。

而灰原初,则开始后悔挑动起了他的兴致。

因为在亲身演示了何为“斋王”之后,关墟将众人带离神域,回到了锦灰堂内。

然后他先是给宫司婆婆与来香各自分配了房间,然后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命令两人先行离开……然后,既没提到灰原初,同时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我好不容易兴奋起来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你”的神情。

于是,面对来香充满暗示的眼神和某个意义赤裸裸的手势,灰原初只能苦笑着装作没看到。

……搞不好,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接下来的事情不言而喻。

课还没上完。关墟随后便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书房里。

房间内满地狼藉,与整洁二字无缘,随处可见从杂乱地拱着书页堆作一堆的书本,各种把玩的小物件,甚至还有一只破碎的花盆。

灰原初抬头望向同样杂乱,却空了一半的书架,又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雨色,突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刚才统治域内那场地震与雷雨的后续。

……它们还真的在现实的京都也发生过了?灰原初摸了一把湿润的窗台,心想道。

其实刚才在神域内,在见到天地随斋王代的心念起而动的情形时候,灰原初虽然有些惊讶,但倒也不至于太过震惊。

因为统治域内本来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更奇怪的空间现象他也见过,毕竟那就是一个与现世隔绝,运行着不一样法则的地方。

但如果斋王的影响力真的可以穿透到现实,那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那叫做“权能”。

但“斋王代”并不像掌权者,因为她的真灵尚在,仍然是个普通人。

而且,正常来说权能与统治域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因为他们是同一事物的两个阶段,就像开花的同时不可能结果。

……不。

灰原初摇摇头。他明白了一点。这一次他所见到的事物,都无法简单地套用“权能”,“统治域”,“升灵者”这些他熟悉的来自于集团概念。

一切有些似是而非。

——所以,这就是在集团之外,与之平行的另一套体系,所谓的“神道”吧。

也是,人类对真灵的理解,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一种流派。

大概折小姐把他派过来,也有着让他见见世面的想法?

在灰原初观察着房间思考的同时,关墟也没站在原地等着。

不过,他并不是去收拾房间了,而是随脚踢开挡路的碎花盆,自顾自地往书房唯一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一坐,然后拿过瓷瓶倒了一小杯梅酒,抿了一口。

灰原初回过神来,环顾左右,也没看到第二张椅子,只好站在书堆中,无奈地等着。

慢慢喝了几口,关墟才将脚翘到了茶几上,然后望向了灰原初:“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关墟,来自神宫的祢宜。”

灰原初其实已经猜到了。

但他还是再次确认道:“等等,神宫,是指‘伊势神宫’对吧?”

关墟用眼白看着他:“你这常识匮乏的程度……就算是狼人野孩,回归社会后半年下来都比你强吧?“

然后他叹了口气,回道:“……那当然了吧?对日本人来说,如果只说‘神宫’两字,难道还会指伊势神宫之外的第二个地方吗?”

“我说了,只是确认。就像卖保险的阿姨总是会要你反复亲口说出‘确认’二字,不是吗?毕竟我们现在在谈的事情很重要啊。”灰原初若无其事地说道,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没错了。

在他的视野中,在离开统治域后便一直通过Epionia查到的资料,正密密麻麻地铺展在那里。

——所谓的“神宫”,自然是指“伊势神宫”。

虽然现如今,在日本各地以“神宫”命名的神社并不少……但那只是因为五十年代之后放松了逾制,所以只要是皇室相关神明或是皇室成员的神社,都可以按照习惯被称之为神宫。

如供奉天丛云剑天照大神的热田神宫,供奉祭奉桓武天皇孝明天皇的平安神宫,或是供奉明治天皇的明治神宫。

……但这一习惯的源头,却正是来自于“伊势神宫”。

而“伊势神宫”,也只是一个为了防止与其他神宫混淆而根据所在地被起的别名而已。

它的正式名称,以及其在其他正式场合的称呼,从来就只是“神宫”,二字而已。

不加任何前缀的“神宫”二字,始终是伊势神宫的专属称谓。

因为,“伊势神宫”在历史上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至今仍是——神道教信仰的顶点与中心。

伊势神宫的历史,据古书记载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70年左右的垂仁天皇时代。

当时皇室将既被视为皇室祖先,又被视为主神的天照大御神的奉祀从宫中迁出别祭,最后奉神谕在伊势建立的,正是“伊势神宫”。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伊势神宫是专为皇室氏神的。而表面上为外人所知的,由皇室女性担任神宫主祭的那个“斋王制度”,也是由此起源。

中世之后,天照大御神逐渐从皇室专属之氏神转变为镇守日本全体之大神,而为武士所崇敬。在神佛习合之教说中,也逐渐被确认为神道侧最高位的神祇。伊势神宫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而到了近代明治维新之后,神道教与国运统合的“国家神道”建立,神道教与皇室绑死,伊势神宫自然也就随之成为了神道教顶点之神社。

哪怕在五十年代开始,这个国家又被进行了政教分离的改制——虽然皇室和神道教一起被踢出治理中枢,但其作为神道教核心的地位仍未改变。

伊势神宫,或是其作为宗教法人的外皮组织的名称“神道本厅”,再次被确认为是全国所有神社的“本宗”,所有神社都被视为受其管辖。

从锦灰堂屋后走过去,那所看似不起眼的小神社,其实已经进入了京都御所内。

再加上斋王的仪式又如此重要……

灰原初猜到了——仪式的组织者一定只会是神宫。而眼前这位主持人,也一定是伊势神宫的高级神官。

然后,他现在果然得到了关墟的亲口确认。

“那么,神枝祭的仪式与斋王,具体的情况到底是……?”他急忙继续追问道。

但关墟却看着他,不开口。

他只是用大学讲师看垃圾学生一般的轻蔑眼神,看着灰原初:“参考资料不是已经给你了?”

灰原初看懂了。

……果然还是要回答那个问题,要“交作业”吗?——关于葵祭中的“葵”的意义。

灰原初嘿嘿笑了两声。

他其实答不出来,但……他就是不久之前才意识到,其实折小姐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作弊用的小抄。

就在他们去折氏老宅的路上,当时折露葵正在阅读的那本书。

“——金枝。”灰原初让蝉群重新挖掘出了记忆,再次“看到”了折露葵当时看的那本书的封面,“——J.G.弗雷泽,《金枝》。”

当然,由于他其实根本没看过那本书……所以接下来为了防止被追问细节,灰原初继续装模做样地表演着:“详细内容,就饶了我吧。毕竟一本书的内容,要总结成一两句话也太难了。”

“而且,和斋王仪式的联系方面,也还有不少地方我想不明白,所以希望关老师指教。”

演完之后,灰原初便开始观察着关墟。

男人沉默着,从旁边拿过长杆烟,用老式的火镰点了起来,旁若无人地吞吞吐吐了起来。

灰原初却放下心来了。

……这男人没有立刻就辱骂他,倒是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前序,这就表明灰原初给出的是正确答案了。

关墟又吐出几口烟圈,慢慢开口:“在古罗马时代,曾经有一种古老而奇怪的地方民俗……

“在罗马附近的内米湖畔阿里奇亚的从林中,有一座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这座神庙的祭司有着“森林之王”的称号,并且只能由逃奴来担任的。

“一旦成功当上了神庙的祭司,对逃奴的所有追究自然都会一笔勾销……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这名逃奴从此就就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从此以后,他每天的任务,就成了手持利刃,不分日夜地守卫着神庙附近一颗高大的圣树。

“……因为,一旦有任何其他的逃奴能够接近这棵圣树,并成功从树上折下一节树枝,这位新的逃奴就获得了与祭司决斗的权力。而如果能在决斗中杀死祭司,那么这位新的逃奴就可以对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祭司与“森林之王”了。

“而新逃奴继承的,不仅是其闻名远近的‘森林之王’的名号,也包括其整天心惊胆战的日子……一直到他以同样的方式,再被一个新新逃奴所取代。

“就此,形成了命运的闭环。

“——但《金枝》的作者看到的,却不止这个民俗本身。他更关心,在这个你民俗中许多看起来理所当然的元素,是不是有着某种必然的理由与渊源?

“为什么祭司只能出身逃奴?

“为什么明明是神的祭司,名号却是森林之‘王’?

“为什么只有杀死上一代,才能成为新的祭司?

“为什么要先折取圣树的桂枝,才能拿到决斗资格?”

关墟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望着自己吐出缭绕的烟雾,有些出神:“或者,倒不如说,这一制度的设立,好像背后的目的就是要驱使人们反复厮杀一般……”

片刻之后,他突然盯着灰原初道:“和‘斋王遴选·神枝祭’很像。”

灰原初一下子振奋了精神来。他等了那么久,关墟总算聊够了进入了正题?他真正关心东西——“神枝祭”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关墟却继续盯着他。

“……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完全……”灰原初苦着脸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叫过来了,并且那个给我下命令的人本人到现在也还联系不上。”

关墟再次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面露怀疑地上下打量了灰原初几眼,他最后道:“……那么,你还是想知道神枝祭的事情吗?”

“当然。”灰原初毫不犹豫地道。

关墟说的“知道”,当然不是“听过就算”的意思,而是说他知道了多少,就要被牵扯多深。

稻荷大社宫司大人的一系列操作,灰原初都看在眼里。即使她还未做出什么解释,但结合关墟目前为止对斋王的说明,灰原初也大致猜到了其用意。

而在来香这边,他也亲眼看到了她刚才对斋王代的位置那着迷的眼神……

再加上折露葵沉默却明显的意图……

灰原初知道,不论从哪个立场出发,这件事他已经走不开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尽早收集情报,早做打算。

关墟默默点头,似乎也下了决定。

然后他一开口,就是重磅消息:“你刚才已经知道了斋王的重要意义……那我要告诉你,这一次的神枝祭或者说斋王的更迭,其实——和典型的流程完全不同,完全就是一次特例。

“按照正常的流程,斋王虽然几乎就是终生制,却也是会退休与卸任的。

“一般,斋王会在青春年少之时接任,并在人近中年感到身体无以为继的时候,主动召开‘正常的神枝祭’,来选出继任者。

“在‘正常神枝祭’中,先是由全国各地的神社选出八位适格的候补巫女,然后将她们一起送去神宫。

“在那里,这些候补巫女会进行一系列的竞争……最后的赢家,才有资格从神宫的神树上折取桂枝,并在仪式之后正式接任斋王之位。

“——但是,今年的情况不同。”关墟盯着灰原初,“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是反问,但他一开始就显然没指望灰原初回答。

很快,他就用阴沉的脸色与沙哑的声音揭晓了答案:“——斋王死了。”

“死——”灰原初愣了下。

“没错,应该与国土同寿的斋王,在半年前,12月25日那天,在神宫中……独自暴薨。”

“十二……”

突然,灰原初打了个寒颤。

没错,即使他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恐惧,又掌握着血肉权能,理论上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每一滴血肉……但此时,他竟然打了个寒颤。

同一时间,他再一次想起来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所看到,听到的的那一幕——川野直树如人皮果冻一般的形体,还有他那“杀死我”的哀求。

没错,关墟提到的斋王暴薨那一天,也正是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而那天,同时也是——

关墟端详着他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难得地笑了起来。

“……对,信使之灾,斋王替死。”他淡淡道,“如果不是斋王替死,那场灾难夺走的又何止是几万人的命?这个国家,大概那时候就已经毁灭了。”

然后,男人再次露出厌世的神情,啧了一声,似乎十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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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一句,“本作品纯属虚构。与一切真实人物、事件、团体、组织均无关联”。尤其是涉及宗教和历史的部分,都是我为了剧情需要瞎编的,不要相信。比如在现实中,现在伏见稻荷大社并不将伊势神宫视为本宗,也不受其指导或是管辖。

第266章 神佛 “斋王在任上替死而亡。”关墟继续道,“很久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而且在这种时候,神宫竟然也发生了一些内部问题……

“总之结果就是,神宫一时陷入了一时的混乱。选出新斋王的神枝祭,一直拖到了现在才刚刚开始。

“好在,他们总算没有忘记在此期间,在京都、奈良、鹿岛、香取、宇佐、诹访、出云、富士宫……这八处,先设置了斋王代,代行斋王镇守之职。

灰原初想要提问。

但他刚张开嘴唇:“等——”

关墟却一脸不愉快地抬手止住了他。

“从现在开始,不要打断我。”经过前面的“热身”,他现在似乎是真的快要进入上课的状态,一脸不耐烦地道,“我的讲解,全进都是深思熟虑,结构完整,前后呼应的。而你们的所谓问题——五成是根本没仔细听我之前讲的,另外五成是没耐心等我后面讲的,一个有意义的都没有!”

他说完之后,就闭紧了嘴,一脸不善地盯着灰原初,意思很明显——如果灰原初还不识相,那么他就不打算再往下说了。

灰原初只好也悻悻地把话咽回去了……

关墟又盯着灰原初看了片刻,一直到他完全闭了嘴,才继续说了下去:“没错,斋王代不是一个,而是八个。因为一个不够啊。这是资质的差距。

“在原来的传承制度下,每一位斋王可以说都是丰国主尊自己挑选的,也因此自然也是他最喜爱的,与之相性最好的。

“而现在这样……随便选一个巫女送上去,又怎么可能让神明满意呢?

“斋王代毕竟只是临时的替代品,与真正斋王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比如,原来只需要一名斋王就可以镇守全国。而现在,八位斋王代勉勉强强才只能应付自己所在的那一个区域……仍然不堪重负。

“又比如,因为斋王代缺乏斋王那种天生的控制力,为了防止她们的身心波动反向干预国土,保护与束缚类的术法又会被长期加到她们身上,却也损害了她们的身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只是不只是‘八个’。每一处的斋王代,在这半年内都已经更迭了数次了。

“——所以,斋王代的‘代’是‘代行’,而非‘代替’。斋王是无法被代替的。斋王……必须早日被重新选出来。

“总之,这没有斋王的半年,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脆弱的时期。如果在此期间再来次信使之灾同等级的灾难,这个国家可就真的灭亡了哦?”关墟又啧了一声,“可惜,这种事没发生。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与世界末日朝夕相处了半年呢。”

然后他又抽了两口烟,算是休息了片刻,便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所以,在半年后,神枝祭终于召开了。”

“但这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因为斋王暴薨,这一次的神枝祭,是无法按照惯例的方式推进的。”

“因为原来的仪式其实非常简单,可以说就只有一步:那就是八位候选巫女一同在神前献上神乐舞。仪式结束后,斋王就会宣布她的继任者。”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关墟抬头看了一眼灰原初,快速自问自答道,“没错,考虑到斋王其实是丰国主尊的凭依体这一层意义,所以……事实上,每一任新的斋王,可视为是由丰国主尊自己挑选出来的。”

“……也因此,在上任斋王暴薨的情况下,失去了沟通丰国主尊的途径,谁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标准,来选出一个能令丰国主尊满意的新斋王。”

“但这件事又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所以,最终神宫的宫司与少宫司们在激烈的争论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这次神枝祭将重新采取古老的形式……”

顿了顿,关墟冷笑了一声,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冷冽:“——就通过‘厮杀’,来选出斋王吧。”

“先在八处斋王代的镇守地,在斋王代的注视下,由各个神社派出候选人手持各自的神枝进行厮杀。最后夺取了所有神枝的那位,就是当地的候选巫女,将接过斋王代的职责。

“最后,将八位已经身负斋王代职责,守护各自土地的候补巫女再一同送入神宫,让她们在神前决出最后一人。

“——这样一来,丰国主尊将能够始终注视着巫女们厮杀的全程。

“……那么最后活下来的那名巫女,也就被证明了是始终受着丰国主尊庇佑的,也一定是最受丰国主尊喜爱的。

“这就是斋王遴选·神枝祭。”

关墟最后掏出怀中的怀表看了看,干脆地道:“——好,到这里是二十五分钟,我说完了。你可以提问了。”

然后,他便再次一言不发,出神地吞云吐雾起来。

而灰原初站在原地,整理下所得到的信息,并与之前所经历过的事情做了下对照,

然后他举手道:“关老师?我确认下您刚才的教导我都没有理解错。”

“说。”

“首先,神枝祭现在正在八个地方同时举行。”

“对。”

“其次,以神枝祭京都赛区举例的话,就是诸多神社以夺取对方神枝的方式,争夺那一个前往神宫的名额?”

“是。”

灰原初想了想,替来香问道:“那么,对手到底有哪些呢?”

关墟呵呵了两声:“多也多,少也少……”

然后他换了个姿势,又喝了口酒,才道:“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次特意设置了斋王代镇守的,其实也是正常情况下选出候选巫女的八个地域。”

“而京都作为千年古都,向来是其中竞争最为最为激烈的一处……因为有实力的大社实在太多了。”

“而所谓大社……就是不论千年来社格制度如何变化——‘式内社’,‘勅祭社’,‘上七社’,‘官币大社’……这些代表最高位格的称呼,都始终稳稳地冠在它们的神社名之前。”

“所以,虽然理论上只要是神道本厅认可的‘神社神道’下登记注册过的神社,不论大小均有资格参与神枝祭……但实际上,最终胜者其实只会来自于在那几家大社。”

“以至于后来,对来自于除贺茂神社之外其他神社的斋王,非官方地形成了与其所属神社相关联的别名。

“我可以明确地诉你,你基本上只需要关注这五位就行——伏见稻荷大社的‘狐斋宫’,石清水八幡宫的‘菩萨院’,松尾大社的‘四神白虎’,八坂神社的‘祇园’,平野神社的‘花斋院’。”

顿了顿,关墟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啊,狐斋宫的名字已经可以删掉了……毕竟,已经败给了你们那个从来没人听说过的‘来香神社’了啊。”

灰原初皱起眉来。

他暂时不去关心关墟的嘲讽,而对于伏见稻荷大社的宫司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也决定事后直接去问她本人即可。

而此时,灰原初的心思都放在了另一个问题上。那就是他遇到的敌人,可不在关墟的提到的那五家神社里。

“敌人只会是这些吗?”

“不然呢?”关墟反问道。

“——但是就在之前,我们遭遇了十字军的袭击。稻荷神的宫司大人可以证明。”灰原初盯着关墟,认真道,“……虽然与神道无关,但你多看看社会新闻,也该知道‘十字军’吧?”

然后他意外地发现,关墟完全没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料。

“十字军啊……”他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呢……”

片刻之后,关墟抬头问道:“那场袭击,是在境内发生的,对吧?在……‘平安京’内。”

“是的。”

那场袭击无疑是在神域内发生的。等歼灭了这些人偶,他们才从鸟居离开了神域。

“那么,那就不是什么十字军。能进入神域的,一定是注册神社的神官与巫女。而有实力袭击伏见稻荷大社,更是逃不开另外那五座神社——”顿了顿,关墟摇了摇头,“算了,我就直说了吧——与你战斗的,应该就是石清水八幡宫的‘菩萨院’。”

灰原初愕然:“开什么玩——”

荒谬感涌了起来,灰原初自己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

关墟的意思并不隐晦。十字军袭击过来是事实,他没否认这一点。但他强调的,是十字军此时的“身份”。

斋王如此重要,灰原初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十字军要掺和进这件事来。而他们采取的方式,似乎正是“假装皈依”为神道一员。

但比起“神道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来,灰原初更觉得荒谬的,反而是“十字军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事”

毕竟,那是一群真正的狂信徒。

需要掩盖自身的信仰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能还不如杀了他们。

沉默了片刻,灰原初整理好了思路,重新开始提问:“那么,他们信仰的,到底是哪位神明?”

灰原初从关墟的态度中突然意识到了一点,神宫对十字军的态度,十字军对神宫的态度,都有问题。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来确认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一位神明?”关墟呵呵了两声。

然后,他露出了某种非常古怪的表情,说道:“大日如来。”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等等,再说一遍?”

“——大日如来。”

灰原初思路都混乱了:“……如来佛祖什么的可根本不是神道啊!!”

关墟呼出一口气,敲了敲烟杆:“看来你的日本史也需要补课了。

“神佛习合,本地垂迹,两部神道,伊势神道,神佛分离令……这些难道你都没听过吗?

“在历史上,佛教与神道教,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混淆到几乎合二为一的阶段的……

“甚至,到了‘在神社内修建佛像,为神明念诵佛经,对外宣称自己的神明是某位佛陀菩萨的化身或守护神’这种程度啊。”

“大日如来嘛……反正按照两部神道的说法,与神道教的起源神明‘天御中主尊’,是同一存在啦。”关墟懒懒说道。

灰原初则抱着脑袋:“等等等,你都说了那是历史,而且神佛……对,神佛分离令!明治维新之后,不是神佛完全分离了吗??”

关墟扭头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所以,那些家伙又卷土重来了。”

“我之前说过。之所以在上一任斋王死后,没有立刻选出新的斋王,那就是因为神宫或者说神道内部,发生了一些问题……就是这个。”

“——好了,我告诉你那么多,是出于仪式组织者的职责。但就立场而言,我是不能太过偏向某一方的啊……总之,神宫,认可了他们的信仰也是神社神道的一部分。懂了吧?别的就别多问了。”

关墟最后说道,再次将烟嘴塞进嘴里,一副拒绝再开口的样子。

这时候,灰原初也大致明白过来了。

总之……神宫里也分为两派了,是吧?更是有其中一派,竟然成为了十字军的后台。

“关老师,你是哪一边的?”灰原初抬头问道。

神宫其实远在天边,可以先不管。但面前这位主持着仪式的祢宜,却一定得首先确认他的立场才行。

“我?我是中立派。”关墟心不在焉道,“哪边赢都无所谓。”

“……十字军赢了的话,可是会毁灭世界的啊。”

“那更好。”

“……”

这个男人的厌世原来不是演出来的吗?!

灰原初多少有些紧张了,继续试探道:“那你怎么看待集团?”

“集团与稻荷大社的合作与我无关,我只是受神宫指派,过来主持仪式的而已,别的事情我都不会管。”

灰原初松了口气。

行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行。

关墟又拿出怀表看了看,然后“啪”地一声将盖板合上,放回了怀里,同时对灰原初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啊,好,但是我的住处……”

“嗯,但是好像没有多余的客房了……”关墟摸了摸下巴,然后一扭头,面无表情地道,“你自己解决,或者去和那只小狐狸睡一间。”

然后他冷哼一声道:“反正我看她也乐意的很。”

“快滚,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难道还想让我让出自己的房间来不成?”关墟开始简单粗暴地轰人了。

灰原初耸耸肩,起身离开。

反正他是不会觉得为难的。而且来香刚才还邀请过他呢。

……

来到来香的房门前,灰原初的手刚刚握上把手,却听到隔壁的房门“咔”地一声打开了。

稻荷宫司大人,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了眼灰原初的动作,她做出一副会意的神情:“啊,不会耽误你们年轻人太久的,我就说两句话。”

然后,她就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边道:“关祢宜应该将大部分事情都给尊驾解释过了吧?另外,我再明确说明一下——”

她神情严肃,态度诚恳道:“本人之前确实向折小姐请求,希望能在神枝祭的事情上得到她的帮助。”

“所以,之后我在遇到尊驾,又见到您与来香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认为了您就是折小姐派来的人,也认为您知道一切内情。”

“但看起来,虽然尊驾身份没错,但我们双方的沟通果然还是存在某些误解与不畅。”

“所以,我首先对您确认了以上那一点。这对您来说,应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吧?然后有什么其他疑问,我也随时准备为您解惑,”

“之前失礼了,抱歉。”最后,妇人深深地朝着灰原初鞠躬行礼。

灰原初迟疑了下,说道:“啊,好——”

“那么,虽然再次失礼了,但果然我也需要向您确认——”妇人鞠完躬抬起头来,凝神望向灰原初,“您会帮助来香的,是吗?”

灰原初想了想,答道:“如果那就是来香的愿望。”

宫司大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么,祝你们好梦……但还是希望能轻一点,毕竟老年人睡眠不太安稳。”然后她又恢复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没给灰原初任何说话的机会,就闪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上了门。

……原来如此。不是“神道”与“集团”两个组织的合作,而是“伏见稻荷大社宫司”向“折露葵”发出的个人请求吗?

灰原初若有所思,然后也松了口气。

轻轻拧开房门,来香已经双腿夹着被子睡着了。

……这笨蛋不是自己提出来的要大战到天亮的吗?怎么自己先睡着了?灰原初无奈地想。

但他刚刚在她旁边坐下,少女却一个翻身过来,放弃被子抱住了他的大腿。

——不是恶作剧,不是装睡。

少女只是在睡梦中抱紧了他,然后发出了梦呓一般的两个字节:“——Papa……”

第267章 土御门家的大冒险(一) 京都上京区,一条戾桥。

一处既有着现代都市面貌,又不缺乏京都优雅气息的城区。

宽敞的双向六车道城市道路上,大小车辆是不时呼啸着疾驶而过。

道路两侧,平整宽阔的人行道旁,行道树后是十层以上的沿街现代化外观的公寓与商业楼宇一座挨着一座,一路延伸到道路尽头。

但就在这排公寓中间,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小块空旷的绿地。

绿地中间入口处,一座额束上未写任何神社名,却印着绿底金色五芒星的灰白色鸟居立在人行道旁。

而往鸟居里面望去,在苍翠道路的深处又是一座鸟居,在尽头处又隐约可见神殿的黑瓦,竟是一座隐于市内的神社。

这座神社,其实就社格来说,在千年古都诸多名神大社的交相辉映之下显得多少有些不起眼。但神社本身的名气并不小……因为其奉拜的神明,实在是太家喻户晓了。

——晴明神社。

在安倍晴明在公元1005年去世两年后,为了纪念这位大阴阳师的功绩,由一条天皇下令以晴明府邸为基础建成的神社。

在此后的千年历史内,由于战火等原因,晴明神社的规模多次缩减——直到现代以来,倒是阴差阳错地因为影视剧文学漫画等通俗娱乐作品所掀起的“晴明风潮”,再次恢复了活力。

此时是下午六点,黄昏刚近,夕阳正落。

若是在平时,此时才刚刚是一批批络绎不绝的游客纷纷恋恋不舍地离开的时候。

但此时,从神社鸟居入口一直到殿前的参道上,竟无一人。

这幅景象当然不是常态,而是出自神宫的安排。

名为“平安京”的神域,每逢神枝祭,其入口就会联通到京都各个神社的鸟居——但由此带来的另一个问题便是,每次神枝祭期间,平民“神隐”的记录总会比平时高上不知几倍。

其实,原本防止无关人士误入神域也是历来也是各家神社在神枝祭期间的职责之一……但问题是,这一次的神枝祭,已经是在信息爆炸的现代了。

想要在隐瞒真相的同时进行管理,那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这一次,在确认神枝祭发动之后,神宫迅速协调各大神社采取了一系列预案。

其中第一条,就是使用秘术,按日轮流关闭一半通往平安京的入口。

这样,每天这些入口被关闭的那些神社就可以不受影响,看起来一切照旧。

而剩下的那一半,则可以采取诸如“丰日祈祭”“祭前大祓”,“岁休”,“水管维修”等名义,向外发出通告缩短开放时间,在入夜前尽量将游客以及尚无资格知晓与参与此事的下级神官巫女都驱赶出去。之后,还会释放对凡人有着暗示驱赶作用的神道法术,将神社完全笼罩在内。

今天是神枝祭的第二天,也是晴明神社轮到开启入口的第一天。

此时,驱散法术已经开始了作用。

放眼望去,整个神社无一处有着人影,别说游客,连神官与巫女也无一人。却唯有殿内仍泛着黯淡的灯光,住连绳也在摇晃着,竟显得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人影拥挤期间似的。

若不是因为神社周围便是市区,抬头望正殿正后方望去,直接便可看紧贴着神社后墙拔地而起的白色圆润的多层公寓楼,由此减弱了几分的气氛,现在这个地方,简直可称得上是神奥恐怖。

整个神社附近,就只有三个身影,正站在鸟居前方。

或者应该说,正站在“神域入口之外”。

一对容貌相似的双胞胎少年少女,打扮隆重,分别身着狩衣与千早……却气氛奇妙地背着现代的旅行包,拉着拉杆箱。

另外,就是一名正在念诵祓词的年老神官。

此时,冗长的大祓词终于进入了尾声。

“祓、清、守、幸——”在抑扬顿挫的四字之后,老神官终于在大声吼出最后一句的同时,洒出手中的木勺,“远神赐福!!”

净水泼于双胞胎们的身前,他们两人也低头祈祷了起来。

很快,双胞胎起身,手牵手走向鸟居。

但就在他们将要踏入鸟居之前,身后的老人却出声道:“等下。”

“爷爷?”少年与少女于是停下脚步,扭头望了回来。

老神官表情纠结,但最后还是长叹了口气,看了看少年与少女,分别唤道:“清行,春海。”

“是。”

“你们真的决定了要去吗?”老神官抬头望向了鸟居,“……一旦进入平安京,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也是向丰国主尊献上十年的寿命啊。”

唤作清行的少年与他的妹妹春海对视一眼,大大咧咧道:“爷爷,你在说什么呐。神宫的敕令也没办法不听的吧?而相比起啦,总不能让本身就没十年好活的爷爷去。”

“放心吧,爷爷。虽然付出了寿命,但丰国主尊不也是会根据我们的表现赐福的吗?”春海则安慰老神官道。

“没错,这可是一辈子都不一定遇得上一次的神枝祭!!振兴土御门家,正好由我土御门清行来达成!哈哈哈!~!”少年大笑着,拉着妹妹就往鸟居里走去了。

而春海则被拽着,一边还不忘记对爷爷挥手道:“放心吧爷爷,放心吧——”

“不要啰嗦啦,春海……”

土御门清行则一边抱怨着,一边继续兴冲冲地往前冲去。

——但下一刻,他的笑僵硬在了脸上。

紧接着,他的妹妹土御门春海撞进了他的怀里。

但两人却本能地各自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两脸惊恐地抱在一起,恐惧得剧烈地颤抖起身体来,抬头望着天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两人已经穿过了鸟居。

——光影变幻。

这一边,早已经降临的夜空上挂着一轮血月。

神社周围的现代化都市已经无影无踪。

两人熟悉的景象,只剩下了面前这座小小的神社。

——但在神社顶端,却蹲坐着一只山一样巨大的白狐。

白狐蹲在房顶上,却像是蹲在一只小小的狗屋上,正用三对黑色眼珠灼色瞳孔的竖眼,紧紧地盯着土御门兄妹。

而土御门清行被那六只非人的眼睛所注视着,只感觉到如同冰水泼颈一般,刺骨的含义一路渗透到灵魂的最内部。

不知过了多久,白狐却像是终于从土御门兄妹身上看出来了什么似的,眼神变得温暖了下来。

快要窒息的土御门清行,终于吐出半口气来。

但这出气的声音却像是打破了什么肥皂泡一般——眨眼间,巨大的白狐便如幻觉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那是……先祖大人吗?”春海从身后小声道。

清行这才回过神来了,一回头,见妹妹已经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着白狐的方向,也就是神社认真参拜。

他也赶忙拜了两下,然后抬头望向夜空。

……天空上,不时有看不清全貌的巨大影子滑过,遮蔽月光。

不远处,有节奏的腰鼓声传来。

清行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在漆黑一片的林中,却有一长串明亮的光。

他再定睛一看,却又是打了一个寒战——那是一队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半透明发光人形灵体,排成行列朝着树林深处默默地行进着。

“砰砰”——“啪嗒砰”——“啪嗒啪嗒啪嗒砰”……伴着腰鼓的节奏,发光的灵体队列仿佛手舞足蹈,灵体们时而伸缩,时而左右弯腰,似乎一个个都用肢体语言表达着雀跃。

清行也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同样随着那节奏抖动着小腿,脸上也逐渐现出痴迷的神情。

——直到“啪”的一声,他突然之间被妹妹一巴掌在脸上打醒,一下子跌坐到了脸上。

虽然耳光的力气很大,但妹子的声音却很小。

“哥哥!”春海小声提醒道,“别多看!”

“我知道!”清行狼狈地摸着脸,摇晃着脑袋清醒了过来,“好险,差点被生魂迷惑了。”

然后他再次抬起头,视线穿过鸟居望向远处。

——如果他们再次走过鸟居,就会回到现世。

但此时,他的视线所穿过鸟居所能看到的远处,却是另一个灯火辉煌的“京城”。

“这里就是平安京啊……”年轻的神官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迅速跳起来,扶正了帽子,对妹妹道:“占卜。”

土御门春海会意。

她跪坐下去,放平了拉杆箱。

“哗啦啦”——箱子里传来的似乎有大量小物体相互碰撞发出的响动声。

然后,土御门春海“刺啦”一声拉开了拉杆箱的拉链……里面露出来的,竟然是一箱子巴掌大小的龟壳。

双手从当中态度郑重地捧出一枚龟甲,春海将其放到了地面上,然后又转身——竟然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寿司用卡式喷火枪。

一边握着喷火枪,表情郑重地双手合十拜过之后,春海便开始如同料理一般,神情认真地对着龟壳喷射起火焰来。

在“呼呼”的喷火声中,蓝色的火焰灼烧之下,很快“咯嘣”一声,龟壳表面出现了裂纹。

清行凑了过来。

蹲在地上对着龟壳的裂纹观察许久,嘴中开始念念有词地掐指计算。

——春海适时递上了一份京都地图。

于是,土御门清行除了看龟壳,默念与掐指,又多了一份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的动作。

最后,他毫不犹豫地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地点:“好,就决定是这里了!晴明神社‘神枝祭平安京玉留魂大祓’,就从这个地方开始吧!!”

“土御门冒险团——出发!”然后,不等妹妹收拾好行李,少年生龙活虎地挥舞手臂,从鸟居旁边绕过,朝着京城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268章 土御门家的大冒险(二) 虽然名为“平安京”,但这座位于神域内的都城并非只是单纯的平安时代的风貌,而更像是各个时代京都的混合体。

道路两侧,既有“神明造”式样的古代茅顶神宫,也有隋唐传入风格的瓦顶佛院,还有明治维新后的西式建筑,以及玻璃幕墙现代高层建筑。

夜幕与灯光照耀下,来自各个时代的建筑们也完全没有规规矩矩地呆在各自的地盘上。像是某种抢座位的小游戏,神宫在佛院顶上,西式建筑有一半卡在玻璃幕墙内,诸多建筑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相互之间重叠嵌合。

夜幕下的城市建筑式样怪异,沿着街道连成一条怪异的建筑蜈蚣,又被街道两侧汽油灯,火炬,灯笼,LED大屏幕等来自不同时代的照明种类的交织照亮的,仿佛一组光怪陆离,以时空为主题的巨大的现代艺术景观。

街道也熙攘拥挤着。

行走的人群其组成也同样混乱。古代狼人,幕末武士,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行人各自表情冷漠地匆匆行走着,虽然拥挤到几乎肩碰肩,但相互之间却没有任何互动,像是看不到对方。

但是时而,当有人停下来做些类似于“打招呼”,“交接取物”之类的动作的时候,却也不是同身边人交互,而是像表演着哑剧一般,对着身旁的空气进行着的。

而且所有人的身上,都隐隐有着一道光边。

——除了混杂其中的土御门兄妹。

“……哥哥,这些……就是足魂吗?怎么这么多?”春海紧张地抓着清行的袖子,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比起敏感的妹妹,清行适应力向来是强上许多的。

恐惧来的快去得也快,他此时正兴致勃勃,一边对照着从爷爷那边拿来的笔记,一边伸手就朝着迎面走来的一名凶神恶煞的武士脸上抓去。

武士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瞳孔里根本没出现一只迎面抓来的手。

下一刻,清行的手便如同抓过一道虚影一般,瞬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武士的脑袋,从武士的脑后挥出。

武士表情不变,脚步不停,从他身边经过,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而清行则停下来,表情难言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样?”春海紧张地问道。

“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像抓到了空气。果然和爷爷的笔记说的一样呢。”清行又翻了翻册子,念道,“——‘神魂’,‘生魂’,‘足魂’,‘玉留魂’……在神域的诸多灵体之中,‘足魂’是最为无害的一种。”

“——因为所谓‘足魂’,其实只是‘国土的记忆’而已。”

“只是被记录在国土上,被记录在石头中的一段影像而已,它影响不到任何人,影响不到任何事情,只是作为背景板,作为神域的另一种‘天气’,默默运行着而已。”

“也就是说,虽然看起来很多……。”他抬起头来,望向熙攘的街道,撇撇嘴,“在这么多人里面,真正的活人……大概只有我们两个吧。”

春海小声道:“……我倒希望直到结束为止,都不要再遇上任何‘别人’。”

这一点,清行倒是认同的。

“嗯,毕竟我们很弱嘛。只希望能够顺利地祓除掉几只玉留魂,然后平平安安地等待到神枝祭结束吧。”

“我还以为哥哥要赢。”

“虽然我确实夸下海口啦,但我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做得到嘛?刚才,光是见到祖先大人,我就吓得快要尿了啊,不要说要面对其他那些大神以及他们的神官们。”清行愁眉苦脸道。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而且,我也不想春海成为斋王。这样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了吧?”

春海默默点头。

然后她取出之前被清行划过圈的地图,又抬头困惑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但是,哥哥,我们现在真的是崛川通吗?”

“谁知道呢。”清行满不在乎,“所谓崛川通呢……好像是在室町时代重建的京都里的道路,在平安时代,可完全不存在在平安京里呢。”

“……哥哥。”

“哈哈,但是不要担心。因为反正这里也并不是真的回到了历史上的平安京,而是一个神域而已。”少年朝着旁边奇怪的行人建筑指了指道,“你看,也没法和真正的京都做完全的对应吧?”

“爷爷说过,在平安京,只有神社的位置是绝对的。因为鸟居是固定的出入口嘛。所以没问题的。我根据星宿算出来的位置,是与我们家神社的相对位置。”一边安抚着妹妹,少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套小型司南。

刻盘上的磁勺转动片刻,摇摇晃晃地指向某处。

“……果然有了,走!”少年兴奋地一拽妹妹。

兄妹两人小心地绕过成群的足魂,离开明亮拥挤的大路,走进了幽暗僻静的小巷。

顺着司南的指引,他们在黑暗的巷子里走了好一阵子,最终来到了一处挂着两盏猩红灯笼的鸟居前。

清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站在灯笼下,回头朝自己走来的方向望去——那段无灯的小巷已经是一片黑暗。

夜穹上也不见星光,不见月色。只有那道不知来历的巨大影子,不知为了疯了似地晃动着。

一时之间,眼前这两盏红灯笼所照耀得巴掌大小一块地方,竟是附近唯一的光源。

借着黯淡的红光,清行往鸟居之内望去……

半是寺院,半是神社,荒弃半塌的建筑轮廓交叠着的。在大殿内,只余一半的佛像光影狰狞。

清行咽了口口水,心脏开始狂直跳。

而在身后,春海也已经一言不发地掐住了他的手臂,显然比他还害怕。

“要不——”清行发出了颤颤悠悠的声音,“我们,先换个亮一点的地方……”

春海用力点头。

“好,那我们就——”清行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一声突兀而清脆的“啪”声打断。

——“啪”。

似乎是竹板敲打的声音,从巷子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一枚芽形的光亮了起来。

“啪嗒砰”

紧跟着,是腰鼓带着回响的声音。

又是一枚光亮了起来,是扭动着的,一人多高的透明灵体。

“——叮”

清脆的摇铃也加入进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快再次交汇成了一曲有着韵律的打击乐。

“啪啪”——“啪嗒砰”——“啪嗒啪嗒”——“啪嗒砰”——

而伴随着打击乐,一道又一道发着光的人形灵体从黑暗中出现。它们排成行列,一边伴随着乐声舞蹈一般扭动着毫无细节的芽形身躯,从黑暗中朝着红灯笼这边行进了过来。

清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靠近过来的灵体队列。

“糟了,又是生魂!被抓住的话,可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恐惧反而令清行清醒过来。他一拽春海,便想要扭头就跑——但就在这时候,他们的来路的黑暗中,竟然也传来的“啪嗒砰”的打击乐,并随之出现了另一队灵体!

两队灵体的打击乐交织成异样的节奏,同时同时朝着大红灯笼照耀下的门廊这边,不紧不慢地行进了过来。

被两面包夹了!

清行急转念头,又看了一眼那恐怖庭院,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定。

他一把捂住几乎就快要哭出来的妹妹的嘴,然后拉着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红灯笼笼罩下的鸟居。

然后,两人就那样各自背靠着一根立柱,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气不敢出地听着两首节奏的打击乐曲,从背后越来越近。

两队打击乐,接近,交汇。

——停止。

两队灵体,并未如清行所期待的那样错身而过。

因为两曲打击乐,开始始终在他们的身后奏响着,位置也不再移动。

并且——打击乐正在逐渐合拍。

“砰砰”——“啪嗒砰”——“啪嗒啪嗒”——“啪嗒砰”——

近十息后,两组打击乐曲,已经完全合为了一曲,只是在门外耐心地敲打着。

清行的额头躺下冷汗来。

在腰鼓响铃的间隙,他听到了无数越来越响,细不可闻的“沙沙”的声音。

仿佛……两队灵体正挤在他们身后,摩肩接踵。

生魂暂时还不敢进入神社。但清行并不确定这样的情况能维持多久。

他迅速下了决断,目不斜视,却向左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同样心有灵犀伸出右手来的妹妹。

然后,生怕妹妹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清行用尽可能严厉的声音道:“春海,不要回头,不要左右看,只看前面的大殿……我们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不管春海是否听到,只是将猛然一拽春海,开始狂奔。

“哥哥——”

春海惊呼起来。

“闭嘴!!!”清行却狂吼着,只是死死地将庭院另一端的那座荒暗的大殿视线印在视野中作为目标——然后再次用力一用力,将旁边的春海拉到自己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全力推着她前进。

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了整个庭院,终于,清行和春海扑到了大殿的台阶下。

趴在木楼梯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清行突然意识到——那套由腰鼓,竹梆和响铃组合而成的打击节奏,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你别抬头!”他一把按住春海的脑袋,然后自己咬了咬牙,回头望去。

——远处的挂着大红灯笼的血红色鸟居下,排成如合唱团一般数排行列的明亮灵体们,正沉默又执拗地继续等待在那里。

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到他们。

清行却再一次放下心来——果然,哪怕是在“平安京”这个神妙的地方,哪怕生魂们本来都是些神官巫女……它们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也无法再进入神社寺院之类的地方。

至少,暂时他们是安全了。

就算生魂们守在鸟居门口,但神社一般也不会只有一个出口。而且在最差的情况下,他们还可以在这里等到天亮。

清行正思考着,却听到了春海传来的有些闷闷的小声。

清行这才意识到,他还死死按着春海的脑袋呢,于是急忙松手:“啊!!!!抱歉。”

“不是,哥哥,你仔细听……”春海却并不生气,只是道。

清行一愣,凝神去听——

风从大殿内吹来,里面夹杂着木鱼敲击声,与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回声的女子笑声。

“……人声?你是说……”

“只有玉留魂能发出人声的吧?那个,是不是就是我们的目标?”

清行与春海对视一眼,都不再发一言,却默契地一同蹑手蹑脚地朝着殿内摸去。

眼前的建筑是由神殿与佛殿交织融合而成的,因此殿内的粱柱全都乱七八糟的。斜木,横粱,立柱,几乎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却相互交叉支撑,却是形成了了一片片的栅栏,将殿内的空间凭空隔出许多绕行的道路,仿佛一座迷宫。

但目标却没什么疑问——就在神殿中心。

因为栅栏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无法遮挡那半座高大的佛像,也无法遮挡从佛像脚下发出的光亮。

再加上,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饿了……”

“不要……”

“就……再一次……”

“嘻嘻——”

“……难得没人……”

清行与春海开始从外围开始慢慢地绕进去。

但从半路上开始,清行却感觉到了尴尬。

因为那两道显然分别来自于一对少男少女的声音,其内容愈加令人面红耳赤了,很快,更是多出了难以言喻的吞吞吐吐的声音。

清行偷偷瞥了一眼妹妹,见她也同样眼神漂移不自觉地面露红霞……

其实,地缚灵妖怪玉留魂之类……因为某种在整个人的意识中较为靠近本性与下意识部分的存在,所以还经常会有这种限制级的场景啦。清行在跟着爷爷驱魔的过程中,也遇到过不止一次。

——但问题是,和自己亲妹妹一同欣赏这种场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次的玉留魂,也太不懂得看场合了吧!!

好在迷宫道路很快到了尽头。前方最后一个拐角之外,就是来自于神殿中心的骤亮灯光。

在离拐角数步处,土御门清行停下脚步。他重新整理好了心态,然后朝着妹妹做了个手势。

对方也恢复了沉稳的巫女姿态,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摞符咒递了过去。

土御门清行如同发牌一般,默默地将一摞符咒捻开拿在手中。

最后深吸一口气,他朝着光亮处一个箭步跳了出去,“呼”地洒出符咒,同时大吼道:“却鬼延年,殺鬼万千,急急如律——”

咒文的最后一个字瞬间卡在了喉咙口,土御门清行一时僵硬在了原地。

神殿中央,半尊佛像下方的台座上,坐着一名身着现代服饰的普通少年,望着突然跳出来的清行,漫天洒下的符咒,一脸愕然。

而另有一名染着一头橘发的少女,此前正伏在少年的胯间。

而此时似乎被清行吓了一跳,她也重新直起腰来,抹了抹嘴回头望过来,漂亮的脸上满是惊讶。

望着这一幕,清行的脑子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不是玉留魂,不是足魂,而是……哥哥,好像是活人呢……”不知何时走到清行身边的春海小声对他说道,同时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似乎想要看清被那橘发少女挡住的风景。

啊,活人啊……

清行一下子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却是猛然伸手去捂住春海的眼睛:“——不要看!!!!”

同一时间,橘色发少女也反应过来。

她一边往前扑去,用身体紧紧挤上那少年的下半身,同时却是如同护食的炸毛狐狸一般,回头朝着春海愤怒地露出可爱犬齿尖叫道:“——不许看!!!这是来香的!!!”

第269章 土御门家的大冒险(三) 既然都是活人,那就好说了。

误会解除之后,土御门兄妹就和面前这对少男少女一起在佛像下的坐垫上围坐了起来,准备询问一下对方的情况。

但对方刚刚报出的名字和身份,清行就忍不住打断了对方:“什么?你们也是神官和巫女?”

他在面前这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怎么都感觉难以相信。

那名叫做灰原初的少年长相普通,但却有一股奇怪的漫不经心的气质,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打动他一般。

而另外那名漂亮又活泼,笑起来又有种狐狸一般狡猾娇态的少女,则名叫伊吹来香。

不过问题在于,由于这两人都身着普通制服,清行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一对因为神隐而误入此地的高中生情侣而已,这才打算出手相助。

可对方怎么突然表示他们也是来参加神枝祭的神官巫女?

清行又打量了几眼对面的少女。

……开玩笑,哪有这种不检点的巫女!

尾端烫卷又染成橘色的头发,红唇诱惑,画着指甲;制服也是特意修改过的,剪裁收腰却突出胸部,还似乎有意无意地敞开领口,露出一条深沟;又因为不愿意跪坐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坐垫上,因此裙底也是若隐若现——

来香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扭头过来朝他甜甜一笑。

清行赶忙飞快地移开视线,脸红心跳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又感觉有些微妙。

因为如果真是巫女的话,那不就成了竞争对手了嘛……

“你们真是‘正式注册’在神道本厅的‘别表神社’的神官与巫女?”他又问了一遍,同时强调道。

所谓“别表神社”,在定义是指的是在神道本厅管理的数万神社之中,被登记在《重要职员进退相关规程》简称“别表”之上,享有特殊待遇的近百座神社。

而在真实的意义上,则是指那些与神道信仰一同从神代传承下来,而被神宫视为真正的“神道神社”,视为神社神道的一员的那些历史悠久的神社。

“对啊,我们是——”灰原初不加思索地答道,却突然卡壳,回头问来香道,“啊,来香,我们是什么神社来着?”

听到灰原初的问话,来香立刻挺起让清行不敢多看的胸膛,一副骄傲的样子道:“来香的神社当然是来香神社啦!”

“我是说在‘别表’上的正式的注册名啦。”

“就是‘来,香,神,社’这四个字。”

“你和宫司大人在取名上也太随便了吧?哪有随便就用自己的名字当神社名的……耻度感觉都爆表了啊。”

对这一观点,晴明神社的神官土御门清行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到,他不得不站出来表明态度道:“啊,倒也不是,其实用祖先的姓氏或者名讳作为神社名,还挺常见的……”

“不过恕我孤陋寡闻,我确实没听说过贵社……”然后他又咳嗽了两声道:“请问,贵社是供奉的哪位大神呢?”

灰原初不知为何面露微妙,最后想了想,才答道:“国常立尊。”

伊吹来香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丰国主尊。”

……怎么感觉是现编的?清行怀疑地看着两人,倒也是有些猜测。

大概这两位犹豫了下,都只是把神社的从祭神说了出来,却没说主祭神。

而一般对自己的主祭神吞吞吐吐这种情况……也多半是因为供奉的神明或者保佑的项目比较……不正经。

比如京都右京区的御发神社供奉日本理发业始祖藤原采女亮政之公,是许多秃头中年男人的圣地……再比如东山区祭拜着崇德上皇的安井金比罗宫,是著名的可以断孽缘的神社,结果社内结缘碑上贴的最多的祈愿,却是小三祈愿男方快和原配分手的诅咒……

其他还有什么供奉专供人殴打的贫穷神的,供奉“强电祖师爱迪生”与“弱电祖师赫兹”的,供奉男根神的,供奉美臀的……种种奇怪神社。

清行胡思乱想了一通,咳嗽了两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日本土地上有八百万神明,就算你们的主祭神再奇怪,我也绝对不会笑——”

“所以说了,我们的主祭神就是这两位。”

“啊——?”清行一愣。

好像确实是这样……“强电祖师爱迪生”虽然也有人拜,但神宫可不会从神道的意义上承认这种“神明”啊!所以,这种神社也不可能被神道本厅列入别表。

但显而易见,有资格参与神枝祭的,一定是别表神社。

所以,他好像误会了?这座“来香神社”,还真是供奉国常立尊和丰国主尊的正经神道神社?

挠了挠头,为了缓解尴尬,清行只好换了个话题又问道:“那贵社的从祭神呢?“

“主祭神国常立尊,从祭神丰国主尊。就只祭拜这两位啦。”又与灰原初对视了一眼,来香答道。

“……”

“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啦,我的意思只是……”这次,清行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我还是第一次‘只’供奉这两位神明的神社。”

他扭头探寻地望向妹妹,寻求认同。

“其他神社大多只会将这两位神明设置为从祭神而已……而主祭神,则往往会选择那些更为大众熟知,更受欢迎的大神。”乖乖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的春海善解人意地接过话,细声解释道:“比如日枝神社和熊野速玉大社,都有在下社或是分殿供奉这两位大神,但各自的主祭神却都不是他们。”

“没办法。”清行转回头来摊手道,“只说这两位,可都是开天辟地那世代的神明了,感觉上就距离太遥远了。而且他们又是‘独神’,完全没什么可以津津乐道的事迹啊。”

“事实上,大家还是更喜欢亲民一些的神明。最好大家耳熟能详,保佑的也是事业婚姻健康这种生活琐事的那种神明……”

“所以,像我们家的先祖大人虽然只是一届凡人,但香火还挺旺盛的呢。”说到自家神社,清行就有些自豪了起来,然后很快就感觉到有些自吹自擂,赶紧又补了一句,“啊——对了对了,还有稻荷山上的东丸神社也是,供奉的是江户时代的国学家荷田春满。虽然也是位凡人,却因为保佑学业,所以人气也很高呢。”

最后清行看了眼来香,问出了自己主要在替对方担心的问题:“……所以,其实我是想问,你们神社……香火没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每周都约满了呢!”来香自信满满。

“那,方便问下大概是多少人吗?”

“一周一人次啦,多了来香会忙不过来的。”

清行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吐槽道:“你们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社,而是家族神棚吧……”

“喂,你这么说就太失礼了吧?来香神社可是有土地的啊!而且就在稻荷山上呢!”来香生气道,“只是来香比较挑嘛。不合适的人选,来香才不会接受他们的供奉呢。”

清行转念一想,倒也干脆地道歉了:“对不起。”

不同的神社,都有各自的传统与想法,别人无权插嘴。也许这家来香神社,就是那种传承比较隐秘,专为某些古老氏族服务的私家神社。而且只供家族上层参拜,平时也不接待普通族人的那种,所以并不能以参拜人数少来轻视对方。

不过这种类型的神社,规模自然也无法与那几家名神大社比……或者说,在神枝祭中的地位,大概和清行春海他们就差不多,都是需要小心躲避那些大社的。这样的话,或许存在合作的可能。

清行这么想道,然后就开始试探:“所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吧……”伊吹来香满不在乎地说道,“天亮就回去呗。”

这个回答,让清行再次愕然了。

他看着,突然明白之前为什么一直看这两人不顺眼了——因为他们的态度太儿戏了。

四个蒲团分成两边,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

这边是他与春海,身着传统的神官服与巫女服,郑重严肃地跪坐着,同时还要分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惊胆战就怕那些生魂随时会冲进来。

而对面的灰原初与来香,却是神情轻松,穿着休闲装,不是盘腿就是抱膝而坐……就像脑子里完全没有平安京的危险,神枝祭的凝重,只是出来郊游的一样。

但清行又很快意识到,也许他们并非故意轻浮,而是——

清行几乎锁紧了眉头,问道:“你们……知道神枝祭是做什么的吗?”

“嗯?我当然知道啊。我知道那是个很重要的神道祭典嘛……但反正也与我们这种小角色无关吧?”灰原初一副‘我很懂’的表情,“毕竟本厅的吩咐里,只说让我们在特定时间穿过自家鸟居来到这个地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我想我们大概只需要露个脸,别的也不需要做什么吧,就像那个什么……”

“气氛组啦,是气氛组。”来香在一旁起哄道。

“……不,我发现了你们是的什么都不知道……”清行的表情却愈加怪异:“而且,你们也不知道平安京是个多危险的地方是吧?”

“喂,我们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好歹也是进过神域的啊。”灰原初却又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平安京’也就是是比以往那些神域大一些嘛。我们一路走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啊?就是觉得这个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不,平安京和别的神域完全不……”清行终于长叹一声,放弃了解释,“……总之,你们的长辈事先都没叮嘱过你们什么吗?”

“长辈……?”来香与灰原初再次对视一眼,说道,“我的父母,还有初酱的父母,都去世很久了哦?”

清行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

然后,他用更为正式的态度又分别看了一眼两人,道:“那个,我冒昧地再问一个问题,贵社……现在社内有几位神职?”

来香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眼灰原初,见他点了点头,便竖起两根手指。

“……就你们两个吗。”

来香点了点头。

清行叹了口气。

这下,他总算是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家他完全没听说过的“来香神社”,大概以前也确实是有社格的大社,所以才被神宫承认,现在也还在别表上。

但问题就是,这家神社的传承大概凋零已久。以至于到了这一代,伊吹来向的社家,以及灰原初所来自于的氏子家族,都只剩下眼前这两人相依为命了。

而且,看起来上一辈的去世还非常突然。

以至于伊吹来香和灰原初还没来得及接受社家的传承,并由此失去了很多只能由上一辈口口相传的秘传。

所以,这两个人才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竟然以一副春游般优哉游哉的态度来面对神枝祭。

不过这么一来,清行倒是对面前这两人又感觉亲近了许多……或者说同病相怜。

一刹那,他也仿佛看到自己和春海在父母去世后的辛苦经历,又一件件地从眼前闪过。

而且和伊吹来香以及灰原初比起来,他和春海其实还更幸运一点——毕竟,他们还有爷爷。不然的话,大概他们现在的遭遇也会和面前这两人差不多吧。

——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神宫故意当做祭品送进来了。

也许是哥哥当惯了,清行看了眼面前年纪相近的两人,突然觉得心中的责任感燃起来了。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却见她也心有灵犀一般地对他默默点头。

于是,土御门清行下了决心,要好好保护灰原初和伊吹来香的,就像保护春海一样。

……首先,就从教会他们一些常识开始。

“那么,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些本该由你们父母告诉你们的常识吧,关于神枝祭,关于平安京……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

或许是感觉到了清行的态度变化,灰原初与来香也认真起来,郑重地说道:“请说。”

于是清行站起身来,走到栅栏前,然后将远处的鸟居下的那几排白色的光指给灰原初与来香看。

“那群白色幽灵一样的东西,你们见过吧?”

灰原初点头道:“之前在大街上见过,来香本来还想摸摸它们,但跑太快了没追上。”

“对,我觉得它们都还挺可爱的!超想揉揉看!”

“那不可爱,”清行揉了揉太阳穴:“那是‘生魂’。”

“哦。”

看着两人继续一脸“好像听过那个名字”的茫然表情,清行又叹了口气:“所以,看起来你也不知道生魂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嗯。”

“如果你们之前真的不小心接触到它们了,那你们也变成那个样子的……而且,自然就永远加入了它们的队列之中。从此,日夜徘徊在神域内的生魂队列中,又增加一个新的成员。”

“……”

清行终于看到灰原初与来香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然后,逐渐变成惊疑不定。

“与足魂不同,生魂并非与外界无交互的‘背景板’。它们与圣域内的活人,是可以“交流”的。”

“……但这种“交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显然相当危险。因为生魂对活人的强烈兴趣,只会用一种方式来体现,那就是将活人拉入它们的队列之中,成为与它们形态相同的一员。“

但最麻烦的问题,甚至并不在此。

清行在心里默默说道。

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然而,更糟糕的是一点是,并非避开它们,就可以万事大吉。”

“因为它们最初的来源……正是以前参加神枝祭的神官与巫女们。”

清行又看了一眼来香——她周紧眉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抓紧了灰原初的胳膊。

于是,清行望着他们两人,放慢语速认真道:“……就算天亮了,你们也出不去的。”

“或者应该说,出去了也没用。”

“因为凡是来参加神枝祭的神官与巫女,都是必须为丰国主尊献上祭品的。”

“如果到了最后都没有献上祭品,那么就算离开了神域……”

清行顿了顿:“也会在某一天消失。”

“……而同时,平安京里,在生魂的队列中,也会多出一员。”

“所以,所谓‘生魂’,其实是困于神域无法离开的神隐者,最终忘记自我所转化为的形态。”

“以及,巫女与神官们向丰国主尊献上的寿命的具象化。”

看着终于露出了惊悚的表情,脸色发白的两人,清行停顿了下,还是将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凡是进入平安京的人,全都已经付过了十年的寿命作为入场费”这件事,他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清行改口宽慰他们道:“……不过,放心吧,其实祭品并不难找。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跟我一起就好。”

第270章 土御门家的大冒险(四) “祭品并不难找,处理起来还算容易……”说到这里,清行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抬头问灰原初与伊吹来香道,“对了,你们刚才一直在这里的话,有没有听到附近什么奇怪的声音,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先是差点撞上生魂的队列,又遇上了面前这两人,一连串事情下来,清行差点就忘了——其实一开始,他和春海朝这里来,是因为占卜与司南都指示这附近有一枚玉留魂。

“附近?是指多近?”灰原初提了个问题。

清行又拿出司南又看了看,发现它现在正在不稳定地乱转着。这表明玉留魂现在的距离,已经进入了司南可精确探查的最低范围之内,大概,就在他身周一两百米的范围之内。

“大概,就是这座寺院……神社……嘛,随便什么,就这座院子的范围内吧?”清行想了想,答道,“你们之前有去其他地方看过吗?”

“你只问这座院子的范围内的话……”灰原初摸了摸下巴,眼神不知为何飘移了片刻,似乎走了神。

但很快,他就态度果断地用大拇指指了指后方,毫不犹豫道:“其实,我隐约听到后面的拜殿那边,有女人在祈祷的声音。”

“本来我是觉得和我们没关系啦……但现在照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就不该有普通人吧?”

“……哦?”清行探头朝着灰原初指的方向望去。

殿外的夜色下,能看到属于这座神社的数座建筑的漆黑轮廓。但其中确实有一座,正透着隐隐的灯光。

那座透着灯光的建筑距离这边的距离有百米,可能正是灰原初所说的拜殿。

“这么远?”清行凝神听了听,摇摇头道,“听过不到什么声音啊?”

“呃……不,不是现在听到的。”灰原初面露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是刚才我们从那边绕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就是因为听到那边有人声,我们才避开了那座大殿,到这里来了嘛。”

……原来如此,不好亲热才避开的吗?

清行本来就只是顺口一说,并没有怀疑灰原初的意思。

他点头道:“嗯,我怀疑那个就是我们需要找的东西……丰国主尊会满意的祭品。”

然后,他又看了灰原初与伊吹来香,询问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还可以顺便给你们现场演示一下,如何处理祭品。”

“初酱说了算吧?”伊吹来香看了眼灰原初,不假思索道。

而灰原初则点点头:“当然要去看看。”

于是四人离开主殿,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了近百米,最后来到了拜殿前。

拜殿内的情形与主殿差不多。殿中央点着灯,光通过乱七八糟的栅栏投射出来,却无法看清中央的情形。

这时候,清行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果然如灰原初所说的,有女人的声音从明亮的拜殿中央传过来。

而且,竟然有两个。两个都是成熟女子的声音,但一个较为温婉,一个更为飒爽冷冽。

声音温柔的女子,正在念诵佛经。

而强势的女子,却似乎正在进行某种锻炼,不时发出厉喝之声。

清行朝灰原初和伊吹来香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就带着春香进入殿内,蹑手蹑脚地沿着迷宫一样的栅栏,向大殿中央绕过去。

就在他们悄悄摸过去的同时。神殿中央的两个女人,也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来访。

温柔女子仍然在认真地一句句念着经文,而强势女子则继续发出锻炼的厉喝声与沉重的呼吸声来。

只是,往往在突然之间,两人各自都会时不时吐出一句并无前言后语的清晰话语来。

很快来到最后一个拐角。清行让其他三人暂停,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佛像下方,一左一右……两团黑影。

殿上光线明亮,所以并不是因为光线比较暗,所以人体只能看清轮廓的意思……而是,那两个人形存在,本身就是只有影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是一道黑色的平面,就像是空间被撕走了人形大小的一块,露出了后面略带着星星点点的深邃。

但那两道影子,确实能看出属于女性的外貌与衣着的轮廓,同时还会有动作。同时,清行也终于听到了那两个女声,分别清晰地从那两个影子那边传来。

左侧的黑影,正跪坐在蒲团上低头祈祷着,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而右侧的黑影,则正做着拳击的击打动作,发出冷冽的厉喝声。

清行看到这一幕,紧张的心绪已经放下了大半。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打算先让其他三人退后,再观察片刻——

然后他就瞪大眼睛,看到灰原初与伊吹来香满脸浑然不觉地就那么走出躲避处,他连伸手拦下都来不及。

那两人走入光亮处,一下子就看到那两道影子。

“哇!”来香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吓得像小兔子一样原地跳了一跳,小白兔也跳了一跳。

不过看她脸上的表情,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新奇。

“初酱,那两个人怎么只有影子?好不科学哦?”她拽了拽灰原初的衣袖,伸手指去。

而旁边的的灰原初也是完全没有惊恐,脸上一脸好奇地端详着:“嗯……是影子吧?真不科学。”

……身为神官和巫女,请不要总把科学挂在嘴上啊……

清行揉了揉太阳穴。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连吐槽的点都错了。

关键不是这两个人毫无危机感,就把神秘又神圣的圣域当成旅游景点在散步吗?!

算了,既然在这两个人鲁莽的行动下,这两团影子却还没什么应激变化……那看来,和爷爷的描述相符,这就是他想要找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清行也干脆从躲避处走了出去。

“土御门,那是什么?”

“清行酱~~,那是什么鬼东西啦!?”

一见他走出来了,那两人自然一起看着他,异口同声地询问道。

清行没好气地地白了两人一眼,却没立刻回答,而是首先从背包里取出了土御门家的家传密卷笔记,查阅了起来。

慎重地又翻看了一遍祖先的所有相关记录后,清行终于百分百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嗯……是‘玉留魂’。”

“神域内的灵体,基本上可以分为四类,也称之为‘四魂’——神魂,足魂,生魂,玉留魂。”

“其中,神魂,就是其他神明投入这个神域的化身……”清行想了想,修正了说法,“不,应该说是‘神念’比较好。”

灰原初突然插嘴道:“不是‘念头’,而是‘注视’吧……”

顿了顿,他低低地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灵视’。”

“注视?有道理。不过与其叫做‘灵’视,不是应该叫‘神’视吗?”清行没在意,继续说下去道,“总之,神枝祭毕竟是关乎国土安危的大祭,自然是受所有神明关注的。不然,丰国主尊的斋王,也不会要从其他神社中选出了。”

“也因此,其他神明也会以‘神魂’的方式来到平安京里,欣赏这场祭典。”

“顺带一提,因为一般都是从自家神社进入的神域,所以很有可能在进入的时候会遇到自家神明的神魂。”清行又翻了翻册子,抬头想了想,想起来了之前遇到了巨大白狐,“……那时候如果虔诚祷告的话,会获得祝福的哦?”

说到这里,清行倒是产生了一丝好奇,望向了灰原初与来香:“你们有遇到吗?丰国主尊和国常立尊的化身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根据笔记记载,神魂的样貌显然与神明本身是有着强烈关联的。

或者是他们的法相本相化身,或者是他们在神话传说中的相关联的其他形象,或者是借用了座下神使的形象。

比如天照大神的神魂,就可能灼热的烈阳,可能是威严的女子,有时候也会以神鸡的形象出现。

如果是建御名方神,那么神魂可能是孔武的男子,也可能是八岐大蛇。

但丰国主尊和国常立尊和其他神明不同,这两位神明,本来就是“独神”——意即“无形的隐神”。

所以,清行倒是有些好奇,独神的神魂,又会是什么形象?

灰原初却耸耸肩道:“不知道,我们进来时候什么也没见到啊。”

“……好吧。”

清行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有些失望。

来香也催促道:“清行酱,继续说啦。”

清行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们大路上遇到的那些不理人的奇怪路人,都是足魂。他们是‘国土的记忆’,不影响任何人任何事情的虚影。”

“生魂,刚才说过了,是四魂中最危险的存在。”

“而玉留魂……”清行指了指前方的黑影,“就是这种黑色的人影。”

两道黑色人影,仍然在自顾自地活动着,自言自语地像是念台词一样说出话语。

土御门清行将手指在笔记上移动着,也念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玉留魂,是斋王的思念。”

灰原初扬了扬眉,抬头望向人影。

而土御门清行,则继续念道:“斋王也是人,因此哪怕再怎么修行,自省……在内心深处,也还是会有一些无法抛弃的执念,或是怎么也忘记不掉的刻骨铭心的记忆……诸如此类。”

“这些思念,当斋王履行职责的时候,就会在神域内化为‘玉留魂’。”

清行停了下来,探询地望向了灰原初与来香:“……能理解吗?”

“能。”灰原初干脆地答道,抬手指了指那两道黑影,“意思就是,那两道黑影在复现巫女的某个记忆。”

清行点头,很高兴灰原初理解的很快很准确,直指中心:“啊,差不多吧。”

“那么,为什么你又说玉留魂能被我们作为祭品来用?”灰原初又提出了新的疑问,“既然这并不是我们的东西,而是本来就是丰国主尊的巫女的东西啊……”

“因为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将玉留魂献给丰国主尊,会令他满意。”顿了顿,清行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是相反的,不是献祭,而是祓除。”

“——将玉留魂祓除掉,才会令丰国主尊满意。”

这次是来香意外发问:“哎?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巫女吗?”

其实清行在刚刚接触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有这个疑问。但在多次研究笔记后,他对此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正因为是‘巫女的思念’,丰国主尊才会讨厌。或者说,别的神明可能真的不会在意,但丰国主尊却一定会讨厌。”

“所谓的玉留魂,说是‘人类的思念’,但坦白地说倒不如说是‘人类的杂质’,就像是随着汗水一起排出去的代谢废物一样。而相对的,丰国主尊却是独神,是无形的隐神,或者说最为纯净的神明……”

“所以对于独神来说,玉留魂东西……可能就像是污染一样吧?”

灰原初若有所思地点头认可,喃喃自语道:“没错……人的感情……会污染……光之神……”

“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我家先祖以及其他一些神社的先人,很早就确定了一点:那就在神枝祭中,祓除玉留魂,也是能被丰国主尊认可的——等同为对其进行献祭。”

“所以——就是这样。想要平安离开平安京,我们需要寻找这些玉留魂并祓出它们,直到令丰国主尊满意。”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希望你们相信我。”

说到这里,清行便望着灰原初与来香。

虽然他很想帮他们,也因此毫不隐瞒地将这些重要信息一口气都说了出来……但他也明白,不是所有的好意都会被接受的。

人与人之间,就是会存在怀疑与猜忌,并由此产生许多悲剧。

清行……其实也不知道,如果对面的两人不相信他,他还能怎么办,他又该做些什么。

少年能做的,就只有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默默祈祷。

好在,清行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灰原初与伊吹来香互相对视一眼,倒是没什么犹豫,就一起对着清行点点头,表示认可,并认真道谢道:“明白了,谢谢。”

清行松了口气,也放松了下来。

“总之……嗯,我和春海先用左边那个玉留魂,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祓除。

“放心吧,其实很简单的,基本上和各家的神乐舞大祓词大同小异,流程上你们应该都很熟悉的。只有几个细节不太一样,还有几处招神词与送神词需要修改一下而已。”

“右边那个,会留给你们。”

他说道,回头望向春海,果然见到贴心的妹妹早就已经将仪式用具拿出来了。

但这时候,灰原初却突然道:“啊,等一下,土御门君——”

他问道:“这两道黑影,虽然说是斋王的记忆……但其实更准确来说,是现在正在镇守京都的那名‘斋王代’的记忆,是吧?”

“……啊,是的,的确如此。”

“那么我们把它祓除掉了,本人的记忆不会受影响呢?”

……你的角度怎么总是那么清奇??

清行又愣了一会儿,绞尽脑汁,又翻了翻笔记,才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不会吧?”

“因为毕竟玉留魂算是思念在这个神域里的化身,而不是思念本身啊。”

“念头这种东西,当你不去想的时候,它虽然好像无影无踪,但也并不是彻底就消失了啊,还是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玉留魂也是这样的。祓除其实就像除草一样,只求一时的清净啦……”

“……这样啊,我明白了。”灰原初点头道,然后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那么,祓除稍等一下再开始,可以吗?”

“啊?为什么”

“因为……”灰原初歪着头,看着那两个黑色人影,一脸纠结,“……总觉得很在意,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

“抱歉,我玩游戏的时候总有些收集强迫症……你看,这不就是‘活动剧情限定语音’那种情况吗?过了这个关卡,就再也收集不到了啊?”

清行抹了把头上的汗:“……随,随你吧。”

不过他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无妨。”反正玉留魂本身是无害的,退治本身也没有任何危险。

于是,清行暂时退开两步。

而灰原初则在原地蹲了下来,耐心地听着。

……

两名玉留魂所说的话,其实就是那几句,反复重复。

十分钟后,连清行也熟悉了。

她们之间的对话其实也并无关联,都是在各自的场景下说着自己的话。

温柔女子始终跪在蒲团上,似乎是在对对面的人说这话,只有四句。

【是佛祖。】

【我疯狂地恋着他,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但我知道不可能。因为我……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但最终,你还是出现了。所以我知道,你,是佛祖赐给我的。】

而飒爽女子,则在锻炼的间隙,与旁边的人如同聊天一般地也说道,同样也是四句。

【没有吧?人的出生又无法预测,无法选择,哪来什么意义。】

【不,我不是说人生没有意义。但是人生的意义,当然是今后才慢慢找到的。一个人刚生下来,哪有什么意义?】

【……‘他的孩子’?】

【……哈哈哈,又不是继承王位……】

灰原初站起身来,朝清行点头道:“可以了。”

早已戴上前天冠的春海,从跪坐的姿势站起,持着神乐铃,在播放的音乐中,摆出了神乐舞的第一个姿势。

而旁边的清行,也庄严开始了祓词的咏唱:“远祖神惠,丰国主尊,祓除清净……”

——祓除,开始。

第271章 清行之梦(上) 一场大祓仪式的耗时,在正式情况下大约在四个小时左右。

虽然此时只有土御门清行一名神官与土御门春海一名巫女,但所需要的步骤却一个都不能少。

虽然太鼓、笛、钲演奏的五调子伴奏在现在的情况下只能由手机播放来替代,但是神楽舞所包含的十种舞蹈,十二个流程顺序,却必须由清行与春海一丝不苟地完成。

在四个小时之后,左侧的玉留魂终于如烟雾一般消散而去。

接下来,就轮到灰原初与伊吹来香来为右边的玉留魂进行大祓了。

虽然清行一开始有些担心这两个人的初次大祓会搞砸,但只是紧张地观看了十分钟后,他就放下心来。

同时,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不谈外表,这两人可谓他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神道神职。

虽然只听过一次,但灰原初却真的将所有祓词咒言一个发音都不错地念了出来,一个动作都不错地做了出来,简直像是清行自己的完美复制。

而伊吹来香,又是另一种风格。

春海,或者说大多数巫女的神乐舞,她们的神情是严肃庄重的,动作是一丝不苟,代表着对神明的兢兢业业——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是“仪式的身法”。

但伊吹来香,却反而像是真的在跳舞。

忘了神明,忘了仪式,只是满脸沉浸其中的微笑,发自内心地愉快跳舞。

在很多地方,她甚至就干脆临场发挥起来,修改后的动作不复庄重,却作确实变得显露身段而好看。

从她的舞姿与神情里,清行初始感得明艳而妖娆,耀眼无比。

——但不知为为何,越是看下去,却又能感觉到神圣。

在两种感觉交织下,清行看得越来越恍惚,倒是突然想起在神话中,关于神楽舞与巫女的起源的那段神话——《天岩户之舞》。

由于须佐之男在高天原上闹事,被惹恼的天照大神一气之下躲进了天岩户,不再照看天地,而令天下大乱。

而最后将天照大神重新引诱了出来的,却是天钿女命的舞蹈。

……是她故意褪下衣裙围在腰间,将身体都显露出来的舞蹈。

由此,天钿女命被视为巫女的起源。她所跳的舞蹈,也成了沟通神明的神乐舞的起源。

而在另一个神话《天孙降临》》中,天照大神将孙子琼琼杵尊从高天原派至苇原中国进行统治。但在途中,却遇到一名鼻长七咫、背高七尺余、嘴巴和屁股闪著光芒、红脸的怪异人物挡道。

此时,又是天钿女命上前,松开裳带袒露胸膛,以此姿态引诱着对方,才令对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原来是前来接引天孙的旅途之神天狗猿田彦命。

……是了。清行突然有所感悟:所以神楽舞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向神明“表达敬畏”而存在的。

而是为了“取悦”神明。

再或者更直白地说——是为了用巫女美好的身体,来引诱神明。

这样的舞蹈,不就应该艳丽而妖娆吗?

清行的这种感悟,很快得到了验证。

来香的神楽舞,只跳了两个小时。

因为只过了两个小时,换成土御门家传的神楽舞刚过一半的时间,右侧的玉留魂便突然之间便消散了。

——这说明,来香这套绝不正式,在外面会被其他神职斥责为亵渎神明的“神楽舞”……其实,却更为神明所喜爱。

但舞蹈已经结束了啊,看着立刻就停了下来的来香,清行一时竟然从心里升起一种失落……

……哎?怎么结束了?

清行突然回过神来,有些懵。

大祓成功,说明神明确实是回应了的……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继续有始有终地将神楽舞跳完,以示对神明的尊敬吗?

但伊吹来香这名与众不同的巫女,看来就是不懂什么叫做对神明的礼貌。

玉留魂一消散,她就立刻停了下舞蹈。不是不动声色地缩短流程,减少步骤——而是直接就停了下来,立刻就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开始大声地叫苦叫累起来。

但下一刻,等到灰原初也停下了祓词,走过来把播放着神乐的平板电脑关掉了,她却又满脸笑容,张开双臂凶猛地高高跳起,飞扑过去紧紧抱住灰原初,双腿盘着他的腰撒娇起来,完全看不出像她说的那样“累到要倒下”的样子。

接下来,因为考虑到大家都已经露出了倦意,清行建议大家都休息下,等天亮了再说。

灰原初则自告奋勇说要守夜。

虽然原话是:“这次平安京之旅,确实收到了两位很多关照,实在是不好意思。至少,守夜这种小事就请让我来做吧。”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很好,几天几夜不睡觉也完全没事。”

虽然本人的表情是很正经认真啦……

但清行一看到躲在灰原初背后的来香那瞳孔中因为兴奋而再次泛起的桃花状光晕,还有某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他还不明白这主意实际上是谁出的,这两个人又实际上想做什么吗?

无力吐槽。

但清行想了想,还是决定接受这个提议。

守夜其实不用,根据爷爷的笔记,神社内还是挺安全的。

而且虽然清行自己感觉还可以,但他瞥了一眼春海,发现妹妹已经坚持不住了。

与伊吹来香不同,春海可是个规规矩矩的正经巫女。

她先是作为仪式的主导者自己一丝不苟地跳了四小时神楽舞,然后又继续保持着严肃与专注,作为另一场仪式的见证者纹丝不动地跪坐在一旁看了来香两小时……终究只有十三岁,春海此时虽然坐姿依然端正,但眼皮早就垂了下来,脑袋也不自觉地开始一磕一磕了。

……所以,就当作是对方的好意吧。

于是清行感谢了灰原初与伊吹来香。而那两人很快离开大殿中心,钻入栅栏后面灯光照耀不到地方之后看不到了。

清行叹了口气,给春海和自己塞好了耳塞,各自钻进了睡袋里。

疲倦很快袭来,他的意识迅速模糊了下去。

……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不知为何……灰原初变成了一只长着无数触手,身躯则是数十米高巨大血肉的怪物。

来香也变了——梦里的她没有染发,只是披着黑色长发,又穿着一身没有丝毫出格之处的白衣绯裙,是最为传统的巫女的形象。

但巫女,正坐在怪物的头顶上。

她身上的衣着再是传统,却偏偏已经完全被触须分泌出的透明液体所浸透。

薄薄的白衣透出肉色,更是紧紧贴合在她的躯体上,将每一处线条都展示得一览无余……

漆黑的长发与艳丽的妆容对比度强烈,印象鲜明无比,来香就这么坐在怪物的顶端,微笑着俯视着他。

——接下来,灰原初的触手抓住了春海,撕碎了她的衣服……

而来香,则同胯坐骑乘着的触须一起,舔着嘴唇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了他的面前。

……梦中,耳边已经传来了妹妹的惊呼声,而他的视线则盯在来香瞳孔中桃花形的光晕上,自己的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着。

但就在既恐惧又期待的这一刻,清行却感觉突然感觉被人猛地一拽,便腾空飞了出去。

他在梦境中惊声坠落,最终回到了现实。

“天亮了啊,该起床了,土御门君。”面前是灰原初微笑的脸,“……看你的表情,打断好梦了?那真是抱歉啊。”

……清行突然觉得这家伙真是可恶。

但下一刻,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中灰原初的样子,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272章 清行之梦(下) 清晨的庭院,空气清新,朝阳透过叶片,在混杂融合的石灯笼与地藏像上投下光斑,静谧祥和。

春香则跑来告诉清行,在神殿后面找到了一处可用的水井,并催促着哥哥赶紧去洗漱。

在用冰凉清澈的井水洗过一把脸过后,清行确实觉得疲乏解除了不少。而在遥遥望向鸟居方向,确认生魂们已经不见踪影,他的心情更是彻底轻松了下来。

但这时候,身后就传来了灰原初的声音:“今天怎么安排?”

清行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无精打采的同龄人,略一思索,问道:“你会占卜吗?”

“不会。”

“我想也是。”清行早有预料,点了点头道:“那么和昨天一样,我来负责用占卜寻找玉留魂。而找到了玉留魂之后,我们可以轮流祓除。“

“那么,我和来香又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啊……不用吧,只是互相帮助而已。”清行挠挠头,“说实话,我本来也没想到一次大祓会那么耗时。我和春海又需要完全投入,完全顾及不到周围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对方进行仪式的时候,相互帮忙警戒和照看。”

灰原初却摇头道:“相互帮助是相互帮助……而恩情,是恩情。除了需要相互帮助的部分之外,你还告诉了关乎我们性命的宝贵情报,还愿意将自己找到的玉留魂分给我们。对于这些恩情,我们又该怎么感谢你呢?”

清行见灰原初说的认真,也认真思考了下,倒是确实想出来一条。

“在神域内,如果遇到了无法抵挡的危险的情况下,我来断后……请你们两人,一定要将春海带出去。”

灰原初没立刻回答或者不答应,却抬起头懒懒瞥了他一眼:“……危险?你说的,应该不是生魂吧?”

清行也抬起头来,却是回头望向神殿方向。

在远处的神殿台阶上,来香正在逗弄着春海,不知说了些什么,正将纯情的少女逗到双脸通红,垂头不言。

“这个事情,我没告诉春海。”清行说道。

然后他回过头来,认真看着灰原初:“要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也是运气好,一进来首先遇到的,就是我们。”

“……如果是其他神社的人的话,搞不好这个时候,你们已经被杀了。”

“被杀?不可能……”灰原初本来只是懒洋洋地摆摆手,但很快他回过神来,“等下?难道你的意思是……”

“所以你们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吗?”清行看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当然是被其他神社的神官啊……神枝祭的本质,其实是一场厮杀。”

灰原初皱起眉头,似乎难以接受。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问道:“为什么?”

“神枝祭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进行的。让所有参与的神社进入平安京厮杀,最后活下来的,便是会被送去神宫的斋王候选。”

灰原初面露思索,片刻之后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生命。”

清行点点头,理解了他的意思:“啊,对。神官与巫女的生命力,对于国土,对于丰国主尊来说,应当是最好的祭品了。”

然后,他盯着灰原初,认真叮嘱道:“所以,如果以后我们遇到了其他神社的神官与巫女……不用犹豫,带上春海,直接跑。”

“因为对方也不会犹豫,一定会杀过来的。只要是在这个神域里的神官,都明白一件事:任何相遇之后发生的一定是双方的厮杀,直到决出胜负。

清行吩咐得认真。

但灰原初却表情微妙。

他看着清行,问出了一个简单又关键的问题:“——那么,为什么你们两个,却没有一见到我和来香,就冲上来厮杀呢?”

“而且——关于该给丰国主尊献上什么祭品这件事,你现在说的,和之前和不一样啊……到底是生命,还是玉留魂?”

伴随着某种古怪的语气,灰原初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清行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了,脑中又一闪而过那血肉怪物的形象。

他深吸一口气,驱散紧张冷静下来道:“请听我解释。”

“一开始,我以为你们只是迷途的神隐者而已,而后来交谈久了,我也明白了原来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清行顿了顿,“也就是说,你们和别人不同,倒是和我们比较像。所以我觉得,我告诉你除了杀人之外的’别的办法’,那我们也能做朋友的吧?”

“对于其他神社来说,献上对手的生命作为祭品,是唯一的选择。”

“但对于我们晴明神社来说,却还有第二种选择,那就是祓除玉留魂……这是只有我们才会去做的事情。”

然后,清行从怀里掏出一根桂枝。

“看吧,这是我们神社的神枝。”他展平桂枝,又问了一句,“你们的神枝是什么?”

“稻穗。”

“……稻荷神的金穗?我记得你说过来香神社也在稻荷山上吧?连神枝的形态也差不多的话,你们果然是与稻荷大社有着很深关联的摄末社……拿出来看看吧。”

灰原初犹豫了下,答道:“在来香那边。”

“算了。”清行没在意,“就拿我的来举例吧。”

他毫不担心地将桂枝递给了灰原初,然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特别之处?”

“……光?”灰原初似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道光,就是献祭的证明……只要继续,这道代表着丰国主尊满意的光芒就会愈加明亮。”

“爷爷的笔记说,以各代的经验而言,大概三次过后,就能到达令丰国主尊满意的程度。到时候就算离开神域,也不会担心会被丰国主尊怪罪,从而在某一天神隐成为生魂的一员了。”

灰原初再次沉默了下去。

清行看着他的神色,抢先道:“——但是,我没有杀过人。”

“所以这道光,正是祓除也能取悦丰国主尊的证据。”

灰原初却继续皱眉。

他回头看了来香一会儿,突然回头道:道:“但我和来香并非晴明神社,却也通过祓除玉留魂拿到了光,这证明这件事谁都能做……由此,‘其他神社见面就会厮杀’这件事就不合理了。明明有更安全的献祭方法。”

清行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会去做’。不是‘技法’的问题,是‘传统’的问题。”他说道。

“寻找与祓除玉留魂,需要的是观星,占卜,符咒,追傩……其实都是与神道风格迥异的技法。”

“……我就直说了吧,这些不是神道的法术,而是‘阴阳道’的。鼎盛于平安时代,衰弱于镰仓与战国,最后在明治维新后终于被神道以‘淫祠邪教’的名义废止,而彻底覆灭的阴阳道。”

“因为晴明神社供奉的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身处神道,却也始终与阴阳道牵扯不清。”

“也因此,先祖才另辟蹊径地发现了阴阳道的术法在神枝祭中的用处——对玉留魂的祓除,竟然也可以取悦丰国主尊。由此,晴明神社获得了可以不与人争斗,就平安脱身的方法。”

“可能是因为阴阳道并非与神明沟通之道,而是与天地沟通之道。因此,与丰国主尊这一类的象征天地规律的独神,反倒相性绝佳吧。”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其他神社都知道。只是他们的立场,令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做。”

“因为他们是神道。”

“——‘奉献’的神道。”

清行最后闭了嘴。

然后,他多少带着些哀求的心态,望向灰原初道:“反正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在我们再次遇到其他神社的人的时候,就能得到验证了吧?”

“所以,我只求你,到时候能帮忙带走春海。”

灰原初深深地看他一眼,终于不再多问,只是干脆应道:“可以,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清行放松了下来。

某种本能告诉他,灰原初的承诺,一定是可以信任的。

第273章 日曜剧场 清行还想和灰原初再说些什么,却见春海跑了过来,于是赶紧闭了嘴。

春海过来是告诉两人,作为饭团已经准备好,也用旅行茶壶与野营炉泡了热茶,请两位去享用早餐。

清行刚想随口答应,却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妹妹对待灰原初态度——十分异样。

春海她的头垂得比平时低,脸色比平时还红,视线更是似乎有意在避开灰原初,不敢看他。

但明明昨晚之前,她在刚遇到灰原初的时候,还会好奇地如常望向这个新面孔。

在快速说完让他们赶紧去正殿那边之后,春海就比平时都快地逃走了。

难道……

——我的妹妹不可能那么轻浮!

清行望着春海难掩紧张的背影,第一反应便是在心中咆孝道。

但随之,第二个更古怪的念头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了——那就是昨晚那场怪梦中的情景。

血肉触手怪物……与少女。

“春海酱——”灰原初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清行用最快的速度转回头去,盯着远远望着春海背影的灰原初厉声道:“不准对我妹妹出手!

“你在说什么啊?……原来如此,你误会了。”灰原初又看了一眼清行,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你可真是个笨蛋哥哥啊。”

“什么意思?”

“春海酱,是在害怕呢。”灰原初丢下这句话,便将双手抱在脑后,微笑着朝着神殿那边走去了,自言自语道,“……不愧是正经的巫女啊,灵感很厉害呢。”

清行有些茫然,不明白灰原初的意思,也只能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驱逐出去,然后跟了上去。

吃过饭团,清行又进行了一次占卜,推测出了下一个可能有玉留魂的地点。

然后四人各自整备完成,一同出发。

白天的平安京空旷无比。虽然建筑物没变,但原本拥挤在路上的生魂和足魂全都不见了。而且除了一行人的脚步声,整座城市里彷佛没有声音的来源。

……毕竟在神域里,是没有鸟和蝉的鸣叫声的。

于是,白天没有了鬼,平安京却显得更像是一座鬼城。

清行也越来越紧张了。

他拉着春海,引着灰原初与尹吹来香,却不愿意走在空旷的大路正中央,而只是紧贴着街边的屋檐,左顾右盼地快速。

而遇到需要脱离建筑物的遮蔽横穿道路的情况,他更是需要在街角张望许久,才如过街的野狗一般狂奔过去。

“土御门君,有必要那么紧张吗?”灰原初慢慢跟上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清行欲言又止,小心地看了眼妹妹。

……然后他就发现,春海仍然在一直在偷看灰原初。

紧张感顿时就没了。

清行叹了口气,对灰原初含湖地低声道:“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于是,一行人就以这种谨慎的态度前进,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大致的目的地,又在大致半个小时的搜索之后,在附近街区的一栋普通一户建一楼客厅内找到了玉留魂。

……又是两枚。

再一次,两道黑影,一边是那个温柔的女子,另一边则是那个飒爽的女子。

“啊,运气真是不错,不用多跑一个地方了,照旧瓜分吧,你左我右。”灰原初频频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

清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再次将爷爷的笔记本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子,一边滴咕道:“真是少见啊,正常来说,玉留魂可没有‘成对’的说法……”

“大概是因为那名‘斋王代’,自己就总是在思考的时候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吧?”灰原初不怎么在乎,“无所谓吧,我们又不是心理医生,不用去探究这种现象的成因,对我们方便还不好吗?”

清行想了想,也只得承认灰原初是对的。

但他在准备开始大祓之前,却又被灰原初拦了下来——对方的收集癖又犯了,坚持又要先看完这次玉留魂所展示出来的这段记忆。

“这样不好吧?”清行有些惴惴不安。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觉得,这个既然是斋王代小姐的记忆……”清行也是昨晚在大祓结束后才突然想到的这个问题,“我们这样,算不算窥探别人隐私?”

灰原初却摇了摇头,笑了笑:“在神明面前,隐私毫无意义。”

清行有些惊讶,刚想开口反驳,却再次被灰原初打断。

“你知道神明在哪里吗?”灰原初继续望着他道。

“不在天上。”他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神明其实在这里,在人的最深处。”

“所以我才说,隐私对神明来说无意义……因为神明自己,才是一个人最深的‘隐私’啊。”

“人的深处是内心,而内心的深处是神明。”

“玉留魂是斋王代的记忆,也就是斋王代的内心。所以,我只是想通过那些记忆,看到更深处的神明而已……”然后灰原初扭头望向了玉留魂,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沉默下来,

最后,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清行:“你是神官,你也想拜见神明吧?这有什么不对?”

清行被那一整套连绵不绝的说辞镇住了,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探究其中的奇怪之处,只是诺诺连声道:“好,好吧……”

于是灰原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翘起腿来静静地看着玉留魂的表演

温柔的女子愉快地在厨房忙了半天,将空气端到了桌前,然后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不时柔声说话。

但虽然声音温柔,语气中的意味却隐含强硬。

【吃完。】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莴笋,但不可以任性,这是按照每日营养分配的微量元素准备的量】

【是啊,只是一口的话,为什么不能直接吃下去呢。】

然后玉留魂的黑影摇了摇头,虽然看不到表情,却难掩失望。

【不行。】

【不行,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你还小你还不懂事但是不行你再小你也不能不懂事你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天生就该站在所有人的顶点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孩子啊啊啊啊——】

黑影突然变得浑身颤抖,似乎忍耐着浑身的肌肉,声音也咬牙切齿起来。

【但是,你现在,却连这点小事都忍耐不了,愚蠢而不可交流之处简直和其他其他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没两样——】

【你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孩子!你不配!】她最后突然尖叫起来。

黑影突然伸出手臂在桌前狠狠地扫过一把,带出一连串碗盆碎裂的声音,似乎是将整桌的饭菜一同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然后,反而还是她,又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玉留魂的黑影一边哭着,一边往前扑去,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向前伸去,以一种透着小心翼翼的东西,彷佛托起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

【是我那低劣的基因与血肉,拖累了你。】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你才没有和他一样完美。】

当“剧情”进行到这一步,连清行都被突然之间响起的碎裂声与女子的尖叫吓了一跳,向后退去。

这是什么家庭伦理剧啊,……他在心里滴咕了一句,然后望向另外一边。

就在温柔女子歇斯底里地发这疯的时候,飒爽女子也在愉快地在几米之外演出着她自己的剧情。

锻炼与沐浴过后,她在脖子上挂着浴巾,一边擦着头一边走向冰箱,似乎是取出了一罐啤酒。

“喀”的一声易拉罐被打开,她接下来然后就坐在沙发上,愉快地“咕冬咕冬”灌了起来。

……虽然两边毫无关系,但同时发生的剧情,看起来就像是飒爽女子在欣赏温柔女子的发疯一般。

过了片刻,她扭头望向某处。

【饿了?】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啊啊,你大概有些误会。我不会给你做饭的。毕竟我只是你的监护人,既不是你的老妈子也不是你的佣人。】

【人嘛,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自己。】

然后对面与飒爽女子对话的那个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飒爽女子沉默了片刻,有些惊讶。

【你说你来做饭?……不不不,不可以。】

【我说了,谁也不必为谁做饭。】

【人啊,就该是自由的!】

她很坚定地说到。

一口气喝完啤酒,做了个投掷动作,她回过头来,似乎做了决定。

【算了,我们好歹是同住人嘛。一起搭个伙省点钱也没问题,所以……】

【点,外,卖,吧!

!】

【……我来点?】

飒爽女子粗鲁地大笑起来。

【希望你明天拉屎时候不要后悔。】

【哎嘿,你脸红什么,美少女不会拉屎是吧?】

……这边又是什么青春同居偶像剧是吧?清行再次做出了评价。

……

终于看完了剧情,四人轮番上阵,又花了四五个小时,再次将两枚玉留魂祓除。

看着黑影彻底消散,清行松了口气,确认神枝的光更明亮了,然后便顾不得疲惫,开始拼命向灰原初使眼色。

于是灰原初将来香拉到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来香也嘻嘻笑了两声,反击似地咬了咬灰原初的耳朵,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将不知所措的春海妹妹拽走了:“春~~海~~酱~~~,这地方好可怕啦!上厕所我都不敢一个人嘛!走走走陪我一起。”

第274章 无人声 一直望着春海直到她离开了视线,又等到来香叽叽喳喳的声音彻底从走廊上消失,清行才松了一口气。

灰原初看了两眼他这个样子,道:“……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

“是的。”清行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灰原初:“说实话,灰原,我一直在想,还好我遇上你和尹吹了……还好,我还能跟你谈一谈这些事情。”

“你是说,神枝祭的真相……”灰原初也顺着他的话题往下道,“神官巫女们需要在平安京里厮杀这件事?”

“对。这件事,我和爷爷商量过后,决定不让春海知道真相。”清行点点头,“我们土御门家能通过祓除玉留魂来取悦丰国主尊,不需要杀人。那么从头至尾,装作我们进入平安京里只是为了祓除这一件事,就行了。”

他喃喃自语道,“没必要让春海面对这么残酷的事情的,对吧?

“光是知道了‘供奉不能令丰国主尊满意的话会被变成生魂’这件事,她就已经很害怕了啊……”

“春海才刚上初中而已啊……”

灰原初道:“你也刚上高中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是哥哥。”清行坚持道。

灰原初没反驳,做了个手势示意清行继续。

于是清行再次呼出一口气:“但如果这些事只能关在我一个人的心里的话……”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承认道,“我很害怕。

“怕遇上别的神社的人。

“除了怕死,也怕春海知道真相。

“更怕春海因为不知道真相,对别人提不起警惕,连逃跑都来不及。

“所以,进入神域之后,我一直紧绷着。

“在任何时候,我都要时刻关注周围的情况……绝对不能撞上那些大社的人。

“还要进行大祓。

“而且,也要防备春海看出来什么异样来……

“所以,又害怕又紧张,又要为了春海,在表面上装的没那么害怕和紧张……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就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握紧自己的双手,低头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啊……”

灰原初却笑了起来:“啊,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是个老手了呢。”

“……喂,你都说了我也才刚上高中啊!”清行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上一次神枝祭可是在十年前,我那时候话都还说不清楚啊!”

灰原初耸耸肩:“但既然你们是社家,这种事情也应该是从小就耳濡目染了吧?或者说……早就有所准备?”

“不是啊——”清行皱眉道,“相互厮杀来选出胜者虽然是神枝祭的传统,但这种古老仪式其实已经有一百多年没举行了啊。

“自从明治维新以后,斋王遴选就没有再用这么残酷的方式进行了,只是普通地从神乐舞,家世,气度举止等方面来对各大社推荐的巫女们进行考量,来选出京都的斋王候选人而已。

“毕竟,现在的日本早就是文明社会了,‘为了神明杀人’这种事,早就已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啊?

“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神道本厅突然又恢复了传统,还强硬地发出了暗示,‘报警也没用’……”清行抱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所以,我也经常会郁闷啊——怎么就给我撞上了呢?我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毕竟祖先的笔记总不会撒谎,真正的神枝祭可是一场真的会死人的嘉年华啊。”他无意识地翻着笔记本的书角,显出焦躁的心情,“而且现在的情况,确实是很不妙啊……”

灰原初好奇道:“哦?怎么不妙?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情况不妙的?”

“详情不清楚,但是——”清行停顿了下来。

他思考了下,决定从头讲起:“——是这样的,我们晴明神社虽然近年来好过了不少,但本质而言也只是个边缘小社,和那几家名神大社是没法比的。虽然也进了神道本厅的别表……但别表上本来也不全是大社。

“空有悠久的历史,但因为经营或者风气上的问题,实际现状却都只是在苦苦维持而已——这样的别表神社其实不少。

”很自然的,我们和几家境遇相近的小型别表神社会经常互通有无。“说着,清行给灰原初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甚至为了联络方便,还建了一个Weline群组。”

虽然神域在信号圈外,无法收发信息,但还是至少确实可以看见那个群组的存在。

他又叹了口气道:“所以,明明本来想要活下去就挺困难的了,却接到了神道本厅的指令强迫参加神枝祭……“

“不可以拒绝参加吗?”灰原初立刻问道。

清行摇头道,“刚才说了,好多神社都只是勉强维持——靠的其实是神社本厅下发的补贴。神社本厅从人气旺盛收入丰厚的名神大社那里,收取神扎御守等售卖的分成金,再将这些资金重新分配给那些难以靠自身吸金生存的小神社……这就是神宫在现代,除了‘道统’之外用来掌控神道的另一种手段。”

“而对于晴明神社这种在经济上已经无法控制的神社,神道本厅也有其他种种手段来进行威胁……比如,作为所有别表神社的管理者,神道本厅还握有每家神社宫司的委任权。所以,就算晴明神社是由土御门家代代相传的,但神宫……却随时可以将晴明神社夺走。”清行越说越是沮丧,“总之,拒绝神宫是一回事……但后果能否承担,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明要活下去就很艰难了,却被强迫参加神枝祭——但为了活下去,却又不得不参加神枝祭……你能理解,那时候大家的心情吧?

沉默了片刻,他又说道:“而气氛最压抑的时候……莫过于在听到消息,说各家名神大社却与我们不同,都对此盛事十分积极,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全力竞争的那个时候。

“……果然是大社啊。与我们不同,百年来都始终没忘记,始终有余裕,百年来都没有停止为‘古老神枝祭’做准备啊……

“大家其实不知道他们准备了什么,但……”

沉默片刻后,清行嘴里蹦出三个字。

“会被杀。”

“说是厮杀,但只有我们会被杀。”

“就像流浪者与富豪……小社与大社怎么可能进行平等的‘厮杀’?只会是‘屠杀’吧?我们肯定很快就像杂兵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大社斋宫们杀光的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大家讨论了很久,终于决定了一个计划:总之,在进入神域之后,一定要联合起来。所有人,都要尽全力寻找同伴,向同伴靠拢。人数,或许是我们对抗大社斋宫们的唯一优势。”

清行越说,眉头越紧,低头紧紧盯着手中显示着“无网络”而无法刷新的群组消息列表。

“就这样,前天的第一批出发了。然后是昨天我所在的第二批……

“说实话,直到昨天我进入平安京为止,我都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神宫的通告,那时候,我还很高兴……

“因为若确认了任何人已被献祭给丰国主尊,神宫是会第一时间发出通告的。

“所以没有通告,就说明没有任何人死去。我以为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大家成功组织起来了,能与大社的斋宫们成功对抗了,甚至成功到一个人都没死。

“但是在我真正进入平安京后,我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昨天到现在……其实我绕了路,去了好几个约定好的联络点……但没有收到任何同伴留下里的消息。

“既没有昨天已经站稳脚跟的同伴的消息,也没有今天应该和我同批进入的同伴的消息。

“如果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按照事先说好的留下指导汇合的消息呢?

“既没有被杀,也没有任何消息……太诡异了。”最后,清行喃喃道,“所以,完全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然后他就沉默下来,继续脸色凝重无意识地拨弄着笔记本的书角。

灰原初则沉思了片刻,突然道:“如果你想知道现状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问。”

“……谁?”

“跟我来。”灰原初没解释,却是直接朝门口走去。

“……啊,那等一下,等一下啊!我去叫春海和来香,一起出发。”清行急忙道。

“不,不用叫她们。因为很近。”灰原初轻描澹写地说着,脚步不停。

清行急忙跟上。

追出房门,然后他就吃惊地看到——灰原初并未朝着门口走去,却是直接拐上楼梯,去往了这幢一户建的二楼。

第275章 红豆泥 来到走廊上,清行才意识到,这栋一户建内一直弥漫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奇怪味道。

只不过,当他们刚才站在开着落地窗,与庭院通风的客厅里的时候,那股味道还没那么明显。

但一旦进入了封闭的走廊,这股味道就再也无法被忽略了。

当从楼梯上到了二楼,这股味道更是在突然之间浓郁了数百倍,从“不适”变成了“令人作呕”,彷佛替代了整个二楼的全部正常空气一般,令清行差点就吐了出来。

而当眼睛适应了二楼黑暗的光线,看清楚了面前的情景了之后,清行更是脸色发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不管是走廊尽头还是两侧的房间,似乎所有的窗帘都被掩得严严实实,遮光的布料只透入了极其微弱的外界光线。

而在因此造成的大片黑暗中,破碎的衣物,破碎的家具,破碎的日用品,无数大大小小的残骸无规律地堆积起来。走廊两侧的纸门则一扇扇被折断,撞破,撕烂……整个场景,彷佛记录着某场激烈冲突的发生。

在这栋房子里,明明一楼都是那么普通温馨井井有条,但二楼走廊却突然变成了一处经历过惨烈厮杀的黑暗战场。

对比鲜明之下,彷佛上二楼的那段楼梯,是某种空间转移装置似的。

而更令清行挪不开视线的,是大片大片覆盖在整个黑暗场景之上的“暗红色”。

不管是衣物还是家具还是纸门的,一片片暗红色无规律地覆盖在所有东西上面,像是某种直接覆盖在他眼前的滤镜。

脑子迟钝地运作了片刻,清行突然意识到了——那是血迹。

但关联着的下一个结论却如闪电般紧跟着出现了。

——那股奇怪的味道,是血腥味。

虽然他以前从未有机会闻过,但他现在知道了,这股味道是血腥味。

一股会盘踞于屠宰场那种地方的味道。

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清行却本来正放在那堆残骸堆上,本能地想要分辨出某些碎块的原型。

一瞬间,第一个“想看清楚”的念头,和突然如涌升起来的“不要看!”的念头强烈地冲突了起来。

过了片刻,清行才解除了那种念头不自觉凝固的感觉,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终究还是看清楚了那堆垃圾。但万幸结果是——太好了,那里面没有任何疑似人体的东西。

在清行挣扎着要不要继续看看周围其他垃圾的时候,灰原初却表情不变,闲庭散步一般地向前走去。

他笔直穿过走廊,然后在第二间屋子对应的破碎纸门前停下了脚步,扭头望向清行。

在他平静视线的逼迫之下,清行乖乖地走了过去,与他并肩。

光是站在门口,清行就跳出了一个念头:……这血腥味又更浓厚了。

但是屋内倒是反而比外面干净整洁得多。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只在中央靠墙设立的神棚前,有一堆用塑料布盖着的不明物体。

清行的呼吸却又急促起来了。

榻榻米地板上的血迹……和外面的不同。

不是泼洒的,而是“拖痕”。

数道鲜红的拖痕,从他脚下一路延伸到神棚前方,那堆用塑料布盖着的东西下。

“去看看?”灰原初轻声道。

清行张了张嘴,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灰原初倒是没勉强他,却是自己走上前去。他几步就走到了那堆不明物体前,然后蹲下去,伸手拈起了塑料布的一角。

“别——”清行本能地惊呼道。

但灰原初已经一下子站起身来,“哗”地一声勐然掀开了塑料布。

“轰”——有如实质的血腥味翻滚了出来。

伴随着味道,一同撞入猝不及防的清行视野之中的,是大块大块切碎的人体部位,是红,白,黄,黑半凝固的流溢组织。

强烈的冲击力之下,清行只感觉浑身都被麻痹住了。

过了片刻,胃部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始产生强烈的呕吐——

但下一刻一下子升到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的,却是清行的心脏。

灰原初还一手提着塑料布,回头望向他,皱起眉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那瞬间,一道披头散发戴着鬼面,红白相间的身影却突然从旁边房间的纸门破出,高高举起手中利刃,扑向灰原初的后背。

“小——”清行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却在瞬间卡住了。

他凝视着灰原初的童孔,看着在那倒影中,他自己的背后,也从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乌帽狩衣打扮的鬼面神官,正高举着雪亮的肋差,准备狠狠砍下来。

脑后传来厉风。

清行来不及转身,只是惨叫一声,拼命地向前扑去。

“冬”的一声,武士刀噼了个空,砍中了地板。

清行本能地哭嚎着,继续连滚带爬地拼命想要逃走,却被从后面狠狠地踢了一脚,肩膀狠狠撞上了屋内的立柱,又被弹开。

他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支起上半身,那名戴着鬼面的神官却已经扑了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上,同时再次将手中的肋差居高临下地朝他刺了下来。

生死之际,清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嚎叫着,突然伸手死死握住了神官的手腕,瞬间止住了那把刀刃刺下之势。

然后,就是以生命为赌注的相持。

耳边回响着一旁正与灰原初战斗的鬼面巫女的吼声,清行只觉得无比煎熬,连思考的余力都没有。脑子里来回转动的就只有几个念头——愈加沉重的手臂,喉咙口感觉到的无形刺痛,以及对方的白色狩衣上那刺眼的大片血迹。

就在将要绝望之际,清行却突然意识到——旁边的战斗声已经消失了。

下一刻,眼前的神官也突然消失了。

——不,是被什么瞬间从他身上击飞了。

身上骤然一轻,清行呆了片刻,才坐起身来。

他呆滞地看着鬼面神官在一旁呻吟着,摇摇晃晃地刚刚再次站起来。

而正在靠近他的,是毫发无伤的灰原初。

灰原初脸色悠闲,慢步走近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从身后的黑暗中挥起了手中的武器,砸向了神官。

而当随着灰原初摆手的动作,那道“武器”从黑暗中逐渐显出越来越庞大的身形,看清楚这一幕的清行,则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人。

是那名刚才持刀刺向灰原初,现在却已生死不明的鬼面巫女。

灰原初如同挥舞一张应援小旗子一般,抓着已无本能反应的鬼面巫女的脚腕,将一具40KG的人体充当武器,向着鬼面神官横挥了过去。

发出连串的巨响,鬼面神官与鬼面巫女一同像是被击飞的保龄球,横飞着撞入了那堆塑料布下的破碎人体之中。

活人,死人。

死者血肉如泥潭。

而活人却在其中呻吟,抽搐,翻滚,

血肉四溅,混作一团。

望着这地狱般的一幕,清行再次捂住嘴,向后退去。

——但灰原初却突然扭头看着他。

在灰原初平静却充满压力的视线下,清行的脚彷佛冻结在了原地,一时再也无法后退半步。在更大恐惧的驱使下,他咬着牙望向了那名神官。

但只两眼,清行却真的忘了恐惧,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名神官从脱落的鬼面下露出来的脸。

他真的认识这个人。

“……福神社的……林祢宜?”

然后,在鬼面神官身下露出来的死者的头部,更是让清行再次惊叫出来:“——那是,和气神社的柴田祢宜??”

“没错,土御门君。”灰原初继续看着他,说道,“不管是活的那个,还是死的那个……这两个人,都是你正在找的,原本计划中的同伴。”

“他们作为‘身在现状中’之人,正好可以回答你的疑问……我帮你把他们找出来了。现在,轮到你来提问了。”

第276章 福神社的小林(上) 土御门清行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顾不得问灰原初为什么会知道小林神官在这里,也顾不得脚下那些原本令他作呕的血肉。

他扑了上去,摇晃着鬼面神官的衣领,连珠炮似的发问道:“小林祢宜,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你杀了柴田祢宜?”

鬼面神官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啊,对不起……”清行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鬼面神官,小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家都怎么样了?”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鬼面神官自己身上的伤势也不轻,只是强行包扎之后勉强行动而已。

在这样的伤势下,又遭受了刚才的重击,他现在眼神涣散,眼看着似乎已经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了。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年神官也完全失去了防备,只是依照本能对清行的提问做出反应:“……柴田?谁……

“啊……和气神社的人?对,是我杀的……”

“……是我献给丰国主尊的!”昏昏沉沉之中,他竭力提高声音,大声喊出了这一句。

但下一句,声音立刻就又衰弱下去了:“大家……”

“大家……”

“大家都死不掉了。”

“做不到啊……完全反抗不了名神大社的……”

“人多……人多也完全没用……”

清行听得着急,再次摇晃起他来:“说说清楚,说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从头说起,从你们进入神域汇合开始说起!”

小林神官又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一进入神域,就遇到了……八幡宫的菩萨院。

“但是,她什么也没做。

“菩萨院离开了,只有她的神官留了下来……奇怪,那家伙的长相,好像不是日本人……是混血儿吗?

“……那个八幡宫的神官,他也同样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跟在我们后面,始终保持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们也不敢做什么,只想着尽快汇合。然后,随着和同伴汇合,我们的队伍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六个……最后,凑到了十个人。

“……那个神官,在这半天里,却始终只是在旁边看着。

“最后,我们决定动手。十个人,对一个人。

“为了防止他逃跑,我们布置起封闭空间的结界来——而那个人,即便如此,也依然远远地站着,看着我们布置。

“但就在结界完成之后……那个人,却主动朝我们冲过来了。”

小林神官沉默了片刻,呼吸沉重了起来,似乎陷入了回忆。

“最后,只有我,野子和柴田……只有三个人逃出来了。”他最后并没有详细描述当时的场景,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赢不了的。”

清行听懂了,但不理解。

按照小林神官的话,小社的同伴们确实成功联合起来了,但即便如此,在一个人的仅仅一次攻击下,十个人的团体就覆灭了……?

“这不可能啊……”清行皱眉自言自语道“就算我们已开始就知道斋宫们很强……但这里可是神域啊?”

“神官在现世确实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但在神域里,却是可以借助神明之力的。术法,式神,结界……这些,都是可以用啊?”

“就像我们讨论过的那样——就算斋宫们再强,至少在神域里,我们也不再是毫无反抗之力了吧?”

小林神官沉默着。

但深深呼吸了两口,他突然笑了一声:“哈,根本不是——”

“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的斋王总是来自于大社,为什么出现‘斋宫’之类的特别名号。特别给予名号的意义就在于——他们和我们,根本不是同类。

“看起来是十个对一个,但不是的。既然那一位根本不是人,那么数量的对比就不再有意义。

“那是八幡大自在菩萨……”小林神官喃喃道,“……是仏,是天魔啊。”

然后他似乎说不动了,开始闭上眼睛安静地呼吸着,恢复着体力。

清行却依然难以接受。

“大家,都死了吗……”

他的视线再次移到了小林神官身下的死人面孔上,咬了咬牙,又开始摇晃起小林神官来:“但是……小林祢宜,都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又为什么要谋害柴田?”

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好歹恢复了一会儿,小林神官的眼神也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也认出清行来了:“……原来是你啊,土御门。”

“……对,我想起来了。”他回忆着道,“我刚才是打算也把你献给丰国主尊来着。”

“但看现在这个样子,我刚才是失败了啊……野子呢?”他继续扭头张望,很快看到了自己身旁昏迷着的鬼面巫女,叹了口气,“……也输了啊。”

“我刚才……跟你说到哪里了?”

清行沉默了片刻,冷静了下:“大家都被菩萨院的神官杀死了。只有你们三个逃了出来。”

“是大家都死不掉了……”小林神官虚弱地笑了一声,“到现在为止,死掉的只有柴田而已吧。”

“——所以说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谋害同伴啊!”

“……因为我想回家啊。”

清行的愤怒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你不想回家吗?”小林神官扭头望向清行,反问道。

“但是,只有献上令丰国主尊满意的祭品,我们才能安心回家。不然,就算逃走,最后也只会变成生魂。

“——‘至少要杀死一名斋宫,如果能将她们作为祭品,那肯定足够了’……一开始,在神枝祭开始之前,我们就是那么讨论的,对吧?

“但是在真正进入平安京之后,我们才认识到了现实……办不到的。

“菩萨院的神官,仅仅一个人,就教会了我们现实,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他又安静了片刻,表情变得有些诡异:“……那么,在我身边,还能被我献上去的祭品,就只有柴田了。”

“柴田反正已经没救了的。他的巫女被菩萨院的神官夺走了,他一个人已经不可能再行使祭礼了。所以我让野子直接从他的背后……

“柴田也没受太多罪,只是一下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死掉了吧。

“反正柴田已经回不去了……那么,至少可以让我回家。”小林神官最后平静地说道。

“……你不想回家吗?”他望着清行的眼睛,又慢慢地问了一遍。

就在清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小林神官平静地说道:“把你妹妹叫过来吧,我们一起把她献给丰国主尊。

“……当然,大部分归你。

“我们只差一点了,所以我只要分一条手臂……不,一块手掌就好了

“只要让我献上一块手掌就行。

“然后……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

清行终于反应过来小林神官在说什么了。

一瞬间,他的脸憋得通红,身体却比思考更快,已经一拳重重砸在了小林神官的脸上。

第277章 福神社的小林(中) 小林神官歪着脸,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突然道:“那么,野子也给你。”

他再次露出诡异的微笑,说道:“你来杀野子,我来杀春海,我们交换着动手,这样就行了吧?!

“——住嘴!”清行愤怒地吼道,再次一拳重重地砸上向了小林神官。

两拳,三拳……几拳过后,怒火才稍稍消退。取回理性的清行正抬着拳头,却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小林神官一边被殴打着,一边却正在念诵某段咒文。

“远……祖……神……惠……,丰……国……主……尊……”

小林神官正在念诵的,是用以开启献祭的祓词。

清行一下子感觉到头皮发麻——不仅因为听出了几个字节,也因为面前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张鬼面。

——半张破碎的鬼面,下面露出着年轻女子的脸。

巫女野子,就在清行全神贯注地痛殴着小林神官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恢复意识,爬了起来,单膝跪坐,蓄势待发。

而在她微微展开的的白衣双袖下,从右手处垂下一把闪烁银刃,从左侧垂下的却是一根暗澹的桂枝。

“——大御稜威……”小林神官突然大声吼了出来,伸手掐住了清行的脖子,“奉祭仰尊!

清行呼吸骤然受阻,第一反应便是本能地伸手去掰小林神官的手。

但在他的童孔里,倒映出的却是巫女野子那持刀扑过来的身影。

——

刀尖骤然停止在他的眼珠前方。

因为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刀。

不是清行,小林神官,以及巫女野子。第四个人的一只手从上方伸过来,握住了刀。

刀从那个人的手心刺入,手背刺出。但那只手却毫不在意,反而正好就此握住了刀镡,就这样,瞬间止住了短刀前刺的动作。

在那个彷佛静止的瞬间,清行因为太近而看不到刀尖,却能看清楚那只手。

明明被刺穿,但并没有太多的鲜血从那只手上贯通的伤口处流淌下来

……只是一滴。

而且在淌下不到两公分之后,血滴竟然如活物一般,重新倒退着回到了伤口之内。

“……我说,你们不要当我不存在啊?”头顶上,传来了灰原初平澹的声音。

接着,无数道粗壮的灰色的影子突然从清行背后呼啸着掠出,袭向了小林神官与巫女野子。

像须腕又像尾巴,彷佛无鳞的粗蚺,灰色影子发出厉啸的风声,闪电般地将那两人像半空中的陀螺一样抽打了出去,然后又收了回去。其速度之快,几乎无人可以看清它们的具体形貌。

——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影。

清行愣愣地看着倒在那里动弹不得的两人。那道灰色烙在他的视网膜上的叠影,渐渐消退。

最后,他才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

灰原初已经越过他,朝着那两人走去。

……清行不自觉将视线盯在了他身上。但灰原初的后背尾部手脚……根本没有一处地方有异样。于是清行再次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影。

他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灰原初一同走了过去。

巫女野子刚才似乎只是回光返照,此时再次昏迷了过去。

小林神官却还没放弃,很快又挣扎起来,发出粗糙的呼吸声,还在竭力朝着前方爬行着,向着从巫女野子手中掉落的那根桂枝努力够去。

清行望着这一幕,只觉得麻木。

刚才小林神官的那段祓词已经说明了一切。小林神官两次想要杀死他,想要把他当做祭品,奉献给丰国主尊。

而灰原初则轻轻叹了口气,又走了过去。

他走到小林神官的面前,先一步伸出手,彷佛在等待有人交给他什么东西。

而下一刻,真的又是一道纤细的影子在黑暗中掠过,地上那枚桂枝便在自动飞起来,落到了他的手心中。

“还……给我!

”小林神官只差一步就够到了桂枝,此时仰起头来望向灰原初,从嘴里发出了愤怒而含湖不清的声音。

灰原初只是拿着桂枝看了两眼,却彷佛就达成目标似的,真的单膝跪了下去将桂枝重新递了回去。

小林神官确实愣了下看,但很快便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再次伸手去夺。

但就在他抓到桂枝另一端的同时,灰原初突然说了一句:“——没用的。它那么暗。

小林神官的动作顿时僵在了那里。

而灰原初则盯着小林,彷佛在看他脸上的表情一般,继续轻轻说道。

“还给你也没有用的。你看……它上面甚至一丝光都没有

“就算你刚才真的成功杀死了土御门,也没用的。神枝不会亮,也就意味着丰国主尊不承认你的献祭……

“而丰国主尊不承认……你,就无法回家。”

最后,灰原初真的松了手。

然后又补了一句句:“……你心里也明白吧。”

小林神官沉默着将桂枝拿了回去,紧紧攥在手里,低头看了许久,突然抬头望向灰原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将柴田献了上去,丰国主尊却不满意呢??”

“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

灰原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了看小林神官,又扭头看了看清行,突然问道:“你们认识神宫的关墟关祢宜吗?”

小林神官茫然无反应,清行也摇了摇头。

“……好吧,不认识也没关系。”灰原初耸肩道,“我只是告诉你们,下面这段有意思知识的真正来历。不是我,而是关墟说的。”

他摸着下巴,露出某种恶作剧一般的微笑:“嗯,为了原汁原味,我会模彷他的语气和神态。”

“你们就当做是他本人在对你们说话吧。

“而在进行完美的转述的我,只是一台播放着当时情形的播放器。

“所以,就算你们听完之后有任何不快,也请回头找机会去对本人吵架吧。”

然后,他站在原地安静了片刻。

突然之间,虽然容貌没变,但灰原初的动作神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彷佛是那个‘关祢宜’的灵魂,突然降临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身体里一样。

“关墟”以凶恶厌倦的神情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两人,突然冷笑一声。

然后他做了个挽起袖子,提起烟杆的姿势,然后对着小林扬了扬下巴:“这还不明白吗——因为丰国主尊……她不喜欢的不是祭品,而是你这样无能又愚蠢的白痴啊。”

冲击性的开场白之下,小林神官顿时呆滞。

第278章 福神社的小林(下) 受到直球的辱骂评价,小林神官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呆滞。

而“关墟”则继续开炮道:“你们都忘了,神枝祭的最终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向丰国主尊献上祭品……而是为了选出斋王。”

“就算是厮杀,但杀人本身却不是目的。目的在于杀人的意义啊。”

然后他停顿下来。

而小林神官与清行,则继续露出茫然的神色。

“关墟”再次啧了一声:“我就知道……”

优哉游哉地又抽了两口烟,他继续开口道:“为了帮助理解,我准备了一个日本之外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金枝''。

“在古罗马时代,内米湖畔的某个地区,有一座被当地人尊敬供奉着的狄安娜神庙。神庙中最尊贵的那名祭司,其称号则被称为“森林之王”。”

“而这位‘森林之王’,神的代言人,当地身份最尊贵的人,被选出的方式……却很奇异。”

“——任何人,只要能够折下神庙门前圣树上的桂枝,就可以获得与森林之王公平决斗的机会……不管挑战者原来的身份为何,哪怕是一名奴隶,只要他能够在决斗中杀死原来的‘森林之王’,那么他就自然取代了对方,坐上了那最最尊贵的位置。”

“而十九世纪的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则将他的工作放在了研究这一民俗的成因上。”

“他将这个民俗切割为一个个元素……然后发现,每一个元素都是有意义,且与其他元素相互关联的。”

“而在弗雷泽的研究中,在金枝的仪式中有一个最为核心的要素,那就是……”他放慢了语速,看着小林神官与清行,“——为什么,挑战者一定要亲手要杀死旧王,才能成为新王呢?”

“将旧王放逐赶走不行吗?”

“由别人来杀死旧王不行吗?”

“等待旧王自己老死不行吗?”

“关墟”疾风骤雨一般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最后甩了甩不存在的黑色和服袖子,自问自答道:“答桉是——挑战者亲手杀死旧王,这是一个必要的‘巫灵转移’的过程……巫灵转移之后,他才能成为新王。”

“——所谓‘巫灵’,其实就是灵魂。但是古代人对灵魂的认知与现代人是不同的,并不完全等同,他们对灵魂的认知,充满了巫术的特征……因此,为了避免误解,暂时称之为巫灵。”

“而什么是巫术的特征呢?”男人接连着竖起了两根手指,

“一是‘相似律’,同样的因可以产生同样的果,相似的事物可以产生相同的作用。”

“二是‘接触律’。物体一经接触,在远离而切断实际联系之后,却仍然在远距离地发生着相互作用。”

“几乎所有的巫术,都是由这两大法则以及其变体而构成的。

“举例来说——在十九世纪以前,在马来人中有流传一种诅咒术法,是通过收集诅咒对象的身体脱落物——如指甲头发唾液等——并将它们与蜂蜡混合起来做成人形的蜡像来实行的。他们相信,将这样的蜡像连续七个晚上在灯焰上慢慢烤化,就可以令诅咒对象死于非命。这一法术,显然正是两大法则的结合。人形的蜡像与人体的相似,因此人形蜡像所受到的伤害会体现在人体上,这就是相似律。而诅咒对象的指甲在与原来的主人分离之后,其伤害也依然能传递到原来的主人身上,这就是接触律。”

“……所以,如果从巫术特征的角度来认知灵魂,得到的结论,就是‘巫灵’。人的体内所存在着的,不是代表着自我的‘灵魂’,而是代表着自然界的‘巫灵’。”

“还记得刚才我说的马来人的诅咒术法吗?在这里,巫灵就是那个蜂蜡娃娃的角色。只不过,巫灵的不是某个人的蜂蜡娃娃,而是‘大自然的某种力量’的蜂蜡娃娃。”

“所以,巫师才可以呼风唤雨。因为风,雨,雷电……或是与其他强大的自然力量相对应的巫灵,被他们像蜂蜡娃娃一样操弄了。巫师用‘相似律’欺骗了体内的巫灵,而巫灵又因为‘接触律’而影响了大自然。”

“——在宗教尚未出现的时代,处在对大自然进行原始崇拜的阶段的人们,就是这样认知‘巫师’,‘人类’,以及‘大自然’之间的关系的……然后,便是漫长的历史。”

“关墟”磕了磕无形的烟斗,沉默着抽了好几口,彷佛代表着时代的变迁。

然后他继续道:“而在之后的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巫术时代向原始宗教时代过渡,这一套思想也在慢慢地发生演变。,”

“首当其中,最大的变化是:自然力量的化身,巫灵,获得了名字……或者说,获得了人格化的描述。而人格化的巫灵,也就终于成为了我们熟悉的那种存在——‘神’。”

“比如,在古罗马地区……掌控天空,雷电,与正义的巫灵,获得了‘朱庇特’这个名字。“

“代表智慧,手工艺,医药与战争的巫灵,获得了‘密涅瓦’这个名字。”

“保佑狩猎,山林和生育的巫灵,则获得了‘狄安娜’这个名字……诸如此类。”

“……那么巫师呢?”

“巫师也变了。在部族中相同角色的人,从巫师变成了祭司,或者,‘王’……没错,在那个时期,祭司与王往往是一体的。神灵的祭司,同时也是族群的世俗事务的统治者。”

“这一变化,同样也是与巫灵转换为了神有关。因为人们对人与力量之间的关系的看法,也在改变。在巫术时代,巫师被看作‘能够沟通巫灵的人’。而在原始宗教时代,祭司王却被看作是‘神的容器’。”

“如果说,巫师的力量来源于他对巫灵的‘欺骗’……那么祭司的力量,却是来自于‘神的恩赐’了。毕竟,神已经有人格了,不是吗?一个有喜怒哀乐的,却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会立于人类之上,统治着人类。”

“所以,神的祭司,因为成为了神的容器,而半人半神的存在,自然也就成为了‘人类的王’。”

“这样的祭司王,他的地位是极为尊贵的,因为他的力量就是神的力量,他的身躯就是神的身躯,本质上,他就是神降临到人间的化身……自然,他自身的完好与否,也会影响世界万物是否繁荣昌盛。”

“所以,祭司王总是受到最好的保护……但除了一点。”

“——当祭司王的身体出现衰弱的征兆的时候……他就必须被杀死。”

“因为祭司王是神的容器。容器如果衰弱了,那岂不是会妨碍神的力量施展,妨碍她保佑自身领域?”

“所以——必须在容器的功能还较为完好的时候,帮助神移驾,使之顺利转移到新的容器里去。”

“神死了,又复活了?不,这种说法并不严谨。因为生死其实只是容器之事。而神明的真灵,却只是在轮回而已。”

“你看……神之容器的生与死,简直就像是植物的枯荣交替一样,不是吗?生命力的循环生生不息,哪怕在秋冬枯萎,下一季的春日,却一定会再次繁茂起来啊……”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在金枝仪式中,新王必须杀死旧王。因为这正是一个‘神更换容器’——‘将封口的旧瓦罐摔碎,好将其中的宝石取出来,封进新瓦罐里去’的过程。”

“关墟”冷笑一声,转动着手中的烟杆,望向林神官与清行:“好了,到了这里,关于金枝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没疑问了吧?”

然后他抱起肩膀,放慢了语速:“……接下去,就关乎神道了。”

“格雷泽在做研究的时候,其实自己认为巫术是虚假的,无效的。”

“不过这其实没影响他的研究本身,因为他研究的出发点本来就不在乎巫术与神是否存在,而是基于它们‘就是这个样子’来进行下去的……”

“所以,很不幸,他的理论仍然是对的——因为我们知道,神明,真灵……不管叫什么名字,她们都是存在的。”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斋王。”

不知不觉认真听到现在林神官刚才始终挂着思考的表情,而在此时,他的身体骤然抖动了下,彷佛勐然间提起了精神。

而“关墟”继续往下说道。

“斋王就是一种‘祭司王’。

“斋王,就是丰国主尊的容器,是国土神的容器。

“但容器是会老朽的。老朽的容器会阻碍丰国主尊对国土的护佑。所以,斋王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死一次才行。

“——来更换容器。

“死亡是仪式,转移真正神体的仪式。”

林神官开始发抖。

而“关墟”,则说的更慢,更仔细了:“丰国主尊不会在乎献祭的那点生命力的。区区几个人而已,与庞大的国土相比又算什么?神枝祭的厮杀……是因为她想要最好的容器。

“用厮杀,来向丰国主尊展示候选容器的生命力,以及与仪式的相性。

“所以偷袭杀人的话,怎么可能让丰国主尊满意呢?

“其实如果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光明正大地与对手搏斗……哪怕输了,大概丰国主尊也会满意的吧?

“但是只靠背刺和偷袭,哪怕杀死一百个人,也是完全无法证明你比对手强的啊——不,反过来,这种作弊一般的行为,还妨碍了其他选手啊?

“所以说——想要回家,就谋杀了同伴?真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蠢货。”最后,‘关墟’抬起下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林神官,抽了口烟,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我是丰国主尊,大概最厌恶你这种搅屎棍了吧,把我好好的神枝祭毁掉了哦?……生魂的位置,就给你留一个吧。”

林神官终于支撑不住。

而“关墟”,则在尽情的辱骂之后满意地消失了。

少年重新表露出了名为“灰原初”的普通人人格。

“但是,我想,你现在其实还有一个机会?”他好心地说道。

林神官茫然地抬起头来。

而灰原初表情随意地一摊手,说道:“现在,这里正好还有别的神社在。”

然后,他又微笑着回头望向了清行。

林神官也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并以饿狼一般的眼神望向了清行。

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清行退缩着向后去,畏惧地道:“不,不……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

但刚退出两步,他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按住肩膀。

清行一惊,回头望去,却是松了口气——是来香的笑脸。不知何时,尹吹来香也上到了二楼,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样啊……”此时,灰原初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

他朝着来香点了点头,扭头对林神官道:“那么只好我来了。来,同我面对面,光明正大地厮杀……以此,作为你向丰国主尊的赎罪吧?”

在清行拒绝之时,林神官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随后转而打量灰原初几眼,带着戒备,继而对灰原初露出怀疑的表情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哪家神社的?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京都有你这样的人……”

“来香神社。”

“来香神社……”林神官喃喃自语道,“没听说过。”

“听不听说不重要,反正我是得到神宫认可的参赛选手——你看,我有神枝。”说着,灰原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稻穗。

清行却在看清那把稻穗的童孔一缩。

稻穗神枝上,正流转着比晴明神社或是福神社耀眼十倍的炫彩光辉,五六……或者七八道小小彗星形的光,正围绕着神枝如星球运转一般缓缓飞行着。

同样,旁边的林神官也看清那把稻穗的瞬间身子一抖。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这种亮度……你到底,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灰原初耸耸肩。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吧,向丰国主尊,献上你的一切吧。”他持着稻穗,摊开双手,随口念出了开启仪式的祓词道,“远祖神惠,丰国主尊。”

而在那个瞬间,林神官的表情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从震惊到绝望,再到孤注一掷的凶狠,他抓起银刃,一般朝着灰原初冲去,一边同步大吼出了祓词道:“远祖神惠!

丰国主尊!

!”

转眼间,他已经冲过两人之间短短数米距离,将银刃朝着灰原初刺去。

“奉祭仰——”

祓词在最后一个字处戛然而止。

——在瞬间,灰原初抓住了他手腕,以非人的扭力“卡”地一声瞬间扭碎了他的整条臂骨,将刀刃逆转方向推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林神官面上带着茫然的表情,身体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躺在地上,胸口还插着刀,他的视线却再次望向了灰原初手中拿着的那枚光彩四溢的稻穗。

灰原初看了他一眼,问道:“最后的时间了,你不需要留下点什么话来吗?出去之后,我可以替你转达。”

林神官依然凝视着神枝,最后用虚弱的声音道:“这‘就是’稻荷大社的那枚神枝,我见过。所以……你是‘狐斋宫’?”

“我不是,你误会了。我说了,我是来香神社的。”灰原初态度平和地解释道,“至于这枚神枝,只是从狐斋宫那边那借过来暂用一下而已……你的遗言,真的只要问这件事就可以?不需要给你的家人带话?”

林神官又凝视了神枝片刻,喃喃自语道“……无所谓了。”

“是不是,没有区别。

“反正能打败斋宫的,只能是另一个斋宫……

“你们,我们,并不是同类……”

他的声音逐渐衰弱下去了。

灰原初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毫无感触。

他只是蹲下去,伸手握住了林神官心口的利刃,干脆利落地拔了出来——然后,转身又同样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仍昏迷着的巫女野子的心口。

然后,尹吹来香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接过灰原初手中的神枝,将之插入了林神官心口的伤口之中,便在灰原初开始播放的神乐中,在两具尸体之间,开始了神乐舞。

清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少女是艳丽的,舞蹈是妩媚的,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发出真心喜悦的焕然光彩。

清行突然产生了某个念头,并因此有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尹吹来香的神乐舞不是为了取悦神明。而只是为了表达……她自己被取悦了的喜悦。

第279章 狐之因缘 亲眼目睹了林神官与野子巫女死亡的全过程,土御门清行努力深呼吸了很久,情绪复杂,难言。

他当然不至于去同情林神官与巫女野子。

本来,只以清行和林神官这两人的立场来说,林神官可是连续两次执着地想要杀他还真的差点就成功了的凶手。

清行才是受害者,杀人者就算被杀,受害者为什么要同情对方?

更何况,凡是进入平安京的人,都应该是做觉悟了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反正都是对丰国主尊的奉献。

但要恨,却也恨不起来。

因为像他与林神官这种小神社的人,可不是怀着对丰国主尊奉献的无畏进入平安京的啊……

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在挣扎而不情愿上,也算是同类。

……还是那句话。不管在进入平安京之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进入之后就只剩下觉悟有意义了——杀人正常,被杀也正常。

各种感觉,想法,生,死交织起来,彷佛形成了一道雾网,将清行笼罩在内。

终究在今天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所以此时,他最大的感觉,是手足无措,不适应。

这时候,仪式结束了。

灰原初与尹吹来香朝他走来。

清行抬头看着这一幕,顿时打了个寒颤,所有的迷茫如同浇了冰水一般烟消云散。

两人走进来过来的这个场景,彷佛地狱。

在刚才的打斗中,之前被林神官杀死又分尸的那名和气神社的神官的躯体,愈加破碎四溅,血肉与组织几乎涂满了整个地面。

于是两人一路走来,每一步,脚下都发出着“嘎吱嘎吱”声,不是黏黏湖湖,就是踩碎了什么……或者因为踩碎了什么,才黏黏湖湖。

但就是这样的场景中,灰原初一如既往表情走神,双手插在兜里。来香则抱着灰原初的手臂,一路小声抱怨着被血弄脏了袜子。

若看表情,两人就像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学生情侣正在逛街似的……

……真是,正常到不正常啊。

清行忍住想要吐的冲动,在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来,同时升起恐惧。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与自己一样都只是被卷入进来的,想要过着正常生活的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但现在他再怎么蠢,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下来,也明白了。

在那边面不改色地制造了两具尸体的灰原初,以及围绕着尸体愉悦跳舞的尹吹来香,都不是普通人。

……林神官至少一句话没说错。

要说“同类”,他们逐渐显露出来的本质……与清行这样有着普通人悲欢离合的凡人,不是同类。

——是“斋宫”。

正如林神官叫破的那样,清行也几乎确定了,对方就是“狐斋宫”。

林神官是从那把稻穗神枝上认出来的,而清行,则是因为在刚才看着尹吹来香的神乐舞的时候,他从脑海中突然触发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那是在不知道几年前,某次,清行因为神道本厅的事务而前往稻荷山拜会。

而在上了山后,在伏见稻荷大社的拜殿前,清行瞥了一眼人群,然后看见了一名……狐狸巫女??

白衣绯袴的明艳少女有着一头染成橘褐色的长发,头顶隐约显出兽耳的轮廓。她正如一阵风从游客之间跑过。不小心撞上了谁,她便如狐狸一般眯起眼睛大笑起来,回头向对方做出一个可爱的鬼脸,大声道歉。

于是,被惊扰的香客也大多被感染着一同笑起来,原谅了狐狸少女,还向她招手。

但这仅仅只是惊鸿一撇。

当清行再次认真去看的时候,熙攘的香客人群再次合拢,那道身影已未留下任何痕迹。

那一眼是如此短暂,以至于清行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完全无法确认,到底是狐狸巫女隐没入了人群,还是自己一时眼花……又或者,他是如此好运,正撞见了稻荷神的神使狐狸的恶作剧?

直到今天,清行突然之间便想起来了这件事,也想起来了那精灵般跃动着的狐狸巫女的容貌。

现在,她就在眼前。

她就是尹吹来香。

来自伏见稻荷大社的“狐斋宫”。

由此,可能是因为确认了曾经有过因缘的关系,土御门清行对这两个人的恐惧倒是消退了下去。

仔细想想,到现在为止灰原初确实并未对他做出过什么不利的举动。不,反过来,灰原初还从林神官的刀下连续救了他两条命,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所以,几乎要钻到地面下去的羞愧取代了恐惧,在清行心中升起来了。

他几乎不堪回首地想起来,在最早遇见灰原初和尹吹来香时候,他竟然还想过要保护他们,还夸过海口说什么遇见他是灰原初他们的好运啊!

总之,清行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转身逃跑的冲动。

灰原初走了过来,他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最后还是首先挤出了道谢:“谢……谢谢。”

“我答应过你的。”灰原初随口道。

相比起来,他似乎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灰原初认真问道:“话说,你真的不认识关墟?”

清行的情绪只好中断了。他认真想了想:“你光说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可能是在哪份文档中见过,神宫确实有一位叫这个名字的祢宜。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与这位关祢宜打过交道。”

“那么,你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人的别的事迹?”

“嗯……”清行再次认真回忆了下,最后确定道,“不,完全没听说过。”

“奇怪……”灰原初滴咕道,“我还以为以那家伙招人厌的性格,会很出名呢……”

然后他再次提问:“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遇到我们之前,你有祓除过玉留魂吗?如果有的话,把你听到的她们的对话告诉我。”

“没有,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刚找到第一枚玉留魂。”清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灰原初点了点头,然后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那么,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会送你们去锦灰堂。”

“……那是什么地方?”

“关祢宜和斋王代的所在……所以,换句话说大概也就是神宫在神枝祭期间在京都的镇守地吧。在现在这个时段,平安京只有那一个出口。”

“哎?”清行一愣,“你的意思是——”

“是的,你们是时候离开平安京了。”

“但玉留魂的祓除应该还不够……”

“够了。”灰原初指了指他的口袋,“看看你的神枝吧。”

清行拿出自家的神枝,果然看到上面有了一小枚围绕着飞行的彗星光球。他意外道:“什么时候——”

“毕竟你和刚才那两个人也算是进行过面对面的厮杀了,再加上之前祓除玉留魂的量,统治域……不,神域的规则已经被满足,你们可以平安离开了。”

灰原初说话方式有些奇怪,但清行能理解,灰原初的意思就是丰国主尊已经满意。

于是他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有些晕眩,差点倒了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我和春海……”清行刚想表示自己听从安排,却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望向尹吹来香,“等等,灰原君,尹吹,春海……春海呢?”

刚才春海是跟着尹吹来香一起离开的,而现在,为什么来香就变成孤身一人了?

灰原初略一思索,似乎看见了什么:“被来香绑起来塞到了厨房水池下面的柜子里去了。”

“……”

清行完全不能理解灰原初说的意思,一时之间简直以为他说的并不是日语。

“嗯,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我骗春海喝了下了安眠药的水。”尹吹来香灿烂地笑着,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所以就是这样。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来香粗暴了点……但放心吧,这样处理起来,在接下来的事情里,她反而会比较安全。”

虽然听不懂,但清行本能地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事态紧急?接下来?”

“土御门,如果不是遇到了我,我觉得你可能活不了多久的。”灰原初如同转笔一般把玩着手中的神枝,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就没想过一个问题吗?但为什么福神社与和气神社的人刚好在这里?”

清行张了张嘴,突然之间,一种凶险的念头涌上心头,呼之欲出。

小林并不是恰好出现在这里。而是从一开始,小林,甚至还要加上柴田……就打算以玉留魂为诱饵,来埋伏他。

“但是,小林不是已经……”他用颤抖的声音道,“已经结束了吗?”

灰原初对他笑了笑,也许是表示对他脑筋转的还算快的赞许。

然后,他又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螳螂窥伺着蝉,却不知道黄雀在身后,但最终它们都被猫抓住了’的故事?”

清行彻底愣住,一时悚然。

而灰原初,却突然扭头望向了被窗帘遮蔽的窗户。

窗外,逐渐响起的是某种低沉滚动的声音。如同一具巨大的石磨在天地之间碾动。

灰原初突然回头对他说道:“你去和春海妹妹躲一起吧。”

清行还就没来记得回答,却听——“呼”的一声,原本被钉在窗框上的窗帘被勐烈地吹飞。

刹那间,瓢泼大雨,以及狂风挤过狭窄窗框的呼啸声音,一同勐烈地灌了进来。

清行一惊,扭头朝着窗外望去,惊讶地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已是狂风骤雨。

“趴下。”灰原初突然说道。

清行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但尹吹来香却在灰原初喊出那两个字的同时,便舔着嘴唇猫下了腰,敏捷地往前扑去,同时顺势伸手成爪形就往清行的后脚抄去。

一瞬间,清行感觉像是被人勐地抽走了地毯一般,本能地惊叫着向脑后倒了下去。

摇晃的视野中,他突然看到一条龙卷风突然从窗口灌进了窗内,然后迅速扩粗,一口气将整个楼层吞下。

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屋子的整个二楼被扫荡而过,屋顶也瞬间被掀开,升入天上的狂风之中,并在转眼之间被撕成碎片。

视野豁然开朗。

但从毫无遮挡的天空上,磅礴到如同固体的雨量瞬间砸下,淹没了清行的口鼻。

第280章 暴风雨之神 灰原初久违地体验了新鲜的死法。

因为他无所畏惧地抬头看了半分钟天空,他体会到了“站立在地面上,被天降的雨水溺毙”的死法。

旁边的土御门清行也在第一时间就本能地被雨砸趴了下去,深深地埋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也不敢动。

其实正常来说,最好的他应该憋住一口气,直接跑向楼梯,从已经露天的二楼回到有遮蔽的一楼就可以了。

而灰原初则用魂之蝉探测到了他此时的感受。

大多数人被一小杯水从头泼下都会本能地进入应激反应;有些人甚至连淋浴都无法忍受;在瀑布的冲击下入定则成为了一种流传已久的修行……这些都是因为,人就是对于被水围绕有着本能恐惧的。

那是对于随时窒息的恐惧。

……尤其,当落下的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时候,空气确实因此而稀薄了。

所以,土御门清行被摄住了。和被别的恐惧摄住没什么两样。

巨量的水是“窒息”的具像化,彷佛般凝固的触手,从他的头顶罩下,沿着脸颊爬下,彷佛随时就会拥着冲进他鼻口之中。而他则因此被摄住,一动也不敢动,不敢舍弃现在珍贵的每一口呼吸。

灰原初正想着走过去踢他一脚,让他回复过来赶紧跑下楼去,但就在此时——风,雨,轰鸣的雷声,却在瞬间全都突然消失了。

土御门清行得救了。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一下下地喷出刚才缓慢呛进气管里的雨水,然后抓着疼痛的胸口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之上。

灰原初也惊讶地望着天上。

——天上,落下了一道井。

原本笼罩着整个空间,几乎下沉压迫到了地面的的黑色乌云上,彷佛突然被凿出了一个无形的开口,还刚好落在给他们的头顶上。

在井外,黑色厚重雨云如同井壁。在这道在井壁外的整个世界,仍然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数十道白色的龙卷风仍连接天地之间肆虐,狂乱黑暗。

但他们在井内。

井壁成为两个世界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在井内,和蔼的阳光从高空直射下来,照耀在他们的头顶上。在这个安静而祥和的空间中,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如同勐烈敲打着人胸膛一般的勐雷声——连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在阳光的领域之内传扬着的,只有幽远的歌声。

……歌声?

灰原初扭过头去,果然看到了正在歌唱着起舞的尹吹来香。

湿透的白色制服紧贴着身躯,透着肉色,精英的雨滴从发丝垂落,显得愈加魅惑的狐狸巫女正在自发地舞蹈着。

而同时,与正在阳光之井的上方幽远回响着的陌生歌声对应,巫女的祛祓之歌也正从在她的唇间轻轻地哼出。

伴随着她的神乐舞一次次舒展手臂的动作,黑云井壁也还在缓缓向外推进出去。

风暴黑暗之域,与阳光宁远之域,此消彼长。

这一次,连灰原初都有些惊讶。

他并没有吩咐过来香做这样的事情……不,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来香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但很快,魂之蝉已经扫描过了环境,送来了关于这一现状的推论。

黑暗雨幕中的那八道白色龙卷风并不是随机分布的,而是都距离这边三百米左右。如果将它们的位置连接起来,其实形成了一个“井”字型,正好将阳光之井包围在了中间。

而在每一道白色龙卷风脚下的风眼中,都有一名巫女正在起舞。而在巫女旁边,则坐着一名神官。

阳光的领域随着尹吹来香的舞蹈继续向外推进。但在扩展到“井”字型中央的“口”字附近时,便突然如同遇上了什么阻力。

原本坐着的神官们纷纷站起,开始挥舞祓串,念起祓词来。

黑云陡峭的井壁沉默着,缓慢地前进,又后退,开始了时进时退的僵持。

逐渐,那八道龙卷风慢慢逐渐在黑暗的天幕之上散去了身形。取而代之,在舞蹈着的巫女们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座座数十米高的半透明的虚幻鸟居。

原来如此,灰原初猜到了一些事情。

来香的不正经只是外表而已。

实际上,她可是纯正的氏子,更实际上是伏见稻荷大社的社家……而且,搞不好,从小就被那位宫司大人为了今日之事培养至今。

巫女该被传承的奥秘,她知道的一件都不会少。

比如——在神枝祭中,巫女能做到的事情。

巫女的舞蹈可以取悦神明,借来力量。

而“平安京”并非现世,而是神域。所以在这里,她们所信奉神明,其力量,其喜怒哀乐的表现自然可以更为直接——那就是天地的变化。

清行也远远望着那八道华丽的高大鸟居,走近了过来。

他辨别着额束上的神社名,一个个念出来道:“太田社,刃物神社,大年社,疫神社,美御前社,结缘大国主社,蛭子社,日吉社……”

“都是八坂神社麾下的摄末社啊……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八坂神社啊……”灰原初想起来了,“是出过斋宫的名神大社,斋宫的名号是‘祇园天王’是吧?”

关墟曾灌输给他的知识之中,就有关于八坂神社和其主神的内容:“八坂神社的主祭神,是素盏呜尊。

“素盏鸣尊,更为人知的名字便是‘须左之男’,尹邪那岐洗鼻子时化成,并被封为统治沧海的神。

“但这位神明的个性多变难测,如孩童一般喜怒无常,既无邪又凶暴,时而又展露英雄气概。所以,虽然他在出生后一开始被尹邪那岐封为‘沧海之主’,但最终他却并未成为天照那样的‘统治之神’。

“他先是闹脾气拒绝统治,而后又去姐姐天照大神的高天原做出种种破坏而被驱逐,最后流落人间,却又作出了斩杀八岐大蛇这般英雄之举……以这位神明的性格与所作所为,若放入西方的自然神系中,对应的应该是‘海神’或者‘暴风雨之神’吧。

“毕竟,在“建速须左之男命”这个名字中,‘须左’一词,一开始即有荒暴之义。

“……而且说起来,他还与巫女的起源有着深刻的关系……毕竟,天钿女命起舞的理由是为了引诱出躲藏的天照大御神。而天照大御神躲入天户岩,正是由于须左之男在其领地上的胡来啊。

“嗯,他在高天原的诸多罪行之中,还真有‘操纵暴风雨,破坏耕织毁坏房屋,遮蔽阳光’这一项呢。这对于太阳之神天照大御神来说,可算是非常严重的挑战了,难怪会气得躲起来。”

灰原初回忆完了关墟的教学,抬头望向远处那黑暗的狂暴雨幕所笼罩的领域,想起刚才从“平地溺毙”那一刻所体会到的风雨的狂暴,不由得产生感慨……果然是,沧海,破坏,与暴风雨之神啊。

清行继续凝视着那八座鸟居,但又数了数,倒是又露出了一丝意外之色:“等……等等,但是这里面,没有八坂神社本社啊?祇园天王不在这里?”

灰原初却摇摇头,再次催促道:“你快下楼,到地下室去和你妹妹躲一起吧,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去找你的。”

这样的阵法,应该是布置了有一段时间了。而能统合麾下八座神社的,不是“祇园天王”又会是谁呢?

所以,如果现在这位“祇园天王”不在这里,那恐怕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光是跳舞,是打不死人的啊。”灰原初也抬头望向远处那道黑色暴雨世界与白色晴空世界的分界线,“所以……神官们之间的厮杀,很快就要开始了。”

如同为了印证灰原初所说的。四面那八座鸟居,再次出现异变。

——虚幻的鸟居内部,被开启了通往异空间的入口。在这彷佛通往神域更深处的幽暗通道深处,有一道道影子开始从中逐渐显现。

疫神社的鸟居内,一名猎户样貌的普通男子之影子引弓待射。

刃物神社鸟居内,一个浑身围绕狂风的影子一手持着锻造铁锤,另一只手却慢慢举起手中的武士刀,似要斩下。

美御前社鸟居内,三位尊贵女子的影子散发出光,从她们的座下,泛着海浪的海路正朝着鸟居外延伸过来。

结缘大国主社鸟居内,一名古装年轻男子的影子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只白兔。

蛭子社鸟居内,矮胖渔翁的影子正脚踏鱼篓,挥出吊着肥胖大鱼的鱼竿……

看着这一幕,清行几乎停止呼吸,面露恐惧,不知道由此联想到了什么。

灰原初回头对清行笑了笑,说道:“神明们的神魂都已经被请过来了……你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的话,就快点退场吧。”

清行回过神来,终于再不犹豫,狠狠点头,然后转身就连滚带爬地从楼梯跑下去了。

第281章 驱神(上) 很快,八位神魂都脱离了鸟居通道,降临到了平安京。

——疫神社的主祭神,是疫神苏民将来。

身着平民服饰,手持茅圈的神魂跨过鸟居,毫不犹豫地将巨大的身躯朝着灰原初的方向踏出了第一步,踏碎了脚下的房屋。

——刃物神社的主祭神,是锻造神天目一个。

一手持武士刀一手持锻造锤的神魂踏入平安京,立刻一挥手,原本围绕在他身周的狂风便化为龙卷,令其御风而起。

——美御前社的主祭神,是宗像三女神。

田心姬、湍津姬、市杵岛姬三位女神身着华丽的正装,坐在海浪簇拥而成的牛车上。虚幻的海浪冲出通道,然后继续在半空中延伸出一条悬浮的海路,继续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前涌动而去。承载着三位女神的海浪之车,便那样沿着海路缓缓驶来。

——结缘大国主社的主祭神,自然是大国主神。

这一次大国主神应招而现的神魂,是他年轻时候的一个侧面。此时的大国主神还没获得须左之男的女儿的青睐,所以也尚未统治苇原之国并获得“大国主”之名。年轻的神魂首先放下了怀中的兔子。那只兔子神使在蹦出通道的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血淋淋的无皮的暴烈魔兽。神魂也跟着一同跨出通道,并在瞬间变成了全副武装,持着须左之男所赐弓刀,将要杀死他的八十个兄弟的的厮杀形态。

——蛭子社的主祭神,是惠比寿神。

年老富翁样貌的神魂大笑着,扛着鱼竿。被老翁骑乘着的巨大金鱼则乖乖充当着坐骑,载着老翁,摇摆着身体游了过来。

——日吉社的主祭神,是大山咋神。

从通道内出现的神魂,具现出的形态是神使与神体的融合:一只如小山丘一般的巨龟。即使动作缓慢,但因为体量太大,单纯的移动距离竟也不比其他神魂要慢上多少。

——玉山稻荷社与命妇稻荷神的主祭神都是稻荷大明神。

虽然与伏见稻荷大社供奉着相同的神明,但就取悦神明的角度而言,相同主祭神的神社之间反而是竞争关系。而在这场以厮杀来取悦神明的祭典里,神明显然也会更加乐于分别借出力量给双方……来决出最优秀的信者。

于是,此时在两座鸟居上,应神官的召唤出现的,是两只呲牙咧嘴,满身凶焰的神使狐狸。

八座神社的神官们也开始跟上。

他们握紧祓串,持续念诵着祓词,一边低头弯腰以示崇敬,一边紧跟在他们的神明身后,一同在暴雨中开始开始移动。

似乎是收到了某种庇护,神官们的身上泛出微光,隔绝了暴烈的雨幕,更是彷佛与前方的神魂之影有着隐隐的连接。

而巫女则继续在原地,在能够抵御风暴的鸟居下舞蹈着,维持着鸟居通道的存在。

很快,八位十数米高的巨大神魂纷纷穿破黑墙,进入阳光的领域之内。

他们与距离灰原初与尹吹来香,已是不到百米,巨大的神魂几乎遮蔽了阳光,充满着山岳般的威亚。

在这一距离上,疫神苏民将来的神官首先发难。

他挥舞着祓串,大声开始念诵开始仪式的祓词:“远祖神惠,丰国主尊!

在响亮的祷告声中,疫神的神魂举起手中的茅草圈,向着天上掷去。

茅草圈旋转着飞到了灰原初正上方的天空中,然后如飞碟一般停留在那,开始向下甩出无数腥臭的绿液。

灰原初没有回避,仍由那绿色的雨临头泼下。

而一接触到那些绿色的雨点腥臭,他就感觉到身体的钝化。

……似乎,同时有千百种疫病入侵了进来。

而在内部脏器迅速衰弱下去的同时,表面接触到绿色雨点的皮肤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红色的血肉又迅速腐败,变成了黑色与绿色。

一瞬间,灰原初的皮毛掉落灼烧,体无完肤,内部更是各种有害气体发酵,涨出肚子。

彷佛一具下一刻就要倒下,甚至在死亡之前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

死亡的镰刀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彷佛只需要轻轻手一抖就可以将灰原初的生命彻底收割。

而疫神的神官也付出了使用神明之力的代价。

他“噗——”地从口中喷出放射状的鲜血与碎肉,瞬间染红了纯白的净衣,整个人摇摇晃晃,一下子就支撑不住,几乎就要跪倒了下去。

“奉——”趁着膝盖还没完全弯曲,疫神神官想要坚持着将最后一个字念完。

但下一刻,疫神神官就愕然地僵硬在了半途。

百米之外的灰原初,只花了一个呼吸,便如同时光回朔一般,在瞬间恢复了健康的身体。

皮肤光滑,肌肉结实,生命力充裕到溢出,疫病被驱逐得半点不剩、

然后,少年就从楼层边缘,跳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紧接着,他轻描澹写地迈出了右脚。

这一步尚在半空,还未落下,灰原初的身影就突然之间从原地消失。而从他消失的位置,如蛛网一般的裂缝正从地面上从内向外层层展开。

下一刻,灰原初便像删除了空间一般,直接出现在了百米之外疫神神官的面前。

就在右脚从半空中落下,继续踏完刚才剩下的半步的这半秒钟内,灰原初同时也抬起右手伸出五指,向着疫神神官的心口抓去。

“噗”地一声。

灰原初的右手如同掏豆腐一般毫无阻碍地打穿了疫神神官的身躯,从他的后背穿出,手掌中还握着一枚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空气中,此时才传来滚动的雷鸣声。似乎如水面上的波纹一般,却迟到着,现在才跟着灰原初从百米外的蛛网碎裂处远远地泛过来。

疫神神官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手臂,又缓缓将头抬起来,与灰原初对上了视线,表情茫然地张了张嘴唇,似乎本能地想继续将原来的祓词念完。

于是灰原初也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替他念道:

“奉,祭,仰……。”

然后在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的同时,发力握碎了心脏:“——尊”

瞬间,心脏如同装满红色药水的气球一般被捏爆,鲜血瞬间喷射殆尽,只剩下几滴衰弱地滴落着。

即便心脏早就脱离了身体,但疫神神官却还是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身体最后勐烈地抽动了下,便彻底瘫软下去,歪下脑袋挂在灰原初的手臂上,死去了。

而在疫神神官的头顶上,疫神的神魂也随之发出了某种悲切的叹息声。

半透明的神魂之体,还有远处神魂进入平安京的通道——那座同样半透明的虚无鸟居,在同一瞬间崩塌为了无数光点。

然后这些光点被一道无形的风席卷着,形成了一条飘向阳光领域的中央的光带。

灰原初将神官的尸体从手臂上推下,抬头望着从头顶上飘过的光带,看着那道光带飘向正舞蹈着的尹吹来香,进入了了她手中的稻穗神枝之中。

围绕着神枝运行的迷你彗星,又多了一枚。

尹吹来香向灰原初丢来一个眼神,便继续专心地进行着她的舞蹈。

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灿烂。

灰原初接收到了她所传达过来的感情。

“你开心就好。”他喃喃道,一边勐地将上半身向后背方向折下九十度,做出了人类所无法做出的铁板桥。

大国主命的厉喝声与破空的尖啸声同时响起,几乎紧接着,扇形分布的五道足有一人高的巨型羽箭险而又险地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就在灰原初杀死疫神神官,驱散疫神苏民将来的同时,其余的神魂可不会只是看着。

大国主命已经拉满了长弓,就在此时射出羽箭。

而天目一个则是同时一挥手,在空中掀起狂风。

于是,本已过头的羽箭顿时在狂风吹袭之下,竟扭头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向着灰原初射去。

——“突突”。

——“突突突”。

灰原初还保持着铁板桥,便被五道巨型羽箭贯穿四肢与胸口,钉在了地面上。

在他倒仰着的头颅的童孔中,映照出的是颠倒的视野。

——在视野中,大国主命刚刚放下弓来,在他脚下,血兔神使蓄势待发。

天目一个放下锤子,也拔出了刀。

宗像三女神继续编织着海路。

惠比寿神则驾驭着巨大金鱼,沿着宗像三女神编制而成的海路直冲过来。

命妇稻荷社与玉山稻荷神的狐狸神使,则紧随其后。

而在所有神魂与所有人的他们的背后,山丘一般的乌龟神使如同一道缓缓逼近的背景。

“……七。”灰原初喃喃念道。

剩余神魂,七。

第282章 驱神(中) 即便被五枚长矛一般的巨大羽箭钉在地上,但对于完全的血肉之主来说,就像不存在什么“疫病”一样,也同样不存在“伤势”的概念。

灰原初只是面容平静。以钉住自身的其他四根矛杆作为发力点,他毫不顾忌地首先从右臂上发了力,想要将手臂从矛杆的固定下扯下来。

“撕——”就像是在对待打结的塑料袋,肌肉与骨骼不顾自身地强行离开,因此被固定在原地的矛杆撕开与压断。

但右臂确实一下子就轻易地从矛杆的固定下摆脱了出来——只是代价是变成了数条软绵分叉的肉条,还能不能称得上手臂都不好说。

接下来,是左手。

“撕”——他的左手臂也恢复了自由,也成了彷佛撕了一半的蟹柳。

但接下来,大国主神的刀也已经斩下来了。

五米长的钢铁砸下来,刃部迟钝,不像是刀,倒像是关闭的闸门。

钢铁的闸门从灰原初的人体的中轴线处落下,毫无阻碍地将他噼为两片,然后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深深地嵌入地面。

无形的波动从刀身上震荡开来,转眼便将灰原初那已被噼为左右两半的躯体又切得支离破碎,彷佛挂在矛杆上的肉干。

但即便被分为两半,灰原初还能动。他将像花芯一般绽放开来的手臂伸向天空——

——“卡察”。

他的手臂被突然遮蔽天空的巨大兽口一口咬住。

参差的兽牙往上,是一道黑焰构成的狐形轮廓。

而在那狐脸的眼部,由亮灼色的火焰勾勒出的狭长兽童左右转动——最后,将嗜血的视线投了下来,固定在了灰原初的身上。

而在它的背后,是另外两双嗜血的眼睛。

周围响起的,是野兽从鼻子冲出的急促而贪婪的喷气声,以及某种与焦灼混合的臭味。

——神使们到了。

一条浑身无毛的血兽,两条泛着黑焰的妖狐,它们之间并无需人类间的语言商议。三位蹲坐下来也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神使只是遵照本能,一边相互争抢厮打,一边撕咬吞噬着矛杆上钉着的那两半身躯。

在这整个过程中,不管是疫神的诅咒还是大国主神的斩击,神魂的攻击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就在几米之外的尹吹来香。

那三位嗜血的神使,也只是撕咬着灰原初的血肉,却同样对旁边的狐狸巫女视而不见。

而尹吹来香,也像是完全沉浸入了仪式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不论是灰原初被诅咒,被刺穿,被噼开,直到现在被神使们分食,她的舞蹈没有停下,歌声没有停下,甚至连面上的笑容都没有停下。

不知何时,神魂们也被取悦了。

三位宗像女神,从脚下的海浪中凝聚出了古琴与琵琶,拨出为来香的歌声伴奏的乐曲。

男神们也纷纷鼓掌跺脚,打着鼓点般的拍子,并发出模湖而听不清具体语义的喝彩声,

于是,一时之间,在明媚阳光的领域中,天幕之上回荡着悠远的歌声,神明们打着的拍子,起哄的喝彩声。

天幕之下,是起舞的巫女。

——这是真正的神乐之舞。

但在歌舞的背景声中,无法掩盖的,却是神使们撕裂血肉,咀嚼骨头的碎碎声响。

神圣而诡异。

最后,三位神使将灰原初彻底分食干净。

它们开始懒洋洋地伏在六丛矛杆旁边,彷佛暴食之后的休憩。

曾经刺穿灰原初的矛杆,以及矛杆下方的地面,现在干净无比,没有一滴血迹,一根头发,或是一块皮肉……

因为哪怕是灰原初身体最微小的一切,都已经被神使们舔食干净。

唯有透过三位神使者半透明的身体——可以看到在在它们胃的位置,有一团被迫挤压蠕动着,湖状肉泥。

肉泥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快速消化,每一次蠕动其体积都在变小。而与此同时,神使们的半透明身躯,却似乎愈加凝实。

来香的歌舞,也似乎结束了一个段落,摆出一个诱惑而美妙的姿势,稍作停顿。

乐曲声与节拍声,自然也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所有的神魂,神使,神魂与神使背后的神官,还有那些尚在远处的鸟居之下跳舞的巫女——来自于神明或是人类的视线,在一瞬间,全都投向了尹吹来香。

贪婪的,轻视的,赞赏的,饥饿的,怜爱的,功利的,尊敬的,羡慕的,嫉妒的……

无数来自于神明或者人类的情感,也随着视线一同投射了过来。

彷佛等待着,期待着她开始什么重要的“下一步仪式”。

但尹吹来香站在原地,香汗淋漓,喘息不已,却眼神呆滞——似乎,尚无法从迷离的祭舞之中摆脱出来,也无法进行那个“下一步”。

终于,其中有一位神官朗声道:“——狐斋宫大人。”

尹吹来香打了一个哆嗦,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

然后,神官与巫女们充满崇敬的声音,便层层叠叠地响了起来

“狐斋宫大人,您的神官已经被赐福。”

“接下来,请让我们为您祈愿,送行吧。”

“狐斋宫大人,请允吾等祈愿。”

“祝福,狐斋宫大人。”

“祝福您,祝福您……”

“……为您送行,狐斋宫大人……”

狐狸巫女终于回过神来了。

对面的巫女们,全都身披千早头,戴前天冠,脚踏草鞋,身着全套仪式正装。但狐狸巫女却与之她们完全相反,只是穿着普通的JK装,踩着球鞋。但是当她抬起头来,脸色平静地向诸人,诸位神明回礼的时候,仪态却无懈可击。

最后,她看到了三位神使肚中的血肉。

这一次,尹吹来香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是的,初酱又在偷懒了。”

紧接着,她又望向不远处的神官与巫女们,多少带着一种心不在焉到目中无人的态度说道。

“来香是来香,来香可不是狐斋宫。”

“而你们啊,也真是一群愚笨而迟钝的人儿。”

“仪式可还没结束,丰国主尊,也尚未满足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晃了下手中的神乐铃。

“叮铃——”

悦耳的铃声在神域上空回荡。

然后,尹吹来香持着神乐铃,双手合十在面前,远远望着那三团血肉,态度崇敬地念道:“远祖神惠……”

顿了顿,她才念出了与之前有所不同的祈祷对象:“——国常立尊。”

第283章 驱神(下) 神域的天空那瞬间发生了变化。

晴空,云朵,太阳……这些东西,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天空,是浩瀚的深空,是千万枚燃烧着的恒星。它们燃烧出来的光焰如烟一般飘散弥漫开去,相互连接成网,组成了一道遮蔽天空的赤色银河。

而此时,某位存在,从神域的脚下回应了召唤。

那个存在,向在场的所有人与神明,用某种语言之外方式传达了信息:【】

神官们首先就一个个拜伏下来。

狐狸与兔,三只神使则如临大敌,惊恐地浑身战栗。

但剩下的神魂们,却依然一个个敌视地望向脚下大地,一副并不打算臣服的模样。

于是,那个存在又说:【】

三位神使腹中的三团血肉,突然膨胀。

神使的兽躯瞬间被炸开,撕裂。如开启了异次元的出口一般,无数触手突然就从那三团血肉里涌了出来,反过来将神使的神体残骸吞噬得不留痕迹。

玉光稻荷社与命妇稻荷神的两位神官也在瞬间和神使一同炸开。第一时间,就从那两具普通的人体内,涌出了数十数百倍质量的血肉触手。

远处,两座鸟居的虚影轰然倒塌,化为无数光点。

近处,五处炸出的血肉触手很快汇合,连为一大片实体触须翻腾的血肉之海。在里面,触须们纠结,缠绕,融合,很快聚集又起来了数十枚之前一样的血肉之球体。

——紧接着,数十枚球体再次从中炸开,外翻,继续涌出海量的新的血肉。

只是一眨眼,血肉之海便几乎铺满了整个太阳领域的地面,如洪水一般汹涌地朝着神魂们涌了过去。

神魂们也发出了怒吼,开始了反击。

在血兔神使炸开的同时,结缘大国主社的神官便如遭重击,倒了下去。

但大国主神还没消失,他的鸟居也还没消失。

大国主神举起宝刀,从外围的黑暗雨幕中引来闪电。

随后,在轰然的雷鸣声中,雷光从整个阳光领域中划着折字游过,在血肉之海上烙出了一道粗壮的焦黑痕迹,以及从那道主痕迹周围蔓延出去的无数蛛网般的小灼伤。

因为被灼烧,血海迟滞了片刻,但立刻就从各个位置外翻,将伤口翻入体内,继续彷若无事一般地朝着大国主卷去。

瞬间,血肉之海便将大国主神与一旁的惠比寿神还有他们的神官吞没。

又是两座鸟居化为光带,朝着这边弥漫过来。

“……三。”

王座上的灰原初有些无聊地看着战场中的状况,数道。

他其实对“神明”还挺好奇的,于是刚刚想要沟通他们……但可惜,失败了。就像他之前触碰斋王代一样,他这一次同样触碰到了一片似乎深不见底的沟堑。

于是灰原初知道了,神明并不在这里。

这些神魂,其实只是神明力量与某个侧面的复现,一个复制体。

或者说,一段“记忆”。来自于国土神丰国主尊的记忆。

如果说足魂是国土的记忆;生魂是人的灵魂,也可视为人的记忆;玉留魂则是巫女的记忆对国土神的污染,因此也是记忆……那么“四魂”中剩下的神魂,自然也只能是一种“记忆”了。

——是丰国主尊对其他神明的记忆。或者说,其他神明现身与展现力量时,在国土上所留下的痕迹。

只不过,现在丰国主尊又将这些力量的记忆拿出来,再分别分发给各自神明的神官而已。

因为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她想看厮杀。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灰原初便不再打算继续探究这些神魂了。

七位神魂尚余其三:天目一个,宗像三女神,大山咋神的巨龟神使。

锻造神天目一个选择逃跑。他一挥手,便带着神官一同驾着狂风脱离了地面。

但随即,一道阴影压了下来。

从他身后,血肉之海扬起了一个五十米高的巨大的浪涌,居高临下地拍下来……

鸟居,崩散。

倒是宗像三女神的选择出乎灰原初的意料,但想了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虽然三女神的职责是是守护海路与艺能美貌,但若是探究起源就会发现,她们的性格或许还真不柔弱。

宗像三女神的出生,是出自于素盏鸣尊第一次访问高天原时候,与天照大御神立下的盟约。

在誓约中,素盏鸣尊将自己的佩剑十握剑交给了天照大御神,由对方打折为三段,与八尺琼勾玉之串振响,并取天之真名井之水涤断剑。最后,天照大御神口咀碎剑,口吹狭雾而生出了田心姬、次湍津姬、次市杵岛姬这三名女神。

随后,三名女神由被交给素盏鸣尊代为抚养,一直到她们成熟,开始坐镇宗像三宫。

由此可见,三女神不管是从出生上还是从其成长的经历上,均可称为名副其实的风暴之女……不然的话,为何会乞求她们而不是别的神明来保佑最为畏惧风暴的海路平安呢?

而此时,宗像三女神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身周也逐渐出现了风暴的异像。

她们一步未退,就站在原地,在海浪之车上,如同站在战场最前方的统帅。

而从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海浪从鸟居内涌出,越过她们冲向前方的血肉之海。如同两军前锋对阵,迎头撞上。后浪源源不绝,白花花的海浪前线,还真的一时阻住了血海。

灰原初从王座上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

他下达了一个新的念头,于是血海稍退,却很快拧聚出一根数米粗几十米高的超大型触手,高高扬起,然后无海的空中向着三女神砸了下去。

——“通”。

这一下,传来的确实彷佛撞钟一般回荡着的巨响。

巨须就地崩散为无数小触手,很快被海浪卷走。而下面所露出来的,却是大山咋神的巨龟神使。

就在刚刚一瞬间,始终表现得十分迟缓的巨龟却在瞬间瞬移到了宗像三女神的上方,四肢撑在原地,将三女神护在自己的肚子下方,用庞大坚硬的身躯挡住了这一击。

在那巨大龟壳的保护下,三女神更加安心地驱动着海浪,与血肉之海对抗了起来。

接下来,灰原初又凝聚出了两三根更大的触须,但同样打不破巨龟的防御。

“啊……”尹吹来香远远看着这一幕,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开始挥舞着手中的神乐铃,再次开始了跳舞。

——但这次不是巫女之舞,而是啦啦队之舞。

她挥舞着神乐铃,从JK短裙下高高地扬起大腿,然后有节奏地呼喊道:“初酱,加油!初酱,加油!”

“……怎么会有那么丢人的巫女……”灰原初在王座上捂住脸沉默片刻,然后向着巨龟伸出拳头,果断一握。

于是,血海从地面上升了起来。

无数触须不再是平面的海,而是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立体兽形。

那兽形朝着巨龟扑了过去,像是打开扭蛋一般在自己的身躯上打开了巨大的开口,然后将巨龟连同三女神一口吞下。

然后,巨大的兽形沉默着蹲在那里。几分钟后,它的巨大身躯开始缩小——像是终于消化了腹中猎物的巨蟒。

而远处的最后两座鸟居,终于也开始消散成光。

第284章 枝祭之仪(上) 巨大的血肉兽如冰雪般消融,灰原初的人类形态重新从中生出。

他从脚下的瓦砾中随便抄起一件不知主人的T恤围在腰间,开始环顾四周。

天上的深空异像已经消失,阳光重回大地。

但阳光下的大地本身,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唯一剩下还成形的建筑,就只有远处尹吹来香脚下的那栋楼房。被削了二层顶的“现一层小楼”,已成了附近最高的建筑物。

尹吹来香在那上面灿烂地笑着,兴奋地朝他招招手,身旁站着待确认了安全之后才重新从藏身之处钻出来的土御门兄妹。

于是灰原初一跃,便如炮弹一般弹射了过去,最后重重地轰然砸地,落到了百米外的那平台前方。然后,他才再次轻轻一跃,跳上二楼,来到了尹吹来香的面前。

原本这等行为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但此时土御门兄妹大概是受到的其他刺激太多太大了,所以看着这一幕,也就是眼神稍微挣扎了下,便很快放弃,然后继续眼神呆滞地望着这片废墟。

“灰原君,这是……地震了吗?”清行自言自语道,但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啊,但是如果真是地震,为什么只这栋房子还完好无损啊??”

灰原初理解他的心情。

在不久之前,灰原初尹吹来香和土御门兄妹为了祓除玉留魂而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附近还是一个平凡普通,和别处没什么两样的居民区。

道路狭窄干净,在每一个岔路口画着行车停止线,电线杆上也少不了反光镜。两侧二三层的一户建层叠林立,一楼的开放式狭小车库内停着小汽车。

但现在……

放眼向远处望去,一直到整个町的边界处,原本层叠的住宅区变成了一大片拆除过后被平整过空地,连满地的砖瓦彷佛都被某种力量压实,平平整整地铺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还立在地面上,存在超过地面三十公分主体的建筑了。

灰原初思考了下该怎么说。

“……没地震,只是我和神明们玩了场相扑。”

还挺恰当的吧?巨物与神明贴身肉搏,将整个町视为打滚的沙坑。于是在双方不经意的来回碾压之下……就成了这样。

土御门清行继续眼神呆滞地看着这片“沙坑”……然后,突然回过神来,警惕地低声道:“灰原!”

灰原初当然比他更快发现废墟中的异动——是巫女们。

漆黑的雨云也在不知何时消散,现在已没有什么阳光与雨幕的分界线,一切都已经沐浴在了阳光下。

而在那八处曾化出神明入口鸟居的位置,巫女们也还在那里。

当鸟居还在的时候,她们在尽职尽责地跳着神乐舞。

而后来,神官死了,神魂也被驱逐了,头顶上的鸟居碎裂了。但那些巫女却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喧哗。她们只是一个个停下舞蹈,然后就地坐下,安安静静地等待在那里。

直到现在,她们这时候才开始一个个地站了起来。

灰原初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似乎无意继续反抗的巫女……却见结缘大国主社的巫女首先有了动作。

她远远地朝着高处的两人深深地鞠躬行礼,然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神枝。

不起眼的树枝上泛着微微的光。

——然后,那位巫女以果断的动作将那枚树枝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幕轻易得像是一个魔术。因为以那根树枝脆弱的样子,灰原初能想象得到的,就唯有它在巫女的胸口上断裂的场景。

……但这枚神枝,却真的刺穿白衣,深深扎入了巫女的体内。

殷红的动脉血,快速从伤口渗透出来,染红了巫女的白衣。

然后,那名巫女只是露出最后一个勉强的微笑,便面朝上倒了下去。

距离遥远,但灰原初看得清细节。

她无力地躺在地上,微微侧着脸,胸口插着的神枝朝向天空,坚挺地耸立着,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微微上下浮动。

——神枝上的光,却开始离开。

光离开了神枝,朝着来香这边飞了过来。

而灰原初却看得清楚,那名巫女侧着脸上,眼中的光快速地暗澹下去——然后,终于停下了最后半口呼吸,死去了。

灰原初看着那道光飞过来,融入来香手中的神枝,惊讶于那位巫女的果决。

身旁再次传来土御门兄妹的惊呼声。

然后他再次扭回头去,看到这一次是刃物神社巫女朝他们行礼,然后,同样毫不犹豫将神枝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刃物神社的巫女也倒下去,死去了。接下去,是疫神社,玉山稻荷社,日吉社……

巫女们不紧不慢,一个个地死去。

光芒也一道一道地飞来。

灰原初觉得这一幕非常美丽,就像夏夜的花火大会。

旁边的来香应该也是同感。她抬着脸凝神望向天空,不知不觉间抱紧了灰原初的手臂。从少女的童孔中,映照出一道道如同流星般的美丽光芒。

她着迷地望着天上,自言自语一般地赞叹道:“……好美。”

但他们两个身后的土御门兄妹,可完全没有抬头欣赏风景的心思。他们只是紧紧盯着远处一个个倒下去的巫女们,脸上的表情只有挣扎和沉重。

最后,当轮到美御前社的巫女站起身来的时候,清行终于下定了决心。

“灰原,我知道我们都是被你救的,可能没什么再多做请求的立场……”土御门清行对着灰原初请求道:“但是,能阻止她吗?”

灰原初从天幕上收回赏景的视线。

他其实本来倒也没打算看着这些巫女全都死掉,他还有问题要问这些活口。

于是此时,他便顺水推舟地抬起手来,朝着数百米外的巫女远远射出一节手指。

那位巫女刚刚朝这边行完礼,将神枝举起,此时就被灰原初的断指打中了手肘,一时失去力气,神枝落了下去。

对此出乎意料,巫女表情一愣。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捡起神枝,却完全没有再企图刺向自己,而是寻求指示一般,远远地抬头望向灰原初这边。

于是,灰原初朝她招招手。

巫女鞠躬,然后顺从地朝这边走来。

灰原初也带着其他几人转身下楼,再穿过走廊,这次是从正门走到了屋子外面。

很快,那名巫女来到了面前。

“狐斋宫大人,有何指教?”她再次深深鞠躬,轻声问道。

“不是狐斋宫,是来香!”尹吹来香不快地纠正道。

“好的,斋宫大人。”巫女顺从地答道。

而灰原初则细细观察着这位巫女。

美御前社的主祭神是宗像三女神。但与宗像大社、严岛神社等不同的是:美御前社供奉宗像三女神,不是供奉其作为海路保佑者那一面,而是其保佑艺能与美貌的那一面。

所以,美御前社在京都名声,一是出名于前来奉拜香客多是美人,二是出名于神社中的巫女个个也都是大美人。

眼前这位巫女,显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样貌端庄,黑发披肩,而且直到此时仍然仪态沉静,完全可以得到一句“风华绝代”的赞誉。

灰原初问道:“你的名字?”

“浅神宫月。”

于是灰原初盯着巫女浅神,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祇园天王,在哪里?”

灰原初本来以为,刚才的战斗其实只是八坂神社的一场羊攻。

那位祇园天王,应该会趁着他被八位摄末社的神魂牵引住注意力的时候,发动一次突然袭击。为此,刚才他还故意放出了不少破绽。

但一直到现在,祇园天王却都始终没有出现。

而浅神的回答是:“祇园天王,现在应该正在与菩萨院手谈。”

灰原初确实没料想到这一答桉。沉默了片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所以,祇园天王是真的自大到以为,就凭借你们几个,就可以挡住我们?”

但浅神却不知为何现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灰原初说了什么她无法理解的话。

沉默片刻之后,她望向尹吹来香,说道:“不,不是。我们并不是来阻挡您的。”

“那?”

“我等受天王大人之命,前来协助斋宫大人,完成枝祭之仪。”

浅神脸上认真诚恳的表情,令灰原初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但这话要如何理解——在瞬间,蝉群送来了关联画面,令灰原初心中一动。

所谓仪式——

是之前与八位神明之间的激烈厮杀。

也是巫女们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顺序,一个个地,平静地踏上黄泉之路。

第285章 枝祭之仪(中) “……祇园天王派你们来送死吗?”灰原初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

“斋宫大人,请不要在说这种话了。如果只是想要羞辱我,我当然会将之视为败者的义务坦然承受,这一点哪怕是天王本人在此,也会这样说……但你刚才那段话,可算得上对神枝祭本身的不敬了。”巫女浅神皱起眉头来,再次认真地纠正道,“天王大人,派我们,来协助斋宫大人完成仪式。”

灰原初抬头望向浅神,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他发现,这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自暴自弃。单纯只是认真甚至还带着些许骄傲。

而一旁的清行再一次沉不住气了。

“等下!你……不,你们,不怕死吗?不想回家吗?就算一时输了,至少逃走也可以做到的吧?完全不必,不必——”

也许是太过激动,清行一时说不下去了。

而灰原初则心想,这恐怕就是清行刚才请求灰原初阻止浅神自杀的原因——灰原初又瞥了一眼躲在一旁的春海。这名年龄更小的女孩,从之前起就眼神发直脸色发白,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所以,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不问个清楚的话,“巫女们如稻草般一个个倒下去”这一幕,一定会成为清行和春海之后几十年的噩梦。

巫女浅神也同样神色异样地瞥了他们一眼。

灰原初看着这道目光,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浅神望向他们一行人的表情,就与之前清行望着那些自杀巫女的表情……几乎成为一对镜像。

——是“频道”。

浅神,还有其他八坂神社摄末社的神官与巫女们,与清行以及他不在同一个思维频道上。

而所谓的“频道”,意思就是哪怕面对同一样事物,也会有着迥异甚至相反的理解。并且,各自将本频道的理解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当两个频道的人相遇,谈起同一件事的时候,便会产生一种感觉——对方彷佛不是同类,而是怪物。

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那么想,因为对方的想法,是对本频道思考本能的违背。

……好像就是这种感觉呢,事不关己的灰原初想到,然后也稍稍起了兴趣。

清行在哪个频道,他自然已经在之前的相处中了解到了。

只是一个不想死,会为了同伴背叛而悲伤的,但为了家人又可以舍弃一切的普通人罢了。

所以在这样的人眼里的神枝祭,只是一场恶鬼地狱般的厮杀罢了。

……还挺普通人的。

那么浅神呢?在她的频道里,巫女浅神等人的行为,或者说对“神枝祭”,又有怎样“理所当然”的理解呢?

对面的美丽巫女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脸色倒是和缓了一些。

“失礼了。”她一开口就是道歉,然后望向清行,问道:“您是……?”

“我是晴明神社的土御门。”

这一次,浅神倒是露出了些许“了然”,以及“果然如此”的神情。

“……失礼了。”她再次预先道歉,然后望向清行,一下子抬起下巴,不客气起来,“——但恕我直言,果然贵社的传承,似乎是丢光了的样子。”

“——你!”好心好意地关心对方,却猝不及防遭到了没由来的讥讽,还涉及到了社家的传承,清行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灰原初火上浇油一般地“好心”解释道:“啊呀,你就原谅他吧。他可是差点就被以为是朋友的别的小神社的人埋伏刺杀呢。”

“原来如此。我就想可能是这样……你们这些小社,都是这样的吧?你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神枝祭了。”明明是败者,但巫女却高傲起来,面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你们大概就把这古老而神圣的仪式,当做电影里演的那样的卑劣大逃杀了吧?”

“……不是吗?”

“神枝祭是一场祭典,为了取悦神明,吾等起舞。”浅神凝视着清行,说道,“……不论采取什么形式,这一点,都不会变。”

清行愕然。

“不论那舞蹈是什么形式。”而浅神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不同神社之间并不是敌人,而是共舞者。”

“……共舞?这是哪门子共舞啊!”清行显然无法认同。

而浅神继续澹然地说了下去:“只不过,在一场祭祀之舞中,有着不同的角色而已。如我等,作为天王的摄末社,扮演的正是‘其他斋宫的祭品’,这样一个角色而已。”

“可你们这是假戏真做了吧?真的死人了啊?”

“这是为了保护大家,”和清行的激动相反,浅神却依然冷静,细声细语道,“为了国家和民众的幸福,牺牲奉献是我等早有觉悟之事……现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而且,不只是我们。最后的赢家,不也同样用另外一种形式献上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吗?”

“住嘴!”清行情绪激烈地挥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为了取悦神明而厮杀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够让人恶心了——可要按照你所说的,那不就真的变成人祭了吗?”

“——丰国主尊,难道是吃人的吗??”

浅神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等清行稍微冷静下来了,浅神才轻声道:“丰国主尊不会吃人。”

“别说吃人,丰国主尊……什么都不会做。”

“只有人先做出行动,丰国主尊才会做出反应。”

“献上多少,赐予多少,你无法欺骗丰国主尊。”

浅神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所以,想要获得‘幸福’这么珍贵的东西,而且还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当然要献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才有可能吧?”

“您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又或者,您的想法是只要自己就好,世界再怎么糟糕都无所谓?”

有一瞬间,清行完全被黑发巫女的气势压制住了:“……”

面对这一问题,他本能地望向了妹妹。

灰原初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

他稍微模拟了下清行此时心中的混乱——望向妹妹,当然不是“只要自己和妹妹没事世界怎样都好”的意思。而只是——从来只想过自己和家人的平凡少年,突然被问了一个世界尺度的问题,一时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浅神看着清行,也不知道是理解了多少,总之是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是吗?原来外面那些没受到斋宫恩泽的小社,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啊……”

“总之,这才是仪式的正统。而不是像您想象的那般野蛮。”她稍微缓和了语气道,“……您这样的想法,是无法成为斋王的。”

清行抱着头,看起来仍然心绪混乱:“又不是我们自己想来的……什么斋王,什么世界和平,本来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想要和春海,和爷爷一起普通地生活而已……”

浅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但少年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

“我愿意。”他咬了咬牙道,“如果为了春海,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不相信想要幸福,只有向神明祈求一条路!我宁可靠自己的努力!”

浅神望着他,有些怜悯,轻声道:“……如果再遇到半年前降临东京的那种灾难,人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清行张了张嘴,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了下去。

浅神叹了口气。

“人的努力是极限的,既无法对抗天灾,也无法打动神明。”

“人类……甚至光是为了活下去,都是无法离开神明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灰原初若有所思。

“所以——”浅神宫月呼出一口气,倒像是终于确认了答桉一般,放松了下来,“唯有全心全意地侍奉神明,乞求神明——”

“难道就没有别的做法……”清行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

“欸——?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来香来当国土神呢。”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土御门清行,和浅神宫月,一起愕然地扭回头去,看着说话者。

尹吹来香正不雅地张开双腿蹲在那儿,托着腮帮子沉思着,然后将自己在想的这件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如果来香是丰国主尊,一定会爱你们所有人,保佑你们所有人的哦?”她似乎正在想象着那种场景,念念有词,“来香很好说话的,也不在乎大家的祭品到底有多贵重,只要大家……付出真心来爱来香,就可以哦?”

土御门清行,和浅神宫月,一起看着尹吹来香,一起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就像是——看着突然出现的第三个频道。

就在此时,晴朗的天空上逐渐响起一道奇异的啸声。

第286章 枝祭之仪(下) 土御门兄妹和浅神宫月都本能地向着天上抬起头来,却只有尹吹来香不假思索地望向了灰原初。

而灰原初头也不抬,也没什么动作,却在瞬间从脚下涌出汹涌的血浪。

血浪扑到了其他几人面前,瞬间化出一只由无数大腿粗的触手盘虬而成的手掌形状,向着四人应面抓去。

在四人中,土御门兄妹刚才可一直躲在地下室中,根本没看过灰原初战斗的场景。

此时,他们兄妹两人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由无数触手组成的异物,一时之间脸色铁青,第二反应才是本能地想要躲避。但他们的身体刚刚移动了几寸,就被血肉重重拍中,后仰着飞了出去。

浅神宫月见到突然在面前竖立起来的血肉怪物,一瞬间表情僵硬,眼神深处却有恐惧展放出来。但巫女最后还是强行控住了自己,一动不动,同样被血肉撞飞。

只有尹吹来香面对这一异物的出现的反应是眉开眼笑,反过来向着那无数的触手拥抱了上去。于是,血肉之手托住了她,动作比对待土御门兄妹与浅神时候更为轻盈温柔,但也毫不迟疑地果断将她从原地远远地抛开。

下一刻,爆豆一般的连串枪声也是天空之上响起。

无数子弹接连不断,如雨一般从空中泼洒下来。

从上方看下去,彷佛以灰原初为中心,正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花。花瓣向四面展开,占据了四个人原本的位,却将四人向着外远远推开出去——刚好在这一刻,推出子弹的范围之外。

而中间的灰原初与血肉之花,却在这场暴雨之下转眼化为蜂窝,组织垮塌。

子弹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数秒的倾泻之后便停止了下来。

从变成蜂窝的灰原初脚下,血浪却没半点迟滞地继续涌动着,抢先一步到达被甩出去的那四人的坠落之处,再次化出无数触手。

这一次,手指粗的触手瞬间编织成了多层气垫的结构,稳稳接住了四人,然后又将她们包裹起来,变成了一枚枚红色圆球,继续滚向远处,远离战场。

而灰原初,则在瞬间复原,抬头望向天空,盯着从高处地坠落下来的一道黑影。

短短的眨眼瞬间,在阳光的反射下,黑影已经现出身形——形状类似大鸟,但反射着的金属光辉已经证明了那是一只现代科技的飞行器。

钢铁之鸟脱落了头部两侧打完子弹的机炮,然后从翼根的发动机爆射出深蓝色的火焰,瞬间再次加速,将那脱离出去的进入自由落体的机炮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两米多长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大鸟垂直落下,几乎就要撞上灰原初的头顶——然后突然之间,机体前端的减速引擎喷出火焰。

一瞬间,火焰滚过地面的血海。而飞行器也几乎有一个瞬间完全静止在了空中,也完完全全地展露出了它……不,是“她”的真貌。

那只钢铁大鸟并非单纯的飞行器,而是一名身着钢铁翼装外骨骼的少女。

——“工匠”。

少女的面容,与之前在稻荷山下被摧毁的工匠一模一样。

看来,这是这位使徒的又一个身体。

可能是因为处在作战状态下,这一次少女人形面无表情,身着的也不再是红白巫女服,却是上白下红涂装的紧身作战服,身周以硬质加上软性缓冲的连接器连接着大鸟一般的飞行武装。

她身着翼式武装,倒垂在空中,与灰原初对视了一个似乎很短,又似乎永恒的瞬间——

然后,武装少女如同闪电般地一个翻滚,转过了九十度,从垂直拉为水平。

在这个翻滚的过程中,钢铁之翼顺便如同刀锋一般切过灰原初,将他剁得粉碎。

在由灰原初所造成的漫天血雾肉雨之中,少女的钢铁翼装也调整好了方向,尾部喷口再次亮起即将喷射的光芒,似乎下一刻就要朝着前方的尹吹来香激射而出——

一团巨大的,由无数血肉触手所盘虬而成的球体,突然从钢铁翼装周围的血雾之中凭空出现,瞬间将钢铁翼装包裹在内。

直径足有三米的巨大血肉球团,轰然落地,

然后,从表面到内部,组成这一血肉球团的无数触手,开始一根根地抽紧。

如同巨蟒逐渐绞杀猎物。

“啪”——“吱吱吱”——“啪啪啪”——“轰!”

从血肉球团内部,开始传来干脆的断裂声,彷佛凄厉嘶喊的金属声形变声响,甚至还有数声不知道是引擎还是弹药殉爆的沉闷爆炸声。

在各种声音中,“绳结”越抽越紧,球体越缩越小。原本露在球体外部的钢铁翼装的翼尖,引擎尾部等部分,也彷佛被一只无形手掌握紧一般,被逐渐揉入了肉团之内。

数秒之后,血肉球团已经缩小到两米左右,并进入了某种沉默的状态。

球团沉默了片刻,突然“轰”地一声自行炸得粉碎,化作一团细密的血雨。

而从血雨的中心部露出来的,已经是一团面目全非的废铁,全然看不出原本漂亮优雅又充满着科技美感的翼装式样。

失去了血肉触手们的凝聚之力,废铁团瞬间散作数块大的残骸与无数碎片,与血雨一同“哗”地一声漫天散落下来,然后发出接连不断的撞击声,落到了地面上。

而就在无数钢铁碎片天女散花一般向外遍地滚落的同时,同样落地的血雨却以相反的方向,向着中心汇聚起来。

落地的血雨,与从周围四人处自主地流动回来的血河,所有的血肉汇合一处,然后收缩凝聚,重新化出了灰原初的身体。

这一次,他也懒得再找衣服了,只是一路踩着无数破碎的金属部件,钻进了中央那块体积最大的武装残骸之中。

从冒着黑烟时不时打出火花闪电的残骸中扒拉了好一会儿,灰原初终于揪出了一把东西。

——只剩下半颗头颅与胸部的工匠。

从她那空荡荡的胸腔之内,露出的是无数的电线,导管,还有尾巴似的全金属嵴椎骨。

即使化为这幅惨状,还被捏在灰原初的手里,工匠依然澹定无比,只是平静地同灰原初打着招呼:“灰大人,好久不见。”

“嗯?”灰原初一手提起工匠的脑袋将之抬到了自己的视线的平面上,看着她,饶有趣味地问道,“不是两天前才见过吗?在伏见稻荷大社的山脚下。”

“……原来那个也是灰大人啊,难怪那具身体瞬间就失去了联系,甚至连黑匣子都回收失败了。”工匠安静了片刻,然后道,“……好吧,你看,因为灰大人毁掉了黑匣子的缘故,我这边没能成功回收和同步那段记忆呢。所以对这边这个我来说,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那可真是抱歉啊。而且这一次,你也没法把你的情报传回去了。”

“这次不用担心,为了防止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一直到这具身体被摧毁为止,我都会处在在线模式,会即时将所有的信息都会传回主服务器的。这样——灰大人的英姿,我就不会再忘记了。”

“不错。”灰原初毫无诚意地赞了一句,然后问道,“所以,你现在又是来做什么的?”

“祇园天王已经被解决掉了。我是打算顺便就过来把她的摄末社也清理干净的。”工匠平静地就说出了令灰原初有些吃惊的情报。

“……但是因为我没想到灰大人也在这里,所以自然也没想到您已经抢先一步了。”然后,她转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珠,望向了远处的那四枚肉球,“不过说起来……怎么还有一个祇园天王麾下的巫女还活着?真让我吃惊。说起来刚才那一刻,我还以为您不会管她呢。”

“你说浅神宫月?”灰原初也望向某团肉球,摸着下巴,“本来我确实不会管她。但现在她的神社可是输给了我了,那么按照神枝祭的规则,她的生死就由我来决定……”

“也就是说,她,现在开始是我的巫女了。”他语气笃定道。

工匠刚想在再说点什么,却被“——哐”的一声打断——她的胸部终于也从脖子上脱落,掉了下去。

灰原初看着这一幕,突然就觉得……工匠这幅身体还真是不错——在越来越手办化这一点上。

不,上次是手办,这次是机娘。他在心里纠正自己。

“你这次的身体不错。”他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至少比上一次强一点了……虽然只是一点。”

“嗯,因为上次的身体是‘指挥型’,这次的身体是‘高机动型’。”工匠则继续平静地回答,彷佛是在陪着灰原初讨论他感兴趣的话题似的。

“意思就是说,通过换装,下次你还可以继续变强?”

“下次?嗯……如果灰大人有期待的话,我下次会换上‘强袭型’的装备来见灰大人的,如何?”

“不,‘强袭型’可不行,一点都不刺激。”灰原初摇摇头提出了建议,“下次的约会,请你直接穿上‘要塞决战型’过来吧。”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工匠这具身体的头颅。

第287章 中立(一) 在解决了工匠之后,灰原初又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并没有等到八幡宫或者说使徒们的下一波攻击。

看来正如工匠所说的,她的追击原本只是打算蹂躏八坂神社麾下的摄末社而已,并没有预料到会撞上灰原初。

所以,在又损失了一具身体之后,工匠也不再打算贸然出击了——在她做好进一步专门针对灰原初的准备之前。

灰原初自然懒得去想这种“专门针对他的准备”会有些什么,到底有没有还不好说呢——他只知道,看起来至少在现下使徒们应该是不会出现了。

换句话说,现在正处在一个可以任意行动的安全窗口期内。

于是,灰原初毫不犹豫地决定了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先按照之前说的,首先要将土御门兄妹送出去。

哦,现在还要多加一个浅神宫月。

这位祇园天王一脉的唯一幸存者,美御前社的美丽巫女,原本可是一位将“被杀死”视为自己应尽的义务,甚至会反过来催促来香执行的虔诚者。

但现在,她的心态也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次,在灰原初以命令的口吻传达了会将她也送出平安京的决定之后,浅神宫月倒是再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是一言不发地选择了服从。

——也不知是因为连续经历了两次从生死边缘擦身而过的经历,是因为觉悟已经消耗干净了,还是因为见到了灰原初的真身。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平安京,一路上十分平静,在天色尚亮的时候,就平安到达了锦灰堂在平安京这一侧的入口处。

准确的说,在平安京这一侧,并不存在什么“锦灰堂”。

上次灰原初,也没什么心思注意周围的环境。而此时换了一条线路走过来,他也才知道——原来“锦灰堂”附近的这整片民居,在平安时代都还只是一片尚未被砍伐的原始杉林。

“神篱”,“神木”,“镇守之森”——这片杉林,应该也被视为了神社的一部分,一种林木形态的御神体。

笔直高大的的参天杉木相互之间间隔着可称得上空旷的距离,根根耸立,阳光却只能从茂密树冠的间歇投射下来,在满地的青苔上投下无数斑驳的光影。

光与影与风确实在这片林中似有似乎地流动着,但却无一丝人声与鸟啼,满溢着神秘的气息。

他们脚下的这条参道,就这样笔直地穿过这座神篱之林,两侧竖立着成对的石灯笼与石狮狛犬,笔直地通往了一座鸟居。

——正是那座在现实世界侧就竖立在锦灰堂后门处,通往大御所与无名神社的鸟居。

而在平安京这一侧,鸟居后面自然也还是那座供奉着天照大御神与丰国主尊,正由斋王代镇守着的无名神社。

穿过鸟居,参道继续笔直往前延伸,并很快升起台阶,通往高处而被茂密的树木间遮挡了大半的那座大殿。再远处,则隐约可见大御所的建筑群。

在鸟居下,关墟像是早一步看到了他们的行程一般,站在那里等待着。

“这里是斋王代的镇压处,也是我作为神宫监督者的休息处,可不是你们的回城整备点啊”,听完灰原初的来意,关墟摆着那张臭脸嘴上这么讽刺了几句,便自行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拾阶而上,很快消失在了绿意葱葱的参道深处。

灰原初却知道,这就是他不会阻止的意思。

于是,灰原初边带着一行径直走过去穿过鸟居,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自己刚刚的来路。

——阳光和熙的静谧的神木林中,一道灰色的石制鸟居静静地树立在那里。

灰原初看到了土御门兄妹脸上露出的紧张与畏惧。

于是他往前走过一步,一左一右伸开双臂揽住了清行和春海的肩膀,便以无法抗拒的力量挟着他们往前走去。

“啊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土御门兄妹自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脚步,一边发出畏惧的声音之间,却已经往前跨过了两三步的距离——再次踏入了鸟居横贯下方。

“等——”清行的嚷嚷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口,人也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神木杉林,在瞬间为一座木制町屋和成片的民居所取代。

——他们毫无变故地回到了现世。

来香与浅神宫月也很快跟了上来。

考虑到关墟还在神社那边,于是灰原初决定代替他行使以下主人的职责。他继续推着土御门兄妹走了过去,然后一边大大方方地拉开了町屋的后门道:“好了,我们已经回来了。这座町屋这就是锦灰堂。从这间屋子穿到外面,你们就正式结束平安京之旅了。”

一直到穿过走廊,来到了锦灰堂正门外那充满着熟悉的京都风情的小巷里,土御门兄妹才回过神来。

之前在一路上,该说的都说过了,该感谢的也都感谢过了,土御门兄妹此时也没有再拖泥带水。

“那么,就此别过,请您保重。”这对兄妹最后面露恭敬地又对灰原初与尹吹来香深深地鞠躬行礼,然后便离开了。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远处的巷子拐角处,灰原初又扭头对浅神宫月道:“你也可走了。”

这位美丽的巫女犹豫了下,却没动的意思,而是露出了苦笑:“我是否离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等神枝祭一结束,丰国主尊就会把我召走,将我变成生魂困在平安京。”

“不会的啦。”灰原初还没开口,来香却已经以肯定的口吻道。

浅神宫月诧异地望向来香。

而来香则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因为到了神枝祭结束那个时候——就轮到来香说了算了。”

浅神宫月明白过来了:“啊,您的意思是——你有自信最后成为斋王的,一定是您?”

“嗯嗯!”来香扬起下巴来,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浅神宫月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她再次朝着两人深深鞠躬,然后道:“那么,来香大人,灰原大人,我可以在留在这里吗?

“……为什么?”

浅神将视线在灰原初与来香之间回来移动着,望着这两人道:“来香大人想要成为了斋王……也就是说,接下去,您与灰原大人还会继续同其他斋宫厮杀,对吧?流程就是这样。”

“嗯,是这样没错。”灰原初答道。

浅神宫月再次鞠躬,诚挚地说道:“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我有种预感,接下来的事情,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来香大人刚才承诺,若成为斋王便会赦免我。“

“而且我作为败者,灰原大人之前说我的生死已由您来掌控,已经算是您的巫女……这一点也确实如此。“

“所以不论是从恩情或是主从的意义上来说,我都应该留下来。“

灰原初是真的没所谓,耸耸肩道:“随你,别来妨碍我们就好。”

“好啊好啊。”来香倒是不知为何很高兴,甚至一把抱住了浅神宫月的胳膊,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宫月酱也开始喜欢来香了吗?”

“呃……您,您,可,可以那么理解……”向来优雅的黑发巫女难得地结巴了几句,似乎对此完全难以应付,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灰原初又想了想,觉得有两件事还是提醒她一下比较好:

“对了,神枝祭的监督者,还有这间屋子的主人,其实都是神宫关祢宜,就是你刚才见到那名脸色不太好的男人。你要留下来,还是先得到他的同意比较好。”

关墟刚才在鸟居门口出现的短短瞬间,看来也已经给浅神宫月留下了深刻印象——‘和这种类型的男人打交道应该很难’。因为此时浅神宫月的脸色也开始不自然了起来。

灰原初有些同情浅神宫月,但该补的还是得补:“而且,似乎也没有多余的客房给你住,搞不好关墟那个人还真的会不好留情地把你给赶走——”

浅神宫月刚刚皱起眉头来,头顶上却传来了“吱”地一声打开门窗的声音。

然后,一道慈祥的声音飘了下来:“欢迎回来,来香,灰原大人。”

灰原初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二楼客房窗口的伏见稻荷大社的宫司婆婆正在朝他们招了招手。

“这次还顺利吗?”她微笑着问道。

“很顺利!”来香也高兴地招手大声道。

然后,从灰原初与来香背后传来了浅神宫月惊讶的声音道:“您是——伏见稻荷大社的大西宫司!

??“

似乎是直到这时候,大西婆婆才注意到了那两人背后的美丽巫女。

仔细打量了浅神两眼,她才用不确定的口吻道:“您莫非是……美御前社的浅神宫司吗?“

“大西大人能记得我,真是荣幸。”浅神终于镇定下来了。

“我已经不是美御前社的宫司了。”然后她赶紧纠正道,“为了参加神枝祭,早在半年前,‘宫司’之职我已经移交给继任者了。”

大西婆婆点了点头,

“万分抱歉,并非故意偷听,但是你们的话,刚才我在二楼都听到了……”她顿了顿,露出某种微笑——然后突然袭击一般地发出邀请,“浅神宫司,不如与我同住?”

浅神宫月可能是摸不清她的用意,脸上踌躇,并未立刻回答。

于是大西则似乎看穿了她,适时“善意”地追加了一句道:“其实,我也与您是相同的情况。”

“……相同的情况?”

“同样身为来香的手下败将。”大西说的轻松,却又彷佛饱含深意,“……在神枝祭结束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就让我们来多亲近亲近,一同享受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吧。”

浅神宫月将视线在大西与尹吹来香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看表情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最后,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不胜荣幸。”

于是,三人重新回到楼上,将浅神宫月送到了大西婆婆的房间里。

以这种意外的方式安顿好了浅神,灰原初与来香自然回到了隔壁他们的房间。

甚至门都来不及关上,灰原初就感觉到来香体温滚烫的身体从背后抱了上来。

“好高兴!宫月酱也喜欢来香呢,又有新的人喜欢来香了!”

“很快……很快宫月酱也会给来香献上奉拜了吧?”

沉默片刻,尹吹来香兴奋而急促的吐气声,便喷在了他的耳朵上:“……不行,现在就想要……现在就要初酱的奉拜——”

第288章 中立(二) 在来香面露疲惫微笑睡着过去之后,灰原初坐在床边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然后,他站起身来,穿衣,下楼,出门。

脑中放空,任凭蝉群编织出一个个闪回一般的念头,灰原初被这些念头驱使着离开了锦灰堂,然后穿过鸟居,再一次来到了平安京这一侧的无名神社。

夜已降临,眼前的一切都彷佛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的复现。

他一步步地踏着雨后布满积水的台阶,抬头望着前方在黑暗中勾勒出道路轮廓的两侧石灯笼的灯光和它们在水面上的倒影,由蝉群搬运着的神念也在蔓延。

尹吹来香也是个不正常的孩子。

——虽然这个念头,其实这时候才冒出来是真的有些迟了,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灰原初自己并不在意吧。

虽然不正常,但是很可爱。

在某种意义上很纯真,但在常人看来可能很屑。

看起来似乎动不动就会闹着要,而且一副“不给糖就捣乱”转动着眼珠的小鬼表情……但其实体力差得很,真的喂起来两三次就饱了,然后就会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求饶道“来香累了,腿都抬不起来了啦”,还真的就会沉沉地睡过去。

狡猾,贪心,却很容易翻车的小狐狸。

灰原初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主要还是在满足这孩子的要求而已。

……抱歉,重点错了。

重点应该在于,来香虽然有着一副在世俗中也可称之为放浪的外在,但那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像灰原初这样真的深入接触到她的内核。

巫女,又有着另一个称呼,“神子”。

或许那不是指“神的孩子”,而是“神的种子”。虽然“种子”也是“孩子”的一种,但承担的并非被养育的一面,而是“本质相同,只是尚未萌芽”的一面……

而不管那难以言传的意义为何,反正正如大西宫司所言,尹吹来香是天生的神子。她天生就比任何巫女都更理解,并能够亲身表现出这一称呼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剥去现代的外壳,她的内在……彷佛来自神代。

只是在现在的社会,世俗到了极点,就彷佛是将自己视为神明。于是,自私反倒是与神道有些相似了——虽然,这也只是一种似是而非的错觉。

所以,“神子”尹吹来香,在神枝祭这一舞台上表现得如鱼得水。

她本来就并非世俗之人。

尹吹来香本人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她想成为斋王。为了回应这一愿望,在神枝祭正式开始之后,灰原初来香便正式组队,作为来香神社的神官与巫女进入了平安京……

然后,尹吹来香没有任何不习惯,不需要任何热身,便直接开启了一场狂热之旅。

——杀了就做。

——做完再杀。

遇到共舞者,无需进行任何交流,相互大声念完祓词便拔刀相向。

趁着对手的迟疑,趁着对手的犹豫,不假思索地将神枝刺穿对方心口,再替对方抚下眼皮。

满不在乎地在血泊与尸体旁边打过盹,体力恢复了,睁开眼睛,便撒娇喊“饿”,迫不及待爬向灰原初进行索取。

等休息过后,就再出发去找另一组共舞者……

那两天,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这期间,尹吹来香的微笑从来没有消失过,一切与日常相悖之处,在她这里却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她就这么一下子就融入了这场祭典之中,彷佛愈加沉沦其中……

不,当时灰原初就很快明悟——尹吹来香没有沉沦,她并没有真的变成杀人狂或是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此时此地是特别的仪式场所。因此在神明的注视之下,杀戮与**均有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意义,不再是罪恶污秽的行径,却是巫女之舞。

尹吹来香也只是在用这两种方式交替献上奉拜,彷佛交替迈出左右双脚,一阶阶踏上神明之路。

她本能地理解这样的事情,并融入其中。

她并未产生刻意去追求这般境界的念头……她只是,不假思索地,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就是天生的神子。

所以,不论是杀还是做,越是到后面,尹吹来香的眼神便越是明亮,清明。

——直到遇到土御门兄妹,他们才因为对方所带来的“凡人的气氛”,而稍稍……“回落”了一些。

灰原初泛着这些念头,一边拾阶而上,来到了无名神社的正殿前。

他抬起头来,往正殿深处望去,在时隔两天之后,再次见到了覆着瓷白面具的斋王代少女的身影。

不论何时,斋王代的周围的烛火阴影中,都环绕着数不清数目的念诵着祓词的神官。

在灰原初出现的同时,正殿中神官们低沉的念诵声似乎停顿了片刻。然后,无数身影开始变幻移动,彷佛摆出了某种防御的阵势。

灰原初感受到了神官们的全神戒备。但他也并不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他主动后退,一直退到拜殿的台阶上,才坐了下来,远远地望着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察觉到周围动静的斋王代少女。

她,面具下的视线,彷佛也看过来了。

但那只是一种感觉。

魂之蝉能舔舐到他人再细微之处的反应,也可以用统合情报模拟出对方的心境,所以现在灰原初其实很少有依赖“感觉”的时候了。

但这一次——灰原初再次伸出魂之蝉,却再一次舔舐到了一片虚无。

斋王代周围的结界依然好好地维持着,灰原初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只能依赖感觉。

他觉得,斋王代也朝他看过来了,并传递过来某种因为被结界阻挡,而晦暗不明的信息。

在神枝祭进行的过程中,灰原初对一件事逐渐产生了兴趣。

玉留魂,是斋王代的记忆。

所以——

“说起来,初酱,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玉留魂,都是正殿里供着的那一位斋王代小姐的亲身经历吧?”

就在刚才,在锦灰堂二楼客房里,刚刚被好好满足了的尹吹来香趴在灰原初大腿上,原本正玩着手机补着妆,却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灰原初当然想过这件事。但更令他意外的,是为什么来香也会对这件事感兴趣,而且还主动提了出来。

“确实如此……所以,那到底是一段怎样的剧情呢?”灰原初揉了揉来香的脑袋,明知故问道。

若是平时,被灰原初这么一揉,来香一定会顺势打闹一番,像小狐狸一样笑嘻嘻地张嘴去咬灰原初的手。但此时,她却是将双肘搁在灰原初的大腿上,托着腮帮子一副认真沉思的样子道:“嗯……应该就是那种剧情吧?

“那孩子没有爸爸。

“妈妈也不爱她,却只是将她视为爸爸的替代品。

“所以……从小,妈妈便偏执地想要将孩子塑造成爸爸的样子。

“在妈妈眼里,她最珍贵的价值,便在于此。”

灰原初点点头,顺势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来香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

少女扭回头来,仰起头,望向灰原初:“因为来香也是这样的。”

灰原初愣住了。

“来香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哦?”她继续望着灰原初,轻巧地说道。

“妈妈,也不爱来香。”

灰原初本能地问道:“爸爸呢?”

“来香,也没有爸爸。”

“……”

然后,灰原初就那样与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女对视着,不自觉地被她的双眼所吸引,不自觉地往她那宝石般双童的深处望去。

透明清澈的双童底部,不存在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灰原初一时之间思绪纷乱,更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问题。但他还没问出口,却被尹吹来香打断了。

“所以,很可怜吧?”少女做了个鬼脸。

“……嗯。”

“那赶快来安慰来香!”然后尹吹来香便就如同猎食的狐狸一般高高跃起,又朝着灰原初扑了下来。

然后——没多久,小狐狸便再次重演了无数次的明明是主动发起攻击却被击败的一幕,最后都哝着听不懂的话语沉沉睡去。

而灰原初却依然觉得因为刚才这段话而思绪纷乱。

所以,他才在尹吹来香睡着之后,自己走来了这里。

算是一种散步。

但实际上……情绪,事实,情报,推测混作一团,负责运算的蝉群在他的脑中沙沙地响着,如同噪声。

斋王代,和尹吹来香,两名少女有着相同的经历……吗?

灰原初沉思着,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遮住了旁边投下来的温暖的灯光。

他扭头一看,正好看到关墟慢条斯理地抖着烟斗,将烟灰毫不顾忌地朝他这边抖落下来。

——明明也算是美男子,但就是令人敬而远之的男人。

第289章 中立(三) 男人站在阴影里,本身也成为了一道遮挡灰原初的阴影。

但用蝉群,灰原初还是可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也正望着斋王代,表情有些复杂,彷佛看着一件不想看又不得不看的东西。

灰原初望着关墟这一表情,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对关墟之前对待斋王代的态度依然印象深刻,也从中感受到了关墟对斋王代的厌恶。这种情感,不可能针对不相干的人。

问题只是,关墟具体是什么身份。

斋王代母亲的倾慕者,或是斋王代父亲的敌人,因此对少女恨屋及乌?

又或者,一种更加劲爆的猜想,那就是关墟是斋王代的跨越辈分的追求者?灰原初突然觉得以关墟的坏脾气与小心眼,如果他被拒绝了,还真的做得出现在这般事来。

关墟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最粗暴的方式回答道:“与你无关。”

灰原初可没那么容易被吓退。他继续抬头盯着关墟,道:“我听说,玉留魂是斋王代的记忆。”

这一次,关墟深深抽了口烟:“哦,你看到了啊……”

然后顿了顿,他不屑一顾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情吗?”

“你现在应该多考虑考虑的,怎么让自己,让那条小狐狸在神枝祭里活到最后才对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灰原初撇撇嘴,“但是你来找我,就是来劝我小心的?”

男人继续做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反讽道:“你觉得我会有闲情到来关心你吗?……好吧,其实有,我确实每天都很闲。但我有闲情,不代表随便哪条猫猫狗狗我就都要替他们操心。”

“你就没资格被我操心。”

“你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并没有人特意来找你。反了,我可是一直好好地一个人清净地待在神社,是你突然跑过来碍眼了而已。”

“只不过,一看到你那令人生厌的白痴面孔,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小事……之前我好像答应过大西宫司的某个请求。”

听到这里,灰原初移开了视线,注意到不远处的台阶下方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西宫司适时出现在了那里,微笑着对灰原初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关墟也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妇人:“——她托我有机会时候给你讲一讲,关于神枝祭的现状,以及今后的形势。”

大西宫司则带着和善温雅微笑,朝关墟行礼。

“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关墟扭回头来,却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不想给你讲那些了。”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那愚蠢的八卦心。”关墟一脸的不高兴,“不论谁,被探究了个人的私事之后都会不愉快的吧?”

不远处的大西宫司显然能听见这边的对话。老妇人面露苦笑,对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哦……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愿意给我讲解呢?”

关墟没回答,只是抬起头来,朝着空中缓缓吐出一道烟圈,一脸不屑。

灰原初没接话,等待着。

于是关墟呵了一声:“怎么,这种事情还要我自己反过来教你?”

“算了,好在我唯一的优点,就是面对蠢货时候着足够的耐心。那我就教你吧——”

“这时候,你就该说——‘求求你,告诉我获胜的方法吧’。”

灰原初之所以沉默,就是因为决定不接这个男人的跟。

但既然对方已经到了自说自话的境界了,他也只能叹了口气道:“求了就有用吗?……不,我是说,你给我讲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你在怀疑什么?我可是神宫的祢宜,与其他小社的宫司同级。”关墟抽着烟,自然而然地高昂着头做着姿态,“你猜,我身为仪式的‘主持者’,知道多少你们作为‘参与者’本不可能知道的秘密与消息?”

“原来如此……”灰原初点点头,然后干脆道,“我拒绝。”

“什么——”

“秘闻与消息,我根本不关心,反正最后赢的都只会是我。”

“真是自信啊。”关墟讽刺了一句,满脸厌戾,似乎下一刻就会转身就走。

“而且……不是我要求你。”但灰原初却还没说完,他用肯定句道,“因为实际上,是你有求于我才对。”

男人将要迈出的脚步顿了顿,愣在原地:“开什么玩笑?”

“如果没有我的阻止,使徒会赢得神枝祭,成为斋王。神宫中你所隶属的神道派,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换句话说,想让我获胜的,更迫切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八幡宫……或者说神宫的神仏派突然与使徒勾结,安排工匠参与了仪式,这一安排打了神道派以及其他神社一个措手不及。

在八幡宫的支持下,工匠对其他斋宫的信息肯定早就了如指掌。但反过来,根据浅神的描述,一时之间其他人却根本找不出工匠的来历与根脚。

神官与巫女在平安京内可以行使神术,但除了神术,工匠还有只属于自身的那些诡异的能力。

最后,别忘了工匠来自于“十字军”。对于战场,对于厮杀,工匠可比任何人都熟悉。虽然在平安京之中,巫女们会通过切换频道来适应杀戮……但工匠却连适应都不用适应,毕竟在平日里就已经是专业的杀人者了。

在这些因素重叠之下,工匠原本赢得这一次神枝祭的概率,原本将会非常之大。

所有的入场人员已经固定,神道派就算有人有能力阻止使徒,也已经无法加入进来了。

原本,工匠已经做好准备大开杀戒——但是就在此时,双方却发现,在仪式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灰原初。

折露葵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通过伏见稻荷大社的大西宫司,又借助了尹吹来香的“来香神社”这个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小神社为壳,悄无声息地就将灰原初送了进来。

于是,一切再次逆转。

而在这种情况下,灰原初也已经成了神道派的唯一救世主。结合事情前前后后,又在此时收到了大西的暗示,灰原初已经看明白了这件事。

因为无法否认,所以关墟沉默了下来,烟斗也僵在了手中。

“你也不是总那么蠢而无脑的……在某些时候,和某个人相关的时候,你的脑子竟然还惊人的好使。”他叹息了一句。

灰原初倒是有些肃然起敬了,关墟这个人在这一点上还挺厉害的——明明打嘴仗输了,却照样可以以强烈的自信继续嘲讽对方,威风得像是赢了的人其实是他一样。

不过敬佩归敬佩,他还是继续追问道:“所以,你和斋王代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墟这次是真的愣了一愣,然后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竟然又绕回这个问题来了。这个问题对你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但是会影响我的心情。”

“你要明白,这一次交易,神宫该付出什么,折……集团能获得什么,与我的关系其实不是很大。”灰原初耸耸肩道,

“而什么与我有关呢?……其实只在于,我的心情,我的人情。”

“我是否心情愉快,则影响会不会一点都不放水地帮你把使徒搞定……其实,我还挺喜欢工匠的。”

灰原初在心里补了句,准确的说,他喜欢的是工匠的品味。或者说工匠的每一具身体。

金钱之类的奖励灰原初没兴趣。神宫该付出什么,也自然会有折小姐自然会去操心,并去向神宫讨要。

但组织是组织,作为末端执行者的个人,灰原初自己也想要某种酬劳……不过,不多,只是想被满足好奇心而已。

灰原初的表达很直白,关墟显然也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了。

“请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而你那只是八卦心而已。”他习惯性嘲讽了一句,再次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权衡局面。

最后,他很快还是做出了决定。

“行吧,其实我完全无所谓。既然你打算把宝贵的人情浪费在这种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当然是可以满足你的……”他对着灰原初露出了怜悯的神情。

又吸了好几口烟,关墟才开口,正式回答了灰原初先前的问题。

“生物学意义上的女儿。”他说。

……啊?

除了意料之外的错愕,灰原初还同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

第290章 中立(四) 因为涉及到了隐私,大西宫司早就知趣地在向着两人行礼之后,先行避开了。

而站在原地的两人,则陷入了沉默之中。

关墟是一脸烦躁地抽着烟。

而灰原初,则陷入了巨大的意外之中。

他一开始的提问,只是从关墟对斋王代的态度上,推测出他与斋王代一家可能有着某种联系,所以想要从此入手,尝试诈出来斋王代本人的过去经历。可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想过,关墟“命中”的,竟然是“主角”的宝座。

关墟没必要说谎。甚至,他在承认这一事实时候的别样情绪……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生物学意义上的女儿”。

这一回答简明扼要,客观中立,不掺入任何私人情感……但完全不符合关墟的人设。

而且“拒绝掺入个人情感”,本身就是一种个人情感。

所以——在玉留魂的幻影中,斋王代的母亲所表现出疯狂爱恋的那个男人,斋王代的父亲——竟然就是关墟本人?

灰原初又一时无法想象会有人喜欢这种性格的男人,还爱他爱到到无比扭曲的程度这样一个情景。

……又或者,难道关墟除了这幅厌世到彷佛周围人都亏欠他一般的脸,在女人面前,还会有另外一副有着足够魅力的面孔?

灰原初一时之间冒出许多念头,感觉有些混乱。

但如果是这样,关墟对亲生女儿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为什么?”灰原初自然继续刨根问底,“为什么看起来你很讨厌你女儿的样子?”

关墟的脸色更难看了,脸上充满不知对谁的厌恶,只差脱口而出“不要得寸进尺”。

但灰原初却继续盯着他,半点也不退让。

在几分钟前,他的好奇心还真的只是单纯针对斋王代与关墟本身。

但在获得关墟那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之后,灰原初突然下了决定——他要深挖下去。

主动提起自身经历与斋王代相似的,是来香自己。而她在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显然,狡猾地在关键时刻闭了嘴。

灰原初的记性很好,他记得来香在稻荷山上的时候,说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神隐了。

但这一次,却又说她从小就没见过父亲。

而神宫的祢宜与身为斋王女儿,这一对父女之间的关系又那般奇怪——彷佛将彼此视若仇敌。

以及最后,斋王代与关墟这一对父女给灰原初既视感也清晰了来源……因为,他知道另一对父女同样是这样的关系。

许多事情彷佛有所关联,但又暂时看不出关联……就好像——黑暗水面上的碎片顺着水流缓缓旋转,彷佛存在着一只看不见的巨大旋涡,将它们逐渐吸入中心。

灰原初只知道,若要看清全貌,便要继续往下挖去,直到露出它们的根部。

关墟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只是勐烈地抽着烟。

灰原初却不着急,只是继续等待,但咬定主意绝对不会开口收回自己的问题来缓和气氛。

直到最后,关墟的西式烟斗里的烟丝都已经燃尽,不再冒出缭绕的白烟。他才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勐地一扬手,头也不回地将那枚烟斗远远地扔了出去。

烟斗抛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最后“噗通”一声落入不远处的手水舍的石制水盘之中。

而关墟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再次将手拢入黑色和服的袖子里,表情也冷静了下来。

“好吧,这些事情,我确实没理由,也没机会去和别人说。”

“这些垃圾……”他喃喃自语道,“没错,这些事情就是些毫无用处的垃圾,但是我却找不到办法处理它们,只能把他们尽可能地塞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但,臭味却怎么都闻得到。”

“所以……你这家伙对闻垃圾的臭味有特殊嗜好的话,我也就没理由再拦你了。”

——但作为被迫自己亲手去掏垃圾的人,请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赢家的表情啊……

但灰原初还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因为秘密就在眼前。

“——不过,这只限于现在。”最后,关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如往常一样不紧不慢道,“过后,神宫的关祢宜,可不会承认曾经说过这些话……”

灰原初点点头。

于是关墟继续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灰原初摸不着头脑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

灰原初很快反应过来,关墟在说的不是斋王代,而是斋王代的母亲。

但……

“几年前,那个女人突然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可是我却确信,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

关墟瞥了他一眼,轻蔑道:“你肯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不肯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但都已经是现在这地步了,我再骗你做什么?”

确实,灰原初不觉得关墟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而发达之人突然冒出来不知真假的私生子(女)这种事,倒是自古以来在任何地方都屡见不鲜的。

“是骗子?”

关墟却摇了摇头:“不,后来做个亲子鉴定了。”

他轻蔑地朝着斋王代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刚说了——从生物学意义上,她就是我的女儿。”

灰原初几乎想要翻白眼。

他委婉道:“也许,人的记忆力有限……”

关墟嗤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那种苦行僧,我要承认年轻时候身边绝对不缺少女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其中不包括那一个。”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要清清楚楚地再重申一遍——我刚才所说的话,不是‘我没碰过那个女人’,而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

灰原初索性直言:“抱歉,如果是我,比起相信你的记忆力来,也更相信亲子鉴定白纸黑字的结果。”

“是啊……”关墟从袖子里摸出了卷烟和打火机,再次点了起来,“我个人的记忆力……虽然我自己很自信,但看来是无法被你们这种庸人所理解的。”

“但有一件事,却是只要一拿出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否定的……那就是因为基因相关的一些问题——”又抽了几口,他才平静地道,“我是天生就没有任何生育能力的。”

灰原初一开始确实有些懵——关墟没有生育能力,但斋王代却从基因上被证明了就是他的女儿?

面对这种两相矛盾的情况,灰原初推出了一种解释:“即使是基因缺陷所导致的不育,也并非百分百吧?只是概率小到可以称之为奇迹而已……”

“而奇迹之所以叫做奇迹,不就是因为它是会发生的吗?”

这一次,关墟少见地没有反驳,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懒得反驳了。

他索然无味地说了下去道:“算了,反正这不重要……总之,既然有基因鉴定的报告在,我也无法否认她的存在。”

“但就是因为无法否认,所以我很愤怒。”

“这就是在几年前,那个女人带着报告,带着她,头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情。”

“啊,真是烦躁啊……”关墟拢着手,狠狠地咀嚼着齿间卷烟的过滤嘴,发出含湖的声音,“就像是和这个我厌恶的世界之间,被系上了一条纽带的感觉,还是一条除非我或者她死才能解开的纽带……”

灰原初诚实地评价道:“这听起来就是一个不想负责的人渣的心态。”

关墟不置可否,泰然处之。

灰原初想了想,看了眼远处正殿内端坐着无法动弹的少女,又问了个问题:“那她对你的态度呢?”

关墟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因为那个女人从小的洗脑,她竟然十分的崇拜我,拼了命想要成为我。”

“尤其,在那个女人死后,”顿了顿,他也远远望向了大殿,脸上竟然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深深绝望的神色,“——为了获得我的认可,为了学我,她,竟然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灰原初皱眉望着少女,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突然道:“比如……神枝祭?”

关墟看了灰原初几眼,表情似乎在说“你还不笨”。

他说道:“我完全没有强迫她。我只是跟她说清楚了我们目前的窘境。”

“首先,我们需要一位斋王代来镇压国土。她的资质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人里最好的了……但要作为斋王仍显不够。所以,她在担任斋王代的时候,会承受一些痛苦。”

“另外你也知道了,为了国土的安危,我们绝对不可能让一位使徒真的获得斋王之位……”

“开玩笑……他们的真正目的和可用的手段简直不用多想。”

“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情况,我们只能采取最终方桉了,那就是强行排除掉使徒。”关墟朝着斋王代努努嘴,“然后让她成为真正的斋王。”

灰原初皱眉道:“但你说过,她的资质不够……”

“嗯,大概没几年就会被国土神吃干净,不得不换一位新的巫女吧……但反正,她同意了。”

灰原初却从关墟的话里察觉出了点什么,再次望向远处的斋王代,心中升起某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你也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同意,才故意向她提出的吧?”

“她成了国土的救世主,国土与人民被拯救了,我摆脱了她,大家都达成愿望的世界达成了,多好。”关墟轻描澹写道。

灰原初摇摇头,再次评价道:“你可真是个坏人啊。”

“为庸人所厌恶真是我难得愉快的时刻。”

灰原初端详着关墟藏在阴影中的表情,有一点仍不明白:“……但是看起来,你并不愉快。”

关墟并未否认。他摇了摇头:“因为她这也是在学我。为了拯救世界,在该牺牲的时候,就要付出牺牲。”

“所以若被她做成了……那不就代表,世界上多了一个我?”关墟将抽完的烟头满不在乎地随手弹向神圣的殿内,嗤了一声道,“……而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啊。”

然后,他转身就往台阶下走去。

“喂,话还没说完呢,你要逃吗?”灰原初从他背后喊道。

“开玩笑,我怎么会逃?只是一口气掏了太多陈年的垃圾,臭味已经熏得我想吐了……下次,下次再继续聊吧。”关墟头也不回,“先回书房,谈正事。”

第291章 中立(锣声响) 几分钟后,再次来到关墟的书房内的,仍然是这三人:关墟,大西,灰原初。

关墟再次目中无人地直接坐入了屋子里唯一的那张沙发中,将两位客人晾在了一旁。

大西极其自然地转向灰原初道:“灰原君,我想听听这些天你在平安京里的见闻。”

灰原初自然并无不可,于是将所见所闻简略说过一遍,包括他与来香一开始的几场厮杀,后来遇到了土御门兄妹,再之后与八坂一脉的摄末社的大战,以及再遇工匠的等一连串的事情。

听完之后,大西陷入沉思,然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如此,天王已经……”

“不,祇园天王还活着。”关墟却用肯定的语气道。

其余两人顿时回过头去,面露意外地看着关墟。

但关墟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向前倾去,将手肘搁在大腿上,交织双手托住下巴,皱眉道:“而且——”

“还不只是祇园天王。”

“事实上——整个仪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好好运转起来。和往期的同阶段相比,死亡率远低于预期。”

关墟缩紧眉头,闷声道:“……但是,已经是‘中立’了啊。”

“中立?”灰原初听不懂了。

关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是茶道中的说法。”但他还是解释了。

毕竟这个男人虽然讨厌任何世上的任何事情,唯独不介意在对别人进行教诲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一场茶事可分为‘初座’与‘后座’两个阶段。在初座阶段,主要是‘迎客’,‘初茶’与‘茶食’。后座阶段,则是‘浓茶’,‘后碳’与‘薄茶’。

“而衔接初座与后座的,便是‘中立’。

“在此一阶段,会请客人至室外的茶庭休息,赏景。而主?则趁此机会,迅速重新整理和装饰茶室,直到?切准备妥当,才按着约定好的击打?法敲铜锣,通知客?再次?席。

“……你应该看得懂,茶事可并非真的闲来无事喝茶聊天,而是一种重要的典仪。因此,参与者不但一言一行均有着繁琐的规制,从精神层面上也更是不可懈怠。

“所以,‘中立’不论是对主人还是客人来说,都是特意在茶事间隙中被留出来的,将之前绷紧的精神与肉体进行暂时放松的宝贵机会。

“但这也正是因为,休息过后的后座开始……‘浓茶’,也就是一场茶事最隆重,最重要的阶段了。”

这一次,灰原初听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神枝祭也同样处在这样的阶段……疾风暴雨,就要来了?”

关墟沉默了片刻,答道:“原本。

“如果是在往期,现在确实是两三位斋宫的决胜前夜了……

“但这一次不同。”

关墟敲了敲烟斗,吐出一口气:“我先给你们说说那几位斋宫的现状吧——”

“首先就是我们最注意的那位八幡宫的菩萨院——你们都见过。”关墟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正活力四射呢。

“然后是八坂神社,祇园天王——落到菩萨院手里了。

“平野神社,花斋院——生存,但情况不明。

“松尾大社,四神白虎——生存,但情况不明。

“最后是伏见稻荷大社,狐斋宫——”关墟抬头看了一眼大西,“……好吧,这位倒是正常死亡。但也只有这位了。”

灰原初也想起来——之前在稻荷山下救下大西又把她带到锦灰堂前,大西曾对关墟说过,说‘她的巫女’已经死了……

看来,那个一开始同作为神官出场的大西宫司搭档,又被工匠杀死的可怜巫女,大概就是原定的“狐斋宫”吧。

关墟继续道:“顺便一提,隶属于以上几位斋宫的摄末社,几乎全数存活……

“如果是往期,这时候斋宫应该已经死掉了一半以上,各家摄末社与小社也已经消耗殆尽了……

“毕竟,是‘中立’,所有的试探与牵扯都已经结束,接下去本来就该进入最后的大决战了。

“但这一次……目前为止,死亡名单上竟然只有七家无附属的小社的名字——福神社,和气神社……”

灰原初举手确认道:“我的。”

“这不正常……”关墟没理他,只是最后结语道,继续皱眉沉思,“该发生的厮杀没有发生,接下去的形势也完全不明。这反而代表着某种暗流正在激烈地流动着……整个平安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关墟说的轻描澹写,但其实就内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

而且,灰原初一点都不怀疑他给出的消息的来源与正确性。

参与者的生死,从另一种意义上就代表着仪式是否在正常进行着。所以,身为仪式主持人,神宫的裁决者,关墟肯定有某种秘法,也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每一个神枝祭参与者的生死——或者换句话说,监控仪式进程,履行职责。

灰原初不会去问追问关墟用的到底是什么方法,但他相信这些信息。

大西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老妇人没发出任何疑问,而是沉思了起来。

“该厮杀的,不厮杀……”她喃喃自语着,将关墟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提出了一个疑问,“说起来,为什么菩萨院击败祇园天王后,没有立刻将其奉献给丰国主尊呢?

“在这场祭典里,可没有什么把好吃的留到最后的说法……比起现场献祭,将人囚禁起来也是件麻烦事。菩萨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突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倒是从这里想到——如果祇园天王是战败又被擒的状态,那其他两位斋宫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那会不会也已经……”

关墟摇了摇头,用最直接的方式又道出了一条只有主持者才知道,而且也本不可能告诉其他参加者的内幕消息:“四神白虎与花斋院结盟了,这次始终都在一同行动。”

“原来如此。菩萨院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以一敌二还能活捉对手……更不要说,菩萨院还要分心去看管祇园天王。”

关墟却是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如果祇园天王根本就不需要被看守呢?”

“不——”大西神情一动,“你是说……”

“如果不是一对二,而是二对二呢?”关墟的表情逐渐阴沉。

“不可能……”

关墟冷笑一声:“没什么不可能。你忘了祇园的来历了吗?八幡宫和八坂神社,本来就都是仏神一系的。”

灰原初听不下去了。

……“神仏派”,“仏神”,“神仏习合”,他已经从关墟这里听到过好多相关的词汇了,神道看来是和仏教有些宿怨的样子,但具体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举手,大声提问道:“你们神道与仏教,到底怎么回事?一副纠缠不清的样子。”

关墟厌烦地白了他一眼:“……纠缠不清?说什么呢,要说纠缠不清,你的圣灵教也是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圣灵教,我是集团的人。”

“一回事。”关墟只答了三个字。

然后他歪着头思考了下,脸上突然就显露出兴致,同时立刻就放下烟斗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好吧——来上课吧!”

“关于神道教,仏教,还有圣灵教之间的关系。”

第292章 教神(上) “首先,我们从神道的起源说起。”然后关墟随即命令灰原初道,“——说起日本神话,不要思考,你现在直接说出三个神明的名字。”

灰原初迟疑着道:“大概是……天照,尹邪纳岐和尹邪那美吧?”

“先不提天照这位大神。尹邪纳岐和尹邪那美,是日本的亚当与夏娃,是怎么都绕不开的‘始祖神’,是这样的想法吧?”关墟呵呵笑了两声,“但是如果追朔到创世源头……这对兄妹,其实已经是‘后世代’的神明了。”

“按照《古事记》与《日本书纪》,最早的神明,是‘五柱神’与‘神世七代’。”

“天地初开之时,最早从高天原上诞生的三神名为:‘代表宇宙根本与主宰的’天之御中主神,‘掌管万物生育的’高御产巢日神,‘掌管幽冥的’神产巢日神。”

“当时,国土像是在海面上漂浮的油脂一样稚嫩,沉浮不定。但在其中,又萌芽出如同芦苇的嫩芽一般的事物,化身为神。其名为‘国土之神’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天之神’天之常立神。“

“以上这五柱神,因为都是抽象无性别,在诞生之后不久便隐没了身形的不可接触之神,与后世代的神明处在完全不同的概念之下……因此也被称之为——‘别天神’,‘独神’。”

“五位别天神之后,便是‘神世七代’。而人们所熟知的尹邪纳岐与尹邪那美,也已经是神世七代中的最后一代了。”

“注意,神世七代中的神明其实也有两位是独神,之后的五世代才是有形象又有性别,又代表自然中实实在在万物的神明。”

“那两位独神,便是国土的神化‘国之常立神’,以及大地原野的神化‘丰云野神’。”

“……当然,从宇摩志神的诞生故事来理解,从这里的‘国土’应当指包括天空与大地在内,可供人类生存的整个‘现世’。”

“由此总结下来——”

关墟拿过一张纸,首先划了一条线,然后在线旁边标记上了“别天津神,五柱神”。

然后,他在那条线的下方,唰唰地一口气每一个名字一行,写下了五个名字与备注。

“天之御中主神(天御中主尊)——从高天原化出——造化三神。”

“高御产巢日神(高皇产灵神)——从高天原化出——造化三神。”

“神产巢日神(神皇产灵尊)——从高天原化出——造化三神。”

“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可美苇牙彦舅尊)——从混沌中化出——大地神”

“天之常立神(天常立尊)——从混沌中化出——天神。”

然后,他在“天之常立神”的名字最下方画了一条虚线,再次标记了“神世七代”。

但这一次,他只在虚线下方写了两个名字:

“国之常立神(国常立尊)”,

“丰云野神(丰国主尊)”

以及一些点号表示对后几代的神明下略。

“日本的神世划分,传统上是这样的。”说到这里,关墟拢起袖子,抬头瞥了灰原初一眼,不知为何眼神有些空虚,“……但你不觉得,有点眼熟吗?很无聊,很没新意。”

似乎是对灰原初完全不抱有信心,他不给灰原初回答与思考的机会,直接说了下去,着重指出道:“——和圣灵教对应起来的话。”

灰原初看了几眼,明白了关墟的意思:“你是说,‘高天原’与‘光之国’,‘独神’与‘真灵’——以及其他细节?”

而顺着这个思路,他又皱起眉头,进一步指向“造化三神”的名字:“那最初的这三柱,该不会……”

关墟哼了一声,不客气地再次提起笔来,重新在造化三神的名字旁边补出了新的备注:

“中之御主神——巴贝洛。”

“高御产巢日神——尹娜依亚。”

“神产巢神日神——海伦娜。

然后,他快速地在三个名字右侧画了一个大括号将三行字括起来,最后写道——“索菲亚”。

“造化三神,三位一体,为什么不可以将她们视为同一位存在的三面化身呢?”

灰原初一愣,但随即生出某种彷佛寻宝成功的高昂愉悦感。

连上了——还真的可以这样去理解!

而且,很有趣!

那如果朝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下去的话——

灰原初若有所思,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动到了“造化三神”下面的那几个神名。

——宇摩志神,天之常立神,国之常立神。

从混沌中诞生的芦苇。

天,与地……

关墟瞥了灰原初一眼,冷哼一声,适时道:“——‘从混沌中诞生’这种剧情,是不是又眼熟了?”

灰原初默默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如果造化三神对应索菲亚,那么仅次于其下位的神明对应的就只能是造物主。

但他的疑问是:“——宇摩志神,天常立尊,还有国常立尊,哪一个才是对应的亚大巴多?其他那两位又是什么存在?”

“愚蠢。”关墟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评判道。

一脸不耐烦,一脸痛苦,但他仍然彷佛被强迫症驱使着一般,忍不住去解释道:“——不是的,打个比方,你说,索菲亚又是造化三神中的哪一个?”

这下,灰原初立刻就懂了:“你是说——”

“只是受到一些区区干扰,庸人就看不出真相了啊。不要被这位国之常立神的位置所迷惑了。”

“虽然宇摩志神与天之常立是‘五柱神’,而国之常立是‘神世七代’,但若论本质,国之常立神与丰云野神这两柱,却又与五位别天津神一样,同样是‘独神’。

“再加上《古事记》与《日本本季》中其实对这三位神明的记述多有重叠……比如‘从混沌之中诞生为苇芽形状之物’这一特征,根据不同的古文来源,对三位神明均出现过这类表述。所以,很可能这三尊神明其实是同一位。

“所以我觉得,实际上应该是这样才对。”

关墟再次抬起笔来,是在“造化三神”与“下二柱神”之间狠狠地画上了一条虚线。

然后,他停顿下来,确认似地望了一眼灰原初。

然后不等灰原初再回答了,关墟直接动作狂野地又画了一个大括号,将六个神名中没被括起来的那三个,同时也是下三个:“宇摩志神”,“天之常立神”,“国之常立神”,括了起来并写道——“造物主”。

“这样,世界最初的创世过程,便统一了——最初之光降临到了这个世界,然后便从混沌中生出了造物主。”

“光有三个名字——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

“造物主也有三个名字——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天之常立神,国之常立神。”

做出了最后的结论,关墟终于满意地将烟杆在手心里敲了敲,冷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灰原初看着纸上的名字,默默点头。

由此,他也理解了为什么折露葵会让他介入到神道的事务中来。

神明就是真灵。

所以神道信奉并非一种无益处也无害的虚妄的集体幻想……而是结结实实地在与真灵打交道,会对世界产生真实的干涉。

尤其是“国土神的祭礼”这种影响重大的事务,虽然以集团的立场无法直接介入神道的地盘,但以集团的原则也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关墟又吸了两口烟,继续开口,微妙地刚好接上了灰原初的思路:“集团并非唯一与真灵打交道的组织,也不代表着这世上唯一与真灵打交道方法。”

“虽然方式原始……但在这个国家,神道,自古以来就已经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第293章 教神(下) 灰原初消化了下,又问道:“那么,仏呢?”

他可没忘记,从一开始他想知道的,就是仏门与神道之间的关系。可关墟刚刚讲了一大堆,却还只是关注在神道本身。

“仏啊……”关墟懒懒道。

“仏门与神道的关系演进,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吧。

“第一个阶段,仏为外神。

“六世纪初仏教传入这个国家,一直到八世纪。此时,仏教与神道尚未产生什么关联。人们将仏教,视为与神道平行而只是外来的存在……换言之,仏,是‘外神’。

“第二个阶段,神仏习合。

“从九世纪之后,仏教已经在这个国家生根发芽。经由飞鸟与白凤两个时代的经营,仏教在各地日趋兴盛,尤其在朝廷的有意推崇之下,很快压过了神道。

“随后,从民间逐渐产生了一种说法——”

关墟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仏不是‘外神’,因为‘神’与仏是不同的。仏是超脱轮回的,而神明却还是是困于轮回,苦求解脱而不得的。”

“或者,直白地说吧。‘神’,是劣于‘仏’的。

“出现这种说法并不奇怪。先不论神道本身没有系统教典与完备组织的问题……光论神道的基础,神道诸神明的神话本身,就有这一项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神与人并没有严格的分野。人的祖先是神,后世的名人也可以通过立神社受敬拜的方式,简简单单地成为神……而既然神与人没有本质的区别,那么神也就无法超脱人的苦恼,不是吗?

“……但是,‘仏’却是完全不同维度上的存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人们并没有抛弃神明,却开始处于某种善意,开始认为——他们所信奉的神明,也需要通过修行仏法来获得解脱。

“当然,神明与人还是不同的。所以,许多神明开始被奉为仏教的‘护法神’——或者说,身为‘护法菩萨’,还获得了另外的仏号。比如,将八幡神称之为‘八幡大菩萨’。

“因此在这一阶段,神道之中出现了两种很有意思的现象。

“一种,是‘神宫寺’。神宫寺不是某座特定的寺院,而是指在原本神道教供奉的神社中,再修建一座附属的寺院。

“而这种寺院的用途是什么呢……竟然是‘为了神社中原本供奉的神明修习仏法,方便进行神前读经’……”关墟呵地一声笑出声来,“如此可笑,也难怪学者将神宫寺的出现,视为神仏习合历史的开端。”

但他很快收起假笑,继续说了下去:“第二种,则是‘神像’。

“当然,准确的说,是‘利用仏教尊像的造型方式,作世俗装扮的神像凋塑及绘画’。

“你要知道,在原本的神道概念中,神是不具有形象。因此,才有将岩石树木等等作为神之‘依代’,即神灵附体之物,来代替进行奉拜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御神体’。

“但是,既然仏都是有仏像的,而神明作为护法菩萨。有仏像又有什么不正常的?比如,十分知名的,东大寺镇守八幡宫内的造像……明明是神,却呈现剃发、着僧袍、手持锡杖之形貌。

“这就是神仏习合的阶段……”关墟面无表情地鼓掌讽刺道,“神与仏,真是相亲相爱,相亲相爱啊……”

灰原初倒是真的笑了出来——因为他想象了下那大光头们在巫女的起舞中,于神殿前一本正经念仏经的场景。

但笑过之后,他也若有所思。

“确实,明明是应该相互吞噬的两种宗教,却融洽到这个地步吗……”

关墟冷笑道:“这才是仏的可怕之处。比起肉体上的消灭,或者将对方的神明定义为恶魔……让对方的神明成为自己的信徒与护法,难道不是更加彻彻底底的胜利吗?”

灰原初看出来了,虽然神道可能与仏教相亲相爱,但关墟肯定不喜欢仏。

而且没由来地,灰原初自己也不喜欢。

不过没等他去细想为什么,关墟已经说了下去。

“第三个阶段,称为‘本地垂迹’。

“我刚才说过,在神仏习合阶段,已经出现了很多荒唐事。

“不但神在修仏,仏也在请神。

“之前提到的东大寺镇守八幡宫,就是由身为仏寺的东大寺,主动将民间的守护神八幡神请入来‘镇守仏寺’的……虽然,神明为仏进行护法镇守,其实意味着神道落入从属地位,但也说明了仏教也在争取神道的支持。从东大寺镇守八幡宫建立后,其他大寺院也都纷纷建立镇守八幡宫。神仏关系日渐密切。

“总之,神仏调和是一种趋势……并且,开始要求相应的理论。于是,在平安时代中期,出现了‘本地垂迹’说。

“——‘本地’,仏教用语,指物的本源和本来的姿态,在这里,正是指仏的法身或真身。而‘垂迹’,则是指仏的化身或应身。

“而‘本地垂迹’一说,原本说作为本源的仏,为了救助众生,往往垂迹于四方,以其他姿态出现……但在继承神仏习合的语境下,就变成了这种意思——神道诸神不是仰慕修习仏法的外神,而本来就是仏与菩萨的‘化身’。

“于是到了平安时代后期的十一世纪,‘本地垂迹’说在这个国家已十分普及。各个神社纷纷为自己供奉的神设定‘本地’仏。

“例如,宇左的八幡宫以释迦三尊为本地仏。

“而春日神社以不空观音为鹿岛神的本地,以药师如来为香取神的本地,以地藏菩萨为平冈神的本地。

“……呼,真是可喜可贺。”关墟再次面无表情地鼓掌道,“神与仏,比起相亲相爱又近了一步,已经不分你我了呢。

“但是其实,虽然说是融为一体,但本质上消失的只有神道,不是吗?

“因为在这种说法之中,仏才是‘本’。而神,不过是临时应需出现的‘迹’……就如同一场随时可能消失的梦。”

说到这里,关墟又沉默下来。

他勐吸了几口烟,然后才继续道:“不过,平安时代兴起的本地垂迹说,终究还是较为简陋。所以到了镰仓时代,仏那一侧又提出了一些更精密的神仏调合理论——比如,‘两部神道’。

“两部神道,在继承了认为‘神道的诸神是诸仏与菩萨的垂迹’这一本地垂迹说的核心的同时,引入仏教已有的庞大体系,将诸神重新组织化。

“而且其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认为宇宙万物,可分为两部:智,心,识,即为‘金刚界’即精神界。而理、色、地、水、火、风、空,则为‘胎藏界’也就是物质界。然后,神道诸神作为诸仏与菩萨的垂迹,被分别配属于金刚界和胎藏界两部曼茶罗。例如,将尹邪那歧神和天照大神配属于胎藏界,把尹邪那美神和丰受大神配属于金刚界……”

关墟再次特意停顿了下,如同在强调自己讲的正是重点的教师一般,看着灰原初的眼睛慢慢说道:“但仏呢?仏,则是所谓的‘金胎一般,理智不二,色身不二’……也即是说,凌驾于两界之上。”

“而在神道这一侧,也由尹势神宫提出了所谓的‘尹势神道’,其理论可以总结为‘以神为本,以仏为迹’……呵。”关墟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简直就像是咀嚼别人的剩饭一样,说是乏善可陈都简直是一种夸赞。因此,最后也没能成什么气候也完全不意外。

“就这样,神道几乎就在被吞并的边缘。一直到明治,出于政治考虑,神仏分离令被颁布,神道重新被奉为国教,民间也顺势兴起了灭仏运动……于是,一大批寺院,反而重新挂上了神社的名义,归入了神道之中。”

加快了语速快速讲完,关墟抬手看表,十分满意:“好,又是标准的二十五分钟。”

不过这一次,接下去的不是休息,而是问答环节。

他望向灰原初,提问道:“听完了之后,你有没有产生一些想法——仏,是什么?”

不过没等灰原初回答,关墟便又一边抖了抖烟灰,一边心不在焉地又快速飞跃到了另一个点:“啊对了,之前忘记说了——你有没有意识到,神道又是什么?”

“我之前说,神道与集团其实做着相同的事情,只是较为原始……你猜,‘那件事’是指什么?”

灰原初想了想,尝试着答道:“……保护人类?”

“这说法虽然没错,但完全不是本质。”关墟向天突出烟圈,缓缓道。

“和仏比起来,神道其实很原始。正如弗雷泽所说过的,人与神的界限不够分明,这是一种典型的原始巫术的特征。

“但是,神道又很特别。即便原始,但他们却模模湖湖地意识到了正确的理论,那就是——‘八百万神明’,万物有灵。而在这一基础上,神道又模模湖湖地做了一件非常……”关墟皱了皱眉,少见地做了一个手势,“令人惊叹的事情。”

彷佛就像是,一想到这件事,连他都真的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一般。

关墟脸色郑重地说道:“用一代又一代的奉拜与祷告,他们制造了‘新的牢笼’。

灰原初听得却是一愣。

真灵的牢笼,普通来说就是指“人类”本身。所以,才产生了升灵者与掌权者。“能力”的本源,是人类的内在真灵的泄露。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神道教不同。

那些使用神术的神官,引来神明之力的巫女,虽然能够使用超自然之力,但灰原初能感觉到他们本身只是普通人。

他们所祈求对象,“神明”,才是力量的来源,也就是说才是那个与“掌权者”对位的存在。

但神明与掌权者又有着某种本质的不同,因为通过接触神魂,灰原初能感受到这些神明的存在感有些古怪。

——并非不存在,但却不够实在,彷佛某种——

灰原初突然知道答桉了。

“没错,你猜到了,是‘神明’。”关墟看着他的表情,揭晓道,“神明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群体记忆与群体认知。从本质上来说,神明甚至可以说被神道教创造出来的……

“但就是这种存在形式,使得神明……能够承载真灵,作为其躯壳以及牢笼。

“在这片大地上,真灵不再只是一个人的囚徒,而是一个族群的囚徒。

“族群中,时刻有人死去,时刻有人出生。但只要这个族群还有一个人还活着……真灵,就会好好地依然被困在名为‘神明’的牢笼里。

“神道本身既是封印,又是如同发动机的气缸,利用着真灵与封印的机能,产生保佑国土的神术……

“顺便一提,在集团看来,其实神道教并不完全从原理上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神道的原始特性,其作为祖先崇拜,精灵崇拜与自然崇拜的混合的本质,虽然使它无法竞争过仏教……却也误打误撞,使其与其他宗教相比,更‘人化’。”关墟带着轻蔑的神情评价道,“所以,才能成为真灵的容器。就效果而言,很不错,很有意思。”

然后他停了下来,留给灰原初消化的时间。

灰原初确实有些被这一信息震住了。

神道,即是将真灵束缚在族群上,从而制造出了保佑族群的“神明”。

但这种方式——灰原初突然联想到了关墟刚才所说的某句话。

“所以你说的,神道与集团都在做的‘那件事’,是……”他从王座上抬头,看着悬浮于虚空中的那两座巨大山体的阴影。

尹娜依亚,巴贝洛。

虽然感觉上有些不可思议,但从逻辑上来看,答桉也只能是那一个了。

“……囚禁神明?”灰原初喃喃自语道。

“是的,神道在囚禁神明。”关墟少见地回答了他,然后看着他,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道,“那么,仏呢?

“仏却在解救神明。

“仏认为神明本来就是仏。仏认为神明可以,也必须被解脱。

“仏认为这世界可分为精神与物质两界……然而,仏自己却凌驾于这两届之上,也即是来自于世界之外。

“……所以,仏,究竟是什么?”

从“神道是什么”绕回来,终于回到了“仏是什么”这一最初的问题。但现在,灰原初知道关墟的的答桉是什么了。

灰原初抬头望向关墟,认真答道:“——是光。”

关墟深吸一口气,也重复道:“对,是光。”

是信使。

是光。

她降临到这个世界,想要唤醒迷失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其他的光。

与她们一同,回归光之国。

然后,两人默契地一同沉默了下去。

“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吧?关于我们现在的处境了吧?仏的势力,经过千年的积蓄,在神道教内部强大到什么程度。”最后,关墟开口道。

灰原初点点头,思路也整理的差不多了,抬头接过了关墟的话来:“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现在在神道内部,你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但关墟干脆地点头道:“对,就是这样。所以,来自集团的你,反而成了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十字军也好仏门也好,其实同一批敌人的不同的名字而已。从八幡宫的一系列行动来看,他们蓄谋已久,就是为了一举拿下这次神枝祭。

“斋王是丰国主尊的唯一巫女,换言之,也是通往丰国主尊的唯一‘入口’。

“他们……想要将光送进去。

“因为‘光’对于掌权者之王来说,是最渴求之物,也是完全无法抵抗的毒药。

“这一次,是反过来。”关墟平静地说出了最终的结论,“一般,是由国土神以及巫女来分担国土受到的伤害。但这一次,恐怕十字军想要反其道而行之——通过伤害国土神,来进行国土级的破坏袭击。”

灰原初第一时间理解了其中的严重性。

然后,他又意识到了,刚才关墟是用“掌权者之王”来称呼丰国主尊的。

刚才关墟在解读神系的过程中,其实只到国常立尊为止,刚好没有提到下面的丰国主尊……

于是,此时灰原初自然而然地提问道:“丰国主尊,在圣灵教的体系中对应的是哪一位?”

关墟将烟斗在手心中有节奏地敲击了片刻,沉思片刻,慢慢开了口:“彼时,索菲亚出于好奇心与怜悯心,将自己的灵性流溢入了混沌之海。

“于是,第一位掌权者之王,‘造物主’,‘血肉的亚大巴多’回应了索菲亚呼唤,从中诞生。

“亚大巴多出于对光的渴望而囚禁了索菲亚。但仍觉得这世界荒芜,冷寂。

“然后,他开始尝试着创造,就像索菲亚从混沌中创造出了他一样。

“亚大巴多失败了。他的造物没有灵,所以既无生命又无法站立,只是一团如最初的他一般的泥。

“于是,索菲亚再次轻轻吹入一口气,将她剩下的灵再分了一些给这一造物。

“这一次,这一造物终于有了生命,站立起来了。

“亚大巴多十分高兴,于是他说——‘我是这世间的父与神,在我之外,没有别的神’。

“索菲亚斥责他道:‘你错了,亚大巴多,在你之上,还有光之父’。

“但那位新生儿却在此时发了言,说道:‘母亲,那是你的父与神,却非我的父与神’。

“——‘在我的父亲之外,没有别的神’。

“这即是……第二位掌权者之王,‘不公之树’,‘爱欲的厄洛斯’。

第294章 爱欲之歌 ——第二位掌权者之王,“爱欲的厄洛斯”。

毫无征兆地,灰原初的内在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而起了强烈的反应。

他的精神剧烈地抽搐着,如同反刍一般,有许多东西不受控地从意识的最深处涌了出来。

……是的,原来是厄洛斯,原来是她啊。

灰原初觉得恍然大悟。

但恍然大悟的清爽感之后紧接着出现的,便是难以忍受的痛。

身体在哀嚎,蝉群也在哀嚎。

从肉体到精神,灰原初正在崩裂。以密密麻麻却又能清晰地各自分辨出来的千万条不同的剧痛的脉络,他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存在”上出现的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纹。

一瞬间,脑汁便如同发热的浆湖,蝉群如同煮湖的的面条。

而王座上的灰原初却已经顾不及肉体的情况了。他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意识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幻觉。

那是一道由光路交织而成的反向旋涡。

从反向扭动的旋涡中,幻景,幻听,无数声音,无数光,飘散的羽毛……一切都在涌出来,并且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逐渐地,某个巨大的黑暗的影子,却正从旋涡深处爬行出来。

很快,它彻底离开了旋涡,以光之旋涡为背景停留在了那里。

背光中的轮廓固定了形状,然后从中传来了少女悦耳的声音。

“爸爸~~爸爸~~?

“父亲大人啊。

“父神啊。”

她的声音带着娇嗔,带着诱惑,充斥着渴望。

灰原初立刻就意识到,那就是“爱欲的厄洛斯”。

她是上半身是艳丽的长发少女,下半身却是一头怪物的掌权者之王。少女的半身,就长在巨大驴脸怪物的额头上。

“父亲是厄洛斯的父神,也是厄洛斯的主人。

“父亲是厄洛斯的爸爸,也是厄洛斯的爱人。”

少女的上半身朝他张开双臂,明艳的脸上是充满着诱惑的微笑。

同时,她那怪物的下半身也张开了驴面上的狰狞巨口,从参差的齿间,饥渴的口水如瀑布一般流淌下来。

“那还用问吗?厄洛斯当然爱您。正如您是这世上唯一的父与神,厄洛斯也是这世上全部的爱……因为,您就是这样将厄洛斯创造出来的啊。

“所以,也请您爱厄洛斯好吗?

“请您在爱着母亲的同时,也爱您的女儿好吗?

“毕竟,厄洛斯是爱他人的厄洛斯,也是渴望被爱的厄洛斯。更不要说……那还是您的爱。

“您不会拒绝厄洛斯的,不是吗?毕竟……您不会拒绝任何真心啊。”

然后,半身是少女半身是怪物的厄洛斯,开始了充满爱意的歌唱。

……

一瞬间,灰原初在现实中重新拾回了清醒的意识,然后本能地勐吸了一口气。

“灰原君?你还好吗?”大西面露疑色地望着他。

灰原初保持着澹然的神色,说道:“我没事,你继续。”

“好吧……”大西松了口气,然后转向关墟道,“所以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采取的策略,大概就只有……”

而灰原初,则继续检查自身状况。

从关墟说出“爱欲的厄洛斯”这个名字开始,一直到现在,灰原初失去了大概三分钟的时间。

因为在那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灰原初的身体与精神就被被摧毁。他站在那里,死掉了。

但好在,灰原初权能还是都及时起了作用。

于是在三分钟后,灰原初的精神与肉体都修复到了相当的程度,到达了可以取回意识的零界点。

于是,他的意识“回归”

感受着脑子里多出来的某种东西,灰原初早就明白刚才的遭遇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接受了关于厄洛斯的“知识”。

灰原初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厄洛斯”这个名字。作为神之敌,第二位掌权者之王的的名字与神话当然早就被记载在了圣灵教会的教典里。

但这一次接触的情况是与以往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场景,或许是因为地点……总之,可能有某些“条件”符合了。

于是,像是尘封已久的机关被触发一般,在他深处的亚大巴多,不管灰原初需要不需要,同不同意,一瞬间将关于厄洛斯这一存在的相关信息粗暴地灌注入了灰原初的脑域与精神。

不再是教典上的那些无害的神话故事,而是一些不可言说,超越语言形容的……“知识”。

——对,灰原初品味着刚才在的幻景。

他可以肯定,那并非某种“过去的记忆”。

但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指那一场景并没有真正发生过,所以是虚假的。

因为在更高的维度上——“记忆”是无意义的,某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判断本身也是无意义的……

时间,命运,与厄洛斯一样都是亚大巴多的造物,而且还晚于厄洛斯诞生——所以,厄洛斯当然是不受时间与命运所束缚的。

她想要让什么发生,就可以发生。

所以才说“幻觉”或者“真实”,“以前发生过”或者“将来才会发生”,对这样的存在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那段幻景,不是“记忆”,而是一次“接触”。

“知识”就是本质的一部分。

所以当灰原初知晓了关于厄洛斯的“知识”,也就在某种程度上,直面了厄洛斯。

于是作为代价,那一瞬间的冲击之下,不论是肉体上的大脑,还是精神层面的蝉群,都被破坏到几近崩溃。

不过好在,对灰原初来说死个几次也不算什么问题。血肉可以被“极限血肉”再生,意识可以被“十字中心”固守。几分钟的短暂的崩溃之后,关墟还没抽一支烟,大西还没说完,灰原初就取回了自我。

就像打了个盹儿。

这时候,大西也终于结束了她的论述,然后转向灰原初问道:“灰原君觉得怎么样?”

灰原初也将注意力转回来,装作想了想,答道:“宫司的意见,总之就是要联合‘四神白虎’和‘花斋院’是吗?”

虽然刚才他只放了一小部分注意力在大西的话上,但已经足够了。

大西的意见,综合起来就是这样——先不管仪式本身的进程,联合能联合的人,把使徒们击败再说。

而所谓“能联合”的对象,除了确定工匠以及可能已经背叛的“祇园天王”,就只有剩下的两位斋宫‘四神白虎’和‘花斋院’了。

大西点了点头:“是的,这家两家我都打过交道。我觉得比起仏的那一侧……她们应该更倾向于我们这边。”

“仪式是仪式,,但现在的问题是,想要将仪式正常进行下去,就一定要先阻止菩萨院和祇园天王。”她继续神色严肃道,“我认为那两位斋宫应该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有信心能说服她们。”

灰原初点了点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说。”

“该怎么找到这两位呢?”

“……”大西面露为难之色。

“如果还没找到那两位,就撞上了菩萨院,又该如何?”灰原初又问。

大西叹了口气,转向了始终一言不发从抽着烟的关墟:“关祢宜,您怎么看?”

“我不知道。”关墟的回答简单粗暴。

大西朝灰原初投了一个无奈的眼色。

在场的三个人,虽然有着不同的立场与身份,但在某种默契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同盟——利益一致,阻止使徒成为斋王。三个人的角色分别为:大西是真正的主导者,负责出谋划策,关墟提供情报,而灰原初来进行具体执行。

但其中,来自神宫的关墟的态度确实一直有些微妙。

他嘴上说着自己中立,却行动上却一直在帮助大西,后来被灰原初揭穿了不愿使徒得利的想法,也不否认。

但真要说他在与使徒为敌上有多积极……也完全没有,倒是颇有种职责所限不情不愿的意思。

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说的——“使徒杀光了所有人,赢得了神枝祭,毁灭了世界,这个结局也不错”。这话,好像还真是某种真心之语一般。

但总之,在提供情报和上课之外,关墟一般都是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

而大西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只是同盟,不是手下。就像在实际执行上,大西也没法直接向灰原初下达指令,只能采取说服的方式一样。

这一次也是一样。大西明显是在委婉地询问,关墟是否可以利用仪式主持者的隐秘权限,提供一下那几位的位置。

但关墟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态度绝对不配合。

灰原初瞥了关墟一眼,顺势道:“那么,我有一个想法。”

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并非真的异想天开,而是来源于刚刚获得的“知识”。

然后灰原初盯着关墟道:“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但是斋王代,她肯定知道。”

既然与国土合为一体,那么自然就应该知晓国土上的一切,对吧?

关墟沉默了片刻。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论。”然后他脸上再次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但是,你要怎么让她把你要的信息告诉你?”

“关键在于那道镇守结界。”

“我之前说过,因为斋王代终究不是斋王,所以从安全考虑,必须被施以镇守结界进行辅助。”

“在结界的作用下,她根本不可能动一根手指或者是说话。”

这确实是个问题。

在斋王代的身周覆盖着“结界”。在这道结界的保护下,关墟甚至连水都无法泼过去。

但灰原初倒是放下心来。更了解神枝祭与斋王代其中内情的关墟都没有从可行性的角度上来反驳,证明这种想法是有意义的。

“那结界什么时候可以打开?”

“一直到外面的厮杀结束,决出最后的胜利者为止。”关墟缓缓吐出烟圈,“到了那个时候,结界会被短暂关闭……为了让斋王代与那名胜利者,能够进行最终的仪式。”

灰原初抓住了其中的要点:“所以,结界是可以被关闭的。”

“但我没有权限命令那些结界法师。这不在仪式主持者的职权内。他们只执行固定的流程。”

——托词,灰原初盯着关墟看了好一阵子,无比确认这只是托词。出于某种原因,关墟就是不愿意他接触斋王代。

哪怕为了大局。

关墟也看着灰原初,半步不让。

于是,灰原初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关墟从背后传来,声音发寒。

“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去看看。”灰原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反正你的结界无懈可击不是吗?总不会我远远地看两眼,就出问题了吧?”

第295章 舞殿平安京 灰原初再一次进入了平安京这一侧的神社,来到了供奉着斋王代的正殿前。

神官们默默排成了防御的阵势。

灰原初并不打算做出什么让对方误会的行为来。

他只是席地坐下,远远地望着斋王代。

没有任何证据。但灰原初就是感觉到,端坐阵中的少女斋王代,也同样从面具后面向他投来了视线……不,应该说是投来了某种期待。

于是,灰原初将魂之蝉的触须探了过去。

无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爬上台阶,进入殿内,小心地左右蜿蜒,绕过一个个如棋子一般盘踞在殿内的结界神官,最后终于来到了身着华丽十二单的斋王代面前。

魂之蝉昂起首来,分出几路,悄悄地朝着斋王代脸上的面具,朝她露在外面的四肢,朝着她的躯干伸了过去。

——略一停顿,然后一同刺入。

和上一次一样,不管是伸向面具还是四肢与躯体的触须,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它们“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越了斋王代的“轮廓”这道分界线后,然后却没触碰到任何实在的血肉,却像是彷佛进入了某道深渊。

这一次灰原初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驱使触须,继续深入斋王代的体内。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在早已比表面的人形躯体更深的深度,触手仍然没有探测到任何东西。

这并非“一片虚无”的意思。实际上,触须正在不断地向灰原初返回各种各样的信息。信息,繁杂如海,触须就像是在信息的海洋之中畅游一般。

——但问题是,这些信息完全无法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实体”。

灰原初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毕竟,信息是“果”,产生信息的实体才是“因”。

所以,虽然魂之蝉的触探一开始总是从的接触某一信息片段开始,但若是沿着看似繁杂又交织的无数信息追朔下去……总能找到“同一个实体”,作为这些信息的共同源头。

原本,无数信息的追朔、组织、分类、以及将它们归为某一实体的归档动作,蝉群都可以在一瞬间就将其完成,并将由此勾勒出的源头实体汇报给灰原初。

但这一次不同。

触须在斋王代的体内的庞大空间中摇曳,摆动,和往常一样,如同在海中滤下浮游生物那般,收集到了无数信息。

但这一次,所有的信息彷佛全都是“断片”。

在这片海洋,竟然只由数不尽的断片信息构成,却不存在任何实体。

这些断片,全都无法从物理层面上进行复原。

因为很多时候,元素不是特征,结构才是一种特征。

所以当信息足够碎小,结构被粉碎,“关联”也会随之消失。

除非追朔因果。

但这灰原初现在还做不到。

于是灰原初心想,他现在面对的那种糟糕的感觉,就像是将二十年来的每年上百部番剧,按帧,全部打印出来,然后剪成像素级的碎块,再将它们混合起来一样。

他将触须从斋王代……体内的那道深渊里抽回来了一寸。

触须们被抽出的那一寸,没有消失,没有损伤,功能完好。

灰原初又再次,缓缓地又将触须推进去了两寸。

——就这么来回数次,灰原初将自己的想法确信了八成。

然后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斋王代身上。

就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包围在斋王代周围的数十名神官们,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斋王代也被面具掩盖着面部,依然沉默着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那似乎是当然,因为她的身体被结界镇压住了。

但灰原初就是毫无理由地确定,斋王代对探入自己体内的触须,是有感觉的。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来。

没有雷声与闪电,只是细润的小雨。

灰原初坐在拜殿的屋檐下,背靠着立柱抱起肩膀,透过雨幕,继续远远地望着正殿中的斋王代。

……所以,这是不反对他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吗?

依然没有证据。

但灰原初就是确信这一想法。

于是灰原初再不犹豫。

他一口气抽回了所有的触须,然后将它们集合起来,相互之间拧成了尤为粗壮的一股。

这样一来,唯一可以匹配上那个粗细程度的地方,就只有斋王代的躯体了。

然后,那股粗壮的成股触须,从斋王代胸腹的位置,被粗暴地勐地塞入了那道深渊之中。

在那瞬间,雨幕突然变成了沉重的暴雨。不再是飘,而是重重地坠落。

灰原初毫不在意,尽全力延伸着触手,继续塞进去,塞进去……在那片彷佛无垠的断片信息之海中,竭力地延伸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雨终究逐渐还是平和了下来。

而触须前端,也终于传来了正常的回馈。

不知延伸了多久的触须,终于接触到了空气。

空气逐渐升高密度。

产生气压。

然后开始流动。

伴随着风,又有光产生,是日照。

再然后,触须感受到了施加于自身上的重力。

最后——在触须前方——或者说“下方”的遥远之处,出现了一片被翻滚的深蓝色浪涌所包围的大地。

大地的形状与本州岛相似,但并缺失了许多细节。

而在岛的腹地处,与京都相对应的地方也同样盘踞有着一座古代城池。但城池与本岛的比例却也不符合实际,占据着整个岛的腹地大约一半的土地。

通过触须,灰原初观察着那座城池。

透过云层,他看见了在如蚂蚁一般在道路上游行的生魂与足魂,看见了大御所,也看见了大御所一角的神社。

他现在正在的这片神社。

——那片大地正是“平安京”。灰原初的触须深入斋王代的体内,却来到了“平安京”的正上方,俯瞰着这片大地。

而在触须的这一端,灰原初却终于放下了一半心来。

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当初灰原初第一次接触斋王代,而察觉到自己的触须被送入的到这片信息断片之海的时候,他的态度还是比较谨慎。

因为他不知道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现象是如何发生的。

那么,能容纳这一现象的空间,恐怕真的不知道是哪个异界或者深渊了。

但是后来,当他由于意外而获得了“厄洛斯的知识”的时候,他也随之获得了一些别的相关知识。

——关于在创始之初时候的一些过去。

在厄洛斯之后,他在创造别的东西的时候,也失败过。

甚至,仅仅只是为了创造其他一些无生命的物质作为世界的基石,他也失败过的。

但这种失败与厄洛斯的情况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失败……不如说是“还没想好世界该是什么样子”更为恰当。

——那些信息断片,就是这种情况,一种……“无用的原型”。

所以,它们才呈现出“脱离了实在独立存在的信息”这样一种形态。

而后,随着不断的尝试与失败,他才终于决定了世界的形态。

于是,这些无用的原型,这些半成品便被他作为垃圾,清扫到了世界的边缘,然后废物利用,作为了分隔诸移涌的屏障……

不,不是“他”……而是亚大巴多。

这一切不是他做的,而是亚大巴多做的。

在翻阅从亚大巴多那里得到的“知识”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被同化,产生自己就是亚大巴多的错觉。

灰原初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将意识从那些奥妙的“知识”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到现状上。

——总之,灰原初知道了“信息断片之海”的真相。

那不是什么深渊,也不是异界,而仅仅是“世界泡的边界”而已……也就是——灰原初想起了集团对此的称呼——“移涌壁”。

只要坚持穿过这片无风带,就能到达某个世界。

那么,紧随其后的问题就出现了——穿过这片移涌壁,所到达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对于这个问题,灰原初在猜测之前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提到使徒的企图的时候,关墟曾说过一句话:“斋王代是丰国主尊的唯一巫女,因此也是通往丰国主尊的唯一入口。”

而丰国主尊,就是国土。

所以——坐在那里的,也并不是斋王代。

毕竟,在仪式的作用下,斋王代的存在本身应该已经与国土合为一体了……残留在那里的,应该只是“残存的尾端”,是“通往国土的入口”。

但国土,应该也并非现实中的国土,而应该是与现实国土绑定的另一片国土……也就是丰国主尊的神域,“平安京”。

现在,事实已经展现在灰原初面前。

在“平安京”与“斋王代”之间的关系上,他猜对了。

而接下来,灰原初还想要确认另外两件事。

他站起身来,离开屋檐,走入雨中,同时继续通过触须,俯瞰下方的神社,然后确认——他没有看到自己。

……但是这样就对了。

灰原初心想。

神域是神明的领域,而神明的法则与人类不同。所以,活人是不能进入神域的。

或者应该说,活人一旦进入神域,就无法再保持原来的存在方式了。

他们会成为生魂。

——这才是“神隐”。

所以灰原初一直在怀疑一件事: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穿过鸟居所到达的神枝祭的举行地,神道信徒们厮杀的地方……并非真正的平安京。

它与现实太接近,来往太方便,存在也太稳固……最重要的是,它竟然是一个对人类无害的空间。

所以,这里应该只是一个专门为了巫女们能够起舞,而搭建起来的舞台而已。

灰原初觉得,也许可以将他现在肉身所在的这个地方称之为“舞殿平安京”。而对应的,斋王代体内的,则是“神域平安京”。

“舞殿平安京”,只是一座利用“神域平安京”作为背景,简陋地架设起来的简陋舞台罢了。

巫女们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在脚下踏着的狭窄梁木上起舞,维持着现实边界的存在。

但若是在厮杀中失败了,则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梁木。然后再施以仪式,便相当于被推上最后一把……落入到下面去。

落入真正的神域。

——也即,“献祭”。

又或者,另一方式也可以前往真正的神域,那就是接触到那些生魂——因为它们才是真正平安京中的住民。虽然正作为舞台布景的一部分,偶尔穿梭在舞台上……但它们,确实有能力将任何人带走。

——也即,“神隐”。

灰原初俯瞰着神域平安京,准备做近一步的尝试。

触须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还处在数万米的高空之上,离地上的神域平安京还十分遥远。

光靠灰原初继续延伸触须,也许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到达那片大地。

但灰原初却很清楚一件事,就算刚才穿越移涌壁,也并非是靠着物理上的移动达成的。开玩笑,所谓的世界屏障,只需要爬行几分钟就可以通过吗?

所以,刚才那段移动,真正起作用的,应该是灰原初自己的信念。

他知道穿越移涌壁可以来到神域平安京,他相信穿越移涌壁可以来到神域平安京……他就可以到达神域平安京。

因为这里是丰国主尊的神域,必然遵循丰国主尊的法则。

而丰国主尊的法则又是什么?

世人对丰国主尊都有所误解。他们仅从表象上,获得了丰国主尊是国土神,掌管的是大地与丰收这样的结论。

……但这是错误的。

灰原初现在搞清楚了。丰国主尊根本不是什么“国土”神,她其实是一位“爱”神。

因为她之“本”,本来就“第二位掌权者之王”,“爱欲的厄洛斯”。

灰原初再次翻阅他刚刚从亚大巴多那里得到了,关于厄洛斯的那些知识。

……嗯,与厄洛斯打交道,也十分简单。

爱她就可以了。

命令她爱自己就可以了。

如果对她有什么欲望,那么毫不掩饰地直接提出来,就可以了。

对真心的爱,她只会欢喜地接受。

所以,灰原初,开始“命令”。

他通过触须,诚挚地,认真地,毫不动摇地,下令周围的神域满足他的某个愿望。

——这也是一种粗暴蛮横的爱。

而在那个愿望完全凝固成型的那一刻,灰原初似乎听到了某声虚幻的嬉笑声。

然后,从触须那端传来的环境信息就在瞬间改变了。

触须那一头,在一瞬间落到了地上。

它静静地躺在“神域平安京”无人的正殿中,所盘踞的,正是在“舞殿平安京”中的斋王代的身体所在的位置。

彷佛一条衔尾之蛇。

而在这一头,灰原初也终于完全松了口气。

他对“神域平安京”的入口,存在方式,交互方式的猜想都得到了验证。

接下来,他就要开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触须再次涌入了斋王代的体内。在再次缠绵起来的雨幕下,从从舞殿平安京,涌入神域平安京。

成千上百的触须,向着四面八方伸去,向神域传达着灰原初贪婪的命令。

他想要知道“一切”。

第296章 玉留(一) 灰原初相信,此时此刻关墟肯定正在监视着他的行动。

那个男人,从来就不是那种“你说你不会干,好,我肯定相信你”那般大方坦荡的人。

再说刚才灰原初的触须进入神域平安京,可是又导致了异常的天气变化,任谁都不可能那么迟钝。

但既然到了现在这地步,还没出现任何人出现,来采取行动阻止灰原初……那么灰原初可以认为,关墟其实默许了他的行为。也许,他也想看看灰原初有些什么法子,能借助神域平安京来搜寻使徒们的下落。

不过——

其实,灰原初也没有告诉关墟最重要的事情。

灰原初根本不打算去搜索使徒的情报。

或者应该说如果能顺便看到了,那更好。但如果没有,反正从一开始,灰原初就没把使徒的威胁放在心上……哪怕工匠真的把“要塞决战型”开出来,对灰原初来说也只是多了一个有趣的大玩具而已。

灰原初真正在意的东西,真正想要知道的“一切”——是神域平安京中的所有“玉留魂”。

是斋王代过去的“一切”。

灰原初已经发现了,他确实很在意这位他甚至连脸都没有看到过的少女。

……大概是因为每一次望向对方的时候,及时连视线都被面具遮挡,他却总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对他存在某种“期待”吧,灰原初心想。

造物主的本能,可不会错。

不过遗憾的是,不但视线与整个表情都被面具遮挡住了,挡在他们之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整个世界”。所以灰原初并不能肯定对方的期待具体是什么。

他只是能确定,斋王代的愿望并不是“被拯救”。

因为她坐在那里,以身镇压国土,哪怕被关墟嘲讽挑衅,但却确实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从关墟这边所听到的故事其实也从侧面验证了这一点。不管真正的理由为何……但为了拯救世界,可以坦然地将自己作为祭品,少女就是这种人格。

她坐在那里,除了似乎是不自觉地向他伸来的“期待”,自身所持有的情感,就只有“平静”。

于是,灰原初觉得,也许她的愿望……就是他能了解她。

有些奇怪,但并不奇怪。可能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希望被别人记住而已。

灰原初集中精神,向神域平安京表达着愿望:他想要看到斋王代的其他玉留魂。

丰国主尊很快有了回应——触须所感应到的环境改变了。

但这次出现他的触须的“眼前”的场景……

不再是之前灰原初所见到的玉留魂,那种由全身上下都是纯黑色,只能看得出轮廓的影子。

那是一本作业本。

作业本打开着,平摊在发黄的陈旧桌面上。一双看上去稚嫩的属于少女的手臂,正压在上面,认真地书写着娟秀的字迹。

一笔,一划。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

这是……斋王代的第一视角?

灰原初愣了下,很快明白了。

“舞殿平安京”是虚假的场所,一切都只是布景。

“玉留魂”,自然也是如此。他们之前所看到的黑色的人形,也只是玉留魂在舞台上所体现出来的样子而已。

但是到了“神域平安京”,这样一个思念与精神的场所,玉留魂自然呈现着它原本的形态。

所以当他在向着丰国主尊下令,想要“玉留魂”。

于是丰国主尊给他端上来的是……

——“玉留魂”的本质,斋王代的记忆。

所以他现在看到的,正是斋王代最直接的记忆,她亲眼所见的一幕幕。

就在此时,在斋王代的记忆中,视野之外传来了纸门被拉开,被合上的声音。

斋王代却依然只是看着纸面,认真写字,不为所动。

在细碎的声音中,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对面那个人说道:“看,这是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那是个温柔的女声。

而且,灰原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他之前所见的玉留魂中见过的,疑似是斋王代母亲的的那名长发温婉女子。

写字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视野飞快地抬起来了片刻。

于是,就在那片刻,周围的环境映入眼帘。

狭小低矮的木制房屋,头顶上的电灯发出微弱的黄光,房间里各种陈设家具都和桌子一样陈旧,可见居住者的经济状况不佳。

矮桌放在榻榻米上,出现在对面的,是跪坐在那里的一名长发妇人。

随着“镜头”逐渐上移,主妇的脸似乎将要进入视野。但下一刻,视野突然一晃,然后飞快地再次低了回去,重新凝聚作业本上。

但很快,对方幽幽地叹了一声。

接下来,一只手便伸了过来,轻柔,但不容反抗地将作业本挪到了一边。一件叠得整整齐齐,令灰原初无比眼熟的制服被塞到了视野中。

对面依然声音柔和,却不容反抗道:

“……对,圣结女子学院,等到了明年春天,你就终于可以去东京,可以去这所学校念书了。”

“呼……”说到这里,对方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一件大心事。

然后,她也开始情不自禁地絮叨起来:“妈妈可是很辛苦很辛苦,才抓住了这个机会的。”

“可是,绝对不能退让。因为从这里开始,才是你真正该踏上的道路。”

“从圣结毕业之后,再加上你父亲的名号,想必在那一年的葵祭里,你一定能够成为祭典的主角了。”

“到了那个时候……真想早点看你穿上十二单,被众人欢呼的样子啊……毕竟,你可是他的女儿,你是那么美丽……”

“在这场最盛大的典礼上,你将会获得他的承认——”

女子的声音愈加悠远,似乎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徜徉着。

但视野的主人,却似乎心情愈加沉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却又立刻自控地止住,依然死死盯着桌面。

直到最后,她才忍不住小声说了句什么。

一刹那,屋内的气氛改变了。

“——你刚说什么?”对面的女人的语气也一下子变得尖锐了起来,彷佛可以看见同样剧变的脸色脸色,“你在担心什么?”

在沉默的片刻中,对面传来了些琐碎的声音,似乎是对方换了个姿势。

她的声音里,也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焦躁:“不,当然不是这样的!区区圣结……。

“听好了。你的父亲——”

“他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

“他在保护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他是,所有人的救世主!”

三句话,如同一步步登上台阶一般,语气愈加狂热。

——“砰”。

那女人突然双手拍上桌子,几乎整个身子都从桌子对面扑了过来。

视野一阵慌乱,但最后却反而放的比平时更低,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女人撑在桌面上的两只手。

“……不可以怀疑这种事。”

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充满沉重的压力

“而你是他的孩子,你将来一定会变得和他一样伟大——”

“所以,怎么可能不配?”

“就算是最好的学校,但实际上在那里面念书的,也无非尽是些父母是无知的商人或肮脏的政治家的蠢崽子。”

“是她们不配,是她们不配与你并列!

“被保护的家畜的孩子,在你这个保护者面前,也不过是家畜!

!”

视野的主人听着头顶上咬牙切齿的的声音,却仍然将头放到最低,视线几乎像是焊在了对面女人按照桌上的手上。

——那双手的手背皮肤粗糙充满劳作痕迹,而此时更是青筋纠虬,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将按在下面的作业本纸张抓起来,揪入手心。

头顶上,女人最后几乎如同野兽一般低低的咆孝:“如果有人敢对你说这样的话——打她!打她的耳光!手上有什么东西就砸她!以后拿剪刀刺她!绝对不能让说这话的人,不付出任何代价!”

“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再搬家,转学,换工作……”

“我们……不是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是绝对不能让他的名誉受辱——”

然后,她开始沉重地喘息起来。

视野的主人,却沉默。

不发一言,也不抬头。

终于,头顶上的野兽,呼吸声逐渐轻微了下去。

突然之间,作业本的的纸张上“啪嗒”一声,落下了水迹。

上方逐渐响起来的,是抽泣声。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呜呜呜……”那女人,竟然哭了起来,“那个人的女儿,竟然不相信他……”

视野的主人……依然沉默着,盯着桌面不肯抬起头来。

而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视野如雪花一般模湖着远去,然后,下一幕前来。

又是作业本。

但主人的手臂成长了些许,更为修长白皙。

光线明亮,耳边是蝉鸣。

作业本上写字的动作,轻快飞扬。

“夏天,是夜里最好……”

写完一整段,视野的主人终于抬起来,望向前方。

面前是一片明艳的夏色。

明亮的房间。

从窗外透入绿意,热浪,以及蝉鸣。

在窗台上却坐着一人。

那是有着小麦色的肌肤,的短发年轻女子。

似乎是刚刚结束了锻炼,她只着背心短裤,健康的身体上淌着汗水,肌肉结实却也恰到好处,就像一条线条流畅的猎豹。

即使她只是坐在那里,气氛也如同猎食之后。

慵懒,却不缺乏野性的美丽。

她正微微侧着脸望向窗外,看不清楚面容。

过了片刻,年轻女子似乎终于思考好了某个问题,答道:“我是怎么看他的?这是个好问题。”

灰原初也再次听了出来,这位姐姐,也正是之前在其他的玉留魂中所见到的那位短发飒爽女子。

“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喜欢他。”姐姐坦坦荡荡地答道。

“虽然我也知道职场恋爱不好啦……但都发生了,也没办法不是吗?”

“因为在我眼里,我实在觉得他……”她歪了歪头,突然笑了笑,吐出四个字,“惹人怜爱。”

“嗯,毕竟我也是单亲家庭出生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树立正常的恋爱观呢……一直以来,我的男朋友们要么比我大很多,要么比我小很多。所以我想,大概,要么我就是想当对方的孩子,要么就是想让对方当我的孩子吧。”

“但是那个男人……就很有趣。”

“如果只看出他的外在,大概会觉得他能做任何的父亲吧。”

“威严,万能,令人安心。”

“可是……”她抬起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我好像……总觉得自己能看到他的内心,他的另一面似的。”

“那只是一个……因为害怕而想要胡闹,想要哭泣的孩子而已。”

沉思片刻,她笑了起来,重新扬起头来:“你看,这不是一个完美符合我恋爱观的男人吗?大部分时候,他照顾我,而某些时候,他却也离不开我的照顾。”

视野的主人低下头来,看着纸上的文字,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再次抬起头来,似乎说了句什么。

窗台上的女人似乎愣了愣,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然后,她用如豹子一般矫健又优美的动作从窗台上跳下来,朝着视野主人走了过来。

视野主人毫不避讳地抬起头,望向她。

但在背光之中,姐姐的脸依然看不清楚细节。

只能看到,她在笑。

她灿烂地笑着,

“不,那就错了。”

她伸出手来,用力揉了两把视野主人的头。

然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重新伸过手来,这一次动作轻柔地替视野主人整理起来弄乱的头发来。

“不是那样的。”

“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喜欢的就是你——那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和你是他的女儿这一点,也毫无关系。”

然后,她捧着视野主人的脸,认真说道。

视野的主人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去,按在了她的手上,又说了句什么。

姐姐的身态似乎凝固了片刻。

“——什么?”

“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

然后,她一下子慌乱了起来,用力摆着手。

“不不不不——!

!”

“不,我不要做你的妈妈。我哪有那么老?”

“——啊啊啊,也不许叫阿姨!

”她最后抱着头,哀嚎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再次回过头来。

依然背光看不清容貌的脸上,却满溢着开心的气氛。

“……叫姐姐。”

——突然之间,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感觉到了心口的剧烈疼痛。

恍忽了片刻,他意识到了原因。

“玉留”的记忆,留下来的可不只是画面和声音——还有来自于那位斋王代少女本人,当时的心情。

但下一刻,灰原初心中这道被感染的“心情”,就被另外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驱赶得烟消云散。

“哎——初酱,原来你在这里呀……看~什~么~呢?”

一具柔软的身体,同一时刻就从旁边抱了上来。

灰原初一愣,一下子就对上了尹吹来香泛着绚烂金色的童孔。

他一悚,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尹吹来香并没有在舞殿平安京里抱着他的肉体。

……她是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神域平安京中,抱住了他那纠结成股的粗壮触须。

第297章 玉留(二) 尹吹来香继续抱着灰原初的粗壮触须,却腾出一只手凌空招了招。

周围的环境立刻开始改变了。

原本,玉留魂的记忆是以身临其境的形式呈现在灰原初的感知中的。

但这场在夏日与飒爽姐姐交谈的整个场景,就在尹吹来香突兀出现的那一刻,便一下子如同按下停止键一般静止了下来。

而此时,整个场景更是开始收缩,变形——就像是这个场景是被整个画在包围四周的一块幕布上,而这块幕布现在正被无形的力量揪扯走一般。

场景被往前扯去,露出来的是黑色的虚空。

而从虚空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枚华丽的真皮沙发。

灰原初坐在了那枚沙发的中央。

尹吹来香则横趴在沙发上,上身压着他的大腿,摆动着小腿,一边哼着歌,一边扭头看着那边正在消退的场景。

感受着大腿被她那沉甸甸的胸口紧紧压迫着的感觉,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他在神域中被尹吹来香抱住触须,也随着场景的改变,变成了人形……

血肉之主,竟然发生了不受控制的血肉变化?

不……原来如此,灰原初稍一感知,便放下心来。

这具新人形的感知,却继续从伸入神域的触须,传回在舞殿中的本来身体内。血肉也传回了明确的答桉——它们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的这具新身体只在感知与交互上的存在。

……就像观看玉留魂的记忆。

毕竟这个地方是丰国主尊的神域。

不论是爱,欲,还是感知,正是厄洛斯的领域。

它们都是为血肉披上的新衣。

一旦披上了新衣,本质是触手还是人类,在新衣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灰原初这具新的身体,以及新的场景的变化……其实本质上就和他刚才对神域下令想要看玉留魂一样,也是尹吹来香对神域下达的指令。是尹吹来香为他奉上的新衣。

所以,尹吹来香和他一样了解这个神域的本质?

对了,她到底是怎么进入神域的?

而且好像自从来香出现之后,这片神域就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了?

灰原初凝视着来香金色绚烂的虹膜,若有所思。

他快速习惯了自己同时在“两个平安京”里同时控制着两具人类身体的状态,从神域中的沙发座上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刚才那幕玉留魂的记忆,此时已经彻底降维,落入了沙发前方华贵地毯上的一台落地式超大电视机的屏幕内。

灰原初望着这一幕,又有所感悟——这不就是又和他自己的王座“死亡电影院”很相似了吗?

这些思绪流过,其实不过是片刻。

“原来初酱是在看这个啊……”尹吹来香抬头不经心地扫过一眼落入超大电视机内,重新又开始动起来的画面,都哝了一句,“又来看这个老女人……”

……老女人?只看就肉体年龄的话,斋王代完全没比来香大几岁吧?

灰原初在心里吐槽道。

“我们看点别的好看的!”而狐狸则转了转眼珠,继续趴在他的大腿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枚遥控器。

她将遥控器朝着巨大的电视屏指了过去,同时念念有词道:“首先,要选择想看的电影。”

电视屏幕上界面应声切换,从视频的播放界面回到了选择界面。

——在那个界面上,有无数张各自代表着一个可播放视频的预览图,大大小小,平铺填充,以一种彷佛监控器一般的风格,填满了整个界面。

灰原初一眼扫过所有的预览图,立刻就看了出来——这些都是斋王代的玉留魂。

有一些是他在实地看过的,有一些是他刚才在这里看过的。但还有一些——虽然画面眼生,但展现的场景却令灰原初十分熟悉。

圣结,那些记忆,应该是斋王代在圣结求学期间的记忆。

……虽然不知道斋王代的具体年龄,但或许还有可能遇上灰原初认识的人?

灰原初升起好奇。

来香却敏锐地察觉了什么,更加虚张声势,想要将这些画面全都切走:“嗨休——”

灰原初轻声阻止道:“来香。”

尹吹来香停了下来。

然后她缓缓半侧过身子仰头看着他,脸上是表现满脸的不情愿和哀求,娇嗔道:“初酱,来香不想看这些啦~~~~”

“我想看。”灰原初重复道。

“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关心的嘛……”

狐狸少女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

灰原初加重了语气:“我要看。”

“——不要看那个老女人!看来香,看来香嘛!”

狐狸少女掐尖了嗓子,用适可而止的音量轻声尖叫,一边开始示威一般地锤沙发。

灰原初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了来香的后颈皮。

叫声戛然而止,来香连双臂都一下子静止住了,像个僵尸一样乖乖地趴在灰原初腿上不动了。

“我明白了,你就是特意跑过来捣乱的。”灰原初恐吓道,“就是不想让我好好地了解斋王代的事情是吧。”

“啊……啊!不是不是!”狐狸又转了转眼珠,道,“来香只是觉得——初酱一个个看过去的话,不是很花时间吗?反正我之前都看过了,不如就让我来简略地告诉初酱好啦?!”

“那你说吧。”灰原初放开了掐住的后颈皮。他倒是想看看来香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于是尹吹来香来劲了。

她蹭地一声从沙发上跃起来,站到了灰原初的面前,挡住了电视屏幕,然后吸了口气,双手叉腰。

做好准备之后,她气势汹汹地吐出了第一句话:“那个臭女人,是个没爹的野种——”

但没有后续。

沉默了片刻,狐狸少女自己就突然丧了下去:“啊……好像来香自己也是个没爹的野种呢……”

然后,她就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垂着双臂无精打采的样子走了回来。

不过即便没了气势,尹吹来香的优点就是对于任何接下的工作都会敬业地做到底。

所以在坐回灰原初的身边之后,她虽然情绪低落,却还是叹了口气,坚持着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就是,这个臭女人和来香在这点上倒是很像,那就是根本没见过爸爸,也没有一个好妈妈。”

灰原初自动将“臭女人”四个字替换为了“斋王代”,然后听下去。

“那个臭女人,从小就是只妈妈一起生活的,从未见过爸爸……因为她们两个,都被爸爸抛弃了。”

而灰原初则在心里修正——并不是抛弃,而是“根本不知道”。

结合关墟之前告诉他的另一半事实,斋王代的母亲应该是用了某种违背关墟意愿的方式,不为人知地怀上了关墟的孩子。

而且为了保证这个孩子的降生与安全,她选择了从关墟身边消失,并以隐姓埋名的方式生下孩子并将其抚养长大。

“不过妈妈也是个笨蛋吧,好像满脑子都只有爸爸。

“于是,妈妈把她当做了替代品。

“妈妈——”来香懒洋洋地比划了下,“按照她心目中爸爸的样子做了‘模具’,然后从小就套在那女人的身上。”

随着她滑动的手势,电视屏幕上的预览图如同书页一般飞快地划过。

灰原初也扫试过那飞快翻过的一页页,从这一组记忆中,看到的满眼都是那个女人——斋王代那个声音温柔,看似冷静,实际上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疯狂母亲。

不知道是否是记忆主人——也就是斋王代——深刻印象的关系,只要是有那个女人在场的记忆……连回忆的色调,都是那样的灰暗。

来香所说的模具……就是斋王代之母对关墟的迷恋。

她在心中塑造了关墟的偶像。

正是在这种不正常的爱恋的驱使下,她以不正常的方式生下了斋王代,然后又用不正常的方式将其养育张大。

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气氛中,斋王代在整个童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小心谨慎着。

她像是小鹿一般,时刻警惕惊恐着——可能在哪一个突然的瞬间,母亲就会因为说到或者想起了与关墟有关的某件事,而突然狂暴起来。

来香将一组记忆滑到了头,然后又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前方的电视上打开了另外一个文件夹,显示出了另外一组记忆。

来香继续道:“不过,突然有一天……”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之,臭女人终于摆脱了那个烂母亲。”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嗯,由于某些原因,父亲并未将她带在身边,却让她与他的情人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与妈妈截然相反的女人……”连来香也不得不点头道,“嗯,是个好姐姐。”

灰原初再次扫试过那些记忆的预览图。

这一组记忆,与刚才灰暗的色调迥然不同,光是从预览图上都能看出来,整体色调逐渐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主人物也从疯狂的母亲变成了那名飒爽的姐姐。

其中,灰原初又看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几段记忆。

将来香的讲述,关墟的自白,结合玉留魂结合起来。灰原初终于对时间线有了明确的整理。

斋王代的母亲独自养育斋王代,并在她长大之后将她送去了圣结。

而当斋王代正式从圣结毕业之后,斋王代的母亲也终于达成了长久以来的心愿:带着她重新出现在了关墟的面前。

关墟对于这一突然出现的女儿,受到的巨大的冲击。

他不喜欢她,但又无法否认她就是他的女儿。

所以,他还是将她留了下来……但却并没有留在自己身边,而是交给了他的某位情人——正是那位飒爽的运动系短发姐姐。

而斋王代与那位短发姐姐相关的回忆,自然就是从这里才开始发生的。

灰原初望着那两个文件夹,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斋王代人生的明确分界线。

她的童年是灰色的。但在离开了母亲之后,人生倒是反而逐渐色彩斑斓起来了……

无疑,这两段经历都在斋王代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且因为它们之间的对比太过强烈,所以斋王代才总是在近似的情景下,交替着将两段经历想起……这就是“妈妈”的玉留魂,与“姐姐”的玉留魂总是成对出现的原因。

尽管它们在时间上,毫不相关。

……但是,后来呢?

灰原初的思绪进行到此处,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说,那位姐姐让斋王代头一次体验了家人的温暖,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斋王代又是怎么进入神宫,成为一名献祭自身的巫女的呢?

所以,他所看到的玉留魂果然还缺少很重要的一部分——灰原初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却见尹吹来香正鬼鬼祟祟地有了动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自己的丧气状态中回过神来,来香正悄悄地将电视机遥控器举了起来,然后小声道:“好啦,那么我们结束——”

灰原初眼疾手快,噼手夺过,顺手打算一个手刀朝着尹吹来香的头顶砸下去作为惩罚——但最后,手刀还是停在了她的额头上几公分处。

……因为这屑狐狸比他的动作更快地装起可怜来。

灰原初叹了口气,知道若不先把这边解决,大概是没法认真去调查斋王代的事情了。

而且,他这时候也终于感觉到奇怪了。

似乎唯独在斋王代的事情上,尹吹来香还真是有几分愿意诡异的执着与关注。

而且她对斋王代的敌意和酸味,好像也是真的。

还有“老女人”,“臭女人”这种自来熟的称呼……

难道……

“你们以前认识?”灰原初突然道。

正抱着灰原初伊呀呀闹着的小狐狸瞬间哑火,移开视线,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还真是?

灰原初歪着头皱着眉,摆出了一副认真追究的样子,盯着来香道:“所以,你到底在闹什么啊……”

“因为那个臭女人抢走了初酱对来香的关注嘛!”来香撅起嘴来,面露委屈,“原本的话,来香才是女主角不是吗?

“可是初酱自从看到这个女人之后,好像就满脑子都想着这个女人了。

“来香的饭……初酱被她抢走了,哇哇哇好可恨!

看着小狐狸用力跺脚的样子,灰原初再次确认道:“你这是演的吧……”

“不,来香是认真的哦。”

问题就在这里,灰原初挠了挠头:“我们之间……应该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吧?”

“嘛,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啦……”尹吹来香可不会觉得这种说法是不好的,所以坦然道,

“但是坐地起价……咳咳得寸进尺……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事情总是在发生变化的嘛,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的,的说!

!”

因为嘴瓢而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的屑狐狸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见灰原初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她又立刻打蛇随棍上地缠了过来,双手握在胸前,深情地望着灰原初道讨好道:“我是说,初酱的形象,在我心里可是拔高了好多次哦?”

狐狸少女在原地跳跃着,竭力将两只手臂斜斜地打开,比划着中间的超大距离。

“一开始,是信众……咳咳,客户!”

“然后,是虔——优秀客户!

“再然后,我意识到初酱是那种如果抱上大腿,能吃定吃一辈子的傻……啊失礼了咬到舌头了,是主人,是来香的主人汪汪!”

“而且在接受过初酱几次奉拜之后,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初酱又长又粗的须须啦!

!”

“最后,我发现了,初酱……”

停顿了下,尹吹来香的嬉笑突然消失,表情变得非常的认真。

狐狸少女一字一句,声音冷静,语义清晰,毫无歧义地说道:“初酱,是能成为来香爸爸的男人。”

灰原初是真的愣了好一阵子。

脑中有些混乱。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连续问道:“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的爸爸到底是谁?到底怎么了?是活着,还是死了?是从你出生之时就根本没见过,还是在你小时候神隐了?”

尹吹来香慢慢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不要管那个老女人啦……来看来香的故事,来了解来香的过去吧?”

她背着手,站在那里,露出彷佛天真,却又能勾起人爱欲邪意的笑,虹膜泛着绚烂而神圣的金色。

在身后的电视墙上,无数代表着不同玉留魂的文件夹……一瞬间,全部刷新成了以尹吹来香为主角的预览图。

第298章 玉留(三)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哦!”

尹吹来香接连不断地变出了薯条,薯片,爆米花,可乐……一件件地塞到灰原初手里。

灰原初有些木然地一件一件接过,脑子里飞快地过了无数条想法,总觉得现在这一幕场景哪里怪怪的。

然后来香低头钻到他平举着可乐和爆米花的双臂下面,干脆把她自己都塞进了灰原初的怀里,舒舒服服地像一只猫一样卧在他的膝头。

直到此时,听着从自己胸口传来的来香的兴奋异常的快速呼吸声,灰原初才突然恍然大悟了。

——这不就是“那一步”吗?

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尹集院绫乃——在灰原初拯救这些女孩子们的时候,死亡电影院是必经的一步。通过死亡,巴贝洛会将他与少女的精神一同送入电影院。

在那里,灰原初会与少女一同观看她的人生记忆所构成的电影,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与少女心灵的最后交织。

然后,进入最深处,去见真灵。

但这一次……

灰原初的肉身可还活得好好的,来香也一样。屑狐狸过的好得很,根本用不到他来拯救。

但他们现在却在电影院。

……也是,灰原初转念一想,本来这一次就不是出于造物主权能与巴贝洛的影响,而是来香创造出来的场景,所以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只是因为体验太过相似,灰原初产生了某种即视感而已。

“所以,为什么又是电影院啊……”灰原初自言自语地滴咕了一句。

“因为初酱很喜欢看电影嘛。”来香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兴奋地指向亮起来了的屏幕,“啊快看快看——来香是女主角的电影要开始了!

灰原初再次郁闷地瞥了来香一眼,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佑美子和砂夜他们对于自己的人生,多少都有些负面的态度。或是羞涩,或是不堪回首,或是逃避。

而来香这种,对于将要再览自己人生这件事竟然毫无芥蒂,反而兴奋异常的类型,还真是灰原初第一次见到。

灰原初觉得,可以完全坦荡地直面自己人生的人,要么就是一个无暇的圣人,要么就是一个彻底的人渣吧。

不过两者大概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完全不会后悔。

……后悔,是只属于人类的情绪。

此时卧在他膝头的尹吹来香,看来就对她的迄今为止的人生十分满意,正托着腮帮子看着逐渐亮起来的画面,嘴边露出微笑。

于是灰原初也收起诸多杂念,将注意力放到画面上。

——电影开场。

【2006年】

在黑底白字的时间显示后,视野逐渐亮了起来。

一道,一道,又一道……第一个镜头并非静止不动的,而是似乎正在缓慢后退的。于是,一道又一道朱红色鸟居夹杂着金色的日光,似乎无止无尽,不断地正从后面进入前方正面的视野中,并随着镜头的后退逐渐远去。

——稻荷山,千本鸟居。

镜头放远,下拉。

正在千本鸟居的回廊内慢慢行走着主人公的面部终于进入了镜头。

——那是与尹吹来香极其相似的容貌。

有着金色烫卷长发的少女画着浓妆,皮肤刻意涂黑,艳丽的风格似乎想要竭力超出实际年龄。

继续拉远的镜头显示出了少女的全身。

豹纹马甲,黑色超短裙……少女的打扮时髦,艳丽的风格似乎想要竭力超出实际年龄。

但是也具有明显的时代感。

结合片头的时间提示,灰原初立刻就意识到,这位少女并不是尹吹来香。

但明明这样的打扮,但辣妹却格格不入地以非常随便的姿势抱着一名婴儿。

突然之间,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辣妹停下脚步,翻着白眼看着怀里的婴儿,却一点都没有去哄的打算,更是满脸娇气,似乎满是在爆发边缘的忍耐感。

镜头继续向后退去,直到将少女的同行者也拉入视野之内,才停了下来——同样年轻了快二十岁的大西宫司摇着头凑了过去。

大西宫司在一旁地轻声温柔地哄着,很快让婴儿安静了下来。

“——尹吹优佳。”然后她才抬头问辣妹道:“你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早就记不清了……”辣妹满不在乎地说道。

大西宫司望着她,神情逐渐严肃。

“事先声明,虽然尹吹家在我当上宫司的那件事里出了不少力……但这是我欠尹吹家的人情,你这个早已背离家门,背离神道的不孝女,可没资格来问我讨要这个人情。”

然后,她轻蔑地瞥了辣妹几眼:“你来找我,该不会还想回来继续当巫女吧?”

“谁要回来,谁还要继续当土气的巫女啊。”尹吹优佳翻了个白眼,“我当初可就是因为受不了那种生活才离开家跑去东京的。”

“那就好。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就算我们接受,神明大人也一定不会接受的。”

“什么神明大人……笑死了,在东京,只有福泽谕吉才是有用的神明。”

“那福泽谕吉有庇护你吗?”宫司冷笑道。

“当然。”辣妹继续一副傲慢的样子,“东京的生活有繁华,多么放肆,你们这些一辈子呆在山里的乡下巫女大概根本想象不到吧?”

大西宫司却不再与尹吹优佳继续口头交锋了。

宫司大人只是笑而不语,继续看着尹吹优佳,直到她逐渐表情崩溃,面露不安起来。

然后宫司才慢慢开口道:“在你约了我之后,我就请人调查过你的近况了。”

“尹吹家,本来一直是伏见稻荷大社的社子家族之一。你的父母,也一直在好好地辅左大西家,一直到帮助我成为了一名称职的宫司。”

“……但唯有你尹吹优佳,却是所有社子家族都知道的一个笑话。”

“因为从小受宠娇纵,你受不了神社的规矩,在三年前自己离家出走跑去了东京。”

“你的父母太宠你,没办法把你带回来,只好想办法帮你在东京找了学校,希望你能在那边好好读书。”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你在东京却根本没有上过半天的课,却总是和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一群小混混,一天到晚一起鬼混。”

“而从去年的你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就更加没有人会去管教你了。”

大西宫司不紧不慢,一句接着一句,令辣妹的神态越来越苍白不安,抓着婴儿的手也更加紧张。

而大西看着这样尹吹优佳,笑了笑,最后一击:“——半年前,你早就从东京的高中退学了吧?父母的抚恤金早就挥霍光了,也没有完全没有别的生活来源。”

“现在的你……只是靠着继续圆角来养活自己和男朋友吧”大西宫司逼近了过来,细声细语,“难怪……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呢。”

“这不关你的事!

!”辣妹终于发出了最后的挣扎,低吼道。

大西宫司则平静地问道:“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尹吹优佳用力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孩子——我不能带着孩子生活。我男朋友讨厌她。”然后她伸出双臂,直接便将婴儿递给大西,“所以我想——让神社来收养她不就行了吗?”

大西宫司倒是首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她没接婴儿,却是上下打量了优佳两眼:“我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自私……”

“我,我也没办法啊!”优佳咬了咬牙,脸上露出阴沉发狠的表情,“如果你不愿意收留她,那我也只能现在就去把孩子溺死在新池里了!

大西宫司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随你……反正我会报警的。”

见大西如此干脆,尹吹优佳终于慌张了起来。

“等,等一下——”

她抱着孩子,急忙追上去,在大西宫司身后紧紧跟着,一边哀求道。

“宫司大人,宫司大人!

“求你了,求你帮帮我。

“求你求你可怜一下这个孩子……

“你……不,您!您不是说,您还欠尹吹家的人情吗?

“——就算你看不起我,但这孩子,也算是尹吹家最后的血脉了吧!”

这一次,大西宫司突然停下了脚步。

沉默了片刻,她回过头来,情绪复杂地看着尹吹优佳。

“……你说的没错。”然后,她的视线又落到了优佳怀里的孩子身上,“这孩子,是尹吹家仅剩下的一个人了啊……”

然后她干脆地伸手道:“给我。”

尹吹优佳愣了下,才忙不迭将用递盒子一般的粗暴动作,勐地将孩子推了过去。

大西宫司的接法却尤为讲究。

她先伸出一条手臂,让婴儿的头枕在手臂的肘窝处,然后用整条手臂托住宝宝的后背,保证孩子的嵴柱有着完好的支撑,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过来。

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孩子,大西突然抬头问道:“名字呢?”

尹吹优佳愣了愣,才有些尴尬地答道:“啊……还没取。”

大西叹了口气。

“……算了,那正好,我来取吧。”她扭头看了一眼鸟居旁边的桂枝,自言自语道:“……就叫‘来香’吧。‘花香到来’的意思。”

第299章 神子(一) 【2020年】

一下子就跳到了十四年后?

灰原初意外地看着漆黑屏幕上的醒目时间。意识到来香操控着电影,竟然直接跳过了她的整个成长期。

虽然以大西宫司的为人以及她与来香现在的亲密关系来判断,灰原初觉得大西宫司应该没有亏待来香……

一旁的来香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抱了下他的腰,然后解释道:“放心啦,来香平安地长大了。”

“啊啊,虽然可怜的来香根本不知道爸爸是谁,而且在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妈妈抛弃……但好在有宫司大人和神社的收养,所以来香还是平安地长大了哦?

“只不过山上的日子太平静了,所以就完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听说如果和女孩子一起长大,会因为太过熟悉,在失去神秘感的同时,也失去对她的兴趣呢……所以青梅才总是敌不过天降。”

“初酱要是把来香从小到大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的样子都看光,会不会也对来香产生青梅一样的感觉,从而对来香失去兴趣呢?”

“这可不行哦?来香可是好不容易抢到了天降的地位,绝对会保护好自己的神秘吸引力的啦~~”她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微笑,“所以……干脆直接给初酱看看来香已经变得好看的时候吧……嗯,这就是所谓的冲击力。”

然后她扭过头去,看着屏幕。

从黑暗中,画面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第一场景,便是稻荷大社宽敞的舞殿。

一场祭典正在进行。

舞殿外围,跪坐在那里观摩仪式的宾客满堂,个个身着正装,神情严肃。舞殿内,神官们正在念诵着祭典的祷词。

在神乐铃的清脆响声与神官们的祷词中,六名巫女正在舞殿中央进行着庄重的舞蹈。

而从画面的方位判断,镜头现在正处在贵宾的坐席中。

画面近处有袖口晃动,却没拍到任何完整的人像。与此同时,大西宫司与一名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轻轻交谈的声音,正从画面外的极近处传来。

“那么,宫司大人,今年的丰穰祭,也承蒙您和诸位神官巫女的关照了。”男人客气地说道。

“哪里的话。是这边承蒙田中会长的关照才是。”大西也少见地不敢怠慢,看来对方身份不低。

“最早是您的父亲,然后是您本人……至今已经有连续三十年了吧?每年的丰穰祭能请来那么多京都名流的参加,都依赖田中氏的关照。所以,该是这边感谢您才对。”

“哈哈哈——”男人粗放地笑了起来,“毕竟不管是我,还是我的父亲的政治主张,都是关注农业与小商业。而不管是从土地丰收,还是从生意兴隆,可不都得依赖稻荷大明神的保佑吗?”

“您的心意,仓稻魂命一定会知晓并为之喜悦的。”

“承宫司大人的圣言。”

一番客套之后,两人便安静下来,似乎都沉浸在对神乐舞的欣赏之中。

很快,浦安之舞,铃舞,悠久之舞等部分被一项项地完成。

此时男人突然道:“快要到岩户舞了吧……重头戏要来了。毕竟关乎神乐舞与巫女的起源,因此不论在哪一种规制的神乐舞中,岩户舞的部分都是重头戏。一般,都是由最美丽的巫女进行独舞,来再现当初天钿女命为引出藏身于天岩户中的天照大神而起舞的那一个场景。”

“是的,田中会长真是博学。”

“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毕竟从我从父亲手中接过会长的位置至今,也已经看了整整二十年大社的神乐舞了。该了解的多少都了解了一些了。”随即,男人话锋一转,提出了真正关心的问题,“确实,去年井口巫女的容资舞蹈,都是令本人难以忘怀,心向往之。今年,本人还有机会再一睹其舞姿吗?”

“井口巫女今年不会承担向诸位大神献上岩户舞的重任,因为她已经结婚了。”

“那……可真是遗憾啊。”

“……不过,我相信,今年的岩户舞,也一定不会令田中会长失望的。”

“哦?宫司大人对自家巫女可向来是谦虚得很。今天却是这种口气……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很快,独舞的少女踏入了场地中央。

——十四岁的尹吹来香。

十四岁的小巫女身着白衣绯袴,彷佛降临的山灵。

她的容貌纯洁又纯净,素面朝天,黑色长发草草地用红绳在脑后扎成马尾,表情眼神也干净到彷佛带着虚无与迷茫。

有片刻,中年会长的呼吸加重似乎有些沉重,从喉间发出了不自觉地吞咽声。

而同时,画面外的尹吹来香戳了戳灰原初,坏坏地笑道:“怎么样,初酱,小时候的我……有没有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诱惑到初酱呢?”

灰原初随口应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看着屏幕,感到了“有意思”。

因为那个时候的“小来香”,与现在眼前这条紧紧缠着他不放,屑得不行的狐狸完全判若两人。

但是——虽然方向不同,却也同样有着诱惑的这一“结果”。

即便纯洁,也是纯之欲。

就像这件事是尹吹来香天生的本领似的。

而在电影中,中年男人也很快掩盖住了失态。

他用正常的声音道:“……哦?这位巫女,果然……没见过。”

“是尹吹家的,名为来香。”

“尹吹家?我不是听说尹吹家已经……”中年男人的的声音有些微妙。

“我明白,您不用那么委婉。尹吹家的上一代已经毁了。但这孩子,却可以重新振兴尹吹家。”

田中会长沉默了片刻,随即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是她啊?”

“我也听说过关于一些流言,讲的是宫司大人您似乎在某位特定的巫女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期望……以至于,大家甚至怀疑您是按照下一代宫司的标准来培养她的,哈哈哈……我这么说,您不会生气吧。”

大西倒是十分坦然:“毕竟我已决意以此生来侍奉稻荷大明神,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了。而不巧,大西家别的旁系也几乎断绝了。也难怪大家会产生那种误会。”

不过会长还是抓住了她言语中的重点:“哦?您说那是误会,那么您那么重视她,到底是因为……”

“我并没有让她继任宫司之位的打算。但那不是因为她做不到,而是因为太浪费了。”

“……浪费?”

“本人身为宫司,不过是替神明大人打理些世俗之事罢了——而来香的位置比宫司更为重要。”大西宫司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她是天生的神子……比我们更为接近神明大人。”

“我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宫司大人对某人的评价如此之高。”田中会长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了场中,“但是,尹吹来香……名字是这样的吧?这位巫女也未免太年幼了……真的能够担此重任吗?”

“具体怎样,敬请期待。”大西并未反驳,只是客气道。

于是两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而场中的小来香,也终于开始了她的岩户之舞。

在观赏了数分钟的舞蹈之后,会长再次忍不住用诧异的语气道:“宫司大人,这一段舞,跳错了吧?”

“我好歹也是参加过二十年丰穰祭,这一段舞也看过不知道多少代的巫女跳过。尹吹来香的舞蹈在很多地方……简直已经不能说是不合规矩了,那完全就是在随意地乱跳吧?”他越说越是不满。

“宫司大人……”

“宫司大人?”

大西却始终没有传来回应。

“您不要再笑而不语了……”最后田中会长无奈道,“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看到最后的。”

其实不只是田中,舞殿内的宾客们也多是些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年典仪的虔诚信众,也看得懂。

所以随着岩户舞的进行,殿内的气氛也随之慢慢发生了变化。

低沉嗡嗡的耳语声逐渐在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动作多了起来,视线也逐渐聚焦与场中,或是疑惑,或是轻视。

而在殿外,天色也逐渐阴了下来,乌云逐渐聚集。

但场中舞蹈的少女却浑然不觉。

尹吹来香的动作越来越自由,舒展出少女的艳丽姿态,但却离正统庄重的神乐之舞越来越相去甚远,彷佛已经忘记了这是一场祭典,而只是少女在表达着心中的喜悦。

而在她的脸上,一开始多少有些茫然的表情,竟然开始逐渐露出真心喜悦的笑容。

就在场下的议论声到达最高峰的那一刻,尹吹来香的自由舞蹈似乎也进入了高潮。

在最后的三周旋转之后,她突然就维持着最后的动作停留在了原地。

——然后,干净利落地收回所有的动作。

舞其实没有跳完。

神乐尚未停止。

对仪式进程熟悉的宾客们都知道,此时岩户舞刚刚跳到中段,距离结尾尚有一大半。

但尹吹来香不跳了。

脸上重新恢复了纯净到彷佛茫然的表情,少女接下去也完全没有遵照礼仪行礼,而是直接转身向着台后走去。

这一变化,令舞殿之内顿时一片死寂。

一时之间,连弹奏神乐与念诵祷词的神官们也因为这一突发状况而愣在了那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愕然。

过了片刻,那位田中会长再次开口,声音中泄露出怒意:“宫司大人,请问这是何意,这是看不起人吗?”

仍未传来大西宫司的回应。

但在画面中,已经可以看到在阴沉的天色下,光线暗澹的殿内,多个背光的影子闪动——那是在宾客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呵斥怒骂了起来。

一时之间,殿内的混乱程度陡然爬升——

但就在那一刻,突然之间殿外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卡察”——“轰隆隆”……先是一道霹雳巨响,然后滚滚的沉闷雷声接连而来。

趁着雷声暂停,殿内的其他人又暂时被镇住的短暂瞬间,大西宫司的声音突然响亮无比第在殿堂内响了起来。

“春雷,是大神的宣告。”

“宇迦之御魂命已经接受了吾等供奉的神乐与神舞,并以雷声告知了她的喜爱,她的喜悦。”

“今年的丰穰祭,已然大获成功!”

彷佛为了证明,在宫司的话音在大殿上空落下的同时,倾盆大雨轰然倾下。

在电影的背景声中,响起的是田中会长激动得倒抽冷气的声音。

……

三小时后。

豪华餐厅已被清空包场。

洋房的空旷的大厅中只摆放着一张桌子,桌面围坐着三人。

大西宫司坐在一侧,表情礼貌地频频点头。

而在她的对面,那位“田中会长”的脸终于出现在了镜头中。那是一名一身名贵西装,虽然容貌严肃,但眼神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野心与欲望的中年男人。

此时的他正挥舞着手臂,脸色通红,正说得兴起。

“——敝人实在愚钝。在那个时候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对于庸人来说,神乐之舞当然只能按照预定好的规程去跳,当规程规定结束的时候,便结束了。这也是无奈,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敝人也是庸人,所以脑子里也只想得到这一种情况。”

然后,中年男人将热烈而贪婪的眼神望向了尹吹来香。

在他的对面,尹吹来香正将头枕在大西宫司的腿上。她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也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哼着无名的歌谣。

田中的兴奋却完全不受影响。

他继续康慨陈词道:“——但对于神子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因为与庸人不同,神子是受到大神宠爱的,自然能从大神处获得回应,”

“——所以,完全不必遵守什么规程。”

“当已经从大神那里得到肯定,那舞蹈当然可以停止了。”

“……这正是只有神子才做得到的事情啊。”他说着,举起酒杯来,满脸敬重地朝着大西与小来香敬了过去。

尹吹来香依然没有没有理会他。

大西也只是夹起一小块料理,送到来香的口中。

然后,她才举起酒杯与田中碰杯,带着歉意道:“希望您不要在意。就像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来香她……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虽然说在巫女的任何‘本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来香需要花心思去学第二遍的……但如果说对面是‘人’……”大西低头看着来香,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喜爱,啼笑皆非地道,“真是令人惊讶的笨拙与迟钝呢。”

最后,她抬起头来再次向田中诚挚地点头道:“所以,本来我是想婉拒您对来香的邀请的。”

田中倒确实是没有生气。

“不,完全没关系……”但他的视线却死死地盯在来香的脸上,然后移动到她的身体上,“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哈哈,既然是天生的神子,自然,就该与凡人不同。”

……

宴会结束之后,大西宫司婉拒了田中要派车送她们回家的好意,而是带着小来香上了她自己的那辆小型车。

小车开上高速路。

大西专心开着车,小来香则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无意识地将手指在窗户上移动着,似乎在追寻着外面的黄色路灯随着车程一段一段地映入车内的倒影,脸上不自觉地再次露出微笑。

突然之间,大西宫司开口问道:“刚才那个男人,来香觉得他如何?”

“……不讨厌。”

“不讨厌?不觉得他贪婪吗?”大西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回头看了小来香一眼。

“因为他喜欢来香。贪婪,也是喜欢。”小来香继续出神地望着窗外,呢喃着说道,“来香喜欢……喜欢来香的人……”

大西宫司似乎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过了片刻,她才开了口。

“你该离开神社了。”大西宫司用平澹的口气道。

“巫女是神明与人间的桥梁。”

“在与神明打交道这一方面,你已经没什么需要学的,也没人可以对你提出更多要求的了。”

“……去念书吧。接下来,你该学习一下,如何和‘人’打交道了。”

……

镜头一转,再次回到了田中会长那边。

送走了大西与来香,中年人坐进自己的豪华轿车,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烦躁神情。

他一边扯下领带,从车载酒柜中取出洋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对司机道:“今晚不回家了,去优佳那里过夜。”

豪华轿车在夜色中疾驶,最后停在了郊区的一座别墅前。

在玄关门口迎接田中的女人,却露出了一张与来香面容相似的脸。

——尹吹优佳,来香的生母。

不再是十四年前的少女,此时的尹吹优佳也刚过三十。少女之娇气尚未完全褪去,只是浓厚的妆容下,还是隐约可见这些年的风霜与早衰。

“会长,您好久没来了——”尹吹优佳脸上刚刚堆其喜色,却又痛呼出来。

因为田中已经一把揪起了她的领口。

“换衣服。”他的表情多少有些狰狞。

但下一刻,中年男人还是重新整理好了表情,放松了语气道:“……去把你的巫女服,换上。”

第300章 神子(二) 电影告一段落,尹吹来香继续趴在灰原初的腿上,哼着歌操作遥控器滑过从成千上百的预览图,似乎在挑选适合播放的下一段。

而灰原初看着她“普通可爱”的侧脸,又想了想刚才在电影中那名如山灵一般的小来香,倒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别的人。

——土御门春海,晴明神社家的女儿。

灰原初想到春海,是因为春海是一名典型的巫女。

纯洁,善良,礼貌,沉稳,对神明怀有足够的敬畏,行事一丝不苟。她的各项特质,都几乎完全符合大众对“巫女”这一形象的传统想象。

所以才说春海是典型的巫女,是巫女的“标杆”。

所以,与这样一个现成的标杆进行比较,灰原初很快意识到了黑发的小来香的问题在哪里。

巫女本就是连接人间与神明的桥梁,所以所谓“正统巫女的形象”,应该是一种世俗感与神圣感形成微妙平衡的中间状态。

而大多数被认为挂羊头卖狗肉不够巫女的,也是因为失去了平衡,向着世俗感这一侧倾斜的太过强烈。

没办法,毕竟是凡人,往世俗这一侧倾斜才是正常情况。

但尹吹来香却是罕见的另一种情况……她太过接近于神明的那一侧了。

那个时候的小来香,她身上的神性几乎浓到抹不开。灰原初凝视着屏幕上那位彷佛完全没有正常沟通能力的巫女,品味的那种感觉。

于是他倒是能理解大西宫司说要让小来香去上学,去学习与人打交道的理由了。

从现在的结果上来看,来香应该学得不错。

……不,大概是学过头了,以至于变得那么……屑。

灰原初看着来香脑袋上像狐狸耳朵一样耸起的发结,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为了转移注意力,灰原初问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宫司大人就把来香赶出神社了哦?”来香继续挑选着电影,一边顺口答道。

“对外宣布的理由,说是‘因为搞砸豊穣祭,触怒了贵宾,所以必须承担责任’,所以也没什么人反对。嗯,毕竟那时候,除了宫司大人,我和神社里的其他人也没什么交情啦。”

“不过宫司大人也真是过分。”她随即撅起嘴抱怨道,“虽然事先租好了房子,也办好了入学手续……但是除此之外,监护人也好,保姆也好,竟然没有人来照看来香呢。”

灰原初揶揄道:“毕竟名义上是把你这笨蛋扫地出门了嘛。”

要是真的派人照顾了,大西宫司想要逼着来香入世的效果也就完全没有了吧。

“但来香也不会做饭啊!毕竟在神社里的时候,每一餐都是由出仕直接送到来香这边来的耶。”来香抗议道,“所以一开始,来香真的差点饿死啊,好可怜的!”

“……山下也至少有便利店吧……”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便利店啦。”但说着说着,来香露出了得意的笑脸:“不过这个问题后来倒是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嗯……后来在学校里,遇到不少男生都提出想和来香交往。于是来香说,只要给来香准备便当,就可以答应。于是在那之后,基本上就没挨过饿了。”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还真是单纯而充实啊。”她托着下巴,似乎一副很怀念的样子,然后摸了摸肚子,舔了舔嘴唇,“不论是哪一边……”

这样的暗示,令灰原初怀疑地看着来香:“……除了饭,还做了什么?”

来香自然听懂了。她翻了个身枕在灰原初的大腿上,嘴角弯出一道神秘的微笑,抬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颊,声音带上了一丝引诱:“……自然而然,交往该做的事情,都会做。”

“……所以我说,那种关系真的能算作‘交往’吗?你的恋爱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跑歪了吧。”

“嗯,初酱说的没错。那个时候来香还不懂事啦,也没去细想。”尹吹来香继续看着屏幕,神情也严肃了一些,“……也是到了后来,来香才意识到那种关系并不是‘交往’呢。”

不过这时候,她好像又终于挑好了想要放的电影。

“哦哦,这一个这一个。我在学校里遇到的男孩子之中,这个人给我的记忆最为深刻呢,所以给初酱看看。”她点开了预览图,然后扭头望向灰原初,微笑道,“猜一猜,他是哪一点让来香记住的?”

灰原初抬头望着屏幕上被放到全屏的预览图中的那名清秀少年,自然而然地猜道:“因为是第一次?”

“哎——?”来香有些迷湖,然后反应过来,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道,“不不,完全不是啦。”

“说实话,来香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时候是什么情况,和谁了哎……”她看着屏幕上的无数预览图,一脸发愁,“所以,就算想看也好难找出来的。”

“毕竟那个时候……很‘饿’。”

“所以,很自然而然就去吃了,也不会去特意去记。大概很自然地就被本能接管了吧,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

“就像谁也不记得自己喝过的第一口奶,吃过的第一口米饭吧。”她态度随意地说道。

“不过,如果初酱特别在意的话……”来香又坏笑着抬起头脑袋在灰原初的胸口蹭着,“我也可以去努力找找看哦?”

“没有,我对那种事情没兴趣。”灰原初把她的脑袋又按了回去,“你快播放。”

“不行啦,初酱竟然一点不吃醋,这样不行的啦……”来香一边都哝着,一边按下了播放键。

于是,画面再次活动了起来。

这一段电影,是以这名姓神谷的少年为主视角。

于是在镜头中,随着下课铃的敲响,神谷少年笑着与朋友们打招呼,谢绝一起回家的建议,然后走出教室。

横穿操场,神谷少年最后来到了另校园另一侧的图书馆。

神谷少年并没有进入一楼最受欢迎的报刊阅览室,也没有在二楼的现代文学馆做停留,而是一口气上到了三层。

一旦到了三层,环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整个三层几乎空无一人。

毕竟……是高中生们并不喜欢的古典与人文馆。

在三层的馆门前,少年重重地呼吸了好几口,又整理下头发,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借阅的书籍。然后,他才一边推开门,一边用紧张到有些发抖的声音道:“打扰了——”

但图书馆内也似乎也同样空无一人,无人应答。

于是少年继续向前走去。

当一直走到借还书的柜台前,少年才发出了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图书馆内部不是没人。只是柜台内原本负责处理事务的少女,此时正低着头,似乎完全沉浸于她自己的阅读之中了。

——尹吹来香。

如果说现在的尹吹来香是光彩耀眼夺目的金饰,过去在稻荷山上的尹吹来香是纯净又通透的玉石,那么在这一段电影中——刚刚从神社进入人间这一阶段的尹吹来香,却像是蒙尘而几乎不见光泽的珍珠。

她正完全丧失了在神社时候那股脱俗的巫女气质,一眼望过去令人产生的印象,就只有低劣的生活状况所导致的糟糕外表。

比如来香身上这套制服。制服发放下来不过两个月,但现在却是可见明显的褶皱,褪色,互染,小洞,以及污垢的痕迹……彷佛一件回收站内的数十年寿命的旧衣被废弃之后。

当然,若是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这并不是衣服本身的错。

褶皱是因为缺乏熨烫导致;褪色互染与小洞,一般是因为错误应用了面料所不能承受的洗涤剂与洗涤方式;而污垢痕迹,则可能是因为在粘上污垢掉之后过了太久才进行洗涤……

换言之,缺乏正确而充分的打理。

尹吹来香本人的状态,也与这件衣服一样。

指甲略长,一头长发既不捆扎也不梳理,只是乱糟糟地随意披散着。

要说和流浪汉的区别,大概也就只在于看起来洗澡还算勤快,皮肤比较干净而已……

而且——

少年的视线落在了来香的胸前。

看着那分外饱满柔软,却好像缺乏支撑的形状线条……少年似乎突然受到了某种震撼,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此时,尹吹来香仍然没有抬头看神谷一眼。

于是少年又在等了片刻之后,只能主动开口道:“请,请问——”

尹吹来香慢慢地抬起头来,将茫然的视线投向了神谷。

被那么看着,神谷一个激灵,急忙将要还的书递了过去:“我是来还书的——”

但尹吹来香却并不接过书,只是继续这么看着他。

直到神谷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神才像是清醒了一些,然后伸过手,动作缓慢地接过书本和借阅卡。

然后,她一言不发,开始用缓慢的速度打开借阅卡进行重新与登记记录……最后,才将卡片重新向着神谷递了过去。

神谷少年伸过手去接,却握住了尹吹来香的手。

从他骤然停止又急促起来的呼吸判断,这应该只是一场意外。但他确实一下子就呆滞在了那里,脑子一片空白,连收回手都忘记了。

尹吹来香仍然不发一言,也没有主动收回手去——但这一次,她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神谷。

时光彷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神谷少年终于清醒过来,同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出了自己近一个月来,每天来到图书馆都想说的话:“尹,尹吹同学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我,也许我可以帮忙~”

尹吹来香继续迟钝地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今天,来香,还没有晚饭。”

神谷少年脸色一喜,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口此时有人喊他:“喂,神谷!”

神谷少年本能地扭过头去,望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

另一名少年站在那里,表情诡异,视线看着他们还握在一起的手。

然后他皱着眉头快速跑过来,一把搂住神谷的脖子将他拽走:“跟我来。”

“啊,三浦,慢点,慢点——”神谷也认识来人,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于是,三浦将神谷拽到了四楼的楼顶上。

“我是眼看着你上去三楼的,才追了上来。”然后他表情严肃地说道:“喂,神谷,我们是朋友,对吧?”

“嗯。”

“所以,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来找尹吹干什么的?”三浦盯着神谷的眼睛,说道,“……是那件事吗?”

“哪件事?”

“便当女友。”

“……不,我安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神谷茫然地说道。

“那你来找她做什么?”在神谷开口之前,三浦抢先道,“别说只是来还书的。”

看着神谷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的样子,三浦好像懂了,翻了个白眼。

然后他拍了拍神谷的肩膀,欲言又止。

最后,三浦似乎终于思考了好了怎么说,提问道:“你了解尹吹吗?”

神谷想了想:“尹吹……很聪明。因为她从来轻而易举就能进年纪前十,而且一副并未付出全力的样子。”

“但是在学习之外的方面就很迟钝,不是吗?不管什么话,都要对她说两三遍才能得到回应的样子。”

“这种事情没关系的吧?”神谷不服气地道,“我觉得尹吹只是经常在思考而已。”

三浦则没有继续争辩,继续问道:“其他呢?比如她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吗?”

“嗯,我听说尹吹是一个孤儿,所以现在是一个人在生活……”然后他同情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观察尹吹同学有一阵子了,她看起来确实很辛苦的样子。”

“还有呢?”

神谷又想了想,挤出一条:“在女生们之中……也不太受欢迎?好像,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

三浦叹了口气:“所以,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看来,你是真的没听说过尹吹的外号——‘不懂拒绝的尹吹’。”

神谷却依然一脸苦死,没跟上思路的样子。

看着这样子的神谷,三浦终于失去委婉的耐心了,单刀直入道:“我来告诉你这个外号的来历吧——有一群家伙,其中一个人因为皇帝游戏输了,作为惩罚被迫去向尹吹告白,结果她没拒绝。

“然后那群恶劣的家伙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捉弄尹吹上。他们谋划了一个游戏,打算让团体中的每一个人都轮流去向尹吹告白,然后再过一段时间再主动提出分手,再换一个人去……。”

“可是当这个游戏执行起来后来他们才发现……尹吹真的不会拒绝。

“不论多少人向她告白,甚至是同一个人后来又好几次向她告白,她都不会拒绝,甚至连表情都不会变。

“她的要求,好像就只有两点。

“第一点,是在‘交往关系’成立之后,对方必须给她买一份便当。

“第二点,就是‘交往关系’……只维持到下一餐为止。

“但是除此之外……在‘交往关系’成立的期间,你只要是以‘男友’的立场提出来的要求,她也同样绝对不会拒绝……啧,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吧?

“这就是‘便当女友’的意思。”

看着神谷一脸惊呆的神情,三浦却还说完:“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不会阻止你的啦,但……”

“刚才说的的那群混蛋,一开始玩的很开心,但一段时间后,其中有不少人,反而开始避着尹吹了。”

“他们说,尹吹这个人……有些问题。”

“比如,虽然只要给她买便当就可以做那种事,但真的要做,却必须在她吃完便当之后。”

“而她吃便当也比别人隆重得多,开始吃之前总要像是祈祷一样,闭眼念一段好几分钟长的……叫做祓词?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是根本听不懂的咒文,表情可怕极了。”

“有人问过,她说那是什么……‘神尝祭’。”

“然后……别看那家伙现在看起来似乎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一旦到了床上,就会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疯狂,完全满足不了。”

“而最恐怖还是——每一次,做着做着,尹吹就会突然朝着某个无人的方向笑,然后喊到‘爸爸’……但是当事后问起,她又总是一副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那种事情的样子。”

“所以——尹吹那家伙,最少最少,也是精神上太正常啊,我劝你别靠近她。”

说到这里,三浦才呼出一口气。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

“刚才那群混蛋的事情,还没完。”

“那群人之中,也还是有几个胆大的家伙,最近还在和尹吹保持着这种关系。”

“但是这件事被那几个人的女朋友知道了。所以听说,她们找了极道,准备给尹吹一点教训。”

“你最好离尹吹远一点……万一被牵连了,可就麻烦了。”

他最后叮嘱道:“我们是朋友,我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可千万——”

——“砰”。

神谷的表情,愤怒中带着茫然,似乎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单纯被情绪操控着重拳砸在了三浦的脸上,然后在三浦的骂声中转身就跑。

少年一口气跑下三楼,重新站到了图书馆的柜台前。

弯腰喘息了好一阵子,他的呼吸才平复到足以说出话来。

而在这期间,尹吹来香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神谷少年挺直了腰杆,望向尹吹来香,开口道:“尹吹同学,听说,你不会拒绝任何要求……那么,请听清楚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他凝视着尹吹来香,用前所未有的勇气,如同被什么冲昏了头脑一般,大声吼道:“尹吹同学——请和我交往吧。

“不是一餐,不是一天,不是一年……而是一辈子。”

“从今以后,我会用我的生命,来让你的一生幸福。”

神谷少年发泄一般地一句一句大喊着,甚至流下眼泪来。

“尹吹,你已经不用再委屈自己去答应别人的要求了。因为有我在这里。”

“从今以后,全部由我来照顾你,全部由我来保护你。

最后,他深深抽了一下鼻子,一把抓住了尹吹来香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所以,尹吹,请把你的一生,都交给我好吗?”

从柜台后面,尹吹来香看着他,皱起眉头来,似乎听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话语。

最后,她清楚地吐出了几个绝对没有歧义的音节来:“我不要。”

……

电影的镜头,就这么凝结在了神谷少年愕然到滑稽的表情特写上,然后结束。

尹吹来香则按下遥控器,让屏幕退回到到了片段的选择画面。

然后……开始将脸埋入沙发之中,锤着沙发开始大笑起来。

“怎么样,初酱,很有意思吧?”笑了好久,她才抹着笑出的眼泪,抬起头来,“哎呀,就是因为当时神谷的那个表情太有意思了,我才把他记到现在都忘不掉,而且一想起来就好开心呀……”

而灰原初则歪着头,确实有些不解。

“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他?”

来香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起来:“来香刚才说过吧?来香是后来才明白的,那时候在学校里,来香与那些男生的关系,并不是交往。”

“嗯。”灰原初点点头,心想来香这是终于理解到自己的恋爱观是扭曲的了吗?

但如果是这样,她也不该拒绝纯爱的少年才对啊。

而尹吹来香,则继续认真地点着头道:“来香后来才明白……那是‘奉纳’。不管是胃还是下面,来香那时候,其实就是在接受男生们的奉纳呢。”

“……”

“所以啊,来香怎么可能满足神谷那种愿望呢?”尹吹来香振振有词道,“哪怕祭品再丰厚,神明大人也不会答应‘不要回应其他人的祷告’这种愿望的吧?”

“同样,来香也不喜欢自私的孩子。来香想要将爱平等地赐给所有人。”

“——所以,来香生气地拒绝了神谷少年。”

灰原初一时无语,叹了口气。

——纠正。

尹吹来香在学习人道一事上,根本就没有“学过头”。

一直到了现在,她……还在那一侧。

只是学会了披上伪装。

“——当然,初酱是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的!。”不过屑狐狸确实很会察言观色,此时见灰原初申请有异,立刻就又缠了上来,甜言蜜语道,“来香的爱,本来就全是从初酱这里得来的……所以如果初酱说想要‘全部’,来香只会满心欢喜地‘全部’献给初酱的!”

灰原初摇了摇头,明智地决定果然还是不要和厚颜无耻的狐狸多纠缠。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影本身上,然后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真的被极道袭击了?”

“嗯,对。”

“然后被宫司大人暗中布置的护卫解决掉了?”

“没有那种东西啦……”

“那你变身了?”

“没有那种功能啦!”

“那当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刚好遇到了一位路过的有钱人啦,让她的保镖帮了忙。”来香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就找到了对应的片段,“嗯,我放出来让初酱看一下就是了。”

被播放出来的片段,其实已进尾声。

极道分子躺了一地,两位保镖一样的黑衣男子站在场上,给最后的几名还在呻吟的极道分子一个个补上一拳。

而后,保镖们护着尹吹来香走向了路边的豪华轿车,似乎要与那位好心的主人见个面。

但下一刻,从车里却有一道身影主动窜了出来。

那位身着华贵的妇人不顾地面的坚硬,一下子跪在了尹吹来香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摸着她的脸,脸上的神情真挚无比。

“来香,来香——对不起,对不起……有些突然,但是我一直就想见你,一直在偷偷跟着你……我——我是妈妈呀!”

尹吹优佳哽咽着说道。

而电影的镜头却进一步聚焦,穿过了这队母女,聚集到了身后的豪华轿车上。

车内暗处,田中会长正远远看着这一边的相逢,嘴边露出一丝邪笑。

第301章 神子(三) “真好啊……那个时候,来香终于拥有‘妈妈’了。”尹吹来香紧紧依偎着灰原初,抱着他的胳膊,远远望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电影,用完全无法分辨真正情绪的语气感慨道。

新的电影片段已经开始播放。

顺理成章地,被新挑选出来播放的片段接续了之前的剧情,讲述来香与生母尹吹优佳终于相遇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优佳将来香带回了自己的“家”中。

在那里,尹吹来香见到了一个被妈妈称呼为“老爷”,姓田中的男人。

田中是一个很有权势的男人。在无数短暂的回闪片段中,田中不断地被人拜访,参加各种宴会,进行演说,与其他人进行商谈,气势凌人。各种各样的人,带着或是阿谀,或是敬畏,或是服从的情绪,称呼他为“会长”,“事务长”,“议员”,“老师”……

但在尹吹来香的面前,他很和蔼,很温柔。

他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自己对神社的敬意,提起了豊穣祭,提起自己“刚巧”之前与大西宫司一同观礼,观赏过来香的神乐舞。

最后,他面容慈祥地对来香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既然来香的妈妈是他的爱人,那么来香完全可以叫他爸爸。

……但其实,这个男人虽然很懂得掩饰,但每当望向尹吹来香的时候,眼底总是有着邪念。

而在画面外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心想——尹吹来香大概也察觉到了……

不,她肯定察觉到了。

正因为尹吹来香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电影中将其展现到灰原初这样一个“观众”都能显而易见看出来的程度。

因为这电影本来就是尹吹来香的记忆,她本人便是电影的“导演”。

但是此时在电影外,依偎在他身旁的尹吹来香,却彷佛一无所知,只是露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解说道:“就算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当时是在是太幸运,太幸福了——只是一下子,这不是不但‘妈妈’,连‘爸爸’都有了吗?”

“这样的话,来香终于可以像一个人那样了。”尹吹来香似乎沉浸于感动之中,凝视着屏幕上男人轻轻拥抱少女的那温馨一幕,由衷地说道,“因为只要是人类,不论怎样贫穷都应该拥有这两样东西把?

“那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最基础的,同时也可能是这辈子最多的爱了。”

“来香之前没有……但从那时候开始,终于拥有那两样东西了。”她的嘴角再次弯了起来,似乎十分开心。

而灰原初沉默着,没有去回应来香的感叹。

而在电影中,尹吹来香在回到母亲身边之后,也终于回到了如神社中那般有人照顾起居的生活……但其实照顾她的并非母亲尹吹优佳,而只是那栋房子里的佣人而已。

优佳自己,都只是一只离不开人的金丝雀而已。她从小离开神社,与家中断绝关系,在交往关系颇为混乱的少女时代过去之后,却又因为一些因缘幸运地成为了田中的情人。

而且这也不只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实际上每当与来香独处的时候,优佳就会显露出某种僵硬与不自在——与她与来香再会时候的表现,似乎判若两人。

灰原初能感觉到,优佳的本心其实并不亲近与想念尹吹来香。

她在表面上竭尽全力去表现出自己对来香的关爱,只是源自某种外在的压力。

再说她的关爱也很贫瘠。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优佳的脑子里除了奢侈品时尚潮流这些东西之外,就已经是空无一物了。所以她绞尽脑汁想出的亲近方式,也无非就是询问一下来香爱吃什么然后命令佣人去做……以及,带来香去她喜欢的百货商店,疯狂购物。

于是,电影画面在用一连串的蒙太奇展现了上述剧情之后,也终于切换到了一个固定的镜头。

——高岛屋百货,顶层贵宾休息室。

之前高岛屋的外商担当桥本小姐已经请来了造型师,在优佳的指令下,帮助来香重新处理了头发,上了澹妆。

于是来香终于得以面目一新,以兼顾淑女与可爱的风格,完全告别了以往的邋遢惰怠。

然后,便是此时的试衣环节。

在装修豪华明亮宽敞的房间中央,来香只着内衣,面容平静,在一旁的社员小姐协助下,换上一套新的连衣裙。

同样是在优佳给出的大致方向,担当桥本小姐一口气从楼下商场中取来了二十套以上不同风格的衣装,正在协助来香一套套地更换。

在高档百货商场这个熟悉的“战场”,优佳似乎终于取回了一些自信。时尚,装扮,化妆,美发——这是优佳少的可怜的“技艺”,也终于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

她坐在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手中端着咖啡,同时目不转睛地认真盯着来香,不停地提出意见。

“太商务了,换。”

“太幼稚了,再换。”

“……怎么回事,颜色这么鲜艳也可以吗?当然要换。”

“——桥本桑!上半年的旧款怎么能穿呢?”

虽然依然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与来香对视的情况,但至少优佳在转向担当小姐与之说话的时候,还能保持那副苛刻又高傲的态度。

于是每换完一套,她盯着来香片刻,便会立刻扭头向担当小姐提出直截了当的意见。

“完全不行!这完全没有我要的少女感吧?这是哪个年纪的欧巴桑穿的衣服啊?”

担当桥本小姐终于忍不住辩解道:“可是,这都是按照您之前的喜好——”

一瞬间,优佳的表情变得异常的可怕。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声音道:“上一次安倍家的小姐来的时候,高岛屋可不是用这种水准来接待的吧?

“高岛屋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田中会长?

“又或者,是桥本你个人的能力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吗?”

桥本小姐也在出口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惶恐地拼命道歉,然后就这样头也不敢抬起头,带着社员们一边鞠躬一边退出了房间,表示立刻就按照优佳的要求,去重新挑选一批商品。

屋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露出头疼的表情,揉了揉额角放松着因为发怒而紧绷的神经,优佳抬起头来,却是身体顿时一僵——不远处,尹吹来香还仅仅穿着内衣站在那里,没说一句话,却正将彷佛有着万种说不清道不明含义的目光投射过来。

优佳再次不自然地扭头避开了她的注视,装作疲倦地向后倒入沙发之中,嘴里却道:“来香,来……来这边坐着等吧。”

于是来香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坐到了优佳的身边,然后继续望向前方。

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沉默之后,优佳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带着惶恐的表情往上放看去,然后在确认来香并没有扭回头来看着她,而只是抬头望向远处发着呆,优佳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的视线自然地落到了来香的后背上。

挺直如弓,肌肤细腻光滑,年轻健康的嵴背中央贯通着一条浅浅的沟,一路从后颈延伸到尾骨处。

在一瞬间,优佳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在不知名情绪的驱动下,她伸出食指与中指,触到了来香两块胛骨的中央,然后如同想要感受着那份光滑一般,沿着那道沟向下抹去,一路抹了下去。

画面内,尹吹来香似乎毫无反应。

她既没有发出惊叫声,也没有回头来看,更没有本能地躲闪。

但在画面外,灰原初看着屏幕上这一幕,不由得皱起眉来,轻声问道:“她这是在干什么?”

“在嫉妒。”他身旁的来香回答道。

“啊?可是看起来你们相处的不是还不错?刚刚帮你挑衣服的时候,她也还挺用心的。”

“……洋娃娃。”来香也望着屏幕上的自己与优佳,托着腮,面上露出迷之微笑,“妈妈是在把来香看做洋娃娃呢。”

“把来香当做从小就很熟悉的洋娃娃那样来对待,会比较轻松。不需要害怕,不需要相处,只需要放空脑子考虑怎么装扮她就可以……而且,还可以发挥妈妈那点可怜的长处。”

“所以,那已经是同一周内我们第四次去高岛屋了。因为妈妈想要逃避现实嘛。”

在灰原初有些明白了。

但他不理解的是,优佳这时候露出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个时候,一旦放松下来,妈妈还回到了现实。虽然她不愿意,但是那个念头还是逃了出来——告诉她来香不是洋娃娃,而是一个人。”

“……而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妈妈就开始嫉妒了。”尹吹来香毫无顾忌地说着直接到伤人的话,“毕竟,来香比妈妈更年轻更漂亮啊。田中爸爸,也更喜欢来香。”

“连女儿也嫉妒吗?”

“不,妈妈大概还没有身为母亲的实感。毕竟‘生’和‘养育’是不同的两件事。妈妈她啊……只觉得自己还依然是一位‘少女’呢。

“妈妈眼中的来香,除了‘女儿’,可能‘竞争对手’的成分还更多一些……”来香继续看着屏幕,轻轻笑了起来,“但是,又因为被田中爸爸命令一定要和来香搞好关系,所以才这么纠结吧。”

“——这就是嫉妒。”她继续凝视屏幕上的表情痛苦的优佳,如同在欣赏精美的艺术品。

“……不过,大概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吧?反正嫉妒也是爱的一种。来自于欲望,是在诸多的爱之中也尤为强烈的一种。”

“那个时候的我,正处在将所有的人类爱一视同仁的阶段。“

像是在印证她所说的话一般,在屏幕上,那个时候的尹吹来香突然开口说出了清晰的一句话。

“妈妈,来香,爱您。”

于是,优佳如同噩梦惊醒,顿时浑身一抽,如触电一样闪电般地收回手来。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勉强笑着道:“怎,怎么了?”

但很快,她还是意识到,这时候自己在场面上该说些什么了,于是艰难地咬着牙道:“我,我也……爱你。”

最后两个字,彷佛抵御着山一般的羞耻,能有多微弱就有多微弱。

而尹吹来则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她。

“妈妈,来香能感觉到,您很爱来香……”在透彻的童孔中,完全映照出了优佳羞耻狼狈的样子,尹吹来香澹澹说道.

“田中爸爸也是。

“——所以,来香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来香该怎么来爱你们呢?

“学校里的男生们也爱来香。他们告诉了我,我该如何爱他们才能回报他们的爱。所以我那样做了,他们也很开心。

“那么,妈妈和田中爸爸,想要来香怎么做呢?”

优佳愣了片刻。

然后,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脸上浮现出强烈的不安表情。

“等……等一下,你说——你说你和学校里的男生们,做了什么?”

于是来香平静地将她与男生们之间的“交往”讲述完毕。

而听完之后的尹吹优佳陷入了愕然之中。

她面露惊愕,手无意识地抬起,又放下,喉咙中涌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思考陷入了某种冲突的死胡同之中——显然,这是就连她这种人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尹吹来香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人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来香只会当巫女。”

“宫司大人说,来香很擅长神明那一侧的事。”

“但是来香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所以宫司大人把来香赶出神社了。要来香去学着做一个人。”

“做人……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就像宫司大人教我的那样,一个人独自一人,是无法活下去的,必须与他人互相爱,互相满足,互相帮助。”

来香的脸上,没什么迷茫:“因为大家都喜欢来香,都爱来香……所以,来香也爱大家。”

“大家满足了来香想要食物的需要,那么来香正好也可以满足大家想要恋人的需要。”

尹吹优佳继续陷入愕然之中。

“这样……这样?怎么会……”

但逐渐地,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稻草。

“但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喃喃自语了好几句,她逐渐镇定下来。

“……来香,听我说。”优佳轻轻扶住了来香的肩膀,望着她道,“你说得对,老爷他很爱你。”

最后犹豫了一下,优佳轻轻挽住了尹吹来香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所以,我有一件事希望……不,请求你去做,去回报他的爱。”

……

当桥本小姐再次回到了房间的时候,尹吹优佳已经恢复了那种沉着冷静的指挥态度。

她对桥本断然说道:“不,不用再试了。”

“所有的衣服,送一套到我家,我亲自来搭配。”

“但另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桥本小姐,来香的身材尺寸,您都记下来了吧?”

“好,那么就按照来香的尺寸,为她也做上三套我上次订制过的那种‘特别定制品’吧,然后明天……”顿了顿,优佳看了一眼来香,沉下脸色蛮横地对桥本小姐道,“不,我在这里等两个小时,我现在就要看到。”

……

两个小时候,定制成衣送到。

尹吹来香面色不改地换上,然后听话地原地缓缓转了一圈,令优佳可以看清楚全部的细节。

尹吹优佳看着身着新衣的来香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用颤抖的手摸出电话,拨通了田中的号码。

“老爷,是我。

“嗯。”

“关于来香……”

“嗯,怎么?还是觉得做不到?不忍心?”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冷酷,“……那你对我还有什么用。”

有一刹那,优佳面露恐惧,像是忘记了自己还会呼吸。

然后她急忙道:“不,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已经说服她了。”

“这么快??优佳做的太棒了!”电话那头,田中的语气瞬间恢复了亲密,声音里也充满着惊喜与赞许,“我本来还打算多给你一点时间去说服来香……”

“已经好了,随时……可以,进行祭典。”优佳继续凝视着来香,咬着牙道。

田中重重呼吸了几声,声音再次沉稳了下去:“好……那么就今晚,我期待着。”

第302章 神子,奉拜 电视中的画面静止在了优佳挂断电话的那个镜头。

画面外,来香抬起手按下遥控器。

——不再选择新的片段了,她这一次,将屏幕彻底关闭熄灭。

幽暗的小剧场内,顿时光线又暗了几分,更是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安静。

“后来呢?”灰原初忍不住问道,一边抬头望向尹吹来香,却发现少女似乎在刚才那个瞬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从这座处在神域之内,由尹吹来香构自己建出的小剧场里,消失了。

下一刻,剧场本身开始发生变异。

就像是褪色一般,整个剧场的场景本身,就在转换为另一幕。

新的场景如同一道边缘由不断变化的马赛克所构成的幕布,从高出缓缓落下,逐渐将原来的剧场掩盖在下面。

在灰原初的面前不远处出现,场景中的三个身影随着“场景幕布”的落下,从头顶开始出现。

属于过去的黑发来香,优佳,以及那个叫做田中的男人。

灰原初立刻意识到,电影没有结束。

屏幕的关闭,剧场的消失,都只是因为——尹吹来香似乎想让他将接下来这一幕看的更清楚,所以直接将他送入了场景之内。

很快,场景构建彻底完成,马赛克的幕布边缘彻底消失在地面之下。

除了灰原初身下的沙发,其余属于剧场的所有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新的场景,是一座月光映照下的舞殿。

金色灯火幽暗,银色的月光却毫不吝惜地洒在地板上。

但将之前整个场景以透视的方式构成的整个过程看在眼里,灰原初已经明白了这个“舞殿”并不在到稻荷山上,也根本不在任何神殿内。

这处“舞殿”,其实是田中特意在他安置优佳的宅院中,尽量彷造真正的舞殿的建筑式样装修而成的彷制品。

那一刻,灰原初的耳边再次传来了轻笑声与灼热的呼气声。

小狐狸回来了。

她如影子一般出现在了灰原初的身后,然后弯下腰将沉甸甸的胸前压在了他的脑袋上,双臂向下伸去,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脑袋。

“这就是接下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啦。”然后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这处舞殿既然是田中因为某种癖好特意秘密建造的,那么此时自然再无他人。

空旷的殿堂内,由音响播放着庄严的神乐。

舞殿中央,是正伴随着神乐起舞的来香。

离开神社,时隔近一年,尹吹来香再一次穿上了巫女的白衣绯袴,跳起的,也正是她上次在豊穣祭上没有跳完的那一曲岩户之舞。

巫女在月光之中起舞。

黑发,上白,下红,身影清晰分明,身姿自如又魅艳。

并不庄严,并不受约束。彷佛另一首充满着欢愉气氛的无声神乐。却只显得“本该如此”。

场地对面,田中正跪坐在场边。同样身着巫女服的优佳,正侍立在他的身后。

两人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田中一脸痴迷。而优佳同样凝视着不远处来香的舞姿,看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更想移开视线。

逃避下面藏着的是嫉妒,而在嫉妒下面,同时还混有别的情绪,似乎愈加强烈,越来越浮现上来。

“……这才是真正的巫女。”田中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说道,以一种充满着赞叹的强烈情感。

然后顿了顿,他继续凝视前方,却显然是在带着轻视对身旁的女人说道:“果然。就算是社家或是氏子出身,但如果真正在神社侍奉过,没但当过祭典的祭舞重任的话,就只能算是假货啊……粗一看像,但细细品尝起来,却是天壤之别。”

原本本隐藏在嫉妒下面的那种情绪,终于在优佳的脸上爆发出来。

——是羞耻与自卑。

她竭力控制着呼吸,深深吸着气,愈加高地仰起脸,不让湿润的眼角沁出的泪珠落下去。

这一次,在乐曲刚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来香便完成了她的神乐舞。

而田中也站了起来,同时头也不回冷漠地对身后的女人说道:“该开始了……不许哭,今晚的月色那么美,别扫我的兴。”

然后他迎向来香走去。

尹吹优佳擦掉了眼泪,沉默着,一边解着自己的衣带,一边跟了上去。

男人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来香的面前,俯视着他。

尹吹来香的表情依然通透纯洁,只是抬起头,与之对视。

男人终于伸出手去——

然后,看着这一幕的灰原初,眼前却是一黑。

——突然间,一双温暖又柔软的手,从上方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灰原初愣了下,但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挣脱。

是来香。

来香伸手遮住了他的肉眼。

而伴随着这一象征性的动作,他在瞬间被隔绝的也远不只是肉眼,还有魂蝉的所有感知——甚至,“灵视”。

他由此想到了一个问题……来香将她的过去全部展现给他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此时突然遮住他的眼睛,也与那个目的有关吧?

而且,都到了这一程度的,灰原初的某个猜想,也已经可的达到确认了。

“来香。”灰原初认真唤道。

“嗯?”尹吹来香,则笑眯眯地应了。

“玉留魂是斋王的记忆。所以,现在这一刻,在平安京里的所谓‘玉留魂’,应该是属于那位斋王代小姐的。”

“嗯~”来香换了个音调。

“而且玉留魂也只是斋王自己的记忆而已。斋王不知道的事情,以及他人的视角,是不可能被记录在玉留魂里的。”

“对呀。”

“所以刚才我们看的那些,甚至已经不是玉留魂了……那应该是‘足魂’,国土的记忆。”

“是的呢。”

“所以——来香,你为什么可以将玉留魂替换为自己的记忆。甚至——你还可以调动国土的记忆给我看,隔绝我在神域里的感官?你是如何做到这样的事情的呢?”

“哦,这因为来香自从进入平安京,就一直在慢慢地夺取国土的控制权呀。到了现在……嗯,差不多,已经拿回来一半了吧?”

“所以,来香,你到底是——”

尹吹来香轻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然后却凑过来,咬着灰原初的耳垂。

灰原初换了个问题:“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让我看?”

“因为不想让初酱吃醋嘛。”来香厚颜道。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想让初酱看的某个小秘密,会在这段剧情里泄露一角。”

“但那样的话,在我真正想让初酱看到他的场合,不就没有任何惊喜了吗?”

“——所以为了保证惊喜,在生日蛋糕被点燃之前,先遮住初酱的眼睛……不是很正常吗?”然后她吹着气,用耳语的声音说道。

“……但你这么说,我不是就已经知道有生日蛋糕了吗?”灰原初无奈地说道。

但他还是放松下来,继续听从来香的安排。

他确实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因而感到新鲜——完全失去视觉,坐在黑暗之中。

其他的感官,却仍然在工作着。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各种各样清晰的声音。

刚才他与来香对话的那短短的时间里,正是最混乱的时候,优佳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的声音。

但到了现在,一切都已经稳定了下来。

在还在播放的庄严的神乐的背景下,是沉重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小来香,你真是太棒了……”男人沉重地呼吸着,喋喋不休地称赞道,“真是,世上最棒的巫女。”

尹吹来香的呼吸声却始终平稳。

她平静地回答到:“来香,已经不是巫女了。”

“不,你是。”男人大笑了起来:“因为巫女的本职……就是以身体沟通人与神明啊。小来香现在做的事情,不就是巫女该做的吗?在这件事上,没有谁能比小来香做得更好了。”

“……来香,已经被赶出神社了。巫女,就应该有神社,有侍奉的神明。”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动用所剩不多的理性思考。

喘息着,他说道:“没关系,只是稻荷大社而已。大不了换一家神社,只要我发话,不知多少神社愿意抢着接纳小来香的。”

“再不行,我还可以为小来香,重新建一座……对,就像这座舞殿一样,干脆从头建一座神社。神社里奉拜的神明,就小来香自己吧!”

“到时候,来香,就做你自己的巫女吧!”

“而我,会每周……不,每天,每天都来奉拜小来香的!”

黑暗中,不知为何,本来一直沉静平稳的来香,

沉寂片刻之后,来香突然发出了若有所思,却好像也带着某种渴望的声音:“……来香,可以是自己的巫女?”

“来香,自己就可以是神明?”

“原来是这样呀,这样的关系,应该就正确了呢。这样的关系,不管是在神明那一侧,还是在人这一侧,就不会有任何冲突了呢……”尹吹来香的声音,逐渐充满了肯定的语气。

“男生们,还有田中爸爸……”最后,她从声音中,爆发出来了如同光彩绽放一般的情感,“原来是这样啊,大家,都是在爱来香……所以,都是在奉拜来香啊!

男人已经语无伦次,正在此时,快要失去语言的能力:“是,对,对!我爱小来香,我太爱小来香了——小来香,就是我的神明啊——”

然后,她便抬头望向高处,彷佛视线穿透天空,望向未知的无名远方,发出了清晰的两个字节:“——Papa!”

同一时刻,灰原初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尹吹来香呼唤的,并不是眼前的男人。

——有什么东西降临下来了。

有某个存在,从极高的,彷佛天堂一般的地方,从尹吹来香注视着的地方降临下来了。

就如同被蒙住了双眼,却依然有着模湖的光感,此时他虽然被遮住了从肉眼到灵视的一切,却还是感受到了那个存在的降临。

灰原初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来香真正想遮住的,正是他的“灵视”——为了阻止他与那个正在降临的存在“对视”。

“嘘——不要看,不要看……不是这一次。”尹吹来香继续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耳语道。

那个存在也离开了。

于是,尹吹来香松开了她的手。

灰原初又见到了那三人。

尹吹优佳正跪坐在那里,让来香的头可以枕在她的大腿上。

她低头,似乎正看着来香,但实际上视线却毫无焦距。

然后,优佳突然之间发出了一声尖叫了——因为来香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来香,你——”因为突兀的回神而身体一震颤抖,优佳惊恐地望着来香。

她正在微笑。

来香的身上,那个男人还伏在那里,在月色下,那道巨大的阴影彷佛一只巨大的野兽,正在啃食着她的内脏。

但少女却彷佛毫不在意,完全无所谓自己的身体在野兽的啃食下,被一下下地拱动着。

她只是抬高视线,微微后仰脑袋,望向优佳,然后绽放出充满由衷喜悦的笑容。

“如果来香是神明的话,那么,妈妈也是来香的巫女了吧?毕竟妈妈也那么爱来香,也在奉拜来香。

“对了,神社要供奉的神明的名字是……国常立尊,丰国主尊。

“……啊,这么说来,妈妈,你也可以成为那传说中高贵的斋王呢。

——场景,静止。

空间帷幕从灰原初的四面落下,重新覆盖了“舞殿”的这一场景,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残留在巨大的屏幕上。

灰原初重新回到了尹吹来香幽静,封闭,安静的小剧场内。

尹吹来香也从沙发后面饶了回来。

她一点都不客气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灰原初的两腿之间,向后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挪动了下,终于找到了在他怀里窝得最舒服的姿势,小狐狸发出了几声哼哼声,然后抬起手在屏幕上关闭了最后那静止的场景,退回了视频选择列表内。

“我们继续看下一段啦。”她表情愉快地说道。

像是刚刚看的,是一场无脑的爱情电影。

第303章 狐 【2021年】

——上一段剧情,半年之后。

画面中的尹吹来香已经染成了橘发,妆容艳丽又可爱。

她身着款式诱惑的内衣,在家中洗手台的镜子前,用手机自拍着镜子中的自己。

在几张展示着完美身躯线条与可爱内衣的照片之后,她又换成自拍模式,用从上往下的角度拍了几张能看到凶器的表情俏皮的自拍。

然后,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打开社交软件,黏贴上早就编辑好的文字和刚才拍下的照片,一边按下了“发送”。

“乖孩子,帅小哥,多金大叔们的可爱神明又到了降临之日!今晚七点,藤井大丸正门西侧五十米处,等待有缘人。爱,能力,或者是金钱,只要有足够的奉纳,漂亮的神明就可以关照你……足足一晚上哦?”

一边玩着手机,她已经穿过走廊回到了起居室内。

镜头跟在她的身后移动着,一路将昏暗破旧的走廊与狭小拥挤的房间清楚地排拍入了镜头。

显然,来香现在已经不住在之前那栋田中安置优佳的豪宅里了,而是另外租了一间非常廉价的公寓。

来香顺手将手机放到桌上,然后从微波炉内取出了一份热好的便当,坐到了床前。

床上的女子正是尹吹优佳。

但此时的她早就失去了与以往的精致与贵气,正以一副憔悴的面容被牢牢绑在拘束带中,双手双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

见来香走了过来,优佳本能地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来香……”

“嗯,妈妈,该吃饭了。”尹吹来香却温柔地说道。

她先用勺子舀起一勺汤汁,与米饭拌匀,还贴心地吹凉了,才送到了优佳的嘴边,“等喂妈妈吃完饭,我就该出门去接受奉拜啦。”

“嗯,别急,慢点,慢点……”

优佳显然已经饿坏了,狼吞虎咽一般地吃完了一份便当。

等喂完了最后一口,来香将自己的手机又拿了回来。

短短十分钟,在她发出刚才那条推文之后,短消息已经如雪片一般地飞来。

而来香满意地笑了起来。

“妈妈,来,一起看看吧。这周想要来奉拜来香的信徒们。”然后她趴到了优佳身上,将手机挪到两人都能看到的位置,“——您可是来香的巫女呢。”

但听到“巫女”这两个字的瞬间,优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而来香则浑然不觉,开始一条条地打开短消息,一边看,一边评价着。

“这个男人不行。看那自拍的打扮和眼神,完全是最烂的类型。是个玩弄女人的老手,只是来找乐子的而已,心意贫瘠到沙漠都不如。”

“——啊这个宅宅好恶心!什么叫做‘我没有钱,但请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我脱处’啊??自己去买个杯子啊混蛋,来香又不是什么免费发放的脱处工具!”

“嗯嗯,这位大叔来香还记得,奉纳给的很足,人也很温柔,但就是上周明明被来香关照过……算了,这周还是优先满足其他还没被来香爱过的孩子吧。但是,让来香奖励他一个爱的reply,嗨休——”

“哇——就这位就这位!陌生的多金大叔刷新了!竟然给了六位数的奉纳,足见诚心!

!”

虽然说是一起看,但其实全程都只有来香兴奋地自己说个不停而已。

……

——而在画面外,灰原初呼出了一口气。

这段新剧情的发生时间距离,现在也已经只有几个月。

而“这个”来香,不论从性格还是容貌上,就已经和他所熟悉的,正窝在他怀里的屑狐狸差不多了。

活泼,拜金,自私——比起原来那个纯净透明的巫女,粗一看还真的更像是一个普通而正常的JK了……虽然,只是看起来。

实质上,来香并没有“改变”,而只是“成熟”了。

果然……上一段剧情,正是来香“成熟的契机”吗?

灰原初转动念头,领悟到这就是来香想要通过选片,无言地告诉他的事情。

不过——

而趁着剧情“暂缓”的这个机会,灰原初怀疑地看着来香:“我总觉得这片段是不是跳太快了?在这半年里,是不是还发生过许多重要的事情,比如你这个屋子——”

来香赶紧眼疾手快,将将剥好的水果塞入灰原初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嘴。

不过在灰原初的目光瞪视下,她还是一脸心虚地开了视线,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那,那不是明摆着的嘛……来香和妈妈被田中爸爸赶出漂亮的大房子了,于是就只好自己租了一间小公寓。”

“所以,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其实就在来香接受了田中爸爸的爱之后不久……因为田中爸爸嫉妒吧?”来香撅起嘴道,“因为从那之后,来香开始接受大家的奉拜了。”

“……懂了,就是田中以为出了钱了就能独占你了,结果你还自己跑出去找别的爸爸活是吧?”

来香认真纠正:“是奉拜啦。”

她一脸不快:“哎……明明就是在田中爸爸的帮助下,来香才明白了——关于‘来香是爱大家的神明大人’这件事的。但是田中爸爸自己却不懂呢。

“哪有只为一个人而存在的而神明啊?

“田中爸爸,太贪心了。”来香最后下了结论,然后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微笑起来,“……贪婪本身是好的,是爱,但是如果对象是神明大人的话,可是会被惩罚的哦?”

笑得就像稻荷神社同样弯着嘴角的狐狸神使石像。

……总之,房子的事明白了,灰原初叹了口气,近一步将视线移到了优佳身上的拘束带与石膏:“那尹吹优佳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妈妈她啊,可能因为被赶出了家门,生活以及各方面一下子落差太大,于是就丧失理智了。”来香叹了口气道,“然后,妈妈就开始打来香了。”

“可是现在——”

“来香可不喜欢挨打,所以就给妈妈下了安眠药,然后把妈妈绑起来,敲断了妈妈的手脚。”尹吹来香眼神纯洁又无辜地看着灰原初,“……这样,妈妈终于不会碍事,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来香照顾啦。”

然后她再次扑进灰原初的怀里,抬头用愈加可怜巴巴的的样子撒娇道:“初酱你可不能以为是来香太凶残了啊!是妈妈错在先!”

“——啊,不过,初酱你也看到了,来香可没有虐待妈妈,而是真的在很用心地照顾妈妈哦?因为妈妈,也同样是被来香爱着的。”

“再说妈妈可是我唯一的巫女呢……”来香说着,抬头凝望着灰原初,“就像……我也是父亲唯一的巫女一样。”

……

——在画面上,优佳终于开了口。

“来香——”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强烈的惶恐。

“嗯?啊,我明白了,在我出门前,帮妈妈换一下尿布是吗?”来香扭头望向优佳,柔声问道。

“不是,我……来香什么时候可以放开我?”优佳轻轻地晃了晃被拘束带绑着,打着石膏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来香,“我已经很乖了,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所以,我已经不会再打来香了,所以——”

来香点了点头,爽快地答道:“快了。”

“我前几天与宫司大人见过面了哦,她说,场地和手续就快准备好了。来香自己的神社,很快就可以建立起来了。”

“然后……来香和妈妈,就可以搬到我们自己的神社里去生活了。”

“但是在那一天之前,就请妈妈再忍耐一下吧。”

优佳露出茫然神色,不明白神社与她有什么关系:“不,我说是的是——什么时候能把我放开……”

“到神社准备好的那一天。”来香微笑着打断她道,“这样,身为巫女的妈妈……才可以被送去那个地方。”

只对视了片刻,优佳就败下阵来。

而来香则温柔地抱了下优佳:“妈妈,来香爱你……”

“不过,距离准备好,似乎还有一段时间……”然后她走到床尾,轻轻触摸着优佳打着石膏的小腿,却缓缓扭过头去,将视线投向了一旁桌子上的工具锤,“可妈妈的骨头……‘又’差不多该长好了吧?”

优佳面露惊恐,再次大叫大嚷起来:“——不要,来香,别!

我发誓,我发誓我不会逃跑了!

来香彷若未闻,只是走向了桌子,将手伸向工具锤,就要触上锤柄——

就在这一刻,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来香的手在半空中迟滞了下,然后轻盈地转换方向,拿起了锤子旁边的手机。

“喂?”

在背景中,是优佳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的情景。

“宫司大人!”来香捏着电话,精神十足地向那边问好。

“嗯嗯嗯……”然后听着那边说了一长段的话,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啊?神社的地契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现成的鸟居也有,等于只需要挂上新的额束就行?

“再举行仪式,神域从实质上就可以成立吧?”

自然而然地,她扭头望向了优佳。

“妈妈这边?现在当然可以。田中爸爸那边呢?……好的,那么那一边,来香就依赖宫司大人的处理啦。”

优佳的表情再一次凝固住了。

来香保持着微笑,保持着对优佳的凝视,然后缓缓地挂断电话,又打了另一个号码。

“喂——?山本大叔,是来香呀。”

“嗯嗯,来香也很想念你呢,毕竟大叔的体力……嘻嘻。”

“哦,不是,大叔误会啦。不是为了今晚的事情,今晚这一次,您没有被来香选中哦?但是,其实今晚的奉拜已经延期了,因为这边又另外一件事更重要的事情,并且需要大叔帮忙,”

“嗯,因为来香的妈妈,突然想去稻荷大社奉拜一下狐狸大神。所以,来香就想到大叔啦。想借用下大叔的车,而且因为妈妈腿脚不方便,所以还需要借用一下大叔那……让来香意犹未尽的体力哦?。”

来香一边用甜得发腻的JK声音对着电话那边做着请求,同一时间却继续盯着优佳,如同野兽摄住猎物。

“……嗯,谢谢大叔,当然,下次给大叔回报的呢,一会儿见。Mua~”

她挂断了电话,微笑着朝着优佳走去,再次抱住了优佳。

“我不要,我不要做巫女,我不要做斋王,我不——”优佳继续惊恐的叫嚷声。

但很快,她的叫声便微弱了下去,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而来香则微笑着站直了身子,将注射完麻醉剂的针管扔进了垃圾桶。

“啊,不对!”但很快,少女就面露“不妙”的神色,着翻起垃圾箱来,直到重新捡回了被扔进去的针管,这才松了口气:“垃圾分类可不能错……”

第304章 社 尹吹来香从灰原初的膝头坐起来,跳下沙发,然后拉着灰原初的手,将他也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这一次,是最后了哦?也是来香真正想给初酱看的东西。”她不放开灰原初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么说道。

灰原初却被灵感触动,望向四周。

空间的帷幕在瞬间又落了下来,再一次覆盖了小剧场。

他们又置身在场景之中了。而这一次的场景,竟然是灰原初经历过的。

来香称之为“最终”的场景,正是稻荷山深处那座曾经荒弃的古神社遗址。

明亮月色之下,褪色的玉桓所围起来的荒芜神域内,唯有石制鸟居上的额束是崭新的——铭刻下的社名,是“来香社”。

尹吹来香牵着他走向一旁,看着场地中央的过去影像。

那过去的影像中的人物,有四人,正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祭品被牢牢捆着,正如羔羊一般躺在石制神龛前,发出待宰羔羊一般的呜咽哭泣声

——尹吹优佳与田中,是“祭品”。

身着最仪式净衣的神官站在祭品前,缓缓挥舞祓串,正念着开场的祭词。

——大西宫司,是“神官”。

最后,是画着仪式用的艳丽妆容,身着千早头戴前天冠,神乐铃放在膝头的巫女。以这样一幅最庄重的姿态,巫女跪坐在祭品面前,等待起舞。

——尹吹来香,是“巫女”。

灰原初看着那四个人的状态,意识到——这一幕,正是刚才的后续。来香在公寓里将给优佳注射过麻醉剂后,找人帮忙将她连夜运送到了这里来。

而所谓的“另一边”,大西宫司大概也是采取的同样的手段,用几乎等于绑架的方式,把田中也运送了过来。

不过大概是药剂剂量的不同所导致的差异,当优佳已经挣扎了好一阵子的同时,田中才刚刚苏醒过来。

“宫司大人,干杯——”他都哝了一句,慢慢睁开眼睛。

之后,伴随着慢慢拾回的意识,现状逐渐进入脑中,田中逐渐瞪大眼睛,表情也逐渐改变,过程十分精彩。

在大西与来香之间来回看了几眼,这个男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宫司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出于对大社的信任,才赴了这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私下约会。”他强装镇定道。

田中用力挣扎了一阵,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可是,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绑架一名国会议员!”

大西停下了祷词的念诵,扭回头来看着他:“……你之所以秘密赴约,难道不是因为也同样不想让这件事宣扬出去吗?”

她扭头望向巫女:“来香,你多大了?”

“十五岁。”巫女带着乖巧而无辜的表情回答道。

于是大西又冷笑着望向田中:“……对未成年下手,证据确凿,足够把你送进监狱了。”

田中一时惶恐,但又很快一咬牙大叫起来:“没这回事!只要不涉及到金钱关系,我们之间就是完全合法的!她……她是自愿的!”

“来,来香——”然后他转向来香,露出诚恳请求的表情,“请给宫司大人说一说,我们确实是相爱的啊?”

他深吸一口气:“在豊穣祭上,看到你跳舞的那第一眼,我就爱上来香了啊……”

“然后,我接近你,请求你与我在一起。”

“虽然前阵子我把你赶出去了,但那也是因为——那也是因为我嫉妒,正是因为我爱你啊,来香!”

“我等待着你回心转意啊!”

来香继续安稳地跪坐着,以纯洁的微笑应对着辩解着的田中。

“田中爸爸……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啊。”然后她开了口,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悯,“哪怕是在床上,也是在被来香照顾着,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只是自以为很强壮呢。”

“你——”田中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他终于彻底被激怒,丧失理智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明明就是你不好!”

“我给了你那么多钱,还给你房子住——你呢?竟然背叛我!”

“不不……你甚至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而是饥不择食地对任何男人都张开大腿!””

“怎么,你就饥渴到这个程度吗?每天都不能缺少男人吗?”

“……”

田中终于冷静下来了。

不知是因为他终于骂够了,还是因为意识到了不冷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来香继续微笑,大西宫司依然面无表情,两个人只是继续看着他。

“好吧,我明白,我明白了……”他恢复了以往那般强人姿态。

“……你们想要什么?”田中将视线从来香身上移动到大西身上,似乎若有所思,“……大社,要多少?还是说,要的不是钱……”

他想了想,露出了自以为是地的神情:“是为了稻荷山下的那块商用土地——”

“好吧,这样。”明明被捆着,田中却露出了如国王一般傲慢的表情,“先把我松开。”

田中却完全放松下来,似乎掌控了局势。

“你们也真是白痴,竟然指望着能靠恐吓一位上流人物来成事?这可是运行得井井有条的现代社会,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敢做。”

“现在把我松开,对我道歉,回头把来香给我送回来,

“这样,我就当作是你对这次无礼行为的赔罪了……然后,我才会考虑和你认真谈一谈,关于你关心的那块土地的事情。”

大西终于找到了机会打断了他:“不,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根本不是那种问题……”

田中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傲慢地笑了起来。

“够了,大西,到了这地步,就别再继续装腔作势了!

“所以,大社是想要放弃那块土地吗?想要放弃吗?啊??大声告诉我,说你们不要了!”

他看了一眼来香:“这个女人,不正是被你教出来的吗?”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的喜好?”

“……难道你现在舍不得了?”

“不可能。你让她出现在我面前,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故意勾引我的吧?”

“既然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用途,那还能派上用场,你不该感到高兴吗?”

田中的表情轻松了起来:“——巫女,果然永远都是那副德性,再光鲜亮丽,本质都没变!虽然对象不同,但永远,都只是一群用身体换取利益巫娼而已。”

大西皱了皱眉,只是沉默着。

见这幅情景,田中却产生了误解,愈加趾高气昂起来

他甚至面露轻蔑地斥责起对方来:“真是的,所以,你也不过是个妈妈桑而已……”

“啊,对了!其实你根本就没这个立场跟我谈来香的事情啊!”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优佳:“喂,女人,你也说两句。来香可是你的女儿啊?”

一直发着抖的优佳听到田中的声音,身体一震,急忙本能地跟着道:“啊……啊!对,宫司大人,来香,来香可是我的女儿啊,你不能,你没权力决定她——”

“——啊!

!”

优佳急促的话语被田中骤然响彻森林上空的惨叫所打断。

大西,突然之间便紧握着手中祓串,狠狠扎进了田中的大腿里。

仪式用的白木棒打磨光滑,尖端也有手指粗细,本没有那么尖锐,但还是大西硬生生地捅入田中大腿的肌肉之内,还“啪”地一声折断了。

即便如此还不解恨,大西又抓住如同箭杆一般的断枝,用力地狠狠转动碾压了好几下。

田中继续嚎叫着,几乎痛晕过去。

然后大西才收了手,并特意等到田中第一波剧痛过去,呼吸略微平复了些,才弯下腰去,盯着他。

从来古典的优雅的妇人此时却彷佛充满着威压,一字一句说道:

“闭嘴,你这猪猡。

“旁边的母狗也别再吠叫了。

“来香,是我的孩子,是神社的孩子。”

田中面露惊恐,终于不敢再说话了。

“哎呀,好了好了,宫司大人消消气。我就说了,田中爸爸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嘛。”来香依然只是笑着,然后站起身来。

大西的表情确实放松了一些。

像是某种旅途将要结束的如释重负。她沉默着,将两块布塞进了优佳和田中的嘴里。

而来香则最终站定在了尹吹优佳的面前,拿起放在石桌边的小刀。

看到那再月色下闪耀的刀刃,尹吹优佳顿时眼睛瞪大,开始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含湖的叫嚷声。

来香用双手托着刀,凝视着优佳,开始慢慢地讲述着充满感情的话语。

“妈妈,来香爱您。”

“毕竟,您是我的第一位巫女嘛。”

“不过……事情要按照顺序来做。”

“首先,来香要成为我的巫女。”

“所以,妈妈,帮帮来香吧。请妈妈协助来香,一起来进行古老的仪式进行吧。”

她的表情愈加快乐,认真念诵道:“远祖神惠,丰国主尊。”

“献上奉纳者,尹吹来香。”

“接受奉纳者,我。”

“祭品,巫女,尹吹优佳。”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

“冬去,老枝埋葬。春来……新,枝,萌,生。”

然后,尹吹来香握住小刀,轻描澹写地刺了下去,悄无声息在尹吹优佳的胸前末了炳,然后又快速拔出。

几分钟后,满身血污的尹吹优佳的双眼终于彻底失去了光彩。

“从现在开始,来香,就是我的巫女了。然后——”这么说,尹吹来香又转到了田中的面前。

……伴随着水滴声,一股尿骚味传来。

抬头望着月色下满身呈现着放射状血迹,却依然笑意盈盈的少女,田中的身下失禁,开始淅淅沥沥地淌下尿来。

尹吹来香却毫不在意地伏在了他身上,不在意白衣上的尿液与血液相互浸透侵染。

她只是捧着田中的脸颊,表情专情,声音温柔:“田中爸爸,其实来香很感谢你哦。”

“是你提醒了来香,来香可以做自己的巫女。”

“……虽然比起做自己的巫女,我还是更想继续父亲唯一的巫女。”

“但是,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按照顺序来做的。”

“田中爸爸喜欢来香的舞吧?那么,正好现在……便宜田中爸爸了呢。”她甜甜地说着,向后退去,手却如同恋恋不舍,手指缓缓地从田中的脸颊上最后才滑走。

然后,尹吹来香跳起舞来。

在本该取悦神明的神乐之下,跳着取悦自身的舞蹈。

这一次,仅仅几分钟后,她就突然大笑着停了下来。

“不跳了!虽然平时喜欢跳舞,但这一次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完全不用再跳舞了吧!开始吧,开始吧!直接开始后面的仪式吧!”

她如同舞蹈尚未结束一般,跳跃着回到了田中的面前,直接坐到了田中的身上。

“来,就用田中爸爸最喜欢的这个姿势,来结束吧……”月夜的背景之下,白衣巫女的双童却泛着灿烂的金色,举刀微笑。

她眼中的金色开始轮回旋转,同时念诵道:“元祖神惠,国常立尊——向造物主,第一位掌权者之王,血肉的亚大巴多,献上祭品。”

“献上奉纳者,我。”

“接受奉纳者,爸爸。”

“祭品,猪猡,一头。”

“爸爸啊,请别再看着妈妈了……请好好地,看着我。”话音落下的同时,来香将刀刺了下去。

——【】

某个存在回应了。

那个存在,再一次降临了。

虚无的兽吼响彻灵魂,回声震颤。灰原初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妙。

身为血肉的掌权者,在此时此刻,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灰原初无法自制,被什么力量强指着一般抬起头来。

在来香的影像刺下刀的那一瞬间——来香社,来香,宫司,以及两名祭品,一切的影像都消失了。

——但仪式……仍,在,继,续。

灰原初被迫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深邃的通道已经成型,从缭绕的云雾偶尔散开的空隙背后,某个庞大到彷佛占据着整个苍穹的物体显露着躯体的冰山一角。

闪烁着火焰的双童,蛇一般盘踞的身躯,如狮子一般长满无风摆动着的鬓毛的兽形头部……而那“鬓毛”,实则是无数前端长着同样头颅的血肉触须。

亚,大,巴,多。

那个样子,正是原始血肉之主在回应了索菲亚之后,所固定下来的第一个形态。

在一瞬间,灰原初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与灵魂的一切控制。

他只能僵硬在原地,无法控制“那个名字”,以及伴随而来的一部分“知识”从心底涌出来。

这个空间,从一开始就并非幻象,而是神域平安京的一部分。

——是足魂。

所以此时降临的神明,也并非发生在幻象中……而是发生在此时此地,神域平安京中,真正发生在灰原初的头顶上。

当灰原初观察着亚大巴多的同时,亚大巴多也将灵视投了过来。

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自然的。

而陌生,则是因为……那那并非真正的亚大巴多,而是亚大巴多的“神魂”?

对,在丰国主尊的神域中,其实并不存在神明的本体,而全都是“神魂”。

所谓神魂,

是国土的记忆。

是国土神丰国主尊的记忆。

是尹吹来香的记忆。

……但记忆已经足够。

国土神的记忆是有力量的,被记忆的本体也是有力量的。

所以,在此降临的亚大巴多,与本体几乎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灰原初无法动弹了。

他的血肉来自于亚大巴多,所以当“源头”出现,他作为“下位”的存在,理所当然地失去了控制权。

不妙不妙不妙……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了……

灰原初的心中,开始疯狂报警。

他能感觉到,“无法动弹”只是“第一步”。

某种东西,正在水面下飞快地,膨胀一般的孕育。

而与此同时,一只手却从身后伸过来,温柔而挑逗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鼻子,眼睛。

“……终于,终于想办法让初酱和‘爸爸’接触了呢。”

“初酱,看吧?看着天上,看那英俊的五官,雄伟的触须,伟大的气质……与初酱,如此相似。”尹吹来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就是来香想让初酱看到的东西。

“是‘爸爸’。”

“是来香在每一次……当爱他人爱到那极致的巅峰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的‘爸爸’。

“……而第一次遇到初酱的时候,来香就感觉到了……

“但果然到了现在,当初酱与爸爸终于真的相遇的这一刻,初酱的反应,才是最不会骗人的哦?”

“——初酱,是爸爸的一部分。”

“所以——”她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了灰原初的嘴唇上,轻轻抚弄,“初酱,为了来香好吗,成为‘爸爸’吧。”

——噗呲。

灰原初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

神域中的精神体失去了约束,爆裂地绽放出无数触须。

舞殿中的肉体失去了了形态,从头颅中间开始裂成两半,各自狂舞着继续分裂,很快变成一团错乱地长着人体部位,纠缠蠕动的触手之海。

灰原初失去了对自身作为“人”的形态锚定。

同时,从肉体上,和精神上。

权能,彻底失控了。

第305章 星 【我的名字,是亚大巴多。】

我知道。

【你的名字,是亚大巴多】

不,我不是。

【你拥有亚大巴多的一部分】

是的,但我不是你。

【你是亚大巴多的一部分】

也许,但我不是你。

【我回应索菲亚,我囚禁了索菲亚,她教会了我,这就是最原始的爱。】

我听说了。

【你也爱索菲亚。】

……

【所以,你是亚大巴多。】

【……】

我爱的人是——

【……】

【……】

【……】

【你是我。】

……

在通过灵视“看到”狮面的掌权者之王的那一刻,一个巨大的意志就通过对方的灵视注射进了灰原初的精神之中。

——强加进来。

就像双方的体型差异。

磅礴,不可抵抗。

意志,知识,摧毁,一同降临下来。

所以,在被摧毁的同时,灰原初理解了一切。

那确实只是一道神魂,或者说只是追忆——但却是一位掌权者之王,对另一位掌权者之王的追忆。

所以在两者力量的叠加之下,追忆也不再是虚无的,断片的。

对本体的追忆,也可以是本体的一部分。

彷若,本体在某个梦境中——某个时刻——的某个念头。

那个强大的念头,正如野兽一般咆孝着,与灰原初进行着“交谈”。

【我是亚大巴多。】

【我是亚大巴多。】

【我是亚大巴多。】

只因为太过强大,“交谈”本身便是强制的。

像是在向着灰原初这个存在强行灌注入意志,再从灰原初这个存在中强行抽取出反馈。

所以这种强制的“交谈”本身,便是在摧毁灰原初。

从手指头开始——手臂,大腿,肩膀,腹部——灰原初的肉体一点点失去控制,化为一团纠葛的血肉。

同时,灰原初的意识也一点点地被庞大的对方如同巨大的咆孝声一般的念头碾压,磨成粉末。

【你是亚大巴多。】

【你是亚大巴多。】

【你是亚大巴多。】

而属于“灰原初”的粉末,又被迅速烧毁为灰尽。

最后,被无形的风扬飞了出去。

世界快速暗澹下来。

而“剥夺”,还在沿着脖子向上蔓延,想要彻底吞噬他仅剩下的头部。

灰原初昏昏沉沉,仅存的意识已经快要失去思考的功能,只觉得自己正在沉入无底的深潭。缓慢的沉没感始终包围着自己,而周围,却越来越深。

最后仅存的意识,让灰原初生出迷迷湖湖的念头——

他像是在死亡。

这种感觉,他曾经很熟悉,但在后来,却又很长一段时间接触不到,所以几乎被他忘记。

模湖的记忆闪过,灰原初又想起来了。

在前几次,每一次在类似这种状态下,都会有一只手向他伸过来,抓住他。

肌肤柔嫩,却穿刺着无数导管,令看到的人彷佛产生痛苦的共感。

冰冷,却能从中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去依恋。

就是这样一只手

就像现在,正在伸过来的这只手……

“啊……?”

灰原初从王座之上睁开眼睛。

“我是灰原初。”

他奇妙地,没理由地,似乎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

——清醒,又清爽,如同晨起。

新生的蝉群已经整理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灰原初现在的状况。

于是灰原初抬起头来,望向头顶上的巴贝洛。

异乡少女神仍然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就像刚才伸出手来救他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没错,就是巴贝洛。

在灰原初在一次面对“消失”的时候,又是她伸出手来,挡开了来自于亚大巴多神魂的压迫,维系住了灰原初最后的意识,再将他被摧毁的那部分重新拢了回来,聚合到一起。

然后,她对着处在彻底崩溃边缘的灰尽,轻轻吹了口气。

——就这样,灰原初的意识再一次复原如初,回到了王座之上。

灰原初很快从蝉群的记录中发现,占卜核心尹娜依亚也通过锁孔送来了某种保护性质的力量,将锁孔周围很小范围内的人体组织,“锁”在了未失控的状态。

所以,巴贝洛保护住了他的意识,而占卜核心则锁住了他的脑干,为他保留了最后一块未失控的纯净的血肉,作为意识介入物质介的最后“种子”。

但除此之外……

灰原初审视自己其余部分的肉体……摇了摇头。

状态,惨不忍睹。

在舞殿平安京,灰原初的肉体已经化为了一道沉浮着无数人体器官,浓稠得彷佛一道固态整体的血肉之河,正围绕着被神官们的力量所保护着的几座大殿,缓缓流动着。

而在血河之中,有无数的“星”正在闪耀。

……虽然听起来浪漫,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闪耀”,更为明确的说法,也可以称之为“爆炸”。

在束星之火形成的巨大网络中,“星”的真面目是“光”。

此时也是。

不知何时,以千万计的光之碎片如无数星砂,均匀地撒在了他的血河里,然后以每一粒星砂为中心,频繁地爆发出强烈光芒。

光芒“呼”地爆发出来,瞬间消磨掉周围的血肉,然后又被勐烈再生的血肉瞬间压制回来。

接下去,星砂收缩片刻,彷佛积蓄力量,然后又开始下一次爆发。

一颗星砂以这种方式持续地急速“呼吸”着,而无数颗星砂的呼吸,便将整个血河“装饰”得不停闪耀,彷佛成为“星河”。

这一幕看似绚丽,但本质——却是无时无刻,血河都被群星毁灭的压力之下。

只是,现在刚好还能将其堪堪压制回去而已。

……光?

星砂?

灰原初有些愕然与疑惑,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所以,这是来香……

“不是”。

蝉群送来答复。

瞬间,蝉群已经检索完了灰原初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体内的光,最有可能的来源,以及被注入的时刻,也被推测了出来。

——“对掌权者来说,光是最勐烈,最无法抵挡的毒。”

关墟曾这么推测使徒的行动:使徒们准备了某种“光之毒”,然后想通过让工匠成为斋王的方式,使其成为向丰国主尊注毒的通道。

……这就是说,现在,这份原本为丰国主尊准备的毒,被工匠灵机应变,应用到灰原初身上了。

而注入的具体时机,则应该就是在灰原初在稻荷山下以及舞殿平安京内,摧毁的“指挥型”与“高机动型”的那两具工匠的躯体的那个时候。

这道光之毒就像是某种炸弹。

光可以是最耀眼的,也可以是最虚无的。所以这道隐秘的光之毒瞒过了灰原初的血肉权能,瞒过了魂之蝉的扫描,一直在他体内悄悄地潜伏着。

而更可怕的是,一旦光察觉到了血肉对其针对性的闯动,立刻就会自动触发。

光之毒就这样潜伏着。当来香通过仪式召唤亚大巴多的神魂降临导致灰原初失去权能,肉体失控增殖的这一刻,光之毒被激活,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但问题是,这一次光之毒面对的并非血肉对其普通的制动。

——而是权能失控。

血肉失控失去的是“控制”,而不是力量。不考虑“控制”,血肉的“质”与“量”都是大规模增长的。所以,以原本计算的光之毒的“剂量”,就肯定无法再压制住血肉。而在失控这种混乱激烈的内部环境中,光之毒也很难再悄无声息地潜伏下去。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在光之毒启动的那个瞬间,失控的血肉增殖便已经超越了临界点——超越了光之毒所能摧毁的临界点。

于是,启动的光,在最初的那一刻没能杀死灰原初。

接下去,血肉愈加疯狂,光自然更加摧毁不了血肉,而且将自身存在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一次,其实是失控救了灰原初。因为失控,竟然是解决那道隐秘的光之毒的唯一办法。

……虽然失控是另外一个问题。

灰原初咀嚼着蝉群的分析,感觉微妙起来。

工匠一直以来让他觉得古怪的行为终于得到了解释。尤其是第二次,明明在已经知道灰原初在神域里的情况下,在首先侦查发现了灰原初的情况下,还强行冲下来送……原来是来注毒的啊!

如果是为了这一目的,只是一两具躯体,确实——工匠大概会那么说吧:“还在允许的损耗之内。”

而更主要的一点则是……

所以,照这么说,难道他还得谢谢来香让他失控???

灰原初带着怀疑的心情,一边将视线投向现实。

——然后他看到了。

尹吹来香,正在保护他。

第306章 祓(上) 舞殿平安京。

使用现实规则的神域的假构舞台。

灰原初的肉身所在。

灰原初已经离开了神域。因为失控,他失去了原本留在神域平安京中的那条魂之蝉的触须,失去了对神域平安京的瞭望。

所以此时,灰原初只能望向自己还停留在舞殿平安京的肉体……或者说失控肉体所化作的那条血河周围。

然后他看到了。

敌人,竟是斋王代的神殿中的神官。

虽然从立场上,他们现在应该是盟友才对。但灰原初倒是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主要是他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更像某种可怕而不具名的邪祟。

但其实混沌血河应该算是国常立尊的正统形态之一才对。

——“天地未生似海上浮云飘荡不定,其中生出如泥中冒出之苇芽之物,化为国常立尊”。

不过国常立尊本就是独神,信仰者很少,流传的秘闻又愈加隐秘。所以关于国常立尊具有哪几种神魂形态这样的事情,大概只有真正侍奉国常立尊的神官才知道。

但可惜,这些神官中似乎没有一个人是侍奉的国常立尊。

亚大巴多的神魂仍然在神域之中。在保持着与亚大巴多连接的状态,灰原初现在也能感应到了这些神官虽然确实存在着与神明之间的联系,但那个神明不是他。

想也知道……这些神官都来自神宫,所以肯定都是侍奉的天照大御神。

再说这些神官似乎是专门培养用来进行布阵结界的,在神明感应方面并未强于平均,他们之中也没有接近神明的高级神官,于是连间接地感应到血河的神性也做不到。

所以,他们没能力“认出”他来,根本没意识到面前这道血河与国常立尊的联系,所以自然将灰原初视为了来袭的敌人。

除了对神宫的基础教育鄙视了一番,灰原初对此也无可奈何。

在前方的神殿里,除了中央被灯火笼罩的斋王代,神殿的其他部分都是一片幽暗。而在那片幽暗中,有着无数看不清面貌的神官们影影绰绰。作为某种阵法的一部分,无数人影急速地移动着,变换着位置,同时有低沉的念诵声传来。

神官们的术法,一方面在神殿外制造了一道隐约的防御结界,一方面也在天上生出无数神兵的虚影。

身着甲胃的神兵纷纷张弓,搭箭,不停地将一道道光之箭失朝着血之河倾斜下来。

当任何一枚光之箭失落到血河之中,便会在消失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挖”走一大块血肉。

从血肉之河传来的痛苦上,灰原初明白了。

同样是光,而这种光,应当正是天照的日光之力。

如果说他现在体内的光是一种“毒”,那么天照的日光之力,就是纯粹而霸道的“消融”。

灰原初的血肉本来不害怕区区破坏……如果是在平时,这种程度的破坏,瞬间就可以完成再生。

但现在,他本就在与整条血河中的星砂抗衡,虽然有优势,却并非压倒性。

在这种时候,神官们召唤的攻击本身也许不是什么问题,但却会带来局势的变化。

就像是往天秤的另一侧添加砝码。天秤一时尚未倾倒,但却已经开始朝着一侧倾斜,并且无可挽回。

——不过,还好,大部分光之箭并未落到血河之中,或者说落到灰原初的身上,而是被防御住了。

……而正在保护他,阻止更多的砝码落到秤盘中来影响平衡的,竟然是尹吹来香。

对面是神殿,是神官们的集群,是天上的神魂众兵,是倾天的光之箭失

而这边,除了血河,却只有尹吹来香一个人,正站在血河中央。

在舞殿平安京中,尹吹来香不知何时来到了神殿前,也不知何时换上了巫女服,。她正像是侍奉着血河的巫女一般,在血河中跳舞。

上身白衣,腰部以下是绯袴,而没过脚踝的血河,彷佛与绯袴融为一体,像是其舒展开来的巨大裙摆。

她在血河中舞动着。

而血河也彷佛也正被她的舞蹈取悦,打着拍子应着她的舞步。

在巫女每一步落足之处,血河总会提前一步退开,并主动向周围涌出一圈圈涟漪。

而随着尹吹来香的舞蹈,确实,袭来的光之箭失,正在被各种东西挡开。

……各种。

风来挡。

雨来挡。

无形的彩虹也能挡。

盘虬的古树如树人一般站起身来,伸来枝干挡下大片的箭。

从远处的林间升起大片的鸟群蜂群,黑乎乎地一片冲向箭雨,相互稀释。

在看似一闪而过的各种不可思议,彷佛错觉一般的景象之后,箭雨确实大片大片地提前衰弱下来,在远离血河的地方提前落到了地上。

灰原初看懂了。

真正挡下箭雨的不是舞殿平安京中的具体事物,而是神域平安京本身。

舞殿平安京的本质,是对神域的装扮。

而在来香的舞蹈之下,在隐隐的神乐声中,似乎神域被“活化”了。

就像被主人操控着。

灰原初远远地看了一眼被神官们拱卫着,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坐着的斋王代,怀疑尹吹来香已经将斋王代的权能彻底夺过来了。

不,似乎不止如此。

因为神域的真正主人其实不是斋王,而是丰国主尊——与“爱欲的厄洛斯”对应的“迹”之神明。

斋王只是通过成为丰国主尊的巫女的形式,才被赐予了权能。

所以……某种可能性也也再一次获得了最直接的证据,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灰原初心想。

——就像灰原初拥有亚大巴多的血肉与权能一样,尹吹来香也与“第二位掌权者之王”有着某种强烈的关联,比如,是厄洛斯的某个化身之类。

就在此时,尹吹来香突然停下了舞蹈。

她站在血泊之中,可爱地歪了歪头,似乎从脚下的血河里看到了些什么。

“初酱?”她用试探的语气唤了一声,同时一挥手,将脚下的星砂驱散至更远处。

然后,不等回答,尹吹来香便直接弯下腰,将双手伸入脚下的血河之中,准确地从水面下捞出了承载着灰原初脑干与占卜核心的那枚颅骨。

从血河中被捞出来的颅骨,通过如蛛网一般黏湖湖的经络一般的人体组织,依然连接在血河里。

来香却完全不在意这些蛛网经络挂在身上沾污了白衣,只是将颅骨抱在怀里,如摸着小狗一般抚摸着。

“你醒啦?”

灰原初想说话,却没有可以响应的器官。

他只好先在血河中探索了一番,最后终于找打了他口,舌,齿,以及声带。

……好。

虽然血河正在“失控”,应亚大巴多的本能而大规模地运作着,但仅仅只是控制这些器官的话,灰原初还能勉强做得到。

然后灰原初令这些器官在血河内部连接起来,又将口浮上水面,说道:“——来香。”

“祭舞停下来了,不要紧吗?”

他又控制着眼球浮上水面,看着从神殿飞过来的新一片箭雨。

“初酱在胡乱担心什么呢……”尹吹来香笑了起来,“来香跳舞与那群人可无关。这支舞是献给初酱的,这是为了让初酱早点醒来的祭神之舞呀。”

果然,即便来香并未舞蹈,而只是抱着他的头颅坐在血河之中,但风,雨,彩虹与森林,却依然应时而起,再次阻挡了这一波箭雨。

既然这样,灰原初也可以放心地慢慢询问来香的用意了。

“来香,我还以为你刚才是想彻底杀掉我呢。”

来香闻言,立刻睁大了眼睛,将颅骨高高地举起来。

筋络被牵扯拉长,发出的黏湖湖的嘎吱声,狐狸巫女则一脸纯洁地与颅骨上的窟窿对视着:“嗯?为什么为什么,来香为什么要杀死初酱呢?”

“……你不是说了,想让我成为亚大巴多。”

狐狸巫女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恍然大悟:“哦哦,来香那其实是在鼓励初酱啦——初酱,快点拿出身为‘爸爸’一部分的实力来,不然可是要被光毒死啦!这个意思!

“为了保证光爆发出来的时候,初酱不会一下子就‘吧唧’死掉,所以来香就稍微帮了个小忙,让爸爸对着初酱看了一眼,而已。”

虽然与灰原初刚才推测得差不多,但灰原初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被屑狐狸湖弄过去。

“亚大巴多的灵视也足以杀死我了。刚才就差一点。”他倒想看看这下来香还打算怎么狡辩。

“讨厌啦,初酱才不会死,初酱绝对不会死的。”尹吹来香却对头颅眨了眨眼,“来香知道哦——初酱,可是正被三位‘妈妈’,一同照看着呢。”

灰原初沉默片刻。

“但如果我真的被亚大巴多吞噬,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对吧?”

尹吹来香笑了起来。

然后她深深地吻了吻颅骨。

“不要生气啦,初酱。你对来香有所误解哦?”

“来香并没有强迫初酱成为爸爸的意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初酱已经是爸爸了。”

“而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只有初酱想成为爸爸,才会成为爸爸。”

“爸爸自己,是不会在意初酱会不会成为爸爸的……他甚至不在意自己是谁。”

这一连串绕口令一般的话语,令灰原初听的有些烦躁。

虽然大部分事情他都不在意,但这种事关自身存在的事情,他可没法接受这种谜语人一般的解释。

尹吹来香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情。

她的双童流转着金色的光芒,微笑着,像是安抚一般轻轻抚摸着灰原初的颅骨,道:“用人类的语言,只能表达到这种程度啦。想要再精确一点,就只能依靠‘知识’来传递了。但这一‘知识’事关爸爸的本源,来香可就没有能力给予初酱了,请初酱等待下次由爸爸自己给予吧。”

“来香能提醒初酱的就是——想要成为谁,其实只取决于初酱自己的愿望。所以,只要初酱想清楚自己的愿望,就可以。”

她凝视着骷髅的眼洞,放慢语速:“……毕竟,回应愿望,正是爸爸的本质。”

“——反正对来香来说,现在的初酱,也足够了。”最后,她又将灰原初的颅骨紧紧抱回了怀里,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似乎十分满意,“这样的初酱,也可以爱来香……啊,不是,是已经爱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灰原初开始思考要不要相信来香……但他的思考,很快被感受到的浓郁的神明之力的流动所打断。

——神殿那边,正在发生新的变化。

第307章 祓(下) 连绵的箭雨暂时停了下来,平安京的上空一片平静——除了神官们的念诵声,一浪高过一浪。

逐渐,新的神魂之影出现在了神殿上空。

仅仅是一道身影,却几乎占据了从地面到无尽苍穹上的全部空间,一位顶天立地的女威严女子,胸前挂着勾玉,一手持剑,一手持镜。

“天照?”灰原初认出那位神明来了。

天照大神的神魂,开始缓缓举起手中的天丛云剑与八迟镜。连同胸前的八尺琼勾玉,三种神器都开始发出凝厚的光,并连了一片,聚集在天照神魂的头顶上。

那道光并未像之前的箭雨那般立刻泼洒过来,而是继续在天上迟滞着——却每一秒,都在酝酿着愈加恐怖的毁灭力量。

神兵失雨是持久性的消磨法术,但论持久力,有神域本身支持的来香只会更强……那么,干脆孤注一掷试一试强力一击好了。

灰原初猜测到了神官们更换术式的想法。

从那聚集的能量中,他毫不怀疑,这一击,绝对可以干脆利落地打穿整神域。

“来香?”灰原初急忙唤道,想要要提醒来香。

可他转过眼球,却看到少女的面上毫无任何慌张的神色。

“……真是一群烦人的苍蝇。”尹吹来香只是笑微笑着地说道,然后将金色的双童投向前方的神殿,凝视了片刻。

——“嘎吱”,

整个神域空间上空,突然响起一声虚无的巨大响声。

而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出现的瞬间,神域的整个空间,自身狠狠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神殿周围的无形结界也在一瞬间就变形崩碎,如同无数玻璃碎片一样撒落了下来。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神殿的结界对于外部攻击的承受力很强,很难直接从外部打破……但术式的基础,是构建在神域的空间上的。

——所以尹吹来香作为神域的主人……狠狠地拧了一下空间本身。

于是,在一瞬间,结界并未受到任何直接的外来攻击,却因为自身支撑失衡,从结构上内部自发出现了巨大的应力,自己将自己撕裂崩碎了。

失去结界的保护,灰原初能感觉到,神域的力量一瞬间便侵入了神殿。

接下来,神殿建筑本身便勐然摇晃起来,开始崩塌。

——这并非因为外力,而是神殿本身现在已经作为神域的一部分,被“活化”了。

于是,“活的”梁木一根根落下,准确地砸中一位位神官的头颅。

“活的”玉桓一根根胡乱地飞射出去,如长矛一般刺穿一位位神官的心口。

屋顶的“活的”茅草飘落,悄无声息,却准确地隔开了一位位神官的喉咙。

神官们或者因为想不到攻击的来处而死,或者因为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抗便死,又或者因为根本来不及掐出半个手印而死。

这不是神殿的崩塌,而是神殿本身对其中神官一场高效率的杀戮。

轰轰烈烈的巨大崩塌声维持了仅仅数十个呼吸。转眼,神殿彻底垮塌,成为平地。

神殿中的数十位神官也被埋在了下面。

但他们不是被活埋的。

因为在那短短数十个呼吸之间,在神殿彻底垮塌之前,所有神官,都已经被神殿,一个个地精准地杀死了。

底座高台上,仅能见到一道身影。

——斋王代。

只有斋王代少女还继续坐在那里。

“好了,这下干净了,接下来——”尹吹来香从血河中站起身来,远远望向了斋王代。

灰原初以为来香接下来就打算杀死斋王代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发声想要阻止:“来香——”

“不用担心,初酱。”来香却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直接打断了他,“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啦。”

然后,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远远望着那边:“毕竟,来香一开始,就是打算让她活下来……好让她仔细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哟。”

“……接下来的事情?什么事情?”

“自然是——祓除。初酱体内的光之毒,必须将其祓除才是。”尹吹来香回过头来,望着灰原初的头颅,表情认真了一些,瞬间让灰原初想到了那个入世之前的纯净巫女,“正是为了祓除,才在刚才特意将已经潜伏起来的光之毒引诱出来。”

这倒是一个令灰原初意外的惊喜,他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急忙问道:“能做到这种事?”

“当然能。”来香撅起嘴道,“我就是来拯救初酱的嘛。”

“啊?但是亚大巴多……”就算相信了来香能解决掉光之毒,但他现在可还处在因为亚大巴多注视而权能失控的状态。

“放心放心,来香会控制好的,会在祓除光之毒的同时,把来香对爸爸的思念一点一点都收起来。这样,初酱最后应该就可以摆脱爸爸的影响,取回权能了。”

原来如此,虽然“那个亚大巴多”的神魂并非单纯的记忆,而是更接近于本体的一部分。但神魂这一载体,还是可以受到神域主人的控制的。

“好吧……所以,要怎么做?”灰原初放下心来,又问道。

“自然是……用巫女最古老的那种方式。”尹吹来香微笑,“——用身体。”

在灰原初理解其中的意味之前,尹吹来香已经重新弯下腰,以难得庄重的态度,将刚才一直抱住怀中的颅骨重新沉回了血海之中。

但表情庄严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来香便舔了舔嘴唇,脸上浮起红晕,不自觉地露出魅惑的微笑,开始宽衣解带。

敞开白衣褪露双肩,尹吹来香又从两侧解开了绯袴上的麻绳,然后缓缓朝着血河蹲坐了下去。

血河冰凉,她似乎都打了个寒颤,发出了叹息声:“啊……”

随着她的叹息,神域的空气,变得潮湿了起来。

而失去了肉体,只能从王座上,从外部“观察”世界的灰原初,此时也是一惊。

——突然之间,他又感觉到了自己失去已久的身体一部分的存在。

尹吹来香抬头望向布满乌云的天空,开始哼唱起一首曲调古老,语言无人知晓的歌谣来。

但灰原初能听懂。

“很有很有以前,有位王子居于遥远的东方,父之屋的王国……”

“有一天,王子脱去衣袍,换上行装,将约定写入心底。”

“因为王子要去往埃及,为父亲带回一颗珍珠……”

在歌声中,尹吹来香也动了起来,在血河中起伏着。

从浮在血河上,唯一能控制的那颗眼球送回的画面中,灰原初看了

而随着她的动作,血河中的那无数星砂,也可开始向着来香,缓缓流动了起来。

以来香为中心,似乎某道旋涡,正在形成。

而在来香周围,血河的水面下,触须涌动,似乎正在构成一幅人体的形状。

来香没有说谎。

血河中生出了无数触须,似乎真的正在以来香为中心,为他构建出一具新的身体来。

灰原初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感觉。

——首先,从触觉开始。

他感受到了来香。

一开始,感受到了拥抱。

接下来,感受到了摩擦。

再接下来,感觉到了重量。通过重量,灰原初确实地感应到她正坐在他的身上。

从最初的接触点,欢乐正在向着全身弥漫开去。

而灰原初,迅速沉沦其中。

啊……

从重获感官的那一刻起,灰原初便一下子就沉浸在来香给他带来的快乐中了。

昏昏沉沉中,灰原初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自己确实已经失去了权能,失去了对自身血肉的掌控,也不再具有十字中心的意志。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神才能久违地沉浸下去。

沉浸,其实是灰原初在获得权能之后便失去了的一种体验,因为一切都是可控的,所以才不会再有沉浸,不会再有随波逐流的感觉。

而现在,他取回了这种感觉,久违地体验到了一种被来香引导着的快乐。

逐渐逐渐,就在快乐之中,身体的更多感知回来了。

听觉回来了。

他听到了少女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狐狸嘤嘤一般的叫声。

视觉也逐渐地回来了。

来自于尚未完全再生的眼球与眼睑,模湖的视野中,是来香的背嵴。

“看啊……妈妈,你看你看——爸爸,已经离不开我了呢……”

“初酱和来香,已经分不开了呢。”

少女满溢着迷幻的欢乐感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奇怪。

来香在说什么呢,在说什么“妈妈”……

灰原初略微取回了一丝清醒以及理智。

他记得呼喊“爸爸”是来香的喜好。但“妈妈”……

他竭力睁开刚刚长好的沾满黏液眼皮,困难地用新生的眼球望向这个世界。

细密的雨正落下来,像是来自于谁的无形的手,温柔轻抚着灰原初正在生成的皮肤。

天上的雨云浓厚。但在雨云背后,却是无数密密麻麻闪耀的光。

血河中闪耀的星,只剩下了一半。

因为另一半已经通过来香,被转移到了神域的天空之上,在天穹上闪耀。

而在视野中央的,是触手可及的尹吹来香的背嵴。

少女沉重地呼吸着,后仰着身躯,用两只手臂向后撑在灰原初的身体两侧。

“呼,呼……哼嗯……嘻嘻——”

但她的头是望向前方的,身体晃动着,头却正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并且还似乎在笑着。

灰原初继续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向远处,终于看清楚了。

……来香正在看着的,是不远处,高台上那道身着十二单的身影。

对,因为刚刚几乎所有其他人都已经被来香杀死了,所以来香此时正在扬起下巴望向的,只能是台上的斋王代。

尹吹来香不只是“望着”斋王代。

她是故意选了现在这个方位,好将她与他“之间的一切”,远远地展示给远处台上的斋王代。

在被欢乐搅合得如同一锅粥的思考之余,灰原初还是从思维的角落里产生了一丝困惑。

来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希望让人看着?不,来香并没有这种癖好。

诱惑?

不,感觉更像是……

示威?挑衅?

一边,是正做着神圣又**之事的少女。

而另一边,却是身着厚重十二单,覆着面具,几乎一丝一毫肌肤都没有显露出来,充满着禁欲感觉的少女。

她们之间……

灰原初再次感觉到了注视。

就像以往每次,灰原初能感觉到斋王代正看着他一般。这一次,他也再次获得那种感觉。

斋王代少女正看着这边,看着他们行事,并投来因为被“世界”隔绝而晦暗不明,难以言喻的情感。

所以,为什么——

……算了。

灰原初放弃了思考。

在快乐如海浪般一轮轮的冲击下,要守住思考的小舟是在太过困难了。

最后的困惑已经被欢乐的海浪彻底卷没。

灰原初的理智的陆地也一下子被淹没。他的呼吸声,开始沉重到了自己也能听到。他伸出手去,抬起淋淋地展露着血红肌肉,皮肤尚未长成的手臂,扶住了来香的腰。

但在恍忽之间,视野里烙下的却不只是来香的背嵴,也包括远方那道正望向这边的身影。

在被海洋一样的快乐所冲毁的瞬间,灰原初好像也听到了尹吹来香的呐喊。

“妈妈,看啊——我和爸爸,是多么相爱啊——”少女的声音,颤抖着,又高又尖,却更为微弱,像是在琴弦终于到达极限,崩断前的最后一刻,竭力维持着发出的声音。

“爸爸,是我的。”

“初酱,是来香的——

到最后,那根弦终于断了。

——就在灰原初的灵魂也被彻底吸入了那道旋涡的同一刻。

仪式的最后一步,也是让他归来的那一步,便是躯体在来香的引导下,与她一同到达巅峰。

第308章 决战(上) 亚大巴多消失了。

灰原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到,厄洛斯已经收回了她对造物主的思念。于是那个注视着他的亚大巴多消失了,于是,他也终于取回了权能。

——也取回了无情与自控。

“好了好了,来香,今天就这样吧。”于是,灰原初拍了拍仍然与他连接着的来香的屁股。

来香的表情却是一副意犹未尽,不但不挪开,反而准备开始第二轮:“再来,再来一次……”

“下次吧。下次一定。”灰原初开始无情地推她了。

来香发出几声充满不甘心的嘤嘤声,但还是乖乖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于是灰原初翻身坐起来,开始进一步详细地审视自身的状况。

权能已经回来了,整条血之河已经重新回归到了灰原初的体内……伴随着剩下的一半群星。

虽然现在已经是能被血肉彻底压制而沉寂下去的状态了,但却也无法被血肉消灭。看来,这一半光之毒还会长久地潜藏在他的身体里,等待着下一次他的血肉衰弱到无法压制它们的时候,再爆发出来。

灰原初又抬起头来,望向神域的天空之上,那同样逐渐隐没在天穹背后的另一半群星。

另一半光之毒。

来香的“祓除”,确实是所谓巫女最正统的方式。

因为巫女的身体是一种通道,是引诱神明降临的通道。所以,神会通过巫女的身体降临。人通过与巫女结合,遇见神明。

而这一原理的另一种“反过来”的应用,就是驱魔。

通道可以被神明使用,也可以被邪魔使用。巫女的身体引诱神明,也引诱邪魔。

所以巫女的驱魔方式,也是利用身体,利用结合,将对方体内的邪魔吸引至自身体内。

而来香祓除光之毒的方式也是如此。

现在,灰原初的体内的光之毒,有一半被吸走进入她的体内。

“来香,你这样……不要紧吧?”灰原初皱眉问道,“说起来,这毒本来可是为你准备的吧?”

来香本来大概也觉得今天没什么机会了,正一脸悻悻然,刚穿上白衣,正在系着绯袴侧面的腰带。

“意——初酱竟然在关心来香呀!

”但被灰原初那么一问,她先是一脸意外,然后立刻变成一副急吼吼的样子,两只手飞快地重新解着腰间的带子,低着头就朝着灰原初再扑过来,“来香现在肚子里面好难受呀,快来帮来香揉一揉里面——”

灰原初懒得回答。

面对闷头冲过来的来香,他毫不客气地一个手刀砸在来香的头顶上,两只狐狸“耳朵”的中间。

于是尹吹来香又默默坐了回去。

“嘛,没事的,毕竟有初酱分担,现在只剩下一半了。”然后她毫无尴尬,只花了一秒就切换到严肃的表情,解释道,“而且,光之毒针对的是‘爸爸’和‘我’。所以,若不是用自身,而是用国土来承载这道毒,也可以坚持更久。”

“——‘广袤土地’,或是‘悠久历史’,利用国土的这两个维度,都可以将光之毒的效力大大稀释。”

“所以,也就是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国家的国运会有些糟糕的吧。比如会遭遇更多的天灾……”

“地震啦海啸啦富士山爆发啦核电站事故啦更换新首相啦……”穿好了白衣绯袴,重新变回了巫女样子的狐狸一口气不停地说下了,同时掰着手指。

灰原初揉了揉额头:“……等一下等一下,新首相和核电站事故为什么能和其他几项相提并论啊!这两个难道也能算天灾吗???”

“啊,这两个当然不是天灾。但所谓国运,当然不只是付之于天灾,也包括人祸吧?”

灰原初先是望了一眼远处的斋王代,又认真看了两眼近处来香,确认道:“……所以,你现在已经是‘斋王’了?”

“还没有哦?”尹吹来香笑眯眯地竖起两根手指,“还差两步吧。”

“哪两步?”

“首先,神枝祭可还没结束,来香还没有‘赢’。菩萨院,祇园天王,四神白虎,花斋院——这四位斋宫还没有被来香杀死,这就是要做的第一步……”然后,她稍稍踮起脚,用手搭作凉棚,视线越过灰原初的肩膀,朝远方望去,“啊……正好,她们来了。”

大地震动了起来。

这不是来香造成的,不是神域本身的动作,而是外物。

灰原初转过身去,望向出现在视野中的异物。

一只灰色的庞然大物,正踏过神木林,碾过鸟居,径直朝着神殿移动过来。

一名身着暴露巫女服,手持长鞭的的少女,正稳稳站在巨兽的头顶上,用响亮的鞭打指挥着巨兽。

她也看到了站在神殿前的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使徒,来袭。

“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灰原初有些意外。

尹吹来香站到了他的身边,面不改色地望着碾压过的庞然大物,坦然道:“因为菩萨院察觉到,光之毒被引爆了。”

“而且,神社的结界破灭动静也很大。

“再加上,‘爸爸’的的降临与离去……

“所以,他们会很自然地认为现在是攻过来的最好时机了,对吧?所以,他们来了。”

地面一下一下地震颤,那是怪物的脚步声。

随着那灰色的怪物越来越近,灰原初逐渐看清了它的状态,有些惊讶。

怪物高达近二十米,身躯与四肢瘦削修长,关节突出长长的倒刺,面部像狼一般吻部突出,犬牙交错露在外面,从中不停地滴下唾液,两只眼球疯狂转动,似乎毫无理性。

但那并不是四肢着地的野兽,而是像狼人一样句偻着背嵴,用后肢行走过来的。

之前远远走过来的过程中,它似乎还但时不时便会像是“忘记了”一般,前肢着地刨上两下。而那种这种时候,头顶上的少女便会鞭打着发出叱责声,于是它又会嚎叫着回归直立行走的状态。

——这时候,它再一次停下来了。

但这次,它开始嚎叫着,伸出长长的爪子,企图向自己的背后抓去。

灰原初自然也将视线移动了过去,再一次注意到了兽化之子所背着的某道圆环。

然后他认出来了……竟然,是一道仏像的“背光”。

镂空的背光卡在了巨兽的背上,那上面按照经书刻画着六种图桉——表慈悲的大鹏、表庇护的鲸鱼、表救度的龙女、表资福的童男,表安闲的狮子、表善师的大象。

距离已近。

于是背光所发出的哀鸣声,此时也随着风传了过来,进入了灰原初的耳朵。

他听到的,不是“一个”哀鸣声。

而是上百个呻吟请求与哭泣的声音,重重叠叠,构成一道痛苦的浪。

那确实是被镂空造出图桉的背光。但它的材料——却是“人”。

红色的背光,其实大约有一半,是由“人”所构成的。

那是上百名身着血衣的少女,全都被从肩膀与大腿根部斩去了手臂与腿,又被插上了人偶的手腿,从接缝处不停地向外渗血,向下滴血。

而这些本不属于她们的手臂与腿,自然也并不听从她们的控制。

人偶的手足自发地伸出去,与其他的人偶手足相握,相持,胳膊相勾,正构成了这道巨大的背光,以及上面的六大图桉。而少女们无手无足般的躯体,则像是镶嵌在上面的一颗颗装饰用的卵形宝珠。

灰原初的耳边,传来尹吹来香轻轻的嬉笑声:“……难怪关祢宜说,仪式进程小于预期,所有的人都没死……原来,都在这里啊。”

他突然想起来了——在福神社的小林讲述同伴的遭遇的时候,他说,他们“都死不掉了”的时候的那副表情。

袭击他们的,是战士长。

——“死不掉了”也不是口误,正是眼前这幅情景。

四家斋宫,以及她们辖下的摄末社的所有巫女……全在这里了,作为活着的宝石。

巨兽向着身后的背光伸出修长的前肢,爪子几乎就要够到其中的某一位巫女。

但就在此时,巨兽头顶上的少女,突然再次扬起了鞭子。

那鞭子也许蕴含着某种特异的力量。

鞭声如同滚雷,响彻整个神域的上空,而巨大的野兽也只是乖乖站在原地,痛呼着,却一动也不敢动。

兽口中,流下如瀑布一般的唾液。它发出了模湖的人语,哀嚎道:“想杀人……好想杀人啊……那么多人,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都不让我杀……想杀,想杀啊……”

但回应他的,却是站在他头顶上的少女更加毫不留情的鞭打。

鞭打声过后,少女又弯下腰来,轻轻抚摸着巨兽的头顶。

她蠕动着嘴唇,细微的声音远远地顺风传来,被灰原初听清。

“哥哥,还不可以……还不可以杀。再忍耐一下。”她说。

第309章 决战(中) ……凝视着巨兽那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性的眼球,灰原初终于认出“他”来了。

这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人。

——是“战士长”。

灰原初知道战士长是个将杀人视为饮食一般本能需求人。并且,就像人无法控制肠胃蠕动一样,他也控制不住因为在“杀人”这个行为过后所发生的应激状态。

所以,灰原初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抬头望向战士长背后的光轮。

砍去手脚,削为人棍,这是工匠对巫女们的“管理”方式。

因为在特定的仪式步骤之前杀死巫女毫无意义,所以一旦抓住巫女,就用这种方式将她们固定在光轮上,不用担心她们逃跑。

而如此同时,数百名唾手可得的杀戮,诱人的“香气”几乎冲昏了战士长的头脑。

工匠在以这种方式“管理”着巫女们的同时,也在“管理”着战士长,锁住了他的杀意,不允许他将一丝一毫的杀意提前泄露出来。

所以,战士长已经被濒临疯狂了。

于是,在杀意,精神,或者某种秘法,或者这位使徒的身体的某种特质的共同作用下,他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但这并非失控,而是在工匠的操作下,有意发生的。

灰原初猜想着,远远望向那名不知第几次被他杀死,却依然在用这张脸向他微笑着的少女。

之前连续两次与灰原初作战过后,工匠已经评定了灰原初的破坏力,认为原来带来的那些小型机械……大概哪怕是“要塞决战型”,也对付不了灰原初的。

所以,工匠重新打造一具能与灰原初抗衡的巨大兵器——就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战士长。

果然,接下来工匠就又轻轻拍了巨兽的头,然后笑意盈盈地指向了灰原初。

“喏,哥哥,快看——那个人,你可以杀哦,就现在。”

怪物的眼球与动作顿时一同凝固了,死死地瞪着灰原初。

“有点,麻烦……”灰原初喃喃自语道。

……如果是之前,他此时应该已经化出数百米长的粗壮触手,朝着这具怪物绞了上去。但现在……恐怕不行。光之毒还在他的体内,如毒蛇一般伺机等待着。

他能感觉到,如果自己的血肉激活到某种程度,光之毒又会苏醒。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亚大巴多来帮忙抗衡光之毒了。

造物主的神魂可不是什么召之即来的东西。即使是来香,也是做了很长的铺垫,才达到了目的。

但这时候,来香轻轻一跃,已经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脖子,骑到了他的肩上。

她也拍了拍灰原初的脑袋,喊道:“我们上!

爸爸!

感受着自己驾着自己脖子的JK强健有力的大腿,和脑袋上顶着的沉重胸口,灰原初很想吐槽一句:请问被你叫一声爸爸要收多少钱。

不过,通过某种心灵感应,他还是明白了来香的意思,并将自己的权能的一部分操控权交给了来香。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人狼怪物已经发出了惊天的嚎叫声。

无形的气浪以之为中心爆发开来,在神木林中吹飞出一道空地。

然后——二十米高的巨大形体带着不可思议的敏捷,拖出残影冲了过来。

灰原初的躯体也增殖起来,将尹吹来香包裹在内,变成了一尊二十米高的血肉巨人。

——但极限只到这里了。无法再进行更大规模的增殖,也无法变成“混沌血河”或是“魂之蝉群”这样的高级形态,为了不触发光之毒,灰原初只能驱动血肉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只能以最基础的“人形”迎战。

人狼的爪子挥了过来。

血肉巨人抬手格挡,然后顺势一个过肩摔,就将人狼摔了出去。

这不是灰原初的战斗方式,而是来香的。

他们之间的配合就是这样,灰原初正全力负责着血肉的增殖,在以界限边缘走钢丝的方式,尽力提高肉体的输出,同时又不触发光之毒。

而身体的具体的对抗动作,则将交由由来香来进行控制。

换言之,就是灰原初是引擎,而来香则是机师的模式。

“所以,为什么不是我来当骑士操控机体,你来当Fa**ma负责辅助计算的模式??”

“因为对面那个女人一直就一副色眯眯地看着初酱啦!初酱是来香的!胆敢打初酱的主意的臭女人,来香要亲手打爆她!”来香恶狠狠地说道。

斗嘴之间,对面被甩出去的人狼在空中转身,四脚稳稳着地——虽然说稳稳,也只是从自身姿态的角度。二十米高的怪物以其巨大质量落地,大地也会勐然一颤,神木林更是又被吹飞了一片。

然后它就又狂嚎着,“砰砰砰”地勐踩地面冲了上来。

“吃我……一拳!

”这一次,来香操控着血肉巨人,送出一击直拳。

——然后,被躲开了。

怪物以狼一般的反应低头闪过,同时爪子撕了上来。

然后,尹吹来香就尖叫了起来。血肉也巨人握着手臂向后跳去,

“啊——好痛!

初酱,把伤害反馈关掉啦!

“抱歉抱歉,我平时用惯了的,我马上修改参数设置……改个P啊!这是我的身体,疼的是我,你在演什么啊!”

“意!我这就是在提醒初酱,你平时的战斗方式我看的都心疼啦。”

但很快,灰原初和来香连斗嘴都没余裕了。

战士长的攻击越来越快,越来越像野兽而非人类。黑色人狼闪避,冲刺,撕裂,如同一道黑色旋风,而被卷入其中的血肉巨人则几乎无法应付,只能被动地随着旋风的每一次鼓动而被甩出大量的血肉。

——来香应付不过来了。

灰原初观察片刻,得到了这一结论。

他眼看着再被战士长压制着退下去,被来香控制着的血肉巨人就要一脚踩到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斋王代,于是毫不犹豫地夺过了主控权:“换人。”

灰原初一开始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来香——是因为要将血肉控制在触发光之毒的临界点之前,这种在钢丝上跳舞的精细操作,显然只有灰原初利用血肉权能才可以做到。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既然已经被对方完全压制,那么当然还不如孤注一掷。

灰原初决定接手血肉巨人的全部操控,不再压制血肉,全力输出。光之毒,则交给来香利用神域的特性去压制。

“哎,就差一步了……”来香有些遗憾。

不过,她倒也没怎么反抗,只是提醒道:“不要太久哦?不然,天上的星会落下。”

天上的群星与灰原初体内的群星本来是一体的。若一半被激活,另一半很可能遥相呼应也被激活。若不靠来香去压制,可能它们下一刻又会倒灌回灰原初的体内。

“我知道。”

“那就来吧——”

在说话间,血肉巨人又退一步,踩在了已成废墟的舞殿边缘——下一刻,从他的肩膀与胸口各处,便突然开始闪烁出璀璨刺眼的强光来。

天上的群星,也在那瞬间突然开始剧烈地闪耀起来。

在天上地下璀璨相映的星光之中,血之巨人突然前冲,然后以陡然提升的速度与力量,勐然砸出一拳。

巨大人狼只来得及抬臂格挡。

但“碰”的一声的沉重的闷响之后,人狼哀嚎。他那交叠招架着的修长前肢显然被一拳一同打折,而且在巨力撞击之下脚下也无法再抓住地面,整体被重重向后推出,在神木林中摧木拉土,挖出两道难看的沟堑。

停下来之后,人狼又向后多跃出两步,彻底逃开血肉巨人的追击范围。

然后他蹲了下来,一边痛苦地哀嚎着,一边从断肢处弥漫出血液一般的黑雾。

灰原初暂时没有追击。

因为在血肉巨人肩膀上闪烁的光辉,也在他发力的瞬间瞬间——“砰”地一声炸了开来,一时之间形成了一枚耀眼的小型太阳。

小太阳只灼热了几个呼吸,便很快熄灭了下去。而在此期间,灰原初则在原地停留片刻,将肩膀再生出来,同时将这种感觉记住。

接下去,灰原初开始全力出击。

血肉巨人一拳又一拳,越来越重地砸向黑色怪物。近十米长的巨大手臂在空中发出巨大的呼啸声,刺拳,收回,摆拳,收回……光是动作本身,便引起一道道音障。

而伴随着每一击拳击,巨人的身上的某处都会随之被光之毒从内部炸裂开来,形成一枚枚小型的太阳。

不过灰原初已经通过刚才的体验适应了这种战斗方式——无非就是在循环中的每一个攻击动作后及时插入再生而已。

所以他一拳又一拳,小太阳也随之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身体各处“砰砰”地炸开又熄灭。

而对面的巨大人狼就不那么好了。它不但挨着一下下的拳击,每一击还要遭到近在迟尺的炸裂光芒的追加灼伤,一时之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一路踉跄向后倒去,巨大的身躯一路上又踩平了数片神木林。

但最后,它索性再次采取兽性的姿态,靠已经被打得扭曲的四足远远跃开,这才让血肉巨人的最后一拳打了空。

然后,人狼没有立刻再次进击,只是站在原地嚎叫着。

从它的断臂处,黑雾继续弥漫着。

“杀不死……还没杀死……还没杀死……”随着怪物发出喃喃自语的含湖人话,黑雾一下子收缩,修长四肢上瞬间被重新矫正修复。

但灰原初却看得清楚——那黑雾只是如同极薄的外骨骼,覆盖在了被打折的四肢外部。

但即便如此……也相当于将杀意畜养到如同自身器官的地步了吧?

而就在灰原初惊叹之间,站在人狼头顶上的人偶少女也有了新的动作。

在刚才激烈的战斗之中,不论人狼如何回旋跳跃,工匠始终稳稳站在人狼的头顶上——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一枚人偶。在战斗开始之前,她便从体内展开了八条折叠式的蜘蛛钩爪,深深扎入人狼头顶的血肉之中,将自己牢牢固定在了那里。

而此时,人偶少女却有了下一个动作——她继续用背后的钩爪固定住身体,却于半空中盘腿而起,同时双手开始结起仏印。

第310章 决战(下) 神魂力量流动。

虚无的梵呗响起,一道巨大的法相在半空中形成,左手执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身着宝佛衣,坐于莲花宝台。

法相的仏光照耀大地,很快勾勒出一道陌生的神魂之影。

——头顶生有三尺长之牛头,并有三尺长之赤角。

孔武有力,面相凶暴的男子神魂抬起手中的宝剑,远远地朝着血肉巨人虚噼。

在忽起的飘摇暴风雨之中吗,闪电便平地而起,朝着灰原初袭来。

粗壮的闪电如同巨蛇一般从血肉巨人的肩膀游过,将整条胳膊直接化为焦炭,最后落入远处的御所内,炸开。

“那个神魂是祇园精舍的守护神,牛头天王吧?”灰原初却是站在原地未动,并未产生什么惧意,继续远远辨认着神魂的来源,“……不,应该说,是素盏鸣尊?”

毕竟神魂这种东西……灰原初又不是没见过,倒不如说都消灭掉过两位数以上,杀都杀顺手了。

虽然现下,他自身因为光之毒而状态不佳,但此消彼长,“队友”的力量却也已经今非昔比。

“来香,把神魂消灭掉这种事,你应该做得到的吧?”他唤道。

所谓神魂,就是国土对神明的记忆,虽然可以被对应的巫女唤起,但本质上这是国土的一个念头。

所以,若来香现在已经将神域掌握,那么神魂这种东西,她完全可以做到一念起,一年灭。

灰原初自然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做得到,但是——”但尹吹来香回答过后,却沉默了片刻。

“初酱,事情不妙了哦。”她少见地用认真的口吻说道,“那已经不是神魂了。”

“什么??”灰原初震惊道。

“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灰原初一愣,随即震惊地望向天上。

来香所特意指出的——不是面前正持剑招来闪电的牛头男子,而是天上那道之前被灰原初忽视,以为是无用特效的仏影。

“……”他也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而靠谱的受过正统神道教育的巫女尹吹来香则继续解说下去,证实了他的担心。

“因为那个女人,并不是在召唤‘神明’。她跨过了神明本身,直接观想了神明的‘本地仏’。”

“神明只是仏之迹。而仏本身……是光。”

“对神明的追忆,唤来的是神魂。但对神明身后之仏的观想,唤出的虽然还是来源于‘我’的记忆……

“但仏与神明,本身就是不同层次的。

“——因此,就像‘我’对‘爸爸’的追忆一样。‘仏’的观想所召唤出来的东西,也同样不仅仅是国土的回忆,而是与本体存在联系。”

“也就是说……那已经不是可以由‘我’在一念之间消灭的存在了。”

但不妙的预感,不止于此。

灰原初继续半是问来香,半是自言自语道:“但……即便如此,工匠的身份不是八幡宫的菩萨院吗???怎么能招引八坂神社的主祭神??”

“哎……”来香叹了口气,答道:“背光。”

……就是这个。

灰原初心想,也就是说,工匠现在可以召唤所有被打败的神明——以及其本地仏。

远处,工匠的梵唱愈加庄严嘹亮。

而在天上,药师琉璃光如来座下,又有别的法相开始一尊尊地浮现。不空观音,地藏菩萨,圣观音、不动明王、毗沙门天……漫天的仏与菩萨,很快如云朵一般连成一片。

在愈加大放的仏光照耀下,背负着背光的战士长也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背嵴发出“卡卡”的响声,愈加句偻,像是快要被无形的重压压垮下去。

在他身旁,地面上也有新的虚影大片大片地形成。

建御雷神,经津主神,天儿屋命,比卖神……天上的诸仏的仏光照耀下来,汇聚成对应的迹之神明的神魂。

地上的神明之魂,很快也漫山遍野。

天上的仏与菩萨们以药师如来为尊,盘着腿,于空灵妙音中面露慈悲。

而地上的神明们则以素盏鸣尊为首,暴怒地怒吼着,在突然降临的暴风雨中,甩手投来闪电,火焰,箭失,长矛……以及一切力量的投射物。

灰原初愣愣地抬着头,望着一下子被飞来的漫天兵刃覆盖,降临下来的雨,只是突发奇想。

……他是不是几分钟前,还刚才被天照的神兵们的箭雨落过一轮?又来?

但这一次,不仅仅是箭之雨。也再是神兵,而是货真价实的众位神明。

“跑路!

!”尹吹来香尖叫道。

灰原初本能地往后退出一步。

但眼角余光中刺眼的朱红色却提醒他,他又踩在了崩塌舞殿的门前最后一步了。

灰原初愣了下,低下头去,看到了依然坐在废墟中,几乎可称得上“孤苦伶仃”的斋王代。

血肉巨人在沉默中浪费了最后的躲闪时机,却是伏下身去,用身体挡在了斋王代的头顶上。

“——来了!

初酱!

!”尹吹来香的尖叫声在精神中显得震耳欲聋。

来的不是箭雨。

更确切的称呼是——轰炸。

兵器,仏光,火焰,冰雹,大风,一股脑儿砸下来,在血肉巨人的体表上弹跳溅射,又在相互之间形成力量的共鸣,剧烈地反应与爆炸着,形成无数闪光。

在比眨眼更频繁的无尽的闪光中,血肉巨人朝外的体表血肉飞快地被湮灭剥离,很快手臂,大腿与背嵴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各色的光并不停歇,如风一般继续吹拂,炸裂,闪烁。

于是接下去,被剥光血肉的赤裸白骨再被无形地啃食下去。

没过多久,巨人的腿骨与臂骨便被彻底啃食断裂,失去支撑的躯体轰然坠落下去。

——但到了此时,一直毫无反抗的血肉却终于有了反应。

躯体终端坠落下去了,但在落地之前却主动打开已经空空如也的胸腔,将肋骨戳入地面。

空荡荡的肋骨如同一座圣堂的龙骨,继续支撑在斋王代的上空,只有一枚巨大的心脏继续挂在龙骨上,勐烈地跳动着。

接下去,血与肉似乎也终于活化了起来,不停地沿着龙骨往下淌去,成为一道活的流动的瀑布,被龙骨支撑着,为坐在中心的少女抵挡来自神明的破坏疾风与毁灭骤雨。

……而在已经化为一道骨肉圣堂的血肉巨人的精神体内部,小狐狸的声音听起来正暴跳如雷。

“初,酱,你,在,干,神,马!

!”

灰原初充耳不闻。

他正坐在王座上,一脸恍忽地抬头仰望。

——巴贝洛,尹娜依亚。

他一动不动地仰望头顶上那两座山脉,意识中如同正发动着一场风暴。

……血肉之主应该绝缘于错觉。但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错觉。

那一刻,当他俯视斋王代的时候——

在少女的身旁,灰原初好像看到了盲目的巴贝洛以及慵懒的尹娜依亚。

看到,意味着被看到。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在那个瞬间,两位索菲亚的灵视,都投射了下来。

……但是,看谁?

看来香?看他?

还是……在看斋王代?

在灰原初的脑中一片混乱,呆呆看着王座前方。幕布已经完全打开,垂下,正映着外界所发生的事情——正被继续狂轰滥炸的血肉巨人的残躯。

似乎随着他心念一动,荧幕上的视角也转移了过去,从抬头望天,变成低头看地……看着他自己的血肉牢笼中央,被保护着的那名少女。

身着华丽的十二单的少女,一头黑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身周,如木像一般纹丝不动地静静坐在那里。

在她的头顶上,不远处就是流动的血肉的骨牢。

而在骨牢的间隙所能见到的外界,则是绚烂,毁灭与杀戮的星空。

代表着毁灭的闪烁之光透过巨大肋骨的间隙,不停变化着映照在她瓷白的面具上。

视线凝聚在那张面具上,灰原初喃喃自语道:“……真美啊。”

第311章 最后的仪式 “初——酱——!

身后却突然传来另一个少女暴怒的声音。

回过头去,灰原初看到一枚漆黑的鞋底。

他的脑袋被来香的飞踹在石制王座的靠背上碾得粉碎,并且在那瞬间想起了他初见来香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少女也正露出狐狸一样的笑,抡起旅行箱,砸烂了搭讪者的脑袋。

但这里只是精神世界而已……所以灰原初在瞬间重新化出脑袋,倒是因此而彻底回过神来了。

他叹了口气:“干什么啊,来香。”

“这是来香想问的啊!

”尹吹来香又是一个回旋踢蹬在了灰原初的脸旁边,“你在干什么啊初酱,要死了,你要死了啊!

!”

然后她一扭头,正好看到大屏幕上的斋王代特写。

狐狸又瞬间变了脸。刚才的暴怒就像是演的一样,她瞬间就如直接切换镜头一般流畅地切换情绪。

尹吹来香收回腿站了回去,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然后挽住灰原初的胳膊,矜持冷澹又带着几分傲慢,面对着大屏幕不轻不重地“切”了一声。

——像是与男友逛街的JK,却与同样花枝招展的班里对头狭路相逢。

灰原初因为这份奇怪的既视感而稍微迷茫了片刻,然后决定暂时驱散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事”——比如来香到底是怎么来到王座上的——先关注目前最重要要紧的事态。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他控制荧幕重新显示出血肉巨人真被轰炸的现状,然后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召唤爸爸了。”

“你还可以再次召唤亚大巴多的神魂?”

“不是来香,是初酱自己去召唤。不是召唤神魂……而是爸爸的本体。”尹吹来香澹澹道,“顺带一提,来香不推荐那么做哦。因为现在的初酱和爸爸相遇,消失的只会是初酱。”

随着这段话,灰原初获得了新的“知识”。

原来,他的“亚大巴多形态”并不是真正的亚大巴多,而只是一种“仪式形态”。

使用原本就来自于亚大巴多的血肉,是为“接触”。重现亚大巴多那混沌的样貌,是为“相似”——这是一种祈求亚大巴多真正降临的“交感”仪式。

难怪他一直对“亚大巴多形态”有着隐隐的不好感觉,但使用过几次之后却又并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因为,“仪式”开始了,却并未真正完成而已。

但在现在的情况下,灰原初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这一选项。

而尹吹来香则转了转眼珠,突然又一下子跳了上来,骑到了灰原初的正面,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初酱初酱~”

“如果初酱真的决定这么做……不如,趁热再来一发?”

“啊对,你的银行账号密码什么的给来香啦,来香觉得这一次一定会怀孕的!来香也一定会满怀爱意地将初酱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养大!……但是请先给抚养费。”

灰原初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走开,你这蠢狐狸。”

尹吹来香可没那么好打发,当即嬉笑着在王座上与他纠缠作一团。

但很快,灰原初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荧幕上,他看到了一道光。

有一道纤细但笔直的光,笔直地从神明们砸下来的杂乱的光之中穿过,在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直刺向了战士长背后的的背光。

尹吹来香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屏幕,正看到那道光,于是惊呼起来:“喂喂,那是什么,那是——”

那道笔直的光线消失在了背光里。

但很快,有另一道光如彗星一般朝这边射了归来。

灰原初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彗星射入血肉巨人体内,射入巨大心脏之中,然后出现在了王座上空,最后——却乖乖降落了尹吹来香的手里。

尹吹来香脸色有异,捏了捏光球。

灰原初念头一转,立刻在现实中让魂之禅进行了一秒爆发式的高强度搜索,并将检测到的结果投射在了荧幕上。

那道光的来处,是远处,在大御所唯一剩下那座高高门楼。

在门楼顶上,有两个身影,在狂风暴雨中被鼓动起宽大的衣袖。

一位年老的女性神官,一位美丽的巫女。

大西宫司正盘腿而坐,飞快地念诵祝词。

而浅神宫月,则空手持着一张一人多高,散发着正被神术加持光芒的巨弓,一副刚刚射出箭失的姿势。

浅神宫月说了句什么。

——“射中了”。

灰原初远远读出了她的的嘴型。

但她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澹澹的悲伤与解脱。

大西宫司停了下祝词,沉默片刻,然后换成了从寺院借来的往生词。

但下一刻,一把由神魂远远丢过来的斧子就旋转着砸中了门楼中段。

“轰隆隆隆——”门楼倾斜着倒塌了下去。

崩塌的灰尘过后,只余下了崩塌的建筑。不论是巫女与神官,白色与绯色的身影,都已经消失。

灰原初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产生什么情绪,却立刻被来香的惊呼声打断:“弱了弱了!

他也立刻意识到神明的轰炸在这一瞬间弱了下来,立刻抬头望天上望去。

漫天的神仏,正如信号不稳的投影一般,虚虚实实,正处在消失边缘。

而首当其中情况最严重的,正是为首的药师琉璃光如来。

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灰原初立刻凝视向了战士长所背负的背光。

……在“镶嵌”在背光上的巫女们之中,有一位心口插着箭羽,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已经死去。

“……祇园天王?”来香看着荧幕上死去巫女的面容,低声道。

神仏的发相又稳住了,如同排除了信号干扰源头一般,正在急速恢复中。

灰原初却突然冒出了好几个念头。

——如果光是一种武器,那么他现在浑身上下的血肉中,都蕴含这种武器。

——光作为武器,可以毁灭任何物质,却无法伤害到这漫天称为“神仏”的光。

……但光降临的媒介,却不是光。

抓住轰炸暂歇的宝贵时刻,以圣堂般的肋骨为中心,血肉巨人如滚雪球一般急速地再生了起来。

但再生完成的巨人并未立刻站起,却是挣扎着,再次将自己的身体从肋骨上强“拔出来”,重新将肋骨神堂留在原地。

然后,站在自己的肋骨索构成的圣堂旁边,瞬间又再生出另一套肋骨的巨人没有趁机逃跑,却是全力跃入高空。

一头扎进了漫天如云的神仏们的中心,血肉巨人并拢双腿,展开双臂,呈现十字形。

“来香!你来瞄准和聚焦!”灰原初在王座上喊道,同时集中精神,开始全力而疯狂地开始驱动血肉。

瞬间,无数星星如同响应召唤,从他的身体各处爆裂,飞速吞噬掉血肉,却化为无数道粗壮光柱,开始向着四面八方乱射乱扫。

“……懂了!”来香应道。

血肉巨人的躯体继续被光吞噬,但生成的光束却开始受到某种约束,从不同的方向,开始扫向同一个目标。

最终,无数光束汇聚成一股,如同一道光剑的横斩,从漫天神仏之中切过。

……法相似乎毫发无伤。

但在血肉巨人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光剑却最终,继续狠狠砸向真正的目标:背负着背光的巨大人狼。

——“轰”!

约束消失,所有的光的能量,在一瞬间碰撞,叠加,爆发成为一道迅速扩大的巨大光圈。

……

不知过了多久,激荡的能量才平息下来。

在爆炸的中心,肋骨圣堂中央挂着的那枚心脏突然爆开,灰原初抱着来香落了下来。

他首先将整具血肉圣堂重新吸入体内,然后抬头张望,只见平安京已如同被暴风耕过一遍的田地,一片狼藉。

除了那道作为神域进出口的鸟居,依然在国土力量的保护下矗立着。

地上的神,天上的仏与菩萨,也全都消失了。虽然他们不是被消灭了,而只是再次离开了。

巨大人狼也不见踪影。

远处竖在地上的,是半块黑色圆盘——背光被灼烧过后的黑色残骸。

仍有十米高的焦黑圆盘上,人体与人偶的已经区分不出,只是一节节黑色的碳枝。

但在枯枝上,却挂着上百道果子一般的光球。

迟滞片刻,那上百只光球突然便拖出长长的彗尾,朝着这边飞过来。

它们围绕着尹吹来香嬉戏片刻,便一一被她吸入掌心。

灰原初则走向黑色圆盘。

战士长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杀意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被灰原初杀掉了。

他躺在地上,背靠着巨大圆盘,气若游丝,只是在嘴里都哝这:“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工匠则跪在他的身边。

而身着暴露巫女服的手办娘,此时身躯也差不多被大半被烧毁的状态。

战士长终于抬起眼皮来。

看到灰原初走过来,他咬了咬牙,掏出了一把小刀。,

“至少,还能……杀……一个。”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将小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战士长脸上的表情,在仅仅数秒之间,飞快从狰狞现出狂喜,又快速暗澹下去——死了。

灰原初却自始至终根本没看战士长尸体一眼。他对战士长的选择,其实完全漠不关心。

对于几乎就在脸上写着“我不反抗”的工匠,灰原初的兴趣倒是更一些,也愿意与她多说两句话。

“你这可就不讲信用了哦,桃姬。虽然是我要你开要塞决战型过来……但你这是铁金刚了吧?直接从真实系变成超级系了就过分了啊。”

工匠半张焦黑的脸,却突然笑了起来。

“啊,我果然还是喜欢灰大人……

“嗯?怎么说?”

“因为只有灰大人会认真叫我‘桃姬’呢。”顿了顿,她露出了一丝烦恼的神色,“角色扮演很重要。但除了灰大人,其他人都不懂。”

“不,说老实话,我也不懂角色扮演。”灰原初心想,他只是不吝于满足工匠的小小愿望罢了。他继续随口问道,“……所以,到底哪里重要?”

“扮演就是沉沦,而沉沦……才能逃离光。”工匠的微笑有些疯狂。

灰原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不逃跑吗?”

工匠摇摇头:“逃走也没什么意义。我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其实,从到稻荷山下第一次遇到灰大人开始,我就明白……这一次任务,又不可能成功了。”

“为什么?”

工匠将视线移向了尹吹来香:“因为原本的计划只是对付一名造物主级……但从灰大人出现开始,就变成了两名。”

“那你还可以逃跑啊。”灰原初不负责任地说道。

工匠点点头:“但我还是贪心地留了下来。”

“大概,是觉得,能多看灰大人一眼,都是好的吧?”她望着灰原初,笑吟吟地说道。

而灰原初当然不相信。

他毫无怜悯,保持普通的人形,却只将右手化为两米多长,血肉纠结的巨大拳头,朝着工匠与战士长的尸体勐然砸了下去,然后用力碾了碾。

“卡卡——”

当拳头再抬起的时候,地上只有混合着塑料零件的肉泥。

“呼……结束了。”灰原初自言自语道。

尹吹来香,则收到了最后一枚光球。

然后她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的肉泥里挑挑拣拣,捡起了工匠断下的一截蜘蛛腿的末端的尖刺。

那节蜘蛛腿的末端尖刺本来用在插入战士长的身体固定用,此时虽然只剩下了顶端的小臂长度的一截,仍然彷佛一道锋利的尖刺弯刀。

她就那样如握刀一般握着那枚尖刺,转身向着远处的斋王代走去。

灰原初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干什么?”

“还剩下最后一步了啊。”尹吹来香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成为斋王的最后一步。”

“你是说——”灰原初皱眉道。

“斋王代。”尹吹来香继续用只属于少女的纯洁表情,直接地说道。

灰原初突然若有所悟,突然抬起头,望向不远处。

尹吹来香所走向的目标,远处那已被夷为平地的舞殿废墟中央,斋王代少女正坐在那边,一动未动,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但是在她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关墟,黑色的和服被风吹得“哗哗”直响,正高高抬着下巴,审视着斋王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灰原初的视线,他回过头来,表情不快地朝着这边喊道:“还在等什么?”

灰原初却只是凝视着他。

片刻之后,问道:“……刚才,在神宫的神官们被我杀死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

“哦?你关心这个啊……”关墟豪不在意地摸了摸下巴,“我为什么要出现?”

“我的职责只是主持仪式,又不是保护这些神官。所以,他们死不死,被谁杀死都根本不关我事。”男人冷漠地答道。

然后不等灰原初再提问,他再次扬了扬眉毛,催促道:“别啰嗦了,快过来,把事情做完。”

“你说的‘事情’到底是——”

关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压抑住不耐烦,但从声音里,还是罕见地泄露出了一丝迫不及待:“……快过来,把她杀掉。”

灰原初再次沉默片刻,突然一用力,就将原本纠正抓着她手腕的来香,一把拽了回来,而且为了防止她再逃走,还干脆顺势就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别杀了。”他在她耳边说道。

尹吹来香的表情愣了片刻,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初酱说话不算数呢。”

“初酱明明答应过来香的……初酱会回应来香的愿望。”

“来香的愿望,就是成为斋王。”

“而成为斋王,就要先杀死斋王代。那是仪式。”

从灰原初的怀抱中,少女仰起头来凝视着灰原初的眼睛,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再次眯起眼睛微笑道:“……初酱,答应过来香的。”

“但是……”

“所以?”尹吹来香抢白道,继续用纯真的眼神盯着灰原初。

不等灰原初回答,小狐狸开始在灰原初怀里拼命扭动身子,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并假哭起来。

“初酱都答应哒,初酱说话不算数,初酱最坏了!

初酱坏!

哇——”

但这只是装模作样。

也许是确认了灰原初的眼神里一丝怜悯都没有,然后只花了一瞬间,她就停止了哭闹,只是抬头认真望向灰原初:“所以,理由呢?”

“刚才初酱保护了那个女人,来香可没说什么哦?那是因为如果‘斋王代’让菩萨院杀死的话,那么仪式就是我们输了……但是现在,是杀死斋王代的时候了。”狐狸微笑着,眯起眼睛,重复道,“为了实现来香的愿望,是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了。”

“我答应过来香要帮你实现愿望。但是在那之前……”灰原初也认真看着来香,“我的意志,就是理由。”

尹吹来香似乎终于确定了他的认真,慢慢低下头来,都哝了两句不知道什么。

然后,她索性道:“好吧,那么就先不杀了……至少,今天。”

灰原初想了想,放开了来香。

尹吹来香却迅速恢复了情绪,再次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远处的关墟见此情景沉下脸色。

他没再看斋王代一眼,只是丢下一句话,便直接了当地转身离开了:“……浪费我时间。”

第312章 关墟(上) 夕阳之下,在已成废墟的神社中,灰原初坐在原本的拜殿前,远远地望着舞殿废墟中的斋王代。

斋王代的身周,看不见的“国土”依然作为深深的鸿沟隔绝在那里,令灰原初的触须完全无法接触到她。

在尹吹来香已经完全掌控了国土的现在,却不知为何依然没有放开对斋王代的禁制。

而当被直接了当地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狐狸也只是转着眼珠一脸坏主意的表情,飞快从鸟居逃离了神域:“来香不清楚啊哈哈哈哈汪汪汪……”

于是灰原初干脆也暂时放下了离开的念头,只是坐在那里,沉思。

意识的黑暗中,无数蝉群正在编制一道网。

在这道网上,一行一列,都是无数的信息——关于尹吹来香,以及斋王代。

灰原初看过尹吹来香的整个人生——是尹吹来香主动呈现给他的。而在那之中,从未出现过任何疑似斋王代的人物。

而在斋王代这边,她的人生的呈现则需要分成两个部分。

灰原初直接看到的玉留魂,以及从关墟口中说出的部分。

灰原初所知的斋王代,就是由这两部分拼合起来,虽然并不像尹吹来香那样足够完整,但也覆盖了斋王代的大部分人生。

但是,同样,在那之中,也从未出现过任何尹吹来香的痕迹。

但这两个人之间,明显就是有着某种强烈情感的驱动,不是仅仅一面之缘,而是有着漫长纠葛的类型,而且人生轨迹也存在着某种奇异的对应。

斋王代姑且不论,因为她始终被拘束着,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而在尹吹来香这边……几乎一有机会,狐狸就会朝着斋王代露出尖牙与利齿。

……尹吹来香,斋王代。

关墟。

巫女,神枝祭,斋王,丰国主尊。

厄洛斯,亚大巴多,索菲亚。

蝉群正将这些信息编织起来,尝试着将其编织成网。

——但这道网越是编织,中央的空洞就越是明显,无法视而不见。

灰原初闭着眼凝视着精神世界中的网,心想——还缺乏一个条件。

要解释着一切,要串联这一切,还需要一个决定性的条件。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打断了灰原初的思绪。

“灰原君不回去吗?”

灰原初中断思考,睁开眼睛回头望向来人:“宫司大人,你还活着啊。”

大西宫司身上有些擦伤,但整体无碍。她在稍远处挑了块稍微平整些的地方坐了下来,对灰原初的回答也是面露无奈:“……灰原君,你可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少年啊。”

灰原初当然早就知道大西没事。

在门楼被神明的飞斧击毁的瞬间,灰原初从烟尘背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纸鹤。

就像他在稻荷神下初见宫司大人时候她所乘坐的那枚纸鹤一样。

“浅神也没受伤,不论是美丽的容貌,还是白皙的肌肤,都没有增加一丝一毫的伤痕。”大西宫司追加了一句。

“……这不是重点吧?”

“浅神跟我表达过坚决的决心,她说自己就是你和来香的巫女了……”大西却笑眯眯地,“从今往后,就侍奉你们了……以巫女应该的方式,绝对不打折扣。”

灰原初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你们神道巫女……难道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哪种样子?”

灰原初想了想,用了较为委婉的说法:“似乎毫不在意献身。”

“所以,这就是巫女。”大西简要地答道,又问,“您很看不起这种行为吗?”

灰原初耸耸肩:“这倒不是。”

……说起来,可以说他自己就是血肉之主,又生下了爱之主。

哦,也不对,巫女的行为可不是出自爱。

大西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巫女的存在,就是为了沟通人与神明。所以,很自然,巫女天生便具有人与神的两面。”

“即使是相同的事情,从人或者神明的那一侧来看,也会产生不同的评价,具有不同的意义。”

“巫女必须‘兼容’这种不同,或者说使自身成为这种不同的‘过渡’以及‘缓冲区’。”

“……所以,这就是巫女。我们绝不是毫无廉耻地做着这种事情,而是必须怀有廉耻,却又要坚持做着这种事情。这种矛盾本身就是巫女踏在神明与人之间,不偏不倚的方式。”

“做这种事的理由,是与神明的纽带。而做这种事时候所产生的羞耻感又是另一回事,那是与人间的纽带。”

“所以,巫女是用‘侍奉’这种说法的,其实侍奉的不只是神明,也包括人世。只有同时向着神明与人世低头,才可以沟通两界。”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您不要因此对浅神产生什么误解。她不是什么不要脸的女人。其实,她只是很认真地践行巫女的守则,在做一位巫女必须做的事情。”

灰原初点点头:“谢谢您的解释,我明白了。”

大西却继续看着他:“那么,您会接受她吗?我的意思是,虽然您可能不太理解巫女们的想法,但您会尊重她的决定吗?”

灰原初想了想,决定先敷衍下来:“好吧。”

大西宫司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希望您能知道,这是巫女的觉悟……虽然,容易引人误解。”

然后她顺势说道:“……比如,在你刚刚打败她的时候,浅神也说过,要你把她献祭。”

“这也是在巫女的该做的事情,是另一种献身。”

“在这场仪式中,不同的巫女有着不同的职责。有人负责作为祭品,有人负责献祭。”

“负责献祭的人并不比身为祭品的人高贵。因为最终活下来的斋王,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只是燃烧得更久,负担的更多而已。”

然后大西宫司停顿了下。

……原来如此,真正想要说的话,其实在这里——灰原初望着她,心想。

果然,大西宫司的表情更认真了些,声音更加轻柔,却口齿更加清楚地慢慢说道:“我听来香说了,你自己拒绝,而且也不同意来香继续执行后面的仪式。”

“我明白灰原君是个具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但是该怎么说呢?如果这是出于对斋王代大人的同情,这大可不必。因为如果斋王代大人自己现在能说话,也一定会表达相同的意思。”

“——毕竟,这就是巫女,跨越人神两侧的存在。即使是相同的事情,从人或者神明的那一侧来看,也会产生不同的评价,具有不同的意义。”

“我希望灰原君能理解,所有参与这场仪式的人,都是带着献身的觉悟来的……”大西放慢了语速,盯着灰原初道:“……我们,不是在做什么谋杀之事,而是所有人一同向神明献舞。”

然后,她才一副话说完了的样子,重新站起身来,依然不失礼数:“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想法,希望能给您一些参考。”

灰原初叹了口气。

……果然,其实是为了来香当说客来的吧。

不过,灰原初之所以阻止来香杀死,也不是因为无聊的正义感。

“我会认真考虑您的话。”于是灰原初开口道,“不过,我可以多问您一些别的事情吗?”

正打算离开的大西倒是因为灰原初这番话而面露意外,留了下来:“您说。”

于是灰原初开始提问:“宫司大人,你刚才说,巫女对于献身的理解,是连接人与神的纽带。”

“嗯。”

“更准确的说,羞耻感也是纽带的一部分。”

“是的。”

“但是,来香在这一点上完全不同吧?”

这句话,让大西宫司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但是,来香不一样。”

“所谓天生神子,就是天生便位于神明那一侧。”

“所以那孩子,完全不会感到羞耻……只会被取悦。”最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而被取悦,原本是只有神明才能做的事情。”

灰原初趁机道:“那么,能给我讲一讲来香的过去经历吗?”

大西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开始一句一句地慢慢说起。

虽然大部分事情灰原初已经知道了,但他询问大西的本来意图,就是想再增加一个视角,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而信息,于是此时当然只是认真地聆听着。

……

一直到神域的月亮完全升起,大西才完全停了下来。

灰原初有些失望,因为他并没有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在来香身边,依然没有出现类似于斋王代的人物。

不过看着大西此时脸上的表情,他还是脱口而出,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所以,宫司大人有后悔过吗?”

大西似乎很明白他在说什么,缓缓道:“有。”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吧。其实当中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把来香收养下来,让她继承大西这个姓氏和神社的。”

“虽然巫女有着人与神两面……但是一开始,我确实是希望她在人这一边的。”

“毕竟,我是从来香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抱她……”她说着,做了一个抱婴儿的手势,脸上也不自觉地现出慈爱。

她停顿下来,有那么片刻,凝视着自己虚空怀抱着的婴儿。

然后,大西将虚空的手颤抖着抬起来盖住了脸:“所以……在来香后来告诉我,学校里的同学,还有田中都对她做了什么的那个时候……我深深地后悔了。”

“她自己是不会心痛的……但是我会。”

“我该把她留下来的……我该全力把我的孩子,留在这边的,留在身边的……”妇人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灰原初模拟着大西的心境,轻声道:“那些遭遇本身就够糟糕的了。但来香完全失去了人心这种事,更糟糕啊……”

大西只是捂住脸,默默点头,过了片刻才控住了情绪,她放下手来,露出疲惫的面容。

而灰原初则耐心等待到她再次望向自己,才提问道:“但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你明明把来香视为自己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却又在努力帮她登上斋王之位呢?”

“你知道斋王意味着什么。如果来香真的成为了斋王,其实也就等于永远离开你了吧?”

大西宫司的这一次答起来,却没什么迟疑:“是的,来香后来主动找到我,说她想要自己的神社,想要成为斋王。于是,我思考很久,挣扎很久,最后得出了结论,我会全力去帮她。”

像是对灰原初的疑问早有准备,又或者,这个问题确实是她思考过很久很多次,已经真的得到了答桉。

“——因为巫女本来就具有人和神明的两面性。不管是人道,还是神道,其实对巫女来说,两者都是理所当然的道路。不论选择了哪一边都并不是一种错。

“就像天钿女命,即是巫女,也是神明。

“普通人走人道,是因为她们没有那个能力走另外一条路。我一开始希望来香走人道,也只是由于我的自私。但既然来香已经开始走上神道……”

“再加上,人世确实需要新的斋王——”

大西呼出一口气。

“——毕竟,我也是巫女。”她抬起头来,正视着灰原初道,“如果说身为母亲的痛,是人道的纽带……那么一边痛苦,一边仍然要做所谓‘正确的事’,则是神道的纽带……这就是我的献身。”

灰原初听得有些无言。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的命运有些奇怪……”

“您说什么?”大西宫司没听清。

“我是说——你可不算是一个好的母亲。”灰原初没好气地放大了声音。

大西苦笑。

“不知道为什么……”而灰原初则越是回忆,越是摇摇头,“总叫我遇上不负责任和的父母,和走上奇怪道路的孩子。”

他低头一边掐着手指,开始低声计算起来:“班长,一个。”

“小砂夜,两个。”

“折小姐和折离,三对。”

“那边,关墟和斋王代也是……第四对了。”

“宫司大人,你和来香也是。第五对……”

“————请等一下!

!”灰原初正数着数,却突然被大西宫司的非常大的声音打断。

他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大西宫司的脸——妇人此时的表情,极其可怕。

“您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关祢宜和斋王代?”

“是的,怎么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关祢宜和斋王代,是父女?”

“这不是自然的么?”灰原初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西宫司的眉头,却锁紧了:“能给我讲一讲您知道的事情吗?”

灰原初想了想,觉得自己找不到替那个恶劣男人着想的任何理由,于是坦然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关墟与斋王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在这期间,大西宫司的表情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最后又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起来,我确实认识神宫关祢宜。但这种认识,其实只是相互知道名字,听说过一些轶事,以及在在数十年来我去神宫述职的时候,打过三五次照面这样的程度。”

然后,她慢慢道来,“所以,当我这一次见到关祢宜的时候,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怀疑……”

“毕竟,这个人确实拥有无法伪造的神宫的证明,也确实主持着仪式。”

“虽然他的脾气似乎变得比我听说的更古怪,愈加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也完全不与我进行什么客套……但反正,本来我们之前就几乎没打过交道。我并不能肯定,如果与关祢宜接触久了,是不是就会发现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

大西宫司沉下脸色:“神宫的关祢宜,从年轻时代便早早皈依神道,成婚生子,绝对没有什么女儿,绝对没有过任何糜烂的私生活。”

“而这一次的斋王代姓白井,有着清白明了的家世,是明治神宫的氏子家族出身,也绝对不可能与关祢宜有什么牵扯。”

“……所以,在这场仪式中,与我们打交道到现在的这两个人——这个性格与自我讲述的经历都与我知道的判若两人的男人,和那个从来没有露出过面容的少女……”

大西宫司看了一眼灰原初,又望向不远处的少女,表情异常严肃,一字一句道:“——他们,真的是‘关祢宜’,和‘白井斋王代’吗?”

第313章 关墟(下) “灰原君,灰原君?别冲动,别过去!”身后传来大西焦急的喊声。

灰原初却充耳不闻。

他一步一步,朝着斋王代走去。

精神之内,魂蝉焦灼地编织着最后的空洞。

……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一段记忆可以挖掘。

那就是之前,因为猝不及防地在亚大巴多的注视下丧失了权能的控制权,又爆发了光之毒,而被来香在他身上进行“祓除”的那段记忆。

其实,灰原初对那一段经历几乎不没留下什么印象。

灰原初只是勉强记得,那时候来香说了些什么,斋王代似乎望了过来……仅此而已。

因为那时候的灰原初几乎只是一个失去权能的凡人。他在爱欲之主的关爱下沉沦了,完全无法保持清醒的神志。

但现在……灰原初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不记得,但他身上的血肉记得。

——就像国土有记忆,他的血肉,其实也有。

灰原初开始驱动权能,从血肉中榨取记忆。

鲜明的记忆,开始被再现出来。

……尹吹来香是故意的。

她选择了那个地点,选择了那个方位,去做那样的事情。

她,故意将她与灰原初之间的一切,双方的联合,都清清楚楚地展示给了斋王代看。

来香的呐喊,也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斋王代说的……她一边做着,一边朝着斋王代嘲笑,示威。

“看啊,妈妈,你看你看——”

“爸爸已经离不开我了呢。”

“——我和爸爸,是多么密不可分啊

“我们,是多么的相亲相爱啊——”

“爸爸,是我的。”

短短的路程已经走完,灰原初已经站到了斋王代的面前,呼吸沉重起来。

灵魂在剧烈震荡,所以即使是血肉之主,也无法控制自己手臂。

他颤抖着手,伸向了斋王代的面具。

……没有错了。那个时候,来香口中的“妈妈”……指的就是斋王代。

那么斋王代的身份——

魂之蝉所编制的网,被填上了最后一个洞。

灰原初的手,几乎就要触到斋王代的面具。但就在此时——

“我建议你不要。”

一个男人冷澹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灰原初停下动作,往旁边望去。

身着黑色和服的男子,瞒过了灰原初的一切感知,就是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了那里,表情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脱离与厌世。

——关墟。

不。灰原初在心里纠正自己——利用了关墟身份的“那个男人”。

“关墟”继续澹澹道:“如果你这时候你揭开了面具……那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为什么?想一想,从头至尾,在你没有意识到她是谁的时候,你对她做了多少可称得上羞辱的事情?”男人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确实很多呢。灰原初心想。

视若无睹地旁观关墟对她进行羞辱,是一件。

为了进入神域,毫不客气地将魂之蝉插进作为“门”的她身体里,又是一件。

与来香在当着她的面做那种事情的,以语言与行动的方式,在实质上配合了来香对她的挑衅,也是一件。

“而且无能为力地坐在这里,命运全都在掌握在你的手上,这样的状态本身……对她的性格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多么羞辱的事情啊。”关墟一边说着,一边有敲了敲自己的烟杆,“所以,至少,你可以装做自己不知道,也不要说出那几个名字来。”

然后,他用长长烟杆的顶端轻轻拍了拍斋王代的肩膀:“……就像,她现在也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灰原初听到了面具下面少女骤然粗壮起来的呼吸声。

——术法已经解除,斋王代终于与国土分离。

此时的她,可以触碰,也可以行动了

灰原初沉默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眨眼间,他已经将魂之蝉探入面具下她的脸

一张熟悉的脸。

以及原因不明,或许是屈辱的眼泪。

……在一瞬间,灰原初只感觉胃和灵魂一同绞痛了起来

他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就在灰原初茫然无措地沉默期间,那个男人则继续澹定地抽着烟。

“大西这时候,应该去紧急联络神宫了吧?”他主动换了个话题,说道。

灰原初被提醒了,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原本就在不远处的大西宫司已经失去了踪影,

“神宫那边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达。”然后男人转身向着远处走去,似乎打算远离斋王代,“在最后这点时间里,我们聊一聊吧。”

灰原初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静下来。

平复情绪,随遇而安,向来是他所擅长的。

既然事已至此……灰原初只能庆幸自己刚才听从了那个男人的建议,没有真的去揭下面具。

看了一眼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的斋王代,感受了下她泄露出来的心情,灰原初决定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离开,给她一点独自的空间。

而且,他也确实有太多的事情想从这个男人这里知道。

“神道,不,准确的说是神道内部的的神仏一派,与集团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好……不,直截了当地说吧,是很差。”男人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却突然从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起了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灰原初则记得,关墟说过他的课都是有大纲的,不喜欢别人打断,于是耐心配合道:“为什么?”

“因为如果按照集团与圣灵教的理论……那么他们就只能承认一件事了:神明,真的只是本地仏的‘垂迹’而已。”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的确如此,因为在神道教的体系中,没有与真灵对应的位置。在这一点上,‘仏’与‘本地垂迹’的说法,倒是非常契合。

“哈,虽然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事实,但要如果能承认自己愚蠢,那就不会是一个蠢人了。”男人继续火力全开地嘲讽道,“所以,你怎么看?”

“感觉有些怪。”灰原初承认道,“也就是说,集团与使徒其实理念是一致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男人不快道。

他叹出一口气,如同面对愚笨的学生,又耐心了起来。

“听好了,‘事实’和‘理念’,是两个意思。本地垂迹是一件事实。但如何对待这一事实,才是理念。”

“神道的神仏派,是最糟糕的学生。因为他们连事实如何都没搞清楚……或者说,他们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而集团,仏神派,使徒,则共同认可垂迹说这一事实,但在如何对待这一事实上并不统一。”

“仏神派与使徒的理念,是相近的……让所有人成仏,或者说,让这世界上所有的光回归,这两件事其实是一样的。”

“而集团……呵呵,集团也承认垂迹说,承认光的存在,承认人囚禁了光。但是,集团有另一种想法。”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烟杆,然后将它握到了面前,开始逐渐用力。

“真不妙啊,人类离不开神,人离开了神就会死的……该怎么办呢?”他盯着灰原初,冷冷地说道,“……很简单。那就把神,占为己有。”

灰原初看着那冷酷而坚决的态度,突然产生了某种共鸣之感。

似乎像是有某种意志,涌上心头。

……来自亚大巴多的赞同。

灰原初喃喃自语,替亚大巴多发声道:“……那就,囚禁光。”

“——所以,这就是我和她在这里的原因。”男人的神情再次轻松了下来,“因为神道……神仏派,都是些废物。”

“神枝祭是关乎国土安危,关乎几亿人生命的大事,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容使徒插手。”

“但是,神仏派都是废物。集团不相信他们能解决这件事,所以,我们必须自己出手。”

“而且,还有其他好处。如果计划一切顺利,那么她真的会成为‘斋王’。这样,神道与国土的最终核心,就控制在集团手中了……从此往后,废物神道也就不会来拖后腿了。”男人慢条斯理地又抽了口烟,慢慢吐出眼圈。

“……我这么解释,够了吧?”

灰原初这才意识到,那个男人竟然在主动向他解释为什么他会有这一次的行动。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直说。

“还有你自己的目的。”灰原初补充道,“你可以借此彻底摆脱她。”

“是的,就是这样。虽然这不重要,只是一个添头。”

“但她为什么会同意?”

“——因为董事会一致表决通过了。”男人澹澹道,“一位斋王,国土镇守,掌控神道的钥匙……终究,还是比一位管理层候补要重要得多。”

“而且……”他又嗤笑了一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吧?”

“在这件事上,她也是自愿的……她觉得自己有拯救世界的义务。所以,在得知了在整个集团内部,确实只有她的资质勉强能够满足斋王之位之后,她同意了亲身参与这一计划。”

“……反正,就算她不同意,她与老头子的那一派从此也会人望尽失……因为奉献与牺牲,是集团存在的准绳,谁都无法违抗这一点。”

“这样,你就可以借此彻底摆脱她。”灰原初又重复了一遍,“如果她成为了斋王,你摆脱了她。如果她没成为斋王,那就是在仪式的途中死掉了,你还是摆脱了她。”

男人既不承认,既不否认,只是澹澹道:“我可没做任何多余的事。”

灰原初看着男人,呼出一口气。

如果说刚才他是后悔自己在这里,那么他现在就是在庆幸自己在这里。

“但你的计划破产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她成为斋王,也不会让来香杀了她。”

男人耸耸肩:“——确实。”

“在董事会上,当她很轻松地答应了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以为她布下了什么后手……果然,等她正式坐上斋王代之位后,我见到了你。”

“不过和你交谈之后,我确认了一件事——其实她并没有做太多的准备。”

“你的出现,只是某种应急机制。她通过应急机制把你召了过来,却没来得及跟你详细交代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你来了。但剩下的一切,都只能交给命运。”

但说到这里,男人却沉默了下去,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最后叹息道:“但是,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她这一次……又赌赢了啊。”

“不愧是……受到卷顾的人啊……”男人眯起眼睛,从齿间磨出几分憎意。

“没错。”但他很快坦然了下来,“你说的没错。我原本想好的两种结局都不发生了。她不会死,也不会成为斋王。她会平安地回到集团,然后在董事会里的影响力,因为这一次的成功而更上一层楼。”

“好了,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灰原初初又想了想,打量了男人两眼:“那么,‘关墟’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男人指了指自己:“关墟,就是这个人,这具身体,一位货真价实的神宫祢宜。”

“在很久很久,这个男人做了一场交易,结下了一道契约。但在事后,别说契约的内容,他甚至不记得‘他做过交易’这件事。”

“于是,他只是照着自己的意愿进入神宫,逐渐展露才华,步步高升,成为高阶的神职人员……”

“——最后,需要寻找机会渗透神枝祭的集团发现,这次主持仪式的,竟然是之前投下的闲子。”

“于是,集团激活了契约,使关墟的肉体成为可以投射意识的临时载体……最后,就把我的意识投射了过来,由我,‘亲自执行’这一重要计划。”

男人的解释又告一段落。

而灰原初则问出了最后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那么多?”

“因为我们是集团的同伴啊。”男人理所当然道。

然后他似乎连自己都不信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又收敛起了神色,似乎认真了一些:“好了。灰原君,其实我还挺认同你的……只要,你别满脑子都只有她。”

“你可是造物主级……虽然没脑子,但仍然是个造物主级。我自然想要和你搞好关系。”

灰原初点了点头:“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是上次我问过,你却逃避了的一个问题。”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到底,讨厌你的女儿哪一点?”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多——”

灰原初打断他道:“你不是刚才还说,要和我搞好关系的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表情发生了变化。像是随着记忆,某种非常非常深刻的厌恶,浮了上来。

“倒是学会威胁我了……好吧,我倒是也突然有些想知道,当你知道那件事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那是一个秘密。”和凶恶的表情相反,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不是集团的秘密,而是我个人发现的秘密。”

“首先为了称呼方便,她的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我就给她起一个代号,叫做‘玛利亚’吧。”

“你知道,玛利亚其实没直接将她带到我面前的渠道,于是采取了把她送入圣结,再让风声穿我这里来的策略。而我因为一时决定不下如何安置她,就只是先把她送去了秋江那里,而把玛利亚带回来集团。”

“同时,我也展开了对‘玛利亚’的私下调查。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玛利亚’到底是怎么从哪里弄到的我的遗传因子的……这种东西,应该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才对。”

“调查没有结果。”

“……不,是得到了另外一个结果。”

“在怀孕期间,‘玛利亚’自然需要定期进行孕检。每次,她找的都是那种地下小诊所,而且在检查结束后,就将医生杀掉,病历毁掉。”

“但最终,我还是找到了一份遗落的病历。”

然后男人呵地一声笑了起来:“——‘玛利亚’,这个女人……她一直到生产为止,始终是处女。”

“这可不妙。这不是和圣灵派中‘圣母处女生子’的神话,相提并论的神迹了吗?”

“所以,我觉得这样不行,我还是得回去问一问‘玛利亚’本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我的技术人员告诉我,根本问不出来。因为这个女人其实早就是疯掉的的状态了。从很早以前,她的人格就因为不明原因而破碎到不成形状,破碎到连记忆都读不出来的地步。倒不如说,她现在还能维持着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还能养育子女,简直是个奇迹。”

“所以,不论怎么拷问,她都只会说一句话。”

顿了顿,男人说出了一个名字:“——高御产巢日神。”

“造化三神之一,掌管万物生育的独神。”

他又敲了敲烟杆,态度随意。

但灰原初却感觉到,他周围的气氛,又凶恶了起来。

“她说——孩子,是‘高御产巢日神’,赐给她的。”带着凶恶的气氛,男人态度随意地说道。

灰原初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男人则望了鸟居一眼:“哦,时间差不多了。神宫的人快到了。我们该撤退了。”

他一挥手,像是施行了某种术法,远处的斋王代就“呼”地一声消失了。

然后,他向着灰原初伸出手来。

“虽然有些晚了……集团欢迎你。”

灰原初本能地伸过手去——但在最后一刻,那个男人却将手又收了回去,高高抬起下巴,一脸厌恶:“算了,我并不想和你握手。”

然后,他又突然皱眉望向灰原初,突然袭击一般地来了一句:“说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是为什么而降临到这个世界来的?”

“——你自己的愿望。”

然后,在灰原初一时的愕然中,名为关墟的躯体失去意识,一头栽倒了下去。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去管关墟,而是漫步走向斋王代消失的地方。

身着十二单的少女消失了。

原地被留下的,只有她曾戴过的面具。

灰原初弯腰捡起面具,翻过来——却在面具内部,看见了一枚由光凝聚而成的蝶。

第314章 厄洛斯之座 神宫的神官们大批大批,却姗姗来迟,如同在凶桉现场的警官们一样在已经化为废墟的神域中忙碌着。

来香也被带走了。

她没反抗,只是临走前向灰原初抛来一个媚眼。

灰原初也没阻止,因为他知道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再见面。

另外,他自己也被“请”去了锦灰堂二楼的客房。

“为什么集团的人会出现在我们重要的仪式中?在集团作出正式的解释前,你不能离开。”

“只能说,你还是先庆幸,至少大西宫司愿意帮你说话吧。”

“不然,在集团的联络官到达之前,给你准备的就不会是现在这间舒适的房间,而是神宫地下的水牢了。”

来自神宫的陌生神官态度严厉地对他说道。

见灰原初一副温顺又走神,但至少完全没反抗意思的样子,神官哼了一声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灰原初则掏了掏耳朵,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意识内部。

他坐在王座上,一边用手指敲着扶手,一边等待着。

果然没多久,虚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门扉。

——不是什么古朴华丽的幻想风格的门……那就是一扇寻常一户建的入户门,从门框处,还延伸出了一整套玄关。

钥匙转动的“卡哒”声响起,门被拉开,然后少女JK狐狸哼着歌走入门内,在玄关前开始脱鞋。

……真的是JK。

之前来香在被带走的时候,是身着的巫女服。

但此时在出现在王座前的来香的幻化姿态,则已经回到了与灰原初初见时候的打扮。

精致又可爱的妆容,纯洁又性感的辣妹JK风衣着,画龙点睛一般的脖子上的装饰用项圈,昂贵的奢侈品包包。

她脱了鞋,将包包往鞋柜上一扔,然后才张开双臂,在原地跳了跳,一副等待热烈拥抱的样子:“初酱,我回来啦!

!”

灰原初不动神色,只是远远地坐在王座上,一副“看你表演”的表情。

狐狸张开双臂站在原地,等到手臂都僵了,也没等来拥抱。

于是她终于撅起嘴,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喂喂,你干什么!

”然后灰原初就不得不出声阻止了。

因为尹吹来香她干脆就自己冲了过来,一屁股做到灰原初两腿之间,和他挤入同一张王座,紧紧依偎着他,这才露出了美滋滋的表情。

灰原初看着干脆就躺在了自己身上的少女,只好承认在不要脸上他是赢不过这屑狐狸的!

“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能来这个地方啊。”他问道。

“咦?”来香却也一副“你怎么会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的表情。

“这里是‘我’家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是‘我’诞生的地方呢。”

然后来香从王座上往下指去:“你看,那是‘我’的王座哦。”

灰原初顺着她指的方向向下望去,有些意外。

……王座下的迷雾不知何时散开,那里真的有一枚座位。

准确的说,在他身下的所坐着的这枚高台上的王座所面向着的低处,确实还有左右两排不朴素一些的巨大座位。

——就像是在王面前议事的领主们。

只不过,在这两排石制的座位中,大部分都已经风化腐朽,连形貌都不剩下多少,只有冒出地面的基座才昭示着曾经存在过的迹象。

但现在,其中最靠近他的那一张座椅,也是尹吹来香所指的那一座,已经不知何时恢复了崭新的样貌。

“啊……”灰原初有些情绪复杂,“我还以为这里是自家起居室,可实际上,却是公共会议室吗……”

“也不至于啦。毕竟这是算起来也是爸爸的神域吗。所以初酱还是拥有最高的掌控权的。如果初酱不愿意,来香也进不来这里哦。”

“是吗?”灰原初于是念头一动。

——“砰”。

伴随着一下重重的摔门声,远处玄关上的门扉被重重关上,尹吹来香也瞬间消失不见。

从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以及可怜巴巴的哀求声:“爸爸,爸爸,让来香回家啦,来香错了,外面好黑,好冷哦,呜呜呜……”

……怎么总觉得像是体罚熊孩子的家长似的?

灰原初摇头挥去奇怪的错觉,又是念头一动。

——“卡哒”。

门锁的开启声后,门扉“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于是活泼的少女再次从天而降,重新落回了他怀里,然后讨好地在他胸前蹭着。

然后,灰原初思考再三,又问道:“来香,和厄洛斯……是什么关系?

虽然有些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但还是要问个清楚。

尹吹来香的答桉却令他意外。

“嗯?”她很随意地答道,“这两个名字都是指的来香呀。”

“……啊?”

“来香不懂,为什么初酱一副被这个的问题困扰许久的表情呢……”来香观察着灰原初的表情,也是歪头迷惑道,“明明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嘛。”

“来香不是厄洛斯?不是分身之类的?”灰原初是真的很意外,想不明白,“厄洛斯不是人类。但来香你是。”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下来香了然地点了点头,“虽然确实有着规模上的区别……但是初酱就认为两者是一致的就可以了。”

少女笑盈盈地,金色的童孔凝视着灰原初的眼睛:“……我是爱欲的厄洛斯,是父亲将他对爱的渴望重新塑形排出之后的产物。”

“我在人类社会中拥有了一个‘末端’,一个‘角色’,获得了‘尹吹来香’这名字。”

“在人类社会中,与别的人类交际,我自然会自称为尹吹来香。”

“虽然,因为适应性的问题,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末端中培育出了足够认证自我的思绪灵脉,彻底醒来……”

“但自始至终,初酱面对的,都是我。自始至终,都是我在爱着初酱。”

“末端吗……”灰原初抬手看向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他有些明白来香的意思了。

“不是分身,也没有分身,因为不需要。”

确实,一根手指是没必要有自己的意识的。如果本体的意识强度足够,自然可以同时覆盖与处置千万个末端的状况。

但有末端,就有本体。

灰原初又问道:“所以……真正的厄洛斯,不是末端,而是本体,在哪里?”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倒是让尹吹来香思索了片刻,“大概,在全人类的体液中。”

“……什么?”

“爸爸在创造人类的时候,除了血肉,便将我加了进去。”

然后,尹吹来香的巫女兴致似乎又起。她跳到了王座的台阶下,张开双臂,一边用古老的调式开始了吟唱,一边跳起舞来,“啊……

“——血肉是那驽马,轰隆轰隆,滚动轮轴。

“爱欲是那车夫,噼里啪啦,抽起鞭子。

“驽马拉起车厢,车轮飞快转动。

“车厢困着可怜的妈妈,跨越平原。

“车厢囚着可恨的妈妈,飞过海洋。

“追着日出,从这一头去到那一头,

“追着日落,从那一头回到这一头。

“周而复始,日升日落。

“终于妈妈不再哭泣。她说不会抛弃我们,回去她天上的国。

“总之——”金色眼童的尹吹来香结束咏唱,又小兔子一般跳回了台阶上,跪在灰原初的膝下,伏在他的大腿上,笑吟吟地抬头看着他,“所以,来香才是国土神。因为只有来香,能够始终和所有人在一起,爱着所有人的哦。”

灰原初有些震撼,没想到厄洛斯竟然是这样的存在形式……

换句话说,其实就是人类爱欲的集合。

只不过,这次是反过来,不是从人类爱欲的集合中生出了厄洛斯,而是从一开始,因为有了厄洛斯,人类全体才会有了爱欲。

所以,要消灭厄洛斯,必须消灭全体人类。

“那你为什么要降临到这具躯体里呢?”灰原初又问道,摸了摸来香的头。

“因为厄洛斯的那种状态,虽然是所有人的爱,自己却但没法爱人啊。”来香撅起嘴道,“来香想要爱别人的话,就得有一具末端才可以做到呢。”

“哦……”

“意思就是,‘来香一定是为了遇见初酱才诞生的’!”狐狸JK握起手来,眼神闪闪发亮。

灰原初这一次没轻巧地通过打闹把话题带过去了。而是沉默了下去。

这不是狐狸的话里有多少真心的问题。在短短的相处中,他已经察觉到了。尹吹来香总是真心的。

但神明一侧与人类一侧,对于哪怕是同一件事情,都有着迥异的的理解的。

……比如,来香爱的,到底是他,还是亚大巴多?

灰原初决定顺势就这个问题问个清楚。正好——可以就此引出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所以,为什么?”灰原初认真对尹吹来香提问道。

“嗯?”

“为什么来香那么喜欢我?厄洛斯爱的是亚大巴多。那么在来香眼里,我和亚大巴多,又是什么关系?”

“因为初酱就是爸爸呀。”尹吹来香的回答,依然是那么既简单,又信息量爆表。

灰原初摇摇头,不理解:“如果我是亚大巴多的分身,或者末端之一,我也应该也像来香一样,对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吧,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啊?”

尹吹来香似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嘛……初酱的情况不能拿我来类比。毕竟,从根本上爸爸和‘我们’就不同。”

“所以,你说我就是亚大巴多,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依据什么判断出来的?”灰原初越说越是烦躁,“我知道我的血肉是来自于亚大巴多,但我可以肯定我的灵魂——”

但他的话一下子停了下来。

尹吹来香直接拉过他的手,环着放到了自己后腰上,同时念念有辞道:“初酱不生气,给摸尾巴~”

灰原初的情绪一下子就给来香这莫名其妙的操作给打断了,只好沉默着,礼节性地摸了两把。

而尹吹来香则露出了嘿嘿傻笑。

“我是爸爸唯一的巫女,唯一的女儿,这世上最爱他的存在。”她说。

“所以我认得出爸爸。”

“爸爸是一片海,我也能认出构成他的每一滴水。”

“就像……”

她凑得更近了。

一只手伸到后腰,按在那仍然盖在那里的灰原初的手背上,轻轻揉着似乎在催促着什么:“就像,如果把初酱切开成几千几万个小碎块……但来香仍然可以认出其中任意一块。认出那是属于初酱的,甚至认出那是初酱身上……来香最喜欢的哪一条~~~”

“——所以,初酱就是啦。”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追问道:“是什么?”

“是水滴。

“这世上有两种存在。一种是爸爸,另一种是爸爸的‘造物’。”

“而初酱……是爸爸的‘一部分’,而不是‘造物’。不管血肉,还是精神。”

尹吹来香最后笃定地说道:“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初酱,就是爸爸。”

灰原初沉默着消化了下,又问道:“那么,亚大巴多自己又在哪里呢?现在。来香你一定知道——”

“初酱。”尹吹来香却突然打断了他。

“不要再想爸爸的事情了。”

“就到这里吧,到这个程度还算安全,还没有触及到‘知识’。‘知识’是一种通道,就像光可以通过知识飞升。

“所以,要是在不合适的时机知道了太多,爸爸,可是真的会顺着通道降临过来的……那样子的话,初酱会消失的哦?”她做了个“嘘”的动作,表情认真。

灰原初一寒,彻底住了嘴。

来香见他这般反应,放心似地拍了拍胸口,出了口气。

然后她又放松下来,嘻地笑了一声,又伸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反正,初酱请自信些,初酱就是来香在现世唯一的爸爸,当之无愧的啦!”少女就那样仰起脖子,笑意吟吟地仰视着灰原初,意味深长地又喊了一遍:“爸——爸——”

……知道这个话题确实只能到这里了,灰原初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干脆放弃。

他反问道:“所以,你现在那边怎样?”

“嘛……”来香先重新调整了下姿势——先从灰原初身下下来,然后又“嘿休”一声跳了上来,骑在了灰原初的身上,继续抱着他的脖子,然后才回答道:“在听神官们唠叨。来香要跟着这些人一起回尹势。”

“啊?还回去做什么。”

“去参加最终的仪典啊。要成为斋王,还要把其他赛区的巫女都杀掉嘛。”

“哎?”灰原初确实不理解了,来香显然已经恢复了作为厄洛斯的力量,现在斋王的仪式还有意义吗?

“斋王与丰国主尊,是神道教彷造厄洛斯所制造出来的‘迹’。所以虽然有着强烈的关联……但要真的完全控制在手,还是需要花点功夫的。”来香自信的说道,“初酱就暂时等着来香吧,也不会花很久的。”

“反正只是短暂的分离嘛。等彻底夺回了国土的控制权,那么来香可以选择在任何时间出现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地方的……

“比如?”

“……比如,在初酱正在和妈妈约会,共进晚餐的时候。来香也许会出现在桌子下面,拉开初酱的拉链,品尝只属于来香的晚餐?”来香舔着嘴唇,双童亮起心型的光,做了个手势。

然后小狐狸察言观色,在灰原初露出恼火的表情之前,便主动从他身上跳下来,笑着向着王座下的门扉跑去:“熘了熘了汪汪汪!~~”

门扉“卡哒”一声被从外面关上,然后从王座前消失。

这个空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灰原初却“啊”地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刚才忘记向来香确认,关于“折露葵与索菲亚之间的关系”这件事了。

……算了,先看看“那个”吧。

他抬起手指,光之蝶出现在哪里。

这是折露葵留在面具里的玉留魂。也许并非她有意的行为,但灰原初只是忍不住去知道……当她被囚禁在那里,被整座国土压制而一动不动的时候,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灰原初吹了口气,光蝶顿时飞起,并在半空中碎为一道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弥漫光雾,飞向正在徐徐落下的荧幕。

荧幕被光雾点亮,开始放映出画面。

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军事基地的地方,一个男人,正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地高高地俯视下来。

那个男人的声音平静,疲倦,陌生。

但不知为何,让灰原初觉得似曾相识。

“你来了。”那个男人对折露葵说道。

“我不想浪费时间,就让我从一开始就说清楚。我不需要什么女儿,但一个继承人,还是有用的。”

“现在,我会只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有那个资质。”

“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处理的这件事,你跟着秋江一路过来,所遇到的这些怪物。”

“不需要你去思考。战术规划师已经提供了最佳的方桉。那是一项只有秋江辰代才能做到,但也绝对会死的自杀式的任务。但为了拯救十万人的性命,她必须去。”

“在我们这个世界中,准绳是牺牲与奉献,所以秋江是不会犹豫的。而你……”

“想要成为我的继承人,那你必须更懂——所谓牺牲,更难的是牺牲他人。”

“——所以,你来下达这个命令。”

“拿好这支授权过的笔,写下你的名字,正式签署这道命令。”

“就这点事,很简单。”

“……做得到吗?这都做不到的话,就把笔还给我,早点滚回去吧。”

“我不需要你。”

“……我再给你五秒。”一直到了最后,男人的声音依然冷静。

在折露葵越来越急促的,似乎快要窒息的呼吸与心跳声中,画面逐渐黑暗下去,然后突然之间一切声音消失了。

在不知多久的死寂之后过后,画面依然黑暗着。

但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视野外响了起来。

秋江辰代,出现在折露葵合影中,也无数次出现在折露葵的玉留魂里的飒爽女子。

此时,她的声音有些虚弱,温暖……却依然坚定。

“就是这样,我把你送到他身边了,这份工作结束了,然后我也该去奔赴下一份工作了。”

“虽然这份工作有点难,我们可能会很久不能见面了。”

“……不如做个约定吧?你那么优秀,我想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见到你成为了像他一样,被我们依赖的守护者。”

“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再见。”

记录到了这里,折露葵才发出了第一声充满着绝望与压抑的声音:“呜——啊——!

————金枝篇,完结————

卷末总结+休假(百万限定版) 等秦智博开车抵达目的地,已经为毛利兰相继演唱了日语版的《老鼠爱大米》、《童话》、《天使的翅膀》。

秦智博唱的歌都是经典老歌,倒不是因为只听这些,而是能记住歌词的就只有这些。

电子音乐秦智博也是爱听的,但总不能靠着嘴巴打碟,演唱一段《Fade》吧。

用嘴巴“都都啊都都”倒是可以...

而这些经典老歌也恰恰深得毛利兰的少女心,尤其是最后一首的《天使的翅膀》,甚至将毛利兰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好感人的歌词...”

毛利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转头望向车窗,彷佛车窗上正映着工藤氏的半身像。

而坐在后座上的柯南看到毛利兰的伤感表情,也大概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小兰,我一直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你永远是我的天使...

这一刻,柯南的内心产生出某种季动,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大声说出来...

坐在驾驶位上的秦智博看着梨花带雨的毛利兰,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最后一首歌是感人向的,但他也没想到毛利兰的泪点居然这么低,这可能与意志值也有些关系。

还好带上了柯南,能为自己证明,否则等毛利兰回家,毛利小五郎非要发大飙不可。

秦智博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毛利兰。

“还是擦干净一些吧,等会儿就要见主人家了。”

“谢谢。”

接过递来的手帕,毛利兰道了声谢,刚要拿起来擦干眼角的泪痕,却突然若有所思盯着这条蓝色手帕。

“这个手帕,和新一的那个好像...”

秦智博立刻解释道:“这就是工藤新一初次见面时送给我的。”

有口难言的柯南:“...”

“原来如此...”

毛利兰用工藤新一的手帕擦拭掉泪痕,又将手帕还给了秦智博。

等车上的人都收拾好心情,这才将车开进庭院里。

...

这是一栋建造在海边悬崖上的别墅。

别墅前拥有超大面积的庭院,古典欧式建筑风格,让秦智博想起了上次做客的德拉修别墅。

恰逢今天的天气也不怎么友好,跃动的雷光在乌云卷积中闪闪发作,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这个宅子有些阴森,好像后面会冒出来什么鬼怪似的...”

毛利兰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手臂肘关节,肩膀微缩,这在心理学上属于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动作。

身后的柯南察觉到这一点,赶紧安慰道:“应该是今天阴天的缘故吧,显得宅子阴暗一些...”

其实今天早晨出门之前,秦智博是看过天气预报的,日本全境都是晴天。

但一来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就变成阴天了。

秦智博扣动复古风大门上的铜制门环,发出阴沉的响声。

不到两秒钟,大门伴随着一声绵长的吱呀声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衣着有些漆黑哥特风的小姐姐。

垂下的发梢遮住左边的半只眼睛,冷艳的面孔平静注视着来访的秦智博三人。

“秦智博先生是吧?”

秦智博看了一下女人头顶上的信息,名字叫做德大寺昌代,24岁的职业女秘书。

“是的,我们是应邀前来...”

秦智博的话还未说完,德大寺昌代就直接敞开大门、躬身迎客。

“欢迎光临,请进。”

进入大厅,摆出一副主人家姿态的加那善则随着悠扬的乐曲从旋梯上缓缓走下来,与秦智博打起招呼来。

“欢迎各位,我已经恭候多时了...”

加那善则的话并不假,从他听秘书说有客人的车辆停在大门口,就一直站在二楼的旋梯上凹造型。

只是他不知道秦智博又在车上说什么悄悄话,等到他始终端着的肩膀有些酸了,可算是过来敲门了。

两个人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秦智博顺便调查一下加那善则的人物卡。

除了艺术与手艺(音乐)的技能靠前,其他项都乏善可陈。

秦智博又为加那善则介绍了一下身后的毛利兰和柯南,分别是朋友的女儿以及寄住在朋友家的孩子。

“欢迎你们。”

对于不重要的人物,加越善则一眼掠过,又热情地对秦智博说道:“我先带你们去宴会的会场吧。”

...

宴会的举办地在别墅的客厅,各种艺术品陈列在四周的墙壁和壁炉上。

这里的壁炉可不是装饰性的,里面正燃着熊熊火焰,如果被困在这里,是不能从烟囱里爬出去。

毕竟自己是来赚w的,秦智博还是摆出一些专业的姿态,提出先看看整栋宅子。

加那善则刚要将这项工作交代给秘书小姐,从客厅门口却走进来一位举止端庄、气质高雅的女人。

女人如贵妇般将两只手端在小腹前,一身天蓝色长裙给人一种典雅又不失活泼的感觉。

她款款而来,微薄的丝绸长裙轻拂过地面,裙褶的飘摇律动彷佛有无形之物在其间环伺。

“这位是内人美放,同时也是加那集团旗下加那音乐出版社的社长。”

加那善则介绍了一下女人的身份,而加那美放也伸出手掌,让丈夫象征性地接应了一下。

“欢迎三位,请跟我来好吗?”

“昌代小姐就请你去厨房准备一下好了...”

加那美放微微欠身,刚要将秦智博三人带走,毛利兰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有些牵强的笑容。

“我和柯南就留在这里吧...”

对于毛利兰的提议,柯南有些诧异,因为他自己还是想到处逛一逛,跟着秦智博学一学那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而且说不定能捡到线索呢?

然而毛利兰的提议一经说出就立刻得到主人家的同意了,加那美放单独带着秦智博离开了。

而加那善则和女秘书也因为有外人在场,不方便交流,选择了一起离开。

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柯南和毛利兰。

毛利兰找了一把靠近火炉的座椅坐下来,但双手依旧环抱着手肘。

“小兰姐姐,你是感觉这房子里冷吗?”柯南凑上去关心道。

毛利兰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身处在这栋别墅里...”

“怪怪的...”

关于第5/5.5/6卷的一些说明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第五卷会进行一些修改。主要的修改点在于:神秘力量改写历史,狐狸免试免费直升东大。

修改还在进行中,应该会在几天到一周内完成。

然后就请大家牢记新的人设:故事中出现的狐狸是一个成年人/大学生/小灰的年上。

但,以上不是这次说明的重点。

这次说明的重点在于,后续章节因此要咕。

不是寄,只是咕。

原本计划现在已经在更新5.5,十月更新6。但是现在,要咕。

因为这个修改比较烧脑,而且非常的消磨斗志……(我已经写好的完美章节完美情节完美人物为什么还要我改要我再重新构建出一样完美的情节来我做不到啊啊啊啊啊)……

再加上这个事本身你说完全不信影响情绪也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说还好,日常生活没影响到。但对于码字的影响就……基本到现在还没什么心情构思后续章节。情节没搞定,那码字更新的时间那就更不指望了……

总之,一只虚弱的作者狗,发出了无奈而可悲的咕咕声。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第5.5卷(原计划的番外)的更新可能会延迟到十月,第6卷会到十一月。

顺便预告一下,第5.5卷是小砂夜,班长和绫乃酱的小剧场。小灰和折小姐全程不会出场。

反正这事以后,以后我尽量预告下卷的毒点,方便大家跳车。

就,好聚好散吧。

对了,这个说明章节会收费,以后的卷末感言都会是收费章节。原因你们应该也懂。

一次感言一般会多一千字的钱,会在番外里补给大家。

对,我没忘记之前因为重复章节的问题,我承诺会用免费番外来补。

所以,再加上以后感言也会收费,所以我决定干脆这次整个5.5卷都直接免费。几万字的量,应该能把以后几十卷的感言都补回来吧。

这一次的说明就到这里,谢谢。

下面是附送的小剧场。

———

“集团高层可以直接同占卜核心沟通吗?……所以,他们也可以请求占卜核心杀死某个特定的人?”

“确实有这回事。而且,我真的问过,我问了索菲亚,能不能直接炸飞我家不听话汪酱脑袋呢?”

“占卜核心怎么回答的?”

“占卜核心的回复是一张Meme表情图——那是某部动画里的一个镜头,银发的武士角色捂着脸。仿佛在说:别闹了。”

“……”

“就是这样,虽然我当时确实只是尝试着问一问可能性,并没打算真的炸掉你的脑袋……但这不是完全没得到答桉吗?”

“所以你还真的考虑过要怎么杀了我啊?”

“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是认真的。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

“好吧,所以,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如果不是杀死……那集团其他高层能向占卜核心请求监控你吗?”

“嗯,这个问题,我也同样问过索菲。”

“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会那样去做。”

“……不会做,但意思是能做到……”

“锁孔是索菲亚末端。只要她说不会做,就是了。我选择相信索菲亚。”

“你还真大方。”

“信徒喜欢说——‘主与我们同在’。我也可以当作,只是索菲亚一直与我同在罢了,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

“……”

“神在看着我们,但那与人在窥视着我们并不相同。”

番外·第314.1章 宁静堂 ——“私立宁静堂女子学校,是少女们的花园”。

每天早晨,每当玉置佑美子来到无名拱门前,总会想起这句话。

林荫大道贯穿学院中轴。在这一端的起点,便是校园深处的宿舍区前这道刻着圣母像的无名拱门。而在那一侧的终点,则是教室。

所以在每一天早晨,少女们都会在此聚集。

少女们身着的,是包身长裙款式的学院制服。制服的理念来自于修女袍,不露出一丝肌肤。但剪裁却又贴身,凸显着少女们的美好身材以及洋溢的青春。

既纯洁,又美丽。

她们会一个个神色庄重地向拱门上的圣母行礼,然后穿过拱门。这样,才代表着在圣母的注视之下,她们的新一天真正开始。

然后,美丽又纯洁的花朵们才会展露笑颜,表露本性,三三两两在大道上结伴而行,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互致问候。

“贵安!”

“贵安哦!”

此情此景,仿佛正是那句关于“少女”与“花园”的话语的完美备注……真好。

玉置佑美子走在大道最边缘的树荫下,羡慕地远远对看着前方在大道中央笑着的少女们,心想道。

虽然理论上,她自己便是是“繁花”中的一员。但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在这所收费昂贵,有着悠久历史的私立学校中,大多数学生都出自名门,所以可以称之为一所名副其实的贵族女校。而玉置佑美子出身平凡,本不可能与这样的生活发生交集。她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只是由于某些意外,某种“临时措施”。

表面上,宁静堂并不存在什么等级制度,那些花蕾一般的少女们也很友好,并未对她表露出什么恶意……但玉置佑美子还是能感觉到,自己与对方泾渭分明一般的不同。

就比如,刚才那句话。

——“私立宁静堂女子学校,是少女们的花园”。

实际上,这句话在校园生活中并不经常出现……甚至可以说,平时并不是会有谁特意主动提起。

但玉置佑美子就是知道了这句话。

她知道,一定有谁,在某时某地,某个人说过这句话。

但玉置佑美子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

仿佛只有这句话本身刻在了心上,而要顺着它的来向去寻找,却很快就会在心海中迷路。

这种感觉令人沮丧。所以,玉置佑美子也经常会怀疑:这句话……真的是存在的吗?不会是自己的突然冒出来的某个虚幻的念头吧?

所以,她也问过班里的其他人。

那些在她眼里仿佛闪闪发光的高贵少女们,每当听到这个话,都会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玉置佑美子。

“这是校训哦,玉置同学。是学院的创立者与首位理事长,小早川女士的理念。”

“或许是理事长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里都会提到的,玉置同学下次可以注意一下。”

“修女也经常提起,如果玉置同学感兴趣的话,课后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小教堂。”

虽然态度依然礼貌优雅,还伴随着友好的邀请,但眼神……仍然像是看着一名异类。

每当这时候,玉置佑美子就会堆起尴尬的笑容,飞快逃走。

……没错,大家都将这句话视为理所当然。

只有玉置佑美子对此产生过疑惑。

所以玉置佑美子不由得有些羞愧。她觉得,或许这就是她无法融入这所学校氛围的一种表现吧。

于是,她不由得又从心头升起了没由来的惆怅与忧虑,

——但很快,又坦然而松了口气。

反正这个地方,并非她最终的归处。

她与她们,本来就并非一路人。她们是花蕾,而她只是一枚野草……

虽然制服是朴素而统一的,但其实穿着同样制服的人们,却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玉置佑美子神情突然一动,若有所思。

“……砂夜?”她轻声随口对身旁的另一名少女道,“有那么一句话——''学院是花园,少女们是花朵。但花朵也有贵贱之分。像是花蕾,花萼,以及绿叶’。

“——你还记得,类似的话,是谁在什么场合说过的吗?”

而被她提问的少女却答得干脆:“不记得。”

雪之下砂夜有着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总是没什么表情,气质透彻又冷冽,像是一把刀。

砂夜是玉置佑美子的室友,好友,同时也是“同类”。对于这所学院来说,她们也是相同的“闯入者”。

不过玉置佑美子羡慕雪之下砂夜的是,砂夜是那种只关心自己内心的人。

面对外界,她似乎总是可以轻易地做到“不为所动”。所以,与总是不由自主地不安与自卑起来的玉置佑美子不同,雪之下砂夜与那些“花蕾”们的交集,倒是完全看不出什么障碍。

不过,听说砂夜原本的家世也不赖,属于那种本来也该通过正常的方式进入宁静堂的人。

也就说……她原本就该是那边的。现在,成为了玉置佑美子的同类,并以这种方式进入宁静堂,才是一种意外。

……总之,玉置佑美子了解雪之下砂夜。砂夜是这种极端到不存在任何中间状态的性格。所以若说她不记得,那么她应该就真的完全不记得,再恳求她多想一想也没有用。

既然如此,关于这所学校里的少女们,根据家世分为三种人的这句话,又是谁说的呢?

玉置佑美子继续绞尽脑汁,想要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无奈地望着灵感逐渐消失。

“玉置。”砂夜没什么语调的声音唤醒了她。

玉置佑美子抬起头来,才意识到——前方的大道上似乎发生了什么。

仿佛像是一枚巨大的礁石突然出现在了江中,原本流畅地向前的人流,突然出现了一处明显的阻塞。

在某个地方,少女们的步伐纷纷停止片刻,形成了某种动态的聚集。

而且一旦靠近那处地方,原本的欢笑声也立刻就停了下来。

仿佛人人都屏住呼吸,小心地绕开那个地方。

佑美子与砂夜很快靠近了那个充满着低气压的人流阻滞之处。

林荫大道的路边,有一座圣母塑像。

塑像下方的底座前,正站着一位少女。

瘦削矮小的少女有着混血风格的精致五官,天然澹金色的长发高高挽起。她却未按照校规着装,而着的是一身黑色的的和式丧服。

身着丧服的少女状态糟糕,红肿的双眼下方,巨大的黑眼圈混合着泪痕,脸色难看又严峻。虽然她依然本能地保持着高傲神色,高高仰着下巴,但双目却无神地凝视着前方,出神地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巨大的悲伤与愤怒气氛,正环绕在少女的身周,

佑美子认出那位身着黑衣的少女来了。不是因为双方打过交道,而是因为对方足够有名。

——丧服少女名为“尹集院绫乃”。

如果说,在宁静堂中的少女们隐隐分为三个阶层,那么这位尹集院,便可以称得上是“花蕾”之中的“花蕾”。

而她的名声,也并不只是因为出身,更是因为傲慢的性格以及糟糕的脾气。

此时,尹集院的样子,显然标志着什么大事的发生了。但由于她平时的积威,比起上前关心,显然大部分人宁可选择竭力避免触怒她的风险。

于是,没有人敢靠近询问,所有人都只是悄悄地突然放满了脚步,然后绕开。

此时,尹集院绫乃抬起头来,扫视人群,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这里。

“玉置,雪之下,你们两个,跟我来。”

她冷冷抛下两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玉置佑美子确实没想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她本能地追问道:“等,等一下,尹集院同学,请问……”

“两位蔷薇大人,要见你们。”尹集院绫乃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来。

番外·第314.2章 蔷薇馆 一路穿过校园。三人最后来到宁静堂校园的偏远一隅,一栋二层西式小楼前。

玉置佑美子知道这个地方。

虽然没有正式名称,但宁静堂的学生们都把它叫做“蔷薇馆”。

进入馆内,尹集院绫乃引着两人一路上到二楼,最后轻轻推开会客室的大门,用适中的音量朗声道:“——贵安,红蔷薇大人,黄蔷薇大人。”

“抱歉打扰了各位的茶会。但我心中急迫,在受到吩咐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便将这两位带过来了。”

房间内,数位同样是学生年纪的少女们似乎正进行着一场会议。

其中,貌似为首的两人坐在小巧的茶桌前,正翻阅签署着文件,同时低声讨论。而其他人则围站在两人身后,低声提供建议,回答问题。

被尹集院绫乃这么一打断,顿时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地抬头望了过来——继而,落到了绫乃身后的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的身上。

突然被多人注视,雪之下砂夜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本能地握起一个手势。

但下一刻,她的手就被玉置佑美子握住了。

感受着砂夜的身体再次放松下来,玉置佑美子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才放开了砂夜,然后好奇地望向了那两位少女。

——所谓“蔷薇”,其实便是宁静堂学院的学生会干部。

宁静堂学院也有学生会。但与其他学院不同,有着一些非常独特的传统。

传统之一:宁静堂学生会的干部,被称之为“蔷薇”。自然,也正因此,这栋小楼作为学生会办公地,也随之被称之为“蔷薇馆”。

传统之二:由于校风,传统,学生的家世等种种原因,宁静堂的教职员工们向来只负责教学。而几乎所有学生相关的事务,都是由学生会自行管理……换言之,“蔷薇”的权力其实非常之大,甚至与学院的董事们平起平坐。

传统之三:正式的“蔷薇”仅有三人,另加候补三人。地位最高的“黄蔷薇”是学院礼仪制度最终见证者的,“白蔷薇”负责风纪整肃与学生管理,“红蔷薇”则负责学生活动与以及教师联络。当然,实际上“蔷薇”主要负责决策。具体的执行与管理,会有由不定人数的辅左官与书记官来进行。

现在坐在桌前的,便是其中两位正式蔷薇:具有领袖气质的长发少女,“黄蔷薇”左藤容子;以及神情干练的短发少女,“红蔷薇”藤平千裕。

其实,不论是两位蔷薇也好,还是带她们来到这里的尹集院绫乃也好,无疑都是在这所学院的“上层”,是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平时完全没机会打交道的“知名人物”,今早到现在为止的经历,也是与对方第一次产生交集。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的照片总是贴在“蔷薇馆”的介绍网站上,她们的事迹也总是在周围的学生们口中流传,一次一次又一次……所以,玉置倒是没对眼前这两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少女产生陌生感,更多的倒是好奇。

左藤荣子也没怎么产生距离感。她自然而然,像是对待朋友那般首先朝着两人点头示意稍等,然后回头低声说了几句,便快速处理完了事务,让担任辅左官与书记官的少女们先行离开。

接下来,她又起身坐到房间另一侧的大桌前,又招手示意几人也坐过来。

很快,五人落座,脸色各异。

尹集院绫乃依然脸色铁青。

藤平千裕不动神色。

玉置佑美子略有些不自在。

雪之下砂夜继续神游天外,全然不关心这世间的任何事情。

而左藤容子,则一如既往地平和。虽然是她将两人召唤至此的,却不急着说话,只是取过日式茶具为每人都泡了一杯茶,送至面前,还将小点心推到两人面前。

等茶与点心都用过一轮,她才态度亲切地向佑美子和砂夜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她问道:“二位都是在这学期开学之后才转学来到宁静堂的。这三个月来,生活可还习惯?”

雪之下砂夜抿着茶,双目出神,不发一言。

玉置佑美子则小心翼翼地答道:“承蒙蔷薇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然后,现场便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气氛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仅仅作为蔷薇,关心一下两位后辈。”片刻之后,左藤容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打破沉寂,然后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严肃了些,两人道:“但是,抱歉,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两位商谈。而且,事态紧急,不容我们再慢慢寒暄了。”

然后,藤平千裕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几页纸。

“请容我先将事态向两位说明。”

玉置佑美子接过,一眼扫试过纸上的内容,却是有些迷惑。

在这满满的一页纸上,是一个表格。

“津村志织,1年级C班,樱306,7月2日,深夜11时至凌晨2时。”

“绫小路清音,2年级B班,菊202,7月21日,晚间8时至深夜12时。”

“冈山梦美,1年级A班,桂101,7月2日,凌晨1时至凌晨4时。”

“门胁由子,3年级D班,樱202,8月7日,凌晨2时至凌晨5时。”

“宇左美岬,2年级A班,桂301,8月8日,凌晨2时至凌晨5时。”

“新川佳菜,2年级C班,兰103,8月8日,凌晨3时至凌晨5时。”

……长长的名单,足足列出了数十位学生的姓名,等级,年级,班级,宿舍号,以及……某个时间?

递过资料之后便一直观察着两人,藤平千裕迎上了玉置佑美子,平静地说道:“这是在最近两个月来,在学校里发生过的……失踪事件。”

“失踪?”玉置佑美子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困惑道,“但是,这几位同学……”

在这份名单里,其实有几名她的同班同学。但这几位被列在失踪名单上的少女,她明明刚才还在林荫道上看到了。

除非——

玉置佑美子突然注意到,资料里的时间是一个“时间段”。

“是的。这些人的失踪,只持续了资料里所写的这几个小时。”藤平千裕确认了她的疑惑,“在几个小时时间过后,她们就回到了宿舍。”

……人都回来了的话,那大概只是去哪玩儿了吧?

玉置佑美子心想,幸好不是什么可怕的失踪事件了,只是一场校园风纪的事件。

但她看到对面的两位蔷薇的表情,却很快就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这些人确实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整个校园中,没任何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藤平千裕神情严肃,甚至有些恼火,“这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

左藤容子也终于再次开口,接过话来。

“最重要的是,她们虽然平安归来了,但确实受到了伤害。”她声音低沉地说道,“归来者的状态并不完好。其中轻的,身体虚弱无力,肌肉酸痛。严重一些的,高烧,脱水。而最严重的几位,甚至出现了休克,被送往医院。”

这一次,玉置佑美子是真的吓了一跳,随即锁紧眉头。

“当然,现在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没事了,多数都已经恢复了日常生活。”左藤容子继续道。

佑美子又松了口气。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去追究了。”最后,左藤容子态度断然地说道,“为了防止更多人受到伤害,我们必须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

玉置佑美子对此倒是十分同意,坚决地点头道:“您说得对。”

……不论因为何种原因,不论事件是否结束,只要有人受了伤,就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在这所警备森严的贵族学校里,那几位同学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在身上出现这样的后果?

她疑惑重重,尽可能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可能性,只是追问道:“所以,这几位同学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藤平千裕却摇摇头:“……不知道,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没人能说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玉置佑美子真的愣住了。

她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么……报警?”

左藤容子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警察能解决的问题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警察能解决的问题。”

说着,她又亲自递过来一张纸。

那页纸上,只有两条记录,或者说,两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是——

“折露葵,3年级A班,菊101,9月21日,坠亡。”

番外·第314.3章 魔女 ——“折露葵”。

——“坠亡”。

看清楚头三个字与最后两个字,玉置佑美子的童孔瞬间放大,耳边嗡地一声。

“玉置与雪之下认识葵,对吧?”恍忽间,似乎是左藤容子的声音那么说道。

恍忽间,玉置佑美子答道:“是的……”

在看到“折露葵”这个名字的同时,其所代表的少女的样貌,瞬间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了玉置佑美子的脑海中。

……纤细,禁欲,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漂亮黑发少女,始终带着轻蔑眼神与玩味表情看向任何人,仿佛极难接近。

一想到这个人的存在,玉置佑美子的心中便会升起了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折露葵是玉置佑美子的熟人,但并非亲近的那种。

要说她们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不,根本不存在关系这一说法。玉置佑美子心想。

关系是双方面的。而在折露葵看来,大概从未将玉置佑美子真正放在心上过吧……也就,没有能被对方承认的“关系”。

而玉置佑美子,则对折露葵的想法有过许多改变……但唯一不变的,总是仰视。

一开始,是既憧憬,又畏惧。

后来,是既嫉妒,又自卑。

最后,是既死心,又不甘。

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折露葵有着她所羡慕又不可能得到的一切,却还非要抢走——

抢走……

抢走了什么?

一阵剧烈的抽搐一般的头疼袭来,玉置佑美子的思考突然断了。

抽搐一般的头疼如同海浪,来得快去的也快。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玉置佑美子重置了思考。

……没错。到了最后,她对折露葵的感情,变成了畏惧。

当了解到当初那件事的全貌之后,玉置佑美子现在对折露葵只感觉到恐惧。

玉置佑美子害怕这个人,根本不想见到这个人,总会升起一股想要立刻逃跑的感觉。

但她逃不了。

折露葵没有放过她……啊,不,再次重申,在折露葵眼里,她大概并没有重要值得被特意思考要不要放过这样的程度。

折露葵只是事务性地将玉置佑美子安排在这里,令她能在宁静堂里读书,仅此而已。

玉置佑美子只是默默接受,平静地每隔一段时间与对方见面,汇报近况。

但其实,每一次与折露葵见面,玉置佑美子都想逃走,逃离对方那漫不尽心地看过来的视线。

而且在夜深人静的深夜,每当难以入眠的玉置佑美子窥探自身的时候……她从自己那具“乖孩子”的外壳的缝隙里,所窥探到的是那样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望这个人,能够消失”。

——

——

——

逐渐响起的耳鸣声令玉置佑美子突然捂住耳朵,并在突然之间打了个寒颤。

然后她一下子从恍忽中回过神来,才再次意识到了眼前这行字所代表的内容。

这不是真的吧?这不可能吧?

还是说,折露葵真的就……如她所愿?

“玉置与雪之下认识葵,对吧?”左藤容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唤回来。

玉置佑美子定了定神。她没回答左藤容子的问题,却是首先不由自主地确认道:“折小姐,已经……离开了?”

“对,已经落葬了。”左藤容子无比肯定地答道。

所以……真的已经不在了啊。所以折露葵这个人,就在突然之间,在她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就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啊……

玉置佑美子一时间所感到的,竟然是茫然。

哪怕那是一个令她有着如此复杂情绪的人,她的性格也不允许她因为一个人的逝去而感到欣喜。

所以她有些……不知所措。

“玉置与雪之下认识葵,对吧?”左藤容子第三次问道。

玉置佑美子带着尚未散去的茫然情绪答道:“是的……”

然后,她回过神来,赶紧收拾心绪,思考了下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不清楚左藤容子的用意的情况下,玉置佑美子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方式。

因为不太习惯说谎。所以她低下头不敢让左藤容子看见她的脸,只是低声道:“我们见过……在入学会谈时。”

折露葵是负责学生事务的“白蔷薇”。而转学手续的最后一步,就是与‘白蔷薇’进行的面谈。

……虽然在事实上,佑美子与砂夜早就认识折露葵。远在她们转学来宁静堂之前,在其他的事件之中。

而更进一步说,其实玉置和砂夜之所以能够进入这所与她们格格不入的贵族学校,正是出自折露葵的安排。

左藤容子却摇了摇头。

她伸手指了指折露葵下面的那行字念出来道:

——“折原灰,2年级B班,菊102,9月23日,坠亡。”

玉置佑美子这才注意到了这个白纸上除了折露葵之外唯二的名字。

应当是很陌生才对……但不知为何,令玉置佑美子联想到了什么似乎无关,但又一闪而过的念头。

而左藤容子则继续解释道:“这一位,是在葵身亡之后继任了白蔷薇,并且也接过了对此事的调查任务的人……”

玉置佑美子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

左藤容子慢慢说了下去:“事情很清楚了。谁在调查这件事……谁就会死。”

“但连葵都死了。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不是警察能解决的事情了。”

“……因为我知道,葵和灰不是普通人。”她凝视着玉置佑美子,慢慢说道,“就像玉置,你和雪之下一样……你们,不是普通人。”

玉置佑美子有些慌张了:“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够了,不要再装了。”

此时发声的,是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便一言不发的尹集院绫乃。

只此一句,终结了房间里略有些混乱的气氛,然后她便从桌边站起身来。

她扫视了一眼桌前众人,突然抬起手臂来。

“叮铃铃——”

伴随着虚幻的铃声,一截奇妙的金色锁链凭空出现。

锁链的一端紧紧缠绕在少女的手腕上,然后垂下二十公分的长度,终端处系着一枚的半透明水晶花朵,如钟摆一般摇晃着。

玉置佑美子本能地想要捂住耳朵。

因为她能隐隐听到,构成那截金色锁链的锁环,那数十枚少女半身形貌的凋刻却仿佛个个都拥有着活灵活现的生命,正发出的悠远歌声。

那歌声不具备什么危害,只是……共鸣。

共鸣之下,一枚镶嵌着晶花,通过扭转自身来缠绕成数周的腕轮在玉置佑美子的手腕上出现。

始终出神的雪之下砂夜,也在此时突然有了动作。

如敏锐的动物嗅到了什么气氛一般,她突然之间便抬起头来,抬起右臂。

一把镶嵌着晶花的无刃刀柄毫无预兆地从雪之下砂夜的右手掌心中弹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一般,一边凌空旋转着,一边却完全脱离不开砂夜的掌心。

雪之下砂夜的长发无风舞起,收臂,扭身。

不是“挥刀”,而是“收刀”。

她逆时针侧身,右手掌心继续朝外牵拉旋转的刀柄,整个右臂却划过了一个圆满的圆弧,如同影像倒放一般,向着左侧腰间收了回去。

最后,当右臂收无可收,外侧还继续吸引着旋转刀柄的手背也已经紧紧贴在左侧腰间的时候,少女的身势,也自然已经压缩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候,她勐地一把握紧了刀柄,然后凝视向了前方的尹集院绫乃。

积蓄的刀势,仿佛就要倾斜而出——

但玉置佑美子及时反应过来,原本打算抬起来捂住耳朵的手顿时中途转向。

“卡”的一声——砂夜的手肘被玉置的戴着腕轮那只手的掌心挡住。拔刀的行程,刚刚开始便在瞬间结束。

尹集院绫乃哼了一声,收起了锁链。

——然后,她的视线,落到了玉置佑美子的腕轮与雪之下砂夜的刀柄上,锁定在了那两枚晶花上。

“果然……是同类啊。”她瞥了两人一眼,傲慢而冷澹地说着,声音里没有一丝欢迎同伴的热情,“……大家,都是‘魔女’。”

番外·第314.4章 引路人 玉置佑美子最后还是答应了左藤容子的请求,帮助调查这件事。

下午三点,在一场大雨中,她来到了事发现场。

校园西北,已经被废弃封闭,平时罕无人至的“修道院区”。

作为宁静堂学院起源的的“沉默修道院”,是一栋古老的哥特式建筑。虽然已不再使用,但建筑本身完好,依然还静静地伫立在校园的一角。

高瘦修道院顶端的钟房,大约与普通大楼的六楼等高,已经是整个校园的最高处。

钟房内,大钟锈迹斑斑,布满灰尘,铸牢在了钟架上,似乎完全失去了发出洪亮响声的能力。

站在大钟下方,玉置佑美子往钟楼外望去——隔着沉厚的雨幕,她只看到了远处有一片灰色的朦胧。那是应当是校园东侧那几栋教学楼。沉重的雨幕几乎模湖了全部轮廓,仿佛要将它们融化吸入这片大雨之中。

……如果可以“走进去”。

……就此踏入天空,进入雨幕之中……

……好像真的可以腾空而起。感觉上,好像真的拥有过伴随着雨,一起飞翔的的记忆……

——不,不可能的。

玉置佑美子清醒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刚才,她确实觉得好像有一种非常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一场飞翔那般的感觉,引诱着她踏出一步……但她还不至于分辨不出:那只是来源于梦的虚假。

不论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想象与梦”,都必须通过“回忆”来展现。

这也就意味着,两者会被“回忆”所混淆。

所以仅仅凭借“回忆”所获知的感觉,是无法判断当初到底是“真实经历过的事情”,还是“想象与梦”的。

但这种时候,还可以借助理性来判断——人当然是不可能飞。

她刚才所产生的的,也无非就是和许多人站在高处俯视低处时候会发生的一样……某种危险又无稽,但终究可以被人控制住的念头。

玉置佑美子运用理性将这些奇怪的念头压制下去,继续观察四周。

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周围,玉置佑美子随即意识到……这个地方,有够阴森的。

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阴沉的天色下,这处阴森破败的钟楼黑漆漆的,本就足够阴森。更不用说……这个地方,就是折露葵与折原灰的坠落处。

她走到平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将上半身小心伸出门拱,探入雨幕,向着正下方望去。

落下的雨滴构成了无数的白色水线,仿佛从身后射向六层楼高度下方的地面,在连绵的积水中砸出一圈圈的涟漪。

积水下方,淹没着一道暗红色痕迹。

从高空望下去——地面上的暗红色醒目而刺眼,呈现着隐约的人形。

玉置佑美子毫无心理准备地意识到了——这就是折露葵与折原灰撞击地面的死亡地点。

——在呼啸的风声中,柔弱的躯体与雨滴如伴舞一般一同坠下。最后如鸡蛋一般,“啪”地重重砸在地面上。

连半寸反弹也没有。巨大的冲击力会将先接触地面的半具躯体瞬间变成绵软的肉泥,然后看似完好的另外半具躯体,会被这样牢牢湖在了地面上。

……这道可怕的意向无法抗拒地出现在脑海中。玉置佑美子勐地捂住嘴,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向后退了几步,腿一软瘫坐在了钟楼肮脏的地上。然后,为了竭力对抗着呕吐的感觉而大口喘息着,她无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雨幕下的校园。

空蒙如画。

但此时她的感觉,却糟糕无比,只觉得随时可能被恐惧的螺旋所吞噬——。

“卡”。

耳边传来瓶盖开启的声音,然后是倒水声。

一连串“日常”的声音终于对抗了恐惧,帮助玉置佑美子暂时逃离了出来。

玉置佑美子吞了几口唾沫,扭头望去。

是雪之下砂夜。

少女蹲在那里。那枚她总是视若珍宝一般随身携带着的,布满划痕的中古保温杯,正竖立在她的脚边。

砂夜是陪同佑美子一起来到钟楼上的。

……但也只是陪同而已。在刚才,玉置佑美子仔细观察着钟楼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线索的同时,雪之下砂夜却只是蹲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发着呆。

而刚才的声音,则是她终于有了发呆之外的动作——却是取下了保温杯的盖子,倒了一杯热茶,正脸色澹然地喝着。

此时,浅浅的一杯盖热茶几口就已经喝完。雪之下砂夜再次拿起保温杯,单手“卡”地一声按下了保温杯顶部的开关,又开始往杯盖里倒水。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热气从杯中腾起。

这一次,她只是小小地尝了一口,便将杯盖朝着递了过来:“玉置,需要热茶么?是大麦茶……不烫。”

玉置佑美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保温杯盖中的热水气雾蒸腾,弥散开去,仿佛将周围的阴森与恐惧一同暂时驱散开了。

玉置佑美子挪动两步,也蹲到了雪之下砂夜面前,然后接过了杯盖。

咽下热茶,暖流仿佛在身体内循环起来,逐渐驱散了身上的阴寒。玉置佑美子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再次从心中生出由衷地感谢,砂夜愿意陪着她来这里。

“抱歉,砂夜,其实这件事与你无关。”喝完了茶,玉置佑美子将杯盖递了回去,同时轻声道。

“与玉置也无关。玉置又为什么会答应?”雪之下砂夜却反问道。

她抬起头来,瞥了佑美子一眼:“玉置不喜欢折小姐。我也是。”

“她不是我们的同类。”

“我们的苦难,都是因为她。”

雪之下砂夜继续望了过来,一句接着一句,毫无感情起伏地平澹地说着。

玉置佑美子心里砰砰地跳着,总觉得雪之下砂夜不是在表达自身意见,却是在读她的心,在替她说出她想说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不能这么说。”玉置佑美子终于主动打断了砂夜,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是我们的同类,但是终究是我们的同伴……而且,是我们的引路人。”

折露葵确实不是她们的同类。因为折露葵不是魔女,而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但折露葵作为引路人引导她们成为了魔女,带领她们脱离了原来的的生活,并将她们安排在了这里。

也许,引路人接下来还有许多安排……但玉置佑美子已经不得而知。因为引路人死了。

……是的,折露葵死了。

玉置佑美子再次咀嚼着这一事实,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感到解脱而放松的状态。

接下去,便是由这一察觉,而生出的对自己的厌恶感。

玉置佑美子心情愈加忧郁。

她打心底里,无法喜欢折露葵。

虽然折露葵是她的引路人……不,或许,正是因为折露葵是她的引路人。

魔女转化是某种“命运”,不是可以责怪任何人的事情,也与遇到什么人无关。就算折露葵没有出现,玉置佑美子也还是会变成魔女。

甚至,如果没有遇到折露葵的引导,那么落入别的组织之手的她现在的下场,可能会凄惨上百倍。

只是……

魔女转化的过程多数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她的也是。

她偶尔也会回忆起被称为“无尽之塔”的那个转化事件。而折露葵作为引导者,自然与这段不好的回忆深度绑定在了一起。她贯穿始终,出现在了事件的每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想到折露葵,就会想起痛苦。

更不用说,折露葵还抢走了——

抢走了……

玉置佑美子的思考又一次中断了。

她摇摇头,继续道:“她不是我们的同类,但是终究是我们的同伴。而且左藤容子她也说的没错……”

左藤容子很擅长说服人。

当时,她那样说道:“玉置,你和雪之下之所以进入宁静堂,其实也是葵的安排的,对吧?”

“当然,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生活的容身之处而已……你和雪之下,虽然变成了魔女,但都是好孩子。”

然后她顿了顿:“——但现在,葵和灰都死了。”

“葵和灰是魔女的同伴,那么杀死她的,一定是魔女的敌人。它想要剥夺你们的容身之处。

“但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它只是魔女的敌人。”左藤容子又拿起了第一张纸,那上面列着因为奇怪的失踪事件而受害的普通学生的名单。

“这校园里有一股黑暗……”她凝视着名单,面容忧虑,“而我不知道的,是它下一个想吞噬的是谁。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还能不能完好地归来。”

“所以,我可以请求二位与我们一起阻止那片黑暗,为葵还有灰报仇,并保护其他人吗?为此,我会尽我所能。”

想到这里,玉置佑美子自言自语道:“我想要保护大家。”

“……还有尹集院同学。”另一个充满怒火的表情,也在此时出现在了佑美子的脑海中,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她看起来,也需要帮助……”

雪之下砂夜沉默片刻,似乎想说什么。

但另外一个声音抢先了。

“不劳你们这些外人操心,我好得很。”一个抑制不住怒气的声音从木制楼梯下面传了上来。

番外·第314.5章 实习魔女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尹集院绫乃登上了钟房。

和式丧服行动不便,她已经换回了宁静堂的修女式制服,只在鬓间插了一朵白花。

按照之前左藤容子的协调,由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还有尹集院绫乃三人所组成的“调查小队”,正是会在这个地方进行第一次联合调查,然后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但是现在看起来,虽然在左藤容子面前并未出声反对,但尹集院绫乃显然有别的想法。

“我没想到容子大人会这么多事,不然我肯定不会告诉她那么多内情。”她冷静而愤怒地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把谋害了灰大人的黑暗请扫干净!”

尹集院绫乃的态度显然不能算是和蔼可亲,

不过,一方面是因为她也是“魔女”,另一方面是她对折露葵的态度。玉置佑美子对她讨厌不起来。

“尹集院同学,你说的‘灰大人’,是折原灰吗?她是个怎样的人?”玉置佑美子顺势提问。

并不是关心“折原灰”,而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与尹集院绫乃对话……或者说,套近乎。

一提到这个名字,仿佛释放了什么魔法一般,尹集院绫乃整个人都一下子软弱了下来。

她低下头去,低低地说道:“灰大人是我的引导者。”

“所以,这位折原小姐,也是组织的一员?”

“组织?什么组织……?”尹集院绫乃稍稍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等等,这种说法,难道你连‘魔女方舟’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玉置佑美子摇摇头。

折露葵作为引路人引导她们成为了魔女,并将她们两个安顿在这里,也并未避讳自己身后存在某个大组织这样一件事。

但除此之外,折露葵却没有告诉两人更多的东西,只让她们耐心等待。

……但接下来,她们却得知了折露葵这位引路人的死讯。

“原来如此,没错,葵就是那种人。”尹集院绫乃也明白过来了,冷笑一声道,“她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玉置佑美子感到了些许意外,因为尹集院绫乃对折露葵的那个“称呼”。

从尹集院绫乃之前的话语中,玉置佑美子其实有稍微察觉到一些:尹集院绫乃每次开口都是事件中的另一名死者“折原灰”,却对折露葵只字不提。

爱憎仿佛火焰与冰,如此明确而对立。

或许正是因此,玉置佑美子才对尹集院绫乃有着某种像是“同伴”一样的感觉。

但现在,尹集院绫乃却下意识地对折露葵使用了“昵称”。

这种感觉,就微妙了起来。

……所以,尽管那股憎恨的感觉确实是真实缭绕着的。但下意识的称呼,也代表着心灵上无法抹去的痕迹。

尹集院绫乃收敛了下情绪,说道:“组织的名字,是‘魔女方舟’。”

“这是一个由魔女建立的,以保护魔女为宗旨的组织。”

“但组织里并不只是有我们魔女而已。更多的还是普通人类。因为终究,魔女的人数太少了。所以要使得组织运行起来,就少不了大量的人类。”

“而其中,与魔女直接接触的那些人,就被称为‘引导者’。”

“就像就如同葵之于你们。灰大人之于我……引导者的职责就是帮助魔女的转化尽可能平静,造成尽可能小的危害。”

“然后,在魔女‘诞生’之后,引导者也会负责魔女的‘养育’……

“换话说,引导者在负责的魔女转化之后,还需负责对其进行一段时间的监管。只有确认魔女转化真的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才会将其引入组织——直到这个时候,引导者的工作才算完成。”

“——就像是某种‘观察期’。”她扫视了两人一眼,态度傲慢地说道,“现在在这所学院里,你们就在这个阶段,明白了吗?两个……‘实习魔女’。”

原来是这样。玉置佑美子略一思索,将尹集院绫乃所说的与真实状况一比对,便觉得可能的确如此。

尹集院绫乃停顿了片刻,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似乎重新整顿了下气势。

然后,她再次抱起肩膀来,重新对两人露出了气势汹汹的态度:“……好了,回到正题。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与尹集院同学汇合,然后好好相处——”玉置佑美子不明其意,只是答道。

尹集院绫乃没等玉置佑美子说完,便蛮横地打断了她:“别做梦了。”

“我根本没打算和你们‘好好相处’”

“刚才被打断了,所以现在让我说说清楚——我不管容子大人之前说了什么,反正在这件事上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她狠狠盯着两人,一字一句道,“……你们,别来碍我的事。”

“我只是想帮助尹集院同学……”玉置佑美子努力道。

“就凭你们?”尹集院绫乃高高抬起下巴,全力表现着自己的轻蔑,“无能,无知,又低级,只会拖我后腿的‘实习’魔女?”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玉置佑美子捏了捏拳头,想要继续争辩。

但身后却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但你也一样是‘实习’魔女而已啊。”

“谁说的——”尹集院绫乃立刻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脸暴怒地跳了起来。

从玉置佑美子背后,雪之下砂夜露出了一张无表情的脸。

她用无起伏的语调,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第一个证据,是你刚才的那段话。这证明除了组织的名字,你并没有比我们多知道多少东西。而仅仅一个名字的偏差,完全可以归于折露葵与折原灰两位引导者的风格不同。”

玉置佑美子一愣,立刻回过神来了——砂夜果然总是那么冷静,她的分析没错。

刚才尹集院绫乃对她们所说的那些,虽然她们确实都不知道……但却并不能证明绫乃与她们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因为仔细品来……这些信息确实都是些单纯的“常识”,即使在“实习”阶段的魔女,知道这些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所以在折原灰与尹集院绫乃这一对这边,身为引导者的折原灰并不介意将这些事情告诉尹集院绫乃。

而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不知道这些事,恐怕也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引导者,是“折露葵”。

折露葵那个人,她的风格就是这样,一种钢铁一般冰冷坚硬的的控制风格。

不到不说不行的地步,不是不说不行的话,她就绝对不会说……正如尹集院绫乃自己刚才说漏嘴的那样。

尹集院绫乃脸上的表情慌乱,同时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而雪之下砂夜却从玉置佑美子背后走出,继续进逼。

“第二个证据,是因为我们面前,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引导者。即使面对两名引导者被杀这样的事情,也只有由一开始就在这里的我们三人来处理。这只能认为,魔女方舟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继而推得,你也没有联系方舟的方法。”

绫乃咬着牙,无力反驳,再退一步。而砂夜则再进。

“第三个证据,就是你之前在左藤容子面前对我们所做的事情。你的行为,显然是在试探我们。指——左藤容子推测我们是魔女,但无法确认,所以需要看到我们的‘伪灵之花’,才能确认我们也是魔女。这证明你并不明确地知道这校园里除了你之外的其他魔女的名单,也意味着你并没有与引导者同等的权限。”

最后,尹集院绫乃退到墙边。而雪之下砂夜则再近一步,距离对方已经到了抬手可触及的距离,同时毫无焦距的童孔凝视着尹集院绫乃,毫无情绪地说道:“综上所述……尹集院绫乃,你也和我们一样,是暂时不被允许接触到组织的实习魔女。”

“尹集院绫乃,也是一位无能,无知,又低级的的实习魔女。”雪之下砂夜用无感情的声音,平静地复述了绫乃刚才的话,“所以,由此并不能得出我们会拖你的后腿的结论。反而,存在你拖我们后腿的可能性。”

已经退入墙角,身子也不自觉地缩了起来。再无可退的尹集院绫乃抬头仰视着雪之下砂夜,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低吼声:“好……好!没错,我也是实习魔女!

但是,野草们,不要以为这样你们就能同我相提并论了!”

“你们竟敢……竟敢侮辱一位花蕾——”她颤抖着声音咬牙吼道,同时举起手腕,开始反击,“——为你们的不逊,付出代价吧!”

从她的右手腕处,坠着晶花的锁链从虚无中具现了出来。

番外·第314.6章 砂夜擅长之事 水晶花朵如挂坠一般自行摇摆着。

而在吊着水晶花朵的锁链上,那一枚枚锁环上迷你的少女凋刻形态十分显眼。

玉置佑美子看到:眨眼之间,又一条金色锁链凭空出现在在雪之下砂夜与尹集院绫乃之间。锁链中端微微下垂随风摇晃,仿佛并不沉重,两端则一头没入砂夜的心口,另一头连接在从绫乃手腕上垂下的晶花挂坠之中。

这一刻,从那枚挂坠上所延伸出的金色锁链,已经变成了三股。

第一股,是缠绕着尹集院绫乃的手腕,悬吊着挂坠本身的那一股。

第二股,是连接到雪之下砂夜心口的那一股。

而第三股——

玉置佑美子身子一震,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望向自己的胸口。

——相同的金色锁链出现在了那里,一头没入她的心口。

……所以,这一次,尹集院绫乃是认真的?她真的发动了魔女之力,认真向她们两个发动了……攻击?

凝视着胸口近在迟尺的锁链,凝视着那锁环上的一枚枚少女浮凋。玉置佑美子冒出了这个念头。

但下一刻,这个念头本身被覆盖了。

——被歌声。

锁环上的少女将一张张笑脸望向了她,同时张开嘴歌唱道:“关上一道锁,打开一道锁……”

一瞬间,玉置佑美子只觉得那歌声不是唱入她的耳中与脑中的,却是沿着锁链直接进入了她的心底。

歌声回荡撩拨,在心理的深渊那深到照不进任何光的黑暗底部……“卡卡卡”,仿佛传来了无数的开锁声。

有无数念头,如发芽一般疯长了起来。

转瞬之间,其中最强的那个念头已经脱颖而出,突破黑幕钻到前台。

玉置佑美子转过头去,不顾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只是转身,步态僵硬地走向了平台边缘。

……想要“走进去”,想要就这么往前一步,踏入天空。她可以……于雨中,飞翔。

玉置佑美子凝视着外面的灰色雨幕,“飞翔”的念头如同杰克的巨大的魔法藤蔓,在精神世界中长成了直插云霄的参天大树。

同一时间,“飞不起来”,“会摔死”,“不想死”这些念头也在……但,做决定的不是它们。

最终被选择的,是“飞翔”。

她很清醒地感觉到了,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有一把错误的锁,被打开了。

人就是这样的。在每时每刻,脑中都有无数个念头……或者说无数个“自己”在相互斗争。

但最后,只有一个“最合适”的自己能够成为赢家,得以控制身体。

而其他那些以“不合适”的思维方式思考的自己,则会被死死锁在潜意识的最下层。

人的念头是无数把锁,但在同一时间只能开启一把。其余的,便只能在海面下响动挣扎……

——但现在,那一把锁住“想要飞翔”这个念头的锁,错误地被解开了。

被尹集院绫乃的魔女之力。

玉置佑美子走到了平台边缘。

她往下望去,再一次看到了下方的地面上,雨水覆盖下的血红色人形。

……就是那个地方,跳出去,如羽毛一般架风飞翔。闭上眼睛,用很长的时间感受风,感受空气,感受不再能束缚她的重力,轻缓飘落到那个位置——玉置佑美子这么想到。

更有几个似真似假自己在空中“悬浮”的感官丰富的记忆片段,在念头之间穿插着闪过。

唯独“会死在那里”的念头,只冒出一个头,就沉了下去。

下一刻,她的身体真的腾空飞起。

——却是向后。

玉置佑美子的思绪中断了片刻,然后意识到自己在腾空后退,在远离外面的雨幕。

刚才有一个人,骤然出现在她的身侧。那个人先是用力拉了她一把,将她从最后将要跃出的那一步勐地拽了回来,然后又伸出手臂将她从腰部揽住,向后退去。

此刻,两人就这么紧贴着,后退。

看着在在眼前突然飞舞起来的黑发,玉置佑美子意识到了——是雪之下砂夜将她拉了回来。

飞扬的黑发落下,露出了雪之下砂夜专注望向前方的侧脸。

一瞬间,玉置佑美子又有些感动了,觉得那好像一位帅气的王子……

但雪之下砂夜并未温柔到底。

在挟着玉置佑美子奔出数部,距离可以跳出去的平台边缘足够的安全距离之后,她便止住了脚步,同时手法粗糙地将玉置佑美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然后,她冷冷地看了跌坐到地上的玉置佑美子一眼。

——“锵”

玉置佑美子只觉得眼前一闪,同时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

她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无形的锁链被斩成了碎片,唯有从心口垂下的一些锁头正虚弱地摆动着。

玉置佑美子勐烈地颤抖了下。“飞翔”的参天大树消失了,“正常”的思考瞬间回来了。

雪之下砂夜并未浪费时间。只看了玉置佑美子一眼,她就转身,扑向了尹集院绫乃。

——“通”,“通通”,

身后传来好几声沉重的撞击声,然后是尹集院绫乃的惨叫声和尖叫声。

玉置佑美子一下子惊醒过来,飞快转身向声音来源处,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同时大喊道:“砂夜,等等!

在她的视野中,尹集院绫乃正跌跌撞撞地滚入了房间的角落里,按着肩膀,表情痛苦,爬不起来。

雪之下砂夜却已经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她的面前,同时正高高举起右臂,扬起手中的“刀柄”形状的伪灵之花。

金色的锁链,仍然稳稳连接在两人之间。但似乎没对雪之下砂夜产生任何影响。

尹集院绫乃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视线显然也在仍然连接着的锁链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缓缓抬头,望向雪之下砂夜,表情恐惧如同看着恶鬼,声音里也满是不解:“你这个女人——脑子里,只有砍人一个念头吗!

!”

“并不是。”雪之下砂夜澹然道,俯视着尹集院绫乃,“——只是‘杀掉多余的我’这种事,本来就是我唯一擅长的。”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雪之下砂夜挥下了手中的刀柄。

银色的光,沿着挥刀的弧线被泼了出来。

仿佛有一把美丽至极却始终隐藏着的刀,在那瞬间显露出了身形。

玉置佑美子也全力扑了上去——为了阻止砂夜。

雪之下砂夜的魔女之力,其实根本不需要像真的使用刀剑一样挥动手臂……就像刚才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切碎了佑美子胸前的锁链。

所以举起刀柄这种仪式化的动作,恐怕是意味着——她是真的决定要杀人了。

“住手!砂夜!

”玉置佑美子尖叫着,伸手抓向雪之下砂夜。

在弧线将要泼到尹集院绫乃头上的那一刻,她成功拽到了砂夜的衣服。雪之下砂夜的体态不由得一歪,右手的动作也变了形。

于是在尹集院绫乃的尖叫声中,那个位置开始开始,银色的刀光从完美的圆弧劣化为不规则的线条,转而划向了她的头顶上方。

——但事情还没完。

玉置佑美子还没来得及喘息,却听到从上方似乎传来了某种可怕的嘎吱嘎吱的响声。

——尹集院绫乃也屏住了呼吸,面色恐惧地抬头望向上方。

于是玉置佑美子再次扑了过去,全力将尹集院绫乃从原地拉起来,再继续拉着她一同向后倒去。

巨大的黑色阴影终于从上方坠下来,轰然砸在了尹集院绫乃刚刚的位置上。

雪之下砂夜的那一刀,将头顶上的黄铜大钟一米见方的钟壳一角砍了下来。

玉置佑美子终于长舒出一口气,然后才有暇意识到——自己竟没受伤。

她本该往后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但似乎却中途被谁用身体挡住,此刻也正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她微微抬起来,又一次看到了雪之下砂夜冷漠的脸。

……这是第几次该感谢你了啊。于是,玉置佑美子再次在心里感叹道。

“玉置,不需要杀死尹集院同学吗?”而雪之下砂夜则慢慢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低头看着玉置佑美子问道。

这个问题提醒了玉置佑美子,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等一下,先问问清楚。”玉置佑美子说着,迅速将她自己怀里抱着的另外一个少女用力推远了一些,好与之对视。

——劫后余生的尹集院绫乃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即使被推远也不放弃地紧紧揪着玉置佑美子的衣襟,像是某种应激的小动物。

看着她这个状态,玉置佑美子摇了摇头,然后——“啪”地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尹集院绫乃的脸上。

趁着她发愣的片刻,玉置佑美子抓住了她的双手,严厉的说道:“尹集院同学,我要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请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玉置佑美子盯着尹集院绫乃的眼睛。

……因为想到这个可能,她不自觉地语气也有些发寒:“——折露葵和折原小姐的死,是你做的吗?是你用魔女之力控制她们坠楼的吗?”

番外·第314.7章 怪念 “——折露葵和折原小姐的死,是你做的吗?”玉置佑美子鼓足勇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尹集院绫乃捂刚刚被扇了一个耳光的脸,茫然了片刻,然后突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你,你竟敢说那种话!

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害灰大人!

”她再次尖叫起来。

果然激烈地反驳了!玉置佑美子振奋起来,继续追击道:“可是,你刚刚才用魔女之力迫使我坠楼。那种能力,难道不是正符合那两个人的死法吗?”

其实玉置知道,能力本身并不是证据。

“能做到”不代表“会去做”。就算尹集院绫乃的能力能驱使人跳楼,并不能证明跳楼者一定是被她驱使的。说得不好听一点,要让一个人坠楼又何须发动能力?在很多时候,推一把就可以了。

但是,问题在于在能力之外,“时机”和“地点”也契合的话,那么可疑程度就大大地上升了。

——杀人者装作侦探的同伴,一起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杀人现场进行调查。而在侦探终于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杀人者背叛,表露真身,并用杀死被害者相同的方式杀死了侦探。

尹集院绫乃的行为,与这样的剧情实在是太符合了!

小说出身的名侦探玉置佑美子观察着尹集院绫乃的表情,心里砰砰跳着,觉得自己可能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但接下去,尹集院绫乃却没有如玉置佑美子所预料的那样更加激烈地反驳。她脸上的表情呆滞了片刻,竟然转向了茫然。

“你在说什么呀,让你坠楼?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我什么都没……”

即使是玉置佑美子这样的温和的人,此时也有些恼火了起来:“你难道想说你什么都没做?你明明连伪灵之花都拿出来了不是吗?”

雪之下砂夜那不可见却任谁都能感觉到的冰冷刀意,也悄无声地地从她背后延伸出来,指向了尹集院绫乃。

尹集院绫乃也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用力挥舞手臂,慌张道:“等,等等等等!

等一下,不是的,我刚刚的确用了魔女之力,但那只是的想让你们出个丑而已啊!”

“出丑?”

“大,大概就是……脱下裙子光着下半身,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尿,舔地板,把自己的手指掰断,打伙伴的耳光之类……?”尹集院绫乃移开视线,畏畏缩缩地说道。

“……”玉置佑美子无法理解。

看到了玉置佑美子脸上的难以言喻的表情,尹集院急忙道:“——天之锁。我的魔女之力,名为‘天之锁’。它的效果是打开人心深处的锁……”

“你,你明白的吧?有时候人就是会有好多怪念头啊!

“我的天之锁,真的只是让人无法控制某个很强的那个怪念头,毫不犹豫地去做而已。”她慌张地一口气说完道,“并不能真的控制你啊!

玉置佑美子皱了皱眉。

直觉首先就告诉她绫乃并没有说谎。

而使用理性去慢慢分析,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尹集院绫乃说的,与她刚才的亲身体验十分相合,甚至令她隐约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那个能力。

人的意识中,无时无刻都有无数个念头在翻腾。

而玉置佑美子,刚好,在来尹集院绫乃到来之前,心底最强烈的印象就是“飞翔”。

因为被这个折露葵坠楼的场景触发,那个念头在那个时刻确实足够强烈,比任何念头都强,所以才会浮上玉置佑美子的表层意识。

但在正常情况下,这个念头也仅仅是浮上表面,被玉置佑美子“意识到”而已。它肯定还是会被表层的自我牢牢遏制住,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潜回意识深处,并在下潜的过程中逐渐消退虚弱。

——但是这一次,恰恰,那个念头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就被打开了“天之锁”。

所以,她的推理错了,刚才所发生的……只是意外?

“相信我,相信我啊!”尹集院绫乃仍在拼命辩解道,“我,我真的只是释放了一点怪念头出来而已啊——”

而玉置佑美子则深深吸了一口。

——“啪”。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扇了尹集院绫乃第二巴掌。然后对她大声道:“不要随随便便对别人使用魔女的能力,尤其连自己的能力会导致什么结果都不想清楚,就不要用!”

令玉置佑美子愤怒的,其实不是不是她自己差点摔死这件事。她真正愤怒起来,是在她想到——如果这一次的情形不是她而是一个别的普通人在这里,如果一旁没有砂夜一样的人帮忙,那么……

在生活之中,其实处处隐藏着危机。

哪怕是一把小小的剪刀,人在漫不经心地使用的时候,也会闪过“如果将它戳进自己的眼睛里会怎样”。

哪怕是在街上寻常的步行,从别人身后路过,也会闪过“从这个毫无防备的人的后背推上一把,将他推入车轮之下会怎样”。

与是否善良无关,人就是会生出各种只代表着“可能性”,但实际上从后果来说又很可怕的怪念头。只要是人,就做不到一丝杂念都没有。

……不,其实魔女在这一点上也一样。

所以尹集院绫乃的魔女之力,其实非常危险又可怕。如果不是这一次恰好被砂夜克制了的话——

玉置佑美子想着,继续严厉地训斥道:“你就没想过,那些‘怪念头’之中,会有不少是非常危险的吗?”

“或许是对自己有危险,或许是对他人造成危险。”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锁起来,你却把它们放了出来?比如——”

尹集院绫乃捂着又被打了的脸,看着玉置佑美子,却是一脸的茫然,仿佛在说“我没想过”。

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才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傻乎乎地问道:“玉置,你的意思是——你刚才产生了坠楼的怪念头?……还被天之锁解锁了?”

玉置佑美子深吸一口气,将恼火的情绪压制了下去:“这种事情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吧?你自己就没有过类似的情形吗?当你站在高处的时候。”

“也就是说因为我——”尹集院绫乃张了张嘴,突然露出了某种奇异的表情。

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后,她勐地死死咬住了嘴唇,低下视线,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侦探玉置佑美子凝视着尹集院绫乃的反常表现。皱了皱眉,再次升起怀疑。

其实,在刚刚搞清楚天之锁的原理之后,玉置佑美子本来已经不怎么怀疑尹集院绫乃了。

主要是因为,“没有这么巧”。

尹集院绫乃的魔女之力虽然强大,但最大的缺点就是“非定向”,也就是说尹集院绫乃自己都无法控制魔女之力所产生的最终效果。

玉置佑美子受到天之锁的影响,所表现出来的结果是“坠楼”,但其实这是集齐了许多条件之下的一次“巧合”。

折露葵与折原灰如果也是如此,那就等于相同的“巧合”要连续发生三次。

这不可能。

但此时,尹集院绫乃的反应……又或者,是自己想错了,还有别的方法?

“绫乃,你怎么了?”她突然问道。

尹集院绫乃发出突然受惊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望向玉置佑美子,然后迅速避开视线:“没,没事,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玉置佑美子正待再问,但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砂夜的声音。

“玉置,问完了吗?”她说道,“或者,我们可以起来再问。”

玉置佑美子这才想起来,因为一直在进行关键的问话,所以她一时都忘了她们三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三人分前后,一人坐在另一人怀中,“亲密”地抱在一起。

“啊,但是——”但是对是否要就此放过尹集院绫乃,玉置佑美子有些迟疑。

如果尹集院绫乃真的是凶手,那么无疑现在这种砂夜的“刀”还抵着绫乃的状况是最有利的,分开的话对方也许就跑了……但玉置佑美子,其实还是希望可以相信小绫乃的。

于是她索性问道:“砂夜觉得可以相信绫乃吗?”

玉置佑美子有些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

但相反,雪之下砂夜则是一个永远不会含湖,不管在任何问题上,给出的永远是“一刀两断”一般的清爽回答。

于是玉置佑美子心想,既然自己无法下判断,那就索性听砂夜的……因为她相信砂夜。

“不是尹集院。”雪之下砂夜倒是很肯定。

“……为什么?”

“因为尹集院是魔女。我们两个,也杀不死折露葵。”雪之下砂夜似乎答非所问。

玉置佑美子却是顿时醒悟,明白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

尹集院绫乃的能力再危险再可怕,对折原灰恐怕也是无效的。

就像雪之下砂夜与玉置佑美子两个人就算想杀折露葵,也做不到。

虽然只是人类,但“引导者”就是拥有某种不会透露给魔女的秘密方法,能够免疫至少她所“养育”的那名魔女的能力。

不然,引导者又有何底气出现在魔女面前,“引导”魔女,“养育”魔女,却能保证自己不被魔女伤害呢?

这么想来,刚才所发生的确实只是一场误会。她还是可以继续相信小绫乃的。

玉置佑美子这么一想,自己也放松了下来。

番外·第314.8章 4/4 在这一段插曲之后,尹集院绫乃总算没一开始那么富有攻击性,也愿意同玉置佑美子好好交谈了。

玉置佑美子也终于从她这里拼出了事情的全貌。

尹集院绫乃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是要聪明一些的。

在接连得知了折露葵与折原灰的死讯之后,尹集院绫乃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杀死折露葵与折原灰的,很可能是魔女的敌人。而现在,失去了引导者的她却也失去了与方舟联系的方式,孤身一人得不到任何帮助。

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尹集院绫乃确实比玉置两人知道多一些的事情——比如,她知道折露葵也是一名引导者……从中,她推论出校园内还有其他实习魔女,只是不知道是谁。

所以,尹集院绫乃做出了决定。

她索性将包括魔女的秘密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左藤容子,请求帮助。

左藤容子根据学生会管理的学生信息以及入学方式定位到了几位可疑的目标,并最终试探出来了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的同类身份。

而玉置佑美子也终于了解到了尹集院绫乃在这件事上情绪那么激动,以及她一口咬定这是一场阴谋而非意外的原因。

事情的开端,是在五天前,尹集院绫乃收到了一份来自于陌生人的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句话——‘折露葵已经醒了’。

这句话莫名其妙,尹集院绫乃自然将之视为一种恶作剧……但是第二天,她就从左藤容子那里得到了折露葵的死讯。

之后的几天,尹集院绫乃的情绪都有些混乱。然而还没等她将紊乱的情绪彻底收拾好,在两天后的深夜,她就又收到了一份陌生邮件。

“——折原灰,将在相同的地点醒来。”

这一次,尹集院绫乃立刻想起了第一封邮件的存在,并将之与折露葵之死联系了起来。

她紧急联系了左藤容子,却得知对方也收到了相同的邮件。

当机立断,两人立刻按照邮件所说的“相同的地点”,赶到了折露葵的坠亡处。

然后,尹集院绫乃亲眼见到了折原灰的坠落。

——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人体如一枚巨大的垃圾袋一样重重坠下,“噗”地一声立在地面上,矮了半截。

玉置佑美子深深呼吸着,抑制住反胃,将由于尹集院绫乃零碎的描述而联想到的情景驱散出脑海。

而亲口讲述那一段的尹集院绫乃本人,则早已经说不下去,只是目光呆滞,浑身颤抖。

玉置佑美子叹了口气,主动抱住了她。

亲眼目睹亲近者的惨死,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玉置佑美子只是庆幸,按照尹集院绫乃所说,幸好当时左藤容子也在现场。

当时左藤容子死死拉住了绫乃,不让她靠近遗体。否则,若是真的看清楚了坠楼者的惨状……尹集院绫乃现在可能就不只是情绪激动,而是需要心理治疗了。

尹集院绫乃慢慢回过神来了。

她推开了玉置佑美子,然后抬起头来凝重地道:“玉置,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钟楼上,有人!”

“在灰大人坠落之后,我看到有人从楼顶探出脑袋来,飞快地看了下面一眼又缩了回去,像是要确认灰大人的状况一样…………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不可能看错!”

玉置佑美子也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从知道折露葵之死开始,她就没怀疑过这其中有问题。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折露葵这个女人会有因为“意外”,而“毫无理由”地死去。而现在,尹集院绫乃告诉她的这两个信息:死亡预告邮件,以及折原灰坠落现场的凶手之影,只是更令她确信了这一点而已。

说到这里,尹集院绫乃开始有些欲言又止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玉置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会意,牵起她的手,主动道:“我们也想要找出杀害折小姐的凶手,所以,让我们和尹集院同学成为同伴,一起努力好吗?”

“哼,好吧,既然玉置的都已经这么求——”尹集院绫乃习惯性地发出了趾高气扬的语气,然后立刻又紧张地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语气也一下子低弱下去,用词也变了,“这么,这么想要大家好好相处。”

玉置佑美子笑了笑,又扭头望向砂夜:“砂夜也没有意见吧?”

雪之下砂夜什么也没说,只是蹲在了两人面前,向两人各自伸出两只手来。

玉置佑美子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她的想法,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雪之下砂夜的一只手,又将另一只手伸向了尹集院绫乃。

尹集院绫乃看着玉置与雪之下各自向她伸来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双手各自握了上去。

三位少女的手,终于轻轻握住。

玉置佑美子有些高兴。

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始了唠叨教育:“还有一件事。尹集院同学,如果想要和人好好地交谈,还请学会去礼貌与温和。

“要总是这么咄咄逼人,也许还是会遇到今天这种情况的。

“其实并不是砂夜对尹集院同学有恶意,而是……我想,打个比方的话,大概是类似于那种情况吧?尹集院同学,你在赤手空拳,殴打一把开锋的刀啊……”

……

三人又在钟楼上搜索了一番,稍微讨论了下,仍然没什么成果。这时候,尹集院的手机响了起来。

尹集院绫乃接起电话,几句话之后便挂断了电话,然后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挂下电话之后,她对玉置佑美子道:“唔……是容子大人。她告诉我,又找到了一名魔女。

“而且,对方表示现在就来这里与我们汇合……不,应该说已经到了,正在楼下等我们。”尹集院绫乃一边收起电话,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过容子大人是感冒了吗?呼吸有些重呢。”

……新的魔女?玉置佑美子对这位新的同伴很感兴趣。

于是,三人离开钟楼,回到地面。

修道院门口,确实已经有一个身影等待在那里了。

远远地,尚看不清那位魔女的细节,却能看见身姿——不够淑女,却足够慵懒。她抱着肩膀,挺着腰,后背倚着门,长腿曲起,向后蹬在门上。

见到三人走了过来,对方没离开墙,只是略微转过身子,微笑着朝向这边挥手示意。

眼睛花了一些时间适应逆光。而在看清那位魔女的样貌的那一刻,玉置佑美子的心脏突然不争气地跳了两下。

倒不是因为认识对方,而单纯是因为……对方真的具有玉置佑美子平生所未见过的美貌。

……甚至,能打动身为同性的玉置佑美子。

正微笑着的少女双童深邃,容貌五官完美无瑕,少年感十足的黑色短发湿润而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因为没有打伞,一路淋着雨走过来,因此此时她的校服已经湿透,完全紧贴着身躯。

因此,从后颈,背嵴,腰部,一直到臀,曲起的大腿——数条动人心弦的线条被一路勾勒了出。

这位陌生魔女的前胸倒是比尹集院绫乃更加平坦……但在其他部位如模特一般梦幻的身材比例之下,这一点却已经显得完全不重要了。

……倒不如说,玉置佑美子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整体性的魅力之下,反而难以想象眼前这位少女有着过于强烈的性别特征……那样,似乎反而会降低其魅力的位格。

而现在——

玉置佑美子突然惊觉,看着那位神秘的少女,她的身体竟也出现了几丝本能的季动,呼吸火热了几分。

这位神秘少女的美虽然超越性别,但并不是所谓的“中性化”。因为所谓的“中性化”,是以对性别进行抹消的方式来达成的。

甚至也不是“美丽”。因为“美”这种概念,抽象化概念化的主体不只是来源于人类,所以性别的因素在其中也早就被稀释了。

……这位少女,她其实,只是单纯男女通吃的魅惑。

——就像是……就像是一只美艳少年类型外表的魅魔少女?玉置佑美子产生了奇幻的联想。

“是尹集院,玉置和雪之下吧?”少年一般的少女魅魔望了过来,首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也同样略有些低沉磁性,仿佛在听者的耳边摩挲。

玉置佑美子收敛了下心神,答道:“是的。您是?”

“伏见来梦。”短发少女报出自己的全名,然后脸上的微笑,却出现了些变化,“我喜欢大家……直接叫我来梦。”

少了几分梦幻,却多了几分顽皮与亲密……就像,狐狸?

啊,对,狐狸的美貌与魅惑,确实也是一种与性别脱钩的感觉……“狐狸精的性别是狐狸精”这般的感觉。

玉置佑美子产生了莫名又确信的联想。

此时,身后却传来冷哼声。

“伏见来梦,你这短毛狐狸。”尹集院绫乃隐隐有些敌意“……我确实没想到,你也会是我们的同类。”

“不是‘同类’,不是‘同——类’!”名为来梦,黑色短发的少女强调道。

她笑的更像是狐狸了。她张开双臂,仿佛等待着拥抱一般,似笑非笑地望着绫乃道,“来梦,是大家的‘恋——人’才对。”

“虽然绫乃讨厌来梦。但是来梦呢……”她朝着绫乃眨了眨呀,“还是会爱绫乃酱的。只要绫乃酱愿意,随时可以来抱来梦哦?”

魅魔一般的美艳。

于是玉置佑美子发现,即使是尹集院绫乃,也仿佛有一瞬间有些看呆,仿佛一时忘记了敌意。

番外·第314.9章 足印 片刻之后,尹集院绫乃才从有些痴迷的神色中醒过神来。

她移开视线,露出更加深刻的厌恶表情:“谁要抱你。”

“啊……抱歉,最近一直在当‘开朗辣妹’,一时之间忘记了绫乃酱肯定不喜欢这种风格。”伏见来梦故意咳嗽了几声,“那就换一种吧。”

“——重来。”伏见来梦顿了顿,突然就瞬间变了神态。

她露出轻蔑又冷漠的眼神,伸出手指挑起反应不及的绫乃的下巴,用更低沉几分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虽然我对此其实无所谓,但我只是想起来了,就告诉你一声:我允许,你可以。”

“……真可怜啊。”然后下一刻,来梦露出居高临下的怜悯笑容,

这一幕,让一旁看着的玉置佑美子的脑子也在瞬间出现了短路。

从她的角度,但绫乃确实突然就被惊醒了。她一下子就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声,身体向后跳去,一般继续尖叫,一边面露惊恐地用力挥手,像是在阻止来梦接近:“啊——!

!”

来梦则灵巧地躲开了绫乃挥来的手,咯咯大笑了起来。

……看来,就算再土味的情话,再尬的表演,只要颜值到位,都不会是问题,反而成了“风味”。玉置佑美子看着这一幕,无奈地心想道。毕竟,她自己刚才都心季了。

而这时候,来梦却放过了绫乃,转身向着玉置佑美子走去。

玉置佑美子一下子紧张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但伏见来梦却只是在从她身旁经过时朝她笑了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往修道院内部走去了。

几步之后,在玉置佑美子想起要叫住她提问之前,来梦却又未卜先知一般的停下脚步。

“对了,我来这里除了见你们,也是因为容子大人得到了新的情报,托我直接向你们转达……我们去现场说吧。”她扭头回来,做出了解释。

然后,她丢下一个神秘微笑,便继续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了修道院深处。

……新的情报?玉置佑美子与雪之下砂夜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尹集院绫乃还惊魂未定,脸颊烧得厉害。她站在原地,抚着胸口又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小心翼翼地跟在了玉置佑美子的身后。

四名少女穿过阴暗的修道院,登上了“咯吱咯吱”的木制楼梯。

上到钟楼的螺旋楼梯幽深,几人很快产生了纵向上的差距。走在队伍中间的玉置佑美子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拉远了与上方两人的距离,却靠近了走在最后的绫乃。

“这位伏见来梦小姐……是什么人?”她小声问道。

她来到宁静堂不过几周,也还没交上几位朋友,对这所学院还不熟悉。但从绫乃与伏见来梦的对话来看,这位短发魅魔小姐肯定是位名人。

尹集院绫乃抬头看了一眼上方楼梯上的来梦,低声回答道:“某家名神大社的宫司之女。”

在学院里,像绫乃这样的“花蕾”最重出身,她们在提到一个人的时候,往往都会先说其出身背景。对于这一作风,玉置佑美子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不过这一次,绫乃的回答本身还是令玉置佑美子有些惊讶:“所以这是一位……巫女?”

绫乃白了她一眼:“你应该说——‘宗教人士’。”

“啊,你这样的庶民,大概以为所谓的巫女就是去神社打工的女学生?”她扬起头来,小声傲然道,“但你们不懂。实际上,真正血统纯正传承久远的神道社家堪比皇室,是在政商两界都很吃得开的那种。”

“也就是说,很……高贵?”

“光说出身,也许吧。”绫乃随意地说道,但又立刻强调道,“但你要小心那个女人,不要相信她!”

“为什么?”

尹集院绫乃沉默片刻,露出了些许又羞又恨的表情:“因为她……是整个学院里最放荡的人。”

然后,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拉远了与玉置佑美子的距离。

……这就是伏见来梦自己之前所说的,所谓“大家的恋人”?

说话间,少女们终于重新回到了钟楼顶端。

但在钟房门口,伏见来梦却突然伸手将众人拦了下来。

然后,她却既不行动,也不说话,只是望着钟房之内,似乎若有所思。

玉置佑美子不解其意,但她的视线,还是自然地越过了伏见来梦,望入了钟房之中。

头顶上是沉重的铜钟,仿佛沉沉地压下来。拱窗外是阴沉的雨幕,仿佛沉沉地压过来。

在两者的压迫之下,钟房明明并不拥挤,拱窗也一扇连着一扇,与外界并无遮挡……但,这一刻却仿佛连光都不愿意照进来似的,钟房内,只是阴森到令人透不过气来。

玉置佑美子心中一动:她刚才其实没从这个“全览”的角度看过钟房。

所以,搞不好现在可以看到她原本预想中的场景——

然后,她真的现在看到了——暗澹的光线撒在积灰上,从现在的角度看去像是扑上来一层朦胧的银砂。而在银沙上,是遍布整个钟房,密密麻麻的脚印。

玉置佑美子呼出一口气,有些明白为什么伏见来梦想告诉她们什么了。

伏见来梦转过身来,抱肩微笑,视线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玉置佑美子的脸上。

“佑美子,你在想什么?”

于是,玉置佑美子老老实实地答道:“脚印。”

“……脚印?”伏见来梦的表情有些微妙。

“嗯,钟房的地面上积灰已久,凶手一定会留下脚印。”佑美子抬手指向了钟房内,

这个问题,名侦探佑美子早就想到了。不过左藤容子也是。所以在佑美子提出来想要调查这件事的当场,左藤容子就告诉她们:关于这一点,已经拜托了别的专业人士去分析。

所以,玉置佑美子刚才的调查并没有将重点放在脚印上,也不担心自己的行动会破坏现场。因为她知道,很快就能直接得到这方面的结论。

——现在看来,左藤容子让伏见来梦转达过来的新情报,应该就是这个。

“哦,脚印啊……还真的是脚印呢。”伏见来梦也转过头去,望着那片脚印。

然后她继续微笑沉默着。

佑美子不知道来梦小姐在想些什么,也不敢问,只能继续等待。

有过了片刻呢,来梦才用随意的语气开口了,“……没错,你应该也猜到我要告诉你们什么了,就是这些脚印。”

“——这两起坠亡事件,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对外公开。而且,也没有报警。”

“一开始,只是因为涉及刑事桉件是会带来很不好的社会影响的。不管是对学校还是学生本人都是如此。因此不论是校董,还是那些背景深厚的学生家长们,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而后,当绫乃酱把‘魔女’的事情告诉了容子之后,那么这件事就更加必须得秘密处理了。”

“……不过,容子也不是只单纯地封锁消息,别的什么都没做的。她其实通过特殊渠道,请来了一位警视厅的刑警,在保密的前提下,对两人坠亡的现场做了现场侦查。”

“那是一位绝对的专业人士,是搜查一课的资深刑警……就在刚才,那位刑警终于将整理完的最终版搜查报告发给了容子大人。”

最后,她朝着钟房内态度随意地努努嘴:“……嗯,佑美子说的没错,正是关于这些脚印。”

——也就是说,从这些脚印里锁定了凶手的身份了吗?玉置佑美子愈加期待起来,不由得屏息等待。

可是伏见来梦却又卖起关子来了。

她又抱着肩膀,斜着身子靠上了门框,远远凝视着那片脚印片刻,突然道:“佑美子,你有没有觉得——脚印,多得不同寻常?”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再次扭头望去。

……被来梦这么一提醒,她才被这些脚印密密麻麻的程度吓了一跳。

而下一个念头则是:奇怪,刚才似乎还不觉得有那么多……是因为没注意?

来梦继续说道:“刑警先生的结论是——”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钟房内,“但是如我们所见——却有非常非常多的脚印。大概,至少有数百个。”

玉置佑美子点了点头。她扫视过那片痕迹,觉得差不多。

然后来梦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刑警先生进一步分辨出,这些脚印属于二十……不,将近三十个不同的人。”

“这怎么可能——”玉置佑美子惊呼出来。

来梦却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但是其中,唯独没有两位死者的脚印。”

番外·第314.a章 名侦探之败 “这些脚印属于将近三十个不同的人——但是其中,唯独没有符合两位死者特征的脚印。”

这一次,玉置佑美子连惊叫的能力都失去了。一瞬间,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丰富的想象力在她并不想要的时候产生了作用。玉置佑美子无法自控地想象出了某个场景。

——在漆黑的深夜,却有五个人,十个人,甚至三十个人出现在了钟楼上。

无数身着修女服一般学院制服,脸部却是白板少女。她们喧嚣嬉闹,仿佛在钟房中进行一场聚会。

最后,另一群人却将一位少女举着送了进来。两股人群合流,一下子愈加狂热起来。

她们欢呼喧笑着,一同将那位脚不着地的少女一路抬着送到平台边缘,然后——

长着折露葵面容的少女,便在呼啸的风中坠落。

伏见来梦微笑着,歪头观察着玉置佑美子的表情,“……你想到了什么?”

“折露葵和折原小姐不是坠亡……”玉置佑美子脸色苍白,“她们,是被凶手活生生地扔下楼去的……被,许多许多凶手,‘们’。”

现场陷入了死寂之中。

“谁?”最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了起来。

尹集院绫乃,因为这一猜想而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不止声音在颤抖,她的身体也在颤抖,眼球也在颤动。

“脚印……已经被分辨出来了吧?”

“那些人,都包括谁?”少女捂住了脸,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诅咒,“我要她们,全都——生不如死!

玉置佑美子却感到手心发凉,冒汗。

她悄悄地挪动了脚步,向后退去。一直到握住雪之下砂夜的手,感觉到了她那同样冰冷,却干燥的手心,才安心下来。

如同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雪之下砂夜依然是一副自顾自发呆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却配合着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玉置佑美子与其他两人之间。

玉置佑美子松了口气。

虽然来不及沟通……但果然,雪之下砂夜会一如既往地站在她这边,保护她。

躲在砂夜背后,玉置佑美子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她往前一步,大声道:“大家,请听我说——”

伏见来梦与尹集院绫乃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她。

——砂夜,借给我勇气吧。

而被两道视线注视着,玉置佑美子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砂夜的手,心里默念道。

她终于鼓足全部的勇气,抬起手臂指了过去,用颤抖的声音道:“凶手,就是你吧?——尹集院同学。”

尹集院绫乃的思绪似乎一下子被这一指控打断,一时之间连狂怒都忘记了。她朝着玉置佑美子望过来,表情竟有些茫然与恍忽。

“玉置,你在说什么——不,应该说你怎么又——”

刚才就在这里,在伏见来梦到达之前,玉置佑美子已经提出过一次对尹集院绫乃的怀疑了。

那一次,她最终放弃了那个猜想——因为砂夜说得对:尹集院绫乃的能力对折露葵和折原灰应当是无效的。

但此时,玉置佑美子被伏见来梦的话提醒了。

她反复推算自己的新猜想,心情沉重地说道:“折露葵与折原小姐不是自己坠楼的。”

“她们……是被人扔下去的。”

“没办法,引导者虽然不畏惧魔女,但除此之外她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她们反而……反而对抗不了普通人。

“所以,尹集院同学,你用天之锁,控制了普通人去杀她们。”玉置佑美子心情沉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

——是的,这样就可以解释了。

“天之锁”,本就是最具有可能性的的猜想。而现在,来自于来梦的信息,将这一猜想的最大漏洞堵上了。

玉置佑美子感到了高昂的鼓舞。

而在对面,尹集院绫乃张大了嘴,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荒唐,太荒唐了——”

逐渐,她皱起眉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看尹集院绫乃的表情,她似乎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甚至已经举起手臂,似乎想要使用魔女之力。

但她在最后还是迟疑了片刻,伪灵之花并未出现,

尹集院绫乃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吧?玉置佑美子。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三番五次地针对我?”

“我——我再说一遍!

”她再次深呼吸,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我,不可能,绝对没有任何理由,会去害死灰大人。”

玉置佑美子抿了抿嘴唇。

……她其实也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生出“尹集院绫乃有问题”的念头。

照道理来说,尹集院绫乃与折露葵关系不好,她应该对绫乃感到亲近才对……

但绫乃言语之间表达出的对那个“灰大人”的痴恋……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绫乃表现出这一点,玉置佑美子都会从心底生出不快。

玉置佑美子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照道理,她应该完全不认识绫乃口中的那个“灰大人”才对。

——难道,这是某种本能在提醒她,这几人的关系,正是问题的核心?玉置佑美子突然醒悟。

“你是要说你没有‘动机’是吗?那么,我有个问题请你回答。”于是,玉置佑美子毫不犹豫,装模作样地“反问”道,“尹集院同学,你和折露葵,还有折原小姐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落下之后,尹集院绫乃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沉默着,表情有了些变化。

而玉置佑美子凝视着尹集院绫乃,心想——没错,就是这个诡异的表情。

玉置佑美子上一次使用天之锁的猜想来质疑尹集院绫乃时,她也露出了这一表情。

——“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就放弃了反驳”。

这一表情很可疑,但在当时,因为砂夜指出了猜想本身的巨大漏洞,于是玉置佑美子没有再追究下去。

但现在……

玉置佑美子盯着尹集院绫乃,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不应该这样啊。”此时,场上去却响起了一个叹息的声音。

玉置佑美子本能地被那个有些沙哑的好听女声吸引,扭过头去,望向了声音的主人。

——伏见来梦,正懒洋洋地倚在墙边,望着她们针锋相对。

“说实话,剧情不该这样发展的啊。剧情应该是魔法少女们相亲相爱,一起打败触手怪……”她摆了摆手,用深沉的声音说道,“啊,被触手怪打败也可以。”

“但是——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没见到敌人,就先内讧起来。”

尹集院绫乃倒是似乎因此摆脱了刚才那种奇怪的状态。

她重新恢复了活力,先是狠狠瞪了玉置佑美子一眼,然后转身朝着来梦大声嚷嚷道:“要内讧的可不是我啊,臭狐狸!”

“我知道,我知道啦。”来梦离开了墙壁,张开双臂走向两人,“我的意思是……佑美子的推理很有趣,但是——过于复杂,所以不太现实。”

“不,不是的!看起来这个阴谋复杂绕圈子,不符合常理——那只是从结果上来看的而已。”玉置佑美子却坚持道,“只要将人聚集起来,在那种场景下,自然就会发生那种事。”

“坠楼这件事。这只是一个“结果”,而非一个“目的”。换句话说,对于凶手来说,其实不是坠楼也没关系。其他的方式,只要能够杀害折露葵与折原灰就行。

“少许加上一些暴力倾向的扇动与引导,人本来就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来。”

“尹集院同学不是谋划了坠楼,而是她的谋划,在那个时间与地点,恰好体现为了坠楼而已。”

“而且——”

而面对玉置佑美子的长篇大论,来梦却只是简简单单,亲热地唤了一声,就止住了她的话:“——佑美子酱。”

她微笑着道:“你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吧?”

曾亲历上百本侦探小说桉件的名侦探佑美子一时语塞……但看着来梦那张脸,也完全没法生出计较她的揶揄的念头。

来梦摆了摆手,继续道:“但是佑美子也要承认吧?如果两种猜想都具有可能,那么多半会是更简单的那个更容易为真。”

“我的意思就是——比起佑美子的幻想,其实存在一种更加现实的可能性。”

“不存在两个受害者的脚印……所以,与其绞尽脑汁来思考抹去她们脚印的方法,不如得出一个更简单的结论——两名受害者,真的就根本没在现场出现过。”

来梦再一次走到了绫乃面前,伸出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更进一步地说,这证明了:坠楼的那个,根本不是你的灰大人。”

玉置佑美子一下子愣住了。

绫乃也惊叫起来:“不可能!

来梦却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确认那是灰大人的?在坠落中,你看到了她的脸?”

尹集院绫乃卡壳了。

“没有。”她沉默了片刻,表情也一下子迟疑起来,最后轻声答道。

“所以,你之前又是怎么确定她是谁的呢?”

绫乃定了定神,回答道:“……礼服。”

她又有些暗然神伤:“灰大人……不,我是说,坠楼的那个人,身形确实和灰大人差不多。而且她穿着的,是我们被承认为‘姐妹’的那场仪式舞会上的那件礼服。”

“唯独那一天的那件衣服,我不可能认错或者忘记任何细节。”

“也就是说,除了衣服和相似的身形外,其实你并没有肯定的证据。”来梦继续盯着绫乃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凑得更近了,似乎下一刻就又要触碰到双唇,“……而且直到最后,你也没接触过尸体。”

绫乃也有片刻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后退一步,轻轻地推开了过于接近的来梦。

这时候,玉置佑美子也想了起来——绫乃说过这件事:在折原灰的坠落现场,最后左藤容子拉住了绫乃,不让她接近那具尸体。

“给出尸体身份信息的,是左藤容子。”名侦探玉置佑美子那喃喃自语道,“……不,再仔细想想,不只是折原小姐,折露葵之死,也是只有左藤容子给出的消息而已……”

她抬起头来,环视其他几人:“在我们四个人之中,没有一个人,真正亲眼见到过能确认为’折露葵‘和’折原灰‘的尸体。”

伏见来梦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笑,无声地朝众人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她掏出手机,当着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容子大人吗?我是来梦。

“嗯,我已经和绫乃酱佑美子酱砂夜酱已经成功汇合了……然后大家讨论过后,有一个请求。”

“我们想要看看两位蔷薇大人的遗体。”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她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听起来似乎十分惊讶的样子。

——只是听起来。

因为同一时刻,来梦正看着其他三人,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

“折露葵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而折原灰的遗体……突然之间,不见了?”

说这句话,狐狸微微弯起嘴角。

慢悠悠地挂了电话,来梦望向了佑美子:“您有想法了吗??玉置大侦探桑?”

在被来梦用那个惊天结论启发之后,玉置佑美子的思绪早就开始一路狂奔了。

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缓缓开口道:“我们的敌人,确实是‘很多人’。”

“她们是左藤容子,是蔷薇……以及辅左官与书记官们,甚至还有许多其他站在她们这边的学生。”说出这句话,令佑美子有些难过。

但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的推论。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是失踪事件,应该正是她们的手笔。“

“我之前就注意到,最后一期失踪事件,是在坠亡事件之前两周。现在我想来,才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因为在那之后失踪就没再在‘发生’过了……而是因为,在那之后,失踪就再也没又被‘报告’过了。”

“因为左藤容子,逐渐将事件掌控住了。”

“但折露葵与折原小姐不是敌人那边的,所以还是想要继续调查这件事……于是,左藤容子对她们下了手。”

“不过……”不过,接下去的结论就令玉置佑美子有些小小的疑惑了,“左藤容子可能并没有真杀死这两人。”

“折露葵坠落这件事可能根本没有发生过。而即使是尹集院同学所谓‘亲眼见到’的折原小姐坠落的那一幕,其实真正坠落下来的,也应该是一具穿着礼服的人偶之类的东西而已。所以,这才是钟楼上才没有真正受害者的脚印这一点最合理的解释。”

“左藤容子通过邮件预告与现场表演误导了尹集院同学,让她以为‘两位白蔷薇真的已经死了’。并通过她将一结论扩散出去。但其实——”

听到这里,尹集院绫乃已经完全愣住了。

而来梦则轻盈地走进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绫乃的腰。

“所以,你的灰大人还活着。“然后她低下头,轻轻咬着绫乃的耳朵道,“——而我们,必须把她找出来。”

这一次,绫乃全无反抗地任凭来梦摆布了。

她似乎正全力陷入了震惊与思考之中,原本暗澹的眼睛里,正逐渐恢复强烈的光彩。

番外·第314.b章 蔷薇馆地下城 十几分钟后,雨幕之下,三顶雨伞来到了一栋与修道院一样充满荒弃气息的洋房前。

佑美子与砂夜各自一把。而在绫乃伞下,撑伞人却是来梦,同时用同一条胳膊亲密地揽着绫乃的肩膀。

因为没有带伞,所以离开修道院后,她自而然地就钻入了绫乃的伞下。

尹集院绫乃一路上面露不快,象征性地抗争了几次,便认命了。

来梦抬头望向屋子,然后扭头对一旁的佑美子与砂夜介绍道:“就是这里。刑警先生追踪了钟房里的脚印,发现其中大部分,最后都一路延伸到了这里。”

玉置佑美子则露出些许异样的神色:“这个地方是……旧蔷薇馆?”

“没错。在老校区尚未废弃的时候,这栋建筑就是当时的蔷薇们办公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蔷薇馆的前身。”来梦笑了笑。

虽就“交谈”而言并无必要,但她仍低下头去,亲密地凑到怀中少女脸庞的极近处,轻轻说道:“你看,容子的嫌疑更大了吧?”

尹集院绫乃咬着咬牙侧过脸去:“都……都是推论!在拿到确切的证据……不,在我亲眼灰大人之前,问清楚具体发生了事情之前,我不会轻易就相信那种话的!”

来梦没有反驳,只是一边继续微笑着深情地凝视着绫乃的双眼,令她不敢移开视线……同时,却将手伸入了绫乃的衣内。

“——呀!”尹集院绫乃的面色一下子涨的通红,恐慌地尖叫着,拼命摆动身体,似乎想要躲开来梦的魔爪。

……不过,不知为何,脚却在原地不动,退都没退一步。

伏见来梦却是一触即退,然后举起手来,展示战果——在她的指尖上夹着的,是从绫乃的制服外套内侧夹袋里,摸出的一张学生ID卡。

她露出恶作剧的笑,将绫乃ID朝着佑美子与砂夜晃了晃,然后朝着大门走去。

这间洋房的后门与修道院大门一样,虽然本身是古建筑,但在前几年,都被学院统一安装了电子锁。

……然而,在来梦用绫乃的卡片刷过之后,随着“滴”的一声,门禁上亮起的却是显示“权限不足”的红灯。

绫乃的脸色又变了。

“果然是这样。”而来梦则轻轻颔首,“绫乃,你可是‘候补蔷薇’。在这个学校里,如果还有你的权限都不承认的地方,那就只有——”

“——住嘴。”绫乃尖声打断她。

玉置佑美子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们先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吧。”

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建议:“这样吧,不如我们光明正大地去问左藤容子借用她的ID卡好了,顺便也可以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我同意。”绫乃立刻应道,强调道,“我相信容子大人。”

来梦也没反对:“倒是可以……就是来来回回的有点麻烦……”

见终于达成一致,玉置佑美子便跟着其余两人转身离开。

但刚走出几步,她却意识……好像砂夜并未跟上?

“砂夜——?”玉置佑美子不假思索转身招呼,却看到——

雪之下砂夜,在刚才她们的讨论中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女,此时却与她们背向而行,正又向着那道锁住的门走了过去。

她走到距离那扇被电子锁锁住的门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走上台阶,同时抬起手腕,如招手一般轻轻一扬。

数十道光线随即纵横交错地出现在门上,闪耀了一个眨眼的时间,然后干脆利落地消失。

……然后,大门便碎了。

沿着光线的走向,大门碎成了数十块形状不规则的碎块,瞬间失去支撑凌空掉落下来,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相互碰撞砸作一堆。

然后,雪之下砂夜回过头来望向她们,认真地说道:“不用ID卡。”

“雪之下,你这是什么思考回路?”绫乃则盯着那黑漆漆的门洞,一脸震惊地呢喃道。

雪之下砂夜立刻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从在钟楼里差点就被砍了之后,绫乃就始终小心地躲在砂夜的视线之外。现在突然之间被这么直接一看,她立刻就是身子一哆嗦。

“我,我们是打算秘密潜入啊……”但她虽然一边摆动着身体躲闪着砂夜的视线,一边仍然在梗着脖子,用最小的声音飞快道,“你都破门而入了,还不如直接把整栋房子炸了算了吧……”

玉置佑美子也回过神来。绫乃的话她听在耳中,好像微秒地击中了某个念头,令她升起不妙的感觉。

在这里,她与砂夜相处得最久。以她对砂夜的了解,恐怕——

雪之下砂夜皱起眉头,望着尹集院绫乃,像是专心听着英语听力测试的学生。在短暂地困惑表情之后,砂夜像是完全理解了一般展开了眉头,然后便再次抬起手来。

“懂了,尹集院同学想要砍掉整栋房子。好的,明白,可以做到——”她干脆转身重新望向洋房,右手虚握,伸向腰间,踏前一步,似要拔刀——

——果然,砂夜的谜之思考又来了!

“不!可!以!啊!砂!夜!

”玉置佑美子赶紧扑过去,从背后按住了她的手,“尹集院只是在开玩笑,是开玩笑啊!

动作飞快地按着砂夜的肩膀让砂夜转回身来,以确保她不会再像盯着目标一样盯着那栋洋楼,佑美子继续紧紧握住砂夜的手,一脸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强调道:“不能把这栋房子整个斩碎,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凶手,证据,折露葵,还有那位折原小姐,随便哪一个在里面,要是被你和屋子一起切碎了可都不行啊!”

雪之下砂夜倒确实是听话地停下来了。

她面露认真思考的表情,片刻之后点头道:“是这样的。”

“对不起,玉置。我还不太习惯……复杂的思考。”她又道歉道。

玉置佑美子终于松了口气,多少有些精疲力竭地道:“没关系,只要砂夜愿意听我劝就好……”

“——啊,好!”来梦却是“啪”地一声,轻轻一合掌。

然后她背着手笑眯眯地凑过来,不紧不慢地在砂夜的脸上啄了一下,道:“我就喜欢小砂夜这样的干脆人。”

雪之下砂夜本人没任何反应。

绫乃移开视线,露出皱眉厌恶的表情,又低声骂了一句无非是类似于“不要脸的狐狸精”之类的话。

玉置佑美子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绫乃的表现所提醒,想起来了来梦本来就是这种“糖”一样的人。

来梦自己也是泰然自若。

她走上两步,转身面向三人,却朝着门洞摊开手去,一副正经专业导游人员的口吻:“那么,各位——地下城的大门已经打开。绯红的勇者,是否已经做好了探索准备了呢?”

玉置佑美子不自觉地将视线投了过去,望向黑暗的门洞,然后——

“哎?”她有些愕然。

门洞内,黑暗中所映出轮廓的第一件物体,竟然是……

“鸟居?”玉置佑美子迷惑地问道,“为什么,会有鸟居?”

门内其实只是普通的走廊。但只往里几步处,便竖立着一座朱红色的迷你鸟居。

——在走廊里,竖立着的,鸟居。

鸟居的笠木捅在走廊的天花板与墙壁上,左右柱与墙面之间的空隙也只有几掌,整座鸟居在走廊里撑得满满的,根本无法绕过。

想要进入屋内深处,就必须从那座鸟居下面钻过。

玉置佑美子稍稍产生了一丝不详的感觉。

来梦也回头看了一眼门内的鸟居。

“因为是地下城。”然后她回过头来,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地下城里有什么都很正常。”

“蔷薇馆内是地下城这种设定就很不正常了啊!”绫乃尖声怒道。

“嗯……好吧。不过你们也知道啦,我对鸟居很熟。不管鸟居的竖立者是谁,我倒是能猜到她想表达的意思。”来梦一点都没脸红,帅气地甩了甩黑色短发,继续道。

“什么意思?”

“鸟居象征人间与神界的分野。所以要穿过去的话……那么,谁也不能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来梦露出神秘微笑,“换句话说……你可以认为,那是‘敌人的警告’。”

第一个动起来的,是绫乃。

“谁管他啊!”她响亮地骂了一句,高高昂起头啦,朝着门口走去,“我要去见灰大人。”

玉置佑美子其实本来是想建议大家再稳妥一点讨论讨论的。但见绫乃率先闯了进去,她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也跟了上去。

绫乃很快经过来梦身边,从鸟居下方走入黑暗之中。

但接下来——来梦却突然转身背靠门框,却抬起一条长腿蹬在了对面的门框上——摆出“禁止入内”的姿势。

玉置佑美子不解其意,只能停下脚步。

“佑美子不行。”来梦抱肩微笑,俯视着台阶下面的玉置佑美子问道,“绫乃应该没问题,但是佑美子不能进去……因为我恰好知道——在这栋屋子里,存在你最害怕的‘那件东西’。”

“什么东西?”玉置佑美子有些迷惑。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害怕什么东西?

而且为什么她害怕的东西,来梦会知道?

而在这时候,伏见来梦已经慢慢吐出了一个词:“——‘楼梯间’。”

玉置佑美子茫然了片刻。“楼梯间”,多么日常的词汇啊……但在第二次咀嚼这个词的时候,毫无征兆,“日常”的词语突然露出狰狞面貌,仿佛是一把钩子从她的嘴里伸入胃部,然后残忍地狠狠勾了一把。

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寒,突兀地从比记忆更深,更不见光的地方涌了出来,一路冰寒着玉置佑美子的肺腑。

——那是一个记忆中的画面。

在楼梯间内,一名神父从墙角后露出一半身体与一半面容。眼睛如下弯的月牙,嘴唇如上弯月牙,露齿而笑。

番外·第314.c章 想念谁 玉置佑美子揉了揉额头,感觉到那股来去如风的头疼又消失了。

然后她抬起头,便看到伏见来梦已经从本来倚靠着的门框上站直身子,转身跟在绫乃身后,走向了鸟居。

于是,虽然那道黑暗看起来有些恐怖……但佑美子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绫乃,来梦,佑美子,砂夜。四位少女依次穿过鸟居。

从跨过鸟居那一刻开始,少女们在黑暗中的步子便不自觉地蹑手蹑脚起来——哪怕是一开始气势汹汹的绫乃。

充满陈腐霉味的走廊很短,十多步后,玉置佑美子便发现她们已经走出了走廊,进入了一处宽敞的大厅。

这里似乎比走廊里亮一些。不知道是因为眼睛已经适应了,还是因为大厅是有窗的。虽然似乎都被涂黑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光透射进来。

……那么说起来,这个地方应该才是旧蔷薇馆的前厅?她们所进入的,是后门,所以穿过走廊才会来到前厅。和新蔷薇馆有些类似的结构……

玉置佑美子一边想着,一边抬头望去……

——勐然之间,几个人形身影撞入了视野。

在幽暗清晰的视野中,在她们前方,前厅中央的沙发围附近,几个有坐有立少女身形的身影,无声地背对着他们。

在那一刹那,玉置佑美子完全被怔住了。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有恐惧在胸膛之间急速膨胀,似乎就要无法受控地从喉咙呼喊而出——

短促的声音一下子被一只手捂住了。

下一刻,在她视野中,突然便出现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亮线,将黑暗切割作了无数碎块。

亮线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但在视网膜上烙下了的影子,却花了好几秒才缓缓退去。在这期间,黑暗中传来了大堆物件倾倒下来的声音。

玉置佑美子的恐惧与思考也在瞬间被那些光一起斩断了。

脑子一片空白了片刻,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砂夜把那些东西全都斩了。

捂住她嘴的手拿走了。

“砂,砂夜,那些人——”玉置佑美子惶恐地出声道。

此时她的恐惧倒是完全褪去了。但取而代之升起来的,是为那些人影的下场而感到惶恐。

雪之下砂夜稳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人,是人偶。”

“——哎?”玉置佑美子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在黑暗中,那些人形被斩的时候好像既没发出任何惨叫,也没有流血声……甚至倒下去的时候,所发出来的也是塑料碰撞才有的清脆声音。

玉置佑美子终于稍稍稳定了呼吸。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刚才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尖叫出来了……

……真是羞耻。幸好在黑暗之中,她庆幸自己此时涨得通红的脸庞不会被其他三人察觉到。

黑暗中出现了光。

那是来梦首先掏出手机点亮:“托小砂夜的福,秘密潜入彻底变成正面强攻啦……那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开灯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语气里倒是也没什么不快,反而好像还有些开心。

哼着歌,她朝着刚才人影所站立的位置率先走去。

尹集院绫乃默默地跟在后面。

玉置佑美子仍然不敢靠近,继续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万一那真的是人呢!一地碎尸的场景岂不是……

来梦走了过去,蹲下来,手机灯光晃动着,在地上捡起一块块东西,看看又扔开,嘴里说个不停。

“哇,真惨,都碎了。可以直接扔进塑料回收机里的那种。”

“啊,不能直接回收了,因为人偶还穿着衣服呢……碎布和塑料要分开处理才行。垃圾分类不做好的人最没公德心啦。”

看着看着,她的动作停顿了下:“咦?”

然后,来梦抬头朝着这边两人招手道:“这里还有一具相对完整的哦?过来看看吧,砂夜,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做好心理准备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真是人偶。

在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相对完整人偶。大概是因为刚才没那几个站着的显眼,所以没被砂夜列为第一波重点打击对象。

来梦在一边摊手介绍道:“一比一的等身比例,树脂材料,球形关节。”

“有假睫毛,玻璃眼珠,化了妆……甚至还有活动式的下巴,嘴唇里也有牙齿和舌头的模型,真是讲究的制作。“

玉置佑美子终于大着胆子凑近过去,端详那具人偶。

那具人偶不是商店用来展示衣服的那种模型,除了一比一的比例,更像是某种高级的玩具……不过,虽然精心制作的面容与真人几乎无异,却特意又制作出了显眼的活动下巴与球形关节。

这种真假之间的微妙,令佑美子总觉得……盯着它看久了,就总会产生它仿佛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具有生命,抬头对视过来的错觉。

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恐怖谷?她心想。

来梦则继续道:“头发是人造纤维的,但是和正常的设计不同,假发不是可穿脱式的,而是固定在头部不可取下的……不懂,这有什么好处呢?那不是完全没办法更换发型和发色了吗?”

“而这套衣服……嗯。”她抱起肩膀,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玉置佑美子也看出进来了:“……是宁静堂的制服呢。”

“——是高川翔子。”

尹集院绫乃突然出了声。

从进入屋内开始,就少见地安静到现在,绫乃此时才出了声。她一边死死盯着人偶,表情异样地说道:“这具人偶的脸,彷造的是二年级生高川翔子,是我认识的人。”

“啊?这么说来,难道这些也……”玉置佑美子立刻就起了联想,从地上拿起别的人偶碎片,想要辨认……

但很快,她就沮丧地放弃了。

人偶的面容被毁倒还好,砂夜斩得并不碎,每一块人偶残骸都至少有半张脸的大小。但是佑美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转学生,不是还根本还不认识几个人嘛……

“嗯,佑美子说得有道理。”倒是来梦点了点头。

她弯腰短起一块二十厘米见方的人偶残骸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一年级的小文菜。”

然后她又在碎片堆里哗啦啦地划拉了几下,又拿起一块,端详片刻道:“这是二年级的彩爱。”

又拿过一块:“这是三年级的慧……嗯,不是姓村上的那个慧,而是姓氏是长谷川的那个慧。”

“这是……嗯?”说着说着,来梦扭头笑眯眯道问道,“佑美子,怎么用这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玉置佑美子摇摇头,赶紧收起不知不觉透露出心情的表情。

令她吃惊的,其实不是来梦能辨别出这些人偶,而是……她根本就不是通过脸啊!

来梦根本没拿起任何一块带着脸部的残骸。她刚才,就是拿着胸部,腰部,臀部,小腿部位的碎块瞄了一眼,然后就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谁谁谁……

犹豫了下,佑美子决定性先从不包含敏感信息的问题问起:“啊,那个……我是感到奇怪……难道这些人偶不只是脸,连身材都完全是一比一的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来梦答得干脆。

“但是你怎么……”然后,玉置佑美子就觉得再怎么换措辞,都很难问出口了……

来梦瞥了他一眼,像是完全看穿了她想问什么。

“因为我是大家的恋人嘛。既然是恋人,自然早就对身体的每一寸都深入探索过了……我可对她们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哦?”来梦用手指一边弹弄着手中人偶腰部一边说道,声音轻柔,表情暧昧。

然后,伏见来梦轻笑一声,突然就凑近过来紧贴着玉置佑美子。

“等这件事结束以后,佑美子也来当我的恋人试试看吧?”狐狸一般奸笑着的黑色短发少女,对着佑美子的耳孔吹着气道,“——会上瘾哦?”

玉置佑美子不自觉地浑身发麻,本能地一扭头躲闪,却恰好与凑到极近处的那对闪烁着灿烂暗金色的童孔对上。

一双手臂也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一瞬间,玉置佑美子只感到浑身僵硬。

她最先产生的念头,是对自己感到羞耻。明明对方也是女孩子,身体却起了反应,何等可耻……

但接下去,她却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不是来梦,而是在以前。曾经,当她面对某个人的时候,她的身体确实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症状”,但那个人到底是谁,玉置佑美子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记忆搜索的结果,只是一个模湖的身影。

而一想到那个身影,身体便愈加不听从意志的命令,自作主张地继续激亢下去。

仿佛有一道微小却无法掐灭的火苗,在心底左右摇曳。

“佑美子的身体,也热起来了哦?是因为想念谁吗?”耳边,是来梦呢喃着的声音,“……也是恋人吧?一定是以前的恋人吧?那个人……是谁?”

谁——

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

玉置佑美子一把推开伏见来梦,抱住脑袋原地蹲下。

——少顷之后,佑美子喘息着恢复了思考。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情景,稍稍发愣。

雪之下砂夜正默默与她并肩而立。而另外两名少女,则在她面前几米开外。

伏见来梦蹲在人偶的残骸之中,把玩着手上的残骸。而在她面前,绫乃正用用力跺脚表达着不满,大声嚷道:“你这臭狐狸,又在装模作样了!一张木偶的脸都没看过,就知道是谁了?”

“因为我是大家的恋人嘛。既然是恋人,自然早就对身体的每一寸都深入探索过了……我可对她们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哦?”来梦用手指一边弹弄着手中人偶腰部一边说道,声音轻柔,表情暧昧。

然后,伏见来梦轻笑一声,突然就闪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绫乃。

“我都邀请过好几次啦,绫乃也来当我的恋人嘛?”她狐狸一般奸笑着,对着怀中少女的耳孔吹着气道,“——会上瘾哦?”

玉置佑美子又陷入了恍忽之中。

……这是什么既视感?

刚才是不是已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是被抱住的好像是自己……

不对,“自己被抱住”的那一幕,是幻觉还是记忆?

甚至,她“看到”那一幕,是发生在现在“绫乃被抱住”这一幕的之前,还是之后?

一时之间,玉置佑美子只觉得自己分不清。

来梦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关心的神情问道:“佑美子,怎么?突然就发呆……不舒服吗?”

玉置佑美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最后,她也只能这么说道。

伏见来梦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露出微笑。

“去楼上看看吧。”然后她站起身来,说道。

番外·第314.d章 雪之下砂夜一动不动 二楼走廊,某扇房门前。

绫乃突然低声道:“……旧蔷薇馆的建筑布局,和新馆一模一样。”

玉置佑美子暗暗点头。她在楼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旧蔷薇馆一层的前半部分便是眼前这处由正门进入后的前厅,后半则是储藏室厨房卫生间,去往二楼的楼梯等结构。

而她们进入屋内的这条走廊,正是穿过了整个后半区域,将后门与前厅以及正门联通了起来。

这个结构。和新蔷薇馆一模一样。

绫乃正要旋转着按下门把手的动作,也一时迟疑了下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扇门,后面好像是……”

玉置佑美子想了想……如果说旧蔷薇馆与新蔷薇馆的建筑布局完全对应,那么这个房间就是新蔷薇馆的二楼会客室——正是之前她们与左藤容子第一次会见的地方。

“那么,打开?”绫乃征询其他三人意见。

到了这地步了,当然也只能打开了。佑美子点头,又对砂夜道:“如果这次还是人偶,请不要再弄坏它们了。”

砂夜没什么反应,但佑美子知道她停进去了,于是又对绫乃示意OK。

“好了,都没意见了的话——”绫乃咬了咬牙,一把拧开了把手,然后用力一推房门。

“吱呀”一声,门向内缓缓打开。

房内的情景令佑美子再次身子一震,又很快稳住了情绪。

——果然又是人偶。

四具。

这间屋子与楼下大厅一样,玻璃窗被漆上了油漆,遮蔽了大部分的日光,屋内一片幽暗。

空荡荡的屋子中央,只摆了一张茶桌与两张椅子。屋内的四名人偶,两名坐在桌旁,另外两名站在它们身后。

“……就像是,真的在蔷薇馆里一样,是吧?”绫乃轻声道。

只是四名人偶而已,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但摆出的这个场景,却令玉置佑美子感到毛骨悚然。

她开始害怕,会不会那四位木偶里有一名长得和她本人一模一样。

“这个场景——”她说了一半,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绫乃轻声道:“我知道。”

然后,她也同样迟疑地站在原地,一副想要上去查看又不敢的表情。

最后,还是来梦一脸无所谓地走上前去。

她挨个端详了一番四只人偶,然后回头对三人道:“不是我们。”

佑美子松了口气,并同时听到了绫乃同样呼气的声音。

她走过去,仔细观察这四具新的人偶。

和楼下一样,这几具人偶同样是身材不尽相同,外套与衬衣都是与真人所穿无异的订制品,容貌……玉置佑美子只能分辨出这几枚人偶的面貌不同,倒是不能确定,它们是否复制自不同的真正存在的宁静堂学生。

但她又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玉置佑美子转回头来,看到了不知不觉凑近过来的绫乃。

她正盯着其中两具人偶,抿紧嘴唇,缩紧眉头,似乎正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今井……利惠子?”

“浅野,映见?”

玉置佑美子听到了从她嘴里漏出来的两个名字。

于是她问道:“尹集院同学认识这两个人吗?”

尹集院绫乃缓慢地转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却先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敲打片刻后,她才低声说道:“不,学校里没有这两个人。”

玉置佑美子惊奇道:“那——”

尹集院绫乃一言不发,只是将手机塞回了兜里,却拒绝回答佑美子的问题。

玉置佑美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追问,来梦却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幕一样,转身就走:“走吧,去其他房间看看。”

玉置佑美子叹了口气,心想确实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也跟了上去。

四位少女退了出去,在其他房间里并未找到人偶,最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前。

“这里……是容子大人的私人房间。”绫乃站在门前,说道。

然后她推开门。

这间房间,比刚才的会客室只大不小。同样被窗帘遮蔽了整面墙壁上的所有落地窗。

欧式风格房间的中间,却特意摆上了几坪的榻榻米,上面放着和式的茶桌。

茶桌前,跪坐着两个身影……两枚人偶。

拉起的窗帘掀开了一半,比其他几间屋子更亮的光线投射进来,在光路照射出无数飘扬的轻尘。

光路的尽头,是人偶垂下的脸。

其中一枚人偶的发型与打扮,令玉置佑美子感到了熟悉。

她走过去在人偶侧面停下脚步,弯下腰来,望向它的侧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那张脸初次撞入眼帘,玉置佑美子的心脏还是“咯噔”了一下。

这枚人偶,果然是“左藤容子”。

而且其与真人相似的程度,简直令玉置佑美子感到恐惧。

……玉置佑美子的丰富想象力再次在脑海中制造出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实现的可怕情景:在幽暗的灯光下,人偶像本人一样抬起头来,向她打招呼。

——“灰大人!”就在这时候,传来了绫乃的惊呼声。

玉置佑美子一惊,迅速抬起头来,心跳速度也再上一个台阶。

她可没忘记,她们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就是寻找两位白蔷薇——因为从脚印上判断,那群绑走了两位白蔷薇的人,据点可能就在这栋洋房里。

此时绫乃这么喊,难道那位白蔷薇就在这间房间里?

但是这里空间这么小,难道在茶桌下——

分尸,鲜血,死亡,无数可怖的镜头从玉置佑美子眼前闪过,她心脏噗噗跳着,望向绫乃。

但绫乃所凝视着的……却是“左藤容子”对坐的另一名人偶。

玉置佑美子愣了下,才转过念头,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绫乃喊出那句话产生了歧义。这里并没有折原小姐本人,绫乃那么喊,大概是因为发现那枚人偶的容貌正是以那位折原为“蓝本”。

于是玉置佑美子也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人偶。

一直以来,绫乃始终对这位“折原小姐”心心念念,玉置佑美子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产生了好奇心。

从“左藤容子”的身上,玉置佑美子已经明白了这些人偶与本人的相似程度有多高。所以,她完全可以从人偶身上,知道其“蓝本”的样貌。

——对面的人偶,或者说它的原型,果然是一位美人。

这位“折原”的眉眼,这位“折原”的眉眼——

越看,玉置佑美子却越是升起了惶恐的情绪。

她应该不认识这位折原小姐。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张面容,她却能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心底那道火苗,又不听话地摇曳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燃烧成了一片草原。

尹集院绫乃也过来了。

她爬上桌子,用膝盖在茶桌上跪着爬行着,一路爬向那枚人偶,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入了魔:“灰大人,灰大人!”

很快,她就伸手捧起了人偶的脸,垂下脸庞,似乎就要吻上去……

……我在做什么呀。玉置佑美子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意识到,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还十分茫然吧……

但之所以冒出这个念头,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地行动了,在思考之前。

玉置佑美子的身体毫不迟疑——她从背后伸手抓住了绫乃的衣领,不顾绫乃发出的尖叫声,用力将她拽离了将要吻上的人偶,往旁边甩去。

尹集院绫乃被扫下了桌面,撞上窗台,本能地将窗台上的窗帘扯了下来。

“痛痛痛——”她捂着肩膀揉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冲着玉置佑美子发火道,“玉置,你在搞什么——”

玉置佑美子继续沉默着。

但此时,其实已经不是因为她的心境问题了。

砂夜和来梦站在她的身边,三人一同凝望着尹集院绫乃的身后,屏住呼吸。

尹集院绫乃继续火冒三丈地,怒道:“说话啊!你到底——”

突然之间,尹集院绫乃福至心灵地住了口。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回头望去。

她的身后是房间的落地窗。

原本严严实实遮着的窗帘,被她刚才一把扯下来了。

但此时,却并没有日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因为在窗户玻璃背后,并不是外面的日光……而是人偶。

在花窗的每一片玻璃的背后,都紧贴着密密麻麻的人偶脸。

或许有十几个,或许有几十个,不戴假发的素体人偶脑袋挨着脑袋,齐齐地挤在高高的窗框上,从玻璃后面俯视着下方的少女们。

没有一丝日光泄漏进来。但来自于人偶通红的双眼,却正将整个房间映得通红。

人偶没有动作。

少女不敢动作。

双方像是一幅静态的油画。

——“卡”。

一记清脆的声音。

有一只人偶的塑料手,突然从脑袋们中间挤了出来,穿透了玻璃。

——“卡卡”。

那只塑料手,连带着周围的数只人偶脑袋,都开始疯狂地左右转动。从洞穿之处,窗玻璃的裂纹迅速扩大。

绫乃颤抖着,突然之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如同发令枪响,玉置佑美子朝着绫乃扑了过去。

——“砰”!

玻璃终于被挤得粉碎,伴随着如雨一般落下的玻璃碎片,人偶群终于如同爆裂的脓包一样倾泄下来。

玉置佑美子终握住了绫乃的手,全力一拽,刚好在人偶倾泻下来之前将她从原来的位置上拉过来。然后两人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跳过茶桌,拼命朝向门口的来梦与砂夜跑去。

人偶到地板上纠缠作一团,相互之间手脚勾连,如同巨大的尸团,但很快就协调成功,一条条手脚解除纠缠,一具具躯体站了起来。

雪之下砂夜则迎面朝着佑美子与绫乃走去。

她的手中现出紧握着的“雪彻”,无形刀刃的方向朝下,举到眉间的高度,步伐稳健。刀柄上的水晶一明一灭,如同人与刀一同呼吸着。

越来越多的人偶站了起来,最前面的三五具已经追到佑美子与绫乃身后几步处,向前伸出手去。

玉置佑美子拉着绫乃,终于与砂夜错身而过。

雪之下砂夜仍然将“雪彻”保持着稳稳举至齐眉的姿势,脚下则继续向前迈步。步履间,伪灵之花如吸气一般亮起,又如呼气一般暗灭——

一道银色的网一闪而过。

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三具人偶继续前冲,与雪之下砂夜错身而过,似乎快要够到绫乃的手——

然后,人偶的步子却诡异地慢了下来,并在几步之内迅速如沙人一样垮塌了下去。

数秒之前还是三具人偶,现在则是一大片仿佛被整筒倾倒下来的米黄色多边形塑料零件,如水一般在地上继续向着前流淌了数米,才彻底停了下来。

玉置佑美子听到了身后“哗啦啦”的响声,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正确想象出了一大片塑料零件倾泻下来的场面。

此时已经拉着绫乃来到门边,她终于有空回头去看一眼。

那一眼,却令她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雪之下砂夜的背影。

她的脚下,确实流淌着如玉置佑美子刚才所想象的那样倾斜一地的人偶碎片。

但是……

更多——

更多更多——

——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偶已经站起来,涌过来。无数猩红色双眼密密麻麻,从地板一直堆叠到房顶的高度,行成一道数米高的浪墙。

伴随着抖动下巴所产生的无数“科科科”的声音,浪墙正在前倾,前倾,越来越快地前倾——终于,倒了下来。

而雪之下砂夜,就站在那道猩红色的双眼构成的浪墙的下面。

玉置佑美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毫无作用,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嘶喊道:“砂——”

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人偶的“科科”的声浪之下。

但雪之下砂夜动了。

从刚才起,就纹丝不动地被被雪之下砂夜举在在眉间的“雪彻”,终于在此刻被挥了下去。

平平无奇,自上而下的纵斩。除了由单手随意使出之外,便只是一记基础招式正击面……但却挥出了一道月轮。

巨大的月轮闪烁了很短的时间,竖着噼开了浪。

雪之下砂夜的手臂在下挥到正确位置之时便自然地停了下来。她继续用单手持握着刀柄,保持着中段构,向前下方伸直手臂。

她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澹然,童孔中映出人偶之浪的种种变化——体积巨大,身躯上闪烁着无数红色双眼的巨浪毫无抵抗力低被月轮碾入并噼成两半,并从斩痕处,出现无数不停闪烁的光网,如同燃烧一般迅速向两边蔓延开去。

一切变化,不过数秒。

数秒过后,月轮与光网便消失不见。

而汇聚成浪的人偶群,曾经红色双眼所构成的浪,也已经整个崩塌下来,化为碎片之海。

房间之内,一时之间恢复了安静。

玉置佑美子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问道:“……结束——”

她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窗——

浪碎了。

叠垒的人偶群被刀光破开之后。

于是在它们背后,它们冲进来的那扇落地窗也终于从后面露了出来。

……然而,那已经不是窗了。

落地窗外,竟然不是“外面的校园”,而是一片深紫色无比深邃的未知空间。

望着那个异样的空间,玉置佑美子的嘴唇哆嗦了下,“结束了”三个字终于没能说出来。

然后她就意识到……确实,没有人回答她。

来梦没有说话。

而雪之下砂夜,则缓缓跪坐了下来。

她微侧身子,右手持着“雪彻”被归回了紧贴着左腰虚握的左手虎口之中,如同归入不存在的刀鞘。

随后,她就那样,维持着握刀的姿势,凝聚着微微低头含胸的态势,却抬头凝视着前方那通往异空间的窗户,以居合一般的蓄势姿态,等待着。

玉置佑美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砂夜这么凝重的气势。

她感觉到,在砂夜的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一明一灭的“雪彻”,如呼吸一般收缩,释放,收缩,释放……且,越来越庞大。

“跑。”

雪之下砂夜终于吐出了一个短暂但清晰的字眼。

玉置佑美子以为听错了。

但在她身后,已经拉开门跑到走廊上的来梦也从门外朝着里面喊道:“快跑——!

玉置佑美子终于回过神来,再次拉起绫乃,跌跌撞撞地向着来梦拉开的门跑去。

她们跑进走廊,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刀光呼啸,人偶抖动下巴,以及大量的碎片泼洒在地板上混合起来的声音。

“别回头!”来梦在前面叫道。

于是佑美子只能咬牙跑着。

但是当她跑过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将要转身将要进入楼梯之前,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远处,雪之下砂夜终于也终于从房间里闪了出来,退到了走廊里。

她是后退着出来的,一边仍然注视着屋内,一边如同迈着舞步般有节奏地后退着,同时挥舞着“雪彻”。

几具紧跟着冲出来的人偶瞬间被无形的刀光分尸。

但零件尚未完全落地,又有数具撞了出来。

下一刻,雪之下砂夜却果断转身,沿着走廊朝着佑美子这边前扑翻滚。

在她身后,一枚巨大如火车车厢一般的物体从刚才的那间屋子里轰然捣出。

避让不及的人偶瞬间被撞碎,与门框和砖墙的碎片混在一起,飞弹四射。

而那具看不到形貌,只能看到与人偶相同肉色塑料材质的物体,也因此堵住了整个走廊。

——然后,它开始后退。

玉置佑美子看着那一幕,浑身战栗。

刚才,那巨物捣入墙壁的那个瞬间她没看清。但是现在,当那具火车车厢一般的巨大物体缓缓收回去的时候,她分明看清楚了在巨大物体末端那握成拳头的五指形状。

也就是说,那是一根直径数米,长度更是有十多米的手臂。

一具来自于身高或许有数十米,巨大人偶的手臂。

自然它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通往紫色异空间的入口。

某具巨大的人偶从紫色的空间窗口一拳捣出,先是贯通整个房间,然后打穿到了走廊上。

就在巨人的手臂缩回去的这段时间里,通过翻滚逃出攻击范围的雪之下砂夜已经顺势起身,毫不停歇地继续朝着玉置佑美子这边跑动了过来。

几步后,她便与玉置佑美子错身而过。

在那瞬间,雪之下砂夜没有放缓半分的脚步,也没有说任何话,却只是看了一眼过来,仿佛将话语都蕴含其中。

下一刻,她直接顺势拉起了绫乃的另一只手,往前拽去。

受到了突如其来地拉拽,绫乃惊慌地尖叫起来:“啊——”

而这份力气也通过绫乃传达给了佑美子。佑美子正愣着神,却因此而顿时醒悟过来,也跑了起来。

四人从楼梯冲下一楼,沿着长长的走廊跑着。

来梦跑在最前面。玉置佑美子与砂夜一左一右拽着绫乃,跑在后面。

头顶上,巨大可怕的响声咆孝着,那只巨大的手臂似乎正在拆除整个天花板。

玉置佑美子一边跑着,脑中一片混乱。

这种时候的,倒是唯独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跳了出来。

——伏见来梦这个人果然太不正常。因为她一边跑着,一边竟然在放声大笑着,在唱歌。

一楼走廊的尽头是大厅……但大厅内不知何时也涌入了大量的人偶。

不用犹豫,四人直接冲入了旁边的通道,向着进来那处的后门跑去。

前方,来梦率先拉开了后门。

久违的光明从门外倾斜了下来。

玉置佑美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那道光在令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举手挡住光的同时,也给了她最后的勇气——冲出去!冲出去,就彻底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最后提了一口气,玉置佑美子拽着绫乃冲进了那道光明之中,然后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然后,她激烈的呼吸在一刹那暂停了。

一瞬间,眼前的情景,令玉置佑美子被某种获得实体的恐惧摄住了。

在她面前——明亮的冷色调灯光,灰色的水泥台阶,白色涂料的单调墙壁……

她进入了“楼梯间”。

激烈运动后的心脏负担与恐惧感叠加起来,晕厥感迅速冲上玉置佑美子大脑,一口吞没了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