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之吃的魅惑》 第1回 源远流长话乌龟 在中国历史中,乌龟乃是祥瑞之兽,《尔雅》中称赞乌龟:南方之龟有九尾,见之者得富贵。自古以来,麒麟、凤凰、乌龟、神龙,乃是四大祥瑞之兽,可见乌龟是何等宝贵的东西。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竟把乌龟冠上了极其猥琐龌龊的混名:有妇之夫,如果妇人有了外遇,丈夫便就成了“乌龟”。唉,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何其悲戚戚苦逼的说。

不过,这“乌龟”之名,究竟是什么来头?说起来还真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管仲,那是成语的“管鲍之交”的创始人啊,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历史名人,历史上超级网红的存在。就是这么个大名鼎鼎星光闪闪的人物,开创了“青楼女子”这门行当,给他的士兵“聊以慰籍”,美名其曰“兵士休宿之所”,从此后青楼女子便泛滥成觞。“觞”这个字用的极妙,得给《九尾龟》的作者张春帆大大地点赞。女闾如酒,嫖客如觞,上瘾啊。好吧,那两个字太难听了,有侮斯文,咱们都是文化人,不能太粗鲁,女闾,知道吧,人家给起了个有文化的名字,叫女闾。看看,政治家不愧为政治家,大写的服奉上!

唐朝,响当当的大唐帝国,牛逼屌炸天的存在,现代人玩儿穿越重生啥的,哭着喊着往人家唐朝钻,搞得人家武则天,唐玄宗等等皇帝直犯嘀咕:朕知道朕的天下牛逼哄哄,但是你们老上我们这儿搅合是几个意思?不行,不能白让你们兴风作浪,得交税!人头税!个人所得税!穿越税!重生税!继承记忆税!牛逼外挂税!占据身体税……,朕要用税压死你们,看你们还敢不敢来装逼!

要不咋说人家唐朝高大上呢,人家把妓,咳咳,女闾设在了教坊。教坊知道吧,就是“歌舞团”。别误会哈,古代,古代知道吗,千万别误会!

教坊,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琴音袅袅,吟诗作对的去处。想想,俊美风雅的公子,花容月貌的红颜为你红袖添香,那绝对都是文化人,所以咱们得文明,不能红光闪闪的。

教坊中不能光有美女,还得有杂役不是。不过那杂役的装扮,就有的一说了。他们的工作服绝对的有特色,都是头戴绿帽子,身着棕色短襟肥裤,这形象,与乌龟有的一拼。所以就给这些人送了一个震烁古今,响彻云霄的名字:“龟公”。

有传说,乌龟的两只眼睛是碧绿的,还有一个说法,这个纯粹是延用张春帆大神的说法,不代表个人观点哈。他说乌龟不能那个啥,所以雌龟就去找蛇了,而作为丈夫的老龟呢,只能干瞪眼,唉,想想都替老龟掬一把同情泪。

所以,“戴绿帽子”,“乌龟”这些响当当的标签就被硬生生地扣在老龟的头上了,而且还被释义到了人类的头上。尤其悲催的是,这顶绿油油的高帽子一戴就是几千年,根深蒂固,摘都摘不掉的那种,搞得后世子孙,帽子都不敢用绿色的了。

人家乌龟也憋屈呀,明明本龟只是眼睛是绿的,咋就发散到头顶了?明明本龟是富贵吉祥的象征,咋就被糟蹋成这样,本龟招你惹你了!

知道“戴绿帽子”“乌龟”的悠久历史了吧?要不咋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国学那都是精粹呢,有据可查,有论点有论据有结论,经得起风吹雨打的。

知道这个典故,我们就知道了张春帆大神为何以《九尾龟》来命名了。

《九尾龟》,知道吧?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大名鼎鼎的小说。这么赫赫有名的故事,咱们不能太没文化了不是,所以咱们就用文化人的方式来讲述这段《九尾龟》的故事。

为了区别于张春帆的《九尾龟》,咱们就叫“《九尾龟》之吃的魅惑”。不过别误会,此“吃”非彼“吃”!男人与女人之间,那叫“吃”;坑蒙拐骗,那也是“吃”;而纵横于官场的贪官,超级硕鼠,那更是“吃”。可见,“吃”的诱惑力,简直是无穷大!至于咋吃,自己脑补哈,本人可啥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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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 恋红尘颊涴桃花 莫把酒杯浇块垒,且将绮梦说莺花。

章秋谷挥墨,潇洒无比地在宣纸上写下这两句诗,颇为自得地欣赏半天,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想我章秋谷,生得白皙丰颐,长身玉立;才学是胸罗星斗,倚马可待;胸中是海阔天空,山高月朗;举止更是谈词爽朗,雍容贵气,真如那蛟龙得雨,鹰隼盘空。如此要颜值有颜值,要文化有文化,要智商有智商,出类拔萃,风神俊朗的我,别人都说我将来是做伟人的料,咋就……,唉!

章秋谷出身富贵,响当当的富二代。自从父亲去世,章秋谷便成了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不过母亲乃是名门之女,颇有经济头脑,倒也不用章秋谷操什么心,是以章秋谷才有空去做他的风流公子哥儿。守孝三年后,便在母亲之命,媒妁之言下成亲了。原本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可这乐事,竟然就变成了郁闷事。

夫人张氏,也是出身名门望族,身材不长不短,面孔不胖不瘦,虽然不是绝世佳人,但也不十分丑陋,说白了就是一般人儿,而且性情古板,脾气执拗,一点儿都不风趣幽默,看着她就烦。

这事儿,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安于现状,老老实实过日子也就罢了,可偏偏章秋谷那可是将来要做伟人的料,怎能安于现状呢,这绝对不行!伟人的夫人,那都是母仪天下般的存在,那必须是要才貌双全的绝代名姝才能配得上!

于是,章秋谷放下笔墨,径直去找娘亲了。

有事找妈,天经地义,这绝对错不了。

母亲大人正在与儿媳妇张氏和母亲的奶娘刘嬷嬷说话。几个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章秋谷进屋后挥挥手,赶苍蝇般把张氏赶了出去。

母亲与刘嬷嬷对视一眼,很是无奈。

章秋谷嬉笑着,坐到母亲身边,一边伸手给母亲捏捏手臂,捶捶腿,一边笑着说:“母亲,儿子自幼饱读诗书,不可整日在家荒废才学,枉费了父母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教养。儿子想出外历练一番,广交天下有学之士,广阔天地,儿子必将大有作为!”

字字铿锵,看看他还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来着。

可别把母亲想得那么老,古代结婚早,男子大多在十八九岁结婚,女子十六七岁,章秋谷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所以母亲也就三十好几不到四十岁,搁在现代,那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魅力无边的年纪。

知儿莫如母,自己的宝贝儿子打的什么主意,母亲自然明了。只是母亲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把他拘在家中老老实实,根本就不可能。

母亲似笑非笑地说:“家里呆不住了?这才新婚几天,心就长草了?”

章秋谷连忙谄媚地笑着:“不是,娘,儿子守孝三年,一直在家用功来着,可是也不能光肯书本呀,还是要多历练,增加些阅历才行,不然岂不是成了书呆子。娘也不希望儿子傻呆呆的吧?”

母亲在他那白嫩的小脸上掐了个红印子,笑道:“娘的小秋自然不傻,不过也活泼得过头了些。”

章秋谷摆出一付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最终母亲还是放飞了章秋谷。

于是次日清晨,章秋谷也没和媳妇打招呼,直接收拾行囊出发了。

章秋谷居住在苏州常熟县,要去苏州,本来也不是很远。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到了苏州,先在盘门外一个名叫“佛照楼”的客栈住下。本来母亲是让他住别院或者住大表舅家,只是,他是出来浪的,住别人家,多不自由,他还怎么浪了,那绝对不行!

苏州素来就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最不吝啬笔墨,大肆渲染赞美的存在,更是出俊男靓女的地方。

章秋谷下榻客栈,休息了一天,又出去到处溜达溜达,听听曲儿,吃吃大餐,结交了几个酒肉朋友,倒也不亦快哉。

这一天晚饭后,章秋谷没有什么应酬,便独自出门了。

章秋谷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白天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倒也不觉得寂寞,只是晚上没了应酬,酒喝干人散尽时,一个人抱着孤灯干瞪眼,古代又没有手机可以时时撩妹,那怎么受得了!

在大街上闲逛着,看见那来来往往遛弯儿的豪华马车上坐着的那些妙人儿,与同车的客人佯嗔娇笑,妩媚动人。可叹的自己初到苏州,人生地不熟的。

无可奈何,只得走到一家名叫“余香阁”的戏园子,拣张桌子坐下,仔细的打量台上演员。

却见左首第三座上坐着一个演员,年纪约十六七岁,珠光侧聚,珮响流葩,眉锁春山,目澄秋水,那粉颊上晕着两个酒涡,似笑非笑的低头敛手,坐在那里摆弄衣角儿。

章秋谷一眼看去,就觉得那颗憋了快三年的猎美小玻璃心突然荡漾起来,连带的沉寂已久的多情小火苗都燃烧了起来,眼看着就从小火变成中火大火,咳咳,等等哈,还不到燎原的时候。

堂倌儿的眼神那是久经沙场练出来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章秋谷的猪哥相,就明白了,立马走过去,低声道:

“这位艺人名叫许宝琴,迷恋她的客人可是如过江之鲤,今年才刚十六岁,京腔京调那是绝对正宗,绝对不是那些二流货色能比的,演技没得说。老爷要不要点上几曲?”

章秋谷都没空搭理那堂倌了,只是微微的点一点头。

堂倌便健步如飞一般去取了点戏牌,并且很贴心地拿一枝笔递给章秋谷。

章秋谷提起笔来,写了两出《朱砂痣》、《琼林宴》的京戏,又点了《卖花球》、《白兰花》这两支小调,堂倌便立马去安排了。

那位超级网红听有客人点戏,抬起头来,瞟了章秋谷一眼,微微一笑,章秋谷只觉那一刻这位超级流量网红媚眼横波、红潮上颊,越发显得光容绰约、丰彩飞扬,简直把章秋谷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立马路人转铁粉,恨不得马上送上铁粉卡。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侍女阿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方丝帕,坐到章秋谷身边,并亲手给他斟茶,笑着问章秋谷尊姓,随即应酬了几句,章秋谷逐一的回答了。

此时许宝琴抱着琵琶,弹了一套开场曲,摆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造型,歌声袅袅,虽然不是裂石穿云,却也是引商刻羽。唱过一段《朱砂痣》,便把琵琶降低了一调,低低的唱起小调《白兰花》。唱到情绪饱满之处,星眸低漾,杏脸微红,一双含水秋眸向章秋谷频频放电,惹得台下看客齐声喝彩,倒是把章秋谷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一会儿许宝琴唱完,对阿仙使一个眼色,那位阿仙便又过来,对着章秋谷说:“抱歉,歇息一下哈!”说完便扶着许宝琴姗姗而去。

临行之际,阿仙又向章秋谷盈盈一笑,这才下楼去了。

章秋谷急忙叫了堂倌买单,匆匆地跟着下了楼梯。

许宝琴还没有上轿,站在门口,看见章秋谷匆匆的下来,含笑招呼道:“章大少,可否有空到我那去坐坐?”

章秋谷答应道:“我正要去坐坐,你叫阿仙同我一起去罢。”

许宝琴便叫阿仙道:“阿仙,那我就先回去,你和章公子随后吧。”

阿仙答应一声,许宝琴便上轿走了。

章秋谷和阿仙一路边走边聊,慢慢的走过了甘棠桥。

下了桥,章秋谷早看见了挂着许宝琴牌子的小楼,便进门登楼,伙计叫了一声:“客人上来!”

这时,许宝琴早换了衣服,到扶梯边等着章秋谷。

章秋谷携着许宝琴的手,一起进房来。

房间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富丽。

章秋谷坐在桌边。

许宝琴端过来一盘瓜子儿,一边仔细的打量章秋谷。

正是二月初的天气,见他外罩着一件白灰色灰鼠皮袍,玄色外国缎草上霜一宇襟坎肩,外罩天青贡缎洋灰鼠马褂,颜色配搭得十分协调匀称。长眉凤目,白面丰颐,英爽之气,奕奕逼人,自己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出色的人物,不觉就亲热起来,挨着章秋谷身旁坐下,温温婉婉,声音煞是娇媚动人。

章秋谷看许宝琴言语之间还有些羞涩,便知道是初入这行,不比那林黛玉、翁梅倩的一流人物;又见她低颦浅笑,顾盼生怜,不由得心花怒放,便向许宝琴说道:“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想要在这里请几个朋友聚聚,不知道方不方便?”

许宝琴笑道:“只要公子肯照应我生意,那是再好不过,岂有不方便之理。”说着,便回头叫房间里侍女和伙计,让他们吩咐下去给公子备一桌酒席。

章秋谷叫侍女拿笔砚过来,写好请柬,许宝琴便叫小厮分发下去。

没等多久,客人就陆续续的到来了。

酒席已经摆好,章秋谷正拿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巾擦手,就见门外又进来一名年轻男子,长得那是仪容俊雅,眉目风流,与秋谷意气相投,时常会面,是章秋谷最敬重的朋友,东方瑶,绰号方小松。

章秋谷见东方瑶来了,很是高兴,当下抱拳道:“你可是来迟了,一会儿可要罚酒三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3回 商业模式看青楼 且说方小松入了席中,一眼先看见了许宝琴,山花宝髻,石竹罗衣,神彩惊鸿,珮环回雪,不觉呆了一呆;又见秋谷与他非常亲热,眉语目成,又如飞燕依人,夭桃初放,便大笑道:“秋谷说苏州这地方并无相好,这位美女难道是天外飞来的不成?快说实话,是啥时候开始的?瞒着我们是何道理?”

只是章秋谷还没说话,许宝琴早就已经两颊通红,扭转身子,却恰好与东方瑶打个照面,就更加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羞涩道:“公子莫开玩笑,小女子与章公子才只是刚认识罢了。”

章秋谷笑道:“这位方大少就是直筒子,说话没遮拦,说不出正经话,你不理他就是了。”说着又向方小松道,“我向来作事都不瞒着你,这地方我确实是今天第一次来,在余香阁点戏之后就跟着过来了。你不信,只管问房间里人便是了。”

房间里的侍女阿彩、阿仙一齐说道:

“方大少,章公子的确是今儿第一次来。”

“是呀,刚来没多久呢。”

方小松听了,这才才相信,想了一想,又摇摇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既然今天第一次来,为什么看你们老板娘的神态,倒像和章大少是老相好一样,这是闹哪样?”

只是话音没落,就被章秋谷掐了一把,使个眼色,方小松方才住口。

章秋谷悄悄埋怨他道:“你开玩笑也要看地方。我今天第一次在这里请客,你这么胡言乱语,如果真的惹恼了他们,让我多没面子。”

方小松笑道:“你别吓唬哥,哥是谁呀,会怕这些?你要是能让她过来转个局,我便不开口了,你干不干?”

所谓“局”,即陪酒之意,转局,就是陪酒女郎抛下老主顾,去陪新主顾。在今天看来,这是很失礼的事,但那个年代,这却是习以为常的事,不会有人认为是失礼。

章秋谷闻言大笑道:“原来你小子打的这个主意,这是要截胡啊,干嘛不早说,非要绕弯子,咱哥们儿还说啥!”说着便叫许宝琴转过去坐在方小松旁边。

许宝琴抬起头来,盯着章秋谷看了一眼,也不言语。

章秋谷又催一遍,许宝琴方才对着方小松说道:“方大少,对不住了,我们这儿有个规矩:一张酒席上,只能选一个客人,不能中间换人。我谢谢方大少垂怜,情愿自罚一杯以谢罪。”说罢,便叫阿仙取出一只鸡缸杯来,斟了一杯热酒,站起身来,将杯对着方小松示意一下,显示已经一口喝干了。

方小松倒也没再说什么,停了一会,忽然笑道:“可恶可恶,我在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却总是鬼不过你小子,你总要占个上风,你小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没我好看,没天理呀!”说着,又问许宝琴道:“你看我们两人,倒底谁更帅些?”

许宝琴听方小松说得好笑,不免粉面微红,抿嘴一笑,暗中又飞了章秋谷一眼。

对面坐着的客人名叫孔伯虚,看到这一幕便笑道:“要我看来,章兄与小松二人正是不分轩轾,可算得上是诸葛卧龙和周公瑾,一时无两。只是宝琴的意思有些看不上小松,或是小松的内才短些,比不上章兄的精力,那我们外人就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引得整桌子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恰在这时,各人的陪酒女郎一一到位,打断了话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小松喝得兴起,就要摆五十杯的庄。

章秋谷微笑道:“就你这种的酒量也敢摆庄?等我打趴下你。”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端着杯子就要与方小松杠上。

旁边坐着一个姓吴的劝道:“五十杯太多,留几杯等别人来打,你打二十杯吧!”

章秋谷同意了,便与方小松俩人划拳五魁首、六六六的叫了起来。

二十杯庄打完,章秋谷自己也输了十五六杯,章秋谷慢慢的喝了十杯,还有五杯,便折在一个大玻璃缸里,回过身来递给阿彩,叫她代饮。

阿彩刚刚接过,就被许宝琴劈手夺来,一口气咕嘟嘟的竟喝了一个干净,面上浮起红晕,放下杯子,两只眼睛秋波荡漾,水汪汪的更加了几分风韵。

方小松只顾与别人划拳,全没在意这些。

章秋谷却是注意着许宝琴,见她杏眼微饧,桃腮带涩,心里觉得好生怜惜,只是说不出来,便低低的与她说道:“你何苦这样拼命的喝酒,喝醉了可怎生是好?”

许宝琴微笑不答,章秋谷一见这样更是觉得魂儿都飞了。两人相视了好一会,方小松的庄早已经打完了。

方小松除了代酒外,自己也喝了三十余杯,觉得有些沉醉,从腰间掏出一个表来一看,已经是子夜十二点三刻了,便对着章秋谷调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散了罢!也好腾地方让你们两人仔细的谈心。”

上过干稀饭,每个人都掏出两块洋钱放在桌上。章秋谷也取出四元小费,两元添菜,一齐放在台上。

伙计进来收拾台面,把洋钱数了一数,七个客人共是十四块,一总二十块洋钱,便高叫一声:“多谢各位大少。”拿了洋钱出房去了。

“丢台面”,是姑苏书寓的规矩,凡是请客的,必须每位客人需要付台面银洋两元。所以在姑苏,如果不是至交好友,一般的请吃花酒是没人愿意去的,因为不但要赔贴局钱,又要赔丢台面钱,就不像在上海请吃花酒,客人到了就算赏光给主人面子了。

普及一下商业知识哈。

古代青楼网红孵化公司的商业模式那是非常超前的,人家那个时候就知道产品设计的理念,就知道产品要分级了。他们的产品,即女闾,分为四个等级:书寓、长三、幺二、野鸡。

书寓是卖艺不卖身,但不包括自己愿意哈,是公司的品牌形象,金牌产品,也就是做品牌营销的品牌产品。书寓都是自己支撑起门面的,配备一些侍女,而伙计是整个公司共用的,不独属于某家书寓。这个书寓,就相当于现在的私人会所。所以,这些故事,可以理解为大佬圈在私人会所中的各种浪。

长三是卖艺也卖身,但只针对贵宾,提供一对一服务,也就是大款寄养在青楼中的小三,是专门吸有钱大客户血的高价值产品。一个青楼孵化公司,长三的数量不多,但却是创收大户,是暴利产品。

幺二即烟花女子,属于平民消费,是薄利产品,赚取流量的,也就是流量产品。

野鸡,也就是推销员,专门掳羊毛,忽悠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也可以视为免费产品,但野鸡私下收费这个公司管不着,你情我愿的事。

曾有家培训公司卖课,推销员忽悠学员贷款买课,想想比野鸡还狠,和那些忽悠赌徒卖老婆孩子的庄家也没啥区别,得其真传,青出于蓝胜于蓝,大写的服!

看到没有,千万不要瞧不起青楼孵化公司,人家的品牌意识,产品设计,那绝对是超前的,现代人还吭哧吭哧地研究商业模式,看看人家的商业模式,跟人家后边吃灰都吃不上热乎的。

客人散去后,章秋谷并没有回去,说是喝醉了,要在这里借宿。

章秋谷睡至晌午,方才起来,洗漱完了,便要回客栈。

许宝琴叫伙计到正元馆端了一碗一钱六分生炒鸡丝面来,让章秋谷吃了;又亲自替章秋谷梳了一条辫子,这才让他下楼,又叮嘱他晚上要来。章秋谷一一答应了,便回客栈,进屋倒头就睡。大约到下午三点,才懒懒地起床,随意吃了些东西。正要出去,却响起了敲门声。

叫声“请进”,却见是许宝琴家的阿仙笑嘻嘻的走了进来道:“章大少,这是刚刚起来吗?许先生已经到书场去了,请早去点戏哈。”

章秋谷也是可去可不去的,便同阿仙一起往余香阁行去。

先生,是青楼孵化公司对品牌产品的敬称。代表公司形象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得有大牌明星的派头和排场不是。

千万别误会,这是古代,古代哈。

正要上楼,却看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前,眼前就觉得亮瞎眼的光芒一闪,走出一个星光闪闪的妙人儿来,穿一件黑地银花外国缎灰鼠皮祆,下衬品蓝花缎裤子,玄色缎子弓鞋不到四寸,眉眼虽然比许宝琴略逊,那一种的丰姿袅娜,骨格轻盈,却是比许宝琴更加妩媚。却又是一枚品牌产品,不对,品牌网红。

章秋谷站在扶梯边,一直等到她上了楼,目光还有些痴痴呆呆的,被闪瞎的眼睛还没回过光来,被阿仙从后推了一把说道:“你是看得失了魂儿了,快点上去!”

章秋谷被他一推,吓了一跳,不免觉得自己好笑,便走上扶梯,拣一个座位坐下。

刚刚坐下,堂倌就送了点戏牌过来,章秋谷也不着急点戏,问堂倌那穿着外国缎袄的叫什么名字。

那妙人儿究竟何许人也,且看下回分解。

第4回 手段尽出谁争先 且说章秋谷到余香阁来,看到一个妙人儿,顿时就看直了眼,遂向堂倌打听。

堂倌道:“他住在谈瀛里,名叫花云香,还是新近从上海来的,章老爷是不是也点她两出?”

章秋谷要过笔来,便写了《二进宫》、《探寒窑》、《铡美案》四出,都要花云香与许宝琴两人合唱。

堂倌直接一嗓子喊了上去,花云香听得分明,回头一看,就是楼梯边相遇的那人,不免低头一笑。

许宝琴却是盯着章秋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章秋谷虽然也注意到许宝琴在看他,但并没理会。

花云香调整了下琴弦,先是唱出一段《二进宫》,许宝琴随接唱下去,唱到末尾一句,两人一齐背过脸去,把琵琶放高一调,全用轮指合唱。那一声摇板却唱得抑扬顿挫,十分圆润稳定,章秋谷喝一声采。

随后又合唱了一出《铡美案》,许宝琴便先起身走了,只有花云香又独唱一出《探寒窑》,那喉咙愈唱愈高,愈高愈亮,唱到极高之后,一落千丈,就如银瓶落井一般,落到一半却又陡然提起,又如鹤唳入云,声声摇曳,真是珠喉遏月,逸响回风,只听得台下喝彩之声轰然不绝。

章秋谷觉得得意洋洋,看本公子的眼光就是非凡,点的人点的曲儿,那都是网红大咖级别的。

花云香唱完之后,站起身来,经过章秋谷时,向章秋谷点一点头,下楼去了。

章秋谷见她走了,无精打采的付了帐,慢慢的下来。

刚到楼下,却见阿仙正在门口等着,见章秋谷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一直拉着走过甘棠桥,到了许宝琴的阁楼,进门一直推他上楼。

许宝琴正坐在茶桌旁,见他进来,似笑非笑的,章秋谷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许宝琴道:“章大少,你倒是有功夫到我这茅舍陋室来坐坐,怎么不去花云香那儿呀?”

章秋谷听了笑道:“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叫了我来,又叫我到别处去,那我就依着你的吩咐,到花家去。”说着,假做回身要走,却被阿仙一把拉住。

阿仙说道:“哎呦,开玩笑的啦,莫当真。你有工夫到我们这儿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说什么去花云香那,她那小门小户的,岂不是委屈了章公子!”

许宝琴仍然有些妒火难平,接口说道:“不用管他,看他好意思走出去。”

章秋谷呵呵笑道:“你们不让我去直说就是了,干嘛搞出这么多幺蛾子。”一面说,一面坐下。

许宝琴问道:“我要吃完饭了,就允许你搭个便饭好了。要不再去叫两样菜吧?”

章秋谷正要写菜名去叫菜,就听见楼下喊声“请客”。把请客票递上来一看,原来是方小松的请柬,到如意里金黛玉家,章秋谷便站起身来。

阿仙见状便说道:“章大少,那你便带着局去吧,免得到时候还要回来叫。”

章秋谷点头道:“也好。”

因为如意里与许家只隔一座桥,便不用乘轿子了。

章秋谷催着许宝琴换好了出局的衣裳,二人携手出门。

到了金黛玉家,问了房间,恰好在楼下。

金黛玉,号称“小林黛玉”,在苏州也算是顶级网红了。

方小松早就在房门口招呼,进房内坐下,满屋子的客人都与章秋谷认识,也就不用客套了。

方小松见章秋谷还带着许宝琴,便笑道:“你还带局过来了,倒也方便,你还叫别人了吗?”

章秋谷想起了花云香,便叫方小松代写了一张请柬送给花云香。

不多时时,大家入席,花云香也姗姗而来,进房含笑叫了一声,便坐在章秋谷身后。

章秋谷顾不得应酬,只一味的留心打量金黛玉的妆束,只见她: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穿一件蜜色皮袄,衬一条妃色裤子。风鬟雾鬓,虽非倾国之姿;素口蛮腰,稳称芳菲之眩。

那边方小松见了花云香,也打量了一会,忽然嚷嚷道:“不好了,又被你抢了一个去了!怎么我到处留心,总是没遇到好的;你遇见的,总是好的呢?”

章秋谷道:“你为什么总是这脾气?今天你是主人,少说两句罢!”

正说着,金黛玉起身斟了一巡酒,众客人的局也来了。

花云香先唱了一出《取成都》,唱完了,对章秋谷说声“献丑”,章秋谷说声“辛苦”,花云香便坐到章秋谷身后,两人慢慢的谈起来,越谈俩人挨得越近。

两人咬着耳朵不知讲些什么,许宝琴看着这一幕,心里苦辣酸咸,妒火汹汹,各般滋味是翻江倒海,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偶而章秋谷回过身来同许宝琴说话,许宝琴却只是扭过身去,不肯理他。

章秋谷也没理会许宝琴的感受,他现在正是对新欢兴趣浓浓的时候,哪会管阿猫阿狗是什么情绪。

方小松斟了一大杯酒要与章秋谷碰杯,笑着说道:“知己难逢,佳人难得,你快干了这杯。”

章秋谷听得这话,却没来由的触动了心事,长叹一声,举杯一饮而尽,口中高吟道:

“此时此景不沉醉,岂待三尺蓬蒿坟。”

言罢竟然与方小松彼此相对,默默无语。

停了一回,方小松才勉强笑道:“我们本来是寻乐的,怎么倒寻起烦恼来了?咱哥俩还是喝酒罢。”

章秋谷也不答话,自己又斟了一杯,又高声吟道:

“今日少年若长在,古之少年安在哉?”说着就又干了一杯。

花云香看见章秋谷无缘无故的就在那伤春悲秋,心中不知不觉的也觉得十分难过,但却又不能替他悲伤,便咬着章秋谷耳朵道:“别难过了,一会儿到我那去,我给你做些拿手好菜,聊以慰籍可好?”

章秋谷点点头。

花云香于是便叫自己的轿子来,亲手扶着章秋谷便走,出了大门,亲自将章秋谷安置在轿内,自己则是叫一部东洋车,傍着轿子同走。

章秋谷也不顾许宝琴了,竟自就到花家去了,连主人方小松都未打招呼。

方小松见章秋谷不辞而别,也知道他触及了伤心事,正在情绪低谷中,想要劝解,竟被解语花云香给带走了,当下便草草地结束了宴席,方小松便进城去了。

却说许宝琴看着花云香不管不顾的就把章秋谷拉走,一颗心就如同被老鼠给啃了,又难受又恶心又恨,好不容易挨到宴席散去,急匆匆的就奔余香阁而去。

余香阁顶楼,老板崔雅芸的房间中。

许宝琴站在老鸨的身后一边给她按摩肩部,一边说:“妈妈,今儿女儿去赴了个饭局,你猜遇到谁了?”先吊起胃口来,才好引君入彀,为我所用。

果然,崔雅芸兴趣浓浓:“哦?什么人能让我女儿这么感兴趣?”

“是丹桂园的金黛玉姑娘。”

丹桂园,余香阁的死对头,最大的竞争对手,粉丝量,流量和销售额始终都是压余香阁一头,这么多年来崔雅芸心心念念的就是超越他们成为行业老大,彻底摘掉万年老二的帽子。因此,一切和丹桂园有关的信息,崔雅芸都特别关注:“这家的主人是什么来头?居然把你们这些头牌都请了去。”

“是咱们苏州鼎鼎大名的小松大少。”许宝琴笑着说。

“那就难怪了。”崔雅芸了然。

“光是这个女儿还不至于和妈妈说,倒是有件事,女儿觉得要提醒妈妈注意呢。席间女儿观察,花云香和金黛玉似乎……”似乎啥?自己猜呗。

花云香只是和金黛玉说了几句话,但这不重要,你们说话了,而且说啥别人都不知道,当时人很多很吵,说啥别人也没在意。重点来了,你们说话了,说啥别人都不知道!

崔雅芸心里就是一咯噔。花云香虽然长得不如许宝琴,但演技好啊,崔雅芸正在打算倾力培养她成为余香阁的又一个品牌产品,流量扛把子。丹桂园最近在到处挖潜力流量网红,如果被丹桂园盯上,或者花云香有心跳槽到龙头老大那里,那她崔雅芸岂不是给竞争对手做嫁衣,想想都一身冷汗。

这件事,别的时候说都没啥用,反而会让老板反感,但恰恰是最近丹桂园到处挖人,这么敏感的时期,恰到好处!

目的达到,怀疑的种子种下,许宝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郁闷嫉妒恨一扫而空,通体舒畅。

至于打小报告,别开玩笑了,她说啥了吗?啥都没说好吗,一切都是老鸨自己脑补的好吗!

正是:网红世界多风雨,手段尽出谁争先。

第5回 本性难移操旧业 章秋谷自从坐着花云香的轿子到了花家之后,便时常在许、花二家走动,许宝琴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开筵坐花,飞觞醉月,不知不觉已经是一月有余。

这一天晚上,章秋谷在花家吃过晚饭,想到二马路丹桂园去看戏,便与花云香一起走出谈瀛里。

丹桂园就在谈瀛里对面,不算远,也就不用坐轿子了。

走到戏园门口,案目认得章秋谷,慌忙让了进去。案目,就是戏园中帮客人找座位的招待人员,古时候戏园等娱乐场所是没有对号入座这一说的。

苏州戏园没有厢楼,就在正桌坐下。那时台上正在上演《翠屏山》,周凤林扮演潘巧云,虽然年纪大些,台上的扮相倒还不错。筱荣祥扮演杨雄,陈路遥扮演石秀,却也不分轩轾。最后陈路遥一路单刀,手眼身步,一丝不错,舞到妙处,就如一片电光,满场飞舞。章秋谷见了高兴起来,忽然突发奇想,想要自己粉墨登场,出一出胸中的郁勃之气。

章秋谷自幼投奔名师门下,修习武艺,拳脚功夫极其精湛,等闲的一二十人是近不得他的身的。

打定了主意,便叫来了案目,说明自己的意思,案目便去禀报了老板。

丹桂的老板叫郝尔铭,听案目说后便来到章秋谷的座前。

章秋谷认得郝尔铭,便同他商议,要点一出《鸳鸯楼》,叫陈路遥演武松,等到了舞刀的那一场,让章秋谷自己登台试演,这一场过后,仍然叫陈路遥上场。

郝尔铭听了有些诧异,踌躇了一会,这才答应道:“按理说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不过既然是章老爷高兴,路遥又是我的徒弟,不比外来的武生,不妨迁就你一下。”

章秋谷大喜过望,取出两张十元的钞票交给郝尔铭说:“这就算点戏的钱,我既然硬出了这个新主意,自然要多出些钱。”

郝尔铭随意的谢了一声便收下了,走进后台,吩咐了下去。

随后《翠屏山》唱完,便是《鸳鸯楼》出场,陈路遥仍然扮武松,使出浑身解数,筋斗跌扑,十分伶俐。

这时章秋谷已经走进戏房,换衣服妆扮去了。

花云香本是想要阻拦章秋谷,但见他兴致盎然,便也罢了。

陈路遥下去,只听得锣声一响,那板鼓的声音,打得犹如暴风疾雨一般,值场的掀开软帘,章秋谷执刀在手,迅步登场。

花云香见了,呆了一呆,觉得章秋谷另换了一副英姿勃勃的装扮,与平时缓带轻裘,翩翩公子的俊逸模样大相径庭,但却别有一番魅力,直看得花云香芳心乱跳。

只见章秋谷头扎玄缎包巾,上挽英雄结,身穿玄缎密扣紧身,四周用湖色缎镶嵌着灵芝如意,胸前白绒绳绕着双飞蝴蝶,腰扎月蓝带子约有四寸半宽,上钉着许多水钻,光华夺目,两边倒垂双扣,中间垂着湖色回须,下着黑绉纱兜裆叉裤,脚登玄缎挖嵌快靴,衬着这身装束,越发显得狼腰猿臂,鹤势螂形。再加头上用一幅黑纱巾当头紧扎,扎得眼角眉梢高高吊起,那一派的英风锐气,简直是甩了一大票男子。再加上章秋谷出身富贵,自幼的教养极好,有股贵气天成的气度,台步从容,拳棒精通,耍起来更是功夫圆润稳健如松。

此时台上台下,眼睁睁的都看着章秋谷一人。

章秋谷左手擎刀,用一个怀中抱月的架式,右手向上一横,亮开门户,霍地把身子一蹲,“拍”的一声,起了一个飞腿,收回右腿,缴转左腿,旋过身来,就势用个金鸡独立,右手接过刀来,慢慢的舞起。

初时还松,后来渐紧,起初还见人影,后来只见刀光,那一把刀护着全身,丝毫不漏,只看见一团白光在台上滚来滚去,却没有一丝脚步声音。说时迟,那时快,猛然见刀光一散,使一个燕子街泥,这一个筋斗,直从戏台东边直扑到台角,约有八九尺,那手中的刀便在自己脚下反折过来,“呼”的一声,收了刀法,现出全身,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仍用怀中抱月,收住了刀。

一趟耍完,正待进去,忽然听得喝彩声中,有一个妇女的声音十分清脆,高叫一声:“好呀!”

章秋谷诧异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二排上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衣装娇艳,态度妖娆,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一双莹莹的眼波,蚊子一般死死盯在章秋谷身上。

按照惯例,武松舞刀一场,便要进去,此时章秋谷见她看得认真,便故意卖弄起来。

好个章秋谷,另使出一番解数,把腰刀插在背后,空手开了一个四门,忽然左右开弓,连扑两个筋斗。翻过身来,脚跟尚未着地,那一把明晃晃的刀早已掣在手中。这路刀法,与前更是不同,风声飒飒,冷气飕飕,刀光映着灯光,异常精采。

这一路刀舞有半刻多钟,方才收住,进入戏场换了衣服,下得台来。

此时的章秋谷浑身上下并不见一丝的杀气威风,依然是一个风流才子。

台上仍然换了陈路遥上场接着演。

谁能想到,章秋谷的这一路舞刀功夫,他自己是过足瘾了,却引出一个人的故事来,就是那喝彩的女子,三年前大名鼎鼎的金月兰。

这金月兰自从十七岁梳栊之后,梳栊,也就是处子第一次接客的意思。不到一年,便有一个杭州黄大军机的长孙公子名叫黄伯润的,看中了她,花了八千银子的身价将他接回家,做了唯一的一个姨太太。

这位黄公子年方二十,正妻亡故,没有续弦,性情极是温和,眉目也还清秀。家财巨万,门第清华。至于日常起居,更是一呼百诺,要一奉十。要说起来,这金月兰也该是知足了,跟着黄伯润荣华富贵的过一生,如果再生个一男半女,将来做个诰命夫人也未可知,这岂不是天外飞来的滔天福气吗?

无奈的是有些人是天生贱骨,过惯了这种灯红酒绿,放荡无羁,沉迷夜店的人,即便是从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却是很难改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外如此。不过这还算是好的,更有一些人,使出浑身解数忽悠自己的客人,各种的灌鸡汤,各种的画大饼,各种的买它买它就买它,忽悠客户不惜一掷千金的打赏自己,哪怕那个客户粉丝还是懵懵懂懂少不更事,哪怕他被忽悠得热血上头,不惜倾家荡产卖老婆孩子。这事说来也是不可思议,平日里亲朋好友有困难需要帮助,哪怕只是尽些微薄之力,他都会翻脸哭穷,反倒是倾家荡产的去打赏时就那么慷慨大方,奇哉怪哉!难怪青楼孵化公司业绩蒸蒸日上,也难怪都哭着喊着要去做青楼孵化公司的流量网红。

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金月兰自从嫁给了黄公子之后,便一起到杭州生活。不过没多久,便觉得十分拘束,渐渐的不习惯起来,就撺掇黄公子,要租房子住在上海。

黄公子道:“你的意思无非是受不得拘束,不习惯,要去上海,也不过是要游园听戏,散散心情。但是上海不是可以长住的,况且你既然从良,就要诸事小心,就是住在上海,也不能时常出去。你既然嫁了我,便是我家的人,就要依着我家的规矩。其他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情万万不可,你还是熄了这念头吧。”

金月兰听了十分不悦,但敢怒不敢言,心中便有了重操旧业的想法。

而自从起了这个念头后,金月兰便时时刻刻打算私逃。苦的是侯门深似海,无计可施。后来好不容易想着一个主意:那黄府后进的一带房屋,都是楼房,最后一进的后楼就靠着城河,城河内的船都停在黄府楼下,说话声都听得见的。

金月兰便对黄公子说,要搬到后楼去住,好看看往来船上的行人。

黄公子怎么也想不到她要逃走,就答应了,任她搬去后楼。

金月兰暗暗欢喜,特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搬了上去。

没过多久,就买通了楼下一个船户,趁着那夜黄公子不在房中,先把金银细软打了一个包袱,打开户窗,在窗上将包袱吊下去,然后自己也用一条床单撕成的绳子,一头紧系棱上,一头拴在自己腰间,又用两手紧紧扳住窗口,忍着害怕,大着胆子,慢慢的在楼上坠下船来,连夜开船逃走,离开杭州,乘轮船到上海去了。

那金月兰逃出后又有怎样的境遇,请看下回分解。

第6回 美少年跌宕风流 且说黄府直到次日午后,见金月兰还不开门,觉得疑惑,下人在门外大声叫唤,也不见有人答应。黄公子就晓得事情不妙,叫了两个下人打开了门,进去看时,哪里有什么金月兰的影子!窗户大开,箱柜凌乱,所有金银首饰,值钱细软,都被金月兰收拾一空。

黄公子气得目瞪口呆,头顶冒烟,气了一会,也知道无可奈何,只好取了金月兰的两张照片,并且大概开了一个损失的清单,初步估算,已经是价值万金开外。

黄公子去拜访了钱塘县知县,托他加紧追拿,又请他发一纸公文到上海追踪缉拿。又写信给华洋同知,将损失单、照片一同寄去,叫包探认真探访。包探,也就是巡捕房的侦探。

虽然明知道海阔天空,很难缉获,但已经尽人事,天命如何只能听之任之了。

黄公子做完这一切,便也暂时放下,不再理会。但毕竟不是啥愉快事,黄公子因此闷闷不乐,便也懒懒的在家中,有一个多月未曾出去。屡次叫人到县里催过几次,但并没有消息。

这一日,钱塘县的一个官差,来到黄府找黄公子。

经官差陈述,黄公子方才晓得金月兰现在上海,依旧挂牌营业。

自从黄公子将照片、损失单寄到上海之后,华洋同知的翁延寿便派了两个有名的包探,仔细探访。上海的包探何等精明强干,金月兰又不会改头换面,没过多久,就被两个包探查访了出来,立即协同巡捕房,将金月兰人赃并获,押解到公堂。

会审官略略问了几句便道:“我这里也不难为你,只把你押解移交回杭州,等你主人自己发落就是了。”

于是便把金月兰移交上海县收押起来。上海县登时发了一纸咨询文书到钱塘县,叫他们派官差来押解,将金月兰提回钱塘县核办。钱塘县接了文书,连忙派人到黄府送信,请示办法。

黄公子听了,心中反而踌躇起来,暗想:金月兰虽然可恶,既然己经逃走,便也是覆水难收,倘若仍把他提到杭州追赃审问,岂不辱没了相府的门楣!况且当初那般的恩爱,而现在,她孤身在外,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吧。

这样想着,心就软了下来。

暗自盘算了一回,打定主意,黄公子这才对那差人道:“你回去上复你们贵上。这金月兰虽是府中逃妾,但是张扬起来,未免声名不雅。以我看来,不必一定去办她逃走的罪名,只不许他再做生意也就是了。请你们贵上就回一角文书,人也不必去提了,叫她签下一个以后不再为娼的锲约,在上海县存一个档案,如果金月兰再在苏州、杭州、上海三处卖娼,便要彻底重重追究,数罪并罚。你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

钱塘差人诺诺连声,便回去了。

钱塘县就发一角公文到上海县,存了档案,准了金月兰出具的锲约,取保出去,把一场天大的官司,化得来无影去无踪,烟消云散。

谁知金月兰本性难移,不敢在上海、苏州和杭州再做生意,听说天津地方富足昌盛,有钱的大佬极多,林黛玉、张书玉二人在天津不到两年,都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出手阔绰,就是手中私人财富,何止万金,那衣饰尚不算在内。

金月兰便想到天津,投奔林黛玉。他们本就是要好的姊妹,哪有不收留她的道理。便收拾了随身的细软,乘了招商局新裕的轮船,不一日,到了天津紫竹林。

停船上岸,好不容易问到侯家后东天保南班林黛玉的寓所。

林黛玉见了金月兰,惊喜交加,便问她如何脱身出来?金月兰将逃走被拿、取保释放情形细说一遍,然后又说到上海不能再做生意,特地到天津投奔她的话。

林黛玉欢喜道:“我们这里正缺人手,抢不到生意,要想去上海请人。不过我想上海最近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色艺双佳、交际手段高超的人,所以我也不敢推荐人。如今你来了,真是凑巧,那生意想必是做得起来了。那我便叫东家替你预备房间,但房内的铺设是要你自己出的,两房间的陈设,至少也要四五百块钱,你可还拿得出吗?”

金月兰道:“我手里现银虽然不多,却有几十两金条,约莫也有二三千块钱,料想也还够用,这倒不打紧的。”

林黛玉更是欢喜,忙叫东家进来,说明缘故,要她预备房间。

那女房东名叫阿毛,也是上海人,本是同行,侍女出身,近来着实有些积蓄,所以到天津来开这爿南班堂子。此时听得金月兰要包她的房间,又见金月兰年纪尚轻,风头又好,也是高兴,便满口答应下来。

金月兰开了箱子,取出六十两金条来托阿毛去换,整整换了三千多块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不到两天,就把金月兰的房间收拾得花团锦簇。当天晚上,就由林黛玉的熟客,一个候补道姓钱的,替她摆了一个双台。

双台,按现代话讲,就是摆了两桌酒席的意思。

候补道是清朝的一个官职,也就是候补官员的意思。

从此之后,果然车马盈门,酒宴纷纷不绝。约有半年的光景,开销之外多了二千开外的衣饰,三千余两的现银,金月兰得意非常。

谁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赶上拳匪之乱,也就是义和团运动,联军攻破了天津,林黛玉、金月兰等人一起狼狈逃亡南下。

金月兰仓皇出逃,金银财物都没来得及携带,身无分文,从黄家偷出来的财物也丢得干干净净。

到了上海住不到两日,联军又进了京都,形势一日紧似一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金月兰犹如惊弓之鸟,更加寝食不安,只得又逃到苏州暂时住下,再打听消息,恰好与章秋谷都住在佛照楼栈房。此时金月兰除了随身衣服、头上钗环之外,已是一无所有。

这一天偶然看戏,无意中遇着了章秋谷。

金月兰从前在上海时,与章秋谷虽然认识,一是当时章秋谷年纪太小,还是个没张开的小少年,金月兰有点没看上眼,所以交际不深,已经没什么印象,二是不知道章秋谷有这样的英雄本事。此时只觉得章秋谷人才出众,气宇轩昂,那一把刀舞的是滚雪飞花,神出鬼没,不觉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呀!”

等到章秋谷下台之后,走到金月兰面前仔细一认,这才猛然记了起来,便对金月兰笑道:“我瞧着就有点像你,只是有些模糊,果然没认错。我们有二三年不见了,也不知是哪一阵风把你这红人儿吹到苏州这地面来了,只怕有什么事情罢?”

原来章秋谷虽然认得金月兰,但她嫁给黄公子的一段却并不晓得。

金月兰此番来到苏州,两手空空,连房钱饭钱都没个着落,又不敢再做生意,正在进退两难、举步维艰之际,见了章秋谷,就好像见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世外高人一般,一把拉住章秋谷道:“阿呀!果然是二少,我的事情一言难尽,好在我就住在此地的佛照楼,你待会儿回到我的客栈去仔细的说吧。”

章秋谷惊喜道:“我也是住在佛照楼,凑巧得狠,等会儿回客栈再说也好。”说着,仍是走到花云香的桌旁坐下。

花云香早就看得明白,冷笑道:“章大少,恭喜呀,又遇到一个红颜知己呢。”

章秋谷道:“你不要疑神疑鬼,我从前在上海时就认识她的,并没有什么交情,你放心就是了。”

花云香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本来就算是章大少的相好,关我啥事,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章秋谷见她满面怒容,醋意可掬,便不再解释,只笑了一笑,自顾自的看戏了。

台上《杀嫂》演完,换了小喜顺的《珍珠衫》上来。

章秋谷着急要与金月兰回客栈,问问金月兰是个啥情况,却是碍于花云香在场,不好做得太过了。

恰巧花云香的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张局票来催花云香去出饭局,章秋谷趁势叫她去,别耽误正事,花云香只得略坐一坐,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去了,免得在这里惹人烦。”

章秋谷也不理会,等到她走了,急急的走到金月兰面前,低声说道:“这戏也没有什么看头,我们先回去罢!”

金月兰会意,点一点头,起身先走。随后章秋谷出来,两人便回到了客栈中。

章秋谷径直跟到金月兰房中,二人坐下,方才剪烛长谈。

金月兰仔细的把这几年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章秋谷,说到那身世飘零之苦,不觉滴下泪来,章秋谷也为之叹息不止。

正是:襄王旧梦迷巫峡,子建新诗拟洛妃。

第7回 吃之魅惑夜销魂 金月兰旧事重提,挥泪不已。

章秋谷劝了一回,又问她道:“你现在既然到了苏州,生意又不能做,总要想个法子才好,难道住在客栈一辈子不成?”

金月兰乘势说道:“现在我是一个落难的人,还有什么主意?我的意思,只要拣一个中意的客人暂时同住,叫他担了我的开销,或者嫁了他也行。那从前的事,也是一时之错,追悔也追悔不来了。”说着眼圈儿又是一红。

章秋谷见了,很是可怜她,便道:“你的主意虽好,只是这短时间内,到哪里去找什么中意的客人,这不又是一件难事吗?”

金月兰见章秋谷装糊涂,绝不上套,心中暗暗着急,便把坐的椅子往前挪了一挪,挨着章秋谷,低声说道:“我们既然认识一场,今日又恰好在此相遇,你总要替我打算打算,难不成你看着我落魄至此吗?”

章秋谷道:“你这样一个人,落魄是万万不会的,但请放心就是。你现在的意思,不过是要人承担你的开销,那倒不是啥大事。真到十分过不去的时候,我自然要替你想办法。只是你要挑一个中意的客人,却是个难题。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中意的是什么人呢?”

金月兰更加着急了,皱了眉头,把章秋谷的手紧紧拉住道:“你同我认得也不是一天了,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晓得,虽然没有什么交情,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着糊涂来取笑我么?”

章秋谷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又是风月场的老手,哪能不知道金月兰的意思。只是金月兰是个奢华放荡的主儿,与以“四大金刚“著称的头部网红都是不相上下,在黄中堂那样富贵豪门都要逃出来继续浪,谁还能养得起她,何况谁还敢养这种主儿!

四大金刚是旧上海滩非常著名的四大名妓,以“金刚”冠名,其名望,堪比如今的头部网红,一线大咖,品牌形象。其影响力,不亚于九十年代的“四大天王”。

所以章秋谷心里犹豫,不肯爽快的答应。此刻见金月兰着了急,方才说道:“你的意思,我哪能不知道。只是我却也有我的心事。我们现在是要好的,万一将来一言不合,翻起脸来,岂不是大家都不好看?况且我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家规极严,是断断不能纳你们这样的女子回家的。你是中堂府出来的人,怎能弄到一块儿?你自己仔细想想,不要脑子发烧,到时候收都收不回来。我看还是一单生意一打赏,大家都好做。”

金月兰听了章秋谷一番话,真是被他刺得哑口无言,长叹一声道:“你说的话也难怪。我如今要是赌咒发誓,想来你也是不相信的,我也勉强不来,只好日后见我的心罢了。只是可怜我金月兰,当初是何等荣耀,那些人都哄着我捧着我,有钱没钱的都哭着喊着给我赏钱。不料我一时脑抽,从黄家离家出走,如今就跟做梦一般。现在我就是自降身价,也没人搭理我了,都说戏子无情,那些客人也无情,说翻脸就翻脸,都不带商量的,呜呜呜……”

不怪金月兰伤心难过,想当初她也是个堪比头部网红的存在,那流量也是过千万,不说别的,光是粉丝的打赏,那都是哗哗的,甚至有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偷了他娘亲几千两银钱打赏她,害得他爹差点打死他,为这事那家人还找上门来,但金月兰是谁呀,一顿胡搅蛮缠外加耍横撒泼,硬是把那老实巴交的一家子给吓跑了。

往事不堪回首,风光不在,往日那些玩命的追着她捧着她巴结她的粉丝们,说变黑粉就便变黑粉,都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粉丝的心都是风做的吗?还真是变脸没商量,都是演川剧变脸的大咖。

金月兰说到这里,触到自己的痛点,心上一酸,就呜呜咽咽的,那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点点滴滴的,落在章秋谷的手上。

章秋谷见她如此,一颗心跟猫爪子挠着一般,连忙偎着她的粉面道:“你别哭啊,我答应就是了。”

金月兰趁势把纤腰一扭,倒在章秋谷怀中,含着眼泪,欲语还羞的道:“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狼心跟铁疙瘩似的,怎么不叫我难过呢?”说着,又低头拭泪。那眼泪,跟决堤的三峡大坝一般,很快就是满满的一大碗。

正是:三眠初起,春融楚国之腰;半面慵妆,香委甄家之髻。

金月兰羞涩着一张俏脸,对着章秋谷道:“我最拿手的其实是做羹汤,公子可要品尝?”

章秋谷见她这般模样,好生怜惜,心中想道:这样送上门的生意,倒不如顺水推舟,刚好折腾了这大半天的,还真是饥渴难耐。想我章秋谷乃是做伟人的料,还会上了她的当吗?

心下有了决定,便也不再犹豫顾忌。金月兰好一番准备,终于端来一碗浓稠飘香的羹汤,放到章秋谷面前,媚笑着:“公子可喜欢这碗羹汤?”

章秋谷的眼睛绿光闪闪地冒红光,已经发散到头顶了,盯着那碗汤直流口水。绿眼睛,冒红光,一点都没错哈。监察大大不让写敏感词,就只能是冒红光了。绿眼睛,就是发出贪婪的目光,至于红光闪闪,就是那三个字了。

金月兰得意洋洋地笑着:“那公子还等啥?快到姐的碗里来呀。”

此夜桥填乌鹊,春泛灵槎,玉漏三更,双星照影。杨柳怀中之玉,春意温存;胭脂颊上之痕,梨涡熨贴。真个是:但能神女销魂夜,便是檀奴得意时。

所谓的食髓知味,章秋谷这个伟人胚子,体会了一把君王三日不早朝是个啥感觉,暗自唏嘘,吃货的世界果真魅惑!

期间花家,许家都来请过几次,章秋谷虽然随口答应,却是掉头就给抛到九霄云外,继续过他君王不早朝的日子。但最后盛情难却,勉强去了两次。

这几天,章秋谷天天和金月兰坐坐马车,吃吃大菜,有时去丹桂看戏,也只到十点多钟,便被金月兰拉着回来。

如此这般又是过了月余,章秋谷动了思亲之念,对金月兰说要回常熟。金月兰要跟着到常熟去。章秋谷不答应,叫金月兰先去上海等他。

金月兰哪肯放过他,说道:“我现在打定主意,就跟着你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是吃苦受累,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家门第高华,进不了你的家门,那我就在外面住好了,哪怕是茅屋陋舍,我也不在意的,只要二少心里有我便好。”

章秋谷被金月兰的死缠烂打搞得没脾气,只得姑且答应了。

雇了一艘二号快船,搬下行李,算清房钱,明日想要动身。

章秋谷心中想道:我在青阳住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出什么名,明天要回去了,一定要花几个钱大大的炒作一番,狠狠地出把名,这才不枉我到此一游。对,必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方才妥当。

打定主意,章秋谷取出表来一看,才三点一刻,也不与金月兰打招呼,起身出了佛照楼,一直到余香阁来。

上了楼一看,只见坐得满满的。堂倌见了章秋谷,赶紧走过来招呼,引到台前,好容易在头排排了一张椅子,请章秋谷坐下,泡好了茶。

章秋谷举目看时,花云香、许宝琴二人都尚未到,台上只有十余人,不仅暗自嘀咕,现在已经不早了,如何他二人还不来?

一面想着,堂倌送上了点戏牌。章秋谷便问堂倌道:“今儿人咋这么少?”

堂倌陪笑道:“现在白天时间长了,要到五点多钟才上人,所以有些头牌会来的晚些,若来齐了,也有二十余人。”

章秋谷打量台上的椅位,正面十张,两旁每面八张,一共二十六把椅子,就对堂倌道:“你们这里台上通共二十六张椅子,我要照着椅子的人数,点一个满堂红。你快去叫人,不要迟误。”

堂倌听了,惊喜加惊吓,诺诺连声的连忙走到柜上和帐台说了,立刻叫人到各处书寓去催。

果然没过多久,那些大网红陆续的来了,许宝琴也随后而来,只有花云香来得最迟。

章秋谷看许宝琴精神萎顿,宝髻惺忪,脂粉不施,蛾眉半蹙,那一种低徊宛转的神情,明显含着十分的幽怨。

章秋谷心想:她那天临走之时本是满心醋意,后来自己一连半个月都没到她那走动,只听侍女来请时说她有病,还以为是他们请客的一句借口由头,如今看她这付神气,又像真有病的一般。

一面想着,一面打量台上的演员,竟然有一半是认得的。

堂倌早就捧着笔砚粉牌在旁伺候着,章秋谷吩咐道:“许宝琴、花云香每人十出,其余一概每人两出,你随便配搭去写罢。”

堂倌乐颠颠的答应着,径自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台上就挂出十几面牌子来。

章秋谷看过去,只见一半都京戏,也有几支小调,一半是梆子、昆腔。

那台上的演员听见有点满堂红的客人,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聚在章秋谷的身上,都是脉脉含情。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各种级别的网红们,也都纷纷下场,有老有少,有俊有俏,端茶倒水,掐肩捏背,顿时把章秋谷团团围住,就像一座肉屏风一般。

欲知咱们男猪脚如何地享受超级大佬待遇,且看下回分解。

第8回 营销高手炒作忙 章秋谷面前一张台上的瓜果梨桃,各色干果茶水,满满当当。各色星星们捏肩捶背,剥葡萄打扇子,侍候得熨熨帖帖。章秋谷左顾右盼,这超级贵宾待遇,倍儿有面子的说,难怪大款们一掷千金,就是爽。

忙乱了一会,众人方才散去。

台上许宝琴、花云香二人已经唱了几折,接着别人唱下去。

章秋谷的这般显摆,不过是想出名,炒作一把,并不是有心听曲,见许宝琴、花云香二人唱过后,就在身上摸出一卷钞票来,点点数目,叫堂倌过来交代道:“一共七十块钱的钞票,内中六十八块是点戏的钱,至于桌子的钱,今天并没有照会你们预定台子,你们也没有准备,给你们添了许多的麻烦,多的两块钱,就算赏了你吧。”

堂倌连声称谢,接过钱。

章秋谷整整衣服,待要站起身来走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网红等人又一哄而来,拥住章秋谷,七张八嘴的要章秋谷去坐坐。

章秋谷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一家也不能去,明天两点钟时,叫你们先生早些梳头,我叫马车到门口来接,请你们多兜两个圈子如何?”

众人还不肯放,你拉我扯的。

章秋谷摆脱了众人,头也不回,一直走下楼来,也不回客栈,径直到谈瀛里花云香家来。

花云香尚未回来,只有她的妹子花彩云在家,见章秋谷进来,忙起身笑道:“哎呦,贵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呢。阿姐还没回来,贵人且宽衣,等上些许。”说着就走过来替章秋谷脱了马褂,挂上衣架,推他坐下。

章秋谷问道:“我才看见云香瘦了许多,头也不梳,好像有了病的样子。既然有病,为什么又要出去吹风?”

花彩云道:“本来阿姐这几天是想休息的,奈何是章公子你点戏,阿姐就是难受,也要强忍着的。”

章秋谷笑道:“真是抱歉,我要是早知云香有病,决不来多事的。”

正说话间,就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花云香掀着软帘走了进来,有点气喘吁吁,一屁股就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面色也不是很好看。停了约有一杯茶的时候,方才渐渐的住了喘,脸色也好了些,向章秋谷瞪了一眼道:“真是谢谢你的捧场啊,我今儿发烧,又困又乏,浑身都不自在,还要给你出场子,你真是好啊!”

章秋谷走到花云香的面前深深一揖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的不是。但是你既然发热,何苦一定要出来?只要打发人招呼一声就是了,难道我还能怪了你吗?”

花云香冷笑一声道:“哎呦!章二少爷来叫,我哪敢不去!我就是没有差错,都要想法儿的揪个错处呢,这要是不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惩处我呢!”

章秋谷道:“好奇怪!我何曾揪过你的错处,你倒要说个明白。”

花云香道:“请你十几次你都不来,还说不是揪着错处!”

章秋谷道:“我另有应酬,分不开身,并不是怪你,难道这就算揪了你的错处吗?”

花云香扳着面孔道:“哼,应酬?是忙着应酬老相好吧?”

把章秋谷说得无言可答。又见花云香娇嗔满面,情不自禁的,自己扪心想想,实在有些对不起她,只得陪着小心殷勤相劝道:“你的病不打紧,只要多吃白糖,包管立时就好。”

花云香诧异道:“怎么胡说八道的,哪有人生病,吃点白糖就会好的?”

章秋谷忍笑道:“你岂不知糖能解醋?你的毛病不是醋上来的吗?”

说得花云香又好笑又好气,手狠狠的在章秋谷身上一推道:“我都难受死了,你还寻我开心!”

章秋谷也哈哈的笑了,当夜不表。

且说章秋谷次日起来,便到许宝琴家去了一趟,又将各处的开销帐目结算清楚,便回佛照楼来。

金月兰见他这时才回来,问他昨夜住在什么地方,章秋谷依实回答,金月兰默然不语。

章秋谷觉得金月兰也有几分醋意,便将话题岔开了,对金月兰道:“今天要乘船的,你先到船上收拾行李,我还要到朋友家走走,再去船上。”

金月兰依言,把随身的衣服铺盖叫伙计收拾好了,搬到船上,自己随后跟去。

章秋谷见金月兰去了,急忙到甘棠桥边,叫了一个素日相识的马夫名叫歪毛阿桂的,叫他代叫十四辆橡皮马车,立刻等着要兜圈子。

阿桂呆了一呆问:“要这么多马车干什么?”

章秋谷道:“你不要多管闲事,快去叫。”

阿桂果然飞奔而去。不到一刻钟,马车都已经雇齐,齐齐整整停在甘棠桥下。

章秋谷便拣一部最新的橡皮车,两个马夫都穿着玄色丝绒水钻镶嵌的号衣,自己坐下,招呼那一众马夫跟着,先到如意堂去接陆韵仙、王二宝、金小宝,又到翠凤堂接小林黛玉即金黛玉,陈巧林等,许宝琴、花云香家是不必说,自然是一定在内的了。把昨日在余香阁的所有女闾通通叫到,做了一个花车大游行的胜会。

原来章秋谷所设计的炒作,就是这般的,带着一堆流量网红坐豪车游街,这种炒作,是够牛掰的。就如前几年某街的比基尼女模游街,“赶尸”式游街,各种广场舞游街营销活动等等,和人家章秋谷一比,简直弱爆了,看看人家,一辆辆豪车,载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网红,大大小小的明星,招摇过市,那星光灿烂的,亮瞎所有路人的眼!

却说章秋谷叫齐了那班星星,两人合坐一车,唯独章秋谷在后面与花云香同坐一辆车。

当下十四部马车,星星们在前,章秋谷压尾,头尾连接,就如一条游龙一般。

马夫把马加上一鞭,精神抖擞,那一群马车,便风驰电掣,滔滔滚滚,直向二马路一带兜转来。

旁观的人,见十余部马车络绎而来,最后一部车上坐着章秋谷,精神轩翥,丰度翩翩,香留荀令之裾,粉傅何郎之面,真似灵和疏柳,张绪当年。

花云香与章秋谷同坐一辆车,神彩惊鸿,珮环回雪,半偏云髻,梁家堕马之妆;斜倚香肩,赵后回风之体,又似海棠炤夜,芍药扶春。直看得路人个个目眩心迷,神惊色骇。

再看那前面坐的那些明星网红,也都是骨格轻盈,丰姿婀娜,争娇斗艳,目送眉迎,把两边茶楼上的客人以及马路的行人都看得呆了,不觉齐声喝彩,啧啧叹羡。

章秋谷听在耳中,洋洋得意,甚是舒坦,连兜了两三个圈子,便叫马夫把马车放到纱厂码头。

到了码头,章秋谷跨下车来,随即打发马夫,叫他送她们回去,自己便要上船。

这时一群星星们一齐下来,拥着章秋谷,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个不停。章秋谷忙乱之中也听不仔细,大约是叫他下次早来的意思,章秋谷只是点头答应。

只有花云香携着章秋谷的手再三叮嘱,见章秋谷匆匆要走,忍不住淌下泪来。章秋谷也只好劝她几句,并说不多时就来的话,花云香掩泪点头。

章秋谷也凄然不舍,狠着心撇开花云香,跳上船去,站在船头,望着花云香等上了马车,看不见了,方才无精打彩的进舱。

要不咋说章秋谷是做伟人的料,这一番炒作,不是没有效果,当下,那些路人就被这群亮瞎人眼的星星们照耀得找不着北,纷纷打听是哪家的星星,一窝蜂地涌向余香阁,使得余香阁的当月营业额跳着高的飙升,惹得同行那是羡慕嫉妒恨,纷纷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拉着星星们游街呀,这个好学!以至于后来搞出来各种花样百出的游街以及各种主题游街,动不动就搞一大排花车,一大群星星在车上又跳又唱又摆造型,看见没,就是这么来的。

金月兰在船窗内望见一大群星星围住章秋谷恋恋不舍,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却又不好发作。此刻见章秋谷面上不甚高兴,倒是打起了精神,殷勤的陪着他谈笑。

章秋谷倒底是个心大的主儿,一会儿便不放在心上,吩咐船家开船,向常熟进发。

常熟离苏州只有一日路程,本是苏州府附属地。

在船上只住了一夜,次日上午就到了。

章秋谷想着金月兰虽然跟来,但万不能带回家去,只好自己先行上岸,到一个同窗朋友家中,与他商量,要替金月兰另外租个房子,金屋藏娇的意思。

那朋友姓史,字玉卿,有几处房产,家中颇是有钱,见章秋谷与他商量,便道:“你要租房子,却来得凑巧,我对门一所房子,是楼上楼下十间水阁,房客前月才搬走的。我们兄弟没啥说的,什么房租不房租的,你只管让你的相好搬进去就是了。”

章秋谷大喜,致谢道:“兄弟这么够义气,我怎么能短了兄弟的租金,而且租金一定要加倍才行。只是一些生活用品,少不得还得麻烦兄弟。”

史玉卿也一口应允。

章秋谷便先付了二十元房租。

史玉卿再三推脱不得,只得收了,立刻叫人搬了一张花梨六柱藤床,和一些桌椅梳妆台等器皿。好在人多,七手八脚,没多大工夫就收拾妥当了。

欲知章秋谷是如何设计让金月兰知难而退,且看下回分解。

第9回 设巧计金蝉脱壳 章秋谷再回到船上,叫船家把船放到水阁码头,打发金月兰上岸,付了船钱,便同金月兰往楼上房间里来。

金月兰见房子虽然不大,却很是精致,也觉得挺满意。

金月兰带着一个侍女过来的,便打开铺盖,铺在大床上,挂好帐子。

没过多久,史家的下人送了一桌菜过来,还有一坛绍酒,向章秋谷道:“我家老爷说,本来要与章少爷接风,因为自己不便过来,所以送一桌菜在此,请章少爷见谅。”

章秋谷道:“难为你家老爷费心,想得周到,回去替我向你家老爷道谢。”给了一块钱的打赏。

章秋谷饭后又到史玉卿家,托他寻了一个厨子。当夜晚饭,也是史家送来的。章秋谷当晚也不回去,就在金月兰那边往下了。

金月兰本是想一心一意的要嫁给章秋谷,哪知章秋谷却是不以为然,心中暗暗的打着算盘:自己当初顺口答应她,以为她是收不住缰绳的野马,怎么都不肯真心嫁人的,不料她竟是认真起来,这便如何是好?

章秋谷在室内走来走去,一只手在另一只手掌上慢慢的扣着鼓点儿,思忖着:

这女人此时一心嫁我,是贪恋着我貌美力强功夫好,门第高华,大家不过是一场生意,哪里有什么交情可讲。不要说太夫人治家严谨,断断不肯答应娶这么个主儿进门,就是瞒着太夫人,把她养在外边,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女人水性杨花,没个廉耻的,自己是经常要出门的,又不能到哪里都带着她,那时独留她一人孤灯寂寞,长夜凄凉,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念头。再则,这女人能从黄伯润那等豪门中逃出来浪,可见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万一再有卷款逃跑这等事,难道我还做第二个黄伯润吗?

存了这个念头,便觉得万万不能娶这等女人。但是她欢天喜地在苏州跟了出来,又不好无缘无故的叫她回去。那女人既然存了一心嫁自己的主意,料想也不肯好聚好散,便又为难起来。

踌躇一会,忽然计上心头:只消如此这般,来个金蝉脱壳,叫她自己说不愿意,自然就改了念头,也就罢了。

章秋谷打定了主意,方才睡去。

到了次日,章秋谷将自己行李搬回家去,又叫了家里两个年老诚实的下人去金月兰那里看守门户,千叮咛万嘱咐道:“无论什么人都不许放进来,问啥都说不知道,并且不许放金月兰主仆走出大门。”

两人诺诺领命。

章秋谷又交代了金月兰几句话:“过个一二日我就来看你,你就安心住下,不必多想。”交代过了,章秋谷便径自回家去了。

金月兰等了两日,不见他来,以为必然是家中有事耽搁了。

哪知章秋谷这一去,却是半个多月杳无音信。问那两个下人,又都是装聋做哑,推说不知道。虽然饮食不缺,却是异常寂寞,无聊之极。

金月兰着急起来,要叫侍女到章秋谷的家中去请,却被那两个看门的下人拦住说:“少爷交代过的,闲人一概不许进门,你们也不许出去。”

金月兰气得发昏,与下人闹了一场,下人不理会她,只是守着门口不放她们出门。

要知道金月兰是个有名的荡妇,她这次安心要嫁章秋谷,只是贪图他的貌似潘安,身强力壮,模特儿身材,浑身上下找不出缺点的那种极品美男,要想和他夜夜颠鸾,朝朝倒凤,怎么忍受得了章秋谷冷淡了她半个多月,又把她关在这陌生的地方,不许她出去浪荡。这等情形,叫金月兰如何忍耐得住!

看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章秋谷依然不来,金月兰度日如年,急得没法,这才后悔起来。暗自揣度:现在人还没到他家,他就这么冷淡我,将来到了他家之后,还不知要怎生打发,哪里保得住长长久久的感情?

于是,故技重施,便又想着脱身之法。但是自己身无一文,就是脱身出来,又能怎么办?左思右想,毫无办法,只得呆呆的等着章秋谷。

一直到了四十多天,章秋谷方才来了。

金月兰见章秋谷到来,简直是望眼欲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把拉住他道:“你好,你真好,去了一个多月,面都不见,却叫下人来糟蹋我!你临走的时候,说一两天就来看我,哪知我盼星星盼月亮,把我的眼睛要望穿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丢在这里,一辈子都不来了,你还来干什么?任我自生自灭吧!”

章秋谷故意道:“那两个下人是我叫他们来看门的,怎么会得罪你了?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金月兰便把她让侍女去请章秋谷、而下人不许她们出门的事说了。

章秋谷故意把下人叫进来,骂了几句,心中却暗暗的好笑。

金月兰又问他这么多天不来的缘故,是不是家里少奶奶管得厉害,不许出来。

章秋谷假作面上一红,口中支支吾吾推托道:“我出来得日子久了,到了家里,就被事情缠住,天天想来看你,实在脱不得身,少奶奶可管不住我,不然也不会放我到苏州去了。”

金月兰道:“想必少奶奶原来是相信你的,所以放你出来;现在不相信你了,自然就不肯放你出门了。”

章秋谷道:“不要胡说!我章秋谷怎么可能是怕老婆的?”

金月兰鼻子里嗤的笑了一声,又把嘴一撇道:“啊唷!还要狡辩!凭你如何解说,我也不会上当的了。”

章秋谷一笑,连忙岔开话题。冷眼看着金月兰如今相处的情形,已经不似从前千般熨帖、万种缠绵的样子,心中暗暗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计谋高深。

到了晚间,金月兰慢慢说起从前还没有嫁给黄伯润以前,有两个房间的家具,都是些外国木器,铁床、藤椅、大菜台面、汤台一应俱全,寄放在朋友家里,现在既然要嫁人了,这些器具丢在上海也十分可惜,想要先到上海一趟,去搬了回来,这里家具不多,刚好用得上,只是自己手头吃紧,婉婉转转的说了出来。不过心上还是忐忑的,怕章秋谷不肯放她走。

谁知章秋谷心中明镜似的,表面只当做啥都不知道,欣然答应道:“我也正愁着这里的家具不够用,既然有两个房间的家具在上海,你去搬来也好。你明日便可动身前去,盘缠是小事,你估计着要用多少洋钱,我给你就是了。”

金月兰见章秋谷一口允许,心中大喜。又盘算了一会,方才答道:“明日就走也好。但是我既然到上海,总要去会会姊妹们的,我身上没有一件应时的衣饰,怎么好意思见人?免不得要你花费,加上来往的费用,恐怕也要几百块钱,不知你明日可来得及?”

章秋谷明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几百洋钱也不是什么大事,料想我还预备得来。但是衣服首饰,只要稍微备些,场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金月兰更是欢喜,把章秋谷伺候得舒舒服服。

次日午间,章秋谷便急忙到一处钱庄上取了二百洋钱,又到银楼买了一支珍珠镶嵌的发簪。回到金月兰这里,将洋钱、发簪都交给金月兰道:“这支发簪虽然不是太好,不过勉强够撑场面了。至于衣服,上海衣庄现成的衣服很多,你到上海再买也还不迟。这二百洋钱,拿去做盘缠,再买几件衣服,想来也够了。到了上海,若没什么事,便赶快回来,不要耽搁太久。今天晚了,来不及开船。我叫人去雇好了船,你就今夜上船,明日一早开船好了。”

金月兰听一句,答应一句,偷眼看章秋谷很是高兴的样子,止不住流出眼泪来,又怕章秋谷看见追问,慌忙背过脸去,用手帕搽干净。

章秋谷虽然也看见了,却只当作不知道,叫了下人进来,吩咐立刻雇只快船,先到苏州;到了苏州,用小火轮去上海。

下人答应着就出去了。

章秋谷也一面留心金月兰的举动,见她还有些依恋之意,暗中点头,知道她天良还没彻底泯灭,终究是比林黛玉等之流要有点良心,未免心中也有些惆怅。

两个人都各怀鬼胎,却不能说出来。

日头偏西的时候,叫船的下人回来说船已经雇好,开了过来。

章秋谷便令下人替金月兰收拾行李,料理上船,在船上吃了一顿晚膳,章秋谷便仍住在船上,天明后,章秋谷起身上岸。

金月兰惺忪两鬓,携着章秋谷的手,送到船头。

章秋谷站在岸上,看着金月兰。

金月兰却是两眼泪汪汪,呆呆的看着章秋谷。眼睁睁的看着船家拔篙起缆,一棒锣声,那船顺流而去。

章秋谷不由得长叹一声。回到水阁,把器具等一切还了史玉卿,又将房子交还了,便径自回去。

第10回 乱花渐欲迷猪哥 章大伟人胚子的故事先留个念想,咱们再来说说另一位官二代的故事。

话说常州东门内有一家著名的乡宦,姓方名恽,是个翰林出身。花钱买了个知县,凭着能说会道,会来事儿,做了几年贵州知府,捞够了银子,见好就收,便告病回乡了。别看人家做官没啥耀眼的政绩,但是人家响应独身子女政策那是杠杠滴,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宝椿,别字方幼恽。

这方知府非常溺爱独子,到宝贝儿子成年后,替他娶了贝季瑰太史的妹妹为媳妇,成了家,自然也要立业,便把家事交给方幼恽掌管。

方幼恽出身纨袴,菽麦不辨,甘苦不知,却只爱奢华放荡;又是生性吝啬,属于铁公鸡,一毛不拔的那种。

因为时常听亲朋好友从上海回来,夸赞上海如何热闹,马路如何平坦,星星如何灿烂等等,心中便是蠢蠢欲动,心痒难耐。趁着方知府将掌家大权交给他,便跟老爹说要到上海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美名其曰是“历练”。

方知府心中虽然不太乐意,但是因为一向溺爱惯了,不忍心拒绝他,只得允许了,只是再三叮嘱要早早回来。

于是,这方幼恽便欢天喜地查黄历,很隆重地选了个黄道吉日,雇好了船,辞别了方知府往上海去了。

方幼恽到了上海,找了石路上的一处客栈,是他的本家一位方运判开的,名叫吉升客栈,订了一间大号官房住下。

这方幼恽初到上海,没有认得的亲友,叫下人帮着客栈的伙计铺好行李之后,便走到帐房中来,想和帐房先生谈谈。

刚刚跨进帐房门口,就见一个人手中拿着一张帐单,径直闯出来,几乎把方幼恽撞了一个满怀。

方幼恽与那人同时吃了一惊,都停住脚步,那人定睛看了看方幼恽,竟然是熟人,便大笑道:“原来是幼恽兄,啥时候到的?你难得到上海来呀!”

方幼恽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他的表亲,同乡,姓刘,号刘厚卿,颇有家财,专门喜欢到处浪,只是比较吝啬,与方幼恽属于同类人。

平日方幼恽与他就是臭味相投,哥俩好,此时一见刘厚卿,就是心中大喜,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答道:“我是今天才到,你想必到此多时了。”

刘厚卿道:“我也是来了有十多日,不到半个月。”

方幼恽道:“今天遇到了你真好,我初来乍到,还摸不着头续,你比我多来过上海几次,自然比我熟悉得多。我这次是特意来开开眼的,早就听说四大金刚,向往已久,奈何她们都站得太高,我能看见她们,她们都不知道我是老几,怎么样?你来的早,给我搭个桥如何?”

刘厚卿笑道:“不瞒你说,兄弟我此番也是来看她们的。不是哥们儿和你吹,那四大金刚之一,叫张书玉的那位,已经给我签名了,这还不算呢,我都和她吃饭了。你今天刚到,本来要替你接风,索性晚上就请你到张书玉家吃饭如何?”

方幼恽听了喜不自胜,屁颠颠地便和刘厚卿一同回房间了。

坐了一会,刘厚卿道:“这客栈里的饭菜都太不上档次,咱们这等身份的人,这不是自贬身价吗?走,我们去吃大餐。”

同方幼恽一起走出吉升客栈,奔着雅叙园而来,拣了一个雅座坐下。

堂倌送上茶水,便拿来菜单让他们点菜。

方幼恽先要了红烧大肠、油爆肚;刘厚卿要了炒肉片、炸八块、鲫鱼汤,要了一壶京庄,又要了醉虾、拌腰片两个碟子。两人先对酌起来。一会儿,堂倌送上菜来,味道很好,吃完了算下账,很是便宜,只有一千六百文钱。

两人来到柜台前,刘厚卿付了帐,又一起到四马路来,在升平楼喝着茶,消磨着时间。

大约下午三点多钟,刘厚卿便同方幼恽回到客栈。

方幼恽要坐马车到张园去,叫伙计去叫了一部橡皮马车来。

二人上车坐下,马夫摇动鞭子,那马四蹄跑动,如飞而去。

刘厚卿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

方幼恽却从未坐过这样的马车,觉得双轮一转,电闪星流,异常爽快。那马车奔着张园一路而来。

这天刚好是礼拜六,来往的各种不同装饰的马车很是热闹,方幼恽坐在车中,那颗脑袋就如泼浪鼓一般,不住的东摇西晃,真是目迷五色,银海生花。

到了张园,两人在安垲第各泡了一碗茶,坐下左右看看,时间还早,客人来得不多,疏疏落落的。

方幼恽见来人尚少,要到别处去走走,被刘厚卿一把拉住道:“稍等一会儿就会有女闾来,你先坐着,不要着急的到各处乱走。”

方幼恽只得坐下。

果然,不多时,粉白黛绿,莺莺燕燕的一群群星星联袂而来,一个个都是飞燕新妆,惊鸿之态,身上的衣服不是绣花,就是外国缎,更有浑身镶嵌水钻,星光闪闪的。

方幼恽正在看得有些头晕,只见一个明星走到面前,朝着刘厚卿微笑点头,便款步向隔壁一张桌上坐下。

方幼恽提起精神,仔细的打量她。只见她穿一件蜜色素缎棉袄,下身是一品蓝绣花缎裙,露着一线湖色镶边的裤子,下着玄色弓鞋,一搦凌波,尖如削笋,看得方幼恽是浑身发痒。再往头上看时,梳一个涵烟笼雾灵蛇髻,插一支珍珠扎就斜飞凤簪饰,虽是不多几件,但珠光宝气晔晔照人;薄施脂粉,淡扫蛾眉,虽无林下之风,大有萧疏之态。直把个方幼恽看得一双眼睛都钉在那人身上,呆呆的出了神,任凭刘厚卿和他说话,他竟然都充耳不闻。

刘厚卿觉得诧异,回过头来,见他这付猪哥相,不觉失声一笑,这才把方幼恽那出窍的神魂重新唤了回来,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那明星听得刘厚卿失笑,也回头一看,见方幼恽虽然是衣装华贵,却是个土头土脑的呆头鹅;又见他两只眼睛对着自己目不转睛,痴痴呆呆的傻看,被刘厚卿这一笑,惊得直立起来,失张失智,手足无措的局促相,不觉樱唇半启,皓齿微呈,对着方幼恽嫣然微笑。

这方幼恽的神魂,方才被刘厚卿一笑吓了回来,此刻被那星星的这一笑,却又把方幼恽的三魂七魄迷得神魂出鞘,飘飘荡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浑身骨头都是舒软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身都不得劲儿。

刘厚卿在旁看着,感觉很是好笑。

方幼恽好不容易三魂七魄归位,坐了下来,转头低声问刘厚卿,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刘厚卿哈哈的笑道:“你两人眉目传情了半天,难道还没有晓得名字么?要不我给你们牵个线搭个桥可好?”

那明星面上一红,瞟了刘厚卿一眼。

刘厚卿便向那明星道:“这位是方大公子,常州首富。”回头又向方幼恽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就是四大金刚坐第一把交椅的陆兰芬哟!你的眼力居然不错。”

方幼恽听到她就是陆兰芬,心中更加喜不自胜,心中暗自嘀咕,陆兰芬是上海滩粉丝过千万的超级巨星,响当当的大姐大,连她都有情于我,何况别人?

而陆兰芬心上却是想道:起先看他是个土包子,对他笑不过是礼节罢了,并不是有心要结交;但他既然是个有名的大款,料想不会太吝啬,打赏个千儿八百万的应该不难,而且看他一付猪哥相,应该比较好忽悠。

于是,陆兰芬便使出拿手的本事,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接连飞了方幼恽几眼,又向他略略点头。

方幼恽虽然是个门外汉,然而眼风总是看得出的,不自觉乐得手舞足蹈。

陆兰芬见他已经上钩,便算了茶钱,站起身来,向刘厚卿道:“我先走了呀。”又向方幼恽一笑道:“公子玩一会儿就请过来坐坐吧。”临去之时,又似笑非笑的看了方幼恽一眼,方才姗姗而去。

方幼恽一直看她出了安垲第,方才要问刘厚卿那陆兰芬住在哪里,却见刘厚卿竖起一个大指头向着方幼恽道:“好运气!第一回看见你就吊你的膀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江湖啊。”

方幼恽不明所以,便问什么叫吊膀子。

刘厚卿笑得前仰后合:“你连吊膀子都不晓得吗?”

说着便给方幼恽解释了一通,所谓吊膀子,就是诱惑或勾搭异性的意思。方幼恽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两人出了大洋房,租了辆马车,在四马路兜了两个圈子。

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刘厚卿叫马夫不必回客栈,到新清和坊停车,叫他回客栈到帐房去算帐。二人跳下车来,马夫驱车离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钓大鱼手段尽出 刘厚卿与方幼恽走进清和坊巷,没走过几家,便是挂着张书玉牌子的小楼了。

刘厚卿没谦让方幼恽,竟自当先走了进去。

方幼恽暗暗诧异。走到扶梯那,听得伙计高叫一声,也听不出叫的什么,倒把方幼恽吓了一跳,立马住了脚不敢上去。

刘厚卿上了扶梯,连连招手,方幼恽这才跟着上来。

就见左首的一间房间,高卷起绣花门帘。

张书玉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刘大少!”

刘厚卿一面招呼,一面跨进房去。

方幼恽跟进房门,刘厚卿让方幼恽在炕上坐下。

只见一个侍女过来对方幼恽道:“大少爷,让我帮你宽衣吧。”

方幼恽慌忙站起身来,脱下马褂,侍女便来接去,不料张书玉端着一盆西瓜,要递与方幼恽,一边还问他尊姓大名。

方幼恽见张书玉前来应酬,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我姓方。”双手去接张书玉手中的盆子。

张书玉忍不住掩口要笑,那接着马褂的侍女也笑起来。

方幼恽自知错了,涨红了脸,把手往回一缩,张书玉手中的盆子一个脱空,把一只高脚玻璃盆子跌在地下,打得粉碎。

张书玉大吃一惊,惹得一房间的人都笑起来,刘厚卿也止不住要笑,却见方幼恽一张脸上涨得飞红,红中泛紫,紫中又泛出金酱色来,恐怕他恼羞成怒,连忙摇手止住众人道:“跌碎了个把盆子,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也要笑成这样!”

众人这才止住了笑。

一个小侍女便来收拾碎玻璃,将地上的瓜子扫得干干净净。

张书玉还在那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刘厚卿急忙使个眼色,与方幼恽说些闲话,天南地北的攀谈。

停了好一会,方幼恽方的面色才缓和过来。

刘厚卿叫侍女取过请客票,又拿了笔砚过来,请方幼恽替他写票请客。

方幼恽替他写了五六张客票,请的是什么纱厂买办金咏南,轮船买办陈少东,又有什么招商局提调祝华封、电报局文案何令仪等,交与伙计发下去。

不多时伙计回来,说请客票大多送到了,都答应了能来。

刘厚卿满心欢喜,便靠在炕上,与张书玉闲聊起来。

方幼恽此时已经静下心来,知道张书玉也是金刚队中的人物,便也仔细观察起来。

只见张书玉家穿着一件湖色绉纱棉袄,妃色绉纱裤子,下穿品蓝素缎弓鞋,觉得走起路来,不甚稳当,想是装着高底的缘故;头上却是满头珠翠,灿烂有光。再打量她的眉目时,只见她浓眉大目,方面高颧,却漆黑的画着两道蛾眉,满满的搽着一面脂粉,乍看去竟是胭脂铅粉,黝黑的皮肤图上惨白的脂粉,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颜色;更何况腰圆背厚,嗓音粗犷洪亮,胭脂涂得血红,眉毛高吊起,只觉得满面杀气横飞,十分可怕,哪里有什么如玉如花,分明是一副夜叉相。

方幼恽看了暗道:原来四大金刚的名气也不过如此,都是浪得虚名。怎么方才见过的陆兰芬,又相貌甚好呢?很是不解。难道网红靠的不是颜值?那靠啥?能忽悠?还是靠搞怪?这模样是挺搞怪的。

而方幼恽毕竟是这个行业的小菜鸟,他却不知道,那些镜头前光鲜亮丽的网红,颜值都是美容刀刻出来的,或者是魔镜,也就是美颜镜头幻化出来。所以,网红,真的就只适合于做梦中情人,臆想一下,只可远观,千万别妄想去亵玩!

刘厚卿所请的客人已经陆续到来,大家互相作揖见礼后坐下,问起方幼恽的姓名来头,知道是常州的首富,众人也都肃然起敬。

刘厚卿便写起局票来,问到方幼恽,晓得他上海并无相好。刘厚卿向方幼恽道:“你此地没有熟人,就叫陆兰芬吧。”

方幼恽点头应允。

局票发出去,没多大会儿,客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刘厚卿叫起手巾,邀请客人入席。坐定之后,张书玉便执壶斟了一巡酒。

陆兰芬第一个来,走进房门,那几步路儿,就如春云出岫一般,被风冉冉吹了上来。走到身边,扶着方幼恽的椅背款款坐下。

众客人喝了一声采。陆兰芬坐下之后,拉起了胡琴,唱了一支小调。

刘厚卿瞅着陆兰芬笑道:“你的胡琴有二三年不拉了,怎么今天破例起来?”

陆兰芬一笑不语。

方幼恽见陆兰芬换了一件湖色绣花袄,下着玄色缎裙,梳妆雅淡,态度温厚,较之张书玉那种可怕的情形竟有天壤之别;更是坐近身旁,口脂芬馥,吹气如兰;加以陆兰芬有心勾引,眉梢眼角卖弄风情,把一个还是风月场菜鸟的方幼恽,直忽悠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陆兰芬见他如此情形,更加得意,便慢慢的一问一答,引导着话题。

二人只顾着自己开聊,直至客人的局到齐了,主人要发表重要演讲,这才打断了话头。

这时,陆兰芬的侍女拿进一打局票,约有一二十张,来催她转局。

陆兰芬却依旧坐着不去,嗔怪道:“什么要紧的局非要我去?没见我正陪着客人吗?去回了吧。”

侍女不敢多言。

大家都不仅对方幼恽羡慕嫉妒恨起来。

陈少东先开口向陆兰芬调笑道:“阿唷!陆小姐果然是头牌,这架子真是端的大气。”

陆兰芬正色道:“陈老,我对你一向客客气气,从来不会这么酸言酸语。方大少今天是第一次叫我的局,我总不好丢下不是。”

陈少东碰了这个钉子,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正要回答,刘厚卿急忙道:“兰芬说的倒是真话,方公子今天的确是第一次叫。少东也不必动气,我们还是来猜拳吧!”

陈少东便也就坡下驴地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笑话,不料陆小姐倒动起气来,我本来就没有动气。”

陆兰芬见陈少东自己下了台阶,便也笑道:“是了是了,大家不过是玩笑罢了,怎么会真的动气呢。”

刘厚卿道:“好了好了,你们两家本来都没有动气,我来做个和事佬!”随即取过酒壶斟了二杯,一杯递给少东,一杯递与陆兰芬。

陆兰芬站起身来,笑道:“谢谢了,我先干为敬。”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陈少东也不含糊,干了这一杯,便与刘厚卿猜起拳来。

陆兰芬咬着方幼恽的耳朵,悄悄问道:“今儿是刘大少做东,你合该也得回个礼不是,一会儿让大家到我那再玩玩如何?”

方幼恽见陆兰芬主动相邀,正中下怀,心中大喜,便向刘厚卿说了,托他代邀在座诸位,待会儿务必要赏光,翻台到陆兰芬家去,众人齐齐的答应了。

这时,陆兰芬的侍女又拿了十余张局票进来,陆兰芬皱着眉头对方幼恽道:“真是麻烦,怎么就没完没了的!”

方幼恽道:“既是你有转局,你就去罢,只要去去就来,招呼下台面就是了。”

陆兰芬假意坐着不肯走,方幼恽又连连催她,这才起身。先是叫侍女回去准备台面,暗中却悄悄的扯了一把方幼恽的衣服,口中照例说声“对不住了,我等会儿就过来”的客套话。

出了房门,还不忘回头冲着方幼恽一笑,下楼而去。

方幼恽被她这一拉衣服,又是一笑,直觉得心花怒放,晕头晕脑,连酒都无心喝了。

众客人因为刘厚卿还有翻台,也就不肯放开酒量痛快畅饮,大家随意饮了几杯,等菜将近上齐,就叫干稀饭来吃了,谢了主人,一同出门,一起到四马路陆兰芬的洋房来。

到得门口,方幼恽便让客人先走。

刘厚卿大笑道:“啊唷!老兄怎么这般老实,你还不知道规矩么?上海堂子的规矩,进门时主人在前,出门时主人要在后。你这会儿后走进去,不是坏了规矩显得你老土吗?”

方幼恽被他编派了这一通,觉得不好意思,又羞又笑,这才明白刚才在张书玉家刘厚卿先走的道理。

到了楼上,陆兰芬尚未回来,房间台面已经预备好,侍女请客人进房中坐下,方幼恽便向刘厚卿道:“此地的规矩,我是一概不懂,只好劳烦你替我招呼招呼客人吧。”

刘厚卿应允,便代客人写了局票,先行发去,又叫先起手巾。

不多时,陆兰芬已经回来,一进房门便含笑招呼,执壶斟酒,应酬得十分圆滑,真是满场飞舞,八面玲珑。

这一台酒吃得十分酣畅,各位客人也是尽醉方休。

方幼恽被陆兰芬灌得沉迷不醒,睡在炕上犹如死狗一般。

刘厚卿却还是清醒的,见方幼恽醉得如死猪般,料想是不能回客栈的了,便先自己回去了。

陆兰芬见众人都走了,时候也已经不早,想把方幼恽扶到床上去睡,可哪里叫得醒他。陆兰芬无奈,打发侍女等人出去,掩上房门,把炕上的小矮几移走,自己也便侧身而睡;又取过一条绒毯,替方幼恽盖好。

方幼恽直到五更方才酒醒,见陆兰芬睡在身旁,春色横眉,脂香扑鼻,真个是:烟笼芍药,雨洗芙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2回 充豪客汇票被抢 方幼恽酒醒之后,看见陆兰芬睡在身旁,星眼朦胧,粉面玉颜,那一种娇媚之态,真教人心神荡漾。从来酒是色媒,看着身边人的睡颜,不由得心旌大动,便坐起身来,想去唤她。

陆兰芬早就被惊醒了,连忙也坐起来,低声问道:“你怎么醒这么早?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按摩舒展一下筋骨吧。”

方幼恽见陆兰芬陪他坐起来,睡眼含饧,桃腮微涩,低言悄语的问他,更是心中快活。便道:“我现在酒已经醒了,只是口渴得很。”

陆兰芬连忙道:“灶上一直备着开水呢,我去冲碗杏仁露来,给你解解酒吧。”

方幼恽点头。

陆兰芬便掀开绒毯,掠了一掠鬓发,下炕去,把莲子壶上炖现成的开水提了下来,取了一只玻璃杯,又取出一瓶杏仁露,冲入开水,对了一杯,自己放在口边尝了一尝,方走至榻床旁边,挨着方幼恽肩头坐下,把玻璃杯送在方幼恽口边。

方幼恽大醉初醒,口中奇苦,干渴非常,把那一杯杏仁茶不多几口便喝了个干净,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熏风解愠,心情那是倍儿爽的说。

陆兰芬伺候他喝完,放下杯子,又问道:“可还要吃吗?”

方幼恽喜不自胜,故意问道:“那自是要的,那你?”

陆兰芬低头一笑,回手拿出一个超大号的海碗,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那还等啥,快到姐的碗里来吧!”

陆兰芬是上海数一数二,粉丝超千万的头部网红,平日里有数不清的粉丝,打赏了无数的冤枉钱,都难以得到陆兰芬回复个只言片语,为什么今日只是与方幼恽初次见面,就这么入了陆兰芬的法眼?不仅一起吃饭,居然还吃到了一个碗里,迅速发展到深度合作关系。

原来陆兰芬自从在张园见了方幼恽的猪哥相,又听刘厚卿说他是常州首富,便认定了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觉得这是个冤大头,可以狠狠地宰上一宰。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方幼恽是个爱钱如命的人,铁公鸡一枚,以致于大失所望,所以后来终究弄得不欢而散。

方幼恽住在陆兰芬处,次日起来,只给了陆兰芬二十块钱的打赏。

陆兰芬见他出手不大方,不像是有名富户的逼格,心中未免有些不痛快,还认为自己忽悠人的功夫没到家,所以对方不肯拿出大额的赏钱,于是便使出浑身的解数,一连几天不放方幼恽回客栈,把那忽悠人的手段和营销话术尽数施展出来,直把个方幼恽弄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这一天,陆兰芬午后起来,坐在窗下梳头,方幼恽就坐在梳妆台边呆呆的看着她。

陆兰芬梳完了头,对方幼恽道:“我今天要去亨达利看点洋货,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方幼恽此时心神已乱,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陆兰芬大喜过望,叫伙计去叫了一部马车来。陆兰芬与方幼恽携手登车,一直到亨达利洋行门口停车。

陆兰芬与方幼恽携手进去,先看了些表链、香水,不过二三十元;最后看了一对戒指,那戒面上镶的金刚钻竟有黄豆大小,光芒四射,要七百两银子。

方幼恽猛然听见,被吓了一大跳。

陆兰芬笑眯眯地把一对戒指套在手上,向方幼恽道:“方大少,你看这对戒指咋样?”

方幼恽就预料到陆兰芬会让他当冤大头,心内就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一般,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只好将就看了一看,胡乱称赞了两声,便想走开,被陆兰芬一把拉住,靠着他的肩头,附耳说道:“我带的钱不够,你帮我买下吧。”

方幼恽急得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兰芬见他面色涨红,便追着问道:“方大少,快点阿!”

方幼恽哪里敢答应她,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陆兰芬见此光景,不觉顿时满脸含霜,冷笑一声,便向亨达利的人说道:“这个给我打包吧,洋钱明天送来。”

洋行中人对她们这些一线网红都是久仰大名,向来认得,哪有不肯的,答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包装好送过来。

陆兰芬便移步出来,也不招呼方幼恽,径自上车坐下。方幼恽讪讪的,只得老着脸皮跨上马车。

马夫问道:“是直接回去,还是要到张园?”

陆兰芬道:“不去张园了,直接回去吧。”

马夫答应着,把马车直接赶回四马路。

陆兰芬径自下车进去,也没搭理方幼恽,方幼恽觉得很没脸,但还是跟进去了。

上了楼,陆兰芬很不客气地数落方幼恽道:“方大少,你是有名气的常州首富呢!我要买戒指,也不过七百两银子,对你这大名鼎鼎的首富来说,也不过是个毛毛雨,你要觉得不方便,直接说便是,我也不会如何。你摆个臭脸,一声不吭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诚心拆我的台,让我很没面子!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方大少至于这样吗!”

方幼恽被她说得满面通红,无言以对,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进去,勉强说道:“并不是我不肯答应,实在是我带来的银子不够数目,恐怕答应了付不出来。你别误会了,我立刻写信回去,汇几千银子来替你付戒指的钱可好?”

陆兰芬冷笑道:“谢谢你的好心了,只要少爷心中有数就好!我是穷,不过七百两银罢了,我还出得起!看方大少不情不愿的,我可承担不起呢!”

方幼恽被他逼得愈加局促,只得立刻要了纸笔,写封急信给他家中的帐房,叫家里立刻汇二千两银子给他。写完,叫伙计赶紧送走,信上是限着日期的。

陆兰芬这才有点笑容道:“其实这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如果传出去,道儿上的人怕是会说些闲话,对你方大少的面子不好看。人家会说你方大少连买一对戒指都舍不得,可不会说我穷得买不起戒子,方大少你说可对?”

方幼恽刚刚被她连讽带刺的挖苦了一顿,哪里还敢反驳,只好连连答应着。

从此以后,陆兰芬对他就冷落了许多,但也还是敷衍着他。

刘厚卿也来看过方幼恽几次,只是方幼恽已经心痴神迷,沉浸在温柔乡乐不思蜀,也不回客栈,终日在陆兰芬那里,昏昏沉沉的过了几日。

这一天,方幼恽还没起身,当差的拿了一封常州的来信,带着一个后马路厚大钱庄的伙计找到陆兰芬,原来是常州汇来的银子,要方幼恽亲笔写个收条。

侍女叫醒了方幼恽。

陆兰芬正在睡着,被惊醒了。方幼恽连忙披上衣服起来,走到外间。

伙计送上来信,那钱庄的伙计拿出一张即期本庄的汇票,是二千两的规元。

方幼恽看完了信,没说什么,便进房寻着笔砚,写了一个收条给那钱庄伙计,接了汇票就回屋去了。

此时,陆兰芬已经披着衣服坐在床上,便问方幼恽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这一大清早的。”

方幼恽道:“是我家里汇来的银子。”

陆兰芬心里高兴,面上却做出平淡的样子,问银子放在何处。

方幼恽笑道:“不过是一张汇票,凭着票子去拿洋钱,哪里来的现银。”

陆兰芬不动声色地道:“汇票是个啥样子?拿给我开开眼呗!”

方幼恽正想要好好炫耀一番,以出出前几日在陆兰芬这里受的窝囊气,让她明白明白自己是有钱的,便将汇票从口袋中取出递与陆兰芬。

陆兰芬看了半晌,半真半假的将这张银票向自己衣袋一塞,向方幼恽道:“方大少,正好你的银子寄回来了,我的戒指还没给钱,就付了戒指钱吧。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方大少没忘吧?”

方幼恽见陆兰芬就这么将一张银票揣进她的口袋,出其不意,急得满头是汗,急忙赶过来夺时,已经是来不及了,满心懊恼愤怒,又不好意思认真,只得勉强按住情绪,向陆兰芬道:“不要取笑,你把票子还给我,那戒指的钱我替你付就是了。”

陆兰芬见他心急火燎,敢怒不敢言的怂样,嗤笑一声道:“阿唷!看把你激动的,高兴成这样,难得方少爷这么真心对我,我真是感动莫名呢!”说着又伸出手来把方幼恽拉着,坐在床上,轻轻把手放在方幼恽的心口道:“阿唷!看看这心跳的,都快要跳出来了呢,真是作孽哦!”

这几句夹枪带棒的话,说得方幼恽面红耳赤,满心恼火,又不好认真发作,那跼天促地的样子,真真是可怜又可笑。唉,本想要在上海滩狠狠地浪一把,显摆一下自己常州首富的牛逼屌炸天,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肉还没吃几口,就被骨头给狠狠地卡住了喉咙,这不上不下的,难受的一匹。

陆兰芬料他发作不出来,心中暗自好笑,一面还在调侃他道:“方大少,刚刚可是吓煞我了,看你满头大汗的,吓了我一跳呢,现在可是好些了吗?”

欲知方幼恽能否要回自己的汇票,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溺花丛浪子堪怜 方幼恽被陆兰芬颠来倒去,就如三两岁的小孩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出来,赌气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便要走出房去,却被一个侍女推着她的胸脯拦住道:“方大少,这是要去哪儿呀?”

方幼恽不语,想要夺路走出去,侍女哪里肯放。正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陆兰芬已经穿好衣服下床,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方幼恽的衣角说道:“你这人可真是无趣得紧!开开玩笑罢了,怎的就这么又摆出脸色来了。”

方幼恽方才本是满心愤恨,想要立马回客栈去与刘厚卿商量商量,怎么把汇票要回来,所以侍女留他,他也毫不留恋。这会儿被陆兰芬拉了一把,又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心头那一把三千丈高的熊熊窝囊火也不知消到哪里去了,身体便又觉得软绵绵的,回过身来,被陆兰芬推他坐在椅上,反而埋怨他道:“你这人就是性急,我又没说不还你,我又不是强盗,怎会抢你的银子呢。过些时侯自然还是要还你的啦,你尽管放宽心,可不要急坏了自己的身子,反倒是浪费了银子可如何是好。”

方幼恽听陆兰芬说仍旧还他,心中大喜,但是碍于自己大男人的面子,却勉强遮掩道:“我是偶然想起一件要事,所以着急回客栈,并不是为了汇票。你既然不叫我走,我就不走了,事情虽然重要,但也不甚着急,就先留下也好。”

于是,又到陆兰芬的碗里上蹿下跳了一番。

方幼恽虽然沉溺,但终究是守财奴的天性,再怎么着,也还是钱更重要,二千两银子终究不是小数目,虽然已经不思蜀,但这乐吗,总是有些差了火候,郁郁的不得尽兴。

陆兰芬口中虽然说着是玩笑,却也只是忽悠他,不肯真拿出来还他。

方幼恽又不好意思催逼,一时间竟然是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陆兰芬看着他这般着急又无奈的怂样,只觉得又好笑又畅快,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一派悠闲自得。

方幼恽勉强在陆兰芬这里又住了一夜,却是一晚上都不曾合眼,到了天明之后才朦胧睡去。八点多钟便又惊醒,坐起身来。

陆兰芬问道:“这么早起来,有啥着急事吗?”

方幼恽道:“我有正事要回客栈去一趟,下午就来的。”

陆兰芬拉着他的手不放道:“你真的下午就回来?”

方幼恽道:“那是自然。”

陆兰芬道:“你这个人鬼头鬼脑的,我可不相信。”说着就在方幼恽的左手上取下一个戒指来带在自己的手上道:“你去吧,你要是想要戒指,就回来取吧。”

原来方幼恽的这个戒指,是他的舅母出使米国带回来送给他的,大约也值一千多块洋钱,现在又被陆兰芬拿去,更加心痛,但也只得忍住了,穿上衣服起身出去了。

陆兰芬暗笑,也不留他,任由方幼恽径直回客栈去了。

方幼恽回到客栈中,满心焦燥,便一直走到刘厚卿的房里来。

谁知锁着房门,人已经不知去往何处了。问了客栈的伙计,那人说刘少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方幼恽想着刘厚卿一定住在张书玉那里,便也不回房了,直奔新清和而来。

走进客堂,还是静悄悄的;走上楼梯,也不见一个人,张书玉的房门却是虚掩半开着。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门,只见垂着湖色绉纱帐子,衣架上挂着刘厚卿常穿的一件漳缎马褂,知道刘厚卿在此。

榻上睡着一个小丫头,听到方幼恽的脚步声,这才惊醒,连忙坐起,擦着两只眼睛,看不明白,以为是刘厚卿已经起来,口中说道:“刘大少,怎么起这么早?”

方幼恽道:“我不是刘大少,是来看刘大少的,快去请他起来。”

小丫头又仔细看了一看,方知认错了人,忙笑道:“阿呀!看我这眼神儿,看错了呢,方大少这么早来有事吗?”一面下了榻床去揭开帐子,低低的叫了两声,把刘厚卿和张书玉一齐惊醒,忙问是何人。

小丫头道:“方大少来了,说请刘大少快点起来,有事找他。”

刘厚卿听到方幼恽一大早的找到这里,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连忙起来穿好衣服,跨下床来,看到方幼恽的脸色笑道:“前两日我到陆兰芬那里,看你们二人如漆似胶的,一刻也分不开,怎么今日就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可是你力竭了,被她赶了出来么?”

方幼恽皱着眉头摇手道:“我正为一件事心上十分懊恼,要来找你商量商量,你怎么开口就是取笑!”

刘厚卿见他面色惶恐不安的,也就不好再取笑他,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一大清早的赶到这里寻我?”

方幼恽唯恐被张书玉听见了不好意思,移过椅子,附着刘厚卿的耳朵,低低的把陆兰芬抢去汇票、戒指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我来找你想个法儿去管她要回来,可有什么主意?”

刘厚卿听了不住的摇头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汇票、戒指怎么能让她蒙了去?以我看,要想拿回来,只怕是办不到的了。”

方幼恽再三要他想办法,刘厚卿道:“我只好替你到陆兰芬那里去问一问她,探探她的口气,至于能不能成,能不能拿回来,我也是没把握的。”

方幼恽听了,略微有些放心了。

刘厚卿问道:“你一早起来只怕没有吃点心,就在这里吃罢。”

刘厚卿就叫去叫了两碗鸡丝面来,两人吃罢。

张书玉蓬着头,正要梳洗打扮。方幼恽看她脸上残留的脂粉印,熠然满面,那隔夜的画眉都一条一条、横七竖八的印在脸上,比前更加可怕,暗自嘀咕:就这付夜叉般的容貌,怎么居然列在四大金刚之内?上海滩这地方当真是无奇不有阿。

方幼恽略坐了一会儿,便催促刘厚卿快去。

刘厚卿叫方幼恽在张书玉处坐一会儿等他回来,匆匆的穿了马褂出门而去。

一路径直奔陆兰芬的院中,见了陆兰芬,说了一回闲话,便提起方幼恽的汇票来。

陆兰芬嗤笑着,很是不屑。知道方幼恽会找说客,竟然就只是找了这么个货色来,不够她一手指头玩儿的。遂告诉他道:“刘大少你来做说客,我就好好说说这事儿。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常州首富,我哄着他敬着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当他是个大度的主儿,谁知道这人着实是有点葛屦履霜,算盘脑袋。我前几日去亨达利买两只戒指,我自己带的钱不够了,只是问他一声,这人就是摆出一付臭面孔,不理不睬的,让我很是没面子。我也是很气愤的,就埋怨他几句。昨天他家给他汇来银子,我从来未曾见过汇票,便要过来看看,开开眼,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你看他那付面红耳赤,满头大汗,要死要活的样子。我也不是要抢他的汇票,不过就是心里愤愤不平,叫他难过难过,争口气罢了。刘大少你想想,我要是想要啥,刘大少会不会这么甩脸子给我。到头来倒像是我的错一般。如今倒是对不住刘大少了,托你给他带个话:并不是我要抢他的汇票,叫他只管放心,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让他只管自己来取便是。”

刘厚卿尚未开始游说,就先被陆兰芬的一大堆话兜头罩住。这顿抢白,竟是让他哑口无言,无法应对,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他倒并不是不放心,也没有托我问你讨取,我不过自己问问罢了。”说着,便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起身告辞了。

回到新清和,见了方幼恽,告诉了事情的经过,刘厚卿摇头道:“这事不好办啊。在我看来,要么你自认倒霉,就当这笔钱丢了吧,如果一定要讨取,你还是得回去,好好的哄着他,或者可以拿得回来。我是旁人,不好出头多事的。”

方幼恽听了刘厚卿的话着急道:“我的口才不如你,上海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不肯帮我,我就更没有指望了。”

刘厚卿道:“并不是我不肯出力,实在是现在上海堂子中的女闾都十分难缠,非但敲竹杠、砍斧头,手段尽出,绝不手软,你就是花了成千上万的银钱在她们身上,也都买不出半分情谊来。何况你的银票已经到了她的手中,要再去从她手里挖出来,是休想的了。不如歇了这个念头罢!”

方幼恽更加着急,刘厚卿道:“你着急也没用,还是慢慢的想办法。”

这方幼恽落得如今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既想吃肉,又想装逼,还想省钱,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可能让你一人独占了。尤其还是跑到上海滩这个销金窟来耍帅,那才是坑你没商量呢。

而方幼恽也是郁闷,不就是吃点肉吗,咋这么多事!当吃货也是不容易,有谁能理解,我们吃货的苦啊!

欲知刘厚卿能否帮方幼恽要回他的汇票和戒指,且看下回分解。

第14回 弄风情魅惑萧郎 且说方幼恽被陆兰芬抢去了汇票和戒指,正在焦急,央求刘厚卿帮他做说客,而刘厚卿的一番话,却引起了张书玉的不满。

张书玉冷笑了一声,向刘厚卿说道:“刘大少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就是强盗土匪一样,这些事情都是你情我愿的,你们不想出赏钱,就白白的得了好处,世界上哪有这等便宜事。何况,你刘大少在我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何曾敲竹杠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可别平白的冤枉了人。”

刘厚卿被张书玉的一顿抢白,有些不好意思,弱弱地道:“我说的是别人,没有说你。你既然没有敲过我的竹杠,为什么你要这样多心?”

张书玉愈加不依,语气也是不善了起来道:“还说我多心,实在是你夹枪带棒的话太伤人。”

刘厚卿便软了语气哄她道:“我是说别人,我家书玉自然是不同于那些俗物,本公子到现在还记挂着书玉的美味,念念不忘阿。”

张书玉听了刘厚卿的取笑,便急了,连忙瞪他一眼,赶过来要拧刘厚卿的嘴道:“你休要口无遮拦的,你这吃货,都喂不饱你了!”

刘厚卿哈哈的笑道:“我的胃口好,你不是也很欢喜的吗!”

张书玉更加不好意思,红着脸,狠狠的把手在刘厚卿大腿上拧了两把,拧得刘厚卿叫声“阿唷”,直立起来。

方幼恽也觉好笑。

张书玉这才住手不拧了,走了开去,口中还自咕噜着,自去梳头。

方幼恽始终是无精打采的郁闷着。

刘厚卿道:“你心中不痛快,不如出去散散心,我们还是在此吃过了饭,到张园去走走,还可解解你的闷气。”

方幼恽也无可无不可的。

刘厚卿看表时,已经是十二点三刻,便开一桌菜单,叫伙计到雅叙园去订菜,醋溜鱼片,溜鸡丁,炸丸子,粉蒸肉,火腿蛤蜊汤,要两壶酒。不多一会儿,菜已经送上来,便与方幼恽对坐小酌起来。

张书玉梳完了头,也来斟了两杯酒,坐在旁边。

方幼恽叫她同坐,张书玉推辞道:“我还要再等会儿吃,方大少请先用吧。”

方幼恽本来酒量浅,又是喝的闷酒,没喝几杯便觉有些醉意。

刘厚卿见他脸上已经有了酒意,也不劝他,便叫盛饭上来。

两人吃完,又歇息了一会儿,约有三点多钟。叫伙计去叫马车,因为张书玉也要同去,多叫了一部。

当下刘厚卿和方幼恽坐一辆车,张书玉自己坐一辆车,向张园而来。

进了园门,马夫照例加紧一鞭,如飞疾驶,至大洋房门口停下。

刘厚卿、方幼恽一同下车,张书玉还没下车,就听马蹄声响,一部亨斯美自拉缰马车,风一般的跑来,也到了安垲第停下。

举目看去,就见车上跳下一个美少年,携着一个绝色佳人。那少年身穿湖色熟罗十行绵襔,外罩玄色漳缎马褂,生得细腰窄背,白面朱唇,气概非常,丰仪出众,眉目之间别有一种英爽之气,咄咄逼人。

那绝色佳人生得秋水为神,琼瑶作骨。凌波微步,宛若洛浦惊鸿;袅娜依人,不输汉宫飞燕。姿容妍媚,举止大方,穿一件白缎子绣花夹袄,头上不多几件钗环。在刘厚卿、方幼恽眼前一闪,便进安垲第去了。

方幼恽、刘厚卿觉得这辈子从没见过这般好颜色的人物,暗暗羡慕嫉妒。

张书玉在一旁更是看呆了。直至刘厚卿同方幼恽进去一会儿,回头没见张书玉跟上来,刘厚卿又返身出来寻她,看见张书玉站在门旁,好似想着什么心事一般。

刘厚卿问她为什么还不进去,可是等什么人?

张书玉这才如梦方醒,忙道:“哪里是等什么人,就是看见那么优秀的人物,多看了会儿。”遮掩过去了,随同刘厚卿走进大洋房,拣了一张桌子,泡茶坐下。

方幼恽却想着刚刚马车上下来的美少年十分面熟,绞尽脑汁的也想不起这个人来,便又留心去看他,回过头来,见他同那绝色佳人坐在斜对面的一张桌上,真是和璧隋珠,珊瑚玉树,交枝合璞,掩映生辉。

正在仔细打量,只见又走进一个妙人儿,朝着方幼恽略略点了点头,却叫了刘厚卿一声。原来就是陆兰芬,竟是没有坐下,一直走了过去,忽然回头看见了那少年,陆兰芬顿时满脸欢喜,叫了一声“二少”。

那少年也含笑回应,招呼她坐下。

陆兰芬便坐在那少年身旁的一张椅上,那绝色佳人也招呼了陆兰芬一声,陆兰芬竟和那少年亲密的聊了起来。

方幼恽这一气非同小可,又不好发作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

不到半刻钟时,只见那少年站起身来,和陆兰芬三人从右边转出,一面谈笑,一面慢慢的缓步往弹子房一带去了。

陆兰芬临去,头也不回,直把个方幼恽气得冲冠眦裂,却也无可奈何。

刘厚卿却被另外的朋友邀请,在隔壁一张桌上聊着,不曾理会这边。

张书玉也闲步往弹子房去了,只剩下方幼恽一人,形单影只,就如傻子一般坐着。

好不容易刘厚卿走了回来,不见了张书玉,忙问张书玉他们去了哪里,方幼恽回答说不知道。

刘厚卿道:“天色已经晚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张书玉怎么不见回来?”便付了茶钱,同方幼恽一起出来,找到老洋房照相处,都不见张书玉的踪影。

刘厚卿说声“奇怪”,回身要到弹子房去寻她。刚走到门口,迎面遇见方才的少年和陆兰芬一起出来。

陆兰芬好像要打招呼,却终究没说什么,擦肩过去。

随后张书玉跟着出来,见了刘厚卿才站住了脚。

刘厚卿对张书玉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快些回去罢。”

张书玉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同刘厚卿走到前边。马车早已经等了多时,三人登车回去。

几人兜了几个圈子,回到新清和来,伙计送上两张请客票,一张是金咏南请到迎春坊花筱舫家,一张是祝华封请到兆贵里张月红家。金咏南的是七点钟,祝华封的是八点钟。

刘厚卿便向方幼恽道:“这两个既来请我,必定也要请你,想是票头发到陆兰芬那里去了,你就少停同我一同去可好?”

方幼恽想来应该不错,便也答应了。

到了花筱舫家,客人已经到齐了,金咏南连忙催着摆台面。

刘厚卿举目看时,却只有一半认得,方幼恽更是只认得陈少东一人,主人免不得一一介绍,互相寒暄。

金咏南便问:“厚卿、幼恽,你们叫了什么人?”

刘厚卿道:“我肯定是叫张书玉了,方幼恽可是仍叫陆兰芬?”

方幼恽满肚子的没好气,连忙朝他摇头。

刘厚卿向他使个眼色,方幼恽不解其故,便不开口,也叫了陆兰芬。

随着金咏南去发局票,刘厚卿乘空附着方幼恽耳朵说道:“你在上海只和一个女闾合作,况且陆兰芬与你又没翻脸,场面上还是好好的,何苦再去叫个陌生人呢?”

方幼恽正要回答,那边主人已经在邀请客人入席,便打断了话头。

坐定之后,客人的局已经到齐,只有张书玉、陆兰芬两人还不见来,叫人去催催,说是要转过来。

方幼恽也还罢了,刘厚卿却满心不自在起来。

一直等客人的局已经过去了一半,才见陆兰芬进来,淡淡的招呼一声,便默然坐下,一言不发。方幼恽也低着头不开口。

大家看着诧异,晓得一定有些缘故,但见二人面色都不好,倒也不便去问。

接着张书玉也来了,刘厚卿问他哪里的转局,直到台面要散了才来?

张书玉冷笑道:“我的生意就是不好,也总有几户客人,不见得就做你刘大少一个人,你这问得真是稀奇!”

刘厚卿突然被张书玉顶了这几句,气得他面皮紫涨,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金咏南见此光景,虽然明明知是张书玉的不对,但怕刘厚卿性子暴躁,张书玉的脾气又不是个省油的灯,生怕闹出事来,连忙和稀泥的道:“厚卿不要动气。书玉向来也不是这个样儿,想必是今天的堂会唱多了些,未免有点不舒服。你是有过相好的客人,总得要比别人体谅她些才好。”

刘厚卿因为主人的极力劝说,不便发作,只得忍了。

张书玉也知道自己说话孟浪了些,只是因为看着刘厚卿是个吝啬的铁公鸡,对他也就不太放在心上,此刻见刘厚卿不语,自然也就不再开口,却仅仅是略坐了一会儿,便和陆兰芬起身一起离开。

刘厚卿、方幼恽恨在心头,只得谢了主人,要到兆贵里去。

金咏南知道他二人另有应酬,便也不再留他们。

张书玉原本是与刘厚卿好好的,怎么就毫无征兆地开始冷落找茬起来了?这其中的原故还真是挺热闹的。吃瓜群众继续切瓜,吃瓜,继续看戏,后面的故事更热闹。

第15回 风流公子醉诗吟 话说刘厚卿和方幼恽赴金咏南的局,却在席间被张书玉和陆兰芬一顿冷落加抢白,搞了一肚子的气,悻悻的辞别了主人,便一起到了张月红家,赴祝华封的约。

祝华封因为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就先入了席。见刘厚卿与方幼恽一起来了,一番客套,便也入了席。随即问刘厚卿和方幼恽可是仍叫陆兰芬和张书玉。

刘厚卿赌气换叫了一个公阳里的林佩珠,又替方幼恽代叫了一个西鼎丰的花宝玉。

局票送过去不多时,两人先后来了。

席中大家欢呼畅饮,只有方幼恽心中郁闷,没什么精神,就连叫来的局也不去理会。

这时,却听到对过房间也有客人在内请客,很是热闹,但并不是猜拳,也听不见有女闾唱曲,只是一屋子的人在那里高谈阔论。

有一个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只听得他亢奋地说道:“你们以为现在的那些女闾,看着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背后的猫腻有多少?”抑扬顿挫,侃侃而谈。

那些网红,看着表面风光无限,流量过千万,销售数据漂亮得让合作商疯狂,让投资人血脉喷张,让粉丝头脑发热。

先说颜值,那都不是原装的,各种不惜倾家荡产、债台高筑的疯狂整容,各种美颜镜头下的假脸,揭开这层伪装,那就是嫫母无盐,鸡皮老妪。反正你看不见我的真容,骗的就是你们这些傻鸟粉丝,别迷恋小哥哥小姐姐,我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再说带货,他们所宣传的产品真的就是质量最好,价格最公道的吗?非也非也,谁信谁就是白痴,因为产品质量和价格翻车的网红不在少数。而那些粉丝也是脑残到成骨灰了,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他们的脑回路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他们买的不是产品,而是对自己偶像的喜爱。好吧,你牛,大写的服奉上。

第三是网红背后的生活。对于这个,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糟心事太多了,比起女闾,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各位看官,这篇故事中的各种糟心事,比起网红来,还是很小儿科的。

第四就更重要了,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们,网红之所以“红”,光整容不行,光靠没脸皮没下限的搞怪也不行,网红是设计出来的!可懂?比如网红颜值的设计,出境动作的设计,话术设计,人设设计,故事设计,粉丝设计,数据设计,水军设计,销售设计,融资设计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泛滥在网红和直播带货界的各种暗箱操作,各种所谓的设计,让你眼花缭乱!

又有一人击掌赞道:“你这些话说得实在一针见血!本来是一件推动历史发展的非常好的事,结果是鱼目混珠,越来越让人有扭曲感,让我们这些仁人志士只能扼腕兴叹!”

听得方幼恽暗暗不住的点头。

原来方幼恽虽然是个贵族子弟出身,从小十分聪颖,只是自恃天分,就不肯在读书上用心,只弄些雪月风花的学问。平时也看过几部新书,晓得些中外的大势,向来以新新人类而自居。今天听见这一席议论,却是闻所未闻,不觉爽然自失。

又听见那人高吟道:“华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这是《花月痕》中韦痴珠的诗句,我的年纪虽然不如痴珠,然而天壤茫茫,置身荆棘,家国社会的状况也是差不多的。”

又听一人说道:“你是喝了几杯酒,故态复作,何物狂奴,悲歌击节。”

却不听见那人回答,方幼恽便静静的听着。

停了一会,又听见对面房间里有人高吟道:

回首当年万事休,元龙豪气尽销磨。

关山跃马秋横塞,风雨闻鸡夜渡河。

前路苍茫愁日暮,唾壶击缺任悲歌。

何须更忆繁华梦,搔首沉吟唤奈何。

念到末句,那声音就低了好些。

只听一人大叫道:“好诗,好诗!沉郁苍凉,读之令人有身世悲凉之感,我当浮一大白,请窥全豹。”

接着,便听得又有人高声吟道:

一夜西风动客愁,只余身世寄扁舟。

千秋事业怜青史,一代功名负黑头。

蜀国相如今贳酒,天涯王粲莫登楼。

匆匆归去真堪笑,惆怅题诗记玉钩。

梦醒扬州一惘然,可怜往事竟成烟。

桓温种柳只流涕,殷浩书空欲问天。

剩有闲情随逝水,拼将绮思逐华年。

输他绝塞从军客,万里秋风早着鞭。

飘泊谁怜屋上鸟,江湖落拓竟如何。

荒唐槐国三年梦,慷慨苏秦十上书。

纵有文章惊四海,更无涕泪哭穷途。

请缨投笔男儿事,夜半床头啸鹿庐。

方幼恽听了,赞赏非常,此时再忍不住,便问侍女:“对过房间是何人请客?”

侍女道:“听见说是一位姓章的常熟客人。”

方幼恽便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何等样人,居然这样的见识高超,才华卓荦。于是便站起身来向外便走。

走到对过房间的门口,隐在门帘外边,向房里看去,就吃了一惊。

原来那向外坐着的主人,就是方才在张园相遇不知姓名的美少年,心中想道:果然外貌俊逸,内才也自是不差。

忽听得旁座一人赞道:“秋谷兄佳作,气韵沉雄,真与杜甫律诗颉颃千古。”

方幼恽正在偷看那对过房间的客人,心中转念这人很是面善,忽然听到那人称呼他“秋谷兄”,方才倏然想起这人的姓名,自己笑道:“我的记性怎么就差到这步田地,这也没隔多少时间,竟是想不起他了,可不是笑话么?”连忙掀起门帘,进去招呼。

原来这美少年就是那风流才子、诗酒名家的章秋谷。

自从打发金月兰动身之后,在家中住了不多时日,总觉郁郁寡欢,加以章秋谷才华绝世,丰采惊人,论文则援笔万言,论武则上马杀贼。惊心烽火,聊为梁父之吟;举目河山,尽有唐衢之恸。一身傲骨,四海为家,钟期之遇难逢,狂白之金欲尽,不免就问天呵壁,变成个酒鬼,整日借酒浇愁,酒后恶言相向,竟有些信陵君醇酒妇人的架势了。

母亲看他如此的无所事事,大有颓废之意,便是拎着章秋谷一顿教育。恰好这时大舅舅来信,并派了两个得力的手下过来。母亲大人与章秋谷一番商议,便派了章秋谷前往上海主持办这件事情,同时也让这两个手下一同前往协助章秋谷。于是章秋谷便收拾行囊来到上海,也住在四马路吉升客栈。

只是到此没几天,就结识了几个有名的人物。

一个叫做辛修甫,是个内阁中书,学问极其渊博。章秋谷闻名拜访,辛修甫与他谈得十分投合,果然名下无虚,一见如故。

一个叫做王小屏,是个报馆的主笔,深通时务,兼擅西文。他从前看过章秋谷的几篇论文,甚是佩服;此次晓得章秋谷来上海,急急的到客栈相访,成了倾盖之交。

还有两个,一个叫葛怀民,是个举人;一个是大挑知府,叫吕仰正,却是辛修甫介绍给章秋谷认识的。

这几个人都是金石论心,芝兰气味,俯视山海,高见风云,绝无时下少年酒食征逐的恶习。

章秋谷自从到了上海,走访了他去年结识的一个旧相好,名叫陈文仙,年龄十七岁,花妍柳媚,玉润珠温。俩人很是要好。

这陈文仙气息沉静,像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她与章秋谷相识到相知,可不仅仅是她的花容月貌,更是她的才情,被章秋谷真正当作红颜知己。而且她是书寓中的一股清流,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只是自从遇见章秋谷,才打破了这个规矩,但也只对章秋谷一人而已!今年从西安坊调到兆贵里来。

在我们如今看来,卖艺不卖身就是个传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出红尘中,如何能保得不失身?原来,晚清时的租界,是有着严格的章程的,对这些女闾也是有保护条列的,也就是说,除非自愿,否者用强的就是犯法。

章秋谷除了办事忙碌外,便到陈文仙处闲坐。陈文仙也从不叫他吃酒打牌,倒是章秋谷过意不去,有时会替她撑撑场面。

这一日,正是章秋谷做东,主要请的是这次办事相关的俩个人,以及辛修甫等数人。

章秋谷恰好午后无事,便到陈文仙的住处,约她同坐马车到张园吃茶;又遇见了陆兰芬,谈了一会。

章秋谷是个活泼的性子,这么干坐着,没一会便觉得不耐烦,便到弹子房去与人打了两盘弹子,这才同陆兰芬、陈文仙出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因为陆兰芬百般邀请章秋谷同陈文仙去坐坐,便又到陆兰芬处坐了一会。看看已经是七点多钟,陆兰芬知道有台面,不好留他,只叮嘱章秋谷常来走走。

原来章秋谷与陆兰芬只是平淡的交情,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陆兰芬向来敬重章秋谷,所以见了面,就觉得十分亲热,以致于在张园相遇,引起了方幼恽的愤愤不平。

章秋谷同陈文仙回到院中,辛修甫已经先来了,其他客人也络绎而来。

章秋谷做了主人,殷勤的与朋友碰杯畅饮,喝到酒酣耳热之际,辛修甫偶然说起社会上的一些怪现象。从来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早把章秋谷一肚皮的牢骚提了上来,便高谈阔论了一大篇,又痛饮了几大杯酒,方才吟出那四首感怀的七律来,惹的在座客人一齐称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6回 索银票再次碰壁 且说章秋谷正在高谈阔论,对酒高歌,连饮了数杯急酒,微觉有了醉意,忽见门帘一起,又走进一个客人高叫章秋谷道:“老世兄,幸会幸会!你发得好议论,吟得好诗啊!”

章秋谷醉眼朦胧,猛然间认不出他是谁,站起来细看,方才认得是小时的同学方幼恽,便笑道:“恕我眼拙,几乎认不出来,幼恽兄好眼力。”

方幼恽大笑道:“岂敢!你在张园和陆兰芬谈心的时候,我早就看见你了,觉得面熟,又一时想不起你来。刚才若非有人叫了你一声‘秋谷兄’,只怕到明年也想不起的了。”

章秋谷也大笑,慌忙作揖,又请方幼恽与众客人一一相见,道:“如果不嫌弃是残席,就请一同坐下,叙叙可好?”

方幼恽道:“我是一个姓祝的朋友请我在张月红那里喝酒,恰巧遇见了你,还真是奇缘巧遇。你这边我不能久坐,还要过去应酬。你住在哪个客栈?我明早过去拜访就是了。”

章秋谷连说:“不敢奉屈,现在暂时住在吉升客栈。”

方幼恽大喜道:“我也是住在寓吉升客栈。既然是同一个客栈,就更好叙话了。一会儿回客栈,我们再谈吧。”

章秋谷留不住他,方幼恽仍旧回去了。

待回来,见花宝玉、林佩珠都已经走了,台面将散,刘厚卿看见他就嚷嚷道:“你这半天到哪里去了?马褂也没有穿。”

方幼恽对他说了缘故,便同刘厚卿谢了主人先走。两人又到花宝玉、林佩珠家去打了两个茶围。

林佩珠出局,没有回来,花宝玉已经回院,应酬得甚是周到。

方幼恽看她的相貌,眉目清扬,腰肢柔细,也算得花丛中一个出色的人材。

方幼恽为着自己心中不快,也无心久坐,拉着刘厚卿出来,路上埋怨他道:“我朝你摇手不叫陆兰芬,你偏要我仍旧叫她。你看她刚才的那副样子,话都不说一句,站起来就往外走,摆什么大牌,真叫人生气。”

刘厚卿被他埋怨,倒也无言可答。

方幼恽又道:“我以前的银票、戒指被她抢去,不紧着去追她,为的是有过相好,不好意思。不料她钱物到手,顿时翻脸。他既无情,我亦无义,如今我们就商量一个主意,去问他硬讨可好?”

刘厚卿笑道:“这是你说傻话呢,她东西已经到手,你就去问她硬讨,她可肯拿出来么?”

方幼恽愈发觉得气忿道:“难道他不肯拿出来就罢了不成?我一个世家子弟,白白的被她糟塌一场,还送了一大把赏钱,竟然都搞不定,这不是笑话么?”

刘厚卿大笑道:“老弟,怎么看着你这样一个人,竟是一点不通世故。你的银票、戒指被她抢去,可有什么凭据吗?这是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的事,可有什么法儿!就是打了官司,那堂上的官儿也要审情度理。你们自然是因为交情深厚,那银票、戒指才能到她的手中,现在你要硬追回来,难道是当追缴赃款赃物的吗?这样的事情都要经官,那些个官老爷是吃饱了撑的,会管这些闲事!况且宦家子弟花天酒地,自己已经是不占理,丢了面子,你还要拿到台面上说,脸呢?这里又是租界,不能违背章程,比不得内地的混乱,如果真是十分可恶的,便去打砸了她的房间,吓她一吓便是了。上海这地方,是不许打人的,是要抓到捕房的。我们都是场面上的人,可丢不起这个人,你想这事有什么法儿?”

方幼恽先前怒气填胸,恨不得立刻把陆兰芬的房间打砸一番,方出这一口恶气,被刘厚卿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想来想去,发呆了多时,觉得这话果然不错,叹一口气道:“果然如此,我也只好认个晦气,就当是自己病了一场,用几个买命的银钱罢了。但是那张票子被他抢去还是小事,那个戒指是舅母从美国回来送给我的。我戴在手上,家父还时常叫我留心,千万不可失去。现在回去,倘若不见了戒指,查问起来,可不是一件难事?你总要去想个妙法,将那戒指代我收回,感激非浅,那银票就送了她也罢。”

刘厚卿摇头道:“我前天已经碰了一个钉子,现在又去问她,想来是万万没啥用的。你不晓得我在她那里,被她冷嘲热讽的话说得十分难过,我是不想再去碰钉子了。”

方幼恽见刘厚卿不肯答应,便急了道:“不论有用没用,托你务必要去一趟。我本来也不认得什么陆兰芬、林黛玉,原本也是你介绍的,难道我们的交情,这点小事都不帮我吗?”说罢,又连连作揖。

刘厚卿无奈,应允道:“我去是去,然而收得回收不回,我是不管的,我总算尽心竭力帮你去做就是了。”

方幼恽连连称谢,便催他:“此刻就去,我在栈房等候你的回信可好?”

刘厚卿知道推却不了,只得同方幼恽分路而行,方幼恽自回客栈去了。

刘厚卿到了陆兰芬的院中,寻见了陆兰芬,婉转的将来意说了一遍,又道:“方幼恽现在的意思,情愿那二千银子不要,只望收回戒指,你的意思如何?若肯还他,便交给我带去可好?”

陆兰芬听了冷笑道:“又让你刘大少来说情,按理说我是不好不依的,不过这人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我叫他自己来拿,他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却翻来覆去的叫你来,这是个啥意思?难不成我是洪水猛兽,是强盗,能吃了他不成?我入道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不经事的。”

刘厚卿陪笑劝解道:“你也不要动气,他的心上并不怪你,你把戒指给我带去还他,我随后再叫他来给陪礼可好?”

陆兰芬又冷笑道:“戒指嘛,我还真没当回事,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在一时也找不到,你要是一定要我还的话,我只好赔你一个了。”一面说,一面伸出纤手来,两手共带着十多只金刚钻、红蓝宝石的戒指,耀眼争光,向刘厚卿道:“刘大少,请选一只吧。”

刘厚卿见她伸出手来,吃了一惊,只见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不觉得目瞪口呆,停了一会,方才说道:“既不是他的原物,我怎好胡乱拿去?我回去对他说明,一定叫他自己来拿,好在我是旁人,也不能管你们的事。”

陆兰芬道:“那就谢谢你了,还要拜托你,你叫他明早就来,我还有话对他说。”

刘厚卿答应着,离开这里,回到吉升客栈,见了方幼恽,拍着他的肩膀道:“害我又被抢白了一顿。我说什么来着,我去根本就没用。”

方幼恽忙问是怎么回事。

刘厚卿把陆兰芬的话向方幼恽说了,方幼恽气得发昏,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刘厚卿也因为张书玉忽然吊了脸子,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是闷闷不乐。

过了一夜,方幼恽去看章秋谷,原来他住在纳字官房。

相见之后,两人各自寒暄几句,章秋谷见他满腹心事,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他道:“幼恽兄,什么事情让你神情这般萧索?”

方幼恽意欲相告,又觉得难为情,只推头痛并没有什么心事。

章秋谷道:“我们两人道义相交,幼同笔砚,如果有为难之事,尽管同我商量,或者是有可以帮忙之处,也未可知。”

方幼恽听了,沉吟不语,欲言又止。章秋谷再三问他,方幼恽仍是不肯实说。

章秋谷心中不悦,拂袖而起道:“我再三问你有什么心事,原本是一片好心,想要替你排解,怎么你把我看作外人,吞吞吐吐磨磨唧唧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幼恽见章秋谷已经有了怒意,只得把当初成了陆兰芬的入幕之宾,甚是要好,后来为着一对戒指翻脸,抢去银票、戒指的前后情形仔细说明,又道:“并不是把你当作外人,不肯相告,实在是我在张园见陆兰芬对你很是亲近,以为你和她也有什么瓜葛,所以不便说明。”

章秋谷道:“我与陆兰芬以前认识,但不曾有过交情,连局也不曾做过一个,哪有什么瓜葛。”

方幼恽乘机便要章秋谷去替他要回银物,又道:“昨日的光景,陆兰芬待你甚好,你如肯替我收回,料想陆兰芬也不好意思不听。”

章秋谷道:“我生平为人最爱管闲事,时常骂那些袖手旁观的懦夫都是冷血动物,遇见不平之事岂能退避,畏缩不前!但是天下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公理,不能专听一个人的片面之词。我也要审情度理,才能替你出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隐情,自然可以替你收回。陆兰芬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财迷心窍的人,或是你们另有隐情,那我就不能过问了。”

方幼恽极力分辨说并无其他隐情。

欲知章秋谷能否帮方幼恽要回汇票和戒指,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17回 风月大咖点春秋 章秋谷听了方幼恽的话,心中疑惑,想起陆兰芬为人尚好,向来待客还算略有良心,何至于如此?想了一会,又问方幼恽道:“他可晓得你有钱?”

方幼恽道:“我虽然没有同她说过,却是第一天在张园见面的时候,刘厚卿朝她说的。”

章秋谷猛然拍手笑道:“是了,是了。”便问方幼恽在陆兰芬身上除了那二千两钱之外,一共花过多少银钱,可曾替他办过什么衣裳首饰。

方幼恽道:“通共算来,那二千两银票不算外,只吃了三台酒,现在还没有付钱,就是现付了二十块钱的打赏,也没有替他买什么衣裳首饰,他又并没有向我开口要,我也乐得省几个钱。”

章秋谷不等他说完,哈哈大笑道:“算了罢,我的老哥!你要省钱便在家里待着,为什么要到上海这销金窟来?既然到了这里,上了场面,可就讲不了省钱的话了。你且坐着别着急,我给你仔细说说这行内的规矩。”

章秋谷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启他的演讲模式道:

“那个陆兰芬是上海滩四大金刚中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平时是何等风光,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客人给她赏钱,甚至是成千上万的赏钱,都得不到她的一个回复。你是个初到上海的小白,又没什么名气,更是风月场的生手,你们通共在张园见过一面,摆了一台酒,她却轻易的留你住下,有了交情,就是普通的小女闾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与人相交。她贪图你什么?很显然她是冲着你首富的名头来的,想要在你身上捞一票大的。先给你些甜头,不怕你不死心塌地的任她摆布。这是她们这些人玩弄客人的最厉害的一招。”

章秋谷觉得自己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感,在谆谆教导一个啥都不懂的小菜鸟:

“你是个富家子弟,又没有到过这里,哪里懂得这些诀窍,以为第一台酒就留你住了,又是个有名的女闾,自然荣幸非常。殊不知早已经入了她的圈套,便如飞蛾投火,高鸟惊弓,即便你是铁公鸡,极品吝啬的人,也不得不倾筐倒箧。况且她既然破格对待你,你更该破格回报她,非但应该私下送她些值钱的衣服首饰,或是多送她几百洋钱,替她撑撑场面,就是那打赏的洋钱也至少要再加一倍,难道她有名的第一金刚,这样的排场,那般的身价,留你住了一夜,只值二十块钱不成?她们这些头牌,行业的扛把子,身阶自然很高,不会轻易向人直白地开口求赏钱。她当初指望你是个有钱的冤大头,肯一掷万金,直等到过了几天,你仍旧一毛不拔,所以才委婉的向你索求赏钱,要你买那对戒指。你若答应了她,倒也罢了,却又呆头呆脑的不肯答应。她看透了你是个铁公鸡守财奴,所以先把钱物骗到她手中,然后和你翻脸,料想你这样的客人,做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才直接开始强取豪夺了。你还痴心妄想的要去拿回来!她遇着你这种不知世故的人,不敲你一下竹杠,她也不用做生意了。这些情景都是我身临其境,阅历之谈,并不是说的空话。我向来性子直爽,句句实言,你不要见怪,要是把这一番话,认作我是有意讥诮你的话,那就辜负了我的好意了。”

这一席话,如雷震耳,如石惊天,把个方幼恽听得面上冷一会,热一会,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听到后来,竟通身冰冷,满身汗下,站起来对着章秋谷拱手道:“你这一番话真是金石之谈,发人深省,指我迷途,我怎敢把你的良言当作讥诮?惟有自己懊悔而已。”

章秋谷大喜道:“幼恽兄真是聪明,不消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明白了,此后只要自己留心,不去上当就是了。”

方幼恽点头称是,想了一会,忽然又气愤起来,向章秋谷道:“这陆兰芬十分可恶,竟把我当作傻子一般,随她摆布。我想上海的女闾爱的是钱,有了钱财就能办事了。我回去另汇几千银子出来,重做一个有名的头牌。料想上海地方很大,当红的头牌不是只有陆兰芬一人,那时侯叫她在旁看着,心中难过,我也算报了仇。你以为如何?”

章秋谷听了,狠狠地嗤笑他太天真,这么个脑残二世祖,真是让他这个伟人胚子操碎了心!便道:

“你这话还真是公子哥儿的脾气,受不得委屈却又不懂迂回之术。”

章秋谷还是挺照顾方幼恽面子的,没有直接骂他脑残,而是委婉的继续道:

“依着你的主意,这是赌气跳槽,叫她在旁看着懊悔。可即使果然如此,拼着自己的银钱去博别人的懊恼,试问对你有什么好处?花了大把的银钱,就为了买别人的懊悔?她要是不懊悔呢?你的钱不是打水漂了?万一重做一个,仍然与陆兰芬一样,或者比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倒是你赌气不成更加受气!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再找一个?这就是赌徒心态,输了,赌气再来,一直赌到倾家荡产都不能明悟,无法回头,越陷越深。”

章秋谷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还是做政委的料,这思想工作做得那是超级有水平,他不仅给自己奉上了一排大大的赞!

“现在你虽然有些省悟,却还是半明不白的,将来一定会再入迷途,重蹈覆辙。我索性把上海滩的行内潜规则,从头至尾演说出来,好让你死心了吧,这个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起的,外表看着光鲜亮丽,一脚踏进来,会把你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章秋谷颇有一种谆谆教导不肖子孙的既视感:

“人啊,骨子里都是有惰性,有贪恋美色,有享乐欲望的。有些人能够以自身的毅志,以他的修养,以他的道德观控制调节自己,这些人无疑都是大德行者。而大多数人却是无法自我调节,无法自控的,之所以没表现出来,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一旦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就会沉沦。”

章秋谷有做教官的潜质,一旦开启说教模式就停不下来,只听得他侃侃而谈。

为什么从古至今,权力,美色,爱欲,享乐,包扣游戏和赌博,会成为亘古至今永恒的话题?为什么如今游戏业,网红业能这么蓬勃的发展?原因不外如此。本来,网红是个很好的行当,网红经济也的确是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是,有阳光的地方,必然就会有黑暗,这是自然法则。大自然如此,人心更是如此!网红经济在阳光灿烂的地方,是那些漂亮得让经济学家,让投资人血脉贲张的数据,可在阳光的背后是什么?如今绝大多数网红都是年轻人,有颜值没脸皮的,面对粉丝的疯狂追捧,面对打赏,各种广告收入,各种带货利益,各种在所谓大佬中间游走交际、进入上层圈子的荣耀,更是刺激得网红愈加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要是从不曾了解这个行业,就这么一头闯进来,还想在这里寻找真情,只能说,难,很难,非常难!凤毛麟角的存在。而这个凤毛麟角,就会被那些狗仔们抓住,再无限放大,就是人们看到的流传千古的霍小玉、杜十娘之类。谁要是信了这些故事,信了他们画的大饼,那就真的傻了,而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啥都不懂的小菜鸟,好忽悠好骗,宰你没商量。

章秋谷喝口茶,方幼恽听得两眼发直,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章秋谷有点小得意,缓了一缓继续道:

“那些女闾做了一个大客户,大把的赏钱入账,不用说是得意洋洋的,却又怕同行们的酸言酸语,鄙视他眼皮子浅,于是他们背后就会拼命贬低这些舍得大把砸钱的傻缺,从而提高自己的身价,那意思就是,看看,这种大客户打赏我,证明我很成功,魅力无边;同时,这样的大客户我都没放着眼里,可见我的能力。有魅力,有能力,有颜值,这就是头牌!有钱的客户尚且如此,没钱的可想而知会被他们骂到什么狗血喷头,体无完肤的地步。”

再说现在这个行业发展迅速,行头看涨,尤其是实业备受各种因素影响,那些人闲得无聊就开始各种找刺激,从而就形成了庞大的粉丝世界,这就更抬高了这个行业的行头。从前都是网红巴结粉丝,各种想方设法的维护粉丝,生怕掉粉,粉转黑。待他做出了名气,有了资本,就有了要身价的底气,这时候,却是要客户去奉承网红,不拿出相当的代价,想让那些头部网红代言或直播带货,简直是做梦,这也使得产品的销售成本越来越高,最后买单的还是粉丝。

粉丝花钱捧场成全了网红,然后又花比过去更大的代价去购买网红代言的产品,哎,真为粉丝们奉上一大排特大号的大写的赞,你们真是太有钱了!

章秋谷叹息着,是真心的为那些脑子发热的粉丝们深深掬一把同情泪。

各位觉得咱们美得没缺点的男猪脚的话在理,就给他点上一大排的赞,下面的故事更精彩哦。

第18回 醍醐灌顶警菜鸟 且说章秋谷听了方幼恽的遭遇,便苦口婆心地开解着方幼恽:

“所以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要晓得现在的上海滩非比从前,要想在这个道儿上玩儿得风生水起,那是要有行业资格的,不是门外汉可以凭着一腔幻想,凭着推销的伙计给你画的大饼就没头没脑的一头闯进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吃了陆兰芬如此的大亏,还不自己醒悟,倒要去再汇几千两银子,再去找第二个陆兰芬,岂不是一误再误,泥潭深陷无法自拔吗?”

这番议论,比前一席话更加香象绝流,鞭辟入里,说得方幼恽连连叹服,又问道:“男女之情,人之根本,为什么上海滩的这些头牌竟然是这般如野兽山精,没有底线的吗?莫不是修炼了太上忘情经吗?”

章秋谷哈哈笑道:“你的学问竟然长进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铁打的行业,流水的女闾,朝张暮李,送旧迎新,她做的就是这行生意,叫她拿出什么情义来?古人想在这个行业中寻觅真情实爱,已经着实大谬不然,大错特错了;你更要在这个圈子里中寻起情种来,岂非更是谬中之谬!那些杜十娘,霍小玉的故事都是杜撰的,真实与否都是尚待考证,即便是真的,那也都是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的。你看看现如今这个圈子中,可能寻得出这么个人吗?”

方幼恽听了,虽然佩服他的论述,然而心上毕竟还有些疑惑,又向章秋谷道:“如此说来,如今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那还是不入这个圈子的好。但是我前天在张园,看见你同陈文仙坐在一张桌上,喁喁私语,情意缠绵,就是那陆兰芬待你,也是十分巴结。为什么她们待你却是这么巴结奉承,这是什么原故?我真不懂了。”

章秋谷狂笑道:“我好心相劝,你倒盘驳起我来。我刚才对你说过,上海这地方要入这行成为一名道行高深的五陵少年,必然要有行业资格,现在我就给你讲讲这个行业资格。”

解释一下,“五陵少年”,就是嫖客的雅称,和“女闾”一样。服气吧?老祖宗就是有文化,能成为咱家老祖宗的后代,任凭你咋骄傲自豪都不过分!

在古代,女闾喜欢的,第一是银钱,第二是相貌,第三是才情。而如今,社会发展了,这行情自然也是发展的,就连称呼都是与时俱进了。

要成为网红,第一是要有颜值,所以如今的网红,极少有不做整容的。第二要不要脸,镜头前的各种没下限的搞怪,要脸的人真心的做不出来!粉丝不仅有脑残粉,铁粉,更有黑粉,而这黑粉的影响力往往是无法估量的,稍一疏忽,就会让你的人设大厦倾塌。而作为粉丝,你是要成为铁粉,还是黑粉,或者有智慧有分辨力有理性的粉丝,姑且称之为智粉吧,这个决定权表面上看是取决于你自己,但实际上,有诸多因素影响,往往你是无法掌控的。就比如你去听培训课,被老师忽悠,冲动之下就报了什么为挨劈(VIP)班。平时你都是很理性很有智慧的,可这种环境,这种氛围,那些授课甲方的小哥哥小姐姐,对你疯狂洗脑,这个时间点,你就成了脑残粉。

其实对于那些网红,固然他希望能让你成为他永久的脑残粉,他就可以不断地从你身上捞金,而对于这些榜首的粉丝,她们也的确是下了功夫的,不遗余力的拉拢诱惑,为了能从你身上不断地大把捞金,她们可以干出任何没下限的事,撒谎未婚,没男朋友,甚至编出一段凄美的故事卖惨来赚你的眼泪。而如果你是个智粉,不上他的当,没关系,就这一次的忽悠成功,也够了!只要你上这一次当,他们就能抓住机会,能分析出你的需求,你的关注点,甚至你的弱点,你的性格,他们就会有针对性的设计你,继续从你身上捞金。不得不说,玩儿网红玩儿营销的人,心理学都是杠杠滴,他们善于抓住人性的弱点,善于分析出你的需求,针对性的忽悠,一忽悠一个准儿,你跑都跑不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没有他们脸皮厚,所以你输了!

方幼恽听了章秋谷的三篇议论,这才心中通明,幡然顿悟,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这个行业中的三折肱了。不料这个圈子中,花钱取乐的地方,也有这么多的道理!幸好我还没有沉溺其中,被你这苦口婆心的提醒,说得我犹如醍醐灌顶,不然,怕不是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但是陆兰芬拿去的那只戒指是我舅母给我的,家中监管极严,时常查问,不见了却有些不好交代。我想另出几百块钱,托你想法子去把它赎回来可好?”

章秋谷笑道:“你既然能听进我的逆耳良言,我怎肯袖手旁观?那银子虽然不见得能拿回来,但这戒指包在我身上,取了还你便是了。”

方幼恽被章秋谷劝醒,也下定决心不再玩儿这个了,他自觉自己不是那块料,再玩儿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那个戒指关乎重大,不能不要,见章秋谷肯替他去到陆兰芬处要回戒指,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连忙站起身来,朝着章秋谷深深一揖。

章秋谷慌忙拉住他,笑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这算不得什么?”当下便拉了方幼恽一起到陆兰芬的院子中,方幼恽觉得不好意思,不肯同去。

章秋谷道:“有我一起陪着你,尽管跟我一起去,不妨事,你难道怕她还要和你胡搅蛮缠吗?”说着,竟然扯了方幼恽的衣袖向外便走。

方幼恽的力量比章秋谷弱不少,拗不过他,被章秋谷一把拖着,好似拖小鸡仔一般,一直走到马路上。

方幼恽着急道:“你放手啊,我去就是了。你不怕马路上的人笑吗?”

章秋谷这才放手。

到了陆兰芬院内,陆兰芬尚未起来。

章秋谷询问伙计,知道昨夜没有客人,便直接走进陆兰芬的卧房坐下,叫方幼恽去叫陆兰芬起来。

方幼恽摇手不肯,要叫下人去叫。

章秋谷制止住,自己掀开帐子,坐在陆兰芬的床沿。

看陆兰芬时,穿着一件湖色绉纱小袖紧身夹袄,盖着一条熟罗薄棉被,睡得正浓;星眸双合,杏脸微红,一缕漆黑的头发拖于枕畔,约有三尺七八寸长,香气扑人。

章秋谷低低的叫了两声。

陆兰芬已经惊醒,睁开眼见是章秋谷,忙笑道:“阿唷!二少,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真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呀!”一面说,一面坐起身来,挽了一挽头发,又披了一件玄色绉纱夹袄,盯着章秋谷盈盈一笑。

章秋谷倒是自觉,离开了床走了开去,在靠窗一张洋圈椅上坐下。

方幼恽不开口,章秋谷正要问她,陆兰芬已经下床来,换好弓鞋,又问章秋谷道:“二少,我以为你是不会来的,是什么风竟然把我们尊贵的二少爷给吹到我这来了?”

章秋谷笑道:“哪里有什么风,是你的方大少同我来的。”

陆兰芬还只认章秋谷开玩笑,一边笑着道:“哪里来的方大少,你倒是说说看。”不料回过身来,却与方幼恽打了一个照面。

原来陆兰芬下床时,面向床里,所以不曾看见。当下陆兰芬吃了一惊,倒是诧异起来,只得叫了一声:“方大少!”便回头问章秋谷道:“他是和你一起来的吗?不声不响的,倒是吓了我一跳。”

章秋谷笑道:“你说没有方大少,这不是方大少么?”

陆兰芬也笑了。

方幼恽见了陆兰芬,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陆兰芬见她和章秋谷一起来的,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略略应酬了方幼恽几句,便一面梳头,一面与章秋谷说笑着。

方幼恽在旁看她眉敛春山,含烟如笑,目欺秋水,娇盼欲流,同章秋谷谈得娓娓不倦,却并没有狎昵的话。但觉两人眉目之间,若离若合,方幼恽相信了章秋谷的话,与陆兰芬果然没有交情。

只听得章秋谷同她说道:“现在的客人固然难做,现在的女闾更加难做。倒是那没什么名气的人,不撑场面,还可以支撑着,你们有了这个名气,撑着这个场面,就要尽心尽力的维护着,生意虽然看着兴隆,日后终究没什么好的结局,你也要自己留心才好。”

陆兰芬点头道:“正是,你说的一点不错。不瞒你说,我们这些人的好光景也就那么几年,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可好时光极为短暂。我也曾留心着,期望能有个可靠的人托付,可是拣来拣去,总是碰不到合意的,这一年年的,很快就……。”陆兰芬说到此处,忽然咽住说不下去,神色黯然。

章秋谷也相对不语。

咱们举世无双的玉公子亲自出马,能不能搞定?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19回 风花雪月醉飞觞 且说章秋谷带着方幼恽到陆兰芬家,与陆兰芬貌似推心置腹的长谈,引起了陆兰芬心底深处的共鸣。这就是章秋谷的高明之处,如果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必然会引起她的反感,适得其反,就像刘厚卿几次三番的碰壁。

正说话间,陆兰芬已经梳完头,章秋谷对她招手,将陆兰芬招至后房,剩下方幼恽一人在外间。

不多一刻,便见章秋谷先出来,随后陆兰芬走出来,到床头边去拿了一个拜匣出来,身边摸出钥匙开了锁,取出一件东西。

方幼恽偷眼看时,原来正是他的戒指,喜得心中乱跳,见陆兰芬将那戒指递与章秋谷,章秋谷接过来,就带在手上。

陆兰芬对章秋谷道:“我也不是非要这个戒指,就是怕他不来,才扣着他的戒指,指望着他能亲自来。谁知道他自己不来,反而让朋友三番两次的来要东西,惹得我心头火起,索性就不给他了。如今是你二少爷来做说客,不好不答应,你二少爷的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不然随便啥人来要,我定然不会理睬的。”

章秋谷笑道:“承情之至,改日再谢。”便与方幼恽一起出来。

陆兰芬送到楼梯,叫章秋谷常来走走,章秋谷答应着便走了。

章秋谷回到客栈,把戒指交还了方幼恽,又劝他早些回去。

方幼恽已经被他提醒,又因家中来信催他回去,当下也便答应了,收拾行装径自回常州去了。

只有刘厚卿沉迷不改,又做了一个中尚仁里的时髦女闾,叫做洪笑梅。

这洪笑梅面貌中平,身材却很是火爆妖娆,走到人前摇摇摆摆的,没有一丝婀娜的神情。自从与刘厚卿深度合作之后,天天叫他吃酒打牌,还要叫他买衣服买首饰买佩囊。

刘厚卿是个钻在钱眼中过日子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挥霍,却是为了置气,因为张书玉待他冷淡,从她那里跳槽出来,要争这一口闲气,不得不忍住心痛,勉强应酬。洪笑梅虽然并没拿刘厚卿当回事,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方幼恽动身之时,想要与刘厚卿一同回去,刘厚卿不肯,依旧留下了。

这几日工夫,刘厚卿在洪笑梅处约莫也花了五六百洋钱,曾在洪笑梅院中请章秋谷吃过一台花酒。

章秋谷为他是方幼恽的亲戚,自己又与他以前认识,不好推却,勉强应酬,却厌烦他是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人,只略略的坐了一坐,便托故先走了。

隔了数日,章秋谷因为要回他的礼,只得在陈文仙处还他一席,所请的仍然是辛修甫等几个人。

坐定之后,酒过几巡,章秋谷便要行令,辛修甫道:“是联句,还是飞觞?只是不要猜拳摆庄,闹得头痛。”

章秋谷道:“联句虽然好,只怕是在座有不能遵令的人,我想用个容易些的字面飞觞,这才雅俗共赏,你们以为如何?”

辛修甫等都称是响应。

只见刘厚卿连忙嚷道:“秋谷兄不要故意为难兄弟我。我小时侯虽然读过几年书,这些年来都已经还给先生的了,哪里行得出什么酒令?我情愿先行受罚三杯,这酒令是不能遵的。”

章秋谷微笑道:“酒令严如军令,旁人不许阻挠,怎么令官刚才出令,你就先闹着推脱了,先罚酒三杯再说。以后如果再有人违令,取大杯来连罚十杯。”

刘厚卿听了,把头缩了一缩,不敢再说,怕真要罚起大杯来。

章秋谷叫侍女斟了三杯罚酒放在刘厚卿面前,逼他一口气喝干。刘厚卿无奈,只得直着喉咙将三杯酒一齐灌下。

章秋谷先饮了令杯,说道:“我的提意,是用‘风花雪月’四个字飞觞。我们在座的恰好七个人,从第一个字起,各飞唐宋诗一句,飞到第七个字为止,要按着次序,不许颠倒乱飞。各人先饮门面杯一杯;说不出者罚五杯,再敬合席一杯,请旁人代说;说错一字者罚一杯;飞到本地风光或贴切本身者,大家公贺一杯。如今我是令官,就先从我飞起。”便又饮了一杯门面杯,先飞“风”字道:“风波不信菱枝弱。”

大家纷纷赞好。

然后却轮到葛怀民了。葛怀民也干了门面杯,飞第二个“风”字道:“春风得意马蹄疾。”

章秋谷赞道:“吐属不凡,的确是金马玉堂中的人物,这是明年恭喜的预兆了。”

大家公贺一杯,合席饮了。

第三轮到章秋谷的同乡、一同来沪的何玉山,虽然没有什么才情,也还勉勉强强。想了一会,飞了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

章秋谷笑道:“虽然不怎么恰当,倒也难为他了。”

待要过令时,却见王小屏站起来拦住道:“且慢。”随取酒壶斟了三杯酒,放在章秋谷面前道:“你且吃了罚酒再说。”

章秋谷呆了一呆道:“为什么要罚起我来?就是说错了,也没有罚到令官的道理。”

王小屏道:“你且吃了,再和你说罚酒的缘故。”

章秋谷不肯。

王小屏道:“我若说得不对,我吃加倍的罚酒,如何?”

章秋谷一笑,把三杯罚酒折放在一个茶碗内,一饮而进。

王小屏这才说道:“怀民说的是第二个‘风’字,第三个’风’字还没有飞,如何就跳到第四个‘风’字去?他说错也还罢了,你这令官却没发现,就这么糊弄过去,难道不是你这令官的错吗?”

章秋谷这才省悟,大笑道:“该罚,该罚!”连忙罚了何玉山一杯,要他再说一句。

何玉山想不出来,就连饮了五杯罚酒,又自己执壶敬合席的人各一杯。

章秋谷代飞了一句:“只愁风日损红芳。”

下一个轮着王小屏。

王小屏随口飞一句:“飒飒东风细雨来。”

接着是辛修甫。

辛修甫正与一个叫来的女闾谢兰荪在那里并肩携手,低声软语,章秋谷叫他过令道:“你们只顾着谈心,连酒令也顾不得了。有心违令,要罚十杯。”

辛修甫不答应道:“既要过令,你做令官的就要早些招呼,我不问责你令官也就罢了,你反而要罚起我的酒来,这不是有心罗织吗?”

章秋谷道:“你们既然把我举作令官,就要大家遵令,你这么挑事,要加倍罚你二十杯。”

辛修甫愈加不服。

吕仰正眼看着有点僵持不下,就罚了辛修甫五杯,辛修甫勉强饮了,把令杯递与吕仰正,叫他接令。

章秋谷早劈手夺过令杯,道:“第五个‘风’字尚未飞出,便自过令,要罚七杯。”

辛修甫无言可答,也觉好笑,只得又饮了五杯。

谢兰荪因为章秋谷不许代酒,暗地里替他泼掉了两杯。

原来辛修甫不会喝酒,没喝几杯便有了醉意,这一口气喝了十余杯的急酒,已经是头晕眼花,勉强撑住了,飞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章秋谷还是抓着他敷衍过令,再要罚他五杯,被大家劝住了。

吕仰正便飞了一句:“年初十五最风流。”

众人都赞他本地风光,合席贺了一杯。

原来吕仰正叫来的局是个雏妓,叫做小媛媛,年止十五,玲珑第一,娇小无双,大家都赞她是个后来之秀,所以吕仰正就借了这个本地风光。

最后才轮到刘厚卿。刘厚卿一手接了酒杯,面涨通红,假作思索。

章秋谷用象牙筷子敲着桌子催他,刘厚卿更加着急,急得咳嗽连声,还是章秋谷看不下去,向刘厚卿道:“一时想不出来,我就代飞一句可好?”

刘厚卿就如逢了天大的恩赐一般,忙道:“我实在荒了多年,竟一句也搜索不出,秋谷兄肯帮我,兄弟认罚就是。”

众人十分好笑,章秋谷就飞了一句:“昨夜星辰昨夜风。”

刘厚卿连吃了五杯,章秋谷也陪了一杯。

正要重新起令,用“花”字飞觞,就见刘厚卿的随从走了进来,向刘厚卿道:“张书玉亲自到客栈里来找少爷,说有要紧话说,叫小的立刻来请少爷回去,已经坐在房里等了半天,看她着急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

刘厚卿听到张书玉亲自到客栈找她,还有要紧话说,觉得张书玉对自己还是有情的,看看自己刚冷落他几天,她就受不了来找自己了,心中不自觉的感觉很自豪,想必她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就是想自己了,所以来找他了。心中欢喜,面上便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气来,站起身向章秋谷道:“我去去就来,不知道她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回客栈问问她。”

章秋谷却早就料到张书玉会到客栈找他,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看见刘厚卿十分高兴的样子,也不好当面说穿,便答道:“去去就来也好,我们在此等候。”

刘厚卿连称不敢,说了声失陪,穿上马褂,一直回客栈去了。

欲知刘厚卿到底遇到了什么风流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20回 金刚发飙敲竹杠 且说刘厚卿被自己的下人从章秋谷的饭局上给叫了回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抬头一看,只见张书玉端坐在床上,怒容满面,同侍女阿宝姐在那里咬着耳朵说话。见刘厚卿跨进房门,侍女便含笑向张书玉道:“先生不要着急了,刘大少回来了。有啥事你们一起商量商量,料想刘大少也总能想点法子的。”

刘厚卿见张书玉面有怒容,已经很是吃惊,又听见阿宝姐这么说,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事情不妙,心里就是一沉,又不好退出去,只得进房间坐下。

正要开口,只听张书玉迎头问道:“刘大少,你可真是好样的!我就是有啥不对的地方,或者没伺候好你,让你不满意,你直接和我说就是,你倒好,招呼都不打一下,就直接跳槽了,还是跳到洪笑梅那里。我不仅见不到你的人影子,还要被闲言碎语的糟蹋,把我说得那般不堪,就因为你,害得我这个月的收入直线下降,连上门的客人都暴跌。你倒是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可曾对不住你吗?让你这么糟践我,你真真是逼得我走投无路,你好狠的心肠。如今我也没法子,反正也是没活路了,索性就与你刘大少好好说道说道,好歹我们相交一场,拜托你刘大少,把这个月的损失补偿给我吧,账目也是很清楚的,就把我这月店面开销的账都平了就是,想来这对你刘大少也不是个事儿。”

刘厚卿听到她要自己补偿什么损失,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急得是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定了定心神,勉强向张书玉道:“你这话从哪里说起?非但我没有对别人说过你什么,并且对你也没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不过应酬场面多带了一个局,这就算是跳槽了么?女闾可以与多人合作,而客人也不见得就只与一个女闾合作,怎么你店面的帐要我替你支付?我在你那摆饭局,也不过三四台而已,也都结清了的,怎么就要我替你的整个店面买单?”

张书玉听了只是冷笑一声,向阿宝姐道:“你看看,这才刚说几句,他就一推六二五!”又从床上下来,步步紧逼向刘厚卿道:“刘大少,你不要装傻充愣的,我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从来不打诳语的,而且你也要替我想想,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的客人,可是自从与你做了生意,我的月账非但没有什么增长,反而遭到姐妹们的嘲笑,让我不仅是在姐妹面前没面子,就连在客人面前都没面子!”

刘厚卿被她逼得站起身来,步步后退,竟然是抵到了墙上;又见张书玉声色俱厉,知道她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只急得油浇火燎,腹热肠慌:“这是什么话!无缘无故的来找我麻烦,你们诚心的吧?我又没有用你的钱,没有欠你的帐,你爱咋样便咋样吧。”

张书玉冷笑道:“上海滩的有钱人多如牛毛,我干嘛不找别人偏偏找你刘大少?你好好想想,你干的那些好事,你对得起我吗?”

刘厚卿听她说得莫名其妙的,更加摸不着头脑,只是干着急,口中嚷道:“我倒底说了什么,你也要说个明白,不要吞吞吐吐,弄得人糊里糊涂。你到底要怎样,直截了当的说,别拐弯抹角的兜圈子!”

张书玉道:“你自己对别人说了什么,你自己明白,还要我说吗?那么不堪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学。我现在从头牌掉下来,生意也没法做了。这些损失,算起来我也承担不起。侍女伙计的月钱,加起来总的有一千几百块,各处欠的饭局钱,有二千多,还有一些其他的费用,加起来一共有五千多,就算五千洋钱吧。刘大少,就是因为你,让我的客人量暴跌,头牌的号召力下降,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可不仅仅是五千块就能补偿的,所谓建大厦不易,毁之只需一瞬。我要重回一线头牌,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这些后续的成本都没和你算呢!”一付我只要你那点钱,你捡了天大便宜的施舍相。

刘厚卿听她的一番算计,心中就没有了主意,虽然明知道张书玉有心敲他的竹杠,然而张书玉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料想不是三百、五百块钱可以打发的了的,想着要不然就忍着心痛买个彼此相安;却不料她开口就要五千,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是一半的价钱,也要二千多块钱。刘厚卿向来为人比方幼恽更加刻啬,哪里舍得下这种本钱!

心中踌躇,天人交战了一会,不觉得恨起张书玉来,恨她无情无义,硬敲他的竹杠。又被张书玉说了一大堆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话,心中更加焦躁,那怒气竟是按捺不住,脸色也冷了下来,冷笑道:“你们这帮人就会算计客户敲竹杠,可也要客人情愿才行。你这样胡搅蛮缠,我就是不承认,你能没有什么办法?我在上海多年,女闾想方设法花样百出的索要客人的打赏,我也见得多了,却从未看见你这种蛮横无理的人,实在可笑!我还有正事在身,也没有工夫和你歪缠,你请便,我却先要失陪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却不想那张书玉性情本来就彪悍,发起飙来那是什么不要脸没下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又因为刘厚卿跳槽到洪笑梅那,天天摆酒打牌,眼睁睁看着这只大肥鸭子,盖在锅里还被他飞了出去,已经是气得怒不可遏。自己不想要,扔了那是自己的面子;但是被对方仍,那就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自己丢面子,这场子,说啥也得找回来!

人往往都是这样,出问题了,不会想自身的问题,而是往往都是追究别人的不是。

张书玉之所以突然与刘厚卿翻脸,是因为那一天在张园看见了章秋谷,心荡神驰,恨不得立刻与他深度合作。谁知道章秋谷眼界极高,她这一副尊容哪里看得上眼,所以凭着张书玉百般作态,搔首弄姿,抹巾障袖,人家就像没有看见一般,付之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张书玉在章秋谷那里碰了个老大的没趣,又羞又气,她却还不死心,想慢慢的跟着,再去打动他。刚刚走出弹子房,就遇见刘厚卿寻她,叫她一同回去。

张书玉满肚子的郁闷,只得上了马车一同回去,反而嗔怪刘厚卿不该打断她吊膀子的机会。看着刘厚卿的面目委琐,举止堪憎,越看越气,心中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便待他淡淡的,冷言冷语的讥诮。

及至刘厚卿叫局,张书玉故意迟到,等台面都快散了,催了几遍方才到来,是有意叫他知难而退的意思。

却不料刘厚卿跳到洪笑梅那里,居然就大方起来,也不是铁公鸡了,张书玉懊悔前几天不该和他断了关系,便想要撒个大网,狠狠地讹上一大笔。

同侍女伙计们商议了几天,才想出这一条计策来;预备先软后硬,要和刘厚卿大闹一场,不把他刮掉三层皮,决不罢休。

与刘厚卿打交道的这段时间,可以说她还是挺了解刘厚卿的。刘厚卿这人虽然滑溜,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是事情闹大,她也不怕刘厚卿去告状打官司,客人告女闾管他要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听见刘厚卿这番话,正中下怀,只见她腮边泛起两朵红云,眉际横上一团杀气,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声说道:“刘大少,你不要摆你阔少的架子,不要说你这种客人,就是比你更利害的,我也不怕。你开口闭口的说我敲你竹杠,我就算是敲你竹杠又能咋样?老实说,就凭我的身价,我那些排得上号的客户,哪个每次打赏我不都是千儿八百的。也只有你这么个土鳖,出手那么抠搜,寒酸得让人不耻,还说我要敲你竹杠。你觉得你挺有理,你不想想,你在我那好吃好喝好玩的乐呵着,还不肯出血,天底下的便宜都被你占了!你以为你是谁?就是袁世凯来了,也没有白占便宜不付出的道理!”

刘厚卿正待要走,却被张书玉翻脸,毫不留情的数落了一顿,只气得浑身乱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停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这话说的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世上没有王法的么?”一面说,一面仍想脱身走出,却被张书玉抢上前去,把刘厚卿胸前衣服一把扭住道:“知道你刘大少是有财有势,我也不拦着你,上海县新衙的门随便你刘大少去,不过你现在哪都去不了,你今天不把这事搞定,你休想出这个门!”

刘厚卿被她扭住,不由的心中乱跳,又急又气,嚷道:“你、你、你要怎样?怎、怎么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动起手来?这、这样拉拉扯扯的,算、算什么样子!”

张书玉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想出去是吗?你尽管动手就是!”

你如果遇到这么彪悍的张书玉,会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21回 诗酒会友显才情 且说刘厚卿被张书玉抓住了胸前的衣服拉扯着,顿时就着了急,把张书玉用力一推,想要把她的手推开方好脱身。哪知张书玉力气很大,一把抓住刘厚卿的衣服,紧紧的拉住,不肯放手!只是小脚,脚下又踩着高脚鞋,站立不稳。刘厚卿用力一推,来势凶猛,张书玉竟是仰面倒了下去。刘厚卿因为衣服被张书玉抓住,也一起带着,跌在了她的身上。

张书玉仰面倒地,愈加撒泼,高声喊道:“打人了,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这一闹,把客栈里的茶房和隔壁房间的客人都惊动了,一齐拥到刘厚卿房门口来看热闹。

阿宝姐见风头不对,连忙上前拉开刘厚卿,又把张书玉扶起来,劝张书玉道:“先生不要再闹了,有啥话好好和刘大少说,刘大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向刘厚卿道:“刘大少不要动气,我家先生也是一时火起。你是老客户了,总要包涵着点,大家好好的商量着来。”

张书玉跌了一交,发髻已经散乱,披头散发,再加上那付不敢恭维的尊容,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般,愈加可怕;被阿宝姐扶了起来,也趁势住了口,却还嘀咕着道:“让他打,让他打,我索性赔了这条命去,我已经被他逼得活不下去了,大家一拍两散都不活了。”

那刘厚卿被阿宝姐拉开,捺在椅子上坐下,看看今天这架势,料想是没办法善了了,可走又走不脱,回又回不去,心上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想不出个脱身的法子。忽然想起章秋谷来,曾经替方幼恽在陆兰芬那里讨回了戒指,在上海风月场中颇有名气,大家都晓得这一号人,而且为人重义,侠肝义胆。如果他肯来劝解张书玉,调节这件事,想是十分稳妥的。

于是,刘厚卿便连忙叫了自己的下人来,吩咐他道:“你快快到南兆贵里陈文仙院中,请章老爷立刻来,说我在客栈中有要紧事情,无论如何务必请他来,不可耽搁。”

下人的答应了,急忙到兆贵里去。

且说章秋谷自从刘厚卿回客栈之后,对辛修甫等人说道:“这个人虽然是世家子弟,实在俗不可耐,满脸浮华之气,不是个可交的人。听见我要行令,便吓得屁滚尿流,这种人真是可笑!如今他既然走了,我们这酒令却就剩了六人,而且这酒令很是肤浅,实在无趣,我们改作即席联句吧。”

辛修甫等人一齐附和称善。

章秋谷便先干了一杯,辛修甫等也干了,管侍女要来了纸笔,章秋谷提起笔来正要写起句时,忽然就见门帘一掀,又闯进一个人来。

章秋谷忙起身看时,那人向着章秋谷就是一揖,道:“你好快活!在苏州那一顿操作,狠狠地出了一把名,也不招呼我一声,没有看见你们的盛会。现在又跑到上海来,可被我寻着了。”

章秋谷连忙回揖。

原来这个人与章秋谷是总角之交,也就是发小,姓贡,号春树,是一个诗词名手,正与章秋谷旗鼓相当,而且又生得粉面欺何,素腰压沈,那神情意态颇显温柔妩媚,就如美女一般,迥异于章秋谷的眉目清扬、神情英武的姿态。章秋谷与他是诗文知己,互相推许。

这贡春树本来是杭州人氏,幼年随着父亲,做过一任常州府同知。他的父亲以身殉职,留下一些资产,苏州还有几处房产。贡春树因为杭州地方没有什么宗支亲友,便没有回原籍,就在常州府城居住。

章秋谷因为祖坟和祖宅都在常州,每年春、秋两季,必是到常州扫墓,便住在贡春树家中,二人煮酒吟诗,十分投缘。

此番贡春树打听到章秋谷在苏州青阳两地浪游曲院,用度豪华,便赶到苏州要与章秋谷相会,不料章秋谷已经回去了,扑了一个空。

贡春树在苏州住了两月,顺便收取房租。前日方幼恽自上海回去,路过苏州,恰好遇见了贡春树,两人闲聊时,贡春树得知章秋谷已经到了上海,便急急忙忙赶来,打算与章秋谷商量一件事,要章秋谷替他出力,却忘记了问明方幼恽,章秋谷住在什么栈房,所以到了码头,只好先将行李寄存在三洋径桥长发客栈,自己则各处寻问。上灯之后,方才寻到吉升客栈,得知章秋谷在兆贵里请客,连忙赶到陈文仙的院中来找章秋谷。

当下章秋谷问明了贡春树的缘由,得知他是特地到上海来找他,故友相逢,心中大喜,便向贡春树道:“你来得正好,我在此间结识了一班朋友,都是志同道合的,我的朋友就如同是你的朋友一般,我先给你们介绍认识,你的事稍后再说。”

贡春树便与辛修甫等拱手问候,彼此问了姓名。贡春树见辛修甫、吕仰正等人都是意气风发,行为豪爽之辈,辛修甫等人也是见贡春树仪容俊雅,谈吐风流。从来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一见面都是互相很得眼缘,彼此互相欣赏倾慕。

辛修甫等人便让贡春树上坐,贡春树不肯,辛修甫道:“贡兄今日才来,又是远客,我等做为地主,岂有僭坐之理?”

贡春树推辞不得,方才坐下。

贡春树见台上有笔砚信笺,问章秋谷道:“你们台上放着笔砚,想必是行什么酒令,却被我这么莽撞的闯进来败了你们的雅兴。”

章秋谷微笑,将行酒令改为联句向他说了。

贡春树大笑道:“席间联句是近来一些斗方名士的习气,你怎么也学起他们来?好好的饮酒不是很好吗,却非要做这等酸腐的事情!我是第一个不遵令的。”

章秋谷一笑,答道:“我们的席中联句,是大家舒写性情,平章风月,却不是做了诗连忙去发表新闻报纸上的斗方名士可比。你既是不以为然,我也乐得藏拙,免得去搜肠刮肚的,但是你刚刚入席,就第一个违背了我的酒令,却是饶你不得,必须要罚你十杯,如果喝不了这么多,就罚你即席赋诗自我惩罚吧。”

贡春树道:“要我做诗不难,我即席赋诗,你也要立马和韵,这才算显出令官的公允。如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就要不依了。”

章秋谷笑道:“依你,依你,但古人七步八叉,都是有先例的,如果你构思迟了,就要加倍罚你二十杯,必须要落笔如风,不许停顿,你可敢答应么?”

贡春树毅然正色道:“这有何难?这可难不倒我。你先吃了令杯,看我立马挥洒下笔如有神如何?”

章秋谷道:“我做令官也没什么藏私的,你如果能一气呵成,大家也要公贺三杯。”

章秋谷果然干了令杯。

贡春树要过一张八行信笺,也不思索,提起笔来,看他走笔如飞。章秋谷等在旁看着,只见写得好一手赵松雪的行楷,娟秀非常,《即席赋赠秋谷章君》,是一首七律:

五陵公子正翩翩,裘马清狂佳客前。

太白豪情穷碧落,冬郎才调况青年。

诗肠对月原如水,剑气凌云快欲仙。

贡春树写到此处,正要奋笔直书结句,忽然一想,错了一个韵脚,便略略停了一停,要换个韵,所以下笔就有些迟疑了。

章秋谷一见便大笑道:“温八叉如今竟是卡住了,如果再停一刻,便要加倍罚二十杯了。”

贡春树笑道:“你不要自以为做了令官便作威作福,待会儿等我也做一回令官考考你,看你这曹子建还能七步成章吗?”

章秋谷道:“你不要和我斗嘴,先写完了这首再说。”

贡春树一面说,一面早把最后的两句结句写了出来。

众人看是:我愧郊寒并岛瘦,闻君高论为开颜。

辛修甫等人一齐赞好。

章秋谷笑道:“诗意甚佳,姑且免罚,但是揄扬太过了,却要罚你一杯,我也陪你一杯。”

贡春树也不推辞,欣然喝了说道:“你的令官已经卸任了,等我这令官也来出个题目如何?”

章秋谷笑道:“任从尊意。”

贡春树道:“我如今先要你原韵和出一首,非但不许停顿,而且还要击钵催诗。如果鼓点停了而你的诗还没成,也要罚你二十杯,众位以为如何?”

辛修甫等人齐声和道:“秋兄向来诗才敏捷,真可倚马万言,想必不至于受罚。我辈拭目以侯佳作便是了。”

章秋谷笑了一笑,取过纸笔来。

贡春树取一支象牙筷子,在茶杯上“当”的打了一下,道:“鼓声已起,速速做来。”

章秋谷提笔便写,兔起鹘落,满纸淋漓,一笔草书比贡春树更加神速,不一刻就已经写完了。

贡春树也暗暗惊诧,怎地比自己更快?果然瑜亮并生,自己还是较逊一等。

咱们陌上人如玉的男猪脚,不仅人美,还是个大才子哦,期待不?且看下回的猪脚光环大爆发哦。

第22回 显文采厚卿求援 且说章秋谷被贡春树一激,立时文思泉涌,毫不迟疑,下笔如有神,转瞬之间,一首七律跃然纸上。大家看那诗时,只见上面写着“奉和原韵”:

江南词客太翩翩,况在临安画阁前。

己分玉萧成隔世,漫将锦瑟误流年。

惭无叔宝风前度,应有瑶台月下仙。

拚把清樽同一醉,不须惆怅问朱颜。

众人看完纷纷道好。

章秋谷笑道:“我向来不爱和韵,今天被他逼的,无可奈何,只得潦草塞责,诸兄怎还要谬赞起来,你们岂不是违心之论?”

吕仰正道:“我们以知己相叙,不作那些客套,秋谷为什么总是谦逊,这要罚你一杯。”说着就斟了一杯酒送过来,章秋谷倒也无言以对,只得受罚了一杯。

贡春树还有些心中不服,便又出令道:“我看过《随园诗话》中有新婚诗,以‘阶乖骸埋’四个字为韵,我想这四个韵脚虽然难用,但也不至于十二分艰难,我们在座的各位依韵和上一首。我却要僭妄偷个懒,做个令官品评品评了。”又向章秋谷道,“你可要遵我的令么?”

章秋谷道:“只要大家承认你做令官,我岂有不遵道令之理。”

辛修甫等人道:“春树兄此令甚好,我们大家遵令而行。”

贡春树大喜,又向众人告罪,先饮了一杯门面酒,众人也都干了,便各自构思起来。哪知看着虽然不太难,却也不太容易,贡春树自己也在沉吟构思。

却是章秋谷略一思索,取过纸来,一挥而就。众人惊异看时,只见写道:

十里珠帘开画靥,两行宫使列瑶阶。

仙裙簇蝶情初定,玉佩和鸾愿未乖。

慧质只应天上有,冰姿直与雪同海

明灯更照红绡色,莫令名花宝帐埋。

大家看了,哄然叫好。

辛修甫道:“有此佳作在前,我等只好都搁笔,不必再去冥思苦想了。”

章秋谷道:“我们诸位都是高才,怎么也这般谦逊起来?”

辛修甫道:“并不是故意推辞,我跟你讲讲这其中的缘故,你就明白了。这四个韵脚本来难押,有《随园诗话》一首在前,又有你这一首在后,我们就是再做出来,也是拾人涕唾,味同嚼蜡了。我们还是受罚一杯罢了。”

说着大家斟了一杯干了,又公贺了章秋谷三杯。

辛修甫把章秋谷这一首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赞叹不已。连贡春树暗中也是十分佩服,章秋谷真是天赋清才,不同流俗,也是极尽称赞,章秋谷谦让不已。

正说之间,只见又闯进一个人,满头大汗。

章秋谷诧异,举目看时,原来就是刚才来请刘厚卿回去的下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向章秋谷说道:“张书玉来了。家爷叫小的来请老爷立刻前去,有要紧话说。”

章秋谷更是觉得诧异了,莫名其妙地笑道:“张书玉是去找你家少爷的,你家少爷同她有瓜葛,我却同她没有什么交情。她有话说,怎么你来找我?你不会是弄错了人吧!”

那下人因为刘厚卿被张书玉欺负,心中也是着急,又因为刘厚卿吩咐他立刻去请章秋谷,所以他并没耽搁,飞一般的跑到兆贵里来,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说了几句。此时被章秋谷提醒,自己也觉得好笑,定一定神,方才说道:“小人来得慌忙,说错话了,实际是张书玉找到客栈中,要与家爷拚命,家爷着急,才吩咐小的来请老爷的。”

章秋谷更加摸不着头脑,诧异得不得了。

辛修甫等大家也觉得稀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这个下人,让他一紧张,倒是喘的不那么厉害了。

章秋谷又问道:“张书玉好好的,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同你家少爷拚起命来?她既要拚命,又请我去做什么?你别着急,慢慢的讲。”

那下人便把张书玉要刘厚卿赔五千洋钱、后来俩人动手扭打在一起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章秋谷皱着眉头道:“这样的事情为何一定要来请我,难道我还能制止住她不闹吗?你去回复你家少爷,说我没有工夫管这等闲事。”

那下人见章秋谷不去,便着了急,又道:“老爷明见,家爷再三吩咐,说一定要请到老爷。老爷若是不去,小的回去交不了差。况且家爷这事全要仗着老爷调停,别人料想也是解决不了的。还求老爷恩典,体恤小的吧!”说着,又打了一个揖,恭恭敬敬的站着伺候。

章秋谷听那下人说话很是伶俐,态度也是恭敬诚恳,想来是推却不了了,何况也想要去看看张书玉究竟做出什么彪悍撒泼的事情,便点了一点头,那下人大喜。

章秋谷又对辛修甫等人道:“本来想与诸兄畅叙通宵的,无奈又有别的事,只得失陪了,待改日再行补叙。”

众人齐称:“好说。”

章秋谷起身要走,陈文仙亲手替他披上马褂,又替他扣好,低声问他:“今夜可还来吗?”

章秋谷摇头,便辞别了众人要走。

贡春树一把拉住他道:“且慢,我还有事要同你说呢!”就附着耳朵说了几句。

章秋谷皱皱眉道:“你又去闯出祸了,我可不能管了。”

贡春树着急了,又拉着章秋谷悄悄的说了几句。

章秋谷道:“你同我回客栈去,慢慢的商量吧。”

贡春树便同章秋谷一同走了出来。

众人因为主人已经离去,随意用过干稀饭,便一哄而散。

按理说,章秋谷做了主人,不等客人先散,自己先走,这是很失礼的。但是这些人与章秋谷都是道义之交,相交以神,不拘形迹,况且他们都敬重章秋谷的才华文采和人品心性,大家都是胸襟豁达之人,君子之交,在于道和义,倒是全不在意这些小节。

刘厚卿自从打发了下人去请章秋谷后,便稍微放下心来。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回来,心中愈发的焦躁起来。偷眼看张书玉时,头发虽然挽起,可那脸上还是凶历的杀气横飞,一双眼睛定定的斜睃着他,又有了要发作的意思。只看得刘厚卿坐立不安,背上如有芒刺,屁股如坐针毡,急得满屋子里团团打转,眼巴巴的盼望章秋谷到来,好央求他劝解张书玉。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本来等人就等得心焦,又有张书玉在那里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就更觉得时间漫长,度日如年,满嘴里乱骂那下人:“这个混帐东西,怎么这样没用,去请一个人也请不来!”

张书玉冷笑着接口道:“你不管找谁都没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没完!”

刘厚卿听了又羞又恨,想要骂她几句,又怕张书玉彪悍凶恶,会借此大闹起来,在这客栈中很是没面子,只得忍住了气,不敢开口。

张书玉看他那付可笑可怜的样子,心中暗自得意。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可能是章秋谷来了,刘厚卿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果然不多时,那下人先抢步进来回道:“章老爷来了。”

刘厚卿大喜,忙走到门口。

下人便打起门帘,只见章秋谷笑吟吟的进来,口中说道:“有累刘兄久等了,实在抱歉。”

刘厚卿连称“不敢”,迎进房来坐下。

章秋谷道:“刚才盛价来说,你与书玉有些口角,但书玉同你向来相处的很愉快,为什么闹了起来?或许是你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也未可知。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到底是为什么缘故?”

盛价,是 对别人仆役的尊称。

先前章秋谷进来,张书玉本来是坐在床上,低着头假装做没看见,心中还暗自嘀咕:不管这个蠢货找谁来,老娘都不怕,老娘出道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就凭老娘的手段,还没怕过谁!就凭你这么个小菜鸟,还想翻出老娘的五指山,让你做梦都没得做!

等到章秋谷开口说话,却并不是数落张书玉的不是,反而说刘厚卿或许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这就是章秋谷的机智和口才,不劝自己要帮的人,料想张书玉听了自然心中欢喜,首先让她放下心中的防备抵触和芥蒂,没了那层隔阂,才好乘机攻克,才好劝和。

果然张书玉听得章秋谷说话入耳,还算是暖心,心中就有几分舒坦,不由的就有了几分高兴,抬起头来打量章秋谷的相貌时,心中就是突然一跳,又惊又喜,原来就是张园相遇、朝思暮想、垂涎三尺,绞尽脑汁都得不到手的心上人儿!

我滴妈呀,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还正在心心念念琢磨着怎么把他扣到自己的碗里呢,这人就这么突然的从天上掉下来,我滴个乖乖,如果能把他扣到自己的碗里,那什么五千银子,别说五千,就是五万,都是浮云!

欲知张书玉见到了男猪脚如何的犯花痴,且看下回分解。

第23回 移花接木巧甩锅 且说章秋谷一进房间,便是对刘厚卿语带责怪,让满含抵触和敌意,低头不理不睬的张书玉心里就是一阵的舒坦,连忙抬起头来,看到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这心登时就酥软融化了。

此时张书玉不由自主的,连忙站起来叫了章秋谷一声,顿时把方才脸上的那一团杀气威光,消化得干干净净,变作满面娇羞,笑靥如花,喜孜孜的在桌子旁坐下,便告诉章秋谷道:

“章大少,你还不了解这事儿,我仔细说给你听啊。这个刘大少,自从成为我的客人有一个多月了,我是把他当作重点客人对待的,从来都没有叫他给我买啥首饰衣服之类的,他要做饭局打牌吃酒也都随他的便,我也从来没有与他索要赏钱,而他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吝啬得很,就知道吃,都不懂得是要有付出才有收获的吗?只是上一次他做的饭局,我有事耽搁,去得晚了,他连招呼都不打的就跳槽了。你说你跳到哪家不好,偏偏跳到我的死对头那里,你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一个客人,我自认倒霉。可是他一到那边,竟然就大方起来,给我的对手大把大把的赏钱,还帮她炒作提升人气,这些我都忍了,谁让我不如人家是后起之秀,潜力无限未来可期呢。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做了这些还不够,还要败坏我的名声,到处说我的不是,害得我人气暴跌,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就流下了眼泪,那梨花带雨,啊不,想象一下一张夜叉脸,然后做出一付娇羞无限,泫然欲泣的表情。哇哦,佛曰,无法描述。

章秋谷嘴角带笑,饶有兴致的听她忽悠讲故事。而张书玉看着他这付仙人般的姿容,尤其嘴角含着淡笑,真真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颗心早就被迷的三魂七魄都要飘散了。

张书玉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这件事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是很严重的。章大少,你不知道,自从他跳槽,我的信誉度,人气值都直线下滑,那些店家,商家就都蜂拥来,找我清算欠账,赊账,催债,我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呀。”说着就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张书玉不仅人长得五大三粗,就是说话的声音也是粗犷豪放型的,而此时却又做出一付珠泪潸然,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娇羞模样,怎么看都不带感。

章秋谷稳如泰山,仍然不说话,看着她继续表演。不得不说,做这个行业的,演技都是杠杠滴。

“今儿我被逼无奈,找上刘大少,想和他说说,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想和他借点银钱还债。毕竟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相交一场的,等我缓过来,再做几单生意,攒够了钱就会还他。谁知他竟然就翻脸了,还骂我是敲竹杠,还动手打我。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打得过他。章大少,你评评理,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呀!”

张书玉嘴上说着,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可是那眼神就跟长满了钩子一般死死盯着章秋谷,一面又用金莲在桌子底下,勾住章秋谷的腿和脚,使劲儿地纠缠着,恨不得要立刻把这条美得没缺点的漂亮鱼儿钩到自己的碗里。看着这张脸就叫身为女人的她羡慕嫉妒恨,一个大男人,美成这样,还有女人啥事了!

唉,女人美起来,会让人痴;而男人美起来,那不是让人痴,而是要人命。

刘厚卿刚开始见章秋谷进来坐定,刚刚开口,张书玉便是满面含春,没了先前对他时的那种凶神恶煞,换上一付温柔娇媚,情意绵绵的模样,不仅又是惊奇,又是嫉妒。心中暗想:章秋谷果然名不虚传,怎么他才开口,张书玉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出奇的柔顺起来?后来听张书玉向章秋谷一番述说,如此的颠倒黑白,句句都是说他的不是,很是气愤,就要开口辨白几句,却见章秋谷对他连连摇手,刘厚卿只得默默忍着,沉默不语。

好个张书玉,这一番表演声泪俱下,真情流露得淋漓尽致,简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温柔体贴,包容大度,正能量满满的巨星人设。章秋谷暗暗点头称赞,而且还不忘偶尔点头附和。但就这一个微微的点头,直把张书玉迷得再次差点把持不住。

张书玉觉得章秋谷今日情态温存,绝不是前日在张园那一副待理不理的模样,而且能专心听她述说,还,还点头,哎呀我的妈呀,他,他点头了!

章秋谷为何能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可不仅仅是长相俊美非凡,才华盖世,更有他识人的慧眼,睿智的头脑,圆滑的处世,高超的手段!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静静的听,一个微微的点头,就让激烈的矛盾和汹汹怒火渐渐熄灭。

章秋谷听她声泪俱下地表演完,心中暗自嘀咕:我要驳倒她,叫她无言以对并不难,但是这张书玉是个泼皮无赖,刁蛮异常,刘厚卿又是个怂货,我一个外人怎好管他的闲事?不要弄得这张书玉恼羞成怒,蛮横不讲理起来,我岂不是没面子?只是要参合这件事,张书玉本来有心于我,前天在张园就极尽勾引,我没搭理她。如今我要是替刘厚卿调解这件事,不用说,拿下张书玉是不在话下的。可是要替刘厚卿和解,却就免不得要领张书玉的情。看着张书玉那势在必得的夜叉尊容,着实有些退避三舍。

想着想着,就不觉的为难起来。

忽然眉头一皱,想出一条“接木移花”的计策,心中大喜道:有了,有了!只消如此这般,这事便是十拿九稳,不怕张书玉再耍泼皮无赖。

正要开口,就听刘厚卿接口道:“秋谷兄,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并没有在外边说他什么谣言,这都是她故意编排的,你得要替小弟做主才好。”

张书玉在旁冷笑,接口正要反驳刘厚卿,被章秋谷朝她摇头示意,张书玉便不开口了。

章秋谷向刘厚卿微笑道:“你有也罢,没有也罢,总之,书玉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你麻烦。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专门喜欢到处炫耀自己如何豪气,如何穷得只剩下钱,如何挥金如土,乌烟瘴气的,闹得一塌糊涂。在你们心上,以为不如此装逼就显示不出自己人上人的尊贵。哪里晓得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不懂行规,一头闯进来,非但装不了场子,反而落了个土包子的名头,让别人看不起你。书玉的话固然不可全信,未免也有些夸大之谈,然而要仔细推理起来,你也不是干干净净一点错处都没有。可能就是在人前说了几句大话,说在书玉这里花了多少银钱,显示你手腕高超,不用多少赏钱都能与头牌合作。我虽然什么都没问,但是已经洞悉得八九不离十,你要是再在我面前遮掩支吾,不肯说出实话,那你可就怪不得我,不管你们的事了。”

刘厚卿被他说到了痛处,面上羞红一片,闭口无言。张书玉更是喜欢,佩服得五体投地。

章秋谷却向张书玉道:“你的意思我都晓得,自然总要有个解决办法。你先到我的房间去略坐片刻,你有什么话说,我再同你商量可好?”

张书玉巴不得章秋谷说这一声,大喜应允,又向章秋谷道:“章大少说话,句句才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呢。”回头用手指着刘厚卿的鼻子道:“就你这么个自以为是的木头,但凡能赶上大少的一星半点儿,我也不会和你翻脸。”说着又含情脉脉地盯着章秋谷一笑,以目送情。

刘厚卿看见,哪会不明白,虽然也不免有些醋意,但是看着章秋谷样样都胜自己不是一星半点儿,自己哪里比得上他!况且又要章秋谷替他调解,自然只好忍气吞声,只是在心里暗自叹息自卑自怜。

章秋谷随即站起来,向刘厚卿说道:“我去去就来回你的话,你可不要出去。”

刘厚卿连连答应。

张书玉也不理刘厚卿,和阿宝姐一起跟在章秋谷的后面就走。

刘厚卿虽然心中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只是一味的后悔当初不该招惹这个凶婆子,如今弄得这般没面子。

张书玉跟着章秋谷一路走上楼来,心中暗喜,以为章秋谷将自己引到他的房间,必定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说不定还会深度合作,一想到这,她就觉得神魂荡漾,浑身骨头都不用高压锅焖,就已经从里到外的酥了,却不知道章秋谷是另有算计。

章秋谷在兆贵里与贡春树一起回来,因为贡春树与刘厚卿素不相识,便叫他在自己房中宽坐等候。

贡春树正等得不耐烦,反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就见章秋谷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忙笑道:“你去哪里了?去了半天,把我丢在这里,好不心焦。”

欲知男猪脚是如何甩锅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24回 再劝浪子终回头 且说张书玉跟着章秋谷走进房间,见房内还有一个客人,心中觉得不太舒服,但是当举目看时,哪知不看则已,一看又是大吃一惊。

只见贡春树容华俊雅,骨格风流,粉面朱唇,细腰窄背,同章秋谷站在一处,真是一对璧人,不分上下。但贡春树是那种妩媚的雌雄莫辨的美,而章秋谷是英姿飒爽,轩然霞举的美,若要两人比较,一个是阳刚的美,一个是阴柔的美,还是觉得章秋谷更男人,荷尔蒙爆满。

张书玉心中暗想:怎么相貌好的都聚在一处?为什么我在上海见了无数的客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们的呢?看看章秋谷,又看看贡春树,把个张书玉竟然看呆了。

章秋谷招呼张书玉坐下,张书玉这才回过神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在窗口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章秋谷却不和张书玉说话,叫贡春树过来悄悄附耳说了几句。

贡春树微笑,回头把张书玉仔细的上下打量一番,朝张书玉微微一笑,又向章秋谷摇头。

章秋谷顿然不悦道:“你不答应吗?”

贡春树点一点头。

章秋谷便道:“你不听我的话,回头你有什么事情,可别再来找我。”

贡春树连忙陪笑道:“你不要着急,我倒不是不答应,就是怕你要吃……”

贡春树说了半句又不说了,朝着张书玉邪邪的一笑。

章秋谷道:“吃什么?说下去,你要是说出不好的话来,可不要怪我粗鲁。”

贡春树听了,连忙将头缩了一缩,一脸讨好地说道:“罢罢,我不说了。谁不知道你武艺高强,我这细胳膊瘦腿的,可当不起你的尊拳。”

章秋谷也一笑,便打住了话头。

此时张书玉坐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听见章秋谷与贡春树的谈话,又看着贡春树的笑,心中早就明白了。如果是别人,这么对她评头论足,像是相看货物一般,张书玉早就板起脸来发飙了。只是现在看着章秋谷和贡春树两人,一个是玉树临风,一个是琼枝照月,恨不得拿一只超级大号的海碗,把这两只统统装进她的碗里,供她仔细品尝。如此,欢喜还来不及,巴不得他们都与自己深度合作。看张书玉这付样子,怕是叫她往东,她都不愿意往西。

当下章秋谷便拉着贡春树,向张书玉道:“这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贡春树,现在介绍给你认识。”

张书玉低头一笑,禁不住脸上飞起红晕,斜睃了章秋谷一眼,双目含情。

章秋谷对贡春树道:“你今夜就在她那里请一台饭局可好?”

贡春树道:“摆酒不难,只是时候已经不早了,去哪里找客人?我初到上海,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章秋谷笑道:“你这话说的,越说越呆,叫你请客,无非就是在她那里开个账户的意思,以后便可以往来,难道叫你认真请客么?”

贡春树恍然,也暗自好笑。

张书玉眉开眼笑的道:“贡大少要吃酒么,那我就先回去预备起来可好?”

章秋谷道:“你先回去也好,但是厚卿的事情,你究竟是什么打算,你不妨同我说说,可否看我的薄面,将就着就了结了吧。”

张书玉看着章秋谷笑眯眯的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他怎样,不过是气不过,找他拌拌嘴出出气罢了。既然你章大少说情,我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章大少就看着办好了。”

章秋谷大喜,笑道:“你既然这么说,我觉得也不必与他吵闹,料想你也不是一定希罕他的银钱,只要他以后知道些轻重也就是了。现在我就替他讨个情,叫他拿出几百银子,罚他不该乱放谣言,他以后想来也没脸再在你家走动,你以为如何?”

张书玉道:“章大少的话,我总是要听的。谢谢你哈,还要你章大少费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章秋谷笑道:“这事是我承你的情,看得起我,怎么你倒谢起我来了?”

说着,便也不再理会张书玉,连忙出门去了刘厚卿那里,给他说明了情况,又道:“我没问你的意思,就替你做主应承下来了,你干脆送她五百银子,从此一刀两断,她也勉勉强强的应了下来,你的意思怎样?”

刘厚卿听张书玉居然应允,心中就是一阵高兴,举得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舍不得五百银子,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说道:“怎么竟然要五百两银子?兄台能不能再费费心,这数目再少些?”

章秋谷不觉大怒,这人也忒不知好歹了,小爷辛辛苦苦,牺牲色相,啊不,牺牲哥们儿的色相,才搞定了那个母夜叉,为你争取来的机会,你居然不知感恩,还要得寸进尺!不禁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冷冷的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的不知好歹,怪不得张书玉要敲你的竹杠。照你这样说来,倒是我多事了。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我去回复他就是了。”

章秋谷说这几句话是声色俱厉,毫不留情的。

刘厚卿见章秋谷发怒,已经是吓得慌了手脚,知道自己失言了,十分懊悔;又见章秋谷拂衣要走,就更加着急,连忙拦住章秋谷,连连作揖,赔了许多不是,章秋谷方才息了怒气。说定明日汇了银子,由章秋谷经手付给张书玉,又数说了刘厚卿几句,便回自己房间里来。

贡春树与张书玉二人正在房间内谈得热火朝天,阿宝姐坐在一旁打盹。

章秋谷进来,笑道:“时侯不早了,我们就到书玉院中去罢!”

当下几个人商定,夜太深了,无处请客,就只请章秋谷一个人。于是先打发张书玉回去,二人随后就去。

张书玉含笑相迎,房中台面已经摆好,章秋谷和贡春树一到,就起手巾入席。

章秋谷见并无外人,便让张书玉一起入席,张书玉不肯,章秋谷道:“我们二人不比别的客人,你难道还要拘着院中规矩么?”

张书玉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果然坐了。

席间,贡春树与章秋谷谈些旧事,章秋谷酒落欢肠,已经微微有些醉意。这一席酒虽只有三人,却是欢笑浅斟,吃得很是爽快。

张书玉虽然觉有些美中不足,无法成交章秋谷,然而看着贡春树的面貌娇柔,丰姿倜傥,也很是喜欢。

章秋谷饮到半酣,便要先走,被贡春树留住,悄悄谈了一会儿。

章秋谷道:“这样的好差使,为什么不去找别人,总是缠着我一个,这是什么道理?”

贡春树陪笑央求,又朝章秋谷作揖,章秋谷勉强点一点头道:“罢了,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贡春树大喜。

张书玉在旁,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又不好问他,章秋谷便先回客栈去了。

次日一早便来见了刘厚卿,问他银子准备好了没,刘厚卿回道:“钞票是现成的。”便在枕头旁一个大皮包内取出一卷钞票,点了数目,双手交给章秋谷。章秋谷收了起来,却见刘厚卿蔫了吧唧的沮丧模样,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刘厚卿将钞票交给了章秋谷,又连连给章秋谷道谢。

章秋谷便想再费一番唇舌,把刘厚卿劝醒过来,让他不至于沉迷不醒,也算大家认识一场,便邀请刘厚卿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将以前劝解方幼恽的那些话,又谆谆教导了刘厚卿一遍,说道:

“你以为张书玉同你吵闹,是要敲你的竹杠么?她是因为你土头土脑的不是很漂亮,又不肯爽快的花钱,她心里不愿意你在她院中走动,所以就冷落你,好让你知难而退,从此不再去她那。你在上海也时日不短了,如今弄到这步天地,还有什么玩头?即使是我,算是这个行业的老手,也要步步留心,不能有一丝的大意。凭着你这样一个人,不知道这个行业的情形,不懂那些女闾院子中的规矩,什么攻略都没有做,就这么一头撞进来,还做起了四大金刚之一的张书玉来,这些头牌可是那么好做的么?像你这样既没容貌,又不肯大把打赏的客人,她们是从骨子里看不上你的,你还要装呆做傻地想去与她论交情。她不糟蹋你糟蹋谁!”

刘厚卿虽然是沉迷,但倒底还没有到执迷不悟的境地,心上总还是明白几分,听了章秋谷这一番话,把这个行业的状况,那些人的人性,行业的潜规则等等,分析个透彻,不由得毛骨悚然,振聋发聩,便向章秋谷道:“秋谷兄现身说法,真令顽石开窍。怪不得幼恽经你一番劝解,立马收拾东西回家了。我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个呆子,花了多少冤枉钱不算,还惹出这么多气来,岂不是自寻苦吃!我在这里再停留几天,便也要回常州去了,从此再也不去惹草拈花,省得辜负了秋谷兄的苦心劝解。”

刘厚卿究竟会不会听进良言,迷途知返,从此洗心革面,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25回 沐猴冠服代受审 章秋谷起初劝解刘厚卿的时侯,还当他未必能迷途知返,姑且试着提醒他一番。如今见刘厚卿居然大彻大悟,心中也是非常畅快,颇有种救苦救难的世外高人之感,哈哈大笑道:“果然厚卿兄甚是聪明,一点就通。我章秋谷在这个行业浪游多年,也算得上是个中高手,却也不免惹下了许多风流孽障。如今仗着这舌灿莲花,居然能劝得你们悬崖勒马,浪子回头,着实是我的一大乐事,也是我积德行善了。”

刘厚卿听了,感激万分,想着如章秋谷这样的人,侠骨柔肠,真是世间难得,又真心诚意的作揖致谢。

章秋谷连忙止住,又说了几句闲话,拱手别了刘厚卿,便出门办事去了。

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客栈,吃过了午饭,想着刘厚卿的钞票还在自己手里,本来想去问贡春树有什么事,就到新清和张书玉的院中来。

出了栈房,信步慢慢的行走。

新清和离吉升客栈本来就很近,不用坐车。正走到大新街口,忽然就见对面一乘光彩辉煌的轿子,三个轿夫都着绉纱紧身小袄,绉纱兜裆马裤,抬着轿子飞一般的直撞过来。

那轿子是用翠色洋蓝大呢做了四围的轿衣,通身用白绒线绣着折枝梅竹,中间还镶嵌着水钻,光华夺目。轿子四角边结着四个湖色流苏,两旁玻璃也衬着绣花软帘,垂着湖色绉纱黑线酒花的遮阳,瘦瘦的一付杭州香藤轿杠,杠上前后也结着四个小小的彩球。那轿子四周更是用白铜打就的各色折枝花样,钉在轿上,耀眼争光,收拾得十分精致。

章秋谷暗想:好一乘讲究的轿子,想来是什么当红顶级明星坐的了,但是天气刚刚过午,为何这么早就出堂差?

正在想着,那乘轿子抬得飞快,已经是擦肩过来。

章秋谷要看轿内坐的明星面貌如何,便停住了脚步,仔细往轿内看时,哪知不是明星,竟是坐的一个男子,扶手板也没有,端端正正的坐在轿中。

章秋谷大为诧异,看那男人时,穿着玄色外国缎马褂,鼻架金丝眼镜,衣裳甚是华丽,帽子上还钉着一块披霞,面上却满面烟色,青生生的很是难看。獐头鼠目,缩头拱肩坐在轿中,眼睛四围乱转,得意洋洋的神气。

章秋谷见了这副尊容,忍不住嗤笑一声,心想:天下真有如此长相的人,还真是对不起观众!

轿子刚刚过去,忽然就听得轿中那人叫了一声:“秋谷兄几时来的?”

章秋谷来不及回答,轿子已经拐到四马路去了,章秋谷听了他的声音,方才想起原来是这个人。

常州有名的脑残废物点心,姓金,号汉良,是个乌龟的儿子。本来不姓金,他的养父叫金幼川,因为自己没儿子,就把这乌龟的儿子抱养过来,姓了金,继承了这金幼川的家产。

这金幼川也不是什么大户出身,本来一贫如洗,在一个徽州大户汪家里管帐目。可巧这汪家和一个姓申的举人争夺地基,争执不下只得对簿公堂,地方官判断不了,姓申的就赶到省城,在臬台衙门告了一状。臬台准了状词,提审起来。汪家虽然有些家财,却是向来胆小怕事,尤其是怕见官员,又因为自己没有功名,恐怕上堂会出丑,便害怕起来,要叫这管帐的冒名顶替去公堂出庭。金幼川哪里肯去,汪家急了,便许金幼川如果肯代替他们上堂,无论厅堂上是不是挨打,都会送他一万两银子。

这金幼川虽然怕打,却是贪婪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咬牙答应了,跟着差人到了苏州。

没过两天,臬台挂牌提审。

先问了原告的口供,再传被告上来。

金幼川仗着胆子上堂跪下,臬台看了看他,用惊堂木在公案上一拍,问道:“堂下所跪之人可就是汪宏超吗?”

金幼川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一声:“监生正是。”

臬台又问道:“你这监生是在那一案报捐的,折色几成,可曾领到部照?从实招上来。”两旁吏役齐齐的吆喝一声。

金幼川原本没有捐过监生,只道监生是个微末的功名,臬台不致于追问,不料臬台认真盘查起来,他如何能回答得出?又被两旁差役喊了一声堂威,愈加慌得六神无主,竟然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监生,也就是明清两代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即国子监的学生。本来监生是通过考试择优录取的,后来就变成可以花钱买了,称为捐监生,也就是买个文凭镀镀金。

臬台又拍着惊堂木道:“讲!”

满堂差役又喊了一声,把个金幼川吓得呆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臬台大怒道:“怎么本司问你话,你竟不回答?好大胆的奴才,掌嘴!”

值刑的皂隶轰然答应一声,上来几个人,不由分说,擒住金幼川,一个捺住他的肩头,一个扳着他的脸,把嘴巴放得平平的。

金幼川听到臬台叫打,已经是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要喊也喊不出来了。差役取过皮掌,照着金幼川的嘴巴,一五一十的打了四十下,这才放他起来。

那臬台堂上的刑法十分利害,这四十个嘴巴,直打得金幼川肿了半边脸,就如猴儿屁股一般,牙齿也打掉了两个,满嘴喷出鲜血,只把他打得头晕眼花,昏天黑地,连他自己的生辰年月都一齐忘了,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臬台又拍案喝道:“看你这样子,你这功名料想也不是真的,本司也没多大工夫与你追究,只问你争夺基地的案情,你这仗势欺人的奴才,为什么去争夺人家的基地?在本司这里好好的招供,若有一字不实,你可知道本司的刑法?”

金幼川被他打得昏了头,也听不出臬台问的是什么话,只是连连磕头道:“监生冤枉,求大公祖明镜高悬。”

臬台冷笑道:“还敢自称监生?左右与我结实再打!”

金幼川急了,连碰响头道:“总是小人该死,求大人开恩。”

臬台冷笑一声,又道:“本司看你这个样子,就不是安分良民,那强占人家的地方,自然也是有的,你还敢在本司这里称冤道屈么?”

只这兜头一盖,把金幼川盖住了,不敢开口。

臬台喝道:“快快的供上来!”

金幼川只吓得心中乱跳,又不敢再叫冤屈。

臬台见他并不开口,发起火来,大声喝道:“我把你这放肆的奴才,你在本司堂上,尚敢如此支吾,你平日的倚富欺人,可想而知的了。”一叠声的叫大板伺候,皂隶吆喝一声,便要来揪金幼川下去。

金幼川着了急,高声叫道:“求大人开恩饶打,小的愿招。”

臬台吩咐不要动手,等他招供。

金幼川无奈,只得胡乱招了几句“不合恃富欺贫,谋占基地是实。”招房录了口供,叫他在供状上画押,呈给臬台。

臬台看了一遍,冷笑道:“本该把你这奴才重重惩办,以儆效尤,姑念你在本司这里从实供招,饶你一顿板子,回去好生改过,学做良民,若再有什么案情犯到本司这里,哼哼,那时本司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必要重重严办!下去吧。”

值堂的听臬台叫他下去,齐声吆喝。

金幼川只得磕了几个头,走了下来,又羞又气。

这里臬台又传了原告上来,将基地断归原告,叫他当堂领回地契,就此退堂。

原来这臬台也是寒士,科第出身。在没有考取功名之前,曾经被本乡的富户欺凌嘲笑,所以做官之后,就有了偏心:凡是穷人与富户打官司,到他的台下,他是一定要偏袒穷人的。

金幼川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冒冒失失的顶了汪宏超的名字上堂,吃了这一场大亏。当下出了衙门,羞愤难当,连夜回到常州。

汪家见他果然挨打吃苦,免不得要抚慰他一番,也没有食言,当真就给了他一万银子。

这金幼川也是个有心计的,当下便拿了银子,辞别了汪家回到老家。把这银子做本钱,同人合股开了一家钱庄,自己就在钱庄上管事。没用几年,本钱就翻倍了。

金幼川有了银子,就要摆起臭架子来,家里用了两个粗使的老妈子,买了两个丫头,自己当上了老爷,老婆也成了太太,儿子更是少爷了。对这个过继的儿子,金幼川十分钟爱,上私塾,请家教,指望着儿子能出人头地,替他光大门闾。无奈这金汉良资质愚鲁,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整念了十五年的书,连个之乎者也的虚字都还认不全。

这先生也是个不老实的,欺负金幼川是个外行,大字不识几个,对他反而称赞令郎的学问,夸奖令郎如何蕙心兰质,聪颖睿智。

就是这样一个脑残的纨绔二世祖,惹出许许多多的笑话,让人捧腹不止,各位且看下回接着说。

第26回 奇葩高考享乐忙 金幼川本来就是满腹草包,哪里懂得什么学问,连先生都赞起他的儿子来,可想而知自己儿子的本事,那是真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了。一时间把他欢喜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找不着北,以为儿子当大官儿指日可待,自己就是现成的一位老封君了,于是便没底线地拼命恭维宠溺儿子。

他这养子本来就是龟奴的儿子,就是故事开头说的,是老婆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生下的儿子,别说,还是有血脉继承的。俗话说龙凤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是很有道理的,符合遗传学定律。这养子别的事情一样不会,却偏偏天生一副说大话、吹牛的本领,本来无影无踪的事,到他嘴里就成了证据确凿,有鼻子有眼儿的真事儿。至于生性的卑鄙脑残,行为的刻薄放荡,更是他的本色。

金幼川宠溺娇惯了儿子十年,指望自己能做封君,享受他儿子的福气,不料他年纪已高,没等他享受儿子的福,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金幼川病死之后,他儿子金汉良非但不哀痛,反倒高兴起来,把金幼川辛苦积攒的家产随意挥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所结交的一帮狐朋狗友,也都是臭味相投。正经事上,却是一毛不拔,异常吝啬,所以人们送了他一个特别的称号“脑残守财奴”。

他家的家产虽然不多,但是他却非常喜欢装逼,喜人别人夸他有钱,夸他豪富。他自己也是一天到晚摇摇摆摆的在街上闲逛,摆着不三不四的架子,打着半南半北的京腔,好像真是世家公子、百万富翁一般。

那一年联军进京,政府发布了花钱买官的条例,陕西省、山西省、京都和河北省很是便宜。金汉良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当官,到处托人替他捐了一个试用知县,加了三班银两,分发直隶。

金汉良捐了这个官十分高兴,登时就戴起水晶顶子,拖着一条花翎,每逢城内有什么婚丧黑白喜事,他无论认得认不得,一概到场,为的是摇摆他的晶顶花翎,摆摆官架子。

也有几个颇有见识的乡绅,见金汉良那不伦不类的样儿感觉很是可笑,便问他这五品顶戴可是知县上的加衔?金汉良大声答道:“兄弟这个顶戴,是五年前山东开黄河口子,抚台奏保兄弟的虚衔。兄弟这个知县,倒是在这五品顶戴上加捐的,所以他们这一班新捐知县的人,谁也没有兄弟这个有面子。”

那问话的人几乎笑了出来,知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好意思同他辨论,只好走了开去,告诉别人,个个都把他当作笑话。

金汉良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是金汉良虽然胸无点墨,但他却自以为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说起话来,满口的之乎者也,咬文嚼字,搞得别人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在说啥。

后来联军已经退出京都,皇上也回京重新坐上金銮殿,恢复乡试,恩科、正科,三科并举,中的名额就有二百多名。

金汉良又发了一个奇想,想去中个举人来当当。他本来就是个监生,现在虽然捐了功名,没出什么大错,还是可以继续捐。金汉良就在本县呈上了一角送考文书,约了几个同伴就往南京而来,在文德轿附近租了两间房屋住下。

转瞬间已经到了七月廿七,马上要进考场了。金汉良参加的是乡试的补考,称之为“录遗”。

金汉良穿了一身崭新的实地纱袍褂,浑身挂着的玉器,随着走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挂着平金的眼镜袋和扇袋,背后飘着两对荷包,而且挂着大长的忠孝带,头上戴着崭新的凉帽,翡翠翎管,拖着上好的花翎,挤进贡院,累得满头大汗。

原来学院录遗,有高级官员的子弟,也有已经捐过功名的监考官,照例都是要带着顶戴入场,但都是适合场面的常服,头上带顶帽子,脚下穿双靴子,从没有像金汉良这样全身披挂,好似进士谢恩、官场大员晋升拜见一般,大家都望着他觉得很是好笑。

金汉良发现这些参加录遗的监生,大家都看着他笑,有的指指点点的谈论着他,金汉良哪里想到是笑话自己,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过于华丽,所以众人羡慕嫉妒他,反而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衣裳,很是洋洋得意,鼻孔朝天。

不多时,学台放炮开门,监考官开始点名,这些监生便一排一排的挨挤着上去。点了一会,渐渐点到常州府来,先点武阳二县。

金汉良挤在学台的公案旁边,听得点到他名字,他连忙赶到案前,接了卷子。

学台见他穿着的袍褂齐整,靴帽崭新,头上还拖着一枝花翎,腰中挂的玉器不住的乱响,觉得很是诧异。拿着金汉良的官照验看时,学台看到只有两张部照,没有加衔和翎枝的执照,但是他却明晃晃地戴着水晶顶子,拖着花翎,心中诧异起来。又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便把鼻梁上架着的大圆老光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再看时,金汉良见学台大人不住的看他,满心欢喜,以为学台有话问他,便朝着公案深深的请了一个安,口中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嗻。”引得两旁的承差吏役纷纷笑了起来。

学台也觉得这个人有些呆头呆脑,便也不再盘问他顶戴的来历。好在学台衙门只管录遗,哪有什么工夫来管你的闲事?只觉得这个人呆得可笑,却又不好笑出来,失了体制。

学台把脸沉了一沉,承差便大声喊道:“进去进去,接了卷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金汉良正在兴高采烈,等着学台同他谈心,不料被承差赶了进来,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只得走上甬道,一直进文场来,依着卷面上的字号坐了。却只有自己一人,同伴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是做阔佬被人奉承巴结惯了的人,平常总是有一些阿谀奉承拍马屁的人围绕着,如今周围都是陌生人,孤零零地坐着,很是不适应。

坐了不多一会,他的烟瘾就发作了。烟具是预先带着的,急急的拿了出来,但是苦逼的是没有榻床,而且四周漏风,勉强坐着吸上一口吃了,却是塞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吃完。金汉良平时过烟瘾,总是要大口装烟,一顿要吃一两,这样不爽快的吃法,哪里挡得住他的烟瘾!

正在没法子,就见一个差官带着几个承差前来查号。

原来外面已经封门,两边文场都有学院衙门的差官,与各学堂的教官一同检查。

那差官查到了金汉良面前,金汉良一见这个差官,心中大喜,认得他就是同乡的胡养甫,知道他是学院衙门的总书房,便连忙招呼他道:“养甫兄,幸会幸会。”

胡总书听得有人叫他,回头看见了金汉良,是个熟人,虽然平日里交情不深,这时便也同他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

胡养甫道:“兄弟还有公事,不能奉陪,改日再叙罢!”便要离开继续检查。

金汉良因为考场内不能吸烟过足烟瘾,正在心慌意乱,见胡养甫来了,便想要托他想办法,连忙说道:“养甫兄,稍等一下,有件事与你商量,可有什么安稳的地方,可以躺着过烟瘾的?托你想个法子。”

胡养甫听了,沉吟道:“里面都是关防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去,兄弟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叫两个承差同你到花厅上去过瘾吧,那里头有个榻床,很是便当。我叫他们替你预备茶水,只要你酌量着酬劳他们几个钱就是了。”

金汉良听说可以让他到花厅过瘾,甚是欢喜,忙拱手道谢道:“费心费心,容当后报。至于酬劳,这是小事,兄弟重重打赏就是了。”

胡养甫谦逊了几句,随叫过两个承差来,向他们说道:“这金大老爷是个慷慨的人,你们领他到花厅去,让他在炕上吃烟。回来出了题目牌,你们就送到厅上,好好的预备茶水,伺候金大老爷,他是个豪绅,自然不会吝啬,酬劳自不会少了你们的。”

唉,不怪清朝凉凉了,就这,还在高考,然后这位爷牛逼哄哄地说:小爷要舒舒服服的过烟瘾,伺候好了有赏。然后就离开考场去享受了。古往今来这么奇葩的高考还真是大开眼界!

那学院衙门的承差并不了解这位爷的性子,还以为自己的上司给自己找了份好差事,这次怎么也能赚笔不菲的外快吧。尤其是见金汉良衣着鲜亮,又是顶头上司胡养甫吩咐的,应该能赚他一笔赏钱,就连连答应着,领着金汉良到花厅来,金老爷长,金老爷短,十分巴结奉承,又去泡上好茶,摆出四盘点心。

虽然人们都寄望于有付出,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但是事情真的就那么如愿吗?咱们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牛逼高考生,真的能遂了承差的愿吗,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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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讨赏不成反遭骂 且说金汉良在考场上犯了烟瘾,刚好遇到同乡胡养甫,给他安排进了一个花厅让他过烟瘾。钢筋花厅,这时候的金汉良已经顾不了别的了,急忙将烟盘放在炕上,横身躺下去,取出早就备好的一罐子烟泡,装得满满的,约有三四两烟,装上签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的先抽了二十来口,这才把他的烟瘾压了下去,坐起身来,吃了些点心,承差已经扛着一扇高脚牌来,牌上写着高考题目,恭恭敬敬的给他看。

题目虽然不是很难,可金汉良哪里做得出来,想了一会,一句也没有做出来,只得翻出带来的书,什么《宋明四书义》、《东莱博议》、《古文观止》等,看了多时,拣了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题目,东边抄两句,西边抄几句,自己联上些半通不通的虚宇,勉强敷衍了两篇,誊写好卷子。

高考作弊谁更牛,看看这位就知道了,人家这是在监考官好吃好喝好伺候的情况下,公然带着参考资料进考场打小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此一家!

时候已经到了午后,承差格外殷勤,去叫了一桌饭来,四样鸡鱼肉鸭,滋味倒也不错,另外还有一壶酒。

金汉良绞尽脑汁,可谓是下了大功夫了,此时正是饥肠辘辘的,也不推辞,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吃完了,提笔再眷写卷子。

写到一大半的时候,就见两个承差手中拿着一搭收票进来。

原来监生录遗,是要检验监照的,相当于准考证,检验无误,盖上一个录遗的戳子,等缴卷时,将原照还给本人。

这些承差作弊,不在当日交还原照,在众人缴卷之前,叫众人在收票上注明姓名、籍贯,每人或是一元,或是五角,也要注明数目,然后将这收票交给录遗监生。等隔了一天,照着注明的洋钱数目,拿着这张收票去学院衙门交钱取回监照。

真是难为这些承差了,能想出这么花哨的点子赚钱。不过这也不稀奇,咱们不是也有参加各种考试的“报名费”吗?异曲同工之妙哉!

学台也知道关防衙门的差役异常清苦,便也装聋作哑,民不举官不究,这事也就成了默许的了。

再说两个承差手中拿了收票进来,满面笑容的对金汉良说道:“金老爷的官照还没有交回,请在这收票上注明功名和尊姓大名,明日好叫人凭票取回,我们还要讨讨你金老爷的赏呢!”说着,笑嘻嘻的请了一个安。

金汉良大模大样的点了一点头,接过收票,先写了姓名、籍贯,又注明了功名,写到那洋钱数目的地方,那承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写好了连忙接过去,看那照费时,只见端端正正的写着,一块洋钱!

两个承差见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愣的发呆了一会儿,还恐怕他忙中有错,或者写错了。一个承差便陪着笑,仍旧把那张收票放在他面前,说道:“收票上的数目,只怕金老爷写错了,我们靠山吃山,还要你老人家高升一点。”这话说的,也算是直截了当了,就差直接说你给少了,再多加些。

哪知这金汉良是个不知抬举,没眼力见儿的,竟然好像学院衙门的承差就应该伺候他一般,顿时放下脸来,训斥道:“这赏钱的数目,怎么会写错?本来我们应考的人哪有什么打赏?这是我看你小心伺候,所以格外加恩,哪里有写错的道理?难道你们还嫌少争多,讹诈不成?”

两个承差听了,心中大怒。暗想天下竟然有这样不知好歹的货色,翻脸冷笑一声道:“既然你金老爷把这一块钱看得十分郑重,我们虽然是当个承差,倒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你就请不必花费,留着自己买稀饭吃罢。通共花了一块钱,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说我们讹诈!我们学院衙门的人,除了我们大人提拔,才算格外加恩。不是我瞧不起你金老爷,还摆不了这个架子!你自己想想,请你坐了花厅,点心茶水的伺候,还要给你备了酒菜,闹得乌烟瘴气,这一块钱还不够做茶水钱呢!”

金汉良听见承差出言不逊,也就大怒起来,高声说道:“学院大人叫你们当差,没有叫你们讹诈。你们勒索考生的银钱,还要出言辱骂,有辱斯文,真是岂有此理!我同你们到学台面前去说,让他评评理!”

两个承差见他竟然就发起火来,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头上冒火,劈面朝他啐了一口唾沫道:“你摆的什么臭架子!像你这样的考生,我们见得多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等放肆骂人!老实说,我们小心伺候,一来是胡老爷的吩咐,二来原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给你备着点心酒饭,哪一样不是钱买来的?谁想到遇到你这么个赖皮,我们就是穷,也没有这么老着脸皮去白吃白占,还理直气壮的,真是晦气。你白吃白喝了不算,还要装腔做势的在这里骂人!我们当了学院衙门的差,是来伺候你的吗?”

金汉良被骂得哑口无言。

一个承差又道:“平常一张监照也要一块多钱,你坐了花厅,伺候你的点心茶酒没有看见你一个钱,倒反说我们讹诈,要同我们去见大人。我们倒底讹诈了你什么?你倒讹了我们两顿酒饭点心。你要去见大人,你只顾自己去见,我们候着就是了。我们还有公事,不同你扯淡,这些考生都要像你这样,一毛不拔不说,还不知好歹,那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说完了,便两人一同出去。

一个承差还对他同伴说道:“这还真是个不开眼的东西,我们只当做个好事,给他吃了两顿罢了。”

金汉良明明听见,又气又恼,只好假作不知。心中暗想:虽然被这两个承差骂了一顿,究竟省了一顿赏钱,吃了他们二顿饭点,算起来也还是值得的,反正骂一顿又不用损失银子。想到这里,竟然有些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智谋超群。

慢慢的抄完了二篇文字,默起圣谕来。金汉良不知道格式,把那一段圣谕一直抄到底,竟有十二三行,他并不觉得,反而得意洋洋的缴了卷子,出来逢人便说他的文笔如何好,必定第一无疑。

别人听着好笑,也不去理他。

哪知发出布告,竟然没有金汉良的名字。

金汉良气得发昏,他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急忙去找了胡养甫,要他给自己做个手脚把名字补上去。

胡养甫见面不免埋怨他几句道:“那承差原是想能得到你的赏钱,所以才尽心尽力的奉承巴结你。你不肯花钱,还要发飙骂人,连我的面上也被你丢尽了。那天交照的时候,若不是我在里头,你这几张官照就别想拿回去了。不瞒你说,我还赔了不少钱帮你摆平这事呢!哎,算了,这都是小事,也不必说了。”

金汉良被他埋怨,只得向他谢罪,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胡养甫道:“你的卷子只要没有太出格的违反规则的地方,过了几天自然会补出来,不必着急;若是违反了规则,那就难了。我等下替你去查查,你在这里先等一等。”说罢站起身来。

胡养甫去了很久方才回来,皱着眉头,像是遇到了不小的难处一般。

金汉良吃了一惊,急忙问事情怎样了,胡养甫道:“你的卷子是多抄了圣谕,违反了规则被踢出去的。刚才我查着了你的卷子,竟把一段圣谕通通抄完,多写了七八行,照例是不能录取的。要是另想法子,我却力不从心,实在对你不起。”

金汉良这才明白是因为多抄了圣谕,所以被淘汰了。又听胡养甫说他无能为力,很是着急,缠住了胡养甫,打恭作揖的央求起来。

胡养甫被他缠得无奈,只得道:“法子是有一个,只是我却不能替你赔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汉良大喜,问是什么办法。

胡养甫道:“只有替你重换一本卷子,等你重新誊好,把你原来的那本试卷换出来,我们在里面做些手脚,就可以挂牌补你名字。但是那班承差恨你入骨,一定要你二百块钱。你若肯忍着心痛,我便替你包办下来。除了这个法子,没有第二条路。”

金汉良听了,呆了一呆,虽然舍不得二百块钱,终究想中举人的心情迫切,发了发狠,咬着后牙槽答应了下来,当晚就把二百块钱悄悄的送去给了胡养甫。

没隔两日,果然学院衙门前挂了一面粉牌出来,把金汉良的名字高高的补了出来。

金汉良简直是欣喜若狂,看看,爷就是牛掰,无人能及!

于是,继续进行第二场考试。

待第三场考试结束,金汉良也随众出来。也不知道他在卷子上写些什么,反正场场都是顺利通过了。

吃瓜群众猜猜看,这个奇葩,能不能高中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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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回 出风头被敲竹杠 且说金汉良在南京耽搁了几日,便回到常州,安心等着发榜。以为这个举人是板上钉钉的了,金汉良的尾巴简直要翘到九霄云外,整日里大言不惭地说他做梦看见天榜,他的名字高高的列在第三。听见的人,都付之一笑。

等到放榜的日子,家里预先染了几千个喜蛋,预备发榜后送人的。不料等了一天杳无音信,听见报子的锣声接二连三的在门口敲了过来,又敲了过去,偏偏不到金汉良家。

眼见这个举人是没他的份儿了,气得金汉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天到晚饭也不吃,拍着桌子大骂房官瞎眼,主考糊涂。骂了一阵子也无可奈何,恹恹的过了几天,也就丢到一边去了,还是整天带着那一班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夜不归宿。

隔了一年,忽然觉得常州玩儿得不痛快,他也是久闻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四大金刚,想到上海来见识见识开开眼,便来到上海,住在宝善街新鼎升客栈。

到了两天,就去找到了一个书局中的朋友,也是常州人,同他是老相识。金汉良央求那人带着他一头扎进了娱乐圈,就是陆兰芬那里也去过两次。陆兰芬在外出饭局,没有见到他。又到金小宝院中见了金小宝,金汉良对她是一见倾心,当夜就要替她摆酒,拿出现钱来。

堂子中的规矩,是现钱摆酒不能推却的。金小宝只得让金汉良吃了一台。四五日之间,也打了两场牌,吃了两台酒。

金汉良自以为在头牌这里摆了台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天大的面子了,人家应该把他当祖宗供着才对。于是,便又开始摆起谱来,更是痴心妄想着要吃天鹅肉来。

不能怪他,民以食为天,“吃”是人的天性,没办法,这也是个吃货,想吃肉,而且想吃天鹅肉。梦想总还是要有的,我们没有权力剥夺人家做梦的自由,不是吗!

金小宝看得了然,这人满身土气,装逼吹牛倒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侍女伙计等人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取笑,觉得他呆楞痴傻而不自知,甚是讨厌。而且这金汉良打茶围没有时候,常常是天还没到中午,他已经来了;坐下来,又天南海北的混扯不肯走。

她们这个行业的工作时间是在下午和晚上,所以上午基本上都是在休息的。人家还在休息,话句话说,人家还没开门营业,你就跑人家里坐等,烦不烦!

金小宝满心不悦,却又不能明显的拒绝他,看他那愚钝脑残的样子,想必也不是出手阔绰的大客户,所以大家心里对他是又厌又恨,却又不能把他推拒在门外。

这一天才刚十一点,金小宝还没起身,金汉良就已经来了,坐在金小宝的房中,下人把金小宝叫了起来。

金小宝被侍女叫了起来,见金汉良坐在房中,便冷沉着脸,冷笑道:“金大少你倒是勤快,来得这么早,简直比公鸡还早。”

金汉良理解不了金小宝的冷嘲热风,反应不过来,所以也并不理会。要不说,脑残也有脑残的好处,只按自己的脑回路走就好了,管你怎么说。

坐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进来向金小宝道:“轿子已经送来了,先生要不要去看看?”

金汉良忙问是谁的轿子。

金小宝没有理睬他,蓬着头走下楼去看轿子,金汉良也跟着下来。

一乘金碧辉煌的轿子,停在客堂里面。

原来金小宝因为轿子已经半旧,特地花了一百四十块钱重新做了一个。这乘轿子,金汉良看了连连称赞道:“好漂亮的轿子,是你坐的么?”

金小宝不应,只微微的点一点头。

金汉良看金小宝这乘轿子十分华丽,忽发一个痴想,要坐着她的轿子到马路上去出出风头,显摆显摆。他的意思是要叫马路上的人,看他坐着大明星的轿子,这明星同他必定是有交情,借此炫耀炫耀。也就是营销学中的“名人效应”模式,或者叫“蹭热度”,“抱大腿”,跟着名人出出名。

别看人家脑残,也不是四六不懂嘛。

金汉良对金小宝道:“你的轿子果然精致,可否借给我坐一天,出去拜拜客吗?”

金小宝听了大为诧异,答道:“我的轿子,你坐着不好吧。”

旁边一个侍女急忙在后面拉了金小宝一把,使个眼色,接口说道:“我家先生的这顶轿子,自己都还没有做过,第一次就让金大少坐着享用了,金大少可别只顾得快活,到时候金大少可不要吝啬,多给我们些赏钱才好啊。”

金小宝听了微微一笑,便不阻拦。

金汉良见金小宝答应了,大喜过望,连忙叫了抬轿的脚夫说明原故。

脚夫们都觉得很好笑,但是能多弄他几个赏钱,也是乐意的,就一起应承了。

金汉良坐进轿里,金小宝看着他这怪模怪样的,忍不住格格的要笑出声,却又不得不使劲儿的憋着,直憋得脸都红了,很是辛苦。

脚夫将轿子抬上肩头,问金汉良要去哪里。金汉良便叫一直到新北门进城拜客。那轿子便如飞的直奔四马路来。在路口无意之中遇见了章秋谷,便在轿中叫了一声。等到轿子进城之后,脚夫问他拜什么客人。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拜访的,吩咐脚夫抬出小东门,径直回去。

脚夫抬着他空走一回,感觉很是可笑,暗想从没有看见这样不懂事的客人。

路上的人见了,大家指手画脚地拿他当成笑话,金汉良毫不在意。一直抬着仍然回到金小宝的院中来。

金汉良出轿上楼,便问金小宝,“你的脚夫抬我一趟,约莫要赏他几块钱?”

金小宝却正色说道:“我们堂子里有规矩,换了新的轿子,第一次坐出去,脚夫必须要有赏钱的,所以刚才金大少这首次出行,是替我开销了,真真是请都请不到的,还真是运气极好呢。平时脚夫的赏钱是几十块洋钱,至于你金大少,身价雄厚的阔佬,就多赏点吧,能赏多少,金大少自己可要掂量好了呀。”

金汉良被金小宝一番话说得呆在一旁,不敢开口,不曾想金小宝会开出这个大盘子来。还没等回答,金小宝又接口说道:“像你金大少的名头,至少要赏四十块洋钱,再多些就更好了。”说着,便看金汉良的脸色。

金汉良依然沉默不语,金小宝又道:“金大少如果没带那么多钱,我还有些积蓄,就替金大少垫一垫罢。”不由分说,就在枕头旁一个大大的皮包内取出一大卷钞票来。

金汉良吃了一惊,暗道她哪里来的这许多钞票?偷眼看时,只见金小宝将一卷钞票打开,却都是一百元一张的,金汉良更加吃惊,估量那一卷足有一百多张。

又见金小宝仍是把这一卷钞票放入皮包,重新又取出一卷来,挑选出十元的钞票,拿了四张交在嬷嬷手里,向她说道:“这个是金大少的赏钱,你去交给他们,叫他们上来谢声。”嬷嬷答应着出去了。

不多时,带了三个抬轿的脚夫上来,对金汉良谢了一声,便都下去了。

金汉良满心懊恼,却说不出口。好一会,才问金小宝说道:“怎么我坐了一趟轿子,就要赏这么多?”

金小宝冷笑道:“还不是你金大少自己的脸面。老实说,上海滩这地方,脸面都是用钱撑起来的,你金大少要脸面,自然钱也不能便宜了不是。本来我们这些没啥面子的人,赏钱也就是几个铜钱罢了。可是你金大少不同,你是体面人,大老爷,所以我得替你装装场面,不能落了下乘不是。金大少也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实在拿不出,我就当是自己是积善了,这四十块洋钱,我还出的起的。”

金汉良听她话中有刺,把他损得那么不堪,顿时羞得满面飞红。嬷嬷侍女等又在旁边冷言冷语的取笑,就再坐不住了,只得站起来要走。金小宝并不挽留,也没有相送,随他下楼而去,这且不表。

再说章秋谷走到张书玉的院中,贡春树与张书玉刚刚起身,张书玉正在梳洗。

章秋谷一见,便向张书玉说了一声:“恭喜!我这单生意给你介绍得如何?”

张书玉瞟了章秋谷一眼,低头而笑。

章秋谷将刘厚卿的钞票交给张书玉,张书玉接了,称谢章秋谷费心。贡春树便与章秋谷长谈起来。

张书玉在旁静听。只听章秋谷道:“你的事情,我虽然已经答应,然而不能立刻就去,总要等我从上海回去,先去苏州,总之不至于误事就是了。但是你的朋友也不止我一人,难道就没个热心肠的,偏偏要将这样的好差使硬栽在我身上,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欲知贡春树到底要求章秋谷办什么事,如此神神秘秘的,这个可是秘密哦,下一回都不一定揭晓,要下的恩次方哦,恩等于……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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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回 不知薡蕫遭讥笑 且说章秋谷来到张书玉的院中找到贡春树,谈起贡春树要求章秋谷般的事情,章秋谷疑惑贡春树那么多朋友,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地跑到上海来找他。

贡春树道:“我的朋友虽然很多,但是哪有你这么够义气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平常时候倒也说义谈忠,十分要好,一到有事的时侯,或是问他借钱,或是要他出力,就一个个的成了缩头乌龟,躲得你远远的,影子也找不着他。如今这世上所谓的朋友,还真是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你是如今有名的侠义之士,堪比黄衫客和古押衙,所以我特地前来寻你,料想只有你还可以商量,其他人是不指望了,你务必要替我筹谋筹谋。”

章秋谷大笑道:“言重了,当不起,当不起!你还是少给我灌几句迷魂汤吧,怎么就把我比做了古代的剑侠,岂不是刻划无盐、唐突西子了吗?”

说得贡春树也笑起来。又问章秋谷几时回去,章秋谷笑道:“你怎么这么性急?我此次来上海是有正事,大约还要耽搁月余。你若等不及,就去托别人如何?”

贡春树忙分辩道:“并不是我性急,只是我虽然走了,却着实的不放心,恐怕日子长了,出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她?”

章秋谷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但是耽搁月余,料想还不至误你的事。”

贡春树听了点头。

张书玉在旁边,听他们一问一答说得热闹,却是没头没脑,有听没有懂,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说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章秋谷、贡春树一齐笑而不答。

张书玉又问了两声,章秋谷道:“不关我的事,是你们贡大少做的事情,你去问他就是了。”

张书玉果然走到贡春树身旁,低低的问他道:“倒底是啥事?给我说说呗!”

贡春树蹙眉朝她摇头道:“现在不方便,等会儿再和你说。”

张书玉见他不说,也无可奈何,口中嘀咕了两声也就罢了,只是自己猜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章秋谷同贡春树谈了一会,章秋谷笑道:“我今日看见一桩笑话,真是奇谈。”就把在大新街遇见金汉良坐着女闾的轿子在四马路上招摇的事说了。“他还在轿中招呼了我一声,天下竟有这么不自知的人,你说可不可笑?”

贡春树听了笑不可仰,张书玉也笑起来。

贡春树道:“这个人本来是个出名的脑残憨货,现在忽然跑到上海来出风头,还不知道以后会闹出多少笑话呢!我们只管围观看热闹便是了。”

大家又笑了一会。

贡春树问章秋谷:“你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吃大菜可好?”

章秋谷点头,当下二人就同张书玉一起到一品香去了。

吃完了大菜回来,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贡春树便要章秋谷同他到其他有名的女闾那里多打几个茶围。章秋谷微笑,拍着张书玉道:“她这不就是个头牌吗?你还要另外去寻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张书玉被他说得一笑,回道:“我还没那么好,少爷可别拿我开玩笑。”一双眼睛却是望着贡春树。

贡春树便向章秋谷道:“我要你一起去打几个茶围,只不过是去见识见识,并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就说出许多牵枝带叶的话来。”

章秋谷哈哈大笑,对着贡春树把手在自己面上捋了一捋道:“算了罢,你不用和我支吾。”又向张书玉道:“你只管放心,我和他出去走走,有我这保镖跟着他,包管没人敢抢他。等到晚上我亲自送他来此,如何?”

张书玉面上一红道:“少爷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好限制他。”说着,忍不住也笑了。

章秋谷道:“我原本是处处维护你的,你反倒不领我的情,还说我没好话,真是好人难做。”一面说着,就同贡春树走出院中,顺便先到陆兰芬家。

陆兰芬刚好在家,见了贡春树暗暗喝彩,那面貌竟与章秋谷不相上下,只是章秋谷丰采惊人,风华出众,是阳刚之美,比贡春树的阴柔之美,又觉较胜一筹。略坐一会,章秋谷见陆兰芬这边很忙,便起身辞去,又到金小宝的院中来。

章秋谷走进客堂,一眼就看见金小宝的那乘轿子,便指给贡春树道:“白天看见金汉良坐的就是这乘轿子,想必他坐的是金小宝的,不知金小宝待他如何?”一面说着,走上楼梯,直到金小宝房中。

金小宝与章秋谷本来相识,便含笑相迎。刚刚坐下,章秋谷猛然笑道:“我们今日特地到你这里烧香,快点起蜡烛来。”

金小宝虽然也晓得章秋谷定是取笑着她,却摸不着头脑,呆呆的看着他。

章秋谷又笑道:“你这里新近到了一个土地老爷,你岂不是个土地奶奶?我们是到土地庙来烧香的,你还不点起大蜡烛来么?”

金小宝方才明白说的是姓金的客人,便也笑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了。这个客人二少可是认识吗?”

章秋谷道:“非但认得,而且还看见他坐你的轿子了。”

金小宝笑道:“阿唷!这还真是巧啊。我的轿子今儿刚送来,他看见了,就非要坐一坐,我就说这个轿子的第一次出行,是要给脚夫打赏的,约摸要赏几个洋钱,我就小小敲了一记竹杠,给了那几个脚夫四十洋钱。就这样,把他吓跑了。我在上海滩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过这号人。”

章秋谷笑道:“这点小事算得什么,你还不知道他以前的事呢!”就将金汉良以前的所作所为,那些极可笑的事情,一一的说了出来,把个金小宝笑得花枝乱颤,伏在桌上气也喘不过来。

贡春树见金小宝笑得红潮晕颊,俊眼流波,娇小玲珑,动人怜爱,比张书玉大是不同,便仔细的看他。

金小宝住了笑,坐在榻上掠着鬓脚,也抬头打量二人。

章秋谷是以前就认得,不必说了;看了贡春树,朱唇粉面,那相貌竟同大家闺秀一般,竟然就觉得芳心暗动,含情脉脉。后来金小宝与张书玉,为了贡春树,几乎闹得不可开交,上了热点新闻,大大地出了把名,后文自有交代,此处一言表过不提。

章秋谷又问金小宝道:“这样的客人虽然可恶,你这一下竹杠也敲得太凶,留着他吃吃酒打打牌,也是你的场面,为什么一定要吓得他不敢再来呢?”

金小宝笑道:“二少,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今儿我就仔细的给你说说。像他这么个土鳖,能替我撑什么场面,不丢人就不错了。这些常州客人,还有前几天的那几个,论谈吐,论风雅,论长相,哪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更不用说还是个守财奴。这还罢了,尤其是不懂察言观色,不知进退,不识好歹,哎呦,整天让他们烦得脑仁疼。你说就这号人,还撑场面,简直就是砸场子的。”

章秋谷听了,狂笑道:“骂得畅快,真是一针见血,也让那些不知薡蕫的客人听听,好叫他们知难而退,知道你们四大金刚的院中,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踏得进来的。”说着,把贡春树肩头一拍道:“你这个常州客人,可听见么?”

贡春树不觉面上一红道:“别人拿我们常州人取笑,也还罢了,怎么你也说起常州人来?”

金小宝听到贡春树是常州人,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忙向贡春树陪笑道:“大少不要生气。我只是说姓金的客人,你不要听二少的闲话。”说罢,向贡春树嫣然一笑,笑得贡春树神魂荡漾,恣意而又仔细地看了金小宝一会儿,觉得她无处不好。

贡春树便向章秋谷道:“我有一件事情却不明白,要来请问你,你可说得出个道理么?上海滩这些头牌的身价,都是客人的口碑和人气捧上去的。那相貌好的头牌就不用说了,自然是有目共赏,众口铄金,一登龙门,身价十倍。最奇怪的是那些自抬身价的,相貌极其平常,演技平平,交际手段更无可取之处,可偏偏会走着运气,无缘无故的就红起来了;尤其还有那些瞎了眼睛的客人百般地捧着她哄着她,当她是个宝贝,拼着倾家荡产,肝脑涂地地维护她,你说奇不奇怪?这还说是这个行业特殊,还没有正规的评定标准。我最不解的是同样是一个人,我看她是越国西施,你看却是东邻嫫母;或者你看就是赵家飞燕,别人看却竟是齐国无盐。同是一双眼睛,怎么眼中的妍媸好恶就这般的天差地别?还是真的是没有凭据,全凭个人喜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向来自诩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给我说说这个道理。”

正是: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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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侃侃而谈怪现象 且说章秋谷听了贡春树问他的话,嗤笑了一声道:

“亏你平时还自命聪慧,连这点道理都分解不出?众人的公论,同是一双眼睛,又同是一付相貌,怎么就妍媸好恶截然不同?”说着便洋洋洒洒地解释起来。

这是因为每个人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他的喜好他的欲望,他的追求,各有不同。所谓各人入各眼,罗卜白菜各有所爱。但是,就有一些很闲很奇葩的粉丝和网红,偏偏喜欢搞怪猎奇,大概是正统的有深度有内涵的艺术看得视觉疲劳了,也没有那个脑子去理解感悟艺术的内涵,总是追求些新奇特的东西,来标榜自己很前卫,是引导潮流的弄潮儿。越是搞怪,越是离奇,越是丑陋的东西,就越是能赢得他们的追捧,人气值暴涨。反而那些有深度有内涵的东西备受冷落。还真是苦了那些真正视艺术为生命,在艺术大道上孜孜以求,百死无悔的艺人,与这些低级肤浅鄙俗的人在同一个行业挣扎求生。

最可恨的是这些奇葩的粉丝和利益熏心的网红以及所谓的资方大佬,他们也不晓得“艺术”两个字是个什么东西,只看这个人的身价有多高,粉丝量有多少,数据美不美,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利益。殊不知现在有很多的水军,漂亮的数据都是设计出来的,而不是真实积累出来的。那些真正有艺术内涵而没有名气的,他们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章秋谷说到此处,就不知不觉的引起他的牢骚来,贡春树也默然相对,觉得大有天壤茫茫,人心殊观之感。回头看金小宝,呆坐在旁,听着章秋谷说的,一字一句都打入自己心里,想起当年的情景,竟是流下泪来。

金小宝拭泪,向章秋谷说道:“二少的话一点都不错,我刚刚入行时,也不懂这个行业的什么规矩,没少被坑。”

那时候,金小宝就如那些初出茅庐,对世界充满美好梦想的小菜鸟一样,抱着美好的理想,和一颗追求艺术大道的痴心。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参加培训班,被狠狠地撸羊毛割韭菜,还被推销员忽悠贷款买课,被忽悠辞职跟他去套路别人,撸更多人的羊毛,割更多人的韭菜。还记得十几年前批斗的什么“功”,批判那个“功”的洗脑招数坑害人。而现在,那些推销的小哥哥小姐姐的洗脑功力,比那个“功”更是有过之而无比及!那种配上“抓钱舞”等等的疯狂音乐,那种激情到爆的乱舞,很容易让人头脑发热,冲动之下踏入小哥哥小姐姐的们画的大饼里。

但金小宝终究抵不过自己良心上的痛,不忍心再去害别人,结果就处处碰壁,处处被潜规则,看着那些演技没自己好,文化底蕴没自己雄厚,气质样貌都不如自己的人,却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而自己不过就是不甘心被潜规则,不甘心违背自己的道心,就被坐冷板凳,终究是在胳膊和大腿之间苦苦挣扎,难道真的是胳膊再粗,也粗不过大腿吗?

章秋谷点头称是,叹息不已。

贡春树道对章秋谷道:“你这一番议论,真是见解独到,非同凡响,实在佩服得很,艺人的难处,你也说得很是到位。只是你又没有做过艺人,怎么这般明白?还是有人同你说过的呢?”

章秋谷微笑道:“我这般的苦口婆心,为你解惑,你反倒取笑起我来。我章秋谷在这个道儿整整混了四年,难道这点阅历都没有,要像你们遇事不经心、做事不过脑子,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吗?”

贡春树笑道:“骂得结实。但是如今世上,像我一般做事不过脑子,浑浑噩噩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未必如我一般,你何不一个个去寻着他们痛骂,却单在这里骂我一人?这就是你的不公之处。”

章秋谷道:“我原是借你一个骂着众人,也不是一定骂你。至于那些更不如你的人,是天生的没有脑子,正气都泄露蒸发的病人,连骂的兴趣都没有了。”

贡春树道:“你一通骂也就罢了,但是竟把他们比做病人,未免过于挖苦。”

章秋谷道:“我把他们比做病人,也还是抬举了,看看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你还嫌我过于挖苦吗?”一席话说得贡春树咨嗟不已。

章秋谷因为辛修甫请贡春树在西安坊龙蟾珠家喝酒,要他作陪,略歇了一会,便辞了金小宝,同贡春树到西安坊来。

到了院中,辛修甫和章秋谷等一起走进房间,龙蟾珠也来应酬了两声。贡春树看龙蟾珠淡扫双眉,轻施朱粉,穿一件素缎夹袄,面目之间颇有清气,便称赞了几句。

大家开始写局条,章秋谷自然是陈文仙了;让贡春树去叫张书玉,贡春树却不肯,叫了金小宝。

章秋谷道:“你这个人,真是得陇望蜀。你还不晓得张书玉的脾气,将来若是被她晓得,必定要闹出笑话来。”

贡春树看着章秋谷,似信不信的摇头不语。正值伙计递上手巾,章秋谷也没工夫再说闲话。

局条去了不多一刻,叫局的伙计未曾回转,金小宝便已经姗姗而来,走进房门,香风袅袅,那几步路走得婀娜妖媚,摇曳生姿。走到贡春树背后刚刚站住,觉得有些微微喘息,一手掠着鬓发,一手扶着椅背,抬起一对秋波将座上的客人四围飞了一圈。

众人觉得金小宝这双俊眼如秋月光明,如宝珠闪烁,一顾一盼华彩非常。当下金小宝笑容满面,一一招呼,又向章秋谷应酬了几句方才坐下,回头向着贡春树低频浅笑。

贡春树大喜,待要和她说话时,金小宝却又扭过头去装作不知,只低头敛手的玩儿手帕,却时时飞出眼风暗中传情。整个席上人的眼光都关注在她的身上,暗赞金小宝的场面工夫好,真个是八面玲珑,满场飞舞,一个表情,一个媚眼,那都是交际的手段。

章秋谷更是击节叹赏,忽向金小宝道:“我同你虽然认识多年,局却不曾叫过,今天我竟要借光转一个局,不知你赏不赏光?”

金小宝笑道:“二少笑话我!只怕你不肯照顾我,哪有我肯不肯的道理?”随即叫跟局的侍女把豆蔻盒子放在章秋谷面前,向贡春树说了一声:“对不住!”便坐到章秋谷背后来。章秋谷同他谈谈说说,甚是投机。

金小宝向来敬重章秋谷,况且章秋谷的气质风华身材样貌都比贡春树较胜一等,金小宝自然愈加亲热。

章秋谷在这道儿上浪游了四年,可谓是声名赫赫,无论是网红还是粉丝,没有不知道这他号人的,而且也都以能结交章秋谷为傲,这是一个自带流量和热点的大哥大,能搭上他的车,人气值,流量,出名度,那都不是事儿。号称四千万的粉丝量,那可不是吹出来的。那犀利文笔,那无所顾忌,想喷谁就喷谁的肆无忌惮,号称是这个圈子的“监御史”。

章秋谷与小宝谈了一会,陈文仙也走了进来。

贡春树暗想:陈文仙见了金小宝定要吃醋,要看章秋谷怎样调停。

谁知陈文仙毫无醋意,仍是笑盈盈的打起精神应酬章秋谷,章秋谷与金小宝说得正是闹热,不甚理会于她,陈文仙也没有一丝的怒意。

贡春树暗暗称奇,想着章秋谷交际的手段真是利害。正在暗想,吕仰正等所叫的局已经接踵而来,贡春树一个个看时,有相貌好的,也有相貌平常的,却并没有十分粗蠢的。

那些人看见章秋谷、贡春树这样两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未免有见美心喜,多是要好好的看上一看。

金小宝因为饭局有点多,伙计来催了几次,章秋谷叫她快些前去,金小宝有些迟疑,不舍得离开,章秋谷道:“我们不是不明事理的客人,你尽管去吧。”

金小宝一笑,这才与章秋谷告辞,又向贡春树招呼了一声,斜扶着侍女金妹的肩头,好似风吹杨柳一般一步步的出门去。跨出房门,又回头看向章秋谷,那眼波正与章秋谷打个照面。恰好章秋谷眼光一转,也飞到金小宝那边,同小宝那一对水汪汪的秋波碰了一个正着。

金小宝登时红潮晕颊,似笑非笑的斜睨了章秋谷一眼,急急别转了头下楼去了。

这一幕众人并未留心,不曾看见,只有陈文仙坐在章秋谷背后看得分明,忍不住低叫一声:“飞眼传情!”

章秋谷急忙回头丢眼色,陈文仙会意,微笑不语。

章秋谷因为有事要早些回客栈,便先起身辞了主人,到陈文仙处坐了一会。陈文仙知道他有事,也不留他,章秋谷办完事便径直回到吉升客栈。

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只见隔壁一间福字官房已经有了客人,那说话的声音夹着些妇女的声音,一口杭州话,异常清脆。

欲知隔壁房间里的人是谁,又和章秋谷演绎出怎样的故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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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回 俏芳邻见美心喜 章秋谷好奇起来,也不进房间了,隐在隔壁房间门外,悄悄的在门帘缝里偷看时,只见房内床横头放着几只皮箱,床上挂着一顶湖色绉纱的帐子,行装甚是辉煌。床上放着一付烟具,明晃晃的点着烟灯,那男人躺在床上吃烟,看不见他什么面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坐在对面床沿,神情流动,意态鲜妍,眉目清扬,身材纤巧,穿一件杨妃色绉纱紧身夹袄,蜜色绉纱裤子,一双红缎弓鞋约有四寸。看着这身打扮,更觉动人,想是临睡卸妆,所以只穿着这一身小衣服,衬着这酥胸玉腕,粉颈香肩,越发显得温婉柔媚,风姿绰约。

章秋谷看了一回,觉得这女子姿容甚好,竟和陈文仙差不多;同苏州的许宝琴、花云香比较起来,却也不相上下。

章秋谷再要看时,只见那男人坐起来,“噗“的一声吹灭了烟灯,就走来关门。

章秋谷恐怕被他看见,急忙缩进自己房中。

听见“吱呀”的一声,想是把门关了。

章秋谷回房,坐在灯下想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次日十点钟刚过,章秋谷起来,还没洗漱,就见茶房领进一个人来,灰布袍子,天青背心,脚下蹬着黑布快靴,手内拿着一张名片,向章秋谷道:“家爷过来奉拜。”

章秋谷不知是什么人,接过名片看时,写着“王保建”三字。

正在疑惑着,客人已经进来,穿着一件银灰绉纱夹衫,玄色外国缎马褂,对着章秋谷就是深深一揖。章秋谷忙还礼让坐,下人送上茶来。

章秋谷问他来历,才知道他姓王字云生,安徽人氏,就是隔壁房间的客人,是个浙江的同知,现在杭州候补,此番带着小妾到上海苏州游玩,因为上海没有熟人,想要结交几个相识。

原来章秋谷昨夜窥见的妙人儿,就是这王云生的姨太太。

章秋谷见他语言伶俐,应对圆滑,觉得这个人也不太讨厌,便随口也敷衍了他几句,送他出来,当时就过去回拜了一趟。

王云生十分巴结章秋谷,百般恭维,章秋谷却只是想着那女人,要想个法子见她一见,却又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次日一早,王云生来请章秋谷吃酒,在公阳里林桂芬家。章秋谷因为这几天有事便推辞了。只是王云生不死心,定要请章秋谷,便约定第三天晚上。

章秋谷觉得王云生这人并不十分讨厌,且又极会凑趣奉承,便渐渐地与他相交起来。

但章秋谷那夜门缝偷窥,看见王云生的姨太太虽然年近三旬,却是生得非常娇媚,姿容艳丽。王云生住的房间,又与章秋谷的房间只隔一重板壁,偏偏这位王姨太太的行为放浪,举止风流,常常趁着王云生出去、章秋谷在客栈的时候,她就走到房门口来,与那带来的侍女说长道短,卖弄风情;又常常到章秋谷房间门口偷窥章秋谷。这般的刻意卖弄,章秋谷又岂会不明白。

这一天王云生在公阳里林桂芬家摆酒,专请章秋谷、贡春树二人。

恰好贡春树正在章秋谷的客栈中,两人不等王云生催请,便一起到公阳里来,寻着了林桂芬的牌子,问了房间。

伙计说在楼上,二人缓步登楼,王云生早就迎出房门,笑容满面的招呼二人进去。

章秋谷在前,贡春树在后,进得房来,举目一看,已经有三四个面生的客人坐在房内,章秋谷一一招呼。

那四位客人,一个姓宋,号叫伯容,自己说也在浙江候补,与王云生是同僚。

一个姓朱,号惠甫,是上海城内有名的富户。

那两个是胞兄弟,一个叫施理仲,一个叫施务仲,也是安徽人氏,现在上海开着厚德钱庄,恰都是言语无趣、目不识丁的人。

章秋谷觉得他们的谈吐很是粗俗,便有些看不起他们,随便坐下。

林桂芬出来应酬了一遍,章秋谷看她的相貌甚是平常,心中不解王云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女闾。

正在心内转念,忽见后房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绝色侍女来,瓜子脸儿,长挑身材,穿一件湖色熟罗夹袄,玄色皱纱裤子,一双不到五寸的金莲,穿着宝蓝缎子白绒线挑绣的鞋子,长眉掩鬓,笑靥承颧。流光欲活,眼含秋水之波;弱燕惊风,腰似汉宫之柳。

章秋谷见了,不觉吃了一惊,便打着苏州白赞道:“阿唷,电气灯来哉!”

那侍女听见有人赞她,方才抬起头来,恰恰与章秋谷打了一个照面。见章秋谷衫裳倜傥,举止文雅,目光眉彩,奕奕照人,眼光也定了一定,微微的笑了一声。

章秋谷早就站起身来,携着那侍女的手,问她叫什么名字?那侍女回头一笑,答道:“我没有名字呢。”

王云生在旁边代她说道:“她叫阿媛,没来多长时间,以前是在中尚仁金寓的。秋谷兄,你看相貌如何?”

章秋谷笑道:“我在上海见过无数的嬷嬷、丫鬟,却从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人,直是天上神仙,人间珠玉。”

阿媛听章秋谷对她极口称赞,心内虽然是十分欢喜,却被众人视线所逼,面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要挣脱章秋谷的手躲开,怎奈章秋谷紧紧携住她的纤腕,仔细的打量她,哪里容得她挣脱?

阿媛面上更加红晕起来,只得低声向章秋谷说道:“你不要这样,怪难为情的。”

众人听了,都轰然的乱叫起好来。

章秋谷一笑,放了阿媛的手,阿媛就一溜烟的跑到后房去了。

王云生还恐怕章秋谷动气,向章秋谷说道:“这孩子到底年轻,不懂得开玩笑,等我去叫她出来。”

章秋谷连忙止住,笑道:“你做东的地方,我来截胡,你不吃醋也就罢了,反倒帮起我的腔来,你这也贤惠得过分了些。”

说得众人哈哈大笑,王云生也笑道:“我是好心照应你,你倒取笑起我来。”

说话之间,那阿媛又从后房跑将出来,也不言语,坐在床边一张凳上,烟波之间,总觉似有若无地关注着章秋谷,若离若合,脉脉含情。

章秋谷端坐不语,暗中也默默关注着。

王云生同那一班朋友都是粗人,哪里看得出来,只有贡春树在旁看着含笑点头,暗道这哥们儿的撩妹功夫又见长了,自己是拍马都赶不上。

直至又有客人来,方才打断了二人的眉目传情。

章秋谷站起身来看时,只见门帘撩起处,走进一个客人,年约三十余岁,衣裳甚是时新,深目高鼻,尖嘴猴腮,走进来似招呼非招呼的向章秋谷点一点头,也不作揖,大模大样的便向炕上坐下。

章秋谷见他这傲慢的样儿,心中觉得不痛快,就有些爱理不理的。

王云生过来张罗道:“这位邵大令是吴淞钓船委员,台甫是允甫二字。”

章秋谷漫不经心地从鼻子里轻嗯了一声。王云生又向那邵允甫通了章秋谷的姓名。

略坐了一会,摆好台面,起过手巾,大家入席。

王云生本来要让章秋谷坐首座,只因邵允甫是个本省的候补官员,又与他认识不久,便虚让了他一声。哪知他竟不推辞,居然得意洋洋的坐了首席,只向章秋谷微笑,道声:“有僭。”

章秋谷见他进来的时候目中无人,就有些不喜,又见他占了首席,哪有好气回答他,便勉勉强强的坐在邵允甫的肩下,贡春树坐了第三位,其余的客人也都依次坐定。

林桂芬斟了一巡酒,唱了一支京调,一支昆腔。

章秋谷叫的陈文仙却是第一个先到,便坐在章秋谷身后,低声问他为什么两日不来,可是身体有些不快。

章秋谷道:“我因为前两日应酬多了,把正事耽搁了下来,这几天一直在料理事情,没有工夫过去。”

陈文仙点头,便拉着胡琴唱了一支小调,对章秋谷道:“前几天我去一品香出堂差,被那些客人猛灌几杯酒,这两日喉咙不爽利,唱不好。”

章秋谷皱眉道:“你既然喉咙不好,何必一定要唱呢?我明天要去看一处庄园,你没事的话,带你一同去可好?只是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陈文仙闻言诧异地看了章秋谷一眼:“看什么庄子?难不成你是要买庄子吗?”

章秋谷压低了声音点头道:“嗯,看了几处,总是不太合意。明天你和我同去,也好帮我长长眼。”

陈文仙闻言很是心喜,点头应允。

不多一刻,贡春树叫的金小宝也来了,穿一身湖色缎子绣花的衣裤,越显得宜嗔宜喜,如花如玉。

刚刚坐下,便问章秋谷道:“二少,你可知道张书玉要与我翻脸?”

章秋谷诧异道:“我又没有同你到张书玉的院中去过,怎么晓得你们的事情?春树为什么没有同我提起?”回头便向贡春树道:“如何,我早就提醒你们这件事,迟早会出乱子。”

贡春树觉得有些惭愧,低头不说话。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回 戏沐猴结成通家 且说金小宝见了章秋谷,便告诉他与张书玉的事情来,章秋谷不仅嗔怪了贡春树一句。

金小宝又告诉章秋谷道:“这个张书玉,实在是不要脸皮了,几次叫侍女到我这里来,要请贡大少过去。我告诉她贡大少不在我这里,她就一直闯到我的房间里来,没找到人,就翻脸数落我一顿,话说的那叫个难听,说我抢了她的客人,要来找我要说法。二少,你说哪有这种道理?真真是上海滩都很少见有这种事。”

章秋谷正要回答,王云生做了主人,要搳一通关,便把章秋谷话头打断。

章秋谷打起精神,搳了五拳,章秋谷输了两杯,便一气喝干。

王云生完了通关,邵允甫鼓起兴趣来便要摆庄。王云生道:“不必一定摆庄,也搳了通关罢!”

邵允甫依言。

原来那邵允甫酒量极大,叫侍女拿了几只大玻璃杯出来,那杯子一杯大约可盛十二两酒。

邵允甫先从章秋谷搳起,章秋谷无奈,推辞不得,只得也同他搳了五拳,恰是章秋谷输的,邵允甫便送过一大杯酒来,陈文仙伸手过来想要拿去代吃,早被邵允甫一手按住酒杯,道:“不准代酒,代者要罚十大杯。”

陈文仙便缩住了手。

章秋谷赌气取过酒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哪知章秋谷吃得太急,又是热酒,登时呛得咳嗽起来,吃了几口茶,方才慢慢平复。

章秋谷本来很是鄙视这位邵大老爷,又听他开口抚宪,闭口藩台,更是心中厌恶,忍不住向邵允甫笑道:

“老公祖是个官大人,兄弟恰好有一个官场笑话。就说出来供大家取乐吧。”

众人立马提起了兴趣,纷纷应和。章秋谷便讲了起来:

你们贵省湖南从前有一位抚台,是翰林出身,外放的侍郎,性情蕴藉,诙谐幽默。有一次这抚台出省阅兵,阅到常德府管辖区域,恰好这常德府知府和抚台是同年生辰,同学,又是同乡,两人素来是损友。抚台阅过了兵,这位府尊就请他到自己的署中安息。抚台因为同他是多年的旧友,十分要好,欣然答应,便到府署中来。

吃过午饭,抚台换了便衣,同常德府到大堂闲走。忽然看见那大堂旁边竖着两块石碑,大约有一丈多高,下面驼碑的乌龟雕得甚是工细,异常高大。抚台看了一会,忽然向常德府笑道:“这个乌龟雕得非常精细,大约老兄的一府之中,就要数这乌龟是第一了。”

常德府也笑道:“回大帅的话,这乌龟岂止是常德府第一,就是湖南合省也没有这样的大乌龟。依卑府看来,竟是湖南第一。”说罢,彼此相视大笑。

讲到这儿,章秋谷顿了一顿,笑着看着邵允甫说:“我看你老公祖气象巍巍,今天一定要把你推为第一,况且你公祖善于谋略,将来平地飞升,怕不是个抚台么?”

那邵允甫本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哪里听得出章秋谷是骂他的话,还当章秋谷真是恭维着他,心中大乐,只喜得他手舞足蹈,眉开眼笑,向章秋谷拱手谦让道:“承赞承赞,兄弟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一时就会升到抚台?也只好碰碰运气罢了。”

贡春树听了章秋谷取笑他的话,已经是忍不住笑,又听邵允甫懵懵懂懂说了一番得意之言,再也忍不住,恰好正喝了一口酒在嘴里,只听“噗嗤”一声,把口中的酒一齐喷了出来,没来得及转头,喷了金小宝一头一脸、淋淋漓漓的,连衣裳也湿了好些。

贡春树越发觉得好笑,竟哈哈大笑起来。

邵允甫同王云生等人不知道贡春树笑的什么,大家眼睁睁的看他。

金小宝皱着眉头,取一块毛巾揩干酒渍,章秋谷就叫人绞了一条手巾过来,亲手递与金小宝,金小宝接了,含笑说声谢谢。

章秋谷笑道:“好呀!你跟我这么客气起来了。”

金小宝一笑,用手巾把身上酒痕揩净,看贡春树时,还在那里狂笑不已。

金小宝推了贡春树一把,瞅他一眼道:“有啥好笑的,你这一笑,就毁了我的一件衣服,我可是要你陪的。”

贡春树这才止住了笑道:“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就立刻赔你一件如何?”

说着便立马叫了伙计上来,要写张便签叫他到石路生大衣庄去拿,却被金小宝一把拦住道:“你这人还真是较真,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就当真了。不要说只是件衣服,就是别的什么,也是不打紧的,左右不过洗下就好了。”

贡春树笑道:“原是你叫我赔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晓得你的意思呢?”

金小宝听了,轻轻举起手来,在贡春树背上打了一下。

贡春树道:“你替我捶背,索性就多捶两下,这样的棉花拳头捶得不痛不痒的,却是难受得狠。”

金小宝被他说得也笑起来。

坐了一会,金小宝因为有转局,便先走了。

章秋谷又与陈文仙附耳说了几句,陈文仙约他当夜到他院中,章秋谷应允,陈文仙便也走了。

不多时,饭菜已经上齐,众人用过干稀饭,客人各自散去。

章秋谷也要告辞,被王云生一把拉住,再三苦留。

章秋谷道:“实不相瞒,我今天要到兆贵里去,所以不能耽搁。”

王云生道:“我晓得你要去应酬相好,但时候尚早,你再坐会儿如何?”

章秋谷仍是不肯。

阿媛在旁听了,给了章秋谷一个白眼,口中说道:“王老不要拉他,他是要到陈文仙那里去的,我这地方太小,装不下这尊大佛。”说着又把章秋谷衣袖一推道:“你要去就早点去,不要让人家等得心急呢。”

章秋谷哈哈一笑,回过身来坐在炕上,把阿媛拉着坐在身旁,问他道:“我就是到兆贵里去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这样着急?你既然把我留在这里,我今天就在院中借个干铺,你可肯陪我么?”

所谓“干铺”,就是盖棉被纯聊天的那种,至于会不会聊着聊着就那啥了,你懂的。

阿媛听章秋谷说得露骨,登时满面生红,想要站起身来走进后房,又被章秋谷拉住,只得说道:“你到兆贵里去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好心让你早点去,你还不领情,倒显得我多事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章秋谷笑道:“不要动气,就算是我的不是如何?”

阿媛道:“不是你的错,倒是我的错了?”

王云生忽然向章秋谷道:“章兄既然赏识阿媛,我把林桂芬推荐与章兄可好?”

章秋谷大喜,很是欣赏王云生为人随和,不小气。

当夜章秋谷就在林桂芬家摆了一个双台,直闹至四更方散。

从此与王云生交情又深了一层。

且说章秋谷与王云生二人同住在一个客栈中,十分投缘,王云生便要与章秋谷拜把子。

章秋谷道:“拜把子也不过是一个形式,既然我们相交莫逆,也不必在乎这个形式。”

王云生便向章秋谷道:“我们既是朋友,小妾理当相见,就请到我房内,让她叩见。”

章秋谷一听,心中大喜。章秋谷自从那夜见了那个小妾一面之后,心心念念的一直想要设法再见到她,现在听得此言,真是求之不得,便换了衣服,随着王云生走进隔壁房中。

只见这位姨太太坐在靠窗一张桌上,斜倚香肩,双蛾半蹙,好像想什么心事一般,见王云生和章秋谷进来,连忙站起。

她每天见章秋谷在门口往来出入,本来认得,不用招呼。王云生叫她过来行礼,她连忙走近章秋谷身旁,妖娆妩媚,袅袅娜娜的好似风吹杨柳一般,望着章秋谷磕下头去。

章秋谷连忙闪在一旁,还了一礼。

王云生便邀章秋谷坐下。

姨太太也坐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双颊微红。

章秋谷口中天南地北的同王云生闲扯,暗中仔细的偷看着小妾。只见她穿一件春纱夹袄,系一条玄色缎裙,梳妆淡雅,骨格风华。那一双俊眼水汪汪的活泼非常,巧笑流波,瞳神欲活,左顾右盼,宛转关情。

正是:羞态矜持,秋剪横谈之影;欢痕融洽,春添眉妩之云。

章秋谷看得十分畅意,那位姨太太也时不时的偷转秋波,暗中窥觑。

章秋谷坐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起身告辞。王云生同步出来。姨太太送到门边方才进去。

自此,章秋谷与王云生竟然结成通家之好,有时王云生不在客栈中,姨太太见了章秋谷也并不回避,彼此目成眉语,差不多要学那红拂私奔。

章秋谷虽然爱美色,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是性情阔大举止端方,并不是那下流猥琐之辈。以前同王云生没有什么瓜葛,所以见美心喜;现在既然是与他结了通家之好,交情日深,便不免有些心生惭愧,不再生出孟浪的想法。

大家是不是被咱们貌美如花的男猪脚给感动了?别急哈,好戏还没开场哦。

第33回 偿所愿照顾小妾 这一日,章秋谷正在房间中刚刚起身,还未洗漱,就见王云生神色匆匆,满头是汗,手中拿着一封电报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章秋谷见他这样,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开口,王云生已经进房坐下,向章秋谷道:“我刚才接到一封急电,是安徽家母寄来的,说内人病重垂危,叫我立即回去。但是我有一件为难的事要同你商量,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我此刻方寸已乱,不知如何是好,况且我今天晚上就要动身,这事情实在尴尬得狠。”说罢,站起来向章秋谷深深做了个揖。

章秋谷急忙回礼,不知道他要相托什么事情,便道:“原来是令正病危,这自然该立即回去。这里如有什么没办完的事,只要我的力量能做得到的,都可以商量,你只管说来。”

王云生听了,脸上露出十分感激的样子来,随即把坐的椅子挪到床边,低声诉说。

原来他这位姨太太也是苏州人氏,艺人出身,名叫李双林,原本是在芜湖女戏馆中唱戏。王云生路过芜湖,见她生得标致,用了一千二百银子,将他讨做二房。但是王云生十分惧内,太夫人家教极严,虽然娶了李双林,却是不敢带她回去,所以一直住在浙江。

现在王云生接到了这封电报,当天晚上就要上船启程,只得让李双林暂时留在吉升客栈中,要托章秋谷代为照应,等他到了安徽再作安排。

章秋谷听了,慨然应允,王云生感激莫名,又略谈了几句,便连忙告辞离去。

直到七点多钟,王云生才回到客栈,将衣箱行李收拾起来,只带了一只衣箱、一个脚篮,其余箱笼一齐留在上海,先叫客栈内轿夫把行李送到船上去。

那天刚巧是礼拜一,有商运的大轮船,是江裕商号的船。

王云生让下人先去安排,自己则到章秋谷房间内来作揖告别,然后带着章秋谷到了自己房内坐定。

李双林红潮晕颊,故意站得远远的,倚着床后的栏杆。

王云生叫她过来道:“我今天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住在客栈中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请章老爷帮下忙。我和他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你自己也须要小心为上。”

李双林腼觍的叫了章秋谷一声,章秋谷谦让着,含糊的答应了。

章秋谷要与王云生送行,王云生道:“秋谷兄的厚意本来不敢推辞,但是兄弟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并且要早些上船,只好心领了罢。”说着便匆匆要走的样子,叮嘱了李双林几句,便移步出门。

章秋谷此时留心看李双林的举动,只见她眉敛湘烟,眼含秋水,似有许多的幽怨说不出来。当下送出门外,觉得眼圈儿一红,连忙背过脸去,袖回香雪,衣展春云,急急的回身进房去了。

章秋谷暗暗赞赏,便一直送了王云生上船,在轮船上又谈了一会儿方才别去。

这里王云生回去安庆不提。

且说章秋谷回到栈房又忙了几日,已经是将近端阳节。

章秋谷把自己到上海来办的事盘点了一番,见一切都还顺利,前几天带着陈文仙去看的那处庄园也很满意,价格也谈好,只等着那家人回去商议,自己等信儿就好。只是招商局那边出了些小纰漏,回头还要和大舅舅商量下。如此想着,便提笔给大舅舅写了封信,封好叫来了顾升,让他把信寄出去。

随即又想着,过节了,也该把各处的局钱开销结算清楚。

到了端阳节这一天,章秋谷上午没有出去,忽然见陈文仙明妆丽服,珠翠满头,打扮得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一个伙计,挑进一担东西。

章秋谷诧异起来,向陈文仙道:“你们的节日礼已经送过了,为什么要送第二回?”

陈文仙含笑答道:“那些是伙计孝敬二少的,不关我的事。这些是我自己买给你的,请你务必赏光收下。”说着,叫伙计把礼品一一的搬了上来。

章秋谷大为诧异,看那送的礼时,只见是两只上好的金腿,十篓白沙枇杷,一盒吕宋烟,一身外国纱衣料。又见伙计端过一只提篮,陈文仙道:“知道你住客栈,这里的饭菜不可口,我亲自烧了几样菜,一起带来了。”说着就自己去开了篮盖,一样一样的摆在台上。

章秋谷看时,见是一大盆鲥鱼,一盆白汁巴翅,又是一只整鸭,一碗鲍鱼。原来陈文仙晓得章秋谷素来爱吃的品味,所以特地做了送他。

章秋谷看了大为奇怪,向陈文仙笑道:“你怎么忽然这么破费起来?真是意想不到,又不好辜负你的来意,只好照数全收,只是让你大大的破费了。”

章秋谷拿起筷子尝了尝陈文仙烧的菜,陈文仙有点紧张,看着他问:“如何?可还可口?”

章秋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陈文仙的嘴边,陈文仙张开樱桃小口吃了进去,嘴角残留了一点点鱼汁。章秋谷伸手抿了一下陈文仙嘴角的鱼汁,放在自己的舌头上,坏笑道:“很好吃,秀色可餐!”

陈文仙的脸腾的涨红,连耳尖都红透了,引得章秋谷纵声大笑。陈文仙的脸更红了,嗔怪地轻锤章秋谷的肩:“你这人,这么不老实。”

章秋谷更是坏笑道:“我还有更不老实的,要不要试试?”

“不理你了。”

陈文仙坐了一会,恐怕院中有客人无人照应 ,起身要走。

章秋谷取出二十块钱的钞票来交给当差的,叫他交给脚夫作为轿钱,让他们好生侍候着,却被陈文仙一把拦住道:“我送的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这样子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怎么让你破费。”

章秋谷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既然是伙计送来的,我给他二十块钱也是你的场面。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没那么多的讲究。”

陈文仙还是不肯:“那就更不能这样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都没什么报答的,趁着过节,聊表心意,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章秋谷听了只得收回来,拿出四块洋钱给了伙计,两块洋钱给了脚夫,陈文仙方才欢喜。临行问章秋谷几点钟来吃酒,章秋谷道:“大约八九点钟,你须要让出房间才好。”

陈文仙应允。

章秋谷待陈文仙走后,便了叫了下人进来,叫他收拾;又叫把送来的四样菜,送到李双林那边一些。

出去应酬了一圈儿,傍晚方才回来。

还没坐定,只见隔壁那位王姨太太的侍女走来,向章秋谷道:“姨太太叫我来请章老爷过去,说是有话要谈。姨太太已经等候多时了,请章老爷现在就去。”

章秋谷听了,也不知什么事情,便站起身来走到隔壁。

见李双林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向章秋谷道了一个万福,又谢他送菜的盛情。

章秋谷也谦让了几句,随便坐下。举眼看时,只见李双林打扮得十分齐整,蛾眉挹翠,檀口含朱,媚态横妍,珠光侧聚,穿一件玄色花纱夹袄,衬一条湖色熟罗裤子,却把裤管高吊起,露出一对尖尖瘦瘦的小脚,真是:踏青有迹,一钩软玉之魂;落地无声,两瓣秋莲之影。

章秋谷见他这一身打扮,就觉得有些心荡神摇,不能自己。暗想着:怪道她见了客人不穿裙子,故意卖弄她的一对金莲。

再往李双林面上看时,只见她盈盈欲语,羌巧笑以含情;怯怯回眸,欲通辞而未敢。那一双俊眼注着章秋谷,半晌无言。

章秋谷此时看了李双林的神情,禁不住色胆膨胀,便起身走过这边,想要与他并坐。

没办法,男人么,尤其还是风华俊逸,常年浪游风月场的老手,这种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却在这时,猛见门帘掀起,那侍女端着盖碗送上茶来。

章秋谷吃了一惊,连忙缩住了脚,却已经走到床边,禁不住满面泛红。

李双林见了会意,急唤侍女道:“你到我镜匣内,把那一瓶香水拿来,请章老爷看个样子,明天好请章老爷照着牌子代买两瓶。”

侍女应了一声,自到房后去取香水,章秋谷这才定下心来。

李双林对着章秋谷微笑点头,又略略向他摇手,似乎叫他不要性急的样子。

章秋谷更是满心欢喜。

不一刻,那侍女已经在后房把香水取来,李双林站起来,接着就走到章秋谷身旁,亲手将香水交与章秋谷。

章秋谷伸手接时,李双林微微一笑,背转身去,下面那一双凌波三寸的鞋尖,就有意无意的在章秋谷脚上碰了一下。这一碰,越发把章秋谷勾引得心痒难耐。

李双林回身坐下,一面手掠云鬟,一面向章秋谷道:“费心代买两瓶香水,今天如果晚间没有什么应酬,再请过来坐坐。”

章秋谷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哪有不心领神会的道理?答应了,移步出来。

李双林送到门口,眼波盈盈的打了一个暗号,方才回身进去。那侍女是个粗人,站在门旁眼睁睁的看着,竟然毫无察觉。

章秋谷回到自己房中,觉得心满意足,准备着夜间暗渡蓝桥。

正是:银灯依约,香迷六曲之屏;宝篆温存,春满九华之帐。

第34回 官二代找茬发飙 话说章秋谷正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夜黑风高去干坏事,忽然回过神来,暗自琢磨道:“不好不好,我章秋谷一生,自负是品学兼优的君子,虽然风月陶情,却从不曾干过这钻穴逾墙的勾当;况且王云生与我虽然是新交,不过尚且还算是莫逆。从来说‘朋友之妻不可欺’,即便是小妾,也是有主的,我难道这点定力都没有吗?”想到此间,便有些意兴阑珊,瞻前顾后起来,感觉有点对不起观众了。

为啥是对不起观众呢?因为古往今来的故事男猪脚,那都是牛逼屌炸天,高大上的存在,而这个男猪脚,嗯,美则美矣,好像还不够高大上,要是再浪下去,是不是把猪脚光环都给浪没了?看着似乎有点危险。

唉,真是心累,已经在极力给男猪脚加光环了,拜托你轻点浪哈。

不过章秋谷终究还是章秋谷,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猪脚光环有危险,还在给自己找理由:“虽然如此,但是李双林对我极尽勾缠之能事,我怎好辜负了她的美意?”左思右想,游移不定。

看吧,想偷腥,还要给自己找很多高大上的理由,想那啥还得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广而告之本人是被迫的,是无奈的,无辜的,是别人勾引我,不关我的事!哎,真是难为咱们的男猪脚了。

难为了好一会,章秋谷猛然而起,下定决心道:“倾国倾城,佳人难得。就是明知是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多么的大义凛然,多么的贯颐奋戟,要不人家咋就能成为男猪脚呢!

主意已定,章秋谷便在行箧中抽出一本《渔洋诗稿》来,歪在床上看起来。

哪知看了半天,一页也不曾翻动,连章秋谷自己也不解看的是什么东东,只觉得心上小鹿乱撞的跳个不停,不知应该在心里摆出个啥滋味,是窃喜?是担忧?是愧疚?还是慷慨凛然?好像有无数的滋味一齐涌上心来,这种感觉,还满刺激的。

咳咳,就是刺激!要不咋说人人心里都住着个小恶魔,干点小坏事,找点小刺激,那感觉,跟坐过山车似的,惊吓加刺激加兴奋!

猛然又想起陈文仙相约的事,心中暗想:“我非但答应陈文仙吃酒,叫她腾出房间,而且还有几处应酬不能不去。”便定一定神,掏出表来一看,已经是七点多钟,想起辛修甫请他在西安坊吃酒,正是约的七点钟,便连忙站起身来,锁好了房门出去。

到了龙赡珠院中,主客已经等候多时了,见章秋谷一到,立刻叫起手巾,大家入坐。

章秋谷虽然在席上应酬,面上却是无精打采,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辛修甫见他这般形景,不由得疑惑起来,便问章秋谷道:“你今天为什么事这个样子,只怕有什么心事吧?”

章秋谷笑道:“你这一问问得奇怪,我好好的有什么心事,你忽然考察起我来?”

辛修甫不好再问。

酒过数巡,忽听见章秋谷口中微吟道:

谁将三足鸟,来向天上搁;

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落。

辛修甫不觉笑道:“难怪你今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是你有了奇遇,不肯告诉我们的吗?”

章秋谷无意之中因为心上想念李双林,随口吟了几句《西厢记》中的唱词,却被辛修甫猜破说了出来。章秋谷也无从分辩,只得彼此一笑而罢。

这一席酒因为在座诸人多要翻台,草草终席。

章秋谷又应酬了王小屏、贡春树两处花酒,方才同着贡春树、辛修甫等一班客人一起到兆贵里来。

走进陈文仙的院内,还没上楼,便听见陈文仙的房中有人在那里高声吵闹,打着一口京腔,又夹着些侍女伙计的劝解声,十分热闹。

章秋谷甚是诧异,估量不出那吵闹的是什么人,到底为了什么事。章秋谷急于要搞清楚,便快步登楼。到了客堂,听那吵闹之声依然未息。

陈文仙和那些侍女等人吓得昏了头了,也听不见有客人上来。

章秋谷邀众人暂在客堂坐下,仔细听时,只听见大房间内的客人高声骂道:“我把你们这班不知抬举的奴才,你以为你是谁?咱们到你院中是照顾你的生意,你靠着谁的势头,竟然敢拒绝我们!房间里明明没有客人,你下着门帘不叫咱们进去,咱们是不给钱的么?你的客人哪里去了?咱们倒要见见你这个客人是多大的来头,是什么天王老子屌炸天的存在?”

章秋谷不听犹可,一听这几句说话,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霍地站起身来把纱马褂脱去,抢前一步闯进房来。

原来这人姓金,名叫金和甫,是吴淞口炮台统领的儿子,平日里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在外面为所欲为,无恶不作。走到堂子里头,看中了哪个女闾,马上就硬要摆酒住夜,但却又是白吃白喝,一个钱也不肯拿出来。若有哪个女闾得罪了他,他一定要带着一班流氓光棍寻衅滋事,把女闾的房间打了个稀里哗啦。是以但凡圈儿内的人,听到他金和甫的大名,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缩着头装鹌鹑。

这金和甫二三月间在聚丰园看见陈文仙出局,一身香艳,满面春情,就如失了魂魄一般,一直跟到了兆贵里。走进院中硬要摆酒,当夜就吃了一个双台。依着金和甫老爹的势,无人敢惹,就要在院中住宿。

陈文仙急了,慌忙与嬷嬷商量,叫伙计假装叫局,到后马路董公馆去打牌,这才得以脱身逃走,在隔壁花小兰家暗听消息。

这里金和甫一直等到一点多钟,不见陈文仙回院,等得他心烦意乱,嬷嬷等人连哄带骗的说:“先生代客打牌,一时不能回院,少大人要是有心照应我们生意,改日再来可好?”好容易把他骗出门去。

自此之后也一连来过几次,多亏侍女宝珠姐很会周旋,见风使舵,公关手腕了得,这才把他敷衍过去。

金和甫也渐渐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心中怒火熊熊,只是宝珠姐等人当面十分的巴结奉承,找不到她们的错处,他也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到了端午节晚间,金和甫有心寻事,带了一班不三不四的朋友,喝得醺醺大醉,闯到陈文仙的院中。

陈文仙出局还没有回来,侍女等人知道章秋谷要来摆酒,又有陈文仙的叮嘱,把大房间留着等他,宝珠姐就把门帘放下。刚刚回过身来,劈面撞着金和甫和跟着他的一班流氓,一哄而上就要拥进房去。

宝珠姐吃了一惊,连忙拦住金和甫,陪着笑脸说道:“对不住!金少大人,里面有客人了,只好先请到客堂间先坐坐歇息一会儿,等客人走了再给你安排可好?”

金和甫听说内房有客,无可奈何,只得就在客堂坐下。那些无赖站的站,坐的坐,挨挨挤挤的塞满了一屋子。

恰好陈文仙唱堂会回来,见金和甫坐在客堂,无数的短衣窄袖的人在旁拥护,心下大惊。

明知今天金和甫纯心找事,一定会大闹一场,然而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而且她毫无准备,刚刚走到客堂,就被金和甫一眼看见,躲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双蛾紧蹙,勉勉强强的走进来,叫了一声:“金少大人!”便坐在旁边,低头不语。

金和甫正要开口,忽然有一个带来的流氓,走过来在金和甫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金和甫登时大怒,问宝珠姐道:“刚才你同我说那个房间现在有客人,为什么我来了半天,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分明是房里没有人。我不管你们搞什么幺蛾子,我自己闯进房去看看,若是没有客人,可就别怪我不肯善罢甘休!”说着,不由分说,站起身来,带着一班小弟一拥而去,打开房门,果然里面没有客人。

见到这般光景,金和甫更加怒火万丈,把陈文仙和宝珠姐叫进房去,质问她为何拒绝接待他们,不把他当客人。

珠宝姐任凭她如何的八面玲珑,到了此刻,也是哑口无言。

陈文仙被金和甫一惊一气,不觉粉面通红,蛾眉倒竖,索性横了心肠,冷笑道:“金少大人,不是我们不接待你,我们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何来不接待之说?只是大人看中的这个房间,早就被人预定出去了,人家交的是现银。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金和甫听了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别人吃酒有了现钱,你们就留给房间。咱们是没有钱的么?你好好的把房间让给咱们,咱都好说!如若不然……”

金和甫一面说着,一面就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来,五个手指就如胡萝卜一般,将陈文仙的衣袖一把拉住,两眼圆睁,看那架势就是要动武的意思。

陈文仙吓得连连倒退,脚步踉跄,几乎要哭出来。

看把咱们这朵娇花给吓的,是不是期待英雄救美?那必须的,来了,看下一回哦。

第35回 美少年怒惩恶徒 话说陈文仙被金和甫抓住衣袖,眼看着就要吃亏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门帘一起,一条人影倏然闯进来,直接到了二人身旁方才站住,也不开口,轻轻的把左手往金和甫的臂上一握,金和甫不由得臂上酸麻,放了手连退几步,一个屁股墩儿跌坐地上。

陈文仙定一定神,这才看见进来的是章秋谷,不觉间委屈、惊吓、惊喜等等情绪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美眸珠泪滚滚。

章秋谷来不及安抚她,挥手叫道:“你们都让开,就这几个小毛贼,不用怕,有我在!”

陈文仙听了,亦愁亦喜,愁的是恐怕章秋谷吃亏,喜的是章秋谷既然已经来了,那班朋友辛修甫、王小屏等自然也会一同到此。

辛修甫住在上海,本来就是混迹官场的人,在租界中着实有些面子,不怕金和甫闹什么幺蛾子,便连忙与宝珠姐一溜烟地躲到隔壁去了。

这里众无赖见金和甫被章秋谷一掌打翻,便大嚷起来,一拥上前,先把金和甫扶起,乱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们的少大人,知道我们少大人的爹是谁吗?”

章秋谷邪笑道:“呦呵,我爹是李某,我好怕怕哦。不要说是少大人,就是老大人来,我姓章的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们这班奴才,有种的只管上来!”

金和甫从地上爬起来,跌得浑身生痛,气得眼中冒火,七窍生烟,倚仗人多势众,指挥一群无赖,撸胳膊挽袖子的蜂拥而来。

章秋谷不慌不忙把两手往两边一分,这一班流氓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稀里哗啦就倒了一地。

金和甫见此情形正在发飙,不防被章秋谷当胸一把揪住衣裳,擒了过来,就如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就势往地下一摔,摔得他哇哇痛叫。

章秋谷一脚踩上他的胸膛骂道:“你这个撒泼的奴才,你占了房间也还罢了,还敢不三不四的骂人,真是糟蹋了你官二代的名头。如若你好好的滚了出去万事皆休,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若有一声不字,我叫你进来有路,出去无门!”

那金和甫被章秋谷踏在地上,口中还硬挣道:“我是统领的少爷,你不可如此糟蹋我。”

章秋谷邪魅地笑道:“好一个牛哄哄的官二代,你拿出老爹唬人,难道我就怕了你么?你老子既然在上海统领营兵,你就该凡事谨言慎行,保护他的官声才是。怎样你在外边这般胡作非为,不怕上司得着风声,参你老子一本么?你今日遇见了我尚且如此蛮横,平日间在外面的无法无天可想而知了。我这就立刻写信到一营,把你的恶性劣迹说个明白,再托各报馆刊登出来,看你老子的统领还做不做得成!”

金和甫被章秋谷一脚踏在地下,踏得浑身上下骨头痛肉痛心更痛,本来还想自己是统领的少爷,姑且吓他几句,就会把人给吓退了,吓跑了。现在听见章秋谷的话,像是个大有来历的人,被吓着的反倒是自己了,又见章秋谷人才轩爽,举止大方,一定是个大家公子,知道今天不好脱身,却又不肯低头告饶,丢了面子。

正在为难之际,恰好辛修甫等人听得章秋谷将他打倒,恐怕章秋谷一时不分轻重,打出事来,大家一起急忙赶过来。

辛修甫一眼看去,就认得他是炮台统领金建屏的儿子金和甫,辛修甫与他也吃过几次饭局,所以认得。于是便连忙上前拦住章秋谷道:“这人我认识,你放他起来,大家坐下,有话慢慢说。”

章秋谷的意思本来也不是要揍他,不过吓一吓他罢了,见辛修甫上前相劝,顺水推舟,趁势把脚一松,一个飘逸的回旋,衣袍的下摆就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漂亮的转身坐着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把满屋子的人都看直了眼,瞠目结舌,暗骂妖孽。

金和甫也从地下爬了起来,满面羞惭,与辛修甫见礼。

章秋谷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辛修甫先拦住道:“你们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你既然把房间占了去,就不该出口伤人,以致于这位秋翁忍耐不住动起手来,而你也吃了点苦头,幸好并未受伤。要我看来大家都有不是。俗语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你们二位从此打成相识,各自都不介怀,改日我在西安坊摆酒请你们二人,与你们做个和事佬,你们以为如何?”

那金和甫本来就是个外强中干,狐假虎威的人,瞒着老爹在外游逛,惟恐被老爹查出来,巴不得有人替他和稀泥,就满口答应道:“既然是修甫兄的朋友,自然也该相识才好,大家不知者不罪,只是这位仁兄也要释然才好。”

章秋谷微微一笑,答道:“和甫兄言重了!我拳脚无情,多多得罪,改天当得负荆请罪。”

金和甫连称不敢,面上生红,回身又与辛修甫说了几句“仰仗费心”的话,自觉在这里很是尴尬不自在,便拱手告辞了。

章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带着众人,狐兔成群的一哄而去。

金和甫走之后,陈文仙方从后房走了出来。云髻半偏,花钿不整,眼含泪晕,颊褪红潮,含情带羞的向章秋谷道:“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这个杀千刀的,摆出这付架势,这是要来砸我的场子呀,我是招他惹他了,平白的受这无妄之灾。幸好二少来的及时,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被他糟蹋城什么样儿呢。”说着牵了章秋谷的手,又是珠泪涟涟,那委屈的样子,真是让人恨不得将她抱进怀里好生安抚。

章秋谷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见她这付样子,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安慰了好一会,陈文仙方才止住,拭干眼泪,走到梳妆台旁边,一面招呼伙计摆好台面,一面重施朱粉,再画蛾眉,收拾去满面啼妆,平添出一团春色。换好了衣服,移步上来斟了一巡酒。

这一席酒,因为是章秋谷把金和甫赶走,大家十分高兴,连房间里嬷嬷侍女也都对他十分巴结,竭力招呼。

陈文仙坐在章秋谷的身后,虽然不说什么话,但他两人时不时的对望一眼,眉目之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意流露出来。

章秋谷忽然回头,见贡春树叫的金小宝刚刚走进来,便问他张书玉的事情,可曾到院中去过,金小宝道:“她是来闹过几次,不过没找到贡大少,抓不到证据,她也不能把我怎样。不过那张书玉叫嚣,要在张园和我一决高下,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一决高下。哼,真要闹起来,我也未必就怕了她!”

贡春树笑道:“张书玉要同你闹,你只要请章二少做你保镖,保管你没事。”

金小宝还以为他是在取笑,回道:“我是在讲正经话,你不要胡闹。”

贡春树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讲了一遍,又道:“他有这样的本事,你请他做你保镖,还怕什么张书玉么?”

金小宝听了,似信不信的看着章秋谷,笑道:“还真是看不出,这是真的吗?”

陈文仙又代说了一遍,金小宝方才相信。

那席上的众位莺莺燕燕听了,大家凝视章秋谷,眼波脉脉,都有倾慕之情。

当天夜里席散之后,客人谢过主人,便一齐散去。

章秋谷略坐了一会儿,又安慰了陈文仙几句,便站起身来,也想回客栈。

陈文仙牵住章秋谷的衣裳,不肯放他回去。

章秋谷因为还惦记着李双林约他晚间过去,怎么都不肯留下。

陈文仙见留不住他,生起气来,放了手回身坐在床前,翠黛低颦,一言不发。

章秋谷回过身来,见陈文仙泪揾秋波,红生宝靥,那一付西子捧心的模样直令人神魂颠倒,不觉怜惜起来,又游移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笑道:“你不要我回去,我就不去,你别生气,无论什么话咱们总是可以商量的。”

陈文仙见章秋谷答应了不去,方才抬起头来,拭泪应道:“你要去就只管去,还管我干嘛,左右我是没人疼的,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章秋谷笑道:“好了别说了,都是我的不是。”说着就走过去,与陈文仙并肩坐下。

陈文仙一手推开章秋谷道:“我这里小门小户的,不是委屈了你章二少吗?你赶紧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章秋谷对着宝珠姐等做个鬼脸道:“阿唷!看看你们先生,厉害吧,把我说得哑口无言,真真是吓坏了小生我。”几句话,说得宝珠姐同陈文仙都笑起来。

陈文仙娇嗔道:“我从来就不会凶别人,还是你自己不好。”

章秋谷也是一笑而罢。

聊了一会儿,伙计已经端上来稀饭。章秋谷吃了个唇齿留香。

正是:罗帐四垂,华灯背影。锦帏不卷,珍簟新铺。宝靥偎霞,纤腰抱月。半含雀舌,春融檀口之酥;低照云鬟,暗度麝兰之气。卧后之清宵细细,凤女颠狂;枕边之私语轻轻,檀奴珍重。欢能解事,旖旎如云;侬本多情,温柔似水。果然知己心无那,博得蛾眉死也甘。

第36回 施巧计识破阴谋 章秋谷次日一早醒来,听得座钟“当当”的响了六下,那时刚刚入春,天气不比冬间,天光已经大亮。因为还惦记着李双林昨夜在客栈内空等了一夜,想要回去看看,便坐起身来。回头再看陈文仙时,只见她杏眼朦胧,樱唇半绽,一缕漆黑的头发拖在枕边,膏沐之香沁人肺腑,一只雪白的手腕搁在枕上,带着一付金镯,一付翡翠镯头,正在好睡,呼吸之间微微透出豆蔻香味,章秋谷悄悄坐起,没有打扰她,轻轻的跨下床去,穿好衣服。

见宝珠姐睡在榻上,兀自呼声大作,章秋谷觉得好笑,不去惊动他们,慢慢的开了房门,走出院中,竟自回到客栈。

客栈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起来。

章秋谷一直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先不开门,而是向隔壁看了一眼,只见房门虚掩,露出一条微微的缝儿。

章秋谷暗想:她果然等了一夜,背地里不知要怎生埋怨我呢!

轻轻的推开了半扇门,没有一丝声响,悄悄的挤了进去。

见李双林并没有睡觉,坐在床边,开了箱子好像要寻找什么,忽然听到脚步声,急忙回头见章秋谷悄然走进来,就是大吃一惊,惟恐章秋谷走到床边,看见箱子里的物件,连忙“嘭”的一声,把箱盖盖上,那样子就像箱子里头有什么宝贝一般。随手抢过一把洋锁来,“咯蹬”把箱子锁好,这才回过身来。

章秋谷看李双林如此紧张,觉得有些疑惑起来,便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么紧张?箱子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我又不是强盗,还怕我看见,难不成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吗?”

一句话问得李双林张口结舌,一时答不出来,脸上竟然红了起来。定一定神方才勉强遮掩道:“你不要瞎起疑心,我箱子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没什么稀罕物,给你看看也无妨。我因为等你一夜不来,心上好生懊恼,以为你是不来的了。刚才忽然见你走了进来,恐怕天已经亮了,有人看见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害怕起来。你为什么昨夜不来?害得我提心吊胆,空守了一夜。你自己在别人的温柔乡里,哄骗了我,还要来瞎起疑心,你这可是存心让我难过吗?”

好个李双林,这一席说话得婉转圆滑,有情有理,竟被她遮掩了过去。一面斜视着章秋谷,似嗔似怨。

章秋谷听了李双林这一番话,虽然不去反驳她,但却觉得有些诧异,这种说辞,蒙混别人行,想蒙混章秋谷,道行还是不够的。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满面笑容的敷衍着她,又低声的告诉她昨夜没回来的原因。

李双林未免还要撒娇使嗔,埋怨几句,章秋谷逢场作戏。

一连又是几天,章秋谷同李双林早把那侍女买通,朝欢暮乐,夜来明去。

有一天,章秋谷尚未起身,茶房已经要过来打扫了。

李双林着急地叫醒章秋谷,叫他速速回到自己房间,免得被茶房察觉。

章秋谷被李双林唤醒,懵懵懂懂的起来一看,房门外已经有人行动,无法出去,只好关着房门,等得空了再出去。

章秋谷见李双林起来梳洗,枕头旁遗落下一串钥匙,章秋谷随手取来看时,见那钥匙的形状十分古怪,章秋谷便拿着钥匙,走到箱子旁边去开锁。

李双林正在梳头,听见钥匙声响,急忙回头看时,见章秋谷已经将那把洋锁打开扔在旁边,正要去揭开箱盖。李双林大惊失色,三脚两步的急急跑过来,将章秋谷手中钥匙一把夺去,捺住箱盖仍旧锁上,埋怨章秋谷道:“外面有人行动,你还要翻箱倒柜的吵闹,你还是悄悄的别弄出响动,万一被人看见,将来我家老爷晓得风声,追究起来如何是好!你还是消停会儿吧。”

章秋谷见李双林这样惊慌,抢去钥匙又把箱子锁好,前几天的疑惑便又浮上心头。心中想道:现在茶房等人虽然已经起来,却是关着房门,哪可能就被他们看见!即便是怕我开箱吵闹,也用不着这等惊慌。明明是这箱子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一连两次都是如此惊慌,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而且还是防着我的。既然与我有了这般交情,却还要如此防备我,莫不是与我有什么关系的事?或者是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怎么都透着诡异!

章秋谷心中盘算着,表面却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反而笑着向李双林低声说道:“我们关着房门,料想断断没人敢闯进来,你何必这样胆小?”

李双林道:“你说得轻巧!事情要是闹了出来,你是不怕,我还有性命在吗?”

章秋谷一笑不语。等了一刻,趁着房外无人,一溜烟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回到屋里,凝眉沉思起来。别看他浪游于世,纨绔无忌,却不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反而是心思缜密,甄心动惧,敏锐的洞察力就连从不夸人的外祖父都称赞。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要弄明白原委,不管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既然露出端倪,自己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章秋谷如此琢磨着,便想要设个调虎离山之计,把她调出客栈外,再看看她的行李究竟有何秘密,值得她如此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

前些日子,章秋谷请过李双林逛了两次张园,章秋谷和他同去,却是两部马车,李双林登车先走,章秋谷要等上一会儿,然后登车随后而至。到了张园,坐了两张桌子,所以去过两回,没有露出一丝形迹。

第三天,章秋谷便哄着李双林道:“我前些日子在张园看见一个人,名叫洪菊香,那身材相貌竟和你生得一般无二,只是口音不同。若是你们二人站在一处,如果不说话,还真是分辨不出的,你可要去看看吗?”

李双林前两次开箱的惊慌失措,如今见章秋谷毫不在意,脸上更没有露出一点怀疑的表情,就以为是真的糊弄过去了,哪里想得到章秋谷是在设计她。

听见有人的相貌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自然要去看个究竟,何况又是和章秋谷一同前去,更是觉得放心,便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章秋谷便立刻叫了两部马车来。

章秋谷对李双林道:“我要先到兆贵里去一趟,看看洪菊香有没有前去。按理说她每天都要到一趟张园的。你随后就来,不要耽搁。”说罢,便己登车先走了。

李双林见章秋谷先走,更是没什么怀疑的了,随后上了马车,带着侍女向张园去了。

不料章秋谷关照马夫,把马车放到麦家圈,略停一会,仍旧回到了吉升客栈来。

见李双林已经去了,心中大喜,便走到帐房,要了李双林房门的钥匙,开了房门就进去了。

茶房虽然看见,但是因为章秋谷与王云生往来很是密切,王云生走后又把姨太太托给他照顾,哪里有什么怀疑,任由他开门进去。

章秋谷从自己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又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线手套。原来章秋谷自从起疑后,便暗暗设计好了这一切,昨天偷偷印了钥匙的模子,将钥匙配好,就随身带着。当下开了锁,揭开箱盖看时,只见箱子里头不过几件半旧的日常衣服。翻开衣服,箱底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被单裹着几大包挺硬的东西,重得压手。心里还在腹诽:这么谨慎,带着现银出来,所以怕人看见吗?

便提出一包打开再看时,哪知不看犹可,这一看,把个章秋谷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不是什么银子,而是一包砖头石块,大的小的,整的碎的,假充银子放在箱中。

章秋谷懵了一匹,觉得很是奇怪,这是防贼吗?还有这么防的?这是在招贼吧?

等等,招贼?招贼!

章秋谷又把其它几个箱子一一打开,并挨着个儿的仔细检查了一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三只箱子都是一样装着碎砖乱石,上面铺着几件衣裳,而最下面的两只箱子,连一件衣服也没有了,一箱都是碎石,塞着许多败絮破棉。

章秋谷到了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那个王云生并不是什么浙江候补官员,这李双林也不是什么芜湖戏馆的艺人,多半是王云生撒下弥天大谎做的局,想玩儿仙人跳,扎火囤。看这意思是瞄上自己了!玩到少爷我的头上,呵呵,有点意思。原本还对王云生心存愧疚,人家把他的小妾托付自己照顾,自己却把他的小妾给啃了,很是有思想斗争来着,这下,也不用斗争了,不多啃几口都对不起他们的这番煞费苦心!

仙人跳,扎火囤,是指一种设骗局诈取财物的圈套。由男女二人串通,由女方以色诱被害者陷入圈套,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

欲知章秋谷要如何陪着着俩人玩儿心跳,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37回 流氓设计仙人跳 话说章秋谷调虎离山支走了李双林,打开箱子,终于窥得相中真相,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事实正如章秋谷所推测的那样。

王云生见章秋谷性情豪爽,用度奢华,故意忍着肉疼砸钱巴结章秋谷。见鱼儿已经上钩,王云生便假造了一封电报,要立刻回到安徽,把李双林留在客栈中托他照应,却叫李双林暗地把章秋谷勾搭上手。

等到章秋谷上钩之后,隔个十天半月的,王云生与李双林暗中约定,王云生突然闯回来,将男女二人双双捉奸在床,然后再威胁一番。他们料定章秋谷是场面中人,最怕的是出乖露丑,那时就会任他们予取予求,任意摆布,到时二、三千两银子不在话下,还要叫你写个保证,就可以长期控制一个摇钱树。

到了这个时侯,即便是明白他是个仙人跳的流氓,中了他的诡计,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说不出一个不字。如果此计真的成功,任凭你章秋谷聪明睿智,精明如妖,只要顾及面子,就不能拿他们怎样。

章秋谷暗自庆幸自己先是好奇,后是怀疑而用了计策开箱,从而避免一场灾祸。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识破,提高警惕防备着便无碍,但是面上还是要不动声色,本少爷倒要看看你究竟想怎么玩儿,这么有兴趣,少爷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章秋谷这样想着,嘴角又挂起一抹邪笑。

打定了主意,便把箱子又重新装好,照着原样复原,分毫不错。不怪章秋谷小小年纪,不仅是学霸,还能有时间浪游风月场,那聪明,那记忆力不是吹的,杠杠滴!

看看没有破绽,把房门锁好出来,便跳上马车,叫马夫加快速度,风驰电掣地赶到张园,马车在安垲第门口停下。

咱们回头再说说这个王云生,一手仙人跳自以为玩儿得精妙。

王云生的原籍是扬州,从小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主儿。家中颇有点儿田产,不过父母死后没几年,就被他祸祸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便只好出去谋了个官差的活儿,求熟人推荐到浙江一个候补知府公馆内当了几年跟班,居然也有了些积蓄。后来这知府轮署到了绍兴府,王云生跟到署中,作威作福无所不为,直到闹得恶名昭著了,地方绅士联名上诉,上台准了状词,就把这知府立马撤任。知府恨极了这个王云生,便把王云生发配到县里,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又把他监禁一年。

期满出来,浙江住不下去了,便带着几年的积蓄,来到苏州,想要寻条门路,依旧做官员的跟班。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门路,银钱也挥霍一空,却在青阳地结识了一班狐朋狗友,流氓恶棍之流的。

这王云生没了银钱,穷光蛋一枚,就只能跟这些流氓地痞混日子。

恰在这时,章秋谷到苏州游玩,就住在佛照楼客栈,挥霍无度,穿戴奢华,又见他临行之际在余香阁点了一个满堂红,花了上百元。隔了一天,又雇了十余部马车,拉着一大票网红星星们花车出游,好不风光快活,倍儿有面子的说。

王云生和那一班流氓,看在眼里,羡慕嫉妒恨在心里,见章秋谷这般土豪阔气,一定是个顶级富二代,便想要纠集众人敲他一下竹杠。

而后来,一是感觉章秋谷气宇不凡,害怕他的背景太深厚惹不起;二来那一天,章秋谷在丹桂戏园粉墨登台,那拳脚刀功,不但看戏的众人交口称赞,就是本园的武小生陈路遥也是极尽赞叹,自愧不如。如此一来,倒把这帮流氓给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不死心的众人彼此商量了很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王云生便想出这个扎火囤的主意,包了一个城内摆打牌台子的人,叫做李雪梅,替她改了名字,说明缘故,约定将来得手三七分。

因为王云生曾经在官场混过几年,颇懂礼节,众人就推他做了老大,把李雪梅充了他的姨太太,大家凑出本钱,又挑了两个长得略微周正些的当作下人。

一切都部署好,这才雇船到常熟来。

不过到了常熟一打听,把他们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灰溜溜地滚蛋了。不过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么一来,他们就更加想从章秋谷身上捞油水了。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这只大肥鸭子又自我放飞了,他们便尾随章秋谷去了上海,与章秋谷住在同一家客栈,磨拳擦掌地想要大大的坑章秋谷一把,干票大的。

王云生本来在苏州看到章秋谷宝马轻裘,出手阔绰,料定他是个大土豪,便仔细调查了一番。不过终究章家并非是当地的人,而且极其低调,只知道是个大家族,很有权势,太详细的情报一无所知。而且这人本身更是机警如狼,狡诈如狐,一个小少年,居然阅历那么丰富,十分精明老道,很难下手。

到了常熟才又进一步了解了一些。虽然惊惧,但更让他们不能放手了,这要是能狠狠地撕下块肉,他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王云生到了上海,等候了半个多月,开始还指望章秋谷见了李双林,能像见了腥儿的猫,立马就咬上来。谁知等了多日,连章秋谷的面也不曾见着,只得借着同客栈的名义,先去拜望,慢慢的熟络起来。然后假说要和他换帖,其实是要叫李双林出来相见,卖弄风骚,章秋谷果然着了他的道儿。

王云生便做了一封假电报,说是妻子病重,立刻要回到安徽,故意把李双林留在客栈中,托章秋谷随时照应,等着这条鱼慢慢的上钩。而王云生自己却并不是真的回去,那一夜上船之后,打发了客栈内的茶房回去,他就把行李搬上岸来,偷偷的在附近一个小栈房内住下,打听风声。李双林用的侍女也是他们一伙儿的,悄悄的传送消息,知道章秋谷已经上钩。

不过因为这王云生自己假充是浙江的候补官员,此番接了家中的电报,赶回安庆,却是众目昭彰.大家都知道的事,若过了三五天突然回来,不但章秋谷疑心,就是客栈中的人在旁看见也不兔要心中疑惑,明白是在做仙人跳。况且他那一封电报又是假的,不敢展示人前,以免出了纰漏,所以一定要扣准日期,装做在安庆回来的样子,方好遮掩众人的耳目。

这一番安排,自以为算无遗漏,万无一失,要叫章秋谷万劫不复。

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李双林无意之中露出了马脚,自己还全然不知道已经被章秋谷洞悉。这么个精明老道的人,一旦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等着被他反算计吧。

章秋谷因为恐怕李双林在张园等久了要起疑心,着急进去,便一跃而下,正要进门,忽然看见门口拥着一些不三不四的流氓,多是穿着纺绸短衫,纺绸裤子,窄袖高领,盘着油晃晃的一根大辫子,脚下多是挖花鞋子,一个个揎拳掳袖,横眉怒目的,像似要干架一般。

章秋谷看了看这些人的架势,心中很是诧异,但是也猜不出是为什么事情。回过头来见草地上还有一群流氓,三个一堆、五个一簇的来回闲溜达。

章秋谷虽然看见,但也不想管闲事,便一直进去了。刚刚走到中间,就听见一个好像熟悉的声音在那里与人对骂,像是金小宝的声音。

章秋谷想起前日金小宝席间说的话,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几分,顺着那对骂的声音看去,只见张书玉不施脂粉,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头上也没有首饰,双眉倒竖,杀气横飞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又见金小宝站在那里,对着众人,指手画脚的不知说些什么。

章秋谷这才明白,必定是张书玉因为贡春树被金小宝凭空夺去,醋意大发,所以在张园等着金小宝,要和她一决雌雄,争夺贡春树。

章秋谷看了,心中想道:刚才门外的那班流氓,一定是张书玉约来帮忙的了。但是金小宝没有防备,恐怕要吃亏了。往四面看了一圈,却不见贡春树的影儿,又怕被金小宝、张书玉二人看见,要是把他拉了进去,他却是左右为难,帮谁都不是,便把身子隐在一旁。

只听得金小宝道:“别人家吃醋都是放在心里,你这醋吃得满天飞,生怕别人不知道,还跑到这大庭广众之中,你还真是不要脸皮了。既然这样咱们就好好理论理论。我们开门做生意,客人都是来去自由的,谁都没规定客人是你一个人的专属,客人看上你就去你家,看不上你,你居然还要闹,你咋不扪心自问,客人为什么会跳槽?就算是客人跑到我这里,那也是他自愿的,我又没像你撒泼耍横的硬留客人,留不住就胡搅蛮缠。你这么不要脸,还是在这公共场合不要脸,你越闹客人越不待见你,我都替你丢人!”

张书玉拉足了气势,做足了功课,要狠狠地收拾金小宝,却被金小宝的伶牙俐齿给搞得差点熄火,这可不行,这必须得奋起反击。想知道张书玉是如何反击的吗?下面的热闹更精彩。

第38回 醋缸碎少年劝和 且说张书玉把金小宝堵在张园,本以是要羞辱一番金小宝,却不料金小宝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说得吃瓜群众不住的点头附和,却把张书玉气得面色铁青,半晌无言,一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反驳。

停了一会儿,张书玉方才跳起身来指着金小宝大骂道:“你才不要脸,你这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烂泥,客人在我这里做得好好的,平白的就被你截胡,道儿上有道儿上的规矩,你先不讲规矩,还要颠倒黑白,凭空的造谣,却让大家都评评理,要是行业都这么没规矩,都使用小手段去祸害对手,这个行业不是乱套了吗?”

一席话把金小宝说得火星直冒,冷笑答道:“我是烂泥,你又好到那里去!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是到家,把绑架客户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蒙骗客人,逼迫客人,人家识破了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不待见你,你还不自觉,你简直是猪八戒啃猪蹄,不知道自己是啥货;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说得旁人都大笑起来,章秋谷也暗笑不已。

张书玉听金小宝说得愈加刻薄,简直是直接往她的痛点上戳,火气越发的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向外便走,口中说道:“我也不和你掰扯,有本事你就跟我来,我看你敢不敢!”

金小宝微笑答道:“随便你到啥地方,我还怕你不成,在这个上海滩,你还没那个本事一手遮天!”一面说着,跟着张书玉往外就走。

哪知刚刚走出门前,张书玉对着那一堆流氓使个眼色,这些流氓都会意,一拥而上,竟把金小宝围在当中。

金小宝见此情形,大惊失色,这才晓得张书玉是有心算计,自己入了牢笼,今天免不了一场羞辱。

只见张书玉对着金小宝冷笑道:“你这个贱货,你再伶牙俐齿啊,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那些流氓听了,七手八脚的围着金小宝,就要动手。

小宝急得粉面生红,汗透罗衣,正在焦急万分、求救无门之时,只见那些流氓忽然就像两边倒去,硬生生地开了一条路出来。

金小宝大喜,举目看时,原来是章秋谷。

章秋谷先前隐在一旁,恐怕被他们看见,后来听见张书玉与金小宝恶言相向,大家都翻了脸,又见张书玉站起身来,金小宝随后出去,便觉得事情不妙了,金小宝这样跟她出去,必定要吃亏的,连忙随后跟了出来。出了洋房门口,便看见一班流氓围着金小宝,气势汹汹,金小宝又急又怕,香汗如雨。

章秋谷见此光景,心中不忍,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头,这两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便急急的走上一步,两只手往人丛中伸去,两下一分。那些流氓大多是掏虚身体的人,哪里禁得起章秋谷的神力,被章秋谷轻轻这么一分,就一个个东倒西歪,让出一条路来。

章秋谷见这班流氓如此无用,暗暗好笑,走进场中,向张书玉、金小宝二人说道:“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的说吗,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这么胡闹起来,不怕惹出祸来么?你们聚了这么多的人,在这里乱七八糟的胡闹,如果被巡捕听见赶了进来,大家都不好过。无论你们两下有什么委屈,有我在这,你们都不许多说。”

张书玉听了尚未开口,金小宝见章秋谷进来排解,心中大喜,抢先说道:“今儿是礼拜日,我只是到这里来闲坐吃杯茶,散散心,她就找上我,不管不顾的大吵起来,我还没跟人吵过架,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大庭广众下吵。二少,你且评评理。”

章秋谷摇手道:“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书玉你也不用生气,大家同我进来,有话好说。”说罢,一手携了小宝,一手携了张书玉,抬脚向内便走。

张书玉心中虽然怪章秋谷不该多事,待要发作几句时,无奈一见章秋谷那一付玉树临风的俊美模样,整个身子就酥麻了半边,不由得怒气全消,春云上颊,温顺地跟着章秋谷就进来了。

那些流氓原本是张书玉约来的人,想要把金小宝羞辱一番。不料突然来了一个章秋谷,分开了众人,带着张书玉、金小宝二人便往内走,那些人见张书玉一言不发,跟着他就走,蛇无头而不行,大家也没了主张,只得一哄而散。

这里章秋谷携着两人的纤手走了进来,拣一张桌子坐定泡茶,方才对着张书玉笑道:“你到底为什么事情这么生气,我来替你们做个和事佬如何?”

张书玉见章秋谷开口问他,把先前的一腔怒气就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向章秋谷似嗔含笑的道:“你倒是好自在呀,可他呢?”说着便低下头去,眼圈儿一红,似有无穷的委屈说不出来。

章秋谷明知其故,陪笑说道:“你们彼此不要相争,大家伤了和气,我叫他两边走走,不要冷落你这边可好?”

张书玉听了,抬起头来,低低的啐了章秋谷一口,又把嘴一撇道:“你这个人,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说说好话的么,这一次两次的,我都是因为你……”张书玉说到这里就哽咽住不说了,却只是呆呆的瞅着章秋谷。瞅了半晌,把一个指头点向章秋谷的额上,狠狠的推了一推道:“我也不说啥了,你自己去想吧!”

章秋谷听了张书玉的话,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果然有些对不起她,便先向金小宝道:“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先回去吧,以后或者你们席上相逢,大家都别再提起这事,就让它过去好了,免得给旁人看了笑话去,坏了彼此的名声。”

金小宝受了这一场惊吓,云鬓蓬松,钗环撩乱,身上的一身外国纱衫裤也都有了皱痕,巴不得要立马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听了章秋谷叫她先回去,就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叫了同来的一个侍女一同出去。

这里章秋谷着实的安慰了张书玉一番,又说:“这件事情,与小宝无关,都是贡春树的不是,三心二意的搅出这许多事。你也不犯着为他生气。我明天一定把他拉到你的院中,凭你怎生处治便是。”

张书玉听了章秋谷这一番温声软语的话,再配上那绝世美颜,一颗心早就化成春水,哪里还有什么怒气,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美人儿给得罪了,连忙收敛了母夜叉形象,转而娇羞无限,脉脉含情地向章秋谷笑道:“我本来也不认识啥姓贡的客人,因为是你推荐的,我才好生伺候着。老实说,这号客人,我就是上心去做,他也撑不起啥场面。他就是去了别人家,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只要你二少爷有心照应,捧捧我的场面就好。”

章秋谷正要回答,忽然想起李双林尚在园中,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怎么刚才不见她的影儿?便来不及再和张书玉磨叽,站起来向张书玉道:“我还有些事,要在这里寻一个人。你先回到院中,等晚上我再来与你细谈。”

张书玉听了,俊眼含娇,秋波荡漾道:“你有事就先去忙,不用管我,只是你别忘了我,常常去我那照应下,看看我就好。”

章秋谷连声道“晚间决不负约,你只管放心”,一面说着,一面急忙往四下里寻找李双林。

章秋谷十分焦躁,正要上楼去找,一抬头,只见李双林倚在靠东的一个栏杆上面,看着章秋谷微微含笑。

章秋谷大喜,急忙走上楼去问她:“怎么不到楼下喝茶?害我为了找你累了一身大汗。”

李双林道:“我因为楼下人多,又见有人吵闹,所以就在楼上了。等了多时,方才见你来了,怎么你来了又不上来?”

章秋谷说道:“我先到兆贵里去了一趟,刚刚他们院中有客人摆酒,菊香要应酬台面,料想今天出不来了。我出了兆贵里,跳上马车一直到此,听见他们吵架,几乎要动起手来。我与书玉、小宝两人都是认识的,恐怕他们闹出事来,所以把她们劝了回去,方才想着你还在园中没有回客栈,急忙四处寻你,想不到你竟是在楼上悠哉悠哉的喝茶。”

李双林因为菊香不来,便要回客栈。章秋谷一同下来,马车已经在门前伺候了。

章秋谷与李双林先后登车,此时已经是夕照衡山,林梢倒影,一路上车轮滚滚的直奔大马路泥城桥一带跑来。

章秋谷与李双林两部马车,一前一后,紧紧跟着,一个是徐娘未老,春风三月之花;一个是张绪当年,汉苑灵和之柳。惹得街两边的吃瓜群众频频眼送秋波,瓠犀微露的对着章秋谷脉脉含情。

想知道咱们这位美得没缺点的男猪脚吃货,到底有没有吃到肉,哦,现在有两块肉哦,先朝哪块肉下嘴?你猜!

第39回 傍大款狼心妾意 且说章秋谷正在心旷神怡,享受着被美人的眼波送情,忽然见对面飞也似的来了一部马车。两个马夫穿着一致的服装,马车上的装饰也十分精致:杨妃色的车垫车围,倚着绣花靠枕。车上坐着一个妙人儿,翠羽明珰,烟鬟雾鬓。感飞仙于洛浦,神彩回风;拥宜主之罗衣,珮环照夜。珠光外露,宝气内含。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顾盼之间婀娜多姿,丰神绝世。

章秋谷不觉目光定了一定,微吃一惊,暗想:“这个人很是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却又不是金刚队中的人物。这一付身段煞是可人。看她眉目之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不过善于装饰,风韵撩人,就觉得比那天生丽质还要略胜一筹。”正在想着,忽又见那人欠起身来,一对秋波眼不转睛的注视章秋谷,两下眼光一错,那马车跑得风驰电掣,已经错开有一箭之距,猛听得那人巧启莺喉,高叫一声:“二少!”

章秋谷听了,甚觉诧异,便站起身来,远远的应了一声,心中还在嘀咕,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又见那人指挥马夫勒住僵绳,缓缓的回过车来,加上一鞭,跟在章秋谷马车的后面。

章秋谷见她来到附近,仔细看了一看,忽然失声道:“你是林黛玉啊!听说你先前嫁了邱八,很是春风得意,为何又要出来?”

这人,正是那去年嫁人、坐第二把交椅的金刚林黛玉。

当下林黛玉含笑答道:“我的事一时也说不完,等你有空儿到大菜间去我那里说吧。”

章秋谷也因为隔着马车谈心不便,点了点头,便关照自己车上的马夫,叫李双林的马车先回吉升客栈去,自己的马车同着林黛玉一直到一品香来。

马车到了门前一齐停下,林黛玉款步下车,一同上了楼梯,开了第六号房间,进去坐下。

章秋谷尚未开口,林黛玉先向章秋谷笑道:“你这眼神儿还算好,倒还认得我呢。”

原来章秋谷从前与林黛玉甚是熟悉,彼此很是有些谈得来,不过章秋谷对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他们两下虽然往来频繁,却没有什么深交。后来章秋谷回去之后,再到申江,听见林黛玉已经嫁了邱八,章秋谷不禁怅然,未免有人面桃花之恨。现在旧好重逢,心上自然欢喜。

当下章秋谷答道:“我们相别不过一年,倒像过了好几十年的样子。你比先前瘦了好些,却觉得神彩飞扬,容光照耀,比从前更是不同。所以我咋一见面,也没有想到是你。后来听了你的声音,方才记起你来。”说着,章秋谷问他在邱家为何重落风尘,几时到的上海,细细盘问。

林黛玉听章秋谷问她,不自觉的勾起伤心事,长叹一声道:“说起我的事来,真真作孽,我如今到了上海,简直是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说到此处,便滚下泪来,真如微风振箫,幽鸣欲泣。

章秋谷连忙安慰她几句,逼她快说。

林黛玉方才噙着泪珠儿,把当初嫁给邱八,以及近日出走的情形,从头至尾一字一句的诉说出来。

邱八,祖籍湖州,家财万贯,浙江地区赫赫有名的邱家邱八公子。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独苗一根。幸亏他一个嫡亲舅母把他抚养成人。娶亲之后,他舅母见邱八心智也还算能撑起事的,便把那万贯家财一齐交给他掌管,叫他自己支撑门户。

这邱八从小极是聪明,为人浑厚,举止大方。作事虽然精明,但并不吝啬;性情虽是豪放,却没有一点骄奢的习气。若有明师益友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也能助他成就一番作为。无奈他无人管束,渐渐的自己不能约束自己,放浪形骸,又结交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朋友,也就走上了纨绔二世祖的道路。

这邱八虽然聪明,却是个少年公子的心性,哪里有什么定力,经不住那些酒肉朋友的诱惑,挟着重资,同这一班朋友来到上海,恣意的挥霍起来。不到两年,就把那百万家财挥霍了十分之四。虽然挥霍了数十万银子,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没脑子的二世祖,这段经历,让他飞速的成长成熟起来,人也变得油滑老道,无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不过也是花钱买经验,自此以后,却也是长了经验,增加了阅历,这邱八浪子回头,再也不肯像从前那样吃喝嫖赌,收抬行李,回到湖州。

每年之中,一定要到上海四次,春、夏、秋、冬每季一次。身边带着一万银子的钞票,纵情风月,到处留名,要把这一万银子用得精光,才会整装回去。

如果有朋友约他去到赌场玩耍,他也不推辞,却只带一千银子。进了赌场动起手来,他若赢了,就把身边所有的本利一齐滚上,庄家每每被他卷得精光,吃亏不小;若是风头不顺,他却又很是油滑,输掉随身带的一千银子,他就转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翻本的念头。是以那些开赌场的人见了邱八进来,一个个愁眉苦脸,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风月场中,他若看中了一个妙人儿,随意到院中走走,却只是随随便便的,不一定非要去和她深度合作,就是吃酒打牌,也要他自己高兴,不肯屈尊奉承网红。倘若有网红偶然开口,要他请客打牌捧捧场面,他就立刻翻脸,把局帐开销结算清楚,从此断了交情。

有些网红做得久了,摸着了他的脾气,从不轻易开口叫他吃酒打牌,他却又不等人家开口,自己先就连连摆台和酒,十分殷勤,并且打首饰做衣裳的打赏,毫不吝啬。也有那些网红不知道邱八的性情,想要敲他的竹杠,被他一顿狠狠的教训,搞得很是没脸。

所以说,这钱也不是白花的,从此后,在这个行业,这个八公子可谓是玩儿得风生水起。

这一年邱八到了上海,正值林黛玉也在申江挂牌营业。

林黛玉是这个行业的大咖级人物,粉丝量过千万,盛名之下,自然是高朋满座,车水马龙。无奈林黛玉的生意虽然很好,但是她本人却是个奢华无度,讲究排场讲究面子的主儿,营业了不久,就有些捉襟见肘,渐渐的支撑不起来,只好各处拆借,勉强维持。而中秋节前,各处店家因为林黛玉旧账还没结清,自然就不肯再赊欠。

刚刚过了中秋,正是生意要兴起的时候,林黛玉两手空空,没有资金周转,这生意如何做得下去?把林黛玉急得走头无路,进退两难。左思右想,只有傍大款这一个法子了。可是要傍个啥样的大款?是找爹?还是找老公?是要捞一票就散伙,还是找个长期饭票?而且,这一时半会儿的,到哪去寻得出这样的一个主儿?

说也凑巧,正好邱八到了上海,住在鼎升客栈内,已经耽搁了一月有余。因为邱八在上海开办一家丝厂,那丝厂开创之初,未免事情忙碌,所以暂时回不了家。

邱八这次到上海,看中了范彩霞,就到东荟芳范彩霞的院中,接二连三的打牌摆酒,不多几日,便有了交情。这范彩霞生得皓腕纤腰,长身玉立,蛾眉挹翠,凤目流波,也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迎来送往,八面玲珑。但是在她那左右逢源的笑脸下,总是觉得有一种凌厉,算计的气息,与林黛玉的一团和蔼、满面春风的公关风格迥然不同。

半个月之前,邱八在范彩霞家请客,有一个姓马的客人把林黛玉叫到席上。

林黛玉以前也认得邱八,久闻大名,因为如今心里揣着傍大款的心思,见到邱八的第一眼,便把他定位了下手目标。于是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极意的应酬着邱八。

要不咋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旦被贼惦记上,而且还是个懂得兵法三十六计的贼,唉,先为邱八点上一大排的蜡烛,默哀一分钟。

邱八见了林黛玉,虽然以前也是相识,却并没有太上心。这回再见她,却见她回眸顾盼,卖弄风情,一到席间就唱一折昆腔《长生殿》里的《絮阁》。

原来林黛玉的昆腔,在上海是赫赫有名的,轻易是不肯献唱的,如今听来,还真是穿云裂石之音,刻羽引宫之技。唱完之后,又把在座的主人客人一个个的应酬一圈,滴水不漏。

邱八着实赞了林黛玉几句,心中也在暗想:“彩霞的应酬工夫虽然不错,若要比起林黛玉,还是较逊一筹的。”

心中便存了要与林黛玉合作的念头。这下还真是狼有心妾有意,一拍即合了。

咳咳,不是错别字哈,的的确确就是“狼”,带色儿的意思。

要知道,不管啥事儿,都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然你需要付出成倍或者成几何倍数的努力,都未必能把另一头捂热。而最高效,最节省动能的,就是这种王八绿豆看对眼的,那绝对是秒来电,高效节能。

所以,邱八自诩玩转风月场无敌手,而林黛玉自诩风月场风月大咖杀手,这俩人斗法,会擦出什么小火大火燎原火?期待不?下回再告诉你哦。

第40回 欲擒故纵钓大鱼 且说林黛玉回去之后,就一直琢磨合作的事,盘算了一会儿,就备了几样极丰盛的礼物,叫了一个名叫金秀的侍女,这金秀年龄不大,但是长得很是秀丽玲珑,让人一看就想抱在怀里好好保护,能激发男人荷尔蒙膨胀的那种。给她设计了一套话术和临场应对策略,便让她带一个伙计挑着礼盒,取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又附着金秀的耳朵一番叮嘱。金秀点头会意,带了礼物一直送到鼎升客栈来,在帐房那里问明了邱八的房间是楼上二十五号官房。

恰好邱八还没有出去,正同他的一些下属在那里谈论丝厂的事情。

金秀进来,笑迷迷的叫了一声:“八少!”伙计跟着进来呈上礼物,乃是鹿脯、燕窝、金腿、鱼翅四样。

邱八见了很是奇怪,他并不认识金秀,疑惑她可能是新到范彩霞家,彩霞叫她来的,便道:“你是不是刚到她家的?我不认得你,怎么为什么无缘无故要送起礼来?”

金秀含着笑,从口袋里取出林黛玉的名片放在桌上说道:“我家先生特意叫奴婢过来,给八少请安。我家先生说,这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少爷不要嫌弃,总是先生的一点意思,请八少留着赏赏人。先生有几句话想要和八少说,叫奴婢来请八少过去坐坐。只是先生那里地方小点,不知道八少肯不肯赏光?”

邱八听得金秀一番话说得十分圆滑,心中自然欢喜,也知道林黛玉有意要与他合作,特地叫侍女过来请他。

这邱八上回在席上见了林黛玉,已经很是留意了,更何况林黛玉也是金刚队里出色的人,头部网红,粉丝过千万,做品牌代言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如今又是她主动求合作,这么好的资源岂有放弃的道理。便向金秀道:“既然是你先生的心意,送来礼物,我自然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今儿晚上我就到你们院中请客。”便叫下人进来把送的礼收了进去,又朝着那下人使个眼色。

不多一会,取出一卷红纸封的洋钱,也不知道多少,放在盘内。

金秀已经受了林黛玉的指导,自然知道怎么做,急忙上前一步,把那一封洋钱仍旧取出,放在邱八面前,满眼的星星,敬仰加崇拜地笑着说道:“八少不要折煞奴婢了,给八少送东西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事,岂能要八少的赏钱。奴婢来这里时,先生再三再四的交代奴婢,叫奴婢不许收八少的赏钱。八少有心关照的话,就请八少多多去先生那里坐坐便好。先生说她只是请少爷叙叙家常,也不在乎少爷是不是一定要与先生合作,先生只是敬佩少爷的人品才能。”

这番不着痕迹的恭维,直把邱八说得通身舒坦。

说来也是奇怪,如果一个大男人,对你说这样说话,你会觉得他很虚伪,居心不良,但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还提着礼物,对你说这番恭维的话,作为大男人,非但不会觉得虚伪,反而是男人心膨胀,飘飘若仙,觉得自己真就是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女人攻克男人心最有杀伤力的是啥?不是漂亮的胴体美貌哦,那样激发的只是男人的吃货本能;而是女人崇拜的星星眼,让男人心爆棚,倍儿有面子的说。这不,几句话就把这个号称风月场大咖的邱八拿下!

这一刻,邱八的男人心已经是大圆满境界,即将突破飞仙了,笑眯眯地不住点头,

当下金秀就和伙计回去,见了林黛玉,把邱八的情形说了一番。

林黛玉大喜,知道有了几分可能。

果然上灯之后,邱八已经到了院中。

林黛玉打起全部的精神,应酬得邱八很是欢喜。当即写了请客的票头叫伙计分头去发,就摆了一个双台面,林黛玉坐在席间竭力奉承应酬。

不多一会,叫局的局条一起一起陆续而来,顷刻之间已经接了二十余张局票。

林黛玉叫侍女去回拒了,依然坐着与邱八谈得很是投缘,一时之间把邱八迷得晕头转向,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

只见林黛玉忽地起身,走到后房去了,过了一刻钟走了出来,却是换了一身衣服,连弓鞋裤子一齐更换,明妆丽服,光艳照人。林黛玉先前是穿一件湖色外国缎夹袄,杨妃色外国缎裤子,宝蓝弓鞋。现在进去,换了一件玄色织银夹袄,宝蓝织金裤子,玄色平金弓鞋,越发显得明眸皓齿,粉颈香肩。林黛玉故意用指尖掠着云鬓,俊眼四流,娇波欲笑,那风姿是风飐蜻蜒,十分娇弱。

正是:低颦浅笑,春添颊上之涡;宝枕银屏,花压双星之影。

林黛玉见邱八仔细看他,低低的朝着邱八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八少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邱八笑道:“并不是不认得你,只是你这一会儿之间换了两身衣服,越发觉得娇媚动人,所以我留心打量一番,打算要替你画个小照。”

林黛玉听了把嘴一撇道:“我再好,哪里赶得上范彩霞?八少不要寻我开心!”

邱八一笑,也学着苏白道:“阿唷,先生勿要客气,倪倒是真心闲话嗫!”

说得一席客人都笑起来。

林黛玉故意瞟了一眼邱八道:“现在说得那么好,只怕过几天厌烦起来,我怕是请都请不到八少了呢。”

说话之间,林黛玉又进内屋去转了一转,又换了一身衣服。密色绣花缎袄,妃色绣花裤子,天青缎子弓鞋,将头上珠花一齐卸去,仅仅戴着一只一条龙珍珠押发。脸上的脂粉洗得淡了些,那粉颊之上略略晕起两个酒窝,觉得她浓妆淡抹,无一不好。

邱八虽然是这个行业的大咖,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风情,只觉得心上奇痒难熬,腹中饥渴难耐,恨不得立马化成恶狼,扑到食物上痛痛快快,里里外外吃她个销魂夺魄。林黛玉见邱八已经入彀,越发的笑语殷勤,风生四座。

邱八忽然想着,问林黛玉道:“刚刚有好几张叫局的票头来叫你的局,你为什么不去应酬?台面虽然要紧,不过可以去了再回来的呀!你不怕脱了局得罪客人吗?”

林黛玉含笑道:“八少难得到我这里来,你肯赏光,就是我的好运呢。不过是几个堂差,拒了也就拒了,得罪几个客人罢了,没啥大不了的,我刚刚吩咐下去,今天的堂差都不出了。”

邱八听了,十分欢喜。那一班客人要拍邱八的马屁,讨他的喜欢,大家极力奉承,恨不得把个林黛玉给夸到天上去。

这席酒一直吃到十二点钟方才散席,客人陆续离去。

林黛玉见邱八腻腻歪歪的坐下,天南地北的胡扯,明知道邱八心中巴不得要谈合作的事,她却故意的欲擒故纵,站起身来,袅袅娜娜的走到邱八身旁,低声问道:“你看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到范彩霞那里去吧。我也不好留你,不然说起来会误以为我抢客人,大家都难为情。”说着,把身子一倒,直倒入邱八的怀中,并倚香肩,低偎檀口,又问邱八道:“八少,你,嗯,可是不想走吗?”

邱八此时已经心神荡漾,意乱情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啥。

林黛玉又道:“你要是不想走,隔壁有个空房间,你去那睡也好,我给你收拾的舒舒服服的,这深秋的天气凉,可别受风寒了,仔细着你的身子,你自己不心疼,我可还心疼得紧呢。”

邱八听了,觉得林黛玉说的话一句一句的打入心坎里来,十分熨贴,就是自己家中的妻子,何曾这样关心自己?便含笑向林黛玉道:“你特地叫婢女过去把我请到院中,现在好意思推我出去吗?我就依着你,在你院中借个干铺,但你却不许避到后房。我们大家规规矩矩的可好?”

林黛玉道:“只要八少肯赏光,是再好不过了。八少能看得上我这小门小户的,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说着背脸低头,掩口而笑。

邱八更觉得神魂一个劲儿的荡呀荡的,搞得他小心肝颤呀颤,浑身的小火苗撩呀撩。

这一夜,邱八就在林黛玉的院中住下,那干铺什么的都是浮云,这一夜,邱八吃得意犹未尽,自然也终于达成了深度合作。

这邱八被林黛玉哄得找不着北,别说北了,恐怕东西南都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了。给了那些侍候的人五十块钱的打赏,又大方的给了林黛玉三百块钱打赏。

林黛玉故意推拒着,退还给邱八道:“我现在还有钱,也没啥大的支出,等到我银钱周转不过来时,再找八少帮忙好了。我们现在既然是相好,你这样倒是显得生分。既然大家都有诚意,就不必拘泥这些小节不是?”

邱八听她说得有理,便也收了回来,心上反而觉过意不去,便问林黛玉可要什么衣裳首饰?林黛玉一口咬定不要,反说邱八不晓得她的脾气,当她是爱占小便宜的。邱八听了,哪里晓得林黛玉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所图甚大,只认为是林黛玉大度,对自己很是真诚,所以不肯叫他浪费银钱。

唉,第一回合,风月大咖完败,风月大咖杀手技高一筹。要不说么,到啥时候都别装逼,强中自有强中手,装逼遭雷劈,这不,雷已经在穿越的路上了,马上就要穿过来了,大家准备好没?迎接史上第一道穿越雷的闪亮登场!

第41回 苦肉计美人堪怜 隔了两日,林黛玉关照伙计,就说先生有病暂时不能出局,须要调理几天。即便是有什么客人来到院中,林黛玉自己也不去应酬,只叫侍女回复有病不能出来,却成日成夜的陪着邱八,和他形影不离。邱八衣食住行都是林黛玉亲自服侍,不肯假手他人。而那侍女伙计也是曲意奉承,殷勤侍候。

邱八因为他们连日辛苦,另外给了一百块钱。林黛玉执意不许,叫那些侍女仍旧退还,自己却对邱八说道:“我已经给他们工钱了,他们做这些也是应该的,要什么赏钱。我是晓得八少的人品的,不要说是一百,就是一千一万,也是不放在心上。不过我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要我昧着良心敲客户竹杠,我是不耻的”

说得邱八更加欢喜,就跟捋顺了毛儿的宠物狗,死心塌地住在院中,撵都撵不走的那种。

又隔了几天,林黛玉看准邱八已经被自己钓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能脱钩了。费了那么多的脑细胞,终于把这条大肥鱼钓上来,林黛玉觉得自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图穷匕见,狠狠地宰一宰这条大肥鱼了。

这一天晚饭后,林黛玉正陪着邱八说说笑笑,甚是高兴,忽然皱着双眉,看着邱八。看了半晌,长叹一声,那一对美眸便流下泪来,慌得邱八连忙追问。

林黛玉只垂泪不回答,极尽楚楚可怜之能事,真如雨打桃花,风欺杨柳,画也画不出来的神韵姿容。

邱八见她这样,十分心疼,便挨着林黛玉坐了,温声软语地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林黛玉一言不发,只是偎着邱八,拉着他的手呜呜咽咽的,那眼中的泪就是如乱滚的珍珠一般,淅淅沥沥流个不停。凭着邱八怎样轻声软语的哄,怎样追问,就是默默垂泪,直把个邱八急得火快上房了,恨不得自己替她哭,拍着胸脯道:“无论你有天大的难事,有我在你怕啥。料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快别哭了,和我说个明白。你这么哭,哭得我心尖儿疼,倘若哭坏了可怎么好?”

林黛玉听邱八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觉得火候不多了,过犹不及,这个分寸她还是很能拿捏准的。

停住了哭,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邱八,叹一口气道:“不知道的人都看到我们光鲜亮丽的外表,风风光光的,可谁能知道我们心里的苦楚呢。”

这开场白说的,没说到点儿上,把个邱八急得抓耳挠腮,催促道:“急惊风撞着了你这个慢郎中,你赶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道:“我这事坎坎坷坷的,说起来也是作孽。”

林黛玉便组织了一下语言,声情并茂地开始表演。

她说现在这个行业,可不仅仅是拼颜值,何况颜值这个东西,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不像晋职称有个统一标准。颜值的事,挥挥美容刀,化化妆,打开美颜镜头,劈哀死(PS)一下,各个都是迷倒君王不早朝的环肥燕瘦。除了颜值,更重要的还要拼爹,拼演技。颜值吧,自己虽然也整了好几次容,但不是原装的,一是不如原装的正宗,看着就不自然;二是那整容后遗症,讲真,太痛苦。拼爹吧,自己也没有个堪比李某的牛逼爹;想认个干爹啥的,可没人搭桥,她也够不着那个牛逼圈子。思来想去,还是拼演技现实些。这都是生活所迫,不然谁愿意苦哈哈的把自己搞得非要有个一技之长。

于是,林黛玉便花了一大笔钱参加了个免费培训班。结果刚上课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这是基础班,还有个高级演技套餐,再加九百九十九洋钱,就可以学到这个套餐,还额外赠送演龙套的资源。想想自己本来就是要学习的,听着这个免费班讲得还不错,料想不会差了,便也没啥犹豫的就报了高级班,而且还有龙套,能有机会实践,还不亏。

结果,到了高级班,又被告知,还有为挨劈(VIP)班,只有这个班才能学到诀窍。这时,林黛玉已经没钱了,于是,那位推销的小哥哥告诉他,可以借贷哦,他有资源,可以拿到低息借贷,只要学了这个班,二个月的时间就能赚回全部的投资,还有的赚,从今以后日进斗金,出镜率哗哗的,流量哗哗的,粉丝哗哗的,洋钱哗哗的。

学了这两个班,自己就已经亏空了二万开外,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去钻小哥哥画的圈儿饼了。而这么一来,那个总是笑眯眯,和蔼的暖男,立马翻脸,给了她一堆似是而非的资料,看都看不懂,就连上课都要故意找她麻烦,老师都不待见她,答疑解惑就更别想了。花了几万的洋钱,把自己的积蓄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下二万多的外债。到最后,自己得到的就是几张似是而非的所谓“培训教材”。

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想落泪。叹口气道:“本来是抱着一颗上进心,想多学学技能,谁知道是场骗局。而这种培训还不在少数,打着教育的幌子行那腌臜欺骗的勾当,都没人管的吗?像我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小百姓,辛辛苦苦挣点钱想多学点东西,咋就这么难呢?现在负了这么多的债,东家催得紧,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邱八听了,哈哈的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要急成这样。原来不过是为那一点儿外债,也值得放在心上,这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我姓邱的这点事儿都担当不起吗?”

林黛玉道:“你八少自然看不上这点洋钱,可对我们这些小百姓,可就是天大的事。”

邱八道:“你究竟有多少亏空,不妨对我说说,待我替你慢慢的想法子。”

林黛王朝着邱八看了一眼,一付感激的样儿,却又朝他摇手道:“谢谢你的好心,肯替我想法子,本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过我无缘无故拿你的钱,心里过意不去。我仔细考虑过这件事,觉得还是嫁人比较好。但是做我们这个行业的,正统的大户人家看不上我们,而那些小门小户的,我也不甘心。这事还真是挺头疼的,这是一生一世的大事,我也不想马虎。所以我挑来拣去,也没有合适的。如今遇到八少你,我心悦得很,只是八少高门大户的,定然容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说来说去,还是我没有投个好胎,现在找爹找不到,找良人就更是没人要。”说着似乎真的有点触到的心底的伤痛处,竟然觉得眼里酸酸的好像又要流下泪来。

邱八听了林黛玉这一番说话,就如新莺巧啭,娇鸟弄晴,感同身受一般,美人哀戚,那泪珠似有若无,强忍悲伤,尤其惹他这种惯会怜香惜玉的大男人的怜爱之心。于是向林黛玉笑道:“你也太多虑了!你既然想要嫁人,何不早些和我商量?只要你自己心中情愿,没有什么委屈的,我可以替你想法子。只怕你心中不愿意嫁人,三心二意的拿不定主见,我就无从提起了。”

林黛玉道:“我有啥不愿意的,这么多年我自己打拼,也尝够了苦辣辛酸,如今连饭碗都要打碎了。只怕是八少看不上我,岂有我不愿意的道理。”

邱八道:“只要你拿定主意,不要将来反悔,我岂有推辞的道理?但有一件,我有些不甚放心,你必须要自己考虑好了,免得懊悔不迭。”

林黛玉问他还有什么事儿不放心,邱八道:“你们在这个圈子做惯了,很是自由散漫,受不得约束。一旦嫁了人,便要依着家族的规矩,有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你们这些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拘束?我们二人,现在的交情还不错,但是要谈婚论嫁,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不是可以鲁莽从事的。万一你心中不愿,口是心非,那时我把你娶到家中,进退不得,岂不是会反目成仇,况且还耽误了你的一生一世。所以我也要预先同你说明,你可要想好了,毕竟这是大事,不是过家家。”

林黛玉听了着急起来,便拉邱八的手道:“这话怎么说的。你再要说我三心二意,我可是不依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我就发个誓,省得你百般的不放心。”说着,便发誓道:“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不是真心,就叫我活不过今年的大年夜。”

邱八听了,连忙按住林黛玉的嘴道:“我不过一句话,你也值得这样着急,一定要发起誓来。”

林黛玉道:“你开口闭口的不相信我,叫我怎生是好!”

邱八此时觉得心满意足,畅快非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看着林黛玉嘻嘻的笑个不停。

林黛玉横波斜睨,星眼朦胧,也用一方白细手帕掩口匿笑。

吃瓜群众们可别光吃瓜看热闹,咱还得要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向上不是。学到几招没?欲擒故纵计,苦肉计,美人计,下边还有三十六计活体教学,真人演绎,多多准备瓜哈,边吃边看才够劲儿。 后面的故事更精彩,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42回 兵不厌诈落陷阱 且说邱八落入林黛玉的圈套,一心一意的要替林黛玉还债,便问林黛玉倒底有多少亏空。

林黛玉一一的细说出来,却只有一半是真的,其余多是虚报,约有二万开外。

如果是在别人听了这么多的多亏空,怕是早就吓得目瞪口呆了。幸好邱八家中真的是万贯家财,听了林黛玉这些亏空,不过口中答应一声,全不放在心上。

当夜林黛玉又给邱八灌了无数的迷魂汤,说了许多情意绵绵的话,哪怕邱八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大咖级别的人物,也免不得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狠狠地栽进了这个粉红陷阱中。

到了次日,邱八便请了他的一个朋友来,名叫陆友恭,是这个行业有名的中介。请了他来,是商议林黛玉的身价。

林黛玉一口咬定不要丝毫身价,只要邱八替她还清亏空,此外不取分文,并说她挑来拣去,并不是为邱八有钱,为的是相中了邱八这个人,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不得不说,林黛玉这一手玩儿得实在是高明。以邱八浪游风月场多年,那是生生用钱砸出来的经验,自诩是风月场的大鳄,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更无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儿猫儿腻,如今却陷入林黛玉的粉红陷阱中而不自知,孰高孰低,可见一斑。

邱八起先尚有些疑惑,没有下定决心,及至听了林黛玉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入耳,好似鱼吞香饵,蝶恋花心,被她钩得死死的,哪里还能想到会不会是陷阱,当下一口许定,先替她还清亏空,然后择日迎娶。

林黛玉见邱八已经应允,知道这条肥鱼已经是套牢了的,只要自己再加把火,那就是一顿肥美的烤鱼宴,而且是由自己独享的美味,想想都叫人流口水。于是,便立刻叫伙计出去,把门首那一块一尺余长、四寸余阔、金地黑字的书寓牌子摘下拿了进来。林黛玉亲手接了,放在桌上,回过身来笑迷迷的走到邱八身旁,并肩坐下,向邱八道:“今儿我把这块牌子摘下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以后不论什么人来,我都是不见的。”

邱八见她做事爽快,自然是十分欢喜。

隔了一天,邱八便去划了一张二万银子的期票,先交给林黛玉,到期付银;又挑好了日子,三日后迎娶林黛玉进门。

邱八在新马路租了一处五层楼的洋房作为公馆,作为迎娶林黛玉的地方。

公馆内装饰得十分富丽,尽是红木、紫檀镶嵌螺甸的木器,辉煌夺目;有两个大厨房,都是外国家具,装饰得更是雅洁。邱八在上海的应酬本来就人脉广阔,那些朋友送了两台髦儿戏,热闹非常。

到了吉期,红裙披风,朝珠补褂,清香彩轿,顶马高灯,把四大金刚之一的头部网红林黛玉抬到家中。新人出轿之后,喜娘扶着林黛玉,独自一人参拜天地,然后向邱八见礼。

邱八连忙朝着喜娘摇手,叫她不要叩头,只行常礼。

于是喜娘扶着林黛玉深深万福,邱八也微微的还了一躬,方才送入洞房,大家饮酒。

正是:楼上花枝之影,昨夜星辰;枕边钿合之盟,春宵苦短。

林黛玉嫁给了邱八之后,邱八看到林黛玉对自己很是殷勤,唯恐林黛玉在家中闷得无聊,便天天带着林黛玉坐马车到张园去兜个圈儿。

晚饭的时候,便一起到一品香去吃番菜,有时吃过大菜再到丹桂茶园去看看夜戏,日子悠闲,好不惬意。

林黛玉倒也并不寂寞,所以嫁给了邱八将近半个多月,倒还没有寻事生非、无端吵闹。

光阴荏苒,已经一月有余。

邱八因为在上海耽搁久了,便和林黛玉商议,要退了房子同他回到湖州。

林黛玉心上虽然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暂时答应一同回去,到了湖州之后再想办法脱身。

邱八雇了一艘大船,把公馆中一切新买的器具一齐装载上船。林黛玉也带了三个侍女,收拾好了登船。

邱八是自己包了整条船,不到一天,就到了湖州。

大船直接到达邱八家大门口的水道码头停下,早就有许多家丁一哄上船,先见了主人,再见了这位新姨太太,便乱哄哄的把行李物件搬上岸去。

邱八向林黛玉道:“你既然到了家里,就不比住在上海的时候,上岸之后见了我夫人,先要你委屈一下,朝她行个全礼,好在她平素为人很是贤惠,待你一定不会差,你凡事看在我的面子上退让一分,给她一个面子,我不会叫你吃亏。你可肯听我的话么?”

林黛玉听了面上顿时变色,半晌不应。

邱八见他不肯,又说了无数安慰劝解的话。

林黛玉无奈,只得勉强答应。

进门之后,见了那位八少奶奶,忍气吞声的行了一个全礼。

少奶奶果然很是和气,见林黛玉朝她叩下头去,满面堆笑,虚拉一把,连说不要客气。

待林黛玉叩完了头起来,少奶奶连忙叫她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又叫人替她赶紧收拾房间。

一会儿房间已经铺设齐整,少奶奶便携了林黛玉的手一同过来。

林黛玉见房屋高大,装饰豪华,比上海的房间收拾得更加富丽堂皇,稍微觉得安心。

少奶奶送了林黛玉进房,又向她道:“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要,我家中事务烦杂,恐怕有料理不到的地方,你多包涵。”

当夜又送了一席菜摆在林黛玉的房内,算是替她暖房,请了邱八进来一同坐下。

是夜,邱八依旧住在林黛玉的房中。

到了次日,众家亲友晓得邱八回家,又在上海新娶了一个姨太太,大家陆续登堂,纷纷道喜。

只因为邱八是城中首富,没有一人不奉承他,迎来送往,让邱八忙了好几天。有时忙个通宵,彻夜不归;有时料理家事,清算田租,盘查各处的帐目,就在书房中安歇。

因为邱八出门已久,那帐目就堆积了一大堆,忙得个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功夫去陪小妾,不要说是林黛玉了,就是正室夫人也难得和他见一面。

别人也还罢了,这林黛玉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简直是熬得度日如年。依着林黛玉的本意,原本只是忽悠邱八帮她还债,等债务清了,她就会无牵无挂地重新入行,再操旧业,并不是真心要嫁给邱八。

现在邱八已经落进了她林黛玉的圈套,花了二万多银子把她娶到家中,总算是达到目的,如愿以偿了。林黛玉到了此时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琢磨着要想一个脱身之计。但是邱八是个有名富户,家中仆婢如云,而且规矩极其严格。林黛玉平日里不要说想脱身逃走,就是想要走出中门一步,也是很艰难,倒弄得进退两难,出逃无望。

林黛玉这才懊悔起来,左思右想没有法儿,只得慢慢的打鸡骂狗,借事生端,渐渐的露出不安于室的端倪来。

而邱八的正室夫人很是贤惠,不与她计较,林黛玉无从下手,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天,邱八把两月中积累的事情都料理清楚,应酬也渐渐的少了,知道林黛玉独守空房日久,便先到林黛玉的房中住了一夜,不过却觉得林黛玉待他冷冷的,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情意绵绵,那神情也是十分萧索,默默无言。

邱八大为诧异,便留意观察她的举动,却又不好意思问她。

到了午后,林黛玉便向邱八道:“我到你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人也几乎要闷死了,再要这样下去,我怕是要闷出病来。我明日要到上海去住两日,让我去坐坐马车,吃吃大菜,散散心,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邱八听林黛玉说得容易,不觉有点好笑,回她道:“你从前住在上海是在道儿上混的,况且又是个自由身,天天可以出门。现在你既然已经嫁人了,便是良家妇女,理应守着家中的规矩,轻易不可出门。就算现在你要到上海,我同你一起去,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到处招摇。我先前就曾和你说过,恐怕你过惯了灯红酒绿,逍遥自在的生活,受不得家族规矩的拘束。现在我娶你到家还不到两个月,你果然就不习惯了,可见是被我料中了。”

林黛玉听了,面红耳赤,不发一言,停了半晌方才冷笑道:“我住在上海的时候,也经常看家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逛街,游园子,她们怎么就能出门?我才不相信她们出不得门呢。我就是到上海去散散心,又不做别的事,有什么打紧的。”说着,又冷笑了一声。

邱八听林黛玉出言生硬,忽然同他顶撞起来,从前那一付温柔婉转的神情丝毫不见,换上一付冷硬凌厉的态度,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怒意。不过也没往坏处想,还只当是林黛玉闷得久了,无心顶撞,勉强按住了怒气说道:“你坐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闷得慌,所以我也不怪你。只要你消了上海去的念头,凭你想要如何消遣,我都依你就是了。”

吃瓜群众们,要不要看看小两口打架?动手了哦,下回的热闹更精彩。

第43回 闹华堂现身说法 且说林黛玉听邱八的口风始终不肯放松,心中很是着急,又见邱八并不发火,话风反倒有些迁就她,就越发大胆起来,只把邱八当作寻常的公子哥儿,易于打发,便又向邱八道:“我是一定要回上海的,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我自己回去就好。”

邱八听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上的火直冒到头顶上来,也冷笑道:“你说得好轻松!从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给我,便要听我的,以夫家为主。你还当是在上海做着女闾,凭着你的性子胡闹,无人管束么?老实对你说,我邱八不是个省油的主儿,你给我趁早收了心;如若再要不知进退,信口胡言,别怪我翻脸无情,闹到留不得你的地步。”

林黛玉见邱八翻了脸,但也并不害怕,心中却暗自盘算:如果不与他做一个决裂,怎么能离得开?这样蝎蝎螫螫的将就下去,何时是个头?不如借他翻脸的机会,索性和他大闹一场,且做投石问路,试他一试,看他怎么应付,底线何在,自己再作打算。

这林黛玉能坐稳四大金刚,可不光凭的是颜值和演技,还是要有脑子才行。显然,在与邱八的交锋中,林黛玉的智商不比邱八底。不过也是林黛玉占着先机的,以有心算无心,起跑线上,就比邱八早跑了三秒。

想定主意,林黛玉便也翻脸,粉面通红,蛾眉倒竖,大声说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你说我嫁给你,你可有婚书吗?可有我的卖身文书?你要绑着我,不让我出去,今生今世你都做不到!老实和你说,上海我是去定了,明天一早我就走,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住我。我也不怕你告官,没有婚书,到哪里都讲不通。”

邱八起初还以为林黛玉真是看中了他的人,一心一意的嫁给他,并没有要他写什么婚书卖身契。现在听了林黛玉的这一番说词,方才晓得林黛玉是忽悠他,骗了他的银钱到手,就翻脸无情,拿定邱八没有婚书,又没有借据,就是告到官府,他也告不赢。邱八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拿着自己的钱再次风流快活,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窝囊气受的!

邱八听她说出这一番说话来,就知道自己当初大意,没有婚书,抓不住她的把柄,这一气气得非同小可,哑口无言,一时呆在椅子上竟是说不出什么话;呆了半晌方才回过这一口气来,定一定神,跳起身来指着林黛玉骂道:

“你这个良心丧尽的混帐东西!你把我当傻子耍了。你当初没有进我的门也还罢了,现在你既然进了我的大门,凭你如何,你休想出去一步!你把我也当作那些任你摆布玩弄的客人么?你口口声声想到上海,无非是想到了上海,得个空儿逃出去,过了一年半载,等我这里的事情冷了,你却依然做起生意来。我劝你不要打错了念头,你既然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我不许你出去,看你有什么本事飞上了天!”

林黛玉听了愈加恼恨,也站起身来道:“你不许我出去我就出不去了吗?我一定要走,看你有什么本事拦着我!开口闭口说我嫁给你,你有啥凭证?你倒是拿个婚书来给大家瞧瞧。哼,老娘在这个道儿上玩儿了这么多年,今天也让你长长见识,别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给你上上课,什么叫欲擒故纵,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什么叫瞒天过海,什么是美人计苦肉计,最后一个走为上!你可懂?”一面说着,一面带着同来的嬷嬷丫头往外就走,口中说道:“那些衣服首饰,我也不要了,就算是赔给你的了。”

邱八被林黛玉气得七窍生烟,回过念头一想:“当初果然上了她的当,不曾要一张婚书,现在就是和她打官司,都没有凭据,她只要绝口不认,也无可奈何。花了二万开外的银子也还罢了,但是自己向来自负是个风月老手,从不曾着了别人的圈套。现在反而陷入这个女人的骗局,这要是再让她回到上海重操旧业,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将来去上海,怎么有脸见人!”心中正在万分懊悔,又见林黛玉毅然决然的一直往外走,更是怒火飞腾,猛然间把心一横,就这样让她走了,面子往哪搁!主意已定,连忙追上前去。

林黛玉刚刚跨出中堂,被邱八赶到后边,把林黛玉的衣服一把揪住,用尽平生的力气向内一拖,把林黛玉拖得几乎跌倒。

邱八拖住了林黛玉,不等林黛玉开口便叫道:“来人!”

就有四五个下人听见,答应一声赶了进来。见主人与林黛玉这个样子,都吓得不敢开口,垂手站在一旁。

邱八气呼呼的指着林黛玉道:“你们快把她给我捆起来!”

众下人听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一个也不敢动手。

林黛玉听见邱八要叫人捆她,趁势撒起泼来,望着邱八一头撞去,把邱八撞了一个跟头。林黛玉便滚倒在地,头发被这么一撞,都披散开来。这林黛玉也不是白给的,一面大哭大叫,一面趁势揪着邱八的辫子猛扯,立马把个邱八疼得龇牙咧嘴。这邱八也是生平头一遭,长这么大还没遭过这种罪,这火气眼看着就燎原成熊熊火海。

要不说清代的辫子,还真是用途广泛,打起架来,那就是活脱脱的被攻击的靶子呀。

急得邱八朝着下人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怎么我叫你们捆她,你们不动手?明天你们给我一起滚蛋,我用不着你们这些混帐东西!”

众下人站在旁边本来不敢动手,听见主人发火了,只好上前,走到林黛玉身旁正要动手,谁知林黛玉老奸巨滑,看见邱八要动真格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见众下人一拥上前,就知不好,连忙止住了哭,在地上爬起身来,不等众人动手,一溜烟地回到自己的房内。邱八见她仍旧缩回房内,冷笑一声,暂时叫住下人不要动手,自己跟着林黛玉也走了进来。

只见林黛玉刚刚走到房内,一直到烟榻旁边,把榻上烟盘内的一个洋錾白银烟盒抢在手中,随手开了盒盖,把那一盒子装得满满的鸦片烟,作势就往自己的口内倒。说时迟,那时快,早被旁边一个带来的丫头从背后伸过一只手来劈手夺了过去,口中喊道:“大小姐,你有啥话好好的说,年纪轻轻的,咋就要寻死呢。”

林黛玉装作恨恨的样子向那丫头道:“我这种人活着也没啥意思,还是死了的好,你不要管我。”说着假装要夺那丫头手中的烟盒。

丫头急得看着邱八,口中嚷道:“大小姐要吃生鸦片烟,你快来劝劝她呀。”

林黛玉一面在那里用力的要抢丫头手中的烟盒,一面却偷眼看着邱八,指望他怕她寻死,心中不忍过来劝解,便算自己占了上风。

哪知道邱八冷眼旁观,也也不过来相劝,只是望着林黛玉和丫头二人在那里演戏。林黛玉见了这般光景,就知道邱八已经识破了自己的伎俩,反而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恰好那位八少奶奶听见他们吵闹,赶了过来。

刚刚走进房门,见林黛玉这付样子,以为是真的,不免大吃一吓,连忙赶上前去,把丫头手中的一只烟盒接了过来,随手就向门外一摔,只听得“当啷”一声,一个装烟的银盒子不知摔到哪里去了。又把林黛玉拖了过来,捺着她坐下,口中劝道:“你们偶然的斗嘴,也是住家过日子常有的事,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寻死呢?”

林黛玉此时正下不来台,万分焦灼,巴不得有人相劝,连忙借此坐下,泪眼婆娑,默默无言。

忽然听见邱八冷笑一声,指着那位少奶奶道:“你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去劝她,你知道她是真的要寻死吗?”

邱八便指着林黛玉,把前后被骗的情形仔细的告诉了夫人。

说林黛玉如何叫侍女请他,摆了一个双台;林黛玉如何竭力奉承,把他哄得死心塌地,花了二万几千银子把她娶到家中;如何上了她的圈套,没有要她的婚书,现在她翻脸无情,一定要去上海。

这个邱八也是个牛人,这种事还能和夫人说得这么详细这么委屈;而这位贤惠的夫人更是奇葩,能耐心地听自己的丈夫去搞小三而不吃醋不气愤。不过可别小瞧了这位夫人哦!

“因为我不肯放她出去,她同我抢白了一场就要走。我把她拉了回来,又要叫人把她捆住,她便打滚撒泼,寻死觅活。她的意思是闹得我受不了,放她出去,她就能重操旧业风流快活。后来见我咬定了不肯答应,她就使出寻死的招数吓唬我。哼,上你一次当就够了,还拿我当傻子耍!你死了也是自杀,死了也白死!她这样的混帐东西,刻薄毒妇,当真死了便罢,要你跑来多管闲!”

老公和小三打起来了,原配的正宗夫人该咋整?往下看,有惊喜哦,斗小三妙招即将揭晓。

第44回 贤内助巧劝猪哥 话说那位八少奶奶听见小妾这边闹将起来,连忙赶过来拉架,却被自己的夫君一通埋怨,又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方才如梦初醒,暗自嘀咕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又害怕林黛玉当真寻死,她死了不要紧,要是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说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善妒,容不下小妾之类的,这些年自己费心费力搭建的人设可就毁了。如此思量着,便劝着邱八道:“虽然如此,但是究竟是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儿的,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她既然不肯跟着你,勉强留在这儿,料想也不是真心的。依我的意见,不如就依了她,把她打发出去,省得她心中不愿,天天的惹是生非,万一她下了狠毒的心,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邱八听了,低头想了一会道:“你说的话虽然是不差,但是你不了解细节。我花了那么多银子替她还债,这也没什么;最可恨的是她把我当作傻子耍,满嘴的谎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我当初再三再四的问她,可是真心嫁我,她信誓旦旦的,没有一点破绽,哄得我心花怒放,和那些朋友说了许多大话,吹了无数牛皮。如果她再回到上海做起生意来,将来他们追问,叫我怎么回答,我的名声坏了,更是没脸!我自从入道儿以来,还没有受过这种恶气,拿我当猴子耍。现在她既然同我翻脸,胡搅蛮缠,把过去的誓言都当成屁,我也不会客气!把她锁起来,我就不信她能飞上天去。就算她当真死了,这种害人的毒妇死了倒干净,省得把她留在世上再害别人。你若是怕她死了,有他的父母兄弟来蛮缠,告状经官,我就是拼着再花一笔银钱,就买她一条命了!如今这世上,有钱就是大爷,恰好爷就是有钱!你给我一边呆着去,别多管闲事!”说着,便喝叫众人一齐出去,单留林黛玉一个人在房里。

邱八也站起来,指着林黛玉的脸道:“你要寻死,任凭你去上吊吞烟,赶紧去死,我好等着官司。我拼着再花几万银子,买你的命!你的烂命,对我来说不过是死猫烂狗,一文不值!看看最后是你烂命的能量大,还是我的钱更好用!”一面说着便走出房去,就取了一把洋锁。咯噔一声把房门锁上;又叫下人去叫了一个木匠来,在板壁中间开了一个尺余见方的壁洞,就像衙门内的转桶一般,好做传送食物的地方。另外派二个下人看守房门,防止她逃走。

林黛玉听了邱八的话,心中暗暗吃惊;又见邱八气势汹汹,料想他已经气到极处,怎么都无法挽回了;却又害怕自己吃了眼前亏,不敢开口,眼睁睁的看他走出去锁了房门,这才懊悔自己当初不应该和他胡搅蛮缠,但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了。不过她也不会当真要自寻死路,可逃又逃不出去,只得坐在房中哭泣咒骂,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糟蹋得蓬头垢面,就如个腌臜的叫花子一般,哪里还有当初的风姿!

真是:慵梳宝髻,惺松堕马之妆;愁倚熏笼,寂寞惊鸿之影。银华不御,芳泽无加;珠泪琳琅,玉容惨淡。

林黛玉被邱八锁在房中一连就是半个月,虽是饮食不缺,但却是非常懊悔郁闷颓废。

不过,也是林黛玉的运气还没到散尽的时候,居然就有人来帮她一把了,就是那位以贤惠著称,外人交口称赞的八少奶奶。

这位八少奶奶在人前那是雍容大气,性情温婉,温良恭俭的贤内助,而且又同邱八十分恩爱。如今邱八居然纳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宠妾,要与她分恩夺爱,哪能不心怀妒意。但是她平日的人设太过于正能量,那些嫉妒刻薄狠辣等等都不适合她,但凡有一点纰漏,都会让她人设崩塌!所以,即便她恨得咬牙切齿,人前还要是一付一切以夫君为重,以家族大业至上的当家主母形象。所以林黛玉进门之后,面子上她做得甚是周全,不但讨了邱八的喜欢,还把豁达大度,贤良淑德的大老婆形象更加地植入人心。

现在见林黛玉和邱八闹起来,邱八把林黛玉锁在屋里,可以说正中她的下怀。但是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邱八对林黛玉余情未了,时常叫下人仆妇到那壁洞前问话,试探她可有悔悟,分明是邱八还在眷恋着她。万一将来林黛玉回过味来,说说软话哄一哄,邱八再把她放出,他二人你侬我侬,那时林黛玉使出浑身解数,再使出妖媚手段,保不齐邱八还是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到那时,比魅惑勾引男人的手段自己比不过,赶又赶不走,使阴毒手段除掉又极其难,那个自林黛玉能有这般手段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会躺平等自己去杀!到那时,自己可就真的再没有机会翻身了!

为了自己以后不陷入哭都没处哭的窝囊境地,现在就必须当机立断!正是卧榻之旁,只能容自己能容之人酣睡!

于是,少奶奶摆出她温柔体贴大度的光辉形象,天天劝解邱八道:“林黛玉虽然可恶,然而也是她们这种人的本性,并不稀奇。这种人整天混迹在风月场,人来送往的,和她们讲良心不是天真吗?“

少奶奶还是很给夫君面子的,没直接开喷骂他脑子被门板给夹脑残了。继续柔声劝道:“你指望她有情有义,已经是错了;现在你又把她锁起来,万一真的闹出什么人命来,那才是真的对夫君名声不好。我们家族世代忠厚清白,从来没有做过刻薄的事情。不如你放她出去,任由她自己胡作非为,这种人的下场多是凄惨的,她舍了你这个金镶玉而去跳火坑,你喜得看她凄惨无比不是更解气吗?何况,即便是你的朋友知道了,你只说你拿她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玩儿够了丢掉便是,人家非但不会笑话你,反而觉得你很潇洒豪气,玩儿得高明。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玩儿玩儿的心态,谁认真,谁动情,才真是落了下乘,真是被当成笑话了。”

这一番话才是真的劝到邱八的心里了。前几日任凭少奶奶被底温存,枕边旖旎,今日劝,明日劝,总是没法让邱八松口。不过经过这几天的劝解和试探,少奶奶也摸到了邱八的症结所在,抓住痛点,一针见血。

男人最看重的是面子,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男人,把面子看得更重要。

这番话竟然真的把邱八劝得活心了,便一口答应下来。

八少奶奶大喜,唯恐他再要变卦,连忙叫人去开了房门,把林黛玉叫了出来。

林黛玉此时已经被邱八磨得十分性子去了九分,粉黛纵横,泪痕隐约,听见叫她出去,心中估量着一定是邱八回心转意,舍不得她再受苦,却想不到竟是肯放她离开。

当下便换了一件衣服,淡扫蛾眉,走到邱八的房中,叫了八少奶奶一声,又瞅了邱八一眼,粉头低垂,春眉不展。

邱八留意看她,只见她云鬓蓬松,芙蓉惨淡,瘦比经秋之燕,弱不禁风;娇如解语之花,含情欲涕。真个是暗呜如泣,幽怨可怜,大有伤心之色,不知不觉的心上就怜惜起来。

八少奶奶的当家主母可不是白当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杠杠滴,瞥见邱八的神色不对,不等他开口,就先向林黛玉说了一遍劝解安慰的话,又说:“八少已经应允放你离开,你快去收拾你随身带来的衣饰,船我已经给你备好,今天就可动身,你离开心切,不惜坦白你设计欺骗戏耍八少,甚至用自杀来逼迫八少,可见是铁了心的,如今遂了心愿,怕是你自己也不愿意再耽搁一夜的吧。”

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刀,邱八听了这话,那怜惜之心立马冰寒如霜,冷着脸转过头去,不再看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忽然听见邱八答应放她离开,这一喜非同小可,好像那寒儒登第,枯木逢春,又好似刑部狱中的囚犯逢了天下大赦一般,登时眉飞色舞,走将过来,朝着八少奶奶花摇柳颤的磕下头去,八少奶奶忙叫下人扶起她。

林黛玉回过身来,见邱八原本颇有怜惜的暖色的脸,在听到少奶奶的话后又冷了下来,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都是浮云,林黛玉此时已经欢喜得得意忘形,不管不顾了,朝着邱八也磕了一个头。

邱八仍然冷着脸,本来已经怜惜的心,在听了少奶奶的话就冷下来,如今又看见林黛玉那欣喜若狂,得意忘形的模样,一颗心是彻底降到了冰点。别转头去,没有扶她,心底一声长叹,默默无语。

八少奶奶怕邱八又要反悔,急忙催着林黛玉收拾衣箱。

林黛玉嫁来的时候,自己只有六只衣箱,其余都是邱八给她置办的,现在仍然让林黛玉把原带来的衣箱带走。

吃瓜群众是不是很佩服八少奶奶?人家不吵不闹,暗搓搓的几把刀子,就把一堆乱麻斩了个干净。想来,即便是林黛玉不走,怕是也斗不过这个八少奶奶。不得不说,脑子的确是个好东西,千万别随便丢。

林黛玉风急火燎地逃将出来,还能继续浪吗?下回有答案哦。

第45回 香车宝马陌上逢 话说林黛玉默默的收拾了一会儿,带着同来的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辞别了邱八和八少奶奶便要出门。

八少奶奶索性好人做到底,叫人替她雇了一乘轿子,一直送她到轮船码头。

林黛玉此时就是鲸鱼脱网,彩凤开笼,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门去,忙忙的登舆而去。

这里邱八见林黛玉出门,心中虽然还是有些眷恋,但是想想夫人的话,也是不无道理。自己自诩是风月场的高手,怎么会这么拎不清,放不下。最近真的是晕头了,居然会这么拖泥带水的不干脆。

这也算是花钱买教训了。邱八如是地想着。

可笑那林黛玉骗了邱八二万多银子替她还债,自以为是奸计得逞,正是得意洋洋想着最后一步的“走为上”,不料偏偏走得不利索,吃了一场大亏,几乎白送了一条性命,心中的怨恨无法言说,但终归结果还是如愿的,也还算好。

林黛玉出门之后,一直到了轮船码头,上了船,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到了上海。暂时住在客栈,没过几天,便看中了惠福里的一处房子,三楼三底,很是宽大,当下付了房租,立马搬了过去,置备了些中西器具,装饰得焕然一新。

从邱八那里骗了二万银子,还债赎当用去了一万多,其余的都暗地托人存在了钱庄。这会儿到了上海,犹如死里逃生的一般,觉得喜出望外,便自己到钱庄上去了一趟,把那些存款取了一半回来,恣意挥霍。依旧是珠围翠绕,罗绮辉煌,时常坐着马车到张园兜个圈子,回来的时候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出出风头。

打听着邱八的风声,如今只是把惠福里的房子当家来住,却暂时不敢再做生意了。

不知不觉的过了段时间,打听到邱八已经来过两趟上海,但对林黛玉的事绝口不提,那一班朋友也都恭维着他,怕他恼羞成怒,也都不去追问。

林黛玉打听到这些,放下了心,这才打算要再做生意,挂起牌子来。

这天林黛玉坐着马车正要到张园去,刚刚马车跑到泥城桥,遇到了章秋谷的马车。林黛玉见章秋谷坐在车中,气宇轩昂,风流倜傥,长眉秀目,光彩照人,不觉芳心微动。便橫波凝睇以目送情。无奈两人的马车都跑得风卷云驰,倾刻之间那眼前就如电光一闪,两下早已经跑开了。

林黛玉直待马车跑过去之后,方才猛然想起好像是章秋谷,姑且试着叫一声看他答不答应,便站起来高叫一声。听得章秋谷在前答应,方知真的是他。

林黛玉心中大喜,连忙叫马夫转过马车,跟着章秋谷直到一品香来。当下把一年的境遇向章秋谷仔细说明,说到邱八把她关锁在房内的时候,林黛玉不免还有些谈虎色变,毫发悚然。

当下二人促膝相谈了一会儿,章秋谷便问林黛玉究竟作何打算,林黛玉道:“我也没啥主意,请你到我那里,我们商量商量。”

章秋谷摇头道:“我今天有自己的事情,连几处台面都不能应酬,料想也没有空儿。我看还是明天吧!”

林黛玉点头答应,又告诉了他住处的门牌。

二人吃完大菜,已经是掌灯时分,林黛玉自己回惠福里去,章秋谷便一直到吉升客栈来。

到了客栈内,在自己房内略坐一刻,便走到李双林的房内来。

李双林早已经回来,凝妆悄坐,低声问章秋谷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章秋谷便说了遇见林黛玉之后,在一品香谈了一个多小时,所以回来晚了。

李双林又问他今天可要出去。章秋谷不答,只是点点头。

李双林睄了章秋谷一眼,便不作声。

章秋谷心中暗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出客栈,径直到新清和张书玉的院中来。

张书玉恰好在家,迎门相候,满面堆笑的叫了一声:“二少!”

章秋谷含笑招呼,跨进房来。

张书玉亲手替他宽了马褂,又叫他脱去长衫。

章秋谷心中明白张书玉的心思,自然是默许的了。

张书玉替他宽了下来,把一件罗纺长衫、单纱马褂交与旁边的侍女,朝她使个眼色。那侍女会意,便把两件衣服折叠好,开了衣橱,把章秋谷的衣服放在橱内,取过一把锁来轻轻的锁好。

章秋谷见了,并不言语,只是对着张书玉微微而笑。

张书玉此时心花怒放,眉飞色舞,极力的应酬着章秋谷。

章秋谷心上虽然不太情愿,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得不敷衍起来。

夜分之后,张书玉扫榻熏香,殷勤留宿。章秋谷料想推辞不得,只得应承。

这一夜,章秋谷的神情,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洛浦之波;除却云英,不是蓝桥之路。而张书玉却是当时相见,已销情女之魂;今日重逢,留得宓妃之枕。

凤女之颠狂如许,赵后回风;擅奴之华彩非常,何郎无恙。

章秋谷在张书玉院内住了一夜,次日起来,照例给了二十块钱打赏,张书玉推拒不肯要。推了多时,见章秋谷面上已经微含怒意,方才叫侍女收了。

章秋谷便要起身,张书玉千叮万嘱的叫他晚上一定要来。章秋谷道:“这却不一定。没有事情,自然来的;倘若有了正事,这就不好说了。”

张书玉无奈,一直送下楼梯,走到屏门边方才站住,望着章秋谷出了院中,一步一回头的上楼去了。

章秋谷走出新清和弄内,穿进迎春坊,径直到了金小宝的院中来。

上了扶梯,走进房内,只见金小宝坐在当窗一张桌上,正在那里对镜梳头,鬟凤低垂,新妆未竟,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越觉得丰神绝世,妩媚天然。身上穿一件半新的湖色熟罗短袄,衬着粉红席法布紧身,胸前的钮扣都散开着,微微的露出酥胸;内着湖色春纱兜肚;下身穿一条品蓝实地纱裤子;脚下拖着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双翘瘦削,就如玉笋一般,不盈四寸。手中正在那里调和花露,一阵阵的脂粉之香沁人心脾。眉弯秋月,颊晕朝霞,真是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

章秋谷见了金小宝这般风情,不由得暗暗称赞。又见贡春树坐在金小宝旁边呆呆的看着,一言不发。

章秋谷悄步进来.走到金小宝的背后。

贡春树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全然不觉得有人走进。

金小宝本是对窗坐着,章秋谷轻轻的掩至后边,连那给金小宝梳头的侍女都毫不察觉。

金小宝正在对着镜子,细匀铅黄,忽然看见镜子中间添了一个朱唇粉面的美少年站在背后,笑容可掬的像要和她说话一般。

出其不意,金小宝吃了一惊,吓得她满身香汗,直立起来,叫得一声“阿呀”,回头一看,见是章秋谷站在身后,方才定了心神,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檀口微张。重新坐下,向章秋谷笑道:“你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人都被你吓死了。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贡春树被金小宝叫了一声“阿呀”,转过头来,也吓了一跳,见是章秋谷,急忙离座相迎,拱手谢他昨日替金小宝解围的好意。

章秋谷笑道:“你为什么要躲着不去张园?你还没看见昨天的情形,若不是我去劝解,恐怕小宝定要吃亏了。从前我就曾向你说过几次,张书玉的性情十分刁蛮,不是好说话的人。你住了一夜,又没有什么借口,无缘无故的忽然不去了,冷淡起她来,偏偏又被她知道你成日成夜的钻在这里,竟是和她断了交情,怪不得书玉吃起醋来,闹出这场笑话。幸而昨日遇着了我,小宝没有吃亏;万一我不到张园,没人解劝,小宝必定被她扭着打一顿,吃了亏的。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叫她受这份气,你怎么对得起她?”

一席话说得贡春树哑口无言,面上觉得有些惭愧。

金小宝又在旁插口道:“二少这话说得极是,昨天要不是二少刚好赶上,那张书玉拉着我不依不饶的,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丑呢。”说着,便拉着章秋谷的手,笑道:“谢谢你替我拉开了张书玉,总算我没有出丑,我也没啥报答你的,只好先记着,来日再报答了。”说着,金小宝先格格的笑了。

章秋谷道:“你们真是好良心,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的人来。”

听到这话,金小宝脸一红,在章秋谷的肩上打了一下。

章秋谷又道:“昨天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二人惹出来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不干我的事。好意的去解劝,恐怕你吃亏。哪知你们二人一样的惫懒心肠,把自己的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一个是躲着不肯出来,一连是忙不迭的逃走了,叫我替你们顶缸,今天还要开我的玩笑,你们可真是够义气。”

章秋谷这个吃瓜群众表示自己挺委屈,瓜没吃着,净拾掇瓜皮了。欲知贡春树能不能给章秋谷发点奖金,或者好人卡啥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46回 人无贪欲心自清 且说章秋谷到了金小宝处,见贡春树悠哉悠哉没事人般,却累得自己做张书玉和金小宝的和事佬,便抱怨了几句。

贡春树道:“我昨日确实是有事进城,并不是有心躲避,直到半夜一点多钟才回到这里。不信,你问小宝便知道了。”

章秋谷道:“你们两人玩儿得这么开心,却苦了我这旁观的人不得不下场调停劝解,费了我那么多功夫。你自己不听我的告诫惹出事来,你倒像是没事人的一般,可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

贡春树听了,果然转念一想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向他谢罪,章秋谷也一笑而过。

金小宝坐在旁边听他说话,却不住的一双俊眼看着章秋谷的脸儿,目不转睛的浑身上下只顾打量。

章秋谷回头看见,不觉笑道:“你干嘛看我看得这么认真?可是有事?”

金小宝不答,又仔细的看了一回,才向章秋谷笑道:“看你一付餍足的样子,定是昨天在张书玉那里浪的吧。”

章秋谷被他一口道破,不觉微笑点头。

金小宝又笑道:“你前些日子叫我土地奶奶,寻我开心,现在我也要叫你金刚老爷哦!”说得一房间内的人都笑起来。

章秋谷更是狂笑道:“我倒不是什么金刚老爷。”拍着贡春树道,“你们这位贡大少爷,倒是个货真价实的金刚奶奶。”

贡春树笑道:“你们大家取笑,却无缘无故的把我带上,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大家说笑一回,随意坐下。

章秋谷忽然问金小宝道:“你可晓得林黛玉如今又到了上海吗?”

金小宝道:“我老早就知道了,张园里也看见她几次。这人去年嫁给了邱八,这还不到一年,不知道为啥又要出来?”

章秋谷就把林黛玉嫁了邱八之后的这些疙瘩事,一一的对金小宝和贡春树仔细的讲了起来。

恰好贡春树见章秋谷到来,料想他没有吃饭,就叫下人到聚丰园叫几样菜,两壶京庄,一同摆了上来。

金小宝过来斟了一杯酒,便请章秋谷上坐,贡春树坐在横头。金小宝因为章秋谷是极熟的客人,便也不拘俗套,随意的陪着。

章秋谷一面饮酒,一面演说林黛玉嫁人复出的事情,金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贡春树在旁听着,也嗟叹不已。

金小宝道:“还是林黛玉自己不好,没看清客人,马马虎虎的就跟着别人走,自然是搞得自己狼狈了。”

贡春树道:“这个道儿上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有真心的,满嘴谎话屁话,能嫁给邱八这样人家,也算是烧高香了,为什么还要闹着出来?可见这种人,果然一个个丧尽良心,浪荡的本性难改,怪不得邱八要这般着恼。幸好邱八是个大度的,肯开笼放鸟。若我是邱八,真要把她终身关禁闭,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什么惩罚都没有,好好的放她出去!”

金小宝听了贡春树这的话,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们这种人,生来就不知道良心是啥,客人上门,也是客人自愿的,可没有我们去主动拉着谁进来。你可得当心点,我们都是坏人,你可别上了我们的当。”说着,眉尖微竖,俊眼含瞋,颇有几分怒意。

贡春树道:“我不过一句话,又不是有心说你,你干嘛要对号入座,无端端的生气?”

金小宝道:“你这一竿子打到一大片,说这道儿上的人都是丧尽良心,还说不是有心骂我,是不是要叫我金小宝的名字,才算骂我?”

贡春树见金小宝真的动了气,也不好再分辨,只得任她说了几句,含笑不语。

章秋谷向贡春树道:“你刚才的话虽然不错,未免也太过了些,不可一概而论。”

章秋谷最喜欢的就是教育小菜鸟,这不,又抓到机会,开始发表演说。

网红,网络直播,直播带货,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发展起来,成为支撑起互联网经济半壁江山的支柱,原因之一是这个行业能露脸,来钱快,还有人捧着哄着,自然是很有市场,甚至一些鸡皮老妪,鹤发老翁,都要各种掩饰各种美颜镜头,拼命地挤进这股大潮中。有些是科班出身,有大抱负大志向,想着认真发展的,而且也做出了瞩目成绩的,这是好的,正能量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就是鱼目充珍珠了,无所不用其极,无耻到没下限,丧尽良心的事也是不少见的。和这种没下限的人讲良心,无异于对牛弹琴,抱歉,侮辱牛了,是对着一坨翔弹琴,那才是自寻烦恼。

金小宝听了,连连点头。

贡春树又道:“话虽如此,但邱八当初也是问过林黛玉的,叫她自己拿主意,林黛玉一口咬定要嫁他,邱八才肯娶她回去,必然是不在意她的过去。娶到家中之后,林黛玉不该又要出来。既然不肯嫁他,为什么要答应,还叫他还债呢?这不是有心敲邱八的竹杠么?”

章秋谷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林黛玉虽然丧尽良心,邱八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林黛玉本来就是设计圈套在套他,是他自己犯糊涂硬往套子里钻,可还怪得了别人。骗人的人固然可憎,可被骗的人也不是个省心的,还是你自己有所贪图,才会被骗。有道是,人无贪欲心自清!”

贡春树听了,不自觉地重复着“人无贪欲心自清”,果然是言语透澈,深以为然:“你说的果真是透彻无比。那些骗子固然是可憎的,可是他们也不是随便下手,是要选择对象的。而能成为他们的对象,必然本身都是有所图,如此双方才能一拍即合。如果自己没有贪欲,自然心思清明剔透,又怎会上了他的当。人无贪欲心自清,真真的不错。”

说到此间,章秋谷回过头来向金小宝打着苏白道:“先生,倪格闲话阿对?”

金小宝正在听得出神,就如醍醐灌顶,草木当春,正在赞叹之际,忽听章秋谷问他,连忙点头笑道:“二少的话,一句不错,振聋发聩,真真不愧是大才之称!要是让我来讲,可讲不出这诸般道理来。”

贡春树又问章秋谷道:“的确是。不过也不能不佩服这个林黛玉,还真是玩儿得一手好兵法,也算是高人了。”

章秋谷道:“说到兵法,我倒是想起前几天听朋友讲的一件事。那才是玩儿兵法的高手。”抿了口茶,缓了一缓继续说道。

原来,有一个州同,是水部司下属的一个什么“水生动物保护”机构的头头。这个人养了一个优伶(网红),这本来也没什么,不拿到桌面上说,民不举官不究的养着就是。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这个州同想要给他的小三镀镀金,好让他也能步入仕途,就买通了国子监的人,进入了水部司在国子监设立的一个部门,成了正规的举人(研究生)。一个只读了几天私塾(职业高中),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半文盲,居然三级跳直接就成了举人,还是正规的那种。这还不算,这个州同又把他安插进自己的部门,成了吃皇粮的正式官员,拿着高额的俸禄。这个优伶也算是走了大运的,成了举人也不用自己做课题,他也啥都不会,字都不认识多少,自然是这个州同把自己部门的经费(科研经费)给了国子监,美名其曰“合作”,而国子监的人不仅招了优伶做举人,还安排人给她做课题。她只要给州同陪玩陪睡陪面子,考试有人替考,课题有人替做,俸禄有人给送。而这个州同才是玩得一手好“兵法”,自己不花一分钱,不仅把养小三的费用全部报销,还养出个举人小三,还是个吃皇粮的举人小三!

“小三升职记”,热点,看点,爽点……,别急,好饭不怕晚,现在只是开胃小菜,后面再奉上大餐。

贡春树听了也感觉有些感慨,便哈哈的笑着调侃道:“算了,算了,不谈这个了。你哪里是谈经论道,快要引出你的牢骚了。”

章秋谷不觉也笑起来道:“我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狂徒故态,何足为奇!”随即慨然高吟道:“少年努力纵谈笑,胸有沟壑任翔翱。”

贡春村听了,不由的也是有些慷慨之情,暗自嗟叹,章秋谷自有一股气势,能激起别人的豪情来。

章秋谷坐了一会,忽想起林黛玉约他前去,便站起身来,告辞出去,便一直到惠福里来。走进弄中,数清了门牌,见双扉紧掩,寂寂无人。

章秋谷轻轻的扣了两声,里边有人问:“谁呀?”

章秋谷道声:“是我。”

只听得吱呀的一声,一个小丫头走来开门了。

章秋谷问他:“你家大小姐可在家中?”

小丫头回他尚未出去。

章秋谷便走进来,见这几间房子收拾得很是精致。忽听得楼窗“吱呀”的开了一扇,林黛玉探出身来。

正是:画中爱宠,凄凉白纻之歌;镜里萧郎,辜负天魔之舞。

欲知章秋谷和林黛玉能不能擦除消火大火燎原火,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47回 俏头牌绮阁春深 且说章秋谷走进天井,见林黛玉在楼上探出半身,淡妆素服,丰艳动人,向着章秋谷笑道招手:“快上楼来。”

章秋谷点一点头,走上楼去。

林黛玉一直迎到扶梯边来,携着章秋谷的手,进房坐下。

章秋谷举目看时,只见一并三间房子,中间是客堂,上首一间是林黛玉的卧房,一律是红木器具,装饰的华丽非常,下首一间挂着精致的东洋门帘,想必是待客的房间了。

坐定之后,林黛玉亲手送上茶来,章秋谷连忙站起身来,接了茶碗笑道:“阿唷!哪能劳动先生,不敢当。”

林黛玉横波一盼,黍谷回春,微微笑道:“你还和我客气起来了。”便仍旧推他坐下,林黛玉自己也趁势坐在章秋谷身旁。

章秋谷问她还做生意不做,林黛玉道:“我自己没有主意,正要找你商量。我本来打算到节后再做生意,不过我做起生意来,好不好的也不是我说了算,而且各种开销,还不知道着其中有啥讲究?二少替我想想主意看。”

章秋谷道:“你的开销本来就太大,又加上平日间恣意挥霍。到了节上自然要开销不够。若要就这样做个住家,眼前虽然还可以支持,时间久了终归不是办法。但是,你要现在再做生意,却还有一件为难的事。那邱八虽然放你出来,表面看是放弃你了,任你怎样,可他再到上海,听见你又开门做生意,万一气不过发起狠来,以他的影响力,怕是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依我看来,你还是暂时不必挂牌营业,索性做个老鸨,叫别人出局,你自己在院中应酬房间,既可节省开支,又一样好招罗生意,你道如何?”

林黛玉听了,点头称是。

说话之间,听得壁上的挂钟“当当”的敲了七下,早有侍女进房点起 煤气灯来。

林黛玉料想着章秋谷没有吃饭,便叫伙计去宝丰楼天津馆内叫了几样菜来。

章秋谷因为这几天身子不是很爽利,不大喝酒,只是饮了一杯便放下杯子。

林黛玉道:“你不吃热酒,我这里有口力沙,你可要开一瓶来?”

章秋谷素来最爱口力沙和勃兰地两种洋酒,听说有口力沙,心中大喜,便叫快快开一瓶来。林黛玉便自己去取过一个酒瓶来,叫侍女开了,替章秋谷斟了一杯,林黛玉自己侧坐相陪。

二人侃侃而谈,浅斟低酌了一会儿。

林黛玉问章秋谷可去看戏,章秋谷点头道:“看戏也好。但是现在不知道哪家戏园的戏好些?”

林黛玉道:“桂仙里的花旦挺有名,去那里可好?”

章秋谷点一点头。

林黛玉就催他吃饭,吃完之后,林黛玉便去对镜晚妆,再画蛾眉,重施脂粉,换了一件湖色闪光外国纱衫,玄色纱裤子,头上也不带什么珠花,只带着一头风凉押发。只见她媚眼流波,盈盈欲笑,纤腰约素,款款随风,真个是清丽天然,丰姿绰约。

打扮完毕,恰好章秋谷也站起身来,一同出去。

章秋谷自己有包车,林黛玉坐着轿子。

到了桂仙里,被堂倌引着到了楼上。二人要了一间二包,堂倌送上戏单来。

章秋谷看着戏单,只见做花旦戏的小喜凤恰好出演的是《武十回》,正是她的拿手好戏,是排在第五场。此时场上锣鼓喧天的正在那里演着《四杰村》,整个场子里吵闹得连说话都听不见。

章秋谷觉得甚是厌烦,便和林黛玉的侍女要过来一个千里镜,拿在手中四周照看,也没有看见有什么熟人。

好容易盼到演完了《四杰村》,又演了两出配戏,直到第五场,才是小喜凤的《武十回》。

手锣响处,小喜凤袅袅婷婷走出来,那几步跷工,真如杨柳随风,春云出岫。戏台下的看客,早就哄然叫起好来。

章秋谷仔细看时,只见她丰格轻盈,容光飞舞,宛然就像个小家碧玉一般。就是唱那两声,也是清越非常,余音不绝。章秋谷甚是赞赏。

做到“挑帘”一段,小喜凤和那扮西门庆的小生目挑眉语,卖弄风骚。那双眼睛就如一对流星,转来转去,四面挑情。到了紧张的时候,又像那磁铁和铁针一般,眉目传情,目挑心招。

小喜凤的眼光四面飘来,那小生扮的西门庆,就随着她的眼光满场乱转,那一种轻佻狂荡的情形,真做得入木三分,形容尽妙,只听得台下边喝彩之声,殷然雷动,章秋谷也不觉喝一声彩。

没多大会儿,《武十回》已经演完了,小喜凤走进后台。

俩人一起下楼,章秋谷叫林黛玉早些回去,他自己要回客栈。

林黛玉哪里肯放他回去,硬是把到章秋谷扯到惠福里来,那时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

章秋谷坐了一会,因为回来的时候身上衣裳单薄,受了点凉,腹中觉得有些隐隐的作痛,便叫林黛玉去暖了一杯勃兰地来,赶赶腹中的凉气。

林黛玉连忙叫侍女温好了酒,又叫厨房准备了一些暖胃的稀饭小菜,甚是精美。另外还有几个盘子,都扣着盖子。

侍女把盖子一一打开,收了起来,一股饭香飘飘荡荡而来。

章秋谷看时,见是一盆鸡松,一盆熏鱼,还有油鸡、南腿,以及糟蛋、乳腐之类,排了八盆。

章秋谷随意吃些,林黛玉便和他并肩坐下,一手拿了一只勃兰地的杯子,直送到章秋谷的口边。

章秋谷一口气“咕嘟嘟”的就干了一杯,觉得一般热气自喉间直达腹中,把风寒一齐赶尽,顿时周身就松快起来,心中大喜。

林黛玉便又斟上一杯,章秋谷又饮了半杯,觉得已经微微的有些醉意,便放下杯子不再饮了。

林黛玉劝他再喝一杯,章秋谷摇头不答,却把那自己喝剩的一杯残酒递到林黛玉的手中,微微含笑。

林黛玉会意,接了杯子便是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章秋谷。四目相对,两心互印,灵犀一点,暗暗关情。

林黛玉连喝了几口酒,已经红上脸来,媚眼横斜,春情荡漾,把一只纤手托着香腮,身体好像没了骨头一般,软柔无力,和身融化。却又伸过一只手来,拉住章秋谷的手,用力揉搓,杏脸微饧,星眸半闭,那两边颊上透出点点桃花,晕着那淡淡的胭脂,十分精彩。

章秋谷留意看她,只见她鬓影惺忪,酒情撩乱,樱唇之内时时咽着香津,大有芍药含烟、海棠带露之致。

林黛玉虽然是上海滩有名的头牌,却并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姿容,既没有金小宝那样的纤浓,又没有陆兰芬这般的清丽,不过比起张书玉来较胜一筹,是个中人之质罢了。

林黛玉虽然相貌平常,却是个天生尤物,丰韵天然,那一颦一笑的风姿,一举一动的身段,真是姑苏第一,上海无双;更兼那一双媚眼,顾盼起来真可销荡子之魂,摄登徒之魄,这便是林黛玉出奇制胜最拿手的工夫。

章秋谷见林黛玉这般光景,风月场中的老手哪有不知的?却装作不曾理会的样子。林黛玉看着章秋谷,欲语还羞。

大约有一刻多钟,侍女早就搬了稀饭上来。林黛玉的手里,拿了一只精美的大碗:

“二少吃了这么多酒,可要喝些稀饭醒醒酒吗?”

章秋谷点头,也不知道是点秀色可餐的头,还是点醒酒稀饭的头。

林黛玉咯咯娇笑着:“那还等啥,快到姐的碗里来呀。”

一个是刘郎再到,人面依然,一个是倩女还家,檀奴无恙,自然比旧日里的终是不同。

郎有情妾有意,自然而然地就擦出了小火大火燎原火,可谓是:锦瑟华年太恣意,绮阁春深;枕上春香醉檀郎,书生胆大。

次日章秋谷与林黛玉商量,借着林黛玉的房间,请辛修甫等一班朋友欢聚一天。这等好事,妥妥的给林黛玉做营业额,焉有不允之理。

于是,第二天,这顿酒席,从下午一直吃到午夜,席间又是打牌,又是飞花令,倒是尽兴得很。散席之后,林黛玉还想留他,章秋谷坚决推辞,一定要回客栈。林黛玉苦留不住,只得由着他了。

章秋谷回到客栈中歇了一夜,早晨起来,就见李双林房中的侍女请他过去。

章秋谷梳洗过了,便走过来,见李双林浓妆艳抹,正等着他,一见章秋谷进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忙,一连两夜都没有回来。

章秋谷笑而不答。

李双林就取出一封王云生的信来,叫章秋谷看,说是王云生在家里寄的。

章秋谷抽出信来看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就说他夫人病虽然好了,一时不能脱身,恐怕要到下月中旬,方能到此,一切事情暂托章秋谷照应等语。

章秋谷看了,明知是假,心中暗暗好笑,暗自嘀咕道:明明是王云生等了多时,预备下手,所以故意发这一封信,好叫我放松警惕不设防备,算盘倒是打得山响,哼哼,想玩儿,小爷就陪你好好玩玩。

欲知章秋谷如何陪这俩人玩儿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48回 踏陷阱成竹在胸 且说章秋谷睡了一觉,早晨起来,李双林的侍女便来叫他过去。章秋谷进来屋内,李双林给了他一封王云生的信。章秋谷嗤笑,明知是陷阱,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周旋着。

章秋谷心下盘算着,面上却是不露丝毫,对着李双林笑道:“他要到下个月才回来,却便宜了我们多聚几天。”

李双林瞑了他一眼,劈手把章秋谷手中的信夺了过来道:“你说得倒是漂亮,只怕你口是心非,一连两夜住在外边,还要在我面前虚情假意,我才不会相信。”说着,微微的冷笑一声。

章秋谷仔细打量李双林,见她虽然是年纪略大些,眉目之间还是饶有媚态的,更何况身段轻盈,走起路来直欲随风飞去,心中倒有些替她可惜起来,暗想这样一个人儿,可惜跟了流氓,做这扎火囤的勾当。

自李双林那里出来,章秋谷到陈文仙的院中去了一趟,在客栈内住了一夜,却并未再到李双林那边去。

隔了一天,章秋谷故意晚间回来,约摸不到十点钟的光景才到房中,侍女就过来相请。

章秋谷悄悄对侍女说道:“现在还有茶房在外面,不便过去,等会儿人静了,我来就是。”

侍女答应着去了。

那班茶房见章秋谷和隔壁的几人鬼鬼祟祟的,不免疑心,已经猜着了七八分。只是在上海这地方是习以为常的,没有什么稀奇,谁都不会来管这等的闲事。

章秋谷却是盘算着,今夜她叫人来请,估计他们是要在今夜动手了。小爷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想怎么玩儿。

打定主意,又坐了一会儿,已经敲过十二点钟,章秋谷单穿一身纺绸衫裤,悄悄带上了自己的房门,走了过去。

见李双林正坐在灯下默默无言,见章秋谷走进来,站起身来,含笑拉着他坐下。

章秋谷觉得李双林今夜的神情很是殷勤,与平时很是大不相同,暗暗的就提高了警惕。

略坐一刻,李双林就自己先睡了,章秋谷和衣躺在床上,细心听着外边的动静。那时已经有两点多钟,却没有一丝响动,心中暗暗嘀咕,大概是快要动手了,再拖延怕是天要亮了,就不好动手了。不过,无论如何,小爷都不怕你翻上天去。

要说,这章秋谷还真就是个心大的主儿,明知道人家今夜就会来捉奸捉双,他居然还能悠哉悠哉的睡大觉,也真是没谁了。

不过,可别以为他放心睡觉,就能睡成一条死猪,雷打不动,人家的警觉性不是盖的。

这不,正在刚刚入眠之际,忽然听到房门上“嘡”的一声,章秋谷立马惊醒,在床上直接跳了起来,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连忙下床来穿好鞋子。

原来章秋谷本来有心防备,所以并没有脱衣裳。

章秋谷下床之后,把两边衣袖往上卷了卷,侧耳再听时,只听得房门上连连敲了几下,外边高声叫道:“快些起来开门,你们都睡死了么?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来答应!”

章秋谷听得十分清楚,正是王云生的声音。

李双林本来没有睡着,假作惊醒的样子,听了外边王云生敲门的声音,装着吓得浑身乱抖,在床上坐起来,拉住章秋谷的衣裳不肯放手,身上只穿着一件汗衫,一条洋布睡裤,口中念叨着“如何是好”,眼中流下泪来。

章秋谷见李双林紧紧的拉住了自己衣服,便知道这是要借着惊吓的样子,拉住了他,好叫他脱不得身。

外边王云生见叫不开门,便把房门一连踢了几脚。客栈房间的门并不结实,没踹几脚就被他踢得门摇轴动,“吱吱”的响了起来。

章秋谷眼见情势紧急,便想走到门前,准备脱身出去,怎奈李双林的两手拼命抓住自己,不肯放手。

章秋谷大怒,不由分说,把右手轻轻一转就挣脱了,再一轮,把李双林轮得头晕眼花,坐立不住,一个筋斗直跌到了墙脚边。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扇松木板门被王云生用力一脚,“轰”的一声倒了一扇。

章秋谷在灯光之下,见王云生闯了进来,门外还有三四个人,都是当差的打扮。

王云生走进房内见了章秋谷,假做吃惊的道:“你为什么在这房内,难怪我叫门不应,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干得好事,真是混帐!”一面说着,抢步上前就要扭章秋谷,回头又叫门外的人道:“你们快些进来,和我把狗男女一齐捆了起来,明日送官法办。”

门外一声答应,都拥了进来。

王云生撸胳膊挽袖子的正要动手,不料被章秋谷把他拦腰一掌,王云生猝不及防,“阿呀”了一声就滚到一旁了。

章秋谷不等他们动手,两手略略向人丛里一拉,拉得众人让开一条路。

章秋谷一个蹲身,嗖的穿出房门去了。

王云生急忙从地下爬起来,带着众人追出来,见章秋谷站在自己的房门口。

此时茶房已经被王云生的踢门声惊醒,隔壁房门也还有没睡的客人,听见外边大闹起来,大家都出来看热闹。

只见王云生装做气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指着章秋谷骂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我把你当作兄弟,托你照顾内人,你竟然丧了良心,奸骗起我的内眷来,朋友妻不可欺,你对得起我吗?让大家评评理,难道世上就没有王法的吗?”

章秋谷见王云生追出来,不慌不忙,指着他微微冷笑道:“你这扎火囤的大胆奴才,你去骗别人也还罢了,竟敢骗到小爷的头上!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怎样的人物,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你要是再耀武扬威,在这里摆你的官腔,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真的把你送到府衙,到时候追究起来,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云生正在乱嚷乱跳之际,忽然听见章秋谷的这番话,正如当心一拳打个正着,劈头浇了一桶冷水下来,心中不免大大的吃了一惊。回过头一想,就算章秋谷看破机关,终究拿不出什么凭据,况且今夜的奸情,又是现场捉住的,有李双林的口供为凭,不怕他有本事跳上天去。

于是王云生便做出义正词严的样子,暴跳如雷,口中叫道:“真是反了,你奸了我的内眷,还要说我是个扎火困的流氓,在这里也和你分辩不清,我也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我只问那贱妇便是了。”便叫带来的人去将李双林捆出来。

两旁的人听了,故意都不动手。

王云生自己进了房内,扯着头发就把李双林拖了出来。

李双林哭哭啼啼,装得很像,不用说,这演技也是杠杠滴。

王云生把她拖到门外,问她道:“你这不要脸的烂货,我不在这儿,你却干出这等好事!你们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实说来!”

李双林呜呜咽咽的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云生喝道:“快说!”

李双林看着章秋谷的面孔,半晌方说出一句话道:“我当初本来是不肯的,被他百般勾引,我一个弱女子,扭不过他,就只能是任由他糟蹋,老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王云生不待说完,火星直冒,只听“啪”的一声,李双林的粉面上,就印上了一个明显的手掌印。王云生的演技也不赖,这一巴掌还是挺较真的。

王云生一面指着章秋谷道:“你干了这样事,倒像没事人儿一般,你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躲过去吗?”又向旁边的人说道:“各位可是要给我作个证,这现场证据确凿,不怕他赖账!”

章秋谷看着王云生的这般表演,觉得很是可笑,却故意拿他开心道:“我就算骗了你的家眷,是我一时之错,也已经追悔不及了。你想要怎样呢?或者要我出几个钱,买了你们的脸面,息事宁人?”

这几句话,把王云生气得拍着胸膊,大骂道:“你们听听,他自己干了犯法的事,反要寻我开心,我也不怕你飞上天去,明日便同你到府衙去讲讲理。”

众人在旁听了,都替章秋谷捏着一把冷汗,但也是有些不耻的,既然是兄弟,却干出这种腌臜事,也不是个良善之辈。

章秋谷却对王云生正色说道:“你是当真到府衙去,还是说大话吓人?如果真的去了府衙,认真究问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心虚的,就是你怕是不好收场,事情闹大了,坏了你自己的名声,害得你自己从此在上海做不了生意,岂不是绝了你们的路吗?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彼此讲和的好。”

众人听了章秋谷的这番说话,不觉都奇怪起来。看神色是不慌不忙,稳如泰山的样子,却说着讲和的话,怎样看都有些怪异。

只有王云生听这几句话,不由得心上扑扑的跳个不停,有点忐忑,不过想着也没有什么破绽被他拿住,也就不怕他,扳着脸喝道:“你做了这等事情居然还理直气壮,仗着自己有些拳脚功夫,就想持强凌弱,真是岂有此理!”

双方都是胸有成竹的斗法,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且看下回分解。

第49回 巧设局虑周藻密 话说章秋谷本来还想要戏耍一番这几个流氓,不过看他们这般的不识趣,也就不想玩儿了。

章秋谷哈哈的笑道:“我还想给你们留些退路,不想把你们逼到绝路上,你倒是不识好歹,猖獗起来,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说着四边一望,见客栈内的帐房先生,身上披着一件短褂也走了进来,便招呼他道:“他们这些流氓想要扎我的火囤,我去取出他们的证据来,烦你作个见证,不要被他们跑了。”

那帐房先生是个老上海,见王云生半夜回来,并不是轮船到埠的时候,心上已经是了然,但是章秋谷被他当场捉破,凭你再有通天的手段,一时也施展不来。这帐房先生向来同章秋谷甚是要好,见章秋谷这般说,便走进一步,拉着章秋谷,附耳说道:“你若拿不住真凭实据,万万不可硬撑,还是私下讲和的好。”

章秋谷也低声答道:“等会儿我自有证据给你们大家看,你不用担心。”

王云生听得了,心上着急,也想不出个应对的法子,但还没有猜着章秋谷所说的证据到底是啥,急得直给李双林使眼色,想要让她出来撑撑场面闹一闹。

而章秋谷可不管那些,他的功夫底子在这些中,就如大人对稚童,一回身,如飞般的闯进王云生的房中,要去拿他的箱子。

李双林站在门口,一把拉住了章秋谷的手臂道:“你把我害到这般地步,还说我们扎你的火囤,你的良心何在?”

章秋谷大怒,火气直腾腾的就冒出来,兜面呸了李双林一口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又生了这般的容貌,本是怜惜你,却不想你竟然和这些恶棍合着伙儿的干这种寡廉鲜耻的勾当。事到如今,看不清形势,还要胡搅蛮缠,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说得李双林满面羞惭,满心懊悔,自己真的做错了吗?看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他真的有后手,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想着,便觉得面红耳赤,放了章秋谷的手,随他进去。

只见章秋谷走进房中,两手提了两只箱子出来。

众人不解其故,都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王云生一见,急得面色如灰,连忙指挥众人要夺章秋谷手中的箱子,还如泼妇骂街般的大叫起来:“你们众位看看,他被我撞破了丑事,还要硬抢我们的箱子,请众位评评理,天理何在啊,没王法了!”

章秋谷见众人七手八脚想要夺箱子,忙把手中箱子摔在地下,两手拦住众人,喝斥道:“都给我住手,否则别怪小爷动粗!小爷只是打开箱子让大家开开眼,你们不用担心,无论有啥金山银海,小爷都不放在眼里!”

王云生听了急得火上房,却是束手无策,只得嚷道:“那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没有权力查看!你又不是衙门捕快,凭什么看箱子!我箱子里头都是重要的物件,如果丢了,你赔得起么?”

一句话就惹恼了客栈的帐房先生,上前说道:“王先生,你这是什么话!大家都在这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拿了你的东西?况且你们两人现在各执一词,你说他奸骗,他却叫你们是扎火囤,各说各的理,叫我们旁人如何判断?眼下章少爷说这里有证据,我们免不得是要打开箱子查看的,也好有个公论。”

章秋谷一声冷笑说到:“莫不是箱子里真的有鬼,王大人害怕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早就把大家的思维引导掌控了。众人也没有再考虑别的,齐声附和,说这样的办法方最是公平的。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大大脱离了王云生的掌控,他急得抓耳挠腮,红头涨脸,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是又惊又怕,心慌意乱,舌头都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嗫嗫嚅嚅的说不出一个字。

大家看他惊慌失措,急成这付样子,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便也不在多说什么。

李双林早已经躲进屋中去了。

章秋谷便问王云生要那箱子上的钥匙,王云生哪里肯答应,还在负隅顽抗着。

章秋谷见他不肯,便对着众人说道:“他既然不肯拿出钥匙,我只好把锁扭开,请你们大家做个见证,不要回来又说遗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旁边看热闹的客人以及客栈内的茶房,刚过来时只是看热闹,都暗自怪章秋谷行事龌龊,居然调戏朋友的家眷,被现场抓包,还要蛮横无理,空有一个好皮囊,简直是人渣。不过随着事情的发展,人们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就被章秋谷引导,现在他们只想知道,那个箱子里到底有啥,好奇心大于一切,哪还管别的什么。如今更是见到王云生神色惶恐,已经露出了马脚。而章秋谷言辞凿凿,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再加上那一脸的正气凛然,这时也不觉得他是渣男了,反而那俊美的容颜,让他的说服力又大大地加分!

颜值,有的时候真的是利器!

众人心中对章秋谷大加称赞了一番,这颗心就不知不觉地偏向他那去了,七张八嘴,纷纷附和道:“你只管把锁扭开,我们都给你作证!就是上公堂,我们也会为你说公道话。”

章秋谷听了甚是欢喜,便把那两只衣箱的锁轻轻一扭,把锁硬扭成两断,打开箱盖。

大家近前看时,只见箱面上都是些半新不旧的男女衣服,并没有贵重之物。翻到一半,就把那包好的砖石翻了出来,每箱约有十余包的光景。

众人把那纸包放在手里掂量一下,觉得沉甸甸的,大家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章秋谷笑道:“你们不必疑惑,把这包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众人去拆那纸包。

王云生见了,真是急得满身大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手下的同党,已经有两个人趁着众人没注意他们逃走了。还有这两个向来是扮作他的下人,无法脱身。

正在着急之时,忽见众人一齐拥到前边去看他的箱子,他便想乘空脱逃,向那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轻轻的绕到天井中间,一溜烟的正待逃走。

众人并不提防,章秋谷却时刻留心防着他逃走,一回头不见了王云生,急忙向外看时,见王云生的背影一闪,已经快到大门口了。

章秋谷大怒,急忙跳到窗外,就如燕子穿帘一般,一个大跨步就扑到王云生背后,连肩夹背一把拖来,依旧把王云生扭了回去,大笑道:“你原来就只是这点本领,害怕了就想逃,刚才你的威风哪里去了?”

王云生不敢作声,但还是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将纸包拆开几个,仔细看时,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都是些砖头石块。大家纷纷嚷嚷道:“怪不得他形迹可疑,原来果然是个骗子!”

章秋谷笑道:“我说的话如何?若没有拿住他的确凿证据,我也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如今事情败露,这种人渣,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害了多少人。如今既然撞在我的手里,我就替天行道一回,也算绝了这个祸源,替那些受害者报了仇。天亮我就到新衙门去报案,将他们这些害人的东西绳之以法!不过还是要委屈你们做一个公正的证人才好。”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着。

就在这时,王云生的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大声喊道:“你这个盗贼!欺辱我的家眷不说,居然还要偷盗我的财物!偷了还要倒打一耙,你个恶贼!你偷了我的财物换成这些砖头石块,现在又反过来诬陷我,装得挺像!大家评评理,我的箱子好好的放在那里,你怎么会摸得这么准,知道箱子里有什么!”本来他准备的这些砖头,是要先是以捉奸的手段逼着章秋谷服软认输,赔上一笔钱,但是这点钱并不够,在章秋谷害怕,心里防线崩溃时,再说他偷盗,以砖头偷换了他的贵重物品,再讹上一笔。试想,富家少爷,有个勾引人家小妾的黑历史,原也不算什么要命的污点,顶多就是好色风流罢了,但是再背个偷盗的罪名,性质就变了,只要章秋谷认下了这个罪,二罪并揪,他们就能永远控制住章秋谷这颗摇钱树,招数不可谓不毒!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也有道理。对呀,怎么会摸得这么准!

章秋谷冷笑一身,暗道幸好小爷智谋无双,有先见之明,早就防着你这一手,以小爷的聪明才智,岂会给你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章秋谷一个闪身抓过李双林说:“自然是她喽!”手上的力道不小,把李双林疼得浑身打颤,但外人看来就是吓的,“她喝醉了!”不用过多解释,自己脑补就好。

有时候言多必有失,解释的越多,就越容易被人抓住漏洞,反而落了下乘。不解释,点到为止,后面的事你自己脑补就好,是曲是直,都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与我无关。

所以说,脑补是个好东西,用得好,那就是出奇制胜的绝招!

李双林本来听到要把她送官就已经吓破了胆,如今又被章秋谷抓到穴位上,全身倏的一下痛得撕心裂肺,章秋谷说了啥,现在是个啥情况她已经全然不知道了,连吓带痛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云生给李双林使眼色,可李双林连看都没看他,他把那双眼都快眨瘫痪了。

欲知章秋谷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两个给他下套的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50回 写伏辩感激涕零 话说王云生见事情不对,急忙给李双林打眼色,怎奈章秋谷正在密切注意着王云生,岂能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嗤笑一声道:“怎么?使眼色想串供?”

王云生被一语道破,也没办法再做小动作,又气又恨,只得又说:“你没换,我的财物怎么会不翼而飞?我就不信你能翻天了,咱就报官,让仵作来查查,看看箱子上是不是有你的手印!”哼,只要能查出一点点,我就能让你万劫不复!我那三箱子的石头,可是能换回不少银子的。

章秋谷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纵声大笑起来:“好啊,你随便查,你要是能在箱子上查到小爷的半点痕迹,小爷任你处置!”还是给自己大大地点赞,小爷果然聪明绝顶,把痕迹处理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任何把柄!

王云生嘴唇哆嗦,浑身颤抖,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这个少年,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章秋谷脸色略缓和了些。他还不想把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毕竟这也不能判了他们死罪,但得罪了这么一帮亡命之徒,他在明处,日日防贼,总有疏漏之处,万一殃及家人可就麻烦了。虽说家里有宋叔有火枪营,这只小蚂蚱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宋叔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护卫首领,武艺高强,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自己从十三岁回到父母这里,又继续跟他学了一段时间的武功。不过,能不招惹麻烦,章秋谷还是不想惹太多的是非。别看他行事张扬无忌,但却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蛋,反而是行事有法,进退有度。

章秋谷把抓着李双林的手松开,李双林缓过劲来,看着如今的处境,只能服软相求,期盼章秋谷能念点旧情放她一马。想着,李双林就跪倒在地,也不说话,只是粉面哀戚,珠泪涟涟。

王云生正在进退两难,见李双林跪下了,便也由不得扑通跪下,哀求章秋谷道:“我们丧了良心猪狗不如,章老爷智慧无双,识破了我们的圈套,小的们该死。只求章老爷看在双林的面上,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回,小的愿意给老爷牵马坠蹬,做牛做马。为了这一遭,小的也已经倾尽所有,负载累累,都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求老爷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小的吧。”说着就叩了几个响头。

李双林更是羞容可掬,掩面欷歔。

众人见了这付光景,不免也生出了恻隐之心,纷纷相劝,毕竟章秋谷也没有损失,看他们也怪可怜的。

章秋谷见了,暗道火候差不多了,便一手先把李双林扶起来,又叫王云生起来。

李双林低头站在一旁,深锁蛾眉,半含珠泪。

章秋谷缓和了脸色,含笑向众人说道:“我本应该把他送到衙门,但既然是你们众位相劝,我也不好意思扫了众位的面子。现在他们既然认错了,我看着大家的面子上就放过了他们。但还有一件事,今夜的事情是大家当场见证的,万一事后等你们都走了,他再和我纠缠,那时侯无凭无据的,我也奈何不得他。所以趁现在必须要叫他写张伏辩才好。”

一席话就收买了人心。

众人听了,都觉得通身舒坦,这么个见识不凡,思维缜密,贤身贵体的俊美公子,居然会这么给他们面子,觉得很飘飘然的说。

原来王云生虽然流氓,但上海不曾犯案,所以极怕见官。当下听见要叫他写张伏辩,也就是认罪或承认错误的书面供词,虽然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再拒绝,只好说:“这张伏辩,不知道章老爷要叫我怎么写?”

章秋谷道:“这个容易,我起个稿子,你誊抄就是了。”

随即叫下人取出笔墨,章秋谷随意起了一个稿子,递给众人看了,便叫王云生用端楷誊好。

王云生勉强写好了一张,章秋谷取过来同众人一起看,只见那伏辩上写道:

立伏辩王云生,今因冒充官长,图诈未成,求免送官究治。此后如再有讹诈等事,听从惩治,立此伏辩是实。后面写着年月,并有王云生亲笔的几个字儿。

章秋谷看罢,见他写的没有错漏,又叫他在名字底下画了一个押,收在身上。又向众人拱手谢道:“今天劳烦大家,多有费神,改日再谢。”

众人都称“好说”,见事情已经停当,渐渐的散去。

一番热闹,不知不觉的已经天光大明。

章秋谷正要进房再小睡片刻,见客栈内的帐房走了过来,手中拿了一张帐单交给王云生道:“你闹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是不能再住的了,你快把客栈的帐算清,立刻就搬出去。并不是我们赶你走,你可知这里是租界,捕房的规矩十分严紧,被他们查了出来,这容留匪类的罪名儿,我们也是担当不起的。”

可怜王云生好不容易下了血本,结交了章秋谷,想要在他身上狠狠的捞上一大票,不料章秋谷竟然如此狡猾,倒是把自己搞得人财两空。此时自己手中正是一贫如洗,哪里拿得出钱来。看一看那张单子,一共有六十多元,心上万分着急,只得老着脸皮央求帐房道:“我此时手中实在是没钱,请你们暂时容我赊欠几天,等我出去设法借了钱再来结算,就两三天,决不误事可好?”

那帐房见他没钱,就变了脸色道:“这可不行!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刚刚同你说过,你今天还想住在我们客栈内吗?我实话对你说吧,我们的房饭帐是不能欠的,少了一分都不行!你若真没有钱,我只把你们的行李衣箱一齐留下,算个押头,你去取了钱来赎回行李,只能这样,没的商量。并且结好了帐,你们还要赶快离开,免得连累我们。”

王云生听了,无可奈何,只得走进房去与李双林商量。

原来王云生的衣箱虽然是空的,却还有几件单夹罗纱的新衣服,加上李双林的衣饰,和床上的熟罗帐子以及烟盘烟枪等物,也还值得一二百块钱。

王云生和李双林商量,要暂时当了她的首饰去付客栈内的房饭钱。

李双林自从章秋谷拉她起来,便知道章秋谷还有些可怜她的意思,懊悔自己不该贪得无厌,与他们同流合污,做着这无耻的勾当。眼看着章秋谷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自己居然还要骗他,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即便回到苏州也没脸见人。愈悔愈惭,愈惭愈恨,不由得就咬牙切齿的恨起王云生来。

说起来,这个李双林也还没有腐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否则章秋谷也不会怜惜她了。

正在那里暗自悲泣,忽然就见王云生进来,要将她的首饰去抵当客栈的帐,心中忍不住怒恨交加,便恨恨的道:“我上了你的当,弄得出了这么大的丑,这还是我自己不好,不该听信你的花言巧语跟你出来。我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弄得一身骚,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问我要起首饰来。我的首饰是我自己带来的,又不是你出钱置办的,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去抵你的客栈帐!”说着,越想越是愧悔,止不住两行珠泪直流下来,那说话的声音也哽哽咽咽,泣不成声了。

章秋谷在外面听得很是不忍,便把李双林叫了出来问道:“你还是打算跟他回到苏州?还是怎样?”

李双林拭泪应道:“我一时听了他们的哄骗跟了出来,现在弄得这般结局,叫我回去怎样见人?”不觉呜咽起来。

章秋谷看她这般光景,便道:“你既然不肯同他回去,不妨就在这里耽搁几天,让他们先回去吧。至于你们的客栈帐钱,既然你们拿不出来,我同你总算认识一场,这几个钱我来出了就是。”

李双林听了,看着章秋谷,感激涕零。

王云生也十分欢喜,谢了章秋谷,就去收拾行李,立刻搬出客栈。

这里章秋谷向帐房说明,把他们所欠的房饭钱,一并归在自己的帐上。

李双林收拾了自己的物件,仍旧住在原来的房内。

章秋谷打发了他们,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便歪在床上,一觉直睡到日中时候方才起来。

对面的李双林听见章秋谷起身的声音,连忙走了过来,含羞带愧,双泪盈盈,对着章秋谷又要行下礼去。

章秋谷看她的神态惺讼,情绪寂寞,低眉承睫,煞是可怜,不免心中怜惜,急忙一把拉住她道:“你别多礼呀,这件事情都是他们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过受他们的指使罢了。我方才没有追究他们,一半为的是你,只要从今以后你改过自新,便是好人,倒不必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李双林听了,又谢了章秋谷,含情凝照的说道:“我懊悔自己没有主意,冒冒失失的跟了这班流氓出来,非但受这一场羞辱,并且被他们拖累了名声,将来都不知道该怎样的收场。”说着,眼圈儿又红了,不觉哽咽起来。

欲知章秋谷是如何怜香惜玉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51章 遇旧识牌局失神 且说李双林经过此番打击,满心的懊悔。

章秋谷见李双林是真心懊悔,并不是随口说说,便趁势劝她道:

“你虽然以前走错了路,但所幸你现在回头还不晚,只要你真心的浪子回头,还是能有个好归宿的。你现在还算年轻,凭你的姿容,只要你不是过于贪恋富贵贪恋男色,找个本分的对你真心好的嫁了,真心实意的和他过日子,未尝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章秋谷是真心怜惜李双林的,不惜苦口婆心的规劝起来:“不然你再这么一年年的耽搁下去,白白的辜负了自己的春青,岂不是自误!从来树高千丈,叶落总是要归根。凭你不管有什么才华美貌,若要沉溺在枇杷花下过这卖笑的生涯,只怕不到几年,终究免不了车马稀疏,门庭冷落。趁着自己妙龄之际不肯从良,到了那年华老去之时方才想明白,着急嫁人,那时有谁来要你?”

章秋谷深深叹息一声,看着泪流满面的李双林,递给她一个手帕,想了想还是说到:

“何况你们做这种敲竹杠勾当的,传扬开去,不免坏了名头,就更没人要了。再做下去,万一碰到个不依不饶的把你们送官究治,坐个几年的牢,你还能有什么好归宿。比如昨日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就不会像我这么心慈手软的放过你们,到时候会是什么后果你应该能想象得到!”

好个章秋谷,果然舌吐莲花,词霏金玉,苦心劝说,指点迷途。

李双林先前还是呆呆的听着,听到一半,已经止不住泪滚珍珠。等到章秋谷说到后来,竟是顾不得还有下人在场,伏在章秋谷的怀中低声掩泣,涕泪汛澜,罗衣尽湿,连章秋谷也不知不觉的替她凄惋起来,好生安慰了她几句。

当夜章秋谷又谆谆告诫的劝了一番,更把现在那些嫁人复出的女闾,出来之后仗着有些金银珠宝积蓄,便开始肆意妄为,觉得自己牛逼屌炸天,养面首,拼名牌,出入各种高档会所,闹得一塌糊涂,拖了许多亏空不算,还带了一身的毒疮等等这些事情,和她详细地说了,又道:“还有一个最近的女闾,因为贪恋那些灯红酒绿,不肯嫁人,弄得穷饿而死。二十年前的朱桂宝,大名鼎鼎,是上海花榜的状元。当初的时候真是缠头千万,车马如云,大家争着要娶她,她却恋着堂子里的奢靡风光,不肯答应。不多几年,年纪大了,渐渐的无人问津,最后穷困潦倒,只得在四马路巷堂一弄,拎着一只竹篮卖些瓜子花生度日,好不可怜!”

把个李双林说得毛骨悚然,通身是汗,对章秋谷是感激涕零。

章秋谷留了她几天,给她一百块钱,叫下人送她回苏州去。

李双林千恩万谢,临走的时候依依不舍,望着章秋谷,罗巾拭泪,一步九回头的走了。

章秋谷也只得硬着心肠,任她去了。

后来李双林回到苏州,果然听了章秋谷的话,留心择配,嫁了一个阊门内开绸缎庄的老板,居然生了一个儿子,齐眉到老。此是后话不提。

话说章秋谷在客栈中正要出去,就见茶房拿了一张请客票进来,是辛修甫在西安坊龙蟾珠家,上写着“竹酒两叙,务请早光”的字样。

章秋谷看了,叫茶房回他就来。

章秋谷穿好了衣服,先到林黛玉处。林黛玉要留他晚饭,章秋谷不肯,说在西安坊有应酬,林黛玉便不好留他。

章秋谷略坐一刻,直到西安坊来。

进了房间,只见主人之外,王小屏、葛怀民已经在座,还有一个四十上下的客人,并不认识。见章秋谷进来,便起身一揖道:“秋谷兄,久仰久仰。”

章秋谷连忙还礼。

问起姓名时,方知这人姓陈号海秋,是个广东南海县的拔贡,现在京城,是一个五品的京官,是辛修甫的好友。刚从京城出来,听辛修甫极力称赞章秋谷是个当今名士,肝胆照人,所以很是仰慕。

当下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陈海秋看着章秋谷,绮年玉貌,大雅不群;章秋谷看着陈海秋,气宇深沉,老成持重,彼此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没一会儿,侍女进来排开桌子,放好麻将,派发筹码,章秋谷、陈海秋、王小屏与主人辛修甫四人一局,五十块底二四。

章秋谷道:“大家都是朋友,不见得非要论个输赢,五十块底二四是不是太大了?”

辛修甫道:“我本来也就是玩玩,今天是海秋兄的意思,要玩儿得大些。”

章秋谷听到是陈海秋要玩儿大些,就不开口了。

扳了位,轮到该章秋谷起庄,碰了两圈,台上甚是平稳,没有大牌。

章秋谷正在起牌之际,蓦地抬起头来往对面一看,只见辛修甫背后坐着龙蟾珠,正在那里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咬着耳朵说话。

章秋谷留心看去,见这个人的神气打扮不像是侍女,随身衣服懒散梳妆,却生得体态娇娆,风姿艳丽,眼睛瞅着章秋谷,正与龙蟾珠说话。

章秋谷见了她的面貌吃了一惊,寻思她这付样貌好似四年前在天津东阎乐的陆畹香,越看越像,不觉看得出了神去,把手内的牌乱发起来。

恰好章秋谷自己的庄,辛修甫坐在对面,说也可笑,章秋谷往对面看得认真,正在心中摹拟那陆畹香的丰度,不觉忘乎所以,手下就没了章法,随意的摸出牌九打了出去,辛修甫“扑”的把牌摊了出来。

章秋谷见他和了这样一副大牌,诧异起来,连忙把自己的牌摊出一看,才晓得误发了一张中风,被辛修甫和了一副倒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真是有些昏了,你们来看,喏,一对中风竟会打了一张出去,被他和了这样一副大牌,你说可笑不可笑!”

对面那美人儿先前看见章秋谷痴痴呆呆的样子,已经觉得有些好笑,如今见他翻出牌来,自己本来有一对中风,不知怎的会误打了一张出去,忍不妆“噗嗤”一声笑得扭过脸去,弯着腰,扶了辛修甫的椅背站不起来。

章秋谷见如此情形,更加狂笑。

好容易大家收住笑声,方才算帐,章秋谷自己的庄,要输一底多些码子,章秋谷照数付讫。

辛修甫方问他道:“你倒底为啥这么魂不守舍的,连打牌都会搞错?”

章秋谷指着对面的美人儿道:“我见她很是面熟,好像我从前在天津认识的陆畹香。”

龙蟾珠不等章秋谷说完,急忙接口道:“她就是陆畹香呀,到上海没几天。”

那陆畹香连忙走过来,把章秋谷从头到脚地仔细看了看,这才认出来,忙笑着道:“哦呦!真的是二少,四年不见都认不出你了,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惹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把一向以脸皮厚比城墙著称的章秋谷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这一脸红,倒是真把满屋子的人又给惊艳了一把,那比女人还白嫩如水的脸上,现出一抹桃红,不得不惊叹,美男的杀伤力远胜于美女,属于通吃那伙儿的!要不咋说,男人妖孽起来,就没女人啥事了呢。

原来这陆畹香前几年在上海生意不好,所以到天津去看看情形。谁知道刚到天津,便是名声大震,各处的堂子老板,大家拿着重金去招揽她。陆畹香就进了东阎乐的班子,年纪轻,品貌又好,更是演技一流,梆子、京腔、昆曲、小调,无一不精,又弹得一手的好琵琶,公关手段更不必说。天天冠盖如云,车水马龙,很是热闹,比在上海的光景大不相同,陆畹香高兴非常。

那时,正值章秋谷去京城考取了贡士,离京回乡路过天津,去看望同乡,同乡带他去打茶围,认识了陆畹香。

章秋谷一见陆畹香,很是赏识,陆畹香也见章秋谷风神俊朗,虽然还是个小少年,很稚嫩,但恰恰是这样子,就更让人心痒难耐,老牛吃嫩草,别有一番滋味不是吗。不过,章秋谷因为家中有事,打电报来催他回去,匆匆归棹,所以也就只是见那一面,没有深交。

后来,义和团运动,联军破了天津,陆畹香逃到德州住了两个月,因为德州做不出生意,便又折回天津,由天津进京,想要做些生意。哪知兵乱之后景象萧条,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享乐?那时李鸿章已经同外国讲和,把天津退还中国,那侯家后的红楼,依旧的笙歌彻夜,灯火连云。这陆畹香只得重到天津,还在宝华班内。但此时,她辉煌的时期已经凋零,生意大不如前,竟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无可奈何,只好再次离开天津,回到上海,想要做个住家,只摆打牌台子。

正是:旧日之桃花无恙,小杜魂销;重来之人面依然,徐娘未老。

欲知陆畹香与章秋谷能不能擦出小火大火燎原火,且看下回分解。

第52回 四喜局才子发威 话说章秋谷应辛修甫之邀,在西安坊龙蟾珠家与几个好友打牌,意外地遇到昔日旧识陆畹香。

原来陆畹香与龙蟾珠是早就相识,闺中密友,所以到了上海,就住在龙蟾珠院中,暂时帮她应酬照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着了章秋谷,四年不见的旧交,重新相遇,自然欢喜,连忙极力的应酬起来。

章秋谷一面打牌,一面絮絮叨叨的问她别后的光景,陆畹香一一相告,二人相谈甚欢,这章秋谷的心思没放在牌面上,心不在焉,就又打错了几张牌。

陆畹香在旁边看着,恐怕他又要输钱,叫章秋谷不要和她说话,一心一意的打牌。

章秋谷不在意这些,还是兴趣浓浓地问她这个那个,一个不留心,发了一张东风出去,又被下家王小屏和了一副一百二十和的筒子一色。

恰恰王小屏又是庄家,章秋谷差不多又要输掉半底码子,急得陆畹香和他嚷道:“叫你别分神你偏不听,看看这回输的惨了,要不我替你吧。”

辛修甫也说章秋谷心神乱了,不妨让陆畹香替他打两圈。

章秋谷不肯,笑道:“你们怎么把我看得这么没用,输了两局就要请替身来?一共碰了不到四圈,哪里会有什么输赢!”

大家听了,不好再说,于是重新掳牌。

章秋谷果然不再和陆畹香说话,一心一意的玩起来。

陆畹香坐在章秋谷的背后静静地看他。这一副却是章秋谷和了一副,只有三十二和。

接着陈海秋的庄,章秋谷又和了一副五十六和的万子浑一色。

轮到章秋谷做庄,起出牌来。

陆畹香看章秋谷的牌时,只见一对东风,一对西风,一张南风,一张北风,还有三张万子,三张索子,两张筒子。章秋谷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想了想,不打南风,反打了一张索子出去。

陆畹香见了,连忙拉了拉章秋谷衣摆道:“你打错了这张牌了。”

章秋谷不语,只叫她不要多言。

接着王小屏打了一张东风,章秋谷连忙一碰,便又发了一张筒子,下家不要。辛修甫便发了一张南风,接着王小屏又摸出一张北风,随手打出。

章秋谷见南风北风已经见过,便准备先打了北风出去,再去摸牌。不料刚刚凑巧,摸起的牌恰恰是张北风,便连忙把准备发出的北风拿了回来,打出去一张筒子。

辛修甫发出一张西风,章秋谷又是一碰,再发一张索子。

陈海秋见了,忙招呼王小屏和辛修甫道:“庄家东风西风一齐碰出,刚才又缩进一张北风,一定是手中做着四喜,我们须要小心。”

章秋谷微笑不语。

转了一圈,章秋谷又摸起一张南风,发出了一张索子,已经等张,南北风对碰和倒。恰好王小屏摸起一张南风,放在手中,正要发时,被陈海秋拦住道:“南北风万万发不得,庄家一定是等这两张。”

王小屏听了,只得扣住南风,拆了一张搭索子。轮到陈海秋摸牌时,刚好摸着一张北风,放在手中,向王小屏一扬道:“我又摸得一只北风,大约庄家的牌被我们扣住了。”

章秋谷看台上时,南北风已经有了两张,自己现有两对,他们两人每人扣了一张,死也不肯发出,这牌断断和不出来。看那牌时,已经差不多将要到底,只有二十余张,章秋谷猛然想出一个主意,要出奇制胜的冒险一回,正摸了一张九索,这九索是台上极熟的牌张。

章秋谷故意把九索翻了过来,叫众人看见,却拆了北风对子,打出一张北风。

陆畹香见了,急得连声咳嗽,拉着章秋谷的衣裳,想叫他缩回重打。

章秋谷置之不理,若无其事的样子,气得陆畹香走了开去,对龙蟾珠道:“我看二少今儿脑袋有点发昏,从来都没见过这等打法。”

章秋谷听见陆畹香的话只微微而笑。

王小屏见章秋谷打了一张北风,料想不是四喜,又明明看见他上了一张九索,便放心大胆的把先前扣住的一张南风发了出去。

章秋谷急忙一碰,却故意装作懊悔道:“早知道还有南风出来,刚刚不该把北风发掉。”

王小屏道:“你这是说的废话,你不把北风发出来,我怎么可能放南风给你?”

章秋谷又故作踌躇了一会,方才发了一张九索。

大家没有在意,只有陆畹香听章秋谷碰了南风,发出九索,这才恍然大悟,他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法子,暗暗佩服章秋谷的心机深沉。

陈海秋坐在章秋谷的上家,见章秋谷打出了北风,料想他是不要这张的,便也打了一张北风道:“你刚刚不要北风,我且顶你一只北风如何?”扑的把牌打了出去。

章秋谷大笑一声,将牌摊出道:“你既然这么慷慨,我岂有不要之理,领你的盛情,我就笑纳了。”

三家见状,都觉得这副牌和得诧异,一个个目瞪口呆,只把陆畹香喜得心花怒放,张开了一张樱桃小口,笑得“吱吱格格”的再也合不拢。

唉,没办法,好颜值就是这么得天独厚,让这些局外人不自觉地心就偏了。

大家看了章秋谷的牌,方才明白他拆掉北风对子,是要骗出王小屏的南风,却又明知陈海秋手中还扣着一张北风,所以翻转身来,重吊北风倒和。算一算,四喜要加三倍,不消说已经赚翻了。

章秋谷这一副牌,就赢了三底半筹码,除了之前输的一底半之外,恰好还赢了两底。大家便重新洗起牌来。

正玩得兴起时,忽然贡春树和吕仰正一前一后,匆匆的走进来。

大家招呼过了,辛修甫问他为什么到此刻才来。

贡春树道:“我在路上遇见仰正,一起去打了两处茶围,所以迟了。”

章秋谷便告诉他刚才和了一副四喜牌的事情,贡春树也说章秋谷这副牌和得十分巧妙,便也坐下看牌。

直到八圈打完,已经有十点钟的光景,各人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辛修甫便一叠声的叫道:“快摆台面。”

侍女们就摆上几碟点心小吃等。

章秋谷等人随意的吃了些充饥,便算了算帐,章秋谷赢了一百五十块钱,陈海秋、王小屏各输一半,辛修甫没有输赢。

当下王小屏和陈海秋取出一叠钞票,点了数目,交与章秋谷。

章秋谷不肯接道:“这几个钱有什么要紧,难道还一定要现钱交易吗?”仍旧要送还他们,叫他们不妨以后打牌再算。

二人哪里肯依道:“我们本来就是消遣,并不是一定要斗输赢,况且一共就这点儿洋钱,你要是不收,是显示你豪气吗?”

章秋谷只得收下。

这一席酒,辛修甫做了主人,殷勤招呼,无不尽欢。

龙蟾珠的应酬本来就不错,又添了一个陆畹香帮着招呼,客人们更是高兴。

陆畹香应酬了一会儿台面,便来坐在章秋谷的背后,咬着耳朵,遮着面庞,亲亲密密的不知说些什么,直到陈文仙出局到来,这才走了开去,又朝着章秋谷秋波荡漾,微笑道:“二少可别忘了哦。”

章秋谷只是点点头,并不开口。

贡春树见了,一把搀着陆畹香的手,要问她什么事情,却被陆畹香挣脱了手,跑了开去。

贡春树闹了个没趣,面上竟红起来,却被章秋谷看见,狂笑道:“你今天揩油,明天揩油,这次可是碰钉子上了。”

众人听了,不觉都笑起来。

贡春树发急道:“你见我揩过谁的油?这么胡说,定要罚你一杯。”就取过一只大杯,斟了满满的一杯送到章秋谷面前。

章秋谷也不推辞,却自己不饮,回过头来见陆畹香远远的站着,正在衣镜内端详自己,又侧过头去整理鬓发,便向她招招手儿,叫她过来。

陆畹香见章秋谷向自己招于,微微含笑,却扭过身去装没看见。

章秋谷见她不动,又连连招手。

陆畹香这才忍着笑,趑趑趄趄、欲前不前的走了两步,又回身坐在榻上.背着脸笑个不停。

章秋谷见她娇痴可掬,又连叫了两声,陆畹香才站起来,慢慢的轻移莲步,慢款纤腰,袅袅婷婷,一步一步的走到章秋谷的身畔,好似蜻蜓点水,荷叶随风,轻回掌上之身,低蹴鞋尖之凤,更不数汉家飞燕,洛浦凌波,把合席的人都看得呆了,不由得齐声喝起彩来。

陆畹香听见众人的喝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两颊微醉,秋波凝睇,一手弄着衣角,一手摸着云鬟,倚在章秋谷的椅背上,问道:“叫我啥事?”

章秋谷一手握着她一纤腕,一手端着那杯罚酒道:“这杯酒是你的惹出来的,你代了我吧!”说着,把酒杯送到她的口边。

看咱们的纨绔富二代男猪脚,咳咳,其实还是个官二代加官三代,又会玩儿出怎样的花边粉边红边的趣闻轶事,吃瓜群众们准备好小板凳,下回的热闹你们肯定脑补不出来哦。

第53回 灵犀暗逗诉嫁意 且说陆畹香正要就着章秋谷的手直接喝时,见众人的眼光都关注过来,看得陆畹香脸上越发的红了起来,桃腮薄晕,杏脸含瞋,似羞似嗔的瞅了章秋谷一眼道:“你别硬来,等我自己慢慢喝就是了。”

章秋谷见她被众人看得急了,恐怕她当真恼起来,便放了她的手。

陆畹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缓缓的走到旁边去了。

众人搳了一通关,章秋谷输了十余杯,陈文仙代了三杯,跟局的侍女代了三杯,章秋谷自己连吃了七八杯,觉得头上蒸蒸汗出。陈文仙取出丝巾,替他拭汗。

章秋谷有了些酒意,就着酒兴,又是一番笑闹。

陆畹香在傍偷看章秋谷,丰姿灌灌,骨格珊珊,目比春星,神同秋水;李泌九仙之骨,何郎十日之香;坐在席上,就如玉山在座,清朗照人。再看别人时,虽然也都风度翩翩,却哪里比得上章秋谷,只有贡春树丰仪出众,同章秋谷比起来似乎在伯仲之间。但是贡春树神情妩媚,就像个大家闺秀一般,腼腼覥覥的全没有一点昂藏体态。两下比较起来,还是章秋谷棱棱风骨,英气逼人,那爆满的荷尔蒙,妥妥的超大号吸铁石,磁性杠杠滴。

陆畹香暗暗称羡,看着章秋谷不知不觉的就看得出神了。

章秋谷虽然在那里敷衍着辛修甫等人,但实际上却是在关注着陆畹香,眼光不住的飘来。可奇妙的是,章秋谷的眼光飘到陆畹香头上,陆畹香便不知不觉的连忙去对着穿衣镜整理云鬓;章秋谷的眼光飘到陆畹香脚下,陆畹香便不明就里的连忙把三寸春纤搁在膝上,徘徊弄影,跌宕生姿。那陆畹香的一笑一颦,竞和那章秋谷的一顾一盼互相应合,很是有趣。这一种灵犀暗逗的情景,还真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章秋谷与陆畹香的眉来眼去,众人都没有留意,只有贡春树留心到了,作为吃瓜群众,贡春树觉得很是过瘾,看了一会,猛然对众人笑道:“我与秋谷相识日久,竟然都不知道秋谷吊膀子的本事,竟是登峰造极。你们来看他吊膀子的样儿,真好看。”

众人听了一齐好笑,陆畹香被贡春树说得不好意思,面上一红道:“你是喝醉了,真是乱说话,再胡说要罚你大杯了。”

正是:西川公子,犹开东阁之樽;北地胭脂,重入南朝之眩。直教:鞋凤暗钩南浦月,指尖亲掠楚山云。

陆畹香被贡春树说得面上一红,一扭身跑进后房去了。

贡春树又道:“章秋谷吊膀子的手段真的不差,就是他在堂子里头做的女闾,也是做一个要好一个,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本事,看他也不过是随随便便的样儿,却把那些女闾一个个哄得死心塌地。我们同他一起到堂子里来玩耍,真是吃亏。”

章秋谷笑道:“你只顾寻我的开心,你不自己去照照镜子,那付委屈小意的模样,真个是我见犹怜,好像个深闺怀春的妙人儿。怪不得张书玉为了你,要同金小宝吃起醋来。”

贡春树被他说到了痛点,不觉脸上火红一片,有些惭愧,又有些着恼,只瞟了章秋谷一眼,并不言语。

席散之后,章秋谷就要告辞,陆畹香从后房走出,拉章秋谷嘀嘀咕咕,不知悄悄的又说了些什么。

章秋谷临走,在怀中取了一卷钞票交给陆畹香。陆畹香笑眯眯的接了过来,章秋谷就走了。

原来陆畹香到了上海,想着暂时不做生意,先摆起一只打牌台子来,但是两手空空,就是打牌台子用不着什么垫场,却也不是空手做得来的事。现在陆畹香遇见了章秋谷,想着试试看他能不能帮忙,便悄悄的告诉他自己的困境,想要问章秋谷借二百块钱,说得情词恳切。

章秋谷本来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为人也是慷慨丈夫,昂藏男子,况且数目也不是很多,凭他的手段,还没人能让他吃亏,便慨然应允了。

陆畹香大喜,又向他说:“只要一有了钱,诸事好办。明天我去看看房子,大约三五天内可以舒齐,那时搬进新居,再来请你过去。”

章秋谷就把刚才打牌赢的钞票,自己又添了五十元,一并交给陆畹香。

果然隔了一天,陆畹香出去看了几处房子,看中了聚宝坊的一家房子,两楼两底,房租甚是便宜,便又置备了些木器,用了一个嬷嬷、两个丫鬟。不到一礼拜工夫,陆畹香已经搬了进去。

章秋谷十分高兴,约了一班朋友替她碰了两场和。

陆畹香因为感激章秋谷资助了自己二百块钱,当晚就留他住下。这一夜两情缱绻,春风化雨。

次日,章秋谷走后,陆畹香直到午后才起来。

懒在床上,想到自己的身世飘零之苦,呆呆的发起愣来。又想着章秋谷为人慷慨,性格温润贴心,超级暖男,长得又是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极品帅哥一枚,而且家境富足,门第高华,豪门贵胄。虽然圈子里的人都不是很了解他的底细,但是他出身不凡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自己自认阅人无数,唯独章秋谷是无人能及的。

心上盘算了一会儿,竟然想着,如果能嫁给章秋谷,好处说不完。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一发而不可收了。然后就开始谋划着,该如何向他表白。

到了晚间,章秋谷因为听人传说张园的烟火甚好,便坐了马车到聚宝坊,要约陆畹香一同去。

陆畹香兴奋莫名,换了衣服一同登车。

马车往泥城桥一带行来,晚风拂面,刚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甚是凉爽。

到了张园,章秋谷便携着陆畹香在草地上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离那烟火架子远些,免得火星飞落。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烟火将要开场。

章秋谷忽然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人,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衣服,带一副金丝眼镜,头上边的刘海发竟有二寸多长,口中衔着一支吕宋烟,襟上插一个茉莉花球,香风触鼻,摇摇摆摆的晃了过来。看到了章秋谷,就走到桌子面前仔细打量起来,忽然摘下眼镜,叫了一声“章老爷”。

章秋谷也正在诧异,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儿地看,还没认出是谁,这人倒是先认出自己了,听他这么一叫,这才隐隐约约的想起来道:“你可是苏州丹桂戏园的赛飞珠吗?”

赛飞珠答道:“果然章老爷的眼力不差。”

这赛飞珠是苏州丹桂的著名旦脚,章秋谷极是赏识他,曾在上海替他登报炒作,让他的人气暴涨,身价也是立马咸鱼翻身,鲤鱼跃龙门。后来章秋谷到了苏州,赛飞珠亲自到章秋谷的别院去道谢,所以彼此认识。

章家在苏州是有别院的,至于章秋谷为何不住别院跑去住客栈,后文自有交代。

所以说,千万别小瞧了“炒作”这个手段,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借此成就传奇,成为高人。商代姜子牙的“愿者上钩”,战国末年吕不韦的“一字千金”,清代的左宗棠,都被誉为第一炒作高手。至于现代的,铺天盖地,就不说了,免得有做广告嫌疑。

话说当下章秋谷便问他来此何干,赛飞珠道:“丹桂园现在生意不太好,怕是开不下去了,老板托我来上海替他请人,住在高升客栈内,过几天就要回去了。”说话之间,赛飞珠就飞了陆畹香一眼。

陆畹香微笑,也还了他一个眼风。

章秋谷是个何等心细之人,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当作没看见。

赛飞珠和章秋谷聊了一会儿便走了,彼此留了地址。

恰好烟火已经放了起来,流星满地,月炮横飞,火树银花,五光十色,做得很是巧妙,大家喝彩如雷。一连放了八套方才放完,游客纷纷散去,章秋谷也同陆畹香一起回去。

又过了两日,陆畹香渐渐的对章秋谷表白,表达了要嫁给他的意思。

陆畹香以为,章秋谷也是对自己是有意思的,不会推辞。

哪知章秋谷听了,却对他笑道:“不瞒你说,我自从十五岁出来在道上混,至今整整四年。这四年中,同我要好的女闾如过江之鲤,一个个都是海誓山盟,信誓旦旦,甜言蜜语都跟不要钱似的。开始的时候我很是痴心,把她们说的话都当真了,认真的要娶她们。谁知道一旦我认真了,她们竟然就左顾而言他,反倒害得自己一个都没娶成,倒是花了很多冤枉钱,这才明白道上的套路,戏子的话当真就是戏言,也没什么真心,万万不可认真。谁认真谁就会落入圈套,落了下乘,输得彻底了。你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不信。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不必一定要讲到嫁娶,万一你嫁我之后,将来有不如意的地方,再闹得出走,对大家都不好看。我看还是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几句话,章秋谷拒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把陆畹香直气得呆住了,花容失色,面罩浓霜,心头一股酸气透到顶门之上,一直酸到鼻尖上来,再也耐忍不住,两行珠泪直滚下来。也不言语,径自走到床边,面向床里躺下,暗暗流泪。

对于陆畹香的表白,章秋谷不客气的直言拒绝,欲知这俩人是否会决裂,还是会有峰回路转,有热闹看了,吃瓜群众们快来围观哦!

第54回 巧设计断绝痴念 且说陆畹香对章秋谷表白,被章秋谷直言拒绝,顿时就觉得犹如突然间被砸入十八层地狱。章秋谷见了,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直白了些,懊悔不该这般直接,便也走到床边来。叫了几声,不见她答应,坐在床沿上又温言软语的劝解了一番,仍不见陆畹香开口。

章秋谷便一把挽着她的纤手,硬生生地拉起她来。却见她宝髻横斜,花钿不整,容光渗淡,珠泪阑干,真似那雨打梨花,风吹菡萏。

章秋谷见她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便认错道:“我说的并不是你,休得这么多心。是我的话太过了些,惹得你这么生气,就请你原谅则个。”

陆畹香听了,只是一言不发,任凭章秋谷怎样温存,如何劝解,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把章秋谷的手推开,别转头去。

把章秋谷磨得急了,想要不去理她,可是那颗专门猎美的小玻璃心一个劲儿的抗议着,毕竟自己一向是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含颦,更不用说如今美人儿都落泪了,就更是一颗小玻璃心跟猫爪子挠过了一般,只得说道:“我这么认错,你还是不依不饶,你究竟要怎样才好呢?”

陆畹香这才说道:“你不同意只要说一声便好,我也未必非要热脸硬贴冷屁股,我又不是林黛玉、陆兰芬,玩着这种圈套去骗人,可你那番话着实不中听,怎么能叫人不生气?”

章秋谷又劝了一回,陆畹香只是紧锁双眉,全无喜色。

章秋谷没法,只好道:“你这个样儿还真是叫我心疼得紧。只要你欢欢喜喜的不要动气,凡事总好商量。我方才的话,是怕你将来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并不是我不肯。只要你别生气,咱们好说好商量的才好。”

陆畹香两手齐摇道:“阿唷!我可没有这份福气,不要折煞我了,你是正人君子,我们这些人都是惯会骗人的,你可要当心哦,不要上了我的当才好。”

章秋谷倒笑起来,又着实安慰了一番,陆畹香方才有点笑容道:“我这些年风里雨里的漂泊着,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着实是有许多感慨的。尤其是在天津,逢着义和团运动,闹得人心惶惶,又有外国人打进来,我们逃来逃去,吃尽了苦头,总算逃得了一条性命。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如今倒是真的看穿了,就想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你那番话,真像是一盆冰水,怎么能叫我不伤心。”

章秋谷听她这几句话,竟然像是真的一般。不过心中也在琢磨,懊悔自己不该粘花惹草,到处留情,招惹出这些麻烦。虽然娶个侧室也不算什么,但是自己的家族家规极严,家中长辈也不会允许自己纳这样的人为妾。而且自己在这个道儿上混迹多年,所见所闻,那些血淋淋的案例可不是儿戏,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去涉险,更何况,她们这些人,对贞洁已经没有概念,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廉耻二字。即便嫁人是真心的,没什么歹意,但是他们耳濡目染,司空见惯了这些勾当,受不得一点点诱惑,万一故态复发,自己岂不是要当乌龟!想想都是一身冷汗。

但已经答应了她,怎么好无故反悔呢?

章秋谷左思右想,直接回绝不好,还是要想个法子婉拒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随即一个计划油然成型。

打定主意,过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一直赶到赛飞珠的下榻之处高升客栈,还好赛飞珠并没有出去。

那赛飞珠正在和人说话,忽然见章秋谷走了进来,连忙迎出房中,笑道:“章老爷,什么风儿把你吹到此地?”

章秋谷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议,所以一早到来,你务必要帮我一个忙儿。”

赛飞珠听了,诧异道:“章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可是要定什么堂戏吗?若是我办得到的,一定效劳。”

章秋谷微笑,叫赛飞珠走到面前,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半晌。

只见赛飞珠含笑连连摇头道:“这件事我有点为难,万一将来章老爷后悔了,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担当不起。”

章秋谷见赛飞珠不肯答应,又附耳劝说了一回,又道:“这是我求你的事情,你若肯帮我的忙,我只有感激,哪有反来怪你之理!你若果然办得成这件事儿,我必当重谢!”

赛飞珠这才点头答应,又向章秋谷道:“这件事情,不是我在章老爷面前夸句口,手到擒来,十分容易。但是办成了也没有什么凭据,她又万万不可能说出来,难道我还要去和他当面对质吗?”

章秋谷一想,果然不错,琢磨了一会,便向赛飞珠道:“这个不难,我教你给一个法子。”又低低的说了几句道:“你只消如此这般。到手之后便送到我的客栈来,我自然从丰酬谢。但是你在外边千万谨言,切不可向人提起,万一被她得了风声,就莫想她肯来上钩了。”

赛飞珠听了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章秋谷便回客栈去了。

一连过了几天,章秋谷也常到陆畹香家走走,并不提起那天早晨的事情。

这一天下午,正在客栈内会见客人,忽然见茶房领着一个侍女进来。

章秋谷认得是林黛玉的侍女,便问他来此何事。

那侍女向章秋谷道:“大小姐叫奴婢来请二少过去,有位苏州来的先生到我们那里,提起二少,说是认识二少,要请二少过去说话。”

章秋谷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问那侍女道:“我在苏州虽然认得几个女闾,然而同你们大小姐都不认得,况且无缘无故也不见得到上海来寻我,你可晓得他的名字么?”

侍女道:“我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好像是姓金的。”

章秋谷想了一会,依然记不起来,便道:“你先回去,说我随后就来。”

侍女答应着就走了。

章秋谷与这几个人谈完了事情,等到客人离去,想着要到惠福里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找他,便走出吉升客栈,上了包车,径直到惠福里来。

没走多远,就到了门前。章秋谷下车,一直走进去,三脚两步的走上扶梯。进房一看,只见一个丽人正坐在窗前,和林黛玉低声说话,香肩琐琐,艳影亭亭。

章秋谷定睛看时,就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金月兰。当下连忙问道:“你说到上海来的,为什么直到如今才到?在苏州有什么事情吗?”

金月兰见了章秋谷不免有些惭愧,答不出来,反而是林黛玉替她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的说了。

原来这金月兰自从在常熟和章秋谷分手之后到了苏州,她却没有到上海,而是仍然在佛照楼住了两天。她原本打算去上海,只是上海没什么熟人,又不敢再做生意,只得暂且住在苏州,过段时间再作打算。

住了没多久,就又勾搭上了一个姓潘的,叫潘吉卿,住在苏州闾门城内,是个有名的败落乡绅。这潘吉卿平日里专干吃软饭的勾当,勾引那些有钱的女人,不管美丑,不管老少,只要有钱,都是他下手的目标。他在佛照楼客栈遇见了金月兰,便把她定做了他的鱼。

潘吉卿打听到金月兰是在黄相国府中逃出来的,料想她手中必定有些积蓄,所以竭力的勾引她。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就被他上手了,住了两夜,就把金月兰领回家中。

这潘吉卿的正室病故多年,家中只有几个下人、仆妇,一切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潘吉卿的本意,原本是想要在金月兰的身上狠狠的捞上一笔,等到钱骗到手,再想个法子把金月兰打发了。这种套路,他已经玩得轻车熟路了。

不料那金月兰在天津遇到了兵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赤手空拳,一贫如洗,就连那箱子里的二百块钱,还是章秋谷送她的。

潘吉卿高兴兴的把金月兰骗到家中,想不到骗回来的是个绣花枕头,大失所望,把她留在家中,反要倒贴食宿费,咋想咋觉得亏得慌。

潘吉卿气得发昏,便渐渐的寻着由头与金月兰大吵大闹。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撵金月兰走,就借事生端,遇事生风,闹得很了,让金月兰呆不下去,自动离开。这种伎俩,本是他们这些人惯用的,并不稀奇。就如现在公司高层要开除员工,直接辞退,按劳动法公司要付出高额补偿,于是便先将这个倒霉孩子边缘化,再极尽打压排挤,让倒霉孩子自己干不下去,自动离职,公司就能免了一大笔补偿。

金月兰已经看破了潘吉卿的行为,心中也十分怨恨,便也要想个法儿逃出去,不过逃走前还是要先捞上一笔的,就像以前在黄府那般。于是,她故意把自己的几件衣服首饰和章秋谷送她的二百块钱,一齐交给潘吉卿,凡是潘吉卿与她吵闹,金月兰也不争执,一味的认错低头。日子久了,潘吉卿也就放松了警惕,也就对她没有了防备。

不料金月兰有心算计他,和带来的侍女一起,趁着潘吉卿出去,把房间内的细软珠宝,还有些古董字画,打了两个大包,乘着天色将晚,那侍女带着两个包袱,一溜烟的走出后门,叫了一个小船,放在船上,把船一直开出城去,停在丝厂码头,悄悄的等候金月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八和绿豆打起来了,亲爱的吃瓜群众们,快来看热闹了!

第55回 丢垃圾金蝉脱壳 话说金月兰偷了潘吉卿的金银细软让丫鬟从后门带出去之后,这边金月兰不慌不忙的叫下人去叫一乘轿子,说是要出城去看戏。那些下人见月兰平日常常出去看戏,也就不以为意了;又见她只身一人,什么都没拿,那轿夫又是常来的熟人,更是没在意,怎么也想不到金月兰是打着逃走的主意的。

金月兰上了轿子,一直抬出盘门,到了戏园,便在包厢坐下,吩咐轿夫散戏场的时候再来接她。

轿夫并不疑心,径自离去。

金月兰略坐了一会儿,看着轿夫彻底离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心中大喜,急忙起身往外便走。

戏园内人很多,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她。金月兰出了园门,雇了一部马车直接到了丝厂码头,找到了小船,便叫那船家开到洋关附近的地方停了一夜。

等到次日,三公司的小火轮验过了关开过来,半路叫住轮船,登时带缆拖在后边,径往上海而去。

到了码头,金月兰就住在后马路的晋升客栈内。

金月兰虽然逃了出来,但心上总是有些忐忑的,恐怕被那潘吉卿赶到上海寻访出来,那时两案齐发,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杭州的事情已经结案,却担不起再加一个卷逃的罪名。

金月兰想来想去,无计可施,打听到林黛玉现在上海,便一直找到林黛玉这里,想要同她商议一个安身的法子。

林黛玉也是束手无策,便想到把章秋谷请来,这个人很是足智多谋,多智近妖,或者能想出什么主意,也未可知。

金月兰听到章秋谷也在此间,惊喜交加,便说了她在苏州和章秋谷相处的情形,但是走的时候曾经说过即日回来,现在又闹出了这样的事儿,未免有些惭愧。

林黛玉道:“二少是个大度的好人,未必能在意这些,既然你要嫁给他,那正好跟他去,也能避避风头。”

金月兰一想,真是顾不得许多,便点头称是。

等到章秋谷来了,听得金月兰又在苏州潘家逃了出来,暗想道:“这真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这一次二次的,狗改不了吃屎!幸好当初小爷英明神武,不然,岂不是上了她的圈套!这要整这么个烂货在身边,小爷的名声也就不要了!”想到这,不免就有了怒意。又听林黛玉说金月兰想要同他回去,这怒气就更旺盛了,哼!还要跟着小爷,拿小爷当傻子耍,当小爷是捡垃圾的!连忙摇手,冷笑道:“这件事儿还是谢谢你的照顾了,小生消受不起!她刚刚在潘家卷款逃了出来,我却连忙把她接回家去,将来被人查到,这不明摆着让我担了个同谋的罪吗?况且她这样的性情,我也不敢领教,劝你少管些闲事吧!”

金月兰见章秋谷回得斩钉截铁,好似拿着钢刀在她的面皮上削,顿时羞愧得满脸涨红,眦泪溶溶,满心的委屈。正想开口辩白几句,忽然看见章秋谷的下人高福闯了进来道:“少爷,客栈里有客人在等着呢,说有要紧的事儿。”

章秋谷连忙站了起来,趁此机会脱身,向林黛玉、金月兰说道:“我有事要回去,你们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罢!”说罢就走了出去,十分的干脆利落。

林黛玉拉不住他,只得作罢。

章秋谷疑惑,不知那客人到底是谁,问高福时,高福说不认得他,好像是外地口音。

章秋谷听了心中一动,想着外地口音的人,不是赛飞珠吗?

回得客栈中,果然是赛飞珠坐在那里正等着。

章秋谷大喜,问:“那事儿怎么样了?”

赛飞珠微笑,走上一步,从怀内取出一个黄澄澄的戒指来,递与章秋谷。

章秋谷急看时,只见这戒指雕镂工细,花样时新,中间嵌着一粒小小的钻石,果然是自己在银楼定制、前几天被陆畹香要去的那只戒指。

将戒指握在手里,方向赛飞珠笑道:“果然是高人,劳你费心了,我现在先给你些酬劳,等回苏州再重重酬谢。”说着便要去取钱。

赛飞珠拉住章秋谷道:“章老爷说笑了!以前我也曾受过你的恩惠,能帮章老爷做点事,我也是很高兴的,千万别再提酬劳的事,实在是折煞我了。”

章秋谷见他说得认真,只得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以后再说就是了。”

赛飞珠这才高兴起来,辞别去了。

章秋谷便把戒指藏在身边,匆匆的到聚宝坊去见了陆畹香。

陆畹香满脸堆笑的拉着章秋谷坐下,说了几句闲话。

章秋谷忽然问陆畹香道:“我前日给你的那个戒指,可在这里吗?”

畹香突然被章秋谷这么一问,不觉陡然吃了一惊,脸上就红了起来,顿了一顿,方说道:“你问这个干啥?自然是被我好好的收藏着,怎么?你是舍不得了?”

章秋谷笑道:“那只戒指虽然在上面有一粒钻石,但也不值什么钱,不过花样打得好些罢了。前几天有个朋友看见这个戒指,要照样去定做一只,所以问我要。他只要拿去给师傅看一看,用完了立刻还回来,并不是我舍不得给你,你不要这般小气,快些去找出来。”

陆畹香被章秋谷逼得进退不得,迟迟疑疑的不肯去寻。

章秋谷催了她几次,又逼她道:“你不肯寻,难不成怕我贪了你的戒指吗?”

陆畹香见章秋谷将要动气,无可奈何,只得走进后房,一步挪不了三寸,慢慢的进去,假装着寻了一回,故作惊诧的道:“阿唷!那只戒指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这一时半刻的不好找啊!”又叫侍女来寻找,可哪里有什么戒指。

章秋谷听他们装神弄鬼,感觉很是好笑。

陆畹香装模做样的乱翻了一会儿,又在后房和侍女偷偷的商议了半天,不知说的什么。好一会儿才走出来,面有愧色,吞吞吐吐的向章秋谷说道:“真是奇怪,昨天我还带着的,今天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放到哪了。”

章秋谷尚未开口,旁边的侍女接口道:“大小姐你想想看,好像昨天大阿姐来借了两只戒指,是不是里面就有二少的那只?”

陆畹香拍了拍额头道:“真是,看我这记性,大阿姐昨日从我这里拿走两只戒指。”又向章秋谷道:“你要做样子,只好明天到大阿姐那里去拿好了。”

章秋谷微微的嗤笑道:“只怕这只戒指不是大阿姐借去,是高升客栈的阿四来借去的吧!”

陆畹香一听,就如当头一个霹雳一般,慌忙说道:“什么阿四,我不认识,你不要胡说。”

章秋谷微笑,不再说啥,从衣袋内取出那只戒指来,在陆畹香面前晃了一晃道:“你看,这不是阿四借去的戒指被我要回来的吗?”

章秋谷来这一出,当真是出乎意外,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开口。陆畹香羞得满面飞红,急得浑身香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下去。

原来章秋谷因为陆畹香提出要嫁给他,推辞不脱,不好撕破了脸生硬的拒绝。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刁钻的主意:他以前在苏州,知道赛飞珠哄女人的工夫甚好,便到高升客栈去找了他说明了原委,要他去勾引陆畹香。

赛飞珠答应了,又怕没有凭据,章秋谷便叫他上手之后问陆畹香要个戒指作为表记,又向他说了陆畹香手上戒指的样式,叫他诸事小心在意,切不可露了口风。

赛飞珠欣然答应,便借着去探望章秋谷,到聚宝坊来见了陆畹香。

赛飞珠吊膀子的功夫果然利害,不多几天,三言二语的,那陆畹香哪里晓得是章秋谷给她做的局,轻而易举的就上套了。

过了两夜,赛飞珠便问陆畹香要个戒指作为定情之物。

陆畹香正同他打得火热,自然很高兴的给他。

赛飞珠却嫌这一个戒指的样式不好,那个戒指的宝石不精。陆畹香拿了几个出来,换来换去都不中意,就赌气不要了。

陆畹香急了,就把章秋谷给她的那一个戒指拿出来,替他带在手上,赛飞珠方才欢喜。

要不说呢,陷入感情的人,不管男女,那智商都是离家出走的了,追都追不回的那种,这个时侯根本就没脑子考虑其他,一心一意的恨不得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送给心上人。说也奇怪,要不说能成为网红的人,脑回路那都是非同凡响,一般人理解不了。明明这边哭着喊着要嫁给章秋谷,人家不娶她还要死要活的;然后那边又掏心掏肺地养小白脸,拿着准老公的东西哄小白脸开心。这操作,真的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然而陆畹香所不知道的是,赛飞珠刚出门,就飞一般跑到吉升客栈来找章秋谷,把戒指给了章秋谷,又将前后的情节描述了一番。

章秋谷便把戒指带在身上,径直到聚宝坊来,问陆畹香要取那个戒指。

陆畹香吃了一惊,疑惑天下真有这般巧事,怎么刚把戒指送人,这边忽然就要起来?只得假装寻找,支吾半晌,暗地和侍女商量,说是被大阿姐借了去。

章秋谷当时说道:“只怕是高升客栈的阿四来借去的罢。”

章秋谷这招金蝉脱壳之计,玩儿得不可谓不高,即让陆畹香羞愧难当,不得不退,自己又甩掉了麻烦,还赚了张好人卡,一箭双鵰,一举两得,高,实在是高!

吃瓜群众没想到咱们男猪脚会这么玩儿吧?好戏还在后面,继续看下去哦。

第56回 悔断肠眉染羞颦 且说陆畹香向章秋谷表白,章秋谷不好直接拒绝,便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而这个计策的主要实施人赛飞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人都叫他“滑头阿四”。

陆畹香听了章秋谷直接就点出了阿四,犹如当头一棒,毫无防备之下,直接被砸得晕头转向,定了定神,勉强装作不明就里,强作欢颜,还想要巧言遮饰。

不料章秋谷当时取出戒指,送到陆畹香面前。

这一来,把个陆畹香惊得目瞪口呆,好似那深山樵子忽闻虎豹之声,弥月婴儿乍被雷霆之震。低下头去,一言不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章秋谷原本也不是要和她翻脸绝交,只因陆畹香心心念念的要嫁给他,那日话说得重了,惹得她生气,所以,不得不费这等心思,拿住了她的把柄,她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嫁娶之事。

章秋谷见了她这般羞愧之态,也就软了下来,笑道:“我不过和你说了一句笑话,你何必这样的认真,我又不是来怪你,只要你自己明白就是了。我们认得几年了,你还没有晓得我的脾气,我岂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吗?”

陆畹见香章秋谷非但没有翻脸,反倒是来安慰自己,更是感激章秋谷宽容大度,顾及她的脸面,顿时又羞又愧又喜,羞怯的抬不起头来。

章秋谷见了,点头暗道陆畹香天良未泯,还有些羞耻之心,想来还可劝导教化,自己不免再费一番唇舌提醒她一场,也算不枉了相识一场,便携着陆畹香的纤手坐下。

章秋谷看着陆畹香的面上还是两颊绯红,羞态可掬,章秋谷那颗怜香惜玉的小玻璃心就开始颤动了,便低低的向她说道:“这件事儿,你也不过是一时之错。我绝对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坏了你的名头,你只管放心,不必放在心上。况且现在上海滩上,有些名气的女闾,哪个不是倒贴几个戏子,养几个面首,算不得什么希奇。”

陆畹香听章秋谷说到此处,越发羞得背过脸去,把一方白绸小手帕掩住两眼,几乎要哭出来。

章秋谷见了小玻璃心立马涌出一阵怜惜,携着她的手温存一会儿,方又说道:“做你们这种生意的,脚踏两只船,原也没什么的。只是,这事儿暗地里做做也就罢了,但是摆到桌面上,就有损你的声誉了。对你们来说,在生意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原本是生意上的手段,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一边要信誓旦旦的金盆洗手,可另一面又在暗渡陈仓,你想想可是妥当的吗?毕竟你们还挂着头牌的名头,声誉对你们还是很重要的,还是要靠着这个去吸引客人赚钱的。我劝你的一番话,都是句句良言,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当作故意来拆你的台,那就埋没了我的一片真心了。”

陆畹香听了章秋谷这一番提醒的良言,觉得很是贴心,不由得就对章秋谷生出感激涕零的念头,暗自嘀咕着,如今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好人,非但没有怪罪我,还反过来安慰我,开解我,给我留面子,真是太太太暖心了!

这样一想,便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章秋谷,含情带愧,相视无言。忽然又感觉,这样一个要颜值有颜值,要暖心有暖心,要才华有才华,要银子有银子的十好男人,就因为自己受不得诱惑而一脚踏错,白白的错过了,那要嫁给他的愿望是怎么都不可能了,不觉由感生惭,由惭生悔,懊悔到极处,竟忍不住两行珠泪直滚下来。

章秋谷猜到了她的意思,不过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仅甩掉包袱,还赚了一张好人卡,自己是双赢!又安慰了她一番也就罢了。

章秋谷略坐一会,正欲起身,忽然就见辛修甫同陈海秋走了上来。

大家相见寒暄,章秋谷道:“我道客人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想来有什么事情吗?”

辛修甫笑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今天是海秋兄专诚请你在东合兴花筱舫家吃酒,恐怕你有了应酬不到,所以我们特地自己过来相请,可好就此同行?”

章秋谷笑道:“既然陈海兄赏光请我,岂有不到之理?但是时候尚早,何必这么着急,在这里再坐坐,去得太早了,也没什么意思。”

辛修甫道:“对我来说多坐一会儿也不要紧,但海秋兄是个急性子,我们还是现在就去的好,省得他急躁起来。”

章秋谷一笑,便也起身。

三人一路到了东合兴,章秋谷走进弄堂,就看见第三家门高高的挂着一块花筱舫的金字招牌。

陈海秋当先走进,章秋谷和辛修甫跟着上了扶梯。

进得房来,侍女招呼坐定,却不见花筱舫出来。

章秋谷便问那侍女道:“你家先生可是出堂差去了吗?”

侍女陪笑道:“我家先生还在后房,马上就出来了。”

章秋谷听了,有些小小的不以为然,先生既然没有出门,为什么不出来应酬?

坐不到一盏茶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女闾从后屋走了过来,五短身材,面貌也还秀丽,小花宝髻,石竹罗衣,虽无倾国之姿,却有回风之态。只是一张瘦骨脸儿,觉得露筋显骨的没有那妩媚的神情。走到面前,大刺刺的,不太恭敬的叫了一声“陈老!”,也不招呼客人,便一屁股坐在凳上。

忽然回头见了章秋谷仙骨珊珊,五山朗朗,似有光华烁烁,吃了一惊,连忙又站起来走到章秋谷身旁,问他尊姓。

章秋谷此时见花筱舫一付牛逼哄哄的大牌明星派头,架子甚大,心上就十分有气,不去理他。见她来问自己姓名,勉强回称姓章。

花筱舫倒着实应酬了他几句。

辛修甫便向花筱舫笑道:“怎么你不应酬我,单是应酬他,可是见他长得漂亮吗?”

花筱舫被辛修甫说破心事,面上不免一红道:“这位章大少今儿是第一次来,你是同陈老天天都来,我自然要先应酬这位生客,再挨个儿的招待你们这些熟客,慢慢来呀,你别着急。”说着,便走了开去。

陈海秋便问花筱舫道:“请客的可曾回来?我们先摆起台面来吧!”

花筱舫冷冷的答道:“你请的客人有一半还没来,大概是跟你客气着,你再去请两个罢。”

章秋谷听了冷笑一声,向辛修甫道:“海秋兄请的客人有一半不到,是和他客气也还罢了,怎么我们到这里半晌了,就只有怠慢,都不见院子的主家出来应酬,莫不是我们这些客人还不够资格,不配这样的头牌待见吗?”

辛修甫听了一笑。

花筱舫听章秋谷的话说得不客气,知道一定是个花丛老手,只把她说得满脸通红,瞅了章秋谷一眼,又不好发作,只得笑道:“我是不会应酬的,话说得不好,章大少看陈老的面子上请多包涵,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章秋谷听了正要回答,就听得楼下高叫“客人上来”,章秋谷同陈海秋起身看时,是贡春树来了,便打断了话头。

略谈几句,先摆起台面来。

随后客人陆续续的到了几个,原来是王小屏等一班旧识。

入席之后,陈海秋鼓起酒兴,叫伙计去大菜馆内拿了几瓶会司克来,开了瓶,斟在玻璃杯内,要合席和他照杯,众人只得勉强相陪。干了一杯,陈海秋还是不肯罢休,又自己干了两杯,不觉就有了七八分醉意,醉眼朦胧,有些糊糊涂涂的,斟了一满杯酒,要和章秋谷对饮。

章秋谷不胜酒力,连忙摇手推辞。

陈海秋见章秋谷不饮,回过头来,见花筱舫坐在身后,便把满满的一杯会司克递在花筱肪手中,要他代饮。

花筱舫接了酒,仍旧放在席间,冷笑道:“章大少不肯吃酒,这关我啥事,哪有叫我来代章大少喝酒的?”

陈海秋见她不饮,酒醉的人最易动肝气,已经有了几分怒意,也不开口,仍向席间取了酒杯,直送到花筱舫的口边,一定要她替章秋谷代饮。

花筱舫袖着两手,不住的摇头,哪里肯接!

陈海秋一手拿着酒杯,伸了出去,就乘醉大声道:“你当真不喝,我灌也要灌你一杯。”便踉踉跄跄的直立起来。

花筱舫恐怕他真要硬灌起来,只得一手接过酒杯,一手推他坐下道:“不要动手动脚,像个啥样子?我自己喝就是了。”

陈海秋见她肯吃,方才住手,却不肯坐下,要等着花筱舫喝了这一杯。

花筱舫只得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一口。哪知这会司克的酒性非常燥烈,花筱舫又是向来不能吃酒的人,一口酒刚到喉咙,没有下咽,就觉得一股辣气直透入脑门里来,不由得连忙回过头去,把一口酒吐将出来,又急急的取过茶碗喝了两口茶,方才罢了。

陈海秋不依不饶的灌酒,花筱舫百般推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7回 红颜怨仗义出手 且说陈海秋不管不顾,非要逼着花筱舫喝酒,花筱舫无奈只得喝了,却不料刚喝了一口就喷吐了出来。

陈海秋见花筱舫刚刚接过酒杯吃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认为她是有心不给面子,心上就顿时大怒,乘着酒兴,一手抢过那杯满满的酒来,连酒连杯子望地下一摔,只听豁啷一声,杯子打得粉碎,把章秋谷等大家都吓了一跳,齐声相劝。

花筱舫却扳着面孔冷笑道:“我从来不会吃酒,大家都知道的,就是客人要代酒,也都是侍女来代饮的。碰到一些无理取闹的客人,我索性就不做他的生意了。在这个道儿上我也混了两三年了,像你们这种借着喝醉了酒就胡闹的,倒是少见!”

章秋谷听了花筱肪的话,竟然是这般的不客气,便也动起气来,正色向花筱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无理取闹吗?到你们这里喝酒,代饮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不会喝酒找侍女代,我们也理解,你好好解释就是了,摆出一付嘴脸给谁看呢!况且陈老今天已经醉了,你们既然是相识多时,彼此想必也是了解的,你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连我们客人也一起骂了。我倒是要请教请教,你们堂子里,可有这个规矩吗?”

花筱舫被章秋谷抓住错处,闭口不语,心上虽然暗恨,却不得不敷衍他们,勉强忍住了气,向章秋谷道:“我是一句无心的话,章大少不要动气,劳烦章大少费心,劝劝陈老。我也是一时着急,就不要同我一般见识了。”

章秋谷听得花筱舫自己认错,也就不再开口。

陈海秋摔碎了一只酒杯,酒劲儿愈发地涌上来,口中乱嚷道:“我不过是叫她吃一杯酒,她推三阻四的,这是有心拆我的台,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说着便站起来又去斟酒,一定要叫花筱舫喝上一杯才肯罢休。

王小屏在旁劝道:“她既然不能喝酒,你何必定要勉强她,不如就让她喝一杯绍酒,全了你的场子吧。”

陈海秋还是不肯答应,众人又是一顿好劝,陈海秋无奈,只得点头,自己取过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绍酒递与花筱舫,逼着要她一气喝干。

花筱舫见方才一番话犯了众怒,已经不能再推脱,只得接过酒杯,在口边试了一试,蹙起双眉,把那一大杯酒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刚刚喝得一半,就觉得喉中一呛,那酒直冲起来,把刚才咽下的酒往外直冲,连鼻孔内也冲出酒来。原来不能喝酒的人,哪里喝得下这许多酒!

花筱舫身上穿一件湖色闪光外国纱衫,吐得浑身湿透,就是陈海秋身上也被溅上了。花筱舫直吐得粉黛霪霪,胭脂狼藉,头痛眼花,难过得不行,不由心中大怒,狠下心来,也顾不得客人挑眼,把手内的酒杯竟是也往地下一掼,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跑进后房去了。

陈海秋这一气非同小可,连忙跳起来,要走进后房去追赶花筱舫。

章秋谷等大家见此情形,十分诧异,又见陈海秋要赶进后房,一把将他拉住道:“你这是怎么了?花筱舫虽然可恶,可你就是打砸了她的房间,也没有什么道理,将来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反而说是我们酒醉滋事。你先消消气,我先去叫她出来,看她有何说法。”

陈海秋见章秋谷说得在理,强行按捺住了一股恶气,便和侍女说道:“你们去叫她出来,她就这么丢下客人跑了,把我们凉在一边是什么意思?”

侍女听了,便向后房去叫花筱舫。

去了半天,非但花筱舫不来,连那侍女也躲在后房没出来。

陈海秋等了一会儿,很是焦躁,又直着喉咙叫了花筱舫两声,竟不见后房答应。

陈海秋冷笑道:“我倒从没有遇着上海滩的书寓有这样耍大牌的!既是这样,你又何必要出来做什么生意呢?”

就听得花筱舫在里房高声说道:“我并不是非要靠着这个生意过活,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你们高兴,就赏光到我这里玩玩,你们不高兴,愿走愿留,随便你们。”

此时章秋谷听见花筱舫这么说很是奇怪,这是有心得罪客人的节奏,不想在这个道上混,干嘛要挂牌?回家呆着绣花不好吗?这么抛头露面的要闹哪样?不过敢得罪小爷的朋友,小爷尽管怜香惜玉,可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你搓扁揉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边陈海秋气得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秋谷一面劝他,一面附着陈海秋的耳朵说了几句,陈海秋大喜,连连点头。

章秋谷知道后房没有客人,只有花筱舫和侍女两人在内,竟自走了进去。

就见花筱舫满面怒容,已经脱去外罩的纱衫,单穿一件粉红汗衫,正在那里对着镜子,重施脂粉,再点铅黄。

侍女站在身后也不言语,见章秋谷走进,并不招呼,口中说道:“阿呀!这里面地方狭小邋遢,请章大少到外面坐吧。”

章秋谷走近一步,含笑说道:“我是特意请你出去的,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就是陈老叫你吃杯酒,也不算得罪了你吧;况且陈老已经醉了,你也无需和他较真,无论你有天大的委屈,有我在这里周旋,快些出去应酬,不要冷了台面。”

花筱舫见章秋谷满面春风的进来相劝,就把方才的气恼丢到一边,只是不好意思马上出去,瞟了章秋谷一眼,微微一笑。

章秋谷见她已经心平气和了,便趁势上前携着花筱舫的手,低低笑道:“就算陈老得罪了你,却与我们这些客人无关。难道我亲自进来请你,你还不肯赏光么?你若再要这般生气,不肯出去,就是有心拆我的台了。”说着不由分说,携着花筱舫往外便走。

说也奇怪,花筱舫原本气愤不已,在看见章秋谷进来时就已经气消了,如今章秋谷拉着她的手,就更是让她骨酥筋软,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站了起来,瞋了章秋谷一眼道:“等一下了,我换件衣服。”

章秋谷听了,暂时放手。

侍女另取了一件纱衫给她披上,钮好扣子,方才跟着章秋谷移步出来。

只见陈海秋颓然座上,酒意醺人。

花筱舫虽然走了出来,不免还有几分怒气,在陈海秋背后一坐,默默无言。

章秋谷向花筱舫使一个眼色,花筱舫只得站起身来,在席上斟了一巡酒,算是自己赔个不是的意思,向辛修甫等人说道:“我刚刚是进去换件衣裳,各位多包涵,不要动气。”

大家见花筱舫这个样儿,颇觉气愤,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点头。无心吃酒,大家草草结束,一齐站起身来。

陈海秋醉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向章秋谷道:“你们要急着回去,我今天醉得不行,只好在这里借个干铺了。”

花筱舫听了,冷笑一声。

章秋谷见苗头不对,便向陈海秋道:“我看你今天还是回去的好,借干铺怕是不方便。”

章秋谷一句话还未说完,陈海秋酒壮熊人胆,就不依不饶起来。他是广东人,初入风月场,不知道堂子中的规矩,大声说道:“我在他们这里摆了好几台酒,难道今天借个干铺都不行么?”

花筱舫只是在旁冷笑。

章秋谷听陈海秋说的都是些无知的混话,就不再和他多讲,一手拉住他的衣袖往外就走。

陈海秋那里拗得过他,被章秋谷拉得跌跌撞撞的,跟着下楼了。

辛修甫等人见了,甚是好笑。大家一哄而下,走到门前。

章秋谷道:“这里离我的客栈近些,我们先到吉升客栈去坐一会儿再说。”

大家都点头称是。

出了东合兴,便直到吉升客栈,开了房门,大家坐下。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陈海秋的酒劲儿也消去不少,人也清明起来。

章秋谷向陈海秋道:“你这个人真真的没志气,闹成这副样子,还要在他们那里借起干铺来。要知道我不叫你发飙,是照顾你的面子。如果真的闹起来,她要是好好的认错倒还罢了,万一她横下心来,任你怎样,她就是不理不睬,那时你岂不是下不来台?我们都是场面上的人,这要是传了出去,脸往哪搁!我们暂且离开,过后再收拾她不迟,你道可好?”

陈海秋听了章秋谷的话,一想果然不错,便道:“你的话虽是不错,但想个什么法子去收拾她呢?”

章秋谷道:“我已经有了主意。后天我邀你在陈文仙处打牌,把花筱舫叫来代碰,那时我们如此这般,保管把她气得发昏。你们各位看,我这个法儿可行吗?”

众人齐声赞好。

陈海秋道:“万一他不来呢?”

章秋谷道:“上海这地方,熟客叫局哪有不来之理?况且今天散的时候大家都是欢欢喜喜的,没露一丝马脚,她哪里就看想得出有这着棋?这个你倒不必多虑。”

陈海秋听了点头。坐了一会,大家告辞散了。

欲知章秋谷如何设计花筱舫为朋友出气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58回 再设局敲山震虎 且说章秋谷把众人带到自己下榻的吉升客栈,和众人商量定了惩戒花筱舫的办法,众人散去,章秋谷便到陈文仙的院中住了一夜。

陈文仙因为章秋谷多日不来,颇有些幽怨,并且陈文仙中暑刚好,脸上瘦了些,从前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如今却是腰低弱柳,眉销湘烟,低回西子之颦,天袅落花之舞,大有六铢衣雹翠袖惊风的仪态。

章秋谷便默然地看着,仔细欣赏病美人的独特风情。

陈文仙和他说话,他竟也不回答,只点头微笑。

陈文仙道:“你今儿是演的啥剧情?跑到我这里来也不说话,我是得罪你了,让你这般看着?”

章秋谷依然不答,只是上上下下的看着她,把个陈文仙看得急了,走过来揪着章秋谷的耳朵道:“我和你说了半天,你却是一声不响的,我看看你是不是把耳朵给丢了?”

章秋谷见陈文仙急了,哈哈一笑,便把陆畹香的事情仔细的告诉了她。

陈文仙听完,打了章秋谷一下,又把嘴一撇道:“你这人心思倒是弯弯绕绕的,真真的难缠,做你的对手还真是倒霉了。要是我也有这种想法,你是不是也要这么设计我?”说着,眼底深处竟然有了一些期盼,期盼着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也有些忐忑,害怕那始终不敢说出口的话,不要也遭到这般无情的打击。

章秋谷哈哈的笑着,避重就轻地打着马虎眼道:“她是自以为是,以为她想要的就理所当然的能得到,也不自己掂量掂量,被小爷算计,岂能怪得了别人,有道是人无贪欲心自清。你心性恬静,又不会生那非分之想,有什么好担心的,莫非是近来也有些……”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文仙。

章秋谷可不是闲的与陈文仙说这件事,而是有着敲山震虎的警告意味,大家玩玩,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别有非分之想,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陈文仙心中就是一惊,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冷着脸说道:“我能有啥事,你倒是说说。”

章秋谷道:“我不说了,若要直接说出来,你岂不是要生气?”

陈文仙蛾眉半蹙,杏眼含瞋的正色道:“二少,我们开玩笑归开玩笑,可不能有的没的的乱说,如果别人当起真来,岂不是徒惹一身是非。”

章秋谷见陈文仙要生气了,便过来携住她的纤腕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要这样认真?”

陈文仙道:“你倒是轻松自在的开玩笑,就没想到我是不是吃得消?”

章秋谷笑道:“是小生唐突了仙子,还望仙子原谅则个。”说着,就向陈文仙做了个揖。

陈文仙也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个厚脸皮。”说罢,回过手就在章秋谷的胳膊上拧了一把道:“看你下次还敢这么胡说八道的!”

章秋谷被他拧得叫了一声“阿呀”,道:“你这个人岂有此理!大家说说笑话,怎么用劲拧起来?”

陈文仙道:“谁叫你瞎说了,要不我再拧几把,让你记忆深刻些?”

章秋谷连忙跑开,彼此笑闹了一番。

章秋谷又向她说:“花筱舫得罪了我的朋友,十分可恶,过几天要在你这里请客打牌,去叫花筱舫来代碰,小爷要把场子找回来,敢得罪小爷的朋友,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陈文仙听了这话,瞋了他一眼道:“你咋这么小气,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吗?”

章秋谷听了,微笑不言。

一夜无话。

章秋谷因为今天有事,母亲大人吩咐的事情那是要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今天倒是没睡懒觉,一大早就起来了。陈文仙还在熟睡,章秋谷也没惊动她,悄悄地起床穿上衣服就出来回客栈了。

洗漱一番,吃过早点,拿上案牍等等一些资料,带着顾升和高福便出门了。

章秋谷忙了两天,总算结果比较满意,心情还是有些小爽的。

这天到了黄昏上灯时分,章秋谷便往陈文仙的院中来了。进屋没多大会儿,果然陈海秋拉着辛修甫一起来了。

不多时,贡春树也到了。

当下打牌的人已经到齐,陈文仙亲手配了筹码,大家入座扳庄。

章秋谷道:“你们先别急着玩儿,先发了局票再说。”

辛修甫道:“就是,等我写完了的。”

章秋谷道:“今天打牌只有四个人,我自己也叫一个,凑凑你们大家的热闹。”

陈文仙瞅了章秋谷一眼,没吭声。

章秋谷便叫了陆兰芬,辛修甫叫的是龙蟾珠,贡春树不消说自然是金小宝了。

辛修甫提笔,一一写好。

章秋谷拿过来点一点不错,就把花筱舫的一张局票抽出来搁在旁边,还有那三张局票一并交在侍女手中,叫她传下楼去。

陈海秋见了,诧异道:“一样的四张局票,自然是一起发出去,为什么要留下一张,难道还恐怕她来得太早了么?”

章秋谷狡黠的一笑道:“自然不是,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陈海秋便不再问,只是心里十分的疑惑。

辛修甫同贡春树也有些看不懂,贡春树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妨说说让我们开开眼。”

章秋谷笑道:“这是机密,让你们知道就不好玩儿了,你们且在一边看着,好好欣赏就行了。”说罢不由分说,自己坐下,便去扳庄。

陈海秋等人见章秋谷不肯说,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好苦苦的追问,便只得归座扳庄。

扳好了庄,转过坐位,碰不到两副,陆兰芬已经到了。

湘帘启处,莲步移时,香风已到。眉画初三之月,绿锁横波;鬓挑巫峡之云,花欹宝髻。戴一头翡翠押发,穿一身浅色衣裳,轻启朱唇,低开檀口,笑盈盈的叫了一声“二少”。

章秋谷还不曾答应,就把个贡春树叫得直跳起来,勒紧喉咙学着陆兰芬的腔调道:“阿呀!先生的声音脆生生的煞是好听,这一声‘二少’,叫得我骨头都酥了!”

陆兰芬听了,免不得粲然一笑,别过头去就坐在章秋谷身旁。

辛修甫等人哄堂大笑起来,章秋谷也忍不住笑了,却向贡春树道:“你的一身功夫固然不错,但是遍地开花,我看你也有些应酬不来。就如张书玉一般,搞得大家吃醋闹出事来,你却又做缩头乌龟,倒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这样可是不够仗义。”

说得陆兰芬好笑起来,抿着嘴笑个不停。

贡春树无言以对,只得笑道:“你这么着急,是怕我截胡吗?我虽然是个滑头,但是朋友的面子我还是要照顾的,你只顾放心就是了。”

章秋谷狂笑道:“我向来不怕截胡,你只要看中了陆兰芬,尽管自己去做,我若有半点醋意,就罚我做一个万世的乌龟,与现在的康抚台一样,你道如何?”

这一句话来得突兀,把辛修甫等三人又招得大笑不止。好一会,方才渐渐的止住笑声。

辛修甫笑道:“现在有多少道台知府,翰林举人,拼着性命奴颜婢膝的在那里巴结着康抚台,惟恐不当其意。你却把他比作乌龟,还借着他来诅咒发誓,要是被那班大人先生们听见,对你可是要口诛笔伐了。从来惟口兴戒,以后还是收敛些为好。”

章秋谷听到此处,不觉肃然,起身拱手,对辛修甫道:“多谢良言,有逾金石。我章秋谷自知过于狂放不羁,常常会得罪那些拾陈蹈故,泥古不化的老古板,清流议论也每每遭到同辈的讥评,想起来真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如今定当痛定思痛,学为谦退,如此不负你劝我的一片热心。”说罢,深深作揖。

辛修甫点头,深以为然。人可以恃才放旷,孤芳自赏,但不可以狂傲不羁,肆无忌惮;可以笔削褒贬,陈古刺今,但不可以口无遮拦,信口雌黄。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固然你很牛,但你也只是在你的圈子里牛,焉知天外天,人上人又有怎样的存在?怀有一颗虚怀若谷,器欲难量的道心,方能成就不凡的大道。

大家也为之嗟叹不已。

陆兰芬见章秋谷有些抑郁的神情,便提起了精神殷勤地和他说笑。

章秋谷一面应酬,一面打牌,转眼间又是变回了豪放恣意的风流才子。刚才是拔剑斫地,搔首问天,大有四海无家,前路苍茫之恨;如今却又是俯观山海,高见风云,又有那斗酒十千,红绡买醉的神态。

正打着牌,陆兰芬忽地问章秋谷道:“你们常州有一个姓方的客人,说他是安徽的候补知府,你可认识他吗?”

章秋谷听了,一时想不起来,仔细想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是他。

原来章秋谷的原籍是常州,后来因为父亲在南京为官,所以入了金陵籍贯,直至章秋谷的父亲病逝,章秋谷丁了外艰,本来应该回老家常州守孝,只是老家的那些糟心亲戚,很是让母亲和他所不喜,便去了常熟别院暂住,每年春、秋二季,章秋谷必到常州祭扫一趟。

章秋谷猛然记起这个姓方的客人,同章秋谷向来认识,家中也是小有资产。自己本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就是写封平常问候的书信都写不出来。但又偏偏最怕人家说他不通文墨,最喜欢和名士才子结交,说白了就是爱装逼。

欲知这姓方的客人究竟何许人也,又会有啥热闹可看,下回接着说。

第59回 出恶言羞愤难当 话说从前章秋谷回老家扫墓,因为不喜欢住在祖宅,便经常住在贡春树家,不知怎么的被这姓方的打听到了,晓得章秋谷是个风流才子,当代名家,粉丝高达四千万,赫赫有名的行业大咖,娱乐圈的监御史,便连忙来拜会,又请章秋谷吃过几次酒,算是和他小有交情。

章秋谷见他这样的屈意殷勤,情不可却,只是看着他的言谈粗鄙,举止无状,俗不可耐,但是碍于情面,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和他来往。现在听了陆兰芬问他的话,想起他来,便笑道:“不错,我认得这个人,可是一个瘦骨脸儿,长挑身材,名叫方子衡的吗?你问他作甚?”

陆兰芬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正是他。前些日子这个姓方的客人,来叫我的局,到金谷春去,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奈何有个姓王的熟客替他代叫了,我不好意思拒绝。就在当日夜里,那个姓方的客人跟着我,到我那里摆了个双台,又打了两场牌,直到后半夜三点钟,天蒙蒙亮了才走。昨天又是双台双牌,今儿还没约。我看这个客人有点脑残,就想问问你可否认识他,到底是哪个路数的?”

章秋谷笑着向陆兰芬道:“恭喜恭喜,又做着了一个绝好的客人。这个方子衡不比那个方幼恽,虽然也有些啬刻的性情,但他专爱装逼。你如果把他挤在面子上,叫他拉不下脸来,就是一万八千的,他也肯忍着心痛挥霍,可不是一个绝好的客人吗?”

陆兰芬听了,甚是欢喜。

忽然看见金小宝和龙蟾珠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招呼了几句话,各自坐下。

章秋谷见他们局已经到齐,只有花筱舫还没去叫,便连忙把局条发将下去,却对陆兰芬、金小宝说道:“今天我们这一席不是专为打牌,而是另有机关。”遂把昨夜在东合兴花筱舫家吃酒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道,“你们只管听我的安排就好。”

于是,一一的安排起来。

陆兰芬和花筱舫颇是要好,听得章秋谷的这番话,暗暗心惊,便想要劝他几句,叫他高抬贵手,一会儿等花筱舫来了,叫她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正要开口,见金小宝做了个鬼脸,调皮的道:“你这个主意还真是够狠辣的,幸好我没得罪你,要是我一不小心得罪了你,岂不是要被你折磨死了。”

章秋谷一笑,又道:“花筱舫快来了,你们快些坐下,不要耽误工夫了。”

于是陆兰芬替代了章秋谷,金小宝和龙蟾珠替代了辛修甫、贡春树,加上陈海秋四人,便玩儿了起来。

陆兰芬还想着要解劝章秋谷,便叫着章秋谷道:“二少,你过来下,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章秋谷便走了过来,还未站定,就见花筱舫已经进来,淡淡的向陈海秋叫了一声“陈老”。

陈海秋只当秋风过耳,没听见的一般,没搭理她。

花筱舫见陈海秋竟是不理不睬,已经气上心来,腮边现出两朵红云,眉际浮起几分怒色。

章秋谷见了,恐怕花筱舫不肯坐下打牌,连忙过来含笑招呼道:“今天我们打牌,陈老特叫你来替代他,快去吧,他已经输得差不多了,你去替他转转牌运。”

一面说着,陈海秋已经站起身来。

章秋谷捺着花筱舫坐下。

花筱舫见章秋谷等三人都是叫局代碰,推辞不得,只得就碰起来。又招呼了陆兰芬一声,觉得陆兰芬冷冷的神气,爱理不理的应了一声,花筱舫心中不觉有些疑惑,偷眼再看章秋谷等时,觉有些怪异,陈海秋更是双眉微竖,隐隐的现出怒气来。

正在心中琢磨之际,只听得陈海秋对着陆兰芬等一班叫来的女闾高声说道:“你们大家都是上海滩上有名的头牌,请你们给我评评道理。我昨天在花筱舫院中请客,闹了一肚子的闷气出来,你们道上可有这样的规矩么?”便把昨天的情节说一遍。又道:“道儿上的门道,我虽然是个外行,但是比她再红的头牌,我也曾见过无数,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儿的!她既然上了这条道儿,还要摆她大家闺秀,望门名媛的架子不成?”

花筱舫听了,方才心中明白,假说叫局,骗她来羞辱一场,明知道她不能不来,想不到陈海秋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只气得泪滚珍珠,花容失色,几乎要哭出来。

陆兰芬便站起来,咬着章秋谷的耳朵,说了两句什么,章秋谷点头不语。

又听陈海秋气愤地向花筱舫说道:“你这样的大红人,我姓陈的也高攀不起。我们花了银子,原是到你们这里来寻个开心,想不到你们居然敢这么放肆!不要说是你这样半红半黑的,就是比你红了十倍的人,也不能这个样子。你也把我当好欺负的客人看待吗?”

此时陈文仙房内鸦雀无声,大家都默默无言地看着。

花筱舫早气得呆在椅上,就如木偶一般,那眼内的泪珠只是滚个不停。

陈海秋又冷笑道:“你的局帐想必是没有带来,我倒还记得明白,一共是二十三个局钱,三台菜钱,一共四十七块。”说着,摸出一把洋钱,数了一数,放到花筱舫面前道:“我也没工夫和你置气,你拿了账钱赶紧走,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个当红的头牌,不要坐在这沾了我的一身霉气!”

花筱舫听了,真是冤愤填胸,无门可告,要想发作,又怕陈海秋耍起蛮横来,吃了眼前亏。气到极处,索性擦干眼泪,霍地站起身,待要走出门去,就被陈海秋抢上一步,挡住房门,喝道:“你不把局钱带去,还要我叫人送到你的门上吗?”

直把个花筱舫急得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哭不得又辩白不得!

章秋谷见花筱舫这般光景,也有些不忍了,事已至此,也算是给陈海秋出口气了,若做得太过,怕是会逼出事来,便向陆兰芬使个眼色。

陆兰芬会意,走到花筱舫身旁,软软的携住花筱舫的手道:“你别生气了,我和你到后房去坐把。”又回头向陈海秋道:“陈老不要动气,等会儿我再叫她出来,给陈老赔不是。”说着,便同了花筱舫一起往后房走去。

花筱舫正在又急又气之际,巴不得躲过他们,连忙同陆兰芬进去。

陈海秋还要开口时,章秋谷急急的制止了他。

辛修甫朝着章秋谷竖了竖大拇指,低低说道:“主意果然甚好,只是海秋兄说话过分了些。”

章秋谷也觉略带些懊悔的意思,想等花筱舫定一定神,去安慰她几句。

等了一会,只见陆兰芬移步出来,对着章秋谷招手,叫他进去。

章秋谷便走进后房,见花筱舫满面泪痕,靠在一张榻上啼妆惨淡,鬓影蓬松,别有一副可怜的模样。

陆兰芬见章秋谷进来,便低声向他说道:“我刚刚问明白了。你也不要一味的怪她,陈老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

章秋谷诧异地问:“为什么倒是海秋兄不好?”

陆兰芬便向章秋谷仔细的说了陈海秋当初与花筱舫合作的情形:

陈海秋是广东人,性格急躁,初到上海,还不懂上海道儿上的规矩,自从辛修甫将花筱舫推荐给陈海秋之后,刚叫了三四个局,就想要深度合作。

花筱舫的侍女向他说道:“我家先生是当红的头牌,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你既然要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来,这才认识没几天,你就要住夜,怕是太性急了些。”

陈海秋听了侍女的话,当夜就摆了一台花酒,连着打了一场牌,接连又吃了一台酒。

陈海秋以为吃了两台花酒,花筱舫一定会深度合作。谁知花筱舫的身价很高,非但没有留他,并且应酬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的,并不十分殷勤。

陈海秋见花筱舫并没有深度合作的意思,心上就着实的不痛快起来,说那侍女有意哄骗他摆酒,又自抬身价不肯深度合作,言语上就开始有些过火了。

花筱舫见他如此,又气又笑,便知道他是个外行,也就不客气的抢白了他儿句。不过陈海秋不太懂得他们的口音,没听懂也就没在意。

昨夜陈海秋又到花筱舫的院中请客,花筱舫一肚子的不高兴,哪有好气接待他,又被陈海秋醉后强行要灌她酒,所以闹出这样的风波,也不能全怪花筱舫的不是。

所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不是可以乱来的。不懂规矩就横冲直闯,就会闹出很多笑话。那陈海秋也幸好有章秋谷等这些好友罩着他,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花边新闻,跑热点榜上出风头。不过,这种风头,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可是会给自己招祸的!

欲知这场花边轶闻,究竟要如何收场,且看下回分解。

第60回 解误会和风化日 且说陈海湫将花筱舫一顿抢白,惹得花筱舫羞愤难当,当下被陆兰芬拉进后屋,问明情况后,又将章秋谷叫了进去说明情况。章秋谷听了方才明白,不住的点头,果然这件事儿做得过分了些。又见花筱舫泪涴罗衣,眉颦翠黛,倒可怜起花筱舫来,便又劝她道:“这件事儿陈老虽然性急,你也冒失了些。但陈老是个外行,不懂圈子里的规矩,你何不将这些情节向我们说明,等我们再去劝他,便没有今天这一场糟蹋了。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说了,你看着我的薄面消消气,我去向陈老说明,叫他进来陪你个不是,只当没有这件事儿可好?”

花筱舫明明知道今天这场冤屈是章秋谷暗中设计的,却又无可奈何,坐起来用手帕拭了泪痕道:“谢谢你,对不住了,总是我自己不好,得罪了客人。还是二少仗义,那就烦请二少多多照应,在陈老那里说句好话。”她把仗义二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章秋谷听了,不仅暗自叹息,这人到也聪明,这一语双关的话,竟然就晓得这里有小爷的手笔。心中想着,口内胡乱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附耳和陈海秋说了几句。

陈海秋落不下脸面,不肯答应,却被章秋谷一把扯着衣袖,直接就拽到后房。

花筱舫正和陆兰芬并肩坐着,不知口中低声悄语在那里说的什么。见章秋谷拽着陈海秋进来,花筱舫登时扳起面孔,别转头去,低头向着墙壁一言不发。

章秋谷向陈海秋努一努嘴,陈海秋会意,抢到花筱舫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刚刚二少已经和我说明,这件事情大家都不好。我性子急躁,做得有些过火,你也消消气。看着二少的面子上,不要放在心上。”

花筱舫并不开口,夺过手来赌气避了开去。

陈海秋只得又走过来向她央告道:“我方才也是一时性急,现在有二少爷从中劝解,我们就都别计较了,你何必要这样认真?”

花筱舫听了就如没有听见的一般,低着头看自己手中的帕子。

章秋谷见了,晓得自己在此不便,碍了他们的眼,向陆兰芬招招手,两人一齐退出房外,只有陈海秋何花筱舫两人在内。

辛修甫等见章秋谷出来,急忙问怎样了,章秋谷不语,只是指着后房摇了遥手。

好一会,方见陈海秋走了出来。

章秋谷便仍旧同陆兰芬进去,把花筱舫拉了出来。

花筱舫见了众人,不免面上红了一红,有些惭愧。

陆兰芬见她不好意思,便把她拉到靠壁的二张椅上坐下,二人哝哝唧唧的谈心。

陈海秋取过一碗茶来,喝了半碗,把余下的半碗递在花筱舫手中。

花筱舫正在说话,不及提防,只认是侍女给她倒茶,顺手接了过去。回过头来一看,发现是陈海秋,又见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她一人身上,不禁羞得满面通红,把陈海秋啐了一口,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又道:“刚刚羞辱我的是你,现在反过来道歉的还是你,你这个人真是……”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道:“比那三月天的娃娃脸变得还快!”说着又低头而笑。

陈海秋见她笑了起来,心中方才快活。章秋谷也是欣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皆大欢喜,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虽是帮朋友出气,但花筱舫毕竟没有得罪自己,章秋谷也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忽然就听得贡春树向章秋谷笑道:“你自己常对人说,堂子里头玩耍万万不可认真,你为什么今天又认起真来?”

章秋谷笑道:“你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儿真是不通情理!我说不要认真,是遇事将就,不必挑他们的眼儿。如果女闾把我们当作脑残冤大头,任意戏耍,我们自然要认真起来,给她们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让她们明白我们不是傻子!”一句话,却又把花筱舫说得面红起来。章秋谷察觉到,连忙用别的话混了开去。

花筱舫略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

陆兰芬等人也陆续要走,章秋谷叫住陆兰芬又说几句话,问那方子衡的事。

陆兰芬道:“那人每天八九点钟都会到我这儿来请客,一连请了两天,今儿还不知道要不要来?”略谈几句,也就走了。

陆兰芬回到院中,果然那方子衡已在房中坐着,等了多时,见陆兰芬回来,大喜道:“今天什么人叫你的局,去了半天。我等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为什么到此刻才回来?”

陆兰芬微笑道:“我从前的熟客叫我去替他打牌,做了那么久,真是烦,刚好今天没有转局,只好替他一直碰下去。我人虽然坐在那里打牌,可心里却一致惦记着你的,知道你今早一定会来的。方大人,对不住了,让你等了这么久。”说着横波展笑,眉黛生春,笑眯眯的朝方子衡瞟了一个电眼。

这一个电,令方子衡的三魂七魄都荡漾开来,傻呆呆地看着陆兰芬嘻嘻的笑着,一付猪哥相。

陆兰芬见了心中暗暗好笑,故意走到方子衡身边站定,把一只纤手搭上方子衡的肩膀,柔声问道:“你今儿还要请客吗?”

方子衡正在色授魂飞之际,见陆兰芬走至身旁,更加欢喜,张开两手想要趁势把陆兰芬搂入怀中。

陆兰芬连忙把他的两手挡开,低声笑道:“别这样,让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方子衡听了,只得暂时住手,虽然已是动情,却晓得陆兰芬是金刚队里的头部网红,不是能轻易成交的,那么多粉丝捧着哄着,大把的打赏,都难得见她回复个只言片语。

方子衡不敢冒昧,恐怕陆兰芬要发起那大牌的脾气来,他先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只好规规矩矩的和她说话。又问她方才叫局究竟是什么客人,陆兰芬依实回答,又道:“姓章的客人说他认识你,你可是认识他吗?”

方子衡听了,想起章秋谷来,跳起来道:“果然不错,我认得这个人!原来他也在这里,巧极了。”便一叠连声,叫快拿笔砚来写请客票头,一面又叫先摆台面。

方子衡把请客票头写好,就到兆贵里陈文仙家去请章秋谷,又请几个别处的客人。不一会,客人陆续到了。

章秋谷在陈文仙院中还没回客栈,众人已经散去,接到了方子衡的票头,本来想不去,不过转念一想,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也随后到来。

到了陆兰芬的院内,方子衡直接到楼梯边来,哈哈大笑道:“章兄,幸会幸会。怎么你到了上海,也不给我一个信儿?今天幸好兰芬向我说起,才晓得你在这里,这么不够朋友,等会儿要罚你一杯。”

章秋谷无暇回答,只是含笑招呼。

跨进房中,和那些先到的客人彼此通了姓名,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恰好那金汉良也在座中,章秋谷略道几句寒暄。

方子衡很是兴奋,连声叫快起手巾,自己提起笔来替众人写好局票,交代侍女,彼此相将入席。

金汉良叫的金小宝却第一个先来,见章秋谷也在席中,似有诧怪之状,叫了一声,方走至金汉良的背后,竞不招呼,只把头略略朝金汉良点了一点,便自顾自的坐下。

金汉良见他叫的局第一个先来,只乐得他摇头晃脑,身子坐在椅上不住的摇晃,闭着眼睛口内咕噜咕噜的不知说的什么,猛然睁开眼睛,向席上的众人说道:

“在这道上混,不是兄弟我夸海口,无论再怎么大牌的花魁,但凡兄弟叫一声,她们就得屁颠屁颠的来,兄弟我的面子就是这么屌!你们看看,小宝这样的大牌,兄弟去叫局,她总是第一个先到。若不是兄弟我面子大,她哪里会这么巴结我!不瞒众位老哥说,兄弟我在这个道上,那也是大名鼎鼎的一号人物。”

金汉良正要再说下去,金小宝坐在后面冷笑一声,止住金汉良的话头道:“金大少,你倒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不过就是转局,刚好离这儿近,就来得早些,怎么就成了巴结你了?”

金汉良正在高兴,被金小宝兜头浇了一缸冰水,这话说得不留余地,一点面子也不讲,把个金汉良说得又羞又气,哑口无言。

章秋谷见他那一副可笑的神情,就想起前些日子在四马路中见他坐在金小宝的那顶轿内的怪模怪样,忍不住别转了头抑制不住的暗暗发笑。

金小宝见章秋谷笑成那样,不明所以,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啥好笑的,便看向章秋谷,眨眨眼。

而金汉良本来就被金小宝给怼得下不来台,如今又见章秋谷笑成那样,更是窘迫得挝耳揉腮,跼天促地。

耍宝人物闪亮登场了,想知道有啥搞笑好玩儿的故事吗?不吊大家胃口哦,下回接着说。

第61回 敲竹杠美人设局 话说金汉良正在吹牛吹的高兴,被金小宝一怼,很是下不来台,章秋谷想起前段时间金汉良的糗事,忍俊不禁,暗自偷笑。

这时陈文仙出局已经回来,坐在章秋谷的背后,见章秋谷这么偷偷的憋着笑,很是诧异,悄声问怎么回事,章秋谷附耳和她说了那金汉良惹出来的笑话,陈文仙也格格的笑个不停,又恐怕金汉良见了恼羞成怒,便用手帕掩在嘴上,极力忍着。

方子衡搳了两个通关,见客人的局已经到齐,便一个个仔细的打量起来。只见这一个是惊鸿顾影,那一个是飞燕惊风;这个是艳影凌波,那个是纤腰抱月。正是:绛辱珠袖,花飞一面之春;雾縠冰绡,红涴桃花之影。

方子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回头看看陆兰芬,觉得她的姿态清丽绝人,脂粉不施,衣裳雅淡,丰神整洁,眉目清扬,那顾盼之间别有一种动人之态。

方子衡看了一会儿,忽然向陆兰芬问道:“你为什么都是穿的素色衣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同她们那些头牌的装束大不相同,可是你平日里不爱浓妆,所以才这般装束吗?”

陆兰芬听说,不觉长叹一声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说着,眼圈儿竟然红了,桃腮挹露,眉黛含颦,似有许多幽怨说不出来。

方子衡不知什么缘故,连连追问,陆兰芬方才叹口气道:“我是被逼无奈才走了这条路,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于是,陆兰芬就把她当初嫁了个姓张的客人,因为他正妻妒忌,就在外边另租了一所小公馆,俩人如漆似胶,恩爱非常。不料不到一年,姓张的生起病来,医治无效,竟然就死了,当真是苦逼到了极点。

陆兰芬说到这里,就呜咽起来,用手帕揩着眼梢,好像要流下泪来的样子。停了一会,又说姓张的死了没几日,正室天天上门吵闹,要把她撵出去,寻事生非,闹得翻天覆地的,领着一些家丁下人,跑到她的小公馆,把值钱的家具物件,珠宝细软都搬空了,把她净身出户赶了出来。陆兰芬被逼无奈,只得出来重操旧业,重新入行做起生意。可悲可叹,红颜薄命,无可奈何,正是: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陆兰芬一面说,一面黛眉紧蹙,盈盈欲涕,装得十分像。又道:“现在想起来,总是我自己的命苦,夫君要是没死,我也不会出来,所以我的衣裳才是素格的,头上也不会戴太花哨的头饰,就算是我心里哀悼纪念亡夫的心意吧。”把个痴情女儿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方子衡听了陆兰芬一番说辞,感动莫名,暗自嘀咕这女子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如果娶回家,倒是不用担心会闹出什么丢脸的乱子来。

方子衡心上打了这个主意,便看陆兰芬,竟然是越看越觉得赛西施了。陆兰芬的面貌本就不差,方子衡看了她,竟是个吴王苑里的西施,汉帝宫中的合德,差不多把今来古往见于传载的那些倾城倾国的佳人合拢起来,也比不上陆兰芬的风姿。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不假,要不咋说,陷入情欲中的人,智商都会被冰冻保存了。

章秋谷听了陆兰芬的一通胡编乱侃,暗暗的赞她演技杠杠滴。别看人家没文化,这编故事的水准,不是盖的,连编剧都自叹弗如!看来这方子衡又免不得要入她的圈套,便琢磨着,不论如何,与方子衡毕竟还担着朋友的名头,应该提醒提醒,免得他堕入陷阱,最后凄惨收官。但是这方子衡爱财如命,极品守财奴一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这般想着,就有些犹豫了,到底要不要管?罢了,且先观察观察,看情况再说吧。

席散,章秋谷走后,众客人也都陆续告辞。

依着方子衡的意思,今夜就想要住在陆兰芬的院中,怎奈陆兰芬身价甚高,他有点不敢开口,又不好意思死皮赖脸的硬来。磨蹭了半晌,已经有三点多钟,陆兰芬催促他,方子衡万般无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自此之后,方子衡天天在陆兰芬院中吃酒打牌,极力的给她做营业额,做流量。有时也遇到章秋谷,但章秋谷却只是冷眼看他一步步掉入陷阱,并没有提醒。

光阴荏苒,不觉一连已经有十余天。

方子衡见陆兰芬虽然是待他甚好,却是没有一丝的暧昧柔情,坦荡大气,只把他当作一个很好的客户。方子衡忍耐不住,微微的表露些想要深度合作的意思来。

陆兰芬听了只是微笑,并不回应。

方子衡急了,抓了个空儿私下向陆兰芬再三表白。

陆兰芬故作沉吟,过了半晌,才对方子衡附耳说了几句。

方子衡不懂,连忙问她说的什么。

陆兰芬又向他说了一遍,方子衡虽然已经听得,但不晓得陆兰芬是个什么意思,仍是茫然。

陆兰芬十分好笑,推了方子衡一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实诚?”又拉着方子衡坐在桌前,陆兰芬方才低声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不过我目前有难处,正在苦恼着,所以也没办法回应你什么。”

方子衡连忙追问她究竟为了何事,陆兰芬方才叹口气,道:“我从张家出来,是净身出户的,身无分文。那时候,我是走投无路,即便是想重操旧业,都没有银钱周转。我去找朋友借,可是这年月,你风光无限时,周围全是号称过命之交的朋友前呼后拥,等你贫困潦倒时,那些所谓的朋友一个都不见了,就是在大街上看到,都是装不认识绕着道走的,真真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没办法,只得去找高利贷。可是我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能抵押的资产,只好抵押自己了,不仅如此,我是连我的婢女都一起抵押了。我现在看着挺风光,实际上我是已经卖身给了高利贷,我是在给他们卖命啊。方大人你想想看,我已经害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婢女,我怎么能再把你拖下水,那不是坏了良心吗!”

高利贷知道吗?就是现在的小额贷款,坑你没商量,利滚利让你痛不欲生!专门坑害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和刚刚步入社会的小年轻。

方子衡听了陆兰芬的一派花言巧语,竟然就信了,暗暗怜惜起来,当真是个自立自强的女子,不由得又是加了几分敬佩和怜爱。于是,便又欠起身来,偎着陆兰芬的粉面问道:“你欠了多少?我替你还了便是。既然还有你的婢女,我便去把侍女叫了进来,一起商议可好么?”

陆兰芬不语,只点点头。

方子衡又道:“虽然如此,但也要你自己斟酌一番,可别勉强,免得将来后悔!”

陆兰芬听了,瞅了方子衡一眼,伸出指头指一指方子衡,又指一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斜溜秋波,嫣然微笑。

方子衡见了大喜,连忙叫了侍女进来。

侍女阿金走进房中,陆兰芬急忙朝她使个眼色。

侍女会意,不等方子衡开口,就拉着他坐到床上,咬着耳朵讲了一会儿。

方子衡好像有些不愿意,微微的把头摇了一遥。

阿金出声笑道:“阿唷!方大人你还没意识到吗,我家先生在这个上海滩,那也是响当当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平常人就是给我家先生三千两千的赏钱,都入不了我家先生的眼。先生看重的,可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

这个阿金,绝对是个营销高手,那一顿忽悠,直接让方子衡找不着北。只听她侃侃而谈地告诉方子衡,她家先生那是流量过千万的顶级头部网红,是公司响当当的品牌产品,扛把子的存在,那上千万的流量,可不是水军水出来的,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数据,实实在在的业绩做出来的,别的网红直播带货还有翻车的时候,自家先生,自打出道以来,至今一直保持零翻车记录,这在圈内可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曾经有多少资方大佬想和要和自家先生合作,自家先生都没理睬。

这侍女也是个高手,就这几句话,说到方子衡的心窝子里了,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堪比世界首富,那什么资方大佬都是他脚下的泥。

阿金又忽悠着,言称他方大人是福布斯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富豪,那是别人比不得的,如果没有明确的合作关系,让媒体知道,还不定会传出什么花边新闻,影响的不仅是老板个人的名声,还有公司的名声和品牌影响力。但是如果是合作伙伴,甚至是深度合作,那就不同了,不但不会有绯闻,还会让外界以为他方大人业务面拓展,是进军娱乐界的信号,能让他公司的股价大幅提高。

方子衡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不得不说,这个阿金果然是个人才,不亏是大牌网红的经纪人兼推销员。

方子衡与陆兰芬终于达成合作共识,从此后,方子衡把自己的行李都搬了来,和陆兰芬彻底合作到一个碗里了。

咱们福布斯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富豪,和零翻车记录的头部网红,这燎原大火要如何烧?这么热闹的花边新闻,各位摆好小板凳,大幕马上拉开了哈。

第62回 暗渡陈仓忙周旋 话说方子衡被陆兰芬哄得终日在云层上荡漾着,全身的每个细胞,每个神经元都被粉红色的泡泡充盈着,整个意识海都是云雨蒸腾,自然就不再理会那些俗务,神仙嘛,自然是整天泡在神仙液里修炼就行了。

陆兰芬要他代买了一付珍珠头面,和一付金钏臂,差不多也化了二千开外。陆兰芬趁着没有客人的时候,便来陪着方子衡卿卿我我;有时客人络绎不绝,直到天明之后才能回房陪着方子衡睡觉。

事有凑巧,忽然有一天来了两个住夜的客人。一个叫陆小廷,是银行董事;一个叫余芹甫,是个当铺东家。与陆兰芬合作了好几年,性情极是豪奢,银钱更是挥霍。俩人不约而同的先后都到了陆兰芬的院中。

陆兰芬知道今夜推辞不得,就把他们二人分别安顿在两处房中,一面应酬着,一面在琢磨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想了一会,蓦然计上心来,走到亭子间,叫了侍女阿金,附耳叮嘱了一番。

阿金点头领会,陆兰芬走了出来。

这时已经有十二点,陆兰芬便分别走到方子衡和余芹甫二人的房内,略略周旋了一会,说道:“今儿来了一个过路客人,非要在这里借一夜干铺,我不好拒绝,你们暂且先在房间里歇着,不要走,我去安排一下,回来我们再叙话。”

这两个人自然是听陆兰芬的话,呆在各自的房间没有出去。这陆兰芬也是个能人,周旋在三个男人之间,而这三人还蒙在鼓里,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

陆兰芬安顿了他们二人,款步出房去了。

大约等了有一个钟头的光景,忽然楼下的伙计高声叫起出局来。楼上问什么地方,伙计说是后马路王家厍,楼上默然不应。

余芹甫只以为陆兰芬是真要出局,很是着急,本来是冲着陆兰芬来的,她走了,难道要他瞪着孤灯放电?那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浪费他的感情不是。

不料不多一会,陆兰芬走了进来,含笑说道:“还真是麻烦,本来想着陪陪你的,怎么就不能让人消停会儿。”

余芹甫道:“你不是要去出局吗?”

陆兰芬带笑低声道:“后马路的,我不去了,就是辞了几次局影响也不大,不然我去了,你怎么办。”

余芹甫听了,自然感激非常,二人脱衣就寝。

哪知躺下不多时,余芹甫的前戏刚刚酝酿好,正准备要放大招了,楼下的伙计又是响彻寰宇的一声亮嗓:“徐大人叫到老旗昌去。”把个余芹甫的小心肝吓得一阵哆嗦,差一点被大招反噬了,心里那叫个恨啊。

陆兰芬故作嗔道:“深更半夜的,来叫啥个堂差,真是讨厌!”

余芹甫慌忙问她老旗昌叫局可是要去吗?

陆兰芬道:“姓徐的这个是我的老客户。他叫的局,我倒是不好意思不去。”

余芹甫默然,又问她几时回来,陆兰芬道:“说不定,你先歇着,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余芹甫听了又欢喜起来,点头应允。

陆兰芬照照镜子略收拾了下,急急忙忙的到方子衡的房内来,故意对着方子衡抱怨道:“简直是要人命了,我刚刚回来就又叫去,都不给人喘口气的功夫。”

在方子衡房内磨叽了一会儿,也不知她做些什么,临走叮嘱方子衡道:“我出局去了,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回来,你自己歇着吧。”

方子衡答应,陆兰芬瞥然去了。

快天亮了,陆兰芬仍是到余芹甫的房内。

余芹甫正在朦胧之际,被她惊醒,问道:“你可是刚刚回来?”

陆兰芬点头,便又上床睡下。睡了一会,见余芹甫已经睡熟,悄悄的踅下床来,不知何处去了。

余芹甫这一觉,直到十点多钟方醒,睁眼看时,不见陆兰芬在床上,房内静悄悄的,便叫了陆兰芬几声,不见答应。

阿金急急的走进来,余问芹甫道:“余老爷要啥?”

余芹甫问他:“先生哪里去了?”

阿金道:“我家先生刚刚起来,正在梳头,可要我去喊她来?”

余芹甫点头不语。

阿金去了多时,方见陆兰芬云髻半偏,秋波饧涩,一面打着呵欠,慢慢的走进来。

余芹甫道:“时候尚早,你怎么就起来了?”

陆兰芬含笑道:“我睡不着,起来去梳个头,听见你喊我,我头也没梳,就急急忙忙的来了,你不再歇会儿?”

余芹甫道:“我店中有事,十二点钟一定要到店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也差不多了。”

陆兰芬见他要走,知道他向来如此,并不相留,说道:“那你吃点点心再去,饿坏了身体就不好了,我去给你叫一碗鸡丝面来可好?”

余芹甫点头。不多时叫来,侍女送上,余芹甫吃了匆匆而去。

那边房内的陆小廷,七点钟已经回去了。

陆兰芬这边打发走了两人,心情轻松下来,到方子衡房内,殷勤的陪着他。

方子衡哪里晓得陆兰芬一夜之内接了两个客人,依旧欢天喜地的做着堪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春秋大梦。

陆兰芬见他脑残得利害,这么个傻白蠢的粉丝,不宰他都对不起他的这份脑残了。

有句真理说得好,老天爷给了你一付脑残体质,生来就是被人宰,被人祸祸的,不然就对不起老天爷的这份恩赐了。

陆兰芬使出了浑身解数,把方子衡迷得神魂陷入到幻阵中找不着家,又把他侍候得跟皇帝一般。此时的方子衡,把她陆兰芬当作九天神女,洛神宓妃,渐渐露出要纳她回去的意思。

陆兰芬听了,正中下怀,却是欲擒故纵,向方子衡说道:“我以前嫁过人,当时看着以为终身有靠了,谁能想到会遇到那种事,迫使我不得不再次挂牌做生意,还欠了那么多的债。我是不好意思再连累你了,等我再辛苦几年,把债还了再说吧。不过我这两年生意不好,压力也越来越大。”说着,竟然是泫然欲泣,满脸凄苦的模样。

方子衡听得陆兰芬似乎有推脱的意思,心上就有些不痛快,便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嫁我的了?”

陆兰芬听了,慌忙接口道:“谁说不嫁你了,你这个人啊!”心里暗自腹诽,还真是个脑残,连话都听不明白,白白浪费我的表情,真是表演给猪看了,“我要嫁人,像你方大人这般的人物不嫁,还能嫁给谁去?不过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不想给方大人惹麻烦。如果我没啥债务,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跟你走,只是如今我也不是个自由身,那些债务,总是要还的。”

方子衡听了,沉吟一会,又问陆兰芬道:“你究竟有多少亏空,可有一万么?”

陆兰芬道:“不到一万,可也差不多了。”

方子衡道:“既然是不到一万洋钱,料想我还开销得起,我替你还清债务如何?”

陆兰芬道:“你方大人肯替我还债,我自然是高兴的,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我细想起来,你也犯不着这般破费。”

方子衡听了不觉愕然,呆了一会,方问陆兰芬:“为什么犯不着这般破费?你这个话听起来诧异,倒把我说得糊涂了。”

陆兰芬忍住了笑,走过来,袅袅婷婷的坐在方子衡的身上。

方子衡看陆兰芬时,见她双鬟滴翠,高髻盘云。梨涡颊上之痕,低偎檀口;杨柳怀中之玉,醉倚纤腰。真个是花月为神,琼瑶作骨,把个方子衡看得骨酥筋软,刚才和他说的什么话,早就一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兰芬低声说道:“不是呀,你要纳我也不急于一时。这对我来说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能草率,大家总要商量商量。而且现在天气热得很,也要过了这个季节,等天气舒爽了再办事。这段时间,我也把外面的欠账收一收,多少能收回些钱来,贴补贴补,你也就少拿些钱。我知道你方大人富甲天下,不在乎这几个钱,可是我心疼你呀,我能做的尽量去做,也能减少你的麻烦不是。”

方子衡听了,感觉很是熨帖。

这陆兰芬号称流量过千万的网红,可不是白叫的,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双学位的奇才,心理学那是堪比博士水准,兵法也是玩得杠杠滴。就这一手欲擒故纵的手段,这番对人心的把控,把个方子衡网得死死的,连跳出去的想法都给掐死,心甘情愿地做她网中的鱼,碗中的肉。

有道是:吹箫引凤,凄凉秦女之台;金屋银屏,辜负高唐之梦。

方子衡听了陆兰芬的一番话,非但不要他的身价,而且还替他打算省钱,心里欢喜得忘乎所以。便问陆兰芬可要先付些洋钱,慢慢的还清债务。

陆兰芬连连摇手道:“先谢谢你了,不过别着急哈,就是我的侍女也先别告诉她。我怕万一走漏了消息,大家知道了这事,到时不要说生意了,就是那些外账,怕是都收不回来了。”

方子衡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心中自是欢喜,但不免还是有些不满意,便向陆兰芬道:“你既然是一心嫁我,何必非要等段时间,再做一段时间的生意?就算有些局帐收不回来,我也不是这般啬刻的人,哪里会和你计较这些?况且你既然已经嫁了我,这些局帐自然要我包场,你又何必一定要替我节省呢?”

陆兰芬听了,微蹙眉尖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性急呢,嫁人是个大事,不是坐在这一两句话说说就行了的,我总得要和人商量商量,你自己也要安排安排,不能马马虎虎草率了事。如今我既然决定嫁你了,自然就不会再与别人有款曲,这段时间无非就是出出局,打打牌,你也还住在这里。”

方子衡听了,方才放心。

欲知陆兰芬如何收网,且看下回分解。

第63回 垂下香饵钓神鳎 且说陆兰芬见方子衡已经被自己彻底网住,十拿九稳了,正要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敲上一笔,让他心甘情愿地狠狠吐一大口血出来。

这一日,陆兰芬的院中来了一个客人,是阿金认识的熟客,陆兰芬却冷淡的勉强应酬了一会儿,略坐了片刻便走了出来,把那客人丢在房中,不理不睬。

那客人坐了半天不见陆兰芬过来,心中未免也有些生气,起身要走,却被阿金拉住不放,急急的过来和陆兰芬说了,要她出去应酬。

陆兰芬坐着不动,根本就不理睬。

阿金见她这付样子,不知何故,呆呆的站在旁边,见陆兰芬只当没有看见一般,忍不住又催了一遍。

陆兰芬冷笑一声,也不言语。

阿金见自己连催了两三遍,陆兰芬就是不理,就发起火来,冷笑道:“做不做生意,本来不关我啥事,我也不好干涉。不过你挂着牌子,客人来了不应酬,还做啥生意?”

陆兰芬听了不由得面上一红道:“个把客人,我不做也就不做了。我做谁的生意,反倒要你一个婢女来管,真是笑话!”

阿金听了更加冒火,按捺不住大声说道:“我是婢女不错,你是先生,本来做不做生意也不关我的事,是我多管闲事了。只要你拿出三千洋钱还给我,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也不在你的面前碍眼。”

陆兰芬听得阿金竟是顶撞起来,那说话的神情气势汹汹的,只气得蛾眉倒竖,粉面生红,把一双小脚在地下一跺道:“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的,这么多年我们一起打拼,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你怎么就不念旧情呢。你是投了三千洋钱不假,可你张嘴就要,总的给我个缓冲吧。”

阿金冷冷的把手一摊道:“还缓冲,这都多久了,为了成全你,却让我自己错过了多少机会,我也想独立门户,做做生意,这么多年你一再的拖延,如今我是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的了,今儿你必须要了结这事儿。”

陆兰芬怒极,转向方子衡说道:“你听听,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吗?这么多年,她在我这该学的都学会了,我也是尽心尽力的教她,却不想这是在给自己培养了个竞争对手啊,这是拿我这当教坊了,翅膀硬了,就要单飞了,你是不是还要在我的对门挂牌营业呀!”

阿金呵呵冷笑道:“我在哪开业就不消先生挂心了。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高大上,好像我没给你做贡献似的。我是学些东西不假,但是我也给你干活,给你出了多少力,做出多少业绩,你怎么不说!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把账结了,咱们也算好聚好散。”说罢,竟自走了出去,头也不回,自去回复那客人去了。

只把个陆兰芬气得目瞪口呆了多时,一言不发。

方子衡好言好语的劝了陆兰芬一回,陆兰芬长叹说:“总归还是我不好,让她生了离开的心思。怕是这种心思早就有了的,我竟然是没有察觉。罢了,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我定然是没法再留下她了。如今只能想办法筹集三千块洋钱还了她吧。”说到此处,便顿时愁锁双眉,着实的犯愁起来。

方子衡问她为什么这般着急?陆兰芬道:“没想到阿金会要得这么急,这一时三刻的,我去哪里给她筹钱啊。”

方子衡笑道:“三千块钱而已,小意思,看把你急的,明天我就去打张票子来,替你还了她的可好?”

陆兰芬摇头道:“你先别忙,等我到别处借借看,如果借不到,我再找你,可好?”

方子衡诧异道:“前日我就和你说明,替你还债,为什么忽然不要我帮忙了?”

陆兰芬道:“不是呀,你误会我了。你替我还债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我现在还能找到路子缓解困局,等我实在没办法了,你再帮我。现在我一有困难就找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敲你竹杠,让人误会终归是不好的。等我嫁你了,就没这些顾虑了,你说对吧?”

方子衡被她说得心里暖暖的,这么贴心的解语花,真是撞了狗屎运被他捡到了。

隔了一天,陆兰芬说是出去借钱,去了半晌,方才愁眉不展的回来。

方子衡急忙问她可曾借到?

陆兰芬沮丧地道:“没借到,谁都不肯借呀!我去找一个熟客,想要借五千洋钱,谁知道那人说出来的话那么难听。你不借就不借呗,说那么难听的话,真真叫人下不来台。平日里大家都是一起吃喝玩乐的,怎么一到真张儿的时候,朋友都没的做了呢。”说着,竟然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方子衡道:“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去开了票子来可好?”

陆兰芬道:“那也只好问方大人借了,不过在方大人看来,这几千洋钱没啥大不了的,可我心里着实的过意不去。”

这般的态度,让方子衡很受用,愈发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方子衡果然去后马路汇划钱庄上,开了一张五千洋钱的汇票来,交给陆兰芬。

陆兰芬接在手中,低声笑道:“谢谢你,我今儿拿了你的洋钱,也就算是收了你的定钱吧,从今以后,你我就是……“陆兰芬说了半句,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两颊微红,回头匿笑。

方子衡看了这含羞带笑的模样,浅逗轻挑的言语,只把他喜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陆兰芬接了银票,便立刻唤了阿金上来,又从妆台抽屉内取出一叠发票,一一的算清。合起来连那三千的借款统统在内,竟有五千多些。陆兰芬又开了拜匣,取出几张钞票,一齐交与阿金,当面言明,从此后两不相欠。又把阿金数落了一番,说她不该这样的无情无义,全然不顾年多年一起打拼创业的情意。

阿金银钱到手,哪管得了那些,你爱咋咋的,钱到手就是大爷,冷笑两声,接过票子,收拾自己的衣服物品,扬长而去了。

这里陆兰芬便问方子衡道:“我收了你的五千洋钱,可是要我写张借条吗?”

一句话,把个方子衡说得哈哈的笑起来道:“你真会开玩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说得陆兰芬也是一笑道:“不是呀,我是怕你日后不相信我,说我骗你的洋钱。”

自此以后,陆兰芬便和方子衡商量,要办红裙披风、珠花首饰,一切嫁人应用之物,估计算起来也有三千开外。

方子衡哪里晓得陆兰芬不是真心的,还在做着春秋大梦,此时是陆兰芬说啥就是啥,她要说煤球是黑的,方子衡也会毫不犹豫地附和。

因为陆兰芬说嫁人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总要自己心悦才好,所以置办婚嫁之物必须要自己亲自操办,方子衡对她已经是言听计从,自然没有异议,便把所花费用一股脑的都给了陆兰芬,任凭她自己去折腾。

陆兰芬因为天气甚热,借着歇夏的名头不出堂差,夜间的饭局花酒也就少了些。

方子衡忽然想起要坐马车遛弯儿,便同陆兰芬商量,要和她一起去。

陆兰芬道:“一起去也可以呀,只不过我要带个侍女,一部车子坐不下。”

方子衡道:“一部坐不下就叫两部,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陆兰芬方才欢喜,叫伙计去雇两部橡皮马车。

伙计去了不多时,马车已经来了。

方子衡便催着陆兰芬,叫她快换衣裳。

陆兰芬将就洗一把脸,略施脂粉,重整云鬟,换了一套衣服,越发显得人比花娇,弱不胜衣,扶着侍女的肩膀向方子衡笑道:“好了走吧。”

方子衡只是贱笑,要让陆兰芬先行,陆兰芬不肯,道:“不要嘛,我跟在你后边才好。”

方子衡一面笑,一面携着陆兰芬出门,上了马车。

马夫加上一鞭,撒开四蹄,径直往大马路泥城桥一带跑来。

此时正是五月初的天气,新月在天,明河倒影,碧天如水,萧然无云,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烦恼尽去。

再过了跑马厅一带,无数的重阴密树,接干交柯,树阴之内漏出一角月光,那树枝的影儿不住的往来弄影,风飘翠袖,露湿罗衣,好像到了清凉世界一般。

到了张园,方子衡和陆兰芬下了马车,就在草地上拣一张桌子坐下泡茶。

不多一会儿,那些有些名气的女闾陆续到来,有泡茶的,也有并不泡茶到各处去闲走的,其中有认识陆兰芬的人走过来招呼两句,陆兰芬含笑应酬。

忽然看见随后又是一些年轻的客人蜂拥而来,在那些女闾的桌子面前走来走去,穿梭往来,口内评头品足的恣意说笑。那些女闾也有背过脸儿不去理会的,也有打情骂俏兜揽生意的,更有和客人动手动脚扭作一团的。

陆兰芬看不入眼,扭转身子向方子衡说道:“你看看这些人成个什么样子,真真的笑话,你看那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那种动作,简直是不要脸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方子衡点头称是。

正是:准备金笼关彩凤,安排香饵钓神鳎

欲知陆兰芬是如何玩儿这个脑残的傻白蠢榜一粉丝大哥的,下回接着说。

第64回 沉溺难拔画中人 且说陆兰芬正在和方子衡在张园闲坐喝茶,忽然背后伸过一双手,把陆兰芬的眼睛紧紧掩住。

陆兰芬不晓得是什么人和她开玩笑,待要发作,又恐怕是个熟人不好意思,便着急地喊道:“谁呀,别闹了!”

背后的人放手,哈哈的笑起来,陆兰芬急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章秋谷。

陆兰芬见了,故意沉下脸来埋怨章秋谷道:“你可真淘气,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还以为是流氓要调戏我呢。”说着不禁也笑了,又反手摸摸头发,用豆蔻盒的镜子照了一照。

章秋谷随便坐下,招呼了方子衡。

陈文仙跟在章秋谷身后,便也坐在一旁。

章秋谷向方子衡道:“有些日子没有见你出来了,怎么今天居然有空儿坐马车遛弯了。你的贵女友竟然允许你出来吗?”

方子衡一笑,尚未回话,陆兰芬的脸上就不知不觉的红起来,睄了章秋谷一眼道:“你这人乱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大人出不出去,关我啥事?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刻薄于他。”

章秋谷正待再说,方子衡拦住道:“你们不要斗嘴了,我们还是来谈谈吧。”就把椅子往前挪了一挪,低声诉说,想要娶陆兰芬,可否托他做个媒人。

章秋谷听了,便把陆兰芬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陆兰芬低着头装做看不见,在那里和陈文仙低声的窃窃私语。

章秋谷等方子衡说完,方才笑道:“原来你要纳妾,所以这么高兴,我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曾和你道喜。不过你要我做媒人,却是有点难。一来我从来没做过,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到时候出丑岂不是丢了你们的脸。二来你讨她做妾,老实说也用不着什么媒人,又不是娶正妻要明媒正娶的,你们自己说好就行了,这个媒人岂不是多余的吗?”

说得方子衡和陆兰芬都笑起来。

章秋谷又道:“再说,我不做媒人,也是怕将来我要替你们担着干系,你们将来有什么问题,不要回头又找起我来。”

方子衡听了章秋谷的话,有些诧异,连忙问他将来好好的,会有什么问题?

章秋谷微笑,正要回答,那边陆兰芬咳嗽一声,向章秋谷递个眼色,似乎让他不要多说。

陈文仙坐在背后,更是把章秋谷的衣裳乱扯。

章秋谷不觉笑了一笑,改口说道:“也没什么,你们既然请了我做媒人,将来免不了有什么开销,进账出账等等,却是一件很累赘的事,我是做不来这个的。”

几句话就把方才的情形遮掩过去,陆兰芬松了一口气,稍微放心。

方子衡本来也没有留心,哪里察觉得到他们话中有话,如此便也糊里糊涂的过去了。

方子衡问章秋谷道:“明天你可有应酬?若是没有什么应酬么,明天我就在陆兰芬那里摆个双台,请你们多吃杯喜酒。”

章秋谷攒眉道:“多谢盛情,我未必能到。我这几天事情比较多,怕是没有时间。何况,我很是怕燥热,没得叫人不爽。你还是另请了别人罢。”

方子衡听见就急了,嚷道:“岂有此理!我专诚请你,你竟不肯赏我的光,可是瞧不起我吗?”

章秋谷淡淡地看他一眼,真的就只是淡淡的一瞥,但方子衡没来由的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压力。章秋谷淡然一笑道:“这和赏不赏光,瞧不瞧得起没关系。我最近的确很忙,要看我的时间安排,如果我有空,定然会赴约,你看可好?”

方子衡欣然点头道:“那便说好,我若请你,哪怕还有别的请票,你也要先赴我的约。”

章秋谷点头,方子衡这才笑起来。

章秋谷略坐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霍地站起身来向方子衡道:“亏你们都有这样的耐心,呆呆的坐着有什么意思,我若不是遇见熟人,可不会傻呆呆的坐这么久。”

陆兰芬道:“那你就快走吧。”

章秋谷便用手搭着凉篷,四围一望,见自己的马夫正在前面,连忙招手叫他。

那马夫跑来问道:“是要走吗?”

章秋谷更不言语,只点一点头。

马夫去不多时,便拉了一部橡皮两轮快车过来,停在草地旁边。

章秋谷指挥陈文仙,叫她先上车去,然后向方子衡拱手告辞,撩起衣摆,纵身一跃,坐在马车上面,回头向陆兰芬微微一笑,飞了个电眼,一手顺过丝缰,一手拔出鞭子,把鞭梢扬了一扬,马背上加上一鞭,那马跑开四蹄,电卷风驰,径直往园外而去。

顷刻之间就是烟尘滚滚,不见了影儿,只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响。

正是:草软沙平,十里春风之路;香车宝马,一鞭陌上之尘。

陆兰芬看得出神,不由得连连喝彩。

方子衡有点嫉妒,没再说什么,随后叫侍女去寻着了马车,一同回去。

次日,方子衡直睡到午后方才起身。梳洗完了,差不多有两点多钟。这时正是万里无云,一轮骄阳热烈如火,流金烁石,鸦雀无声。

陆兰芬的房间内都装着风扇,却也无法缓解这烦热,不但方子衡热得无计可施,连陆兰芬也热得香汗淋淋,汗透罗衣。

出门是火伞高张,室内又是椅席炙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此的河清难俟,好不容易将近黄昏,忽见西北角上卷来一片黑云,方子衡道:“好了好了,天上堆起云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拉了陆兰芬同她坐到窗前去看。

果然那一堆云起,渐渐的移过来,移到天中,不知不觉的就把日光遮没。不多一会,就遮得满天都是乌沉沉的,就如晚间的天色一般,辨不出东西南北。

陆兰芬看得有些害怕起来,拉着方子衡的手道:“我们进去吧,这有啥好看的,怪吓人的。”

两人手挽着手正要进去,西北风呼啸而来,汹汹涌涌直卷过来,就像那钱塘江上的潮水一般,有金戈铁马之声自远而近,把楼上的几扇玻璃窗吹得互相撞击,砰訇有声。

只听“咣当”一声,打碎了两块玻璃,吓得陆兰芬拉着方子衡,三脚两步的跑了进去。

再看天上时,风声怒吼,云气迷漫,愈发觉得天昏地暗,像大幅的泼墨山水画,满纸淋漓,天低如盖,那云昏雾暗之中隐隐约约的出现万道金蛇,周回乱掣。

陆兰芬慌忙叫侍女们去关上纱窗,话音还没落,又是一阵凉风吹进来,吹得人毛骨悚然,然后电光一闪,霹雳一声,大雨倾盆而降。

一些侍女七手八脚的关上窗户。

霎时间狂风骤雨,把房屋震得岌岌动遥。

陆兰芬素来胆小,最怕雷声,吓得伏在方子衡的怀里,自己用两手紧紧掩住耳朵,又叫方子衡用衣袖遮护着她的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方子衡感觉很是好笑,只得用两手揽住陆兰芬的粉颈,紧紧的抱着她。

那窗外的雨一阵大似一阵,好似那匡庐瀑布,大海飞湍,白茫茫的一片,平空直泻下来。夹着那闪闪烁烁的电光四周飞舞,直射入屋子中,照得人毫发肌肤纤毫毕见。

雷声又隆隆而起,轰轰隐隐不绝于耳,震得大家心骇耳聋。

陆兰芬靠紧了方子衡,浑身乱颤。

好一会,雷声渐止,檐溜仍淙淙不绝。停了一会,渐渐的也小了。

陆兰芬方才大了胆子,放开方子衡站起身来。已经揉擦得脂粉模糊,云鬟散乱,连身上的纱衫裤子,也皱得不像样儿。陆兰芬走到穿衣镜前端详了一回,自己也不由得好笑,急忙换了衣裳,重新梳洗。

方子衡自己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时,残雨未消,晚烛初散,尚还兀自有些跳珠激浪的余势。再向天上看时,断虹明灭,霞彩满天,那天上的颜色就如用水洗过的一般,苍翠欲滴。

约莫正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那林梢屋角之间,尚隐隐的有些薄雾,暝色四围,苍然欲合,早露出一钩新月,斜挂天中。这一阵急雨,把方才的暑气不知赶到何处去了。晚风吹袂,凉气袭人,当户披襟,开轩送爽,竟然好像置身于是深秋天气,舒爽宜人。

方子衡心中大乐,便连声叫取笔砚过来,写了几张弯弯曲曲的请客票头。

正要叫人去发,恰好陆兰芬晚妆初罢,缓步走来。换了一身白罗衫裤,拖着一双湖色拖鞋,淡扫蛾眉,不施朱粉,只淡淡的点了一点唇上的胭脂,秋波送媚,巧笑多姿,娇如解语之花,皎若中秋之月。眉如远黛,八字斜描;腰似垂杨,三眠初起。加以云鬟耀眼,凤翼低垂,梳得竟没有一根乱发,夺目争光,只带着一支全绿翡翠押发,鬓边髻上簪着一排茉莉珠兰,妖艳动人,香风扑鼻,又夹着一种花露水的香气,十分甜静。

灯影迷离之下,花香人气竟是令人迷醉,好像陆兰芬身上有一道光华射到面前,把方子衡的眼光罩住,越看越看不清楚了。

正是:画中爱宠,难销金谷之春;天上兰香,一现昙花之影。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更精彩。

第65回 尴尬客吹牛被怼 话说一场大雨,吹散了燥热,方子衡大喜,便张罗着摆台子。陆兰芬重新化了妆,换了衣服,从内间出来,方子衡见了陆兰芬这一身打扮,小心肝就是一阵荡漾,连神魂都给荡漾得一颤一颤,仿佛陆兰芬的周身都带着彩光,晃得他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是何夕。正在那荡漾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乱推他的肩膀,方才把他推醒。

陆兰芬站在他身前,一只手扶在自己肩上用力乱摇,笑得花枝乱颤,腰都站不起来,趁势伏在方子衡肩上,笑作一团。

方子衡不知何故,冒冒失失的问了一声,陆兰芬更加好笑,笑了半天,方说道:“你这是心里想着什么事?魂儿都飞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魂儿,真真的好笑。”

方子衡听见,不觉也笑起来。

陆兰芬又问方子衡道:“你要摆台面吗?现在虽然有点早,不过刚好暑气都消了,很是舒爽。”

方子衡道:“趁着这一场雨后暑气全消,正好摆起台面,略早些倒也不妨事。”

陆兰芬听了,便叫伙计一面去发请客票头,一面摆好台面。

请的客人却是章秋谷第一个先到,刚刚走进房门,便笑道:“好大的一场风雨,一会儿就凉快了许多,果然是一雨收残溽,云山开画轴。”

方子衡点头道是:“我原还担心你太忙,没得空儿,又怕你嫌弃燥热,担心你不肯赏光,不料天公作美,下了这一场大雨,好像代我邀客一般。”

章秋谷笑道:“你还真是赶巧,我刚刚办事回去,就下起雨来,雨停了,你的请客票就到了。若是再早些,我都是不在的。”

方子衡大喜道:“那还真就是天公作美,合该我就是要请你这回了。”

说话之间,陆兰芬也来应酬两句,不觉又谈起陆兰芬身上的事来。

方子衡问章秋谷道:“你看陆兰芬的为人如何?”

章秋谷听了,看着陆兰芬微微而笑,不发一言。

陆兰芬正和章秋谷并坐,连忙用金莲踹了章秋谷一脚。

章秋谷忍着笑答道:“陆兰芬的为人还有什么不好,待你也煞是多情,但是依我看来,吃惯了这碗饭的,恐怕做不来良家妇人,你还是要仔细些才好,你以为如何?”

方子衡正在兴奋地沉浸在自己构筑的春秋大梦中,巴不得要旁人也都奉承着说些好听的,不料被章秋谷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心中是大不以为然,默然不答。

陆兰芬却是急了,接口说道:“别人家的人是人,我们道儿上的也是人,怎么我们吃这碗饭的就不是好人了?和我要好的一般姐妹,嫁人的也不少,她们也都过得好好的,就是我命苦,嫁了人却又死了夫君,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再次挂牌。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修得一身手段,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你是方大人的朋友,不帮着他成全好事,反倒拆台是何道理?何况,我也算是你的熟人,你就这么无情?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你二少爷一上来就不说好话,你可是对得起方大人,对得起我吗?”

方子衡听了只是点头。

陆兰芬说完了这一番说话,又暗暗的拉了章秋谷一把,偷偷地给他送了个眼风。

对陆兰芬的这些质问,听似铿锵,掷地有声,章秋谷却是不屑的,暗自嗤笑,演技还是那么好啊!不过观察方子衡,已经是泥潭深陷,无法自拔了,此刻徒劳口舌,劝他也是枉然,便趁着陆兰芬拉他的机会,站起身来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通共讲了一句无心的话,就被你劈里啪啦说了一大篇,搞得我倒像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般。”

陆兰芬也笑道:“是你自己不好,还怪人家数落你。”说着又使了一个眼色,把章秋谷拉至外房,悄悄埋怨他道:“你这个人,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直言不讳的。论关系咱俩应该更近的吧?你怎么不帮我,反而帮他了?我可跟你说明白了,你别再管这事,算我求你了!”

章秋谷也笑道:“姓方的是我的朋友,我不提醒他一句,好像不好意思。”

陆兰芬嗔道:“你还说!姓方的不过是与你几面之缘,哪里有我们更熟的!论远近关系,怎么都是我更近吧?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拆我的台。拜托你,你就当个啖瓜者好不好?”

章秋谷听了有些好笑,点头答应道:“你要我不管也行,我坐在这里,你朝我磕了一个响头,我便不拆穿你,不然可就要对你不起喽。”

陆兰芬是又气又笑,咬紧了银牙,推搡了他一把。

章秋谷趁势走进房去,回头望着陆兰芬咳嗽一声,急得陆兰芬远远的向他摇手,又合掌当胸朝他拜了几拜,央求着,章秋谷方才微微的点了一点头。

陆兰芬放下了心,跟进房来。

方子衡问道:“你们刚刚到外房说些什么?”

陆兰芬一笑不答。

章秋谷道:“你的爱妾拉我到外房,不过是要打听打听你的家世,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正说着,只见金汉良也高兴兴的走进房来。随后客人先后都到了,写了局票,起过手巾,方子衡邀客人入席,陆兰芬亲自斟酒,甚是殷勤。

不多一会,叫局的伙计回来,把金小宝的局票带了回来,放在台上说:“金小宝不来,说谢谢了。”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错愕,都看着金汉良的脸色,看他怎么说。

方子衡也觉得十分诧异,看着金汉良的脸色,想着他下不来台,定要发作一场,重写局票去叫。

不料金汉良不慌不忙,面上也没有一丝愧色,竟是若无其事的一般,慢慢的说道:“我昨天在小宝院中,小宝这两日受了暑气,我就料她今日未必出来,果然今夜不能出局。这原是我自己不好,不应该还去叫她。”

众人不料金汉良说出这一番遮掩的话来,一个个十分好笑,却又不好说明,只含着笑看他的神色。

金汉良见无人接茬,自觉脸上也有些发起热来,只得又向方子衡说道:“小宝的为人甚是平和,没有当下这些时髦女闾的浮夸之气。兄弟深很是得她的性情,她待兄弟也如自己人一般。所以她偶然有些懈怠之处,兄弟也并不怪她。今天她一定是撑不住了,才来不了的。如若不然,就冲我们的关系,万没有不来的道理。”

方子衡虽然是个外行,然而毕竟是个世家子弟,终究不像金汉良那般草包,听了他这一派自我粉饰的话,也觉得好笑。

章秋谷更是觉得想吐,皱着眉头给了金汉良一个鄙视式白眼。这样一个风流倜傥,貌赛潘安的少年郎,做出个翻白眼的动作,咋那么,嗯,调皮可爱迷人呢。一屋子的人,注意力瞬间转移,也不管金汉良是不是尴尬出丑,齐齐的欣赏起美人来,却也无形中化解了金汉良的尴尬。

按说好不容易有了台阶,赶紧下去就是了。可哪知这个金汉良不知好歹,索性把喉咙提高了一调,高谈阔论起来道:“不瞒各位的说,小宝在上海滩那是赫赫有名的头牌,四大金刚之一。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单单就和兄弟相好了!小宝看重兄弟,那是竭力应承,十分巴结。论起小宝的为人来,虽然没有什么脾气,却也总是有些大牌的派头的,往往一个不高兴,免不得就要得罪客人。唯独兄弟我到了小宝院中,无论她如何烦恼,总是笑面相迎,从没有说过一句不中听的话。”说到此处,又笑嘻嘻的低声说道:“就是相好的时候,也没花费什么银钱,那许多春风化雨的情形,真是一言难尽,想必众位都是行家里手,也用不着兄弟细说的了。”

这一席话尚未说完,台面上的一众客人早已经笑声盈耳。

金汉良全然不觉,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的数说金小宝如何待他好,一往情深。

章秋谷实在忍不住了,把桌子猛然一拍,哈哈大笑道:“金汉兄,你居然这么会做梦,这大白天的都还没醒,小生着实佩服得紧!我记得,前几日,是谁乘了小宝的轿子出了把风头,就被她敲了四十块钱的竹杠,还说了无数刁尖刻薄的话。这也还罢了,今天你好好的叫她的局,她竟然不来。上海滩还从来不曾出现这种事。你是小宝的客人,她尚且这般相待;那不是客人的人,又当怎样?岂不更要受她的糟蹋吗?她既然上了这条道,就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否则也不必做什么生意了。汉良兄,我倒有一言相劝,你既然不懂,就别胡吹,还是少说为妙。这是我的金玉良言,你也不须动气。”

这几句话儿,把一个惯会吹牛的金汉良说得哑口无言,羞得面红耳赤,那头上的汗就雨后的檐溜一般往下乱滴。

正是:落花有意,犹开半面之妆;流水无情,不逐胡麻之饭。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66回 胭脂泪襄王梦迷 且说金汉良为了遮掩金小宝拒客不来赴局的尴尬,正在那胡吹乱侃,却不料被章秋谷毫不留情地掀了老底,正在进退维谷,下不来台。而众人也是豪不顾及他的面子,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金汉良愈加着急,拿出手帕来揩了头上的汗珠,又不住的用扇子乱扇,看他那个样儿,好生难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又被逼得脸皮紫胀,不住的喘粗气,一时之间,丑态百出,最苦逼的是白白的被章秋谷这般打趣嘲笑,却不敢拿他怎样。

众人笑了一回,方子衡毕竟是主人,见金汉良急到这般模样,有些过意不去,朝着众人连连摇手,止住笑声。

金汉良过了老大一会儿,方才渐渐的缓了过来,暗暗咬牙切齿痛恨章秋谷,却又无可如何,只得搭讪着向方子衡笑道:“既然小宝不来,我也没有别人可叫,台面上未免寂寞了些,只好借重方兄替我再叫一个吧。”

方子衡道:“也不必另外再叫别人,你看台面上的局已经到齐,你自己拣个中意的,转一个局过去不好么?”

金汉良听了,便四围看了一遍,见莺莺燕燕的一群星星,侍女挤得密密层层,仔细看来,没什么好的。只有章秋谷背后坐着的那个,约有十七八岁光景,柳眉贴翠,檀口含朱,妙丽无双,容华绝代,正在那里遮着扇子和章秋谷说悄悄话。

金汉良暗想这一定就是什么陈文仙了。不过方才被章秋谷奚落了一顿,不好意思转他的局。

对面的方子衡看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唤章秋谷道:“秋谷兄,有人要转一个文仙的局,不知可肯割爱吗?”

章秋谷失笑道:“奇了,她们挂着牌子做生意,无论何人都能叫局,怎么问起我来?真真的莫名其妙。”回头对陈文仙道:“你只管坐过去就是了。”

方子衡和金汉良大喜。

不料陈文仙听章秋谷叫她转局,登时沉下脸来,把身子一扭道:“我们道上的规矩,一个席上不能做两个局,我不好坏了规矩。”

章秋谷一笑,金汉良又碰了一个钉子,连方子衡都不好意思起来。

金汉良气得呆呆的,半晌不言。

还是方子衡怕他下不来台,叫陆兰芬去转个本堂局,坐在金汉良肩下。

陆兰芬勉勉强强的去坐了一坐,仍旧回来。

方子衡见台面甚是冷落,便鼓起兴来,要摆三十杯的庄。

陆兰芬不许,瞅了方子衡一眼道:“你咋这么实诚,你要是喝醉了,可没人替你代喝。”

方子衡道:“我自己喝,不用你们替代如何?”

陆兰芬也笑道:“那也不行。”就把方子衡手中的酒壶夺了去。

方子衡再三央告,陆兰芬只是不许。

合席的人都笑起来。

章秋谷笑道:“我给方大人讲个情儿,让他摆个十杯的拳庄罢。”

陆兰芬还不肯应,章秋谷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有些管家婆的风格了。”

大家哄然大笑。

陆兰芬听了,急忙把酒壶放下,瞪着眼睛,一手指着章秋谷道:“你这个人,真是……”陆兰芬说到此处,自觉有些碍口,顿住不说。

章秋谷也忍着笑不说话。

方子衡却不甚明白,又把酒壶取过来,先斟了五杯,便要和章秋谷搳拳。

方子衡却是连输五拳。

陆兰芬咕噜道:“真是的,都说不听了,喝醉了可不关我的事。”

方子衡果然直着喉咙灌了五杯,便又去寻别人对搳。

一时间叫来出局的人,会搳拳的齐齐上阵。霎时间红飞翠舞,玉动珠摇,那手上带的金玉腕钏,互相摩击,铿锵作声。

方子衡看了大乐,章秋谷也微微而笑。

丝哀竹急,履错钗横,红粉两行,金钗十二。

方子衡左顾右盼,骇瞩流光。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然看见留在客栈内的一个下人满头大汗的闯进房中,后面跟一个信差模样的人,手中拿的像是一封电报。

方子衡不觉呆了一呆。

果然那下人走近面前,垂手回道:“家里来了一封电报,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请老爷过目。”就向那信差手中接过电报,递在方子衡手中,两人便退了出去。

方子衡拆开电封看时,哪知都是洋码,并没有翻译出来,涂鸦书蚓的就如天书一般,一个字也认不得。便又叫了下人进来,要叫他带到局里去翻译。

章秋谷向他摇手,问陆兰芬道:“你们可有官商便览的历本么?”

陆兰芬应声道:“有。”便叫侍女取来,送给章秋谷。

章秋谷向方子衡要过电报,一字一字的翻了出来。不多时就翻译好,取笔写出。章秋谷略略一看,皱皱眉头并不言语,便交与方子衡。

方子衡接过看时,只见纸上写着:

上海名利客栈方子衡,父病重,速回常,万勿迟误。铨。

方子衡看了登时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他神色惨淡,知道家中有了变故,一齐拥上前来看了电报,一个个闭口无言,默然相对。

还是章秋谷道:“既然是令尊病重,你自然应该连夜赶回,这里如果有什么未了的事情,我尽可代你料理,你也不必心慌。”

方子衡听了,方才站起来道:“这个自然,好在我在此间没有什么大事,可以立刻动身。但是今天苏州的轮船已经开了,我想只好到轮船局去和他们商议,单雇一只小火轮回去。”

章秋谷连声道是。

陆兰芬听到方子衡的父亲病重,立马就要赶回,也吃了一惊,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是紧紧的拉了方子衡的手,看着他的脸像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什么。

章秋谷见他如此,料想他们一定还有什么话要说,况且方子衡此时心思已乱,大家不好久坐,章秋谷第一个站起来告辞,又淡淡的劝慰了几句,便先走了。

章秋谷走后,大家也一哄而散,只剩了方子衡和陆兰芬二人。

陆兰芬拉着方子衡坐下,悄悄问道:“是你家老太爷生病,叫你回去?”

方子衡点一点头。

陆兰芬又道:“那你明天走?”

方子衡道:“我想明朝一早就走。”

陆兰芬着急道:“你不能耽搁一天吗?”

方子衡摇头。

陆兰芬便起身坐到方子衡的腿上,嘴巴在方子衡的耳边,吐气如兰道:“你就这么回去吗?那你先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吗?”

方子衡又摇摇头。

陆兰芬把一点朱唇凑着方子衡的耳朵道:“你到底记不记得?说么。”嗲声嗲气,九曲十八弯的撒娇语调。

方子衡的小心肝被陆兰芬的气息钩得一阵荡漾,眼看着就要卷起千层万层滔天巨浪,忘了今夕是何夕了,好不容易稳了稳心神,停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此时心里很乱。家父病重,要我立即回去,我哪里有心思顾及别的。现在还不知道家里情形如何,挂念得很。你的事情,只好我下次来了再说。”

陆兰芬听了,就有些着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是你招惹我,要娶我,我也一心一意的要跟着你,是你的人了。我现在生意也不做了,大家都知道你要娶我的,你就这么说走就走,万一你一去不回,我在上海还有啥脸待下去?你让我一个弱女子,在上海滩怎么活下去?”

一句话尚未说完,已经止不住泪流满面,宛转娇啼,春深眉黛之愁,红掩灵芸之泪,回眸掩面,悲不自胜,顿时把个方子衡的小心肝给搅得翻江倒海,二百五十种调味瓶齐齐打碎,那滋味,没法形容。方子衡看着珠泪涟涟的心尖宠,禁不住就是一阵怜惜。终究是老父的生死抵不得美人的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把他父亲病重的事情丢到了浮云上面,又被心尖宠的耳边风一吹,不知飘向何处了。方子衡连忙温言软语,陪着笑脸的劝慰起来。

陆兰芬把方子衡的两手推开,一面还呜呜咽咽的掩面哭道:“你别再来骗我,你说的那么好听,一遇到事还不是把我丢到一边。”说罢又低泣了起来。

方子衡被他哭得柔肠百结,任凭他如何劝解,百般哄着,还是一味的呜呜咽咽。方子衡急了,勾着陆兰芬的细肩轻轻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要你说出口,我依你就是了。”

陆兰芬听了,方才趁势慢慢的收住了哭声,口中却还咕噜道:“你这个样子,到像是我在逼你一样。只是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可对得起我吗?”

方子衡只是讪讪的笑了两声,又问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陆兰芬不答。

方子衡软话说尽,一再追问,陆兰芬这才拿着手帕,装模做样地擦着眼角的泪痕,慢悠悠地道:“依着我的心思,我是想跟着你去的。不过我外面还有一些债务,你是知道的,在走之前,必须要还的,不管怎样,毕竟我在这个行业也是头牌,总是要有信誉的。可是时间这样仓促,我怎么来得及呀。要是跟你就这么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放心不下。我是答应你的,做过这个季节,我就金盆洗手了,以后定然也不会再下海,可没有你,我不做生意,又该怎么活?不如这样,你先回去,留一个你的下人在我这里,等我打点好了,再同他一起去常州找你,你说可好?”

方子衡听了,觉得如此这般,果然最是妥当,心上十分欢喜,就把那什么病危的老爹,家中如何的忙乱等等事情,统统撇到九霄云外,竟然就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陆兰芬的碗里,直吃了个忘乎所以,天昏地暗。

正是:多情神女,飘烟抱月之腰;无赖襄王,暮雨朝云之梦。

欲知后事如何,下会更精彩。

第67回 西楼惊梦骂脑残 且说方子衡接到家中电报,父亲病危,本来是着急回家的,却被陆兰芬灌了一阵迷魂汤,竟把病危的老父亲丢九霄云外,此刻还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也不想赶着回家去了。

这二人倒是趁着雨后新凉,珍簟初铺,碧天如水,竟是鸳鸯并宿,白鹤双栖,春深玳瑁之床,香暖合欢之枕。陆兰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枕边软语,被底风情,说不尽的情话绵绵,倒风颠鸾,把一个方子衡哄得如入黄河之阵,如穿九曲之珠,千变万化的招数尽数地放给了他,把他搞得整个人如同白日飞升,身子飘飘荡荡腾云驾雾,什么老爹病重不病重的,那都是浮云,哪有美人放出来的各种花招让人乐不思蜀。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又是一个红日满窗,晓风入户,窗外有许多鸟雀在那里钩輈格磔的群噪弄晴。

方子衡和陆兰芬香梦初回,朦胧未醒。

方子衡睡在枕上,见陆兰芬睡意惺忪,春情满面,酥胸半露,星眼微开,那一种娇憨的姿态煞是迷人。方子衡待要起来,却又踌躇不忍,把枕头挪了一挪,便又并头睡下。

陆兰芬正有意要收服方子衡的心,见他如此,正中下怀,自然的软语喁喁,殷勤相对。他二人一个是秋娘未老,一个是季子多金,果然如漆似胶,如鱼得水,不觉重又霍然睡去。

且说章秋谷昨夜辞别了方子衡,仍是到陈文仙家住了一夜。

因为近几日事情办得格外顺利,章秋谷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今日没事,索性睡到快中午了才起身,梳洗完了,想到方子衡昨日接了电报,今天不知道动身没有,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到陆兰芬那里去看看他。

陈文仙叫他吃了饭去,章秋谷不肯,陈文仙再三挽留,章秋谷只得坐下。

陈文仙知道他爱吃雅叙园的京菜,便暗暗叫侍女下去,吩咐伙计去叫了几样菜、一壶酒来。不多时酒菜来了,侍女便一样一样的搬了上来。

章秋谷看时,见是一盆生拌腰片,一盆糟鸭,一碗虾子扁尖,一大碗生川火腿汤。章秋谷皱皱眉头道:“为什么要叫这么多?”

陈文仙忙笑道:“阿唷!二少不要客气,难得你能一直照顾我的生意,只是几样小菜,不打紧的。”

章秋谷也不禁笑了。

陈文仙自己过来斟酒,就坐在下首相陪。

章秋谷要陈文仙一起吃,陈文仙因为章秋谷是极熟的客人,并不推托,却因天热不敢吃酒,恐怕呛坏了喉咙,只陪着章秋谷吃了半碗饭。

章秋谷因为急于要到陆兰芬院内去探望方子衡,随便吃了几杯酒就不吃了。吃了饭,洗了一把脸,穿上长衫急急忙忙就到陆兰芬家来。

哪知进了大门,一直走上扶梯,楼上伙计喊了一声,只有一个粗使丫鬟走到楼梯边来招呼章秋谷。

章秋谷一脚跨进穿堂,见两个侍女都靠在榻上打盹,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章秋谷心中疑惑起来,猜测是方子衡已经走了。正要问时,两个侍女听见脚步声音走进客堂,晓得有客人来了,连忙揉一揉眼睛,一骨碌扒起身来,见是章秋谷,笑嘻嘻的低声说道:“二少!你是看方大人的?方大人和我家先生还没起来。二少房里去坐坐稍等片刻。”

章秋谷听了,更加诧异,随口问道:“方大人昨天没走吗?你们可晓得他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一个叫巧宝的侍女抢先笑道:“方大人昨天本来说今天要动身回去,却是被我家先生说了一顿,又哭又闹,方大人倒好,听了先生的话,今天就不回去了。”

章秋谷听了这话,就猜测出端倪,暗道果然不出所料,一直担心他不会走得顺利,还真是如此,看来这陆兰芬真是发了狠了,连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放手,良心大大的坏了!只是这个方子衡也不是个好鸟,难道为了一个陆兰芬,就连他自己的生身老父病重垂危也置之不顾?这岂不是禽兽不如吗?天下竟有这般奇事!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方子衡虽不是什么好人,何至于丧心病狂到这步田地?那个侍女那般说话,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只能是等方子衡起来后问个明白了。如果真如侍女所说,免不得要训诫他一番,叫他及早回头,免得入了陷阱。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痛骂他一顿,从此与他绝交也罢。

正在心中思忖,就见一个侍女走进房来,巧宝随后而至,揭开大床帐子低声叫唤。

方子衡毕竟心中有事,叫了一声便已经惊醒,睁开眼问什么事情。

巧宝道:“方大人,你的朋友来了,快起来吧,刚刚到一点钟。”

方子衡听说朋友来了,已经一点多钟,自己还在床上腻歪,不免吃了一惊;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坐起身来穿好衣服,跨下床来,把陆兰芬也惊醒了,拖着长音软绵绵地问道:“啥事这么急?再躺会儿嘛。”

方子衡还没回答,巧宝接口道:“时候不早了,方大人有朋友来了。”

陆兰芬听说,便也坐起身来打了几个呵欠。

这里方子衡出了内室门,见是章秋谷端端正正的坐在厅堂窗前,那面上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善,便是吃了一惊。

原来方子衡的许多朋友中,最是敬畏章秋谷,每每的方子衡有些错处,章秋谷就要正言厉色地教训他,所以方子衡对章秋谷十分爱重,敬如师长。

见了章秋谷,自觉有些虚心,脸上讪讪的红了起来。

彼此招呼过了,章秋谷便问方子衡道:“你昨夜亲口向我说过,要连夜赶回去,为什么直到这时了还不动身?更是睡到这时候还不起来?令尊病重,期盼着你能床前尽孝,你倒好,倒是放得下心。”说着就冷笑了一声。

方子衡听了十分惭愧,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本来要今天动身回去的,只是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大约要到明天了。”

章秋谷听了,方才明白侍女的一番话竟是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怒气横飞,双眉倒竖,指着方子衡就是毫不客气的一顿痛骂:“令尊病重,发了电报来叫你立刻回去,你却和个贱货鬼混,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放在心上。你倒真是个孝顺的,那不过是个烂货,值得你为了这么个东西连伦常孝悌都不顾吗?和你这种糊涂虫做朋友,真是丢脸,从今后别说你认识我,你这种无父无君的混蛋,绝交最好!将来我到了常州,还要把你的亲友请到当场,把你的荒唐糊涂事都和他们说说,泄泄火。”说着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要走。

这番话骂得可是真的毫不留情,就连那些侍女在一边听了都满脸通红。

方子衡虽然受了陆兰芬的蛊惑,但毕竟天良未泯,被章秋谷这一顿痛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生愧疚,感觉很是无地可容。又见章秋谷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竟要与他绝交,吓得不轻,连忙赶上前来,一把拉住章秋谷的衣袖道:“你的话句句是金石之言!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天一定动身,只求你不要说绝交的话。”一边说着,想起父亲病重,自己却花天酒地,就止不住流下泪来。

章秋谷方才的一番痛骂本就是一时的激愤之谈,现在看见方子衡过来拉住自己,又见他双眼含泪,知道他是真心愧悔,便也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可见还有救,那你今天就动身。想必令尊在病中,还不知怎么盼着你回去,你居然没心没肺,还忍心在此稽迟?万一你迟到一天,竟是抱了终天之恨,你抚心自问,可不成了不孝的罪人吗?”

方子衡听了,更加毛骨悚然,浑身汗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诺诺连声。

此时陆兰芬已经在床上起身,只听见章秋谷似乎火气不小,但也没听得很清楚,猜想大约是催方子衡回去的意思。好在昨天晚上已经和他说明白了,方子衡答应留下五千洋钱替她还债,并留一个下人名叫刘贵的,住在陆兰芬院中。一过中元节,待陆兰芬把上海的事情料理清楚,便和刘贵一起到常州。留下一个下人,是要监押着他,叫方子衡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所以陆兰芬猜想着章秋谷要催逼方子衡回去,自己也并不十分着急。

陆兰芬穿好衣服,走出了内室,云鬟散乱,玉体慵抬。

章秋谷见陆兰芬出来,斜睨了她一眼。

陆兰芬便低下头去,叫了章秋谷一声,问道:“二少,你是催方大人回去么?”

章秋谷冷冷地扫她一眼,嗤笑着说道:“你这个贤内助可是舍得放他回去?”

陆兰芬面上一红道:“笑话了,方大人的令尊病重,本来就该应早点回去,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难不成是我叫他不要回去的吗?”便把方子衡的衣袖一拉道:“你自己说,是我叫你不要回去的吗?”

方子衡默然不语。

遇到这么个爱美人不管老爹死活的主儿,真是叫咱们的男猪脚操碎了心!欲知陆兰芬能否达成所愿,且看下回分解。

第68回 看破骗局难说破 且说章秋谷到陆兰芬家,见方子衡居然还没动身,心下便已经明了事情的大概,当下便毫不客气地把方子衡骂个狗血淋头。而对陆兰芬冷的狡辩,章秋谷很是不屑,冷笑着打断陆兰芬的话,不再搭理她,对方子衡道:“现在长话短说,你既然今天要走,料想搭轮船是来不及了。我在船局有熟人,我给你写张条子去找他,叫他给你备一艘小火轮,一直开到常州,现在去联系,上灯时候就可登舟。我同他关系不错,看我的面子,价钱料想不至于让你吃亏,你看可好?”

方子衡此刻被章秋谷连骂带劝带提醒,想着自己父亲的病不知怎么样了,心中焦躁异常,归心如箭,听了章秋谷的话,拱手致谢。

章秋谷立刻写了一张便签,叫了方子衡的下人上来,令他送去。

陆兰芬却向方子衡说道:“章二少和你说的话句句都是良言,你就听他的,早点回去。我总归是你的人,你不用记挂我,耽误了你自己的事。你且放心回去吧,只是别忘了我们约定的事。”

方子衡听了也不言语,章秋谷却甚是诧异奇怪,正要问时,方子衡拉了章秋谷过来,请他坐在炕上,把陆兰芬昨夜的话告诉了他,又说现在留下一个下人同她回去,但怕下人靠不住,要请章秋谷代他料理一切,过节之后,把陆兰芬一直送到常州。

章秋谷嗤笑一声,连连摇手道:“这种事情,恕我无能为力。你们既然已经约定好,又有一个下人在此,料想不至于有什么意外,陆兰芬对你信誓旦旦的,你又这么信她,索性就信她的吧。”

方子衡听章秋谷不肯帮忙,也只得作罢。转过身去,和陆兰芬温言软语地说了许多悄悄话,又开了箱子取出一只洋漆嵌螺甸的拜匣,在拜匣内不知拿了些什么交与陆兰芬,陆兰芬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

章秋谷斜倚在窗前,远远看着,虽然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不过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恰好刚刚到船局去的那个下人走了进来,呈上一封回信。

章秋谷拆开看时,上面说轮船已经备好,如今正在生火,就停泊在本局码头。租船的费用,看在二少的面上,也不多要,就照着本钱核算,并没有多赚一文,一共八十块洋钱,连轮船上酒钱都算在内。后面又说令亲如有急事,八点钟即可开船。

章秋谷看了,把信递与方子衡,叫方于衡也看一遍道:“八十块钱虽然并不吃亏,却也并不十分便宜。”

方子衡看了拱手称谢,便叫下人先去收拾了行李衣箱发下船去。

陆兰芬因为方子衡尚未吃饭,便去叫了几样菜来。

方子衡邀章秋谷一同吃饭,章秋谷因为先前已经吃过,便推辞了。

方子衡草草的吃了些,只觉得心中好像有千头万绪,一时说不出口,不知道腹中是饥是饱,将就着勉强吃了半碗饭,也辨不出是个什么味儿,只是紧握着陆兰芬的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尽那一腔缠绵宛转的深情。

陆兰芬更是两眼水汪汪的含着眼泪,情意绵绵。

章秋谷看了暗中好笑,想着这些人还真是功力高深,这演技杠杠滴,眼泪说来就来,都不用胡椒粉辣椒面催化。实在懒得看他们腻歪,便催促道:“现在已经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上船为是。”

方子衡听了,只得硬着心肠要走。

陆兰芬把脚在地下一跺道:“着什么急,我还有话要说哩。”

方子衡又站住了,眼睁睁的看她,陆兰芬低声叮嘱了几句,方子衡连声答应,陆兰芬方放了手。方子衡硬着头皮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看陆兰芬。陆兰芬直送下扶梯,章秋谷也一起到了门口。

方子衡一步三回头地挨出大门,陆兰芬站在客堂门口,还说道:“我说的话你可别忘了呀。”

方子衡回头答应。

章秋谷也说了几句套活道:“按说我应该送到船上,我们还可以谈谈,但是你此番走得急如风火,就是到了船上也没空畅谈,还是等下次再见吧。”

方子衡也谢了一声,彼此一拱而别。

章秋谷站在门前,看他坐上马车风驰电掣的去了。

章秋谷便回上楼来,想要和陆兰芬说话。

走到房内,陆兰芬刚刚要坐下,见章秋谷进来,就向他一笑,展齿嫣然。

章秋谷见陆兰芬向他一笑,便也笑道:“你骗客人的功夫果然越来越炉火纯青!偏偏两个姓方的都被你骗得死心塌地,吃了你的空心汤团儿。怪不得你说常州来的客人都是土包子,这些人也实在是蠢得厉害,啥都不懂。若要换了我做你的客人,可就不会让你这么玩儿了,怕是你会不太舒服。”

陆兰芬听了,调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在章秋谷身上打了一下道:“那我可谢谢你了,你可别拆我的台。我一直待你不错,也一直不曾存了害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二少非同一般,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我做这等生意,不使些手段也是不成的,何况他们既然进了这条道上,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是吗?”

章秋谷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略坐了一会便回客栈去了。

正是:惆怅银屏之梦,青鸟难通;荒唐云雨之踪,玉人何处。

只说章秋谷走出陆兰芬家,便信步到新马路辛公馆,想去看看辛修甫。不过略一思忖,还是先到西安坊龙蟾珠家,看看辛修甫是不是在那里。

还真是凑巧,辛修甫刚到。

章秋谷大喜,款步登楼,与辛修甫相互见礼后坐下。

龙蟾珠也走过来应酬两句,穿着一身湖色洋纱衫裤,内衬妃色紧身,梳一个懒妆髻,发光可鉴,兰气袭人,簪着几朵珠兰,不施脂粉,不衫不履的样儿,打扮得甚是雅素。

章秋谷见了,赞了一声:“好!很出色。”

龙蟾珠微笑说道:“不敢当了,只是天气太热,衣裳穿得得清爽点罢了,怎么当得起二少的赞。”

章秋谷却不再理会她,转向辛修甫,跟他说了昨天方子衡接着电报的一段,以及今天把方子衡责骂一顿的事儿。

辛修甫又笑又叹道:“这方子衡被你骂了一场,居然还能省悟,说起来还没有不可救药。陆兰芬设局套他,又是套了个准儿。只是我真不懂,如今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多脑残?心甘情愿的跳陷阱,被宰,都不长脑子的么?”

章秋谷大笑:“你这话说得矛盾,你都说他们脑残了,还让他们带脑子。”

辛修甫这才反应过来,二人大笑起来。

辛修甫道:“我一直就搞不明白那些客人是怎么想的,那么明显的骗局,那么粗糙的陷阱,就瞪着眼睛往里跳。”

章秋谷不由得也是感慨:“脑子的确是个好东西,只是能认识到的人太少了。”

那些什么铁粉脑残粉骨灰粉之类的脑回路的确让人难以理解。喜欢一个偶像本是无可厚非,但是喜欢到失去理智,就让人不敢苟同了,你那么大把大把,倾家荡产的打赏,能得到什么?那些网红一边乐颠颠地享受着你的追捧打赏,一边腹诽这帮脑残,本星星抛个媚眼勾勾小手指,这帮傻子就疯狂得找不着北。

辛修甫听了,也是点头叹息。

龙蟾珠也在旁边听着,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忽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章秋谷,两边颊上渐渐泛起红晕来。

章秋谷斜眼瞥见,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反倒背过脸去。

辛修甫问章秋谷:“今晚没有应酬,我们到一品香去可好?”

章秋谷点头道好,邀龙蟾珠同去,龙蟾珠欣然答应。

章秋谷道:“我们两人先去,你随后坐了轿子就来。”

龙蟾珠点头。

章秋谷便和辛修甫出门先走。

出了西安坊口,路上的马车、东洋车络绎不绝,那车声就如雷响一般,隆隆轰响。

二人慢慢的沿着马路走到一品香,上了扶梯。

因为龙蟾珠尚未到来,恐怕他找不到,便在扶梯旁边第五号房内坐下。

伙计送上茶来,问可要请客。

章秋谷想着人数太少,便取客票,写到迎春坊金小宝家去请贡春树,连小宝也一起请了,又写了龙蟾珠、陈文仙的两张客票,便叫伙计去发。

那伙计刚刚出去,就有另一个人引着龙蟾珠进来,便叫回先前的伙计,把西安坊的一张抽去,一面便先点菜。

章秋谷点的是鲍鱼汤、铁牌鸡、炸虾球、牛奶冻四样,又点了一盘樱桃梨。

辛修甫也和章秋谷一般,只换了一个鸡绒汤,添了一样咸牛舌。

章秋谷又叫龙蟾珠点菜,龙蟾珠只要了鲍鱼汤和樱桃梨两样,都是吃不饱的东西。章秋谷不由分说,替他添了一样禾花雀,又叫伙计先开两瓶冰冻荷兰水上来,并拿了两瓶皮酒和两杯克力沙,一齐放在桌上。

章秋谷先举起一杯荷兰水来一口气喝光,觉得一股冷气直透心脾,其凉震齿。

男猪脚一顿痛骂,又劝醒了了一个迷途的浪子,不过只能算是半醒,还没彻底醒过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大彻大悟,浪子回头,那就是后话了,估计咱们的男猪脚也不屑于去给这种浪子当保姆。反正他如今正在与好友畅聊,心情倍儿爽的说,至于爽到什么程度,下回接着说。

第69回 游园惊梦凡心动 且说章秋谷又劝醒了一个迷途的浪子,有点小得意,便约了好友辛修甫和他的相好龙蟾珠一起到一品香来奖赏一下自己的胃。

章秋谷叫伙计开两瓶冰冻荷兰水,龙蟾珠在旁边调笑道:“二少,怎么样,有没有透心凉的感觉?很消火吧?”

章秋谷一笑,又取过一杯来向龙蟾珠说道:“你不要寻我的开心,你的火气比我还旺,要不你把这一杯冰水喝了,让我看看你的火气旺不旺?”

龙蟾珠红着脸道:“你说啥我都听不懂,你倒是说说看?”

章秋谷大笑道:“你一定要我说出来?算了,”用手一指辛修甫道:“我怕他捶我,或者你俩实际操作下,更有说服力。”

说得龙蟾珠脸上更加红了,啐了章秋谷一口,别转了头,忍不住笑道:“二少爷,我一向以为你是规规矩矩的人,今儿咋就来寻我的开心了?”

章秋谷笑道:“你昨天晚上若是火气不旺,我说啥都是没用的,可如今你这么脸红着急,就是心里有鬼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句话把龙蟾珠说得当真发起急来,面孔胀得通红,十分腼腆,口中咕噜道:“好好闲聊,你怎么就非要寻我开心,真真的淘气。”

章秋谷见她急得脸红扑扑的,更加的笑起来。

忽见贡春树带着金小宝走进来,贡春树笑道:“你们说啥事呢,笑成这样?快说说,让我也乐呵乐呵。”

辛修甫也笑着把方才章秋谷和龙蟾珠斗嘴的话说了一遍,贡春树、小宝齐笑起来。

正在笑得热闹,陈文仙也走了进来,笑道:“啥事让你们笑成这样?我是来晚了,没看着好戏吗?”

章秋谷便叫他们坐下。

贡春树也点了五样菜,又和小宝、陈文仙点了几样,都是大同小异的,差不多。把菜单交给侍者,大家就先喝起酒来。

这三人都是年少风流、倜傥不羁的人物,芝兰结契,金石同心,高见古人,俯视流辈,自然是十分投缘,抵掌而谈。

更何况每人都带了女伴坐在一起,一个个明眸皓齿,粉颈纤腰,媚态旁生,妍容侧聚,更是心上快然,毫无拘束。

正在豪饮雄谈之际,忽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呖呖莺声在门外问道:“这里是叫我的局的吗?”

章秋谷等人正在诧异,就见一个女闾扶着一个侍女,约有十七八岁光景,轻移莲步走进门来。

章秋谷举目看时,只见她腰肢纤小,袅袅婷婷,面如春晓之花,眉画初三之月,明眸善睐,一顾倾城,暖玉凌波,双弯贴地,云光外露,秀气内含,浑身上下竟有一道宝光射将过来,不由得心迷目眩,真真的一个妙人儿,章秋谷的猎美小玻璃心就是一阵悸动。

那妙人儿走进来见一个也不认得,知道认错了房间,回头一笑便欲退出。

章秋谷见陈文仙朝她点了点头,想是向来认得。

又听见那妙人儿问道:“这间是六号吗?”

陈文仙道:“这间是五号,六号是隔壁。”

那妙人儿便回转身来,又向着众人一笑,方才走了出去。

章秋谷看她走出房门,连背影都不看见了,方回过头来说道:“不曾想这风月场中竟然有这般人物,以前怎么没见过?”便问陈文仙道:“她和你说话,想是你认得她吗?”

陈文仙掩着嘴格格的笑道:“你是看中她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下搭个桥?看你恨不得把眼睛都丢到隔壁房间里去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章秋谷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陈文仙道:“她叫王佩兰,就住在兆贵里,本来我也不认识她,以前有一次转台面碰到她,说了几句话,也就熟悉了,后来我们时常的在一起闲聊,关系也还不错。她说以前是在苏州仓桥滨做生意,后来苏州的生意不好,就到上海来,没多长时间,还是最近刚到兆贵里来。你可是中意她了?”

章秋谷听了笑而不答,便取过客票写了一张请吃大菜的票头,叫侍者送到隔壁房间请王佩兰。

不多时,王佩兰姗姗而来,笑道:“请问哪位大少姓章?”

章秋谷尚未回答,陈文仙示意王佩兰,指了指章秋谷,又将章秋谷身旁一把椅子拖开,王佩兰会意,便走向章秋谷身旁坐下,含笑不言。

章秋谷却是笑嘻嘻的对王佩兰调笑道:“阿唷!先生竟是自带光环,你一进来整个房间都光华灿灿了。”

王佩兰用一方粉红色的丝帕半掩秀口笑道:“阿唷,章大少可真会说话,我哪里有那么好,得大少如此夸赞,莫不是大少在寻我开心不成。”

章秋谷的溢美之词不要钱一般往外丢,没一会功夫就把王佩兰哄得心花朵朵开。他一边哄着美人儿,眼睛却是仔仔细细的把美人儿从上到下一顿的品头论足,果然是比玉生香,如花有韵,丰姿婀娜,骨格轻盈,暗自称好。回头再看陈文仙时,珠光照彩,艳影惊鸿,太真出浴之妆,西子捧心之态,和王佩兰比较起来,却也不相上下。但仔细评论两人的风格,又觉得各不相同:陈文仙是天生丽质,犹如空谷幽兰;王佩兰则是妖娆荡逸,神采张扬,绝不是王佩兰那种做作轻佻的模样能比的。看起来还是陈文仙对自己的胃口,果然小爷的眼光品味非同凡响。至于这个王佩兰么,玩玩倒也无妨。如此想着,心中便有了主张。

章秋谷在这边细看王佩兰,王佩兰也在那边细看章秋谷,见他风神俊朗,气宇轩昂,眉目之间别有一种英爽之气,回眸顾盼,丰彩动人,潘安仁逸世之姿,卫叔宝羊车之度,就是旁座的两个客人也觉得气概非常,仪容出众。

王佩兰看了多时,满心欢喜。

章秋谷叫她点菜,王佩兰推道:“我刚刚吃过饭,吃不下了,章大少请慢慢用吧。”

章秋谷见她不吃,也不强求,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

王佩兰见章秋谷这般殷勤,也不觉亲热起来,二人你来我往,竟然是越聊越近乎。

陈文仙见了免不得有些醋意,但是不好意思放在明面上,只神色之间默然不悦。

章秋谷和王佩兰谈得正是投机,哪里去理会陈文仙是个啥心情。

倒是辛修甫看不下去,与陈文仙闲扯几句,陈文仙也只得含笑应酬。

贡春树忽然问章秋谷道:“我有一个手卷要你做一篇序文,随便什么格式,四六文或者骈体都可以,就是散体也好,你可有工夫吗?”

章秋谷皱眉头道:“舞文弄墨,挥洒文章,我已经荒疏很久了,你怎么就缠着我,放着修甫兄这样有名的古文大家不去请教,存心要我献丑吗?”

贡春树道:“就是修甫兄我也放不过他,明天我把手卷取来让你们看看,笔意画功都很是工巧精致,就劳烦你们二位给我题跋。”

辛修甫谦让了几句。

章秋谷问贡春树是什么手卷。

贡春树道:“就是苏州的一个小照,我新近托人画了下来,另外补些花木,我自己的小照也一同画在上边。”

章秋谷听了,方才想起贡春树初到上海时托他的一番说话,便道:“你一定要我给你做篇序文,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平日里,向来不喜欢题诗跋画,学那些斗方名士的行为,要不我替你做一篇四六文,仿着《玉台新咏》的体裁,直叙你们的事迹不好吗?”

贡春树道:“你肯做篇四六文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很久没有得到你的骈文了,觉得数日不见珠玉,顿令胸中鄙念复生。别人的四六骈文虽然也是清华绮丽,但是总感觉没有你的有韵味,格律严谨,一字不能移动,端的是耐人寻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见解与那些名士不同,所以看了他们的文字,总是觉得格格不入。但是看古人的文字,总是能找到共鸣,是不是我有些酸腐?”

说得章秋谷狂笑起来道:“这是他们的文情古奥,你看了,一时间解说不来,你要将来中了进士,点了词林,就懂得他们的文字了。”

辛修甫和贡春树都不觉好笑。

陈文仙听得他们的谈笑,柔声附和道:“二少的诗文的确是华美,我也很是喜欢。”

贡春树这才想起席上的这个才女,调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们当初诗文结谊的典故了,最近你俩可有什么新作?还真要去好好欣赏了。”

原来,陈文仙与章秋谷初次相遇,是在章秋谷一个朋友的局上,席间众人玩儿对对子,章秋谷出了一对,竟然无人能对,还是陈文仙僭越应对,让章秋谷大为欣赏,从此就有了“诗文结谊”的典故。

金小宝等一班文盲却是听得云里雾里,有听没有懂,见他们大家都笑的开怀,认是说笑她们,金小宝把一张樱桃小口撅得高高的,口中说道:“你们是在说啥?可是笑我?我可不依哦。”

说得四人重新又笑了起来。

谈笑之间,不知不觉的菜就已经陆续上完了,侍者拿账单过来,递给章秋谷。

章秋谷看帐单,只有五元几角,很是便宜,当下在账单上签了字,大家纷纷离席。原来,章秋谷是这家的高级顾客,可以签单,月底结算。

章秋谷又向王佩兰说了几句客套话,王佩兰乘机要约章秋谷去院中小坐,章秋谷应允,说稍后就来,王佩兰便先走了。

这时辛修甫和贡春树已经先下楼了,见门前有一堆人在那里吵闹,听不出是什么事情。

两人连忙走到门口看时,见门外停着一部非常精致三湾头的包车,漆得十分光亮,点着一对药水车灯,闪闪烁烁的晃得人眼都睁不开,车上外国纱绣花围垫,都是崭新的,那轴上车沿包的都是银錾起花的物件。

正是:忽遇玉台之选,名士倾心;惊逢狐兔之成,小人得志。

有热闹看了,究竟是什么热闹?吃瓜群众们坐好小板凳,精彩下回继续哈。

第70回 仗义相助惩恶奴 且说章秋谷几人在一品香吃罢饭,辛修甫和贡春树先下楼走出一品香的大门,就看见门前一堆人吵吵闹闹。一个青年车夫,十分精壮,头上戴着一顶极细的外国窄边草帽,身上穿一件玄色拷绸号衣,四围用湖色金阊纱滚着灵芝如意,品蓝生丝裤子,玄色夹纱快靴,靴上也用绿皮镶成如意头的样子,整个儿一个时髦公子哥的打扮。

贡春树的眼睛顿时贼亮贼亮的,对于他这个八卦少年来说,有热闹看才是他的最爱,胜过看美女!登时就三窜两蹦跶地钻过人群到了最前面,而辛修甫也顺着他扒拉开的缝隙跟了进去。

只见那车夫揎拳掳袖的,揪着一个衣裳破碎的老头儿,白须白发,已经有七十多岁的光景。

只听得那车夫口中骂道:“我把你这个瞎眼的乌龟!好好的走路,怎么撞到别人身上,快要把我撞了个跟头,还把我的衣服扯破。你要是乖乖的赔了我的衣裳便罢,若说一个不字,我就拿着我们的老爷的名片,把你送到巡捕房锁押起来,看你走路还撞不撞人。”

那老头儿听了这话,吓得浑身乱抖,惊慌失措,不住的央求那个车夫道:“我一时不留心,撞了你一下,我就是个穷人,哪里赔得起你的衣服,只求你行个方便,放过我吧。”

那车夫哪里肯听,圆睁两眼,大声说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谁叫你走路不长眼睛,你赔不起是你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老头儿听了更加着急,再三哀求,车夫就是不依不饶,揪住老头儿,看着自己的衣服,洋洋得意,摇头晃脑的向旁边围过来的吃瓜群众说道:“我这身衣服是新的,还没穿几次,偏偏被这老乌龟,走路就如逃命一般,没命的撞过来,把我簇新的衣裳拉了一道口子,你们大家评评理,该不该让他陪?”说着,便提起那拉破的地方给众人瞧看。

贡春树看去,原来是那衣裳叉口里头,稍微脱了些缝线,并不是要紧的地方,分明是这车夫倚着主人的势,狐假虎威,在那里欺压良善。那车夫满脸得意的样子,挺胸凸肚指手划脚的揪着那老头儿的衣领,定要赔了衣裳才肯罢休,气势汹汹,要动手打人的样子。

这老头儿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有些木讷,被那车夫讹诈,连唬带吓的,着实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不住口的认错说:“我就是个乡下的穷苦人,哪里赔偿得起,求求小少爷放老头子一条生路吧。”

旁观的人听了,都很是可怜那老头儿,纷纷出言劝解。

那车夫却是不依不饶,看着围观群众都没有站在他这边,就心中焦躁起来,顺手把那老头儿用力一拖,就听到撕拉一声,把那老头子的衣服领口撕破,一直豁到脊背。

老头子没有防备,站立不稳,扑地跌了一交,扒起来不敢开口,还在那里央求。

贡春树见此光景,一股怒火上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管不顾的举步脱出人群,向那车夫说道:“你的衣服虽然破了些,不过是脱了线缝,算不得什么损伤!你不依不饶的要他赔你衣服,可你看这老头儿的样儿,是赔得起衣服的人吗?况且他不过撞你一下,你就要他赔衣服,你把他的衣裳撕破,难道是不要赔的吗?要我看,就算扯平了,让他走吧,你就是和他闹到明天,他也赔不出你的衣服,你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仗势欺人,成何体统!”

贡春树说这一番话儿,自以为是很公平的,那车夫没道理不听。

不料那车夫听了把脸一沉,睁着一双绿豆眼冷笑一声道:“先生,你走你的路,不要来多管闲事!我家老爷好不容易给我做的新衣服,没穿几次就破了,老爷怪罪下来我也吃不消。这个老乌龟如若不肯赔,我就把他送到巡捕房坐几天牢,吃些苦头,让他知道知道厉害!”至于那什么仗势欺人,成何体统,抱歉,他没听懂,自动忽略。

几句话,把个贡春树气得发昏。

辛修甫在后边听了,也是气愤不过,走上前来向车夫说道:“这老头儿虽然撞了你,终究是无心之举,你的衣服也不过是开线,还算不得破损,可你这么欺辱他,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四万万国民的同胞,你不能心存同胞大义,却反而逞凶肆虐,和那些倚官仗势,恃强怙宠的人渣有何不同?”

那车夫听了,哪里懂得他讲的是什么东西,今天这些吃瓜群众怎么都这么不上道儿,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不说,还不站在他这边,不知道他家老爷是牛逼哄哄的存在吗?只是见辛修甫衣着华贵,想必不是凡人,倒也不敢得罪,只得向辛修甫摇了摇头,意思是你大爷的,说些啥外国话,我听不懂。

辛修甫自己也觉好笑,便向他讲了一句大白话道:“你放那老头儿去吧,他穷到这个地步,你难道没有一些恻隐之心么?”

那车夫这回听明白了,感情还是没站在他这边,你再不凡,能有我家老爷屌炸天吗?立马又摆出一付凶神恶煞的势利面孔,恶狠狠的瞪了辛修甫一眼,不再理会他,朝着老头儿暴跳如雷的道:“你还磨磨唧唧的想找后援吗?告诉你,谁来都不好使,今天你要么赔钱,要么就进班房。”

气得辛修甫走开了,不再看他,对着贡春树叹口气道:“你看他一付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的奴才相,没有一丝的羞耻心,仗着他主人的势力,糟蹋自己的同胞。就和现在的那些朝廷大佬一般,见了外国人奴颜卑色,卑躬屈膝,仗着外国人的势头,拼命的欺凌同胞,看着就生气!如果我们中国,上自中堂督抚,下至皂隶车夫,都是这种没骨气的,哪里还搞得了变法自强?唉,空有凌云志,无奈不逢时!”

贡春树道:“这个车夫实在可恶,怪不得激出你的牢骚。不知道秋谷跑哪里去了,要是他在,定不会任由这车夫蛮横。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偏偏我们两人都是舞文弄墨的书生,毫无用武之地。刚才只要我有些功夫,我才不管他什么捕房的规矩、租界的章程,先将这车夫痛打一顿,出出这口恶气再说。”

贡春树正还要说下去,章秋谷已经随后下来,见门口有人吵闹,不知何事,便也挤过来,发见贡春树正在和那车夫说话,章秋谷暗笑贡春树这样斯斯文文的,岂能搞定这些山精野兽一般的人。果然那车夫非但不听,反把贡春树抢白了两句。又见辛修甫上前和车夫说了一大套的之乎者也,把人家车夫搞得一头雾水,有听没有懂,章秋谷更加好笑,跟在二人的后面,听他们再说什么。

那车夫闹事,他们两人劝解的情形,一一被他看在眼里,此刻再也忍不住,从他们二人的背后出来,大笑道:“你们用这些文绉绉的话去劝这种四六不懂的畜生,真真是对牛弹琴,枉费了功夫。你是想让一个拉包车的蠢货,有你这样的人生境界吗?”

辛修甫听了,也觉得有些好笑。

章秋谷又道:“要对付他们这些禽兽一点不难,看我的。”

正在这时,那车夫扭着老头儿的衣服,高声叫起巡捕来。

那老头儿急得战战兢兢,涕泪俱下。

幸而叫了一声,巡捕尚未听见,章秋谷急忙走上前去,两手一拦,说一声:“且慢!”

就这一拦,就逼迫得那车夫松开了手,逼得他倒退了几步。

车夫见章秋谷一伸手就让他吃了亏,不觉吃了一惊,又见章秋谷人才轩爽,衣服鲜华,凤眼含瞋,双眉微竖,带着满脸怒气,下意识的就有些害怕了。

章秋谷拉开了他们两个,向那车夫喝道:“你的主人是谁?做什么生意?还是在哪里高就?你给我叫他出来!你不过是他的一个车夫,连个奴才都不如的货色,居然就敢在马路上欺负人。你可知租界的章程,斗殴和谩骂都是犯规。你在马路上和他扭打,你自己就先犯了捕房的规矩,还要吓唬别人,一派胡言。你赶紧放了他,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否则我叫巡捕来,把你们两人一同送到捕房去理论。只怕到时候,就不是他赔你钱,而是你要陪他的衣服了!你以为巡捕房是你家主人开的吗?任由你胡搅蛮缠。你个不要脸的奴才,还不快滚!”

那车夫听章秋谷的话,就是一阵心惊胆颤,再看章秋谷的派头,也搞不清楚他是何等人物,还要叫他的主人出来说话,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牛逼屌炸天的存在,如此的阵仗早就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哪还敢蛮横,被章秋谷骂得诺诺连声,低头倒退。

那老头儿正是惊吓得手足无措时,然后就天上掉下个章秋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救星救他于苦海,于是也千恩万谢的走了。

章秋谷回过头来,向着辛修甫和贡春树二人笑道:“如何?”

辛修甫竖了竖大拇指,笑道:“装得真像。”

面对不同的人,就要有不同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以看出,同样的事,每个人的处理方式各有不同,但无疑,对症下药才是最有效的。男猪脚再一次彰显了他不仅高颜值,还是高智商的一面。欲知后事如何,下回精彩继续。

第71回 终日打雁被雁啄 且说章秋谷从一品香出来,先是做了一会儿吃惯群众,看了看热闹,不过眼见着自己的这俩位文绉绉的好友在一个马夫面前吃了亏,这热闹终归是看不下去了,于是走出人群,三言两语搞定了那个无赖车夫,给那老头儿解了围。

这时,贡春树忽然诧异地问道:“小宝他们去哪里了?”

章秋谷道:“现在才问,你们劝架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回去了。我们也快些走吧!”说着,便邀请二人一起到王佩兰家去打个茶围。

二人应允,便从四马路穿过石路,径直往兆贵里来。

贡春树问章秋谷去不去陈文仙那里,章秋谷摇头。

三人联步行来,找到了王佩兰的牌子,走进客堂,问王佩兰的房间,伙计说在楼上。

章秋谷当先走上楼去,王佩兰的侍女早早的就走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王佩兰刚刚出局回来,含笑叫了一声:“章大少!”

章秋谷笑道:“我家里排行第二,堂子里头都叫我老二,你以后也不必叫什么大少爷、二少爷,直接叫我一声老二就行了。”

王佩兰瞟了他一眼笑道:“阿唷!我差点叫错,二少不要动气。”

章秋谷笑道:“刚刚说了,叫你不要叫我什么大少爷、二少爷,你又叫我二少。”

王佩兰带笑说道:“别人家不叫你二少爷,叫你老二,自是有道理的,而我这里难得的能得到二少赏光,总是要客气点,我要是和别人一样叫你老二,我们的交情也还没那么深呢。”说罢,又向章秋谷飞了一眼道:“二少爷你说可对?”

辛修甫、贡春树见了,不约而同齐齐的叫一声“好”。

章秋谷笑道:“我同别人家有什么交情?你倒要说说看。”

王佩兰又笑道:“阿唷!这我可不知道。你二少爷和谁有交情,我哪里会晓得?不过我想起来了,那些客人这么称呼你,显得很是亲近,说明交情很深。”

章秋谷走上一步,低声说道:“如今说来,定然是要有了交情,才能这么称呼的了。”

王佩兰道:“那是自然了,没啥交情也不能这么叫啊。”

章秋谷道:“那以后,你就叫我老二如何?”

王佩兰把嘴一撇道:“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要是被陈文仙知道了,再怨怼我可如何是好。”

章秋谷道:“陈文仙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冤枉她。”

王佩兰道:“阿唷!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护着她了,你们交情果然很深的。”

说得大家笑了。

章秋谷却在暗自思忖,这王佩兰长得虽然不错,不过这说起话来着实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讨喜,比不上陈文仙的大气平和。这种人与她合作,想来也没什么趣味。便觉得原本的热情就减了几分。但转念又想:虽然如此,不过大家是逢场作戏,犯不着那么较真,又不是要娶她。

章秋谷等三人随意坐下,见房间甚是宽阔,陈设极精,房内一个侍女、一个嬷嬷也甚是伶俐,应酬得颇为周到。

章秋谷坐了一会,因为辛修甫有事要走,他便也一起走了。

从这以后,章秋谷在王佩兰的院中连吃了几台酒,接连打了两场牌,倒是着实的给王佩兰贡献了不少营业额。

章秋谷和王佩兰两人,也就更加熟络起来,双方都有了要深度合作的意思。

有一天,章秋谷独自一人到王佩兰家来打茶围,王佩兰恰好在家,亲手替他脱了长衫挂在衣架上,请他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用一把雕翎扇轻轻的给他扇风,笑道:“今儿你自己一个人来,倒是挺悠闲的。”又低声说道:“你前几次来都是带了一帮朋友,在我这闹得热热闹闹的,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都没得空闲。”

章秋谷听了甚喜,问她有什么说话。

王佩兰笑道:“我想说的话,现在倒是忘了呢。”

章秋谷一笑,明知她是一句随口应酬的话,也不追问。

王佩兰忽然问章秋谷道:“这几日你可曾去陈文仙那儿了吗?”

章秋谷道:“不曾。”

王佩兰把指头在章秋谷额上推了一下道:“你还要瞒着我,我知道你们很是熟悉,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样的鬼话你也说得出来。”

章秋谷也笑了,两人便随意的聊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章秋谷叫侍女取过长衫,王佩兰一把拦住道:“你要长衫,这是要去哪里?”

章秋谷佯笑道:“我不到别处去,要回客栈去睡了。”

王佩兰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要到陈文仙那去吧,今儿我就不让你走,看你能有啥法子?”

章秋谷却故意笑道:“你不许我去,把我留在这里做甚?”

王佩兰面上一红,假作没有听见,口中说道:“二少还没品尝我的美味呢。”说着,半真半假的趁势往章秋谷身上一坐,撒娇道:“我可是实心实意要给二少洗手做羹汤的,二少难道不想的吗?”

章秋谷也就半推半就地敷衍起来。

看看已经两点多钟,章秋谷故意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王佩兰嗔道:“你真的要走吗?”

章秋谷低声笑着学她的话道:“哦?你这是舍不得让我走吗?不走的话,可是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你说……”上调的语调,磁性低沉的嗓音,宛如每个字都是个小钩子,钩进王佩兰的小心肝里,让她的心荡漾了又荡漾,瞬间就是滔天巨浪。

王佩兰呸的啐了章秋谷一口,羞得别转头去,面上发起烧来。

章秋谷兀自假意要起来,王佩兰一手拉着章秋谷的衣袖道:“你就这么着急要走?我还有话要说呢。”

章秋谷问她可有什么话说?

王佩兰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章秋谷,不声不响。

侍女在旁说道:“二少爷还是不要走了,我家先生从来不留过客人,今儿留你二少爷还是头一回呢。”

章秋谷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里章秋谷和王佩兰,一个是敷粉欺朱,平叔莲花之面;一个是飘烟抱雨,小蛮杨柳之腰。自然是人面田田,脂香满满。

侍女端上一大海碗浓稠的羹汤,王佩兰笑靥如花,招呼章秋谷一起吃。

唉,没办法,太好吃了,章秋谷本来就是个风流公子,自然是不能忍,直吃了个满嘴留香,倍儿爽的说。

章秋谷一连在王佩兰家住了几天,已经把陈文仙给忘到九霄云外了,毕竟刚出锅的美味,还热乎着不是。

这几天,王佩兰一直给章秋谷吹枕边风,说陈文仙的品行如何不好,侍女们的应酬更不讲究,叫章秋谷不要再去与她合作。

章秋谷随意的应和着,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这几天倒真是没再到陈文仙那里,实在是刚出锅的美味,还没品尝够。

而这一日,王佩兰竟然敲起章秋谷的竹杠来,要他去爱马仕银楼个性化订制一个包包。

章秋谷大为诧异,实在想不到有人居然胆子大到敢敲他的竹杠!自己在道上混了整整四年,也是属于大咖级人物,大名鼎鼎,就算是大牌明星,头部网红,也从没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

平日里看他貌似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但那些都是场面上的事,私底下除了常规消费,他不会多花一分的冤枉钱。每每碰到那些脑残冤大头土鳖,他还笑话别人,今日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呵呵!

这时,便又想到了陈文仙,他们合作很长时间了,陈文仙从没有敲过他的竹杠,来往尺度拿捏得很是恰到好处,和她相处让人很是舒服。

王佩兰见章秋谷迟迟不语,便正色道:“你咋不说话?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啥难事,道上的人谁不知道你二少财大气粗,怜香惜玉,我就这么点要求,二少不会不答应吧?这要传出去对二少的名声也不好。”

章秋谷有些怒了,胆子不小,居然还威胁上了!不过却不动声色,故意笑道:“我既然答应了,过两日自然拿来,你急什么?”

王佩兰听了,见章秋谷说得斩钉截铁,料想不是假的,方才满心欢喜,喜孜孜的立马秒变笑脸,满面春风,又问他什么时候打好。

章秋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要去问银楼才知道。大约一个礼拜,应该差不多。”

王佩兰屈着指头算道:“今儿是礼拜一,那你礼拜日拿来可好?”

章秋谷勉强点点头。坐了一会,觉得没有什么意思,起身要走。

王佩兰送到楼门,又千叮万嘱的叫章秋谷不要忘了。

章秋谷出了王佩兰家,满心的郁闷,一时又想不出什么主意,今天才礼拜一,先不急,慢慢的想办法。小爷在这道上混,还没吃过这种亏!

一面想着,一面随意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兆贵里的弄堂。

只听得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章秋谷抬起头来一看,却是贡春树,手中拿着一卷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在迎面过来,恰好看见章秋谷低头走出来,叫了他一声。

章秋谷站住了脚,含笑问道:“你到兆贵里,可是去寻我的么?”

贡春树笑着点头。

章秋谷又问他手内是什么东西。

贡春树道:“就是要给你看的那个手卷。我一连几天忙得没工夫找你,今天特地带着手卷来找你,一来要请你的墨宝,二来请你看看这个手卷的笔意画得如何。”

章秋谷道:“我刚从王佩兰家出来,正想回去,这里不方便谈,还是回客栈吧。”

贡春树应允,两人一同到了吉升客栈。

终日打雁,没想到会被雁反噬了,男猪脚的憋屈郁闷可想而知。但是以男猪脚的脾性,自然不会甘愿当这个冤大头被人宰,欲知男猪脚如何处理自己的麻烦事,下回更精彩哦。

第72回 锦绣文章懊恼记 且说章秋谷在王佩兰家吃了瘪,郁闷地从她家出来,就在弄堂里迎面遇到了贡春树,便带着贡春树到了客栈内,走进房间坐下,章秋谷就把贡春树的手卷取了过来打开细看。

只见那一幅画约有二尺余长,绫锦装潢,十分华丽。上面画着一座工笔楼台,纱窗半掩,青琐横斜,高高的吊起一挂湘帘,栏杆屈曲,映衬着楼外边几树垂杨,随风飘拂。重杨之下便是一湾流水,停泊着几只画船。那楼窗内倚着一个美人,露着半身,凭栏凝睇,春山敛恨,秋水含颦,微微的带着病容,丰神酸楚,那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楼下的一只船上。

船头上站着一个少年,玉树临风,风姿俊雅,和贡春树甚是相像,呆呆的仰望高楼,四目相视,神气之间画得甚是活泼,发纹衣褐,工细异常,大有赵子昂的笔意。

章秋谷看了一会儿,赞道:“这个手卷果然画得不差,却像是近时名家的手笔,可是吴友如画的吗?”

贡春树道:“不是,吴友如听说已经死了有几年了,这个手卷是我们常州一个画家名叫黄松寿画的。”

章秋谷不语,只是点点头。

贡春树便接过手卷,把后面放开,见后面空着丈余长的素纸,摊在台上,说道:“就请你的大笔一挥如何?”

章秋谷摇头道:“这些事儿我从来没有弄过,我还是给你做一篇四六序文,这提拔的事,你还是去请教别人,我却做不来的。”

贡春树见他不肯,也只得罢了。把手卷收起,向章秋谷笑道:“你既然不肯,我也不能勉强,那就赶紧写序文,我好开开眼。”

章秋谷笑道:“你还是这般性急,我先构思一下,你别打岔。”说着,便站起来在房内走了几步,不到一刻钟,腹稿已经打好,向贡春树笑道:“我想做一篇短的四六文,题目就叫《懊恼记》;你那一个手卷,索性也叫做《懊恼图》,如何?”

贡春树拍手叫好。

当下章秋谷取了一张冷金笺铺在案上,提起笔来飕飕的便写起来。

一笔王献之的行草就如兔起鹘落的一般,写得满纸上龙飞凤舞。

贡春树见他下笔如有神,简直就是再生的曹子建,转世的温八叉,暗暗的心中佩服。

不一会儿,章秋谷就写完了,一气呵成,把笔一掷,站起身笑道:“虽然潦草成文,幸好没有什么不通之处,你来看看,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们一起斟酌着改改。”

贡春树笑道:“你又说违心话了。老实说,我们做出来的文字,无论再怎么不通,总还是比近来名士文章高了几倍。况且你的四六文也是极好,我们一班同辈之中,没人能赶得上你。”

章秋谷一笑无话。

贡春树便走近案前看时,只见写着道:

琵琶沦落,商妇工愁,小玉多情,十郎薄幸。所以情天不老,韩寿圆割臂之盟;密约难忘,徐令合惊闺之镜。彩鸾已嫁,嗟绿叶之成阴;飞燕重来,笑花枝之独照。未还珠于合浦,先种玉于蓝田。扬州杜牧之狂,太白西川之痛。桃花易老,银汉难通,此《懊恼记》之所由作也。

则有门承通德,家庆弹冠。刘晏七龄,能为正字;邺侯四岁,解赋方圆。少登北海之堂,长有羊车之誉。而且何郎怀袖,春留十日之香;李泌丰神,夜抱九仙之骨。长卿善病,叔宝多愁。未逢绿绮于临邛,先得倾城于吴会。罗敷相见,遗玉佩以归来;卓氏私奔,脱貂裘而换酒。天上双星之会,碧落团圆;人间倩女之魂,红绡惆怅。盖飘萧华发,依然卫玠之姿;落拓江湖,未改潘安之度。三生慧业,一见倾心。蚌已含珠,人难化鹤。海天蜃气,辨幻影于楼台;情海生波,更惊心于风雨。匆匆归去,歌残白练之裙;好好题诗,剔破桃花之纸。花开造次,心未死而先灰;莺苦丁宁,泪将流而未敢。公河莫渡,指白水以为盟;比翼相期,愿青天之作证。从此相思刻骨,远梦惊心。丁香之眉结难开,莲子之心期终苦。押衙已死,叱拨何来;碧血招魂,黄衫安在?使君打鸭,可怜花底之鸳鸯;公子思乡,谁解笼中之鹦鹉?愁如春水,不解西流;泪似大江,还期东去。

嗟乎!冯京宅里,何来金带之招?温峤堂前,未有玉台之聘。当年相遇,愿为连理之枝;他日重逢,长作相思之树。

贡春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朗吟了几遍方才放下,向章秋谷道:“这一篇四六做得香云缭绕,花雨缤纷,词意缠绵,文情宛转,真个是鹿锦风绫之艳,珊瑚玉树之珍。我等实在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但是你是不是把我抬举的有点过分了。虽然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但我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当不起这样的揄扬。”

章秋谷大笑道:“文字中的褒贬,扬之可使其上天,抑之可使其入地,哪有什么一定的讲究!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当我是说的别人,你何必这么呆板?”

说得贡春树也笑了。

贡春树又道:“我把你这篇草稿带去给修甫他们看看,明天在密采里请你们吃大餐,你可有工夫么?

章秋谷道:“既然是你请我,哪怕再没有功夫也要到的。”

贡春树大喜,遂告别而去。

到了次日晚上,贡春树亲自到客栈中,和章秋谷一起到密采里。

坐了不多一会,辛修甫等人都已经到来,又有几个常州同乡,章秋谷不认识,互相介绍寒暄。

稍后又走进一个人来,一进房间就向主人作了一个大揖,众人觉得很是好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有名的脑残金汉良。

章秋谷不觉笑出声来。

金汉良抬头一看,见是章秋谷,心上就吃了一惊,暗想今天真是倒霉,偏偏又遇着了这个冤家。

章秋谷倡议这一席不要叫局,大家好好的聊天,若是叫了局来,有那些人参合,没法儿好好说话。

大家纷纷应和。

当下坐定之后,贡春树便取出章秋谷做的那一篇《懊恼记》来,给辛修甫、王小屏等大家传看。

辛修甫等看了一遍,一个个交口称赞,章秋谷不免谦让几句。

贡春树又把那一个手卷交给辛修甫,要请他们大家题些什么。辛修甫、王小屏等纷纷婉拒。

辛修甫说道:“我们思维不如秋谷兄敏捷,要我们当场挥毫,却是做不来的,我们还是把这个手卷带回去,慢慢的构思可好?”

贡春树拱手应允。

这一席因为没有叫局,大家谈得十分热闹。

只有金汉良一人坐在席上,没有人去理他,呆呆的听着众人讲话,却又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自己觉得很无聊。四边一看,见章秋谷的那一张草稿,众人看过之后没有收起来,还放在桌子上。

金汉良伸手取了过来,大概看了一遍,似懂非懂的,看看大家都在那高谈阔论,自己却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便有心要显摆显摆,卖弄一下自己的才情,便闭着眼睛,摇头拍手的一边手舞足蹈,一边高声朗诵起来,因为有很多字都不认识,居然就读出很多大白字。

他这么一搅合,就把众人的话头打断,都看着金汉良暗暗的好笑。

金汉良竟然是毫无察觉。

章秋谷看着金汉良这一出,甚是好笑,便埋怨贡春树道:“今天我们这些朋友都是志趣相投的,良宵朗月,大家畅畅快快的谈风月,你干嘛要带这么个蠢货,被他搅了兴致,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人,难道你还要和他来往么?”

贡春树听了,也觉得有些懊悔,忽然又笑道:“他这样的混人,正好给你做一味下酒菜,比用《汉书》下酒,还强百倍呢!”

章秋谷听了,忍不住狂笑起来。

辛修甫等在旁听得分明,一个个放声大笑。

金汉良正在那里念得出神,哪里去管他们是笑的什么,也万想不到笑的就是自己,还在那里扯着嗓子念得十分得意。

众人虽然厌烦,却也只得由着他。

好不容易算是念完了,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浓浓的吐沫,抬起眼睛打量众人时,见章秋谷等还是笑容满面,心中暗想:幸而我今天显示了一下才情,他们登时就瞧得起我了。又见章秋谷今天没有开口取笑着他,心上更是欢喜。

不料这一欢喜,顿时就得意忘形,不知不觉的就本相暴露了,站起来开始手舞足蹈,打着那不三不四的官话,对众人说道:“像这样的文章,兄弟小时侯也曾读过。记得还是十九岁的时候,先生叫兄弟念了一部古文。后来又出了几个什么论题,要兄弟做什么策论,兄弟也很费了些工夫。可惜现在荒了多年,只怕做出来没有这般的顺口了。”

众人听他打着一口京腔,南腔北调的十分可笑。

好好的一个诗酒会,却出来这么一个活宝,还真是调节气氛。欲知金汉良是如何搞笑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73回 说故事指桑骂槐 且说章秋谷实在是不堪忍受金汉良的搞怪荼毒,忍不住问金汉良道:“汉良兄是出身于哪所知名书院?在哪里高就?官居几品?果然你们官场中人有些气派,不要说别的,就你这一口京腔,说得十分圆熟,比那戏子唱的京调,女闾说的苏白,觉得都还要好听些。”

金汉良根本听不出嘲讽,只以为章秋谷是真的在问到他的功名,这是他生平第一件最得意的事情,本来逢人就卖弄的,如今正中下怀。见他得意的摇了摇身子,好像身体高贵得这凡间都没地方放了一般,满面红光,高昂着下巴说道:“兄弟是个候选的知县,现在已经指了直隶的省分。不瞒你老哥说,兄弟报捐的这个知县,倒是花费了一笔大钱,如今打算就要到省去,领了制台的咨文,再进京去引见,早些到省,或者当个什么差使,也好捞回本钱。毕竟这做官的赚起钱来,比到那做生意容易多了。”说罢,哈哈大笑。

章秋谷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不客气地驳斥道:“你既然是个候选的,应该归部铨选,怎么会平空的指起省来?况且向来的规则,大凡各省报捐的候补人员,都要先行引见,领了部里的文凭方能到省。你汉良兄才说要先去领了制台的咨文再去引见,请问这制台的咨文可是给皇上的吗?”

金汉良听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脸上一阵发红,老着面皮说道:“这是他们引见过的人员出来说的。他们是过来人,说的话料想不错,只怕还是你记错了罢。”

章秋谷忍住了笑,又道:“想必是你汉良兄做了吏部,和他们改了章程。我倒是钦佩汉良兄有如此大的手笔。”

说得金汉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好不难过,亏得他脸皮甚厚,抗了一会儿也就罢了,便不和章秋谷说话,又同贡春树谈起来。

章秋谷见他不知羞耻,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厚脸皮,竟然奈何他不得。想了一会,便又向众人笑道:“我有一个笑话,讲给你们大家听听如何?”

众人估计一定又是骂金汉良的笑话,都要听他又编出什么故事来,大众齐声说好。

章秋谷含笑说道:“那公冶长不是会听鸟语的吗?你们却不晓得公冶长还有一个兄弟,叫作公冶短。”

贡春树等听了公冶短的名字,已经忍不住先笑起来。

章秋谷又道:“那公冶长能听得懂飞禽的语言,不料这公冶短也有一个绝技,就是能通兽语。公冶短的住房隔壁,是个磨豆腐的磨房,养着一个驴子,每天四更起来,给这驴子上了笼头叫他磨麦子。不想有一天,这驴子忽然带着笼头乱蹦乱跳,高声大叫起来,叫得驴主人恼了,抡起鞭子狠狠的打他。谁知任凭主人怎么打,驴子还是不停地叫。这驴主人诧异得了不得,连忙到隔壁去请了公冶短来,和他说了,要他听听这驴子说的是什么话。公冶短走到驴子身边仔细听了一会,驴子还在那里昂头甩尾的嘶鸣,似有得意之状。公冶短听了,摇了摇头,侧耳再听一回,依然不懂。公冶短焦躁起来,抢过一根鞭子。”

章秋谷说到这里,走过来把手在金汉良肩上一拍道:“把那驴子狠狠抽了一鞭,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放着好好的话不说,偏要学那蓝青官话来。你这样的畜生,人格还没有完全,配说什么官话,难道你也想学着他们那些捐官的人,报捐了什么州县,去到省候补吗?”

众人听了,这一阵笑声就如那春雷震耳,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话都说不出来。

贡春树笑得不能自己,一个不留神,竟然连人带椅子往后一仰,滚到地下,还在那里大笑。

众人正在笑得开怀,猛然听见“扑通“一声,急忙看时,见贡春树跌在地下,一张椅子也倒在一旁。

众人更加好笑,章秋谷连忙过去把贡春树拉了起来。

金汉良被章秋谷的一场笑话说得他满面通红,又被众人这一阵笑声笑得浑身冷汗。想要发怒,但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笑,似乎没有人为他出头的意思,自己单枪匹马,怎么能斗得过群狼,只得勉强忍住了,觉得自己脸上一阵阵的热气直涌上来,直把他气得坐立不安,好生难过,坐在席上如坐针毡一般。好不容易挨到他们吃完了,站起身来,金汉良急忙穿好长衫,就如那笼中鸟雀,网内鱼虾,连忙别了主人飞一般的逃了出去。

这里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去,又去打了几个茶围,方才分手。

到了礼拜日的那一天,王佩兰因为章秋谷几天不去,晓得事情有些不妙,起了一个大早,梳好了头,竟然就直奔吉升客栈来找章秋谷。

这时约有十点多钟的光景,章秋谷尚未起来。

下人高福进来叫醒章秋谷,睁眼一看,见王佩兰扶着一个小丫鬟,婷婷袅袅的进来,就坐在章秋谷的床上,向章秋谷嫣然一笑,说道:“你可真是逍遥,好几天都不到我那去,害得我这般牵挂!”

章秋谷笑着答道:“罪过罪过,是小生的错。”

王佩兰“嗤”的一笑,拧了一把章秋谷。

章秋谷披衣坐起,问她为什么来得这般早,王佩兰道:“你这都好几天没去我那里了,我怕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来看看你呀!”

章秋谷含笑道:“多谢多谢,看是不敢当的。你有什么事情,请只管说。”

王佩兰道:“我也没啥事,就是那个佩囊,你今天该取回来了吧?”

章秋谷佯作吃惊的道:“该死该死,我竟然忘了,没有到银楼去定做,只好等会儿再去了。”

王佩兰见他这么说,就有些恼了:“你前几天和我说得明明白白,如今却装傻充愣的说忘了,你吃饭睡觉咋不会忘?糊弄傻子呢?我不依,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去!”

章秋谷只是笑,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王佩兰见章秋谷不肯,焦躁起来,拉着章秋谷的手着急地问道:“你到底去不去呀?”

连问几声,章秋谷都不开口。

王佩兰更加着急,抓着章秋谷的胳膊使劲地乱摇:“你说话呀,一声不吭是几个意思?”

章秋谷这才开口笑道:“你也不要去拿什么佩囊了,倒是我去拿一把斧头来送你用用吧。”

王佩兰听了,跳起来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气死我了!你自己说话不算话,到怀疑我敲你竹杠,你还有没有良心?”

章秋谷笑道:“有了良心,还肯敲客人的竹杠吗?”

王佩兰听章秋谷的话一句紧似一句的冷嘲,更是生气,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章秋谷也不理会,下了床洗脸嗽口。

诸事完毕,回身仍旧坐在床沿上,向王佩兰笑道:“为什么半天不说话,没有和你去拿佩囊,就生气了吗?”

王佩兰冷冷的答道:“我哪敢生你二少的气,只要你二少爷不生气我就烧高香了。”停了一停,又道:“我只是管你要一只佩囊,也不算敲你竹杠啊。你不愿意,好好的说就是了,我也不介意的。你当时答应了的,骗得我高高兴兴期盼着,到头来不过是放我的鸽子,让我空欢喜一场,反过来倒是说我敲竹杠,你倒是好意思!”说着就低下头去,眼波溶溶,好像要流下泪来的样子,又道:“我房里的伙计侍女,都知道我来你这里取佩囊,就连我楼内的其他姐妹和房东,都知道你给我定制佩囊。过后大家聊起来,我倒是没啥呀,你鼎鼎大名的二少,能不能丢起这个脸?”

章秋谷听她这么说,心中冷笑,想威胁小爷,你还嫩了点。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小爷下狠手了!原本还想给你留些脸面的,琢磨着用点温和的手段,给你个警醒,别把主意打到小爷头上。小爷主动送,那是小爷的恩赏,但是敢敲小爷的竹杠,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王佩兰低垂着头继续说:“你就是给我做,一共也就几百洋钱,对你二少爷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你也不在乎这点银钱。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客人都做的,以前有个客人,要送我两付金钏臂,我都没理他,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你么……”说到此,顿了一顿道:“还要说我敲竹杠?”

章秋谷不觉笑道:“如此说来,反是我得了便宜了。”

王佩兰脸上也红了一红,星眼流波,蛾眉半锁,瞅了章秋谷一眼,又道:“你是道上声名赫赫的名士,要是为了这么一个佩囊放我的鸽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丢了点面子,可对你二少来说,就不是一点面子的事儿了。你为了这么点小事,砸了自己的牌子,犯得着吗?”

章秋谷自认是很牛逼的存在,居然会被人敲竹杠,很没面子的说。究竟给不给她个性化定制包包呢?结果很是出人意料哦,吃瓜群众们期待一下吧。

第74回 咫尺天涯难留住 且说王佩兰想敲章秋谷的竹杠,管他要个定制的包包,结果章秋谷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不肯上她的套,不肯妥协,便是出言威胁起来。

章秋谷听王佩兰这么说,心已经是冷到了极点,最后那一点的不忍,也被王佩兰砸到九霄云外了。对他来说,这点钱确实不算什么,毛毛雨都不算,但是这个口子一开,他在这条道上的里子面子,可真的就丢得干干净净了!并不是像她说的什么放她鸽子而丢面子。

章秋谷冷笑道:“我不过和你说句玩笑罢了,等着吧,我歇够了就同你一起去银楼。”

王佩兰听了方才大喜,顿时眉开眼笑的道:“我就知道二少是个讲信誉的,不是那些二流货色能比的。”

章秋谷没搭理她,慢悠悠地踱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哉地喝着,又叫下人送早餐过来。

王佩兰急得抓耳挠腮,但是又不好催促,只得走上前来,耐着性子侍候着。

吃过饭,又开始喝茶,看了看怀表,叫过来顾升和高福。先是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顾升说道:“你马上到轮船局找郑董事,我已经与他谈妥,你只管去找他把这份协议送给他即可。记住必须要交给他本人,万万不可假他人之手!”

顾升答应着:“属下明白!”接过袋子,躬身行礼退下。

章秋谷转头又对高福说到:“你一会儿去中和洋行找赵管事取份文案,拿回来保管好,等我回来再给我。”

高福迟疑着说:“少爷,今天是礼拜日。”

章秋谷瞥他一眼到:“约好的,他会等你,你只管去。”停顿一下又说,“先去给我叫车吧。”

高福应道:“是,少爷。”行礼后躬身退下。

王佩兰愣愣地看着发号施令的章秋谷,感觉这一刻的章秋谷很陌生,有种挥斥方遒的霸气,没来由的滋生出一种恐惧。不过,终归还是贪欲占了上风,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亡命之徒了。

安排好手下,冷眼看着王佩兰抓耳挠腮又无法发作的窘样,和这一刻的惊惧惶恐,欣赏够了,这才起身出门。

恰好这一天,阴阴沉沉的没有阳光,甚是凉爽。

王佩兰此时心满意足,不再多言。

一会儿马车到了客栈门前,王佩兰叫跟来的丫鬟先回去,自己和章秋谷坐上马车。

马夫问明去向,加上一鞭,直向爱马仕银楼门前停下。

章秋谷因为和那爱马仕银楼的老板杨宝宝是朋友,关系很是不错,便同王佩兰下车进去,先是想找杨宝宝,只是他不在,便和那银楼的管事说明,要打一只一千零一夜心形钻石包包,白金拉丝编织包身,明天就要来拿。

管事听说明天就要,踌躇道:“明天恐怕打造不出来,可否宽限两日?”

章秋谷和那管事再三商量,求他安排连夜赶做。

管事碍于他和老板的情面,只得点头。

章秋谷略坐一会儿,没等到杨宝宝,便拱手辞别。

王佩兰不肯放他回客栈,便径直到兆贵里来。

王佩兰欢天喜地的和章秋谷进去,这次的巴结讨好谄媚,竟比往常加了几倍,难以尽述。

留章秋谷吃过了饭,王佩兰要坐马车到张园去,章秋谷便也同王佩兰一起去了。

到张园泡了一碗茶,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一个女闾从上首转了过来,态度温存,风姿淡雅,走到章秋谷面前朝他点一点头,停住脚步微微含笑,欲言又止。

章秋谷抬头,见是陈文仙一个院子的女闾金湘娥,也朝他笑了一笑。

金湘娥悄声问章秋谷道:“你可晓得文仙生病了?”

章秋谷吃了一惊道:“我几天不去,不晓得院内的事情,她怎么又生病了?”

金湘娥道:“是因为你这几天都没去看她,她以为是你生她的气了,恹恹的就不舒服起来。这几天的局都没出,是我代她出的。你可有空去看看她?”

章秋谷点了点头道:“我今儿晚间就去,你回去和她先说一声。”

金湘娥应允,也不坐下,翩然而去了。

王佩兰虽然坐在章秋谷的对面,却并未留神他俩的对话,一双眼盯在章秋谷的脸上,竟然看得出了神,等到金湘娥离去,方才醒过神来。

看着金湘娥离去的背影,心中的醋味儿怎么都压不下去,酸溜溜地说:“你的红颜知己可真多,随便到哪儿都能遇上。”

章秋谷一笑而过,没搭理她,心里却是想着陈文仙,打算从张园出来就去看她。

有了心事,便也没心情在这里闲坐了,章秋谷起身准备回去。

从张园出来,章秋谷要走,王佩兰心里就是一惊,死命的拉住章秋谷,撒娇耍痴,怎么都不肯放手,一定要章秋谷和她回去。

章秋谷摆脱不开,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的终归是不成体统,只得把王佩兰送到院中,一同进去。

王佩兰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应酬章秋谷,只是章秋谷心上想着陈文仙,总有些无精打采的。

王佩兰也猜不着他有什么心事,只是各种纠缠,就是不肯放他走。

磨磨唧唧到了差不多半夜十一点,章秋谷站起身来要走。

王佩兰拦阻不住,急得火上房,大声喊道:“你们快点来呀,二少爷要走了,给我拦住他!”

就这一嗓子,后房和房间外跑进来四五个侍女,一齐拥上,把章秋谷团团围住,好像那杨国忠的肉屏风,石季伦的锦步障,水泄不通,七张八嘴的挽留,七手八脚的乱扯。

章秋谷见此光景暗中好笑,虽然说就这几个人,自己一根小手指就能搞定,但他自然不能对女人动粗。料想今晚是没法脱身了,只好住下。

不过,小爷的身子金贵,岂是谁肖想就能得到的,不给她点颜色,还真把小爷当软柿子了!

王佩兰尽力应酬,倾心巴结。

只是上床之后,章秋谷禁锢住王佩兰,那张冷冰冰的脸,是王佩兰从来没见过的。

“给我老实点,你敢碰小爷一根汗毛,别怪小爷不怜香惜玉!”说着,倒头便睡,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是酣然入梦了。

王佩兰呆呆地躺在他的身侧,一动也不敢动,心中五味杂陈,又一点点地沉入冰窟。

自己错了吗?为什么?自己没做啥呀,不就是要个佩囊吗?对他来说也不算啥呀,为什么会是这样?

扭头看着这张美得让女人都嫉妒到疯狂的脸,近在咫尺,但是却又那么遥远,远得自己怎么都抓不到,渐渐远去,渐渐消失……,而她的心,竟然有了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对一个人有好感时,和她在一起会很舒服,做什么都觉得有兴趣。可当对她生出厌恶时,就是吃肉,都会觉得恶心。

章秋谷在王佩兰院中住了一夜,次日不到九点钟的时候,章秋谷就起来了,王佩兰也睁开眼,见章秋谷起身,连忙也下了床,看着章秋谷。

章秋谷暗暗好笑,披上外衣准备要走。

王佩兰伸手拦住:“时辰还早,你就是有啥急事,也要吃了饭再走。你先洗漱一下,我给你梳梳头,你这辫子都有些凌乱了。”

章秋谷本是要到陈文仙那里去看看她的病怎样了,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点,也觉得似乎太早,料想她们还没有起来,便点头应允,就在窗口的藤椅上坐下。

王佩兰取了牙梳发篦过来,站在章秋谷身后,替他慢慢的拆开,先梳通了头发,又用发篦编了一会,然后编起辫子来。编好之后,用刨花水刷了又刷,把章秋谷的一条发辫刷得没有一根乱丝,黑漆漆的宝光如镜,方才完事。又问章秋谷要吃什么点心。

章秋谷道:“还是去叫碗面来吧。”

王佩兰晓得他平日爱吃九华楼的鸡丝面,便叫伙计到九华楼去叫了一碗生川鸡丝面来。

章秋谷吃了饭,王佩兰便坐在章秋谷旁边,低声笑道:“我梳的辫子可好看吗?不是我吹牛,别人可没我这般的手艺。”

章秋谷点点头,见王佩兰丰姿婀娜,骨格轻盈,娇波流慧,顾盼生妍,不由的心中一叹,暗道这王佩兰也算是好颜色了,可惜没眼力见儿,惹了她惹不起的人。想了一会,方才站起身来。

王佩兰挽留不住,又千叮咛万叮嘱了一番,叫他晚间务必要把包包带来。

章秋谷微笑答应,出了王佩兰家门口,径直到陈文仙家来。

走上扶梯,伙计高叫一声,只见陈文仙的侍女宝珠姐蓬着头走了出来,正和章秋谷打个照面,登时满脸堆笑道:“咦,二少爷好几天没来了,我家先生记挂着二少爷,都生病了,你快去看看她吧。”推着章秋谷的背,进房坐下。

陈文仙本来尚未起床,被宝珠姐在外间的说话声惊醒,听到的章秋谷到来,心中大喜,便坐起身来。

章秋谷见陈文仙已经坐起,一直到床沿坐下,握着陈文仙的手正要问时,只听得陈文仙先说道:“二少爷,你都好多天没来了,可是我有什么对不住二少爷的,让你生厌了?”说到这里便顿住,说不下去了。

章秋谷看她云鬓忪惺,不施脂粉,果然消瘦了好些,心上好生怜惜;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一时想不出来要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彼此默然。

男猪脚的红颜知己害了相思病,男猪脚来哄美人儿了,免不得要你侬我侬一番,且看男猪脚如何施展撩妹十八绝技,哄自己的红颜知己,下回更精彩。

第75回 移花接木警丁娘 且说章秋谷听说陈文仙病了,便来看望。乍见陈文仙病容憔悴,娇颜萎顿,心中就是一阵怜惜。

陈文仙心中委屈担忧,一见面就是委婉说出心中的忧虑,不等章秋谷回答,陈文仙又道:“我一直待你不差的,你即便是去找别人,我知道这是你的自由,我也不曾说什么,只要你心里有我便好。我也知道,我是蒲柳之姿,能入得二少的法眼已是不易了,万万不敢再做非分之想。”说着又低下头去,玉容寂寞,眉黛含颦,大有凄凉之态。

章秋谷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只得小意温存了一会儿,陈文仙方才有点笑容。

章秋谷问她身子可有什么不妥的,陈文仙道:“我身体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心里堵得慌,不过你能来看我,倒是好了许多。”一面说着,灿然一笑便下床了。

章秋谷等着她梳洗完了,就把王佩兰敲竹杠的事情,仔细的告诉了陈文仙。

陈文仙听了,心上自是畅快,面上却冷冷的道:“这几天你同她如胶似漆的,你给她定制一只佩囊也没啥要紧的。”

章秋谷知道她醋意未消,便抱着陈文仙坐在膝上,低声软语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

陈文仙面有喜色,故意说道:“这是你自己愿意的,不关我的事,别等过几天你再说我是敲你的竹杠。”

章秋谷笑着在陈文仙的脸上咬了一口道:“你个小妖精,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文仙咯咯笑着,此时还哪有那病恹恹的样子。

等到了黄昏,章秋谷便到爱马仕银楼,把昨天定做的那一千零一夜心形钻石包包取了回来,黄金和白金加在一起,一共是十四两,连工钱在内,合计七百三十块钱。

章秋谷带上了钻石包包,却不到兆贵里去,一直到吉升客栈来,把包包交代给自己的下人,又教了几句话,才到兆贵里来。

王佩兰见章秋谷进来,仍是俩手空空,不觉登时就变了脸色,连忙问道:“钻石佩囊呢?咋不给我拿回来?”

章秋谷道:“我刚刚去了一趟,还要再等一会儿才做好,我叫下人在那里等着了,做好了直接拿到你这里来,你放心就是了。”

王佩兰听了,方才缓和了脸色,笑逐颜开,春风满面。

这一刻,王佩兰恨不得把章秋谷当祖宗供起来,一心一意的等着这钻石包包。

章秋谷坐了一会,向王佩兰道:“我今天想要请几个客人,就在你这里请一台吧。”

王佩兰更是欢喜,连忙吩咐下去。

章秋谷一面写票请客,一面叫摆起台面来。

不多时,请的客人已经来了,写好局票交给伙计,大家入席。

章秋谷添加了一个陈文仙。

王佩兰看见,连忙伸手过去,把那一张局票抢了过来,撕得粉碎,酸溜溜的道:“这陈文仙有什么好,你干嘛非得去叫她的局,我不依!”

章秋谷笑道:“你这是吃醋了?我今天的客人太少,叫的局又不多,所以多叫一个,台面上热闹些儿,你不必介意。”

王佩兰嗔道:“我不要,你总是这样。”

章秋谷暗暗好笑,便把王佩兰拉了过来,低低的说了几句,王佩兰方才依了。

章秋谷又重写一张局票交代下去。

不多时,陈文仙来了,走进房内与众人问候一声,便默然坐下,一言不发。

章秋谷只顾应酬客人,并不理会。

王佩兰见此光景,心中暗喜,倒与陈文仙搭讪了几句。

章秋谷摆了二十杯庄,要找人代酒,便回过头去,将两杯酒递给陈文仙。

陈文仙一气饮干,王佩兰也代了几杯。

这一席酒,不知不觉就吃到十点多钟,将近散席。

王佩兰等来等去,等了多时,不见下人到来,便伏在章秋谷肩上,悄悄的问他:“为什么钻石佩囊还不送来?”

章秋谷故意诧异道:“这奴才真是惫懒,怎么还不赶紧送来?已经十点多了,大概也差不多了。”说着,干稀饭上来了,大家随意吃了些儿,起身散座。

这时叫来的局已经散尽,惟有陈文仙,催了几趟转局,她兀自坐着不走。

王佩兰看看陈文仙,着实诧异,连那些客人也奇怪起来。

王佩兰正和章秋谷在那里附耳窃窃私语,陈文仙站起身来要走,章秋谷一把拦住道:“慢些,我还有话说。”

陈文仙佯嗔道:“台面也散了,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儿尬坐着?”

章秋谷道:“你怎么这么性急,难道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么?”

陈文仙方站住了脚,问道:“有啥话,快点说吧。”

章秋谷尚未开口,只见门帘一掀,下人高福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钻石包包,钻石亮闪闪的辉煌夺目。

王佩兰一见,喜得娇含杏靥,笑晕梨涡,那搓酥捏粉的脸上,喜孜孜现出两朵红云,粉融融添了一团春色。轻移莲步,走近前来正要伸手去接,高福把身子往后一退,转过身来交在章秋谷手中。

王佩兰觉得有些没趣,见章秋谷把钻石包包接在手中,王佩兰的一双美眸,就跟着章秋谷的钻石包包周围乱转,心上早就突突的跳起来,此时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包包,其他的都是浮云。定了一定心神,方才看见章秋谷手内的那个钻石包包,打造得十分精细,雕镂精巧,光彩照人。

辛修甫等人也走近前来一同观看,都说做得极好,大家心上都觉得章秋谷此举有些脑残冤大头。

只有贡春树心中暗想:秋谷平日时常说别人是个脑残,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也做起脑残来了。可见色迷心智,秋谷这样的花丛老手,也都不能免俗,其余的人可想而知,更不必说的了。

正在彼此疑惑之际,只见章秋谷笑问王佩兰道:“你看这个佩囊如何?”

王佩兰这时是得意至极,并不言语,只是笑着点点头。

章秋谷又回过脸来问陈文仙,陈文仙道:“做工倒是精致,不过我看也没啥稀奇的。”

章秋谷一笑。

王佩兰却瞅了陈文仙一眼,微微冷笑,大有看不起她的样子。

不提防章秋谷把那个包包竟自递到陈文仙手中,向她说道:“我自从与你相识,已经两年了,你从来没有敲过我的竹杠。我如今送你一个钻石佩囊,算是我对你的认可,同时也是让那些算计我的人看看,小爷不是不肯打赏,只是要看小爷的心情,那些敢算计小爷的人,小爷也不会对她客气!”

陈文仙把钻石包包接在手中,笑迷迷的道:“谢谢你,等会儿到我那里。”说罢也不打招呼,往外便走,三脚两步的快速离开了。

王佩兰万万料不到章秋谷使出这一招来,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云垂海立,五雷轰顶,又惊又怒。这一气非同小可,真似那冷水淋头,闷雷击顶一般,直把王佩兰气得脸泛秋霜,眼流珠泪,面青唇白,半晌无言。

到了这个时候,才懊悔自己不该鬼迷心窍,敲谁不好,偏偏敲到这个人的头上,他在道上的名头还真不是白给的。竹杠没敲成还在其次,偏偏章秋谷把陈文仙叫了过来,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给了陈文仙,这是当众打自己的脸,还是大嘴巴子狂扇的那种。王佩兰已经是不知所措,愤怒、羞愧、懊悔、嫉妒、怨怼、屈辱、不甘、失落……,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究竟该是个什么情绪!想起那天晚上,章秋谷那冷冰冰的警告,那虽然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住的人……

辛修甫等人看了章秋谷的这番操作,心中是大写的服,点一大排赞!

众人的视线一齐逼到王佩兰身上,看得王佩兰愈加羞愧气愤,满面飞红。想要和章秋谷理论,可看见他眼里的冰冷和讥嘲,王佩兰竟然怕了,这一刻,怕,竟然就占据了所有情绪的上风!

章秋谷本是想待陈文仙走后,当着众人的面奚落王佩兰一番,叫她以后长长眼睛,别再惹小爷。但看到她此时的这般模样,红头涨脸,珠泪双垂,又觉得有些不忍了。微微的叹息一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众人,起身便走。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向王佩兰道:“你以后再下手,要看准了,别惹你惹不起的人,否则,那些人可不会像我这般只是小惩而已。”

王佩兰正在又气又怕又悔,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愣愣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章秋谷便带着一班朋友走了出来,一直就到陈文仙的院内。

陈文仙接了众人进入房中,自是欢喜。

贡春树说:“秋谷,这件事你未免做得太过了些。王佩兰虽然不该乱敲竹杠,可你也不应这样翻脸无情,终究你和她也算有过交情,总要留些情面,为什么今儿这般刻薄?”

章秋谷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很是随意地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你说得固然不错,开始时我是想用温和的手段,给她个小小的警告,无奈这人不识抬举,敢威胁我,那我就不客气了。”遂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大家听了也都点头称赞。

众人谈了一会各自散去。

看到男猪脚的手段了吗?是不是觉得很爽很痛快?怜香惜玉是没错,但是要长脑子,别昏了头任女人摆布,那就脑残了。继续期待吧,下回的故事更精彩哦。

第76回 说迷局伙计无奈 且说方子衡回去后,留下了下人刘贵住在陆兰芬的院中,妄想着陆兰芬过了中元节,还清债务,便可以和刘贵一起到常州,一心一意的嫁给他了。

他却哪里知道,上海滩的大牌网红明星,不是轻易能招惹的,何况还是金刚队里坐第一把交椅的陆兰芬。枇杷花下,车马如云,三千选佛之场,十万缠头之锦,那一班坠鞭公子、走马王孙,落了她的圈套,要娶她回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哪里会把一个方子衡这样的蠢货放在心上。

方子衡把刘贵留在上海,住在陆兰芬院中,一天到晚的无所事事,正是两餐老米饭,一枕黑甜乡。

不知不觉的过了几天,刘贵实在是无聊至极,便和那些伙计随口闲聊,说到他家主人方子衡要娶陆兰芬,两下已经说定,所以主人把他留在这里,好同陆兰芬一起回去的事。

那些伙计听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刘贵看到这般光景,免不得疑惑起来,便向那些伙计迫问。

伙计哪肯说明,只是不住的冷笑。

刘贵打听不出来,便意识到事有蹊跷,暗想方子衡临走的时候曾经吩咐过他,要他一过中元节便把陆兰芬带回家去。现在看这架势有些不像,心中就有些慌了。

这一天,陆兰芬起来之后,正在对镜梳头,刘贵一步步的踅上楼梯,走到房内,站在一旁。

刘贵正要开口,陆兰芬早就看见了他,故作不知,问他道:“你是谁呀?到我这里有啥事?你要是有事,直接去找帐房就好,怎么就跑到我的房间了?”

刘贵听了陆兰芬的话,不觉呆了一呆,心道果然有诈,只得说道:“我就是方大人留在这里的下人,怎么不认识了?”

陆兰芬听了,方才笑道:“噢,原来你就是方大人的那个管家,我倒是想起来了。”

嬷嬷在旁边插口道:“他是你让他住进来的,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陆兰芬听了点点头,又向刘贵道:“你家大人啥时候能来?我倒是还记挂着他呢。”

刘贵听陆兰芬的话不对味儿,更加慌了,便道:“我们大人临走的时候把我留在这里,叫我过了中元节就把先生带回家去,难道他没有说明吗?”

陆兰芬故意摇头道:“我哪里有功夫去常州?他临走的侍候,也没有和我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叫我和你一起去常州?”说到这,就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向背后梳头的嬷嬷道:“这还真是一厢情愿。”

刘贵听陆兰芬说出这样的话,愈加觉得事情不对了,顿时就着急了,便直言道:“我家大人没有动身的时候,你自己亲口答应要嫁给他,还要我们大人替你还债,所以才把我留在上海,等你还了债,带你一起回常州。当时说得明明白白的,怎么现在又忽然变卦了?”

陆兰芬听了,嗤笑了一声道:“我陆兰芬嫁人,岂是这么容易的?老实和你说吧,我们这个道上的人,生来就是这样,没啥稀奇,变卦?哼,那是家常便饭,和我们讲信誉,拿我们说的话叫真?只能说你们太蠢!咯咯咯,我还挺骄傲的,想不到我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一骗一个准儿!”陆兰芬说着,不觉又好笑起来。

刘贵听了这一番话,好似从头顶浇了一桶冰水下来,这才知道,自己主人是入了陆兰芬的圈套,无可奈何,又勉强争辩道:“你既然不肯,为什么要满口应承主人,这不存心骗人吗?”

陆兰芬又冷笑道:“和你主人一样蠢!做我们这行的,需要应酬形形色色的客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点道理都不懂!就算我要嫁人,也不会选你家主人这样的,家财嘛,也不是啥大富大贵的,说功名嘛,一个候补知府,还是捐的,不是凭真本事考取的,没啥大不了的。和我合作的那些客人,比他强的多了,我都没看上眼,就你家主人那样的,排号都排不上。”

这几句话,把刘贵说得哑口无言,又急又气,只得说道:“我原是奉主人的差遣,本就不关我的事。但是你既然已经当面应承我家主人了,现在又翻脸变卦,叫我们当下人的回去怎样的交差?你也要替我想想才是。”

陆兰芬道:“你这人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你交不交差,关我啥事!你只管回去和你家主人去说,他要不平,只管让他来找我说,我就在这里等他,不会逃走,你只管叫他来就是。”说着,又叫嬷嬷去衣橱内搬出一只小拜匣来。

陆兰芬开了盒盖,拿出六张十元的银行钱票,递给刘贵道:“这点小意思,请你吃顿点心,我也不难为你,你只管回去和你家主人照实说就是,想必他要是明事理,也不会难为你。”

刘贵想要有点骨气,但是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无可奈何,快怏的走下楼去,心中暗想:住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还是赶早动身回去,禀明了主人,看他自己有什么打算吧。

一边走着,一边转念又想:主人平日最敬重的是章秋谷,姑且去和他商量商量,或者有什么法子也不一定。

打定主意,便急急忙忙的走到吉升客栈来找章秋谷。

不料章秋谷已经两夜没回来,找了几个地方,直到在陈文仙的院中才找到他,见章秋谷在房中正与陈文仙说笑。

刘贵走进房里,请了一个安,垂手侍立。

章秋谷见刘贵进来,恍惚记得是方子衡的下人,当时只是眼角余光掠过,遂问道:“你可是在方大人那里当差的吗?”

刘贵走上一步,答应了一声:“是。”

章秋谷问他可有什么事情,刘贵就把方子衡留他在此,以及陆兰芬忽然变卦的事情诉说了一遍。又道:“主人把小的留在这里,原本是叫小的带着陆兰芬一起回去的。现在她忽然变了卦,小的回去不好交差,就来找章老爷,请您给想个法子,小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又请了一个安。

章秋谷听了笑道:“我早就料到这件事儿的结果了。你家主人那时正是神魂颠倒的时候,劝他也没用,搞不好反而让我们失了和气。依我看,陆兰芬现在变卦,还是你家主人的运气。他们这种人,哪里是受得了良家规矩的人?与其将来闹出什么笑话,败坏了你们贵府的名声,还不如现在一刀两断,省了日后的麻烦。你回去同你主人回禀,就说我劝他不必放在心上,别痴心妄想的还想娶她。上海滩的女闾,不是轻易可以娶回家的,万一将来闹出事来,到那时懊悔就迟了。你住在上海也没有什么事情,早些回去,免得你家主人等得心焦。”

刘贵听了不敢多言,只好连声答应。辞了章秋谷,出得门来,想着章秋谷的话着实不错,只得到陆兰芬家取了铺盖,急急忙忙的回常州回禀方子衡去了。

章秋谷见刘贵去了,向陈文仙笑道:“天下竟有这般的痴子,上了陆兰芬的恶当,花了银钱不算,还要把自己的一个下人留在上海,想要把陆兰芬带回常州。在上海滩要讨一个堂子里的人,哪有这般容易的,真个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呆子!”

陈文仙也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日,这时已经是七月中旬,桂魄初生,金风未动,已经凉快了好些。

章秋谷因为在上海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关联的事情需要去一趟苏州,便打算开始安排行程。

这一天正在客栈内检点朋友和生意上合作伙伴的往来信札,已经聚了一大堆来信,大多没有写回书,便拣要紧的先写了几封。

正要叫人去送,忽然看见贡春树闯了进来,神色仓惶,面有忧色,走进来一屁股坐下,也不言语,皱着双眉,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章秋谷觉得有些诧异,便追问贡春树到底为什么事这般着急,贡春树叹了一口气,走至章秋谷身旁,附着耳朵说了几句。

章秋谷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早就知道了,何故急成这样儿?”

贡春树顿足道:“在你看来,是没什么稀奇,在旁边说两句风凉话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晓得这件事儿的利害关系,万一闹了出来,我怎么对得起人家?你以前答应我要帮我的,可有什么法子吗?”

章秋谷冷笑道:“你既然晓得对不起人家,为什么一到上海,就拚命的往红楼钻?难道你这般胡闹,就对得起人吗?”

贡春树脸红了,低着头不说话。他一到上海滩,就一头扎进风月场,忘了要来找章秋谷求救这回事了。要不是苏州那边来了急信崔他,他还是乐不思蜀来着。

贡春树到底在苏州遇到什么麻烦事了?非得要男猪脚出面?故事很长哦,要继续看下去,下回,下下回都未必能揭晓答案,坐好小板凳,精彩马上开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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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回 叹薄命昙花之影 且说章秋谷正在客栈整理自己的信件,就见贡春树闯了进来,一脸愁容。章秋谷问他为何如此,贡春树说明原委,章秋谷也没客气,就是一顿责备。

贡春树听了章秋谷的责备,心中羞愧,哑口无言,想着章秋谷的话果然不错,一时间脸上红红的竟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见章秋谷装着冷脸不理自己,只得站起来走到章秋谷面前,深深的打了一拱道:“你向来是个极有义气的人,这件事儿总得替我想个法子,除了你,别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章秋谷起初推托不肯,架不住贡春树再三再四苦苦的哀求,推辞不得,只得应了。便道:“这件事儿我虽然应了下来,不过却鲁莽不得,须得我自己赶到苏州方有把握。但是你自己闹了乱子,却无缘无故的要我来替你张罗。你的朋友甚多,为什么单要寻我,不去找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贡春树怕他又要改口,再三哀求,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章秋谷方笑道:“按理来说,我们读书子弟不应去做这样事情。但是据你说来,若不趁早想个法子,一定会闹出乱子,也只好急则治标,从权些了。”

贡春树听了大喜,拱手称谢。

章秋谷又道:“我既然应了,也不必耽误日期,明天就动身同你一同前去。但要怎么办,还是容我要好好想想。”

正在盘算着,见茶房又传了一封信进来。

章秋谷看封面时,见是方子衡在常州寄来的。拆开信封一看,倒是方子衡的亲笔,写得歪歪斜斜的,白字连篇,那文理似通非通的十分费解。

章秋谷甚是好笑,仔细琢磨了一回,方才略略懂得他的大意。

原来方子衡赶到家中,他父亲的病居然好了些。

这方子衡虽然是勉强留在家中,却心心念念的记挂着陆兰芬,一刻也放不下她,觉得那陆兰芬的音容笑貌没有一天不在他心中,竟是害了相思病,恨不能立马飞到上海来,和那意中人你侬我侬。无奈他父亲有病,脱不得身,把个方子衡恨得咬着牙齿,咒骂不已。

正在那梦魂颠倒、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料那刘贵赶了回来,一五一十的把陆兰芬说的话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这一下不打紧,把方子衡气得发昏,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自认倒霉,只得罢了。却又痴心难断,便写一封信给章秋谷,要请他去问问陆兰芬为什么无故变卦。

章秋谷看了他的来信,微微一笑,把信递给贡春树道:“你看竟有这样到死都不悟的蠢货,我哪有功夫去理这等闲事!”

贡春树把信接在手中,还没有来得及看,听见章秋谷说到陆兰芬三字,也不看信了,连忙向章秋谷道:“说到陆兰芬,你可晓得陆兰芬已经死了吗?”

章秋谷吃了一惊,急忙问道:“真的?怎么回事?别不是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传出来蒙骗人的?为什么我没听到风声?”

贡春树道:“千真万确,还是昨天半夜的事情,我今天早上听小宝家的伙计说了,方才知道,绝对不是谣言。并且我还听见伙计们议论,说陆兰芬身上的亏空有两万多,听到陆兰芬死了,债主们蜂拥而至,有的还去捕房投诉,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章秋谷听了,料想是真的,陆兰芬和他虽然没有深度合作,但也是很熟悉的,现在听她死了,不觉心中有些酸酸的,便又问贡春树道:“你可晓得她是什么毛病,怎么说没就没了?”

贡春树道:“我也弄不清楚。好像听他们说中暑刚好,夜间留了一个客人,顿时病情反复,上吐下泻的发作起来,不到一天功夫便断了气,却不晓得具体的情况如何。”

章秋谷听了,便要拉贡春树一起到陆兰芬的院内去看看那些债主是怎么闹腾的。

哦,别怪章秋谷这个吃瓜群众的看热闹心态,没办法,毕竟还是个少年。

贡春树要不是心上有事,以他八卦少年的脾气,早就去看热闹了。不过如今章秋谷答应帮他,给了他颗定心丸,他的八卦火苗又燃烧了,而且瞬间就燎原了。还不等章秋谷动作,他就串出了房间,那急三火四的样子,章秋谷摇头浅笑,跟了上去。

二人一起出了客栈,到陆兰芬住的大洋房来。

走到门口,只见有一个印度巡捕站在门内,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章秋谷便和贡春树纵步登楼。

往日间走上楼梯,便有嬷嬷招呼客人,丫鬟侍奉茶水,青琐回灯,湘帘卷月,真个是桃花门巷,杨柳楼台。

如今章秋谷走上楼来,那些旧日的嬷嬷丫鬟一个都不见了,只闻得一股纸钱灰气直逼而来,哪里还有什么风姿绰约,花香人气。

章秋谷忍不住一阵心酸,勉强忍住了,走到房内,见大床上的帐子已经卸去,陆兰芬直挺挺的躺着,生前那如花如玉的姿容,宜喜宜嗔的媚态,已经无影无踪,如今面容一片灰白,张着嘴,两颊塌陷,形状瘆人,身上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竹布衫裤。

章秋谷别转头去不忍再看。

房内的衣橱、箱子等都贴着封条,客堂内有一帮人在那里纷纷议论。有一个人把一本账簿摊在桌上,在那里不知写着什么,想必就是陆兰芬生前的债主了。

章秋谷正在徘徊感慨之际,忽然看见人丛内挤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章秋谷,大哭道:“二少,你可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呢?”

章秋谷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原来是陆兰芬的亲娘,泪流满面,头发蓬松。

章秋谷见了也不禁恻然,只好安慰了她几句。

陆兰芬的娘哭道:“她才刚刚死了没多久,就有好几个债主和巡捕房里的人赶了来,一顿翻箱倒柜,上了封条,动都不让我动,说是要拍卖了替她还债。我也没那么多钱,借也没处借,叫我可怎么活呀?”说罢又大哭起来。

章秋谷心中涌出同情,好言安慰她说:“陆兰芬生前虽然有许多亏空,要拿她的衣裳首饰拍卖抵偿,但按照惯例是要另外留出一部分作为治丧的费用。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这样伤心,我们和陆兰芬还算相熟,只要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帮忙的。”说着便取出一卷钞票点了点;又问贡春树可有钞票。

贡春树连声说:“有。”便也取出一卷来递与章秋谷。

章秋谷接过来看了看,检了几张,与自己的凑成一百块钱,把多余的仍旧还了贡春树。

陆兰芬的娘千恩万谢的接了,又道:“我闺女活着的时候那么风光,客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现在人死了,那些要好的客人一个都不见,倒是上门要债的都来了。不要说帮忙了,恨不得要刮地三尺。像二少这样的,你是独一个,你真是个好人,怕是再难遇到了!”说着又是呜呜咽咽。

章秋谷听了,也觉得心酸,痛紫玉之成烟,感华年之似水,彩云易散,情海难填。一时间,竟然是心有所感,叹红颜多薄命,古今多少风流事,转头已成空,心中五味杂陈,再也不想多待,急急的拉着贡春树下楼。

陆兰芬的娘还想挽留,章秋谷哪有那份心情,一路出了大门,对着贡春树叹口气道:“这就是她们这些欢场卖笑的下场,真是不堪回首。想那陆兰芬生时是何等风光,那些客人都要捧着她哄着她,要仰仗她的脸色才能有机会,门前车马如云,往来不绝。只是她贪恋这种虚荣风光,表面的恭维奢华,一味的骄奢淫逸,不给自己留后路,到头来,一朝香消玉殒,落得个凄惨下场,可悲可叹!”说着不觉得怆然喟叹,贡春树也是叹息不已。

正是:红颜薄命,伤心天宝之歌;黄土埋香,肠断真娘之墓。

一面走着,顺路就到迎春坊的金小宝家,和她说明要去苏州的缘故,一个礼拜就可回来。

金小宝起初时不肯,后来经章秋谷帮着解释,方才勉强应了,但向贡春树道:“你可别一去不回。我也没啥说的,只是你我相处这么久,我对你咋样,你心里应该清楚,但凭自己的良心。”

贡春树连连答应。

章秋谷又讲到陆兰芬死后的情形。

金小宝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免不得滴下几点泪来。

章秋谷又道:“她若是趁着方子衡没回去的时候,安安稳稳的嫁了他,不要一味的耍手段,贪那一点银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唉,就是不知道如今她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会不会给别人以警醒。如果能让一些人觉悟,倒也还有些意义了。”

金小宝不等章秋谷说完,便截住道:“你这话自然不差,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那份心思的人,自然会从中有所顿悟,从此后行事有些章法,或者会重新选择道路也说不定。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懵懂的,只是一味的做那与己无干的旁观者,人云亦云,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手画脚,甚至扭曲事实真相,说些自以为很能显示自己见地不凡,很有水平的浑话,搅乱视听,把一件简单的事情,传得越来越离谱。”

章秋谷闻言,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道:“没看出来,小宝还有这番见地,乃是哲学大家的风范,小生佩服。”说着,站起身拱手作揖。

金小宝推了他一把,脸红红的说:“就你皮。”

正是:风月依然,倾城何处?惆怅昙花之影,燕子楼空;凄凉倩女之魂,华清梦醒。

金小宝还是很聪明的,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风尘女子,能有这样的见地,着实不易!

男猪脚在上海滩浪了好几个月,终于要转移阵地了,吃瓜群众们,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喽,眼球都聚焦过来,大幕马上要拉开,精彩要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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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回 拔刀相助遭埋怨 且说章秋谷、贡春树和金小宝几个人高谈阔论了一番,倒是把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冲没了。

章秋谷向贡春树道:“你不是着急走吗,赶紧去雇一只中号快船,到了苏州只能住在船上,要是住在岸上,露了风声可不是玩儿的。”

贡春树诺诺着连声答应着去安排了。

章秋谷便去到兆贵里。

陈文仙出局还没回来,章秋谷觉得无趣,起身出了院子,想到新马路辛修甫公馆去看他,和他说一声要去苏州办事。因为辛修甫这几日有些小恙,刚好在家养病,章秋谷便坐上包车径直到新马路昌寿里来。

辛修甫在家,正在百无聊赖,见章秋谷来了很是高兴,留他吃了晚饭,又谈了一回。

章秋谷把要去苏州的事向他说了,辛修甫问他几时回来,章秋谷道:“说不定,或者一个礼拜就可回来。”说着,听见自鸣钟当当的敲了十二下,便辞了辛修甫坐车回去。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吩咐那车夫,把那马车赶得飞一般的向前跑去。

刚到新马路转弯处,章秋谷坐在车上,就看见有三个人迎面走来。一个个都是官纱短衫裤,也有生丝裤衫,都散着裤腿,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凸肚挺胸。

章秋谷知道这是一群流氓,也就不去理会。那车夫赶着马车,风驰电掣般的跑了过去。

章秋谷忽然听见背后的那群流氓,打了个口哨,又击了几下掌。

章秋谷疑惑起来,低声叫车夫停下车子,从黑影里转过头去看时,只见那几个流氓正站在转弯角上,对着一座洋楼指手画脚的不知说些什么。

那洋楼本是个姓王的铁路委员租的公馆,马路边上,两间楼面,湘帘不卷,隐隐的露出灯光。

章秋谷看了,恍然大悟,晓得那些流氓方才的哨子是个暗号。

章秋谷平日里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如今遇到这等蹊跷事,自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索性站住了要看个究竟。

那班流氓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悄悄的说道:“咦,咋没反应?”便又打了一声哨子,比先前高了好些。

章秋谷一声不响,隐在黑影里偷看他们。

不多一会,果然那湘帘里面影影绰绰的映着灯光,露出一个人影,揭起帘缝,倚着栏杆往下张看。

章秋谷在暗处看得真切,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那身材体态,觉得甚是苗条,面目虽不甚清楚,却也隐约能看出红腻桃腮,绿堆云鬓,想来是一个出彩的人物。

章秋谷正在细看时,就听到吱呀一声,那两扇大门轻轻的开了一扇,走出一个小姑娘来,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低低的说道:“到里面来。”

那些流氓中便有一个要举步进门。

章秋谷看了多时,心中就有些忿忿然了,这种流氓引诱良家妇女的不平事,小爷岂能不拔刀相助!便咳嗽了一声,在黑影里大踏步出来,喝一声:“且慢!”

那些流氓出其不意,大吃一惊。

那个开门的小丫鬟更是吃惊,急急忙忙的关上大门,也顾不得那些流氓,跌跌撞撞的逃了进去,就连那楼上的妇人也吓得回身进去,连忙把两盏灯一齐熄灭。一霎时玉钩全下,帘影沉沉。

章秋谷看了十分畅快,觉得自己又做了把英雄,神威了得。

那班流氓见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心中大怒,一齐回过身来,见来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很是不屑;但看其身上的衣着时,又有点吃惊,来人华衣锦服,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不好惹的主儿。

不过流氓终究是流氓,啥都缺,就不缺贼胆儿,要不咋有“贼大胆儿”这个词呢,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流氓开口喝道:“你是什么人,鬼头鬼脑藏在黑影里,一看就不是好人。”

章秋谷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一个流氓插口道:“看他这个样儿,深更半夜不声不响的藏在这里,一定不是个好人。”说着几个人齐齐的围过来。

几个人看着章秋谷的一身衣服华丽非常,手上带着名贵的钻石戒指,着实是个有钱的主儿,众流氓看得垂涎起来,仗着新马路这地方偏僻,正是打劫的好地方。

还没动手,就听得章秋谷呵呵冷笑道:“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流氓,我还没有盘问你们要干什么,你倒反问起我来。我正要问,你们这些毛贼,半夜三更的在人家公馆门前探头探脑,还打暗号,想做什么?你们可懂得租界的法规吗?况且我走我的路,与你们什么干系?你们这么拦截我,就不怕我把你们送到捕房,问你们的罪,看你们能不能吃罪得起!”

众流氓不听犹可,一听章秋谷的这番话,一个个顿时大怒起来,嚷道:“你说得容易,还要把我们送到捕房,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么牛逼哄哄,我们就先教训教训你,先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还有第三只眼。”说着不由分说,几个人一齐拥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流氓抢上前来,给章秋谷劈胸就是一拳,章秋谷不慌不忙,嗖地闪过,一个箭步就跳在旁边。

那流氓哪里肯罢手,当先赶上,照着章秋谷的脑袋又是一拳下来。

章秋谷的左手轻轻一格,觉得也似乎有些力量,便顺着他的来势,右手劈胸一拳。这一下来得势猛,那流氓站不住了,踉踉跄跄的一直跌了出去。

又有一个流氓上来,想要扭住章秋谷胸前的衣服。章秋谷也不躲闪,趁势一掌打在他的胁下,便也滚到了一旁。

这一来,把后面的流氓吓得不敢动手,瞪着眼睛看着他。

章秋谷感觉甚是好笑,正要走时,不防那抢先动手的流氓也是懂得些拳脚功夫的,见章秋谷身手不凡,知道是遇到了高手,便在地下爬起来,趁着章秋谷走过身旁没有提防之际,把身子一伏,俯身下去,就想要给章秋谷来个虎爪掏鸟蛋。

章秋谷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流氓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揣度,不过他也不是个小白菜鸟,见对方来势汹汹,迅疾地把左脚腾开一步,就地飞起右腿,正踢在那流氓肩窠之上。用得力量太猛,把那流氓踢得飞出去有七八步远,觉得好似踢折了肩骨一般,这一痛直钻入心窝,哪里承受得住,不由得高声喊叫起来。

章秋谷见他喊叫,吃了一惊,恐怕引得巡捕到来。

租界有规定,马路上打架斗殴,双方都要抓入捕房,那样岂不是丢了面子!急忙往周围一看,幸好,正是午夜十二点,巡捕换班的空挡期。暗暗的叫了一声“要遭”,急忙三脚两步跳上车去。

那班流氓已经被他打怕了,谁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的车子飞也似的跑了,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流氓那叫个郁闷,被搅了好事不说,还白挨了一顿揍,只能自认倒霉。

章秋谷坐在车上,沿路喝叫车夫快走,一直到了陈文仙家,一路上都是心情倍儿爽。

陈文仙见他这么乐呵呵的,问他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

章秋谷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倒把陈文仙吓得粉面通红,埋怨他道:“你总是这样,就爱管闲事。他们勾搭良家妇女关你啥事?要你去主张正义?再说,他们既然有了那份心思,你阻了这一次,人家就不会有下一次吗?万一引来巡捕房,你岂不是丢了面子?”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的埋怨了起来。

章秋谷还是笑呵呵的,他才不管那些人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反正他路见不平一声吼,心里很痛快就是了,好久没施展拳脚了,打了一架,感觉浑身的细胞都有过足了瘾的舒坦感。不过被陈文仙一顿埋怨,也还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惊吓的,万一真的把巡捕房引来,那还真是挺丢脸的。

陈文仙坐在章秋谷身上,挽着他的手,不住的揉搓,不依不饶的继续埋怨,非要让他承诺以后别管这些不相干的闲事。章秋谷仔细想想,这事也确实管的没啥意义,便一口答应她,以后不再乱出头,陈文仙这才露出笑容。

一夜无话。

次日章秋谷起来,要回客栈去打点行李,陈文仙叮嘱他早去早回,章秋谷答应。

刚刚起身要走,陈文仙叫住他道:“等会儿,我还有话要说。”

章秋谷又回来坐下,问她有什么话。陈文仙看着章秋谷的脸,看了半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彼此相对了一刻,陈文仙道:“我心里很乱,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和你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之你办完事快点回来,我等着你。”

章秋谷听了,似乎也觉得有些惆怅,又吩咐了陈文仙几句,方才走了。

章秋谷回到客栈内收拾了行李,因为天热,只带一个皮包,装着几件替换的衣服,一条番席,一个气枕,都塞在皮包里;又带一只考篮,放些笔墨书本。

到苏州办事,顺便帮贡春树解决麻烦。

因为上海的事情还没有办完,虽然大方向章秋谷已经敲定,剩下具体细节的事情,就交给了两个属下高福、顾升,叫他们小心照应,实在解决不了或拿不定主意的,就传信给他,以他们家的信息传递能力,那都不是事儿。这两个人原本是大舅舅派来的,很是机智,能力不俗,这次到上海,母亲特意把这两个得力手下给他派过来辅助他。

刚刚收拾停当,贡春树就来了,把行李发下船去。

二人随后登舟,径直往苏州去了。

男猪脚在上海浪完了,又要去苏州浪了。在苏州又会折腾出什么浪花来?吃瓜群众们拭目以待吧,精彩马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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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回 小松演说风流案 且说章秋谷和贡春树二人到了苏州,把船便开到南壕,紧靠着一家水阁下停泊。

章秋谷进城去拜访好友方小松。

方小松见了,故友相逢,十分欢喜,便一起出了阊门,到船上去见了贡春树。

方小松和贡春树都是一样的裙屐少年,见面自然投合,便邀章秋谷、贡春树一同上岸,到新开的一家堂子高桂宝家小坐。

原来章秋谷自从苏州回去,不到半年,阊门开了马路,渐渐的热闹起来,那盘门青阳地的生意登时就冷落了,所有的戏园堂子一齐搬到阊门外来。

那先前的丹桂戏园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现在新开了一家丽华。

那盘门外的马路依然是景象荒凉,人烟冷落,只有上海轮船到了埠头,还有些人气,真个是盛衰只在一时,沧海桑田。

章秋谷听了这些,不由得心生感慨;又问花云香、许宝琴的状况,方知许宝琴早就嫁人了,花云香也回了无锡,更是觉得怅然。

方小松见他不太乐呵,便请他在高桂宝家吃酒,让他别再摆出伤春悲秋的抑郁公子模样。

章秋谷看高桂宝时,姿容娇小,态度玲珑,颇觉得动人怜爱,便欣然应允。

方小松又道:“你可晓得丽华园内新到了一个武小生霍春荣吗?”

章秋谷喜道:“原来霍春荣到了苏州。我先前在上海看过他的戏,相貌很好,武功更是讲究,算是武行内一个出色的人材,但不知他今天唱的什么戏。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去看戏,回来再吃酒如何?”

方小松道:“先去看戏也好,我们略坐一会儿便去。”

高桂宝听了,也要一起去看戏。方小松应了,叫她快些去打扮。

等高桂宝换了衣裳,重施脂粉,便一同坐了马车到戏园门口。

下车进去,选一张正桌坐下,案目送上戏单。

章秋谷看了看,恰好是霍春荣的《花蝴蝶》。

方小松也看了戏单,向章秋谷道:“你可晓得这霍春荣的来历吗?他还是中堂的门婿呢!”

章秋谷和贡春树听了不觉大为诧异,章秋谷便问方小松道:“怎么说霍春荣是中堂的门婿?我有些不信,哪有这样的事儿?他既然是中堂的门婿,为什么不去做官?只要拿了他岳父的推荐信,无论去哪一省,都能捞个一官半职的,怎么还会在苏州唱戏,做这种供人享乐的活计?”

方小松听了哈哈的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般老实,如果是货真价实的中堂门婿怎么可能来唱戏?”

章秋谷也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要这样说呢?”

方小松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是江苏省内近来最热闹的新闻笑话。等会儿我慢慢儿的和你细说。”一面说着,就转头向两旁看了一周,手指着一间包厢说道:“你看那里头坐的是货真价实的中堂小姐、翰苑夫人,这个新闻就出在他们府上,你在上海难道没听到一点风声?”

章秋谷听了,也来不及回答方小松,连忙转过眼光,跟着方小松的手指,向那包厢里面仔细看去,只见包厢内坐着一位衣着华丽富贵的中年妇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妇。

那中年妇人约莫有四十多岁,不过看起来倒还是比较年轻,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年纪,未褪娇红;中妇风情,犹传眉妩。那两只秋波媚眼水汪汪的十分活泼,就像那秋月无尘,春星照彩,娇娆媚态。

这样的妇人,年轻时可想而知一定是个尤物。

再看那旁边坐着的少妇,更是冰雪为肌,琼瑶作骨,芙蓉如面,杨柳为腰。太真红玉之香,洛浦凌波之影,低鬟顾影,媚态横生。真是宝月祥云,明珠仙露,把个章秋谷竟看得快流口水了,那颗猎美小玻璃心一阵阵的荡漾。又见她珠翠满头,纱罗被体,那头上的簪饰映着灯光,珠光宝气,华彩照人,背后更有许多俊俏青衣成群围列。

那包厢之外,站着几个下人垂手侍立,肃然无声。

章秋谷看够了,这才转头向方小松道:“看他们这个样儿,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内眷。不过那神情意态,觉得很是张扬自傲,眉目之间隐隐有些荡漾。你说他们府内出了什么新闻,快快讲来,这么劲爆的事情,把我的兴趣都提起来了。”

贡春树本来就是个八卦体质,如今听说这么劲爆的八卦,怎么能不心痒痒,也是一叠声地催促方小松快讲。

没办法,人人心里都有一颗八卦心,要不咋八卦新闻那么吸引眼球呢。

方小松微微一笑,方才附耳低声,把这件故事的前后始末仔细的讲了起来。

原来,这中年妇人的母家姓余,父亲名叫余颂南,翰苑出身,是一位京官,后来熬得资格深了,辈数老了,就经人推荐升了刑部尚书,并在军机处赞画枢务,居然就是一位中堂。这余中堂只有一个女儿,十分溺爱,嫁给苏州贝太史为妻,长得虽然还算不错,但性情却很是彪悍狠戾。

偏偏这位贝太史又是个怯懦之人,非常惧内,在外边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进了家门,看见自己房内的这尊大佛,便不由得战战兢兢,毛骨悚然。久而久之,这位贝太史惧内的鼎鼎大名就飞扬四海了。

贝太史自从被选了庶常,相当于现代的博士后,也做了一任主考,不知怎么的,有关他的不利传闻就日渐沸腾,名声一天比一天狼籍,都说他出卖举人。这些热议传入京都,就被一个御史参了一本。

那些京官儿都是些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的主儿。如果他后台杠杠滴,老爹或者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是那势焰薰天、权威炙手的人,任凭他怎么卖官受贿、徇私枉法,这些京官儿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袖手旁观,不敢去动他。

而如今,就有一个率先吃螃蟹的人,大着胆子参了他一本。不过这时,那些大臣也还是没人跟风,都在观察捅的是马蜂窝,还是苍蝇窝,也都在窥测上意,要是皇上看了御史的参本震怒起来,免不得要传旨查办,这时才是这些鸡贼的大臣出手的最佳时机,以显示他们和皇帝同仇敌忾,显示他们正能量满满,坚决与不良风气做斗争。

这位贝太史就吃了这个苦头,那些鸡贼的大臣发现这不过是个苍蝇窝,便纷纷上折子,义正言辞,狠狠批斗,终于把皇上惹恼了,这时已经不是查办,而是严办了,便将原折子发给浙江巡抚,责其认真严办。

这位余中堂知道了这件事儿,虽然心上恨女婿不争气,做便做了,居然没擦干净尾巴根儿,留下一大堆麻烦,不仅削了他的颜面,还要让他浪费很多的人情,但是看在女儿的份儿上,余中堂不得不管。

这科场收受贿赂的事儿,闹出来不是玩儿的,就是从轻办理,也要问一个充军的罪。

余中堂多方奔走,上下打点,左右周旋,这才把这一桩天字第一号的风波给平了下来。浙江巡抚上了一个折子,替贝太史竭力辩护,无非就是查无实据、合无仰恳天恩、免其议处的这些话。

这个折子到了军机,又有余中堂在里头照应着,最终方得从轻发落,把贝太史定了一个削官遣送回原籍的处分。

贝太史回到苏州,刚进家门,就被这位夫人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怎么竟敢这么大胆,连举人也敢卖!若不是我父亲在京城竭尽全力的帮你打点,只怕你这个狗头早就滚下来了。像你这样不争气的人要真的是被砍了,让我做个寡妇,到也干净,省得你在我面前碍眼!”

把这位贝太史骂得狗血淋头,满心惶恐,低着头屏息而立,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贝夫人骂了半天,见他不敢开口,气也就消了几分,到了晚间,贝太史少不得要奴颜婢膝,陪着无数的小心,方才哄得夫人欢喜。

自此之后,贝太史时常想起老丈人的救命之恩,对夫人就更加唯命是从,指东不敢向西,叫抓鸡不敢撵狗了。更何况贝太史本来就是个寒士出身,他虽然曾做过几年道台,家中却没有什么积蓄。刚想趁着职务之便,卖卖官儿,大把地捞外快。只是刚刚伸出爪子,还没尝到什么甜头就被法办了,只好卷了铺盖回家了,依旧是两袖清风、一肩行李,渐渐的家中的开支就有些支撑不起来了。

幸亏这位余中堂的小姐嫁过来时奁资丰富,足足的二三十万;她又善于经营积蓄,数年之内又赚了不少的利钱出来。她见贝太史手中拮据,金尽囊空,不免又将贝太史骂了一顿。骂过之后,索性不要贝太史管家了,自己拿出钱来供给贝太史府上的用度。

说起来这个贝太史也不算是太恶劣之人,起码还知道感恩。因为感恩,所以“惧内”,很有点宠着老婆,包容老婆的意味。可惜老婆大人的脑电波和他不同频,反而把他的感恩和包容看成是好欺负,反而得寸进尺,以至于后边演绎出诸多的各种边儿的热点新闻。至于到底有哪些绯闻,豪门热闹,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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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回 奇葩母女养面首 且说贝太史自从被罢官闲赋在家,经济上已经是入不敷出,贝夫人便接掌了家政大权,贝太史倒是乐得坐享其成,随意挥霍。

但是贝太史现在的身家性命都是从老婆身上得来的,家中不得不曲意承颜,小心恭顺。

贝夫人的脾气却是一天狠是一天,贝太史的惧内却一日甚于一日,怕老婆怕到极处。这贝夫人自然就趾高气扬、飞扬跋扈起来。

贝夫人将近中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却生得如花似玉,千娇百媚。贝夫人溺爱这个女儿,溺爱到没底线,总而言之,也和余中堂溺爱贝夫人差不多。

贝小姐到了十九岁上,就嫁了一个常熟人姓彭的,也是一位太史公,家道十分清寒,相貌也很普通,性情又是生性不羁,疏狂放荡,骄态逼人。

贝夫人听了贝太史的话,又被媒人撺掇,便也没有考究,就把心爱的女儿许给了这位彭太史,说是招赘进门,择了吉期,就把彭太史招赘了进来。

贝夫人还以为彭太史少年翰苑,一定是个风流佳婿,蕴藉才郎。

不料新郎官进了门来,贝夫人见他面目不扬,身材短小,直把贝夫人气得个发昏,当夜就硬生生的把贝小姐扣在了自己房里和自己同睡,不许她出去和彭太史成婚。

说也奇怪,这贝小姐看着这其貌不扬的夫君,倒还真没什么讨厌的情绪。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把彭太史气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想要和丈母娘理论理论,却又是有些说不出来,只得暂时憋着隐忍不发。

那贝小姐年幼娇痴,也没经历谈恋爱什么的,见着彭太史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好感,便背地里偷寒送暖,暗地关情。只是见贝夫人这样对待这个入赘的女婿,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又不好意思去问她。

久而久之,这贝小姐在母亲的高压之下和不断的唱衰教导,不知不觉的对彭太史的那点好感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贝夫人这样对待这个上门女婿,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原来贝夫人仗着自己是中堂之女、翰苑之妻,更兼门第清华,家财万贯,女儿的面貌又生得珠圆玉润,柳媚花娇,算计着自家这样的女儿,又有那样的家世背景,一定要配一个风流倜傥的如意郎君,才不辜负了自己女儿的才貌。见了彭太史这般模样,真是气得发狂,但是人已经进门了,又撵不出去,便想了一个自认为大大妙的高招,想替贝小姐养面首。

贝太史虽然晓得夫人的意思,心中是有些不敢苟同的,但迫于高压,平时一贯是以夫人唯命是从,自然也不敢说半分的不是。

随着这贝夫人带着小姐各处烧香随喜,看戏游园,渐渐的名声就不咋的了。

贝太史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贝小姐更是个少年女子,没什么主见,自然也就不反对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贝夫人这样的一个尤物,今天看戏,明日烧香,到处卖弄风骚,招蜂引蝶。贝小姐耳濡目染,玩得开心,慢慢的也就乐此不疲了。

于是,苏州城内,贝家太太的艳名,却是大名鼎鼎,路人皆知了。

有一天,贝夫人带了贝小姐到城外丽华戏馆包了一个包厢,一同看戏。恰逢霍春荣刚从上海来到苏州,登台演出没多久。那一天霍春荣排的戏是《白水滩》。

霍春荣的面貌本就不错,加上身着戏服,紧身束腰,把个身材展示得淋漓尽致,再加上演技精湛,声音磁性激越,那几个台步身法,干净利落,更是气概高华,丰仪出众。刚刚出场,就听得一片喝彩之声,轰然震耳。到得打翻青面虎的一场,霍春荣本来武功纯熟,一路棍法,使得旋转如风,虽然傀儡登场,却也有些惊心动魄。

贝夫人仔细观察霍春荣,只见他蜂腰猿臂,英武过人,眼媚横波,眉含黛色,眉目之间又有些媚态。

贝夫人看得出神,贝小姐也是眼波澄澄,只关注在霍春荣一个人身上。

那霍春荣是个著名的撩妹高手,专门勾引有钱的女人吃软饭,一见了标致些的有钱女人,便要千方百计的撩到手,何况今夜还是送上门的买卖!又见贝夫人衣装炫耀,仆从如云,料想是个大家内眷,撩上了她必定是好处多多,非是那些小资女人所能比。如此这般,便在台上越发的卖弄演技,而眼光时时关注在贝夫人的包厢内,连连的往那边飞电眼,把贝夫人母女二人电得心旌摇动,神魂颠倒。

贝夫人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叫了包厢的伙计上来,指名要点霍春荣的戏,点了一出《义旗令》。

霍春荣见他们点戏,便知道已经入彀,很是欢喜,便进去换了衣服,重新妆扮成了黄天霸出来。

这一出戏唱得更是认真。

贝夫人叫下人往台上撒了一套打赏的洋钱,只听得“锵啷啷”声响不断,那雪白的洋钱就如雨点一般在台上四周乱滚。

霍春荣见了十分得意,每逢演到紧张的时候,贝夫人便在那扯着嗓子脆生生地高叫一声:“好呀!”

这一声喝彩,惊动了合园看戏的人,一个个回头张望,就见贝夫人母女二人坐在包厢内,看得眉飞色舞,忘乎所以,如承丈人之蜩,如射大夫之雉。

吃瓜群众有认识她们的,也有不认识的,见了她们这手舞足蹈的样子,一个个暗中好笑,感觉不仅台上是戏,台下的戏更热闹。

这贝夫人坐在包厢里,只顾着和台上的霍春荣眉来眼去,等到《义旗令》演完之后,霍春荣换了一身崭新的纱罗衣服出来,特意走到包厢,向贝夫人请安谢赏。

贝夫人眉开眼笑,慌忙叫他不要多礼,便搭讪着和霍春荣聊了起来。这俩人的眼睛,就跟练了放电大法一般,忽来忽往,你电我一下,我电你一回,哎呦我去,简直是电光闪闪,功力之深厚,叹为观止。

贝小姐坐在贝夫人背后,羞怯怯的低下头去,不敢抬起来,红晕腮痕,绿凝眉妩,却时时在暗中飞过眼风,偷看霍春荣的容貌,一汪秋水,脉脉含情。

那些奴仆侍婢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笑话,连人家老公都管不了,他们这些奴仆侍婢算老几,连告状打小报告的可能性都没有。所以,贝夫人才是响当当的牛逼屌炸天,人家想干啥就干啥,谁让人家有个堪比“李某”的爹呢!

当下贝夫人和霍春荣缠缠绵绵,情话跟不要钱一般,直到散了戏场,方才回去。

自从这一天之后,贝夫人每天夜里都带着小姐出来看戏,又时常把霍春荣叫到公馆中去。每每晚上十二点钟进去,直至次日午后方才出来,也不晓得他们在公馆内都干了什么,反正张春帆大神没交代,各位自己脑补一下哈,你们脑补的,肯定更精彩,先给各位送上一大排赞。

不过有件事是需要说说的,就是霍春荣时不时的就拿出精致的扇袋呀,荷包什么的显摆,说是贝夫人母女亲手制做送给他的。

这件事儿,是苏州省内高居热点新闻榜首的最成功炒作案例,茶坊酒肆,三三两两,谈的都是这个热点新闻,而且还是高烧不退的那种,那热度,是现代互联网的炒作高手所望尘莫及的。

方小松就住在苏州,哪有不知之理。

如今章秋谷和贡春树到了苏州,方小松带他们到丽华去看霍春荣的戏,三人走进戏园,方小松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了贝夫人母女二人早已经坐在包厢里了,不觉暗中好笑,这才向章秋谷和贡春树讲了这段高居榜首的热点新闻。

章秋谷听了很是气愤道:“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贝太史难道是没有血性的么?怎么任由老婆这么出来胡闹,还带着女儿一起闹!”

方小松大笑道:“你又犯了打抱不平的毛病了。他要是有血性,也不至于怕老婆怕到这份儿上。我们都是看热闹的,何必去管他们的闲事,天天有热闹看,有笑话聊,何乐而不为。”

正说话间,台上换了筱荣祥的《文昭关》上来。

这筱荣祥的台容甚好,嗓音也还不差,唱过了《文昭关》,就是霍春荣的《花蝴蝶》了。

霍春荣走上台来,章秋谷定睛凝视,只见他穿一件织金云缎玄色夹衣,内衬绣花短袄,绣花叉裤,浑身钉着水钻,行动时光华照目,映着台上灯光,分外精莹。品貌果然甚好,丰姿不减当年,更兼口白清亮,身段圆融,煞是可爱。

只见包厢内的贝夫人母女,两双眼睛盯在霍春荣的身上,目不转睛的呆呆看着。

到了交手的一场,霍春荣的一把单刀旋转如飞,满身围绕,但觉得刀光闪烁,灯影迷离,浑身上下,但见一线寒光,丝毫不漏。连章秋谷在台下看着,也不觉高声喝起彩来。再做到《水战鸳鸯桥》的一场,霍春荣翻那两个斤斗,更是十分快捷。台下看戏诸人,叫好之声哄然不绝。

一个俊美的演员,一对儿富豪太太小姐,然后擦呀擦,擦出小火大火燎原火,这种故事从古到今都是热点,很吸引吃瓜群众的眼球。眼球们都看过来,下面的故事很花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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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回 平地罡风惊鸯鸟 且说章秋谷看了霍春荣的表演,不由得暗自赞叹,霍春荣的容貌身段着实不差,又有这一身本事,也算是梨园界一个出色的人材,怪不得这些女人见了他就把持不住。

正在心中嘀咕着,霍春荣已经走进后台,换了衣服走下台来,到贝夫人的包厢里,坐在贝夫人的背后,和她说说笑笑,甚是亲热。

章秋谷看了,非常气愤,向方小松道:“怎么如今的世上竟有这样无耻的妇人!”

方小松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钱太多烧的,又不愿意做慈善,不去浪还能干啥。”

章秋谷听了不觉一声叹息,默默无言。又坐了一会,因为实在看不惯贝夫人和霍春荣那种肉麻兮兮的样子,便拉了方小松和贡春树出来了,高桂宝也一起出了戏园,方小松带着章秋谷和贡春树,仍然到高桂宝的院中。

方小松摆酒接风,推荐了两个女闾给章秋谷、贡春树二人,一个叫金媛媛,一个叫朱素卿。

章秋谷叫了金媛媛,贡春树便叫了朱素卿。不多时,两人一齐到了。

章秋谷看金媛媛时,身材袅娜,骨格轻盈,虽然赶不上陈文仙,也还说得过去。再看朱素卿,面貌也和金媛媛差不多,都是中上之姿。

章秋谷虽然叫了金媛媛的局,却并不在意,倒是金媛媛和朱素卿见他们举止洒脱,风仪秀美,格外的巴结起来,章秋谷也只是略略的应酬着。

这一席直到三点多钟方才散席。

章秋谷和贡春树一起回到船上歇息,方小松不必说,自然就是住在高桂宝家了。

暂且按下章秋谷不表,咱们说说丽华戏园的故事。相信大家对热点还是很有兴趣的,要不咋能高居热点榜榜首不下来呢。

那一天章秋谷等走后,丽华戏园闹了一场风波,使得本就高居榜首的热点又大大地加了一把火。可惜呀,咱们爱凑热闹爱抱不平的伟人胚子风流公子没看到,为他点一根同情的蜡烛。

贝夫人在丽华看戏,恰好包厢对面有一个看戏的客人,这人姓郭,是广东的候补道,苏州人氏,和贝太史很有交情,为人侠义,喜欢打抱不平,气概高华,性情爽朗慷慨,不过就是性如烈火,非常急躁,一向和贝太史诗酒往来,惺惺相惜。

这贝太史原也是个诗酒名家,风流才子,若单看他的表面,哪里晓得他惧内惧出了新天际。

这位郭观察虽是和他要好,却一向不晓得他的家事,只知道贝夫人是个名门闺秀,自然以为是贝太史的贤内助,三从俱备、四德兼全的了。

有一天,郭观察在亲戚家中听见了贝夫人的这些热点新闻,郭观察哪里肯信!反说那亲戚不该污蔑闺门。

那亲戚极力辩解道:“这件事儿并不是我一个人知道,苏州城内都传遍了,你只要去街头巷尾走一圈儿就知道了。我和贝府又没有什么仇恨,干嘛要捏造这些瞎话呢!”

郭道台听了,觉得他亲戚的话甚是有理,然而还是半疑半信的,无法相信。

隔了几天,郭道台自己出去仔细的打听了一回,果然不听不知道,一听是气冲牛斗,吃瓜群众把这个热点新闻传得那叫个五花八门,各种版本的花边,黑边,粉边各种边,都不带重样儿的,这简直就是一个小说素材大海洋啊。

郭道台简直是气得双眉倒竖,气涌心头,一时忍耐不住,径直就到贝太史家来,要见贝太史当面提醒他,叫他以后当心防范。

哪知事有凑巧,贝太史不知为了什么事情,两天前往上海去了。

郭道台见不着贝太史,恨得他憋气憋到内伤,有气没处出,暗自替自己的好友不值。贝太史这样一个人物,也算有些名气,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人?还真是家门不幸!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想到:天下的事情,眼见是实,耳听是虚。虽然大家传得那么花哨,自己终究是没有亲眼见证,难保不是贝府的仇家故意捏造,败坏他们。我何不到丽华去看几天戏,去实地观察观察,才好有个定夺。

郭道台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到丽华戏馆一连看了几天的戏,把贝夫人和霍春荣的事情是看了个清清楚楚,怒火越烧越旺,但也无计可施。

这郭道台和江苏臬台朱竹君交情极好,并且是结拜弟兄。

这一天见了朱臬台,偶然提起这件事情,还气得咬牙切齿的,问朱臬台可有什么法子。

朱臬台也很诧异:“天下竟有这般的恶棍,难道贝太史一点都不知道?他也不管管的么?”

郭道台又把贝太史的家事,怎样的惧内,如何的情形,把近来听见的话和盘托出。

朱臬台想了一回道:“这件事儿,要办他也很容易,只要办他个外来流棍,把贝府的这些事情隐过不提,料想贝夫人也没什么法子庇护他,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郭道台听了大喜道:“这个办法很好。像这样的淫棍,把他留在苏州,真是害人不浅,办掉了他,也是你的一件德政。”说着,站起来拱手作揖致谢。

朱臬台笑道:“你和他究竟有什么仇怨,要你这般着急上火的?”

郭道台解释了一遍,俩人又商量了半天,敲定了行动方案,郭道台就走了。

朱臬台次日上院,嗯,就是上班的意思,把这件事详细的禀报了抚台。抚台勃然大怒,便叫他下去立刻去饬县提人,从严究办。

朱臬台答应下来,恐怕饬县自己去提人走漏了信息,被他逃走,或者霍春荣得了这个消息,万一躲进贝府里,又不好去派人去搜捕,岂不是反倒便宜了这个恶棍。当下便不露风声,秘密的下了一个密札给那马路工程局的委员李兰生,札内还附了一个访牌,言辞极为严厉不容置疑,叫他立刻会同捕房连夜拿人。

原来苏州大马路那片区域只有一个捕房,没有会审公廨。凡有讼案以及华洋交涉这些事情,都是工程局委员兼管,所以工程局在这一带非常有权势。

李兰生接到这份公文,不敢怠慢,连忙叫上四个能干的差役吩咐一番,又去通知捕房,派了两个巡捕协同捉拿。

这班差捕到了戏园,霍春荣正在台上唱戏,不便去拿;等到唱完了戏下台,又在贝夫人的包厢里面说说笑笑,甚是开心。

此时丽华园主已经知道此事,再三央求廨差巡捕不要在园内拿人,待他出了戏园再行捉拿。差人等初时不肯,丽华园主又送了他们一笔小费,这才答应守在戏园门口,等他出去时再擒拿,不会影响戏院的生意。

那贝夫人等到戏场散了,便上轿进城,霍春荣慢吞吞跟在轿子后头,想要跟进城内。不提防刚刚一脚跨出园门,就有一个差人走上前来,就是劈胸一抓。

霍春荣做梦也想不到是朱臬台叫人捉他,还以为是他的仇家,要想同他拚命,一时间止不住的心头火起,用了一个解手法儿,左手把廨差的手托开,将身子霍地闪过,右手向廨差的额下随手一叉。

这个廨差没防备他要动手,招架不及,就被他叉得仰面一交,跌出去有四五步远。

两旁的人都大吃一惊。还有三个差人、两个巡捕见了这般光景,一个个心中大怒,便一拥上前,高声喊道:“我们是臬台朱大人派来拿你的。你这个东西,好生大胆,竟敢动手殴打官差!你还不住手,还要罪加一等吗?”

霍春荣听到臬台拿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动手,又见巡捕把号角拿在手中,预备着要吹的样子,越发的不敢动了。任凭他们四五个人把他横拖倒曳,扭辫子的扭辫子,揪胸脯的揪胸脯。差人又取出铁链来,哗啷一声将他锁上。

正拖着要走,前面贝夫人坐在轿中听到后边的喧嚷,不晓得什么事情,叫一个下人回来打听。

那下人见霍春荣被他们一班差人、巡捕锁了起来,连忙走到贝夫人轿前汇报情况。

贝夫人大惊失色,急忙又叫两个下人回去问那差人,霍春荣犯的是什么案情,可好暂时交保,到了过堂的时候可以到贝府提人,并大大的许他们重酬差费。

在贝夫人看来,如今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她家有钱,就是这么任性,凭你是天大的官司,只要用银钱砸,就没有砸不死的道理,但她万万万想不到霍春荣的案子就是因她而起。

那些差人听到贝府的许诺,心上虽然心痒难耐,巴不得赶紧应承了,无奈霍春荣的案情甚重,不是他们能左右的,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受他们的贿赂放人。

正是:三更怪雨,摧残并蒂之花;暗夜罡风,惊散同心之鸟。

这就叫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霍春荣终日浪游在阔太太小姐们之间,却不曾想会有栽跟头的一天。这只穿花蝴蝶和那两朵花太能扑腾,花茎们实在看不下眼,他们不能拿那两朵花怎样,但是对付你个小蝴蝶还不是手到擒来,终于伸出带刺的荆条将这头小蝴蝶给绑了。这又是一条爆炸性绯闻,吃瓜群众们瞪大眼,集中注意力,下回的花边故事惊爆眼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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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回 苦逼乌龟捞绿帽 且说霍春荣演完了戏,卸了妆换好了衣服,正要跟着贝夫人进城,当然是去心上人家喽。哪知刚出了戏院的大门口,就被差役给按住了。

廨差和巡捕锁了霍春荣,正要走时,见贝府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赶来询问,并重重的许了酬谢。若是换了别人,只要案情犯得轻些,这班差人便会毫无顾忌,收钱放人,不过这次霍春荣的案子是臬台的公事提人,而且案情甚重。如果胆敢收钱放人,别说他们这些小喽啰,就是工程局委员也承担不起!

一个差人冷笑一声道:“我们是奉上命出公差,上命难违。这霍春荣是臬台朱大人立等提案的人,我们可担不起这个干系。朱大人是何许人也,哪是我们这般小人物能惹得起的!我们若把他放走,我们自己还焉有命在!”

这下人倒是机灵的,给差人塞了点银钱,求他提点。

差人收了银钱,倒也不含糊,说道:“你们回去告诉太太,叫贝大人写封信到朱大人那里和他说个情儿,料想朱大人或许会通融些。这个案子很重,不是我们能说上话的。”一面说着,一面把霍春荣前推后拥径自去了。

贝夫人在轿子里看得分明,听得真切,见霍春荣被铁索钉铛束缚着,被一班差人拉着,脚不点地的走了过去。

贝夫人看了这般光景,止不住一阵心酸,流下泪来。想来霍春荣的案情犯得重了,所以臬台立刻提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搭救的法子,只得依着差人的话,叫贝太史写信去保他出来。偏偏的贝太史又到上海去了,暂时回不来。只得先行回去,在轿中跺脚恨道:“平日里用不着他的时候,他偏要在家碍眼,这个紧要关头要用着他了,却又不在,真是个废物,要你何用!”

贝夫人回到家中,母女二人相对懊恼着急,贝小姐红着眼圈,含了一汪珠泪,默然不语。

贝夫人也背过脸暗中流泪,却还在那里安慰着贝小姐道:“你不要心慌,待我慢慢的想法子。好在你父亲也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叫他写信,或者亲自去见那朱臬台。我就不信,就凭我们家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保一个人都保不下来吗?”

贝小姐听了,略略有些放心了,不过还是有些担忧焦急无奈,便也睡了。

一夜之中,一个半老徐娘,一个卢家少妇,不知流了多少眼泪。锦帏虚掩,宝枕横陈;蜡泪未消,春痕犹腻。红愁绿怨,凄凉斗帐之春;冰簟银床,辜负华清之梦。

好容易盼到次日,贝夫人一早起来,便叫一个下人到电报局去,发个急电到上海,叫贝太史立刻回来,又叫两个下人去到臬台衙门打听霍春荣的消息。

哪知这件事儿异常机密,怎么都也打听不出任何信息。

这一天的工夫,贝夫人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茶饭无心,坐立不定。

又过了一天,贝太史在上海接到了家中的急电,叫他立马回去,也不晓得家中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大大的吃了一惊,立刻乘了轮船回到苏州。

贝夫人见丈夫回来了,稍微的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免不得要笑脸相迎,便叫他写信给朱臬台,保那霍春荣出来。

贝太史听了,呆了一呆,沉默无语。

原来贝夫人和霍春荣的事,贝太史也是如雷贯耳的,都上热点榜的榜首了,再不知道那就真的是蠢出新天际了,不过这也苦逼出新天际了。老婆肆无忌惮的给自己戴绿帽子,还是和着女儿一起给他戴,他不仅不能说不,还得装啥事儿都没有。本来听到朱臬台将那个碍眼的玩意儿缉拿下狱,心里正美着呢,却万万想不到,老婆竟然明目张胆地让他去捞人!捞自己的绿帽子!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苦逼的吗?

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连连获得惧内和苦逼两项新天际纪录,就是吉尼斯世界纪录,都是绝无仅有的。

贝夫人见他不说话,已经是出离愤怒了,那怒火瞬间便燎原了,怒火熊熊地问道:“你啥意思?为啥不说话?你出去一趟翅膀硬了是不?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贝太史见夫人发怒,粉面生红,蛾眉微竖,被吓得手足无措。发生这种事,本来是有心要教训她几句,无奈见了她,就跟家鼠见了野猫。此刻见夫人发起火来,哪里还敢反驳,挣扎了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晓得他犯的是什么案子,这信不好写。况且朱竹君也不是遇事生风的人,这件事儿一定是有内情的,若是冒冒失失的写信去就要保人,他答应了还好,若不答应,可不是落了下风?你也要替我想想才是。”

贝夫人怒道:“我不管他犯的是什么案子,横竖是冤枉的就是了。你不写信,是不想出力了?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我就管你要人!”说着狠狠的瞪着贝太史,眼见着心头的燎原火就串出的头顶,有直奔九重天之势,估计也就贝太史使出他的“顺从牌芭蕉扇”才能熄灭了。

贝太史被自己的老婆大人彪悍的理直气壮给唬住了,感觉着整个天下不是朝廷的,是她的,她说啥就得是啥,她说是冤枉的,那就得是冤枉的,就是皇帝都没她屌!

若是贝太史硬气起来,有些血气,正言厉色地讲明道理,或者拿出比悍妇更彪悍的态度,有道是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贝夫人再凶悍,也不能把贝太史当真怎样。

如果说,刚开始,贝太史对老婆大人还是感恩和包容,那么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变了味儿了。就连贝太史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对老婆对女儿对这个家,到底是啥感觉了。而事情演变到现在,他对老婆,似乎是真的变成了怕,变成了彻底的惧内,对夫人真的是闻风胆落,望影惊心。现如今见他夫人倒竖双眉,又要怒火燎原,就吓得唯唯诺诺,连声的道:“我也没说不肯写信,不过问问他的案情,不然这信都不知道从哪里下笔。你说连他犯的什么案情都没有弄得清楚,怎么提保?所以我就是和你商量商量,并不是不肯听你的话,你休要这般动气。”

贝夫人听了贝太史的一番解释,方才收了怒容,却又冷笑一声道:“他犯的什么案情,我怎么知道?你一个大男子,这点事儿都打听不出,反过来问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能知道什么?真是笑话!”

贝太史又是当头挨了一个大棒子,打得他立马哑火,只能心里腹诽:什么大门二门的,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没门,你是大敞门户,什么阿猫阿狗的随便入。不过也只是心里发发怨气,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隐忍着,向贝夫人道:“你既然一定要去保他,我去写信就是了。”

贝夫人听他肯写,立刻换了一付的笑容,向贝太史笑道:“我不过叫你写一封信,你就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一定要惹我生起气来才肯去写,真是欠收拾。”说着又笑了,顿了一顿才想起来,又问道:“你大清早的回来,可曾吃过早点?”解决了心上人的事,才有心情问问老公吃没吃早点。

贝太史道:“我接了你的电报,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我一夜没合眼。轮船一到码头,我就忙着上岸赶回来,这早晚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

贝夫人听了,也就吩咐下人替他张罗早点。

一会儿早点上来了,贝夫人此刻倒是真像个关心夫君的贤妻良母了,对贝太史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没有吃早点,想是有些饿了,快些吃罢!吃饱了好去写信。”

驴子喂饱了才能有力气干活,贝夫人还是很有手腕的。

而贝太史这会儿却是受宠若惊,这是他娶了夫人以来从没有享受过的优待,一时间竟然乐得抓耳挠腮,不知怎样才好,把方才那一肚子的怨气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吃了早点,急匆匆的往外便走。

贝夫人叫住他问道:“可是去写信么?”

贝太史连连答应,果然走到书房内,顺着他夫人的意思,言辞恳切地写了一封信,拿进来给贝夫人看了。

贝夫人甚是欢喜,叫他快些送去。

贝太史又在信中加盖了一方名字图章,叫了一个能干下人,当面吩咐了几句,叫他把信送到臬台衙门,面见朱臬台,要讨一个回信。

下人答应去了。

不料下人去了一会儿,空手回来,也没有回信。

贝太史甚是诧异,急忙问:“怎么没有回信,可是没有见着朱大人吗?”

下人道:“见是见着了。朱大人正在签押房办公,小人把老爷的的信呈上,并说要求大人赏封回信,好待小人回去交差。不想朱大人拆开了信看了,把小人责骂了一顿就撵了出来。小人没法子,只得回来,听老爷的示下。”

因果因果,万事万物,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发展演化,之所以会有突发之事,也是有“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贝太史落到今天这种可怜可悲的境地,从根本上说,还是自身的“因”更多些。

人家都说高出新天际,美出新天际,唯独这个贝太史是苦逼出新天际,很有话题性对不对。想知道贝太史是怎么苦逼兮兮地去大牢里捞自己的绿帽子吗?咱们下回告诉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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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回 俏优伶巧舌如簧 且说贝太史被老婆大人的燎原怒火给烧得心惊胆颤,只得依着老婆的意思给朱臬台写信求情,放了自己的绿帽子。而朱臬台因为给豪门解决了麻烦,心里正美着,觉得可以捞一票大大的好处了。却不曾想看了贝太史的信,就是心头冒火,老子辛辛苦苦的抓了给你戴绿帽子的罪魁祸首,你不感恩不说,还要捞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笑的事。感情本官费了半天劲儿,都是吃力不讨好了。哼哼,既然如此,现在就不是给你出气的事,而是给我自己出这口窝囊气!这回还杠上了,谁来说情都不好使了!

朱臬台冷笑一声,问道:“这霍春荣的案情,你家大人真不知道这个中曲折吗?”

下人回道:“小的主人刚从上海回来,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求大人开恩准他取保,小的主人就感激不尽了。”

朱臬台一声冷嗤,对下人说:“你回去上复你们贵上,这霍春荣是抚台下的命令,不干我的事,况且犯的案情十分暖昧,你们贵上管不了这事。”

贝太史听了下人的回话,尚在沉吟,贝夫人就惊得手足如冰,花容失色,急忙向贝太史道;“他这么说,是不是觉得写信给他不够诚意,你最好直接去拜会他,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再写封信给那抚台,看在我爹的面子,想是还有周旋的余地。不然像咱们这样人家,连一个戏子都保不下来,岂不是惹人笑话么?”

贝太史听了贝夫人那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的理所当然,一厢情愿的话,虽然心中很不愿意,但又不敢推辞。那个年代,戏子是被称为下九流的,一个豪门贵族,居然几次三番的出面保一个戏子,本身就很掉面子了,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过他不敢这样反驳自己的老婆大人,只得说道:“这个抚台我和他没来往,写信去也是枉然,还是朱臬台和我的交情还好,或者到他那里问个明白,和他商议一个法子。只要是朱臬台答应了,叫他取保,料想抚台也没有什么不肯的。你看如何?”

贝夫人听见丈夫肯去,又欢喜起来,立刻替他取出衣冠,亲手给他穿戴上。这又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把贝太史惊喜得手足无措,感动莫名起来,觉得帮老婆去捞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糟心玩意儿,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这贝太史的脑回路,也真是奇葩得无语,也难怪老婆玩儿他跟玩儿小哈巴狗一般,稍稍给点好吃的,就能让他赴汤蹈火,肉袒面缚,连去捞自己的绿帽子都能这么不辞辛苦,伴风搭雨了。

贝太史被老婆一顿衣冠武装整齐,连推带搡地塞进轿子,抬出了太史府。不料轿子到了臬台衙门,投进去贴子,隔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

贝太史呆呆的坐在轿内,等得好不心焦。这大太阳地儿的,傻呆呆地杵在臬台衙门的门口,周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指指点点。当然,最近高居热点新闻榜首的贝太史府,又要有新闻爆出:乌龟不辞辛劳,顶着烈日炎炎,去衙门捞自己的绿帽子,这首家报道,谁不想要!

贝太史又等了好一会,方见一个差人拿着名贴慢吞吞的走了出来,走到轿子面前说声“挡驾”,请一个安。

贝太史十分疑惑,连忙把来的差人叫住问他大人为什么不见自己。

那差人看着贝太史,嘻笑了一声答道:“大人有公事,不能见客。”说了这一句,竟自走了进去。

贝太史见了这般光景,知道是不成的了,只得回来向贝夫人说了情况。

贝夫人也无计可施,只是和自己的女儿哀哀戚戚的默默无语两眼泪。

贝太史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知道是个啥滋味。自己的老婆女儿,为了一个倒霉男人伤心流泪,如果自己有事,他们会流泪吗?想起自己罢官归来,老婆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女儿不冷不热的冷淡态度,贝太史心中忽然一股挫败感和凄凉感汹涌而来,竟然有不可阻挡之势,默默的掉头离开。

家,是这样的吗?

贝夫人才不管贝太史去哪里,心情如何,他现在没用了,就更不会放在心上。想了一天,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心中大喜。

那个男人真是窝囊,啥都指望不上,还得靠自己……的老爹,老爹如今在军机处,声名赫奕,只要打个电报给他,请他在京里给江苏巡抚下个最高指示,那个巡抚岂敢不从!外省督抚一个个的都要巴结军机处的人,就是一个军机处的小文秘,他也不敢得罪,何况他父亲做了十年相国,权势滔天,跺跺脚地球都得抖三抖的超重量级大佬,还有她爹办不到的事情吗?

想定了主意,贝夫人便逼着贝太史给她拟了一个极长的电稿,约有二百多字,极尽谎言哄骗之能事。别看电报贵得按字数收银子,但是人家有钱任性!

当下拟好了电报,叫下人到电报局发了一个加急电报,这一个电报就花了一百四五十块钱,立马发了出去。

这一手,连电报局的人都给惊到了。什么叫任性?对面的吃瓜群众看过来,看过来,看看这位官二代加豪门贵妇就知道了。

贝夫人自从发了这个电报,指望余中堂听了她的话,能下个指示给苏州抚台放出自己的心上人,盼望霍春荣不日便可放出狴犴,重圆绮梦。

哪知过了两天,余中堂来了回电,电报局翻好送了过来。

贝夫人见了余中堂的回电,心中大喜,只道霍春荣的事情有指望了。谁知拆开来一看,那电码端端正正的几个字:

事涉优伶,毋庸过问。

兜头一大缸冰水泼下,把个贝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把电报撕得粉碎,掼在地上,又把她父亲大骂特骂了一顿。

不过,事已至此,贝夫人也无可奈何,只得暗暗的叫人去看了霍春荣几次,花了好些银子买通狱卒照顾霍春荣,因此霍春荣虽然拘禁在牢狱里,倒也没吃多少苦。

霍春荣被差人拿去,在巡捕房关了一夜,工程局委员审问了一次,霍春荣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说不出为了什么事情。

工程局委员道:“你的事情本来是上头办的,我也不审问你了,把你押解到臬台那里,以后如何,端看你的远气了。”说着就叫廨差押下去,备了文书,将他押解到臬台衙门。

臬台朱竹君看了文书,也不提讯,把霍春荣发到元和县来,叫他问供。

元和县大老爷接到了臬台的公事不敢怠慢,立刻升堂,把霍春荣带上堂来。

那霍春荣到了县堂,跪在地下,不等县大老爷开口,先是高声问道:“小的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朱大人这样的费尽心思?”

县大老爷见他这么强势,就是一肚子的火,把惊堂木一拍道:“你这个该死的恶棍,你引诱贝大人的妻女,夜宿人家,还说没有罪吗?本县看你还是好好的招了,免受刑罚。”

霍春荣见县大老爷这么个问法,胆子又放大了几分,定一定神,高声答道:“戏子唱戏为生,向来安分,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求大老爷明鉴。”

县大老爷又拍着惊堂木道:“现在有真赃实据,你还要抵赖吗?”

霍春荣心中暗自嘀咕,事到如今,怎么都难逃这牢狱之灾,索性我强硬一些,看他能怎么样,左右还有贝夫人替我周旋,量也不会把我如何了。想着,便又提高了声音道:“大老爷既然说有真赃实据,请问大老爷可否拿出赃据呢?”

县大老爷又喝道:“你自己时常拿着什么扇袋、荷包的给人看,说是贝夫人母女亲手制作送给你的,难道还不算真赃实据吗?”

霍春荣听到此处,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堂差役脸色都很是难看。

县大老爷又羞又怒,高声喝道:“你笑的什么!难道本县说错了吗?”

霍春荣笑了一会儿方才回道:“这荷包、扇袋,就算是凭据了吗?不瞒你大老爷说,戏子在京城里唱戏,那些王爷、中堂的太太、小姐们说戏子唱得好,时常叫到府中说说闲话,不算什么希奇。那些太太小姐们赏些小玩意儿,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大老爷说戏子引诱贝大人家的妻女,戏子唱戏为生,哪有这般大胆!不过是贝太太常到戏园看戏,贝大人又是个头等乡绅,太太点了戏子的戏,戏子不能不唱。贝太太给了打赏,戏子不能不上去谢赏。谢赏的时候,贝太太叫住戏子,问几句话,戏子不敢不应。贝太太一番好意,和戏子说句话,难道戏子就要推拒吗?至于大老爷说戏子夜宿人家就更没道理了,都是贝太太叫人来叫,戏子方敢进去。况且贝大人家是何等的规矩,那样的门墙,就凭着戏子这样一个人,里边没有招呼,就走进得进去吗?这样的事情,大老爷要说是戏子的罪名,戏子就是死也不服。大老爷尽管叫人到贝府上去打听,若有虚言,听凭大老爷怎生惩罚。”

霍春荣言辞凿凿的一番话,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贝夫人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与他无关一般。

看吧,演员的演技不仅要演啥像啥,还要有张绽放莲花的舌头,看把人家县大老爷给整没词儿了。县大老爷咋整?吃瓜群众先把瓜吃了,再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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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回 舌头没有拳头硬 且说这位元和县大老爷听了霍春荣的一番口供,竟是被他顶得哑口无言,不敢再问下去,怕他再要说出别人家闺阃的事来,得罪了苏州城内的乡绅不是闹着玩儿的。坐在公堂上,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方才的话都是胡扯,难道贝大人的太太和你有什么交际不成?”

霍春荣听了又冷笑道:“大老爷不是方才问着戏子,说是戏子引诱了贝大人的妻女,戏子才敢从实招供;此刻怎么又说这般话,可是大老爷忘记了么?”这几句话,说得两旁差役都差点笑出来,不敢喧哗,都一个个使劲儿的憋着。

县老爷听了大怒道:“你这大胆的恶棍,胆大包天!连本县爷都敢顶撞。”吩咐左右掌嘴。

差人答应一声,喊了一声堂威,正要上前,霍春荣两手一拦道:“且慢,戏子若是说错了什么话,或是真犯了什么罪,领大老爷的刑法戏子心服。可如今戏子到底犯了何事?还请大老爷明鉴。”

县老爷被霍春荣这一顶撞,竟是无言可答。呆了一刻,方才咬牙大怒道:“你仗着这伶牙俐齿顶撞本县,本县就偏要打你一顿。”说着,又喝斥差役快动手。

差役见老爷发怒了,不敢怠慢,不由分说,上来了几个差人,把霍春荣按住,结结实实的打了四十个大嘴巴子。别误会,人家是有专门的掌嘴工具的,非常专业,可不会真拿自己的手掌去扇大嘴巴子,虽然很拉风,不过四十个嘴巴下来,估计手掌也快废了。

县大老爷又道:“你既然不肯供招就罢了,本县爷公事繁忙,哪有工夫跟你这小人物纠缠。待本县去禀复了朱大人再来定夺。”说完便喝叫差人带他下去。

霍春荣被差人带了下来,仰着脸冷笑道:“我的罪名都没个说法,倒打了四十个嘴巴,真是可笑!”一面说着,一面挺着胸脯,大踏步走了出去。就这几步路,硬生生地走出了王爷范儿,县大老爷在后面看得直瞪眼,暗自咂舌,咋感觉比自己还有官威呢。

这里县大老爷让人把霍春荣押下去,便径直到臬台衙门禀见上司。

朱臬台慢慢的踱了出来,说了几句闲话,便问:“霍春荣的案子问得怎么样了?”

元和县老爷便从袖中取出一纸供状,鞠躬献上。

朱臬台看了一遍,就冷笑一声,问那元和县老爷道:“我不懂你的问案为什么这般糊涂。这件事情关涉到人家内眷,怎么能和他当面说?若是惹得他牵连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将来传出去,不仅得罪了绅士,还坏了人家闺阃的名声,要是人家追究起来,你可是担当得起?”虽然那家人家已经没什么闺阃名声可言,都已经连续几届高居热点榜榜首了,但是有些话,别人能说,他们这些人却是讲不得的,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就好。

元和县老爷被说得面红耳赤,跼蹐不安,连忙立起身来请了一个安道:“大人明鉴,这都是卑职糊涂,没有想到这层道理。卑职下去再问就是了。”

朱臬台又冷笑道:“不敢劳动,老兄还是回去将霍春荣申解上来,我自己来问罢。”

元和县老爷听了,满面羞惭,只得诺诺连声的退了下去,仍把霍春荣押解了上来。

朱臬台听得霍春荣押解到,便传呼伺候,立刻升堂。

朱臬台升坐大堂。这里不比州县,那两旁伺候的吏书兵役黑压压的站了一堂,甚是威武。

朱臬台踱出大堂,端然正坐,两旁吏役齐齐的喊了一声堂威,声势浩荡,威风凛凛。

霍春荣提到堂上,看这般阵势,也是有些心惊,偷眼看那朱臬台时,只觉得满面霜威,棱棱可畏。他还当是昨日在元和县堂上一般,朱臬台还没有开口问他,霍春荣反倒跪上前一步,高声问道:“蒙大人赏提,戏子不知犯了什么案情,求大人的明示。”

朱臬台听了冷冷的哼道:“你这个利口刁徒,到了本司这里还敢巧言狡辩,本司只问你:既是唱戏为生,平日就该安分,为什么拆梢打架,遇事生风,学那流氓的行径?本司早就查明白了,你是一个不安本分的恶棍,你还不晓得自己的罪名吗?你可知本司这个地方,比不得元和县堂上,不准你开口多言!”说着把惊堂木一拍,喝叫一声打:“打!”

霍春荣正要分辩,无奈臬台衙门的差人十分凶狠,况且是朱臬台预先吩咐下来的,一声喝叫“打”,立马就拥上来七八个人,任凭霍春荣高声叫冤,众人都不理会,鹰拿燕雀一般,把霍春荣揪翻在地,剥去背上的衣服,露出脊梁,两个行刑的皂隶手中拿着一对藤鞭,一起一落的向着霍春荣背上便打。

霍春荣大叫道:“还没定我的罪,你们凭什么打我?”

朱臬台只当听不见,只是敲着旗鼓,喝叫重重的打。原来刑杖之中唯有藤鞭最利害,京津一带惩治泼皮都用这个藤鞭,仿佛就和立枷一般。

打了二百多鞭子,霍春荣的背上已经是条条见血,打到五百鞭时更是血肉模糊。

霍春荣也是个骨头硬的,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哼,痛到极处,反而高声大叫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重罪,要受这样的刑罚?不说个明白,要把我屈打致死吗?”

朱臬台冷笑道:“你的罪名么,本司就是办你外来的流棍……”

霍春荣不等朱臬台说完,又喊道:“就是外来的棍徒,也没有这般的打法。”

朱臬台向着旁边站的书吏说道:“你们看他这个样儿,真是目无官长,他在本司这里尚且这样的咆哮公堂,平日之间可想而知,一定不是个安守本分的了。”说着又喝叫差人结结实实的打。

打到后来,一鞭下来,那背上的血四围乱溅,打得浑身上下血人一般,气咽声嘶,只有一丝游气,朱臬台方才喝止。

霍春荣已经打得和死人一般,热血攻心,气若游丝,四个差人把他扛下堂去。

朱臬台见霍春荣打得这个样儿,心上十分畅快,当下做成文卷,定罪申详,把霍春荣当作个著名流棍,定了五年的监禁罪名。

什么叫高人,看看这位就知道了。审案啥的都是浮云,管你有罪没罪,先打你一顿过过瘾,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从此霍春荣便在元和县监牢内,享受着他的牢狱生活。

幸亏贝夫人暗暗的叫人进监牢探视,花了许多小费,又按月接济他的用度,所以霍春荣虽然人在牢狱,倒也并没有吃多少苦。

只苦的是贝夫人母女二人,正在红鸾帐暖,不料祸从天降,蓝桥梦断。

最恨的萧郎咫尺,门外天涯;对月伤心,背灯弹泪。这相思病,也不知害到何时方能了结。真是心期凄惋,宝髻慵梳,睡思惺忪,熏笼愁椅。春蚕半死,犹留未尽之丝;蜡炬成灰,尚有将燃之泪。

贝夫人更是相思情深,恹恹的大病了一场,医治了多时方才痊愈。

且说章秋谷和贡春树在船上住了一夜。

次日,方小松出城看望,说起霍春荣被臬台拿去的事情,章秋谷和贡春树拊掌称快。

方小松道:“虽然如此,但是苏州戏馆却少一个人材。”

三人谈了一会,章秋谷便同方小松进城,章秋谷别了方小松,自己去亲戚家走访了一圈儿。

晚上,章秋谷谢绝了亲戚的挽留,急匆匆赴方小松的约。

有一位陆侍郎的公子叫做陆仲文,请章秋谷游了一天虎丘,坐的是小陈家双开门的船,酒菜很是干净精致。

陆公子带的一个局,叫做王小宝,面貌中上之姿,应酬却是八面玲珑。

章秋谷看她云鬟腻绿,杏靥浮红,香辅微开,星眸低缬,和陆公子不住的咬着耳朵,凭肩私语。

章秋谷看了,想起花云香和许宝琴二人,不觉微微叹息,停杯不饮。

金媛媛看见章秋谷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想说说话陪他解闷。恰在这时主人陆仲文摆起拳庄来,要找章秋谷掊拳,这才把章秋谷的心事混了过去。

过了几天,陆仲文又请章秋谷、贡春树二人在王小宝家吃酒,却只有章秋谷一人到来。

陆仲文诧异地问道:“春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

章秋谷微笑道:“春树么,他有一件切己的事情,今天料理去了。”

陆仲文又问:“春树有什么切己的事情?”

章秋谷笑而不答。

这一席酒,章秋谷叫的金媛媛第一个先来,到了台面上,先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对着章秋谷低鬟一笑,坐了下来。坐定之后,张开了折扇遮着面孔,和章秋谷亲亲密密的谈得甚是投机。

陆仲文看见,笑着嚷道:“你们俩个啥时候好成这样的,都到台面上了,还这么你侬我侬,有啥话不能回去说吗?”

说得章秋谷一笑,转过头来。

金媛媛涨得粉面通红的道:“陆大少总是这样没个正形的。我和章二少客客气气的交情,你可别有的没的的说得煞有介事的。”

陆仲文拍手笑道:“二少啥时候会客客气气了,等没外人的时候,他可就不客气了,当我不知道吗?”

金媛媛无言以对,只得也笑了。

一屋子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正是:桃花人面,空怀合浦之珠;杨柳春风,先种蓝田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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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回 才子佳人西厢情 且说陆仲文、章秋谷几人正在谈笑间,一个嬷嬷进屋递过来一张请客票,陆仲文接过看时,众人也都看过来,只见票头上写着:

飞请陆仲文少爷,至如意里金黛玉房叙酒,千万勿却。座客无多,乞代邀数位。至要。此请冶安英订。

陆仲文看了道:“原来是他请客。”便叫嬷嬷关照下去“少刻就来”,便向章秋谷、方小松道:“这人姓宋,号宋子英,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和我的交情很好,你们可肯一同前去,赏他个光吗?”

章秋谷和方小松本来是不肯去的,禁不住陆仲文再三苦苦相邀,只得答应了一同去。

散席之后,陆仲文便拉了二人,径直到如意里来。好在王小宝家离如意里只隔了一条街,不多几步便到了。

陆仲文当先走进院子踏上扶梯,刚刚走得一半,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走至楼口相迎,金黛玉也跟在后面。

章秋谷、方小松与那人素不相识,免不得大家拱手作揖,互通姓名,方知就是宋子英。

宋子英满面笑容道:“今天兄弟托了陆仲文兄的福,二位居然都肯赏光,真是幸会!”又竭力地把章秋谷恭维了一番。

章秋谷听他的谈吐也还不俗,举目细看时,见他面貌也还清秀,身上的衣服甚是时新,觉得这个人也还不甚可厌,便也应酬了他几句。

当下等了一会,又来了两个客人,章秋谷并不认得,都是陆仲文的旧交。

宋子英见客人已经到齐,便叫快摆台面。

陆仲文道:“一席酒,宾主止有六人,可不觉得寂寞吗?”

宋子英道:“客人虽然少些,我们多叫几个局来,叫她们凑个热闹也好。”

陆仲文听了,点头称是。

宋子英便取过局票来,央求陆仲文帮他代写。陆仲文叫的是王小宝、王二宝、沈芸仙;方小松叫的是高桂宝、洪彩珍;章秋谷没有别人可叫,就叫了金媛媛和朱素卿。

那两个客人每人也叫两个来,宋子英自己也叫了一个吴小卿。

陆仲文一一写好,点了一点共是十二张局票,交给嬷嬷去发。

房间里的人拿过手巾,起了手巾大家入坐。

宋子英便请章秋谷首坐。章秋谷不肯,要让别人时,宋子英抵死不肯,只得坐了。

方小松坐了第二,其余以次坐定。

不多一会,叫的局陆续到来,一时柳舞花飞,钗摇钏动。

这一席直吃到十二点钟方才散席。

章秋谷起身别过主人,径直回到船内,只见贡春树早就回来了,坐在床上尚未睡下,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好像有万千心事一般。

章秋谷见贡春树这个样子,知道不妙,急忙问事情怎样。

贡春树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这事真的有些不妙了。”便附着章秋谷的耳朵说了一遍,章秋谷沉默无语,思索着。

原来贡春树住在常州,本来寄籍苏州城内,有些许多房产,还有几处住房。

贡春树每年必到苏州两次,为的是收取房租。另有一所极大的住房,坐落在观前宫巷,租给了贡春树自家的亲戚潘玉峰。每次到苏州收取房租时,贡春树就住在潘玉峰家。

今年正月贡春树到了苏州,在潘家住了一月有余,正想要动身回去,不料事有凑巧,无意之中结下了一桩风流佳事,演绎了一场西厢奇缘。

潘玉峰有一个干亲戚,姓程,叫做幼勋,教书为生,南濠人氏,只有一个女儿,从幼时就与潘玉峰的内眷往来,潘玉峰就把程幼勋的女儿认做继女。

这程小姐长到十六岁上,生得妩媚出尘,丰姿绝世,冰肌玉骨,仙姿佚貌。汉宫飞燕之腰,洛浦惊鸿之影,真是个国色天香、倾城倾国的佳人。

潘玉峰的太太以及全家上下等人,没有一个不欢喜她的。

这一天,程小姐要到潘玉峰家看看干娘,刚刚走进中门,恰好贡春树从里边走出来,和程小姐擦肩走过,彼此定睛一看,大家都吃了一惊,才子佳人,就这么不期而遇。

贡春树只觉得程小姐蛾眉淡扫,星眼流波,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内家装束,穿一套缟素衣裳;时样梳妆,挽一个轻盈鬟髻。见了贡春树,面上一红,低下头去,那一付娇羞的模样画也画不出来,走的那几步更是杨柳随风,春云出岫,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美到不可方物。

贡春树自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儿,不由得春心就荡漾开来,霎时间便是卷起了千层万层浪,那神魂化身为贪嘴的鱼儿,咬着人家的钩子就去了。最可恨的是一边进去,一边出来,擦身而过,那一个花娇柳媚的影子只在眼前一闪,已经走进中门,贡春树立刻站定了回过头来看她的背影。

不想贡春树回头之际,那女子恰恰也回过头来,一对水汪汪的媚眼正和贡春树的眼光撞个正着。只见她红晕梨涡,春融杏靥,低头一笑,就扶着随来的侍婢急急的走了进去。

贡春树被她的回头一看,只看得骨酥筋软,那荡漾起来的春心再也控制不住,瞬间便是燃起了小火大火燎原火,直烧得他饥饿感汹涌,恨不得立马将这个绝世美味扣进自己的碗里,任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啃个痛快。而随着女子袅袅婷婷的远去,自己的魂儿也被钩得死咬着人家就心急火燎地去了,他的肉身也就随着那女孩闯进房去。

贡春树重又回到房内,就见刚才这个女孩儿正和潘太太坐在一起,拉着手有说有笑的甚是亲热。

见贡春树直直的闯进来,女孩儿给惊了一下,立起身来含羞带怯的想要回避,被潘太太一把拉住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儿,为人甚是诚实,不必回避他。”又向贡春树道:“这是我的干女儿,你来见个礼,日常也好见面。”

贡春树听了大喜,便向程小姐深深打了一拱。

程小姐红着脸儿回个万福。

潘太太拉他坐下道:“我这个侄儿就如儿子一般,你不必同他客气。”

贡春树在一旁坐下,搭讪着没话找话的和程小姐拉近乎,程小姐又是羞涩,又是忐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程小姐本就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半开不开的花骨朵,遇到贡春树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浊世才郎,更是举止温存,仪容俊爽,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向来这位程小姐到潘玉峰家来探望干娘,必是要留她住在家中,隔几天或是半月才肯放她回去。而此番程小姐住在潘家,天天与贡春树见面,偏偏贡春树的卧房就在潘太太房间的对面,不多几日,贡春树便使出撩妹十八绝招,和程小姐暗通款曲,眷属疑仙,花好月圆,贡春树终于得偿所愿,将这个鲜嫩的绝世美味啃了个销魂。

潘太太慢慢的也看出些苗头,背地里着实埋怨了贡春树几次,说他怎样做出这种事情:“你是已经娶亲的人,又不能娶她回去,将来你怎样对得住她?”

贡春树见事情已经败露,对着潘太太诅咒发誓的,说将来必定要想个法儿娶她回去。

潘太太见他们木已成舟,也没什么话说了。

程家因为女儿这回住得有些久了,屡次叫了人来要接程小姐回去,都是贡春树怂恿潘太太出头留住不放人。

潘太太心上虽然不愿意,但是娘家只有这么一个侄儿,平日里甚是疼他,拦阻不住,也只得由着他胡闹。

不知不觉一连就是两月有余,程小姐和贡春树暗度春风,不曾想竟然珠胎暗结,蓝田玉茁,合浦珠芽,渐渐的程小姐怀孕,反应竟然是越发的严重起来。

贡春树急了,要求潘太太到程府给他做媒。

潘太太哪里肯去:“你是已经娶过妻子的人,我怎好到那边去说?将来闹出了什么事儿,我担不住这个干系。”

潘家与程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干亲戚,彼此不说是十分了解,可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潘太太怎么都想不到俩人会这么把持不住。程家老爷子程幼勋很是疼爱女儿,珍若如珠如宝,怎么都不可能将女儿嫁到外地,何况还是做妾,这要是让程老爷子知道真相,非炸了不可。潘太太可没有胆量去面对那个炸弹。

贡春树见潘太太不肯去说媒,更加着急,再三求告。潘太太推辞不得,只得坐了轿子去到程家说亲。

不出所料,程幼勋这个十分古板的老头儿,二话不说一口回绝,都没让潘太太把话说完,只是听说是外地的,就没的商量。

潘太太碰了一个钉子,没有什么话说,只得回来了。

贡春树无计可施,程小姐更加急得要死,晓得自己父亲的性情古板,如果回到家中,知道了这桩丑事,老爹会不会打死她都不好说。而程小姐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已经快要遮掩不住了,急得想要寻死。

贡春树忽然想起章秋谷现在上海,便想前去寻他,让章秋谷帮他想想办法。

贡春树最是佩服章秋谷的精明练达,足智多谋,更兼为人侠义,喜欢打抱不平。如果能找到他,或者会有办法。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打定主意,硬着头皮和程小姐说了,便直奔上海,寻访章秋谷。一见面的时候,贡春树就把这件事儿说了,求他给想想办法。

章秋谷虽然答应了他,却打算一直到上海的正事办完之后,顺路回到苏州,再替他想办法。不料章秋谷在上海耽搁了,不能动身,贡春树也有些迷恋烟花,乐不思蜀。

正是:窥帘贾午,春留韩寿之香;曲院红绡,夜试昆仑主持。

欲知男猪脚有何妙计帮自己的好友抱得美人归,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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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回 奇谋力全西厢情 且说贡春树原本是到上海向章秋谷求援的,哪知到了上海一头扎进灯红酒绿的红粉圈圈乐不思蜀。

直到七月份了,贡春树接到了潘玉峰的来信,说程小姐回去之后,肚子渐渐大了,隐藏不住,被程老头儿看了出来,气了个半死,盘问女儿究竟是与谁人苟合,做出这么有辱家风的事情。程小姐哪里肯说,只推说是停经鼓胀,并没有什么私情。

程老头儿虽然不信,却也有些疑心,便把他女儿关在后院的一间楼上,等她分娩后再问清楚。

信上责备了贡春树几句,说他到了上海,既然朋友已经寻着,为什么不赶紧回来,若再不回来想个法子,要是等到程小姐月足临盆,搞不好会枉害了程小姐的性命。

贡春树接到了这封急信方才当真着急了,打躬作揖,苦苦哀求章秋谷一同到苏州。

章秋谷在贡春树刚到上海找他时,虽是当时答应了,但因为上海的事情还没办完,所以就耽搁了下来。而这段时间贡春树也玩得乐不思蜀,倒好像把这件事忘记了一般。直到贡春树接到了这封急信,章秋谷的事情也都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手下去办倒也不打紧。刚好这时又接到母亲大人的来信,让他去苏州办事,正好顺带的帮好友解决麻烦。不过这件事仔细想来,也没谱儿,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

一到苏州,章秋谷便叫贡春树先到潘家打听消息。依着贡春树的意思,还想要叫潘太太到程小姐家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哪晓得程老头儿因为埋怨潘家坑害了他的女儿,干出这般丑事,可又不能当面和程家理论,只是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彼此都快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与潘家已经断交了。

贡春树听了非常焦急,想要找一个同程家认识的人,进去和程小姐通个话儿。

寻了几日,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程家数年前用过的一个粗使婆子,给了她小费,又教她怎么说话,叫他进去给程小姐传消递息。

哪知那婆子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这件事儿是办不到的,我也不想赚你们的银子。”说着转身就走。

贡春树连忙把她叫回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子叹口气道:“我到了他家,见过太太,坐了一会儿,问起为什么没看见小姐。我刚刚问了一句,还没有说出什么别的话儿,就被那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地喝叱了起来,那个样子好像要吃人一般,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打听了小丫鬟,方晓得小姐被他们关在后楼,不许她下楼一步,连楼门都锁了起来。您想别人还见得着她么?”

贡春树听了叹息复叹息,给了那婆子几块洋钱,让她去了。

这些事儿,都是这三天之内的事情。

贡春树等那婆子走了,奔出阊门,径直到船上找章秋谷商议。

岂知到了船上,章秋谷还没回来,贡春树十分焦躁,却又无处去寻,直等到一点多钟,章秋谷方才回来。

见贡春树神色恹恹,惶惶不安,晓得事情不太顺利,急忙问他事情怎么样,贡春树便把事情说了一遍。

章秋谷听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此刻我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明天你最好把那个婆子叫来,我再仔细的问问她,了解下详细情况,我才能想出对策。”

贡春树听了,虽然稍微有点放心了,但终究觉得满心忐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勉强挨过一夜,约莫不到六点钟时候,贡春树已经起身,章秋谷却还在沉睡。

贡春树胡乱洗了个脸,把章秋谷叫醒了,嘱付他:“在船上等我,切不可再到处乱走,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急急忙忙的上岸去了。

章秋谷等贡春树走了,便也起来洗漱,吃些点心,等到十点钟左右,果然贡春树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跑得满头是汗,一起上船来。

章秋谷问了那妇人一些事情,思索下,还是没什么妥当的法子,便又问那妇人道:“你既然在他家做过下人,他家共有几间房子,你自然是晓得的了,可晓得他家小姐究竟关在什么地方?”

那妇人指手画脚的说道:“程家的房屋就在前面桥边,离这里没有多远。他家共有两厅正屋;后面还有两间水阁,是临着河的。他家小姐就锁在后面的两间楼上。看得这么严实,外边的人根本就见不到。”

章秋谷听了,猛然双眉一皱,计上心来,急忙问妇人道:“那两间水阁既然是临河的,在船头上能看见吗?”

妇人用手往东边一指道:“那不是程家的房子吗。”

章秋谷连忙跨出船仓,把那妇人也叫了出来,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向东看去,果然见酱园隔壁有两间水阁,门窗紧闭,人影全无,估量着也不太高。

章秋谷疑惑这两间水阁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又仔细的问了妇人一些问题,便取出一张十元钞票给那妇人,对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事儿,你就先行回去,将来有用你的地方再叫你来。”

那妇人接了钞票,欢天喜地,千恩万谢的去了。

章秋谷回身走进中舱,贡春树连忙问:“怎么样?”

章秋谷笑而不答。

贡春树见章秋谷这般模样,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再三追问。

章秋谷笑道:“法子是想了一个,至于办得成办不成,却要看你自己的运气了。我尽心竭力的为你筹谋,如果不成,那我也没办法了。”

贡春树急忙问他:“是什么法子?”

章秋谷含着笑,附耳和他说了一遍。

贡春树喜得心花怒放,满面笑容,连说:“这个法子甚是稳妥,一定会马到成功。”

章秋谷摇头道:“这个法子要说稳妥,也不尽然,不过事到如今,不得不这么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贡春树点头称是。

章秋谷忽然又想起什么,懊恼道:“我的装备留在常熟了,现在一时却不知从哪里去找,这便如何是好?”

贡春树急忙问:“究竟是什么东西留在常熟,说得这般郑重?”

章秋谷和他说了袖箭的事。

贡春树呆了一会道:“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处?”

章秋谷又附了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贡春树方才恍然大悟,眉开眼笑的道:“几枝毛竹箭有什么,我们重做几枝不就行了吗?”

章秋谷道:“你还真是个外行。袖箭的做法不是单用毛竹就行,并且不是一天的工夫做得成的。先要设计好粗细长短,用细竹削成合适大小的竹签,熔些铅锡或是铜铁灌在竹节里头,必须要按着设计要求分布,发出去才有力。如果只是一支竹签,哪有这般力量?这点关窍你难道都不懂的么?”

贡春树道:“我又没有学过这个东西,哪里晓得这里头还有这许多讲究?现在只能立刻赶造。你先画个图样出来。”

章秋谷听了摇摇头,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方才立起身来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一枝带着铜笔套的水笔,放在手中试了试轻重。又把这枝水笔放平在右手掌中,用大指、无名指捺住了中间的笔管,中指抻着笔头做了一个手势,便是面有喜色,向贡春树笑道:“这枝水笔可以用,不必去赶制了。”

贡春树听了也甚是欢喜。

章秋谷便叫船户进来,叫把船移到酱园码头停泊。

船户道:“那边的码头甚是拥挤,况且上岸没有这里方便,我看还是就在这里的好。”

章秋谷道:“你不要多管闲事,叫你开船只关开就是了,怎么这么多废话?”

船户听了不好再说什么,答应一声,便把船移到那边停下,打好了桩,系上缆绳,搭好跳板。

章秋谷因为时候尚早,在船上不免等得心焦,便吩咐贡春树在船上守着,并叫他留心看那上面楼窗到底开不开,便独自上岸去了。

章秋谷慢慢走着,想想母亲大人要办的事情并不着急,现在去办事时间有点不够用,便到高桂宝家去看方小松。

不料方小松不在桂宝院中,章秋谷扑了一个空,便又到王小宝院中,打算找陆仲文。恰好陆仲文昨夜因为闹得有点晚,没有进城,就住在王小宝那边,这时候刚刚起来梳洗。见章秋谷来了,非常高兴,便拉他坐下畅聊。

陆仲文留他在王小宝院中吃饭,章秋谷答应。因为章秋谷爱吃京菜,陆仲文叫伙计到德花楼去叫了几样菜来,两人小酌。

饭毕,陆仲文觉得枯坐无聊,要拉章秋谷出去遛弯儿,章秋谷道:“遛弯儿有什么意思,我们再去请两个客人,今天在这里打牌可好?”

陆仲文尚未答应,王小宝化完了妆,走进来坐在旁边,听到章秋谷说要打牌,慌忙接口道:“章二少有心照应我真是感激不尽,现在就去请客人来吗?”

陆仲文沉吟道:“请什么人好呢?若要到城里头去请客,离得实在太远,可这附近又没有什么熟人。”

男猪脚想出什么妙计救美呢?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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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回 笔做袖箭巧传书 且说章秋谷闲得无聊,来找陆仲文。两个闲人吃饱喝足了,自然开始玩乐项目了。玩儿啥呢?打牌!只是到哪里找牌友?

两个人正在踌躇要请什么客人,忽然听到楼下的伙计叫了一声:“客人上来!”

楼梯上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进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小松。

方小松出城之后,先到高桂宝院中,晓得章秋谷已经去过,便想着他找不到自己,大概是到王小宝家去寻陆仲文了,所以急急的赶来。

陆仲文见了方小松,大喜道:“我们正要请客打牌,你来得正好,现在三缺一,只要再请一个客人便可成局了。”

陆仲文说罢想了一想,便取过一张请客票来,到石路长安客栈去请宋子英。

伙计去了不多一会,宋子英就来了,彼此寒暄了几句,大家便入位扳庄。宋子英问陆仲文多少底码。

陆仲文道:“我们哥几个就是玩儿个乐子,寻个消遣罢了,谁还想赢钱不成?不过底码打得太小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我看打二十块底二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你们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点头道好。

扳好了庄,定了座位,便打起牌来。

碰了几付,章秋谷的牌运甚好,连和了几付大牌。及至碰完结账,方小松没有进出,陆仲文输了二十元,宋子英大输,输了四十余元,大多是章秋谷一人赢的,给了八块和钱,其余的一齐收下。

章秋谷和陆仲文等在王小宝家玩儿了一会儿,差不多已经有七点多钟,侍女们摆上饭菜碗筷等,王小宝过来斟了一巡酒,陪着坐在旁边,四人谈谈说说,甚是投机。

那宋子英的应酬甚好,谈笑生风,几个人愈发觉得相处融洽,很是投缘。

宋子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陆仲文道:“前几天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昨天接到一封来信,我那舍亲已经进京引见,只要办完了正事,便会立马动身到苏州,先派了他家里的一个账房来这里打前站,只怕差不多快要到了。你那边的事可有什么眉目吗?”

陆仲文皱皱眉头和宋子英说道:“我已经替你问过几家,都没成。我哪有功夫给你跑这事,要不我再去托别人问问。”说着便回过头来向章秋谷、方小松二人说道:“子英兄的亲戚邹介卿,是安徽有名的富户,现在捐了个候补道,已经分发江苏,引见之后就要出来到省,要在城内买一所大些的住房,不在乎房价。子英兄几次托我帮他寻找,我最近太忙,实在没工夫,你们可晓得哪里有出卖的住房么?”

章秋谷听了接口道:“若说住房,贡春树就有好几所房子,有大的,也有小的,只是不知道他可肯出卖,这却要与他商量。”

宋子英听了大喜,连忙站起来朝着章秋谷深深一揖道:“春树兄当真有房子,那可太好了,只是还要秋谷兄费心,和他商量商量。”

章秋谷连称不敢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无需这般多礼,我回去问他就是。”

宋子英又谆谆嘱咐了一番。

章秋谷因为记挂着贡春树的事情,不知道他在船上怎么样了,便辞别了三人先自走了。

到得船上,见贡春树伏在船上假寐,章秋谷唤了他一声,贡春树惊慌失措的跳起身来,见是章秋谷回来,方才坐下。

章秋谷问贡春树可曾看见那两间水阁开过楼窗,贡春树摇头叹道:“我在船头上等了半天,望得眼睛都有些酸溜溜的,哪里见她开过窗户,连人声都都没听到一丝,不会是上了那妇人的当吧?”

章秋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是假是真,姑且试一试吧。”一面说着,一面掏出表来看,已经是夜里十点十五分,章秋谷便取一张信笺铺在桌上,提起笔来不知要写什么。忽然想到什么问贡春树道:“坏了,坏了,程小姐可是识字?”

贡春树道:“尚还认得几个字儿,就是粗浅些的小说或是信札,也都懂得意思。”

章秋谷喜道:“这就好。若是一个不识字的,便又要另想法子了。”说罢,取过笔来向笺纸上一挥而就,写了几个字。

贡春树倚在案头,看他写的是“春树到,明早十点”。

贡春树迟疑道:“咋不写得明白些,为何要这般含混?”

章秋谷一指头点在贡春树的脑门上:“你这个人真是糊涂!这不过是预先问个信儿,我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若依着你的意思,写些私情话,万一射到楼中被旁人拾去,那还了得吗?我只写这几个字儿,即使被旁人拾去,也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机关,你还嫌我写得少吗?”

几句话说得贡春树又羞又喜,暗想秋谷这人真是精明,此番让他帮忙,果然是对的。

只见章秋谷把方才写好的信笺,折了成纸条,取一条麻线,结结实实的扎在笔梗中间,招手叫贡春树一起走出舱去。

贡春树随后出来,到船头上。

正是七月中旬的时候,玉宇无尘,银河倒影;纤云四卷,清风吹空。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中,照得水面上十分澄澈,万籁无声。

章秋谷举头仰望,见那上面的楼窗依然紧闭,月光照着,好像里面隐隐有灯火。

章秋谷把袖箭拿在手中,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见窗户是用竹纸糊在外边的。

章秋谷走到船边,离开数步,瞄准了位置,用力甩开臂膀发了一箭。只听得“呼”的一声,那支袖箭竟穿过楼窗进入里面去了。

章秋谷大喜,贡春树倒是吃了一惊,低低的赞了几声“好箭“。

章秋谷见那支袖箭已经穿入楼窗进了屋内,便同贡春树两人在船上坐了一会。

冷露无声,西风拂面,虽是盛夏天气,夜间却也有些凉回枕簟,露冷罗衣的光景,便拉着贡春树进去睡了。

贡春树睡在床上,万千思绪,这一夜又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好容易盼到天明,叫醒了章秋谷一同起来,吃过点心,说些闲话。

差不多十点钟,章秋谷又取了一张信笺写了几笔,却不许贡春树看,只叫他到船头上去等候。一面仍旧折成纸条,又寻了一枝笔,依旧如法炮制,拿在手中,走出船头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上面的楼窗。

不多一会,果然只听得“呀”的一声,楼窗开了一扇。

章秋谷眼力甚好,就看见一个丽人,腰肢袅娜,骨格轻盈;眼含秋水之波,眉锁春山之愁;云鬟半卸,脂粉不施,娇怯怯的倚在楼窗向着下边张望。脸上好像带着几分病态,越发显得弱不胜衣;更兼泪眼惺忪,愁容寂寞,那一付带病含愁的娇态煞是动人,仿佛是一树带雨梨花,娇柔欲坠。

章秋谷见了暗暗喝彩,怪不得贡春树这般着急,果然面貌不差。

那丽人开了楼窗,探出半身往下看时,恰恰和贡春树打了一个照面,一时又惊又喜,心上五味杂陈,一时间酸甜苦辣咸,忧思悲恐惊,真是千言万语,一言难尽。

一个楼上,一个船头,彼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默无语两眼泪。

正在彼此两两相看,两两无言时,章秋谷猛然把贡春树推开数步。

贡春树刚刚回过头来,只见章秋谷翻身舒臂,轻轻的把右手一扬,听得“呼”的一声,章秋谷手内的一枝袖箭就飞入楼上窗中,在程小姐耳边擦过。

程小姐大吃一惊,一连倒退几步,几乎要跌倒。

章秋谷就拉着贡春树走进舱中去了。

程小姐定一定神,这才看清那飞进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见是一支水笔,套着一个白铜笔管,有一个红纸条系在中间,和昨天拾到的那个差不多。

程小姐连忙拾起,拆开看时,见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的,叫她怎样脱身,如何走法,自然有人在下边接应,叫她不用心慌。

程小姐看了虽然欢喜,却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只得大着胆子,硬了头皮,悄悄的收拾了一番。喜得是程小姐被父母锁在后楼,就是送饭,也是在隔壁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门,叫人传递的。这两间屋内,就没有人来,所以还是很有空子可钻的。

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钟,月明如水,照进纱窗。

程小姐打开楼窗。月光之下,便看见贡春树立在船头,章秋谷立在贡春树身后。船头上放了一张茶几,茶几上边又叠了两张椅子,就和楼窗的高度差不多,刚好够一个人站在上面接住她。

程小姐见他们已经准备好,满心欢喜,便大了胆子,把两条绉纱接在一起,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一头系在楼窗柱上,系得十分结实。

章秋谷在船头上看见,示意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便叫贡春树站在椅子上接应。

还真是难为咱们的男猪脚了,想出这么一出夜盗红绡的戏码。不过人偷出来就万事大吉的吗?非也非也,好戏还在后面,继续看下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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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回 黑夜绣楼盗红绡 且说章秋谷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准备开始夜盗红绡了。在船头搭好了茶几和椅子,让贡春树踏着椅子接程小姐下来。哪知贡春树胆子小,刚刚踏上茶几,两条腿就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急得章秋谷直催促他:“你赶紧的,被别人看见可就坏事了,你怎么这般胆小,你怕什么?”

贡春树连连摇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贡春树正在心慌之际,回过头来要与章秋谷说话,不提防脚下一软,跌了下来。

幸而章秋谷站在旁边,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好的是船头很宽阔,没有跌到河中。

章秋谷眼见楼上的程小姐全身探出,坐在窗棂上边,两手紧紧的拉着腰带,战战兢兢的看着下边不敢放手。又见到贡春树吓得腿软,一个跟头跌了下去,就更是吓得不敢动弹,两眼泪汪汪的。

章秋谷见了这般光景,真是无语至极。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胆子这么小,鼠首偾事的,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呸,本少爷才不是太监!真是让这俩人给急糊涂了。回头再看贡春树,还坐在船板上哎呦哎呦的叫痛;远处又听见摇橹之声,想是有船来了,章秋谷更加着急了。

这个时候,顾不得什么避嫌了,把贡春树推过一边,飞身而上,站在椅子上面,恰好接近楼窗,不由分说,伸手把程小姐抱在怀中,轻轻的下了椅子,一跃而下。急忙将程小姐放在船头,一把拉起贡春树,叫他替程小姐解下了腰间的绉纱腰带,推他赶紧将程小姐扶进船舱。

后面摇橹之声渐渐近了。

章秋谷急了,手脚麻利的把两张椅子一齐放了下来,又把程小姐吊下来的腰带打个结儿,用力往一丢,恰好丢进楼窗里了。

章秋谷见事情已经妥当,四周一看,除了上面的两扇楼窗之外,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这时,对面来了一只小船,船梢上有两人摇橹,正与章秋谷的大船旁边掠过。

那小船上的人,见大船上这个时候还有人在船头张望,又有茶几、椅子排在船头,不免有些诧异。但是他们摇船度日的人,哪有工夫来管你这般闲事?擦肩而过,那摇橹便渐行渐远。章秋谷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今天真是十分侥幸,就差那片刻的工夫。如果被那小船撞破了他们的事情,传播开去,被程老头儿告到官府,说是奸拐了他的女儿,那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章家少爷的脸可就丢得干干净净了!

一面想着,便也移步进舱。

只见贡春树和程小姐两人手拉手坐在旁边的榻上。

程小姐云鬓不整,珠泪半含,蛾眉深锁。贡春树也眼圈儿红红的,眼中含着泪痕,正在那里嘁嘁喳喳的不知说些什么。见了章秋谷进来,二人一齐站起来。程小姐免不得有些羞愧,眉黛低颦,红潮上颊,云娇雨怯,含情脉脉。

贡春树不待章秋谷开口,指着章秋谷向程小姐说道:“这便是章家伯伯,你我的事情要不是他鼎力相助,焉有你我的今日!他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快些过去行个礼。”

程小姐听了贡春树的话,也是感激莫名,不等贡春树说完,早就花飞柳舞的一般朝着章秋谷行了个万福。

贡春树立在一旁,想着能有这样的朋友,实乃今生之大幸!如果不是得章秋谷相助,还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场,搞不好白白的送了程小姐的性命。想到此处,不由的也是深深的一拜。

俩人这么一拜,倒是把章秋谷搞得不知所措。急忙一把拉住贡春树,又把程小姐虚扶了起来,笑着向贡春树道:“你我相交莫逆,你这样子可就太见外了。能看见好友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我也是积了善缘的。只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一下。你是娶过正室的人,将来你把这位小姐带到家中,能否相安无事?或者,你过了三年五载,保不定要秋风团扇,弃旧怜新,那时岂不是依旧误了她的终身,却叫她如何自处?这些事情,虽然是不干我的事,不过,这终究是我费尽心力成全的好事,自然希望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程小姐在旁边听了章秋谷的话,简直是太贴心了,又感动又伤怀,忍不住泪流满面,呜咽起来。

贡春树频频点头说道:“所言极是,我断断不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如果我将来做了什么糊涂事,还请兄长多加提点警醒才是。”说着便是深深的作揖。

章秋谷听了方才微笑点头。

程小姐此时对章秋谷的感激简直是无与伦比,又走近前来,向章秋谷行了一个全礼。

章秋谷不及提防,也不好意思直接搀扶,忙叫贡春树扶她起来。

程小姐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伯伯”。

章秋谷请她坐在旁边的榻上,自己和贡春树也坐了下来,商议以后如何安置。

程小姐此刻方才抬起头来,偷转秋波,暗回粉头,仔细的偷看章秋谷。

见章秋谷坐在灯下,面如冠玉,奕奕有光;目若朗星,英英露爽;长身玉立,猿臂蜂腰;气概昂藏,丰神俊美。真个是素腰压沈,粉面欺何;春留荀令之香,夜抱邺侯之骨。和贡春树坐在一处,觉得章秋谷光芒外露,华彩照人,那浑身的荷尔蒙满血到爆。

程小姐不觉吃了一惊,暗想当初刚见贡春树的时候,觉得他风姿过人;现在见了章秋谷这般仪表,和贡春树比较,贡春树不免逊色不少,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程小姐看了一会,不觉粉面微红。

这边章秋谷坐在一旁,也在那里仔仔细细的品头论足,只见她叙亸香肩,半欹云髻;秀眉掩鬓,笑靥承颧;春融却月之姿,红上春风之面,真是宜嗔宜喜,如玉如花。

章秋谷也看得呆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向贡春树道:“现在事情已经办妥,但是要如何善后,还要仔细商量。这个地方也不是久居之地,我想你最好先把她送回家里,然后再到苏州。我在客栈里暂住几天,刚好我还有正事要办。等你回来,我们再一同到上海。你以为如何?”

贡春树听了,便问程小姐打算怎样。

程小姐低低答道:“我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况且既然已经……”程小姐说到此际,脸上不由得起了一阵红云,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自然和你一同回去,依着章家伯伯的话罢了。”

贡春树问明了程小姐的口风,便道:“你的主意甚好,明天一准动身回去便是了。”

章秋谷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我们大家要商量下。程小姐虽然逃了出来,那程老头儿丢了女儿,怎肯轻易罢手,自然要报官追捕,招贴寻人。我们这个船家又不是我们一党的,他明天起来发现忽然多了一个女人,定是要心中起疑,我们总要有些说法。谁知道他到底是好人坏人,万一他漏了口风,被人晓得,我们可是要担个拐逃的罪名。索性我们明人不做暗事,明天我亲自到她家,见了她父亲挑明了说。到了这个时候,一则如今木已成舟,二则恐怕传了出去坏了自家的名声,免不得他要忍气吞声,被迫接受现实,你以为如何?”

贡春树听了,连忙摇手道:“这不好,哪里有拐了他家人口私逃还自己上门承认的道理!倘若他翻脸,吃定了你,要你交还他女儿,或者和你打起官司来,如何了得?”

章秋谷笑道:“你终是见理不明,所以这样胆小,我料定这件事儿起不出什么风波。你只管放心,若我没有这样的把握,断不会自投罗网的。”

贡春树听了,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心上终是觉得忐忑。

章秋谷见时候不早了,便立起身来道:“今天我到外舱休息,让你们说说话儿,天明了再做打算。”

贡春树一把拉住他道:“怎么还要这般客气,避的什么嫌疑,难道我们还要这么生分不成?”

章秋谷坚决推拒道:“你们分别日久,想是有很多话要说,你就别拦着我了。”说着,回身向着外舱便走。

贡春树苦苦的拉住,程小姐也说道:“伯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再有话说也不在这一时,外间睡觉不舒服,你就留下来吧,否则我们心上如何过意得去?”

章秋谷还不肯依。

后来贡春树急了,满脸通红,章秋谷这才依了,暂时和贡春树同在一床睡下。贡春树的床让与程小姐睡了。

三人辛苦了一夜,和衣而眠。

直睡到次日十一点钟,还是章秋谷先醒的,还有些睡眼模糊,见窗缝内日光射入,知道迟了,连忙唤了贡春树几声。

程小姐先自惊醒,急急的坐了起来。

贡春树也醒了,一同起来。

男猪脚就这么半夜三更的把人家的女儿给偷了出来,是不是很刺激?很屌?但是想想那个倔强的程老头,咱们的男猪脚又该如何应对呢?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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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回 粲花妙舌劝顽生 且说次日已经十一点了,几个人方才醒来。

外面船家听见章秋谷起身,端了两盆洗脸水走进舱来。看见多了一个少女,不觉呆了一呆,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偷瞄几眼。

章秋谷把船家叫了过来,把事情换了个说法大概的说了几句,又取出一些洋钱,大约有二十多块,一齐赏了船家,叫他不许乱说。

船家得了这意外横财,喜不自胜,连连答应几声,接了洋钱又谢了几句退了出去。

章秋谷也起身上岸,又叫贡春树也上岸去置办些妇女用的东西,自己却径直向程家去了。

贡春树拦不住他,眼睁睁的看他敲门进去,心上鹘鹘突突的跳个不停,只得先去买了些镜子梳具、胭脂洋粉等物件送上船来,看着程小姐梳妆,等候章秋谷的消息。

章秋谷上了岸,走到酱园隔壁,认准了门户,轻轻的敲了两下门,就听得呀的一声,两扇门开了一扇,门内有人道:“是什么人敲门?”

章秋谷也没回答,直接一脚跨进门来,和门内的人打个照面。

章秋谷停住脚步举目看时,只见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拱肩缩颈,曲背弯腰,面皮起了皱纹,须发已经花白,带着满面怒容,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

章秋谷看了心中暗道,想必这就是程小姐的父亲了,便开口问道:“这位老先生就是程前辈吗?”

原来程幼勋今天早起不见了女儿,气得他暴跳如雷,大骂不止。想要报官追拿,又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吵闹了一回,也是无可奈何。此刻正在家中生闷气,忽然听见外面敲门,叫了几声小丫鬟,没人答应,赌气的立起身来自己出去开门了。见章秋谷闯了进来,开口第一句就问他的名字,又见他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便也不敢怠慢,忍着怒气,请章秋谷进堂坐下,方才说道:“这位公子尊姓?有何贵干?”

章秋谷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原来就是程老先生,小生冒昧,多多得罪。”说着随又通了自己的姓名,大家坐下。

程幼勋便问章秋谷:“公子有什么事情光临寒舍?”

章秋谷微笑答道:“府上可有走失的内眷吗?”

这一句话直接说到程幼勋的痛点了,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红,硬着头皮回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们家世代清门,哪里会有那种事情,你可不要随口乱说。”口中虽然这么嘴硬着,心中却是犯嘀咕,这人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来,一来就抓到我的痛点上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有什么企图?莫不是绑票的?

章秋谷笑道:“我是好意前来报信,你竟是这般硬嘴,既然没有这事儿,也就罢了。不过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最好也不要这般遮遮掩掩,大家开诚布公,也能商量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程老先生以为如何?”

程幼勋虽然觉得章秋谷说话蹊跷,口中却还胡扯着,不肯承认。后来听见章秋谷说出这一番话,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又打量了章秋谷一回,料想他不是个来历不明的骗子,便反问章秋谷道:“就算我家中有人走失,但是这事外边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这般清楚?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章秋谷微微笑道:“你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你说明白,但是你不可动气,这样我们才好进一步沟通。”

程幼勋听了这样话,更加疑惑,急忙逼着章秋谷快点说。

章秋谷便把自己坐的椅子挪前一步,附着耳朵,把当初贡春树和程小姐怎样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后来被棒打鸳鸯,才子如何心急如焚,自己如何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相助,如今程小姐还在自家船上,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又说:“这件事儿,还要怪你自己不好。从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误了她的摽梅之候,怪不得要闹出事来。我虽然是个外人,却不忍心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女儿枉丢了一条性命,我便想个权宜之计,将她救了出来。如今事已至此,本来也不必和你说,不过我一向磊落,明人不作暗事,所以特意来和你说个明白,大家商量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两全其美。”

章秋谷一面说,一面观察那老头儿的脸色。只见他初起时低头不语,听到一半,就气得满面通红,怒目圆睁,那脖颈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爆凸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暴走的样子。再听到后来,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双睛出火,浑身乱抖,一口冷气塞住了咽喉,几乎要背过气去。不等章秋谷说完,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就要揪章秋谷胸前的衣服。章秋谷是什么人,岂是能随便让人揪他衣服的,那他得多没面子,轻轻一抓便抓住了程老头的手腕,再轻轻一送,程老头便是后退了一步,章秋谷用的力道恰到好处,只是逼退了程老头,并没有让他太过狼狈。

但是这么一来,程老头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道:“你这个人好生大胆,你拐了我的女儿,还敢前来唧唧歪歪!你赶紧把我女儿送回来,咱们都不计较了;如若不然,我把你扭到官府,这诱拐良家女子的罪名,看你可吃得起吃不起!”

章秋谷见了这个样子,甚是好笑,只是嗤笑一声道:“你不用这般野蛮,有话只管明说。你家女儿好好的在船上,又没有逃出苏州,哪里来的诱拐。我好意前来送个信儿,要和你商量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免得坏了两家的名声,你倒是横跳八尺、竖跳一丈的,也不仔细想想,天下哪有这样大胆的狂徒,拐了你的女儿还敢自己上门送信,好等你送官府,自寻死路的?我劝你冷静冷静,我有些话和你商量。我若是怕你送官,也就不自己跑到你家来了,我既然敢来,就是有底气,难道就没考虑后果,没脑子的一头撞进来不成吗?”

程幼勋虽然愤恨,但听着章秋谷的一番话也是说得在理,又怕这个事儿闹了出来,自己平日里是个极重言规行矩的人,生了这样的女儿不能管束,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不如先听他说啥,再做计较也不迟。想到这里,就不知不觉的缩了回来,长叹一声,重新坐下,却还是气得张开大口,气喘吁吁,对章秋谷道:“你……你有什么……话,和我商量,快些说来,说说你……你把我女儿,拐到哪……哪里去了。”

章秋谷见那老头儿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出来,勉强忍住了,正色和他说道:“你是个读书明理的人,怎么全不懂事情的轻重!你家女儿既然已经失足在前,你不叫她嫁给姓贡的,叫她嫁给谁?难道还能再嫁别人吗?至于我,本来是个旁观的,与我毫无干系,犯不着来管你们的闲事,但是春树与我情同手足,我不能不管。要我看,这件事儿已经如此,不如将错就错,你女儿嫁给他,春树家世清贵,家境殷实,人也不差,而且他们有情,断不会委屈了令爱。现如今她已经显怀,不好出现在人前,索性就让春树带她回去,待她生产了,再悄悄送她回来,那时俩家再明媒正娶,也全了俩家的颜面。如果你一意孤行,送官究办,我是外人,大不了斥责一番,没啥影响。春树一个男子,非但对他没什么坏处,反而落个风流公子的名头,传为美谈,就如那西厢记的故事,人们断不会责怪才子佳人,反而怪长辈不通情理。反倒是你和你的女儿,会被人诟病辱骂,你一个清贵人家,如何受得这般羞辱!上了公堂,判你女儿与春树或和或离,对她都是致命的打击,你不是把女儿往死里逼吗?你好好的斟酌利弊,切莫一意孤行。不管你如何选择,我们都会奉陪,但我还是劝先生能冷静行事,对大家都好。”

程幼勋起先听了章秋谷解劝的话儿,还是咆哮不服,但听到后来,越听越是觉得有理,更兼章秋谷的粲花妙舌,说得入情入理,真是那黄河九曲,层出不穷;三峡春泉,倒倾瀑布。就是再愚钝的顽石,听了这般说法也要点头,何况程幼勋虽然固执不会变通,但毕竟不是蠢笨之人,听了这番话,好似暗室逢灯,旱苗得雨,一霎时心地光明,觉得章秋谷的话当真不错,渐渐的面上的气色也回暖了过来,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只是便宜了姓贡的这个畜生,实在有些不服。他引诱了我的女儿不算,还想要把他拐着私逃,难道就这么让他过去不成?”

面对程老爷子的满腹怨言,且看咱们的男猪脚是如何卖友的。哈哈,对于一个大吃货来说,把自己的快乐架在别人的酸爽上烧烤一番,绝对带感,不信你们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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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回 巧谋划终得团圆 且说程幼勋被章秋谷的一顿思想工作终于给做通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章秋谷笑道:“你不甘心我能理解,毕竟捧在手心养了十几载的宝贝,就这么被人给拱了,放我身上,我也不会甘心。但是事已至此,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何况,你疼爱女儿,也断不会忍心让她不开心不幸福不是。大不了春树成了你的女婿,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可着劲儿的使唤他,你出气的机会可是有一辈子那么长,还在于这一时半刻吗?”心里给好友点一大排蜡烛,为了你的幸福,不介意小爷出卖你一下吧?痛并快乐着,那滋味,肯定很酸爽,想想就觉得很欢乐。嗯,把快乐架在别人的酸爽上烧烤一番,果然成就感杠杠滴。吃货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美妙!

程幼勋听了,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儿,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却是想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左思右想了一会,实在无计可施,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就听了你的话,便宜了这个畜生。我也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也不用遮人耳目。那以后的话儿再也不消提起,这样掩耳盗铃的事情尽可不必。”

章秋谷道:“你又错了。我今天的来意,原来是维护你们府上的名声,你怎么倒说这么丧气的话?”说着,又附了程幼勋的耳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又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仍旧把令爱暗暗的送到苏州,等一切稳定了,那时照常的媒人上门提亲,照常的迎娶,鸾凤和鸣,那些不知细底的人哪里看得出什么破绽,先前的事儿岂不是就一齐都盖过去了吗?”

章秋谷说完,程幼勋正在沉吟,突然屏风背后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约有五十多岁,走出屏门便向章秋谷深深万福。

章秋谷连忙回礼。

这妇人一屁股回身坐下,便对程幼勋道:“适才这位先生的话,我在后面已经听得明明白白,这个主意真是再好没有的了。难得这位先生这样费心,顾全我们的面子,你还不快些答应,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程幼勋忽然被他老婆走出来这么一说,想想除了这个办法,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勉强应允。

章秋谷见他已经答应,立起身来便想要走,却被这妇人拦住道:“这位先生不要性急,且请坐下,我还有话说呢。”

章秋谷只得重又回身坐下,问她有什么话,叫她快说。

妇人便唠唠叨叨的盘问起贡春树的家世来,章秋谷一一回答。

妇人又问可曾娶过正妻,章秋谷一想,这倒不好瞒他,便答道:“这个不好隐瞒,他的确已经娶过亲了。”

妇人听了呆了半晌,眼中便流下泪来,叹息着自己女儿命苦,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妾室了。

章秋谷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便劝慰道:“他虽然有正妻,可府上的小姐过去,一定是姊妹称呼,决不会亏待,这个我倒是可以保证的,我朋友的性子,我很了解,不会亏了令爱就是。”

那妇人又道:“现在事已至此,也没啥说的了。只是他将来要是亏待了我的女儿,我却是不依的。”

章秋谷道:“这个自然,但请放心就是。”

章秋谷因为费了半天口舌,说得他舌敝唇焦,巴不得要立马回去。

只听那妇人道:“你们的船停在哪里,我要到你们船上看看女儿,还有她的衣服、随身要用的物件,都要让她带去。”

一句话还未说完,程幼勋瞪起眼珠,向那妇人说道:“这样不要脸的东西,你还去看她做甚?难道我程家的脸还嫌她丢得不够吗?”

老夫人听了正要和他争论,章秋谷有些烦躁了,口干舌燥地做了半个多时辰的思想工作,人家连口茶都不招待,章秋谷表示深深的鄙视,于是便打断他的话头道:“程老先生的话确是不错,此刻正要遮人耳目,还是不要去的好。就是衣服、随身物件也都不必拿去,免得露了风声。这些物件自有春树给她置备,不消费心。”说着立起来一拱手,急急忙忙的走出门去。任那妇人在后边呼唤,章秋谷只作不闻,飞也似的回到自家船上。

见贡春树已经回来,置买了许多衣服和用品,正和程小姐在那里挑看。

章秋谷看程小姐已经梳洗,梳了一个懒妆髻,薄施脂粉,又换了一件衣服,出落得别样风流,千般袅娜。昨天晚上还是蓬头垢面,花枝寂寞,如今却已是明妆丽服,环佩凌波,樊素樱桃之口,双涡晕酒,一笑倾城,比起昨夜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见了章秋谷回来,一齐立起。

贡春树连忙问道:“怎么样了?没有碰钉子吗?自打你进那个门,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幸好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哪有你这样的,诱拐了人家女儿,还自己送上门去被人撸,你这个胆子,也真是没谁了。”

章秋谷笑道:“你这个胆小怕事的货,晓得什么!我是胸有成竹,才会行动的,你以为我是那些没脑子的蠢货,就知道凭着一腔热血乱闯乱撞的?”说着,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又笑道:“这出戏,生、旦、净、丑都是我一人唱,你倒是做一个现成的乘龙快婿,自在东床,你不好好的谢谢媒人,还唧唧歪歪的。”

贡春树听了,也很是羞愧,不住的点头,这事的确是完全仰仗了章秋谷才得以圆满解决,说实话他是真的对章秋谷佩服得五体投地。连程小姐在旁听着,也是感激莫名,铭记五内。

章秋谷和贡春树商量,叫他坐着这艘船和程小姐一同回家,章秋谷便在苏州城外暂时住在客栈,刚好他也要办自己的事情。等贡春树安排好家中的事情,返回苏州,俩人汇合再一同到上海。

商议已定,章秋谷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贡春树苏州的几所住房哪一处最大,可肯出卖。

贡春树道:“最大的住屋就是观前宫巷那个了,不过现在我姑姑住着,不能卖的。另外陆巷还有一处,比那个稍小一些,要是有人给出的价钱合适,我可以出售。”

章秋谷便把宋子英的亲戚想要在苏州买宅子的事同他说了,并道:“你既然肯卖,那就找了子英,带他去看看,好在你今天不能动身,我们就一起去一趟可好?”

贡春树答应了,俩人一起上岸,先到王小宝院中寻着了陆仲文,再托陆仲文写张请柬,当场把宋子英约来,和他说了。

宋子英大喜,便要立刻去看。

当即由院内伙计雇了三乘轿子,章秋谷,贡春树和宋子英三人一直到陆巷。

贡春树请章秋谷、宋子英暂时在大厅坐着稍等,自己进去了一会儿方才出来,请宋子英和章秋谷二人都到里边,贡春树在前面领路,宋子英前前后后各处看了一回。

那一所房屋一共有五开间五进,头门进去,便是五间大厅,第三进是三间花厅,两旁另有两间书室,花厅背后有一座月亮门,一个大大的院落,有几处鱼池山石,松阴藤架,花木萧疏,布置得十分幽雅,再往后边两进便是上房。

宋子英看了一遍甚是合式,口中不住的赞好,重新回到大厅坐下。

那大厅的前面便是头门,大门却开在偏左一边,进了大门向右拐弯,却还有三间轿厅,头门左首便是门房。

宋子英各处看了一遍,便问贡春树想要什么价钱。

贡春树道:“我们既然是要好的兄弟,我也不说虚价,我就给你一个我的底价,你们令亲真心要买,叫他出一万银子。这还是你老哥来说,又有秋谷尽心尽力的搭桥,要是换了别人,他就是出再多的钱,我也是不肯卖的。”

宋子英听了道:“一万银子并不算贵。既然你春树兄肯卖,我便斗胆代我们舍亲定了下来。但是还有一件事儿要和你商量。如今的规矩,置备什么产业都要先付定洋,这所房子既然兄弟答应下来,理应先付些定洋才是,无奈兄弟到这里已经日久,旅费有限,一时凑不出太多的银钱。好在前日接到安徽来信,说舍亲已经进京,先派一个姓箫的账房到此替他料理事情,大约在这几天就到了。等他到了之后再付定银,不知春树兄可是信得过我,容我宽限几日?”

贡春树连忙一口答应道:“定银不定银的随便好了,你我既然相识,何必要这样拘泥?况且有秋谷经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子英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丑话要说在前面,承蒙你春树兄看得起我,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着便仍旧和章秋谷,贡春树坐轿出城,宋子英便拉着章秋谷二人到金黛玉家小坐。

正是:珠帘十里,谁家白面之郎;玉漏三更,何处行云之路。

经过男猪脚的一番谋划,终于让咱们的贡大少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而且连后顾之忧都解决了,如何能不高兴呢。这一高兴不打紧,便把自己的一处大宅子便宜卖了,关于这个房子的故事,有意外惊喜哦,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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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回 玲珑女曲意邀欢 且说贡大少在章秋谷的谋划下,终于保得美人归,心里那个美酒别提了。然后听说章秋谷帮朋友问房子的事,便是满口答应下来,低价就把房子让了出去。

宋子英看过房子甚是满意。从陆巷出来,章秋谷和贡春树、宋子英三人到了金黛玉的院子。金黛玉要叫宋子英摆台子吃酒,宋子英开始不甚愿意,没有爽快的答应。

金黛玉见他不肯,便走过来和他撒娇,坐在宋子英身上,一手勾着他的颈项,一手揪着他的耳朵,两人闹作一团。金黛玉更是伸出一只玉笋一般的纤手,在宋子英两边脸上,“劈劈拍拍”的不住乱打,打的那声音好像知县堂上打犯人一般。

章秋谷和贡春树坐在一旁,看这俩人的怪异模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金黛玉只当没有听见,更加用力的去拧宋子英的大腿,拧得宋子英抱着头苦苦的告饶。金黛玉只是不理,直到宋子英答应了她吃一台酒,方才罢休,口中却还咕噜道:“你要是敢不答应,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做一大碗羹汤,让你看得到就是吃不到。”

宋子英刚刚坐起身来,听见了,嘿嘿地傻笑道:“你的羹汤,我昨天吃过了,已经把我撑得快下不来床了,如今要是再吃,怕是真的要吃不消了。”

一句话说得章秋谷等人又笑起来。

金黛玉急了,又要走过来拧他的嘴。

宋子英连忙告饶,方才罢了。

金黛玉用一个手指头,用力的在宋子英额上点了一点,道:“你这人的骨头不知是啥做的,非得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解!”

宋子英正要回答,章秋谷打断金黛玉的话道:“算了算了,你们不要斗嘴了,还是早些摆起台面来,我们吃了还要早些回去,今天晚上还有事要料理。”

宋子英依言,便写了几张请客票,叫伙计快些去请。除了陆仲文、方小松之外,还有两个客人,一个姓顾,一个姓李,也都是城内有名的富绅。

伙计去了一会,方小松和陆仲文一起来的。又等了一会儿,顾、李两人也就到了。

宋子英见客人已经到齐,发过局票,请客人入席。

那姓顾的名叫顾云卿,叫了一个小女闾,叫花二宝。姓李的名叫李子刚,叫的女闾名叫金惠卿。

当下坐了不多一会,又是金缓缓第一个先来。

方小松见了先喝一声彩,众人也随声附和了几句,随后各人的局也都来了。

宋子英酒量颇好,便抢着先要摆庄,众人因为他是个主人,让他先摆。宋子英就独摆了五十杯,先和李子刚出手,五魁手,六六六的乱喊起来。

章秋谷本来是个爱静的人,不去理会他们,只回过头来和金媛媛窃窃私语。

金媛媛道:“你来了好几天了,都没有到我那里去吃一台酒,请请客人?”

章秋谷一笑,尚未开口,金媛媛接着说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摆台子,只是那些姐妹总是质疑我,说我俩既然相熟,却不见你在我那摆台子,怀疑我是吹牛。我也是没办法,想让你帮我撑撑场面,你别往心里去,要是为难,就当我没说。”

章秋谷听了,暗暗赞叹此人圆润玲珑,很会说话,便点头答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去给你撑场面,捧你的场。等会儿这边散席之后,翻台过去便是了。”

金媛媛听了大喜,更加殷勤应酬着。

章秋谷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想着金媛媛的公关能力倒真是不差,场面上圆润玲珑,想不到苏州这地方也有这样的女闾,倒是值得一交。这般想着,便和金媛媛亲热起来。

这边席上,宋子英摆了五十杯庄,众人轮流交手,互有输赢。

方小松等一个个的轮过去,只有章秋谷只顾和金媛媛说话,也不去管搳拳的输赢,直至宋子英要找他交手,方才打断了话头,两个人便交起拳来。

不料章秋谷意不在此,随便应酬,竟连输了十几拳,喝了十余杯急酒,不觉就有些头晕眼花。

金媛媛看了,便把台面上的两盆水果,一盆荸荠一盆甘蔗拿了过来,叫章秋谷吃些醒醒酒,又亲手取两个荸荠放在章秋谷口中,章秋谷吃了几个,方才觉得头目清凉。

因为连输了十余拳,不肯服输,攘肩而起,又和宋子英搳了十拳。

这回章秋谷不敢怠慢,用着十分的小心去对付他。果然宋子英被他捉住,也输了八九拳,方才把宋子英拳庄打掉。

方小松连着又摆了三十杯,章秋谷打了十拳,输了四杯。

章秋谷将四大杯拳酒折在一个玻璃杯内,正要叫金媛媛代吃,方小松嚷道:“不准代酒,代的要罚十大杯。”

章秋谷听了,只得仍把玻璃杯放在自己面前,却被金媛媛从肩上伸过手来抢了过去,一口气咕嘟嘟的饮干,放下杯子,面上就添了一层红晕。

方小松见金媛媛违令代酒,也不言语,又取过酒壶,叫嬷嬷取了三只大玻璃杯过来,放在桌上,斟了满满的三大杯酒,向金媛媛笑道:“你有心违令,定要罚你三杯。”

章秋谷为金媛媛求情道:“他见我刚才多吃了几杯,有些醉意,怕我喝醉了,才为我代的,并不是有心违令,你不要这么叫真。”

方小松哪里肯听,一定要罚他三杯。

金媛媛瞅了方小松一眼道:“方大少你真是二少要好的朋友吗?看着二少已经有醉意了,你不劝他少吃两杯,不要吃坏了自己的身体,反而不依不饶的使劲儿灌他酒,我替他喝了几杯,你又反过来灌我,你这朋友当的,还真是损友。”

金媛媛这几句话,把个方小松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笑道:“知道你们俩是相好的,这是一起挤兑我了,好好好,我投降。”说着,把双手举过头顶,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章秋谷又约众人翻台到金媛媛家,众人一齐应允。

散席之后,大家一起到金媛媛家,一个个逸兴横飞,豪情遄发,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多钟,大家方才散了。

贡春树自己回到船上,章秋谷便住在金媛媛院中。

到了次日,因为贡春树要送程小姐回去,中午便要开船,章秋谷便到船上,吩咐下人田长盛把自己的几件行李搬到岸上,安排住在宋子英住的长安客栈内。

田长盛是母亲大人派过来帮章秋谷料理事情,照顾章秋谷的,昨天刚到。

章秋谷叮嘱了贡春树一番,叫他快去快回,又问:“房子的事情怎么安排?可要等你回来?”

贡春树道:“你在这边也是一样,全都拜托你了,诸事你替我安排就行。如果那边付了定洋,你替我收着。我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当下贡春树又交代了宋子英一番,房子的事情叫他只管去请问章秋谷,定洋也交在章秋谷手中,“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们只管找他便是。”说着,又和章秋谷说了几句,匆匆的下船走了。

章秋谷送走了贡春树,便住在苏州,安下心来办自己的事情。一连忙了几天,终于事情全部搞定。都是母亲大人事先和对方谈好的,章秋谷只是代母亲过来签下协议即可,倒也没什么复杂的。

父亲在世时,母亲大人就一手掌管着家里的生意,帮着父亲官场上下的打点疏通,是父亲的贤内助。而父亲过世后,母亲更是一手撑起家中的一切,这也使得章秋谷这个公子哥儿得以逍遥快活。只是最近母亲逐渐的让他接手一些事情,看来他的逍遥日子快要到头了。

这一天,章秋谷住在客栈中,直睡到午后方才起身,略略吃些膳食,觉得甚是无聊,便走到宋子英房内,打算要和他谈谈。

刚刚走进房门,只见宋子英房内挤了一屋子的人,坐得满满的,七嘴八舌的不知在那里谈论些什么。

章秋谷觉得不便,缩住了脚,正待退出,就被宋子英看见,连忙立起身来招呼他进来。

章秋谷见他房内人多,不愿意进去,对着宋子英摇摇头道:“你只管招呼朋友,不必和我客气。我们等会儿在金黛玉那里见吧。”

宋子英见他不愿意进房,只得罢了,却再三嘱付:“那你一定要到金黛玉家,我在那边等你。”

章秋谷答应了,便信步走出客栈,想到王小宝家,看看陆仲文可在那里。

没走多远,迎面来了两个人,各挑着两担行李,十分沉重,看那挑夫的样子挑得甚是吃力,头上的汗就如珠子一般。行李后面跟着一个人,低头走得很急,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宽袍大袖的不合时宜,看他那样子愣头愣脑的。那人跟着两担行李,急急的转了一个弯。不防章秋谷正在那转角处走来,和他撞了一个对面,那人低着头没看见对面过来的人,竟然直直的向章秋谷怀里撞来。两边避让不及,躲闪不开,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章秋谷眼明手快,伶俐非常,见对面有人直撞过来,把身子略略一偏,趁势就让了开去。对面的人来得势猛,哪里收得住步子,章秋谷把身子往左一偏,那人撞了个空,脚下一绊,收不住脚,一个狗吃屎直扑下去,跌得结结实实。

两旁走路的人看了这般光景,一齐大笑起来。

你道这个跌跤的人是何许人也?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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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回 鲜衣怒马逞风流 且说章秋谷正在去王小宝家的路上,在街道拐角处躲开迎面撞过来的人,那人没防备跌了个狗吃屎,引得吃瓜群众一阵哄笑。章秋谷也感觉甚是好笑,站住脚看着那人。只见他跌在地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章秋谷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轻轻一把就把他拉了起来。看他的面貌,獐头鼠目,缩嘴短腮,不像是本城人氏,果然听他开口,是安徽一带的口音。那人跌了一交,跌得他浑身生痛,正在扒不起来的时候,忽然章秋谷过来把他扶起,他倒是谢了几句,便各自分头走了。

章秋谷回头看时,见他跟着挑夫径是到长安客栈去了,暗忖原来也是住客栈的人,便也不去管他,一直就走到王小宝家,一问陆仲文不在那里,连王小宝也不在家,和陆仲文一起坐马车出去了。

嬷嬷请章秋谷进去坐坐,章秋谷推辞离开。

走出王小宝的大门,见有几部马车停在道左边,正在那里兜揽客人。还有几匹川马歇在路旁,锦辔雕鞍,昂头掉尾,形状甚是神骏。

章秋谷暗暗称奇,怎么马路上也有这般好马。正要近前打量,不料马车上有两个马夫认识章秋谷,晓得就是上半年余香阁点满堂红、甘棠桥花车晒星星的章老爷,便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讪,想要做章秋谷的生意。

章秋谷看着这些宝马雕车,也是心痒难耐,便拣了一部绣花靠枕、闪光纱车垫的最精致的马车。

那两个马夫都穿着一身外国纱的号衣,精光射目,叫马夫把车赶到石路口金媛媛家门口等候,自己却不坐马车,挑了一匹神骏的川马,把右手在马鞍上略搭了一下,飞身而上,马夫递过丝鞭,章秋谷加上一鞭,追上前面的马车,到了金媛媛门口,跳下马来急急的进去。

不一会儿,便和金媛媛一起出来,叫她坐上马车,自己骑马相随。

到了马路中间,章秋谷骑在马上,带紧缰绳,连加几鞭,那马放开四蹄,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往前跑去。

章秋谷扬鞭揽辔,意态飞扬,一霎时早追过了几十辆马车,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响。那些马路两旁的人家,到了三四点钟差不多夕照衔山的时候,一个个坐在洋台上凭栏眺望,见章秋谷鲜衣怒马,神采飞扬,朱唇玉面,那马飞一般的在马路上往来驰骤,风吹衣袂飘飘欲仙。那些路人见了,不约而同齐声喝彩。

章秋谷在马上听见甚是得意,跑了几圈方才勒转马头,追上金嫒媛的马车,慢慢的走。又跑了几趟,已经将近黄昏。章秋谷出够了风头,便和金媛媛回来,打发了马夫,把金媛媛送到楼上。

想着宋子英约他到金黛玉家,怕他等久了,便来到金黛玉院中。一问宋子英已经来了一趟,有什么朋友约他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那些侍女,如果章秋谷来了,就请他先等等。

章秋谷也就没有推辞,进入客房坐下,金黛玉陪着。

闲谈了一会儿,宋子英还不见回来,章秋谷觉得无聊,正待站起身来要走,忽然看见门帘一起,走进一个人来。

章秋谷以为是宋子英回来了,哪知定睛一看,竟不是宋子英,就是方才在长安栈门口跌了一交的那个人,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匆匆的举步进房,正和章秋谷撞个正着。

金黛玉见了两人,也不认得,还只以为是章秋谷的熟人。

章秋谷有点摸不着头脑,见他们就这么没规没矩的一头闯进来,就有点火大,竖起双眉,开口就是火药味儿十足的教训口气:“你们这两个糊涂虫,怎的这么没礼貌,乱闯别人的房间?”

正还要骂下去,就见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哈哈大笑道:“章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快消消火,都是自家人。”

章秋谷听了,方才闭嘴,举眼看时,原来第三个进来的人便是宋子英。

章秋谷有点尴尬,却又抹不开面子,只得向宋子英笑道:“我一时性急,得罪了你的贵友,莫怪莫怪。不过你也不能怪我出口伤人。你是主人,你不走在前面彰显你的主位,却叫这两位初到此间的客人领头,你自己反倒缩在后面,徒惹别人误会。”

宋子英不等章秋谷说完,哈哈笑道:“算了算了,都是我的错。你不晓得我这位同乡,没有到过苏州、上海,老实说是个曲辫子,不懂道上的规矩。他们刚刚走上楼梯,便三脚两步的走进房门,我哪里追得上他们,来迟一步,就撞你的枪口上了。”

曲辫子,是古时吴地方言,讽刺他人愚鲁无知,行为可笑的谑辞。

章秋谷听了不觉好笑起来,不再和他说话。回过头来,便问那两人的姓名,彼此寒暄了一下。

原来那先进来的叫萧静园,便是宋子英说的邹观察派来办事的账房;后进来的叫汪慕苏,也是宋子英的亲戚,到苏州来玩的。

当下彼此通报姓名,寒暄入座。

章秋谷留心打量着二人。看了半晌,觉得这两人的装扮甚是好笑: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真有些像曲辫子的样子,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头也不敢抬,低着头目不邪视,好像高僧入定一般。

萧静园更是好笑,他听见宋子英说他们是曲辫子,他虽然不懂,却牢牢的记在心中,私自拉着宋子英问道:“你刚才说的‘曲辫子’是个什么东西?我的辫子是刚在栈房里叫剃头的打得好好儿的,怎么这才一会儿就弯了呢?”抓过辫子看看,好好的,没弯呀。

宋子英不听此言犹可,听了他这般说法,忍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拍手弯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章秋谷更笑得蹲在地上立都立不直,气都透不过来。

金黛玉也咯咯咯地笑着,把个小手帕掩紧了口,兀自笑得伏在桌上,几乎要滚入宋子英怀中。房间里侍女们,一个个都笑不可仰。

好一会,大家才止住笑声。

萧静园还不懂笑的是他,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干嘛笑成这样?说什么了?怎么我一句也听不出来呢?”

宋子英听了又笑起来,拍着萧静园的肩膀道:“老弟,你还是别问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一时半会儿的也弄不清楚,过后我再和你细说,你如今就少说话吧,免得露怯,给别人笑话了去。”

萧静园听了,方知他们笑的是他,只把他羞得满面通红,一言不发;连汪慕苏听了,脸上也红起来。

章秋谷见了怕他们恼羞成怒,大家面子上不好看,便用别的话忿了开去。

当夜宋子英给萧、汪二人接风,就在金黛玉家吃了一台。

席间说起房子的事情,宋子英便向萧静园道:“前天我看了一所房子,甚是合式,但是还没有付得定洋,不知你带了多少钱来?”

萧静园道:“我虽然带了些银子出来,要付定银只怕不够。”

宋子英道:“定银不拘多少,就是少些也无妨,明天我同你先去看看房子,再付定银可好?”

萧静园点头应充。

宋子英又和章秋谷说明,要请他一起进城去,章秋谷也答应了。

当下酒席结束后各自散去。

到了次日,果然宋子英同着萧静园来约章秋谷一同进城。

萧静园看了房子也说甚好,便问章秋谷要付多少定银。

章秋谷道:“这个多少都不打紧,看你们方便就是了。”

宋子英一口答应,先付一千银子定洋,约定支付日期,暂交章秋谷代收,萧静园也就应了。

三人仍旧一同出城,萧静园因为要到钱庄去照验汇票,就在半路上分手自己离去,章秋谷和宋子英一起出城。

隔了两天,约定付定银的日期到了,宋子英来到金黛玉家,一进屋见章秋谷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宋子英走进来说道:“这两天那位萧公和汪慕苏甚是奇怪,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坐立不安的。昨天晚上没回来,临走的时候我还问他,明天应付的定洋怎样了,他说已经预备好,只要去划好了票子就送来。今天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我很担心他们,不要他们两个土包子到各处乱跑,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秋谷道:“虽然他们初到苏州,料想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你只管放心。”

正说着,就见萧静园走了进来,宋子英埋怨他道:“你怎么这么忙?昨天没有回来,今天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回客栈。你去哪儿了一夜不归?算了不问了,前天说的定洋,票子可曾带来了?”

萧静园听了,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子英连问了几遍,不见萧静园答应,十分诧异。

章秋谷也觉得不解,心下不免狐疑起来。

拿着公款赌博,这个噱头是不是够劲爆?想抓热点头条可不要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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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回 入赌局狂输公款 且说宋子英本来等着萧静园带钱来好付买房的定金,结果萧静园来倒是来了,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外加便秘表情,吭吭吃吃,支支吾吾,老半天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样子,急得宋子英站起身来,逼近萧静园的身旁再三追问,就见他无精打彩,垂头丧气,一付如丧考妣的样子。

宋子英看了,就知道事有蹊跷,越发逼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静园起初还不肯说,后来被宋子英追得急了,方才叹一口气道:“不必说了,都是我自己不好。一时高兴,没管住自己,和他们赌起钱来,一夜的工夫,输了一千九百多两银子,把带来的两张汇票一齐输掉了,定钱是付不成的了,以后再想法子。”

宋子英还没有听他说完,就跳脚道:“怎么回事?你一夜的工夫输了一千九百两银子,你在这里没有认得的朋友,怎么就有人找你赌钱,又怎么会输这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章秋谷在旁边听了,也不觉惊心,便侧着耳朵听他说些什么。

萧静园料想隐瞒不住,只得实话实说道:“我原本不认得这些人,大多是汪慕苏的朋友,还有几个是钱庄上的人。昨日他们雇了一艘灯船,请汪慕苏去游虎丘,也把我拉去。他们一班人闹到晚上,高兴起来,便约我们二人一起赌钱,我和汪慕苏一时兴起,就答应了。起先以为只是朋友之间小打小闹的玩玩,原本也不在意输赢的,不料入局后,被他们勾引得控制不住,越玩越大,一百两、二百两的大赌,不到半夜,把两张汇票一齐输得精光。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自家的钱,输掉了也还罢了,偏偏都是东家的银子,叫我带到苏州给他办事,如今输得两手空空,我可怎么交代啊?”

萧静园一边说,一边揪头发,急得满头是汗,又是焦急又是悔恨,表情做得极是到位。

宋子英听了,连连埋怨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银子输得精光,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看你怎么和东家交代!”

萧静园听了,默默无言,面红耳赤,蔫头耷脑。

宋子英又想了一回,问萧静园道:“你们是赌的牌九,还是赌的摇摊?怎会输这许多,你不要呆头呆脑的上了别人的当吧?”

萧静园道:“赌的不是牌九,也不是摇摊,他们说叫做什么‘抓摊’,是用一把棋子盖在茶碗里头,叫人打的。”

宋子英道:“做庄的人可是随意抓一把棋子,把茶碗扣在上边,那茶碗上横搁一只筷子,等你们大家打定,再把茶碗移开,用筷子拨着棋子的多少,可是这样的赌法吗?”

萧静园道:“一点不错,正是这个玩法。”

宋子英把桌子一拍道:“如此说来,你还真是上了别人的当,被别人当了冤大头白白输了这么多钱,真是糊涂到极点了。”

萧静园听了,有些疑惑,不肯相信道:“据我看,这个抓摊里头,不见得做出什么手脚。况且这些人都是汪慕苏的朋友,料想不至于骗他吧?若说是汪慕苏串同了别人来骗我,我看慕苏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是个富豪,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更何况他昨天晚上比我输得还多,不像骗我的样子。”

宋子英冷笑道:“你这人真是糊涂到家了,自己输了银钱还说没有上当,天下哪有你这么呆的!你还当汪慕苏的那些朋友都是好人吗?他们遇着了你们这一对土包子,不耍你们耍谁?你们还送上门去被他们玩儿。”

萧静园听了似乎觉得有理,有些半疑半信的。

还未开口,宋子英又道:“说起那汪慕苏来,他倒是不至于骗你,但他的为人比你更加没用,自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还能来照顾你吗?你说抓摊里头做不出什么手脚,那是你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他是不是做庄的时候,要拿一只筷子搁在茶碗的底面么?这就是他们的暗号:用一个指头拈那一根筷子,便是做的幺门;两个指头,便是二门;三门,四门都是一样。他们同伙的人看了,自然心领神会。这里头的门道太多,你一个外行敢进这个圈子,不骗你骗谁!”

萧静园听他说抓摊的内幕,方才恍然大悟,悔不当初。

宋子英又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追悔也是枉然,倒是你自己的事儿要紧,输了二千两银子,一时从哪里弥补回来?最好你今天先想个法子,把房子的定金付了,其余的我再替你想想办法,若是叫我家亲戚晓得,你这账房的饭碗怕是要砸了。”

萧静园道:“我正要请你帮我想个法子,你在这里人脉广,或者有办法。”

宋子英皱着眉头道:“我虽然有些认得的朋友,但还没有到可以做钱款借贷的交情,你何不到汪慕苏那里暂借一二千银子,救了如今的燃眉之急,随后的事情再慢慢商量。”

萧静园听了宋子英的话,皱着眉头连连摇手道:“你莫要再提汪慕苏,那就是个铁公鸡,不然我也不至于到这时候才回来,就是在汪慕苏那里坐了半天,和他商量向他暂借一千银子好付今天的定钱,以后再设法还他。谁知他非但不借,反把我数落一顿,说我不应这么荒唐,刚刚到苏州,便把带来的银子一齐输掉。又说他现在虽然有几千银子,因为昨天输多了,要做翻本的本钱,没有多余的钱借我。我被他气得发昏,只得跑回栈房求你想办法。你还不知道汪慕苏的脾气,输起来一千八百,三千五千,都不在乎,越是输得利害,越是赌得利害。但要是朋友问他借钱,他就立刻翻脸,真不理解他这个性情,怎么还会有朋友。”

宋子英听了,沉思不语,停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昨天晚上慕苏输了多少,可曾拿了现钱么?”

萧静园道:“慕苏输得比我更多,输了三千一百多两银子。见他拿了一张三千两的庄票出来,其余的都是现洋。”

宋子英诧异道:“你们不过是书房赌,怎么会输这么多?”

萧静园道:“我是输到后来脑子发热,越打越大,所以输了这些。慕苏自己虽然打得不大,却专爱移吃别人的注目,把别人压的不论多少,通通吃到自己一门,开出来偏偏又被庄家吃了,慕苏却要照数赔人,所以上家虽然赢钱,下风却个个不输,单单的输了我们两个,这不是气人吗?”

宋子英扑嗤的冷笑了一声道:“明明是你们两个土包子去上了他们的圈套,却还犯糊涂。如今钱已经输掉,追也追不回来,你做了这一笔亏空,总要想个法子才好,难道就任凭他这样吗?”

萧静园听了,发了一会儿呆方才开口道:“我初来咋到,有什么法子好想?不比你在这里混得熟,无论如何人脉总是比我强的,这件事情还要仰仗你的大力帮忙,待事情搞定了,我定然要大礼酬谢的。”说着,就立起身来朝宋子英作了一个揖。

宋子英摇头道:“我如今也是旅居在苏州,和你一样,哪有门路给你筹集出这许多银子?就是借钱,也不过二三百银子,最多四五百银子,哪里凑得出一千银子?”

萧静园听了宋子英真没办法,不觉双眉紧锁,满面愁容。又附着宋子英的耳朵说了半晌,仿佛都是央求他的话,看那萧静园的样子十分着急。

章秋谷在旁边听了半天,觉得自己插不进话去,便立起身来想走,却被宋子英拦住道:“秋谷兄且请坐下,兄弟还有事情要和秋谷兄商量。”

章秋谷只好又坐下。

只见宋子英听了萧静园的话,一会儿点头,一回儿摇头,不知他俩嘀咕些什么。直到萧静园把话说完,宋子英也不言语,默然半晌,好像在斟酌着什么,约有两刻钟的工夫。

章秋谷看着心焦,又不好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宋子英拦下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想延期付款?这个自己不好替贡春树做主,还要等他回来才行。想找自己借钱?虽然和宋子英这几日相交还算愉快,但借钱么,而且还不是小数目,怕是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自然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拒绝也会委婉些,毕竟相交一场,面子总还是要顾及的。

又等了一会儿,宋子英方向萧静园道:“我是有个办法,只是我在考虑为了你的事,犯不犯得着这么做。”

这几句话,不但萧静园听了摸不着头脑,连章秋谷也有听没有懂,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静园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宋子英,满脸期待。

正是:欲擒故纵,淮阴背水之兵;一掷千金,刘毅呼卢之技。

欲知宋子英究竟想出什么奇招妙计,帮萧静园解困,下回接着说。不过,这下回么,可是出乎意料的,有爆料等着吃瓜群众去看戏呢,别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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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回 倒脱靴贵绅中计 且说宋子英为了帮助萧静园脱困,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见大家有听没有懂的样子,便笑道:“我不说个明白,你们自然不懂,依我的主意,你从哪里丢的钱,就从哪里拿回来。既然是汪慕苏那些朋友做的局,我们不妨反算计回去。你输的钱,都是汪慕苏的朋友赢了去,你本来不认得这些人,算起来还是他连累你的。况且他眼见你输了二千银子,也知道这些钱是干嘛用的,你问他借钱,他竟是一毛不拔,还要把你数落一番。像他这样的啬刻,我们也不必把他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我们就是算计了他,也算不得伤天害理。”

宋子英的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萧静园没听懂他说的什么:“你说了半天,我听不出你是什么意思,真像京戏《翠屏山》里头潘老丈说的:‘你不说我还有点明白,给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更糊涂了。’你方才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章秋谷却是微微蹙眉,暗道这人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反算计嘛,呵呵。

宋子英看着萧静园一头雾水的蠢相,又看看章秋谷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暗自思忖这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精明的主儿。于是便对萧静园道:“我没说明白,难怪你不懂。等我仔细说来,你们就晓得了。”说罢,便问“你不是说那汪慕苏的赌技十分利害吗?”

萧静园道:“就是!这个赌法我从来没见过。并且他还有一个毛病,搞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你们压着幺门,他偏要吃到三门上去;你们压在四上,他偏要吃到二门上来;你们越是压得多,他越是吃得高兴,凭你压得再大些儿,他也总是要吃。若是他本来压的进门,只要见别人跟了他一记进门,他就赌气把自己的注目连别人的注目,移的移,吃的吃,一齐放到出门去了。好像他玩儿就是为了输钱一般,输了一千二千,他也毫不放在心上,他这般赌法,不是有意和银钱作对吗?”

宋子英听了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想他既然爱赌,只要有人约他赌钱,他肯定应约。我们何不约几个人,凑些本钱,约他赌上一赌,我们设个局,诳他个三千二千的银子,那时把你输掉的钱在他身上捞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虽然这样做有点儿不地道,但是既然他做了初一,就不能怪我们做十五了。况且他是个有钱的主儿,也不在乎这几千银子,与其叫他去输给别人,还不如补了你的亏空,你们以为如何?”

萧静园不等宋子英说完,便连连的点头道好:“你这个主意果真是极好的。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这样了。只是终归是朋友一场,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宋了英道:“还讲什么朋友的交情!他若还念着平日交情,见你这样为难,就该帮你想个法子才是,难道他是拿不出银子的人吗?”

萧静园听了连声道是。

宋子英又向章秋谷道:“刚才兄弟的话,秋谷兄想是已经明白了,不知可否屈尊,等到约赌的那天,请秋谷兄一同到场,人多了,局面好看些,而且也请秋谷兄帮帮静园。”

章秋谷起初听得宋子英想出这个主意,要诳汪慕苏的钱,心上就有些不以为然,但因为与自己无关,不好去劝阻他们,后来又听得宋子英要约他同去,便想一口回绝。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还挺好玩儿,不晓得他们究竟是怎生的做法,自己从来没见过,去看看热闹开开眼,增加些历练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宋子英喜不自胜,拱手相谢,连那萧静园也说了无数的好话。

宋子英又仔细的和章秋谷说明关窍:“只要看做庄的人拿筷子的时候是几个指头,倘若是一个指头,便是进门,赶紧先把自己的注目放到进门上去。汪慕苏既是这般公子哥儿的脾气,一定要把我们的注目吃到别门上去,好显他的威风。你们只要压得大些,怕不赢他三千五千银子,只消把静园输的捞回来,也就罢了,我们也不是做这样事情的人。”

章秋谷听了,随口应着。

萧静园道:“那我们打算在什么地方呢?”

宋子英道:“这个地方,却要选得稳当些,客栈里是不便的,堂子里更是耳目众多,让他们传出来不是闹着玩的。”想了一想道:“有了有了,你前日赌钱,是他们请你坐灯船逛虎丘。如今七月天气,正是游虎丘的时候,我们不如也雇一艘灯船,专请汪慕苏去游虎丘,索性连仲文、小松都请上,多几个人,也好壮壮我们的威势,你们以为如何?”

萧静园听了连连点头,又恭维了宋子英几句,便也散了。

章秋谷回到客栈自己房内,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那个萧静园怎么好好的忽然要赌起钱来,还把东家的钱输得底儿掉,然后又搞出这么一出,虽然是想骗姓汪的银钱,与自己无关。但是这种心性的人,连熟人都算计,自己还是要小心防备,万一是他们合伙做套,自己一不小心踏进去,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

不过又一转念,他们只是让自己去看看热闹,不上场的话,怎么都套不到自己头上。姓汪的也是他们一伙儿的,就是他们赢了姓汪的一千二千银子,又与自己什么相干。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怎样骗人的,如何下的手,也算是我到苏州来历练一番。不要说是他们这几个人,就是在上海的时候,王云生做那仙人跳的勾当,被他拿到了现行,尚且凭着我的精巧布局,舌灿莲花,还能反败为胜。就凭这几条小鱼小虾,还想算计小爷?量他们也没那个脑子。

章秋谷能生出怀疑,也算是很有警惕性了。

原来,宋子英和萧静园、汪慕苏二人果然就是一些倒脱靴的赌棍、翻天印的流氓,和那个王云生都是一丘之貉。章秋谷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和王云生是同伙,联手算计的,恰恰就是他章秋谷。

王云生自从在上海吉升客栈内被章秋谷识破骗局,上海住不下去了,只得回到苏州。可怜花了那么多本钱,费了许多心血,指望能从章秋谷身上大大的捞上一笔,想不到章秋谷机警过人,精明出众,非但没能敲诈成,反而被章秋谷识破,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云生回到苏州,把章秋谷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方出这一口恶气。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商议着要报仇,怎奈章秋谷不在苏州,而他也没脸再去上海,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近来王云生因为和一班流氓在租界上敲诈,被巡捕抓到捕房关了一夜,押解到工程局来问审。工程局委员过了堂,把他枷在青莲阁门口示众。待到一月期满,杖责后释放出来。王云生在租界上犯了案,混不下去了,只得又去给宋子英等一班赌棍做托儿,骗了城里好几个初出茅庐的乡绅子弟。

近来宋子英又看上了陆仲文,看着他滥赌狂嫖,想必有些油水,便想方设法地去交结他。

有一天,陆仲文正在蔚南村大餐馆内请客,只有主客二人。蔚南村大餐馆是外国人开的西餐馆,宋子英串通了一个伙计,叫他进去和陆仲文商量,说是客人拥挤,没有房间,有一个单身客人要和他拼个座儿。

陆仲文是个傲娇的公子哥儿,哪里肯答应,不曾想话犹未了,宋子英就已经走了进来,对着陆仲文就是深深一揖道:“实在对不起尊驾,暂时拼个座儿。”

陆仲文见他谈吐不俗,衣着华丽,又是这样的谦恭客气,一时倒不好意思拉下脸,只得说道:“既然兄台不嫌弃,在下焉有拒绝之理,兄台不必客气。”

宋子英见他答应,心中大喜,趁势坐了下来,搭讪着就和陆仲文坐在一起,彼此问过了姓名。陆仲文心上虽然不甚舒服,却又不好意思叫他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应酬。

谁知不去理他还好,这一理他可就惹出事情来了。

宋子英使出浑身解数,巴结恭维,把一个公子哥儿脾气的陆仲文忽悠得团团转,渐渐的和宋子英称兄道弟起来。等到一顿饭吃完,宋子英进门的时候预先把钱放在柜上,抢着替陆仲文买单。

陆仲文那里肯叫他破费,自己拿出钱来交给侍者。无奈这个伙计早就被宋子英收买,死也不肯接他的钱。陆仲文无可奈何,只得罢了,很是不好意思,向宋子英道:“今天竟然让宋兄破费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宋子英连忙说道:“陆兄说的哪里话,你们二位是请也请不到的,难得今天赏我的脸,作个小东,只要你陆兄不嫌怠慢,我就承了你的情了。”说着哈哈的笑起来。

陆仲文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谢了一声,一同出去。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骗子做局要套男猪脚,还真是社会处处是坑,做人时时警觉。欲知陆仲文是怎样入了他们的圈套的,请看下回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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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回 看热闹识破樗蒲 且说宋子英好不容易设计套上了陆仲文,怎肯轻易放过,便又再三恳求,拉着他们二人到金黛玉家去打茶围。

陆仲文本就是个风月场的常客,自然就答应了。而陆仲文请的那个客人却是一再拒绝陆仲文的邀请,先告辞进城去了。而宋子英的目标本来也不是他,少了个碍眼的存在,自然是乐得轻松,客套一下,也就不再挽留,便和陆仲文一起到金黛玉家来。

从此一连几天,宋子英都和陆仲文玩儿在一起,又请陆仲文吃了几台花酒,陆仲文少不得也要回请他。不消半个月的工夫,宋子英就把陆仲文忽悠得死心塌地,输心服意,觉得他的朋友之中,只有宋子英是大大的好人,是贴心的知己,除了宋子英,再没有什么别人赶得上他们两个的交情。

宋子英看着陆仲文的这般情景,觉得差不多已经水到渠成,可以收网了,若是现在动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

正要下手的时候,无巧不巧,恰恰章秋谷和贡春树也到了苏州。

陆仲文应酬章秋谷,不免就耽误了几天,却被王云生的同伙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便邀了宋子英等人一同商议,要想报上海的仇。

这些人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章秋谷世代簪缨,出身贵介,苏州地面人脉资源很广,明着来铁定是不成的。背地里玩阴的,把他堵到哪个犄角旮旯,扣麻袋拍板砖胖揍一顿,只是章秋谷身怀武艺,身手不凡,等闲的十个八个人近身不得,何况他们这班流氓都是被酒色烟掏空的衣服架子,那里禁得起章秋谷的拳脚,谁敢以身犯险?机会明明就摆在眼前,他们这些臭皮匠愣是想不出个道道来。谁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扯淡!拍他板砖!他们已经有五、六个臭皮匠了,咋就没见个诸葛亮的影儿呢?

后来还是宋子英出了一个主意:“陆仲文是章秋谷的朋友,那个家伙好赌好色,还没啥脑子,比较好忽悠,我们就从他下手,先把他套牢,然后再用他去钓章秋谷,再设个赌局,骗他们入局,我们狠狠的敲他们一笔,也算是报了仇了。”

众人听了,纷纷大叫高,实在是高。不枉他们这些臭皮匠千呼万唤,诸葛亮终于冒泡了。

当下宋子英和这些臭皮匠仔细商议了一番,把诸事安排妥当,自认为万无一失,便写了请柬去请陆仲文吃酒,并叫陆仲文代请几位客人。

果然章秋谷被陆仲文拉着一起来了。宋子英又拿出忽悠陆仲文的手段来忽悠章秋谷,果然章秋谷也着了他的道儿,把他当作可以相交的朋友。

第一步,取得章秋谷的信任,他们已经圆满完成,获得开门红,漂亮!

第二步,撒下钓饵。宋子英假说有个姓邹的亲戚要买房子,托陆仲文、章秋谷二人代他留心寻觅。章秋谷并没有疑心,很热心的帮忙,和贡春树说了,带着宋子英一起进城去看过房屋,谈好价格。宋子英一口允许,说只要等姓萧的帐房一到就先付定钱。

而这个骗局做得天衣无缝,没有让章秋谷起疑,起码到这一步还没有起疑,高就高在一般的骗局,总是骗别人拿出钱来,而他们却是做骗子的人反倒拿出钱来买房子,极具迷惑性。况且房屋这东西是不动产,与那金银珠宝不同,不是可以骗了人就能卷款逃走的。所以即便是如章秋谷那般精明的人,一时也被他们蒙骗住了,没料到自己已经入了局。

第三步,请君入瓮。宋子英见章秋谷已经上当,把他当作可以结交的朋友,便一味的迎合章秋谷的喜好,把这种关系进一步巩固加深。到了付定钱的时候,萧静园露面,但又设计一局,把萧静园设计成一个憨傻白的人设,被朋友忽悠去赌博,把买房的公款输了个底儿掉。然后宋子英再出面仗义相助,设计赌局反算计回去,帮助萧静园把输的钱再赢回来。并邀请章秋谷同行,帮着指点一二,看看热闹。如此安排,相信章秋谷绝不会疑心。因为只是看热闹,并没有让你参与。

这样的设计,真算得是韩信奇兵,陈平妙计,果然是毫无破绽。

但是宋子英万万想不到,章秋谷的敏锐是出乎意料的,前二步的确是欺瞒住了,但当他们提到“赌钱”时,章秋谷就起了疑心。不过因为他们要骗姓汪的钱,与自己并无干系,又不要自己参加赌博,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章秋谷也就乐得看看热闹,看他们如何设局,自己也好长些见识。

过了一夜,果然宋子英雇了小陈家的灯船,把章秋谷、陆仲文一起请到,只有方小松有事没来。

宋子英事先已经和陆仲文沟通明白,要他帮萧静园的忙,赢了汪慕苏的钱,三七开拆。陆仲文本来就是个爱赌的人,又听到自己可以有分成,自然乐得答应。

章秋谷到船上时,陆仲文已经来了,只有汪慕苏还没有来。

宋子英反复叮嘱道:“等会儿入局时,大家动手一齐出重码,你们看着我的指头暗号,就不会出差。汪慕苏有这般怪脾气,要把你们打的都吃到别门,要让他输得来了火气,我们就更好行事,记得一定要下重码。静园前天输掉的二千银子,不怕不在他身上捞回来,但总要你们二位帮他的忙才好。”

陆仲文听了自然是一口答应。

宋子英又问章秋谷可曾准备足了资本。

章秋谷却微笑道:“我只是来看看热闹的,又不上场,倒是没带什么资本,只是一些零花钱罢了。既然宋兄如此看重这件事,如果在下能帮得上忙,倒是不介意帮一下,不至于扫了你们大家的兴。只是这重码么,在下资本的确不多,恐怕无法陪着你们豪赌了。”

宋子英听了,就觉得五雷轰顶,呆了一呆。我去,我们一帮臭皮匠绞尽脑汁,废了这么多脑细胞,好不容易布下的局,就是为了骗你的银子,结果你说你没带钱,大哥,咱不带这么玩儿的!

陆仲文却是急道:“你这个人真是扫兴,本钱不够怕什么,我们这几个朋友难道是摆设不成?你没带钱,我们借你好了,这都不是事儿。”

章秋谷尚未开口,宋子英连忙说道:“陆兄说的一点儿不错,我们本来只是算计那汪慕苏,想要赢他的钱补静园的亏空。至于我们这几个人,本来就是一党的,大家互相帮助,章兄不必多虑。况且我们设的这个局,本来也不用什么本钱,赢了姓汪的钱,大家都有好处,我晓得你们二位不在乎这点钱,但总算是个彩头罢了。”

陆仲文听了,连连称是。

章秋谷此时心上已经大致明白了这就是个圈套,只是不知道套的是自己,还是陆仲文,或者是一起套。面上却假作不知,依旧微笑着打着哈哈道:“宋兄的话自然不差,但是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这种钱,在下既不会借,更不会分什么彩头,这三七分成的话休要再提。我不过看着你们二位的情面,今天来帮你们装装幌子。如果再提什么借钱、分成的话,我却立刻告辞,你们另请高明,在下没这种财运,不敢领教。”

宋子英和萧静园听章秋谷的话说得不留余地,晓得事情有些不妙了,面上顿时就变了颜色,有些不知所措了。

章秋谷察言观色,知道设局的人是宋子英和萧静园,这个局设计的是自己和陆仲文。不过还没到撕开遮羞布的时候,怕被他们看出自己已经堪破樗蒲,反倒不好玩了,便不再搭理他们,转过头找些闲话和陆仲文随口攀谈起来。

宋子英停了一刻方才回过神来,站起来便向章秋谷打了一躬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勉强,但是承蒙章兄这般大义,我和静园只好放在心上,随后再行报答了。”

萧静园在旁听着,也跟着宋子英打了一拱。

章秋谷连忙还礼,不免又谦让了几句。

陆仲文见了却是不以为然,冲着章秋谷唠叨道:“你这个人的脾气实在古怪,放着叫你赢钱的道道你不干,天下哪有这般傻子!如今这世上,像你这般凭着良心天理行事是万万走不远的,你还是把你的良心暂时收拾起来,随大流的好。”

章秋谷听了只是微笑,也不辩解。有些事,自己明白便好,说出来未必就能显得你有多高明。何况,别人也未必能理解你的好心,就如现在陷入迷局的陆仲文,别人在算计他,他还帮人家数银子,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被人骗了也不冤枉。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好友,章秋谷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入陷阱而袖手旁观。姑且陪他们玩玩,总的要用事实,才能教育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

正是:看破樗蒲之战,五木无灵;怒挥子路之拳,流氓丧胆。

男猪脚毕竟是男猪脚,主角光环还是金光灿灿的,有没有被金光亮瞎眼?且看下回,男猪脚金光大爆发,准备好墨镜哈,下回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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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回 步步坑自以为计 且说宋子英将章秋谷和陆仲文骗到船上,开赌局要骗这两条肥鱼的钱,却没想到章秋谷说他没带钱,这还怎么坑你呀,便鼓捣章秋谷借钱,哪知章秋谷还是不上套,陆仲文便努力给章秋谷洗脑。

正在说着,汪慕苏已经来了,坐了一乘簇新的蓝呢中轿,跟了两个年轻俊俏的跟班。轿子停在岸边,汪慕苏走出轿来,这里的船家早就搭好扶手,扶着汪慕苏慢慢的走上船头。

宋子英和萧静园一齐迎到头舱,汪慕苏只朝着他们弯了弯腰,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中舱,那架子十足,牛逼哄哄的样子,很是让人忍不住送他一堆白眼儿。

宋子英和萧静园跟在汪慕苏的后边,进得中舱,章秋谷和陆仲文免不得站起来打招呼。汪慕苏对他们却是非常客气。他们本来就认得,不免又要寒暄一番。

宋子英便问汪慕苏船上可要带局,汪慕苏道:“大远的路去游虎丘,不带几个局,显示不出哥几个的逼格。”

萧静园听了,便问船家要了笔砚,写起局票来。先写了汪慕苏的如意堂陆韵仙,又写了自己的翠凤堂金宝珠,宋子英仍叫金黛玉,陆仲文和章秋谷不用说自然是王小宝和金媛媛了。

章秋谷趁他们正写在局票,便把陆仲文拉了一把,站起来往船头上走了出去。

陆仲文会意,随后也跟出来,问他有什么话说。

章秋谷道:“今天看他们的样子不对,恐怕事有蹊跷。你要小心些,不要上了他们的圈套,你切记跟着我的眼风行事,我会保你无事。等会儿上场了,你要跟紧我,我打得多,你也跟着多打,我打得少,你就不要下重码,明白了吗?”

陆仲文听了却是不肯相信,况且在他心中已经把宋子英认作莫逆之交,重要程度已经超过章秋谷,自然不会相信章秋谷的话,当下眉头连皱了几皱道:“你也太小心了,怎么这样多疑?依我看,子英的为人甚好,他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别疑神疑鬼的,听子英的没错,他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这么仗义的人,你怎么好意思怀疑他?”

章秋谷叹息,还真是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正想着还要再和他详细说说,萧静园便过来了。是宋子英叫他到船头上来请章秋谷到内舱去坐,章秋谷无奈,只好打住话头。

章秋谷和陆仲文一同进去。

坐了一会儿,各人的局陆续到了。

宋子英便叫水手开船,水手们答应一声,抽起跳板把船荡开,点了一篙,那船便顺流而下。

起先没有开船的时候,坐在舱中甚是燥热,开船之后,顿时觉得清风徐起,水波不兴。

章秋谷等坐在舱内说说笑笑,甚觉开怀。

不多时,那船已经开到山塘附近,波平如镜,碧天无云,看着两边岸上的景致,不知不觉的就感觉心地清凉。只见这一边画阁凌云,那一处垂杨拂面;这面是栏杆映水,那边是红袖凭栏,说不尽的伊人凭栏,山映水色,水照娇颜。

章秋谷看着这湖光山色,伊人凭栏,禁不住有些诗意澎湃,但扭头看看那些俗不可耐的庸人,又觉得意兴阑珊,暗自叹息,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正在倚着船窗留连凭眺,就觉得背后一阵香风,一个人在章秋谷的肩背上拍了一下。

章秋谷回头看时,原来是金媛嫒站在自己背后,清胪照彩,巧笑流波,含笑向他说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看啥?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的?说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章秋谷便携着金媛媛的纤腕,一同倚在船窗向外观看。

恰好船已经到了山塘,就在吉公祠前几株垂杨下边停泊,众人约了章秋谷,并带了一班女闾,一齐走上岸来。鬓影撩人,和香扑面。到吉公祠内吃了一碗茶,溜达一会儿,方才仍旧上船。

船家已经在中舱摆起台面,果盘、小吃排得整整齐齐。

宋子英便请众人入席。

那些女闾都坐在客人身后,履舄交错,钗弁纵横。

那小陈家的船菜在苏州是很有名气的,比起上海堂子里头的菜高了几倍不止,是通省最精致的烹庖。端上菜来,十分精洁可口,众人极口称赞,章秋谷倒是饱餐了一顿。

众人因为饭后就要赌钱,都不吃酒,只略略的小酌几杯,应个景儿,便请主人上饭。

一时间饭毕,船户递上手巾,收过台面,又泡上茶来,出舱而去。

这里众人喝了几口茶,便要商量上局。汪慕苏先是头一个答应,嚷着叫快些。

宋子英便把预备的一把围棋子、一只铜盘拿了出来,放在台上;又取了一只茶杯,再问船家要了一只象牙筷子。宋子英便让汪慕苏做庄。

汪慕苏道:“我向来不做上家,你不必和我客气。”

宋子英听了,又让章秋谷、陆仲文二人上去做庄,两人都不肯。

宋子英笑道:“既然你们大家都不肯坐庄,只好我自己做庄家了。”说着,便坦然高坐,把棋子抓在手中,看他在袖内做了一回,就把棋子放在盘中,用茶碗向上头一盖。

陆仲文却呆了一呆道:“这个玩意儿,不要亮宝的么?”

宋子英道:“亮宝是骰子摇摊,要看他的宝路,才要先亮三摊。这个抓摊却没有什么宝路,凭着庄家的高兴随便去做,没什么毛病,所以不用亮摊。”

陆仲文听了方才明白,当下大家纷纷开始下筹码。

章秋谷又附着耳朵悄悄嘱付陆仲文,叫他不要重打。

这个时候,就见宋子英两个指头拈了筷子放在碗底上面,章秋谷就取出一张十元钞票打在二门上。

陆仲文因为是第一摊,也只打了十元。

萧静园只打五块钱的一张钞票,只有汪慕苏打了五十块钱青龙,又把萧静园打的也吃到青龙上去。

章秋谷原本是没想上场,只想在场外看看热闹,怎奈他要是不上场,就是缺一门,只能上阵了。何况,宋子英算计的就是他,怎么可能让他袖手旁观。不过章秋谷心中有数,已经提起了警惕,虽说进了场子,倒也不担心会被算计了去,反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要看看宋子英究竟是怎么算计他的。

宋子英开出宝来一数,整整齐齐的十个棋子,恰恰是个白虎,应配章秋谷和陆仲文的六十元,吃了青龙的汪慕苏的五十五元,宋子英照数配出。

汪慕苏除了自己输的五十元之外,还要赔给萧静园的注目,连本二十元,第一把,就让汪慕苏输得火气腾腾的冒起来。

宋子英又做了一宝,那拿筷子的时候是用一个指头,这回汪慕苏压得大了,身边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再扑一记青龙,就在银票上打了三百,又把章秋谷、陆仲文打在进门上的每人五十元一齐吃到青龙上去。开出来竟然是个进门,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只得向章秋谷、陆仲文道:“我今天带的都是一千两的票子,我一共应该赔给你二位四百块钱,可好稍等一会儿再算?”

章秋谷听了并不开口,陆仲文却十分信任他,连说:“无妨无妨,这几百块的事情,我们自然的相信你的。”

汪慕苏道:“虽然如此,也要你们答应才好。”

说着,宋子英又做了一摊,汪慕苏仍旧扑了一记青龙,原在银票上打了四百,向章秋谷说道:“你们两位为什么不多打些儿,就是赢了也好算些。”

章秋谷因为接连赢了两摊,胆子就放大了几分,因为看宋子英做的暗号仍旧是个进门,便在进门上打了二百。

陆仲文跟上去打了四百,萧静园打了五十块钱,汪慕苏看他们已经摆好,伸过手来,把他们摆的注目一注一注的都吃到青龙上去。

章秋谷心中暗暗好笑,这个人真真是个赌痴。

等到开出宝来,宋子英把一只筷子分开数目,哪知竟是二十粒棋子,端端正正的是个青龙。

宋子英假作大惊失色,面上现出一付懊恼的神情来。

陆仲文见了也觉有些诧异,明明是事先说好的套路,怎么会出差了?不过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真的失误。毕竟现如今自己与宋子英好的穿一条裤子,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自己的好友不是吗。

章秋谷看了这般光景,心中明了,果然是个骗局,终于露出马脚了,先用两盘赢面麻痹自己,再假做失误,开始一步步的输钱,还真是做得一手好局,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到小爷的头上,小爷就陪你们好好玩玩好了。

正在心中盘算着,却见宋子英皱着眉头,也取出一张票子赔了汪慕苏,回头向章秋谷和陆仲文使了一个眼色,假作解手,走出舱去。

章秋谷只当作没有看见一般,坐着兀然不动,只有陆仲文跟了出来。

正是:破机关于顷刻,杯酒戈矛;惊豪士之风神,黄衫挟弹。

欲知章秋谷如何堪破机关,又将这帮骗子如何料理的,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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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回 抓现行证据确凿 且说宋子英本来与章秋谷等人说好是做局骗汪慕苏的,开局爷的确是很顺利,把汪慕苏给赢得冒火了,谁知第三局就出现了岔子,输了一局。宋子英便给章秋谷和陆仲文使眼色,只是章秋谷没理那套,依然稳坐钓鱼台,只有陆仲文跟了出来。

到得船头,宋子英不等陆仲文开口,就先说道:“我真是糊涂了,不知怎么少数了一个棋子,把好好的进门变作青龙,连我自己也有些不信。如今也不必说了,是我自己不好,带累你们赔钱,下几局我用心些再做几摊,你们重重的加倍打上几记,让他吃了过去,加倍输钱。好在他是个有钱的主儿,输掉几千银子也不要紧,你以为如何?”

陆仲文听了深以为然,正待开口,却听见汪慕苏在里头嚷起来,叫着宋子英道:“怎么你解个手要这么久?你才输了一摊,就把你的胆子吓破了吗?”

宋子英听了,慌忙进去。陆仲文也随后进来。

宋子英向汪慕苏道:“你说的什么话,可是瞧不起我吗?老实说,输这几个钱我还不放在心上。你通共才赢了一摊,就这般性急,不要等会儿输得多了,朝我讨起饶来。”

两人一面斗口,宋子英又做了一摊,却伸了三个指头。

陆仲文趁着宋子英和汪慕苏说话,附着章秋谷的耳朵,将宋子英的话向章秋谷说了一遍,又叫他这一下务必要重重下注,章秋谷只是微笑不答。

这一回汪慕苏打得更大,除了把自己的银票收回之外,就在宋子英的银票上打了六百。再扑一记青龙,又把一张赢的五百块一张的银票还给了章秋谷和陆仲文二人。

章秋谷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全然明白了,不过现在拆穿显然是不合适的,俗话说捉贼捉脏,还是要抓个现行才好。就依着他的话再打一记出门,且看看那汪慕苏怎样应对。想着就把方才还来的银票一齐放在出门上边。

陆仲文在出门上打了一千,章秋谷眼睁睁的看着汪慕苏,只见他果然又把出门上的注目,一齐吃了过来,放在自家一起。

宋子英见已经打定,满心欢喜,心上想着,凭你姓章的如何利害,不也还是着了我的道儿,等到你明白过来,已经输了千把银子,也算我和王云生报了上海的仇。一面想着,正要伸手揭去茶杯。

就这个时候,章秋谷猛然站起身来,长眉倒竖,凤目圆睁,何郎粉面,现出两朵红云;沉令丰姿,变作一团杀气。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按住,大喝一声道:“且慢!”

这一声不打紧,在别人听见原也不算什么,无奈宋子英等三个人都是贼人胆虚,听他一声呼喝,看他满面怒容,就好像晴天起个霹雳一般,陡然间一个个大惊失色。

宋子英强打精神,稳了稳心神问道:“章兄这是何意?”

陆仲文也很是不解,向章秋谷道:“你这是怎么了?玩儿的好好的,你干嘛搅局?”

章秋谷冷笑一声,也不说破,只对着他们朗声说道:“我晓得这摊棋子一定是个青龙,待我揭了茶杯大家看看,若是我说错了,你们台上的注目,我情愿一概都赔。”

宋子英听了,知道章秋谷已经识破机关,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冷汗津津。想要和章秋谷硬掰扯几句,又知道章秋谷武艺高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王云生在他手上没少吃苦头,被他轻轻的随手一掌,就跌了个狗吃屎。有道是光棍不吃眼前亏,若要把他惹恼了,动起手来,这几个人不够他一根手指头摆弄的,白白的吃了他一顿拳头,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宋子英和萧静园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宋子英勉强嗫嚅着道:“章兄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我们自打相识以来,对章兄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敢得罪,如今有什么开罪的地方,还请章兄明讲。”说着又央求陆仲文,叫他帮忙劝解一二。

陆仲文糊里糊涂的不明所以,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果然上去劝道:“我们都是要好的兄弟,何必这般剑拔弩张的?他们又没有得罪你,你这是要闹哪样儿?快些放手,有话好好说。”

陆仲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章秋谷迎面狠狠的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个糊涂虫,上了别人的当还不自知,还来替他们说情。我没工夫和你细说,让你眼见为实,看看到底是不是青龙,看你还糊涂不。”说罢,正要拿起茶杯叫他细看,宋子英等人此刻真是万分着急,无计可施。

汪慕苏只得强撑着说道:“我们几个人一起玩耍,本来只算是个书房局,算不得什么赌钱,就是有些输赢也是常事。章兄也犯不着这么较真吧。”

章秋谷听了更是愤怒,厉声喝道:“好个无耻的棍徒,还敢多嘴!今天不打你,你就不认识我姓章的是何许人也!”就着就把左手向他胁下一叉,把个汪慕苏叉得踉踉跄跄直跌出去。幸亏有船舱挡着,不然,就要跌入河中了。

章秋谷把汪慕苏叉了一交,不由分说,就把茶杯翻了过来,也用一根筷子,仔细的拨着,叫陆仲文在旁细看,数来数去,只有十六个棋子,不是青龙是个什么?陆仲文直到此时方才明白过来。

章秋谷把注目收回,哈哈大笑道:“你可明白了吗?”

陆仲文连连点头。

当下宋子英见事情败露,急得面红耳赤,心头乱跳,口中却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些什么,章秋谷也不去理他。

汪慕苏吃了一个跟头,自己爬了起来,嘴上却还不服道:“反了反了,到底为什么事这样穷凶极恶的,难道如今世上没有王法的吗?”

章秋谷冷笑一声,正要回答,忽然回头见金媛媛立在自己身边,吓得花容惨淡,泪眼婆娑,那几个叫来的局都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急得愁蛾双锁,珠泪欲流。

汪慕苏叫的陆韵仙,见汪慕苏被章秋谷武力镇压,恐怕连累到自己身上,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哭出来。

章秋谷见了这般光景,忍不住有些怜悯她们,便向金媛媛说道:“这事与你们无关,不必这般害怕,你和他们到房舱去坐一会儿,免得在此碍手碍脚。”

金媛媛巴不得让她离开,连忙和王小宝等人一齐躲入后舱。

这时章秋谷向汪慕苏道:“你们这一班赌棍,平时做那坑蒙拐骗的勾当,也不知道被你们害了多少好人。今天在我面前还要耍那一套骗人的把戏,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章秋谷是怎样的人!上海的那一班赌棍何等神通,尚且不敢在我跟前弄什么手脚,不要说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

这几句话,把他们骂得无地自容,汪慕苏勉强嘴硬的回道:“就算我们是个赌棍坑蒙拐骗,可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无凭无据的事情,你能奈我们何?”

章秋谷又冷笑道:“你说我没有证据吗?哼哼,我若要认真追究起来,只怕你们坑蒙拐骗的罪名还在其次,那私刻钱庄图记、私造庄票的罪名,你们可担承得起?造假币,这在哪个朝代都是大罪,只怕不只是坐牢这么便宜了。我本来想给你们留条后路,让你们当场认个错,赔个礼,好在我们没有输钱,也没那闲功夫陪着你们打官司,就算便宜你们了。但是你们如果还是这般冥顽不灵,一味的抵死抵赖,那可就别怪我狠辣无情了。”说着,手中拿出一张银票,朝他们扬了扬道:“真赃在此,你们还想抵赖吗?”

原来方才章秋谷收回注目时,一并把汪慕苏打的一张银票捞在手中,早就晓得他们的银票都是假的,只有汪慕苏刚刚赔还给章秋谷、陆仲文的那张五百块钱的银票是真的,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罢了。

宋子英看了更加着急,又听得章秋谷朗然说道:“按理说,你们这些人渣到处害人,本来应该把你们送官究治;但是你们都是穷苦出身,也算是出于无奈,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和你们结下生死大仇。倒不是怕了你们,我章秋谷还未曾怕过谁,只是我自己怕麻烦,不想陪着你们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罢了。你们年纪轻轻,长相也还算不错,认认真真的做事,也不至于混不下去,非要沦落到做流氓的地步。如今是被我堪破,我还能仁慈大度的放过你们,以后要是还被旁人识破,保不齐人家会严究严办,就凭你们假造钱币的罪名,就不会有好下场!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难道你们除了干这种勾当,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吗?”

章秋谷说到此际,声音倒反和平了些。虽说骗子可恶,但做人留一线,章秋谷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虽说如此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就如当初的王云生,放了他一马,他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又来作乱。但是作为站在金字塔上层的人物,会在意塔下面的蚂蚁乱蹦乱跳吗?

正是:人情变幻,蜃楼海市之奇;世界沧桑,石火电光之影。

男猪脚还是心存仁厚的,那个王云生及其同伙一次又一次地设计害他,这次的罪名更大,造假币!不过,他已然选择留给他们一线生路。是不是觉得主角光环立马金光灿灿了?更好看的故事在下回,不要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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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回 高抬贵手劝迷途 且说章秋谷堪破了宋子英等人的骗局,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反而苦口婆心地规劝了起来。

宋子英听了章秋谷这几句振聋发聩的话,不由得也有些良心发现,又听得章秋谷向他们说道:“现在我也不难为你们,只要你们把自己的来踪去迹,以及受了何人指使,一一说个分明,从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保证不再做这种勾当,我便放过你们,免了你们这泼天的官司。若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可就莫怪我把你们送官究治。到了公堂之上,凭你人心似铁,也当不起官法如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仍然是要供招的,但是结局可就大相径庭了。”

宋子英听了,晓得章秋谷的话虽然霸道些,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理,想要直接说出来,又觉得实在是羞愧难当,回过头来看萧静园、汪慕苏二人时,也是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比自己好多少。

宋子英明知今天这个局面是抵赖不了的了,左思右想,跑是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只得要从实招供,红着脸支吾半晌,说出一句话来道:“这件事儿,与我们这三人没啥关系。”说到这里,又吞吞吐吐的不肯直说出来。偏偏这个当儿,宋子英的舌头也不听他的使唤,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半,又吞回去一半。

章秋谷看他磨磨唧唧的样子就着急,也懒得再费口舌,有道是良言难劝该死鬼,便向陆仲文说道:“他们既然不肯说,我们也就不浪费时间了,索性去公堂上说吧。我在这船上守着他们,你赶紧上岸,到阊门去拜见总巡,叫他派几个人来,把他们带去府衙。好在这个案子是一目了然,证据确凿,他们巡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陆仲文起初不知底细,真把宋子英当作好人,此刻被章秋谷当场说破机关,他方才明白,不由得就恨起这班人来。听了章秋谷的话,答应一声,当真便要上岸去。

宋子英急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什么羞愧了,一股脑的把事情的真相倒了个干干净净,详细说了他们如何想出这个主意,本来只想去欺骗陆仲文,后来得知章秋谷到了苏州,被王云生的手下看见,他为了上海的事情结下了仇恨,要想法子报仇;自己如何串通了萧静园、汪慕苏二人,想把章秋谷和陆仲文一齐拿下,诳了他们的银子,也算是报仇了。

章秋谷恍然大悟道:“原来又是王云生这个流氓。”

陆仲文不晓得这件事情,急忙问:“王云生是谁,和你有啥过节?”

章秋谷把与王云生的事情大概的说了几句。

陆仲文方才明白,咬牙切齿道:“原来他们是来算计我的,我还把他们当做莫逆的朋友。幸亏你堪破了他们的骗局,不然我岂不是要吃了大亏了。”

章秋谷道:“如今他们既然认罪服输,我们又没有输什么钱,就不和他们计较了,让他们走了罢。”

宋子英等三人听了,好像逢了郊天大赦一般,纷纷谢了章秋谷一声,穿好了衣裳就要上岸。

章秋谷又叫住他们道:“你把方才赢我们的钞票,仍旧交还彼此,我也把银票还给你们。”说着,便把一真一假两张银票取了出来给还了他们,仍把自己钞票收回。

正在此时,忽然就见房舱内走出三个人。正是宋子英叫来的局,金黛玉、陆韵仙和金宝珠。

他们这几个人坐在后舱,把前舱的话听得明明白白,晓得宋子英三人是个坑蒙拐骗的赌棍,金黛玉等人就吃了一惊,想着自家的局帐恐怕会有麻烦,又听见章秋谷要放他们上岸,更加着急,一齐拥了出来,每人拉住一个不放。

金黛玉先开口道:“宋大少,我一直当你是个好的客人,局帐洋钱任你欠着赊着,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坑谁骗谁我不管,不过你欠我的局帐洋钱,还请你现在就结算清楚,大家都省心。”

陆韵仙和金宝珠也是点头附和。

宋子英满面通红,又羞又恼的说道:“现在不到月底,收什么局帐!况且我又不是不来,等会儿到你院中再说。”

金黛玉冷笑道:“宋大少,不是我不讲情面,这个道上向来是看重口碑的,你现如今已经真相败露,我是不敢再与你有什么瓜葛了,你还是去照顾别人吧。我的局帐洋钱,请你结算清楚,不要弄得大家难为情。”

宋子英被她一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无地自容,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气得浑身哆嗦。深呼吸几下,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要暴走的情绪,想要赌气地把钱给她,可又舍不得这些钱。正在迟疑不决时,章秋谷开口问金黛玉道:“他一共欠你多少局帐?”

金黛玉急忙应道:“说起来也没有多少,总共不到一百洋钱。”

章秋谷听了道:“这也不多。”又问金宝珠和陆韵仙时,每处不到五十块钱,合来也只有二百块钱左右,章秋谷便向宋子英道:“一共二百块不到,你们料想也还拿得出来。他们这些人也是赚的辛苦钱,你拿一百六十块钱出来,我帮你们摆平吧。”

宋子英听了虽然心痛,却是不敢不依。只得凑足了一百六十块钱交给章秋谷。

章秋谷接过,点了一点,分作三份,向金黛玉道:“你的局帐拿了八十块钱,他们两个合分八十,差点也没差多少,大家都不容易,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金黛玉接了钞票,很是感激,几人对章秋谷谢了又谢,方才放了宋子英等三人,回身坐下。

宋子英满面羞惭,满心懊恨,和萧静园、汪慕苏两人灰溜溜的上岸去了。

这边船上的章秋谷和陆仲文叫船家把船摆回到阊门,大家上岸分头而去。

章秋谷倒贴了一天的船钱,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如此过了四天,章秋谷的事情也都办完,贡春树还没来,又等了一天,贡春树便回来了。

章秋谷得知他事情已经都安排妥当,便也放心了,立刻收拾行李,又到金媛媛处把局帐结算清楚,辞别了陆仲文和方小松,登上去上海的轮船。

金媛媛一直送到船上,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来苏州时务必要来找她云云,直至将要开船,小火轮的气筒轰轰的连放了几遍,她方才依依不舍地上岸去。

章秋谷和贡春树上了轮船,在船上没有什么消遣,便把宋子英这件事仔细的讲给贡春树听。

贡春树抚掌称快道:“我还在疑惑,怎么不见宋子英,因为你匆匆忙忙的催促上船,没得着工夫问你。原来我走了这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是那王云生接连两次在你手里吃瘪,这仇只怕结的更深了,以后你可要小心提防他些才是。”

章秋谷不屑地道:“这些酒囊饭袋的流氓,我章秋谷难道怕了他不成?”

贡春树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话不能这么说,蜂虿有毒,哪里防得住的,你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儿,总是小心为妙。”

章秋谷方点头称是。

过了一夜,不到七点钟,轮船已经到了上海码头。

章秋谷起身上岸,便拉了贡春树还是住在吉升客栈。

章秋谷进了房间,恰好对面有个客人走了,空了一间禄字官房,章秋谷便叫伙计把贡春树的行李搬到对面的房间安放。

坐了没多大一会儿,自家的下人顾升和高福进来汇报。

顾升送上来一打名片,还有几封信,章秋谷一一看过,随后安排了几个重要客人会见的时间地点,把要办的事情安排给高福。

顾升又送上几张女闾的名片,章秋谷看时,见是陈文仙的,张书玉、陆畹香的等等,惟有林黛玉的名片最多,竟有七八张。

章秋谷很是诧异,问顾升道:“怎么林黛玉的名片有这许多?”

顾升回道:“这林黛玉自己来过两次,又天天叫人到客栈内来打听少爷几时回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少爷商议。再三的叮嘱属下,少爷一到上海,立刻请少爷过去。她没明说,属下也不晓得有什么事情。”

章秋谷听了甚是疑惑,不知这林黛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自己商议,等自己把事情安排妥当,且去看看吧。

章秋谷离开上海已经有十几天,上次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这次回来,把未竟的事情再安排好,上海的事情就算彻底搞定了。

“那处庄园的东家可是有信儿了吗?”章秋谷问顾升。

原来,章秋谷来上海可不单单是为了浪游花丛,那只是消遣而已。他是奉了母亲大人的命,来上海办大事的。至于啥事,留个悬念,容后再叙。

顾升恭敬地回到:“那家主人已经同意,就按少爷的意思办。”对自家这个少爷,顾升是由衷地钦佩,从打被大爷,也就是章秋谷的大舅舅派到这边,以前是跟着主母办事的,还不是很了解,但这次他与高福被安排跟随少爷出来,才切身体会到少爷的厉害!

“嗯,那你就去办吧,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你们这边人手不够,我已经和母亲说了,再派两个人来,不日就到,你俩安排即可。我这边就不用你们侍候了,有事来禀报。”章秋谷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是,那少爷自己保重。”顾升和高福躬身施礼退下。

各位吃惯群众,咱们的男猪脚又杀回上海滩了。且看他如何浪里个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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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回 黑心妇托人求救 且说章秋谷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一切都按计划进展,没什么意外或不可掌控的事情,章秋谷觉得身心一阵的轻松。少不得要出去拜拜客人,会会朋友,他可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主儿。又到辛修甫、王小屏等各处去转了转,倒是整整的忙了两天。

辛修甫见章秋谷回来,心中大喜,急忙的问他办的事情怎样?章秋谷也不隐瞒,仔细的向辛修甫说了一遍,辛修甫不胜叹服。又顺便问了贡春树的事,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当夜辛修甫请他在一品香用晚膳,又请了王小屏、贡春树,宾主只有四人,王小屏问辛修甫可要叫局,辛修甫笑道:“他们两位离开上海许多天,今天刚回来,自然要把他们的相好叫来,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给他们创造机会,也好让他们好好叙叙离别之情。”

这几句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当下辛修甫写了局票,叫侍者发了出去,不消说各人叫的是老相好了。

发了局票,各人又点了一张菜单,交与侍者,随意闲谈。

章秋谷把贡春树事告诉他们,不想第一道菜还没有上来,叫的局陈文仙已经来了,扶在侍女的肩上款步进来。先向辛修甫等人打了一个招呼,慢慢的回身坐下,这才似嗔似喜、含怨含颦的叫了一声“二少”说道:“你倒是清闲,可记得你离开时承诺我一周就回来的,如今可是过去了二个礼拜了。”

章秋谷听了,并不回答,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她。见她穿一身白纱衫裤,头上只带着一排茉莉花条,趁着那杨柳纤腰,梨花白面,愈发显得柔情似水,媚态如春。那头上的花香夹着些脂香粉气,一阵阵的侵袭而来,叫人神魂荡漾。看了一会儿,方才向陈文仙道:“我到苏州去办要紧的事情,事情没有办好自然不能回来,并不是有心耽搁。”

陈文仙不肯相信,把嘴一撇道:“我才不信,你有啥要紧事,倒是说给我听听。”

章秋谷因为刚才和他们讲贡春树的事情还没讲完,被陈文仙进来打断,王小屏又急于要听,章秋谷便从头至尾把搭救程小姐的事情,看破宋子英的骗局,详细的说了一遍。

王小屏甚是佩服,不免称颂了一番。

陈文仙却听得呆呆的,想了一会,好似想起什么心事一般,回身把章秋谷一推道:“你这个人呢……”说了这一句,就闭了口说不下去,面上飞起红霞。

章秋谷听她说了半句便不说了,摸不着她是啥意思,连忙问道:“我便怎么样,为什么不说下去?”

陈文仙飞了章秋谷一眼,默然无语,那两边颊上红得就如雨后桃花,娇妍可爱。

章秋谷见了愈加疑惑,再三追问,陈文仙只是不说。

辛修甫等看着陈文仙的神情,不觉哈哈大笑。

陈文仙被他们笑得愈加不好意思,只得又向章秋谷说道:“你替别人操心费力的,倒是挺起劲儿。”话说了半截,便低下头去。红上春风之面,笑晕梨涡;羞融却月之眉,春添媚妩。

章秋谷至此,才弄明白,就是辛修甫等也猜着了几分。

大家正要追问,就见金小宝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先叫了章秋谷一声,不等坐下,就向贡春树笑道:“阿唷!我道是你再也不会来了,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又把你给吹了回来?”

贡春树笑道:“我本来早就想回来,无奈有些事脱不得身。”

金小宝不等他说完便问:“你到苏州到底有啥事?”

贡春树笑而不答,金小宝再三追问,王小屏听得不耐烦,正要说时,贡春树急忙使个眼风,王小屏便住口不说了。

金小宝有些不满地道:“我来了,你倒是和我讲个明白呀,这么不声不语的,真真急煞人了。”

贡春树笑着,附在金小宝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金小宝方才罢了。

章秋谷也和陈文仙咬着耳朵讲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

辛修甫在旁看着,只是微笑,向王小屏道:“你看他们你侬我侬的。我们虽然在道上混了多年,却是赶不上他的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一席接风宴,谈谈笑笑间,很愉快地结束。

章秋谷从一品香出来之后,便到陈文仙院那里住了一宿,直睡到次日午间方才起身回客栈。

客栈的伙计过来道:“昨天少爷出去之后,林黛玉那边又有侍女过来打听,晓得少爷回来,说一定要请少爷过去。”

章秋谷听了并不言语,只是点点头,伙计便退了下去。

章秋谷略坐一会儿便到惠秀里来,刚刚走进弄堂,就见一个婢女从弄内迎面走来。见了章秋谷连忙一把拉住,叫了一声:“二少,昨日你咋不来?我家大小姐可是记挂得很。”

章秋谷看时,原来就是林黛玉的婢女,便跟着他进门,走上楼去。

那婢女早就嚷道:“大小姐,二少来了!”

章秋谷刚刚走上楼梯,就见林黛玉一身素服,满面春情,袅袅婷婷的从房内掀着门帘走了出来,一把搀着章秋谷的手,一同进房中坐下。

林黛玉坐在章秋谷身旁,笑盈盈的说道:“这么久没见,你身体可好?我可是记挂你得很呢。”

章秋谷也含笑应酬了几句。

林黛玉又笑道:“你回来了好几天,怎么今天才来?可是先去看你的老相好,想不起我来了?”说着,秋波斜睨,启齿嫣然。

章秋谷见了林黛玉这般姿态,如此风情,任是阅历再深厚的人,也不由得心神荡漾。暗想林黛玉的道行果然不差,陈文仙的容貌虽然比她好,可外面的应酬,公关手腕却是赶不上她。便也携着林黛玉的手,低声笑道:“你难道不是我的老相好么?我除了你,还有什么相好?”

林黛玉回眸一笑,答道:“阿唷,二少爷说的哪里话,我哪有这个福分,只要你二少经常到我这里坐坐,赏我的光,我这个小地方,怕是还要请你二少爷多多照拂呢。”

章秋谷倚在榻上温存调笑了一会儿,方问林黛玉:“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议?这么急三火四的。”

林黛玉道:“你可晓得金月兰吃了官司,已经被监押了。在新衙门过了堂,现在移到县里,你还不知道吗?”

章秋谷听了吃惊道:“我昨日刚从苏州回来,哪里知道这些。月兰的品性本就不好,几次三番的从人家偷了钱财逃出来,我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吃官司的,现在果不其然,闹了乱子出来,我可没工夫管她这等闲事,你也不必管她。”

林黛玉听了,在章秋谷手臂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个人怎生这般铁石心肠,倒是真看不出来。月兰品性不好,可对你还算是不错的,她也没有坏过你什么,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替她想想法子,也不枉咱们相交一场。”

章秋谷起先还不肯答应,禁不住林黛玉向来和金月兰甚是要好,再三央求章秋谷给她想个法子,又道:“月兰带信出来,叫我托你想想法子。她说上海这地方她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有二少是个好人,托我替她说句好话。你就算可怜可怜她,把她保出来吧。”

章秋谷沉默不语,觉得有些恻然。想起苏州初次相逢,自成心许,何等缠绵,春融蝴蝶之魂,帐暖鸳鸯之梦。不想到了上海,不到半年,金月兰又闹出了这个乱子,心下倒是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机警,不然岂不是和被她骗的那些人一样成了冤大头。看着林黛玉百般哀求,就有些不忍了;又被林黛玉撒娇弄痴的一番纠缠,章秋谷乐得顺水推舟的做个现成的人情,便答应了林黛玉。却又说道:“我虽然答应了你,却还不知道月兰犯了什么案子,也不好替她谋划。”

林黛玉就把金月兰的事情向章秋谷说了一番,章秋谷方才晓得,便去寻着了辛修甫,托他写封信到县里去和金月兰说情。

金月兰到底犯了什么案子?

原来金月兰自从在潘吉卿家卷了许多金银珠宝逃出来之后,到了上海,本来要到昔日姊妹的院中暂时借住,无奈她的那一班姊妹都晓得她本是黄中堂家的逃妾,现在又是从苏州逃回来;这些道上的女闾们个个怕事,哪里供得起她这尊大佛?所以一个个都支吾推托,没人愿意收留她。

金月兰无奈,只得在四马路上的一个栈房内暂时住下。

不想潘吉卿因为金月兰卷了金银珠宝逃走,把他气得发疯。从来都是他潘吉卿吃女人的软饭,还没有哪个女人能算计到他的头上。潘吉卿历年来积聚下来的财产,大多是那些包养他的女人倒贴给他的,这一下子被金月兰卷了个精光,丝毫不剩。

潘吉卿毕生的精力都在如何哄女人,吃女人的软饭,从女人身上捞金,如今被金月兰席卷一空,潘吉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连夜到轮船局单雇了一只小火轮,立马开船追赶来,诅咒发誓一定要寻到金月兰和她算帐。哪知小火轮并不给力,磨蹭了半天。等到开船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多,已经追不上金月兰了。

欲知那金月兰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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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回 害人精无证脱罪 且说潘吉卿诱骗金月兰不成,反而被金月兰摆了一道,卷款出逃,搞得他人财两空。潘吉卿火冒三丈,立马动身追到了上海,下榻在后马路的一家栈房,便托了许多朋友四处打听金月兰的消息。又叫了包探来,交给他一张金月兰的照片和一张失物的清单,叫他用心查访,寻到了从重酬谢。

那包探接了照片和失单,自然明查暗访,格外当心。不到一个礼拜,居然被他访缉出来,晓得金月兰住在鼎升客栈内,立刻知会了潘吉卿,禀告了捕头,带了几个探捕,径直到四马路鼎升客栈缉拿。

金月兰刚刚起来梳洗,正在簪花顾影,对镜梳妆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人缉拿她!几个包探巡捕一拥而入,自然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连金月兰的行李衣箱,一齐都带到捕房里面。

金月兰免不得在巡捕房内关了一夜,次日九点钟押解到公堂,会审官问了几句,便传了原告上来,当堂对质。

金月兰听到潘吉卿告他卷物私逃,并说他是自家的逃妾。金月兰虽然有些胆寒,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只得强行稳定心神,想着脱身之法,供述道:“他这些话都是瞎编的,大老爷不要听他胡说。我一直在天津做生意,今年二月间刚刚来到苏州,偶然间遇到他,他就百般纠缠,说是看上我了,要帮我做生意,叫我和他走。不料我到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倒是不提帮我做生意的事,反而软禁了我。我被逼无奈,只好等他不在的时候逃了出来。他说我是他的小老婆,还说我卷款出逃,清官大老爷呀,他说我是他小老婆可有凭证?可有婚书?说我偷他财物,可有证据?求大老爷明察,替民妇伸冤!”

会审官听了金月兰的口供,觉得甚是有理,便又问了潘吉卿一回,果然没有婚书,也没有卷款出逃的凭据。会审官便有不理会潘吉卿之意,无奈潘吉卿一口咬定金月兰卷款出逃是实,会审官道:“你既然没有婚书,这金月兰便算不得你的妻妾,怎么好说他卷款出逃?”

原来这位大老爷也是个风流人物,他见金月兰语言伶俐,姿态妖娆,不由得就存了怜香惜玉之心,所以语言之中就有些偏袒她了。

潘吉卿见会审官不肯认真追究,便着了急,又上去回道:“不瞒大老爷,这女人逃走的时候委实卷了几千银子的东西,如今只求大老爷把她的赃物追了回来,别的事儿也就不追究了。”

会审官听了,只得正颜厉色的喝斥金月兰老实交代。

怎奈金月兰死也不肯认帐,只是哭天抹泪,梨花带雨,委委屈屈地说:“实在没有卷他的什么东西呀。”

会审官问了一回,又把金月兰的衣箱行李拿上公堂,一件一件的打开,当堂查看,却是些半旧不新的衣服,还有些香水、手巾、肥皂等妇女应用的东西,并没有潘吉卿失单上的物件。

原来金月兰到了上海,把苏州卷出来的金银珠宝,通通寄放在别人家,想着潘吉卿万一抓到她,只要没有赃物,便好和他耍赖,量他也不能把自己怎样。

会审官见并无赃物,便冷笑了两声,把个潘吉卿急得满头大汗,气得七窍生烟。但是自己身在公堂,又不敢耍脾气,只得忍住了怒气,再三求那会审官要他追究赃物。

会审官听得不耐烦道:“这样没有物证,又没有人证,叫本府怎生追究?况且会审公堂的案件,一天最少也有十余宗,都像你这样歪缠,本府哪有工夫你管这等闲事?”说着不由分说,叫了廨差过来,吩咐把金月兰取保释放。

潘吉卿听了更加着急,此时顾不得利害,高声嚷道:“大老爷不要犯糊涂,这金月兰万万放不得的。他就是黄大军机府中的逃妾,苏杭上海都存过案的,大老爷难道忘了么?”

会审官听说金月兰就是黄中堂府中的逃妾,就不免吃了一惊;又听潘吉卿说他糊涂,顿时大怒,把公案一拍道:“你既然晓得她是黄相国府中的逃妾,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家中,难道你是不知法律的么?”

那潘吉卿方才是气愤上头,一个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被会审官一句话提了醒,心中懊悔起来。暗想我怎的这样糊涂,一时说错了话,我自己收留人家的逃妾,已经是错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又听得会审官向金月兰说道:“你既是黄府中的逃妾,我也不来问你,只把你们移到上海县去,听他发落就是了。”便叫廨差把金月兰押下堂去,又叫潘吉卿回寓候传,这且不表。

只说金月兰到了上海县中,暂时押在女役那里,甚是心焦,只得带信出来,叫林黛玉转请章秋谷替她设法。

不料章秋谷又到苏州去了,好容易等得章秋谷回来,被林黛玉纠缠不过,只得去和辛修甫商量,托他写信到县里给金月兰说情。

辛修甫本来和这位县大老爷的交情甚好,果然写了信去,不到十天,金月兰就放了出来。

金月兰的这一场风波怎么这般容易就能平息?

原来金月兰在杭州逃走出来,这位黄大军机的长孙公子想着金月兰虽然可恶,却又碍了自家相府的名声,不便追拿到案,只在上海、苏州两处存了一个县案,不准她到处为娼,原也没有办她的意思。

上海县接了新衙门的公事,只把她暂时收押,也没有问过一堂。凑巧辛修甫写信到县给她说情,上海县也乐得做个现成人情,立刻叫她取保。

金月兰出来之后,免不得到林黛玉家来见章秋谷。

章秋谷见她脂粉不施,花容瘦损,觉得她也甚是可怜。

金月兰见了章秋谷,却是十分惭愧,满面通红,几乎要滚出珠泪来,勉强忍住了,默默无言。

章秋谷明知她的意思,只是安慰了她几句,从前的话一字不提,又苦口婆心的劝了她一番。

金月兰也甚是感激,在林黛玉处住了两天,想着在上海已经立不住脚,又不愿意再入风尘,只得收拾了行李仍然去了天津。

金月兰到了天津,搭了宝华班的班子,生意竟然出奇的好起来,居然车马盈门。这是后话,容后再表。

只是这个能折腾的金月兰,先是害了黄伯润,后来又害了一个潘吉卿。

黄伯润花了八千银子把金月兰娶到家中,真个是疼宠她到心坎儿里。徐娘姽婳,正当碧玉之年;夫婿温柔,况有潘郎之貌。如果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倒也是一桩美谈了。谁知这金月兰天生贱命,受不得那泼天富贵,仍然留恋灯红酒绿,迎来送往的夜生活,想方设法的逃了出来,直到把自己折腾得上了公堂。虽然没受什么苦,却是惊吓得不轻。

可怜这位黄公子,本来一腔浪漫,满心粉红的爱情,倾尽感情,却是黄粱一梦,到头来人财两空,午夜梦回,郁闷惆怅苦逼得无处发泄。

不过最苦逼是潘吉卿,他平日间千刁万恶,无所不为,专靠着女人倒贴的银钱,供给他生活,让他挥霍。他明明晓得金月兰是在中堂府中逃出来的,想着她一定有些积蓄,便把生平哄女人的手段尽数施展出来,想着金月兰能倒贴。不想他运气不好,识人不清,非但软饭没吃成,反倒把自己的十余年积蓄掏了个精光,连饭碗都给砸了。

要不说,“识人”很重要,找老婆或者找老公,要辨识清楚,这个人适不适合你;做生意找合作伙伴,还是要辨识清楚,这个人是否值得合作;交朋友同理仍然要辨识清楚,是否值得深交,值得将自己的后背托付。

且说章秋谷自从到了上海,便有辛修甫等一班好友,一个个轮流接风。不知不觉的过了几天,看看将近月末,便想着该把局账清算一番了。

章秋谷这一次的局帐,只有王佩兰和陈文仙两家多些,其余都不过七八个局,或是一两台酒,为数不多。

王佩兰家自从为了个包包跳槽之后,就一直没有去过,算来也是有限。只有陈文仙院中有二十几台酒钱,八九十个局钱。

章秋谷约略算了一算,自己从常熟出来,除了钱庄的银子不算,自己身上带了一万多的银票,没有用掉多少。局帐倒不过四百块钱的光景,倒是爱马仕银楼帐目有七百多些,就是定制了一个一千零一夜心形钻石包包,也没有什么别的。

章秋谷一注一注的算了一回,大约连戏园、大菜馆、马车行这几处的零碎帐目并在一起,差不多也就一千五百块钱。不仅给自己点了一大排大大的赞,都说自己花天酒地,看看,得用数据说话,才有说服力不是!

先到杨庆和王佩兰那里,把帐结算清楚,便到兆贵里来了。

不知章秋谷和陈文仙会擦出怎样的小火花,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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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回 试真心终成鸳鸯 且说这几天将近月末,堂子里都是月末收帐,正是结算的时侯,因而堂子里的生意很是清淡。

今天是礼拜天,陈文仙恰好在家。

章秋谷进去坐了一会儿,忽然心血来潮,想着上海滩的网红只爱银钱,只要有了银钱,没有办不到的事。那些网红见了自己的粉丝,尤其是那些榜一,榜二,榜三大哥,装出一付虚情假意,真情款款的样子,甜言蜜语不要钱免费送,实则不是真的对这些上榜大哥动情,都是冲着大哥的钱袋子使劲儿,忽悠上榜大哥的银子才是最高目标。如今陈文仙虽说待自己还算不差,但是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却无从晓得,何不趁着结算局帐的时候,试她一试?只说自己盘缠用尽,家里目前有事也正在紧要关头,钱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凑不出来,你们这些局帐只好等到自己缓过这一段时间再说,看她如何反应,是真诚待自己,能与自己共患难,还是没钱就翻脸,便也能看出来了。

想定主意,章秋谷向陈文仙招招手,叫她过来,自己的脸上故意装出一付沮丧的样子。

陈文仙见章秋谷招手叫她,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坐在章秋谷旁边问道:“啥事呀?”

章秋谷皱着双眉,摇头不语,陈文仙连问了几声,见章秋谷依然不答,发起急来道:“你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你?”

章秋谷听了,方才抬起头来,把陈文仙的纤手握在手中,叹一口气道:“你也没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只是我……,唉!”

陈文仙听了章秋谷的话,定定地看着章秋谷,果然见他双眉深锁,一付愁眉不展的神情。陈文仙不明所以,想着以章秋谷的精明睿智,能让他犯愁的事,定然不是小事,便是心上一紧,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忙问他究竟是什么事,章秋谷却仍然是默然不语,把陈文仙急得跳脚,赌气站起身来。

章秋谷方又叹口气道:“我的事情和你说了也没用。”便又顿住不说了。

急得陈文仙柳眉倒竖,三寸金莲差一点踹上章秋谷,不过终究是舍不得:“有啥事你说出来,闷葫芦似的真真急死人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章秋谷见陈文仙当真急了,暗暗好笑,这才附着她的耳朵悄悄的告诉她道:“我到了上海已经有许多时日,家里带出来的钱差不多将要用完了。前天我寄了一封家信回去,还没有接到回信,不过家里最近的开销也是很紧的,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接济不过来。不瞒你说,我的开销帐目总共要一千多,勉强借贷了些,却还只有一半,还有堂子里头的局帐,也要差不多五百块钱,实在想不出个法子,这段时间如何过得下去?现在已经将近月末,正是大家收帐的时候,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个法子,况且堂子里头的局帐,一些必须的开销,都是场面上的事,叫我心上怎生不急?”

陈文仙听了方才明白,倒觉得放下了心,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你洋钱紧张,我的账不急,等以后再说。”

章秋谷听了心中暗暗欢喜,索性再次试探,悄悄耳语道:“你还没有晓得我的意思,你这里的局帐虽然不要紧,但是这些房间的丫鬟,婆子,伙计,都是极势利的,我若是月底了连局帐都付不出来,以后还有什么脸再到你院中行走?”说着,便做出懊恼万分的样子,又向陈文仙道:“我今天来了一趟,明天还要出去找人想法子。若是这几天内借到了钱,还了你们局帐,我自然在你院中照旧往来;若是借不到钱,那就要一直等家里的钱寄了出来,方能再到你院中走动。所以我今天特地到你这里来和你说明,这几天若是不来,你不必叫嬷嬷寻我。”说罢,又做出一付无奈的神情,对着陈文仙大有黯然神伤之意。

陈文仙被章秋谷这一番操作,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蛾眉蹙黛,凤目含波,看着章秋谷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一个恣意张扬,意气风发的美少年,忽然做出这么一付愁眉不展,悲春伤秋的表情,着实让人怜惜,那牵人心肝的程度,更胜于美女含颦;更何况陈文仙本就对章秋谷有意,就更是心疼了。

陈文仙一把握着章秋谷的手,梨涡低熨,檀口斜偎,笑着对他说道:“你别着急,我这儿就是局账不结,也没关系的。”

章秋谷又附耳向她说道:“不是这般说法,这些带房间的伙计,掮带挡的丫鬟,嬷嬷,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这里虽然不欠她们的带挡,但是她们传瞎话的本质没变,将来他们传了出去,还要说你结识了一个大客户,却原来是个穷鬼,连局帐都开销不起。你们这些的人名声很重要,客人的口碑更重要,哪里经得起这些人的编排!”

陈文仙听了,觉得章秋谷的话说得在理,便也觉得为难起来。想了一会,忽然想着了一个主意,便咬着章秋谷的耳朵说了一回。

章秋谷连连摇头道:“这个办法不妥,况且我也不是这样的人。”

陈文仙听了皱着双眉,又向章秋谷耳边说了一会儿,章秋谷还不肯答应。

陈文仙不由分说,支开了房里的丫鬟,取出首饰匣来,捡了两件不知什么东西,忙忙的仍把首饰匣收好,跑过来就塞在章秋谷的衣袋内。

章秋谷看时,只见是一只金刚钻戒指,一付蒜苗梗式的金镯头,禁不住暗自思忖:文仙的为人果然不错,对小爷也是真心实意,不枉我这番试探。

此时章秋谷的心上十分畅快满意,一时间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陈文仙笑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外房间的丫鬟等人听得章秋谷放声大笑,不晓得屋里发生了什么,一齐赶了进来,见陈文仙呆呆的立在章秋谷旁边,也不开口,宝珠姐便问章秋谷道:“二少为啥这般高兴,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章秋谷听了,把一只戒指,一付金镯从衣袋中掏了出来,放在桌上,陈文仙见了着急起来,连连的咳嗽几声,似乎叫他不要说出来。

章秋谷虽然听见,并不理睬,对着宝珠姐等人把事情讲了一遍,只是把损她们的话掩过不提。又说自己要试试陈文仙的心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才有此一番操作:“幸而你们先生是个好的,居然没有上当。要是换了一个势利些的人,说话间但凡有得罪我的一句两句,我姓章的今天就要对你们不起了。”

宝珠姐等人听了,都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间竟是没人吱声。过了一会儿,宝珠姐方才开口笑道:“阿唷,大礼拜天的,你二少爷一来就给我家先生一个下马威,真真是白瞎了我家先生的一片真心了。幸好我家先生待二少爷是实实在在的好,不掺杂任何歪念头,不然万一露出点马脚,岂不是着了二少爷的道儿了。”

陈文仙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心里不禁一阵胆寒,暗道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九曲十八弯,今天险些着了他的道儿。不由得桃花敛恨,柳叶含颦,佯嗔薄怒的对章秋谷翻了个嗔怪式白眼道:“你这个人鬼精鬼精的,我是啥地方得罪你了吗?要你花这般的心思来试探我!自从我们相识相知以来,你好好想想,我待你如何?我可曾对你动过歪心思?可曾敲你竹杠?甚至可曾主动与你讨要什么?我们相处这么久,你难道还没明白我的心吗?你真是……”陈文仙说到此处,就顿住了,似乎有些说不出来,两颊微红,横波斜溜,向着章秋谷掩口而笑,又在章秋谷肩上打了一下道:“你这个人呢,还真是冷心薄情。”说着又向宝珠姐等说道:“我刚刚想起来,要是这会儿我但凡有点错处,只怕是他又要跳槽,跳到王佩兰那里去了呢。”

说得宝珠姐等都大家笑了。

那章秋谷此时满心欢喜,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细细的看着陈文仙微微含笑。

此时的陈文仙穿着一身本色金阊纱衫裤,光艳照人。宝髻盘云,蛾眉掠月,真个是雪肤花貌,素口蛮腰。章秋谷本来和陈文仙甚是要好,现在却凭空的添了几分怜爱。

陈文仙为了方才的事情,心上还有些小小的伤心,自己一片真心,却平白的遭怀疑,扯出这什么试探来,忍不住的又埋怨他几句。

章秋谷只得小意温存,安慰了一番,陈文仙方才罢了。

章秋谷此时再看陈文仙,那感觉就变了,已经不止是简单的红颜知己的关系,而是真的加上感情了。

这一夜,章秋谷自然不回栈房,就在陈文仙院中住下。

正是:鹊桥乍渡,蟾月刚圆;宝帐低垂,香炉袅袅。春掩铜屏之影,鞋凤双翘;暗传膏沐之香,云鬟半卸。口脂微度,香融雀舌之酥;宝靥低偎,斜背春灯之影。嫣薰兰被,私语轻轻;冰簟银床,清宵细细。

真个是:但为蝴蝶甘同梦,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男猪脚也是真的闲,试探了自己的红颜知己一番,最终确定自己没看错人,果然不愧是自己的知己。心中的顾虑放了下来,这个情场浪子,对自己的红颜知己倒是真的加了些感情进来,说来也算是件好事了,至少女主角这么久的感情投入,总算是有些回应了。情路坎坷,不知道女主角的深情能不能得到圆满,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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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回 人生得意莫尽欢 如今先不表章秋谷和陈文仙感情又深,鸳梦缠绵,两情缱绻。且来讲讲一位前辈,太史公的故事。

这位太史公姓王,号伯深,常熟人氏,与章秋谷算是同乡,还是他的父执。这位王太史本来是寒士出身,家中一无所有,一直考到五十多岁,才点了翰林。其坎坷经历,堪比范进,不过他可比范进会钻营会享受。

点了翰林之后,他想着在京城里头当个穷翰林,也没有什么油水,况且当翰林的就同那外省的候补人员一样,没油水不说,还要上供打点和日常开销,压力着实不轻。

京城里米珠薪桂,他哪里当得起这个翰林!想来想去,想到了一条道儿,托了一个同乡的京官儿,把他推荐到上海道幕中,也就是这上海道的顾问官。

那时维新的风气还没开始,八股文还没有废掉,这位上海道幕中的头头也是个守旧派,同王太史谈论起来倒也趣味相投,志同道合,宾主之间甚是愉快。那江海关道是关道中著名的好空缺,所以王太史的束修每年竞有二千余金。

玉太史喜出望出,索性把家眷都搬到了上海。手内有了束修银子,登时就花天酒地地显摆起他的阔绰土豪来。

这些寒门苦读的书生,本来是励志的典范,应该让人佩服的,往往会成为鸡汤的主料,用来激励那些小年轻,但是事情发展却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那样。这些寒门奋斗的励志模板,大概是太辛苦,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就失去了奋斗的方向,心态崩了,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一般,那些巨贪,那些超级硕鼠,往往就出自这批人,反而是出身豪门世家大族的子弟,不太会成为超级硕鼠,巨贪。

这位王太史少年寒素,没有中举人的时候,抱着一部直省闱墨,拚命揣摩;买了一部策府统宗,尽心摹仿。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能中进士,如何能点翰林,那个时候,奋斗目标是唯一的,十分明确,整个人自然是励志的,正能量的。如今点了翰林,目标达成,就像绷紧的弹簧,突然松下来,而这时又没有第二步,第三步,乃至更长远的人生目标,自然就会迷失自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又兼苦哈哈了许多年,突然当官了,有钱了,突然就成为人上人了,这个时候心态是非常容易崩的,他的心性和胸襟,吼不住这泼天富贵,这时候人就非常容易陷入灯红酒绿中,毕竟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有惰性,有享乐欲的,自制力差的人很难把控住,更何况是心态崩塌的人!

就比如那些寒门苦读的学子,那时候目标明确,动力十足。可一旦考上大学,目标达成,又没有下一步的目标,没有一个适合于自己的人生规划,就会自己放纵自己,要么郁郁寡欢,浑浑噩噩,要么陷入灯红酒绿,在夜店中找存在感。

所以,人生不能没有梦想,不能没有目标;但比这更可怕的是没有长远目标,没有人生规划。

正是:人生得意莫尽欢,前路漫漫须杨帆。

且说这王太史自从到了上海,看着上海滩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登时就迷花了眼,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竟然就经不住诱惑,一头扎进这花花世界中无法自拔。

这一天,王太史出席一个朋友的饭局,在席间看见了一个公阳里的姑苏女闾,名叫金寓,立马就对这个女闾一见钟情,看对了眼。

这金寓原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年纪已经有二十五六的光景,虽然是半老徐娘,不过尚还妖娆丰致,更兼姿容盛翦,明眸皓齿,交际手腕甚是圆融,谈吐也还不俗。只是有一件,做人没底线,只要能满足她的贪欲、金钱、享乐、夜生活,她啥都可以卖,啥都可以做。而她之所以在圈子里出名,成为顶级的头部网红,是因为她没下限没德行没羞耻的各种搞怪,各种低级趣味,各种花边绯闻,靠着这些炒作,她的头部网红地位不可撼动。网红也好,明星也罢,她们靠的就是粉丝热度和流量,而要持续获得粉丝热度和流量,就要不断地制造新闻,甚至大新闻,持续地吸引粉丝的眼球,持续地凝聚关注度。

而金寓为了她头部网红的地位,也真是够拼的。除了那些没下限没德行没羞耻的各种搞怪,各种低级趣味,各种花边绯闻外,她还有一个更大的制造热点新闻的手段,就是不断嫁人,不断搅事,闹得夫家鸡犬不宁,再不断地出走。而那些贱皮子的粉丝,还真就喜欢这一口,每当金寓爆出花边新闻,这些人必定追捧,跟着起哄,于是她的热度就持续不降。

这不,这个王太史对她一见倾心,立马就成了她的骨灰级脑残粉。

当夜席上转了一个局,翻台到金寓的院子,吃了一台酒,又连着打了一场麻将,从此王太史便粘上了金寓,天天赖在金寓的院中,尽心竭力的在她身上花银子,帮她做营业额,做流量,成了她当之无愧的榜一大哥。

王太史每年的修金虽然也有二千多银子,但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疯狂地败家,后来不得不向别人借贷。

只要金寓说出来的话,他无有不依:金寓说一声要上天,他就立刻去搬梯子;金寓说一声要入地,他就立刻去挖深坑。总而言之,王太史对待金寓的这一番“鞠躬尽瘁,掏心挖肝”的心意,若用在父母家庭中,便是那孝感动天的孝子慈父;用在事业工作上,必然会做出卓然的业绩。而如今,却用在一个网红身上,也算是奇葩粉丝一枚了。

王太史这样的巴结金寓,百依百顺,原是指望着能感动金寓,从而能迸发出爱情的熊熊大火。谁知金寓的心思却大是不然,对他不屑鄙夷到了极点,就如同看待一条听话的狗。看着王太史腰驼背曲,又留了一嘴的胡须,这种模样还要去学那风流公子,拿着一把绢扇摇呀摇,嘻皮笑脸动手动脚,满嘴的之乎者也,这形象,啧啧啧!

任凭王太史千般温存,万种巴结,金寓从来没有给他一个笑脸,甚至冷嘲热讽,训斥他如同训狗。

但是,人就是这么奇妙的生灵,往往就有那些不能以常理度之之人。凭金寓阅人无数的经历,对付这种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玩儿他就跟玩儿个小玩具,真是玩儿死你没商量!

金寓越是这么对他,王太史越是觉得金寓高贵不可攀,就更加卖力的千依百顺,拼命的往金寓身上砸钱。

知道贱骨头是啥样子吗?看看这个王太史就充分理解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金寓对王太史的性情也算是看了个透彻,就越发地吊着他,珍馐美味摆在眼前,却看得见吃不着,对于一个土埋半截,才知道天下还有这等极品美味的老吃货来说,那简直就是滔天的折磨,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急不可耐!

不过金寓一直这么吊着王太史,让他看得见吃不着,可那些侍女伙计却是不干了,生怕把这么一个脑残的肥羊给吊得灰心丧气的跑了,便纷纷劝起金寓,好歹的让他吃几口,不是更能吊住他么,所谓食髓知味,首先得让他知道味道如何才行啊。

别以为这些书寓支撑起一个院子,就是大老板般的存在,可以说一不二,实则不然。这里还要说说人家青楼孵化公司超前的商业模式。这些书寓院子里的伙计侍女,可不是像大户人家的奴才那般没有话语权,人家说是伙计侍女,但是是有话语权的,相当于企业员工的存在。成立一个院子,相当于一个青楼孵化公司下属的子公司,这些伙计侍女,会以借贷的形式进行投资入股。那时候还没有“投资入股”这等现代人发明的新名词,不过人家的经营意识却是超前的。那些伙计侍女,便以借贷形式将钱交给子公司的总经理书寓,由书寓进行公司的运营。

看见没,人家那个时候就已经实行了公司的股份化管理运营,而我们发现股份化管理的妙处,到推广实施公司的股份化管理运营,至今也不过几十年而已,你说超前不!

所以章秋谷试探陈文仙时,明明陈文仙手里有现银,却是不敢动的,那些是相当于公款。而给章秋谷首饰,也不敢公开当着伙计侍女的面给,而是支开她们,暗箱操作。

前文陆兰芬的侍女阿金,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干涉陆兰芬的行为,顶撞陆兰芬,从陆兰芬那里要钱,炒了陆兰芬的鱿鱼,原因正是如此,你自己作死,姐不跟你玩儿了,姐撤股!

那个年代,人家员工就有劳动保护意识,而这种制度,却是不需要以法律条款来约束的!

因为涉及到这些员工的切身利益,她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于是大家就私下开了个员工大会,定下了针对总经理金寓的对策,派员工代表说服金寓,不行就施压来硬的。终于,这个总经理不得不向这些员工妥协。

于是,金寓屈服,无可奈何,只得让王太史吃了两口肉。

青楼孵化总公司下属的金寓股份有限公司,员工与总经理的交锋,员工大获全胜!

服气不?就问你服气不?看看人家的商业模式,看看人家的股份制管理!

总经理金寓败给了自己的员工,可是她怎么可能甘心,这一股怨气只能从榜一大哥身上找补回来,可是究竟改如何找补呢?怎么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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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回 吹牛被怼颜面失 且说金寓迫于自己的员工的压力,不得不让榜一大哥王太史尝了两口鲜。而这么一来可不得了了,王太史自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绝世美味,终于食髓知味,从此更加念念不忘,痴迷到变态。而且也觉得自己真是魅力无边,终于拿下了国际级的厨艺大师,头部网红,这是何等骄傲,何等的荣耀,比中了进士,点了翰林,还让他倍感自豪!于是,王太史洋洋得意的逢人便吹,吹他吃到了国际级的绝世美味,吹他与头部网红已经达成深度合作,宛如西子太真之遇,瑶台月府之逢。

深度合作,的确是吹,充其量不过是浅尝辄止,勉强算是中度合作罢了。

别人听了他的吹牛,虽然当面不说什么,只是露出嘲笑鄙夷不屑的神情,不过王太史偏偏没有察言观色,识人的本事,全然不明所以,仍然沉浸在自己构筑的黄粱美梦中。而那些人,背地里的嘲笑鄙夷不屑如涨潮的大海,这个傻叉脑残,还真是奇葩得让人无语。

王太史身在事中,可他没有心超事外的心态和能力,对这些全然没有半分的自知之明和警觉之意,一天到晚除了办几件公事、拜几处客人外,其余的工夫都是消磨在金寓那边。

自从三月中旬与金寓合作,直到四月底,吃了两口美味,达成中度合作,差不多也花了一千多两银子。

在王太史看来,他已经算得上是诚心诚意,掏心掏肺往深度合作上发展了。

王太史的出身虽然是宦家子弟,却是家世清贫,这一千多两银子的人情,在他看来,已经是比天高比海深了,他是忍着心疼肝疼肉疼,咬碎了后槽牙才舍出来的。这要是除了金寓,换了第二个人,想动他一文银子,都跟要他的老命一般。可他却不知,在金寓眼中,这点钱,连毛毛雨都不算,顶多是几滴小水点罢了。

这天晚上,王太史在金寓院中设宴请客,到了许多客人,可金寓却只是冷冰冰的,酒也不斟,曲也不唱,只是懒洋洋的在王太史背后坐了一会儿。

恰好别处有人叫局,伙计传了局票进来,金寓趁此机会摆脱王太史,立马换了衣服,也不招呼台面,竟是一言不发的翩然而去。

台面上客人看了金寓这般怠慢,一个个都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被忽视被瞧不起了,这可是很打脸的。

王太史却是毫无感觉,就像没这回事儿一般,依然兴致勃勃,春风满面。

众客人看见主人这般不在意,也不好意思开口抱怨,只得作罢。

等到金寓出局回来,仍是默然坐下,一句话不说。

房间里的嬷嬷替客人斟酒,一个个的斟了过去,却独独的空过了王太史这个主人。

众人看见这般情景,再看王太史不在意的样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摆什么表情了,可怜?同情?嘲讽?鄙夷?这种奇葩,很是让人无语。

有一位姓陆的客人,叫做陆云峰,年少轻狂,心直口快。他见王太史窝囊得利害,再也忍耐不住,向他冷笑一声道:“王兄真是好耐性,十年养气,方有这样的忍功。要是换了我们这些小年轻,早就拍案而起,说个是非曲直了。”

王太史听了,竟然没理解陆云峰话中的意思,问他是啥意思,蠢到这步天地,还真是不得不给他一大排赞。

陆云峰又冷笑道:“我们这些客人花钱吃酒,又不欠她的账,又不借她的钱,为什么要受她们这样的闷气?”

王太史还未开口,金寓就瞅了陆云峰一眼,微微笑道:“陆大少不要动气,我的性子老实厚道,没啥花花心肠,交际手腕也很稚嫩,我对顾客都是一视同仁,没什么亲疏远近之分的。这位王大人和我脾气差不多,所以王大人在我这也不见外,随随便便就跟自己家一般。我没有怠慢客人的意思,有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各位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便站起身来,俯身做了个万福。

金寓不愧是头部网红,这番操作下来,即使这些人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

陆云峰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自己卯足了力气,准备狠狠地挥拳,发泄下自己的不满、气恼、愤愤不平,结果拳头还没挥出去,就被人硬生生地给按了下来,这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煞是郁闷,只好冷笑一声,也就罢了。

而这个王太史听了金寓的话,别的话都是浮云,唯独那句说是把他当作自家人一般看待,顿时就喜出望外,欣喜若狂,犹如发羊癫疯般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好似那甘露入心,蜜糖灌顶,从里到外甜得发腻。

王太史摇头晃脑,神采飞扬地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大家都说我是个曲辫子,可你们哪里知道我俩的感情!能让她这样的头牌把我当作自家人看待,你们还不明白吗?试问你们谁能有这等本事!”

大家听了虽然觉得好笑,但他毕竟是这场宴席的主人,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他们也只好认了,看着这个骨灰级脑残在这表演,就当是看一场小丑秀了。

金寓坐在王太史的身后,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地撇嘴,背过脸去噗嗤一笑。

偏偏金寓的动作又被陆云峰看见,到现在他的那口气还没出来,正憋得难受呢,这下终于抓到机会奚落一顿了,便对王太史笑道:“王兄的话果然不错,金寓和你果然是十分的要好,竟然都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王大人的脸面真是大,小弟佩服!要是换了别人,那是拍马都不及的。恭喜恭喜,恭祝王兄终于财色双收,官场风光,情场得意!”

这几句话说得够嘲讽,这次王太史智商大爆发,居然听懂了,顿时是满面通红,羞愧难当,但又不好当真发作,毕竟是自己请来的酒友,当真发作,扫的还是自己的面子。别看王太史人蠢,但能混迹官场,也不是白给的,起码的脸面,分寸还是懂得的。只得讪讪地说道:“咱们毕竟是兄弟,这种玩笑开不得!”

众人听了陆云峰的话已经是憋不住笑,再看王太史面红耳赤的窘样儿,就更是憋不住,由不得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王太史的尴尬、窘迫、羞愤真是一言难尽,脸上愈发涨红成了紫茄子,在那里简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幸好有两个识大体的客人,恐怕王太史恼羞成怒,连忙对众人摇手,使了一个眼风,止住了众人的笑声,又找了些别的话题拉开大家的关注点,这才把王太史的尴尬给遮盖过去。

大家嘻嘻哈哈的敷衍了一会儿,众人见时候已经不早,便请主人端上饭来。

王太史叫侍女端上来干稀饭,大家吃了些,谢了声,道句打扰,便一哄而散。

正是:酒阑人散,灯回宝帐之春;漏尽更残,烟袅金炉之篆。

王太史刚才被金寓那句“一家人”正美得找不着北,此时见众人散去,想着该是给他发奖金的时候了,他的专属福利啊,想想都让他全身上下的老细胞荡漾,焕发青春。于是便是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等着金寓投怀送抱,与他结成“一家人”。

金寓却是一付无精打彩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王太史猜不出她是啥意思,只好陪着笑脸挨近金寓的身旁,低声软语地问长问短,金寓冷着脸不理他。

原来金寓新做了一个姓陈的客户,是现任通州知州的儿子,绮年玉貌,卓尔不群,顾影临风,风流倜傥。这样的人物在这个圈子里,不用说,自然是个香饽饽,是那些网红的最爱。

金寓自从与这姓陈的客人结识,进而达成合作,没几天便发展成深度合作。

王太史那是坐火箭都赶不上人家小帅哥,况且王太史这一大把年纪,满脸皱褶,一嘴的髭须,和姓陈的比起来,一边是那控鹤监的傅粉郎君,一边是那终南山的虬髯莽汉,高下立判。要不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不,王太史就光荣地出任了被伤害的角色。

本来这天晚上金寓和姓陈的客人有约会,叫他十二点之后一定要来。偏偏又撞着了王太史摆局,又想在金寓的院中过夜,只把个金寓恨得金莲暗顿,冷眼横睃,暗暗的心中咒骂了千百遍,却又不好明着赶他出去,毕竟网红的口碑还是很要命的,一旦发生对客人拒载行为,她的人气值会暴跌,会被吐沫星子淹死好几个来回。世上总是有那么些狗仔,专门盯着这些公众人物,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可乘之机,他们才不会管事情的真相原委,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是按着自己的意愿大炒特炒,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什么隐私权,什么人权,什么尊严,统统见鬼去吧,他们就是审判官,咋地吧!

金寓无可奈何,暗暗咬牙,看看时间还早,现在刚刚十点多钟,离与自己心上人约会的时间还早,便不去理他,走到窗前坐下,取出一付牙牌,点了一支洋烛,倒是自娱自乐地打起游戏来。

王太史觉得很是没脸,讪讪的走到床边,和衣上床,自己睡了。

想知道金寓到底又能玩儿出什么粉边绿边各种边的头版头条?继续往下看吧,越来越热闹了,哈哈,很期待有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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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回 老风流艳福难圆 且说王太史在金寓这里摆了台子,散场后,王太史便磨磨唧唧地不想走。金寓见王太史不肯走,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上床躺着了。

可是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呀,他要是真的睡着了,自己还怎么撵他走?不行,这绝对不行!可是,眼看就要到约会的时间了,金寓是心急如焚,恐怕姓陈的客人来了,看见床上有客人,和自己翻脸,想想那后果都让她浑身打颤,如坠冰窟。想了一会忽然计上心来,便走到床边坐下。

此时王太史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金寓把被子拉过一些,软绵绵的和王太史并头躺下,脸贴着脸,很是亲密无间。

王太史登时惊醒,金寓笑迷迷的低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不然夜黑风高的,路不好走。”

王太史起先见金寓躺在身旁,杨柳垂条,花枝低亚,又是香肩并倚,玉体轻偎,悄语低言的和他说话,一颗老心肝就是阵阵荡漾,感觉自己马上要飞升成仙了。

这位王太史自从吃了金寓两口美味以来,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的银钱,受了许多冷淡,如今哪里享受过金寓的这般对待。现在见了金寓这番操作,顿时让王太史心花怒放,桃花遍地开,不对,是漫天开;老心肝中的秋波荡漾了又荡漾,瞬间就是千层万层浪。此时啥睡意都烟消云散了,被金寓撩起的火,顷刻间就是小火大火燎原火,把他烧得恨不得立刻扑到金寓的身上释放大招!

不过,金寓的下一句叫他回去的话,却犹如倾泻的冰水,让他的燎原火瞬间蔫巴了,兴奋狂暴的大脑也顿时宕机,呆呆地看着金寓。几个意思?这是几个意思?撵我走是几个意思?不是要给我发奖金,给我专属福利的吗?这和自己想的咋会差出天和地?自己明明前一秒还在天上,怎么就被秒砸到地下了?

王太史低声说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叫我回去吗?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就在你院中住一夜也不是什么事儿。”

金寓听了,皱着眉头勉强答道:“不是呀,你这人太多心了。我是一片好心,你看你身子容易疲惫,我怕你精神不济,熬坏了身子怎生是好。你自己想想,这几天你天天摆饭局,天天喝酒,这样下去你怎么受得了。今儿回家去好好休息,将养将养身子。你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我可是很在意的。你还是回家去,修养好了再来吧。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人就是心善实诚,看你这样我心里很是难受。”她把“在意”和“难受”都加了重音。不过这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不管金寓如何的明示暗示,人家王太史只认准了一条道儿,就是要吃肉!

金寓说到这一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晕两腮,娇羞满面,就住口不说了,用手帕掩着樱唇,微微含笑。至于那什么“在意”,说的是他人老貌丑,精力不济,难以满足她;那什么“难受”,是他没脸没皮,看不出眉眼高低,死赖着不走,让自己很难受。

但这些话,王太史没有自知之明,也没那么高的智商,自然是听不懂,还以为金寓转性了。于是,王太史心花朵朵开,简直是铺天盖地,尤其见了金寓这样的风神旖旎,情话温存,更不想走了,便含笑向金寓道:“你说的话委实不错,我就听你的话,在你这里借一夜干铺,明天回去如何?”

金寓见王太史老着面皮不肯走,登时就烦恼起来,感情自己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都白费了,凭这人的智商,是怎么在官场上混的?面上却不露声色的仍旧向他笑道:“你这人咋这样呢,我和你讲了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我真是替你着急,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是诚心叫我难受吗?”她把“着急”和“难受”又咬得很重。

王太史本来已经是心神撩乱,也听不清金寓说的什么,满眼都是她星眼微朦,云鬟半卸,口脂低度,兰气暗吹。忍不住被冰水熄火的秋波又荡漾起来,把金寓搂入怀里肉麻了起来。

金寓正色催他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赶紧的吧,万一受点风寒啥的,出了毛病,我可担当不起。”

王太史听得金寓连连的催他回去,就有些狐疑,觉得不能不走了,但还是蝎蝎螫螫的,多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

金寓看他没眼力见儿,还是赖着不走,顿时就火了起来,春山半蹙,秋水含嗔,似怒似怨的瞅着王太史道:“你这人耿直得少见。我是顾着你的身体,你怎么就不理解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让我担心。你要是还不听我的话,你以后就别来了,爱上哪上哪!”说着坐起身来,推开了王太史的双手,掠掠头发就要下床。

王太史见金寓翻脸了,尤其是让他以后都别来了,简直把他吓得心胆俱裂,面如死灰,只得怏怏地下了床。

正是:何郎年少,独看上苑之花;潘岳中年,仅有闲情之赋。

王太史听得金寓催他回去,虽是心中不愿意,却又不敢不依。

原来王太史少年时节功名心切,拚命的萤窗雪案,苦志用功,那里晓得什么迷香洞里的风情,温柔乡中的况味?所以现在见了金寓这般模样,不由得骨软筋酥,哪敢违背,只得满口答应。立起身来又叮嘱了金寓几句话,金寓只是略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说道:“晓得了,你不用这般挂心,只管去吧,夜里风凉,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王太史方才蔫头耷拉脑,悻悻地走了。

又过了不多几日,早已是蒲艾盈门,榴花照眼,薰风送暖,端阳将临。

王太史免不得要在金寓那里摆了几个双台。

在这些书寓的房中摆饭局,打牌,是在给她们做营业额,给她们撑场面,这里面的说道可多了,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顿饭。

除了照例开销之外,金寓还格外向他借了几百块钱。

上海滩上的这些书寓是端阳节后照例要歇夏的,金寓也把公阳里的房子退了,在观盛里租了两楼两底的房子,暂且歇业,就搬到观盛里去。

金寓忽然转了一念头,想着王太史这般死乞白赖第八届自己,这种冤大头的榜一大哥,不宰白不宰,何不叫他替自己开销用度,自己还省了一大笔花销,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于是,金寓便立刻遣人去请了王太史。

王太史难得金寓能主动找他,已经乐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屁颠屁颠地就跟着下人来了。

金寓和他说明了要在观盛里暂时住段时间,尤其是自己做生意做得怕了,最好拣一个合意的客人嫁了他,从此跳出风尘,脱离苦海,只是一时没有娶他的客人。一面这般说着,却把一双媚眼盯在王太史的身上,目不转睛的,眼睛里似乎有无数个小钩子一般。那一种娇羞的态度,一付憨媚的神情,王太史不看犹可,一见她这般模样,就是神迷目眩,神魂飘飘荡荡飞升了一般,恨不得赶紧毛遂自荐。不过他也还是有些理智,没有彻底晕头,那自荐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但是当听得金寓哭穷,当下拍着胸脯表示,她日常的开销费用自己包了,又期期艾艾的露出些要娶她回去的话风。

金寓不答应,也不回绝,只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总不好随便的,我要好好想想。只是除了你以外,我也没什么贴心的人,也就能和你商量了。”

王太史听了这几句说话,觉得她这是答应的节奏,只是不好意思明说,顿时就如一口气喝了一大洗澡捅的蜜,再用蜜当洗澡水发酵一番,那是从里到外的甜啊。

自此以后,金寓的日用开销,都是王太史一力承当。

金寓还要拚命的敲他竹杠,今天要做衣裳,明天要打首饰,又要天天出去坐马车,吃吃大菜。看看一个多月,王太史已经是所费不资。

这金寓虽然是出来歇夏,那观盛晨的房租日用却都是王太史出钱供给,差不多就是王太史包养着她了,按理说此种情形,她是不该再接待别的客人的。

金寓却是只等王太史前脚走了,后脚便叫丫鬟去寻了那姓陈的客人来,暗中双宿双飞,早已经订了婚姻之约,只是瞒着王太史一人。

侍女等人虽然心上不以为然,却因为金寓做的这个书寓,全是自己的资金投入,并没有要他们投资,也就没有了话语权,干涉不了她的行为。可怜王太史哪里晓得着其中的猫腻,还是痴心妄想地盘算着怎么娶金寓回去,托了许多朋友去和金寓做媒。

金寓不得不暂时答应,只说要王太史先付一千银子算做定钱,等到过了月末再挑选吉日,讲定了身价四千,一切费用统统在内。

那做媒的朋友听了,咋琢磨都感觉不对味儿,只得和王太史一一说明。

哪知王太史听了并不疑心,只以为金寓本来就身价高,这么爽快的应了求婚,心上十分欢喜,果然先付了金寓一千银子。

金寓收了他的定钱也不写张收票,心安理得地花着王太史的银钱去养面首。

从此以后,王太史自以为这金寓就是他王太史的人了。

王太史因为要谢媒人,有天晚上约了几个客人,就在金寓那边吃酒。

金寓心上老大的不愿意,却没法子拒绝他。

王太史本来与辛修甫相识,这一席酒也就请了辛修甫。

辛修甫虽然也有些风闻,却还不晓得他们之间的详细情节,接了王太史的请客票立刻就来了。走进房间,恰恰与金寓打了一个照面,辛修甫把金寓打量了一回,暗想:“果然就是那公阳里的姑苏金寓。这是上海平康队里有名的蛇蝎毒女,王太史哪里是她的对手!”心上这般思量,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王太史包养了金寓,能如愿以偿吃到肉吗?吃瓜群众们别急哈,看下去就知道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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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回 良言难劝该死鬼 且说王太史保养了金寓后,那是得意洋洋,立马就在金寓这里摆了台子宴请辛修甫等人。辛修甫来的比较早。

王太史见辛修甫来了,连忙站起身来相迎。

辛修甫进了房间,打了招呼,见客人已经到齐,有几个不认得的,免不得彼此寒暄见礼。

王太史请客人入坐,众人一齐坐下。

辛修甫一面应酬众人,一面留心看那金寓的举动,觉得她闷闷不乐的,脸上很明显是一付不高兴不耐烦的神情,好像在那里想什么心事。王太史搭讪着和她说话,她也是待理不理的样子。

辛修甫看了甚是疑惑,却又不好问他。

停了一会,那金寓忽然立起身来走到王太史身旁,附着耳朵说了几句,王太史连连点头。

原来金寓对王太吏说的话是心上烦热,要出去坐一回夜马车。王太史哪敢拗她,就点头答应了。

偏偏事不凑巧,陆云峰的坐位紧靠着王太史身旁,这几句话恰恰被他听得明明白白。

陆云峰的酒量本来不是很高,今天多吃了几杯,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听得金寓要出去坐马车,明摆着是嫌弃他们,要躲避出去的意思。不由得那腹中的酒直涌上来,按不住怒气,只听得“当”的一声,陆云峰把手内的酒杯向台上一放,冷笑道:“我们这样的吃酒有什么趣味,吃出一肚子的气来。你要出去坐马车,哪天不好去坐,偏要拣着今天。我们在你院中吃酒,你却要出去坐马车兜风儿,这不是明摆着厌烦我们,故意要躲了出去吗?从打我们进来你就一直甩脸子,你要晓得这里的房子是王大人租的,我们是王大人请来的客人,还要我们看你的脸子?”

金寓本来一肚子的没好气,正要发作,巴不得有人拱火,听了陆云峰的话,霎时间面泛浓霜,双眉倒竖,正要开口大闹一场,就听得王太史向陆云峰说道:“云峰兄且消消气,你不晓得内中的细情。她近来身子着实有些不妥,一天到晚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好似有些暑病一般。我恐怕她郁出病来,所以叫她出去散散心,坐坐马车兜兜风,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你不要错怪了她。况且她现在是歇夏期内,又不做什么生意。她已经答应节后一定嫁我,总算已经是我的人,比不得先前挂着牌子,不能得罪客人,你们总要体谅她些才好。”

陆云峰听了倒说不出什么来,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金寓还要开口,却被王太史拉了一把,金寓也就懒得计较,站起身来去开了衣厨,换了一身衣服,扶着一个小丫鬟,竟是头也不回的甩脸而去了。

辛修甫一旁看着,也有些不忿起来,便向王太史道:“王伯兄,我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依我看来,这位贵相好却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待她关心体贴,她却这般的不待见你,我们都还在这,她都这般不给你脸,那心地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辛修甫的意思,原想要说出一番严厉的话,把王太史劝醒,免得陷进了金寓的骗局,原是一片热心。

岂知王太史听了,心上竟是大大的不以为然,还怪辛修甫说话太难听,登时就露出不悦之色,冷冷的答道:“你们好心劝我,我能理解,但是我已经五十多岁的人,吃的盐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哪里会上了别人的当!况且我已经再三和你们说了,她身子不爽利,总要体贴她些。她现在又不做生意,你们怪她,无非是说她目中无人,不肯应酬。殊不知她不肯随便应酬,正是她的好,她要从良,自然比不得以前。你们众位不理解,总是说她的坏话,责怪她,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辛修甫听了王太史这一番懵懂无知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待要再和他争论几句,却想着别人的事与自家什么相干,劝他不听也就算了,何必这般费心思,做这个空头的冤家,想到此间,便佯笑了几声,不去和他分辩,大家闷闷的又饮了几杯。

忽然听得隔壁亭子间内有男女嬉笑之声,又像有人在那里亲亲热热的说话,席中唯有辛修甫最是留心,就侧耳细听。

听了一会,仿佛好像就是金寓的声音,心上已是明白,正要开口问时,恰恰陆云峰也听见了。

陆云峰本来已经大醉,听见了这般声音,霍的立起身来,脚步歪斜,踉踉跄跄的走出房去,众人也没有理会他。

那晓得陆云峰走了出去,踉踉跄跄的就一直踅到亭子间门口,巴着门帘,在缝内留心张看,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朝外坐着,生得长眉俊目,白面朱唇。

金寓却坐在那青年男子的身上,两人搂作一团,脸偎着脸的不知在那里说些什么。

陆云峰见了火气就拱了起来,忍不住在房外大声说道:“哈哈,你坐马车坐到亭子间来了。”说了这一句,便仍旧回身进去。

这一声不打紧,把亭子间里的男女二人齐齐的给吓了一大跳。

那青年男子连忙把金寓推开,立起来高声问道:“什么人在这里窥探?”

这个时候陆云峰已经走进内房,没有听见,却酒气冲冲的把方才看见的情形对着众人说了一遍。

王太史还不太相信,狐疑道:“只怕你看错了吧,我看金寓不是这样的人。”

陆云峰听了气得干瞪眼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一把拉了王太史的衣服,叫他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起走去,刚刚走出房门,劈面撞着金寓进来,把王太史一把拦住道:“你们出去做啥,不要乱闯乱撞的,好好的去吃你们的酒去!”说着就一把揪着王太史拽了进来,把他捺在椅子上。

这位王太史虽然不信陆云峰的话,却未免起了些疑心,原本想要到亭子间去看看,究竟那青年男子是什么人。不料被金寓毫不温柔地拽了进来,晕晕乎乎,身不由己的就坐了下去。

陆云峰看他这个样子,真是不知道该愤愤不平,怒其不争好,还是该置之不理好,一肚子的无奈加无语。

王太史坐了一会儿,又想起那疑惑来,吞吞吐吐的向金寓问道:“刚才亭子间内的客人是谁?”

金寓听了,由不得面上一红,心头乱跳,定了一定神方才说道:“亭子间里的客人?”

金寓说了这一句,又顿了一顿道:“你不必多心。你王大人是个明白人,一直对我体贴有加,自是晓得我的难处。我本就是做这行生意,吃这碗饭的,你也知道我们这生意不好做,时常的银钱周转不开,总是会欠了外债被催债的。好在如今你不嫌弃我,还肯纳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巴不得你赶快办事,也好免得总是有人说闲话,说我不是好人,不是真心的,你可知我心里的委屈?”说着双眉锁嗔,杏靥凝愁,做出那一付幽怨不胜的样子。一双俊眼,水汪汪的剪水横波,好像是泪珠欲落。

王太史听了金寓这样的甜言蜜语,见了她这般的弱态娇姿,禁不住神迷魂乱,一颗心荡漾来荡漾去,早就把方才的一点疑心给丢到九霄云外了。此时反倒是温声软语的着实安慰起金寓来,又回身对着众人说道:“你们看看,我早晓得她决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隐情的,你们不晓得这里的细情就那般说她,真真是让她受了委屈!”

有道是良言难劝该死鬼,众人虽然怒其不争,但看他鬼迷心窍,油盐不进的样子,却是劝他不得,无可奈何,只得彼此默然不语,草草终席,也就散了。

又隔了一月有余,王太史正在家中给人代写寿屏,忽然就见陆云峰闯了进来。

王太史因为陆云峰几次要和金寓作对,心上有些嗔怪他,但因为陆云峰和他本来有世交的情谊在,不能因此绝交,见他走进客堂,不得不起身见礼,谈谈的招呼几句。

陆云峰不等让坐,劈头就问王太史道:“这两天你在金寓那里,可打听着什么新闻吗?”

王太史见他开口又提金寓,心上更加不乐,冷冷的说道:“金寓那里出了什么新闻,为什么要来问我?”

陆云峰笑道:“这样说来,料想你还不晓得,我倒是替你打听到一件新闻,特地到你这里告知于你。你可晓得金寓和一个姓陈的恩客订了婚姻,今天就要动身回去吗?”

王太史听了哪里肯信,只向陆云峰道:“你这个消息是哪里打听来的?没影没踪的事情。我昨天晚上还在金寓那边,她还在生着暑气,懒在床上坐也坐不起来,哪里今天就会跟着姓陈的动身回去?你这个慌话也说得太不像了。”

陆云峰恨不得一斧头劈开他的脑壳看看里边都装了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这么痴情,自欺欺人,执迷不悟,怪不得要上别人的当。如今也不必说什么,眼见为实,你且和我到观盛里去看看她究竟如何吧。”

王太史依然不肯相信,还有些责怪陆云峰的意思:“你可真会说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金寓那边我天天过去,要真有这样的事情,我哪有不晓得的道理。他嫁不嫁人,我不知道,难道你倒比我还清楚的吗?”

陆云峰见王太史还是执迷不悟,更加有气道:“现在不用说什么别的,我只要同你到观盛里去看一趟,要是没有这件事情,凭你怎生罚我。我是一片好意,特地赶来给你一个信儿,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难道我搅了你们的好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不成?”

正是:隔断蓝桥之路,拥雨停云;重寻白板之门,桃花人面。

良言难劝该死鬼,无论陆云峰怎么劝说,王太史仍然是执迷不悟,油盐不进。陆云峰还有什么高招吗?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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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回 空缋绻秋娘薄幸 且说陆云峰得知了金寓要嫁人的消息侯,便急急忙忙地赶来告诉王太史,结果王太史说啥都不信。

王太史说道:“无论你怎生说法,总而言之,她对我一心一意的,已经定好了的要嫁给我,怎生就换成别人了?可不是笑话吗?”

这几句话把个陆云峰气得发昏了,一把拉着王太史的衣裳,定要和他一同去看个明白。

王太史无可奈何,只得勉勉强强的换了衣裳,一同出门。

陆云峰不管不顾,非要拽着王太史一起去金寓那里,非要让事实说话,让王太史死个明白。他们出门时已是掌灯时分,陆云峰本来坐着包车来的,王太史就坐了自己的包车,一先一后,如飞的直往观盛里来。

到了弄堂门口停下包车,王太史和陆云峰一同进了弄堂,走到门口推门进去,王太史头一个进门,看他那光景还是很不以为然的。

客堂里只点一盏壁灯,保险灯也不见了,楼上更是黑洞洞的没有灯光,更没有一些声息。

王太史见此光景,晓得事情不妙,口中只叫得一声“阿呀”,急急的奔上楼去。

陆云峰跟在后边,一同走进房内,只见房内的家具物件都是横七竖八的堆得满地。窗前梳妆台上只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长颈灯台,结了一个大大的灯花,光焰摇摇,闪烁不定。大床上的被褥帐子已经不见,连金寓的四只衣箱也不知哪里去了。衣厨的门大开着,内中也是空空的没有什么东西。

王太史见了这般形景,只气得目瞪口呆,默然无语。

陆云峰立在后面,冷笑一声道:“如何?”

王太史此时心上千回万转,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辨不出自家心上是个什么味儿。呆了一回,想不出什么主意,还是陆云峰提醒他道:“金寓虽然逃走,一定还有未曾带去的人,或是粗使婆子,或是厨子之类,方才我们进门的时候,看那样儿不像一人没有的。你姑且叫他们一声,把他们叫了上来问问他们,究竟是如何逃走,或者还可追得回来。”

王太史听了方才醒悟,便高声在楼上叫了两声,听得楼下厨房内隐隐的有人答应,却是厨子的声音。果然不多一会,就听得“登登登“的脚步声音走上扶梯,直到房内,见了王太史,不觉呆了一呆。

王太史见了厨子上来,连忙问道:“他们那一班人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人都不见呢?”

厨子听了大为惊异,便从实说道:“我只晓得他们搬到归仁里去了,不晓得什么别的事情。”

王太史不等说完,急急的又问道:“他们既然搬去,为什么又单把你留在这边呢?”

厨子道:“他们先把随身的箱子搬去,留下这些粗重的家具,叫我在这里看家,明天再来搬取,不晓得他们是到哪里去的。”

王太史听了半晌并不开口,陆云峰却代他气愤道:“他们既是走了,料想一定是往通州一路去的,此刻轮船还没有开,我们赶到船上追问,一定寻得着他。”

王太史一口气梗在胸口透不出来,挣扎了半天方才抽出一口冷气,问陆云峰道:“你怎么晓得他们是往通州去的?难道他们和你说过的吗?”

陆云峰道:“我还没有和你细说,那姓陈的客人是通州知州的儿子,年纪甚轻,相貌也好,所以金寓一心一意的要嫁他。你虽然是个太史公,却已是五旬开外的人了,哪里赶得上他们这些年轻的浪子,常年在这条道儿上混,那迷惑人的手段岂是你能比的!你当初不肯信我的话,如今懊悔已是嫌迟的了。”

王太史听了也不回答,双眼直愣愣的发呆。

陆云峰催他道:“怎么样?要去追却要快些,何必在此间耽搁?”

王太史朝他摇摇手道:“我想这件事儿还是我自己自认晦气吧,不要提起的为妙。你想金寓虽然答应嫁我,不过是一句话,又没有什么凭据;付那一千银子定银的时候,是我自己亲手交给她的,又没有一人见证,没有一个收条。就是赶到船上寻着了她,她若是恼羞成怒,和我撒泼闹将起来,我也是无可奈何,不能将她怎样的,反倒是我自己丢了大脸,成了笑话。所以我的意思,也不必再去追她,只当我瞎了双眼把她当作好人,上了她的恶当。从今以后只当没有这件事儿,绝口不要提起,还要托你在朋友面前替我遮瞒一二,切不可逢人便说,弄得我没脸见人。”

陆云峰起初原是一团怒气,恨不得把王太史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情,寻着了金寓,狠狠的臭骂一顿。及至听了王太史的一番话,仔细一想觉得实是不差。

金寓虽然口说嫁他,却自己又不是媒人,又不是见证,没什么凭据,哪里说得过她?万一金寓翻脸皮撒泼,倒打一耙,那时放手不是,不放手又不是,难道真要闹得不叫她嫁人不成?如此一想,便把那一腔烈火一时间瓦解冰消,叹一口气道:“罢了,虽然不是我的事情,却实在替你气愤不过。你的话也是不差,只是不去追她,就这般把她放走,却是便宜了这个良心丧尽的东西。”说着,又埋怨王太史道:“都是你当初不肯听人话,现在却弄到这般地步。”

王太史道:“事到如今,不必提起,我也追悔不来的了。”说罢,回头见厨子还自痴痴呆呆的立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王太史当时就分付了那厨子几句话。那些木器家伙本来都是租的,只消叫人搬去就是,又叫那厨子暂看一夜,明天叫人来搬,又把那房子退了,厨子也辞了自去。这且按下不提。

只说王太史自金寓逃走之后,心上虽然懊恼,那花柳场中的兴趣却是一丝不减,只想要再看一个比金寓好些的人。

果然不到几天,又被他看中了一个东尚仁的花彩云,也是一个著名的老蟹。

王太史却又偏偏的相中了她,做了不多两日,吃过两三台酒,打过三四场牌。

花彩云见王太史呆头踱脑的不甚内行,明摆着是一个土包子,便想着要在他身上狠狠地敲上一笔,如此便顺水推舟的就和王太史合作了。仅仅是吃了一次美味,就撒娇弄痴的要嫁给他。

王太史见花彩云待他十分要好,不比金寓总是冷冷的样子,心上就甚是欢喜,认定了花彩云是个好人,便请辛修甫和他做媒。

辛修甫明晓得花彩云也不是个肯嫁王太史的人,又是一番骗局,非常恳切的劝了他几次。

怎奈王太史执意不从,只说:“花彩云决计不是金寓一般的人,你们不要胡说。你若是不肯和我做媒,我也不好勉强,只好待我去另请别人便了。”

辛修甫听了无可奈何,只得和他去说,讲定五千身价,先付二千。

这回的王太史却比前一回老道了许多,付定洋的时候叫辛修甫从中经手,还要花彩云写了一张收条,画了花押,又叫吴鉴光看了一个合婚的吉期。

王太史自以为是千妥万当的了,不想到了吉期的前一天,又闹出花样来。

原来花彩云接了王太史的定洋,打算要想个法儿逃走,不料保密工作没做好,不知是谁给走漏了风声,被辛修甫打听了出来,不觉勃然大怒。好在付过定洋,立有婚书,不比金寓的逃走一点证据都没有,拿她没办法。这花彩云既然出过婚书,又有收银的字据,和她闹上公堂,不怕她飞上天去。

当下辛修甫得了这个信息,便立刻报了捕房,先派了一个警察来守住了花彩云的门口,随后辛修甫自己赶到彩云院中,当面质问她不应这般混帐。

谁知花彩云不慌不忙,一口咬定并没有这样的事情,竟是赖得干干净净。

辛修甫听了,也拿不出她要逃走的凭据。

花彩云倒是逼住了辛修甫,问他这句话是谁同他说的,一定要辛修甫指出这个人来,倒说得辛修甫无言可答。

花彩云又道:“我们这些人靠的是名气,你这样败坏我的名声,可是想过要承担后果吗?”

辛修甫想了一回,方才开口冷笑道:“要我看来,你说话还是老实些吧,别大宽大转的兜圈子。你既然不愿从良,这也不能勉强。与其嫁了过去将来闹什么笑话出来,不如现在一刀两断,讲个明白的好。我看你把他付过的定洋还了出来,我到他那边去说,从此两不相干,免得你心中不愿。否则今天这件事儿闹了出来,既有婚书,又有收据,恐怕你到了公堂难逃公道,不知你如何打算的?”

花彩云听了不觉红泛桃花,低头无语,半晌方说道:“我们这些人要下定决心嫁人,很是不易。如今我要嫁给王大人,已经是在外面传开了的,一些老客人听说我要嫁人,都不来了,如今我的生意也没的做了。拜托辛老你,去和王大人说声,我是实心实意要嫁给他的,如今他却说不要我了,这般出尔反尔,可还是个男人吗?”

辛修甫道:“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这件事情王大人还不晓得,这是我的主意,还要去同他商量。”

花彩云道:“这样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虽然是个风尘女子,却也是要脸的,如果不是王大人百般纠缠,我也不会动了嫁人的念头。老实说,想娶我的人又不止王大人一个,为啥我偏偏选中他,无非是看他实在,想着以后会对我好。他要是不要我了,也没啥的,只是让他好好想想,纠缠了我半天,却又变卦,可是对得起我吗?辛老我如今的生意是怎样的,你是看在眼里的,我这般境况,还要让我还那二千洋钱,你加我去哪里变出那二千洋钱来?”

辛修甫听了,也晓得花彩云的意思,无非是想赖掉这一笔定洋罢了。

辛修甫为了朋友,不惜跑到花彩云那里苦口婆心地劝,哪知花彩云十分难缠,他该怎么办?能不能帮朋友挽回损失?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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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回 颠倒黑白戏脑残 且说辛修甫得知花彩云想卷款潜逃,连忙跑到花彩云那里堵住她,费尽唇舌,连劝带吓的让花彩云收手,退还从王太史那里骗来的银子。怎奈花彩云好不容易钓上来这么条大鱼,怎么可能轻易收手!

辛修甫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又吓唬了花彩云几句道:“你若是不肯拿出,一定要撒泼,巡捕现在门口,我便叫他们进来,先把你解到捕房再说。”

花彩云吃了一惊,怕吃巡捕官司,方才勉强答应。

辛修甫便出了东尚仁,直到酱园弄王太史家,把花彩云要暗中逃走,自己叫了警察看住了她的大门;又把花彩云的说话、自己的主意,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以辛修甫的意思,以为花彩云既要逃走,就是勉强把她娶回家,也要闹出笑话来,还不如及时止损,叫她还出定洋,从此一刀两断,还不至于吃亏。

辛修甫在王太史的身上,也可算得是尽心竭力了。

哪晓得王太史这两天正在高高兴兴的准备着要做那芙蓉帐里的新郎、玉镜台旁的花侍。正是:准备画眉之笔,京兆风流;安排荀令之香,萧郎旖旎。那心上的欢喜是可想而知的了。哪里晓得辛修甫忽然跑来报了这个信息,好似晴天霹雳,平地波涛,这一气直气得面青唇白,差点直接嗝屁了。

辛修甫又劝他道:“那花彩云本来是上海有名的撸草辣手,你就是把她娶到家中,也是养她不起,不如还是听了我的话,把定钱收了回来,及早收手,免得以后徒惹祸端。”

王太史寻思了一会,却又舍不得她,似信非信的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两人一同到彩云院中,看她怎生打算,我们再打主意便是了。”

辛修甫晓得王太史有些呆气,吃亏上当不长记性,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同他径直到东尚仁来。

花彩云见了王太史,还没等王太史开口,登时就开启表演模式,立马入戏,都不用辣椒水胡椒面,眨眼之间就把眼睛挤得红红的,倒在王太史怀中。

王太史见花彩云这般模样,娭光眇视,薄怒佯嗔,宝靥偎云,纤腰昵抱,又闻得一阵脂粉香水的味儿,早把个王太史弄得肢体皆酥,神魂欲化,满脑子浑淘淘的无法思考,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再经花彩云把方才对辛修甫说的话又对王太史哭述了一遍,更是一手揪着他的胡须,一手扭着他的耳朵,就跟揉捏一条不听话的哈巴狗,把王太史一顿抱怨数落加问责。

正是:雕笼押羽,池边共命之禽;宝槛移花,墙外春风之恨。

王太史毕竟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花彩云这般揉搓,没一会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有话好好说,这般动手动脚的,我们读书人哪有这般力气,扛不住你的手脚。”

花彩云见了也觉得好笑,方才放开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道:“你这人还真是耳根子软的,凭着人家瞎说八道,没凭没据的就说我要逃走,平白的让我受了冤屈,你不为我做主还就罢了,居然也来欺负我,枉我平日里待你的一片心,你想想可还对得起我吗。”说着还用手指狠狠地戳着王太史的胸口,疼得王太史龇牙咧嘴,差点把胸骨给戳个窟窿。

辛修甫此时正坐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花彩云糟蹋王太史,而王太史甘之如饴的模样,气得直咬牙,怒其不争。

花彩云又接着说道:“我要嫁给你本就是我自愿的,又不是别人逼迫我的,何来逃走之说。你不问青红皂白,径直的就来兴师问罪。我跟你说了千句万句,都抵不得别人的捕风捉影,你都不长脑子分析的吗?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要是真的有那个想法,早就走了,又岂会留到现在。我们虽然是女闾,在这个道儿上混饭吃,但我们也是很注重名声的,既然是我自己答应的,就不会反悔。如今索性我再和你说个明白,我嫁你是自愿的,你要是不愿意只管和我说明白,我们好聚好散,别再找些什么人都来糟蹋我。”

花彩云这一席话说得有开有合,面面皆圆。而实际上,王太史自打进门一句话都还没说,先是被花彩云一顿揉搓,然后又扣了一堆大帽子,夹枪带棒地连辛修甫也一起骂了。

王太史听了,自己扪心自问,果然觉得对不起她,暗想这都是辛修甫无缘无故的造言生事,几乎离间了我的一场美满姻缘。心上这般想,面上却又不好怪他,只得对着花彩云极力辩白,说这件事儿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别人告诉他的,又极尽温存劝慰了一番,花彩云方才罢了。

把一个辛修甫气得满面通红,发作又发作不出,提醒又提醒不来,也只好怪自家多事,按下不提。

只说王太史回去,过了几日果然清音彩轿,灯担堂名的把花彩云娶了进来,王太史的得意,自不必说。

花采云自从嫁了过来之后,真个是体贴入微,对王太史千依百顺,把个王太史忽悠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这个时候,就是叫他为花彩云上刀山下火海,慷慨就义,他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隔了半个月,花彩云忽然向王太史道:“我嫁给你也有半个月了,我俩浓情蜜意的,感情越发的好,我也是庆幸能得你这样的良配。不过,我这几日总是觉得心口闷得慌,想家得很。我想回家去看看,也好让家里人知道我如今有了好的归宿,让家里人放心。”

王太史此时已经被花彩云迷得神魂激荡,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恨不得把个花彩云一天到晚含在口中,擎在掌上,犹如供奉自家祖宗一般,哪里敢违背她的话,也没听清楚她说的是啥意思,就连连的点头,满口应允。按理说,新婚媳妇第一次回娘家,作为丈夫是必须要跟着回去拜见岳父岳母的。可王太史此时已经是思考无能,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浑浑噩噩的搞不清了,就这样让花彩云找了个如此蹩脚的借口,居然还成功了!

花彩云大喜。隔了一天,果然收拾了一个衣包,坐了马车,临走的时候还向王太史媚眼娇笑,又叮嘱他道:“我今晚就会回来,你不要出去。”

王太史诺诺连声的一直送出大门,看她上车扬长而去。

原来花彩云没走之前,已经向王太史说明,她的娘家住在新北门内,马车坐到城门口,再换了轿子进城。

王太史还不放心,叫一个当差的跟去伺候。

岂知去不多时,当差的一个人自己回来了。

王太史见了,急忙问他为什么不跟着奶奶进城

当差的回道:“奶奶吩咐,恐怕家中有事,叫小的先自己回来,到晚上十点钟再派马车去接她。”

王太史听了并不疑心。一直到了晚间,才慢慢吞吞的叫当差的配了马车到城门口去接那位新姨太太,王太史自己坐在家中老神在在,悠哉悠哉地等着。

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直等到后半夜两点多钟,连当差的也不回来了。

王太史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却还想不到花彩云竟是一去不复还。

看看将近天明,王太史十分着急,连忙自己坐着包车,也到新北门外探望花彩云的信息。

到了城外河边,停下车子四处一寻,只见自己当差的正在那里和马夫吵闹。

马夫嚷着不肯再等,说道:“你们说的十二点钟卸载,现在将近三点钟了,等不着她的人,不回去做什么?”

王太史听了晓得事情不妙了,直急得心急火燎,坐立不安,看着这花彩云竟是做了断线的风筝,出笼的黄鹄,哪里还有一个影儿。

王太史一直等到天明,也没见花彩云的半个影子,没法子了只得打发马车回去。

他自己蔫头耷脑地回到家里,打开花彩云的箱笼看时,一只只都是空的,只是留下了几件旧衣服,不值什么钱。

原来花彩云有心逃走,趁着王太史有事出去,暗暗的把衣裳首饰搬运一空。

王太史哪里想得到她这一招,花了五千银子不算,还惹了一肚子的腌躜。

起初的时候,如果听了辛修甫的话,及时止损,也还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亏。偏偏的王太史执迷不悟,好像自己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存心和自己的银子过不去,一定要多送几千银子入了花彩云的圈套才肯罢休。王太史虽然是个翰林,只是原先出身贫寒,并没有积蓄,如今做官也没多久,一年也不过二千多,如今在花彩云身上就赔进去五千多的银子,大部分都是他借贷的。

从此以后,王太史为了金寓、花彩云两个女闾负了一身的债,也惹了无数的笑话,给那些专门以挖掘各种花边新闻为毕生追求的狗仔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王太史不见了姨太太,无可奈何,只得把一肚子的气一齐发作在下人身上,把当差的大骂一场,说他为什么这般贪懒,自己先回来,不跟着他们一起进城,以致闹出这般笑话。

当差的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回嘴,只好诺诺连声,连说:“小的该死。”

王太史骂了他一顿还不出气,立刻把他撵了出去,方才完事。

王太史自从经历了这两番笑话,仍不死心,继续在花丛中浪,又在一个朋友的饭局上看中了陈文仙,一连叫了十几个局,吃了两三台酒。

陈文仙自然不是金寓和花彩云之流的粉丝杀手,做不来那种腌臜事。她是书寓中有名的清流,除了对章秋谷特殊外,还从未有第二个男人能近身。如今被王太史缠上,心中尽管厌烦至极,但还要顾及面子,只是冷冷淡淡的应酬他。

这样一个良言劝不醒的该死鬼终于吃了两个大亏,按理说应该是吃一堑长一智,迷途知返才是,可是谁知他居然还是执迷不悟,这不,又盯上了陈文仙,这下,可是动了男猪脚的蛋糕,后果会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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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回 论学问痛斥翰林 且说劝不醒的王太史吃了两次亏,又负债累累,居然还是执迷不悟,还是流连花丛,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看见陈文仙相貌甚好,身段玲珑,真是润脸呈花,圆姿替月;赵后回风之态,梁家七宝之妆。从前的花彩云和金寓两人的姿容,觉得连她的小手指都不及。对陈文仙已经不能用一见钟情来形容,力度不够,而是一见面,那颗老心肝就已经是滔天巨浪,神魂嗖地就跟着人家飞走了,追都追不回来的那种。

于是,这位王太史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开始想成为陈文仙的榜一大哥。只是陈文仙的风格和他以往认识的那些网红都不同,她走的是实力路线,而不是靠搞怪,靠绯闻,靠卖笑卖肉来增加粉丝量和流量。

王太史便又拿出他缠人的功夫,死皮赖脸地在陈文仙的院中一直坐到夜深还不肯走,明示暗示各种表示,仰慕爱怜陈文仙,想要让陈文仙留他住夜。

陈文仙哪里肯理睬他,只是装着糊涂,装做不懂他的意思。每每到了深夜,见他还赖着不走,就委婉但又坚决地把他请出去。

王太史缠上陈文仙的时候,章秋谷正在苏州,所以章秋谷并不晓得。等到章秋谷回来之后,因为借着月末的局帐,试出了陈文仙的真心,不免对陈文仙竟然是有了几分情爱,便是没事的时候,常常住在陈文仙的院中。

这一天正逢礼拜天,章秋谷晓得堂子里头礼拜天的生意总是要比平常好些,恐怕去得早了,有些打牌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散局,一则陈文仙分不开身,二则自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便刻意去得迟些,直到十二点钟之后方才到兆贵里。

章秋谷以为这个时候一定没什么客人的了。

岂知到了那里,房间挤得满满的,大房间内有一个客人正在摆着双台,另外还有两三场打牌的,甚是热闹。

章秋谷去了,没有房间,只得在大房间背后一间小小的后房内权且坐下。

章秋谷见了这般光景转身要走,陈文仙赶了进来,一把拉住他不肯放手。

章秋谷只得坐下,和陈文仙没说几句话,忽然又听到楼下伙计高叫客人上来。

陈文仙立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叮嘱章秋谷别走,等她回来。

章秋谷坐在房内,只听得陈文仙对那来的客人说道:“王大人,对不住了,今儿的房间都满了,没有空闲的。”又叫宝珠姐道:“你到楼底下花丽卿那去看看可有空房间。”

宝珠姐答应着去了,又听到那客人说道:“既然没有空房间,就不必去另借房间,我等会儿再来就好。”

那说话的声音是常熟口音,并且觉得十分熟悉。

章秋谷坐在房内听到那房外客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便走到后房门口,巴着门帘向外张望。仔仔细细的打量那来的客人,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著名的励志榜样王太史。

论起世谊来,王太史还是章秋谷的父执,与章秋谷的父亲有些浅淡的往来。平日里,章秋谷见了王太史还是按着规矩行晚辈礼的。这位王太史却是倚老卖老,每逢见面的时候总要说两句粘皮着骨,拘挛之见的话,一个不高兴,还要教训几句。

章秋谷虽然年少才高,宕逸神隽,疏放妍妙,天资神纵,不把王太史放在眼里,却因为他是毕竟与自己的父亲有些来往,不好去得罪他,也只好由着他摆谱了。

如今却是凑巧,今天就和王太史碰上了。

章秋谷见了王太史,暗自嘀咕:“这个老头儿平日间满口道学,好像一个正人君子,今天居然在这种场合遇见,不如把他让进房来,借此奚落他一番,省得他一见面就摆出先学的派头,说那些道学的扳谈。”想罢正要走出来招呼,忽然见王太史转身要走,章秋谷连忙一手把门帘掀起,笑容满面的向王太史道:“原来果然是老世伯,久违了,难怪说话的声音十分耳熟,一时几乎想不起来了。今天他们这里的房间都占满了,老世伯何不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王太史无意之间突然遇着了章秋谷,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甩头走掉,只好讪讪的进来坐下,满身的不得劲儿,和章秋谷讲了几句应酬话,脸上还有些红红的,好不容易自我调整了一会儿方得自在。抬起头来再看陈文仙时,只见陈文仙和章秋谷紧挨着坐在一张榻上,轻偎低傍,素手同携,和章秋谷咬着耳朵不知说些什么。说了一会儿,又看着王太史回头匿笑,仿佛是在那里笑话他,那种卿卿我我的样子,榻床对面恰恰摆着一面小墙镜,正照着陈文仙和章秋谷,真真是一对璧人,两株玉树。一个是飘烟抱月,丽华杨柳之腰;一个是敷粉涂朱,平叔莲花之面。琼枝照夜,宝靥回春;赵家掌上之身,汉殿春风之影。

王太史不看犹可,一见章秋谷和陈文仙这般亲热,一股酸气直从脚底下冒了起来,涌到心头,按捺不住,不由得冷笑一声,对着章秋谷说道:“老侄,我有一句话劝你,你可不要见怪。你们年纪轻轻的人,比不得我们年纪大了,借着到堂子走走,寻寻开心也是无妨的。老实说,我虽然老朽无能,却也挣了进士,点了翰林,不枉年轻时的上进。你现在年纪方交二十,又没有成就功名,这个当儿正是在窗下用功的时候,将来或者博得一个功名,不枉了你是个世代书香、宦家子弟,何苦要在堂子里寻花问柳,荒废了这大好的光阴,我倒有些替你可惜。并不是我自己倚着与你父亲多年的至交,说这些倚老卖老的话,你可知去日苦多,书囊无底?我劝你还是收敛些的好。”

章秋谷心里直撇嘴,什么至交,不过是王太史不知道求了什么人巴结上了父亲,就老是以长辈口吻教训他。父亲在时就很不待见他,只是碍于那个中间人的情面罢了。这么个脑子拎不清的脑残,如今又要倚老卖老,看着就火大。当即也就不客气了,推开了陈文仙立起身来,冷哼了一声,向着王太史说道:“世伯的话果然不错,小侄今天多多承教了,只是还有一句话不甚明白,还求世伯指教。”

王太史听了,还以为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压着章秋谷。没办法,从打见了章秋谷的第一眼,他就妒火熊熊,这个晚辈,出身富贵,漂亮聪明,满腹才华,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地上泥,而他的天上的星,高不可攀。所以才逮着机会就教训章秋谷,以显示自己高他一头。

王太史看不出眉眼高低,便问章秋谷道:“你有什么不懂的要我指教?”

章秋谷冷笑道:“据世伯说来,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自该寒窗苦读。这话原是不假,但也要分人。有些人愚钝,读了几十年的书,直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才堪堪中了进士,这脑子也是没谁了。而有些人,天资使然,别人要花费几十年的功夫,于他不过尔尔,这就是差别,不是努力就能拉平的。如今腰驼背曲、鹤发鸡皮,潘鬓将斑,何郎已老,好不容易有了功名,不考虑报效国家,报效父母家人几十年的辛苦供养,反而留恋烟花,小侄倒是不懂了,难道几十年的苦读,就是为着如今能有资本浪迹红尘吗?”

章秋谷还未说完,陈文仙听他说得好笑,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

王太史听得章秋谷句句都是含沙射影的嘲讽自己,气得他双眉倒竖,两眼圆瞪,嘴上的几根稀稀落落的胡子一根根的都直立了起来。

章秋谷才不管他是不是生气,继续说道:“至于学问,小侄虽然年幼,自问还不弱于人,小侄今年十九岁,已经中了贡士,至于进士,如今还没那份闲心罢了。一个人的才华学问,都是在少年时节习得的,但只是空有学问,对人情世故、社会经验一窍不通,那只是个书呆子,不堪大用。所以,少年习得一身才艺,青年之后需要学的是处世的能力。若到了二十开外还要吭吭吃吃的死啃书本,这个人也就是没什么价值了。试想,一个二十岁的进士,和一个五十岁的进士,哪个更有培养价值和发展潜力?虽然五十岁中进士,听起来很励志,但也只是糊弄一下那些没脑子的小孩子,但凡有点辨别能力和分析能力的人,都是不屑于这种故事的。”

王太史自打从娘胎出来,还从没有受过别人这般教训,尤其还是一个晚辈,是一个把他比到泥里的晚辈。只见他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犹如打碎了的五色瓶,直把他骂得气塞胸膛,火星直冒,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看了半晌方才说出一句话来道:“好!好!我是好心劝你,你倒教训起我来!我活了五十多岁年纪,还没受过这般糟蹋。你这个小子真真的不知好歹!你风流荒唐,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念着令尊大人和我的交情,才苦心相劝,担忧你白白荒废了好时光。却不曾想你倒是这般狂妄,看不起人。就算你如何的高才,我总算是你的父执,你就这般没大没小的糟蹋我吗?”说着气喘呼呼的,把一把象牙油纸扇子不住的乱扇,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口内连说“岂有此理”。

正是:谢太傅中年丝竹,别有深情;潘黄门两鬓霜华,犹多绮思。

本来是想倚老卖老教训一下这个让他每每见面就妒火燎原的小辈,却是不曾想被狠狠地奚落了一顿,这还得了,那得反击,狠狠地反击!怎么反击,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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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回 才子佳人咏秋词 且说章秋谷数落了一顿王太史,把个王太史气得七窍生烟,章秋谷见了甚是好笑,又见他气成这般模样,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话说的有些过了,便含笑说道:“老世伯言重了,小侄怎敢这般大胆,糟蹋老世伯。小侄性情伉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所谓‘骨鲠在喉,吐之为快’,还求老世伯的大量海涵,不要和小侄一般见识才好。老世伯是十年读书,十年修身,十年养气,比不得我们这些少年人,性情急躁。”说着,便立起身来打了一躬。

王太史听了章秋谷的话,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闭了嘴,默然不语。

陈文仙此时走到前房,应酬客人去了。

王太史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中愤怒难平,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徒惹烦心,便起身要走。

章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先走。

陈文仙赶到后房相送。

王太史临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向着陈文仙道:“恭喜你,有这样的漂亮客人在你院中来往,怪不得你要养着他,果然生得不差。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儿,你面子上虽然一样应酬,那心上究竟是勉强的。”

陈文仙听了,变了脸色,正要反驳,不料王太史晓得自己说的话会再次惹得章秋谷奚落,三步并做一步,急急的走下楼梯,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陈文仙又气又笑,回头对着章秋谷笑道:“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章秋谷也不觉笑了。包养自己?什么人能养得起自己?他怎么没发现?真有这样的人,他也想见识见识!

话说章秋谷在上海过了中元节,应办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完结,章秋谷打算过几天就回去。

恰恰金小宝过了中元节不做生意,另外租了几间房子和贡春树住在一起,只留下章秋谷一个人住在吉升客栈中。

花朝月夜,甚是无聊,除了和几个知己些的朋友吃茶闲谈,便往陈文仙院中走走,日子倒也是逍遥悠闲。

这一天,章秋谷正在陈文仙的院中与陈文仙整理书籍字画。陈文仙的才女之名不是白叫的,不爱红妆艳抹,偏爱舞文弄墨,倒是与章秋谷志趣相投,也难怪会成为章秋谷的红颜知己。

二人正在忙碌间,忽然见王小屏走了进来,章秋谷大喜,让他坐下。

王小屏看着这满桌子的书籍字画说到:“你们这是要搬家?”随意翻看着案上的书本,只见一本《玉溪诗集》,内夹着两张写过的冷金笺,一张是写的一笔王献之的行草,端的是神骏奔放,又不失潇洒妍美之姿,刚柔相济,几臻化境;另一张是柳少师的楷书,甚是秀丽端庄,遒媚绝伦,一看就是女子的笔迹。

第一张上面写着“章秋谷四章”的题目,下边写着“憔翠青衫客旅稿”。原来这憔翠青衫客,便是章秋谷的别名。

王小屏看了,晓得是章秋谷的近作,便朗吟起来道:

三更凉露湿秋千,云母屏风隔半偏;冰簟银床眠不得,碧天如水夜如烟。

锦帏半掩睡惺忪,昨夜轻寒力更慵;八尺龙须人未起,月明庭院冷梧桐。

两岸溪光拥板桥,岸花开处泊兰桡;可怜扶荔宫中柳,瘦尽当年一捻腰。

大堤残柳乱栖鸦,灯火帘栊月又斜;一夜西风秋不管,隔滩闲煞白苹花。

王小屏念完,不觉击节叫好。又拿过另一张,上面写着“东篱骄人和秋之章”,又朗诵道:

十二阑干映画塘,水心亭子好招凉;夜深独立无人问,一点流萤过曲廊。

画船载酒听湖歌,十里湖光压芰荷;行到六桥烟外路,碧湖深处晚凉多。

珠帘不卷夜星低,独倚银屏望翠微;坐久不知风露冷,满身香影湿罗衣。

一夜新凉透碧棂,谁家玉笛暗中听;当时七夕真虚度,惆怅牵牛织女星。

王小屏拍案称奇道:“好一个‘夜深独立无人问’,好一个‘惆怅牵牛织女星’,端的是把个深闺孤寂描绘的淋漓尽致。只是我才晓得,‘东篱骄人’是文仙的别名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东篱下的一朵骄花,寓意很是别致,不愧有清流之称。”

陈文仙羞红了脸,烟视媚行地笑道:“王少勿要谬赞了。”说着从另一本柳少师的字帖中抽出精心收存的六张诗笺,递给王小屏道:“你看看这个,这才是真的好呢。”

王小屏接过这六张诗笺,逐一的高吟道:

倦倚东床白玉床,为谁销瘦减容光;今宵始觉房栊冷,卧后清宵细细长。露床风簟半欹斜,深掩妆窗卧碧纱;二十五弦弹夜月,不知秋思在谁家?

象齿薰炉未觉秋,天河迢递笑牵牛;相思一夜知多少,春入眉心两点愁。深院沉沉独闭门,为君惆怅又黄昏;一钩冷雾悬朱箔,金屋无人见泪痕。

月过花西尚未眠,月光如水水如天;晚来怅望君知否,织女佳期又隔年。已凉天气未寒时,桂魄初生秋露微;直道相思了无益,残宵犹得梦依希。

王小屏看完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拍案称赏,又把前面的那两张诗笺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侯对章秋谷道:“你这《咏秋词》直逼王渔洋,渔洋七绝全取丰神,不食人间烟火,真个是锦心绣口,我们哪里做得出来!”

章秋谷笑道:“你这个人,无论什么事情总要一番谦逊,其实我们这样的交情,何必定要拘着这些俗套。你的著作我是拜读过的,真如大海长江,波澜万里,若的当世竖儒见了,必会挢舌不下,拍案称奇了。像我这样风云月露的人,那里赶得上你的大才。”

王小屏不等章秋谷说完,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你说我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一番谦逊,你为什么也要这般的谦逊起来?”

章秋谷不觉也笑起来。

王小屏坐了一会儿便向章秋谷道:“你可晓得修甫的令妹就要出阁吗?”

章秋谷惊道:“我这几天没有见着修甫,不晓得这件事情,即是他家有喜事,我们还该备个公份才是。”

王小屏道:“我正是为着这事儿,特来和你商量,你看要怎么安排才好?”

章秋谷道:“以我看来,还是等令妹回门的那天,送一班髦儿戏,大家热闹不好吗?”

王小屏即说道:“我也是这般的想法,既然你我想法一致,那是极好了!我们就立刻写好贴子,以我们两人为头,去约那些朋友,可好?”

章秋谷点头道:“好。”当下就取过一付全帖,写好请柬,交给王小屏带走发出去。

正是:折倒迂儒之论,名士高谈;狂吟子夜之歌,王郎绝唱。

且说没过几天,辛府吉期已到,章秋谷等一班朋友一齐前去道喜。真个是车马盈门,十分热闹。

隔了一天,新郎、新妇归宁,辛府中更加热闹。

章秋谷和王小屏两人到得最早,不多一会儿客人陆陆续续的到来。

琼筵坐花,羽觞醉月,哀丝豪竹,添酒回灯。春开孔雀之屏,褥隐芙蓉之绣。整整的闹了一夜,直到四更将尽,方才宾主尽欢而散。

章秋谷即席挥毫,赋了八首《出阁词》。下笔如风,文不加点,一时传诵沪滨,脍炙人口。那诗是八首五律,做得深情如水,宛转关生,旖旎风光,一时无两。

绮阁辞亲日,爬瓤问字年。含情依阿母,掩泪整花钿。临镜还惆怅,妆成亦自怜。不知为底事,眉黛蹙湘烟。

自画檀蛾浅,梳妆拟大家。风前停玉佩,天上驻云车。宛转回鸾袖,逡巡换绣鞋。娇羞扶不起,妒煞海棠花。

箫管送星蛾,天孙意若何。轻风吹鹊驾,微雨渡银河。红泪阑干湿,矜持宝靥酡。欹斜偎画烛,未敢展双蛾。

灯火拥楼台,端详宝扇开。双痕留晕脸,羞态压蛾眉。嫁得乘龙婿,应怜倚凤才。蓬山应早到,玉漏漫相催。

微觉口脂香,春风夜正长。寻声轻唤婢,背影暗窥郎。侧坐犹低首,迟徊末卸妆。却嫌红烛下,夫婿太轻狂。

背人无语处,睡意已惺忪。玉箸啼痕浅,鲛绡腻粉红。牢钩金屈戊,稳放玉玲珑。春梦迷何处,蓬山十二重。

妆台携手立,私语嘱殷勤。未必檀郎信,还防侍婢嗔。低鬟时敛笑,凝睇更含颦。珍重罗帏里,还疑梦里人。

此夜最魂销,银屏倚素腰。钗光和影颤,春色泥人娇。惆怅温家镜,徘徊弄玉箫。怜他孤馆客,坐听雨潇潇。

辛修甫自从办了这桩喜事,倒整整的忙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料理停当,仍旧和章秋谷、王小屏等一班朋友天天来往。

这一天,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大家到陈文仙院中去寻章秋谷。

章秋谷刚好在陈文仙院中,这个时间,并没有客人,两个人正在对弈,章秋谷执黑棋,陈文仙执白棋,二人正厮杀得旗鼓相当,焦灼不下。

辛修甫和王小屏进来,看到这般情景,兴致大起。看了一会儿,王小屏就把章秋谷给拽到一边,他要接盘。而那边,辛修甫也是跃跃欲试。

陈文仙一笑,连忙让地方。

辛修甫撸胳膊挽袖子地就和王小屏厮杀了起来。结果,一盘势均力敌的棋,被这俩人给下了个一塌糊涂,没过几手,王小屏就败下阵来。

辛修甫得意洋洋,这回是真的提起了兴趣,把王小屏拽到了一旁,一把将章秋谷给按倒了对面,抢过白子就要下。

咱们的男猪脚不仅会撩妹,还会下棋,而且还是棋道高手,看他与辛修甫对弈,谁能棋高一筹?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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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回 借题发挥斥败类 且说章秋谷正在与陈文仙下棋,辛修甫和王小屏来陈文仙这里找章秋谷,看到这俩人下棋,便来了兴趣,将俩人拉了起来,他俩接盘,结果王小屏大败给了辛修甫。

辛修甫得意洋洋,要和章秋谷较量一番。

章秋谷拦住他说:“我们来点彩头如何?”

辛修甫挑眉。

章秋谷笑道:“赌你那个孤本《解学士诗》。”

辛修甫听了就是一阵的心惊肉跳!那个孤本,可是他的心头宝,他的命根子!拿那个当彩头,不行,输赢都不行!

章秋谷是非常会观察人的微表情的,当然那时候没有微表情这个词,但是人家会用就行了。一看辛修甫的表情,章秋谷就明白了,说实话,他惦记那个孤本好久了。不过,既然不成,他就改成:“借我抄一份,如何?”

辛修甫还是摇头,想了想说:“我给你一份手抄的。”

章秋谷点头。

王小屏不干了,嚷嚷着:“你有这么好的宝贝,居然瞒着我们。不成,我也要一份抄本。”

辛修甫无奈,正要点头,陈文仙说:“这样吧,你把手抄本给我,我给你们誊抄,想来你们很忙,我来给你们抄吧。”那本书,她也很惦记。

三个男人互相对视,章秋谷一锤定音。

彼此玩闹了一会儿,章秋谷就要同辛修甫、王小屏二人到一品香去吃大菜。

陈文仙听了也要同去,章秋谷答应,便叫她打扮好了随后跟来。

三人一同到了一品香,包了一个雅间,恰好房间内附着洋台,甚是轩爽。

章秋谷和辛修甫、王小屏随便坐下,闲聊了一会儿,就听见隔壁房内的客人,高谈阔论的十分热闹,还夹着一些女闾的燕语莺声。

章秋谷留心听去,只听一个人的声音说道:“要论电影的发展,那还是要数国外,中国到现在还没普及,听说即将要进入上海了,不过也是听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你看看人家,电轮一转,那胶片就能放出人影儿;再看咱们,叮叮当当,咿咿呀呀,那都是些什么土里土气的。”

又有一个人接着说道:“就是呀,落后就是落后,就该承认。偏偏就有些老古板,自己落后还不承认。说实话,如果不是家父非要我回来,我才不会回国,在国外,就是在餐馆洗盘子都比在国内强。”

第三个人道:“我也是不愿意回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办倭国的国籍,都没找到门路。说实话,只要能让我办下来国籍,让我干啥都行。”

第二个人又说:“我也想办米国的国籍,可是我家老头子死活不让,还把我给揪了回来,要不然,我才不回来呢。你还别说,西洋妞儿,可和咱们国内的女人不同,啧啧,性烈如火,尤其到了床上。就是穿着,也是露胸袒背的,没一点羞臊。我还是更喜欢中国妇女的打扮,不要说是别的,你看她们缠的那一双小脚,走起路来,好似出水荷花,随风杨柳,摇摇摆摆,扭扭捏捏,看着就让人神魂荡漾。”

第一个人一声叹息说道:“唉,说起来也是悲哀,中国人都把精神都消磨在妇人的小脚上,哪里还能做什么事业?你看她们这样的小脚,缠起来不知道要吃多少痛苦,费了那么多的工夫,却只是供男人玩乐而已。”

说着,忽听见女闾的声音嚷道:“不要啊,你别这样!”

章秋谷听了他们的这番对话,晓得必定是出过洋的留学生,听到此处便忍耐不住,立起身来走到洋台上,隔着玻璃窗看去。

只见三个穿西服的青年,全都戴着金丝边眼镜,三个留学生倒叫了六个女闾。更有一个留学生把一个女闾抱着坐在身上,一手在她的胸前乱摸,丑态百出。那女闾挣又挣不脱,跑又跑不开,只把她急得满面通红,口中不停地喊着“不要”。另一个一只手把女闾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摸着她的粉面,嘴巴不住的在她脸上乱闻乱嗅,那女闾躲闪不过,急得几乎要哭将出来。

其余的女闾见了,恐怕连累到自家身上,有的背过脸去暗笑,有的立起身来走开。

章秋谷见了他们这丑态百出的样子,冷笑一声准备离开。

辛修甫也在后面看见,跟了过来,一同倚在栏干上低头俯眺。

辛修甫叹息道:“留学生本来是该素质很高的,怎的现在出现这样的怪像来?简直是败类。”

章秋谷此时心上十分嫌恶,听了辛修甫的说话,不由得勾起他的嫉恶如仇的侠义之心来,大声说道:“你还不晓得,我们中国的留学生,固然有高风亮节的,但是更有奴颜卑色的败类。比如演艺界,明明是中国人,长着东方人的脸孔,却偏要往洋鬼子的堆儿里扎,美名其曰追求艺术。那你就去追求好了,这本没什么不妥。可偏偏在外国混不下去又回来。这就像明明是李家的孩子,这个孩子看张家富裕,就哭着喊着非要去张家做张家的儿子,结果到了张家不受待见,又死乞白赖的回到李家。我一看那字幕上,明明中国人,却标出什么米国新加国国籍的那些人就不耻。更为不耻的却是那些学了一技之长,有了一定影响力的人,你牛逼自己牛逼不就行了,却偏偏要发声诋毁母国,来彰显他的牛逼。你娘生你养你还有错了不成?!”

章秋谷说到此处,就听得隔壁的门窗一响,那三个留学生一齐走了出来,那皮靴重重踏到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三个人也到洋台上来,却是一个个怒容满面,咬牙切齿。

辛修甫回头一看,晓得他们已经听见了。这些留学生自以为很牛逼,很屌,别人都得贡着他哄着他,哪里能听得这种贬低的话。辛修甫便把章秋谷的衣服拉了一把,叫他不要再说了。

哪知章秋谷本来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从小到大除了外公和大舅舅,就没怕过谁。如今路见不平事,他正在慷慨激扬的兴头上,让他闭嘴,门儿都没有。

只见章秋谷不管不顾,兴致勃勃地继续发表他伟大的时事演讲:“虽然他们这些留学生里大多数是好的,但是一个死老鼠坏一锅好汤,事情往往是构筑好的影响力需要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而坏人坏事,他只要放出百分之一的腐败气息,就能让大厦倾塌。不要低估这几个斯文败类,凉血畜生的破坏力。”

章秋谷正在说得高兴,还要再说下去的时候,忽然那边的留学生内走过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来,立在章秋谷面前。

原来,这几个人居然直接来到章秋谷的房间了。

章秋谷扭头,只见那人眼露凶光,眉横杀气,怒容满面的对着章秋谷道:“你也是国民中的一分子,为什么要这样的侮辱同胞?你都不了解情况就在这里恣意谩骂,就不顾王法了吗!”说着把手插入衣袋,竟然摸出一把小小的手枪来,抢上一步对着章秋谷开机便打。

说时迟,那时快,章秋谷第一眼看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料定他不怀好意,早就有了防备,急忙侧滑腾开一步,却没想到他竟然掏出枪来要拚命。

这一下子,可把旁边的辛修甫,里面的王小屏,吓得一身冷汗,手脚僵硬,不约而同的齐叫一声:“啊!”

就在这时,章秋谷不等他把手枪的保险栓打开,就是一个箭步到了他的身旁,一手握住他拿枪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点中手臂上的穴位,那人手臂一麻,手枪脱手落入章秋谷手中,同时侧身飞起一脚,不竖不斜,正踢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被这大力的一脚给踢得直飞了起来,撞到房间的墙壁上,又滑落到地面,半天爬不起来。

辛修甫和王小屏看了方才放下心来,暗暗的叫了一声“侥幸”。

再看章秋谷时,稳如泰山,不慌不忙,手里把玩着那把小手枪,一脸戏虐地看着爬在地上起不来的西装青年。

章秋谷走过去,居高临下,笑咪咪的向他说道:“方才我的话虽是有些激烈了,但也算不得什么睚眦之怨,何至于要你这般的白刃相加,和我拚起命来?况且我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你,你却就自己对号入座了,不是莫名其妙吗?你是在承认你就是那个败类吗?”

几句话把那个人说得哑口无言,面如紫茄子色。

章秋谷又道:“今天这件事,幸好遇见了我,若是换了别人,闹出人命,你可能担得起吗?别自以为你很屌,这世上你惹不起的人很多!你说我没有同胞情意,那你拿枪打我,残害同胞又是什么道理?你可知这里是租界,不是你家!我本该把你扭到捕房,解堂问罪,但是我也不是多事的人,你没把我怎样,我也懒得计较。不过我还是有一句良言奉上,别以为你爹是李某你就天下无敌,这世上比你牛逼的人比比皆是。这次如果遇到个不好说话的,恐怕你可没这么便宜。”说着,便冷冷一笑,后退几步。

就在这时,外面听到动静,已经围过来了不少人,另外两个一同进屋来的留学生,见了这般架势,竟然吓得呆呆地站在那里,双腿打颤,连摔倒在地上的同伴都顾不得了。

地上的人半天没爬起来。这下他可是吃了大苦头,被踹了一脚,又摔了个跟头,这会儿浑身都疼。不过,最疼的还是面子,自以为是留洋生,刚回国想装把逼,却没想到还没等他耍一下牛逼屌炸天的范儿,就被人把脸踩在地上使劲儿地揉搓。他恨啊,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也很无奈,很沮丧,想显摆他的枪技,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栓,枪就被夺走了,然后就被踢飞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更是怕的,知道今天是遇到硬茬子了,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男猪脚正义感大爆发,暴捶留学生,有热闹看了,吃瓜群众们看过来,看过来,下回的故事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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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回 惩凶徒引出同乡 且说那人掏枪想牛逼一把来着,没想到遇到硬茬儿了,不仅被揍,还被夺了枪,又被怼了一顿,直羞得他满面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两个同伴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被吓得不轻。直到章秋谷后退,他们才上前扶起地上的人,三人都不敢直视章秋谷,低着头站着。

章秋谷把玩着手里的枪,也没看见他是咋搞的,变戏法一般,转瞬间一把手枪就变成了零件。章秋谷用一根小手指钩开那人的西服口袋,把那些零件慢悠悠地一件一件丢了进去,还有个枪杆,解开那人的领带和衬衣扣子,将枪杆丢进怀里,拍了拍那人的胸说道:“这种东西不是小孩子能玩儿的,回家给你家大人吧。”便举步走到桌旁,不再搭理他们。

王小屏差点笑喷了,你比人家还小,叫人家小孩子,咋那么喜感呢。

辛修甫扶起跌倒的椅子,接着章秋谷坐下。幸好只是碰倒了椅子,那一桌子的酒菜还是完好无损。

当然,章秋谷既然武功了得,自然对力量和方向的把控也是了得的,他控制了方向,才没有毁了那一桌子的菜肴。否则,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他还有脸混吗!

辛修甫道:“今天真是你的运气,没有受伤。”

王小屏拍拍胸脯,一脸的侥幸道:“幸好没出事。不过,秋谷你何时会玩儿那种洋玩意儿了?而且看你玩儿得那么熟练,感觉比那个留学生还厉害。”

章秋谷笑道:“没什么,我小舅舅教我的。”这种玩意儿,小爷十岁就已经玩儿烂了。

王小屏诧异:“小舅舅?”

章秋谷笑而不答。他们虽说是章秋谷的莫逆之交,但是也只是知道章秋谷家境富贵,其他的一概不知,章秋谷也从不提及。

正在说着,其他距离远些的房间里的客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齐拥了出来看热闹。

顿时洋台上,走廊上拥了无数的人,连一些侍者也挤在里边,七张八嘴的纷纷议论。

再看那三个留学生,早已经不知去向,悄悄的溜回自己的房中。

原来那两个同伙,见大个子二话不说的就要行凶,已经是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就被撂倒了,简直是让他们反应无能了。后来见章秋谷三两下就夺了他的枪,手指几个滑动就把枪给卸成了零件,知道是遇到高手了,不仅如此,怕还是个世族大家子弟,很难招惹的主儿,就更不敢轻举妄动。见章秋谷没有和他们计较的意思,连忙架着同伴溜回到自己的包间,紧闭房门不敢出来。

章秋谷坐在椅子上,见门口熙熙攘攘的拥了一大堆人,吵吵闹闹不知在说些什么。

章秋谷正觉得有些厌烦,忽然门外人群被分开,走进一个人来,身体魁梧,丰仪高爽,一把拉了章秋谷的手,哈哈大笑道:“我听见他们说什么姓章的客人,就有些疑心是你。果然一点不差。”

章秋谷举目看时,原来是他的同乡好友,常熟城内有名的富翁,年纪只有二十多岁,已捐了个浙江候补道,姓李,单名一个煜字,表字子宵。

这李子霄虽是个富家子弟出身,却是精明得狠,处事圆滑,行事老道,在上海开了几家钱庄,几处当铺,生平最敬重的朋友仅有章秋谷一人。这一次到上海来盘查帐目,就住在后马路自己的钱庄里。

今天与一个姓沈的朋友,也在一品香吃大菜,听到隔壁人声嘈杂,便叫了侍者进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侍者便把留学生拿枪打人,被一个姓章的客人夺了手枪反教训一顿的事说了。

李子霄听了甚是惊奇,便过来看看这姓章的客人怎的如此厉害。却是在门口窥探时,一眼就看见了章秋谷,心中大喜,走进来招呼。

章秋谷见是李子霄,也甚是欢喜,便邀他一同坐下。

李子霄不肯道:“我那边还有客人,还是你到我那边去坐一会儿的好。”说着不由分说,拉着章秋谷便走,又让辛修甫和王小屏一同过去。

章秋谷见李子霄这般执意,只得依着他一同过去了。

李子霄先请辛修甫和王小屏二人坐下,他们素不相识,免不得彼此客套一番。

章秋谷到了李子宵那边,见还有一个客人,年约三旬,身材中等,倒也和霭易于接近,春风满面。章秋谷便朝他拱一拱手,请教他的姓名,方知也是常熟富户,叫做沈仲思,因为他排行第六,大家都叫他沈六。

章秋谷应酬了他几句,正要坐下,忽见李子霄和沈仲思都是坐在两旁,主位上空着没有人坐,觉得有些诧异。正要问时,只听得莺声呖呖,从洋台上转进一个女闾:宝髻盘云,珠光照采;衣裳艳丽,态度妖娆;眉横远岫之烟,眼媚湘江之水。一步步的走到面前:好似那华月初升,春云乍展;仿佛惊鸿之影,依稀照月之妆。莲步移来,香风到处,倒让章秋谷暗自赞叹。仔细看时,原来不是别人,就是四大金刚里头的张书玉。

章秋谷不禁暗自嘀咕:这可糟了,怎么和这位女霸龙碰一块儿了。

张书玉见了章秋谷,也不觉呆了一呆,停了一刻方开口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说着向章秋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向主位上坐了下去。

章秋谷见了觉得诧异,忙问:“为什么这般坐法,今天请客的,你可是主人吗?”

张书玉横波一盼,启齿嫣然,还未开口,李子霄见张书玉和章秋谷这般熟落,好似素来相识的一般,不觉疑惑起来,插口问张书玉道:“你和这位章大少可是一向认得的吗?”

张书玉听了李子霄这样的口风,晓得他有了醋意,便连忙转口掩饰道:“你的这位章二少爷,在上海滩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圈子里稍微有点名气的人,谁不认识他!他的名号,我早就如雷贯耳了。还别说是我,就是金刚里的林黛玉和金小宝,同他也是往来甚密。”一面说着,暗中伸一只小脚,把章秋谷钩了一下,又微微的递了一个眼风,似乎叫他不要说穿的意思。

章秋谷会意,乐得假作不知,轻轻的几句话就被他遮掩过去。

李子霄听了,心上不觉释然。

张书玉方回头过来向章秋谷道:“今儿是我专门请这位李大人和沈大人到这里来聚一聚的,难得遇到你二少爷,也肯赏小女子的光,我是沾了李大人的福气,能得你大名鼎鼎的二少来捧我的场面。”

章秋谷听张书玉说得文绉绉的十分客气,觉得很好笑,难得女霸龙还有这么文雅的一面,便也调侃道:“阿唷,如今书玉先生请客,是百年难遇的事,我自然是要领了这份情的,但只怕小生福浅,难以消受这份福气,若是转而被这福气给撑得生起病来可怎生是好。”

这几句话说得好笑,辛修甫等一齐大笑起来。

张书玉也忍不住抿着嘴儿好笑,笑了一回,张书玉方才向章秋谷说道:“刚刚我在外面听说,有两个外国人喝醉了,拿着洋枪要打人,把我吓了一跳,就怕那外国人不讲理法的乱来,要是打到我了可如何是好!可没想到那外国人是与你口角的,你说来让我们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八卦之火瞬间就燎原了。

章秋谷见这帮人兴致这么高,便也激起了显摆的心理,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只是还没说几句,就见门帘掀起,又走进一个妙人儿来。

章秋谷只道是陈文仙来了,正要叫她,却发现不是陈文仙,比陈文仙略矮些,秋水丰神,远山眉黛;西子凌波之步,夜来红玉之香。看着有些面善,却又叫不出她的名字。

那妙人儿走到席间,先叫了沈仲思一声,又招呼了李子霄,然后回过头来,看向章秋谷,眼睛一亮,不过倒也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又转而向众人微微一笑,就在沈仲思身旁坐下。

章秋谷见了,晓得就是沈仲思做的女闾,见她年纪也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儿,风头却还甚好,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射来射去甚是妖媚,而且场面上的手段还是很不错的。

章秋谷暗暗的问张书玉,方晓得那人是兆富里的洪月娥。

当下张书玉便请各人点菜,章秋谷和辛修甫等人随意点了几样。

章秋谷向辛修甫道:“陈文仙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见来?”

辛修甫道:“或者有什么客人,耽搁住了也未可知。”

说着又等一会,陈文仙方走了进来。

张书玉因为是主人,立起来招呼了几句。

陈文仙就坐在章秋谷左边。

张书玉先开口向陈文仙道:“刚刚你可没看见,这儿可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呢!”

陈文仙并不明所以,没头没脑的被张书玉这般一说,就勾起了好奇心,微笑答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兴致浓浓的?”

张书玉便把方才的事和她说了一遍,倒把个陈文仙吓得香汗淋漓,花容失色,半晌方透过一口气来。

章秋谷见陈文仙这般关切她,不觉触起心事来,低着头默默无言,若有所思。

陈文仙定一定神,急忙回头过来问章秋谷可曾被打着,章秋谷不觉哈哈笑道:“若是被他打着了,我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吗?你怎么说出痴话来了。”

辛修甫等听了都觉好笑。

陈文仙自己觉得岔了话头,面上一红,趁势拉着章秋谷的手和他不依道:“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以前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别人爱说什么关你啥事,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出头,这要真的碰到个厉害的把你伤着了可如何是好!”说着竟是忍不住的泪眼汪汪,那殷殷的关切与担忧溢于言表,倒是让狂傲不羁的章秋谷有些愣神,也有些触动。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想知道章秋谷和陈文仙的八卦吗?下一回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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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回 巧劝和终成眷属 且说李子霄拉了章秋谷等三人一起加入了他的酒席,众人吃到十点多钟方才散席,各人自是到相好的那边小坐,只有辛修甫没有到西安坊,而是同着章秋谷一起到兆贵里来了。

到了院中,陈文仙已经先回来了,招呼俩人坐下。

陈文仙免不得又把章秋谷埋怨一回,章秋谷只是笑而不辩。

辛修甫向章秋谷道:“今天这件事情,倒把我吓了一大跳,幸而文仙没有看见,没受这一场虚惊。你没有看见那当时的样儿,真是把人给吓死了。”辛修甫说首,又向章秋谷道:“我暗中拉了你的衣裳好几回,你正说得高兴,也没有理会,果然是被他们听见,要和你拼起命来,你虽然没有被他打着,却也是受了虚惊的。这样的人,就该把他送到捕房,问他一个行凶伤人的罪名,也好警戒警戒他,可你怎么轻易的竟是放他走了,可不便宜了他!”

章秋谷道:“你说的话固然有道理。只是,能出去留学的,家世背景都是不俗的,我虽不怕他们,但终究是他们和我也没有什么冤仇,不过就是几句闲话罢了,倒是没必要闹得惊天动地的。从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做事虽然张扬,却也不是没脑子,没必要因为几句闲话就给自己招来麻烦。而且,我今天所展露的那些手段,只要不是没脑子的蠢货,相信他们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料想他们也不会再来招惹我。”

辛修甫听了恍然,不住的点头道是,暗自钦佩章秋谷小小年纪,看似纨绔,张扬不羁,但行事却是滴水不漏,从不会给自己招惹不该有的麻烦。

章秋谷便对辛修甫说起这几天就要打算回去的话,辛修甫便问道:“你这边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章秋谷微笑点头:“都办好了,得回去向母亲大人复命了。”

辛修甫看着他,有些小怨念的道:“你到底来沪办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问你你都不说。如今事情办完了,也不会有啥变故了,总该和兄弟交代两句了吧?”

章秋谷微笑着说道:“兄长莫怪,实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小弟有半点的疏忽。我也只能说个大概。”顿了一顿,斟酌了一下语言才说到,“你也知道,自从家父过世,家中的一切都是靠着家母支撑。日前,家母要把生意做到上海,嘱咐我先来铺路。”

辛修甫有些迷糊,做个生意而已,至于这么神秘吗?不过看着章秋谷的神色,辛修甫恍然了:“明白了,怕不单单是生意这么简单了。”

章秋谷笑道:“修甫兄以后自会明白。”

陈文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有一点,她却是非常上心的,有点着急地问章秋谷道:“你是说你要回去了吗?”

章秋谷点头。

陈文仙又道:“那,你可还回来吗?我,”紧咬着下唇,有点没法说出口,不过已经这时候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咬咬牙道,“带我一起可好?”

章秋谷微笑,朝她摇摇头。

陈文仙顿时如坠冰窟,焦急道:“可,可你以前不是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点说不下去了,不过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你都不记得了吗?我对那些话都是很认真的!”说着,便柳眉颦蹙,杏眼含珠,看着章秋谷,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意的话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辛修甫在旁看到这般情景,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章秋谷向陈文仙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有我的不得已。你该能猜测出我的出身。我家规极严,家母断断不会允许我带你回去的,到时候你进不了家门,养在外面,对你终究是不公平,万一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我怎的对得起你?到了那个时候,反倒是害了你的终身,你还是要仔细想清楚才是。”

章秋谷的这几句话原是肺腑之言,不料陈文仙听了,那噙在眼眶中的泪珠儿就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停了一回方说道:“我不会后悔,也不怕吃苦,你怎么安置我都行,我只求能伴在你身边,哪怕只是能看到你也好,或者做个婢女也行。”

章秋谷又笑道:“话虽如此,但是我晓得自家福薄,消受不起你这样的人,所以不敢答应。”

陈文仙听到他这话说得刻薄,全然没了当初的温言软语,你侬我侬,一颗心又伤心又气愤,声音就有些急促的道:“你这是把我当成林黛玉陆兰芬之流的了。我们从打认识到现在,你倒是仔细想想,我可曾有过半丝对你的不轨之心,可曾有过害你的想法,你拍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我对你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章秋谷笑道:“实不相瞒,我自从十五岁上出来,纵情花柳,歌场酒阵,整整四年,不说是阅人无数,可也已经不是个白丁了。那些和我好的人,没一个不是密意缠绵,深情宛转,赌咒发誓的说是定要从良,可到得后来,一个个都不过是怀着算计的。所以你虽然一片真心,我却不敢相信。”

陈文仙听了气得粉面通红,蛾眉倒竖,此时也顾不得伤心难过了,满心的气愤和悲凉道:“你既然早就存了这个念头,为啥还要拿那般的话哄我?看到我认真了,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毫无保留的给了你,你却又变卦了,你这是在寻我开心,耍着我玩儿吗?”说到这里,又有些说不下去了,那眼泪竟如决堤的大坝一般,怎么都止不住,“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般待我。我自从家中遭逢厄难,被歹人陷害家破人亡,被卖到青楼,一直坚守着本心,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也一直坚持着卖艺不卖身,直到遇到你,我竟是不管不顾的把一颗心都给了你,却不曾想换来的竟然是滔天的伤害。”

陈文仙呜咽着,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也想起了耿直的父亲被政敌陷害招来杀身大祸,家破人亡。她擦了擦总是止不住的眼泪,走到炕柜前拉开抽屉拿出账目,放到章秋谷面前:“你把账结了,从今后各自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当从来不曾相识便好。”

章秋谷心中也不好受,他是知道陈文仙的身世的,尤其看到陈文仙哭成这样。这么久的相处,章秋谷对陈文仙还是很有情的,这个女孩儿不同于那些书寓,那些人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没一个是干净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陈文仙在一起,看着床单上那点点殷红,自己心中的吃惊和震撼!但是想到家中的状况,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大人说,真是左右为难。

章秋谷正在无可奈何之际,辛修甫坐在旁边呆呆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陈文仙的伤心难过和心如死灰,忍不住向章秋谷道:“这件事儿却是你的不该,你既然答应了她,为什么如今又要变卦?其实你们成就了这般好事,总算是一段美满姻缘,为何你一定要拒绝?”

章秋谷道:“不瞒你说,并不是我不肯答应,实在有为难的事情,不好向你们细说的。况且他们圈子里的人,总是自由惯了的,哪能受得了深宅大院中的规矩?万一受不得拘束,再闹得离家出走,我岂不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辛修甫道:“你的话虽然不错,但我看文仙还不是这样的人,毕竟她在这个道儿上的清流之名也是有目共睹的,她的人品心性我看还是值得信任的。”

章秋谷听了正在踌躇间,辛修甫忽然笑道:“我有一句话你可不要见怪,你这个人,对朋友是极有义气,极讲交情,可是对待她们这些女闾,可就有些偏见了。”

章秋谷听了诧异起来,忙问:“你这话从何讲起?”

陈文仙正在气愤悲伤,心如死灰的时候,忽然听得辛修甫这般的说法,便升起些希望,想着辛修甫能出面劝和,会不会有转机,倒是止住了哭。

只听得辛修甫笑道:“你这个人,和你做朋友是非常幸运的,你能为朋友仗义相助,两肋插刀。但是你对这些女闾,表面上看对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怜香惜玉,温软体贴的,那是因为没惹到你,一旦惹到你了,你这人是一点面子都不讲,所以这道上的人都知道你不好惹,也没人敢算计你。不过我看文仙倒真不是这样的人,她的身世我也知道些,很让人怜惜。而且她在这污浊之地还能保持这股子清流,着实是难得的,就凭这个就值得珍惜了。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令堂大人的反对,你不妨对她实话实说,获得她的谅解。文仙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能救她出苦海,也算是我们对忠良的一种敬重之心了。”

这一席话,竟把一个能言善辩的章秋谷说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辛修甫。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是我着相了!我章秋谷自诩是铮铮铁骨,胸怀正义,却是鼠目寸光,孤芳自赏的混蛋罢了。兄长一番话真真的是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令小弟茅塞顿开。”说着站起身来,冲着辛修甫深深作揖,“请受小弟一拜!”

辛修甫扶起章秋谷笑道:“你和我也这般客气起来,倒是该打了。”

俩人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

幸好这次是有辛修甫在场劝和,不然陈文仙还真是悲剧了。不过好歹是大圆满的结局,给俩人奉上一大排的红蜡烛。不过男猪脚还有母亲大人那关没过呢,能不能终成眷属呢?下回也不告诉你,悬念留在后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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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问家事计上心头 且说章秋谷拒绝了陈文仙的表白,惹得陈文仙伤心欲绝,心如死灰,辛修甫看在眼里,便是对章秋谷一番劝解,令其茅塞顿开。

章秋谷谢过辛修甫的良言相劝,转头又对陈文仙一礼道:“小生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仙子原谅则个。”

这剧情反转的,让陈文仙接受不能,楞眉楞眼地看着章秋谷,不知道他唱的是哪出。这是要和好答应自己的节奏?是自己想的那样吗?这一刻,陈文仙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

辛修甫是个益友,这个时候是很会调节气氛的:“文仙别愣着了,秋谷已经答应你了,快去泡壶茶来,进门这么久都还没喝口茶呢。”又转头向章秋谷说道:“我看文仙是个好的,对你一心一意,你万万不可负了她,不要学那李甲一般,做了负心男,把杜十娘生生地逼得跳了河。”

此时陈文仙的欢喜那是溢于言表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忙不迭地说着:“我去,我这就去!”又想了想,对着辛修甫深深一礼道:“小女子不知该如何感激公子才好。”

辛修甫虚扶一下笑道:“实是你自己的确是个好的,我才能说动秋谷,不然我就不是劝和,而是拆台了。”

众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

陈文仙见章秋谷已经答应,顿时是云开雾散见天晴,眉锁重开,梨涡浅晕,那心情,瞬间就从十八层地狱飞升到了九重天,倍儿爽的说,喜孜孜的提起精神,去亲手泡茶。

章秋谷此时见陈文仙如此开心,也感觉刚才真是伤到她了,有些愧疚。不过想起回家要面临的,还是有些没底的,遂向辛修甫道:“这件事情我虽是已经应允,却还要回去一趟,和母亲大人禀明了原委,方能成就,现在却不能就这般草草的娶她。”

陈文仙瞅了章秋谷一眼道:“我不在意那些虚的。如果令堂大人真的不能接受我,你只说我是你的丫鬟,让我跟在你身边就好,就是做一辈子的丫鬟,我也是愿意的。而且,这是我自愿跟着你的,我的身价什么的都不要的。”

章秋谷看着如此执着的陈文仙,很是心疼起来,蹙着眉头思忖着。

陈文仙看他深思,也不再说话,便给二人斟茶。

过了一会儿,章秋谷道:“你把你父亲的事情详细和我说说。”

陈文仙有些愣神,有些不解怎么就谈到她父亲的身上,但是看章秋谷认真的样子,不是随便问的,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只是她是个女儿家,很多事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

章秋谷又道:“你可知你父亲经常来往的朋友都有些什么人吗?”

陈文仙说了一些人,都不是章秋谷所要的。

章秋谷又问:“你父亲可曾去过南京?”

陈文仙点头:“自然是去过。”

章秋谷又详细的盘问陈父在南京的朋友往来,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包括那场大难的前因后果。直到陈文仙无意中提起了一句:“听母亲说过好像和什么藩台很是彼此赏识,父亲回家很是称赞那位藩台的高才。”

章秋谷心中一动,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了:“你可知那位藩台姓什么?”

陈文仙摇头。她只是听母亲提到过一次,也没有说得很详细,是以并不是很了解,她几乎是已经忘记了,如果不是章秋谷反复盘问,她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章秋谷舒展开眉头,拉着陈文仙的手说:“我已经有了主意,定然会说动母亲大人,你且安心在这等我。”

当下彼此商量妥当,章秋谷过几天便会回去一趟,至多耽搁一个月,还会再次返回上海,那时再迎娶陈文仙。

陈文仙恐怕章秋谷还要反悔,反复确认,估量着不会有什么差池,便叫了嬷嬷进来,和她说明自己要嫁人,叫伙计去把牌子摘下来。

嬷嬷惊楞得不轻,虽然很不愿意,但陈文仙不欠他们的带挡,所以也不好阻拦,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吩咐了。

辛修甫见陈文仙做事这般剪绝,暗暗称赞。

章秋谷见陈文仙如此相待,自是非常欢喜。

陈文仙又当场叫了东家上来,叫他把帐算清,房钱可以多算一个礼拜的,算是答谢东家的关照,四十几台酒菜钱,算起来倒还不是很多。又叫来了一直跟随自己的几个侍女和嬷嬷,一一给她们结算清楚账目。只是宝珠不愿意离开,仍旧想跟着陈文仙服侍,便也由着她了。另外还有一个小丫鬟红怜也要跟着陈文仙。

章秋谷替陈文仙算了算所欠的帐,不到一千块钱,便打了一张三千块洋钱的票子交与陈文仙,叫她开销一切,又另外赏了房间里的侍女一百块钱。

陈文仙起初还不肯要,章秋谷道:“你虽然不向我要身价,但是既然成为我的人,自然不会让你委屈了,你只管拿着,不必这般客气。”

陈文仙方才收了。

章秋谷又说:“我虽然在租界买了处庄园,一是那里还在收拾修缮,再则这事儿没有向母亲大人禀明,没有母亲的示下,我也不好就直接接你住进去。我先给你租个房子,你姑且委屈些,待我再返回来时,再接你回去。”

陈文仙点头,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那处庄园她也是去看过的,奢华大气自不必说。

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几个人便一起出来,辛修甫先自离去,章秋谷则是带着陈文仙找房子。

一连看了几天房子,在新马路租了一所两楼两底的洋房,把陈文仙搬了过去,自己也把吉升栈内的行李搬到新马路来,和陈文仙住在一起。

正是:花枝并蒂,春融秦女之箫;蛱蝶同心,月满温家之境。双星无恙,碧落团圆;三千天女之场,一枕风流之梦。脂香满满,未销宝鼎之烟;人面田田,占尽柔乡之福。

章秋谷这边的事且先按下不提,如今给大家讲个号外,说说李子霄、沈仲思的故事。

那四大金刚,陆兰芬已经死了,金小宝暂时收场,不做生意,和贡春树住在一处。林黛玉住在惠秀里内,如今只是做个东家,摆摆台子,打打牌,有相熟的故交客人,也会接待一二,而她自己却是销声匿影的不大出来了。如今只有张书玉仍旧住在新清和坊,艳帜高张,香名愈噪,真是枇杷花下,车马如云。每天总有五六场的打牌,十余台的花酒,那生意比先前好了几倍,张书玉自然的得意洋洋,十分高兴。

有一天,张书玉坐着轿子到一品香出局回来,轿子走到大新街口,忽然迎面撞过来一个人,本来轿子走得甚快,而那客人低着个头走路,两厢就那么直直的撞上了,轿夫避让不及,把那人撞得仰面朝天的跌了一交。

那人从地下扒了起来,心中大怒,一把扭住了轿夫的衣服,喝道:“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这般的横冲直撞的赶去投胎吗?”

轿夫见那人衣着华丽,气概出众,便也不敢得罪他,况且委实是把他撞得跌了一跤,只得陪着笑脸说:“对不住,实在是没有看见。”

那人哪里肯放,便要叫巡捕来,把轿夫带到捕房里去。

张书玉坐在轿中,一眼看见那人的手上带着三个金刚钻戒指,晶宝夺目,光彩照人,身上穿着一身外国缎子的衣服,颜色配搭得甚是匀称,更兼仪表轩昂,身材俊伟,生得倒还不俗。

看了他这般气派,晓得定是个有钱的阔客,便有心要笼络他,对他嫣然一笑道:“对不住大少爷了,是我的轿夫不好,害得你跌了跟头,不知可否有碰坏了?”说罢星眸低漾,杏脸微红,含羞带笑的给那个客人就来了一波高压电。

这个高压电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那客人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每个细胞都给电酥麻了,小心肝一个荡漾,就卷起了千层万层浪,几个滔天巨浪拍下来,就把那已经燎原的怒火眨眼间就给拍熄火了,比那超级灭火神器还管用。

事实再次证明,小女子的高压电,绝对是男人的灭火神器!

那人连忙满脸笑容地说道:“不妨不妨,没有什么要紧的。”一双狼眼却紧紧的钉着张书玉看。

张书玉见了,晓得他已经入彀,又微微一笑道:“要不到我那里去坐坐?也好让我看看可有哪里摔坏了。我住在新清和第三家。”

那人听了大喜道:“很好很好,等会儿我一定过去。”

张书玉笑道:“那你可要早点来哦,我可就真心实意的等着大少了呢!”

那人连连答应,轿夫放开脚步径自前行。

临走的时候,张书玉还欠起身来回头一笑,笑得勾魂摄魄,电眼飞闪,然后便叫轿夫抬着一直回新清和去了。

那人见张书玉径自去了,只觉得神魂飘呀飘的,好不容易收拢回了一缕,猛然想起还没有问那妙人儿的名字,到清和坊那里去寻岂不是还要费些口舌,便急忙往那边一看,见张书玉的轿子影影绰绰的还在前边,连忙三脚两步赶上前去,把轿后的龟奴一把扯住,把个轿夫吓了一跳,惊叫让他快些收手。

那人便问他这位妙人儿的姓名,轿夫见他气喘吁吁的甚觉好笑,便告诉了他。

张书玉坐在轿中听见,把跟局的侍女金珠叫了过来道:“我先坐轿子回去,你和这位大少慢慢交代清楚。”

金珠答应一声,那客人更是欢喜,一面和金珠在马路上慢慢的走着,一面聊着。金珠也是个营销高手,一路上把这人忽悠得找不着北。

四大金刚如今就只剩下张书玉这朵独枝,她又能开多久呢?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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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回 书玉陌上遇萧郎 且说金珠留下来带着这半路撞到的人往张书玉的住处行来。大新街口到新清和坊本来没多远,没走几步路便已经到了。

金珠在前引路,那人跟在后边,上了扶梯,就见张书玉换了一身衣服,笑迷迷的立在楼门口道:“大少难得肯赏光来我这里,快快有请。”

那人到了此时,都还觉得心神荡漾,整个人都如云里雾里般的不真实。他今天真的是撞到了狗屎,啊呸,桃花运了,跌了一跤就跌出一朵桃花落在自己身上,这般的奇遇,他宁可天天跌跤!

张书玉拉着他的手进了大房间,亲手替他宽了马褂,推他坐下,方才问他的姓名。

这个人,原来就是那李子霄。

当下侍女奉过茶水瓜子,张书玉着实的应酬了他一番,当夜就摆了一个双台,闹到三更多方才散席。

自此一连几天,李子霄夜夜打牌,朝朝摆酒,闹得烟雾尘天。

按李子霄的意思,原本想要与张书玉深度合作,无奈张书玉虽是待他好,晚间却总是不肯留他,李子霄也不好意思开口。

其实说起来,这个李子霄也算是个人精,人情世故方面也是很老道的,就是在道儿上也是小有名气的,比那些没脑子的土鳖不知道要强出多少。但却是有一个毛病,只要见了女闾,就想拉着深度合作。不过他也不是那种能轻易就被耍被骗的,如果有人算计他,他也是不会客气的,而对那些要哭着喊着嫁给他的人,他也是不会动摇妥协。

不料再怎么精明的人,遇到自己生命中的劫,那是老天都帮不了你。这个李子霄一见了张书玉的面,就心不由己的神魂颠倒起来。

不得不佩服,四大金刚的的名头不是白叫的,除非她没瞧得上你,否则一旦被她们盯上,那就没个跑。这不,张书玉就盯上了李子霄,使出浑身解数,把个李子霄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颗心都黏在了张书玉的身上,扣都扣不掉的那种。

而张书玉也不是白给的,欲擒故纵的伎俩玩儿的是炉火纯青。平日里打情骂俏,你侬我侬,把那一晚美味的汤在李子霄嘴边晃来晃去,可就是让他看得到吃不到,心如猫挠。做为吃货,想象一下,一碗地球上都罕见的绝世美味放在你面前,然后人家跟逗小宠物般,马上要吃到嘴了,突然又拿远了,让你看得见吃不着;然后等你心灰意冷认命的时候,那碗美味又送到你的嘴边,你刚一张嘴,碗又飞了。哎呦我去,这颗小心肝呀,发火不是,不发火也不是,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苦逼的吗!

这一天,李子霄在自己的票号里头刚刚起身,还未梳洗。

张书玉要笼络李子霄的心,起了一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丰态娇娆,带了一个丫鬟,坐了轿子竟直到李子霄的票号里来。

张书玉由李子霄的下人引进房内,笑盈盈的叫了一声。

李子霄见了张书玉来真是喜出望外,连忙叫她坐下。

只听得张书玉道:“李大人,你这是刚刚起来吗?可是昨天晚上太辛苦了?”

李子霄听了一呆道:“我除了打牌吃酒,没有别的事情,我有什么辛苦的?”

张书玉掩口笑道:“不是呀,想是昨天晚上你到了你的红颜知己那里,晚上定然是玩儿的尽兴的,自然辛苦,所以今早起来得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说着又低声问道:“李大人我说得可对吗?”

李子霄听了笑道:“你这说话甚是奇怪,我昨晚若真的是住在相好的院中,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回来?况且我在上海除了你,哪里还有什么相好?倒是不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书玉面上一红道:“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你大少的垂怜。”说着就给了李子霄一个电眼。

李子霄被她的一个电眼电得浑身每个细胞都开始荡漾了,就连每个神经元都荡漾得成了浆糊,大有在云里雾里,脚踩在张书玉牌的云彩上飘飘荡荡的感觉,一霎时竟然是忘了今昔是何夕了。

张书玉见了他这般反应,自然是满心欢喜,叫了李子霄几声,才把他的魂儿给叫了回来。

李子霄有些尴尬,连忙去了脸盆架子前,一面洗脸,一面和张书玉天南地北的闲谈。

张书玉又见李子霄的头发蓬散了,便问他要出梳具来,要给他梳头。

李子霄说道:“书玉先生这般的头牌花魁来给我打辫子,真是不敢当啊。”

张书玉听了,对着那个侍女道:“你听听,说的可真好听。”又向李子霄道:“李大人委实不要这般客气,我不过是给你梳梳头,结条辫子罢了,你就要如此客气,照你这般的客气法儿,可真就……”

张书玉说到此间,粉颊低垂,含羞微笑的不往下说了。

李子霄有点着急,这说半句留半句的,存心让他的小心肝落不了地,逼着问道:“你这说话半吞半吐的,生生的让人着急。”

张书玉又嫣然一笑,接下去道:“你呀,”拿着梳子的手柄在李子霄的额头上点了一点,“客气不过来了哦。”

李子霄听了这两句话儿,真是如喝了一大洗澡捅的蜂蜜再泡个蜜汁浴,那是从里到外的甜。

当下张书玉和给李子霄打了一条辫子,李子霄又留她在票号里头吃饭,张书玉一口应允,并不推辞。

李子霄也是个老于此道的人,如果女闾肯给客人面子留下了吃饭,就说明俩人有进一步深度合作的可能,让李子霄如何不兴奋激动。

当下李子霄便叫当差的去关照厨房,叫他们多添几样菜来。

当差的去不多时,饭菜便摆了上来。厨房的效率也的确是够高效的,本来是六碗饭菜,如今有了客人,添了四个热炒,四只荤盆,另外又拿上来一壶绍酒。

李子霄便让张书玉坐下,两人对酌起来,那菜虽是不多几样,却做得甚是精致。

张书玉竟也不客气,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一碗饭。

因为李子霄的酒量颇好,张书玉亲自给他斟酒,李子霄今天这顿饭吃的很是尽兴,毕竟有红袖添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差的端上一盆水来,侍女拿出带来的镜匣放在桌上,张书玉对着镜子略略的添些脂粉,又揩了一把脸;回头过来,见李子霄恰好吃完了饭正要洗脸,张书玉便亲手绞了一把手巾,走过去和李子霄并肩一坐,一手搭着他的肩头,一手拿着手巾给他搽脸。

李子霄只闻得一阵脂粉的香气在那手巾上直透出来,一直钻到他的小心肝里,就跟带着小钩子一般一勾一勾的,让他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张书玉又向他笑道:“我做了这许多年的生意,还从来不曾在客人那里吃过饭。如今你李大人的好意,我不好不答应,不过说起来,还是你李大人的面子,要是换了别人,我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李子霄听了更是欢喜。

张书玉和他说说笑笑,甚是投机。直到傍晚时分,张书玉还是坐着不走。李子霄暗暗诧异,问她可有什么话说。

张书玉佯嗔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在你这坐了吗?李大人莫不是嫌弃我了?”

正在还要说下去的时候,就见张书玉的伙计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沓子的局票递与丫鬟手中,又说了一遍,无非是姓张的叫到聚丰园,姓李的叫到金谷春,要叫张书玉早些回去。

张书玉故意皱着眉头道:“都是些不打紧的,你且回了他们吧。”转过头来又回头向李子霄道:“这些个客人真是讨厌,我今儿难得有心情来你这和你聊聊天,心里觉得很是爽快,偏偏这些人不叫人消停,叫叫叫的,叫什么堂差。说来说去,我也是自家辛苦自家知,这碗堂子饭熬的是自家的身体,我也是身不由己,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说着竟然是满脸悲苦之色,让人不免同情。

李子霄倒是解劝了张书玉一番。

又坐了一会儿,张书玉并不想走,院中接连来了两个伙计,说叫局的催过了两回,又有两起客人坐在房内等她回去。

张书玉听了把头一转道:“这些人这是催命呢,这翻来覆去的催,真真的让人不喜。”

伙计听了不敢开口,倒是李子霄看了过意不去,便对张书玉道:“你院中既然有客人,又要出局,我看你还是回去应酬客人吧,这里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不要脱了局,得罪了客人,要是闹些闲话来,叫我心上怎么过意得去?”

张书玉听李子霄叫他回去,斜了他一个白眼,嗔道:“你这是要赶我走吗?我是好心来看看你,不惜都要得罪客人了,你非但不领情,还要赶我走,你可真是个好的。说老实话,那些个客人,我本来就不喜应酬的,即便是脱了局也没啥大不了的。但是如果是你李大人叫我的局,我说什么都不会怠慢的,那些个客人,怎生比的李大人的面子,李大人可是明白吗?”

李子霄见张书玉这般说得天花乱坠,就好像自己成了她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一霎时小心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可以说,张书玉此行是成功的。

正是:碧城十二,相思六曲之屏;金粉三千,云雨前身之梦。

各位吃瓜群众,张书玉如此费尽心机的吊着李子霄,到底要干什么?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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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回 守财奴之不肖子 且说那张书玉费尽了心机,与李子霄各种的玩套路,终于让他结结实实地咬钩了。

张书玉在李子霄那一直坐到上灯以后,院中的伙计一连来了几趟叫她回去。张书玉装出无奈的样子,又向李子霄叮嘱了无数的话,叫他今晚一定要来,李子霄自然答应。张书玉方才一步一回头的坐了轿子走了。

李子霄又到别处去溜达了一回,便径直到张书玉的院中,当夜又摆了一个双台,请的客人,便是那沈仲思首座。

原来这沈仲思本来是杭州人氏,寄籍虞山,他父亲名叫沈近园,足足的二三百万产业,不要说是别的,就是常熟城内的田地,竟是被姓沈的占去十分之二,实实在在的大地主一枚。这沈近园生了七个儿子,那五个都是少年夭折,只存了沈仲思兄弟二人。

沈仲思排行第六,人称沈六,幼弟名叫沈幼吾,排行第七,人称沈老七。

沈近园虽然是个富豪,生性却十分吝啬,一毛不拔,算尽锱铢。和他谈啥都行,就是别谈借钱,他会立马翻脸,管你是亲戚朋友,还是父母兄弟。

他还有一个癖好,就是不把银子放到银行,也不去赚那份利息,他的逻辑是:这些钱庄都靠不住,他要是拐了自己的银子潜逃了,自己可不是鸡飞蛋打,去哪里找他?所以把银子放在家里,搂在自己怀里才是最安全的。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自己的怀抱!

好有道理的样子。

沈近园在家里打造了一间密室,真乃铜浇铁铸一般,堪比现代银行的银库了。这间密室是专门用来存放银钱的,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进不来。而他放钱的法子也是那么的别出心裁,既不用保险箱,也不用太平银柜,而是把那历年积蓄的洋钱一封一封的排在地下,又怕没有数目,自己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他又想了一个法儿,把一万块钱堆作一排,整整的堆了数十余排,好有道理的教育家人:“我若不是这般排法,万一有贼进来,偷了三百五百,千儿八百的,我哪里查得清楚。像这样的一万洋钱一排,那做贼的任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动这一万洋钱。”

人家听了都笑他是个痴子,他也不以为意。

沈近园虽然吝啬,家中倒有好几房的小老婆,头上插的,手上带的,都是金器,身上穿的,却反倒是粗布衣裙。

有些好事的人问他:“你家里那几个如夫人,为什么插带的都是金器,穿的却又都是布衣?你既是舍不得钱给他们穿着,怎么又肯花钱打造首饰呢?”

可他的回答简直是震古烁今,牛得不要不要的:“你们哪里晓得这其中的道理!金银首饰带在她们头上身上,就是隔了十年二十年,也还是这般样子,不会损坏,到时候我收回来还是那个样子,我自然是不吃亏的。而那绫罗绸缎的衣服,同样花费不菲,穿在身上,要不了一年半载就会陈旧损坏,一个大钱都不值,岂不是白白的赔钱!”

这么牛的理论,还真是让人无语得只能竖大拇指。不过,他的“沈剥皮”的绰号,却是更加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这沈剥皮虽然啬刻,他的那两个儿子却是著名的纨绔,在外边结识了一帮臭味相投的朋友,到处浪,到处显摆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但是沈剥皮的家教极严,并不允许他的儿子随便出去浪。这两个宝贝只是背着沈剥皮,在外面吃喝嫖赌,打架闹事,无所不为,沈剥皮却是不闻不问,所以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活宝是如何的给他来个性格大反转,在和老爹背道而驰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这两个活宝儿子想浪想显摆想装逼,可是没钱咋整?钱都被老爹锁在了密室里,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把着,这两个活宝儿子除了每月固定的月例,一个子儿都摸不着。不过不得不佩服这俩活宝的聪明,充分诠释了啥叫“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这句至理名言。人家就是能偷印了老爹密室钥匙的模板,配出了钥匙,趁着老爹晚上入梦数钱的时候,偷偷开锁进了密室。老爹不是怕人千儿八百的偷钱吗,这倒是便宜了这俩个活宝,人家干脆一偷就是搬走一堆儿,一次偷一万,过瘾不?!

可别小瞧了这一万块,那是能买一套大宅子的。你试试你要买一套几进几出,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大宅子要多少钱,就知道这一万块值不值钱了。

当然这是苏州地界的价格。

这沈剥皮虽然精于算计,但也只是针对钱这个要命的问题上,其他的事情于他都是浮云。而他也是对自己足够的自信,以为把历年积蓄的银钱放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密室里,那是万无一失的,就是每次自己进去,也不会特意去查点数目,从而给了二个儿子的可乘之机。

这兄弟二人偷了一万洋钱出来,挥霍完了便再进去偷,一连偷了好几回,见沈剥皮并没有发现,便越发的放大了胆子,索性多偷几排,挥霍个痛快。

又偷了几次,沈剥皮渐渐的有些疑心起来,对他两个儿子说道:“怎么我的洋钱,我每次送进去许多,却总是不见多,不管送进去多少,却都还是原先的样子,真是见了鬼了。”

这俩儿子听了就是吃了一惊,连忙遮掩道:“你老人家不要疑神疑鬼的,钥匙都是在你自己手里,别人谁都进不去,怎么可能出岔子。”

沈剥皮听了,想想儿子的话不错,也就罢了。

沈幼吾又嫌家里的住房不好,在自家对门买了一块大大的地基,造起一座洋房,又怕被沈剥皮晓得了会炸毛,便叫一个手下捏造了个假名,径直到沈剥皮家中拜会。见了沈剥皮,只说是苏州人氏,因为常熟地方甚好,所以买块地基建起洋房,算是他的一处别院,闲暇的时候回来住住。现在工程将要落成,特来拜拜邻舍。

沈剥皮听了深信不疑,恭恭敬敬的送了他出去。

隔了几天,沈剥皮穿得衣冠整齐的过来回拜,恰恰沈幼吾坐在中堂,正在和那一班清客高谈阔论的胡吹。抬起头来,看见沈剥皮穿戴整齐的走进中堂,只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从后门逃了出去,却叫一个下人出来挡驾。

沈剥皮还心中有气,说他瞧不起人。

其实说起来,这个沈幼吾还算有点正事,没有把钱全部都挥霍了,还知道给自己置办不动产,总算是留下了些财产。

而那个沈仲思,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的败家子了。

沈剥皮一天到晚只是呆呆的坐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盘算银钱,别的事情一概不放在心上。早晨不到天亮就起来,晚间刚刚天黑就叫关了大门大家睡觉。临睡的时候,还要自己到各处门口细细的查看一番,又亲手把一重重的门通通锁得结实,方才放心。到了晚上不许家人们点灯睡觉,他表面上说是小心火烛,其实却是节省灯油。沈剥皮的家里,从正月初一到十二月三十,大概也用不了一斤灯油。

有一次,沈剥皮打发儿子沈仲思到上海的一爿什么当铺里盘查帐目,顺便查查别处的钱庄、绸缎店的帐目。

沈剥皮以为他生出来的儿子一定也和他自己一般,所以竟是放心大胆的叫他前去。

不想这沈仲思在常熟的时候虽是荒唐,却不免总是有所顾忌,不敢太放肆了,唯恐被老爹知道了那是真的会“剥皮”的。如今到了上海,那才是鸟归深山,鱼入大海,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放飞自我了。更何况上海是个啥地方,那是响当当的销金窟,是花天酒地的擅场,纸醉金迷的世界。

沈仲思到了上海,便是拼命的吃喝嫖赌,把个“自我”已经放飞得找不着了,到后来竟把好好的两处钱庄,一处绸缎铺,一处洋货店都统统的盘给别人,顿时手头有了四五十万银子,越发的不想回去,只在上海的花花世界被这些红红绿绿的花儿们给迷得神魂飞升,就剩下一俱肉身了。沈剥皮连连的写信到来催他回去,他也置之不理。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仲思在上海花天酒地,乐不思蜀,最后竟然连铺子都盘了出去,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竟然被沈剥皮知道了,只气得他裂眦嚼齿,狞髯张目,浑身乱抖,最后竟然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倒地晕厥了。

家人们慌了手脚,连忙去寻了沈幼吾回来,请了两三个医生开方施救,直到半夜方才渐渐的醒转,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的说出话来。不过想起那个要命的儿子,还是气得咬牙切齿的,想要亲自赶到上海去和他儿子拼命。无奈刚刚晕了过去,元气未复,手脚瘫软,连翻身都困难,无可奈何,只得罢了。不过老头子也是气狠了,放言要等沈仲思回来,用绳子勒死他,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而沈仲思的妻子在旁边,听了沈剥皮的话,就有些心惊了,还以为公爹真的要勒死自己的夫君,那还了得!虽然夫君太混蛋,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夫君不是,挂个名自己的名声就好听些,不然就得当寡妇,那个年代寡妇难当。想着,便趁人不注意,急急忙忙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给远在上海的沈仲思写信说明原委,叫他千万不可回来。

欲知这个败家玩意儿有没有逃过这一劫,又是如何与自己的老爹斗智斗勇的,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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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回 假病危弥天大谎 且说沈仲思的媳妇看到公爹发了狠要勒死自己的夫君,直吓得手脚冰凉,连忙给自己的夫君写信,叫他在上海别回来。而沈仲思得了这个信儿,便是大吃一惊,晓得自己老爹的脾气,别的事儿还好将就能糊弄过去,唯独涉及到他的银钱,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什么父子亲情,统统都是浮云。不过也别怪老头子动气,谁家摊上这么个要人命的倒霉玩意儿,都会气冲牛斗,不捶个半死不罢休。

一时间,把个沈仲思愁得视丹如绿,愁肠九转。这么多年,他还是很了解老爹的脾气的,正因为了解,才更加惧怕,只要涉及到钱,老爹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这件事儿竟是没有个挽回的法子,直急得他如坐针毡,抓耳搔腮。

这时有一个沈仲思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叫他写信回家,谎称自己病重,叫家里来一个人。等到家里的人来了,这边提前用一口空棺装些砖头石块充作死人,停到浙江会馆去,让那家里的来人把棺材运送回家。而他自己因为有了卖铺子的银钱在手,可以租了房子,以后就在上海定居好了,一则可以摆脱家中的拘束,二则也可以躲过这场是非,岂不是绝妙的两全其美的主意!

沈仲思听了这个主意,心中大喜,连连称赞:“奇哉妙哉,任他们想破了头也绝不会想到会有这般金蝉脱壳的妙计!”

当下沈仲思果然就依照计策给家里发了封电报,谎称自己病重,要叫他夫人赶紧前来。另一面则安排了一口空棺停在会倌里头,什么灵牌孝幔,一齐预备停当。当然既然是做戏,就要演全套,免得被别人看出破绽穿帮了。

那边沈剥皮接着了病重的电报,非但没有悲痛,反而啐道:“这样的不肖子孙留他何用,死了倒也省心!”

沈仲思的夫人本来接到电报就已经心急如焚,如今见公爹非但不着急心疼,反而这般的态度,就更加的着急上火了,便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收拾收拾,就要到上海去。本来想要邀沈幼吾一同前去,路上好有些照应,谁知沈剥皮深恨沈仲思,不许沈幼吾去上海,沈仲思的夫人只得作罢,独自前往。

当下沈仲思的夫人雇了一只快船,一路凄凄惶惶的赶到上海,偏偏又遇着了顶头逆风,足足的走了三天方才到了。

船刚靠岸,沈仲思的夫人心急如焚,连忙打发了一个下人先上岸去打听消息,自己随后上岸,也不坐轿子,只坐了一部东洋车赶往目的地。

不料那家人赶到沈仲思的下榻处一问,便有人回复道:“沈某人已经死了两天,灵柩都停到公所去了,你还来这里问的什么信儿?”

原来沈仲思已经安排好,如果有人来打听消息,便如此这般地回复,而沈仲思自己已经躲了起来。那沈仲思唯恐是他兄弟来,被自家兄弟撞见,他不好解释。虽然在老家时,这兄弟俩常常一起花天酒地,但是也并不是那么兄友弟恭的,关键时刻彼此背后捅刀子绝对不会手软,所以他才吩咐手下的人这么说。但是他没想到他兄弟没来,来的只是自己的夫人。

当下那来打听消息的下人听了就是大吃一惊,连忙拔起脚来,飞一般奔回原路。恰恰的在半路上遇见了少夫人的车子,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喘吁吁的向着少夫人喊道:“少奶奶,不好了,少爷已经故世了两天,连棺材都停在浙江会馆去了。”

沈仲思的夫人听了,好似那高楼失足,大海沉舟,一霎时万箭穿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手脚冰凉,只觉得轰然一声,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吓得抽抽成一小团,找不到头绪了,然后就是脑袋一晕,差点一个跟头从车上跌下来。

幸而跟来的一个嬷嬷有些见识,便向下人说道:“既然事已如此,也不必再到寓所去了,还是径直到浙江会馆停灵的地方,等去了看情况再说。”

下人听了点头称是,便叫车夫掉过车头,直奔浙江会馆。

此时沈仲思的夫人坐在车上就跟木雕泥塑一般,那眼中的泪已经不是潺潺溪流,而是汪洋大海,一浪高过一浪,滚滚而落。只是在马路上不好放声大哭,强忍着,恨不一步就跨到浙江会馆来。

不一会儿,车到了会馆门前停下,沈仲思的夫人三脚两步就走了进去,问明了停灵柩的地方,扶着嬷嬷的肩头,一路哭着就直奔里面而去。

只见一间灵室,高高的挂着孝幔,供着灵牌,两枝白蜡散发着冷寂的烛光,一段香烟缭绕。

沈仲思的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止不住一阵心酸难受,那憋了一路的哭声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了,霎时间便是号淘大哭起来,直接抢进灵帏里面,抱着灵柩直哭得椎心泣血,号恸崩摧。

这里沈仲思的夫人正在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时候,忽然灵帏一掀,走出一个人来。

旁边的嬷嬷抬起头来一看,却是被吓得差点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一个跟头就跌坐在地上,瑟瑟的抖个不停,喉咙如同被鬼掐住了发不出声音,两只眼珠子差点就掉出了眼眶。

这来人竟然走到夫人身旁,拍着她的肩头道:“别哭了,这棺材是个假的,我好好的在这里,啥事都没有。你先别哭了,等稳定一下心神我再和你细说。”

沈仲思的夫人正哭得昏天黑地,大脑缺氧,忽然就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好像自己丈夫的声音,急忙勉强忍住了哭,抬头一看,却是被吓得不轻。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死了可以很悲痛,恨不得能再把人给哭活了;但是如果真的是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被吓死也说不定。

而这来人,就是被夫人给“哭活”的本该躺棺材的“死人”沈仲思。

沈仲思本来是派了两个手下的人在停灵地方照看香烛,又晓得家里有人到来,恐怕露了破绽,连忙叫一个人到浙江会馆去打听消息。下人到了那里,听见沈夫人在那里号啕痛哭,甚是伤心,便晓得事情给搞岔劈了,却又不好上前去解释劝说,只得急急忙忙的回去报知给主子。

沈仲思听了连连顿足道:“坏了,坏了,都是我自己粗心,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连忙就跳上马车赶到会馆。刚到门口,就听见他夫人在里面的嚎啕大哭声,真个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那是真哭啊,可不是沈仲思这般的做假。这哭声还真就打动了沈仲思,便也落了几点眼泪,也不知道他的眼泪是落给谁的。

沈仲思三脚并作两步地大踏步走进孝幔,也不好说什么别的,只好先劝住了夫人的哭再作计较。

沈夫人抬头见是夫君,这一惊一吓,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好不容易稳了稳心神,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暗道即便是鬼,也不会害自己吧,便壮了壮胆子,起身上前一步把沈仲思拦腰抱住,哭道:“我和你做了十多年的夫妇,你就是鬼我也不怕。你走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有指望了,我就和你一同去了吧。”如果沈仲思真的死了,这个沈夫人今后的日子还真就是怎一个凄惨了得,自己无儿无女,公爹只爱钱,弟弟恨不得她这个累赘赶早死了利索,在那个家,她活不下去!

沈夫人一面说一面哭,倒是把个沈仲思牵动情肠,生出十分的感激来,不由得也掉下泪来,连忙安慰夫人道:“你别伤心了,这些都是我的计谋,我并没有死。”便把自己为了躲避这场祸事,有心装死欺骗老爹等等的事情和他夫人说了一遍。

沈夫人起初还是不敢相信的,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出这么奇葩的主意来,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但是沈仲思反复保证事情的经过的确就是如此,沈夫人也不得不信了,同时也暗自唏嘘,不知道是什么人给自家夫君想出这等主意来。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德行,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能想出这么奇葩的主意来逃避责任,她的夫君还真没那种脑子。

沈夫人呆楞了半响,才喃喃的道:“我感觉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戏本子里也没这离奇,感觉不是真的。”

沈仲思笑道:“青天白日,你看我有血有肉,身体是温的,地上有影子,哪里是什么梦?你放心好了,啥事都没有。”

沈夫人这才安下心来。不过想想这大起大落的剧情,想想如果是真的,那可怕的后果,不觉又是一阵后怕,止不住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沈仲思连忙劝住了,沈夫人免不得把沈仲思埋怨了一番,责怪他没有事先和自己通通气。

沈仲思低头道歉,也说自己思虑不周云云,便一同走出了孝堂。

嬷嬷跌坐在地上看了这一出世纪大戏,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反应不能,怎么都想不到,这么奇葩的事情就让自己亲身潇洒走一回了。咳咳,不是潇洒,是惊吓走一回。

真相大白,几个人自然不能留在灵堂,便一起往外走去。

几个人刚走到灵堂门口,刚刚常熟来的两个下人也撞了进来,正和沈仲思来了个面对面。两个下人一见沈仲思从里面走出来,以为是闹鬼了,直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冷汗如泄洪。一个胆小的下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白眼一番就直挺挺地躺直了。另一个胆子大些的回过头去,撒腿便跑。

吃瓜群众们,这出世纪大戏好看吧?精彩还在后面,大家准备好小板凳,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117回 鹜蚌相争谁得利 且说沈仲思死而复生,让沈夫人很好地体验了一把坐过山车的感觉,还好她没有心脏病,小心肝的承受能力杠杠滴。而门外闯进来的下人,小心肝可没这么坚挺,一个被吓得躺直了,另一个被下跑了。

沈仲思感觉甚是好笑,正要叫他,恰好跟着沈仲思来的下人也走了进来,拦住了那人说明原委,方才把他拦了回来。又把地下的那一个也唤醒扶了起来,和他说明了情况。那两个下人跟在一旁,兀是有些心惊胆战的。

这事儿,让谁亲身体验一下小心肝儿都受不了。看起来,还是沈夫人的小心肝儿够坚挺,得给她赞一个。

沈仲思便同了他的夫人回到下榻处,住了一夜。

大家商议了半天,沈仲思叫他的夫人假装穿着孝服,扶了灵柩回去,好瞒住那沈剥皮。沈夫人起初不肯,沈仲思再三央求,只得勉勉强强的应允了。

沈仲思又和他夫人说明,回去之后把一切都料理停当,再想法子接她出来。

沈夫人万般无奈,当真就搬了一具空柩,回到常熟。

沈剥皮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玩儿的这出世纪大戏,看见儿子的灵柩,他并没有伤心,只说道:“这样没出息的东西,败家子,死了反倒是家门之幸。”

沈幼吾本来就和沈仲思兄弟不合,这回倒霉老哥翘辫子了,他反倒是去了块心病,心里正轻松加愉快呢,怎么可能悲伤。

这沈仲思也是够悲剧的,好不容易死了一回,结果除了自己媳妇哭得还像样些,竟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掉半滴眼泪的,哪怕你眼圈儿红一红意思一下,给点面子也行啊。可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沈夫人又叮嘱了带来的下人仆妇不许乱说,如此这般的一番安排,总算没露陷。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没过多久,就被沈幼吾看出些端倪,便暗中逼问当时那几个随行的下人仆妇,那些人也不含糊,把沈仲思卖了个彻底。

沈幼吾抓住老哥如此大的把柄,可是快要乐疯了,当即就给自己的老哥写信,一番威胁恫吓,然后提出要倒霉老哥每年给自己一万块的封口费,大家相安无事,否则这事捅到老爹面前会是什么后果自不必说,已经不是罪加一等这么便宜了!

沈仲思接到这封信,已经不能用出离愤怒来形容了,那是雷嗔电怒,大火燎原,但是又无可奈何,没办法,被掐到七寸了,他想蹦跶都蹦不起来,只得勉强请了芭蕉扇,自己给自己灭火了,乖乖地每年给沈幼吾一万的封口费。

直至后来沈剥皮死了,沈仲思方敢回来,要和他兄弟分家产。不过沈幼吾可不只是纨绔,比起沈仲思来,还是有点脑子的,最起码他没有把钱都送到风月场去,还知道给自己置办房地产。上海的产业被自己这个倒霉老哥给败个精光,现在还想回来分家产,想得美!

而沈幼吾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老哥还在躺棺材,哪里冒出来的哥,分明是假冒伪劣的,这坚决不能认!沈仲思见自己的老弟如此不给面子,也是又气又恨又怒,便请了家族的许多的亲戚长辈帮自己站队。

不过,沈仲思能找人站队,沈幼吾也会呀,于是双方拉着各自的粉丝团开始打口水仗,这辩论赛一开就是好几天,双方的口才都是杠杠滴,争了个不相上下。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些粉丝能站队,人家也不是白出力的,那都是要发红包的。

无奈沈仲思又想了个主意,打官司!于是,沈仲思便往常熟县告状了。

哪知常熟县批复的仍然是回亲族自行处理。要不咋说,人家县太爷是牛人呢,这种破事,本大老爷没空跟你们扯皮,你们自己个儿玩儿去!

沈仲思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他当初诈死,家里人除了鸡贼的老弟,都把他当死人了,自然是家中的一切产业包括房地产,都在老弟手里,他不放手,沈仲思还真就没办法,人家县太爷又不管。最后,沈仲思无奈,只得返回上海,找人出主意。

还是他那个“足智多谋”的朋友,这回又给他出了个高招,叫他拜在一个天主教士的名下,成为他的弟子,然后就可以请教士师父出山帮自己争家产了,而请教士师父出山的条件是,分家之后,把所有的家财产业的二成捐入教会。

那教土听了大喜,果然陪同沈仲思到了常熟,先到县里拜见了县官,和他说明了情况,要他秉公审断。

那县大老爷见是外国人插手了,不敢违拗,诺诺连声的答应着,立马就发出一张传票,传沈仲思兄弟二人到案。

而沈幼吾听到有外国人帮着他哥哥出头打官司,顿时就意识到不妙了,连忙去请几个亲族来给自己做个见证。可那些亲族听说有外国人搅合,都不敢多事,一个个便都做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冒头。

沈幼吾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县大老爷拿出官威训斥了沈幼吾一顿。没办法,他不能训沈仲思,人家有外国人撑腰,而就这么直接判了,不发发官威,怎么能显示出他是青天大老爷呢。

案子很好判,财产对半分。

沈仲思得意扬扬,沈幼吾垂头丧气,到了家中,邀齐亲族,把所有的现钱产业分作两分,兄弟二人各得一分。

沈仲思得了这些财产,便在上海买了一处房子,把家眷接了过来,从此定居在上海。而孝敬给外国师父的二成,算算也有十多万银子。说起来还是人家外国师父最赚,说句话跑个腿,十多万银子揣兜里了,还真是“鹜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活教材。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话说李子霄到张书玉的院中,摆了一个双台,请的客人,便是沈仲思。

沈仲思叫了兆富里的洪月娥。洪月娥来了之后便坐到沈仲思的身后,与沈仲思咬着耳朵,唧唧哝哝的讲个不停。

李子霄晓得洪月娥和沈仲思是有交情的,看见他们台面上这般你侬我侬的,不觉心上就有些酸溜溜的。

张书玉坐在李子霄的背后,见此光景,便拉了一下李子霄的衣服,李子霄回头过来,张书玉低声笑道:“你看这两个人你侬我侬的,很好看!”

李子霄微笑不语,一会儿看看洪月娥,一会儿又看看张书玉。

张书玉低声问:“看啥?”

李子霄不答,只是呆呆的看。

张书玉伸手过来拧了他一把,背过脸去,却慢慢的回转秋波,偷看李子霄的脸。不料李子霄也在那里看她,恰恰的四目相对,顿时便是电光闪闪,张书玉不觉低鬟一笑,脉脉含情,李子霄趁此也咬着张书玉的耳朵说着悄悄话。

张书玉只是含笑摇头,李子霄怃然若失,又见洪月娥和沈仲思的恩爱缠绵,洪月娥一直坐着不走,等到将要散席,逼着沈仲思和她一同回去。

沈仲思还有些迟疑,洪月娥不依不饶,把自己的轿子让给沈仲思坐了,自己坐了东洋车回去。

李子霄见了很是艳羡,忽然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连喝了几大杯酒,装作大醉的样子伏在桌上,连客人要走他也装作不知道,只是沉沉的酣睡。

只听得张书玉走近身旁叫了几声,李子霄不应,张书玉低低的向侍女们说道:“李大人喝醉了,你们搀他到大床上去歇着吧。”

就有一个侍女过来,帮着张书玉把李子霄搀到床上,轻轻的放他睡下,又叫丫鬟们小心伺候,自己到别处房间应酬客人去了。

李子霄在大床上装睡,其实也是很辛苦的说,真正睡着和装睡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李子霄心里装着事儿,这一装还不知道要装到何时,真真的是好不心烦。

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钟,张书玉方才进来。-进房门,便问侍女:“李大人可曾醒过?”

侍女答道:“一直睡着,不曾醒过。”

张书玉轻轻的移步到床边上,伸手摸一摸李子霄的额角,又附耳叫了他两声,李子霄仍然一装到底,不与应答。

有句话是咋说来着,对,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这个人自己要醒来。

如今,李子霄打定了主意装睡,张书玉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不过那都不重要,反正他不想醒,张书玉总不能把他扔出去不是。

张书玉坐在床沿,低声向侍女说道:“这李大人怕是酒喝得急了,身子不爽利,你去备些醒酒的汤,我且再叫叫他。”说着,便软绵绵躺到李子霄的身边,叫了他几声。

李子霄听到张书玉对侍女这么说,心上甚是感激张书玉的体贴。于是便决定可以醒过来了。

张书玉又叫了两声,李子霄便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睁开眼问道:“是什么时候了?”

张书玉道:“刚过一点钟。你一睡睡了这么久,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一面说着,一面把手贴上李子霄的额头试了试,又对他说道:“你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我刚刚试了试,你好像有点发烧,想是身子不舒服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法儿了,毕竟身子是自己的,喝出毛病来还是自己难过。而且你刚来上海,身边没有家人照料,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生是好。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正是:玉软香温之夜,此福难销;金迷纸醉之天,深情如许。

这李子霄一顿装醉装睡,不是没有收获的,这不,听见张书玉这几句温言软语,可是让李子霄受用得很。至于究竟是真是假,大家接着往下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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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回 欲擒故纵没上当 且说李子霄的一顿装睡,终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觉得终于可以“醒”了。

李子霄是心满意足,飘飘欲仙的,却在心里暗自嘀咕:我结交的网红也不知凡几了,都是些虚情假意,没有半分的真心,还好老子智慧过人,从来没有上过她们的当。不过这个这张书玉,看样子倒是待我有些真心,和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尚有些不同。只是我几次三番的示好,她却总是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搞不明白她究竟是几个意思。罢了,我今日就再表白一次,如果她还是推脱,我放弃她也罢,免得再在她身上浪费银钱!有道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网红算不上珍稀动物。

如此打定主意,李子霄便低声向张书玉道:“你说的话自然不差,但不瞒你说,我多吃几杯酒倒还没有什么,实是吃了你的空心汤团,才是真正的心中郁结,很是不快。”

张书玉听了嗤的一笑道:“你这人咋这么实在呀。不瞒你说,我也有我的苦衷。原本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只是家中日子艰难,我娘不得已将我卖到堂子里,我不得不吃上这碗饭。我要自己生存,还要养着我娘那一家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张书玉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声音低沉了下去,眼圈儿一红,似有泪珠盈眶,泫然欲泣。

李子霄见张书玉说得好好的,忽然就泪眼汪汪了,那股怜香惜玉的小心肝立马春心泛滥,连忙用手帕给她拭去泪痕,又是温言软语的安慰一番。

张书玉停了一会儿方才接下去说道:“好在我总算是替自己赎了身,也自己开门做了生意。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圈子里的客人都是些难缠的,总是会遇到一些不通人情世故的混货。我平淡待他,他就说我摆大牌的架子,说我既然是入了这个圈子,吃上这碗饭,就得守这个圈子的规矩,他们花钱买乐,我就得供他们取乐,全然不顾我们的意愿如何。李大人,你想想,我们也是人,不是木偶娃娃任人摆布。”说到这里,也许是真的触动了张书玉的灵魂,竟是真的有些呜咽了。

李子霄也是默然着,只是握着张书玉的手,似乎想给她些安慰一般。

张书玉眼含秋波,看着李子霄道:“只是遇到你李大人,倒是让我真的感动。李大人和那些个混货终是不同的,懂得尊重我,也从不曾做过火的事情。”说着,就脉脉含情地看着李子霄,那眉稍眼角露出两朵红云,升起十分春色,星眸曼视,粉颈低垂,说不尽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情万种。

张书玉扭捏作态了一会儿又道:“我本是担心大人的身子,你倒是说我给你空心汤团,真真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可真是……”说了半句,后半句又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李子霄很是捧哏儿地问道:“真是什么?为什么说了半句就不说了。”

张书玉掩口媚笑,不论李子霄如何追问,就是不说,问的急了,便是伸手饶起李子霄的痒痒,两人笑闹成一团,最终李子霄也没能问出真是什么。不过李子霄晓得了张书玉的意思,便也没了顾虑,于是放开胆子,乘势将张书玉搂入怀中。

张书玉半推半就的任他轻薄了一回,便推开李子霄的手,坐起来说道:“你刚刚喝醉了,如今饿着肚子,身子又有些不爽利,我炖好了莲心桂圆粥,一直给你备着,你且起来用些吧。”

此时的李子霄正觉得肚子有些咕噜噜的作响,听到张书玉这么贴心的话,真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便点一点头。

张书玉自己下了床,取了一只白磁盖碗,亲手把莲子壶里炖好的莲心粥盛了一碗,又取一个银匙,不用李子霄自己动手,便一匙一匙的喂给他。这待遇,又让李子霄感动了一把,顿时觉得这一碗莲子粥简直是人间极品,绝世美味,好吃得不要不要的。

李子霄把这碗莲子吃完,果然觉得精神抖擞,倍儿爽的说。

张书玉问他可还要吃些,李子霄摇一摇头说:“不要了。”

张书玉粉面含春,媚眼放电,看着李子霄说:“真的不要了?”

李子霄的小心脏狂跳,心率瞬间飙升到二百五,血压拔高到三百八,眼冒绿光地狂摇头,想想不对又狂点头。

张书玉媚笑着:“那还等啥,快到姐的碗里来呀!”

真是:天上人间,花香月满。洞口桃花之浪,潭水清深;高唐神女之云,鸳攀梦稳。

李子霄住了一夜,自然是被掀红浪,云雨迷离,次日给了四十块钱住夜的下脚钱,这且不在话下。

张书玉自从垂下诱饵将李子霄钓到了手,便觉得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向李子霄说自己生意做得怕了,想要嫁人,半遮半掩地露出想要嫁给他的意思。

怎奈李子霄虽然见色心迷,却毕竟是个花丛老手,有些见识,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是轻易可以娶回去的,搞不好会闹得家宅不宁。是以无论张书玉怎么暗示明示,就是装聋作哑打马虎眼,装糊涂,不予回应。

这一招可是大出张书玉的意料,她正信心满满地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了,没想到肥鱼这么不给力,不上套,这还了得!姐在这个圈子可是混到头部网红,大名鼎鼎的四大金刚之一,只要被姐盯上的,还从未翻过车,岂能栽在你这个小泥鳅手中,任你有一个跟头翻出十万八千里的通天本事,也休想翻出姐的手掌心!既然给你脸不要,就别怪姐对你下猛药!

话说李子霄在张书玉的院中一连住了几夜,忽然这天早上起身,吃了一碗莲子粥,觉得腹内很是不受用,翻肠搅肚的响了一阵,竟是狠狠的泄泻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就泻了有五六次,直泻得他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倒在床铺上跟一滩烂泥般,就剩下喘气了。

这一下,可把张书玉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蛾眉锁愁,杏脸凝忧的向李子霄说道:“我那般的劝你要珍重自己的身子,你偏是不听,如今可怎生是好!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要叫郎中来看看吗?”

李子霄见张书玉如此的关心自己,为自己愁成这样,又是感动得差一点涕泪横流,不过他现在已经腹泻得想流也流不出来了,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今天早上起来还好好的,不知什么原故,突然就腹内绞痛起来,一连泻了几次,觉得头痛耳鸣,心头慌乱,睡了一会倒是略好了些。你且不必心慌,或者休息个一天两天也就好了,暂且不必叫郎中吧。”

张书玉听了点头称是,却只是愁眉不展,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子霄,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又是让就李子霄一阵感动,觉得自己的老婆都是远不能及的。

谁知停了一会儿,李子霄的肚子又痛起来,翻江倒海的一顿折腾,疼得他皱着眉头直哼哼,想要挣扎起身来到床后去用便桶,不想泻了几次,浑身无力,怎么都起不来。

张书玉连忙搀扶起他,一步一步的蹭到床后,又是连泻了四五遍。

李子霄有些挺不住了,只见他冷汗直流,面色雪白,两脚虚飘飘的好似踩在云雾中一般,勉强扶着张书玉的肩头蹭到床上一头倒了下去。

李子霄睡了一会儿醒来,定一定神,睁开双眼,自觉这个病有些厉害了,便对张书玉道:“我这个病来势不轻,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你还是叫伙计们打乘轿子把我送回寓处,我回去要安心调理几天才好。”

张书玉听了哪里肯放,姐费了那么多功夫,下了猛药,刚有些效果,怎么可能让鱼脱钩,遂道:“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坐得了轿子。即便是回去,你的家眷又不在这里,哪里有人能照顾得了你,你的那些下人都是些糙老爷们,没那么细心,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就在这里好好将养着,有我照顾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子霄听了,又想了一会道:“虽然如此,但是你们这里比不得别处,我怎好占着你们的房间?况且你还有应酬,我是个病人,我住在这里,会影响你的生意,还要拖累你服侍我,我怎生过意得去。”

张书玉见李子霄这样说,便知道事情有戏了,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你如今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平常,我就是想照顾你都没机会,你不要再打离开的念头。就是占着一间房也是不打紧的。我本来就不打算做这什么生意了,只是一直没遇到可以托付的客人。现如今能遇到你,是我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可别再说那些客气的话,你只要明白我待你的心便好。”说着就是满眼的情意,一脸的心疼,看着李子霄就跟看着一个超大号的金元宝。不过在李子霄看来,张书玉看自己的眼神,那就是痴情不悔的在看情郎。

要不说,脑电波不同频的人很难产生共鸣。

知道张书玉的猛药是什么了吧?下回还有更劲爆的号外等着咱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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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回 下猛药金刚手段 且说李子霄突然就是一顿狂泻,拉肚子闹得他差点去了半条命,而张书玉的关心体贴,尽心侍候,又是让李子霄感动了一把。

好不容易小憩了一会儿,又起来泻了两次,竟是支持不住了,闭着眼睛气喘吁吁,好半天方才睁开两眼,见张书玉半扒半坐的坐在床上,正呆呆的看着他,手里拿着手帕在抹眼泪,那是真哭,都没用花椒水辣椒面,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直淌到李子霄的脸上。

李子霄见了心中欢喜,就觉得精神好了些,有气无力的和张书玉说道:“你不必这般担心,我这会儿觉得略好了些。”

张书玉拉着他的手含泪说道:“我明早吃个斋饭,替你到大马路虹庙里烧烧香,求个仙方来,你吃了试试看,保佑你病气去了,我再去替你还愿。”说着便招呼侍女下去吩咐伙计们道,“你下去关照他们一声,有局票来叫局的,就说我到苏州去了,不管是啥客人都不要让他们进来,并且照顾好李大人,等李大人病好了再说。”

侍女答应着就出去了。

李子霄躺在床上听见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你何苦为我一个客人,得罪他们这些熟客?我看你还是出去应酬,留个丫鬟在这里招呼着就是了。”

张书玉皱眉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看你病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心情去应酬客人,做什么生意,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快快的好起来。”

李子霄听了,格外的意服心输,这一颗心是彻底的被张书玉钓死了。

张书玉果然这一天都没做生意,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李子霄一人身上,使出浑身的解数小意温存,刻意讨好。张书玉白天是饭不香茶不思,晚上更是衣不解带的殷勤服侍,把个李子霄又是感动得无法形容了。的确是无法形容,因为找不到词了,这一出出的,只能说,遇到高人,词汇都得甘拜下风。

李子霄着实的过意不去,叫张书玉略睡片刻,可她执意不肯,一直坐到天明,便叫醒了丫鬟,要早些梳洗到虹庙去烧香。

当下丫鬟给张书玉梳好云鬟,只带一支押发,没有了平日里的花姿招展,穿了一身素服,倒是觉得有些缟袂临风,飘飘欲仙的丰态,难怪人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身打扮,的确脱俗了。

此时李子霄睡了一夜,已经觉得好些,只是腹中似乎还有些隐隐的绞痛,却比昨天好得多了。

张书玉打扮好了,回身走到床前,携着李子霄的手道:“我去给你烧香,求个仙方来,保佑你吃了就好,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飘然而去了。

李子霄躺在床上,等的心焦,足足的等到了两点多钟,张书玉方才回来,手里果真拿着一张仙方给李子霄看。

李子霄看了这个仙方,见是三钱薏米、三钱冰糖,开水煎送。明知是个吃不好、也吃不坏的中性方子,偏偏张书玉郑重其事的设了香案,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这才亲自动手煎起药来,又指着自己的裙裤给李子霄看:“你看我裤子上跪出来的两个印子,我在庙里足足替你跪了一个多钟头呢。”

李子霄听了,留心看她的膝盖,只见两边中衣上,果然沾了两个碗口大的灰尘印子。此时的李子霄,已经是被张书玉掐得死死的,再无脱钩的可能,张书玉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打狗,他绝不会撵鸡。

张书玉把药煎好倒在碗内,凉了一凉,又亲自试了一试,方才送到李子霄口边,一匙一匙的喂着。

李子霄闻得一阵糯米香,觉得甚是开胃,便一口气吃了下去,甜津津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味儿。

说也奇怪,这一碗仙方吃下肚去十分的受用,顿时就觉得头目清凉,连声音都响亮了许多,竟慢慢的走下床来,勉强扶着张书玉走了几步,便回身坐在椅子上。

张书玉又炖好了燕窝粥给李子霄吃了一碗,精神便更是好了许多。

而惊奇的是,自从吃了张书玉求来的“仙方”竟然是再也没有泻过。

张书玉欢天喜地,两手合十向空中拜了几拜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是好了,可真真是急煞我了。”

又一连过了几天,李子霄已经彻底好了,张书玉又到虹庙去了一趟,算是替他还愿。

李子霄本来没有什么毛病,不知怎么就突然闹肚子,疯狂地泄泻起来,接连泻了十几遍,即便他身强力壮,也支撑不住了。可也是奇妙,吃了张书玉在虹庙求来的仙方,就这样立竿见影地好了。说来这病来的蹊跷,去的也是稀奇,连李子霄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没往深处想,只当是偶然受了风寒,腹中作怪。此番见张书玉如此的殷勤服侍,关怀备至,好像恨不得她替自己生病的样子,更兼夜深人静,大被同眠,枕上呢喃,这个时候的李子霄全然没了思考力和判断力,简直就是条哈巴狗被张书玉牵着鼻子走。

李子霄的这一场大病,着实是被张书玉给感动到了,暗自思忖,这人待我这般的实心实意,殷勤服侍,自己家中正少了这样一个贴身伺候的人,正好纳了回去,料想他们这般相爱,情深似海,堪比金坚,风吹雨打火烧那都不是事儿,将来也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

打定了主意,李子霄便告诉了张书玉自己的意思,问她可肯嫁人,要多少身价,可有什么债项等等。

张书玉见李子霄果然中了计,很是得意,暗自给自己奉上一大排的赞,姐果然手段了得,聪慧无双,任凭你李子霄这般的江湖高手,也跳不出姐的手掌心,还不是乖乖的把自己送到姐的碗里,任姐姐搓扁揉圆。这下,姐姐和那两个小哥哥又可以痛痛快快潇洒浪一回了。

张书玉的两个小哥哥?很有看点,是不是八卦之火快燎原了?

原来张书玉在上海滩那是出了名的头部网红,大姐大的存在。不要以为人家只会傍大款,其实人家自己就是豪门,人家自己就可以养面首。张书玉养了两个漂亮的小哥哥,一个是演员,武生,那身手那台风,端的是雄姿飒飒,威风凛凛,感觉有点章秋谷的影子,那张脸就鼻子有点像,毕竟能找出第二张章秋谷那样的脸蛋儿的,还是洗洗睡比较现实,但是身材像啊,背影一看还真就像了七八分的。另一个是大老板的专职司机,咳咳,也就是马夫。别看人家是马夫,那是生的妖艳妩媚,比张书玉还像女人,看着感觉有点像贡春树的替代品,不过比贡春树更娇艳,贡大少那是纯爷们儿,而这位,不好说,只能说生理上是爷们儿。就这俩人,那都是张书玉的心尖宠啊,任他们予取予求,张书玉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反正那些钱都是那帮脑残的粉丝们送的,她自然是不心疼。有时粉丝送的少了,她就千方百计的敲粉丝们的竹杠,再拿钱去养那两个心尖宠。

不过近来张书玉养面首的新闻不知道被哪个狗仔给捅了出去,上了热点新闻的头版头条,搞得她人气值暴跌,流量下降,连带的销售额也下降,那些粉丝听到消息也都很不客气地立马转成路人,甚至变黑粉。她为了哄小哥哥开心,不得不负债累累,债台高筑,后来连那两个小哥哥都对她冷言冷语的开始怠慢起来。

这下张书玉是真着急了,人气值下降不要紧,流量暴跌也不是事儿,可是小哥哥不理她了,这不是要她的老命吗!这绝对不能忍!姐不仅是豪门,姐也会傍大款!

于是,倒霉催的李子霄便在这个关键时刻蹦跶到了张书玉的眼前,然后好死不死的被张书玉定为了攻击目标,一番神操作,本以为李子霄能像那些傻了吧唧的粉丝一样好忽悠,谁知这是个江湖老油条,竟然不上当。那怎么行,被姐看上的肥鱼要是再跑了,姐也不用在道儿上混了。

于是,张书玉一剂猛药下去,倒霉催的李子霄便服服帖帖了。

要不咋说人家是豪门呢,这剂猛药来得着实大胆,她也不怕直接把李子霄给嗝屁了。

知道人家头部网红的猛药是啥吗?说出来能惊掉下巴。张书玉搞了些巴豆掺和在莲子里,一同煎好,直接就给李子霄吃了。

果然不愧是流传千古的泻药之王,这剂猛药下去,立竿见影,李子霄立马就蔫巴了。而张书玉恰在这时,表现出对李子霄关心体贴,焦急万分的样子。等看着这条大肥鱼的的确确无法脱钩了,也该让他好起来了,不然真嗝屁了,她找谁捞钱去。

于是,张书玉各种烧香拜佛求仙方。这仙方果然好使,果然大肥鱼立马就精神抖擞了。

而实际上,哪里有什么“仙方”,不过是糊弄那条大傻鱼罢了。

要说做戏做全套,论演技,头部网红可不是白叫的。张书玉还真就去了虹庙,真就磕头上了香火钱,然后要了一张吃不坏的仙方回来,装模做样的拜天拜地,恭恭敬敬的把仙方煎好,却暗地里把糯米饮搀在里头。这糯米饮是专解巴豆毒的,所以李子霄吃了自然是药到病除。

真是:宛转枕屏之上,海誓山盟;缠绵午夜之情,怜声倚影。

这个大牌明星的号外好看吗?别着急,好戏还在后边,下回更精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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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回 枕上呢喃原是戏 且说张书玉钓了这么条大肥鱼,前面做了那么多的铺垫,要想彻底网住大肥鱼,当然光做这些还是不够的,最主要的还是打心理战,攻破心理防线。这一点,张书玉绝对是个中高手。她不仅是百般体贴,殷勤服侍,更是被底温存,枕上呢喃,这枕边风一刮,李子霄彻底沦陷,拿大吊车拔都拔不出来了。

李子霄被张书玉的一番神操作给忽悠得理智都被封印了,就剩下满脑子的浆糊,觉得张书玉就是上天送给他的绝世珍宝,天上掉下来的张妹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外看里看,咳咳,当然里面看不着,反正不管咋看都顺眼,都好看就对了。这样的绝世珍宝当然要搂到自己怀里才稳妥,于是便开口求婚。

这下张书玉是真的高兴了,当然不是高兴有人求婚,而是高兴大肥鱼到手,就等着她下刀子宰了。

既然李子霄求婚了,她自然不能表现得太急迫,一付剩女恨嫁的贱贱表情,怎么也得拿出个范儿来,表示姐很牛掰,姐是传说中屌炸天的大牌:“李大人有这份情意,我自然是很感动的,承蒙李大人看得起我。不过这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有些话还是要事先讲明的好,免得到时候弄出纠纷来大家都不好看。”

李子霄听了有些愣神,不明白张书玉为啥这么说,急忙问她有什么话说,张书玉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很感激李大人对我的厚爱。李大人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人,整天迎来送往的,就是再好的性子也会变的。我原本在家的时候是个老实柔弱的性子,可这么多年的磨砺,性子也变得很是果决干脆,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再变,这个想是大人也有所了解的。我虽说也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但终归与那些时髦女闾不同,今天迎张三,明天送李四的,我最是看不惯她们这般的不讲诚信。做生意没了诚信二字,这生意也就没了生命力,李大人可是赞同我的理念吗?”说到这里,张书玉故意的顿了顿,看着李子霄,像是要等他点赞一般。

李子霄也没让她失望,立马狂点头。他也有生意,自然明白张书玉说的不差,不仅如此,李子霄还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想着以后生意上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让她插手辅助自己。

张书玉看着李子霄的表情,暗自得意,又为自己奉上一大排的赞,淡淡含笑继续说:“我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答应了的事,自然就是要一诺到底,决不反悔。所以我也是很慎重的做决定的。我不知道李大人家中有几房妻妾,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我也无权干涉。但是我希望从今以后,李大人能一心一意的待我们这些妻妾,不再喜新厌旧,毕竟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夫君心中的唯一。我们做不了唯一,但是能保住现在的分量也是好的。李大人可能应允?”

李子霄听了,越发觉得张书玉见识不凡,宽宏大度,非那些凡夫俗子能比,听听她的这些话,那都是贼有水平,堪比博士后,连什么大学士,翰林都未必能说得出来的。

李子霄眉开眼笑地答应了张书玉的一切要求,没有半丝的犹豫迟疑。

要说李子霄还真是迫不及待,当天便返回去开始安排了。先是托了一个朋友出来做媒,谈妥身价共是八千,先付一半,再帮张书玉填平所有债务,并给房里侍女们的打赏等等。

然后李子霄便在大马路租赁了一处公馆,三楼三底的洋房,甚是齐整,拣了一个吉日,清音彩轿的把张书玉娶进门来。

李子霄的那些朋友,有送髦儿戏的,也有送酒席的,说不尽的筵开玳瑁,镜掩芙蓉,炉焚百和之香,春照双星之影。整整的闹了三天,方才安静。

张书玉自从嫁了过来,倒也是收敛心性,一心一意的装出良家妇人温婉贤淑的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待李子霄更是事事尽心,般般周到,甚至比侍疾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子霄看着眼里,喜在心上,暗自庆幸自己捡到大宝贝了。

有时李子霄心疼张书玉在家闷着了,便带着她出去看看戏,或是坐坐马车溜溜弯儿。而张书玉反倒是劝着李子霄道:“我现在不比从前,既然嫁做良家妇,就得守这规矩,不能老是出去抛头露面的,对老爷的名声不好。”

瞅瞅这贴心窝子的,把个李子霄给感动得差点跪了,从今以后更是对张书玉言听计从,搂在怀里都怕给吓着了。

张书玉嫁给李子霄半月有余,一共只出去了两次,真正做到了“守规矩”。

这一天李子霄没有应酬,便坐在家中和张书玉说说笑笑,甚是开心,觉得另有一番生活情趣。

李子霄和张书玉商量道:“我下个月想要回去一趟,不知你可肯跟我回去?你若是舍不得这里,就住在上海也好,我在常熟、上海两边走走也是无妨的。”

张书玉含笑答道:“你这话说的,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是处处以夫君为先,夫君去哪,我自然是跟着去哪,除非夫君不要我了。你即是要回去,我自然要随夫君一同回去,岂有独自留下来的道理。”

李子霄听了心中狂喜,又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心悦你还不及,岂有不要之理!实是我家中有正妻,而且我家老太太的规矩甚严,我是怕你回去了过不来这般拘束的日子,所以要和你商量一下的。”

张书玉笑道:“你这话说得蹊跷,我既然已经是你的人,总不好躲一辈子,总要入家门,要见老太太和太太的。何况我老老实实守着家里的规矩,她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生事来找我的麻烦,即便是真的借事生端,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大家安好便是。”

李子霄简直是大喜过望:“真真的想不到你竟有这般见识,真算是观德无双了。但是要你回去这般的陪着小心,我终究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张书玉娇笑着,伸手在李子霄的额头上点了点道:“知道我陪着小心维持家里的平和,你以要后加倍的对我好才是呀。”

自此李子霄对张书玉更加珍爱,如珠如宝,而且也对张书玉彻底的信任,彻底的放心了。为了表达自己对张书玉的真爱和信任,李子霄把自己的要紧物件,钞票、银洋、帐簿、珠宝等等都交给了张书玉收管,可以说几乎是他在上海的身家性命都给了张书玉。

张书玉起先还假意推辞,怎么都不肯接收。可她越是这样,李子霄便越是坚决,再三的要张书玉收管。自然,张书玉是顺水推舟。至此,可以说整个计划超额实现,现在还差最后一计“走为上”了。

收下的东西仔细盘点一番,差不多有两万多的光景。因为李子霄是客居在此,随身并没有太贵重的东西,而一些他生意往来的东西对张书玉也没用,她也没看在眼里。

李子霄住在上海,打算度完了蜜月,便带着张书玉一同回老家去,却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凭空的一场变故,炸得他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这一天晚上李子霄出去应酬,回来得迟了些,约有十二点钟的光景。走到房内,见张书玉不在房中,并连张书玉贴身侍女,从堂子里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也都一个不见了。

李子霄见此情景,心中就是炸了个晴天霹雳。他是个江湖老手,这种样子,还有啥不明白的,这是落入了张书玉的粉红陷井了。一时之间是又惊又气,大声叫来当差的下人,问他姨太太哪里去了。

当差的回道:“老爷刚刚出去不多时,姨太太说心中气闷,要到丹桂去看戏,套了马车,带了两个丫鬟一同前去,叫小的们等戏散场的时候去接她们。现在李升已经去了,家里因为下人少,小的所以没有同去,此刻差不多戏场散了,想来也快回来了。”

李子霄听了,明知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但也此时也只能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着,想着张书玉或者是真的去看戏也未可知。又问家人:“为什么姨太太要一人出去,你们不来报我一声?”

当差的回道:“平日里老爷对她信任有加,小的们怎敢拦阻?何况老爷也没吩咐小的们看着她。”

李子霄听了哑口无言。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有人回来,竟是如石沉大海,鸟入深林,杳无音讯。

李子霄这下是真的意识到事情的糟糕了,急忙叫当差的再到戏园去查看,自己则开了铁箱查点物件。发现刚巧少了和张书玉的那张婚书,三千多洋钱的钞票,还有些翡翠玉器珠子也不见了,约摸着也值六七千银子,连自己帽子上的一个琉璃绿翎管也抠了去,还真是雁过拔毛。再打开张书玉的衣橱箱子,只有一只首饰匣不见了,其余的衣服,整整齐齐的一件不少。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子霄呆呆地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些衣服,此刻大脑好像已经宕机了一般,失去了思考能力,也失去了情感波动。

正是:一夜高唐之梦,神女成虹;十年杜牧之狂,青楼薄幸。

江湖高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所以说,不能装逼,会遭雷劈的,这不,这位倒霉催的高手就被劈了个外焦里嫩。愤怒憋屈恨吗?想找回场子吗?下回告诉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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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回 花团锦瑟转成空 且说江湖高手李子霄一头栽进张书玉的粉红陷井里,被张书玉坑得差点嗝屁了,正坐在婚床上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声音不是很大,好像刻意压制了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的。不过,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这声音尤为震耳欲聋。李子霄一个激灵,好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下人上楼,蹑手蹑脚地走进室内,看见自家老爷呆坐在床上,也没敢说话,只是垂手站立着。

李子霄问:“怎样?”

下人战战兢兢地低声回到:“没找到。我们到丹桂门口等了多时,又到厢楼各处去寻了一遍,不见姨太太的影儿,现在戏场已经散了多时,下人们只得回来,请老爷的示下。”

听见“姨太太”三个字李子霄就是火大,憋屈了半天的火突然就找到了发泄口一般,一嗓子吼出去,把个下人吓得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叫什么姨太太,都是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出了这么大的笑话,让我如何见人,废物,一群废物!滚!”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李子霄好不容易平息下情绪,又是一声叹息,果然是早有预谋!不仅暗自反省着:自己在风月场中混了十年,自诩是个江湖高手,除了初入江湖啥都不懂的时候,后来阅历资深,从来没有吃过亏上过当,却不曾想如今被一个张书玉给耍的团团转。想来那场大病也是她的手段了,幸好自己身体底子还雄厚,不然岂不是被她害死了!

手握成了拳头,恨恨的道:“这个毒妇!”

这一刻,竟是有了心灰意冷,想退出江湖的感觉,果然是:

风月场上谈恩谊,山盟海誓皆是戏!

如此愤怒憋屈恨,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清点了一下损失,写了张清单,约莫已经有一万开外了,又把下人叫了上来吩咐道:“你们明天一早立刻去捕房报案,叫他们派个包探来,追缉于她,我明天再去上海县存一个案。”

下人答应了一声,李子霄拿着失单又看了看,正要交给下人,忽然转念又想道:“这种事情,就是报了捕房查缉出来,对我的面子也是不好看;若是查缉不出来,岂不更是白白坏了名声,丢了大脸!何况,她连婚书都偷了去,我如今无凭无据的,连告都没法子告得赢。这脸,怎么都是丢干净了。”这样的一想,便有些踌躇不决起来,便向下人道:“罢了,报案的事等天明再说吧。你明天一早先到沈大人那里,说我有事和他商议,请他立刻过来。沈大人在上海住了多年,料想会有主意。”

当差的又连连的应了几声是,见李子霄没有什么话说,便退了下去。

李子霄见时候不早,只得走到大床上,和衣躺下。

哪知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难以入梦,想着日前的被掀红浪,枕上旖旎,仿佛还在眼前。往日间是好梦易醒,春宵苦短。金钗暗堕,香融被底之春;玉体横陈,软试怀中之玉。如今佳人,啊呸,毒妇走了,只剩了李子霄一个人住在楼上,冷冷清清的,鸳鸯瓦冷,翡悴衾寒;宝鸭不温,银釭无焰。辜负高唐之梦,商妇弃失;凄凉锦瑟之歌,玉人何处?

这般的寂寞孤独冷,李子霄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未体验过,心上是万转千回,就如蜘蛛结网,膏火自煎,茫茫然不知心的出口在哪里。瞪着两眼,看着那一盏孤灯摇曳飘忽,就如他现在的心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已然所依,转眼成空。窗外一阵阵的风声,夹着些夏虫的鸣叫,玻璃窗上隐隐的一股凉气直透进来,本来是仲夏的夜,却生生滋生出寒冬的冷来。瑟瑟的侧身把自己团成一团,看上去,竟然有种悲凉感萦绕着。还真是:良宵苦短,孤寂夜长。

渐渐的窗上透进微微的亮光来。又捱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盼到天色大明,李子霄方有些朦朦胧胧半睡半醒的。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猛然听得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声,李子霄便霍然惊醒,睁开眼一看,窗上已经有了日光,便也懒懒的起来洗漱。

当差的上来伺候,李子霄问:“沈大人可曾去请了?”

当差的回道:“已经去了。”

李子霄便眼巴巴的等着沈仲思来,好与他商议这件事儿,寻个主意出来。

而李子霄不知道的是,李子霄陷入张书玉的红粉陷阱闹得人财两空,里子面子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沈仲思也不好过,同样也是被洪月娥当傻子耍弄于股掌之中。

这又是一桩头版头条,头部网红的花边号外。

话说沈仲思与兄弟分家定居到了上海,从此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充分地放飞自我,抓都抓不住了,没办法,飞得太欢腾,线断了。

沈仲思自打见到洪月娥,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成了洪月娥的脑残粉一枚,在自己的偶像身上一顿狂轰乱炸,疯狂砸钱,稳居榜一大哥的位置不下来,反正那钱是白得的,至少沈仲思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拿钱不当回事。而洪月娥见自己的这个迷哥如此上道,自然要往死了忽悠,这种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这天是礼拜天,沈仲思要同洪月娥一起坐马车遛弯儿显摆,洪月娥面子上不好拒绝,便随意的应承了,只是却不肯和沈仲思同坐在一辆车,便向沈仲思耍了个掉枪花:“我今早有点头痛,坐这个皮篷马车只怕是不妥,你另外再叫一部轿车可好?”

沈仲思听了,心上自然是有些不快的,便赌气地说道:“你不想去也没有什么,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洪月娥见沈仲思动了气,生怕这个钱袋子跑了,便软下了口气柔声说到:“我没说不去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误会我。我是怕让别人看见你我坐同一辆车,别人乱嚼舌根子,说你是我养的小白脸,对你名声不好。”

沈仲思听了,回嗔作喜的道:“你怕和我坐在一车,有人说你做了我的恩客吗?这没什么,恩客就恩客,我不在乎这些。你就给我个实话,如果你把我当作客人,我们便坐同一辆车;如果你把我当作冤大头,那我自己一个人玩就好。”

洪月娥听了着急起来,赶过拉了他的手道:“你这话说得过了呀,我几时把你当冤大头了,你得把话讲清楚,我可不能白受这冤屈。”

沈仲思笑道:“你既然没有把我当作冤大头,为什么不肯和我坐在一起?”

洪月娥被他问住了,没法回答,不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向沈仲思道:“不瞒你说,我不肯同你坐一辆车,是有缘由的。以前有个客人,刚刚与我结识不久,就要与我一起坐车遛弯儿,说是让他的朋友们看看。我当时没在意这些就答应了,结果他利用这件事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情来,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困扰。后来从这件事开始,我就立了规矩,无论什么客人,我都不会和他同坐一辆车。如今你沈大人相邀,我不好不答应,但是规矩还是要守的。我是怕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看见了又放谣言,毕竟我们做生意的,名声很重要,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说着就蹙着双眉,做出一付幽怨可怜的样子。

沈仲思听了,想一想倒也不差,忽而又问道:“你既然有这一层缘故,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明?却是要藏头露尾的说什么头痛,可见你们的话,真真的有些不老实。”

洪月娥听了,一时竟然回答不出来,顿了一顿方才辩解道:“沈大人你又误会了。我如果说真话,怕你沈大人生气,本来你邀我一起坐马车是件很高兴的事,却因为我的规矩而扫兴,让你徒增了许多的不痛快,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找个委婉的理由。”

好个洪月娥,一番花言巧语,竟然真的把沈仲思糊弄过去,把个先前的不满顿时都抛到九霄云外。

沈仲思听她说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而且又是情意绵绵,处处都是为自己考虑,便是连连点头称是。

洪月娥见沈仲思已经被自己说动,反而得理不饶人地撒娇弄痴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却要怀疑我,说那许多没道理的话伤我。你自己想想看,我自从与你结识以来,可曾说过一句重话让你难过?你这样待我,真真的让我伤心。”说着便依进沈仲思的怀中,柔声的说道:“你下次要还是这样,我可不依呢。”

沈仲思被她一顿巧言偏辞的歪缠,给说得迷离惝恍,反而觉得真的是自己错了,是自己有些对她不起,倒是好生的安慰了洪月娥一番,洪月娥方才顺水推舟的作罢了。

沈仲思听了洪月娥的话,果然多雇了一部马车,沈仲思自己独坐一车,洪月娥带着一个丫鬟同坐一车。

到了张园下车,进去泡了一碗茶,遇到些认识沈仲思的朋友,彼此打了招呼闲聊几句。

坐了一会,又到四马路去兜了一圈儿,便也回来了。

这一夜沈仲思自然住在洪月娥的院内,夜拥名花,销尽温柔之福。而那边的李子霄,便也是这几天春融金屋,新成鹣鲽之盟。

欲知沈仲思和洪月娥的花边新闻,或者想采访下发个头版头条啥的,准备好小本本,下回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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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回 备好金屋娇何在 且说沈仲思正沉迷在洪月娥的温柔冢里不愿自拔,就接到了李子霄的请柬,方才晓得李子霄是抱得美人归了,又是羡慕,又是眼热,便鼓起兴致约了许多朋友,大家出个公份,足足的在李子霄的新公馆里热闹了三天。

沈仲思天天被他们灌得大醉,过了一天还觉得头晕目眩,神志恍惚。不过见了李子霄把张书玉娶到家中,玉暖香温,花好月圆,更加上洞房花烛夜的旖旎风光,真是艳锦裁云,新绫织凤,画屏无睡,银烛摇红,把个沈仲思看得羡煞到了极点,不由得心上也跃跃欲试起来,暗想他娶得张书玉,难道我就娶不得洪月娥?便把这个意思和洪月娥说了。

须知洪月娥巴结沈仲思,全是巴结他的钱,并不是看中他的人品,何况那个沈仲思压根儿就没有人品这种高大上的玩意儿,那些面子上的应酬本来就是假的,在洪月娥的心里沈仲思屁都不是。

无奈洪月娥撑起的这个分公司,与陈文仙的还不同,人家是独资经营,自己说了算;而洪月娥却是股份制的,房间里侍女们都是投了资的。那些入股的资金,他们称之为“带挡”,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三千开外。既然都是股东,那就不能洪月娥这个总经理一人说了算,那些侍女都是有话语权的。

刚开始洪月娥结识沈仲思的时候,洪月娥不肯与他深度合作,无奈房间里侍女为着自己的钱袋子着想,见沈仲思逼格满满,肯大把花钱,稳占榜一大哥的位置高居不下,便硬是逼着总经理让步,迫使洪月娥不得不与沈仲思深度合作。深度合作了几次,洪月娥便想甩开沈仲思,无奈这个金主儿太好忽悠,又出手阔绰,这么有钱又傻不愣登的榜一大哥实在太难得,于是股东们不干了,再次逼宫,迫使洪月娥不得不让步,留下了沈仲思。而其实,洪月娥已经烦死沈仲思了,可是她身不由己呀。

现在沈仲思表白说要娶自己,洪月娥心上将这人鄙视到了十八层地狱,捞都没处捞的那种,不过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这几年被这些股东搞得自己身不由己,自己反而变成给这些股东打工的了,我卖肉你们捞好处,一点自由都没有,想想就郁闷得不要不要的。既然他有这般心思,不妨先应了他,叫他替我将这些股东们的带挡一概还清了,省得他们唧唧歪歪,指手画脚的左右自己。只要把带挡还了,以后的事便想个法儿再作脱身,料想凭姓沈的脑子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洪月娥打定主意,便一口应允,并向沈仲思道:“我入了这个行当,吃上这碗饭,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你肯拉我出苦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我以前也曾经想过从良,无奈一是没遇到合心意的人,另外对方要是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贸贸然的说了,如果被拒绝,我也很难过,所以也就一直不敢走出这一步。”

沈仲思听了更是欢喜,便叫了房间里的那些人上来,细细的和她们说了。

那些侍女听到洪月娥竟然肯嫁给他,都觉得很诧异,不知道洪月娥是来真的,还是玩套路,便都有些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一个个都看着洪月娥,看她的意思。

洪月娥暗暗的给她们递了一个眼风,她们会意,这才一口答应,并不作难。

沈仲思大喜过望,也不用别人提点,竟是自己就主动问洪月娥要什么价码,要替她还债。

洪月娥暗暗点赞,果然上道儿,不愧是老娘的榜一大哥。

洪月娥自然也不含糊,三千的债务翻倍成了六千,不过还是要给他些甜头,言明不要自己身价钱,让他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只要替自己还清了债务,就好跟他回去。

沈仲思满口应承,一付自己捡了金元宝,得了天大便宜的得意相。

洪月娥也是欢欢喜喜,目标初步达成,自然是欢喜的,叮嘱沈仲思道:“我俩的事情就算是这般说定了,依照我的意思,巴不得现在就跟着你走,我不做生意却住在这个地方,传了出去总是不太好听的。你这便回去看房子,收拾好了我就住过去,你看可好?”

沈仲思本来就着急,又被洪月娥这般一说,就更是心急如焚了,当下便如火烧屁股一般急火火地走了。回去后立马就先托人去看好了房子租了下来,瞒着家里的人悄悄的在外边布置着,准备来个金屋藏娇。

没几天就布置妥当,又选好了最近的一个吉期,便先打了一张六千洋钱的即期庄票,来到洪月娥的院子,亲手交给洪月娥。也是巧了,刚好屋子里只有洪月娥一个人,那些下人也不知道都去干什么了,居然全都不见踪影,不过沈仲思也没想那么多。

还算沈仲思有些见识,付了定洋后,便向洪月娥要婚据,洪月娥像是猛然想起来一般说道:“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一高兴竟然是忘记了。”说着,又想-想道:“只是我不会写字,要不你替我代写,要不让我的东家来写。不过东家不在,怕是要等到明天了。”

沈仲思笑道:“别的东西我都可以代写,只是这个婚书,必须是你们这边的人写的,我是不好代你写婚书的。”

洪月娥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那就只能是等明天了。你要是不放心,要不把庄票也先拿回去,等明天东家来了,让他写了婚书和收据,你再给我?”

沈仲思笑道:“你真是说笑话了,我自从与你相交以来,直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怎会有什么不信你的,不要说这一张票子,就是更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不信的道理。”

洪月娥听了,暗自窃喜,麻溜儿痛快地将庄票收了起来。心中暗自得意:目标达成,当服一大白!

沈仲思做梦也想不到这是洪月娥的陷阱,心中还在浮想联翩地不停冒着粉红泡泡。

正是:准备银屏金屋,消受楚雨巫云;星娥七宝之妆,神女洛川之佩。

第二天,沈仲思换了一身新衣,刻意打扮了一番,兴高采烈地来到洪月娥的院中来取那张婚据。

走到洪月娥的房内,见屋内的情形,就是大吃一惊。

只见房内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洪月娥的东家坐在旁边,正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却不见洪月娥的影子。房间里也搞得乱七八糟的不像样子,连台上摆的自鸣钟和台花都不见了,显然是个逃亡现场。

沈仲思看了这般光景,就已经明白事情有变,怀着忐忑,举步进房。

东家见沈仲思进来,立起身叫了一声:“沈大人来得刚好,这件事本就不关我的事,我不过就是个东家,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沈仲思听了东家的话,莫名其妙的没听懂,便自顾自的问道:“洪月娥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见她出来?”

东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那青年男子立起身来,睁开两只龟眼,一脸的怒气,迎着沈仲思说道:“你就是姓沈的吗?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要人。”

沈仲思扭头一看,并不认得他是谁,听他这般说法,就觉得一股怒火腾腾地就烧了起来,高声质问道:“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来问我要人,真是岂有此理!”

那青年男子听了,冷笑一声说道:“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要装腔作势。老实对你说了吧,我就是洪月娥的丈夫。你鬼鬼祟祟的把洪月娥藏到哪里去了?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被你弄得踪迹全无,你是最后一个接触她的人,我不问你要人问谁要?”

沈仲思听了犹如晴天霹雳,让他这一顿酸爽!

丈夫?洪月娥的丈夫?简直是天方夜谭,老公让自己的老婆出来卖肉,他心甘情愿当乌龟?!可以够热点榜头条标准了。

不过那乌龟丈夫居然还诬赖他,口口声声的叫他交人,不然便要把他扭到捕房,告他拐骗。自己本来打算金屋藏娇来着,兴冲冲地准备来接自己的“娇”回家藏起来,结果“娇”没了,还被那什么乌龟丈夫倒打一耙,哎呦我个暴脾气,反了你了!

沈仲思此时真是出离的暴怒了,那股腾腾而起的怒火瞬间就燎原了,狞髯张目,咆哮如雷地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做的好事,骗了我整整六千洋钱,如今你们把人藏了起来,却是倒打一耙,反过来问我要人。去捕房就去捕房,我倒要看看这世上的王法是不是你家开的!”此刻沈仲思方才心中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圈套,是洪月娥设的陷阱,银钱骗到手,自己便躲了起来,串通了东家和这个乌龟与他纠缠倒打一耙,只恨得他咬碎了钢牙,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两货。

不过那乌龟丈夫面对出离愤怒的沈仲思,却是不慌不忙,冷笑一声道:“你说洪月娥骗了你六千洋钱,据我所知,你与她不过是寻常的合作关系,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合作,凭什么无缘无故的给她六千洋钱?何况你说给她钱了,可有凭证?没有凭证信口胡说,这是讹诈!和我来这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二爷在这道儿上的名头,可不是吃素的!”

你不吃素,难道我就吃素吗?

沈仲思恨得是咬牙切齿,气得是燎原大火已经直接烧到九重天了,把老天爷都吓得一阵哆嗦,感觉全世界都对自己不友好了。

沈仲思的金屋藏娇大戏还没开演就落幕了,悲催程度赛过他的同道中人李子霄,人家好歹的还洞房花烛了一回。为这个悲催角色点一根袖珍小蜡烛。没办法,书友不给力,某家的蜡烛都用光了,就剩这一根袖珍小蜡烛了,有多袖珍呢?打开脑洞使劲儿脑补吧,订阅不给力,脑洞总还是给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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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回 劝同病焉知祸福 且说沈仲思的春秋大戏还没开演就遭雷劈了,莫名其妙地冒出个乌龟丈夫,然后理直气壮地管他要人。哎呦我这个暴脾气,反了你了,沈仲思一声狮子吼就毫不客气地发了出去:“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乌龟罢了,居然装逼吓唬我!我凭什么无缘无故的给她六千洋钱?前两天洪月娥说嫁给我,讲好了一共八千的身价,六千还债,二千开销,要我先付六千给她还债,所以我昨天付了她一张庄票。当时我是要她写个婚书,她却托故推辞,说什么她不会写,骗我今日来拿。我是把洪月娥当作好人,很信任她。谁知她骗了我的银子,携款私逃了,你们俩个是她的同谋,是在这里堵我的后路来了!”

那乌龟丈夫才不理他什么狮子吼还是猫吼狗吼,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编故事倒是有一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你给了她六千洋钱可有什么凭据?或者当时有什么人在旁看见了?人证物证,你能拿出来一样,也算你赢!”

沈仲思听了就是一愣,人证物证?这时才懊悔自己过于托大,过于自信了。这六千洋钱的票子委实是自己亲手交在洪月娥的手中,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身旁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没有人证!如今洪月娥躲了起来,来了个无人对证,既没有托人经手,又没有取得收条,这样的事就是打官司也是无凭无据的没办法打。当时还真是被那个洪月娥给哄得团团转,但凡自己有些微的警惕心,也不至于如此,起码当时要个凭证,要个收据什么的,她说她不会写字,自己代她写了,让她画个押,也算个是有个证据了,如今可如何是好?难道自己就真的吃个哑巴亏不成?

沈仲思明明晓得自己拿不住理,可嘴巴上还是不肯服输,高声嚷道:“这件事情,房间里的丫鬟嬷嬷和东家都是晓得的。我当着洪月娥的面和她们谈的价码,你只要问她们就是了。”

乌龟丈夫听了回过头来正要问时,东家在旁边听得明白,连忙抢先说道:“沈大人,不是我不肯帮忙,委实是我不知道这件事呀。沈大人你也知道的,她们这些书寓都是自己赎了身的,我干涉不了她们的决定。她以前也没提过这件事,要不是你刚才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何况她如今不在这里,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实在是不好参合这件事。”

沈仲思听那东家的口风,明明就是袒护乌龟丈夫与自己为难,心上虽然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说道:“照你这般说法,倒是我的不是了?还是我有心图赖你们的了?”

东家急忙分辩道:“不是呀,沈大人付给她洋钱的事情,我确实没看见,不好说瞎话呀。”

那东家正要再说下去,被乌龟丈夫一声喝住道:“你别说些没用的,看我的!”便将东家拽到一边,向沈仲思说道:“你说你付过六千洋钱,又拿不出付钱的凭据。六千洋钱的事情虽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百儿八十的不要凭证大家都能理解,可那是六千洋钱,哪有付了六千块钱不要凭据的道理?就是到公堂上也是没道理的事情。洪月娥这里,这一个月除了你天天来往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客人,现在无缘无故的人不见了,不找你找谁去?若说这件事儿不是你干的,为什么她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这个时候人不见了?你把人还回来便罢,如若不然,哼哼,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仲思听了这胡搅蛮缠的话,只气得是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明知道自己失了警惕,被洪月娥骗去了六千洋钱,他们却怕沈仲思不肯罢休,又想了这个堵后路的主意来,反客为主的倒打一耙。看那乌龟丈夫的样子,挺胸凸肚,怒气冲冲,不依不饶的,晓得已经没有道理可讲。那些侍女和东家又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个时候自己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便宜了,只能暂且退一步,避过这个锋芒,容后再想主意。

如此想着,沈仲思便忍着一口气立起身来道:“你们沆瀣一气的串通好了来堵我的后路,今天量也讲不清楚了,我也不和你们纠缠,明天再和你们理论。”说着,匆匆的起身就要走。

不料那乌龟丈夫听他这么说,又见他立起来便走,就觉得火候还不够,看这意思还是不肯罢休,不行,还得拱火,得把他烧怕了,以后都不敢再来找后账才行!于是跳起身来两手一横,把沈仲思去路拦住道:“你说得轻巧,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走就走?你今天不交代清楚,把人好好的送回来,你休想踏出这屋子一步!”一面说着,一面揎拳掳袖的就来扭沈仲思的衣裳。

沈仲思见他真要动手,就害怕了,他终日沉迷酒色之中,就是个弱鸡,哪里敢和人动真格的,便外强中干地大叫道:“岂,岂有此理,你,你想干什么?方才你说我付的六千块钱,没,没什么凭据,难道你说我,我掳走洪月娥,又,又有什么凭据吗?”

乌龟丈夫冷笑道:“凭据?我说有就有,他们这些丫鬟伙计东家都是证人!这一个月只有你与洪月娥来往密切,她不见了,你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到了公堂上,也是这般的说法,判你个拐骗人口的罪,你抵赖不了。何况到了公堂上,我是个小人物,无论输赢我都不在意,而你就不同了,无论输赢,你的面子都不好过,在圈子里都不好混了。”一面说着,一面又是张牙舞爪的要动手。

沈仲思见势头不妙,就想着赶紧脱身,等以后再想办法。只是这个乌龟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怎么说也是场面上的人物,要是真的到了捕房,事情闹了开去,旁的事情都还好说,这种事情,无论官司输赢,自己的面子都不好看。这样一想,便也顾不得其他,只想要脱身了。

无奈那个乌龟丈夫横眉立目的拦在那里,沈仲思心中惊惧,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那东家和那些侍女纷纷上来劝解说和,那乌龟丈夫还是装腔做势的不肯。

东家一边劝着乌龟丈夫,一边同那些侍女拦着他,又不断地给沈仲思使眼色,让他趁势快走。

沈仲思正在着急,巴不得立马就走,有了他们创造的好机会,哪里会错过,当下便三脚两步的走了出来,一路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回到家里,越想越气,愤怒懊悔恨,各种情绪折磨得他一夜难眠。

次日清晨,还是昏昏沉沉,蔫头耷拉脑的无精打采,饭不吃茶不饮,懒在床上不起来。看着这装饰一新的新房,娇没藏成,反倒是惹了一身臊。我呸,我拐骗人口,我倒是真想拐来着,可人呢?人呢?

忽然下人送过来一个拜帖,是李子霄的,说要请他立刻过去。

沈仲思不晓得是什么事情,想着这几天受了一肚子的闷气,正想要到李子霄那里和他谈谈,便起床,梳洗一番,吃过点心,直奔李子霄新租的公馆里来。

李子霄听到沈仲思来了,叫下人把客人直接请到楼上去坐。

沈仲思就觉得有些诧异,楼上是他和张书玉两个人的新房,怎么叫自己到楼上去坐?不和礼法。虽然疑惑,但也没拒绝,跟着下人走到楼上,径直进了卧房。

沈仲思留心一看,见对面一间房门关着,这边房内却不见张书玉的影儿,连嬷嬷、丫鬟都一个不见。

沈仲思是十分的惊诧了。

刚刚走进房门,李子霄起身相迎,彼此见礼寒暄后,沈仲思见他面上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正要寻问,李子霄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张书玉忽然逃走并拐去许多东西的事说了一遍,并问沈仲思可有什么法子,是径直去捕房报案,还是另想别的法子。

沈仲思听了,方晓得张书玉不见的缘故,原来也是落了她的圈套,和自己一样,这还真是好友,连“病”都是一样的,不觉哑然失笑道:“原来你也上了张书玉的当,怪不得搞成这付样子。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和你一样惨。我被洪月娥骗去了六千洋钱,如今她躲得人影都不见,反而串通了一个流氓,说是洪月娥的丈夫,倒打一耙,反过来诬赖我拐骗人口,要我还他的人,我竟是一时被他们拿住了,理论不得,幸得东家和那些丫鬟婆子相劝,才得以脱身出来。我为了这件事儿整整的气了一天,正要赶到你这里来和你商议,不想事有凑巧,你这里也闹了这么一个乱子,这回咱俩真就是同病相怜了。”

李子霄听了大怒,不待沈仲思说完,抢着说道:“你怎么这般无用,竟是被他们吃得死死的,反抗不了。洪月娥既然逃走,就该问兆富里的东家要人,你花了六千块钱,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你既然这般胆小,我去替你出头,若不把这件事儿追一个明白,我这‘李’字也不姓了。”

说着站起身来就拉着沈仲思一同走,沈仲思连忙制止住他道:“你别这般性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且等我说完了,我们再商议。”

李子霄听了,这才愤愤然的重新坐下,倒是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且听沈仲思的故事了。

这两人还真是难兄难弟了,这遭遇是一样一样的,他们到底商量出什么神术妙计,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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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回 铅华梦醒终回头 且说李子霄将沈仲思找来,本来是要商量自己的倒霉事的,去不曾想沈仲思和自己倒霉到一起了,当下一股火上头,也顾不得自己的苦恼了,立马就要为好友出头。

沈仲思一把拉住他说道:“这件事儿其实还是我自己的疏忽,太大意,也太想当然了。虽然付了她六千洋钱,却是我亲手交给洪月娥,当时交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洪月娥人不知去向,却串通了东家和流氓等一些人出来,倒打一耙的反咬一口,说我拐骗人口。你想就是要打官司,也要有付钱的凭据,或者有什么证人,只是空口说白话,没有着实的收据或者婚书,这样的官司,再利害的人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何必为了一个女闾,惊天动地的坏了自己的名气?好在我们也不是吃亏不起的人,虽然花了几千洋钱,却也总算长了一番见识,自认晦气,就当自己病了一场,花钱买了教训也就罢了。”

李于霄听了细细想了一回,觉得沈仲思的话句句在理,便道:“你的事情总算就是这般罢了,我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法子替我想想?”

沈仲思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这件事儿也很有些棘手。你的婚书已经被她带走,当初又没有什么保人媒人的,就算报了捕房,把她寻了回来,没有证据,她咬死了不认,堂上也未必就能严办她。何况,她既然存的是这等的心思,对你就不是真心的,你是仍旧纳她入房?还是着她下堂?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让外人晓得,他们不会笑女闾心毒,只会笑我们愚蠢,你想我们的脸还往哪搁?”

李子霄听了,呆呆的瘫在椅子,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听你这般说法,果然闹将起来对我们不利,只得也和你一样认个晦气便了。”说着,还长吁短叹的十分不爽。

沈仲思也想到了自家的心事,彼此默然,停一回方说道:“这圈子里的人,如今是真的体会到了,都被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给迷了眼,乱了心,找不出个好的了。我们吃了这一番教训,以后须要看破些了,只要逢场作戏,随便应酬便好,断不可再上他们的当,做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李子霄听了不住的点头称是,两人又彼此互相劝慰了一番。

从此李子霄、沈仲思两人宛如看破红尘一般,不再疯狂地沉溺风月场,即便是吃花酒,也不过是叫叫局,应酬朋友,却再也不会痴心妄想了,倒成了浪子回头,悬崖勒马的好案例了。

正是:结束铅华之梦,禅榻西风;屏除丝竹之情,电光石火。从来泡影无常,昙花一瞬;兰因絮果,一切茫茫。金尊檀板,消磨儿女之情;春花秋月,短尽英雄之气。或有五陵豪客,裘马轻狂;湖海词人,风情旖旎。貂裘夜走,桃叶朝迎。十年歌舞之场,一万缠头之锦。送客留髡之夜,海誓山盟;酒阑香烬之宵,抱月飘烟。

李子霄和沈仲思的故事就暂且告一段落,下面要引出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大家不妨猜猜,这段故事中究竟哪个人物是最重要的。

话说无锡城内有一暴发户乡绅,姓康,官名汝楫,表字康己生。附生出身,捐了一个候补道,任了两次实职,又做过一任关道,也就是管理海关事务的道员,慢慢的升到了江西抚台。

附生,就是明清时期在府、县学之外又取附学生员的制度,所以也称为附学生员,也就是预备生的意思。

康己生的爹是个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府,在知府的任上手段通天,弄了十几万银子回来。这位康太守是个聪明的,没有像和珅一般手伸出去就不愿意收回来了,人家是见好就收,银子捞够了就不做官了,径直回到无锡,买田买地置办房地产,舒舒服服地当起了大地主,日子过得无拘无束,十分自在。

康太守一直没孩子,直到五十岁上方才生了这康己生,因为他是己年生的,所以就叫他康己生。

康太守得了这个儿子,欣喜若狂,把这康己生宝贝得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在儿子面前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儿子给吹没了。

康己生长到五六岁上,便请了一个有名的孝廉公来做先生。怎奈这康己生被惯得无法无天,不肯用心读书,小爷有钱又是独苗,小爷就是任性!

先生见他不肯用功,晓得这个学生是东家溺爱的,便也不去做那惹人嫌的事儿,得过且过地教了十二年,把这康己生总算教了个半瓶醋的学问。

康己生自六岁上学读书,到了十八岁上,那先生辞了主家离去。这位康太守糊里糊涂的不曾考查儿子的学问,还以为儿子是个大才,成龙的料。

康己生见老爹这般,便也没了顾忌,自吹自擂,自以为自己的学问天下第一,那什么举人、贡士、进士不过就是自己碗里的小青菜小罗卜罢了。

如此花天酒地地又混了好几年,这一年恰逢督学按临,康己生也要打算去考。

这督学大人是个十科的前辈,现任刑部左侍郎,姓王号佩兰,名体仁。性情甚是古怪,每到考试的那一天,他就一天到晚顶冠束带的坐在大堂暖阁里,把这些童生拘管得十分苦楚,背地里无不咒骂这位宗师。

且说康己生要去应考,府、县两试名次倒也不前不后的排在第二圈里。

府、县考过了,便去钻头觅缝的打听了王大宗师的一位同年中榜的陆太史,做过一任福建学台,现在恰好丁忧在籍,平日里与王侍郎来往得十分稠密。

原来王侍郎和陆太史都是现在余大军机的得意门生,所以他们两人的交情莫逆。不知怎样被康己生打听到了,花了五百两银子托人去求了陆太史的一封信。

到了江阴,谁知去得迟了两天,童生正场已经考过,后来的人一概不准补考。

康己生急得没法,在下榻的寓所中咒天骂地的,把带来的一班家人、厨子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胆战心惊。

这时一个叫做时晓的家丁,别看年纪小,但是却是十分伶俐,最得这位少爷的喜欢。见康己生甚是焦急,便悄悄的对康己生道:“据小的看来,少爷且把陆大人的信送进去试一试,看这位大人如何打发。虽说不准补考,但这不过是官方说法,是不是统一标准就不好说了,就算是学台当真的不肯通融,我们这里有的是银子,再花上些银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康己生听了心上大喜,高兴得直跳起来,笑道:“我就说么,这些人中就数你机灵,深得少爷我的心。只是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着急上火的。我们此刻马上送信进去,看他如何答复。”说着,就叫时晓给他带了红缨大帽,穿了马褂,登上快靴,飞也似的赶到学院衙门。

到了学院,直接进了号房,把陆太史的信交在号房手内,请他送进,自己便坐在号房等候消息。

且说号房将信给送了进去,这位王侍郎拆开书信看了,心中很是有些迟疑不定,暗暗埋怨陆太史糊涂,明明知道自己向来规矩极严,从来不接受熟人的请托。况且正场已经过去了,这康汝楫迟到了几天,按规矩是不能补考的,就此回绝了去。忽而又转念想道:若是叫他回去,却又卷了同年的面子不好看,就是余老师的面前,说起来也是不好意思。想来想去,终究是朝廷的规矩,抵不过同年的情分。

正在踌躇未决之际,恰恰的事有凑巧,门房上又传了几个禀帖进来,原来是十几个外县童生,也因为到迟了两天不能补考。这班童生着慌了,联名具禀,要求王侍郎补考,禀帖上说得十分恳切。

王侍郎看了,就有了主意:既然如此,自己也乐得给了陆太史的面子,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王侍郎打定主意,便吩咐出去,叫康汝楫回去等着,有消息号房自会传话出去。

康汝楫便打道回去下榻的寓所,让时晓再到号房守着,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自己。

隔了一天,号房传出消息,允许补考。

那时晓得了这个消息,便飞跑出来,一路跑着一路又打着小算盘,准备在主人身上捞上一笔。

一口气跑到寓所,走进大门,看见这位少爷正在房内踱来踱去,低着头不住的搓手,急得惶惶不安。猛一抬头,看见时晓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急忙问事情怎样了。

时晓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此刻不慌不忙对着康己生指手划脚的说道:“小的到了学院衙门,送信进去,王大人把小的叫进去当面问了情况,他就拒绝了,他说这里的规矩,向来不准补考,让我告诉你下次再来。那时小的也不敢多说,只得退了出来。”

时晓还没有说完,康己生就急得瞪着眼睛,连说:“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时晓又接下去说道:“小的退了下来,后来一想,要真是这样少爷不是白来了一趟了?小的承蒙少爷赏识,没办好事情也是心有愧疚。小的便去寻了位巡捕吴大老爷,再三央求他想办法,这位巡捕老爷答应是答应了,只是有一句话小的不敢说,要求少爷宽恕了,小人才敢说。”说罢就躬身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响。

遇到这么个鸡贼的下人,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福还是祸,最主要的还在于主人的御下能力。有掌控力,能发挥出聪明下属的能力,就是福;否则被聪明下属反算计,就是祸。吃瓜群众们可同意这个说法?

那么这个聪明的下人,究竟给康己生带来的是什么?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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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回 伶俐奴焉知祸福 且说康己生正等得心焦,盼星星盼月亮地把自己的得力属下时晓给盼了回来,结果得到的不是星星月亮,而是暴击伤害,而时晓居然还在那老神在在地卖关子,把个康己生气得跳脚,蹦着高儿的开骂:“混账东西,你看不见我着急的吗?你还卖关子戏耍我,仗着我宠你长脾气了是不!”

时晓见他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和痛快,便凑上一步说道:“那吴大老爷说是要五百银子才肯帮忙,一文都不能少。小的费劲了口舌,才好不容易讲妥是三百两,再少他就不干了。小的大胆,就替少爷应允了。现在他还在巡捕厅等着小的回信,不晓得少爷可是答应的吗?”

康己生听了,呸的啐了时晓一口,又骂道:“这点小事,你去办不就结了吗?三百银子而已,什么大不了事,还在我这里蝎蝎螫螫的,赶紧滚去办事。”

时晓被骂得又是羞愤又窃喜,连连应是。见康己生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便躬身退了出来,来到同他主人来往的钱庄上,取了三百银子的洋钱,到巡捕厅的外围转了一圈,看看没人注意他,鬼鬼祟祟的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跑了回来。

临进门前,时晓已经把方才从钱庄取出来的银票藏得严严密密,这才向康己生说道:“三百两银子已经当面交给吴大老爷了,吴大老爷答应明后两天便有消息。”

康己生听了非常欢喜,便安心地在寓中等候着。

到了次日一大早,果然学院衙门的门前高高的挂出了一扇牌子来,一共补出十七个童生,康汝楫自然也在其内。

到了补考的这一天,康己生收拾考具,坐了轿子,几个下人前呼后拥的到学院衙门等候。

不多一会儿,里头升炮开门,王侍郎升坐大堂,点名给卷,康己生领了卷子,归号作文。

原来这一回补考一共只有十七个人,王侍郎叫承差在大堂两侧安置桌椅,叫他们坐在两旁,封门之后,承差掮出一扇高脚牌来。上写着题目,首题是“生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第二题是“其至尔力也”。

这原是王侍郎调侃康己生的意思,第一道题是明知那陆太史的一封书信,是花了重价得来,第二题是说这来到江阴,是你的力量,下文中明明的含着其中非尔力也的意思。

虽然如此,这康己生原本就是个纨绔富二代,哪有那种智商理解这么高深的嘲讽调侃,搜肠刮肚,想破了脑袋,还真别说,人家还真就给做了出来,甭管做得质量咋样,反正是洋洋洒洒地把几张纸写满了就是了。自我欣赏了好几遍,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得意,当下便交了卷子,趾高气昂地出了考场。

隔了几天考试结果张贴出来,康汝楫居然补考中了。

康己生随着众人进去面试,督学大人王侍郎免不了一番考校,康己生磕磕绊绊的敷衍完出场之后,随着张榜公布结果,康己生居然取得了第五名。

康己生兴奋得忘乎所以,手舞足蹈,简直像发了羊癫疯一般。随后拜了教谕,也就是县学的教官,又见过宗师,也就是掌管宗室子弟训导的官员,便收拾行李回到常州。

得了一个秀才,对于康家来说,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那绝对得好好的庆祝一番才行。那些亲戚朋友正愁没机会巴结呢,如今有了这般巴结奉承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纷纷前来捧场,一时间康府是门庭若市,车马盈门,热热闹闹的持续了好几天。

而康己生这几天也是过足了被巴结奉承,被赞美褒扬的瘾,觉得自己就是牛逼屌炸天的存在,连走路都觉得是在云里飘着的,便如众人奉承的那样,就等着明年的乡试,梦想着乡会连科。

不过康己生自从得了这领青衿,便把文章书籍都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不是寻花问柳,便是引类呼朋的花天酒地,像是觉得这进士、举人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只需要招招手便会屁颠屁颠的自己跑过来巴结他一般。

康太守以前虽然把这个儿子视若珍宝,但有时还是会拘束管教他的,现在看见儿子得了功名,虽然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不过常言说得好,秀才乃是宰相的根苗,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有了大出息,自己不必再约束他了,便也放手不再去管他,这下康己生更是没了顾忌,撒着欢儿蹦着高儿的放飞自我。

春来秋往,转眼就过了一年。

到了次年的秋天,又是乡试的时候,康己生带了许多仆役,雇了一只大船,扬铃打鼓,耀武扬威,就像是牛逼的大官儿赴任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牛很屌。

到了南京,寻了一所精致的临河的房子,号称“河边别墅”,他一人住下,那些录科领卷的杂事儿,自然有下人去办,用不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亲历亲为。

却说录科已经过去,康己生专门等着自己入闱的消息,不过心上还是很有些忐忑的,恐怕自己万一中不了举人,岂不是很没面子。便打发下人四处寻访门路,自己却是在钓鱼巷堂子里寻花问柳,整天整夜的也不回寓所。

就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这天中午,康己生正住在钓鱼巷还未起来,时晓和一个长随打扮的人来找他。等了一会儿,已经到了午后,方见康己生睡眼惺忪的出来,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口中不住的打着呵欠,边走边问:“有什么事,这么早就来寻我?”

时晓抢步上前,附耳说道:“小的寻着了一家门路,是最稳当不过的,请少爷回寓所去说罢。”

康己生一听大喜,便连忙走进去,穿好衣服又走出来,那轿子是时晓带来接他的,便坐轿回寓所。

进屋后还没坐稳当,时晓上来说道:“这同小的来的,是桃源县郑大老爷的签押房下人,名叫陈贵,郑大老爷是翰林散馆出来的,先是在甘泉县任职,现在又调到桃源县来。这郑大老爷今年点了第一房房官,又和副主考汪大人是同年。方才这个下人对小的说,只要有银子,可以保少爷一个举人,可以代着我们去见郑大老爷,当面商谈清楚。小的想这条路倒还算稳当,所以带着他来见少爷的。”

康己生听了,便说叫他进来。

当下时晓便出去叫了那陈贵进来。

陈贵进屋向着康己生躬身行礼,便站在一旁等着问话。

康己生看陈贵时,面目清秀,行为伶俐,看样子像是一个现任州县的亲随,当即问道:“你同我的下人说的那件事儿,你要多少银子?倒底稳不稳当?”

陈贵走上一步,不慌不忙地说道:“这银子并不是小人要的,我只是谈定了数目,交银子的时候需要少爷你自己交给敝上,省得要经别人的手发生意外,只是这数目敝上说一定要三千银子,是不能还价的。”

康己生道:“三千银子?我还不如去捐个知县,不比买个举人好的多吗?”

陈贵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少爷你自己的名声,中了举人,是体面,比直接去捐官面子上好看得多了,如果少爷今年中了举人,明年再中进士,点翰林,将来一样也能放得学台主考,这是不能比的。少爷自己拿主意就是了,我们当下人的只是跑腿办事。”

康己生听陈贵这番话讲得十分中听,便道:“只是一定靠得住才行,我出三千银子也不算什么,但只能是先付一半,放榜之后,再补交另一半如何?”

陈贵道:“这交一半的话,小人不敢答应,得请少爷到我们公馆里头去当面和我家老爷说才行。”

康己生道:“也可以,我立刻和你一同去。”

说着便换了衣冠,坐着轿子,因为恐怕太招摇惹人闲话,便只带了时晓一人,陈贵也跟在轿子后面。

轿子走到武定轿左首,说是到了,只见陈贵抢先一步赶进大门。

时晓便拿着康己生的晚生帖,跟着陈贵走了进去。康己生坐在轿子里没下来,那轿子就在大门外停着。康己生举目观察,见这门楼高大,彩画辉煌,大门上贴着一张朱笺,上写着“特授淮安府桃源县正堂郑公馆”几个大字,又有两张朱笺贴在两旁,写着“回避”,那字写得铁画银钩,十分的端丽,却像个玉堂中人写的。

正在观看,忽然听得远远的喊了一声“请”,便有十来个人接连的喊出来,就听“吱”的一声,两扇中门分开左右,陈贵立在门内,手中举着名帖高声叫道“请”。

康己生的轿子便由中门进去,到了大门下轿,陈贵在前侧身引道,到了花厅便又退出去了。

康己生坐在花厅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陈贵又来把帘子高高的打起。

那位郑大老爷顶冠束带的走了进来,背后跟着四五个当差的。

康己生连忙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郑公却只是还了半礼,起来让坐,就有下人送上茶来,彼此又打一恭,方才坐下。

欲知康己生的得力手下费劲心力搭上的这条线,对康己生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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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回 落陷阱黄粱梦碎 且说康己生的得力下属时晓给自己的主子找到的这个路子,康己生屁颠屁颠地就登门拜访了,在花厅等了好一会儿,方见郑大老爷迈着四方步出现,然后漫不经心地先开口道:“尊帖本不敢当,只因对小价来说,吾兄有事能来此商量,将来不免结个善缘,有个师生之谊,兄弟却有些僭越了。”说着呵呵的轻笑。

康己生又着实的谦逊了一番,方才抬头看时,只见郑公花白胡须,方面丰韵,眉目清朗,举止凝重,言语安详,称得起带着官场格的,便又把要买通关节的意思说了一番。但说到想要先付一半的意思,郑公便截住了他的话道:“这件事儿,原本是大家取信,不必勉强。况且兄弟的意思不过想要多收几个门生,并不是于中取利。如今既然是兄尊不太相信下官,那就请兄台另寻别的路子,兄弟并不介意的。”

康己生碰了个钉子,便有些慌神了,连忙道:“既然公祖这般说法,晚辈焉敢有违?我这就立刻将该项款当面交割,省得另日叫人送来,如此不知公祖以为如何?”

郑公听了道:“这个悉凭尊便吧,下官不好替兄弟拿主意的。”

当下康己生主意已定,便唤了时晓进来,吩咐他速去钱庄开银票。十几岁的小少年,自小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自是养尊处优的康大少爷所不能比的,腿脚极其麻利,得了自家少爷的吩咐,便飞一般的去了。

康己生在花厅和这个郑公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着。好在没等多长时间,时晓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双手递上一张银票。康己生看了数目不差,立起身来,双手送与郑公。

那郑公却是大牌得很,不自己用手去接,转头向着背后的下人努了努嘴,就有一个俊俏的跟班上来接了去。

康己生见事情已经说妥,便起身告辞。走出花厅,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大约是怕事情有意外,让他务必上心照应。

不料这位郑大老爷却拂然不悦,冷笑一声道:“兄弟也太看不起人了,难道我这桃源县知县,仅是值这三千银子,为了贪你这点银子的吗?”

康己生吃了一惊,连道“不敢”,生怕得罪了这位救星,也不再多话,赶紧打拱告辞。

郑大老爷送到滴水檐前,就不往外送了,遂把身子躬了一躬,转身大摇大摆的踱了进去。

康己生上轿回寓所,虽然花了三千银子,心上却是说不出的得意。

在寓所中休息了几天,考试的日子到了,时晓便整理考篮、风炉、书本、茶食、油布、号帘等等,一一收拾妥当,初八这天,刚到五更就叫了康己生起来,五六个下人前呼后拥的出门而去。

到了贡院,领了卷子,时晓是来过几次的,便当先引路,掮着书箱,依着卷面上刻的字号寻到了号子,替他解了考篮,钉好号帘,铺好号板,又把风炉拿出来烧了炭,炖好茶水,方才一齐退了出去。

康己生到了号内,只见通共只有一张方桌的地方,吃,喝、睡觉都在里头。

康己生是在家享受惯了的人,何曾受过这般的苦楚,顿时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哪哪都不舒服,焦躁郁闷烦,不过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不是家里,没人将他当大爷供着,只得忍了又忍,勉强睡下,不曾想倒是真的睡着了。

直睡到午后方醒,这时就听到明远楼上的号角声不绝,吹号手不住的吹着,远远的又听到炮声,想必是已经封门了。

康己生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的叫了,一阵饥饿感袭来,便叫号军取来开水,将带的风米泡了两碗,又取出路菜火腿、薰鱼等胡乱吃了一顿,便又呆呆的坐在号中。听得外面的那些考生呼朋唤友高谈阔论的十分热闹,康己生也不去理会他们,到了晚间又随便吃些茶食,便径自的睡了。

约莫到了四更时分,康己生正在熟睡,忽觉有人在他身上连连的推了几下。

康己生迷迷糊糊的还认是在自己的寓所中,不知何人把他推醒,心中大怒,坐起身来就要开骂时,情绪太激动,也没注意其他的,猛一抬头,就听到咣当一声,然后头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这一下,撞出一个大包来,方才记得是在考场内,自己不觉好笑,便也压住了脾气。连忙看时,却见是号军送了题纸来。伸手接题纸,点起火来细看,只见第一题是“大哉圣人之道”,第二题是“此之谓大丈夫”,第三题是“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诗的题目是“诸君何以答升平,得平字五言八韵”。

康己生看了,却是一阵的发呆,看着这几个题目不知从何处下笔,茫茫然不知所云。发了一会儿呆,只得铺下草稿,绞尽脑汁的做题。

过了一天,已是初十日的午后了,康己生刚做了第二题,正在打草稿,第三题尚未做完,就见邻号的人纷纷交卷,外面已经放第二个牌子。

康己生惟恐来不及抄写,便急忙忙的把一文一诗凑完,连忙取出卷子誊抄。好不容易誊到第二篇,正在闷着头写,忽然看见几个人掀起号帘来,抬头一看,见这一班人都戴着红缨大帽,有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号筒照着他的面孔,呜呜的吹。

康己生不知何故,着实的吃了一惊,急忙问时,方知是净场催缴卷的,心中越发着急,越是写不顺当,勉强潦潦草草的乱写了一阵,抄完了去交卷时,场中早已经静悄悄的没剩几个人了。连忙收拾了考具,叫号军掮着到考场门口,自有人接出大门。

大门之外,时晓带着众人正等得不耐烦,见主人出来,急忙抢上前来接过考具。康己生也管不得那许多,直接坐上轿子,回到寓所便一头栽到床铺上睡了。

其后的第二场,第三场考试,情形都是差不多,草草完事。

十六日出场,康己生累得狠了,足足睡了两天,方才起来。

又过了四五天,便收拾行李回到常州。

到家之后,把他做的那些似通非通的文章,抄了几篇送给亲友们观看,自以为花了三千银子,这个举人是稳稳当当的没得跑了。

那些个亲友也不都是草包,有见识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见了康己生的文稿都暗暗的摇头,却当面不肯说出来,随意的奉承几句讨得康家的欢心。

如此这般的又过了些时日,就到了放榜的前一天。康己生算计着五更可以得信,便约了各家的亲友,备了酒肴,大家欢呼畅饮的在康家那里等着放榜。

康已生做了主人,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在酒席上背他的考场文章,又自信心爆棚的道:“就说我这样的文章,要是不中,今年常州府内就没有可中的人了。”

那些亲友听了一阵腹诽,不过面子上却是很违心的一阵奉承。唉,都是戏精。

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到正酣畅淋漓的时候,康已生又叫了唱堂会的来,弹起琵琶唱了几支京调小曲,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已有五更。

这时只见时晓飞跑进来道:“外面报房的已经开始报了,我们还没有报来,只怕少爷中在五名之内呢。”

话音没落,就听到远远的有锣声自北而南,渐渐逼近。康己生不觉直立起身,向门外迎去。各位亲友也随后跟来,到了大门口,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拥挤在大门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敲锣的报子走了过来,又是锣鼓不停地走了过去,竟是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康己生便觉得心上有些七上八下起来,但还是抱着期待,想着自己是走过后门儿,疏通过关系的,不至于落空,或者是名次中在前面也未可知。如此想着,心中又稍稍有些安定了,便又大起胆子来,招呼亲友重新进去,再次觥筹交错的痛饮起来。

其实众人心上已经是有数的了,见报人迟迟不来,又看过康己生的答卷,暗自彼此交头接耳,嘀咕着是没指望的了。不过大家面子上都不肯显露出来,只是背地里彼此眼神交流,心照不宣,或者看康己生不注意时悄悄说上几句。表面上依旧说着恭维鼓励的话,依旧胡吃海喝的开怀畅饮。

只是康己生等了一会还没有消息,这时再蠢也能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再兴高采烈的高谈阔论了,脸色渐渐的僵硬了起来。

又捱了一会儿,已经天光大明,旭日东升。

众人一看这般光景,料想再不会有啥意外惊喜了,便都各自起身告别。临行时免不得说几句客套话,安慰康己生道:“功名迟早有定,下次科考必定会高中魁首,那时我们再叨扰喜酒。”

康己生没精打采的送出大门,彼此拱手告辞。

康己生回到书房,来来回回地在房中踱步,越想越生气,便把时晓叫来大骂了一顿,时晓低着头,浑身瑟瑟的,诺诺连声,跪在地下不停地认罪。

当下康己生把时晓骂了一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罢了,闷闷的在家里独自郁闷着。

而康己生不知道的是,他被这个自以为得力的属下,给玩弄于股掌中,像个小丑般任意的搓扁揉圆,别看人家没文化,论智商,论鸡贼,这个下人甩了康己生好几条街!欲知得力属下是怎么玩弄主子于股掌之中吗?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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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回 骗术之最高境界 且说康己生花了银子疏通关系,原以为万无一失高中举人,却不料竟然是鸡飞蛋打,他骂了时晓一顿也无济于事,时晓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办事不利,没想到那个州县能力不足,没能撬得动这个关系网云云。康己生也是无奈了,他总不至于打死时晓,把他辞退了?他还有点舍不得,似乎自己还是离不开他的。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晓是真的办事不利吗?

原来,康己生派时晓出去帮他找关系,买通主考官之类的,考举人就能有把握了。

时晓原本是佃户出身,家里很穷。而他是个不安于现状,很有野心的人,不甘于整日扛着锄头风吹日晒的,很小的时候便离家在外面混迹江湖,结识了一些江湖上的各色人物,与三教九流沆瀣一气。后来康府招纳奴仆,时晓便进了康府,从马童开始,靠着自己的机灵劲儿,终于到了康府唯一的少爷身边,成为少爷的得力手下,少爷身边的红人。

这次康己生带着他一起到了南京,派他出去寻找门路。这个康己生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动用自己父亲的人脉网,居然让个下人去办,而且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去办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最底层的小百姓,怎么可能接触到那种官员的圈子。

于是,时晓找到了一个他的旧识陈贵,说了这件事。陈贵也不含糊,立马带他去见了他们的老大刘亦辉,也就是那个所谓的郑大老爷。

这是一个流氓帮派,手下数十人。

一座院子的客堂中,四个人正在商量着如何钓鱼,送上门的买卖,岂有不做之理!

刘亦辉,一个中年男人,全然不是前面的出场时那种花白胡须,方面丰韵,眉目清朗的样子,虽然还是方面,但模样还是有许多不同的。他吩咐道:“做戏就要做全套。最高明的骗局不是把你卖了你还要帮我数银子,而是你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无法堪破这是场骗局!刚好武定轿租的那处公馆还没到期,老二你赶紧去布置起来。时晓和陈贵负责把鱼引到那里,时晓你要盯紧他,务比要让他当场交割!”

老二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又被刘亦辉叫住:“挑些周正的充作下属,你明白吗?”

老二点头退下。

刘亦辉又对时晓说:“这件事,你要瞒住。道理想必你能想清楚,办事不利和上当受骗是两个概念。办事不利,是因为你的认知层次还不够,还是很有可塑空间的;而上当受骗,则是脑子问题,是根基,是培养价值出了问题。所以,你记住我的话,作为得力的下属,可以出错,但不能出危及你根基的错,也就是不能让你的主子认为你脑子有问题,能力不足。”

时晓一脸的受教模样,频频点头。

刘亦辉轻轻抿了口茶,又不紧不慢地说到:“如此,对于那个分成比例,你还觉得不公吗?”

时晓急忙站起身来深深一躬道:“金玉良言,千金难求,小子心服口服!”顿了一顿又说到,“可是,等事情过后,要是他们查起来发现那家不过是租的房子,根本不是什么郑公馆,骗局不是还是会揭开吗?”

刘亦辉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道:“何来骗局?那就是郑公馆,不过是我们租下来的罢了。而我,就是郑老爷!你以为,我是随便编造的这个人物吗?何况,这种事,你以为他会去和郑老爷当面对质纠缠吗?”

时晓恍然大悟,深深的佩服。

于是,一个完美的“钓鱼行动”出台,钓的正是那个脑子拎不清的康己生。

而时晓,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涮了自己的主子一把!

康己生闷闷不乐地在家中坐了几天,就有一些朋友来访,见此光景,便劝他不必应试,趁着现在捐例大开的时候,不如去捐一个官,你又不是捐不起的人,就是捐个道台也不是什么难事。

康己生听了如梦方醒,恍然大悟,便和他父亲康太守说了,想要捐个道台。

这位康太守素来溺爱康己生,简直到了言听计从无下限的地步,毫不犹豫地拿出钱来交给康己生,并且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网,帮儿子打点疏通。

康己生要图体面,索性加了一个二品顶戴,差不多也花到了一万三四千的银子。

从附生上一直报捐到道员,却是从来没有的,也算得一件奇闻。啥意思呢?就比如第四十六章提到的那段小故事,一个职高毕业生,就直接成了正规的研究生,是正规的哦,不是走读,不是代培,不是在职,正儿八经的那种。这已经不是三级跳,而是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差距了,厉害吧!这俩人都是牛人,一个是有个牛逼屌炸天的粗大腿,一个是有个堪比李某的牛逼爹。

康己生自从捐官之后,自己想想不过花了一万多银子,居然就成为一名牛气哄哄的朝廷大员,十分得意,整天的带着珊瑚顶,拖着孔雀翎,大摇大摆的坐着轿子,在街上东家串门儿,西家拜客。不过这还不够,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个道台,按照例制应该要坐绿呢轿子才是。无奈这绿呢轿子无锡城内是借不出来的。康己生又是急不可耐的要显摆,那咋整,只得到丧衣店里赁了一乘绿呢轿子,坐着四处招摇显摆,臭屁得不要不要的。只是他自己得意洋洋,却不知道别人看了他这付怪模怪样的,都当是看小丑戏,笑得不行,只是康己生并没有自知之明,依然志得意满地四处招摇。

带着顶戴花翎,坐着丧衣店里租来的绿呢轿子到处溜达显摆,这人的脑回路也是牛逼屌炸天了,难怪会成为热点榜的头版头条,名副其实。

显摆够了,康己生便要打算进京去办引见到省的事情。

于是,这一天,康己生带了几个下人,乘了轮船,甚是快当,不多几日便到了京城,暂住在一个同乡家里。

这同乡也是一个京官,叫马申甫,年轻时点了探花,两年的时间就做到了军机章京,推荐晋升了达拉密,那些军机处的王爷、中堂们都很器重他。后来在这位同乡的相助下,康己生做了一任天津道,后又调任江苏上海道。十多年的光景,康己生熬炼资格,论俸推升,竞直做到江西巡抚,这真是“孤始愿不及此,今及此,岂非天乎”了。

暂且按下康己生不表,下面继续咱们美得没缺点的男猪脚的故事。

只说章秋谷自从娶了陈文仙之后,两个人自然是如漆似胶,情投意合,频伽共命,鹣鲽同心。

章秋谷也怕陈文仙闲散惯了,整天憋在家里头要烦闷,便也时常同她出去跑马车遛弯儿,看看夜戏。过惯了夜生活的人,突然转为正常的作息时间,很是需要时间调整生物钟的,好在陈文仙品性还好,比不得那些沉溺夜生活,但愿长醉不愿醒的人。

如此在上海又住了几天,忽然接了家里母亲大人的来信,叫章秋谷快些回去。

陈文仙得知,便与章秋谷商量,是不是可以带她一起回去,章秋谷面露难色,陈文仙见此,便也不再坚持,只是神情落寞。

章秋谷见了,便是安慰道:“我去去马上就会返回来,你也知道,我在租界买了庄子的,我家人很快就会搬到上海。母亲虽然没说家里有什么事情,不过想来事情处理完了,他们也都会一起过来的,你不必忧心。”

陈文仙点头,轻声说到:“我知道的,我就是舍不得。”含情脉脉地看着章秋谷,直看得章秋谷火气往上拱。

章秋谷笑着伸手刮了下陈文仙的俏鼻道:“小妖精,又来勾引我!”顿了一顿又道,“下午带你去庄子里,高福和顾升都在那里。他们留下来,我带你过去见见他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让他们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们就好。这俩人是大舅舅给我的,人很可靠,也很强干,有他们在,你尽管放心便是,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陈文仙忧心忡忡,问道:“那,母亲会接受我吗?要不你先别说我的事,就说,就说……”咬了咬下唇,“我是你的丫鬟,这样会好接受一些。”

章秋谷哈哈笑道:“你是对你的夫君没信心?不相信我?还是说……”

陈文仙急忙打断他的话:“没有,我当然相信夫君!只是,只是我……”

章秋谷拉过陈文仙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把玩着,很随意的道:“放心好了,我已经有了主意,断然不会出错,你只管在这里安心等待便好,不会太久的。”

想了一会儿,章秋谷站起身来,从自己的皮包中拿出一张五千的庄票给她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事情,但是那边事情了结,肯定是和母亲她们一起来上海的。给你留些银钱,你这段时间就委屈下了。”

陈文仙接过庄票,心里还是酸涩的:“那你务必要早些回来。”

章秋谷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楼下有喧闹声,接着就有下人进来说有客人来了,在楼下客厅候着。章秋谷便让陈文仙收拾一下再下楼,自己则先下楼去看是什么人来访。

男猪脚终于被母亲大人按了停止键,终止了他花天酒地,醉卧美人膝的快活日子,要回家了。正在与自己的爱妾话别的时候,搅局的来了。来者究竟是何许人也?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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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回 别佳人游子归心 且说章秋谷正在楼上和陈文仙说话,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有客人来访。章秋谷下楼一看,是辛修甫和王小屏。几人彼此见礼寒暄,宾主落座。

章秋谷吩咐下人上茶,便问二人:“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应该是工作时间。

辛修甫道:“这不是听你说要回去,我们几个商量着要给你践行嘛,来问问你什么时候走,我们也好定个时间。”

章秋谷笑道:“践什么行,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刚好我下午要去庄子,你们要是有空,就陪我一起去看看,中午我们先去一品香。我叫下春树和海秋兄。”

王小屏听了喜道:“我早就惦记你的那处庄子了,据说原是一个法国人的庄园,很是不凡,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辛修甫也笑道:“是呀,我也早就想去看看,难得你今天松了口,还真是不容易,你这口风也端的是紧,连我们几个兄弟都瞒着。”

章秋谷边写请柬边说:“不是我有意瞒着你们,实是那里正在改造修缮,乱糟糟的,我都很少去。家母喜欢中式的风格,看不惯那些洋玩意儿,我只能是按着家母的意思来。”说着,将下人唤了进来,让他们去给贡春树和陈海湫送请柬,又转头对这两人说,“那法国人国内家中出了事,着急回国,急着出手,就被我捡了便宜。”

几个人正聊着,就见陈文仙从楼梯上下来,但见她穿一件胡兰色素缎锦衫,下身是墨蓝色绣花缎裙,露着一线胡兰色镶边的裤子,脚上是玄色弓鞋,翩然如凌波履水;再往头上看时,梳一个涵烟笼雾灵蛇髻,插一支镶钻珠骑心簪,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是有一种天然去雕饰,沉稳大气的风范,全然不同于风月场中的那种浮华,气质沉静,山峙渊渟,媚骨天成;脸上薄施粉黛,宝靥偎霞,蛾眉却月,西子捧心之态,太真倾国之姿,真个是国色天香,一时无两。当下,把三个男人都看直了眼儿。

辛修甫啧啧称奇:“我竟是不知,文仙褪去铅华,竟然是如此出彩的人物,丝毫不输于那些名门淑媛,大家闺秀。”转头又对章秋谷笑道,“你可是捡到宝了。”

章秋谷哈哈笑道:“还多亏修甫兄开解。”

王小屏楞眉楞眼的,一把揪住辛修甫道:“是不是有啥故事是我不知道的,快快说来。”

这时下人来报,马车已经备好。章秋谷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大笑着说:“想听故事,跟我来吧。”

几个人来到外面,上了马车,便一路直奔一品香而来。

他们到了一品香,要了个靠楼梯的六号包厢,刚点好菜,就见贡春树带着金小宝来了。只是陈海湫有事来不了。

章秋谷问辛修甫和王小屏要不要叫局,辛修甫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吧,一会儿还要去你的庄园,叫了她们不方便。”

贡春树咋咋呼呼的对章秋谷说到:“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啥都不知道。”

章秋谷敲了他脑门一下:“就你,泡在温柔乡里拉都拉不出来,你还能知道什么!”

贡春树脸一红,他这段时间的确天天和金小宝腻歪来着,不过还是嘴硬道:“不行,你得补偿我,这些事怎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辛修甫接过话头调侃道:“怎么补偿?再给你介绍个相好的?不怕再到张园去大闹一场?”

贡春树的脸更红了,就连那边和陈文仙窃窃私语的金小宝都脸红了,不依道:“辛老可别冤枉我,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都是别人来找我的麻烦。”

辛修甫连忙站起身来,冲着金小宝作揖道:“在下失言,望仙子恕罪,还请原谅则个。”

逗得席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饭,章秋谷要签单,辛修甫要抢,但是都没抢过王小屏:“说是给你践行的,这就算是了。”

章秋谷调笑着:“你这也太敷衍我了吧?”

王小屏把账单签了字递给伙计,冲着章秋谷瞪眼:“你还挑剔,瞒了我们那么多事,这是惩罚!”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出了一品香,坐上马车,直奔莫利爱路而来。

这处庄园很大,除了中心的三层别墅,又在两侧新建了两处厢房,后院一溜儿下房马厩等,还在施工中,只是院子已经基本上修缮完了,亭台假山,小桥流水,颇具江南风情。就是中心处的别墅也是改造成中式风格,完全找不到半点西洋风了。

一群人刚进院子,顾升就迎了出来,口中叫着“少爷”,给各位见了礼,便带着他们进了主楼,一直带进客堂,下人上茶后,章秋谷问:“高福呢?”

“在后院,去叫他吗?”

章秋谷点头,顾升便出去吩咐下人去叫高福。

王小屏啧啧称奇:“这样的园子,在上海也是极为罕见的。秋谷从不曾和我们提起你的家世,想来是极其不凡的,还不想和我们说吗?”

章秋谷浅笑,狡黠地说:“知道你们好奇,不过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和你们详说吧。践行你敷衍我,这也算是惩罚吧。”

王小屏冲着辛修甫嚷嚷:“看看,看看,他这个小心眼儿的,现世报立刻就来,都不隔夜。”

辛修甫笑道:“这次饶过他,等他再回来的,我们必然不能放过他。”

正说着,高福进来了。

章秋谷对高福吩咐道:“你先带着客人到处转转,好生招待。”又转头对着众人说到,“让他带你们各处走走,我和顾升要说点事。”

一群人应着,便跟着高福往外走。陈文仙正要跟着出去,章秋谷叫住了她:“文仙,等一下。”招招手,指着下手的一个座位。

陈文仙身边的金小宝眼里闪过浓浓的羡慕嫉妒,如此的豪宅,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酸溜溜地说:“你是这里的主子,不必和我们一起的。你可真有福气。”

陈文仙笑笑,没说什么,向着章秋谷走去。

章秋谷对着顾升说道:“我明天回去,姨奶奶暂且留下,你们多照应些。”

顾升对着陈文仙施了一礼,陈文仙急忙站起来还礼。

顾升问:“让姨奶奶住过来吗?”

章秋谷摇头:“不必,还住在那边就好,只是你把阿三派过去,保护姨奶奶的安全,另外有什么事让他两边跑跑腿,一会儿我们走,就把他带上吧。”

顾升点头,又问:“少爷可要带什么人手?”

“不必,这边的人手也不充裕。只是家中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要多久能回来,这边就劳你和高福多费心。”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否则就不是在电报局发电报,而是走的玄机阁的暗线了。

顾升急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少爷哪里话,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对这个小少爷,顾升是由衷的佩服。刚被大爷指派来时,他俩还是有些抵触的,这么个小屁孩能干什么,但是跟小少爷一接触,尤其是相处的这几个月,他们是彻底的钦佩,彻底的臣服了!

章秋谷摆手让他坐下,又道:“招商局和洋行那边最近没什么事吧?”

“一切顺利,都按着少爷的安排进展着。”这个小少爷就是个妖孽,不仅是长的妖孽,那脑子更是妖孽,别看他整天的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但就是在这嘻笑玩闹中,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所有的事情他都如掌上观纹,如洞若观火。

事情都安排好,章秋谷拉起陈文仙,挽着她的纤纤玉手往外走:“走吧,我们也去参观参观。”

次日凌晨,天刚刚蒙蒙亮,章秋谷就起床了,洗漱后,吃过早点,章秋谷便独自一人乘着马车往码头而去。

昨天,他们从庄园出来,又去了西安坊龙蟾珠家打牌,一直闹到晚上九点才回来。因为顾及到章秋谷次日要起早走,是以大家也没玩儿到太晚。

章秋谷谢绝了所有人的相送,也没让陈文仙送,独自一人出门了。

楼上,陈文仙站着窗口,看着章秋谷,泪眼汪汪。章秋谷回头向陈文仙挥挥手,转身登车而去,没再回头。陈文仙一直看着远去的马车,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渐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她就那么看着,看着……

正是:将离赠别,佳人南国之思;寸草春晖,游子天涯归心。

马车很快,风驰电掣的赶到轮船码头。章秋谷是自己雇的一艘快船,并雇了轮船拖带着。

只是,看着在码头上等着自己的四个人,章秋谷着实的吃了一惊,跳下马车快步向这几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说:“不是不让你们来吗,怎么又赶来了?”

辛修甫笑道:“海秋要来,我们可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陈海秋有些歉然道:“昨天去了乡下,没能赶回来给秋谷兄践行,实在抱歉!”说着就是一礼。

章秋谷连忙扶住他:“你这么客气是不把我当兄弟了吗?”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贡春树问章秋谷:“几时开船?”

章秋谷掏出怀表看了看说:“还得等会儿。”

王小屏便道:“那我们先到船上,等船开了我们再走。”

章秋谷带着四个人进了船舱分头坐下。船舱不大,这五个人进来,立马就显得非常拥挤了。好在他们也不在意,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聊着。

突然,“呜呜”的汽笛声传来。

辛修甫站起身来说到:“船要开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章秋谷起身相送,一行人立在码头,挥手告别。

咱们的男猪脚在上海滩好一顿的浪,终于回家了。想知道回家后又有什么精彩继续吗?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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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回 试娇儿谈判策略 且说章秋谷在上海还没浪够,就被母亲大人一封信给催回去了。在码头上与众位好友告别,船就起航了。

章秋谷进舱坐下,感觉心头空落落的,真个是风情遐思,凄凉南浦之歌;别恨离愁,辜负高唐之梦。

上海到常熟的水路并不远,上午将近十点便已经到了。

章秋谷离家好几个月,也有归心似箭的感觉,船一靠岸,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岸。他并没有带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小包,所以很是轻便。

章秋谷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还好,家中一切如故,母亲大人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神采奕奕;至于夫人,章秋谷还是有些不待见的,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便不理她了。母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儿媳妇会意,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母亲大人正坐在罗汉床上,招呼章秋谷过来,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软榻边上的矮凳上。这个儿子,是母亲的骄傲,不仅俊美无双,更是聪慧绝伦,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花心,这一点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夫家和自己的母家都没有这样的人。

在母亲大人面前,章秋谷绝对是个乖宝宝,乖巧听话嘴甜会哄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母亲给哄得心花怒放,笑声不绝。

章秋谷是聪明的,知道母亲的喜恶,他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一个字都不提,专拣母亲爱听的说,说他如何辛苦地周旋在那些老狐狸中,人家以为他是个小孩子好糊弄,不把他当回事,结果被他坑得差一点上吊,然后一再让步妥协,憋屈无比地签了合同;说他为了在上海给母亲找个舒服的住所,如何顶着风吹日晒走街串巷地找房子,看看都晒黑了。章秋谷指着自己那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白脸跟母亲报委屈,把母亲给逗得合不拢嘴,很配合地伸手在那张小嫩脸上掐了一把,立马就出现了个红印子,母亲很配合地点头:“嗯,这皮确实老了,”说着又在另一侧的脸上掐了一把,这下对称了,一边一个红印子,“太老了,这要是炖了口感肯定很差。”

章秋谷委屈巴巴地看着母亲:“娘!”

母亲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那些事用半个月就能办完,你大舅舅都已经铺好路的,你可是足足用了三个月。”说着,看着儿子,似乎在等他解释。

别以为母亲不在身边,就不知道儿子在干啥,实际上,母亲对章秋谷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包括陈文仙,陈文仙的交际往来,一举一动,甚至陈文仙的祖宗八代,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被母亲查了个底儿掉!母亲能用雄厚的财力支撑起父亲的仕途,还能让父亲落个清正廉洁之名,而且也没有依赖母家的财力支持,可见绝非等闲之辈!

章秋谷心里直打鼓,不过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在上海的一切,怕是都在母亲的掌握中!那么,那件事是不是也……

章秋谷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立马换成一付谄媚的笑脸:“娘,儿子这不是为了找房子……”

“重新组织语言!”母亲看着这个美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儿子,心里那个乐呵,不过表面上是一付似笑非笑的表情。

“咳咳,”尴尬地咳嗽一声,章秋谷支支吾吾,想起之前准备好的说词,“娘,你知道陈道台吗?就是那个道台中的头号惨案冤案,父亲还说要替他寻找他的家人照拂来着。”边说边观察母亲的微表情,当然,那时候没有微表情这个词,但不妨碍人家会用,“只是父亲……”说到这里,章秋谷的心中涌出悲凉和缅怀,连母亲都神色凄凄,“那样端方如玉的人,很是可惜。儿子遇到了他的女儿,沦落风尘,不过她还没有品性沦丧,一直卖艺不卖身,是很出名的清流,儿子是她唯一的男人。儿子佩服她父亲的为人,也感怀她的遭遇,所以就救了她出来,也算是替父亲完成一个心愿了。”

“就这些?”母亲依然不动声色。谈判的切入点,儿子找的还不错,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谈判之前,提前做资料调查,抓住突破点,做好应对方案,不错,第一关通过。

章秋谷心中忐忑,母亲不会让他把那些风花雪月的荒唐事都说一遍吧?做起来肆无忌惮,但是要是说起来,章秋谷表示那还是很尴尬的。想了想继续说:“我只是给她租了个房子暂时安置了,这不先回来请示母亲的示下么。”一边谄媚的笑着,一边伸手给母亲按摩胳膊捶捶腿,极尽的奉承讨好。

母亲还是笑眯眯的,问儿子:“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你父亲的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外祖父家就更不用说了。你自小在外祖父家长大,家风是什么样的你自然清楚。那样的人,不管她原先的出身如何,终归是有了污点,你觉得有可能吗?”不是反问,而是疑问句,一个看似没有生路的谈判。

但是听话听音,章秋谷的聪慧不是白叫出来的,他瞬间就听出了母亲“有可能吗”那几个字的不同,眼睛一亮。而母亲看着儿子的反应也很是欣慰,这个儿子果然让她骄傲!嗯,谈判的第二个关键,察言观色,寻找契机,抓住对手的突破口,嗯,做得不错,第二关通过。

母亲很满意地点评儿子的表现。

章秋谷笑得更加谄媚了,不过他可不会直白地问“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不可能变可能”,那样只会让可能直接变成不可能!他知道娘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谈判之前了解对手,知道他想要什么很重要:“娘,我知道,娶妻娶贤,我会正视这个问题,不再任性了。”媳妇是母亲大人千挑万选给他选出来的,母亲的眼光自然非同凡响,他只是嫌弃那人长得丑。当然和他比是够丑的,但是和别人比,也还是中上游水准,不算太拿不出手。

母亲笑了,儿子果然上道:“小秋啊,你知道母亲不会随便给你选人的,你不在这几个月,娘与你媳妇朝夕相处,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母亲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母亲的选择没有错!如今,她已经能帮母亲独当一面,很是不错的。你该放下心中的偏见,客观评价她,你会发现她的好的。娘说千好万好,都不如你自己感受的好。”

母亲又伸手掐上章秋谷的白嫩脸蛋儿,在已经消失的印子那里又掐出个红印子:“如今这世上,要找比我的小秋还漂亮的人儿,怕是找不到的。何况,就现在来说,你的表现不足以支撑你的所求,可明白?”母亲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很是顽皮。

了解对手的喜恶,而不是白痴的直白问你想要啥,顺着对手的心愿直接给出他想要的,同时对自己又没有损失的意见,掌控谈判节奏。智商如果不能与对手匹配或碾压,只会让对手玩死你!满意,第三关通过。

母亲非常满意自己儿子的表现。

章秋谷又摆出委屈巴拉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调皮娘亲。从小到大,娘亲最爱干的事就是掐他的脸,掐出红印子,然后她就看着那红印子和儿子委屈的小表情乐呵。为这事母亲没少挨外祖母骂,可是她仍旧我行我素,乐此不疲。也是他的皮肤太过水嫩,稍稍碰触下都会有红痕。

娘俩正聊着,母亲的奶娘刘嬷嬷端着洗好的水果和一盘精致的糕点,身后的丫鬟端着个托盘,放着一盘糕点和茶水进来,后边还跟着宋叔。

宋叔是随母亲陪嫁过来的一队护卫的统领。按说,主子是不能管下人叫什么“叔,姨”之类的称呼的,那样会乱了尊卑礼数。但是章秋谷十三岁从外祖父家回到父母这里,教他武功的师父没有跟来,章秋谷便跟着宋统领继续习武,宋统领不让他叫自己师父,最后就只是折中的称呼他为“宋叔”。而如今,宋叔是章家火枪阁的阁主,不过大家习惯上叫他“宋统领”。因为章家有一个重要的生意板块是做军用物质生意的,包括军粮和药材,是以兵部特别批准了章家组建自己的护卫队,即火枪阁。

章秋谷扭头,甜甜地叫声“宋叔”,“刘嬷嬷”。

刘嬷嬷笑呵呵的,满脸宠溺地看着这个小少爷:“几个月不见,咱家小主子又俊了。”

章秋谷摆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向刘嬷嬷抛了个媚眼儿,把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章秋谷被人从小夸到大,脸皮已经堪比京都的城墙了。

宋叔也是笑呵呵地对章秋谷说:“出去三个月,个头儿倒是没少长,怎么,功夫没落下吧?”

章秋谷进家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宋叔。这会儿听见宋叔这么问,章秋谷老脸一红,他净顾着风花雪月来着,那什么功夫被他抛到浮云上去了。不过输人不输阵,怎么也不能认怂啊:“这不是得一张一弛,张弛有度么,我现在正在‘驰’的阶段,咳咳,明天就进入‘张’的阶段了。”

一句话把满屋子的人逗得哈哈大笑。能把偷懒说得这么文绉绉,也是没谁了。

刘嬷嬷笑呵呵的用竹签挑起一粒法国希拉葡萄递给章秋谷:“知道你要回来,这是宋统领特意托人从广州海关带过来的,冰镇的,特别新鲜,快吃吧。”

章秋谷直接拿过盘子:“特意给我的,那我还客气什么。”说着,便用竹签挑着,优雅地吃起来。

欲知章秋谷还需要过多少关,才能获得母亲大人的认可接受章秋谷纳妾,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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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回 平风波少爷手段 且说章秋谷回到家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很是温馨。只是章秋谷被母亲逼问,不得不提前说了他纳妾的事,按他的原计划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再说的。结果被母亲来了个“可能吗”,他无奈,只得努力将那个“吗”抹除掉。

刘嬷嬷用竹签插了一个葡萄给章秋谷,章秋谷自然不会客气,直接端着盘子吃。

一屋子的人看着他吃,都感觉很是欣慰。这个小少爷,是全家的宝贝。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小少爷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有长歪,成个混蛋二世祖,败家子,反而是聪慧睿智,进退有度,才华横溢,文武双全,除了花心之外。不过全家人都表示,那都不是事儿,谁让咱家小少爷没缺点呢,总得要找个缺点才是,毕竟人无完人是真理,咱不能违背了真理不是。

宋叔看向章太夫人说到:“大小姐,刚才阿虎来报,那个黄阿润又抗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去年他就闹过一次,被收拾老实了,今年又闹。”

大小姐,是太夫人未出阁前的称呼,但是自从儿子娶了媳妇,按理说是应该称呼她为“太夫人”的,只是她嫌弃别人这么叫都把她叫老了,索性就恢复了在娘家时的称呼,让大家叫她“大小姐”。

太夫人点头,但没啥表示,而是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问道:“你怎么看?”

章秋谷暗自吐槽:过母亲这关还真不容易,又来。转头问宋叔:“他租多久了?租多少亩?家境如何?什么缘故?是一直抗租?还是最近?”

一连串的问题。母亲听了,暗自点点头。

宋叔回答:“三年了,租了五十亩良田。家境还算可以。”不等章秋谷再问,宋叔就把详细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头一年规规矩矩的交了租。第二年说是租金太高,闹着要减租,被我们收拾了一顿就老实了。今年又闹了起来。”

章秋谷点头:“我倒是见过这个黄阿润,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怎的突然就闹起来,被收拾了还闹,这就蹊跷了。”

宋叔继续说:“他去年闹被镇压了,倒也没什么坏的影响。只是今年又闹,就有些不好的影响了,连带着已经有四户跟着他闹了。往年遇到年景不好的,我们都会减租,不至于让我们的佃户过不下去。只是这两年年景很好,而且他租的又是良田,他这一闹影响就很坏了。”

“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这么闹腾?敢在我家地盘上闹的,这还真是头一遭。”章秋谷很是诧异。他们章家在这一带,连知府,道台来了都要礼让着,一个小小的佃户,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章秋谷很是不解。

“所以影响很坏,处理不好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宋叔不紧不慢地说着。

章秋谷没再说啥,只是看着宋叔。

宋叔一笑,继续说:“去年他的女儿嫁给了县衙一个捕快的儿子。他觉得有了靠山,去年闹一下试试水,觉得我们也没将他怎样,今年又开始闹,还撺掇别人和他一起闹。”

章秋谷一笑道:“我要他家以及其余那四家的全部人口背景,家产状况,劳力状况,亲戚朋友的关系网,交租状况和租佃契约,以及那几家,能威胁到他们家庭或人口的把柄的全部资料。”

太夫人和宋叔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宋叔说:“少主稍等,我这就去取来。”说着便退了出去。

原来,太夫人能够将产业做得这么大,能够辅助自己的夫君仕途平坦,除了借助娘家的人脉网,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因为她的手下,养着一个强大的情报网络,甚至连母家都要借助这个情报系统。

刘嬷嬷则是心疼地招呼着:“哎呦,有什么事下午再说吧,小主子刚回来,都还没好好歇歇,也该用午膳了,我去厨房看看,可别把小主子给饿着了。”说着就急火火地往厨房而去。

太夫人看着儿子,笑咪咪地说:“快吃午饭了哦。”眼神瞄了一眼儿子住的东院方向。

章秋谷秒懂,立马站起来冲着母亲一礼,调皮地说:“那我去哄媳妇了。”

母亲噗哧一笑:“一会儿叫你们过来吃饭。”

章秋谷也是一笑,屁颠屁颠地往东院而去。干别的还要动动脑筋,哄女人么,信手拈来,都不带预习的。

下午,章秋谷带着宋叔和二个家丁,到了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已经事先被包下来了,除了瞒着黄阿润,那跟着闹事的四家都已经到了。

章秋谷进来时,这四个人都急忙起身,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地行礼。

章秋谷没理他们,径直奔事先准备的主位坐下。也没说话,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练武之人,本身的气场就很强大,更何况章秋谷出身尊贵,天生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坐在那不说话,那气势就越凝越重。这几个人先前还有些底气,可是这寂静压抑,落针可闻的氛围,似乎无形中有了一股威压,让他们越来越忐忑,越来越站不住了,双腿不停地打颤,直到有一个人扛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似乎受到传染一般,那几个人也接二连三地跪下来。

章秋谷依旧没说话,只是挥挥手,二个家丁就把事先准备好,写满字的纸人手一张发了下去。还好,这几个人都识字,他们拿着那页纸看着,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然后从第一个开始,四个人接二连三地一边痛哭流涕地叫着自己“有罪”,“该死”,恳请东家“原谅”,一边拼命地磕头。

章秋谷又挥挥手,二个家丁上前制止了几个人的磕头,不过还是跪在地上,章秋谷也没让他们起来。

宋叔面无表情地说:“少主仁厚,体谅你们日子过得艰难,这次的事情死罪可免,以后怎么做想必你们应该清楚。”

五个人大喜过望,看了那张纸上内容,还能得到原谅,他们觉得自己简直是从地狱中又给捞出来一般,那种从死到生的大起大落,快要让他们疯掉了。

“死罪可免”,也就是不会像那张纸上写的那样收回租给他们的良田,再送官究办,他们的心放下一半。但是还有“活罪难逃”,他们忐忑着,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他们。

当然四个人也不都是都有要命的把柄的,其中就有一个柳福贵,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一枚,平日里胆小怕事,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而他跟着闹的原因是老婆生病无钱医治,他迫切的需要钱!而给他写的内容,也不是啥他的把柄,而是他违约所需要承担的后果!

是的,违约!

这些佃户,田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唯一的活路,一旦收回田地,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如何不怕!何况,他们章家还有一个极大的优势,就是章家有自己的良种培育基地供应给自家的佃户,能保证章家出产的粮食是最优质高产的!

而这时候,宋叔取出一个小布袋子,里边是一卷钱票。用袋子包着,自然是不要让别人看见具体是多少钱。给个甜枣让别人知道就好,没必要非要展示你给的是多大的枣,是几个枣,那是画蛇添足,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宋叔说:“老柳,少主已经在城里找好了医馆,你拿着袋子里少爷写的信笺直接带你媳妇去看病就好。以后有事直接和我们说,你们这样乱来,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葬送你自己和家人!”

老柳双手颤颤地捧着布袋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不住磕头。章秋谷心上有些酸涩,挥手让家丁扶他起来,坐到椅子上。

章秋谷想了想,说到:“今年的租子你们如数交纳便好,就不做惩罚了。今后如果再有犯错,无论是什么,都必会严惩不贷!”

几人诺诺连声,长长地舒口气,还好,活罪也免了!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几个人很真诚地跪地磕头,很真诚地感激。

宋叔暗自嘀咕:本来就没想要罚他们,小少主这一手还真是高明!那个“死罪可免”,也是小少爷让他那么说的,不禁也生出些佩服来。宋叔心里明白,这次的事情是大小姐给小少主的考验,是以事情从头至尾都是小少爷一手安排,他只是听吩咐而已。但如今看来,小少爷果然不负所望,事情办得漂亮。

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饭。这次章秋谷没再冷落媳妇,而是殷勤地哄着两个女人。饭后,几个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章秋谷又被母亲大人撵走和媳妇培养感情去了。

太夫人的主屋客堂。

刘嬷嬷把太夫人的头发散开,正在用篦子给她按摩头部。这是太夫人每天晚睡前必须做的事情,没出嫁前就是如此。

宋叔汇报着下午的事情,不带任何个人观点,完全客观的描述,将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每个细节都说清楚。

刘嬷嬷很是宠溺的说着:“小主子就是聪明,事情办得很漂亮。”

太夫人笑道:“这才刚开始,还有个大头没解决呢。”

刘嬷嬷很是自信地说着:“肯定错不了,小主子在上海的事情就办得很漂亮。小主子还小,给他这么大压力可是要累坏了,他还没过生日呢。”

章秋谷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的,但那个时候没有周岁的说法,按着现代的说法,他还没满十九周岁。古代二十岁行冠礼,才算是成年,因此,他现在还真是个未成年人。按说,他应该是行礼冠礼后才能成婚的,但是由于父亲早故,章家仅有这一个男丁,便也顾不得那些俗规了。

宋叔这个时候,才发表自己的看法,很是欣慰地说:“是呀,这孩子论韬略,论计谋,论手段,都是不俗的。咱们是真的后继有人了!”

太夫人心里是美的,不过嘴上还是说着:“你们呀,太惯着他了。且看他接下来怎么处理那个罪魁祸首吧。”

欲知章秋谷是如何处理那个罪魁祸首的,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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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回 看美人刚烈少妇 且说次日中午,章秋谷在醉香楼二楼的一个最好的包间请县太爷吃饭。

醉香楼是常熟最豪华的酒楼,在当地传承已久,颇负名气。而这家酒楼,是有章家的股份的。

章秋谷与常熟县令刘大老爷正在对坐浅酌。

刘大老爷很是受宠若惊,怎么都想不到,豪门大少爷,他需要仰望的存在,竟然会搭理他这个小蝼蚁,还请他吃饭,简直是天上砸下个金元宝,他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呢。不过他还没算彻底晕头,还是有点理智的。他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躬身行礼道:“少爷有什么事吩咐一下就好,下官无敢不从。只是这样,下官承受不起。”

章秋谷一笑,刘大老爷只觉得霎时间牡丹盛开,艳冠群芳,他的头更晕了,这回不是砸晕的,是被绝世美颜晃晕的。

章秋谷温煦地笑着,指着对面的座位说:“坐吧。我刚从外地回来,没能来得及恭贺县爷荣任之喜,此番算是补偿了。”

原来这个县太爷刚刚到任不到一个月。章家虽然是豪门望族,但也不会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甚至鱼肉乡里,与每任的地方官员关系都很好,很给他们面子,适当的时候也会出手帮忙。而这个县太爷刚到任时,章家就已经送上重礼恭贺了,如今又被鼎鼎大名的章家独苗苗章大少爷请,县太爷别说北了,连东西南都找不着了。

每一任的官员都会留下一个不成文的传承,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章家,与他们交好,他们会帮助自己,圆满完成任期,得到升迁的机会,而如果不知死活地得罪了章家,那是真的会死得极其难看!

章秋谷人长得漂亮,交际手腕也极是了得,在他轻松愉快,舌灿莲花的谈话氛围中,县太爷坐下没一会儿就不紧张了,酒没喝几口,就成了哥俩好的朋友了。章秋谷只字不提为啥要请他,好像就只是单纯的他从外地回来,错过了恭贺他任职的时机,来补偿的。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按理说,像章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一桩小事,完全用不着这般的大费周章,一句话就能解决,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对章家来说,的确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章秋谷来说,是他的一个考验,就是他的大事,他就不能简单粗暴的去处理。从这件小事中,要看他的运筹能力,交际能力,处事能力,应变能力等等,他需要展示出他的能力来。

在章家主屋客堂内,太夫人,少奶奶,也就是章秋谷的媳妇,刘嬷嬷和宋叔几人正在闲谈,宋叔汇报了章秋谷的行动轨迹。

太夫人想了一下说到:“把那件事暴露出来吧,看看他怎么应对。”

刘嬷嬷有点不赞同:“大小姐,那事牵扯有点大,累着了小主子可怎么好。”在她的心里,她家小主子最适合做的事就是貌美如花,风花雪月,吟诗作画,做大小姐的开心果。没看见吗,小主子一回来,整个家里都笑声不断,欢乐陶陶。

太夫人的意制坚韧无比,一旦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多亲近的人都不会动摇她,所以,在她这,什么耳边风之类的,根本不存在。

宋叔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次日上午,章秋谷穿戴整齐,坐着轿子去了常熟县衙,走正常程序提起诉讼。

投进帖子等不多时,只听得“嘎吱”的一声,中门大开,出来的不是差役,而是刘大老爷。

二人见礼,刘大老爷热情无比地将章秋谷请了进去,而且也没有进大堂,而是让进了花厅。

下人上了茶水就退下了。

章秋谷没多废话,说明来意,递上诉状。

刘大老爷也不含糊,一口应承,直叫章秋谷放心,他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章秋谷不免和他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刘大老爷一直送到大堂门口,才打过一拱,走了进去。

章秋谷的轿子刚走出去没多久,就见斜侧面飞也似的来了一乘青布小轿,一直抬到府衙大堂门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轿子里头走出一个少妇,看那背影袅袅婷婷,翩然如凌波微步,袅娜如弱柳扶风。

章秋谷是个见了美人儿就走不动步的花花公子,咋一见到这么个美人儿,光是个背影就这么吸引眼球,那容貌……,光是想想就流口水。立马叫停了轿子,跳下轿子,三脚两步地就跟了上去。他也没敢莽撞地直扑到人家脸前去看人家长啥样儿,而是略略拉开些距离,窜到女子前面,将人家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个仔细。

只见这个少妇风目凝波,蛾眉锁翠,衣裳缟素,举止端庄,很像是个大家命妇的模样,不过眼中却是含着一泡珠泪,面上又显出一派怒容,低着头一直往大堂走过来。

章秋谷看了心上不由得疑惑起来。暗想这样的一个人,很像是一个贵家命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个地方来,难道是和人家打什么官司不成?看她脸上的那付表情,明摆着一腔愤怒,也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在这里略等一等,看看情形,若是可以相助的地方,小爷也不妨帮她一下,小爷怎么说也是江湖侠客,威名在外,不能辱没了小爷的名头不是。

如此想着,章秋谷便叫轿夫稍微等会儿,他则跑到大堂大门的一个阴影里,跟个小偷似的在那里偷偷地窥视着。没办法,一见到这么个美人儿,章秋谷的那颗猎美小玻璃心就开始闹脾气了,然后,他就不管不顾地直接跟着美人儿去了。

只见那少妇进来大堂,而她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差役,慢慢的走过来。

那少妇回过头来问那两个差役道:“县大老爷在哪?快些请他出来吧。”

那两个差役听了嘲弄地冷笑着,一个差役道:“你说的可真轻松,县大老爷乃是一方之主,也是你个小民轻易见得的吗?你既然来了,且先到官媒那里等候着再说吧。”

略解释一下,官媒,就是官方的婚姻介绍所。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说白了,就比烟花柳巷好听些罢了,不过就是盖上了官印而已。

那少妇听了着急道:“既然县大老爷没有坐堂,你们为什么撮弄我到这个地方来?”

一个差役又冷笑道:“大老爷既然提你,自然有坐堂的日子,你只需好好的等着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那少妇听了更加着急道:“依你们这般说法,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差役又道:“我们只是个差役,哪里知道那么多,大老爷高兴几时坐堂理事,就是几时坐堂理事,我们当差役的谁敢去催他,你只管到官媒那里去好好候着吧,大老爷上堂,自然会去叫你。”

那少妇听得差役的口风不对,不觉心中大怒,只见她横眉立目,厉声说道:“你们两个说的是什么屁话,我一个寡妇,你们无缘无故的凭空把我叫到这个地方,如今县大老爷又不肯坐堂,你们反倒要把我押到官媒去。那官媒家里是清清白白的人可以住的吗?你们瞎了眼睛,莫不是把我也当作那些没骨气的人不成?”一面说着,虽然声色俱厉,但却止不住珠泪滚滚,连忙别转头去,自己拭干了眼泪,蛾眉倒竖,凤目圆睁,又高声对着那两个差役道:“到底想怎么样,你们还是去请县大老爷出来吧,若是要把我押到官媒那里,你们别做梦了,我是死也不会去的。”

两个差役听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做了一个眼色,一个差役便呵呵的嘲笑道:“伙计,你听听,好大的口气。老实对你说了吧,这是大老爷的吩咐,去不去由不得你。你愿意去也得去,你不愿意去也得去。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别到时候吃了苦头怪我们没提醒你。”

章秋谷看了到这里,便已经明白了几分,虽然还没闹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推测出了个大概,不由得自己那侠义的小心肝就沸腾了起来,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那少妇身旁站定,看着那两个差役。

那两个差役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这么个精致如画的人站在面前,很是让两人晃了一下神儿,不过毕竟不是美女,吸引力没那么大,便也不再理他,只是恶狠狠地对着少妇说道:“怎么样,大老爷的话难道你敢不听吗?怪不得祁乡绅对大老爷说你是个泼妇呢。”

那少妇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过来,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道:“原来就是祁八这个畜生干出来的事情,好,好!”

那两个差役道:“好也罢,歹也罢,你赶紧走吧,在这里你也等不到大老爷,去你该去的地方才是正理。”

那少妇听了忽然眉头一皱,大声说道:“你们真要把我押到官媒那里去吗?”

那两个差役冷冷的说道:“自然,难道是和你逗笑的不成!”

那少妇忽地咬一咬牙齿,顿一顿金莲,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从衣袖里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对着自己喉咙便刺。

欲知着少妇是谁,又会引出怎样的故事,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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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回 风凄繐帐泣凤悲 且说章秋谷在县衙办完了事正要坐着轿子回家,就见一个美貌少妇被两个差役带到大堂上。章秋谷见美心喜,便留下来躲在一旁看美人儿。结果大堂上的几个人一言不合,少妇突然拔出匕首就要自尽,两个差役见了,直吓得毛骨悚然,灵魂出窍,竟然就那般呆呆地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大堂上的那些差役见了这般情景,一个个也都大吃一惊,连忙七手八脚的赶过来想要去夺,却哪里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章秋谷这个时候正站在少妇不远的地方,本来就密切关注着她,见她眨眼的工夫就拿出刀来对着自己脖子便刺。章秋谷反应极快,到了这个间不容发的当儿,哪里还顾得什么男女之防,疾步抢上前去,轻舒猿臂,手腕翻转,就把那把小刀夺了过来,但是就是凭着章秋谷这样的高手眼明手快,那刀锋也已经刺入喉咙划出一道较深的口子,血花飞溅,少妇的身体软瘫下来,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幸好章秋谷反应敏捷,迅速抢下那把刀,刀锋虽然刺进喉咙,但并没有伤到食管和气管,也没有伤到大动脉,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是毕竟是个深闺夫人,当时一冲动做出的事情,没考虑后果,事情过后,却是一阵后怕,一时间惊惧愤怒怕,看着那汹涌的鲜血洒落胸前,竟是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位少妇到底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常熟县有一位辞官的乡绅,姓钱,叫做钱韬叔,是举人出身,任大挑知县,做过几任州县,倒也很是有政绩。

无奈读书人出来做官,总是带着一些书呆子气,一心一意想做好官,却不懂得变通,说话做事也是直来直去,又不肯巴结上司,上司因此和他不对付,便找茬把他撤职察看了,把这位钱大老爷只气得拍案怒骂,但也无可奈何,索性告了个假辞职返乡了。

回到常熟,在自家院子修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竹养鱼,栽花莳药,一天到晚的只在自己的花园里吟风啸月,饮酒赋诗。虽然地方不大,却也房廊曲折,花木萧疏,榆柳两行,梨桃百树,布置得很是有些丘壑的。

钱大老爷的夫人黄氏早年就死了,钱大老爷伉俪情深,没有续娶。黄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名叫钱康寿,女儿名叫钱纫秋,都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真是两株玉树,一对璧人。

这钱纫秋长到十七岁上,更是长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冰雪为肌,琼瑶作骨;而且性情和顺,资质聪明,对钱大老爷千依百顺的,从不肯叫钱大老爷生气。

钱大老爷钟爱这个女儿,真个也像是掌珠拱璧一般,自己教他读书识字,又请了一个绣娘教他女工刺绣。

这位小姐也是争气,一学就会,一会就精,不上五六年的工夫,钱小姐早已女工针刺无一般不会,诗词歌赋无一样不精。

到了十七岁上,钱大老爷便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个本城贡生的儿子,名叫王芝宇,家况甚是贫寒。但这王芝宇却生得白面长身,一表人才,更兼天资卓越,学问渊深。钱小姐嫁了过去,自然情投意合,相濡以沫,闺房之乐,琴瑟调和。

哪知钱小姐嫁给王芝宇不到一年,钱大老爷忽然生起病来,医治不好,呜呼哀哉了。

仅仅过了半年,常熟县城内忽然有一家有名的钱庄倒闭了。钱大老爷本来是个清官,一生所积的宦囊,一古脑儿的都存放在这爿钱庄里,如今钱庄倒闭,陪了个干干净净,那钱庄的老板也逃得无影无踪。

遭逢此等变故,钱康寿和钱小姐也是无可奈何。

从此之后,钱康寿便度日艰难起来,勉强熬过了几个月,日子越发的支撑不住,只得把自己住的房屋和花园典当给本城的祁彦文祁侍郎家,典当了几千银子,钱康寿便捐了一个功名,到湖北去候补了。

王芝宇本来是个寒士,家无担石之储,囊无一钱之蓄,以前钱家有钱的时候,还可以常常的接济一下;如今钱家遭遇变故,王芝宇不免也更加拮据起来,没办法,便到了常熟最牛逼的乡绅祁观察家做了私塾先生。

原本这是件好事,自从王芝宇做了祁家的先生,日子也逐渐的好了起来,小夫妻鸾凤和鸣,小日子越发的美满。

然而,有一天,王芝宇突然就从祁家被抬了回来,已经昏迷不醒,说是突发急病,钱小姐吓得手足无措,幸好邻里帮忙叫来了大夫,但是也没有救回来,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

钱小姐呼天抢地,泣血捶心,几次三番的哭晕了去。幸好得到一些叔伯等族人的相救,才得一时的安稳。

哪知这边是王芝宇的地下修文之日,那边正是钱康寿的玉楼赴召之时。

原来钱康寿到了湖北候补了几年,都没有得着一个差事,心中十分懊恼郁闷,得了病又没有好好的医治,没过多长时间,也跟着王芝宇一起往阎王家报道去了。

钱小姐得了这个信息,更加痛不欲生,屡次的想要自尽,都被一班族人看守得牢牢的,得不到机会,也是无可奈何。

刚刚事有凑巧,正在这个当儿,又接得钱康寿夫人的一封来信,说钱康寿的棺木现在还停在湖北省城的一个古庙里,要想扶柩回来,却一个大钱也没有。

钱小姐看了这封来信,心上更加悲痛,不免又赶到王芝宇的灵前去痛哭了一场。

只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哭过之后,钱小姐定一定神,心中暗自思忖:兄弟的棺木现在停在湖北,路远迢迢的又没有盘费,一时之间哪里搬得回来!虽然有几个家族中的叔伯可以托他们料理,但是如今世上的人都是势利不过的,听到钱康寿死在湖北,又是穷得叮当响,一个个早就巳经躲得远远的,恐怕惹麻烦上身,哪里还肯来帮自己的忙?想想自己的这一家子,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自己不去料理他的灵柩回来,还有哪个肯来多管这般的闲事!

钱小姐这般想着,便把殉节的念头撇到一边。盘算了一下,想着钱康寿没有儿子,少不得要把族中的子侄承嗣一个过来,这是头等大事,何况搬取灵柩办理丧葬,免不得要不少的花费,这笔钱,一时之间又从哪里获得?呆呆的想了一回,忽然想起自己家里的房子现在典当给了祁彦文住着,这祁彦文祁侍郎向来为人不错,不如自己亲自去见他,问他借几百银子,一起算在典价上,料想他也没有什么不肯的。况且靠屋借钱,向来就有这个规矩,不是自己别出心裁的主意。

如此打定了主意,钱小姐便换了一身素服,雇一乘轿子,径直到祁侍郎家来。

这个时候,王芝宇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一切丧葬的事情已经办妥,所以钱小姐一心一意要办兄弟的事儿。

轿子到了门外,门房的人问明来意,便放她进去,见了祁侍郎的夫人,含着眼泪把钱康寿死在湖北、棺木不得回来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要问祁侍郎借五百银子。

祁夫人见她神色悲苦,言词凄婉,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便请了祁侍郎进来见了钱小姐,和他说明了情况。

哪知这位祁郎是个财迷,吝啬的很,如今听说钱小姐一开口就是借五百两银子,倒把他吓了一跳,口中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

钱小姐便对他说道:“这所宅子连着后面的花园,当初有人估价原是值一万银子,如今府上的典价只有六千银子,再加上五百银子,也不过六千五百银子,比起正常的价格还是低了的,如今有房屋在这里作抵押,你还怕亏了不成!”

祁侍郎听了沉吟一会儿道:“五百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容我考虑一下,请过几天再来吧。”

钱小姐听了也没办法,只得便起身告辞了。

祁侍郎见他走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好在他还有些良知,没有啬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再三思量,终于决定帮她一把。如此想着,便来到帐房,叫帐房先生先去打五百银子的银票。

那位帐房先生答应一声,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要五百银子做什么?”

祁侍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在外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来人乃是祁侍郎的本族侄子,叫做祁祖元,人称“祁观察”。

这人做过一任福建道台。到任的时候,恰逢要和外国人划定地界,老百姓,官府和外国人三方错综复杂,矛盾重重,很难处理。要是帮着外国人与百姓为难吧,百姓不服,动不动就聚众闹事,闹出个什么乱子出来,不是玩的;要是帮着百姓和外国人过不去,如今的世界都是外国人的势力圈,不但外国人不答应,做官的人也担当不起,就是上司也要不答应的。

祁观察到任之后,看了这样的情形,很是不知所措,他哪里有那个头脑,哪能摆弄得动!

这位命运坎坷的钱小姐,本来应该能借到银子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却不曾想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就这么一头闯进来,使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那么这位祁观察何许人也?又与这位钱小姐有何牵扯?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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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回 狼狈为奸俩硕鼠 且说这位祁观察上任后,面对百姓,外国人和上司的风向,这么错综复杂的时局关系,很是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这时有一个他自己幕府里的幕僚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道:“这件事情,左右都讨不了好。不过要是帮他们外国人办事,不但会坏了自己的功名,而且还要受百姓的唾骂。与其这样不如索性转过头来帮着百姓和外国人硬抗,外国人一定会找麻烦。上司见外国人和我们不对付,自然要想个法子把我们调到别处去,那时既躲过了这场棘手的事情,又可保全了自己的声誉。人家说起来,只说是大人为了帮助百姓才和外国人不对付,方才调到别处去的,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利双收吗?”

祁观察听了,觉得他这番话倒也是不错,仔细想了一想,连连点头。暗想这件事儿果然是办不好的,与其帮着外国人,弄到后来仍旧是丢官,还不如帮着百姓,这样即使丢掉了功名,也觉得荣耀些。想罢,心上究竟还有些舍不得这个功名的,又问那个幕僚道:“我们这种办法,能保住不至于丢官吗?”

那幕僚说道:“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丢官,不过依我之见,做上司的碰着了这样的事情,要顾全外国人的面子,无非对大人来一个调省察看,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撤任罢了。只要等这件事情冷了些,那时仍旧可以出来的,虽然暂时波折些,却也得了个上好的名声,还是不亏的。”

祁观察听了心上十分欢喜,便依着他的主意,处处帮着百姓与外国人为难。果然外国人心中不忿,一个电报打到福建省闽浙总督周制军,狠狠地告了一状。

周制军便上了一个摺子,把祁观察参了一本,降了两级,不准抵销,把祁观察先行撤任。这么一来,事情比自己设想的要糟糕得很,气得这位祁观察拍着桌子大骂周制军,又要找那位幕僚和他拚命。

祁观察原本是听了那位幕僚的话,以为可以投机取巧,故意充个好汉,帮着百姓与外国人为难,而外国人恼了起来,上头就会把他调任别处,或者把他调省察看,就是再不济,也不过是个留职察看罢了,只要等这件事儿的风头过了,上头一定会重新重用调剂他的。

哪知机关算尽,偏偏碰着了这位周制军是个轴的,既不调任别处,也不调省察看,反而是把他降了两级,好好的一个道台,降成了一个通判,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祁观察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找自己的幕僚说道说道,理论理论,出了这等馊主意,害老子被降级,你得对老子负责!

那位幕僚也不是白给的,呵呵冷笑道:“你别不甘不忿的,要不是我给你出了这个主意,你连今天的位置都保不住!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拼命巴结外国人,做他们的奴才,帮着他们欺压百姓,百姓闹将起来,你能镇得住吗?还是你要借外国人的手血腥屠杀?想想那个后果,恐怕拿你一家子的命都不够平息的。如今你虽然降了官,却得了个绝好的声名,将来总是可以找到出路,你不感激我也还罢了,反而要责怪起我来,这不是笑话吗?”

祁观察听了这一番说话,哑口无言,不过真的要是那样,那后果,想想都是后脊梁骨冒寒气!只得收拾收拾回到了常熟,做起绅士来。

这常熟县本来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豪门望族,那个牛逼哄哄的章家并不属于这里,他们不过是暂时回到这里给章老爷服丧的,如今守孝期满了,早晚是要离开的。

这祁彦文到了常熟,自诩是个待命的通判,怎么说也是个六品官儿,比县令的七品官儿是大一级的,觉得自己是最牛的乡绅,有指点江山的资本,便干预起地方上的公事来。不但民间的诉讼官司他要指手画脚,就是地方上的公款,公粮,土地田产等等,但凡有能插手的地方他都要去搅合一顿。而他这般的强势霸道,也引来不少卑鄙龌龊的刁徒做他的走狗,在外面替他招揽诉讼案子,把持衙门,强取豪夺,鱼肉乡里,把常熟一县的人弄得一个个叫苦连天,神憎鬼厌,恨之入骨。

刚刚在这个当儿,两江总督刘制军和两广总督寿制军联袂保奏祁祖云老成练达,才识兼优,让他官复原职。

祁观察到了这个时候,当了几年绅士得了莫大的好处,简直就如地方的土皇帝一般,觉得当这个绅土,比出去做官还要滋润,便舍弃了这次机会,仍然留在常熟做他的土皇帝。

这个时候,恰逢各省推行新政,房屋田地都要加捐。

祁观察借着这个名头,假公济私,行出许多新法,让这些百姓捐了又捐。捐出钱来,开办地方上的新政,又都是祁观察一个人经手,再一波的中饱私囊。

而上一任的常熟县令赵大老爷同样也是一个尸位素餐的硕鼠,俩人倒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赵大老爷的衙门里有个打扫的丫鬟,年纪十七八岁,却生得山眉水眼,皓腕纤腰,很是娇俏可爱,这位赵大老爷便动了心思,要纳她做妾。只是还没等他下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还了得!把个赵大老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原来,这一天,赵大老爷路过一个房间,见房门虚掩着,里边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呢哝低语,甚是亲密的样子。赵大老爷很是好奇,想着是谁在这里幽会,就要偷窥一番。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了,本大老爷看中的桃子,居然被别人给摘了,一股火差点把他给燎原了。正要冲进去给他们放大招儿,不过转念一想,纳妾的事原本还是自己的想法,就这么闯进去闹起来,好像自己也不占理,总不能说我想要纳你做妾,你和别人那啥就是偷奸,自己的老脸还要不要!

这就好比去菜市场卖桃子,你看好了那个桃子,准备要买,结果旁边有一只手把桃子摘走了,你能说“放肆,这是我要买的”吗?人家会送你两个字“有病”和一堆白眼儿!

想到这里便勉强忍住了,悄悄的走了开来,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书房生闷气。不过,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大老爷看中的桃子,平白的被小白脸给摘了,不行!不狠狠地教训一番,不知道我大老爷的手段!

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怎么处置这对儿狗男女。当然,在他眼里这就是狗男女。渐渐的,一条毒计酝酿成型,又反复斟酌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声亮嗓,喊来了下人,吩咐着:“叫刘洪涛到我这里来一下。“

下人应着,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刘洪涛便到了。就是那个赵大老爷眼中的小白脸,衙门里的师爷,敢摘他桃子的人。这人也不愧小白脸的称呼,的确是长得眉清目秀,白面书生的气质。刘洪涛恭恭敬敬地对着赵大老爷行礼。

不过赵大老爷正在气头上,才不搭理他是不是恭敬,他只想掐死这个小白脸。清了清嗓子,压了压脾气,装出一付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到:“你去给我把这份卷宗取来,这份卷宗非常重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说着给了他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

刘洪涛接过来看了看,赵大老爷又把那张纸条要了回去:“记住了吗?”

刘洪涛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个地方,没有老爷的手谕,小的也进不去呀。”

赵大老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的话儿:手谕,给你手谕老爷我还怎么下套搞死你。不过嘴上不能这么说,出口的话是:“让你去你尽管去,这点事都办不好,废物!”一股火气控制不住地又要拱出来,使劲儿地压了压,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洪涛很疑惑,怎么感觉大老爷今天的气儿不顺?怪怪的。不过也没多想,诺诺的退了下去。

人退下去了,赵大老爷的一股火气再也压制不住,腾腾地就窜出了房顶,快要燃烧到新天际了。一手狠狠地捶在了桌子上,把桌子上的茶杯都吓得蹦着高儿的跳了起来了。不过赵大老爷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刚好他手落下去的地方有个镇纸,他一只肉拳狠狠地捶在镇纸的棱上,疼得他心脏直抽抽,一阵的龇牙咧嘴。这下,这火气更足了。

好不容易那股疼痛感过去了,他也压了压怒火。一声亮嗓又喊来了下人,让他把那个丫鬟叫了过来。

原先赵大老爷看见这个丫鬟就浑身冒火,嗯,是欲火;如今看见这个丫鬟更冒火,嗯是怒火。赵大老爷啥都没说,喊来人就让人将这个丫鬟一顿痛打。把大家都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小丫鬟,到底是怎么惹到这位老爷了,下这么重的手!

打了个半死不活,当然不能给打死了,否则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赵大老爷一看冒欲火,二看冒怒火的丫鬟终于被他暴捶一顿泄了泄火,可这样就够了吗?还有那个胆大妄为敢摘他桃子的人,该是个什么下场?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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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回 叽里咕噜滚下来 且说赵大老爷把那个让他一看冒欲火,再看冒怒火的丫鬟暴扁一顿之后,发泄够了,又叫来了一个下人、一个仆妇进来,叫他们带着这个丫环,到上海去卖给堂子里。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位老爷抽的哪门子疯,是个啥意思。

这个仆妇便上前说道:“禀老爷,仆妇的儿子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成过家,可否求老爷的恩典,高抬贵手,不要卖她到堂子里去,赏给仆妇做了儿媳妇吧,老爷要卖多少钱,仆妇情愿照数缴上来。”

赵大老爷听了,心中这个气呀,一只肉拳又要捶下去,不过半道儿心脏预警,抽了抽,他的拳头不上不下的顿了下,不过这么悬着多让他没面子,所以拐了个弯儿捶了下去,但是这么一来,这气势,可是瞬间锐减。

赵大老爷觉得今天就是他的世界倒霉日,连发个脾气老天爷都找他麻烦,让他发不痛快。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恨恨地说到:“这个贱蹄子,你们休要多言!按老爷我的吩咐去做,谁再敢多话,杖责一百大板!”

众人哆嗦着不敢再说话。

而这个丫环听见要把她卖到堂子里,吓得芳魂飞散,珠泪纵横,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苦苦哀求。

刘大老爷铁青了脸,一言不发。

这一闹,闹得那位县令夫人也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不明所以,自家老爷怎么今天吃错药了,火气这么大,还是跟一个不起眼的打扫丫鬟。便劝着自家的夫君说道:“你不喜欢这个人,好好打发她嫁人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把她卖到堂子里去呢?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做官人家能做的,要不做个好事,把她放了出去吧。”

赵大老爷立即调转火炮口,对着自己这位人老珠黄的黄脸婆老婆开喷道:“要你来多管闲事,你给我闭嘴!再敢多事,我连你一起打!”

这话说得着实太狠,也太不给面子,还有这么多下人呢。这位赵夫人立马就给吓着了,怯怯地闭嘴。

当下赵大老爷立刻打发了两个人动身出门,临出门的时候,还翻来覆去地吩咐他们一定要卖到野鸡堂子里。

那两个差役也是无奈,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半搀半拖地将那个遍体鳞伤,几乎要晕过去的丫鬟给带了下去。据说,后来这个丫鬟卖了二百五十块钱,为啥是这个敏感数字呢,自然是赵大老爷的龌龊心理作祟,以为这样,他才能出了这一口恶气。

那个年代,别看风月场红红火火的,但是官方对卖良为娼、买良为娼,还是明令禁止的,地方的官员碰着了这类的案子,也是要把犯罪人重重的严惩严办,以儆效尤的。如今这位赵大老爷竟然明知故犯,执法犯法,倒真是胆子大出了新天际了。

处理完了让他一再冒火的丫鬟,炮口立马调转了对准那个敢摘他桃子的小白脸。

一个泼天的大帽子立马扣到小白脸的头上:这人是数年前一宗恶性抢劫杀人案的漏网之鱼,而他要去偷盗案宗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立马抓捕下狱,择日判决。而这宗所谓的“恶性抢劫杀人案”是有很多疑点和争议的,所以用这个来设套才有说服力。因为只有有疑点的案子,看案宗才有意义,一桩铁案,看案宗也还是铁案,毫无意义。所以,这个同伙才会不惜以身犯险地去偷案宗,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抓了!

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

但是赵大老爷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这位小白脸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本地的一个乡绅牵头,为他鸣冤,一纸诉状告到了苏州知府朱中丞那里。

朱中丞想要把他撤任,赵大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着急,便求到了祁观察那里。祁观察便又找到了祁侍郎。刚巧祁侍郎和朱中丞曾经是同僚,颇有些交情,祁观察便死乞白赖的求祁侍郎写了一封信给朱中丞,帮赵大老爷讲了几句好话。赵大老爷可是祁观察的同党,狼狈为奸,没了狈,以后他还怎么为所欲为,换个人,万一和他不是一党的,他岂不是很麻烦。所以,这件事,他比赵大老爷还着急上火。

朱中丞接到了祁侍郎的信,便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就在赵大老爷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章家出手了,勾勾小手指,赵大老爷的油没偷成,便叽里咕噜地滚下来了。然后,刘大老爷走马上任。所以,刘大老爷知道自己的官儿是怎么来的,才会对章家大少爷毕恭毕敬,何况尽管他的官位得益于章家,但章家并没有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反而很是尊重他,让他的官做得很舒服。倒是那个祁观察,让他有种如鲠在喉的憋屈感。

刘大老爷舒服了,而祁观察可就不舒服了。赵大老爷与他同流合污这几年,俩人狼狈为奸,如今突然少了狈,就剩他这条狼了,让他如何能舒服!满腔的恨意转向了章家。可那是条龙,他还撼动不了。整不垮你,我也要膈应死你!本来他看着章家就眼馋,去年小试牛刀,感觉也就那样。今年有了让他不舒服的理由,就更不客气了。于是,今年再次对章家出手了。

那个黄阿润的女儿嫁给了县衙一个捕快的儿子,而这个捕快的女儿,是祁观察的小妾!通过这条关系网,祁观察将手伸进了章家。

这一天,下人来报说钱小姐去了祁侍郎家,祁观察便急急忙忙地赶到祁侍郎家,将正要叫帐房先生打银票的祁侍郎给制止住。开玩笑,自己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好不容易把人逼入绝境,就等着她落入自己的挖好的坑里,怎么可能让祁侍郎给坏了好事!不过为了不引起祁侍郎的怀疑,祁观察还是要询问一番的,毕竟那件事自己做得无法见光。

祁侍郎倒也不磨叽,当下便把钱小姐的事情和他说了。

只见祁观察一付为祁侍郎着想的模样道:“这怎么行,当初谈好的价格,都已经签了契书的,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要是大家都这么出尔反尔,还要契书做什么!”

祁侍郎听了他的这番说法,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而且也着实心疼自己的银子,便也犹豫起来,不过终究是良心未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便道:“你说的固然有些道理,只是我叫她过两天来听信的,倘若她一定要借五百银子,我也不好拒绝她,这可怎生是好?”

祁观察听了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祁侍郎听了,虽然觉得不甚妥当,但究竟心上蝎蝎螫螫的舍不得这五百银子,便也由着祁观察去了。

等钱小姐来了,祁观察早就让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早就知道信儿了,早早地赶来祁侍郎家,叫祁侍郎回避,自己则在客厅上坐着,等着钱小姐。

见了钱小姐,还不等人家询问,他就是一口回绝,不留余地。

钱小姐见了祁观察那般绝决的态度,犹如坠入冰窟,心上的最后一点希冀都要落空,这时只有满腔的怒火,眼泪已经被悲愤所替代,质问道:“典当我园子的是祁侍郎,他人呢?我要和他说话!”

祁观察嗤笑一声:“我就代表他。”

钱小姐盯着他,愤怒道:“靠屋借钱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祁侍郎又不是拿不出这笔钱的人,为何不愿?”

祁观察色迷迷的狼眼看着钱小姐,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很快移开目光,很是无赖地说:“借钱也是要你情我愿才行,我不愿意,你又能奈我何!”

钱小姐被噎住了,顿了一顿道:“既然府上不愿意,这个房屋却是姓钱的产业,如今我要请府上外加五百银子的典价,那也算不得什么。”

祁观察冷笑道:“当初典当房屋的时候说明是六千银子的典价,是双方同意,已经签下契书的,如今你反悔又要加价,这是违背契约,你知道告到官府后是什么后果吗?”

钱小姐道:“我也不是无故加价,我是被逼的走头无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料祁观察根本就不听她说,打断她的话道:“你无论有什么苦衷都没用,契约一旦签定就不能反悔。不过我倒是可以给钱小姐指条明路,就是不知道钱小姐肯不肯。”

钱小姐正在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的时候,听到这话,犹如看到了最后一颗稻草,眼神亮了起来。祁观察一看钱小姐的这般反应,心中暗自得意,端着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说到:“只要钱小姐肯答应做我的妾室,那五百两银子我双手奉……”

钱小姐还没等祁观察把话说完就勃然变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尖利起来:“你住嘴!做梦!我就是死都不会做你的妾!”

祁观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刚才的那点得意立马被这一声历喝给震得稀碎稀碎的。

祁观察暴怒道:“给脸不要脸的贱货,我赏你脸,你倒是不知好歹起来。好,好,那你就去另寻高明吧,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地盘上,你还能有什么本事!”一手指着门外,怒吼着,“你可以出去了,这里不欢迎你!”

别看钱小姐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兔子逼急了还能咬人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钱小姐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很是尖利……

欲知钱小姐到底要如何应对,她能不能斗得过流氓,能不能摆脱困境,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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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回 烈女子血溅公堂 且说钱小姐一听祁观察要纳她做妾,心中的怒火就直达九霄,没等祁观察说完就怼了回去。别看钱小姐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兔子逼急了还能咬人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钱小姐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很是尖利:“枉你还算是世家子弟,做过官的,原来就是这么个无赖!混蛋!趁人之危的流氓!”

祁观察被她骂得一张脸成了紫茄子色,从来没想到她一个美艳娇弱的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刚烈的一面,也不由得心中大怒,高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辱骂朝廷命官!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这个地方是容你放肆的吗?”

钱小姐听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又坐了下来,冷笑道:“这个地方是我们姓钱的产业,我也是和祁侍郎签的契书,倒是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该滚出去的是你!”

祁观察指着钱小姐,被气得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噎了一会儿方才缓过一口气,一叠连声的吼道:“来人!来人!”

随着话音落下,外面呼啦啦地涌进五六个下人,垂着手站在一旁。

祁观察用手指着钱小姐道:“快给我把这个泼妇撵出去!”

众下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钱小姐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些下人道:“你们既然住了我的房子,我就是你们的房东,我看你们谁敢动手!没天理了,还没听说租户要把房东撵出去的。”说着顺手取过一个茶碗来,满满的一碗茶水,迅雷不及掩耳地对着祁观察劈头就砸了过去。

祁观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大吃一惊,只来得及把头一侧,就听得“飕”的一声,一个茶碗从耳朵旁边飞了过去;又是“哗啦”一声,茶碗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祁观察的头上身上,却是淋淋漓漓的泼得一身的水渍茶渍。

钱小姐不等他开口,赶过去把墙边柜上的一个瓷瓶用力一推,摔在地下打得粉碎,又随手抓起柜子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便往祁观察的身上扔,祁观察就跟个猴子一般左窜右跳,那几个下人也是吓得东躲西藏,生怕殃及池鱼。

祁观察又急又气又怒,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是动了真火的,对着那些下人大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叫你们撵一个人都撵不走,反倒让她这么放肆的闹起来,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说着,便自己抢步上去,揎拳掳袖的就要动手。

而钱小姐岂是肯轻易服软的人,随手就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瓷片握在手里,怒瞪着祁观察,见此光景,祁观察到也不敢上前了。

那位祁侍郎本来是躲在里面听他们对话的,如今见闹得不成体统,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去拉谁好了:“都住手!都住手!”急忙拉住祁观察不让他动手,又伸手拦住还要摔东西的钱小姐,一个劲儿的打躬作揖,“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有话好好说!”

这个时候,钱小姐已经把自己附近能摔的东西都摔得差不多了。见了祁侍郎出来了,她便也就坡下驴,怒声质问道:“前天我们讲得好好的,怎么今天又变卦了?可是这个,”不知道怎么骂他好,顿了顿,手指着祁观察,“混蛋,在捣鬼?”

钱小姐并不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祁侍郎作揖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如今事已如此,你且先请回去,我自然给你个说法可好?”

钱小姐听了,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这边祁观察见她走了,也气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捶胸顿足地道:“好一个利害的泼妇,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时候,已经没有了要纳她为妾的心思,他只想让她死,不,让她生不如死,让她被自己玩儿死!

祁侍郎见一个花瓶,两个帽架和几个小物件都跌在地下摔得粉碎,十分心痛,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下人赶紧七手八脚的收拾干净,退了下去。

祁观察和祁侍郎方才稳定了心神,商议起这件事。依着祁侍郎的意思,就借给她五百银子,和在房价上头核算。

祁观察哪里肯依,愤愤不平地道:“我们凭空被她这般糟塌,看看她把厅上陈设的东西都打了个稀烂,难道还要哄着她不成!我就不信了,若不给她个利害尝尝,我就不姓祁!”

祁侍郎还是心软的,起先还劝他息事宁人,就算了吧。怎知祁观察不肯。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只为了得到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这么烈,如今不仅仅是要得到她,更是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方能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祁观察又对祁侍郎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闹出什么事情来,由我一个人承当,决不牵到二叔身上,二叔只管放心就是了。”

祁侍郎听他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只得由他,反正他也乐得省了五百两银子。

祁观察立刻坐了轿子去拜访了新任的县太爷刘大老爷,添油加醋地说这个王钱氏是个无赖泼妇,要想讹诈银钱,要他刘大老爷发个捕令去提人,提到了人也不要坐堂审问,只要把他押在官媒婆那里吓唬她一下,叫她以后不敢再来讹诈撒泼便好。

这位新任的刘大老爷可不是那个上任县太爷,和这个祁观察穿一条裤子,沆瀣一气。他自然了解这个祁观察的为人,怎么可能听他说啥就是啥,不过他刚上任,对这个地头蛇他还是有几分顾忌的,便嘴上应承了,想着先把人提过来问问情况,便派了两名差役去提王钱氏过来询问一二,原也只是想了解情况罢了,并不是要立案审问。怎奈那两个差役是祁观察的人,自然是听祁观察的吩咐。

那两名差役跑到钱小姐那里,大呼小叫的逼着钱小姐跟他们走。

钱小姐不慌不忙,问他们究竟为什么事。两个差役不肯和她说,只是一味的逼着钱小姐立刻就走。

钱小姐虽然心上不怕什么,却也晓得祁观察不是个好惹的人,如今她对自己有了那份心思,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又狠狠地削了他的面子,算是把他得罪了个彻底,恐怕他会串通了县太爷,不知道会给自己下什么套。便暗暗的取了一把小刀放在袖子里,预备见了刘大老爷,把自己的苦衷对他哭诉一番。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保全名节!

可哪里晓得到了常熟县堂上,没见到刘大老爷不说,这两个差役竟然要把自己押到官媒那里,一时气怒交加,再加上连番的惨遭不幸,本来就心存死志,要不是惦记着让自己的兄长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她早就自尽随夫君而去了。如今钱没借到,兄长的尸身无法运回,眼见天气炎热,还不知道会腐烂成什么样子,这连番的打击,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着实是难以承受之痛!是以在那一瞬间,她便决然地拔出小刀直接抹上了脖子,幸好遇到了看见美人儿就拔不动步的章秋谷,救了她一命。

当下章秋谷见钱小姐晕了过去,连忙指挥众人取过一方白布,先把钱小姐脖子上的刀伤包扎起来,又叫取过热水来灌给了钱小姐,渐渐的钱小姐醒转来。一面又叫自家的下人到最近的医馆去取了刀伤药来,替她敷上又重新包扎好。

章秋谷雷厉风行地处理好这一切,转过头来指着那两个差役冷笑道:“你们这两个奴才,几乎闹出人命来,看你们如何交差!”

那两个差役本来就已经吓得要晕了,如今被章秋谷骂了几句,又听到有认识章秋谷的同僚介绍说,是章家少爷这尊大佛,更是吓得不敢开口,两条腿战战兢兢的,站都站不稳了。

章秋谷回过头来,问那大堂上的一班差役道:“这是个什么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的要寻起自尽来?”

那些差役还没开口,章秋谷自家的轿夫抢步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自家少爷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章秋谷听了不觉大怒,一言不发,回过身来叫过号房,让他快去请刘大老爷出来。

号房答应一声,转身进去。

不多时号房便走了出来,把章秋谷请到了花厅。

只见那位刘大老爷慌慌张张的问道:“那王钱氏的刀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章秋谷微笑道:“方才要不是小弟手快,怕是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刘大老爷连连向章秋谷打拱道:“有劳章兄!万幸!万幸!”

章秋谷微笑摆手道:“兄台不必客气,只是这件事你要如何处置?”

刘大老爷想了一想道:“且先把她送回家去将养着,只是这祁观察……”有些为难地看着章秋谷。

章秋谷略一沉吟道:“兄台且先处理了那两个玩忽职守的差役吧,至于其他的事情,还需要调查清楚才是。兄台以为如何?”

刘大老爷心中一喜,莫非章家想出手惩恶了?脸上不由得就浮出一抹笑意来:“章兄所言极是!”

刘大老爷并不含糊,立马出去坐堂,传了那两名差役上来,不问情由,每人打了一百板子。又吩咐了两个差役护送钱小姐回去。

章秋谷见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便与刘大老爷告辞离去。

欲知刘大老爷要如何与地头蛇祁观察斗法?章秋谷是否会插手去英雄救美?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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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回 其乐融融阖家欢 且说章秋谷从县衙回到家中,把今天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向母亲大人汇报了。

太夫人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刘嬷嬷愤愤不平地说:“那个钱小姐是个命苦的,可怜的孩子,真是造孽呀。”

章秋谷则是蹙着眉头沉思着,太夫人看着他,并未打断他的思考。

章秋谷看着娘亲说到:“我总是感觉,这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太夫人兴趣浓浓地问道:“哦?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章秋谷摇头:“我只是不理解,为何祁观察非要针对钱小姐,针对得太明显。纵然他是祁侍郎的侄儿,祁侍郎已经应允的事情,他却不依不饶的百般阻扰……,事有蹊跷。”

太夫人问他:“你这是有兴趣了吗?”

章秋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不是娘亲让我有兴趣的吗?”

太夫人笑容扩大,伸手在自己儿子的小白脸上就毫不客气地掐一把,又是个红印子,没过瘾,伸手在另一侧又掐出一个来,很对称,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等着儿子摆出委屈的表情。

章秋谷简直是无奈了,很配合调皮娘亲的心愿,给她摆出个委屈的表情:“娘,我都长大了……”你别再这么玩儿了行不。

太夫人很乐呵:“可是这脸也没见大呀,就是厚了些。”

刘嬷嬷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她就喜欢看自家大小姐和小少爷这般的玩闹,很温馨,让她很是欣慰。她是大小姐的奶娘。当年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生下个儿子,却被当家主母害死又嫁祸到她的头上,说她故意害死自己的儿子嫁祸给主母,好让老爷休妻,她就能上位了。引得老爷大怒,将她暴打一顿丢出府去。那时正是寒冬,重伤的她躺在冰雪中奄奄一息。要不是遇见正怀着大小姐的老夫人回京都待产,救了她一命,她也不会有今天。所以,她对老夫人的感激都报答到了大小姐的身上,正好她刚生产,而老夫人也正要生产,等她调理好身子,大小姐出生,便顺理成章地做了大小姐的奶娘。她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自从大小姐生了小少爷,身子受损,老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让她把小少爷送到京都,交给大小姐的父母照顾,而大小姐带着大少爷和老爷住在南京。

大少爷的聪慧睿智,才华横溢,风华绝代一点都不输于小少爷,而且成熟稳重,全然不像小少爷这般花心。只是那年大少爷生病医治无效,小小年纪就撒手人寰,紧跟着老爷一股火也病倒了,没多久也去世了。那时候大小姐简直是痛不欲生,几次要自杀都被救了下来,幸好有小少爷在大小姐身边哄着大小姐,成了大小姐的开心果,终于让大小姐走出阴霾,重新又焕发了精气神。每每看到小少爷哄大小姐开心的场景,刘嬷嬷都感动得想哭。

而守孝之所以没有在常州祖宅,而是选择在常熟,实在是祖地那些夫家的糟心亲戚太让大小姐头疼,就连章秋谷回常熟都不愿意住在祖宅,而是跑到贡春树那里去住。何况常熟有他们的产业和别院,住在这里很方便。

太夫人正和自己的儿子玩儿得开心,就见少奶奶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时薪的水果。

少奶奶名叫张菡露,是南京世家望族张家的嫡长女。也就是章秋谷老是嫌弃人家长得丑,不待见她,人家的知书达理举止有度也被他嫌弃是不懂风情,死古板。实际上,她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就获得精明强干,睿智如狐的婆婆的认可,可见也是绝非常人!

少奶奶张菡露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先是给婆婆和夫君都见了礼,又礼貌地招呼了一声刘嬷嬷。刘嬷嬷喜得合不拢嘴,这个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少奶奶,她也很喜欢。她伸手接过盘子放在几案上,转身就去找竹签。

“娘亲,我刚从良种园子回来,顺便带了刚摘下来的蓝莓,给娘亲和夫君尝尝鲜,这可是咱们新培育出来的品种呢。”

太夫人招手让儿媳妇做到自己的身边,笑眯眯的道:“还是菡儿知道心疼娘,可比某人强多了。”说着乜斜了一眼儿子。

章秋谷适时地再次给娘亲摆个委屈的表情:“娘,我也不差呀。”

太夫人很鄙视地又斜他一眼:“嗯,不出去浪就不差了。”

戳到章秋谷的痛点,他立马哑火了,不过把委屈的表情又加深了几分,把一屋子的人又给逗笑了。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儿,章秋谷对娘亲说:“这件事既然我们章家要插手,就要管到底。我要调动璇玑阁的权限。”

璇玑阁,章家的情报组织,是章家的底蕴之一,即为己用,也做情报买卖,赫赫有名。

太夫人转头对刘嬷嬷说:“拿铜牌来。”

刘嬷嬷应声进入了内室。

铜牌,调动璇玑阁的三级权限,在常熟这个小地方,足够用了。没有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最高权限,是因为还不到时机,而且在这个小地方也没必要。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份份情报摆在章秋谷的书案上,再综合章家璇玑阁以前收集的情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章秋谷的眼前。包括祁观察回到常熟后的一切所作所为,看得章秋谷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他几个来回!

只是那个祁侍郎,虽然吝啬,倒还不算是个恶人。

而钱小姐的遭遇,也不是什么天灾,却是这个祁观察一手导演出来的。

原来,钱大老爷去世,钱小姐披麻戴孝的场景,被祁观察看见了。都说女人要想俏,一身孝,本来就极为美艳娇俏的钱小姐,穿上孝服,更是如九天仙子落凡尘,祁观察立马看直了眼儿,从此便是魂牵梦萦,茶饭不思,心心念念都是钱小姐的影子。怎奈那时候人家钱小姐夫妻美满,家境也不算太窘迫,没有他插手的缝隙。于是,他便设计,先是逼迫钱小姐存钱的那个钱庄倒闭破产,老板也被他藏了起来。然后他以招募私塾先生的名义将钱小姐的丈夫王芝宇招进了祁观察的府中,便在饮食上开始对王芝宇使阴招,如果直接用毒,势必会留下把柄,将来事情败露他也会担责任。但是在饮食上动手脚,温水煮青蛙,就很难查了。终于在一年后,王芝宇暴毙而亡。祁观察正在琢磨要怎样下手将钱小姐搞到手,就传来钱小姐的兄弟也死了,尸首流落异乡,她急需钱将兄长的棺椁运回来。真是打瞌睡老天就把枕头给他送来了,看来这就是天意,老天都是在帮着自己成全好事。天意难违,这下他更有底气了。

而事情也如他所料,钱小姐无路可走,只能求到祁侍郎那里,便正好落入了他的手心。他以为这次是板上钉钉了,正在洋洋得意,志得意满的时候,却不想钱小姐是个刚烈的性子,把他一顿臭骂,让他狠狠地丢了面子,才发生了县衙的那一幕。

而黄阿润闹事的事情,就更是搞笑了。这个祁观察把常熟搜刮了几个来回,油水越来越少,就开始盯上了章家这头大肥羊,当然在他眼里就是个大肥羊。只是这个羊不好啃,他曾经试了几次都没地方下嘴,最后通过自己的一个小妾才找到突破口,去年试了试,感觉虽然难啃,但是凭着自己地头蛇的势力,他自信自己可以啃啃。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就发生了赵大老爷的事,他也明白这里肯定有章家的手笔,让他的怒火腾腾地就燎原了,再也不犹豫,果断下手,于是就发生了黄阿润闹事的一幕。

章秋谷仔细看着书案上的那些情报,整理出十三个重要的事件,递给陆仲书,吩咐道:“我要这几个案件的有力的人证物证。”

陆仲书,章家璇玑阁常熟分部的大执事。因为常熟这一带有两个重要的生意板块,即军用粮油和药材,所以设置了火枪营和情报分部,保证这条供应线的畅达。

陆仲书抱拳行礼道:“是!属下需要两天的时间。”

章秋谷点头道:“我给你个手谕,你如果需要火枪营的配合,可以直接去找他们。”说着又递给他一个小巧的竹简。这是章家特制的专门用于书写手谕的,书写后用特制的油封,方便携带和保存。而这个,显然是章秋谷提前准备好的。

而同时,太夫人也在看那些情报,自己看完便递给张菡露让她看。等她也都看完,便笑着问:“怎样?可觉得哪些情报重要?可以入档?”

张菡露迟疑了一会儿,捡出她认为重要的递给太夫人:“我认为钱小姐的事情虽然很让人同情,但对我们的情报系统,价值并不是很大,没必要存档。”随后又将另外几份她认为没有意义的情报分了出来,“这几份我觉得也没什么价值,起码说没有商用价值。”

太夫人看着她,点点头,然后把她挑出来的那些重新整理了一番说到:“对我们整个情报价值系统,这个祁观察就是个小蝼蚁,并没有意义,所以任他蹦跶,我们一直都没理会。现在我们出手碾死这只蝼蚁,是因为我们走后,留着这只蝼蚁会对我们这边的产业不利。现在碾死了蝼蚁,按理说这些情报也就都没什么大用处了。不过,事实并非这么简单,这里边有价值的部分,你以为是什么吗?”

张菡露看着自己的婆婆,有些发愣。随着相处加深,她对自己的婆婆越来越敬佩折服!而婆婆对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吝指教,悉心栽培。

那么,这只蝼蚁死了,还有啥有价值的东西吗?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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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回 斩蛇行动谁之功 且说章秋谷的母亲拿着那些自家璇玑阁收集整理来的情报,正在教导自己的儿媳妇。章秋谷进来,笑嘻嘻的就坐在母亲大人身边,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说:“娘,我把这件事处理好,是不是就可以那什么了。”

太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伸手又掐上他白嫩的脸蛋:“你想的真美,”另一边脸蛋也不放过,又掐了个红印子,“快醒醒,天都亮了,怎么还做梦呢。”

张菡露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章秋谷转头想狠狠地赏自己媳妇一个白眼,却对上母亲警告的眼神,立马谄媚地一笑,然后乖乖地给母亲摆个委屈的表情说:“娘,你看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都累瘦了。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

太夫人乐呵呵地说:“哎呦,这回不是晒黑了,变成累瘦了。这可怎么好,菡儿,要不你拿根绳子把他绑你床上,他啥时候长肉了,啥时候让他下床。”

张菡露这回是真的要笑喷了,又不敢使劲儿笑,怕让夫君没面子,拿着手帕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章秋谷傻眼了,剧情不应该这么走呀,不是应该娘亲心疼他,然后答应他的要求吗?咋整的,风向不对呀。

“咳咳”,果断地转移话题,调整出严肃的表情,拿出一份整理成册的祁观察的“人脉关系图”说到:“把这个存档吧,对这边的产业有用。”

太夫人接过来翻看了下,甚是满意,这个儿子,让她越来越骄傲了。随手递给张菡露,让她仔细看看。

原来,璇玑阁之所以威名赫赫,自有其道理。他们可不仅仅是收集情报,更重要的是情报分析能力。就比如这个祁观察的情报,他的事件非常多,林林总总,如果不做分析,其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而如何分析,可是大有学问的。璇玑阁的情报之所以卖的贵,不仅是他们的情报快速准确,更在于他们独特的情报分析系统!

而章秋谷拿来的这个册子,第一页是祁观察的人脉关系图,有点像现代的思维导图,不过那个年代没有思维导图这种玩意儿,而他们能做出堪比思维导图的东西,可见其不凡。以祁观察为中心,按着对祁观察的重要程度,注意是重要程度而非血缘关系,将人物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级别,分别标注甲一,甲二……,乙一,乙二……等等,按层次分布,用不同的线链接起来,并做了标注。第二页开始,先是介绍祁观察的,其后依次介绍那些关系人和相应的事件。而这本册子奇妙的是,有几个人物特别用红字标了出来并做了注释说明。这本册子并不是章秋谷做的,红笔的批注是他写的。但是情报分析系统,他也会,而且很高超。

章秋谷说:“我们把这个地头蛇敲掉,要防备的是与他莫逆之人和几个特殊亲戚的报复。我已经把有可能的几个人都标注了出来,回头让陆执事把那几个人再重点查查,让这边的人重点防范着。”

太夫人扭头对张菡露说:“你可明白了?”

张菡露连连点头,满眼的小星星看着自己的夫君,这一刻,她对这个漂亮得让女人都自惭形秽的夫君,简直崇拜到了极点,暗自为自己庆幸。

太夫人看着儿媳妇的星星眼,很是骄傲和满意。儿媳妇崇拜自己的儿子,她表示与有荣焉。

而章秋谷此时,很是得意,自己的女人崇拜自己,他表示很受用。

二天后,章秋谷拿着整理好的资料来到县衙,刘大老爷殷勤地将他迎到书房,俩人边喝茶边商量着,一场针对祁观察的“斩蛇行动”就此敲定。

刘大老爷自然明白,这个“斩蛇行动”对他意味着什么,是以他毫无保留地使出了自己全部的洪荒之力,他要漂漂亮亮地赢一场!

这日清晨刚吃过早点,祁观察便接到了县太爷的一封信,说是他接到了钱小姐的请求,钱小姐要求在县太爷的见证下,管祁观察要六百两银子作为聘礼,她同意嫁给祁观察为妾。目前钱小姐正在县衙,问祁观察是否同意,同意的话就带着银票立即来县衙,不同意就给个回信。

信写得很是温和,就是商量询问的语气。祁观察看了,没有任何怀疑,他正在头疼怎么得到钱小姐,没想到那个刚烈的女子居然就妥协了,看来是真逼到绝路了。

祁观察乐颠颠地打扮了一番,特意换了套新衣服,带了两个家丁,衣袋里揣着银票,急急忙忙地骑马直奔县衙而来。当然得骑马了,这么重要的事,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县衙大堂,果然刘大老爷正在堂上坐着,悠闲地喝着茶,钱小姐在下首坐着,低着头一言不发,堂上并没有其他人。

祁观察进来,而那两个家丁被门口的差役拦了下来。祁观察并没有起疑,让家丁在外面等着。

刘大老爷笑呵呵地招呼祁观察坐下,又喊差役上茶。

祁观察先是和县太爷客套了一番,然后便盯着钱小姐,眼睛里是势在必得的贪婪。他问道:“银票我已经带来了。只是我还是需要你亲口确认,你是真的愿意做我的妾室?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将这张银票给你。刚好也请大老爷做个见证,如此谁都不能反悔。”对钱小姐的刚烈性子,他是深刻领教过的,他也害怕钱小姐拿到钱再反悔。

钱小姐却是理都没理他,站起身转身往后堂走去。祁观察一愣神的功夫,大门突然关上了,同时大堂两侧突然呼啦啦地涌出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祁观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了。

这个时候,祁观察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起来。但是刘大老爷才不鸟他,直接惊堂木一拍,高声叫着“打五十大板!”管你谁是谁,先把你打老实了再说。

有个差役也是逗比,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块臭烘烘油滋滋的破抹布塞进祁观察的嘴里,还使劲儿的捅了捅,把祁观察噎得直翻白眼。劈里啪啦一顿板子下来,祁观察已经去了半条命了。这些差役这回是真不含糊,下死手的打呀,这五十板子的分量,可比平常的一百板子还重。

同时,又是一队差役捕快直奔祁观察的家里,一顿鸡飞狗跳就把人家给查封了,家人全部带走收监。前后动作之迅雷不及掩耳,真是让人反应不能。

随即,又是一队差役敲锣打鼓地通知乡民,说是恶霸祁观察已经伏法,即刻公开开庭审理,让大家都去围观。

刘大老爷之所以这么大胆敢对祁观察下手,还要公开审理,自然是因为背后有章家撑着,即便是上边,也有章家压着,保证祁观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保证会一棍子敲死他。

刘大老爷畅快无比,他刚上任,就办了一件这么漂亮的大事,这政绩杠杠滴,只要任期不出错,升职是妥妥的了。

审讯进行得十分顺利,十三桩大罪,各个都能让祁观察死一回了。而围观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恨不得把所有的臭鸡蛋烂菜叶都砸给祁观察。不过堂堂县衙大堂,可不会允许人们乱来,他们就只能扯着脖子乱吼了。一面义愤填膺地怒骂恶霸,一面又把刘大老爷赞美到了新天际,青天大老爷,刘青天,响彻四海,震惊寰宇的高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压向刘县令。不过人家刘大老爷一点都不觉得沉,美滋滋地照单全收。

而更让百姓振奋的是,刘大老爷慷慨激昂地宣布:“那个倒闭钱庄的老板已经缉拿归案,钱款已经追回,所欠缺的部分,将从没收的祁观察的财产中补齐。明日起,在那个钱庄存款的百姓,拿着自己的单据到县衙领回自己的钱款。单据已经丢失损毁的也不要紧,只要能在钱庄的存档中查到证据,就可以领回钱款。”

还有这等好事!

这件事一经宣布,简直是一大瓢水浇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彻底的炸锅了。一些兴奋的百姓甚至放起了鞭炮,一时之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过年也没这个热闹,整个城里一片欢腾!

案子审理完毕,只等着把案宗报上去,上司的批复了。不过刘大老爷一点都不担心,哼着小调,美滋滋地一步三摇往后堂走去。

而从头至尾,章家人都没有出面,一切的功劳都是县太爷的!

章家大厅里,一家人齐聚,热热闹闹的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刘嬷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章秋谷:“小主子,那个黄阿润怎么处理他了?”

章秋谷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看向宋叔。

宋叔笑道:“他也是受人蛊惑,并无大错,让他们把今年地里的庄稼收完了,把租子如数交上来,我们就把地收回来不再租给他了。”这件事章秋谷并没有出头,是宋叔去办的。

刘嬷嬷点头,喃喃着:“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当家主母算计得那么惨。

至于钱小姐,虽然章秋谷喜欢美人儿,但也不至于生冷不忌。她家的钱款已经追回,她只需要雇人接回兄长的棺椁安葬就好,今后的路,自然是各自行走,再无交集。

正是:瑶琴照夜,何来变徵之声;剑气凌云,谁是黄衫之客?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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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回 出巧计抓对重点 且说章秋谷出手敲掉了这个地头蛇,百姓一片欢腾。当然,百姓并不知道是章家的功劳,人家感激的青天大老爷刘县令。不过无碍,只要母亲大人记得他的功劳就行。

章秋谷正准备找时机再和娘亲说说纳妾的事,就接到了贡春树的来信,他已经到了苏州,遇到麻烦了,请章秋谷速去救援。

章秋谷扶额,只得去找母亲大人“请假”,要去苏州。

太夫人并没有阻止,只是吩咐他早去早回,不可再在外面浪。知子莫如母,太夫人这是提前打预防针。

终于又可以放飞了,章秋谷哄了媳妇几句,简单地收拾了行装,乐颠颠地立马启程直奔苏州。

常熟到苏州的轮船本来不消半日,差不多一点钟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阊门。

章秋谷见轮船已经到码头,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岸去,直接就去找了贡春树。

旧友相逢,大家自然都十分欢喜。

章家在苏州自然也是有产业有别院的,不过章秋谷每次来都是刻意避开,独自住客栈。开玩笑,他是出来浪的,跑到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到处都是母亲的眼线,他还怎么浪!就像这次出来,他索性连下人都不带了,充分的放飞自我,章秋谷表示,他快乐到飞起!

章秋谷和贡春树讲了一会儿闲话,便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贡春树便和他详细地说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贡春树在苏州有几处房屋,都是租给别人的,有一所护龙街的房子租给一个候补人员做公馆,哪知这位候补老爷穷得要死,住了三年却只付了一个月的租钱。

贡春树知道了这件事情,便自己上门去讨,去了几次,把这位候补老爷惹急了,便假意对贡春树道:“你不要着急,今天给你结算就是了,你带了房租摺子来没有?”

贡春树不疑有他,理所当然地道:“房租摺子自然带来的。”说着,掏出摺子来,交给这位候补老爷拿了进去。

贡春树在外面等不多时,只见这位候补老爷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斥责道:“我的房租都是按月给付的,不欠你们一个钱,怎么你无缘无故的来讨要三年的房租,这不是个笑话吗?”

贡春树听了摸不着头脑,便也没好气的回道:“你说什么胡话,我这所房屋自从租给你们府上以来,除了收过一个月房租外,一个大钱也没有见你付过,怎么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信,只看这房租摺就是了。”

那位候补老爷听了,一声冷笑,把一个摺子一直送到贡春树的面前道:“你看,你看清楚!摺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究竟是谁在胡说?”

贡春树听了心上十分诧异,便接过摺子来看时,不觉吃了一惊,只见这个摺子果然写得明明白白的,某时付房租若干,一个摺子上写得满满的,刚刚付到本年本月为止。照着这个摺子上看起来,果然一个大钱也不欠。

贡春树见了,心上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意,上了他的当了。他是把自己的摺子按着月份及时填写好,等自己来了,诳了自己的摺子进去换了一下,转眼就变成自己无理取闹了。他自己也料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般稀奇的事情,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等奇葩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看来是早有预谋的。

要想和他们争论几句,不过如今自己无凭无据的,即便是吵翻了天也争不出什么来,这个哑巴亏看来是吃定了,索性洒然一笑道:“罢了,罢了!我一时大意,上了你们的当,如今也不去纠缠了。但是你们府上既然困乏到这般田地,只该和我好好的商量,我也不见得不依不饶的苛刻着,却是做出这般的手脚来。”说着也不再去和他们争论,一路摇着头便出去了。

回到自己寓所,想着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对付他的法子,只是这么高深的问题,还真是考验他的智商。冥思苦想,差一点把自己搞成了少白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想起章秋谷已经回到常熟,何不写封信去请他过来,一则借此和他畅叙一番,几天没见就想他了。可别误会哈,人家可不是搞基,人家是真的想念好友而已;二则也好叫他给自己出个主意。

当下贡春树把这件事儿和章秋谷说了,要他想个法儿,章秋谷屈指一指头敲上他的脑门道:“这样的小事,你也要劳动起我来!”

贡春树嘻嘻笑着:“这不是怕你在家里拘着不爽利,借机会叫你出来散心的么。”

章秋谷点头,表示这个理由小爷可以接受。

正说着,忽然贡春树的下人走进来回道:“护龙街的韩老爷现在已经委任了浏河厘局总办,不日就要到任了。”

章秋谷听了,便对贡春树道:“恰好他委了厘差,你的房租可以去向他索取的了。”

贡春树摇着手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容易,收房租是要凭着房租摺子的,如今我的房租摺子被他这么一来,哪里还好去向他要钱?”

章秋谷很不客气地又屈指弹了他的亮脑门一下道:“你这个人怎么笨到这般田地,难道除了死法,就没有活法了吗?”

贡春树笑道:“你不要张口就骂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活法儿?”

章秋谷道:“像这样的人也不是有心要赖你的钱,无非是实在困顿得没了法子,只得老着脸皮和你赖账,想来并不是他的本心。如今他既然得了差使,料想不至于要赖这一笔钱。但是以前既然有了这样的情节,你若要彰明昭著的问他追讨房租,让他很没面子,恐怕他恼羞成怒,和你硬抗起来就不好收场了。如今你只要核计一下,三年的房租一共是多少,写封信去问他借钱,不必提起以前的事情,他心上自然明白,如此即保全了他的颜面,彼此又不伤和气,岂不是两全了吗?”

贡春树想了一想,点头微笑道:“主意呢果然是不错的,只是我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问他借钱?总要有个由头吧?”

章秋谷也笑道:“借钱的由头还不好找吗?你随随便便找个便是。而且,这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在于你借钱的由头如何,即便没有由头也无妨,关键是你给了他面子,给了他台阶,大家都不想把事情闹僵,和和气气的解决问题,大家日后好相见。你别把事情的重点搞错了。”

贡春树听了频频点头称是,当即提起笔写了一张条子,加上一个封套,叫自己的下人送去。

隔了一天,果然这位韩老爷叫个下人送了一封回信来,里头装着一张四百块钱的瑞昌庄票,并把贡春树的原信附回。

贡春树核计了一下,每月十块钱的房租,三年的房租合起来三百几十块钱,他却送了四百块钱过来,算起来还多几十块钱,贡春树便和章秋谷商量,买了些官礼送他,又送了他一桌官席。大家都很融洽,皆大欢喜。

这件事很容易就解决了,章秋谷的心就又不安分起来,就想着偷偷跑去上海,反正也没和母亲说具体要在苏州住几天。

贡春树苦苦相留,诱惑他道:“这里的庙堂巷有一个私货,生得曼丽非常,名字叫做阿娟,年纪只有十九岁。那一双眼睛更是生得十分妖媚,真个是回眸一笑,百媚横生,简直是那勾魂摄魄的兵符,拨雨撩云的照会。你既然来此,不可不去赏鉴一番。”

章秋谷听了贡春树说得这般好,心中就有些蠢蠢欲动了,便一口答应下来,要看看这个阿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尤物。

没办法,天大地大,都不如美女的诱惑大。

当下章秋谷在贡春树那里吃过了午膳,猛然想起了那位东方瑶,也就是方小松来,便一个人到了方小松家,想要和方小松两个人畅叙一番。

哪知半个月之前,工部尚书邓振邦把他聘请去了,现在已经入京。章秋谷不觉惘然,只得回过身来,到抚台衙门里去看那位亲戚了。

原来章秋谷有位亲戚正是江苏巡抚,叫李宏智。每次章秋谷跑到苏州玩儿,时常会来看他,偶尔也会住在他家。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住过去的,理由很简单,妨碍他浪游花丛了,不自由。这次,要不是母亲让他来给大表舅送封信,他也不会来。

见到了这位大表舅,闲聊了一会儿,大表舅便要拉着他回家,不许他住在外面。章秋谷吓了一跳,开玩笑,还有小美女等着小爷去临幸呢,跟大表舅回去,他岂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章秋谷赶紧找理由溜之大吉,把大表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章秋谷逃也似的跑出抚台衙门,就好像屁股后面有狗撵他一般。也是难为咱们的男猪脚了,实在是小美女的诱惑力太大,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贡春树的寓所。一路上忙投急趁的匆匆赶路,到了道前街,想着抄小路走能近些,他赶时间!便回过头来拐入南面一条巷子内。

章秋谷抄近路本是想赶时间去看美女,结果时间没赶成,反而耽误时间了,世上的事就是这般的奇妙,而这耽搁时间,却是让男猪脚心甘情愿,没用半点的不爽。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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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回 撞飞马后门奇缘 且说章秋谷心急去看小美女,便直接钻进小胡同抄近路往贡春树那里赶去。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天上点点的星光,月亮今儿晚上正在临幸新宠,不值夜班。小巷子里又没有灯光,乌漆嘛黑的。章秋谷心中着急,人家月亮已经在和新宠深度合作了,他还苦逼地正在奔向合作的路上。于是,便不管不顾的,放开脚步飞一般的向前直冲。

猛然听到对面马蹄声响,耳边有个人吆喝一声,章秋谷大吃一惊,猛的一个急刹车。只见对面一个人骑着一匹快马,也是飞一般的直冲过来,那马把头一昂,就已经碰着章秋谷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章秋谷躲避不及,无法后退,这个骑马的人一时又收不住缰绳,这匹马正在放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向前跑着,哪里收得住,眼看着十分危险,两下都急出一身冷汗来。

好个章秋谷,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但见他身体往后一仰,伸出右手来霍地把马口内的嚼环揪住,轻轻的一个转身,便已经转到马头的左侧,把手内的嚼环用力一拧,那马便停住四蹄,屹然不动了。

章秋谷转眼看那马上的人,只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脸上是生的油头粉面的样子。

章秋谷伸过左手,抓住他的衣服往下一拉,这个青年身体一歪,坐不住鞍鞯,扑的跌下马来。

章秋谷正要骂他几句,忽然听到对面一家人家的门内,发出一种轻清婉妙的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好”。

章秋谷听了这一声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好似那乳燕呢喃,春莺宛转,不由得心中一荡。转过目光往对面仔仔细细的看去,恰好这个地方有一个路灯闪闪烁烁的照着,只见门内立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却是个香辅微开粉面羞,眼波莹莹的正对着章秋谷细看。这女子生得不长不短的身材,不瘦不肥的体态,云鬟宝髻,皓腕纤腰,润脸呈花,圆姿替月。比赵家之飞燕,宜喜宜嗔;方洛浦之灵妃,倾城倾国。掩着半个脸儿,立在门内,后面还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

章秋谷不看犹可,一看这女子,就觉得眼冒绿光,那犹抱琵琶,咳咳,犹抱门板半遮面的妙人儿,眼中的高压电一波波的,犹如惊涛骇浪般毫不客气地就拍了过来,电得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开始荡漾了。这一荡漾不要紧,就把刚才那马上就要燎原的熊熊怒火瞬间荡成了袖珍小蜡烛,一口气就能吹灭的那种。

看见没,给男人消火最好的武器,就是小女子的高压电,一电一个准儿。不要钱,免费的。现在讲商业模式的大咖们到处开课讲免费模式,看见没,就是这么来的,小女子免费送高压电,男人灭火专用品。

章秋谷定了定心神,转头对着那骑马的人正色说道:“你跑马有跑马的地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马项上又不带响铃,就是这样横冲直撞,你难道不懂规矩的吗?今天幸而遇见了我,没有受伤;要是撞着了别人,闹了人命出来,你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章秋谷口中虽然在那里和人说话,一双眼睛却不住的朝着门内溜过来。

那女子见了,知道章秋谷已经有意,对着章秋谷娇媚一笑,又给了章秋谷一个高压电,然后慢悠悠地别过头去,举起一双纤手把头上的云鬟慢慢整理一番。

这是勾引,这绝对是勾引!小爷百分之无穷大地肯定,她在勾引小爷!这可不能怪小爷花心哈。其实小爷一向是正人君子来着,都是这些大花小花各种花勾引小爷的!

章秋谷在心里给自己大大地点个赞!

那骑马的人本来被拽着摔在地上一肚子火,可此时一看,这是大戏要开演的节奏。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咳咳,不毁一台戏,他就做个好人,不和这人计较了。何况他也不敢计较,这人一看就是武林高手,他惹不起!想着便对着章秋谷说道:“我的马上虽然没有响铃,可你走路也太急火了些,我们两下都有不是,也就各自退一步吧。”说着便腾身上马,把缰绳一拎,这马放开四蹄向前便走,马上传来他的大笑声:“兄弟这一撞倒是撞出了一段奇缘,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的撞飞马后门奇缘了!”

章秋谷的心早就不在那人的身上,他说了啥根本没听见,不过最后两个字他听见了,也进到心里了,奇缘!不错,看在他这么上道的份儿上,小爷就把针对他的那个袖珍小蜡烛也吹灭了吧。不过这浑身上下痒呀痒,荡呀荡,烧呀烧的是怎么回事?还越来越严重了!

章秋谷自己也觉得好笑,只见那门内的女子用手帕掩着樱唇,对着他嫣然巧笑。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好事将成,想着要怎么找个合作的理由。

只见那女子对着章秋谷瓠犀微露,媚眼横斜,举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

章秋谷心领神会,大踏步进门来,对着那女子笑道:“对不起,请问一声,刚才我不小心丢失了一个小东西,让那马凭空的一冲,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可好容我在这里找一找吗?”说着便很有礼貌地深深一拱。

那女子也不回礼,只微微一笑背转脸去,红上桃腮,春生粉靥,口中说道:“这个无妨,公子只管请便就是了。”

那丫环在背后插口说道:“倒是客气得很。”

那女子举起手来,轻轻的打了丫环一下道:“不要多话。”

章秋谷见了这般模样,便蹲下身去,两手在地上装模做样的乱摸,渐渐的一步一步靠将过来,一直摸到那女子的脚下。

章秋谷趁势撩起她的裙子来,另一只手在她脚上碰了一下。

那女子咯咯的一笑,口中说道:“在这个地方规矩些,不要这般孟浪。”

章秋谷也笑道:“在这个地方要规矩些,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不规矩呢?”这话说的勾引意味十足,也够流氓。

不过那女子听了却是一言不发,还给了章秋谷一个勾魂式白眼儿,回转身来往里便走。

到了这个时候,章秋谷已经色胆包天,顾不得那许多,这个时候理智已经下班回家跟新宠玩儿深度合作了,他还得苦逼地为了深度合作而努力奋斗,便跟在女子的后面闯了进去。

那女子显然察觉到章秋谷跟在她的后面,却也是默许了,头也不回的带着丫环一直走了进去。

章秋谷跟进门内,仔细看时,原来不是大门,好像人家的后门儿。

那女子放轻了脚步走过一个院子,转一个弯儿便是一个扶梯。女子走上扶梯,章秋谷大着胆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章秋谷举目看时,见是一个三间的屋子,上首一间垂着门帘。

那女子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章秋谷也跟着进来,又是深深一躬。

那女子到了这个时候,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还了个万福,背着灯光远远的坐下。

章秋谷到了房内,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只见一张楠木大床朝外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疏疏落落的排着。梳妆台上却排着几部书、笔砚瓶花,摆放的倒是整整齐齐。大床的上首有几件箱笼和柜子。当门排着一张小小的条桌,上面还摆两盆梅花,疏影横斜,暗香骀荡,衬着这个灯下的美人,名花倾国,相映生辉。

章秋谷觉得自己身上的火开始熊熊燎原,那颗猎美小玻璃心已经蹦跶得快成帕金森了。顾不得许多,走过去拉了她的纤手,拉着她立起身来,到灯光明亮的地方对脸站着。再从头至脚的仔细打量她,只见她头上低低的挽着一个髻儿,插着不多的几件簪饰,穿一件蜜色绸衫,衬一条玄缎长裙,一双尖尖瘦瘦的金莲,一捻凌波纤不盈握,穿着一双宝蓝绣花的弓鞋,艳丽非常,丰神绝世,真个是说不尽的千般婀娜,道不完的万种风流。

章秋谷见她羞怯怯的低着头不肯开口,便先问她的姓名,方才知道她姓楚,小字叫做芳兰。

章秋谷自己也通了姓名,握着她的纤手笑道:“我也算是阅美无数,从没有遇见你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天上仙娥,人间珠玉。”

楚芳兰听得章秋谷这样的称赞她,便是抬眸一笑,对着章秋谷低低的说道:“你不要这般文绉绉的酸言酸语,人家要说你是痴子的。”

章秋谷紧紧的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觉得兜罗一握,入手如绵,口中还对她说道:“别人叫我痴子,我一定是不答应的,惟有你,就是叫我痴子,我也很高兴的,还恐怕我没有这般的福分呢!”

正说着,忽然就听到楼下人声喧嚷起来,好像有三五人的脚步声音从外面走进来。

章秋谷吃了一惊,以为又是什么仙人跳,有意诱他进来的,便推开了楚芳兰的手,揎拳掳袖的,浑身肌肉紧绷,立马进入战备状态。

楚芳兰一把拉住他道:“不要紧,你不用着急,这是我父亲从外面回来,他们都不到这个房间里的,你只管坐在这里,不要声张就是了。”

章秋谷听了她的话,便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再开口,但心中的警惕性不减反增,侧着耳朵往下面听时,果然听见下面的人喧嚷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上来。

男猪脚的猎美小玻璃心又荡漾了,这回荡得有点高,一头荡进了人家的后门儿。却不知道到底是门后奇缘缔佳话,还是见了美妖精就走不动道儿却掉入了盘丝洞,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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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回 玉软香温高唐梦 且说章秋谷着急在小巷子里撞上了飞马,却意外地发现躲在门后的小美人,立马就把章秋谷的魂儿给钩了去,不管不顾地随着小美人进了人家的闺房。正想着如何加深合作,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哗,他立马警惕,以为误入了盘丝洞,做足了战斗准备。

却听见有人说道:“老爷回来了,给老爷预备点心。”

然后有人答应,又有一些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闹了一回,渐渐的没有声息,章秋谷方才放下了心,暗想这个样子,一定是个本省的候补官,所以才有这般势头,但是他的女儿为什么又是这样呢?想着便问着芳兰道:“方才回来的可是令尊吗?”

楚芳兰点一点头。

章秋谷道:“令尊是什么班次?想来是这苏州的候补人员了。”

不料章秋谷的一句话刚刚出口,楚芳兰就倏地变了脸色烦恼起来,一霎时粉面生红,蛾眉紧蹙,对着章秋谷摇了摇手,默然不语,眼波溶溶的好像要流下泪来。

章秋谷见她这般模样,便也不好再去问她,两个人默然相对。

章秋谷又细细的注视她的面庞,只见她虽然明眸皓齿,雪肤花貌,眉目之间却有着明显的幽怨悲戚,好像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章秋谷暗想方才问他父亲是什么功名,她便顿时变脸,这般的面露愁苦,悲戚戚惨绿愁红,心事重重,等会儿待我好好的问她一问,看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看着楚芳兰这般模样,就觉得她很有些可怜,更何况她如今含悲带怨,默默无言,眼眶中噙着两行珠泪,好似那风吹弱柳,雨打芙蓉。娇花只适合于捧在掌心哄着宠着,这般的雨打风吹去,着实让我们惯会怜香惜玉的章小少爷狠狠地心疼了一把,于是便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一番。

于是,都不用章秋谷绞尽脑汁找合作理由,这现成的理由,安慰着安慰着,便安慰成了深度合作。

小丫鬟颇为识趣,早在章秋谷安慰美人儿的时候就悄然地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就差在门外上锁了。不过上锁还是没必要的,她家小姐的闺房,就没有外人能上来。今天来的这个算是外人,不过安慰一会儿,就变成“内人”了。

一夜的枕上旖旎,被掀红浪,良宵苦短,恍惚间已是旭日东升,雄鸡报晓。

章秋谷恐怕迟了出不去了,便急急的起身,楚芳兰也不留他,只握着章秋谷的手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前途保重。”说到这里,那声音就有些哽咽起来,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章秋谷见了,不免牵动了自己的那颗专门用来怜香惜玉的小玻璃心,当然,这是专用的小心肝,专利版权,授权转载!

章秋谷便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道:“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的,你不必如此。要是有什么难事,尽可以告诉我,我自当为你排解。”

楚芳兰也不开口,只是对着章秋谷摇摇头。

章秋谷摸不着头脑,便在身上取出一张仁和的庄票,二百块钱,放在楚芳兰的手中说道:“这一点儿算不得什么,你留着赏人用罢。”

楚芳兰一见章秋谷给的银票,不知怎的又凄楚起来,眼圈儿红了一红,止不住泪珠滚滚,就如断线珍珠一般往下乱滴,呜呜咽咽的对着章秋谷说道:“你若是还把我当个好人,请你不要这般糟蹋我,我已经这般的命苦了,难道你还忍心糟蹋我吗?”说着,便是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几乎要放声哭出来。

这一下可把章秋谷吓着了,和她缠绵了一夜,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如今更是只顾着呜呜咽咽的,也不说为什么,真真的急煞人了。连忙给美人哟是擦泪,又是低声软语地哄着。

呜咽了一回,楚芳兰含着一汪珠泪,把那张庄票仍旧塞在章秋谷衣袋里头,对着章秋谷说道:“你还是走吧,在这里挨一会儿也不中用,倒是弄得我们都心中难过。”

章秋谷听了,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还是一荡一荡的,有些依依不舍。想了一下便又恳切地对楚芳兰说道:“你到底也没有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般相遇,也算是奇缘佳话了,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到你也说不定,你不说,别人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不是吗?”

芳兰听了叹一口气道:“多谢你的盛情美意,你肯帮我,我很感激,但是我的事谁都帮不了,我也只能是认命了。我只恨自己命苦,如果早两年遇到你,或许我就不会这般。如今遇到你,你就算是我凄苦悲凉的生命中,给我留下的一点美好的回忆和活下去的动力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给我的这段美好。”说着只见她把牙关一咬,毅然决然的对着章秋谷说道:“你去吧,我不留你了。”

章秋谷听了楚芳兰的一番话,心上已经明了,知道她必然是有着无法抗争,无法摆脱的枷锁。无论如何自己是无法插手的了。给她钱的确是亵渎了她,但她又想留点什么,便把自己的金表取出来给她:“你好好的收着,算个我们的纪念吧!”

楚芳兰一看便知这个表的昂贵,推开他的手道:“这些昂贵的东西我都不会要,你把我当作什么人?难道把我当成了风月场中的那些人了不成?”

章秋谷急忙辩白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只是想留个念想,纪念我们这段奇缘佳话。”

芳兰听了,便把章秋谷用的一方全白丝巾拿了过来,放在自家袖里,把自己日常用的一方湖色丝巾换给了章秋谷,又在自己手上脱下一个赤金嵌宝的戒指,也替章秋谷带在左手小指上,叮嘱他不要送给别人。

章秋谷见了,只得在表链上解下一个全绿的翡翠猴儿来,放在芳兰手内,芳兰方才收了。又催着章秋谷快走。

章秋谷看看表,已经将近八点钟,无可奈何,只得迈步离开。

楚芳兰握着章秋谷的手送到扶梯旁道:“但愿上天保佑我们两个人以后还能相逢。我有一句话相劝,你是个读书人,家里只要有一碗粥吃,千万不要出去做官;就是连粥都没得吃,情愿在家里头饿死,也千万不要出去做官。你若是记得我这个人,务必把我这几句话劝劝人,叫人知道官场水深,不是我们能……”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眼中又流下泪来。

章秋谷看了实在是替她凄惨,不过她不说,自己也没办法。至于什么水深水浅的,哪里的水不深?

见那丫鬟立在旁边,眼圈儿也揉得红红的,章秋谷便从袋内取出二十块钱给她,口中说道:“昨天辛苦你了,你拿去买些自己适用的吧。”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内的丝巾给楚芳兰揩拭泪痕。

楚芳兰珠泪纵横,玉容惨淡,停了一回方才长叹一声道:“咳,苦呀!”这一声好似那巫峡哀猿,衡阳孤雁。

章秋谷听了,那颗玻璃心又开始悸动了。

楚芳兰一言不发,放开了章秋谷的手,轻轻的推着他,叫他下去。

章秋谷一步一回头的走下楼来,那丫鬟在前面引路。幸好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儿,章秋谷悄悄的走出后门,那丫鬟便掩上门进去了。

章秋谷走到街上,回过头来看时,但见楼阁掩映之处,玉容深掩,倾城何处,旖梦皆空。心上觉得十分怅惘,低着头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抬起头来看时,只见六扇黑漆大门和那昨夜的后门也隔的不远,大门上贴着一张朱笺,写着“楚公馆”几个字儿,上面还写着许多官衔。

章秋谷见了心上已经明白了五六分,便急急的走回贡春树的寓所来。

正是:三生慧业,一见倾心;刘郎之丰度依然,凤女之深情如许。琛钗暗堕,春融翡翠之衾;宝髻宵慵,香暖珊瑚之枕。

有道是:巫云楚雨,十年小杜之狂;玉软香温,一枕高唐之梦。

贡春树刚刚起来,洗脸漱口,见了章秋谷便嚷嚷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过夜了?害得我在阿娟那里一直等了大半夜,一些客人都空着肚子等你一个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秋谷听了微微的一笑道:“这件事儿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你先别乱嚷嚷,待我换了衣服洗漱了,等一回儿和你慢慢的说。”

贡春树听了,走到章秋谷身边,使劲儿的嗅了嗅,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一回,笑道:“我看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偷过腥儿的,可是又有些郁结,闷闷不乐的样子,难不成你不行了,昨晚没尽兴,被人家给收拾了,吃了败仗?”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嘿嘿坏笑着。

章秋谷笑道:“你想啥呢,难道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常常的打汇票不成?”

贡春树听了呆了一呆,不晓得章秋谷讲的是哪国鸟语,他有听没有懂。

章秋谷见他这傻愣愣的样子,只笑得前仰后合,说道:“看你还嘲笑我,怎样,被我难住了吧!”

贡春树实在不懂什么叫做“打汇票”,只得笑道:“今天算我输了,你且把这‘打汇票’的事儿给我讲一讲。”

章秋谷哈哈的笑道:“你也总算是个老上海了,怎么‘打汇票’都不懂了吗?怪不得金小宝要说你中看不中吃呢。”

被自己的女人说中看不中吃,这个问题可大了,怎么个不中吃法儿?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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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回 贡春树开筵宴友 且说章秋谷撞马意外结了一份“后门奇缘”,耽搁了赴贡春树的约,一大早便赶到贡春树的下榻处,被贡春树取笑一番。可章秋谷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当即取笑回去,却让贡春树尴尬了。

贡春树听了章秋谷取笑的话,竟是当真了,不觉脸上红了一红,道:“这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是金小宝自己告诉你的不成?”

章秋谷把一个右手的大拇指在自己鼻子上一指,口中说道:“不然呢?不是小宝自己朝我说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贡春树不听这句话儿犹可,一听这句话,脸上越发的红了起来。被自己的女人说自己中看不中吃,这事儿大发了,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大男人的尊严问题,这必须的掰扯明白了!想着便很严肃地对章秋谷说道:“你怎会和小宝聊这样的事情?”太隐私了好不好!

章秋谷没在意,还是笑嘻嘻地说道:“这有什么,我们是朋友,聊天罢了。”

贡春树无言以对,脸越发地憋红了,狠狠地对章秋谷呸了一口道:“你这个人,真不是个好人。”

章秋谷这才注意到贡春树当真是着急起来,不由哈哈大笑道:“你别当真,不过是我和小宝的玩笑话,被我断章取义的拿来用了。方才你说我偷腥儿吃了败仗,如今我不过回敬了几句,你就要急成这个样子,难道只许你取笑我,不许我取笑你不成?”

贡春树听了,自己也不觉好笑起来,对着章秋谷说道:“算了,我说不过你,怕了你了。”

章秋谷一付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本来就说不过我,这是事实。”

贡春树笑道:“你这个人,不肯吃一点亏,连我的便宜都要占。”

章秋谷嘿然一笑,有点小得意。

贡春树也不再和他歪缠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玩笑,肃然了表情道:“不开玩笑了,你且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细细和我说来。”

章秋谷这才把昨天晚上遇着楚芳兰的情节,一字不漏的和贡春树说了一遍。

贡春树听了啧啧称奇,唏嘘道:“原来你果然有了这般奇遇,想不到还有这等奇妙之事。你也是幸运,遇到的是奇缘,不是贼窝。今天就罚你在阿娟那里吃一台酒,罚你的无故爽约,你道如何?”

章秋谷嗤笑道:“贼窝又如何,我照样踏平贼窝!不过,罚我吃台酒,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我有一件事疑惑着,不弄明白心上总是不爽利。”说着,便把自己心中的疑惑,以及无论如何盘问,楚芳兰死都不肯说,临走的时候楚芳兰又是怎样的依依不舍,好像以后都不能见面的一般,一一的和贡春树说了。又道:“看她的丰姿体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贱样儿,不像是不知检点的女子。也不知她究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方才把她逼到这般田地。但是既然如此,要和我再续前缘,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听她的口气又像有什么阻碍的一般。难道第一次没有阻碍,第二次倒有了阻碍吗?你和我想一想,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贡春树听了,心上也觉得很是诧异,俩人胡乱猜想了一回,终究也是猜想不出什么来,便也作罢了。

章秋谷心上终究还是觉得有些留恋的,一时半会儿的放不下来,好像心上忘了一件最紧要的大事一般,有些闷闷不乐的,连午饭都吃得意兴阑珊,只是略略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到了晚上,依着章秋谷的意思,还想要到楚芳兰那里,来个“后门儿奇缘”,希冀那个妙人儿和昨日一样的出来相会。

贡春树因为已经约好了一班朋友,怎么都不肯放章秋谷走,硬是拉着他往庙堂巷阿娟的家里来。

章秋谷一面走着一面疑惑道:“这个地方都是些候补人员的公馆,怎么会住着这样的人家?”

贡春树道:“苏州这地方,那些半开门的私窑子门口贴着个公馆条子,假充候补官员公馆的多得很呢。”说着,已经走到一家门首,看看大门上倒真是贴着一张公馆条子,上面写着“余杭马公馆”几个字儿。

贡春树便当先走了进去,章秋谷与贡春树的几个朋友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走过了小小的三间花厅,便是三间上房。

贡春树不管不顾,领着众人直直地闯了进来,只见房间里空空的不见一个人。

贡春树高声叫道:“客人来了,怎么人都没有,快给我滚一个人出来。”

一句话还没有说得完,就听得房后莺声呖呖转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丽人。未曾走到,早有一股香水儿的味儿,和着那一阵的脂香粉气,芬芳馥郁的直直的向众人扑面而来。

章秋谷见了,知道一定就是阿娟了。

只见她轻移莲步,慢拢湘裙,径直走到贡春树的面前,故意嗔道:“阿贡,你别这么大呼小叫的,什么滚呀滚的,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怎么滚呢,倒不如你给我打个样儿,滚一个给我看看。”说罢回过头来,把一双俊眼定格在章秋谷的身上,上上下下的飞了一转,又凝眸在他的脸上狠狠地看了看,方才又去看了一圈别人,把自己的手掠一掠头上的鬓发,对着众人笑道:“各位老爷请坐。”

章秋谷见了,便先叫一声“好”。

阿娟又飞了章秋谷一眼道:“我招待的不好,请各位多多包涵!”

章秋谷笑嘻嘻的道:“你不要客气,早就听春树说过你,他可是把你夸到天上去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娟听了心里有些美滋滋的,露出羞涩的娇笑道:“老爷说笑了,我定然尽心尽力招待各位老爷。”

章秋谷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上上下下的细细的打量她,只见她穿一件铁青色摹本锻的薄衫,下面衬着一条品蓝绉纱的裤子,湖色缎子的弓鞋不盈四寸。蛾眉掠月,宝髻堆云;丰彩惊鸿,佩环回雪、那一双俊眼就如一泓秋水一般,秋剪双瞳,横波欲活,一颦一笑,顾盼生姿,虽然算不得什么倾城倾国的姿容,却也媚态鲜妍,容光飞舞。暗想贡春树的眼力总算不差,但是和昨日的楚芳兰比较起来,却还是觉得差了些的,赶不上楚芳兰。

正想着,忽然听到阿娟开口对他说道:“这位老爷尊姓,可就是章老爷?”

章秋谷还没有开口,贡春树在旁边接过话说道:“不错,这位就是章老爷。”

阿娟道:“阿呀,章老爷昨日为何没来?阿贡与几个客人等得大家肚皮都要饿瘪了呢,可是我这里门面太小,章老爷不肯过来?”

章秋谷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佯嗔道:“你这个人,真是区别待遇呢。”

阿娟听了一头雾水,搞不懂章秋谷说些啥高深莫测的专业术语,她没听懂:“你说的啥话?什么区别待遇?”

章秋谷邪笑道:“姓贡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客人,怎的你见了他口口声声的叫他阿贡,难道我们就不是客人吗?”

阿娟听了,对着章秋谷娇媚一笑道:“阿呀,章老爷这是在怪我呢,倒是我的不是了,等会儿摆上台面,小女子吃酒赔罪。”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群人不由分说竟是一直闯进房内。

贡春树和那几个人吃了一惊,章秋谷则是不慌不忙,举目看时,只见七八个短衣窄袖的流氓从外面乱哄哄的闯进来,都是身上单穿着一件绸马褂,敞着了怀,把一条腰带系在外面,一个个揎拳掳袖、怒目横眉,拉开了架势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为首的一个约有三十来岁,身材高大,面目凶横,对着章秋谷一班人点点头道:“对不起各位了,还请你们到外面去坐一坐,这个地方让我们来开个心。你们要是懂事的,快快的给我出去,万事全休;如若不然,哼哼,那时可就莫怪我们粗鲁了。”

有几个客人听了那班流氓的话,便知道这些人是来找事的,一个个都害怕起来,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想要逃出去。

章秋谷冷叱一声说道:“大家不要害怕,有我在,我自然保你们无事。”说着,便向众人喝道:“你们这些个奴才,还想翻天不成,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今天有我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个粗鲁法。”

章秋谷这几句话方才出口,为首的那个流氓早就勃然大怒,喝斥道:“呦呵,好胆儿,在大爷面前还敢装逼!”说着便俯身下去,在靴统里拔出一把冷森森明晃晃的尖刀拿在手里,大踏步走近章秋谷的身旁,怒目圆瞪,厉声说道:“老子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今天倒是碰到个胆儿肥的。怎么着,小白脸,想和老子玩儿玩儿?”说罢把手内的小刀用力往桌子上一插,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把小刀插进桌子约有一寸深。

这么一来,把那贡春树的几个朋友吓得魂飞魄散,骨软筋麻,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下直透起来,一个个只吓得浑身乱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些流氓耀武扬威,七张八嘴的起哄助威道:“老大,和这些废物费什么话,直接丢出去了事,咱们兄弟可没工夫陪他们耗着。”

章秋谷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

流氓来了,且看男猪脚如何与流氓斗法,大展神威,又是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唉,猪脚光环再次灿烂,挡都挡不住,这不,来了,精彩就在下一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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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回 惩流氓少年威风 且说章秋谷等一班人刚到阿娟这里,椅子还没坐热乎,就有一帮流氓闯了进来喊打喊杀的。原以为这些人会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却不想出了章秋谷这个另类。

那为首的流氓见章秋谷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就有些捉摸不定了,不明白这人是真的有几把刷子,还是装腔作势吓唬人,不由得就焦躁起来,便对着章秋谷喝道:“你出不出去?”

章秋谷嗤的冷笑一声道:“我不出去,你们这些奴才又能怎么着?来吧,让我开开眼,你们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混了些什么本事,让我见识见识。”这些人,一看就是被烟酒色掏空的衣服架子,还想在小爷面前装逼,拿着枪装逼的,小爷都不怕,今天小爷就让你们长长记性!

那为首的流氓见章秋谷这般大剌剌的无所畏惧,不由得心头冒火,觉得尊严遭到了侵犯,丢了面子,这还能忍?这绝对不能忍!就见他横眉立目,大步抢上前来一把就向章秋谷胸前的衣服抓去。

谁知章秋谷伸出右手,只是简单的一档一抓一拧,这个老大就跟块豆腐似的软绵绵地跪倒在了地上,嘴上杀猪般的惨嚎起来。原来是章秋谷捏上了他的穴位,痛得他差点死过去。

章秋谷松了松手,很嫌弃地喝到:“闭嘴!”

那个老大乖乖地闭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章秋谷顺手一送,那老大跌了一个狗吃屎,倒在地下爬不起来。

其余的流氓见了,一个个又惊又怒。一个长得还算周正些的流氓怒道:“你竟敢对我们老大动手!兄弟们一起上,好虎架不住群狼,咱就不信了!”说着便带着那些人七手八脚的拥了上来。

那几个客人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见这些流氓一拥而上,吓得他们差点钻桌子底下,不过腿已经不听使唤,想钻也钻不了了。

章秋谷见这些流氓蜂拥而来,觉得实在好笑,慢慢的立起身来,两手一拦一拧再一甩,很漂亮很潇洒的动作,一气呵成,那两个人就滚了出去,连带着把后面的人带倒了一片,一时间跟下饺子一般倒了一地,哎呦之声连成一片。

正在筛糠的那些人都看傻眼了,这也行?还带这么玩儿的?连筛糠都忘了,傻愣愣的跟一群呆头鹅一般。

章秋谷哈哈的笑道:“啧啧啧,就这点本事还在道儿上混?真是糟蹋这条道儿了!”

这讽刺的,要是道儿会点赞,得给章秋谷送一火车的大大的赞。

那些流氓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不敢再蹦跶。被掏空的衣服架子,摔一下的痛苦可是远大于常人的。就好比年轻人摔一跤无所谓,爬起来继续活蹦乱跳;可老年人要是摔一跤,就得住院。

章秋谷对他们说道:“怎么?都装鹌鹑?七八条狼,被我这只虎吓到了?继续上!”

那些流氓低着头,偷偷地看他们的老大。老大这时也已经爬了起来,也是低着头不敢开口。开玩笑,还上?人家玩儿他们跟玩儿小鸡仔一般。

章秋谷看他们都怂了,就失了玩儿的兴趣,很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想上就赶紧滚,小爷没功夫陪你们耗着。”

那群流氓如蒙大赦,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外跑,连老大都不顾了,而那把小刀,还明晃晃地插在桌子上。

章秋谷见他们走了,回过头来看贡春树的那几位朋友时,一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嘴唇发青,不过好在已经不筛糠了。

章秋谷觉得甚是好笑,摇了摇头。

贡春树站在章秋谷的背后,虽然也有害怕惊慌,不过他毕竟与章秋谷相交日久,知道章秋谷的本事,料想这几个人不是章秋谷的对手,所以也还不至于像那几个人那般被吓得屁滚尿流的。

只有阿娟一个人见那班流氓拥进门来,早吓得她香汗淋漓,花容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趁着大家慌乱的当儿,躲进床背后的小房里,和两个丫鬟紧紧的把房门关上,不敢出来。

直到章秋谷打退了流氓,她在里面听得明白,心中大喜,便开了门出来,对着众人说道:“这些个杀千刀的流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就跑到我这里来撒野,我也没得罪他们呀。”又对着章秋谷说道:“谢谢你呀,今天要不是你在这里,还不知道他们要闹出怎样的祸事来,你简直是救了我一命啊。”

章秋谷笑道:“言过了。莫说是这几个人,就是来得再多些,我也不放在心上。”

贡春树是见惯了章秋谷逞英雄的风姿的,不以为奇,只有那几个人在旁边看着章秋谷大显神威,丰神潇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到现在还是蒙圈状态。本以为看章秋谷一付粉面郎君,好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却没想到是个武林高手,这拳脚功力,没个十几年的功夫是很难做到的,但是他才多大呀,不到二十岁,几岁就开始习武。

不错,章秋谷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身子受损,是以出生没多久就被京城的外祖父接过去抚养,好让母亲专心调养身子。而因为章家大公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所以章秋谷四岁时外祖父就请了武林高手做他师父,开始习武健体,所以他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如今见章秋谷跟玩儿小鸡仔似的把这些流氓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些人是真的钦佩了,纷纷恭维感激,七嘴八舌的。

章秋谷也随意谦逊了几句,他才懒得应酬一些大老爷们,还是小美女魅力大,他本来就是冲着小美女来的。见小美女终于从内间出来了,便走过去拉着阿娟的手道:“你以后不要叫我章老爷,只要叫我一声二少就是了,不信你问阿贡,我在上海,那些堂子里的人都是叫我二少的。”

阿娟听了,看着章秋谷,只见他朱唇粉面,猿臂蜂腰,丰神俊雅,眉宇之间觉得另有一种英气,奕奕照人。不觉脸上一红,别转头去,口中说道:“晓得了,以后就叫你二少。”

章秋谷又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邪气和魅惑:“我今天帮你打退了这班流氓,你该怎样谢我?”

阿娟听了也不开口,只是秋波潋滟,飞了章秋谷一个电眼,脉脉含情。

章秋谷见了,微微一笑,也没有继续调戏小美人儿,放开了阿娟的手。回转身来刚好同贡春树打了一个照面,贡春树对着他咧开嘴一笑道:“你这个人真有些岂有此理,截了别人的胡也还罢了,怎么截起我的胡来?”

章秋谷听了也笑道:“我和你相交多年,你几时见我截过朋友的胡?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岂是那种没义气之人。”

贡春树还没有开口再说什么,阿娟走过来拉着他的手不依道:“什么截胡不截胡的,你可不要胡说八道的,我可不依呢。”说着,便坐在贡春树身上,扯着他一个耳朵,口中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我不依,你下回可不许这样。”

贡春树被他扯住了一个耳朵,扯得他有点不舒服,便叫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章秋谷对着阿娟笑道:“你好好的扯他一下,问他以后还瞎说不。”

阿娟果然听了章秋谷的话,用力气把他的耳朵扯了一下,扯得贡春树抱着头直跳起来,怪叫道:“耳朵耳朵,扯掉了我的零件就不全了,岂不是掉了价钱了。”

阿娟一面咯咯咯的笑着,一面说道:“谁叫你乱讲话的,你下回可还要这么胡说的吗?”

贡春树挣脱了阿娟的手,连忙走到一边道:“你吊膀子只管吊膀子,我又不会管你的闲事,你干嘛这般恼羞成怒的。”

阿娟听了不由的着急起来,红着脸走过去就要和贡春树理论。

贡春树见了连忙抱着耳朵逃到另一边来,对着阿娟双手乱摇道:“算了算了,总算是我的不是,我道歉就是,我还要留着耳朵好看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得笑起来,阿娟也笑道:“就是你的不是,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乱说。”

贡春树朝着阿娟恭恭敬敬的打了一拱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小生的不是。”

章秋谷见了哈哈大笑,对着阿娟道:“他既然这样认错,你就饶了他罢。”

阿娟听了方才一笑走开。

贡春树见了又笑道:“到底是章二少,说的话就是比我灵验得多。”

阿娟瞅了贡春树一眼,红着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理你了。”

贡春树正要开口,章秋谷扯住他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叫他们摆起台面来吧。”

贡春树听了,便和阿娟说了几句,两个丫鬟走过来调开桌椅,摆上菜来。

原来苏州的规矩,私窑子是没有什么摆酒不摆酒的,有时候客人要摆酒请客,便自己去叫菜。今天这一席菜是贡春树在三雅园叫来的,肴馔十分精致,一时间觥筹交错,履舄纵横。那几个客人也每人叫了一个和阿娟一样开门接客的私窑子,只有章秋谷不认得这些人,无从叫起。

贡春树要替他代叫一个,章秋谷执意不要,也就罢了。

当下开筵坐花,飞觞醉月,直闹到三更左右方才散席。

本来是来看小美女的,结果却被一群流氓给搅局了,不过男猪脚却因此在美女面前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获得了小美人儿的一大票崇拜加高压电的小眼神,男猪脚表示他很满意,这般英雄救美的戏码多多益善,他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在美人儿面前狂刷好感度。不过,这个美人儿美则美矣,总还是差些味道,他还是惦记自己的后门奇缘,唉,小爷的奇缘啊,啥时候能再续呢?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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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回 永远珍藏白月光 且说大家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酒席结束,便都辞了主人先后离去,只有章秋谷和贡春树两个人已经微微的有些醉意,还坐在那里。

只见阿娟走过来和贡春树咬了一会儿耳朵,贡春树沉吟一回道:“一时找不出地方,搬到哪里去呢?”

章秋谷听了,不晓得他们说的什么,便问贡春树道:“什么搬不搬的,你们哪个要想搬家?”

贡春树听了,便把事情和章秋谷讲了一遍。

原来苏州地方的规矩,一班堂子里的女闾开门做生意 ,每每就会有许多地方的流氓跑来收所谓的保护费,就与市场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给地头蛇付保护费一样,这些流氓针对的是这些书寓。如果这些女闾乖乖地配合倒还罢了,如若不然,这些流氓就要打砸抢,撵走她们的客人,而这些客人都是一些有身家的,见了这班流氓如何不怕?自然大家都吓得不敢再来。这些流氓也不讲究,和市场上的地头蛇还有些不同,那些人还有个地盘概念,小商贩们只供养一家就好;而这些流氓所谓的“保护费”只是借个由头,这批流氓走了,又来下一批,韭菜是割了一茬又一茬,烦不胜烦。

除了租界里的堂子,这班流氓不敢去闹,其余城里城外那些开堂子的人家,都是他们的衣食饭碗,是他们下手的目标。而这些女闾见了那班流氓,没有一个不是心惊胆战的,不敢得罪。今天来闹事的流氓便是这种情况。

阿娟住在这个地方还不到一年,所以起先他们还不知道阿娟是个私窑子,如今被他们晓得了风声,便闯进来闹事捞好处。不料第一次上门就碰到了章秋谷,非但没捞到好处,反而吃了一个大亏。但是章秋谷又不能总在这里,他们估计会盯着这里,一旦发现章秋谷离开,他们还是会来。到了那个时候,只剩了阿娟一个人,哪里受得了他们的糟蹋,所以阿娟和贡春树合计着想要搬到阊门马路上去,做个么二的住家。

贡春树冥思苦想,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有些踌躇起来。

当下贡春树和章秋谷说了这个缘故,章秋谷想了一想道:“也不必搬到城外去,你不是有几间房子在胥门里吗?现在刚好还空着没有人住,你何不就租给她住了,将来有事,你是个房主人,也可以出来讲话的。”

贡春树想了一回,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倒也不差,只得暂时搬去,避过他们的耳目也就是了。但是这班流氓地痞到处都有的,万一搬了过去又有人去闹起来,这便怎生是好?”

章秋谷道:“那倒不要紧,只要客人们进出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就是了,要想绝对安全是不现实的。即便再有流氓闹事,你如今是她的房东,也可以出来说几句话的。”

贡春树听了,觉得章秋谷的话不差,便打定了主意,又和阿娟说了些体己的话儿。

章秋谷要催着他回去,贡春树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在这里借个干铺吧。”

章秋谷听了,拿出表来看了看,果然已经三点多钟,便依着贡春树在阿娟这里借了一夜干铺。

到了天明,贡春树要请章秋谷到仓桥浜高桂林家吃酒,这次章秋谷坚决回绝了。自己一个人走到道前街巷内楚公馆的大门外面,来来往往的走了数十余次,打算等着楚芳兰出来见她一面,再续前缘。

哪里知道呆呆的等了多时,只看见有几个下人出入,连楚芳兰的影子都看不见,一直等到二更以后方才无精打彩的回来。

到了第二天又去那里等着,这份痴心倒是满让人感动的。

章秋谷刚刚走到楚公馆的门口,便吃了一惊,只见大门上挂着红绸,中间的屏门开着,大厅上灯烛辉煌,却静悄悄的不见什么人。

章秋谷在门外徘徊了一回,不知道里面这是个啥情况,见门口没有人,便轻轻的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便听到有几个人的声音在门房里头谈论得热火朝天。

章秋谷侧耳听时,只听得一个人的声音说道:“我们老爷做起事来总是有些鬼头鬼脑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本来今天小姐出嫁是一件大喜事,可老爷为什么要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叫同寅们知道,好像是把小姐送给人做姨太太的一般,可真是奇怪得紧。”

章秋谷听了这几句话,那颗小玻璃心就是狠狠地一颤,更加贴近些,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又听一个人说道:“我们老爷真是瞎了眼睛,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去配给这样一个姑爷,又黑又丑,还是一脸的大麻子,走起路来一只脚又有些拐,老爷不知怎么就选中了他。小姐看了这样的姑爷,还不知道要怎样难过呢。”

又听得一个人接着说道:“你们都不了解情况,我们老爷选中这个姑爷,可是花了心思的。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们老爷的性情那是最势利不过的,见他有财有势,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他。将来一是能借上他的财力,二来靠着他的势力也能给自己弄个差使。只可惜我们小姐这样的才貌,却嫁给了这般人物,真是一朵娇艳的花就给插到牛粪上了,真真的可惜了。”

众人听了,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章秋谷听到这里,心上就已然明了了。那天晚上,楚芳兰不知到后门要做什么,看到了自己的英雄气概,丰神俊朗,本来已经郁结心死又无力反抗的情况下,才做出那样叛逆的事,想来也算是一种无言的抗争和不甘吧。只是,即便自己当时知道了情况,真的能救她吗?如果真的不顾一切将她带出来,又该如何安置?毕竟这是个良家女子,与那些风尘女子又是不同,自己要纳她吗?一个陈文仙还没解决,再来一个,尤其是母亲知道是如何与楚芳兰相遇,如何结缘的,怕是母亲要把自己关小黑屋了。

或者自己代替那个黑丑瘸,给她爹安排差事?那可就需要动用章家的势力圈和人脉网,等于是让他靠上了章家,把他纳入了章家的势力圈,事情就大条了。章家选择势力圈成员,是有一套严谨的筛选体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的。这是官场,可不是生意圈,官场,他现在还是圈外人士,没有话语权。他可不是那些纨绔二世祖,可以依仗家世为所欲为,他,不行!他,有原则和底线!

给他们一笔钱?给多少能填平这个坑?何况自己虽然是章家的唯一继承人,可现在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动用大笔资金的权力。即便他真的继承了家业,掌握了权力,也不是他能随心所欲的。就比如皇帝,尽管他高高在上,但是他却做不到随心所欲!

这时,一种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他尽管倜傥不羁,尽管跌宕风流,可也有很多无奈无助无力的事情!

章秋谷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大踏步地快速离开了。

手里,拿着那方楚芳兰的丝巾,轻轻摩挲着。这段奇缘,就当成自己心底的一片白月光,永远珍藏吧!

如果不能娶你,就把你珍藏于我的心底,成为那永远的白月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如果不能嫁你,就把你珍藏于我的心底,成为那永远的白月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真个是:银汉仙槎,桃花人面;牵牛西北,孔雀东南。凄凉巫峡之云,懊恼高唐之梦。红楼隔雨,魂销婪尾之春;珠箔飘灯,肠断相思之字。

章秋谷一个人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回来。

贡春树见了,问他为什么这般模样,章秋谷懒懒的也不开口,便上床睡了。

这一夜的千般别恨,万种离愁,愁肠九回,烦丝百结,思佳人而不见,望秋水兮潆洄。

章秋谷在家里临动身的时候,和母亲大人说明,到苏州去一两天就会回来的,如今在苏州一连耽搁了三天,自己还要想到上海去看看陈文仙,算起来日子已经十分仓促了,便辞别了贡春树,立刻上了轮船往上海而去。

轮船走了一夜,天还没有亮就到了上海。

章秋谷也没耽搁,径直赶到陈文仙那里。

陈文仙很意外,也很惊喜,笑道:“我只道你不会回来这么快的,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回来了。太夫人和少奶奶肯放你出来了?”

章秋谷把别后的事情,大约的告诉了陈文仙一遍,不过那个白月光的故事,却是只字未提,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只能珍藏。

章秋谷和她聊了一会儿,便问起顾升或高福等可曾来过,可关照她了没有。

陈文仙笑道:“他们倒是没来,只是阿三时常来回走动,照应着,一切安好。”

章秋谷又问她的开销可是够了,陈文仙说她不太出门,倒是没什么花销。章秋谷拿出几本书,交给陈文仙:“这两本是你要的书,我给你带过来了,另外又给你带来三本,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这三本可都是孤本,非常难得,你务必要仔细着。”

陈文仙非常心喜,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轻轻地翻看着:“这个你放心,我会都把它们誊抄一份,这个原本还是好好保存着的好。”

章秋谷只是点头:“你自己做主就好。”说着又拿出一张一千的银票给了陈文仙:“我不能久住,今天就得回去,短时间内怕也是不能回来了,你帮我把那些局账结算一下。”说着又递给她一张账单。

章秋谷偷偷跑到上海来看爱妾,还真是个情种啊,那么,他又与爱妾演绎出什么粉红大戏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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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回 心有所向素履往 且说章秋谷瞒着母亲大人,偷偷的跑到上海来看陈文仙,可把陈文仙高兴坏了。

因为考虑到短期内可能回不来,章秋谷让陈文仙帮他把上海各处的账结一结,便给了陈文仙一张千元的银票。

陈文仙推开他的手笑道:“你留给我的钱我都还没用多少,那些账我替你去结了便好,你不用再留钱了。只是,你这么着急回去吗?”说着眼圈儿就有些红了,很是不舍的样子。

章秋谷拉过她的纤手握在掌中,轻声哄到:“母亲让我快些回去,我是偷着过来的,不敢耽搁太久,就是那些朋友也是不能惊动的。”想了想又说,“还有那些店帐和堂子里的帐,我核算起来大约差不多有七八百块钱,给你的那个账单基本上没差的。你等他们来了发票,便一一的和他们算清了,省得拖欠他们的钱。堂子里的本来不多,只有公阳里的陆丽娟、西鼎丰的梁绿珠,有几台酒几个局,你叫阿三去抄了局帐来,核对好了让他去各处结了便好。我自从纳你进门后,堂子里头没有去住过夜,所以没有欠什么钱。”

陈文仙看着章秋谷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见得这么老实吧。”

章秋谷也笑道:“你这是不相信我?难不成要我诅个咒发个誓不成?”

陈文仙调笑道:“你们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在家里面对妻妾的时候,一味的甜言蜜语,哄着宠着,天花乱坠的;等到了外面,便把那些个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章秋谷道:“我向来不会骗人的,你看我平日之间可曾骗过什么人?况且你又不是拈酸吃醋不通道理的女人,我又何必骗你呢?”

陈文仙听了笑了一笑,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章秋谷又问她钱够不够用,是否需要钱,陈文仙道:“我一个人住在上海,不用什么花销的。自从你回去以后,我通共只出了一回门,是出去买洋货的,连马车都没有坐过一趟,你不信,只看那马车行的帐单就是了。”

章秋谷听了心上十分欢喜,却故意说道:“我不在上海,你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出去坐坐马车,吃吃大菜,或者戏园子里头去听听戏,借此消遣消遣开个心,不要呆呆的坐在家里,闷出病来倒不是玩儿的。”

陈文仙道:“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花哨的消遣,况且你不在这里,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意思。你给我拿来这些书,也足够我研读的了,何况你走的时候给我买的那些书我都还没看完,哪有功夫出去闲逛。”说着,陈文仙很兴奋地拉着他坐到了书桌旁,把他按到椅子上,让他等着。

章秋谷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文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陈文仙从书柜里拿出一沓画稿放到桌子上,让章秋谷看:“我最近在学着给一些话本子画插图,你看看可还行吗?”

章秋谷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越看眼睛越亮。本来陈文仙的画功就很精湛,在书寓中她能不靠颜值立足,可见其琴棋书画的功夫的确是堪称一绝的。

章秋谷忽然有个想法涌上心头:“你可以尝试着把这些话本子的故事情节都改编成连续的绘画,再配上一些文字和对话,形成一种风格独特的小画书,我去找修甫兄给你出版了,也许会开创话本子和书画之间一个新的流派。”

陈文仙的眼睛也倏地一下亮了起来,很是兴奋地说:“这样可行吗?”

章秋谷握着陈文仙的手,很肯定地说:“可行!你先试着做出一部来,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去找修甫兄,我们共同合计合计,然后我们再研究如何运作这件事。你可以用白描和工笔两种手法,你本来就极擅长这种画工,很是细腻,很适合做小画书。文仙,也许你真的能找到一条不同的路。”

这一刻,章秋谷的心中是高兴的,他没想到陈文仙竟然如此聪慧,这样的她,更容易被母亲大人所接受。

这一刻,陈文仙的心中是振奋的,不仅是因为得到自己心爱之人的肯定,更是因为她今后有了自己的人生之路,而不仅仅是围着夫君转的小妇人,那,从来不是她人生的唯一目标。她需要爱,也需要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而现在,她找到了!

这一刻,陈文仙感觉自己被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满足所包围,她很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章秋谷,庆幸自己的坚持和努力,庆幸自己终于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而如今,她又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追求,正是有了章秋谷,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如若不然,她如今还在红尘中沉浮,不知何处是岸,何处是归宿。正是:

心有向兮,素履不惜。志如磐兮,绳解木断。山有千仞,终踏足下,逆水磨砺,参堪知真。

章秋谷见陈文仙这边没什么事,而陈文仙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做,不至于无聊到无所事事而生是非,心就彻底地放下了。

说实话,他之所以偷偷地来看陈文仙,相思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还是不放心。这些风尘女子,心性都是被灯红酒绿污染过的,很难安于室,日子久了,本性暴露,难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那样的话,他章家小少爷的脸可就丢大了。而如今,见陈文仙并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而且又有了自己的追求,他也很是欣喜和放心。

这边的一切安排好,又叮嘱了陈文仙几句,便匆匆忙忙的上了原来的轮船,赶回苏州。又乘坐去常熟的轮船,回到家里。

太夫人见章秋谷回来,似笑非笑地揶揄道:“你这一、两天可是够长的,难不成又是去风吹日晒走街串巷,吃不好睡不着,给耽搁了?”

章秋谷老脸一红,连忙贴到母亲身边坐下给母亲捶腿,谄媚地把自己想好的说辞演说出来:“不是,春树的房子遇到麻烦了,我这不是帮他解决麻烦么。娘,我跟你说……”添油加醋地把帮贡春树解决房子麻烦的事给讲了一遍,当然,那个韩老爷的委任状在章秋谷的嘴里,可不是当天接到的,而是一天后,他给贡春树出了妙招,把欠款要了回来,贡春树感激他,硬要留他玩儿了一天,前后一算,时间刚刚好,他就是娘亲的乖宝宝,按时回家的。

母亲大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耍宝的儿子问道:“那你大表舅的回信呢?”

章秋谷傻眼,啥?啥情况?回信是个啥鬼?他咋不知道?

“娘,你也没告诉我要回信啊。”章秋谷很没底气地嘟囔着。想想,在他从大表舅的府衙里逃出来后,大表舅确实有派下人来找过他,他干啥了?自己没出面,让贡春树去见的那个下人,说是自己已经回家了。章秋谷恨不得找个沙坑把脑袋埋进去装鸵鸟。

“我在信里和你大表舅说了呀,让你住到他家。”母亲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章秋谷彻底傻眼了,娘亲和他这么玩儿的,老天,这回他是真的栽到娘亲的坑里了。知错就改,章秋谷绝对是个好孩子,立马转变态度,乖乖地认错:“娘,我错了,我又玩儿去了。”

“知道错了?”

章秋谷狂点头,认错态度超级好,然后又给母亲摆出一个极其谄媚的笑,很殷勤地给母亲捶腿捏胳膊,争取做个听话的乖宝宝。

宋叔拿着一封信从外边走进来,先是向太夫人和章秋谷行礼,将手中的信双手递给太夫人道:“抚台大人回信了。”

太夫人接过信,乜斜了一眼儿子,章秋谷连忙低下头装没看见,更加殷勤地给母亲捶腿。

这就是让他带回来的那封信。

太夫人也没再难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拆开封条,打开信看了起来。

看完信,抬头看向宋叔:“他那边已经安排好,没问题了。我们可以考虑去上海做最后的实施了。”

章秋谷眼睛亮晶晶的,要去上海了?这回也不装鸵鸟了,看着母亲,很是期待的样子。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了他一个九点零暴击伤害:“现在只是可以提上日程,什么时候定下来走,还不一定哦。”

章秋谷立马蔫巴了,摇了摇母亲大人的胳膊争取着:“娘,那总得要有人提前去做部署吧?”

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不是走街串巷地部署完了吗?”

刘嬷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宋叔也笑了,只有章秋谷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大人。

太夫人看着儿子的这付模样手就痒痒,然后就毫不客气地给儿子那白嫩的脸蛋上掐了两个红印子,这回看着就顺眼了,太夫人表示,这样才完美!

宋叔心疼自家小少主的委屈模样,解释着:“我们这次成功入股招商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成立保险招商局,邵俊他们已经过去了。原本是打算这个月我们就启程去上海的,只是这边事还没了结,还需要再耽搁一段时间。”

章秋谷眨眨眼,不明所以,问道:“这边还有啥事?”

宋叔没说话,而是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说道:“是良种园,需要做一番调整和扩建,还没完工,菡儿正在那边盯着,你也和她一起吧。”

章秋谷扶额,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不过也不敢忤逆了母亲大人,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咱们的男猪脚浪了一圈,又给自己的心底种下了一抹白月光,然后回家想做乖宝宝了,结果被母亲大人识破,被关小黑屋了。下面的故事要如何演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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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回 炒花榜鸡变天鹅 且说章秋谷被关了小黑屋,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可是咱们的故事还得接着讲不是,那咱就先来说说另外一个故事。

只说方小松自从到了京都之后,工部尚书邓振邦很是器重他,着他办理摺奏。

工部衙门里头有一位总文案,却是个广东候补道,姓陶,单名一个继字,表字伯瑰,本来是浙江山阴人,和方小松是亲戚,邓尚书委托他到上海去采办军装。

这位陶观察早就向往上海是个独一无二的花花世界,渴望去见识见识,但是陶观察这个人是个没有阅历的土老帽儿,从来没有到过上海,所以在临行前便找上了方小松,托他介绍几个本地的朋友给自己。

方小松便写了两封信给他:一封是给章秋谷的,一封是给辛修甫的,说陶观察现在到上海采办军装,托他们两个推情照拂。

陶观察到了上海,在三洋泾桥泰安客栈订了一间官房,便带了小松的信来找辛修甫和章秋谷。不想章秋谷已经回去,只有辛修甫还在上海。

陶观察在上海虽然没有什么熟人,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位陶观察大人是来采办军装的,一些巴望着能搭上这桩生意的人便都开始找上他,请他喝花酒,吃大菜,看戏游园,开口大人、闭口大人的恭维巴结,阿谀奉承,把这位陶大人忽悠得飘飘然,好不心情舒畅。

这些人又荐了两个女闾给他,一个叫做姚红玉,住在东荟芳;一个叫做薛金莲,住在福致里。

姚红玉听了别人的话,说这位陶大人是京都过来采办军装的,只要巴结上了他,一定有好处,姚红玉便尽心竭力的巴结这位陶大人,没几天的功夫就给钓到手了。

但是薛金莲虽然做着陶观察的生意,对他却只是冷冷淡淡的,并不十分巴结。偏偏这位陶观察不仅有喜新厌旧的脾气,更是有些贱皮子,越是不搭理他的人,他就越是觉得人家好,上杆子去巴结;而上杆子巴结自己的人,他反而觉得人家贱,不愿意搭理了。虽然和姚红玉有了深度合作,却嫌她过于巴结讨好自己,有些厌烦了,便转而将心思动到了薛金莲的头上。

要不人家那些头部网红三十六计都学得杠杠滴,看见没,不用兵法,很快就歇菜了。常言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又被验证一次。还有一句话,最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是最快被忽略被遗忘的。

说起这个薛金莲的出身来,本来是个大兴里的野鸡,模样儿并不是十分俊俏,身段儿也不怎么轻盈;既不会应客飞觞,又不会调弦唱曲;却不知怎么的就交了花运,做了几年野鸡,却生意十分兴旺,慢慢的倒也积攒了些钱。

这薛金莲既然有了钱,便要得陇望蜀,想要做起长三来。好在薛金莲有的是钱,便在福致里租了一处三楼三底的房子,装饰起房间,拣了一个日子烧路头进场,邀了那一班做野鸡时候的老客人来吃了几台酒,倒也十分热闹。无奈那些老客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客人。只有一个客人比较特别,是广东香山人,姓郑,叫做郑小麻子,薛金莲和这个郑小麻子虽然十分要好,无奈郑小麻子也是个穷光蛋,拿不出一个钱的。

薛金莲见生意惨淡,面子上过不去,长此以往自己的生活都会成问题,便冥思苦想的想出一个主意来。她得知有一家小报要出花榜,薛金莲便去请了那一家报馆里的主笔来,和他仔仔细细的商议了一回。那主笔点头应允,临走的时候,薛金莲又在首饰匣里拣了几张钞票出来,往那主笔手里一塞。

那主笔接了,一张一张的看了一回,笑嘻嘻的对着薛金莲道:“请再加些,请再加些。”

薛金莲听了,便又拣出几张来给了他。

那主笔接了过来,满心欢喜,把那几张钞票翻来覆去的数了一遍,这才郑重其事的放在衣袋里。立起身来辞了薛金莲便往外走,口中说道:“你只管放心,这件事儿交给我,我给你着意美化些就是了。”

薛金莲听了点一点头,连送也不送,由他自己去了。

隔了没几天,果然这家报馆的当期报纸上就出了一张花榜,把这个薛金莲赋予了个一甲第一名状元,那几句评语里说得十分热闹,什么“藐姑仙子,无比清扬;越国西施,逊其都丽”。

这一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的轰动效应还是很明显的。开始大家还是很莫名其妙的,因为在上海滩,就是排花榜,那也是要论资格的,何况还是花榜状元。如今这张报上莫名其妙地就把薛金莲推做状元,大家都不晓得这个人,很是好奇是个怎样的人物竟然就成了上海滩的花魁,这可不是小事。于是,大家便蜂拥而去,都想见识见识这个新鲜出炉的上海滩花魁是何方神圣,居然能高居榜首。

也是薛金莲的花运当阳,财星高照。这第一波来的客人,竟然都十分赏识她,不说她不会应酬,却说她是高冷御姐范儿;不说她不能唱曲,却赞她还是闺阁娇羞。

这么一来, 一传十,十传百的就把一个薛金莲给高高的捧到了星光大道的最顶端,成了那颗最耀眼的星星,连薛金莲自己都没想到,很是惊诧居然还可以这样玩儿。

看看人家的炒作手段,一个花榜,就生生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给炒成了头部网红,这影响力杠杠滴,现在搞什么五花八门的各种榜,影响力与之相比,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都吃不上热乎的。

说也奇怪,这薛金莲和郑小麻子两个人,还真是应了那句王八瞅绿豆,看对眼儿了。薛金莲在上海滩上,不要说是长三书寓,就是野鸡幺二之流,相貌身材比她好的也不知凡几,却不知怎的,那些客人偏偏都把她当作误落凡尘的仙子一般,只要和她有过深度合作的,一个个都是神魂颠倒,意乱情迷,跟吸了鸦片一般就对她上瘾了,可见颜值并非万能的,那还是要凭真功夫才行。

再说这个郑小麻子就更加奇怪了。大凡上海滩的女闾,只要是风头十足有些积蓄的人,哪一个不会养个把面首,自己寻寻开心。但是女闾们不养面首便罢,要是养起面首来,自然总要拣个年少貌美的客人,看着也养眼不是。

这个郑小麻子生得一个五短身材,两只眼睛都抠了进去,鼻头很大,一脸漆黑的麻子。这样一付尊容,却神奇地偏偏对了薛金莲的胃口,把他当做祖宗般的供养着,并且还山盟海誓地表示非他不嫁。这个郑小麻子非但一个大钱没有,而且还很大男子主义,时常管着薛金莲,不准他接客,偏偏薛金莲就听他的话。

薛金莲的公关能力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当了几年的野鸡,阅人不说万儿八千,但是千儿八百总还是差不多的。这阅人多了也是大有好处的,老话不是说,一个人就是一部书吗,你看,人家也是读书破万卷的了,那自然就是堪比专家大咖的存在了。

是以她见了陶观察的第一面,便料定了陶观察的性情,这就是个贱骨头,你越巴结他,他就越拿你不当回事;而你越冷淡他,他偏偏要凑上来献殷勤,这不是贱骨头还能是啥!

而这次,薛金莲还真没心思钓他,她是真心的不待见他。一是薛金莲不差钱儿,也没看上陶观察的那几个钱;二来郑小麻子想要娶她,二人已经升级到了谈婚论嫁的级别,郑小麻子自然要管着自己的这个未来媳妇,不许她再接客了。所以陶观察狗皮膏药一般黏着的薛金莲要和她深度合作,薛金莲只是模棱两可,也不答应,也不回绝。

这下可把陶观察给搞得是难受并快乐着,就好像嗓子眼儿里卡了个糖块,即享受着甜的美味,可那不上不下的感觉又憋得他很难受。

若是换了别人,遍地都是鸡,还差你这一个!你给爷摆高冷,爷不侍候了,拜拜了您内。

可是偏偏贱骨头的脑回路就是那么卓尔不群,非同凡响,人家把心上人的漠视理解为御姐范儿,那是气质,气质懂吗?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用共同语言。

于是,在薛金莲那里一连吃了十几台花酒,打了七八场的牌,又送了她一个金刚钻戒指。薛金莲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戒指,谢也不谢一声,该咋地还咋地,把个陶观察搞得很没脾气。

陶观察没有法子了,只得来托辛修甫,想请他在薛金莲那边做个说客。

辛修甫是何许人也?那是风月场的大咖,而且是真正鸡贼的大咖,啥场面没见过,啥妖魔鬼怪没经历过,岂能答应这种事!不过人家毕竟是场面上人,是很会说话的,委婉地对他说道:“我看你对待薛金莲,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了,既然你如此用心都难以打动她,想来你们是没缘分的了。有道是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你有钱,哪里找不到相好的,何必非要一条道跑到黑呢?”

陶观察听了,呆了一呆方才说道:“我觉得她待我也不是太冷淡,或许她的性情便是如此。你不喜欢她,便是处处看她不惯也未可知。”

陶观察搞不定薛金莲,跑到辛修甫这里来取经,却不曾想被辛修甫委婉地数落一顿,也不知道陶观察究竟能不能取得真经,在征服自己心中女神的路上来个跃龙门,跳到女神的碗里欢快地潇洒浪一回,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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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回 癫狂萧郎梦难圆 且说陶观察屡次在心上人薛金莲那里吃瘪,摆花酒打牌送钻戒都不好使,万般无奈求到辛修甫这里,想让辛修甫给自己做说客,却不想碰了个软钉子,被辛修甫委婉地数落了一顿。陶观察听见辛修甫不和自己一党,居然数落起自己的心上人,便下意识地为心上人开解。

辛修甫听了暗暗的好笑,但当面又不好与他抢白,只得含糊的说道:“你说的也是不无道理,我的确与她接触不多,不是很了解,她的性情如何,倒是真的不得而知。”

只是辛修甫见他如此的执迷不悟,也懒得再多费唇舌,毕竟对陶观察,也就是看在方小松的面子上,和陶观察连朋友都不是,倒也没有必要较真了。

不过陶观察还是不甘心,想了想说道:“今天我想在金莲那里摆个双台,再约几个人打两场牌,给她捧捧场面,但是我在这里不认得什么人,要请你帮我请几个客人。”

辛修甫听了道:“请几个客人倒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你要是让我去牵马拉皮条,那可是要抱歉了,我还从未学过这个技能,还真是做不来,你还是照顾别人吧。”

陶观察听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知道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便也打消了念头说道:“你既是不肯便罢了,我也不敢勉强,但是等会儿晚上的局,你可一定要到的,还有王小屏和陈海秋请他们一起过来。”

辛修甫听了点头答应,陶观察便先去了。

原来王小屏、陈海秋都是辛修甫介绍给陶观察认识的,相见之后大家倒十分投合,所以陶观察在薛金莲那里吃酒,也把他们一起请了。

当天晚上,辛修甫和他代请的几个客人,一同走到福致里薛金莲家,只见陶观察和几个人正在那里打牌,见了辛修甫进去,连忙立起身来招呼,有几个人和陶观察不认识,都是辛修甫邀来的,彼此通过了姓名,寒暄一番,便又凑了一桌打牌,两边打得十分热闹。

辛修甫素来不爱打牌,便随便坐下,留心四面一看,只见房间里头只有几个丫鬟婆子在那里应酬,却不见薛金莲的影儿。

辛修甫暗想:“这个时候还早得很,难道已经出堂差了么?”不过也只是心上的念头一闪即逝,并没有放在心上。坐了一会儿,一个人觉得无聊得很,便对陶观察说道:“你们在这里打牌想来还有一会儿,我到西安坊去去就来。”

陶观察听他说要走,连忙立起身来一把拉住了,怎么都不肯放他离去。辛修甫万般无奈,只得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打牌。

看了一会儿,八圈渐渐的打完了。

辛修甫留心注意着那薛金莲,依旧不见出来应酬,心上就觉得有些诧异。暗自嘀咕:哪有客人来了,都打了八圈麻将了,主人还不出来应酬的道理,忍不住便悄悄的问陶观察道:“怎么我们来了多时,八圈牌都打完了,先生还不出来应酬,是个什么道理?”

陶观察听了呆了一呆,方才说道:“或者是她出局去了也未可知。”

辛修甫笑道:“堂子里头哪有这般规矩,就是出去应局,也要到客人面前招呼一下,露露脸儿应酬一下的,哪有一声不响就去出局的道理!”

陶观察想了一想道:“或者她没有出去,在里面有什么事情吧。”

辛修甫道:“那就越发的岂有此理!她们挂着牌子做生意,应酬客人就是头等要紧的事情,要是客人来了不肯应酬,你做的哪门子生意!”

陶观察听了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搭讪着叫丫鬟婆子们摆起台面来,一面请辛修甫和众人写好局票,发了出去,一面起过手巾,请那一班客人入席。

那一班客人,连陶观察自己算上去,通共十一个人,今天的酒本来是个双台,十一个人坐着还是十分宽绰的。

辛修甫见大家已经定坐,薛金莲依然不见出来,那些侍女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径自上来斟酒。

陶观察倒还没有什么,辛修甫和陈海秋等一班客人见她们这般怠慢,一个个心上不快活起来。

辛修甫实在熬不住了,便冷笑一声,对着那些侍女道:“你们先生究竟到哪里去了?我们来了半天,没有见着你们先生的面,这架子摆得也着实大牌了。先说你家先生还不是头牌,就是头牌,哪怕是四大金刚,也不敢如此怠慢客人的!”

那些侍女听辛修甫发火,话说得很不客气,大家都呆呆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出一句话来。

停了一回,一个婆子方才开口说道:“对不住陶大人和各位大人了,我家先生正在吃饭。”

辛修甫听了又是冷笑一声道:“我们来了这大半天的,你们先生就一直在那里吃饭吗?一顿饭要吃到这个时候,你们先生真真是个饭桶了。”

几句话把大家说得都笑起来。

一个丫鬟听着辛修甫的口才犀利,知道不好惹,便回转身一直跑下楼去。

一直等到客人叫的局一个个都到齐了,还是不见薛金莲的影儿。

那些客人个个都觉得有些气忿,有几个不好意思发作出来,只有陈海秋性子急躁,便嚷着说道:“客人们差不多都要散了,怎么还不见先生出来?不想做生意趁早关门,这么耍大牌给谁看呢!”

陈海秋叫的是东尚仁的范彩霞,正坐在陈海秋的后面,拉了一把陈海秋道:“你别多事,别人的事情与你何干,要你管闲事!”

陈海秋道:“你不晓得,我们已经来了半天,连先生的影儿都没有见着,要是不和他计较,他还把我们这班客人都当傻子呢。”

范彩霞听了,把嘴一撇道:“行了行了,你别这样,这么多人就显你本事。”

正说着,薛金莲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陶观察和辛修甫等一班客人也不开口,扬着个脸儿待搭不理的,嘴皮子略略的动了一动,也算打过了招呼。

辛修甫见薛金莲出来,以为她怎么也得说几句“对不起”的客气话,或者在众人面前斟一巡酒,应酬一下给大家过了面子,也就过去了。

哪知她坐在陶观察的背后,还没有坐到五分钟的工夫,霍的立起身来,对着陶观察只说了一声:“我出堂差去。”竟是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满台的客人,见了薛金莲对陶观察这般模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一个个都眼睁睁的看着陶观察,又不好意思问他。

陶观察见薛金莲走了,没有怪她的意思,好像没有这回事儿一般。

辛修甫本来正在那里和龙蟾珠说话,见薛金莲这种样子,实在气不过,冷笑道:“好大的架子,我倒从来没有见过,等她回来了,我倒要问一下,吃把势饭的人懂不懂规矩?”

陶观察早先听了陈海秋的一番话儿,就已经有些不太高兴,又被辛修甫这样一说,心上更是不舒服,只得对辛修甫道:“我们当客人的,逢场作戏,原是出来寻开心的,她们应酬不周到,做客人的只要原谅些个也就是了,何必这般的较真呢?况且我们赏识的是她的人,不是赏识她的应酬,就是应酬差些却也不妨,你就将就些,不要挑她的眼吧。”

辛修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原是替你打抱不平,替你争一口气的,你既然自己愿意受气,干我何事,这本来扫的也是你的面子,人家拿你不识数,与我有什么相干?”

陶观察听了,自己回想一下,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只得吭吭吃吃地说道:“你们不要只顾着一味的说她不好,其实她也有她的好处。以我看,她那一派的气质风华,很像良家女子的样子……”

辛修甫不等他说完,就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的闲事,你也不必这样的掩耳盗铃。”

正还要说下去,忽然一阵香风,就见姚红玉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宝髻垂云,蛾眉掠月,不施脂粉,只淡淡的在嘴唇上点一点胭脂,走进来就坐在陶观察背后,玉容寂寞,半晌无言。

陶观察正是一肚子的不痛快没处发泄,见她来了,就把她当成了出气筒,没好气儿地说道:“席都快结束了,你还来做什么?”

姚红玉抬起头来,把食指在陶观察的头上一推,咬着牙说道:“你这个人……”说了一句,就咽住不说,眼中泪珠溶溶,停了一停,方才说道:“你自家想想,良心都丢到哪里去了?”

陶观察听她这般说法,还是有些良心发现的,觉得自己与她合作的好好的,突然就不辞而别,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便也淡淡的安慰了她几句,姚红玉便起身去了。

辛修甫见时候不早,便同他的相好龙蟾珠一同到西安坊去,大家一哄而散。

而陈海秋则是缠着那个范彩霞,屁颠屁颠地尾随而去。

原来,这个范彩霞是陈海秋新结识的,正在努力发展关系,打算要缔结深度合作来着,已经连续多次稳居榜一大哥之位了,对范彩霞的贡献度,不可谓不大。

有了一个陶观察不够,这个陈海秋也来凑热闹,怎么榜一大哥就那么有吸引力?让这些男人对女主播痴迷到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地步?也不知道这两人的财力能不能支撑得起他们一直高居榜一之位。别急哈,精彩故事下回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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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回 卖妖卖媚钓金主 且说这个陈海秋是范彩霞那里的榜一大哥,是她心中的傻帽儿金主儿,所以范彩霞表面上还是要维护着他,不能得罪他,只是不叫他靠近着自己的身体,任凭陈海秋如何的捧她的场,如何的帮她劈尅(PK),却就是看得见摸不着更是吃不到。

这个范彩霞非是薛金莲能比的,是个大名鼎鼎的网红,和那四大金刚的名气也是相差不多,流量过千万,人气杠杠滴,销售额杠杠滴,哪里能看得上陈海秋这样一个人!但是范彩霞平日间最爱养面首,从客人那里千方百计弄来的钱,去养面首,时不常的就会被那些个面首给骗得干干净净,但是她却依然是乐此不疲,依然我行我素。更何况她向来服御奢华,挥霍无度,逐渐的就开始入不敷出,债台高筑。

正是:桃花轻薄,才开半面之妆;柳絮颠狂,又作漫天之舞。

陈海秋思来想去,想了无数的法子,场场都是稳居榜一大哥,如此拼命的报效,指望范彩霞能让他吃上一口美味,哪里知道报效了几个月,别说吃呀,连碗都没让他看一眼。

陈海秋焦躁起来,便也去寻了辛修甫和他商议。

辛修甫吐槽,自己简直成了风月场的教习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自己这里求支招?自己脸上写着“吾乃风月教习”吗?

不过看在是自己好友的份儿上,他忍了!

辛修甫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儿,不过馊主意倒是有一个,便对陈海秋说道:“我也没啥好办法,只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姑且听听,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但是如果吃了亏可别埋怨我,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面了。”

陈海秋一听很是欣喜,连忙表态道:“不会不会,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不了解我吗?快说吧。”

辛修甫只得说道:“这个范彩霞是个著名的养面首大户。现在快要过中秋节了,她那边的用度一定很大,以她现在的状况,很难过得好这个节,你趁着这个当口,除了替她还帐,另外再借给她几百块钱,你给她雪中送炭,她势必会感激你,这件事儿说不定会成。”

陈海秋听了大喜道:“你这主意果然不差,我就照你这个法子做去,肯定不会有差的。”

辛修甫道:“你也别太自信了,我是没什么保证的,你自己碰碰运气罢了。”

陈海秋才不管那些,从辛修甫那里出来,一点都不耽搁,径直就奔东尚仁范彩霞家来了。

叹息复叹息,陷入感情中的男男女女,那智商都飞升成仙了。要不咋说,感情是智商的灵气,当灵气充盈到极限,智商就突破瓶颈飞升到九重天了。

陈海秋一路狂奔,进了范彩霞的房间,见她一个人无精打彩的坐在那里,房间里原先的那些个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见了。

范彩霞见陈海秋走了进来,勉强陪着笑脸,立起身来,亲自动手给陈海秋宽了马褂,拉着他坐下。

陈海秋刚要开口,就见嬷嬷阿金、丫鬟阿玉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路嘻嘻哈哈的笑着进来, 见了陈海秋,阿金便道:“咦,陈老几时来的?”

陈海秋道:“我刚刚来。你们什么事儿这般高兴?”

阿玉听了,又掩着口“吱吱格格”的笑起来。

范彩霞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说着便拿过茶壶,给陈海秋斟了茶,袅袅婷婷的走过去,和陈海秋并肩坐下,亲自放到他的手里。

陈海秋见范彩霞对自己忽然这般殷勤起来,心上十分欢喜,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化成了软骨,能一口咬碎的那种,趁势把范彩霞抱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身上。

范彩霞也是把纤腰一扭,软绵绵地便倒在了陈海秋的怀中。

范彩霞身上的香气一股股地钻入陈海秋的鼻中,挠得他小心肝痒痒的,不觉色心大动,低下头来,就要张开狼口。

范彩霞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娇羞地嗔道:“你别这样啦。”

陈海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范彩霞,那绿油油的狼眼,看得范彩霞粉颊含羞,别过头去,嗲着声音嗔怪道:“你干嘛这么看着人家,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说着便格格的笑起来。

阿金在旁边说道:“你还这么不急不慌的,这马上要过节了,咱们院子里的开销可还没个着落呢。”

范彩霞听了叹口气道:“横竖总归是没着落的,我也没法子可想啊。”

阿金道:“陈老和你一向要好,要不你同陈老商量商量吧。”

范彩霞听了也不言语,只把一个脂香粉腻的脸紧紧的贴在陈海秋的肩上,瞟了阿金一眼道:“你说得倒是容易,只怕陈老不相信我,未必肯帮我呀。”说着横波斜溜,宝靥生春,向着陈海秋嫣然一笑。

陈海秋被她一阵揉搓,本来智商已经飞升了,如今更是连神魂都要飞升,别说理智了,连思考都不能了。被侍女和范彩霞这么一唱一和的挤兑,脑子就开始发热发烧了,情不自禁的便问道:“你今年的生意怎么样?核算起来够开销不够?”

范彩霞听了便是长叹一声道:“你别提了,说起来我死的心都有了。如今我客人本就不是很多,而来的这些个客人又都是啬刻的,我这边开销又大,入不敷出,已经欠下不少的外债。眼看着已经是过节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海秋道:“你的客人有钱的也多得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借几百块钱来开销一下,也就过去了,难道他们还会不答应吗?”

范彩霞听了,把头-扭道:“你说得倒是容易,那些个客人,玩闹的时候各各都显摆自己很豪气,可是一到我真的有困难求到他们头上,就都做了那缩头的乌龟。哪有一个像陈老这样,待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待我大度不啬刻。”

陈海秋听了这几句话,是满心的欢喜,不过嘴上却还是说道:“我也没见得就那么好,你不要给我灌迷魂汤了。”

范彩霞道:“我哪里会灌什么迷魂汤,我自己都不知道迷魂汤怎个做法,哪里找来灌给你。我是个实在人,也惯是说话实在,还是你……”说到这里,脸上就飞起一片红霞,媚眼犹如带着钩子一般钩向了陈海秋,随即移开目光,掩嘴媚笑。

陈海秋被她的小眼神一钩,再被这媚笑一拉,然后魂儿就咬着那钩子离体而去了,剩了个躯壳僵在那里。

又听得范彩霞嗲声说道:“你和我结识的时日也不短了,我是啥样的人你陈老不是很清楚吗,不然凭你陈老在上海滩的赫赫威名,断不会看得起我这样的小女子。我也正是看重陈老的人品威名,也是对你仰慕的很,在我心里,你自是和那些个客人不同的。”说着把身体紧紧的往陈海秋怀中贴了一贴,附着陈海秋的耳朵低低说道:“我还有很多话要和陈老说呢,陈老要是有空的话……”后边的声音很低,陈海秋根本就没听清,而且他如今浑身已经不是瘫软,而是化成了软泥,连耳朵都软成了泥,只觉得耳边有个羽毛不断地搔着他,那又痒又热又爽的感觉直击他的小心肝,然后燃起了一簇簇的小火苗,熊熊而起,大有燎原之势。

好不容易稳了稳心神,方才向范彩霞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就和我讲个明白可好?还要等那么久,我等不及了。”

范彩霞听了暗暗的好笑,本来是随口乱说,勾引你的罢了,这个呆头鹅居然就当真了,真是傻得可以,活该被我宰!娇媚地对着陈海秋翻一个妖精式白眼道:“你这人真是个急性子,有些话自然是不适合在这里说的嘛,真是个呆瓜。”

这个暗示,陈海秋听懂了,小心肝也要飞升了,痴痴呆呆地傻笑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范彩霞道:“你过节要借多少钱,只管问我拿就是了。”

范彩霞听了心中大喜,不枉姐姐费了这么多功夫,卖娇卖妖又卖媚,终于把你这个傻子给钓了上来,便道:“陈老这份心,我记下了。我这里过节的开销,统共大约需要五百洋钱。”

陈海秋不等她说完,便接下去说道:“五百块钱,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急成这个样子。”说着,便叫阿金去抄局帐。

阿金走了出去不多时,拿着一张局帐单子走了进来。

陈海秋接过去看一看,只见一共是三十几台酒,一百几十个局,差不多也有四百块钱的光景。

陈海秋看了,便取出一张一千块钱的汇票来,交在范彩霞的手里说道:“这一千块钱除了你借的五百块钱,还有四百块钱的局帐,这余下来的一百块钱,就算了手巾钱,给你做过节礼物的开销吧。”

范彩霞心花怒放,伸手接了过来汇票,一双星星眼很是仰慕地看着陈海秋说道:“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疼惜我的,看不得我难过。我没看错人,不枉我的一颗心都系在陈老的身上呢。”

陈海秋听了那是通体舒坦,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一个字“爽”!

按捺住叫嚣的小心肝,低低的声音问范彩霞道:“今天晚上你可有什么安排?还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范彩霞听了,立马给他摆出一付春锁眉梢,红生宝靥,云娇雨怯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海秋娇笑着。

陈海秋有些着急,又追问了一声,范彩霞嗔道:“你这人真是个急性子,这离晚上还早着呢。”模棱两可的回答。

正是:风情霞思,莺花南国之诗;纸醉金迷,云雨巫山之梦。

范彩霞卖娇卖妖又卖媚,终于把陈海秋钓到手里。陈海秋能如愿以偿吃到肉吗?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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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回 巧计戏耍倒霉蛋 且说范彩霞如愿以偿拿到汇票,而陈海秋正在做着春秋大梦,问范彩霞今晚是不是可以圆梦,让他吃到绝世美味。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下面的伙计高声叫道:“姓王的叫到一品香,姓陆的叫到金谷春,姓洪的叫到谦吉里。”

范彩霞听了,故意眉头一皱,立起身来口中嘟囔道:“这些个烦人的客人,就不能让人得空儿歇歇,真真的讨厌。”说着,长叹一声,似是有无尽的凄苦慨叹一般,“我吃这碗饭,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陈海秋拉着她的手很是心疼,正要说什么,范彩霞附在陈海秋的耳边说了几句,陈海秋连连点头。

范彩霞换好了衣服,对陈海秋道:“陈老,对不住了,我出堂差去,你且在这里歇歇吧。”

陈海秋道:“你出去应局,料想一时半刻的回不来,我且出去转转,晚些时候再来吧。”

范彩霞听了不依道:“不要了,你就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回。”说着回过头叫阿玉道:“你给我看好他,可不能放他出去。”

陈海秋哈哈的笑道:“你呀,这是把我当犯人看起来了。”

范彩霞笑笑,没再说啥,而是转头吩咐了阿玉几句,自己便带着阿金走了。

陈海秋在范彩霞这里等了多时,范彩霞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已经将近过节,堂子里头没有什么客人。陈海秋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的等了又等,等得陈海秋焦躁起来,跳起身来要走,又被阿玉死命拦住,不放他走。

正在纠缠不休之时,忽见阿金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陈海秋以为范彩霞回来了,登时又坐了下来。只见阿金走过来对他说道:“先生现在正在谦吉里洪公馆,代人打牌,那个客人打上了瘾,碰了八圈还要再碰八圈,而且一定要我家先生代替他打,先生恐怕陈老在这里等得心焦,叫我赶回来与陈老说一声,先生说请陈老不要着急,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说着又叫了阿玉,两个人到后房去嘁嘁喳喳的讲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阿金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陈海秋本来等得十分焦躁,下定决心要走,如今听了阿金的几句话,身子不由的又坐了下来。又等了一个多钟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差不多将近后半夜两点钟了,等得他心灰意懒,神疲力乏,想着要不就不管那许多先走了吧,以后再说,可又一转念,这眼看着到嘴的肉,自己花了那么多的本钱,下了那么大的血本,还是吃不上,一股不甘心便是直冲头顶,觉得范彩霞既然特地叫阿金回来把自己留在这里,自然就是要回来的,如若不然,她又何必这样骗自己呢?

正想着,阿玉端了一个茶碗进来递给陈海秋道:“陈老先吃一碗杏仁露吧,等了这么久想是有些渴了的。”

陈海秋正好口渴,也没想别的,接过来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然后就觉得一阵困意袭上来,身子歪歪斜斜的控制不住想要躺下去,眼皮也不听使唤地要往一起黏糊,随后就彻底失去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方才觉得有个人在他的身上乱推乱搡的。推搡了一会儿,陈海秋猛然惊醒,睁眼看时,只见范彩霞和嬷嬷阿金、丫鬟阿玉等人都立在面前。

范彩霞一面推着,一面叫道:“陈老,时辰不早了,你快醒醒,别睡了。”

陈海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神志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晃了晃头,看着范彩霞,好一会儿方才记起来昨天的事,却不知道范彩霞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又怎么会一觉睡到这个时候,想来想去也不得明白,只得问着范彩霞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天晚上一直等你到四更的时候,你还没有回来,不知怎样的我自己困倦起来,直睡到这个时候。”

范彩霞听了几乎要笑出来,恐怕被陈海秋察觉到,连忙别转头去忍住了笑,打了两个呵欠,方才开口说道:“遇到个麻烦的客人,非要我代替他打牌,看我牌运好,说啥都不放我走。我心里都急死了,一直玩儿到快天亮了才结束,我也是刚刚回来没多久。”

陈海秋见范彩霞此时的装扮风采,婷婷袅袅的立在面前,两鬓惺忪,春情满面,那两边的颊上隐隐的透出两朵桃花,越发显得皓齿明眸,丰神绝世。想起昨天的事情来,自己觉得十分懊恼。暗想好不容易得着了这个机会,眼看着就要吃到嘴的美味,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谁知竟然又出了岔子。这个时候已经是红日满窗,艳阳高照,想吃也不是时候了,便似笑非笑的对范彩霞说道:“我昨天晚上上了你的当了。”

范彩霞听了不觉面上一红,春色挂眉,娇羞上脸,走过来附着陈海秋的耳朵道:“你别嚷嚷,叫我难为情!”

陈海秋听了便再不开口,站起身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走了回去。

到得晚上,陈海秋一个人又跑到范彩霞那边来,兴高采烈地要想在她那里请客。哪知到得范彩霞的大房间里,范彩霞的影子也没看见,只有阿玉一个人坐在那里。问她先生哪里去了,阿玉把嘴往后面一努道:“我家先生生病了,你进去看看她吧。”

陈海秋听了十分诧异,今天上午自己走的时候,范彩霞明明还是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会生起病来。想着,便自己走到后面的房间里去看她。

只见范彩霞拥着一条湖色绉纱的绵被,和衣睡在铁床上。阿金正坐在床沿,和她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见阿玉带着陈海秋进来,范彩霞便道:“哎呀,这里太狭小了,气味也不好,你还是去外面坐着吧。”

陈海秋道:“不要紧,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来看你一下,你们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范彩霞听了,瞅了阿玉一眼道:“我没啥病呀,你怎么对陈老这么说?”

阿玉道:“你昨天出堂受了风寒,一个劲儿的叫着肚子痛,我也没说瞎话呀。”

陈海秋听了就有些紧张地问:“为什么肚子痛,是不是昨天晚上受了寒了?”

范彩霞摇摇头道:“我这肚子痛是老毛病呀,平日里是没事的,只是每个月,一到那个时候就……”范彩霞说到这里,看着陈海秋一笑,便打住不说了。

陈海秋不明所以,有听没有懂的一脸懵逼,正要再问时,阿金从旁边接口说道:“陈老你不晓得,我家先有个痛经的毛病,一个月里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发作,找了不少郎中来看,总是医不好。”

阿金说到这里,范彩霞伸过手来打了她一下道:“你这个人,总是喜欢多嘴。”

阿金道:“陈老又不是外人,和他说也没啥的。”

陈海秋听了,心上老大的不高兴,明晓得自己的事儿又是泡汤了,却又不能说出什么来,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闷闷的不痛快。

范彩霞见陈海秋一言不发,知道他心中不快,便对他招招手,叫他走过来坐在自己身旁,和他低低的讲了几句,又对着他笑道:“对不住,只好屁股里吃人参,以后再补喽。”

陈海秋听了只得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儿,范彩霞催他回去了。

自此以后,陈海秋天天往范彩霞那里报到,风雨不误,就盼着能得偿所愿,吃上一顿美味大餐。他到如今还没意识到,自己白白当了那么长时间的榜一大哥,白白贡献了那么多的打赏,以为能来个很罗曼蒂克的奇缘,哪里晓得人家拿他当傻子耍。起先陈海秋还真的以为范彩霞是肚子疼,过几天就会好,自然就可以蛱蝶双飞,鸳鸯颠倒了。哪里晓得范彩霞以各种理由搪塞他,美味摆在眼前,看得见吃不着。这个时候,再傻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海秋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一口气跑到辛修甫那边,气呼呼的把范彩骗他的事情给辛修甫讲了一遍,又埋怨辛修甫道:“看你给我出的主意,如今弄得肉没吃着,倒惹得一身骚,上了她的恶当。”

辛修甫笑道:“我当初就和你言明,你还真的来埋怨我了。你自己不动脑子,就那么傻乎乎的直接把钱给她,她不骗你骗谁?”

陈海秋听了小暴脾气就上来了,跳脚道:“我不管,是你出的主意,你得对我负责。”

辛修甫哈哈笑道:“你还真是我的傻兄弟。她们那些堂子里的人喜欢的就是钱,钱没有到手的时候要想骗你的钱,就得好好的巴结你,等到银钱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就是你吃了她的空心汤园,没凭没据的你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你自己不动动脑子,就那么傻傻地直接先把五百块钱送到她的手中。她们这些人,专靠着几个叫局摆台子的钱来开销这个门户,那她们就都要喝西北风过日子了。”

陈海秋愣愣地看着辛修甫,心里还是不甘不忿的。感情哥当了几个月的榜一大哥,帮助她做了那么多的营业额,到最后别说肉了,连口汤都没喝着,顶多也就拉拉小手。我去,这手也太金贵了吧?拉拉小手就要几个月榜一大哥的贡献值,你当是大明星的金手,能上高价保险的吗?这要是喝汤吃肉,哥还能玩儿的起吗?

陈海秋能不能玩儿得起且不说,他如今依了辛修甫的主意,也不动动脑子就直直的闯到范彩霞,像买货物般要一手交钱,一口吃肉,还真是想多了,结果被范彩霞戏耍一顿。陈海秋小宇宙爆发要来找好友算账,辛修甫又会给他出了什么主意呢?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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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回 萧郎望断蓝桥路 且说陈海秋怒气冲冲的跑来找辛修甫吐槽,被辛修甫一顿取笑。陈海秋听了,觉得辛修甫的话着实在理,不过事情摊到自己身上,总还是很愤愤不平的,便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一时大意,上了她的当,但是我凭空吃了这个亏,难道就罢了不成?总要想个法子,把她弄得服服帖帖的自己降心相从,方才出得我这一口气。你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辛修甫想了一回也想不出来,便道:“我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可惜秋谷不在这里,他的鬼点子多。他常常说:除了那劝不醒的该死鬼,度不了的自绝人,这两件事无计可施,天下的事情,凭你再是天大地大,也有法子可以应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人只要有了智慧,哪有做不来的事情。若是他在上海,和他商议一下,一定能想得出一个主意。如今他不在,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等他来了再说了。”

陈海秋叹了口气道:“的确是,咱们几个兄弟,就数他年纪小,但是就数他鬼主意多。上次花筱舫的事情,要不是秋谷帮我谋划,我这口气真是吃定了的。那件事儿是我平生第一畅快的事情。唉,秋谷已经回去多时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辛修甫忽然失声笑道:“天下的事情真是无独有偶,你们两个人真算得上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了,哈哈哈。”

陈海秋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不明白他笑什么:“你莫名其妙的笑啥?又要取笑我?要说倒霉蛋,我比那陶观察可差远了。”

辛修甫继续笑道:“我说的本来就是那位陶观察的事儿。你们两个人,一个在范彩霞这里吃了闷亏,一个在薛金莲那里坐了冷板凳。你说你们是不是同病相怜?”

陈海秋听了,也是无言以对,只得笑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倒霉。快和我说说陶观察的事儿。”有人和自己一块儿倒霉,陈海秋表示,自己的小暴脾气可以消消火了。

不是有个什么真理说:把快乐分享给别人,你会更快乐。但是这句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句话,把痛苦、倒霉灌顶给别人,然后看着别人更倒霉,自己就不痛苦了,而是变成了边吃瓜边看热闹边乐呵的群众,那感觉,美滋滋呀。

辛修甫超级理解自己好友的吃瓜心态,立马把陶观察那天同着他一起到福致里去送帐的情形,和陈海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原来陶观察也和陈海秋一般,要想和薛金莲深度合作,只是薛金莲没看上他。单凭这一点,陈海秋就胜了陶观察一局,不管咋说,人家陈海秋虽然没吃到肉,好歹的看到了碗,还很荣幸地拉拉小手,得了一个妖精式白眼。而这陶观察呢,任凭他想尽手段,连个笑脸都没换来,更不用说吃肉了,那是攀登珠穆朗玛峰,他连第一步都没迈开呢。如今快过节了,便想着趁着这个当儿,送一笔钱给她,或者薛金莲会感激涕零,然后就不用他再吭哧吭哧的去爬了,可以买个薛金莲牌火箭,嗖地登顶吃肉享受大餐了。

陶观察自以为想出了妙计,甚是得意,急三火四地就去邀请辛修甫,让他陪着自己一同去薛金莲那里结算局帐。

辛修甫听到“薛金莲”的三个字就头疼,满心的不痛快乘以不情愿,但是都没能大于无可奈何乘以不好意思,结果只有抱着满心的郁闷憋屈,跟着陶观察往福致里来。

到了那里,陶观察和辛修甫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头,足足的呆坐了一个多时辰,把个辛修甫等得眼看就要大火燎原,想直接甩头走人了,薛金莲方才珊珊的走了出来。

陶观察立马屁颠屁颠地从衣袋里头取出两卷钞票,先拣了一卷,递给薛金莲道:“我的局帐菜帐大约不过三百几十块钱,这里头六百块钱的钞票,你且收了。”

薛金莲谢也不谢一声,理直气壮地接了过去,看了看那卷钞票,又瞅了陶观察一眼,便把那卷钞票一张一张的抖了开来,在那里一五一十的点着。

陶观察见了倒不觉得怎样,辛修甫心上不由得火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你可要看仔细了,陶大人的钞票都是假的,你不要上了陶大人的当。”

薛金莲听了辛修甫不善的语气,觉得辛修甫是有心骂自己的,便抬起头来看了辛修甫一眼,把钞票放了下来。

陶观察又把另外的一卷钞票递过去道:“这是四百块钱,给你留着过节用罢。”

薛金莲见了,也不伸手来接,只把嘴朝着桌子一努道:“你放下吧。”

陶观察见她不肯来接,只得依着她的话放在桌子上。

薛金莲停了一会儿方才冷冰冰懒洋洋的道:“你拿这些钞票是做啥的?这算是送我的吗?”

辛修甫的小宇宙快要压制不住了,不待陶观察开口,便接过话说道:“这不是送你的,难道是送给小猫小狗的不成?”

薛金莲冷冷地看了辛修甫一眼,她并没有什么顾忌,自然也就没有巴结这两个人的意思,不咸不淡的道:“陶大人不必如此费心,你还是拿回去留着自己用吧。我穷归穷,过个节的开销还是有的,用不着劳动你陶大人惦记。”

陶观察呆愣愣的,不明白薛金莲是什么意思,傻傻地问:“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可是嫌少吗?”

薛金莲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需要罢了。不如你拿给你的相好姚红玉吧,她可是巴结得很呢。”

陶观察听了,以为她是在和姚红玉吃醋,便笑着说道:“你的气量怎么这般的狭小,你自己想想,我待姚红玉是什么样子,待你是什么样子,你何必还要同她吃醋?”

薛金莲听了撇了撇嘴,嗤笑了一声,立起身来,走到陶观察身边,一指点上他的脑门狠狠的一戳,把陶观察的头戳得一歪,嘲讽道:“你说我吃姚红玉的醋?真是笑话,我和她没有任何瓜葛,哪里来的醋可吃?你是她的相好,可你不是我的相好,我干嘛要吃她的醋?你可真是昏了头了,讲出这么可笑的话。”

陶观察被薛金莲抢白了一顿,并不生气,还是笑嘻嘻的对薛金莲说道:“你别生气,别生气啊,算我错了如何?”

薛金莲听了,又瞪了他一眼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凭空生出什么吃醋不吃醋的闲话,这不是坏我的名声嘛!”

陶观察听了,觉得自己真的是误解她了,心下就有些歉意,看见桌子上的钞票,连忙又把那卷钞票取过来,塞在薛金莲手里说道:“吃醋不吃醋的,不必再提了,但是这个钱是我送给你的,你要是不收,可是瞧不起我吗?”

对于薛金莲来说,遇到这么个白痴,不宰他都对不起自己了。

薛金莲这么多年阅人无数可不是白混的,就这短短时日的相处,她就已经摸透了陶观察的脾气,这就是个贱骨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越不待见他,他就越是贴上来,而上杆子巴结他,他反而拿人不当回事,那个姚红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是以她才使出那欲擒故纵的法子,料想无论自己如何冷淡陶观察,那四百块钱也是跑不掉的。如今陶观察又贱兮兮地拼命把钱往自己手里塞,这要是还推拒,自己就变成傻子了。

薛金莲麻溜儿痛快地把钱接过来说道:“谢谢你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和你讲明白的,这可是你情愿送给我的,不是我主动要的,更不是我借的。不要你跑出去到处宣传说是我穷得过不去节,问你借钱过节,坏了我的名声。”

陶观察道:“这个自然,我又不是个小孩子,哪里会这般糊涂。”

辛修甫在旁边看着薛金莲做戏,听她这些话,已经气得快要暴走了,更何况看陶观察这个贱兮兮的模样,越发的怒不可遏,待要发作,却又一转念:真如秋谷所言,劝不醒的该死鬼,度不了的自绝人,的确是没办法。不过他自己情愿被人当傻子耍,与我有什么相干?更何况这位陶观察是个不知好歹的糊涂蛋,自己已经对他说了薛金莲的事,他非但不知感激,反倒是非不分的怪罪我,我这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了,罢了罢了,何必白寻烦恼,任他去吧,我该做的都做了,也对得起小松的托付了。

辛修甫想到这里,便也平息了怒火,立起身来对薛金莲冷笑道:“陶大人有钱,怕没有地方用,特地恭恭敬敬的送到你这里来,你何必和他客气,你前前后后的手段,达成了目的不是很好吗?”说着,又向陶观察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儿吧,我有些事要先走一步,不能奉陪了。”说罢往外就走。

陶观察还想留他,辛修甫回过头来道:“我要再在这里坐一会儿,气破了肚子叫谁与我抵命?”说着也不再理会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陈海秋听了辛修甫的讲述,也是唏嘘不已,叹息那个陶观察看不出眉眼高低,更是听不进他们的劝诫警告,一味的执迷不悟。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不也是个糊涂的吗?又是一声长叹:“也不知道秋谷什么时候回来。”

那么,被辛修甫和陈海秋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章秋谷又在干什么?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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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回 携美人重游张园 且说辛修甫和陈海秋正在念叨着章秋谷何时能回上海,而章秋谷此时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煎熬着。

原来,章秋谷被母亲大人扣在家中,与他媳妇张菡露一起管理良种园的事。只是以章秋谷的性子,哪里有那种耐心去干这么细致的活计,一颗心跟长了草一般,野蛮生长,让他吃不香,睡不好,站不稳,坐不安,真是个斜阳暮草惶惶日,举杯难浇万古愁。

不过,章秋谷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耐着性子,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按时给母亲请安,按时哄媳妇哄母亲,还有,按时练功!这日子,怎一个苦逼了得!就是过节,他都觉得过得不痛快。唉,在外面野惯了,猎美小玻璃心都被养得太活泼了,突然让他安安静静地做个乖宝宝,还真是够难为的。

好不容易挨到过了中秋节,然后,章秋谷的救星来了。

上海那边发来电报,是顾升发来的,让章秋谷速速返回上海,办理道契的事情。当初买的那座庄园,只是签了协议,还没来得及办理道契,那家人便急匆匆的走了,当时说好他们回去,家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再回来办理道契。

章秋谷的心花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瞬间就满溢了。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满血复活的儿子说到:“让菡儿和你一起去。”

章秋谷感觉自己瞬间就被八十一道九天劫雷给劈了个外焦里嫩,啥意思?啥意思?啥意思吗?

“不是,娘,良种园的事情还没完事儿,正是关键时期,不能没人管啊!”

母亲似笑非笑地接着说:“对呀,我话还没说完,菡儿和你一起去,是不可能的了。”

母亲大人说话大喘气不要紧,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快被母亲吓得四分五裂稀碎稀碎了。

章秋谷偷偷的长舒一口气,说到:“那边的房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到上海,我们要不……咳咳。”

母亲伸手掐了一把章秋谷的小白脸,笑着说:“你觉得,你的正房夫人都没住进去,你让小妾先进门,合规矩吗?”

母亲说“小妾”?这是已经接纳的意思了?章秋谷狂喜!他巴不得和爱妾在外面逍遥快活,才不愿意去那庄园住呢,他本来也没有要住进去的意思,只是委婉地探探母亲的口风,是不是已经接受他纳妾的事了,结果让他欣喜若狂!

“不合规矩,当然不和规矩,咱们是世家望族,行事自然要合乎礼数。”赶紧给娘亲捶腿,谄媚道,“我把庄子打理得漂漂亮亮的,等着母亲搬过去。”

接到电报都没过夜,章秋谷就火烧屁股般火急火燎地赶奔上海。

这不,章秋谷再次见到陈文仙,而且告诉她这次出来母亲没给他限制时间,陈文仙兴奋得眉开眼笑。小别又重逢,两人春云乍展,玉镜刚圆;宝扣亲除,银钩暗荡。证相思于此夜,人面依然;问洞口之桃花,渔郎无恙。

章秋谷在家过了一夜,次日起了个大早,其实也不算太早,七点多钟,陈文仙还在睡着,也没惊动她,自己悄然的洗漱,下人端上来早点,匆匆的吃过饭便出门了。

办道契并不复杂,手续齐全,当事人到场,没多大会儿就办妥了,随后双方又去了洋行,章秋谷将余款给对方结算清楚,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办完事已经是下午,看看时间还早,去给陈文仙买了些零食和日用品,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章秋谷回来的时候,陈文仙正在吩咐下人准备晚饭。

晚饭后,章秋谷让陈文仙进内室去打扮,要带她出去:“今天天儿不错,我也懒得到别处去,我们雇辆马车到张园看看吧。”

陈文仙点点头。

章秋谷便叫下人到善钟马房去雇了一辆橡皮亨斯美快车来,放在门口。

章秋谷换了衣服,看着陈文仙装饰好了,穿一件白罗衫裙,戴一头翡翠簪环,淡淡蛾眉,弯如新月;盈盈媚眼,静若澄波。慢慢的移步出来,章秋谷携着她的手一同坐上马车。

章秋谷拔出鞭子,理顺丝缰,右手的鞭子轻轻一扬,左手的丝缰一抖,那马就放开四蹄,泼喇喇的向前跑去。

新马路到张园,本来没有多少路,风和日丽,草软沙平,章秋谷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

到了张园,章秋谷循着石板路,加鞭催马,到了安垲第门前停住,章秋谷从车上轻轻一跃而下,回身伸手将陈文仙扶着下了马车。

章秋谷站在安垲第门前,抬起头来四面一望,只见绿树婆娑,碧草如茵,夕阳斜照,晚霞满天,习习的晚风拂面而来,煞是清爽宜人。

章秋谷牵着陈文仙的手一同走进安垲第,四周看了看,见那些男男女女来吃茶的人倒是不少,男的一个个都是画扇轻衫,女的一个个都是纤腰皓腕,来来往往的十分热闹。

章秋谷带着陈文仙拣一张桌子坐下,泡了一碗茶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趣味,便招呼堂倌儿把茶留下。

那几个堂倌儿本来都认识章秋谷的,便诺诺连声的答应,章秋谷便携着陈文仙走出来四面闲逛。

到了外面觉得空气清新,精气神为之一爽。

章秋谷与陈文仙手拉着手,一面闲聊一面慢慢的向前走去,只见小桥九曲,流水几弯;树底残红,枝头金黄;秋风瑟瑟,叠翠流金,已然是一派金秋的光景。

各处走了一回,陈文仙已经累得香汗淋漓,微微娇喘,章秋谷见陈文仙有些走不动了,便搀着她的手一路走回来。

已经是日色西沉,归鸦噪晚,安垲第门外却是车水马龙的拥挤起来,都是那些堂子里头的倌人,一个个花枝招展,争娇斗艳,夕阳的金光投射下来,映照着这些莺莺燕燕们头上的珠翠光华流转,熠熠生辉,那晚风拂来,又吹动着头上身上的环佩飐闪着,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章秋谷拉着陈文仙正要进到安垲第里面的时候,只见远处一连来了两辆马车。前一辆的车内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方颐大耳、乌须白面的人,看他的通身气派好像是个当朝权贵。这个人跳下车来,立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等着后面一辆马车过来。

马车里头走出一个满头珠翠的女人,这个人连忙要上前去搀她,那女人眉头一皱,嗔道:“不用了,你先进去吧。”

这个人听了,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便依着那女人的话先走进去了。

这个女人在外面稍微站了一站,等着那前面的人已经走了几步,方才慢慢的走进来。

章秋谷见了,对陈文仙道:“这个人分明就是那濂溪坊的薛金莲,怎么对客人这般模样?”说着,便拉着陈文仙跟在那薛金莲的后面也走了进去。

薛金莲走进安垲第四面转了一圈,那男子跟在她的后头,薛金莲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径自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刚巧是紧靠着章秋谷、陈文仙的那张桌子,正在章秋谷的对面。那个男子见薛金莲坐了下来,便也想在薛金莲旁边坐下。

薛金莲登时变了脸,把手在桌上一拍道:“你别坐我这里,坐旁边去!”

那男子听了也不生气,连忙就走到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堂倌泡上茶来,那个男子又跑到薛金莲面前,问他要吃什么点心不。

薛金莲皱着眉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般呱噪,一天到晚吵得我脑子快炸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

那男子听了,便又跑到那边坐了,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薛金莲的脸。

这些情景都被章秋谷、陈文仙看在眼里,陈文仙悄悄的对章秋谷说道:“你看那是个曲辫子。”

章秋谷看见薛金莲对待客人这般模样,心上就觉得有些愤愤不平,便对陈文仙说道:“天下真有这般的奇事,做客人的出了钱到堂子里去玩儿,原是要寻开心的,可他这个样子哪里是寻开心,这是寻羞辱来了,可悲的是被羞辱而不自知,奇哉怪哉。最奇怪的是,她们吃这碗饭不是为了钱吗?怎么薛金莲倒好像和钱过不去的样子?”

陈文仙生怕他又要打抱不平,连忙道:“她怠慢她自己的客人,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可别去管她的闲事。”

章秋谷笑道:“哪个去管他们的闲事,我不过在旁边看着,觉得奇怪,随便说说罢了。”

正说着,忽然一个女子从章秋谷后面转了过来,丰态清扬,妆梳雅淡,山眉水眼,雾鬓风鬟,一步一步的慢慢向前走去。走过去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章秋谷一眼,不觉失声叫道:“哎呀,是二少呀,你啥时候回来的?”

章秋谷听了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辛修甫的相好,西安坊的龙蟾珠,连忙微微含笑的站起身来,招呼她坐下。

龙蟾珠又回过头来和陈文仙打了一个招呼,方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

因为章秋谷是辛修甫最知己的朋友,龙蟾珠便也很是敬重章秋谷,每逢他和辛修甫到自己院中的时候,龙蟾珠应酬章秋谷都是格外尽心。前段时间听说章秋谷回常熟了,没想到如今在这里遇见,龙蟾珠非常高兴,想来辛修甫如果知道章秋谷已经回来了,也会很高兴的。

好不容易能够放飞自我的章秋谷,终于如愿以偿地又来到了上海滩这个花花大世界,又可以让他肆意地做那穿花蝴蝶了,咱们的男猪脚又能演绎出怎样的花边新闻呢?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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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回 脑残粉榜一大哥 且说章秋谷携着陈文仙正在张园闲逛,就遇到了薛金莲和一个她的奇葩粉丝,不顾薛金莲的怠慢甚至毫不留情地削面子,狗皮膏药一般地死死黏着她,惹得章秋谷又开始吐槽。正在兴致勃勃地吐槽着,就看见了辛修甫的相好龙蟾珠。

章秋谷在朋友的那些相好中,最赏识的就是龙蟾珠,说她沉静过人,丰姿出众。如今龙蟾珠热情的和他说话,便也应酬了几句,又问她这几天可见到辛修甫?

龙蟾珠道:“辛老有一个礼拜没到我这里来了,你见到他的时候,让他到我这里来下吧。”

章秋谷随口答应了一声。

龙蟾珠又道:“二少,你的贵相知,今年才调到我那边,一个在久安里,一个在迎春坊,看见我一个劲儿的打听你呢。”

章秋谷笑道:“我如今还有什么相好,你说的是什么人?”

龙蟾珠笑道:“陆丽娟和梁绿珠,不是你的相好,是谁的相好呀?”

章秋谷道:“那算不得相好,不过应酬朋友,随便叫几个局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得陈文仙在对面咳嗽一声,章秋谷不明就里,连忙抬起头来看时,只见陈文仙把嘴往那边一努,章秋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那边台上的薛金莲正对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直勾勾地呆看着,那两只眼睛就差把“我要吃你”几个字大写奉上了,满眼痴迷,满嘴垂涎,满面春色。

章秋谷见了,心里狠狠地嗤笑着,这种货色,白送给小爷都嫌脏。不过,自己不屑,看了看还在那里流口水,一脸猪哥相的那个粉丝,觉得很是替那人悲哀,这又是一个劝不醒的该死鬼呀。

陈文仙和龙蟾珠看了,把手巾掩着嘴,格格的只是笑。

龙蟾珠忽地对着章秋谷悄悄的把手往对面一指,低声问道:“你可是认识她吗?”

章秋谷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濂溪坊的薛金莲。”

龙蟾珠摇一摇头道:“我不是说她,是那个坐在薛金莲左侧的客人,你可是认识吗?这可是辛老的朋友呀。”

章秋谷惊讶道:“修甫的朋友我基本上都认识的,却是从没有见过他,或者是修甫近来结交的朋友吧。”

当下龙蟾珠便把薛金莲和陶观察两个人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和章秋谷低声说一遍。章秋谷听了越发鄙视这两个人,看着对面的薛金莲对自己频频地释放高压电,冷嗤了一声,转过头对着陈文仙、龙蟾珠两人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野鸡了,凭你怎样的花运亨通,香名鼎盛,那一言一笑,一举一动,总还都带着野鸡的下贱样子。她自己不自觉,别人却是旁观者清,野鸡再装也装不成天鹅。”

几句话把陈文仙和龙蟾珠说得都格格的笑起来,明晓得是有心骂薛金莲的。

薛金莲正在那里看美男看得痴迷,想入非非,做着把美男抓到自己的碗里任自己里里外外地啃个爽歪歪的春秋大梦,忽然听见章秋谷的话,简直就是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一字一句的都是在戳她的痛点,顿时美男就变成了恶魔,一股火直接就燎原了,差点把她烧成秃瓢儿。咬牙切齿,满脸扭曲,五官都找不着家了,噌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

陶观察见了,连忙也跟了出来,两个人上了马车,一直回到濂溪坊去。

薛金莲的春秋大梦破碎,吃美男的伟大目标成了泡影,一肚子的火自然不能自己憋着,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出气筒嘛,立马调转火炮口对准了自己的这个脑残粉。扶着头,有气无力地埋怨陶观察道:“我就说过几日就要摘牌子了,这几天就不出去了,你非要拉着我出去,害得人家头痛,身子也不爽利了。”

陶观察见她生气了,哪敢多嘴,只是低声下气地安慰她。

原来薛金莲和那郑小麻子两个人谈恋爱了。别把人家想的那么不堪,别看人家是小人物,人家也是有爱情的,也可以写出感天动地的爱情大剧的。好在薛金莲的老鸨是她的亲生娘,这又验证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理的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女闾的女儿还是女闾。对薛金莲来说,人家也是响当当的女闾二代,自然就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也就是不用赎身。别看人家没有粗大腿的爹,可是人家娘的腰粗,就是说了算!所以人家借着这个“金汤匙”的优势,做了五六年野鸡,升了书寓,又做了两年,如今也是腰缠万贯牛逼屌炸天的“豪门”了,人家不用靠傍大款,人家自己就是“豪门”!

不过薛金莲的娘还是很会教养女儿的,别看人家是女闾二代,可一点都没娇养,对自己的这个女儿,那绝对是严加管教,毫不惯着。这不,听薛金莲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想嫁人了,而薛金莲自己和她娘讲明不能要身价钱。薛金莲的娘有点肉疼,自己辛辛苦苦地把女儿养大,就这么平白地被人给拱了,那怎么行!身价可以不要,但是彩礼那必须得要。她要是傍上个大款,自己好歹的还能借势扑腾扑腾,没准儿还能长出个小翅膀啥的,让自己也来个环绕地球八十天之旅。可偏偏就王八绿豆对上眼儿了,穷光蛋一枚,不行,拿不出一千银子来,想都别想。

薛金莲听了老娘的意思,心中就很是不痛快,不就是嫁个人吗,咋就这么难呢!男朋友是很富有,除了和钱有关的东西外,他啥都有。可老娘咋就非得要钱呢?为啥偏偏人家没啥她就要啥呢?平日里男朋友的钱都是她给的,让男朋友去哪里找这一大笔钱!就是自己,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也不是一般的肉疼,那是蚀骨之痛。

冥思苦想,便想到了自己的榜一大哥,那个脑残粉陶观察,现成的金主儿,不宰白不宰。说干就干,立马叫侍女金珠到泰安客栈去请陶观察,要他立刻马上来。

陶观察正在因为求而不得苦恼郁闷急,忽然听得薛金莲来请他过去,好似奉着九重纶綍一般,连忙飞一般地赶到福致里来。

薛金莲很热情地将陶观察迎进屋里,殷勤的亲手给陶观察脱了马褂,推他在炕上坐下。

这是陶观察自从认识薛金莲以来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这一番操作,把一个陶观察给整懵圈了,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薛金莲等陶观察坐了一回,方才对他说道:“陶大人,我今儿请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陶观察听了,连忙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讲就是了。”

薛金莲便走过来,和陶观察并肩坐下,一只手搭在陶观察的肩上,口中说道:“我过两日要嫁人了,你可晓得吗?”

陶观察吃了一惊,连忙问嫁什么人?

薛金莲道:“就是那个姓郑的广东人。我和他相好已经有五六年了,前段时间他说要娶我。其实我是不愿意的,只是我娘已经答应了他,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外面欠了一些债,总的要结清楚才好。只是我手头很紧,所以才找陶大人来商量商量,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想想法子?”

其实陶观察对薛金莲是一见钟情,再见痴心的,早就有纳她为妾的想法,甚至特意写信回家,把自己的老婆从浙江原藉接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让老婆出面帮他讨小老婆。

陶观察苦心安排,在大餐馆里叫了薛金莲的局,这位太太当面和薛金莲说明,说陶观察要娶她做姨太太,身价银子不论多少。哪知薛金莲一口回绝,说得斩钉截铁,绝不答应,陶观察也无可奈何。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哦,你要嫁人了,新郎不是我,然后你欠了外债不让新郎给你还,却来找上我,让我来充这个冤大头。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到现在连碗边都没碰一下,你要跑路了,不说欠我的该怎么办,还要让我给你擦屁股!

陶观察低着头,一声不吭。

薛金莲见陶观察这副样子,心中明了,便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你可是听到我要嫁人心中不忿?上次你太太说的事不是我的本意,是我娘不答应,我也没办法。陶大人,你不要多想,说实话,你看哪个倌人嫁人肯告诉别人的?我待陶大人的心不比别人,一直拿你当自家人的,所以才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这忽悠的水平,说实话真不咋地,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都不会上当,可偏偏陶观察非常人也,那是极品贱骨头,以前一直被薛金莲虐待惯了,忽然给了他一次好脸,给了他几滴很假冒伪劣差的迷魂汤,他就立刻桃花成片成片地开,什么智商,什么理智,什么思考判断,统统都不如桃花勾魂儿,晕晕乎乎的脱口答应道:“你要多少银子,只顾向我拿就是了。”

当下陶观察立刻拿出一千五百块钱的银票给了薛金莲,又和他亲热了一会儿,不过还是没能游进碗里,充其量就是拉拉小手,碰了下碗边儿,就被薛金莲给连哄带骗地赶了回去。

粉丝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对于主播网红来说,无疑是成功的,就单论这一点,就得给这个网红点赞。而榜一大哥如此吐血打赏,能得到他想要的吗?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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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回 吐苦水再求指点 且说薛金莲用并不怎么高明的忽悠之术,就把榜一大哥陶观察拿下,如愿以偿地捞了一千五百块钱。隔了一天,薛金莲已经摘了牌子,陶观察又跑了来,要和她一起坐马车到张园去。

薛金莲又恢复了惯有的态度,冷冰冰的拒绝。不过这次屋子里多了个重要人物,薛金莲的老板兼亲娘,看不过去了,便催着薛金莲同他出去。薛金莲无奈,只得与陶观察出门,但是却不肯与他同坐一辆车,而是坐了两乘马车,到张园去坐了一坐。

恰恰章秋谷带着陈文仙也到了张园,这两个人的情形被章秋谷看了个明白。

薛金莲无意之间抬起头来,猛然看见了章秋谷,霎时间惊为天人。她长这么大,阅人无数,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少年,风华绝代,长眉挹秀,凤目含威,一下子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惜亏血地拼命对着章秋谷释放高压电。可谁知道小美人儿不待见自己,不但对自己的高压电流没反应,反而还打自己的脸,让她又羞恼又气愤又失落,憋了一肚子的气恨恨地甩头离开,回到家里对着自己的出气筒榜一大哥陶观察一顿猛喷。

再说张园里的章秋谷,见薛金莲老羞成怒的起身离去,回过头来对陈文仙和龙蟾珠哈哈一笑,陈文仙和龙蟾珠也笑了起来。

章秋谷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便也别了龙蟾珠,携着陈文仙上车回来,到了新马路公馆,早已是夜色深沉,月华皎洁。

俩人回来洗漱了一番,睡觉还早,章秋谷想起上次来时让陈文仙做小画书的事,正要叫陈文仙一起去书房看看,忽然就听到外面擂鼓似的敲门声。

下人走出去把门打开,就听见陈海秋一路大叫着进来道:“秋谷,怎么你到了上海不来看看我们这些朋友,却先去逛起园子来,真是该罚!”

章秋谷听见是陈海秋,便急忙从楼上走下来,彼此见礼,知己重逢,故人相见,自然心上都十分欢喜。

陈海秋还没有坐下,便道:“你怎么回去了这么长时间,把我们这些朋友都撇到脑后去了是不是?”

章秋谷道:“哪有的事,我回家后,家里事情多,家母又不放我出来,我也是没办法。这次如果不是上海这边有急事,我还回不来。你站着干嘛,过来做。”说着便吩咐下人上茶。

陈海秋一屁股坐下道:“成天的盼望你回来,我眼睛都几乎望穿了,肚子都快要气破了。”

章秋谷听了诧异道:“你盼我回来,眼睛望穿了我倒还理解,怎么好好的气破肚子是何道理?”

陈海秋摩挲着肚子,愤愤说道:“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气。我吃了别人许多的亏,我和修甫都想不出个好法子来,这股气就一直憋在肚子里,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岂不是就要气破肚子了。”

章秋谷听了,心上已经猜着了几分,知道他一定是在堂子里头吃了亏了,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好下人端上来了茶,章秋谷给陈海秋斟茶:“你别急,先喝茶,这个是我刚从家里带来的,你尝尝怎样?”

光是闻着茶香,陈海秋就知道这茶绝非凡品,也顾不得自己的肚子是不是要破了,端起茶便品了起来,不由得叫了声“好茶,涌汐火青!”陈海秋吃惊,这种茶在市面上是见不到的,而是朝廷贡品!他也是机缘巧合下喝过一次,那味道,让他终身难忘。而章秋谷能拿出贡茶,陈海秋对这个神秘美少年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分。

爱茶之人,能找到懂茶的知己,乃是一件极至的幸事。而他们这几个人之所以能成为莫逆之交,可不仅仅是玩风月的知己,也是品茶论道的知己。

俩人一边品茶,章秋谷便问陈海秋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海秋便把自己和范彩霞的事情和他详细地讲了一遍。

章秋谷听了,略一沉吟道:“这件事来的蹊跷,这个范彩霞早不出局,晚不出局,偏偏到她留你住夜那一天,就有人要她代替打牌,这是蹊跷之一。之二是你平日间并不怎么贪睡,怎么刚巧那天晚上你就会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睡得那么沉,尤其是你那个时候还是一心一意惦记着偎红倚翠,怎么可能睡得着?”

陈海秋听了,有点不服气:“不会有什么的,我又不是个孩子,哪能由着他们戏耍。”

章秋谷摇头道:“不是这个理儿,我且问你,没睡之前,你可有吃过他们的什么东西吗?”

陈秋海猛然醒悟,一拍大腿说道:“是了是了,我睡觉之前,吃了他们给我的一碗杏仁露,吃完了就沉沉地睡过去了。我也很是诧异,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这般沉睡起来。这么看起来,是他们有心在杏仁露里头放了什么东西,让我这般沉睡,方才糊弄过去,你说他们可是这个主意吗?”

章秋谷抿了口茶,有些疑惑地道:“这个自然。但是他们这个主意也只能暂时骗你一下,长久下去是不行的,难道你就不会另想法子,上了她不成?”

陈海秋道:“不瞒你说,法子也不知想了多少,但是都没成功。”

章秋谷道:“你在范彩霞那里的资格也算得很老的了,和她交往时日不短,就是要与她相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怎会出了这许多的岔子?你装着吃醉酒,睡在那里不走,或者趁着大雨的晚上,赶到她那里去借个干铺,难道她会把你推了出来吗?”

陈海秋喝口茶,细细的品了品,又喝了一口才道:“不瞒你说,这些个招数我都试过。我跑去借干铺,她叫我睡在大床里面,叫个婆子睡在中间,她自己和衣睡在床外,想拉拉手都不能。我有一天又装着吃得烂醉,睡在那里不肯回去,她却叫个丫鬟把我扶到大床上去睡了,她自己却坐着不睡,拿出一付牙牌来玩儿。丫鬟劝她上床来睡,她也不肯,一直坐到天亮。我没奈何只得起来,问她为什么不睡,她却说为着我吃醉了睡在床上,恐怕上床来睡惊醒了我。我听了也无可奈何,又挑不着她的什么错处,发作不来。我是真没法子了。”

章秋谷听了却是笑了起来道:“你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先不和你说,等我见了修甫他们,再说给你听也不迟。不过我昨天刚到,并没有出去拜客,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并且还知道我刚才到张园去了?你可是听修甫说的?”

陈海秋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看我这记性,忘了个干净。修甫在龙蟾珠家请你吃酒,我正为着这事儿来的。等会儿在席上讲起来,我面子上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就和修甫讨了这个差,我特地赶来请你。现在客人已经齐了,你就赶快同着我一起去吧。”

章秋谷听了便让他且在楼下稍等,自己走上楼去,换了衣服,又和陈文仙说了几句,让她自顾先睡,不必等自己。

临出门时,陈海秋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只是看着章秋谷,一付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章秋谷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不由得挑了挑眉。

陈海秋红着脸支吾着:“那个,你能不能……”脸更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茶。

章秋谷恍然大悟,秒懂,便让下人去找陈文仙,让她给拿盒茶。想了想又问:“今晚请的都是什么人?”

陈海秋一一说明所请之人。

章秋谷沉吟一下,还是作罢了。他原本想给那几个好友每人都送一盒的,只是如今去的人太杂,还是算了吧,以后找机会再给几个好友吧。

没一会儿的功夫,下人拿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茶盒,章秋谷接过递给了陈海秋。的确是贡茶,茶盒上那么醒目的一个“贡”字。陈海秋掏出汗巾小心翼翼地将茶盒包起来放进衣袋中。

陈海秋本来是坐了马车来的,章秋谷便坐了他的马车一同到西安坊来。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修甫在龙蟾珠家摆酒请客,王小屏、刘仰正、陈海秋、陶观察等一班人都被邀请在里头。

龙蟾珠见辛修甫来了,便告诉他在张园遇见章秋谷的事情。

辛修甫听说章秋谷回来了,不觉大喜,便要写请客票叫伙计到新马路来请。

陈海秋听说章秋谷已经回来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便自告奋勇地对辛修甫说要亲自去请自章秋谷。

当下陈海秋和章秋谷到了龙蟾珠的院中,走进房间,见了辛修甫等人,大家拱手相互见礼,彼此寒暄,很是热情。

章秋谷招呼了一圈,便看见了陶观察也在这里,想起黄昏时张园里的事情,忍不住要笑起来,连忙忍住了,和他打了一拱。

辛修甫上前介绍说:“这位就是陶伯瑰陶观察,半月前从京都过来的,是小松介绍的,有小松的信给我们两人,刚好那个时候你已经回去了,不知道这件事。”

辛修甫说着,陶观察便取出方小松的信递给章秋谷,章秋谷接过来看了一遍,原来是好友介绍来的,如此他就不笑话他了。大家都说了几句客气话,方才一同坐下。

男猪脚的好友们盼星星盼月亮地千呼万唤,终于把男猪脚从小黑屋里给唤出来了。然后他的好友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对他大吐苦水求指点,男猪脚究竟出了什么鬼点子帮自己的好友出气?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153回 柳陌花丛桃花醉 且说章秋谷和陈海秋一起到了西安坊龙蟾珠家,不曾想竟然遇到了陶观察。陶观察取出方小松的信递给章秋谷,章秋谷才明白原来这个陶观察是方小松介绍来的,便也减轻了笑话他的心思,大家又客气了一回。

辛修甫见客人已经到齐,便帮众人代写局票,一个一个的写过来,到了陶观察面前,辛修甫问道:“你是不是还叫薛金莲?”

陶观察听了叹一口气道:“薛金莲已经摘牌子嫁人了,我就叫三马路的胡玉兰吧。”

章秋谷听了诧异地问道:“什么?薛金莲已经摘牌子嫁人了?”

陶观察点点头,并不开口。

章秋谷又道:“我傍晚还看见你同他在张园安垲第吃茶的,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嫁人了?你可不要上了她的当。”

陶观察又叹一口气道:“我亲眼见她准备的嫁衣,定的日子,明日出嫁,怎么会上了她的当!”

章秋谷听了十分唏嘘,好奇心大起,觉得这个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便细细问陶观察是怎么回事。

陶观察把薛金莲如何问他借钱、如何前天已除了牌子、如何明天嫁人的事情,一一的都告诉了章秋谷。

章秋谷听了哈哈的笑道:“如此说来,总算便宜了她。”不过心里却是把陶观察给鄙视出新天际了。他就没见过奇葩到这种地步的,就那么低劣的忽悠,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掏出大把的银子,到最后也只是拉拉手,这手也真是贵得离谱了,赶上人家大明星高价保险的手了。

陶观察听了,不懂章秋谷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

章秋谷正要开口,忽然陈海秋接过话说道:“算了算了,你要想替人出气,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万一人家不愿意你给他出气,你不是多此一举吗?”说着不由的也哈哈的笑起来。

章秋谷听了也笑道:“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头的蛔虫,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呢?”

正说着,辛修甫走过来对章秋谷说道:“你还是那去年两个旧相好吗?”

章秋谷道:“我到上海统共只有一天,哪里有什么新相好。”

辛修甫点一点头,又问陈海秋道:“你呢,叫什么人?”

陈海秋道:“叫西鼎丰林媛媛……”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章秋谷就拦住他道:“好好的范彩霞不叫,叫什么林媛媛。”说着又对辛修甫道,“你不要管他,只顾写范彩霞就是了。”

陈海秋连忙说道:“你这个人,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

章秋谷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多问,只管依着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我自然有法子帮你出气。”

陈海秋听了,便逼着章秋谷问他是个什么法子。

章秋谷存心吊陈海秋的胃口,就是不告诉他。

陈海秋急了,走过来推了章秋谷一把道:“你存心想憋死我吗?赶紧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

章秋谷对他神秘一笑道:“你且不必着急,到时候自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把这口窝囊气出了。不过你须得要听我的才行,可好?”

陈海秋无奈,只得点头离开,不过他的小急脾气,没得到答案,憋得他难受,还是禁不住嘀咕道:“就会吊我的胃口,不知道我受不得这么闷葫芦的吗?”

章秋谷见陈海秋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不痛快,便也立起身来,走过去附着陈海秋的耳朵低低的说了几句。

陈海秋听了心中大喜,回过身来深深的向章秋谷打了一拱,口中说道:“多谢费神。”

章秋谷赶紧示意他不要说出来,陈海秋连忙点头会意,不过脸上已经是满脸的喜色了。

正在这个时候,辛修甫来请他们入席,打断了他们的话头,大家依次坐下。

龙蟾珠过来斟了一巡酒,唱了一段《文昭关》,便立起身来对着大家说声:“对不住,请慢用,我要出堂差,失陪了。”说着向席上的各位一礼,便扶着丫鬟阿小妹的肩头姗姗而去。

这里龙蟾珠刚刚出去,那边范彩霞恰恰进来,莲步未移,香风已到。

章秋谷的坐位刚刚对着房门,恰好和范彩霞打了一个照面。只见她穿一件闪光纱湖色夹袄,下面衬一条淡蜜色春纱裤子;髻云高拥,鬟凤低垂,檀口含朱,蛾眉挹翠,身材夭娜,骨格轻盈。走进门来,那一对秋波便直直地落在章秋谷脸上,呆了一呆,不觉出声叫道:“阿唷,二少呀,几时来的?”

章秋谷也笑着朝她点点头道:“我们一年不见,你竟然记得我这么一个人。”

范彩霞听了不觉面上一红,别过头去见了陈海秋,待搭不理的叫了一声“陈老”,一屁股就坐在陈海秋的背后,回转头来再看章秋谷时,只见章秋谷的一双眼睛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范彩霞见了“咯咯”的娇笑一声,不断地开始释放高压电,你来我往,电流在空中窜来窜去,好不热闹。二个人先是如此这般的一波高压电交流互动,然后就亲亲热热地聊了起来,也不管陈海秋这个超级高瓦数电灯泡了。

正聊得高兴,就听到门外弓鞋细碎的声音,门帘一起,就见两个丽人手搀着手的走进来。

章秋谷连忙举目看时,原来是自己叫的两个人,一个久安里的陆丽娟,一个迎春坊的梁绿珠,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

只见陆丽娟身着一件玄色外国纱夹袄,衬一条淡淡的浅蓝闪光纱裤;蛾眉欲蹙,皓齿微呈;丰彩惊鸿,佩环回雪。再看那梁绿珠时,只见她着一件本色春纱夹袄,衬着一条湖色裤子;秋水横波,春山敛黛;风鬟雾鬓,皓腕纤腰。两个人手搀手儿立在一处,恰好两个人的身高都差不多。

当下梁绿珠和陆丽娟两个人走进门来,一眼就看见了章秋谷,两个人齐叫一声“二少”,便莲步轻移的走过来,坐在章秋谷身后。

梁绿珠率先开口道:“二少,你到了上海,怎么也不到我那里呢?”

章秋谷笑道:“我昨天刚刚到的上海,忙了一天,哪里有工夫到你们那里去!”

梁绿珠听了把嘴一撇道:“你没工夫到我那里,吃花酒倒有工夫了?”

章秋谷道:“这是朋友相邀,算不得吃花酒。”

梁绿珠听了,飞了章秋谷一个白眼道:“应酬朋友有工夫,到我那去就没有工夫了?”

章秋谷见她一味的钻牛角尖,也不想和她在这种无意义的话题上纠缠,便打着哈哈说道:“算了算了,不必挑眼了,就算是我的不是如何?”

陆丽娟听了,对着章秋谷微微一笑,梁绿珠还在那里自己低声嘀咕道:“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嘛。”

陆丽娟趁着这个当儿,握着章秋谷的手低声问道:“你是昨天回来的?好久没见到你,你身子可还好?你也有些日子没去我那,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这话说得贴心,比旁边这位一坐下来就挑眼的舒服多了,章秋谷对着陆丽娟笑道:“多谢多谢,承情得狠。”说着,把手紧紧的握住了陆丽娟的纤手,俩人眉目传情。

梁绿珠见此光景,一股酸味儿就涌了上来,扭过身来,附在章秋谷耳朵上悄悄的说道:“我很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这话说的,章秋谷表示很受用,便也回过头来,一把握着梁绿珠的手,左拥右抱,美人在怀,霎时间便身处桃花盛开的地方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肩头上被人一拍,抬起头来看时,只见范彩霞眉目含情,秋波荡漾地对着自己娇笑着说道:“二少,我走了,你可有空,到我那里去坐坐吧,不过我那里地方小,怕是怠慢了二少,不知道二少肯不肯赏光?”说着,又对着章秋谷释放了一波高压电。

章秋谷见她如此,便也调笑道:“先生不要客气,谁人不晓得你范彩霞先生是上海滩花名赫赫的头牌。”

范彩霞不等他说完,就给了他一个妖精式媚眼道:“好了好了,二少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只是别忘了我就好!”一面说着,一面往外便走,走到房门回过头来,对着章秋谷又是勾魂一笑,急急的走了出去。

章秋谷见了不由得叫一声“好”。

梁绿珠酸溜溜地说道:“别再拍马屁了,刚刚的马屁还没拍够?你再拍人家也听不见了。”

章秋谷见她醋意如此浓,也觉得好笑,正要开口,恰好陶观察要和他搳拳,便把这句话岔了过去。

章秋谷和陶观察搳了五拳,章秋谷输了三拳,章秋谷自己吃了两杯,梁绿珠吃了一杯。

陶观察打了一圈通关,便立起身来对辛修甫说,别处还有应酬,着急要走。

辛修甫见他要去别处应酬,不便留他,由着他一个人去了。

章秋谷等梁绿珠和陆丽娟走了之后,便也起身要走。

辛修甫道:“你今天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章秋谷道:“事情倒是没有什么,但是等会儿要去看两个人。”

辛修甫笑道:“你无非要到陆丽娟和梁绿珠处打两个茶围,等一会儿散席之后,我们一同去就是了,这个时候你就是去也是碰不着的。”

章秋谷听了觉得不差,便依着辛修甫的话又坐了一会儿。

这位男猪脚刚到上海的第二天,办完了母亲大人交代的大事,便是自由放飞,一头又扎进花丛,开始左拥右抱,浪游桃花红,看尽桃花舞,尽享桃花醉。欲知男猪脚的桃花边新闻,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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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回 讨妙计强求云雨 且说陈海秋亲自上门,邀请章秋谷赴辛修甫的饭局。席上章秋谷是左拥右抱,咳咳,夸张了,人家没好意思抱,就是拉拉小手,然后就梦想浪游桃花红,看尽桃花舞,尽享桃花醉了。

大家散席之后,章秋谷便同辛修甫、陈海秋、王小屏等一班人到陆丽娟的院中坐了一回。

陆丽娟有心要巴结章秋谷,竭力应酬,尽心侍候,奉承得章秋谷十分欢喜,在他那里坐了一个多钟头的工夫,又同着众人到范彩霞那里去坐了一回。

范彩霞对着陈海秋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样子,却是竭尽全力的来应酬章秋谷。

章秋谷被她的殷勤搞得很难受,咳咳,是真的,这回不是享受,而是真的难受了。为啥,那不是因为这个是被打上标签了嘛,他再是生冷不忌,那也是有底线的。

陈海秋在旁边看了十分难过,口中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催着章秋谷等人,叫他们快走。是以,大家都浑身不自在地勉强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都散了。

章秋谷出了院门,便别了众人径自回家去了。

到了次日一早,章秋谷还没有起来,陈海秋已经来了,坐在楼下大厅里头,下人上了茶,等了一会儿,章秋谷方才下来。

陈海秋一见了章秋谷的面,便嚷嚷道:“你这个人真真的岂有此理!我托你的事儿你不肯和我想个法子也还罢了,你自己倒和她吊起膀子来,天下那有这般道理?”

章秋谷听了笑道:“你还是这般性急。我既然答应了替你设法出气,自然不会食言。至于吊膀子的事,你也看到了,并不是我主动的,而是她来吊我的,这样的便宜送到嘴边,我也乐得顺水推舟玩儿玩儿罢了。放心吧,我可不是没分寸的人,咱们的交情,你还不了解我吗?”

陈海秋听了也笑道:“我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我和她又没有什么交情,自然还是咱们的交情更好的。不过你既然答应了替我设法,你就把这个法子和我讲个明白,先让我高兴一下,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可是要气闷死了。”

章秋谷听了低着头想了一想,方才对陈海秋说道:“这件事情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能让你大大的出口闷气,但不知道你自己的意思如何?也就是你这口气要出到什么程度?你是对她余情未了,只是小惩,还是彻底放弃,要予以重罚?”

陈海秋很是迷糊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要你替我出了这口闷气也就是了。”

章秋谷道:“就是你要翻本,把花在她身上的钱赚回来,也是有不少法子的。我就是把握不好你的分寸,所以才要你给我个底儿,我才好定夺。”

陈海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你的意思又是怎样的呢?”

章秋谷语气中有了点调笑的味道:“依着我的意思,你不过是因为范彩霞看不起你,有心骗了你的钱,又不肯留你住夜,你憋着这口气罢了,要我说,索性就狠狠地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道,我们兄弟不是好惹的,你觉得如何?”

陈海秋没听出来章秋谷的调笑,低着头很认真地沉吟一回,摇了摇头道:“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好像还是不够痛快,要我的意思,她既然不肯留我住夜,我如今偏要……”陈海秋说到这里,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便顿了一顿,说不出来。

章秋谷心上早就明了,刚才的话也只不过是故意那么说罢了,如今见陈海秋这般神态,就更是起了玩笑的心思,问道:“偏要什么?说下去。”

陈海秋面上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这人鬼精的,还跟我装糊涂起来了。”

章秋谷听了哈哈笑道:“好了,不开玩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倒是有些疑惑了,上海的女闾这么多,就是相貌比她好的也不少,你为何一定要看中这个范彩霞呢?”

陈海秋听了老脸红了一红,一时间回答不出来。停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我也并不是非她不可,不过我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的钱,可她竟然把我当作个天字第一号的傻子,好像是我理所当然巴结她的一般,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今我的意思,就是想叫她自己服软巴结我,我也就出气了。不知可是做得到做不到?”

章秋谷不以为意的一笑道:“这有何难!只是你须得依着我的吩咐行事,不可自作主张,我保你达成所愿,如何?”

陈海秋听了心上甚是喜欢,小急脾气就又压制不住了,急急的催道:“你快和我说说是怎么个妙招,这回可不许再瞒着我,我已经憋得够难受了,快让我先顺顺气。”

章秋谷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道:“你这脾气还真是急呀。”

遂把自己的主意一五一十的给陈海秋讲了一遍,喜得陈海秋一拍大腿,差一点蹦起来:“好!这个主意好!太好了!”不过又一转念,疑惑地道,“你能保证她一定上钩吗?”

章秋谷很是自信地道:“这个自然。若是换了别人,我不敢说一定怎样,至于范彩霞这个东西,我很了解她的,保你百发百中,遂心如意。”

陈海秋听了十分欢喜,顿时觉得憋了好久的这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小心肝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通体舒畅。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天南地北的闲话,方才告辞离去了。

章秋谷从这一天起,又接连忙了好几天,带着陈文仙回了一趟莫利爱路的庄园。叫顾升拿过改建的图纸,对顾升和高福说道:“二楼的四个主子套房,每个人都配上一间自己独立的书房,这个就不用做成套房,放着主卧的旁边就好。”

陈文仙看那图纸,四个主子,是包括自己的了,心里暖暖的,很是感激加感动。

随后,章秋谷又跑了几趟招商局和中和洋行。

这一天下午,章秋谷刚刚从招商局出来,准备去书局给陈文仙买几本书,还没进门,就在大门口迎面撞到了正往外走的陈海秋,二话不说,便拉着章秋谷一同到东尚仁去。

章秋谷也没什么事情了,便也没有拒绝,随他一路走着,与陈海秋开着玩笑道:“你拉我到东尚仁去,就不怕我截了你的胡吗?”

陈海秋也笑道:“知道你有那个本事,就别跟我显摆了,你尽管去就是。”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到东尚仁来。

到了范彩霞院中,两人走进房内,范彩霞刚刚起来,正在那里梳洗,见了陈海秋进去,只是微微的朝他点点头,一眼就盯住了在陈海秋后面的章秋谷,登时满面桃花,杏眼含春,立起身来热情无比的说道:“阿唷,二少!今儿是什么好风,把咱们尊贵的二少给吹到我这里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那位姨太太可还好吗?”

章秋谷含笑点头道:“多谢多谢,托福托福。”一面说着,一面走到范彩霞的后面,把一只手轻轻的在她肩上搭道:“请坐吧,你只管办你的公事,不必客气。”

范彩霞回头一笑,颊生春色,媚眼含情,秋波荡漾,对着章秋谷笑道:“我也没啥事,你二少难得赏光到我这个小地方来,我自然是高兴,客气也是应该的。”一面说着,一面自己坐了下来,指着侧面的一张椅子对章秋谷道,“二少快坐。”

章秋谷不再说啥,随便的坐下,仔细的打起量范彩霞来。见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熟罗短袄,宝靥生春,眉梢染媚,一缕漆黑的头发,一个娘姨替她解开了直拖下来,差不多直垂到地,透出一股冰桂兰麝的味道。胸前两颗钮扣儿没有扣好,微微的露出里面杨妃色的抹胸,戴着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云鬓惺忪,纤腰婀娜,妖娆如娇花,媚色无边。

这般模样,的确能牵动男人的心,也不怪好友为她痴迷,不惜大把的银钱也要与她春宵一度。章秋谷心里默默地为她点个赞。

范彩霞一面梳头,一面偷眼观察章秋谷,见他正在打量自己,越发堆起妖媚风情的卖弄起来。

章秋谷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只把一个陈海秋丢在那里,既没有人和他讲话,也没有人上前去应酬他,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章秋谷闲聊了一会,便立起身来对陈海秋道:“我们没有什么事情,还是约几个人来打牌吧。”

陈海秋听了道:“也好,我们就去约陶伯瑰和修甫来,但不知他们来不来?”

范彩霞听了接口道:“你写张请客票,叫伙计去请请看,如今时辰尚早,陶大人和辛老不见得有时间。”说着又飞了章秋谷一眼,又是一波高压电狂砸了过去。不过这次她的媚眼是抛给了瞎子,咳咳,不是瞎子,是抛给了后脑勺儿,人家章秋谷没接受他的媚眼,直接扭头了,给了她一个后脑勺儿。

陈海秋写了两张请客条子,叫伙计去请辛修甫和陶伯瑰。

伙计去不多时,就听得楼下伙计高叫客人上来,陈海秋和章秋谷方才立起身来,辛修甫已经匆匆走了进来。

章秋谷笑道:“请客的还没有回来,客人倒是已经来了。”

辛修甫有些诧异的道:“我不知道你们要请客,我是来找海秋的。”说着,便与陈海秋和章秋谷见礼,彼此寒暄了几句。

这个时候,范彩霞的头已经梳好,便立起身来应酬了辛修甫几句。

陈海秋急三火四地把章秋谷拉到范彩霞家,是要实施“出气行动”了吗?期不期待?想不想看?热闹的大戏马上要开演了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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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回 美少年牌桌论道 且说陈海秋在书局门口遇到章秋谷,便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范彩霞这里。看看时间还早,便写了请客票叫辛修甫和陶观察过来打牌。

辛修甫先到了。等了一会儿,陶观察也来了。

范彩霞叫侍女调开桌椅,取出一付乌木牌和一付筹码来,问陈海秋筹码怎生配法。

陈海秋还没有开口,陶观察抢着说道:“自然打现银的,打筹码有什么趣味。”

章秋谷微笑不言,范彩霞听了,便把筹码拿了回去,把那一付牌倒在桌子上,拣出东南西北四张牌放在中间。

章秋谷顺手拿过一张牌来看,原来是象牙骨牌,雕得甚是精致,顺口说道:“好讲究的牌,果然这个地方和别处不同。”

范彩霞听了,只道章秋谷是夸赞自己,便抬起头来对着章秋谷一笑,再送一波高压电。

章秋谷并没有在意,见范彩霞对他笑,方明白她是误会了,便也不再多说,转头问辛修甫叫局不叫。

辛修甫道:“我们四个人打牌,我看不必叫局吧。”

章秋谷道:“叫几个人来,觉得热闹些。”

辛修甫听了便也答应了。

章秋谷便代他们写起局票来,辛修甫叫龙蟾珠,陶伯瑰叫胡玉兰,陈海秋也叫了一个西鼎丰的林媛媛。章秋谷不消说,自然就是梁绿珠和陆丽娟了。

当下大家讲明打五十块钱一底的二四局,大家扳了坐位便打了起来。

碰了几副,叫的局陆续的来了,梁绿珠和陆丽娟坐在章秋谷身后,默默的看他发牌,起先的几付牌,平平的都没有什么输赢。

陈海秋碰了两圈,便叫林媛媛和他代碰,刚刚遇着他的庄,一起手便是中风开了个暗杠。

陶观察又打了一张东风,林媛媛碰了出来,转了几转,章秋谷见林媛媛的牌只打了一张万子,便和陶观察同辛修甫道:“庄家是万子一色,你们留神一点。”

一句还没有说完,陶观察忽然打了一张发风出来,林嫒媛见了把牌摊出,计算起来四百和牌,给他和了一个倒勒。

辛修甫等大家算清了帐,便问陶观察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打出一张发风,陶观察道:“我自己要和,怎么不要打这张发风呢?”

章秋谷听了,心上觉得有些好笑,很想问他,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都不考虑后果的吗?但是因为和他认识没多久,也不好意思过于言语冲撞,便是一笑而过。

哪知自此以后,林媛媛的牌风大旺起来,一连庄上和了几付,接着辛修甫和了一付两翻的索子一色,不到四圈牌,章秋谷已经输了一百四五十块钱。

陆丽娟见了,便要和章秋谷代打,章秋谷便立起身来让她去打。

陆丽娟打了两圈,输得比章秋谷更多,章秋谷诧异道:“我平日打牌,从来没有输得这般厉害,今天是转了什么风向?”便叫陆丽娟立起来,自己仍旧坐下去入局。

范彩霞见章秋谷一霎时的功夫,已经差不多输了三百块钱,便走过来站在章秋谷身后,指手画脚的指点他。

只见章秋谷起出的牌,都是前后不搭的,没有一张好牌。

范彩霞见了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忽然上家陶观察发出一张二索,范彩霞说一声“吃”,章秋谷只当没有听见的一般,范彩霞不懂章秋谷的意思。

转了一转,陶观察又打出一张九万,范彩霞道:“碰。”章秋谷还是只当没有听见,径自去摸牌。

范彩霞在旁边看了,忍不住问道:“二少,你打错了牌了,这个打法不输牌才怪了。”

章秋谷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且看着便是。”

范彩霞犹自嘀咕,埋怨章秋谷不听她的话。

这番章秋谷的庄,恰和了一付,又接着连了一付七十二和的筒子一色。接着,辛修甫和了一付,轮着林媛媛的庄。范彩霞在章秋谷背后看着他起出牌来,也是平平常常的,并不看好。

打了两圈儿,上家陶观察发出一张五索,章秋谷不吃,顺手去摸一张东风来,打出一张四索。范彩霞看了也不开口,只把章秋谷的衣服一拉,章秋谷微笑摇头,一转过来,章秋谷去起出一张三万,成了三四五万的一搭,便又打出一张六索。

辛修甫见了诧异道:“你与其拆掉四索六索,为什么不吃他的五索呢?”

章秋谷笑道:“照这样的一付牌,就是和了也不过一个平和,有什么希罕。”

等了一回,辛修甫发出一张南风,章秋谷碰了出来,发出一张九索。

这个时候,林媛媛早已碰了三张白板放在桌上,一转过来轮到陶观察发牌,陶观察却顺手发出一张东风来。

林媛媛见了大喜,扑的把牌摊出,口中说道:“我就等着这张牌呢。”

大家举目看时,原来是东风和一索对碰和出,是一付索子一色,里头还有三张八索,三张七索,又是个对对和。

林媛媛屈指一算道:“对对和要外加一翻呢。”林媛媛正在高兴,不提防章秋谷伸过手去,把那一张东风抢了过来。

林媛媛嚷道:“你干嘛呢?干嘛要抢我的东风?”

章秋谷不慌不忙,把自己的牌摊在桌子上说道:“请你们看看,我的牌怎么样?”

辛修甫和陶观察举目看去,只见齐齐正正的三张八筒,三张一万,三张三四五万,一张东风,还有三张南风已经碰在桌上。

辛修甫见了,诧异道:“你是独等东风吗?”

章秋谷不答,只点一点头,把陶观察方才打的那张东风和自己的东风放在一起,只把一个背后的范彩霞欢喜得“格格”的笑个不停,一张樱桃小口再也合不拢了。

辛修甫和陶观察见章秋谷截了林媛媛的胡,心上自然也是高兴。

只有林媛媛谷嘟着嘴,十分扫兴,瞪了章秋谷一眼道:“我不来了,不带你这样的,你要截胡干嘛不早说,害我白高兴一场。”

章秋谷笑道:“你的手脚十分神速,对面的一张东风刚刚打出,你已经飞一般的抢了过去,叫我哪里来得及?”

林媛媛听了也觉好笑,便把自己的牌一推,稀里哗啦的洗起牌来。

章秋谷方才对范彩霞讲道:“你可看明白了吗?打牌虽然是游戏,可也不能不带脑子。上家牌运很旺的时候,你即使不应当吃的也要吃掉,把上家的牌运拿到自己的手里。如果下家的牌运很旺,应当吃的也不能吃,把下家的牌运提到自己手里。刚才下家的牌风好得很,所以我故意不碰不吃,有心拦他一下,果然牌运就拦了过来。如果方才我要是吃了上家的牌,这一张东风岂不是给下家拿了去吗?下家要是拿到了东风,早就和出来了,哪里还等得到这个时候。”

章秋谷一面说着,林媛媛和辛修甫、陶观察都停了手呆呆的听着。

范彩霞听了章秋谷的一番说法,不觉连连点头,想了一想便又问道:“既然你说不碰不吃,刚刚你明明可以不用碰七万的,为啥偏要碰对家的七万呀?”

章秋谷道:“今天的牌运只有他们两家的好些,对面打了一张七万,我拆掉了自己的八万九万,去碰他那张七万,原是借着这一碰,调调牌运,不过是个反败为胜的法子。”

辛修甫和陶观察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辛修甫问章秋谷道:“不曾想打牌还有着许多的道理,除了这几个法子,可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

章秋谷娓娓道来:“打牌看似不过就是玩玩而已,但是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用用脑子。打牌第一不要给下家多送牌,表面看让下家吃一下不打紧,就是和了,一次二次的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连连喂牌,连连和牌,等于是你在给下家养牌运,一旦牌势养成,那个时候,就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你再出手扭转牌势,已经是晚了的。第二不要只顾着闷头看自己的牌,更要留心看台面上的牌,算计各个对手手中的牌和可能的牌势走向。其实大凡做事也是如此,不能只算计自己的得失,而是要顾及全局,审时度势的。总之,不论自己的牌运好不好,只要少发生张,不开大炮,一定不至于出什么乱子的。运道好的时候别忘形,运道不好的时候稳定心神,首先保证自己不出错,然后再图谋逆转运势。”

辛修甫、陈海秋和范彩霞等听了,都是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赞叹,只有陶观察有些不服气,便道:“这不过就是大家玩玩罢了,原不过是消遣的事儿,何必要这般讲究?况且我们都是有交情的,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求个乐呵,何必计较输赢,也用不着这般认真,你们觉得我的话可对?”

章秋谷接着说道:“这话自然是不差。但是既然我们玩的时候划定了输赢的规矩,就有了‘赌’的意思。‘赌’这个字,本身就含有宝贝归属,彼此争胜的意思。无论什么人,只要沾到了‘赌’字,任凭是你的亲戚、朋友、父子、兄弟,都是要争强斗狠,只有自己胜了,别人输了,心上才快活,然后才有资格装出大度的样子说这不过就是玩玩而已。历史都是胜利者在书写,不外如此,因为胜者才有话语权,失败者,连装模做样的资格都没有。有时可能真的不在意输赢了多少钱,但是在意的,却是输赢的那份心情。从来没有人愿意坐到赌桌前就是专门来输的,对吧?”

陶观察听了,这回是真的服气了。几个人纷纷点头,同时也感慨:这里边,顶数章秋谷年纪小,却就数他睿智,大世家出身的人,只要不是纨绔二世祖,见识还是非同小可的。

打牌也能打出这许多道理,只能说,脑子是个好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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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回 神女心机钓东床 且说这几个人玩儿牌正玩儿的嗨时,章秋谷一通的即兴演讲,把原本在炕上躺着的陈海秋勾起了兴趣,不自觉地就坐了起来,听入了迷。然后就提起了满腔的热情,跃跃欲试,便立起身来叫林媛媛起来,他坐下入局,几个人又打了起来。

等到打完了八圈,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六七点钟,叫来的局一个个都走了。

大家算起帐来,陶观察一个人大输,输了一百三十多块钱。辛修甫也输五十块钱,陈海秋只赢了二十块钱,章秋谷非但把方才输的都捞了回来,还大赢了一百六十几块钱。

章秋谷对着范彩霞道:“如何?你可明白了我刚才的那番话?”

范彩霞听了嫣然一笑,也不开口,只对着章秋谷娇媚地笑着,含情脉脉,秋波荡漾。

章秋谷一笑,别过头去对陈海秋说道:“这个时候,差不多要上灯了,我看你就在这里吃一台酒吧。”

陈海秋听了点头答应,便和范彩霞说了,叫她预备一台酒菜。

范彩霞自然欢喜,连忙叫侍女下去招呼。

章秋谷又写了请客票请了两个招商局的朋友。

不多时,台面已经摆得整整齐齐,章秋谷的俩个朋友也到了,各自叫了局,大家闹了一回,这台酒一直吃到十点多钟,方才散去。

章秋谷出门送客后,招呼辛修甫等人一起走,却被范彩霞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低低的问道:“你明天几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呢。”

章秋谷微微笑着,答应她道:“明天我一定和陈老爷一起过来就是了。”

范彩霞听了把嘴一撇,一个指头轻轻地在章秋谷的头上点了点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正还要说下去,陈海秋扭头见章秋还不走,便又折身回来,酒气醺醺地说道:“范彩霞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送客人?”

范彩霞双眉一皱,连忙扭过身来答道:“我只是和二少说说话,客人不是已经去了嘛。”

章秋谷趁着这个时候对陈海秋说道:“我们回去吧,明天还是我们四个人,在这里再打一场牌可好?”

陶观察和辛修甫自然答应,章秋谷便别了众人,自己回新马路去了。

自从这一天章秋谷在范彩霞那里打了一场牌之后,陈海秋天天约他们三个在范彩霞院中打牌,吃花酒。章秋谷也有时约他们几个到梁绿珠、陆丽娟家去打牌吃酒。而陆丽娟自从结识了这位章二少爷以来,一颗心是彻底沉沦到了章秋谷的身上,章秋谷也觉得陆丽娟性格温柔,风情旖旎,没几天的工夫便有了深度合作。一个是风华绝代的才子,一个是桃羞李让的佳人,自然是尤花殢雪,云雨巫山。

又到了周末,章秋谷约了辛修甫和陈海秋一起到陆丽娟的院子。陆丽娟见章秋谷和辛修甫、陈海秋三个人一起走进来,便立起身来含笑招呼。

章秋谷与辛修甫、陈海秋进房坐下。这段时间,陆丽娟房里的人见章秋谷出手阔绰,一个个把章秋谷当祖宗供着,都十分巴结。

一个叫金宝的侍女,便叫伙计拿进来一个礼盒,放在章秋谷面前,笑道:“你姨奶奶快过生日了,本来想直接送到二少的公馆里,又恐怕失了礼数惹别人闲话,就只好等二少来了。二少不要客气,原本我家先生和你姨奶奶也是很有交情的,就烦请二少代收下吧。”

章秋谷看了看礼盒,也没打开,估计无非是女人用的东西罢了,便对着金宝笑道:“你只管放心送去就是了,我们倒是没那么多讲究的。”心里默念一句,母亲大人不在,自然就没讲究了。

原来,她们这些女闾从良后,按着夫家的规矩,是不能再与从前的那些姐妹来往的,尤其越是大家族,越是规矩严格。是以,陆丽娟在没有主人邀请的情况下,是不敢随便上门的,无论什么理由都是失礼的。

陆丽娟原本也没心思管什么陈文仙的生日,无非就是想巴结章秋谷,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当然礼物要送给章秋谷才能达到效果,而且也想借着这个由头提醒章秋谷,陈文仙的出身和她是一样的,她能进门,自己呢?

陆丽娟看着章秋谷意有所指地道:“你说得轻巧,要是你的姨太太知道我们相好,怕是会凶你呢。”

章秋谷听了诧异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不知道妻妾还敢凶我的?”

陆丽娟仔细观察章秋谷的表情,嗤笑道:“还说没有,昨天你连过夜都不敢,急急忙忙地就回家了,难道不是怕你的姨太太不高兴吗?”

章秋谷听了,方才恍然大悟,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是为昨天晚上的事儿。你不知道,我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和他们讲明了晚上一定回去的,既然答应了定然不能食言,并不是不肯陪你。”

陆丽娟听到这里,不由得脸上一红,翻了个勾魂式白眼道:“谁要你陪呀,净说瞎话。”

章秋谷哈哈一笑,从衣袋里取出一卷钞票来,随手拣了三张十元的,递给金宝道:“你们买手巾吧,算我替文仙回礼了。另外帮我雇个跑腿的把礼盒送到公馆。”

章秋谷说是没讲究,不过就是玩笑而已,怎么可能不讲究!送礼盒,连她们这里的龟公他都不会用,而是在外面雇人跑腿。

金宝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便走了出去。

陆丽娟走到章秋谷身旁悄悄的说道:“你怎么给她那么多钱呀?就是还礼也用不了那么多呀。”

章秋谷道:“连跑腿的钱在内一共三十块钱,算不得什么的。”

陆丽娟嗔道:“那也用不了那么多,你给她这么多钱,她也不见得领你的情,白白的花了冤枉钱。你有钱不假,可也不能这么浪费银钱。以后在我这里你无需这样,该省的时候还是要省着的,有我在她们也不能怎样的。”

章秋谷听了陆丽娟这一番贴心的话,还是很受用的,看看,都知道帮他省钱了,有点管家婆的味道了。

等等,管家婆?

章秋谷在心里提了份警惕。不过,面上不显,贴着陆丽娟的耳边,说的却是:“你的话自然不错,但是只要我愿意,就是花再多的钱我也是高兴的。”

他把愿意两个字加了重音,但是陆丽娟并没有听出来,自然也就没有领会章秋谷的深意。陆丽娟非常欢喜,自己这番操作已经达到目的,不过嘴上却是说道:“我不要,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章秋谷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陈海秋在那里嚷道:“你们这两个人真真的岂有此理。来了半天了,就看你们俩在那里嘀嘀咕咕,你侬我侬了,把我们两个客人晾在一边,理都没有人理。你们就是有再多的话,留着夜里到床上去说,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当作我们的面做出这种样子,难不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陆丽娟听了陈海秋取笑她的话儿,不觉涨得满面通红。

章秋谷回过头来对陈海秋道:“你别胡说,人家在这里好好的说话,你又要取笑起来。”说着,见陆丽娟低着头一付娇羞的模样,也是心中荡漾,那颗怜香惜玉的猎美小玻璃心又要燃起小火中火大火……咳咳,不能燎原火了,现在太阳还是老高老高的,不能让太阳公公看了现场直播不是。尽管章秋谷很风流倜傥,但是被太阳公公死盯着看,他表示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章秋谷握着陆丽娟的手道:“我们老夫老妻哪里还怕人取笑,任凭他们讲去,我们不管他就是了。”

陆丽娟听了更是觉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却是更加的美滋滋,挣脱了手,把章秋谷轻轻的推了一下道:“你这个人,怎么老是说话没个轻重的,也不看看场合。”说着自己也不由得娇笑起来。

章秋谷正要和她调笑,就见阿金走进房来,向陆丽娟使个眼色,陆丽娟见了,就走过去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阿金走了出去。

一会儿伙计端上菜来,本来堂子里头的司菜,按照常规是一盘鱼翅,一盘整鸭,一盘鸡,一盘蹄子。

章秋谷看去,见除了常规的四样例菜之外,又加了一大盘鲥鱼,一盘白汁排翅,一盘清燉火腿,一盘鲍鱼汤。还有四个碟子:一样凉拌腰片,一样凉拌鸡丝,一样凉拌猪肝,一样虾米煮黄瓜。这几样菜都是章秋谷平日最爱吃的。另外两个酒壶,装着满满的两壶花雕,还有一瓶薄荷酒,一齐都放在桌子上。

章秋谷见了,很是疑惑道:“不年不节的,怎么凭添了这么多道菜?”

陆丽娟笑道:“你每次来都是吃的那几样菜,怕是已经吃腻了,所以另外点了几样,你吃吃看,喜欢哪几样,我记下来,下回你来就备你喜欢的几样。”说着,便取过一个玻璃小酒杯,倒了一杯薄荷酒放在章秋谷面前,又问辛修甫、陈海秋道:“辛老、陈老,你们两位要吃啥酒?”

陈海秋本来酒量很大,要了薄荷酒,辛修甫不会吃酒,便要了花雕。

陆丽娟给辛修甫和陈海秋两个人斟了酒,说道:“刚刚怠慢了你们,很抱歉,请宽用一杯。”

章秋谷便叫她过来陪着一起吃,陆丽娟便也坐在章秋谷的下首,自己斟了一杯酒,四个人浅斟低酌起来。

这一席虽然没什么别的客人,大家却都十分高兴,说说笑笑,不觉已径是下午三点多钟。

章秋谷便对陈海秋说道:“我们回去吧,那个家伙只怕差不多要去了。”

陈海秋听了会意,便和章秋谷、辛修甫出了陆丽娟的院中,一路而去。

男猪脚口中的那个家伙是谁?他们又要去哪里?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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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回 以彼之道施彼身 且说章秋谷和辛修甫、陈海秋在陆丽娟那里吃过饭,章秋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上二人出来,直奔谦泰客栈而来。

这家客栈是陈海秋新开的。

当下陈海秋邀了辛修甫、章秋谷一同来到谦泰客栈,进入后院陈海秋的房间里,陈海秋吩咐下人泡上茶来。

坐不多时,果然见伙计领着范彩霞那里的一个大丫鬟王小妹和两个伙计,拿着四样礼盒进来。见了陈海秋,满面笑容地叫了一声“陈老”,陈海秋只是点一点头。

原来,陈海秋新开了这家客栈,章秋谷这几个好友自然是给他捧场,送过开业礼的。只是既然章秋谷要算计范彩霞,这就是一个机会,当然也就会让她知道。作为老客人,这样的大事,她免不了也是要送礼的。于是,几个人便在客栈等着了。

王小妹道:“陈老,恭喜你开业大吉,我家先生让我来送开业礼,向陈老道喜。先生很是惦念陈老,最近也没见你去我们那了。”

陈海秋听了冷笑一声道:“还要我去看她的脸子!以前哪次去不是爱理不理的,只要我到你们先生那里,不要做出那付阴阳怪气的样子,已经是好的了,什么惦念不惦念的,像我这样惹人厌的客人,哪里配你们先生惦念。”

王小妹听了呆了一呆,咋感觉着画风不对呀,便讪笑道:“陈老可别这么说,我家先生待你还是蛮好的,啥时候阴阳怪气了。像陈老这么好的客人,要说惹人厌,可是真真的昧了良心了。”说着回过头来对着章秋谷和辛修甫道:“二少和辛老评评理,我说的可对?”

辛修甫和章秋谷没吱声,只是点点头,当然,他们只是为那后半句话点头而已。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兄弟自然是最好的,这话没毛病。

陈海秋又道:“算了算了,别说废话了。你今天无非是送礼和讨帐两件事。”说着,便开了保险箱,取出一大卷钞票放在桌子上,随手取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交在王小妹手里说道:“这几件礼物,我也用不着,就烦你们帮我带了回去。这二十块钱,就是给你们的辛苦费了。”

王小妹接了钞票说道:“陈老实在太客气了,你一样礼物都不要的吗?你还是收下吧。”

陈海秋对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和你客气,我确实不需要,你只管拿回去吧。”

王小妹道:“那,那就谢谢了。”

伙计也跟着谢了一声。

陈海秋又问王小妹道:“我的酒局帐抄好没有?”

王小妹听了,便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写好的酒局帐单来,还有一张范彩霞的名片,一齐交给陈海秋,口中还在那里说道:“陈老你慢慢核算,我等会儿不要紧的。”

陈海秋接过来一看,统共是二十六台菜钱,十九场打牌钱,一百二十多个局钱,还有那一天陈海秋在他们那里打牌,没有带钱,就问范彩霞借了一百块钱做本钱,后来没有还给她,总共合算起来,差不多要六百多块钱。

陈海秋看了看,把那张帐单放在桌子上,正色对王小妹道:“你今天是想来要钱的是不是?”

一般堂子里的账是每个月的月底结算的,今天刚好到了结账的时候。

王小妹道:“陈老不必疑心,我今天的确是来给你送礼贺喜的,那个账单只是顺带……”

又把他当傻子耍!

王小妹正要再说下去,陈海秋很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你也不必再装腔作势地浪费口舌,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今天这些局账,你一个大钱也带不走,我一分都不会给她!”

王小妹呆愣愣的,不知道事情为啥会出现这种魔性转折。

却见陈海秋正颜厉色的对她说道:“我姓陈的并不是没有钱,钱多的很,但是凭你们先生这样的人,要想用我姓陈的钱,让她做梦去吧!”说着便把桌子上的那一大卷钞票,一张一张的摊了开来,给王小妹看,统统都是五十块的,只有几张十块,合计起来,这一大卷钞票至少也有三、四千块钱。

王小妹傻呆呆地看着那些钱,眼花撩乱,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不会转了,就盯着桌子上的一卷钞票,直到陈海秋把那些钞票仍旧锁在保险箱里,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得陈海秋又对她说道:“你回去只需要把我这几句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你们先生听就是了。”

王小妹到现在还在懵逼状态,不知道陈海秋究竟为什么这般,想了想说道:“陈老为什么事动这么大的气呀,可是我家先生得罪你了?要不你和我说说,我回去劝劝先生。”

陈海秋听了,很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件事儿与你无干,我也不会迁怒于你,都是你们先生不好。但是今天你既是来收帐,我就不得不和你讲个明白。我只问你,你们先生既然挂着牌子在上海滩上做生意,吃了这堂子里的饭,可懂得这堂子上的规矩不懂?”

王小妹听得陈海秋的话风犀利,心上也就明白了几分,却也不便替范彩霞分辨什么,只得陪着笑脸道:“我家先生有啥不好的地方,还请陈老你多包涵点……”

陈海秋不等她说下去,接着说道:“包不包涵的不说,就说你们先生。她在这上海滩做生意,拼着自家的身体给客人糟蹋,为的是什么?无非是为了钱罢了!自从我和你们先生认识以来,差不多将近一年的光景,在她那里吃了多少台酒,打了多少场牌,统共合算起来,差不多也花了二三千块钱。像我这样的客人,老实说,上海的这地方并不算多!可为什么你们先生见了我的面总是那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连一句好好的应酬话都没有讲过?更不要说什么住夜了!像我这样的身份,又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钱,难道和他攀个相好都够不上吗?她的身价还没高到不可攀的地步吧?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就是摆明了拿我当傻子耍着玩儿呢,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别说我陈某人还不是个没脾气的人!既然她不识抬举,我也没必要再哄着她!你们先生不是想要钱吗?钱就摆在这里,六百多块钱,对我陈某人来说,不过是小钱而已,不要说是六百,就是六千也不在话下。但是要想从我这里拿钱,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王小妹被陈海秋这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心上也是吃惊不小。别人的帐,几十块,或者百儿八十的,也还不算什么。偏偏陈海秋的帐,数目巨大。范彩霞平日里就是十分奢靡,挥霍无度,近日来客人渐少,生意已经不如从前,已经是入不敷出,接济不上了,本是指望着陈海秋的这笔钱解燃眉之急的,谁知道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发了一会儿的呆,王小妹只得立起身来走近陈海秋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陈老你别生气,我家先生一直和我说,那些客人中,顶数陈老人最好了。你怕是误会了,我家先生对你一向是蛮好的,她不过就是个冷面的性子,并不是专门针对你的。况且先生也是个面皮薄的,她也不好意思说出住夜的话来。陈老你是我们的老客人了,总是要比别的客人更亲近的,我们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我家先生既然做了这个生意,吃上了这碗饭,自然是要守着这堂子上的规矩的,不然还做啥生意呀?”

陈海秋听了王小妹的一番话,要是换了别的时候,怕是真的就被她说得心动的了。但是这个时候,有章秋谷给他掌舵,他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被忽悠了,对着阿小妹冷笑道:“你们别再拿我当傻子耍,这种话以前可能还管用,如今是不成的。我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一直爱理不理,装聋做哑的糊弄我,耍着我玩儿。我又不是白住不出钱的,她能接别的客人,为什么我就不行?你回去只管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她,钱我就摆在这,至于能不能拿到,但看她的态度了!”

王小妹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想了想说道:“那依陈老的心思,你想要先生怎样呢?”

陈海秋道:“我没想怎么难为她,她从前是如何待我的,我便白如何待她,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从前再三的哄着她迁就她,既然她不识抬举,我也就没必要再哄。至于她要怎么做,我想她心里明白得很,想要钱,就看她能不能做得让我满意了。”

王小妹见陈海秋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怏怏地走了。

陈海秋见王小妹出去了,回过头来看着章秋谷和辛修甫,嘿嘿地笑着,一脸的“我很爽”的表情说到:“终于让我这口气,憋了这么久,这回顺当了,真痛快!”

章秋谷微笑着说到:“这才刚开始,你急什么。”

“我憋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出来了。”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章秋谷和辛修甫相视一笑。

辛修甫笑着摇头:“你这性子!”

被人当傻子耍了那么久,终于扬眉吐气了,陈海秋很期待接下来的精彩。大家也期待吗?别急,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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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回 酒阑灯炧挽檀郎 且说王小妹借着给陈海秋送开业礼的机会,想要账,却被陈海秋一顿数落,钱没要来,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王小妹往回走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味儿,就这么回去,总是有些不甘心的。自己摆不平他,先生总是有办法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久耍着他玩儿得团团转了。对,把他哄骗到先生那里,让先生对付他!

如此想着,便吩咐随行的伙计先回去,自己则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谦泰客栈内,章秋谷三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主要是陈海秋太兴奋,憋了太久,小宇宙爆发就有点收不住了。

然后,就见王小妹忽然又进来了,对着陈海秋便道:“我家先生请你到我们那里去一下,先生有话要对你说。”

陈海秋道:“这会儿我有公事,没工夫。她有什么事,让她自己来就是,还以为我会像以前那么哄着她,想多了。”

王小妹见陈海秋态度如此坚决,知道这事她是真的搞不定了,便匆匆忙忙的往外走去。

陈海秋见王小妹走了,对着章秋谷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你的主意果然不差,如此一来,把她逼到绝路,她就不得不回头了。只是,她来了,我又该怎么办?我说啥呢?”

章秋谷又仔仔细细地教了他许多的法子,甚至是范彩霞摆什么态度时,他该怎么回应,话该怎么说,都给他设计得明明白白。

陈海秋大喜,磨拳擦掌的就等着范彩霞上门来被他虐,找回场子。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听到辛修甫说道:“来了,人来了。”

陈海秋立起身来举目看时,只见范彩霞扶着王小妹的肩膀,从对面屏门外面缓缓地转了过来,那几步路就如风吹杨柳一般,走得袅袅婷婷。

陈海秋见了,故意别转了头,装作没有看见。

当下范彩霞走进房来,先招呼了辛修甫和章秋谷,又半嗔半怨的瞅了章秋谷一眼,方才走近陈海秋身旁,低低的叫了一声:“陈老。”

陈海秋回过头来,打量了范彩霞一番:只见她穿着一身玄色外国纱衫裤,下面衬着一双品蓝缎子挑绣的弓鞋,头上挽着一个懒妆髻,春山淡淡,秋水盈盈,脂粉慵施,铅华不御,一双俊眼,好像藏着万千幽怨一般,娇怯怯的站在一旁,把手扶着陈海秋的椅背,柔声说道:“你究竟是为了啥事动气呀?就是我有啥不好的,你好好的跟我讲便是了,你动这么大的火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犯不着了!”

陈海秋听了这软糯的声音,就觉得骨头有点酥了,不过强行的压了一压,连忙忍住了,淡淡的答道:“那我可真要谢谢你的关心了,像我这样惹人厌的客人,居然还能劳动你关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范彩霞听了,伸出纤手握着陈海秋的手说道:“你可别这样,真真的冤枉我了呢。我一向敬重你的,也一向与你要好,在我心里,也唯有你是最特别的。你切不要听信了别人的闲话,坏了我俩的情分。你自己不把话说明白,倒是反过来怨我……”范彩霞说到这个地方,不觉面上一红,低眸一笑,又说道:“算了,过去的就不说了,总算是我不好。如今我亲自来请你到我那里吃酒,我给你赔罪,你可不要推脱了才好。”

陈海秋的手被范彩霞的纤手握着,本来就已经骨酥筋麻,又听得她娇脆软糯的声音,小心肝早就叫嚣着投降了,再也扛不住这糖衣炮弹的攻击,赶紧看向章秋谷。

章秋谷淡然一笑,微微的点了点头,陈海秋大喜,如蒙大赦般,赶紧点头答应了。

范彩霞本来是乘马车来的,便拉着陈海秋一同乘车回去。

章秋谷也有马车,便和辛修甫同坐一辆车。

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东尚仁来,大家下车进去。

这次的情形却是不同于以往,范彩霞竭力巴结,拼命张罗,就是房间里头的人也都换了一付样子,殷勤地侍候着。

章秋谷见了不由得心中暗笑。

当下范彩霞和陈海秋并肩坐在炕上,咬着耳朵说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就见那些侍女七手八脚的调开桌椅,摆上了酒菜。

原来今天这一席酒,是范彩霞给陈海秋赔礼,专门请陈海秋的。

范彩霞见碟子排了上来,便问陈海秋还有什么朋友。

陈海秋还没有开口,章秋谷在旁边说道:“我看今天这一席不方便请什么外人,只请小屏和陶观察两人吧,海秋以为如何?”

陈海秋点头称是,当下写了请客票叫伙计送去。

请客的去不多时,客人来了,大家入席畅饮。

这一席酒,因为是范彩霞专请陈海秋给他赔礼的,肴馔十分精致。范彩霞殷勤侍候,竭力应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怠慢冷淡。

陈海秋非常高兴,大家也都开怀痛饮。

到得酒阑人散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夜里十一点钟。

辛修甫和章秋谷略坐一会儿,便都立起身来要走。

陈海秋也跟着往外就走,却被范彩霞赶上来一把拉住道:“你别走呀,我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陈海秋故意笑道:“有啥好说的,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你要是真心留我,你就先讲明白了,要我再像前几次那般吃你的空心汤团,我是不会再上当了!”说着便又要走。

急得范彩霞一手拉住陈海秋的衣服不肯放手,面上却一阵阵的红了起来。

陈海秋故意逼问她道:“留我在这里,究竟要怎样?我上了一次恶当,再不上第二次的了。”

范彩霞听了,很是着急,可是又羞于启齿,顿了一顿方才说道:“你这个人,咋这么装痴扮呆的。”说着,给王小妹使了个眼色,王小妹也赶过来帮着挽留。

陈海秋对王小妹道:“你的话不中用,我信不过你,必是要叫你们先生自己和我讲个明白才行。”

范彩霞到了这个时候,明明晓得陈海秋是有意为难,无奈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启齿,又看见章秋谷和辛修甫两个人都望着自己嘻嘻的笑,越发的不好意思了。无可奈何只得把金莲一顿,对着章秋谷道:“二少你倒是帮我留留陈老啊!”

章秋谷笑道:“我替你把陈老留在这里倒是不难,但是你留了他在这里干什么呢?”

范彩霞听了又羞又怒,又不敢发作,只得给了章秋谷一个哀怨式白眼道:“你也来寻我开心,装痴扮呆起来!总是我不好,不会应酬客人,平白的生出这许多误会。”说着别过头去,眼圈儿一红。

章秋谷见了她这般模样,知道作弄得差不多了,过犹不及,便对陈海秋道:“她既然诚心留你,你就今天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

陈海秋还没反应过来,还在那扛着:“你别搞错了帮她说话。她哪里是当真留我,不过当着你们的面儿,讲几句好话罢了。”

这一句话说得范彩霞发起急来,对着陈海秋道:“天地良心!你再要讲这样的话来,我也只好随你去说了!我已经把态度摆到这样了,你要是还不听,那我就没办法了!只是你自家想想,我做得还不够吗?”说着扭过头去,不觉流下泪来。

章秋谷见了,不由得哈哈的笑道:“算了,算了。”一面对着陈海秋道:“我们先走一步,明天来看你吧。但是你要小心些,不要打了败仗,被她赶到地板上去睡,那可就与别人不相干了。”

陈海秋听了忍不住也笑道:“不要混说。看你这样子,怕是经常被人赶到地板上去睡的吧。”

范彩霞听了也笑起来,拭了眼泪道:“你们呢,真真的歪嘴吹喇叭,一团邪气。”

陈海秋见章秋谷和辛修甫要走,想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即将实现,心中就是一片火热,巴不得这些碍眼的人赶紧滚蛋;更何况此时范彩霞紧紧拉着他两只手不肯放松,娇软的身体没骨头般完全依在自己的身上,粉面贴着他的肩膀,吐气如兰,一股股的吹到他的耳朵上,直直的就吹进了他的小心肝里,挠得他的小心肝一颤一颤,奇痒难耐,心上的小火苗瞬间就有了燎原之势。

正当陈海秋难以自制,马上就要缴械投降的时候,瞥见了章秋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一个激灵,想起了章秋谷的告诫,立马使劲儿地稳了稳心神,使劲儿地把自己的表情板得严肃些说到:“虽然你殷勤留下我,但是也不好说你是为了局账,等他们都走了,你又耍什么手段。须得你心甘情愿,方能尽心尽力,才有趣味,不然就只是勉勉强强的敷衍一下,我也没有什么味道。若是如此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吧。”

范彩霞听了,不由得皓齿微龇,蛾眉欲蹙,含嗔带怨地说道:“你这人,我都这样了,你还是……,我,你要我……。”说不下去了,眼圈儿一红,便是泪眼溶溶,泫然欲泣,好似那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陈海秋见了范彩霞这般模样,瞬间就把章秋谷的告诫给丢到九霄云外了,以前的那些窝囊气也都被自己的燎原火给烧了个无影无踪,什么怠慢冷淡,什么戏耍欺骗,统统都是浮云,他现在只想抱着美人去做他的黄粱梦。过去的种种都如滚滚长江东逝水,罢了罢了,他想要的,终究还是得到了,他,已经知足!

陈海秋盼星星盼月亮地把章秋谷盼回来,帮他出谋划策,终于让他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儿归,这一刻的陈海秋开心到飞起。别走开,精彩还在继续,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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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回 殢雨不惜春光力 且说陈海秋和范彩霞冰释前嫌,正在情到深处,欲要共剪西窗烛,巴不得那些碍眼的人赶紧滚蛋。

章秋谷绝对是个识趣的,看了他们两个人的这番情景,知道这个时候的陈海秋,已经是把心都丢给了范彩霞,不过他观察范彩霞如今也是真心,目的达到,做朋友的自然见好就收,绝不会坏了好友的好事,便是笑嘻嘻地对陈海秋道:“我们两人走了。你们两口儿好好的装枪备马,大战三百回合,我们要少陪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连范彩霞也忍不住笑,用衣袖掩着嘴,那含羞带俏的模样,又把陈海秋给撩得燎原火再次狂暴,快把他的小宇宙烧爆炸了。

章秋谷也不等陈海秋再说什么,便拉着辛修甫一同走了。

这边范彩霞好容易把陈海秋留了下来,自然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侍候他。只见锦帏半掩,罗帐四垂,杨柳怀中之玉,软语温存;梨花颊上之痕,风情熨贴;说不尽的千般旖旎,万种缠绵。一直睡到次日十二点钟,两个人还是春梦迷离,枕上并蒂。

陈海秋正睡得恍恍惚惚的,好像耳朵里头有个人在那里叫他。睁开两眼看时,原来是章秋谷,满面嘻笑的站在床侧,一手撩起帐子,哈哈的打趣道:“怎么睡到这个时候还不起来?是昨天晚上太辛苦了吗?”

陈海秋见了章秋谷,打了一个呵欠,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那范彩霞时,枕着自己一只手臂,还微微的睡着,星眸双合,香梦沉酣。陈海秋见了觉得十分可爱,顾不得章秋谷在旁看着,不由得把自己的脸去贴着范彩霞的脸儿,紧紧的揉了一揉。

章秋谷看着,不觉叫一声好!这一下子,把范彩霞也惊醒了。睁开俊眼,见章秋谷笑迷迷的站在那里,羞得个范彩霞满脸涨红,连忙把头缩进夹纱被窝里了。

章秋谷更是调笑道:“殢雨不惜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好景!”

范彩霞听了也不开口,只把被窝兜着自己的头,好像没有听见的一般。

陈海秋坐起身来穿好衣服,跨下床去,往床后转了一转,便向章秋谷说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章秋谷笑道:“这个时候还早!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你们两个人还在春宵荒唐,一枕共眠,未免太舒服了些!”

陈海秋听了一笑,也不言语,接着范彩霞羞羞答答的从床上溜了下来。

章秋谷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恭喜,恭喜!”

范彩霞红着脸,头也不抬,挣脱了手,一溜烟逃到床后去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出来。见了章秋谷觉得有些羞怯怯的,再也不抬起头来。挨了一会儿,范彩霞方才问章秋谷道:“你可曾吃过点心?我要去叫点心了,你就和陈老一起吃吧?”

章秋谷笑道:“我吃过了,多谢盛情,不必这般客气。你还是料理你的陈老爷吧!”

范彩霞听了,赏赐给他一个娇羞式白眼道:“你这个人,从你嘴里就听不到个好听的,陈老就陈老呗,咋就成我的了。”

章秋谷哈哈一笑道:“你们昨天晚上垂幔共度,今天早上睡到这个时候还不起来,恨不得两个人揉作一团,还说不是你的?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不成?”

说得陈海秋也笑起来。

范彩霞委实不好意思,只得说道:“随便你去说啥吧!”说着,便柔声的问陈海秋要吃什么点心。

陈海秋道:“叫他们去叫一碗一钱六分的生炒鸡丝面吧。”

不一会,伙计端上面来。陈海秋吃了,便同着章秋谷起身想走。

范彩霞连忙拉住他道:“你这辫子毛糙了,我给你重新打理一下。”说罢,取过梳篦,把陈海秋按到椅子上,给陈海秋拆开发辫,慢慢的梳理着。

章秋谷在旁看着。只见范彩霞把陈海秋的头发梳通了,用刨花水刷了又刷,刷得没有一根松的,方才顺着头发,一路的编起来。一面编着,又用刨花水刷那松出来的头发。一根辫子,直打了半点钟的工夫,果然亮油油的十分好看。

章秋谷在旁看着,不由得赞了一声:“打辫子的本事,果然不差!”

范彩霞回过头来,把手在自己头上打个手势,微微一笑对章秋谷示意着。

章秋谷见了,连忙摇了遥头。

陈海秋打完了辫子,要和章秋谷一同走。

范彩霞一把拉住他问道:“你晚上可还来吗?”

陈海秋道:“自然来的。”

范彩霞道:“你可要说话算数,别让我空等着。”

陈海秋道:“放心便是,我晚上一定来就是了。”

范彩霞听了,方才放手。

陈海秋方要举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停止脚步笑道:“几乎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情。”说着,便从衣袋里头取出几张庄票,对范彩霞说道:“我的酒局帐,合算起来,通共六百几十块钱,如今统通给你。”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听阿妹说你现下开销吃紧?”

范彩霞沉吟一会儿,方才说道:“你的账钱给我,能缓解不少,现下是够了的。”

陈海秋听了,便拿出一张一千块钱的即期庄票,放在范彩霞手中道:“你替我给他们四十块钱下脚,多下来的,送你买几件衣服吧。”

范彩霞欢欢喜喜的接了过来,口中说道:“陈老太客气了,那就谢谢陈老了。”

陈海秋摇摇手道:“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所求不多,只要我们要好便好。”

范彩霞听了方才接了过来,谢了一声。

陈海秋便同章秋谷走了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了马路上。

章秋谷对着陈海秋笑道:“好贵的辫子,打一条辫子足足一千块钱!”

陈海秋听了也笑了起来。

当下章秋谷同陈海秋两个人坐上马车,一同到辛修甫公馆里头坐了一回,辛修甫留他们两个吃饭。

吃过了饭又谈一会,章秋谷取出表来看时,见刚刚正指三点,想着昨天约着陆丽娟坐马车到张园去的,便辞了辛修甫,说要和陆丽娟去坐马车。

辛修甫道:“我也要到西安坊去,我们一同出去吧。”

章秋谷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大家到张园玩玩?”

辛修甫道:“也好,我们大家就到张园会面罢。”说罢便换了衣服,顺便乘坐了章秋谷、陈海秋的马车先到了西安坊,辛修甫便下车进去。

章秋谷乘马车到了久安里门口。陈海秋要到东尚仁,章秋谷便跳下马车,自己进去了。

到了陆丽娟院中,只见陆丽娟早已经梳好了头,换了衣服在那里等候。见了章秋谷进来,便笑吟吟的迎上前来,搀着章秋谷的手笑道:“你昨日可是讲明了三点钟同我一起去坐马车,现在三点钟都过了哦!”

章秋谷微微笑着坐下来,叫伙计到善钟马房去叫一辆自拉缰的亨斯美来;一面和陆丽娟道:“你是一个人坐,还是和我一起坐?”

陆丽娟道:“自然是一起的了!”

章秋谷道:“和我坐在一起,我是不在意的了,就怕你万一给人看见,说你做我的恩客。”

陆丽娟听了一推章秋谷道:“随便他们说去,我是不怕的,就算他们说我是你的恩客,也不干你的事呀。”

章秋谷笑道:“你当真不怕人家说吗?”

陆丽娟嗔道:“你这人可真啰嗦,该不会是你讨厌我,不想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那个年代,倌人与客人一同坐马车遛弯儿,会把那个客人认作是倌人养的小白脸,面首,所以才有这般的对话。

章秋谷听了正还要和她取笑,只见马夫阿荣跟一个伙计走上楼来,对着章秋谷说道:“二少爷,马车来了。”

章秋谷听了便立起身来,和陆丽娟一同下去。

走到久安里门口,只见一匹小小的川马浑身漆黑,神骏非常,驾着一辆双轮马车停在弄堂口。

章秋谷先叫陆丽娟坐上车去,自己也跳上车来。阿荣递过丝缰,章秋谷顺手接过来,轻轻的一提,那马已经散开四蹄,向前便走。

章秋谷见四马路一带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便带住丝缰,慢慢的走;到了大马路一带,地方宽阔,章秋谷把缰绳紧了一紧,拔出鞭子来只轻轻的在马背上一掠。那马见了鞭子的影儿,便风驰电掣,飞一般的向前驶去。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过了泥城桥,直到张园门口。

章秋谷的马车一直行驶到安垲第门前停住。

章秋谷和陆丽娟下得车来,走进安垲第,四面兜了一圈,却不见一个熟人。

正要回身出来到老洋房去,就见迎面走进来两个人来。一个男的,穿着一件湖色单纱长衫,玄色外国纱马褂,带着一顶极细的草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有些滑头滑脑的样子;一个女的,倌人打扮,一身银灰色闪光纱衣服,长挑身材,鹅蛋脸儿,明眸皓齿,丰容盛翦。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章秋谷猛然见了这个倌人,觉得她十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一般,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个倌人和章秋谷擦肩过去,正低着头和身边的男子窃窃私语,也没看见章秋谷。

章秋谷见着美人就移不开步子的毛病又犯了,何况这个美人还是看着有点面熟的,身不由己的跟着这个人又进到安垲第来。

陆丽娟不明就里,只得也跟着他进来。

咱们的男猪脚又发现新美了,能不能伸出他的咸猪手呢?下回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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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回 牛人小牛之模式 且说章秋谷带着自己的新宠陆丽娟游张园,在安垲第看到了一个面熟的美人,不自觉地就跟着那个美人跑了,连自己的新宠都不顾了。陆丽娟莫名其妙地跟着在后面,不知道这位大少又搞什么幺蛾子。

章秋谷跟着那个美人儿后面,看着她的模样,觉得面熟得狠,却想不出她叫什么名字来。

只见那美人儿与那个男子走进安垲第,四面看了一看,便拣一张桌子坐下。

章秋谷跟在后面,拣了对面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美人儿。

正在这时,辛修甫带着龙蟾珠款款行来。

龙蟾珠一直走到章秋谷面前,含笑招呼道:“二少,你这是来了有一会儿了吗?”

章秋谷含笑让坐。

哪知龙蟾珠的这一声“二少”,让对面的美人儿猛然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向了章秋谷,不觉失声道:“阿唷!是二少!真是巧阿,竟然在这里遇到你,太好了。”心中的惊喜溢于言表。

章秋谷这是才恍然想起这美人儿是谁了,不禁失笑起来说道:“原来是你!差不多一年不见,我都认不你来了。”

那美人儿更是加大了笑容道:“知道二少你贵人多忘事,你能想起我来,已经是荣幸了。”

原来这美人儿叫做祝小春,是上海滩一位大名鼎鼎的头部网红。祝小春和陈文仙很是要好,两人常常来往。后来章秋谷与陈文仙相好的时候,祝小春也对章秋谷表现出浓浓的兴趣,对章秋谷频频的暗送秋波,眉来眼去的。陈文仙见了,就有些不是滋味儿,渐渐的对祝小春就淡了,以至于后来干脆断了交情。后来祝小春钓上了一户好客人,包养了她,随那人去了苏州。如今回到上海来再筑香巢,芳名大震。就在清和一包了楼上的三个房间。

章秋谷能成为学霸,那记忆力绝对是杠杠滴,可他却有个弱点,就是脸盲。所以,如果不是太重要,能入他心的人,他是懒得记的。虽然这是个美人儿,但是美人儿多了去了,也只是一时的兴趣罢了,能真正走心的美人儿还真是寥寥可数。

当下章秋谷见了祝小春,便也和她闲聊了几句,又说了说陈文仙的事儿。

祝小春道:“文仙姐跟着你,总算是她的福气。像我们这些人,要是能嫁个好好的客人,倒真是不容易哩!”

章秋谷听了正要回答,忽然一眼看去,见那个和祝小春同来的男子满面怒容,横眉立目地看着自己。

章秋谷见了,知道这位是吃醋了,便微微一笑,对着祝小春道:“我们改天再谈吧!”

祝小春听了还没有开口,就见那个男子恨恨的催着祝小春道:“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到弹子房去吧!”

祝小春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刚刚来这儿也没多一会儿,等我歇歇再去吧。”

那个男子听了哪里肯依,只在那里死命的催促。

祝小春还在那里延延挨挨的不肯走,就见章秋谷对她微微含笑,把嘴往那边一努,祝小春方才回过头来看了看,只见那个男子已经气得满面通红,恶狠狠的催着她快走。祝小春心上方才明白,冷笑一声,只得跟着他一同出去。

章秋谷这边的事,权且按下不提。

只说那四大金刚里头的金小宝,自从贡春树回去之后,便是日日思念,夜夜孤枕难眠,真是个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于是,便天天坐着马车到张园去兜个圈子,借此消遣。

这一天金小宝正坐着马车从四马路兜转到泥城桥,向着张园、静安寺一路跑去。

将近张园门口,忽然看见一个西洋装束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穿着一身极细的黑呢衣服,身材伶俐,举止轻扬,骑着一辆自行车,好似星飞电转的一般,从背后直赶过来,超过金小宝的马车,回头看了金小宝,飞了一个电眼,微微一笑,把身体往前一伏,两脚用力向前一送,只见那一辆自行车,就如箭一般的直赶过去。

金小宝看了,不知怎么的感觉心上微微一动,好像被电击了一下。

一转眼的工夫,马车就到了张园门口。

金小宝一眼看去,便又看见方才的那个年轻男子站在道旁,把那辆自行车倚在一棵树上。见金小宝的马车过去,对着金小宝微微的又是一笑,接着跳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又赶到金小宝的前面,直到安垲第门口方才一跃而下。等金小宝的马车停住,下了马车,轻移莲步往内便走,这个男子便也在后面跟了进来。

金小宝见了,明知道这是有心要勾引自己了,便偷着回过头来细细的打量这位男子。只觉得他细腰窄背,骨格风华,面貌倒也不俗。小宝看了,便也对着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不打紧,只把这个男子欢喜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越发的紧紧跟着一步不离。见金小宝拣一张桌子坐下泡茶,他也在隔壁桌子上坐下泡茶。俩人虽然没说话,却是时不时的眼神钩缠,眉目传情,频频释放试探电、确认电、高压电,终于心照不宣了。

钩缠了一会儿,只见那男子叫过堂倌来,说了几句什么,堂倌走过来对金小宝说道:“这位小姐,您的茶账这位先生替您付了。”

金小宝回头一笑,尚未开口,就见那男子抢步过来,对着金小宝点点头道:“小宝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金小宝听了,有点不太想搭讪他。虽说她现在刚刚挂出牌子,仍旧迎来送往,可是毕竟和贡春树是很有感情的,自从贡春树走后,自己也就再没有同其他男人深度合作过。不过,如今还不知道贡春树啥时候回来,自己实在是月下对孤灯,清苦有谁怜。瞬间念头千回百转,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

那男子又对金小宝道:“我姓牛,堂子里头的人都叫我小牛。”

金小宝听到他这么有笑点的自我介绍,很给面子地噗哧一笑。

那男子也不理会,接着说道:“我家老太爷做过美国的参赞大臣,如今已经故去了。我久仰金小宝先生的大名,本来想要去看你,如今刚巧我们两个人在这里遇见了,也是三生有幸!”

金小宝听得他说出来的话很有巴结的意思,心上就有几分欢喜,秋波就有些荡漾了,很给面子地微微一笑,对着那小牛说道:“牛大少,请坐吧。”

小牛巴不得金小宝有这句话,诺诺连声的坐了下来。

金小宝和他谈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很是知趣,便存了和他款洽的念头。

这个叫“小牛”的牛人究竟何许人也?原来是出使美国的大臣牛康伯的儿子,叫做牛幼康。牛康伯做了一任美国钦差就死了,只有牛幼康一个儿子,差不多也有二三十万银子的家产。

牛幼康自从牛康伯死后,隔了几年,渐渐长成,却生得十分清秀,读书也甚是聪明。只是有一个毛病,见了女人,就如蚊子见了血一般,那是非要吃上一吃的。瞒着家里人,在花丛中做那穿花蝴蝶翩翩飞。偏偏的牛康伯的那位夫人治家整肃,珠规玉矩。牛幼康除了问他母亲要几个钱零用之外,捞不着一个大钱。没有法子,便只好靠着自己的年轻貌美,到处去哄骗那些有钱的网红,说他还没有娶过正室,要娶了网红去做正室夫人。

从来是老鸨爱钱,姐儿爱俏。这些网红们见了这样一个标致俊美的小哥哥,又是个响当当的官二代,豪门呢,哪有不心动的道理!何况,放着威风八面的当家主母不要,谁愿意去给人做小妾。于是,牛幼康便成了这个圈子里的钻石王老五,金龟婿。想做豪门的当家主母吗?看过来,看过来,手快有手慢无;于是,牛幼康便成功坐上圈子里恩客榜的头把交椅,首席面首。咳咳,恩客约等于面首约等于小白脸。于是,牛幼康成功地开辟了一个新的赛道:既能吃肉,还不花钱,更重要的是,他还能赚钱!

不过让他无语的是,上海滩的网红都太能得瑟,能挣更能花,看着满身名牌,挂着名贵珠宝,拿着名牌包包,光鲜亮丽的,实际上都是些空心花瓶,害得他虽然能免费吃肉,可是耽搁了他的赚钱大业。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一片红海的市场中,聪明睿智地发现了新的商机,独辟蹊径,披荆斩棘地开辟了一条新的赛道,准备要大干一场,搞个福布斯首富玩玩,可谁知出师不利,这帮穷鬼!郁闷啊!

牛幼康早就听说了金小宝的大名,也把炮口对准了她,准备在她身上再次印证自己所设计的商业模式是独一无二,正确无比,光明灿烂的通天大道。

然后,金小宝就这么被牛人小牛的高压电击中,荣幸地成为了牛人小牛验证牛式商业模式的试验品!

看见没,脑子真是个好东西,人家牛人小牛那不愧是敢独霸两头牛的人,能在这一片红海的市场中见缝插针地钻出一条还没被染红的蓝色通天路,佩服吧?拿出你的平常心,做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三好吃瓜群众,学学人家是怎么成为福布斯首富的,别走开,精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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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回 剪了羊毛羊买单 且说牛人小牛盯上了金小宝,制造了一个很是浪漫的张园邂逅,如愿以偿地坐到了金小宝的对面。俩人说说笑笑,气氛越来越热乎。

金小宝掏出一个打簧金表来看时间,已经五点一刻,便立起身来要走,对牛幼康说道:“我先回去了,牛大少有空就请到我那里坐坐吧。”

牛幼康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道:“我立刻过去和你请安。”

金小宝笑道:“阿唷!请安是不敢当的,牛大少不必这般客气!”

牛幼康一脸真诚地道:“小宝先生那里比不得别处,只要肯赏我的脸,容我到那边去坐一回儿,便是我的福气了!”

金小宝听了牛幼康这般说法,小心肝兴奋得快颤成了重症帕金森,药石无效的那种。想象一下,一个俊美的小白脸,一边满满的星星眼对你狂放高压电,一边满脸深情款款,捧你如光明之山钻石,那感觉,我去,形容不出来了,看人家金小宝的表现就知道了。金小宝给了牛幼康一个娇羞乘以柔媚等于魅惑的恩次方式的微笑说道:“牛大少不要客气,你若有空,便同我一起可好?”

有空,当然有空,本牛人的空全是给美女留着的!

牛幼康心中狂喜,面上却是很儒雅地点点头,很绅士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谦谦君子,礼仪周全,随在金小宝的身后,相差半步,一付保护女王的姿态,一起走出来。

金小宝坐上马车,牛幼康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一路上牛幼康卖弄骑术,自行车的速度始终与马车同步,他一边骑车,一边与金小宝聊天,哄金小宝开心。有道是独行路长,携手路短,俩人说说笑笑,没多大会儿便到了惠秀里门口,金小宝和牛幼康一同进去。

牛幼康到了金小宝房间里,便四面看了一看,口中啧喷叹羡道:“好精致的房间!不愧是小宝先生,不然也配不上这样的房间!”

金小宝笑道:“牛大少谬赞了,我这小地方窄逼得很,还请牛大少多多包涵才是。”

牛幼康看了一回,向金小宝说道:“这样精致的房间,我想要借你这里请几个朋友,不知你答不答应?”

金小宝道:“牛大少肯赏脸在我这里请客,我感激还来不及,岂有不应之理。”

牛幼康听了十分欢喜,走到金小宝面前深深的打了一拱道:“多谢小宝先生赏我的脸。”

金小宝连忙把身体扭了过去,格格的笑道:“牛大少你别这样,你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牛幼康笑着说道:“老实说,若是换了别人,不要说叫我给他打拱,就是翻过来他给我打拱,我都还不屑呢!如今在小宝先生这里,不要说打个把拱,就是叫我天天给你叩一个头,我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

这话恭维的,不知道别人咋样,反正把小宝美人儿给感动到了,心里那叫个美滋滋!

金小宝掩着口笑道:“我哪里有那样的福气呀!”

牛幼康道:“是我没有这般福气才是真的,怎么你倒说起这样的笑话!”

金小宝对着那些侍女笑道:“你们大家听听,说得可真真的好听!”

金小宝口中虽是如此说,心上却着实高兴,便也应酬了牛幼康一番。

牛幼康更加得意,两个人一边打情骂俏的闲聊着,牛幼康便写起了请客票,叫伙计送去。

不多一刻的工夫,请的客人陆续到来。

这一席酒,一直闹到二更时分,那些客人方才散去。

自此以后一连几天,牛幼康在金小宝院中请客,拼命的帮金小宝做营业额。当然打赏是没有的,他还想要从金小宝身上捞金,怎么可能掏自己腰包去打赏,那什么榜一大哥,弱爆了好吗,看看人家的商业模式。至于摆台子吃酒,那都是赊账的好吗,反正不用自己掏钱,最后都是目标客户自己掏腰包,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然后羊自己买单!牛逼不?比那个风靡全球的最牛逼商业模式“羊毛出在羊身上,猪来买单”还要屌炸天,你还得费劲巴拉的去找猪,人家猪都不用,直接让羊自己买单!

给你们详细解读一下哈,我从你这只倒霉小绵羊身上剪了二百五十斤羊毛,咳咳,不好意思,手一激动,好像把羊给剪成负数了,一共价值一百两银子,很好,给我掏钱吧倒霉羊!

明白了吗?这就是“牛式商业模式”:羊毛出在羊身上,然后羊自己买单!

美男牛人小牛,没几天的功夫就把金小宝给忽悠得犹如做了过山车,然后又被忽悠得神魂荡漾,小心肝被高压电灌顶,欢天喜地地就签订了深度合作协议把自己给卖了。好像说卖了不合适,因为她毛儿都没捞着,她是把羊毛和银子一起送出去的。

最可悲的是,金小宝把自己连羊毛带银子一起送出去,居然还欢天喜地以为自己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按说,以金小宝的精明,不至于这么快就入套。但是,还是那句话,人无贪欲心自清,正因为金小宝心中有所图,所以才会入套。

那么金小宝到底图什么?以金小宝的骄傲,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并不是她不想嫁,而是以她们的身份,只能做妾!做妾,金小宝是绝对不愿意的,当初与贡春树那般的深情缱绻,恩爱缠绵,贡春树也有要纳她为妾的意思,金小宝都要坚决拒绝。而牛幼康抛给她的诱饵是,娶她为妻!

牛幼康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钻石王老五,未婚,家世显赫,响当当的豪门,她如果嫁进去,那就是风光无限的当家主母。而这,正是金小宝真正所图!

原本,金小宝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疑惑的,不敢全然相信这位牛人小牛的。按常理来说,以小牛这样的家世,家里又有太夫人这个高堂坐镇,怎么都不会娶个女闾做当家主母!

但是,架不住牛人小牛会骗会忽悠。他说身份不是问题,他可以为她洗白。他有个亲戚,家世不俗,幼时家中曾经丢失了一个女儿,算起来年纪刚好与金小宝相当,可以冒充这个女儿,便是有了一个清白显赫的身份,还愁当不成当家主母吗?

这招儿不可谓不狠,对所有的女闾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何况是金小宝这个心有贪欲之人,上当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了。

金小宝自从被牛人小牛忽悠之后,信以为真,便是做着“结发为夫妻,恩爱我不疑”的梦,对他一心一意。“不疑”只是她自己的事,可不包括人家小牛。这不,金小宝不仅免了小牛在他这里的全部开销,还倒贴,给他银子!

这便是“牛式商业模式”,我在你这里的消费全部免费,你还要倒贴给我。

金小宝有所图,要当牛家的当家主母,可关那些侍女屁事,她们还是要赚钱的。如今倒好,钱没赚着不说,还要倒贴,没天理了。于是,渐渐的,她们对牛人小牛开始冷落,甚至不满,仇视起来。

本来金小宝的生意是很好的,只是自从金小宝心底的愿望被小牛勾引出来,并达到了“我不疑”的级别后,对其他的客人都冷冷的爱答不理了。而客人中有人得知了此事,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地在圈内传扬开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儿,渐渐的,客人越来越少,门可罗雀了。

金小宝眼见着形式越来越糟糕,便催着小牛赶紧娶她。只是小牛本来就是忽悠她的,于是便以要给她洗白身份很麻烦,各种麻烦为借口搪塞着。

这一天,牛幼康正在和金小宝闲聊,忽然看见金小宝的梳头侍女、绰号叫做强盗阿金的,满面怒容的走进房来,对着牛幼康瞪了一眼,便一屁股坐下。

金小宝觉得诧异,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阿金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这里现在一个客人都不来了,还挂着牌子作甚,趁早摘了算了!”

金小宝见此情景,心中了然,皱着眉头道:“客人来不来关你何事,用的着你在这里唧唧歪歪,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

阿金冷笑道:“你有没有客人,的确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刚来的时候,咱们可是讲得明白,这个生意,我是有分成的。看现在这光景,别说分成了,能不能拿到钱都是回事儿。我那一家子人,可是靠我一个人吃饭,最近这几个月,我一个月才拿三块洋钱,怎么开销得了!我要离开了,至于梳头丫鬟,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不关我的事儿了!”

金小宝被她这一顿抢白,气得勃然变色,火冒三丈,小宇宙里雷光大作,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三寸金莲在地上狠狠一顿道:“你要走便走,没人留你!说这些屁话,存心是来气人的嘛!”

阿金立起身来淡淡的说道:“我是侍女,自然不能管你的事情,只是希望你擦亮眼睛,别上当才好!”

金小宝越发的目眦欲裂,怒喝道:“就算我上了别人的当与你何干,你给我滚出去!”

阿金冷嗤一声道:“走,我自然是要走的,你可别反悔。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做得成这位牛人的正牌夫人,牛府的当家主母!”

别看你是总经理你就牛逼,你不好好干活自己作死,作为员工照样炒你的鱿鱼。看吧,你自己作死,老娘不伺候了,拜拜了您内,你自己个儿玩儿吧。欲知金小宝自己个儿咋玩儿的,下回更精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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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回 醋海怒嗔莺叱燕 且说金小宝的梳头侍女阿金实在忍受不了金小宝的作死,不想和她玩儿了,要炒总经理的鱿鱼,双方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金小宝听了阿金不客气的吐槽,直气得浑身乱抖,拍着桌子怒骂不止,而那个阿金也不是个善茬,市井泼妇出身,论骂街,十个金小宝绑一起都不抵她一个。把个金小宝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最后直着嗓子高声喊伙计进来,把人撵了出去,把阿金的东西铺盖也一古脑儿都丢出门外,方才气平了些。想着这场口舌,是因为要嫁给牛幼康引起的,便叫伙计立刻把牌子摘了下来。

伙计心中虽然不愿意,却又不敢不听,只得摘下牌子,送进房间。

金小宝见牌子已经摘了下来,便催着牛幼康赶紧找媒人择日子,什么洗白不洗白的,她不在意了,只想着快点把婚事办了。而且,她也是很大度的,不管他要身价钱。

牛幼康还想搪塞,金小宝哪里肯听,步步紧逼,牛幼康无奈,只得暂时答应,心上却是在琢磨着如何脱身。这头倒霉羊已经被他剪成了负数,连牌子都摘了,没有油水可捞了,自然得转移目标,羊自然不能可着这一头祸祸,会引火烧身的。

过了一天,牛幼康问金小宝借了两付金镯子,说是要照着样子打制给她做聘礼用。

看看,多么诚意十足的理由,金小宝自然是深信不疑,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两只最贵重的交给了他。

哪知道自从牛幼康得了这两只金镯子,人就无影无踪了,如那断线的风筝,出笼的黄雀。

金小宝自从和牛幼康深度合作以来,两个人耳鬓厮磨,形影不离,如今忽然好几天不见人,开始的时候,金小宝还十分记挂,以为他是病了,很是担心,想叫伙计到牛幼康家里去问个信儿。可是虽然俩人已经是深度合作了,可至今连人家大门冲哪开都不知道,如何去找!

无奈之下,只得派人仔细的在外面打听了几天,方才知道牛幼康有一天和朋友在戏园里头看戏,遇见了祝小春也在包厢听戏,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就钩缠上了。

和金小宝当初的情形一样,牛幼康当时就跟着祝小春回去,只摆了一台酒,轻而易举的就发展成了深度合作关系,而祝小春,也就成了牛人小牛的又一头倒霉羊。

牛幼康把他的“牛式商业模式”再次施展出来,简直是无往而不利,一忽悠一个准儿,这不,这头倒霉羊又轻松套牢了。自然,也就不再搭理那头已经成负数的倒霉羊金小宝了。

只是,当这个消息传到金小宝的耳中,金小宝的小宇宙彻底爆炸了,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一切不过是场骗局,而她,竟然傻傻地入套了!

最让金小宝气不过的是,牛幼康把从自己这里骗去的镯子送给祝小春。我去,拿着姐的羊毛去哄骗别的羊,这口窝囊气!不行,这绝对不能忍!

于是,便叫手下的侍女伙计,几次三番地到祝小春那边去请牛幼康。

无奈到了祝小春那里,人家院子中的人就是一个个的软钉子,三言两语就把人给顶了回来。

金小宝无可奈何,只得再叫人仔细探听牛幼康的去向,等他离开祝小春的院子便好下手。当然,不是下黑手,她还没那个本事,而是下手堵人与他理论理论。

一个昔日光鲜亮丽,明艳照人的金小宝,为了这件事儿,这几天把自己搞得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成了个醇酒妇人。

这一天下午,金小宝吃过了饭,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梳头婆子阿金走了,别人梳头的手艺着实不敢恭维,想起阿金临走时说的话,金小宝觉得有些脸红。

这时,只见侍女阿囡匆匆的走进来,对着金小宝说道:“刚刚发现姓牛的和祝小春两人一起坐马车到张园去了。”

金小宝听了跳起来问道:“这是真的?可看清楚了?”

阿囡道:“自然是真的。刚刚大里向的马夫阿龙来和我说的,肯定错不了!”

金小宝道:“太好了,你叫阿龙拉一部马车来,咱们一起去张园。”

阿囡答应着去了。

没多大会儿,马车已经来到门口,金小宝略略的拢了一拢头发,薄施脂粉,换了一件衣服,立刻和阿囡坐上马车,赶到张园。

先到安垲第内找了一圈,又到老洋房照相馆去看了看,不见牛幼康的影儿。

金小宝见找不到,心上甚是焦急,又到弹子房来。

刚刚走进门口,就看见牛幼康正高高兴兴的与几个人在那里打弹子。祝小春立在牛幼康一侧,两个人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那里说些什么。

金小宝走进门来,一眼看见了牛幼康,那个刚刚黏合起来,还没黏结实的小宇宙又要爆炸了,不过这是公众场合,她还是拼命地压了压火儿,疾步上前横在牛幼康的面前说道:“你还真是好呀,好几天不到我那去,我都要找翻天了,你倒是跑到这里来乐呵了!”

牛幼康猛然见了金小宝进来,不由得就是大吃一惊,满脸通红,哑口无言,大概是以前那些女人都太好骗,还没遇到金小宝这个型号的,所以没经验,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金小宝又是冷笑道:“现在就请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有话要问你!”

牛幼康还是傻呆呆地站着,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金小宝道:“走啊,你没听见啊!”说着就要去拉牛幼康的衣服,牛幼康还是不动。金小宝的火气终于压制不住,伸出右手,拉住牛幼康一只耳朵便走。

这回牛幼康不能装傻了,那是真的疼啊,连忙要拍掉金小宝的手,嘴里还叫着“哎呀疼”。

祝小春看了一会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抢上前来,一手拉住牛幼康,一手拦住金小宝,柳眉倒竖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你要拉着牛大少到啥地方去?你有什么话不妨就在这里说,我们也听听,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金小宝正是一肚子的气,自然也包括针对这个祝小春的,这个炮灰就上来找虐,那还客气啥,说道:“我是金小宝。牛大少是我的客人,我拉他走自然有我的理由,关你何事,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祝小春冷笑道:“不关我的事?笑话!牛大少是我的客人,你平白无故的就要把人带走,没天理了。今天是牛大少同我一起来的,你半路上截胡,还要不要脸了?”说着,又对着旁边的众人说道:“你们大家看看,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家都是做生意,谁规定你的客人永远就是你的专属?大庭广众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金小宝的小宇宙终于再次彻底爆炸,跺着脚地怒骂道:“你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烂货!我和这个客人做得好好的,你个烂污货横插一脚,还有脸在这里吵!”

祝小春也是大怒道:“我是烂污货,你以为你是谁?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你居然也好意思骂出这种话,真是笑话!大家都是挂牌子做生意,客人来了我自然要应酬,腿是人家的,他去哪里我管不着,你又有什么理由霸占着?别说我没有截胡拉客,就算是我拉客了,你也只能看着,干瞪眼儿,谁让你没本事,自己窝囊就别跑到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你有本事你也去拉客呀,没本事就别叽歪!”

平时伶牙俐齿的金小宝这回是遇到对手了,被祝小春给损的哑口无言,直气得胸膛起伏,浑身颤抖,大脑充血,不管不顾的骂了回去:“你个臭狗屎,臭不要脸!自己拉着客人不放手,还有脸说别人!”

祝小春微微冷笑道:“你们大家听听看,这是没理了就开始乱骂人了。你是明目张胆的就跑到张园来拉客人,就是四马路的野鸡,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呀!”

这几句骂得十分毒辣,这波骂架,金小宝大败,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其实,这件事本没有对错之分,就像是论辩会的辩题,本就没有明显的对错,但看双方谁的应变能力更强,谁的反应更快,谁的口才了得。但显然,金小宝已经败下阵来。

已经被怒火冲破瓶颈,立马晋级到动手境界的金小宝放开了牛幼康,伸出手来就给了祝小春一个大耳刮子。

祝小春猝不及防,更没想到她会动手,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声音,祝小春左边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只打得祝小春冲冠眦裂,暴跳如雷,大声骂道:“你个污货!竟然敢打人!”说着便也伸出手来,一把扭住金小宝胸前衣服,要还她一掌。

金小宝急忙一闪,三寸金莲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晃,扑倒在地上。祝小春扭住了金小宝衣服不肯放手,一同跌下地去。

两个人就在地下滚作一团。

阿囡立在旁边,见金小宝倒在地下,想要抢过去帮忙时,被祝小春跟来的一个侍女拦住。

打起来了,动手了,吃瓜群众们快来看热闹啊;二凤争龙,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重大绯闻,狗仔们不要错过,下回看她们谁被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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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回 再解醋少年劝和 且说金小宝和祝小春因为一个牛人小牛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俩人扭作一团,滚在地上。却在这个时候,就见人群往两边一分,从中间走出一个人来。

原来,章秋谷本来遇见旧识祝小春很高兴,正想和她多聊会儿,却见她旁边的男人醋意浓浓的样子便作罢,祝小春便带着那个男人离开,往弹子房而去。

只是,在他们走后不长时间,章秋谷听得弹子房那边传来吵闹喧哗声。章秋谷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有热闹那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和辛修甫几人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弹子房而来。分开众人,便看见地上金小宝和祝小春滚作一团。

章秋谷走上前来,轻轻的把金小宝和祝小春两个人从地下扶了起来,一手拉着一个说道:“你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失了体统!”

祝小春还没有开口,金小宝听得章秋谷的声音,心上就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果然就是章秋谷。一时间羞得金小宝赧颜汗下,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狠狠地垂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只听得章秋谷朗然说道:“你们为什么这般吵闹?谁来给我说说,或者我可以替你们调停一二。”

祝小春听了,便抢着把自己和金小宝的事情对章秋谷讲了一遍。

章秋谷点一点头,又问金小宝道:“你这般生气,究竟是什么原故?”

金小宝无可奈何,没办法再装鹌鹑,只得把这件事儿大概的讲述了一遍。

章秋谷听了,便正色向牛幼康道:“尊姓是牛,想来是牛钦使的少君了?还没有请教台甫,是那两个字儿?”

牛幼康见章秋谷两只手两边挽着金小宝和祝小春,心上很不忿,却又说不出来。如今见章秋谷问他的号,看章秋谷的风华气度,一语便道出自己的来历,想来必是大世家的子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便也不敢作死,乖乖地答道:“不敢,贱字幼康。”

章秋谷正颜厉色的对他说道:“牛少君,请恕在下说句放肆的话,这件事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都是你老兄一个人不好。你既然借了金小宝的两付镯子,不应该一连几天不去,怪不得金小宝疑心,出来找你。小春见自己的客人平空被别人拉了去,不晓得这里头还有这样的隐情,出来讲话,也不能怪她的不是。如今事情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老兄打算怎么办呢?”说着,便回头向祝小春、金小宝两个人说道:“依我看来,你们两个人平日间又没有什么仇恨,何必为这点儿小事吵闹!况且说起来,无非是为客人而已,传了出去都不是啥好事。不如你们两个都看在我的面上,讲和吧。”

祝小春听了抢着说道:“我是好好的和她说话,哪知道她伸手就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倒要讨个理法!”

章秋谷笑道:“不必说了,你们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手。她虽然打你一下,你也把她拉了一交,大家算得上扯平了。依我看,大家就当没有这件事儿,就此算了。”

这个时候的金小宝,恨不得自己的羞愧值冲破境界屏障羽化飞升了。这种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偏偏又被章秋谷给撞见了,又羞又悔,汗颜无地,赧然无语。一只手被章秋谷紧紧拉住,想躲躲不了,想逃逃不掉,无可奈何。听了章秋谷的一番话,巴不得两下讲和,便抬起头来羞愧地说道:“二少的话不差的,大家就只当作没有这件事,就此不提吧。”

祝小春起先还有些争强好胜的不肯答应,如今见金小宝先答应了,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便也高高兴兴的点头应允。

章秋谷见两下都答应了,心中自是欢喜。回过头来对牛幼康说道:“老兄还借了金小宝的两付镯子没有还她是不是?”

牛幼康原本还在恼恨章秋谷多管闲事,更暗恨章秋谷轻而易举就让两个为了他而打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的女人罢手,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讲和了,却是蓦然之间听了这一句话,不觉面上一红道:“正是正是。兄弟这几日有事,没有工夫过去,所以直到如今还没有带去给她。”

章秋谷微笑道:“小宝那里,你老兄去与不去,我们旁人管不着。至于这个镯子的事情,似乎应该赶紧还她方才是正理。如若不然,给别人传说起来,不说你老兄一时匆促没有工夫,只说你老兄这般家世,还要吞没倌人的东西,未免有些不好听。”

倌人,是上海滩对女闾的专称。

牛幼康听了心上十分不快,待要发作几句,又有些打怵,因为摸不透章秋谷的底细,不知道他是哪个道儿上的,单看外表的气度风华,那一身装扮,就不是他能比的,只得红着脸说道:“这是哪里说起。我何至于做这样没出息的事儿!明天叫人送去就是了。”

章秋谷听了,知道他心上不快,便又对他说道:“按理说这件事是与旁人不相干的,但是小宝与我有旧,如今她遇到麻烦,作为朋友我就不能不管,还望牛兄体谅则个。”

章秋谷还是很给牛幼康面子的,很委婉地抚了抚他心上的不快,效果还是蛮好的,牛幼康的脸色果然好了些,毕竟章秋谷给了他面子。

章秋谷说着便放开了祝小春,携着金小宝的手说道:“我们还是到安垲第那边去坐一回儿吧。”

金小宝答应一声,轻移莲步跟在章秋谷后面。

陆丽娟和辛修甫、龙蟾珠等人也一起跟来。

章秋谷临出弹子房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和祝小春打了一个照会,笑微微的说道:“我们隔天再见。”

祝小春见章秋谷携着金小宝的手和她一同走出去,那样子甚是亲热,不觉心上也有些酸溜溜的,对着章秋谷把嘴撇了一撇,也不言语。

章秋谷会意,只是微微而笑,也不去理会牛幼康,带着金小宝一干人竟转到大洋房来,重新拣了一张桌子,五个人团团坐下。

金小宝虽然坐在桌子边,只是面红耳赤的很是不好意思。

章秋谷见了,便对金小宝说道:“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金小宝听了,巴不得这样,便立起身来和辛修甫、陆丽娟等打了一个招呼,与章秋谷一直的走到草地上去。

章秋谷恐怕金小宝跟不上来,便慢慢地走。

走了一段,金小宝已经觉得有些微微娇喘了。章秋谷搀着她的手,在树阴里头歇了一歇。

金小宝忽然抬起头来,朱唇微动,好像要和章秋谷说些什么,却又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章秋谷见了,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问她有什么话说。

金小宝嗫嚅着,吞吞吐吐地说道:“谢谢你,今天这件事,要是……”金小宝说到这两个字儿,顿了一顿说不下去。

章秋谷接着说道:“你只管放心,春树那边,我决不提起就是了。其实这件事儿,也没有什么稀奇,上了这条道儿,也是没有法子,就是春树知道了,也不能怪你。”

金小宝听了,抬起头来望了章秋谷一眼,樱唇红绽,笑口微开,低低的对章秋谷说道:“谢谢你的理解,我进了堂子,吃上这碗饭,真是身不由己。”

章秋谷转移话题,不让气氛这么凝重,和她取笑道:“我记得上次,你和张书玉两个人吃醋,也在这个地方。一班流氓七手八脚的把你团团围住,还是我出来给你们两个人讲和,方才了事的。”

金小宝脸又一红,抬手推了章秋谷一把道:“你可要把话讲明白了,分明是张书玉来吃我的醋,我何时吃过她的醋了?”

章秋谷笑道:“我说错了,是张书玉和你吃醋。如今又在这里帮你同祝小春讲和,一连给你当了两次苦差,你该怎样谢谢我呢?”

金小宝听了,不由得低头一笑,也不开口,抬手去掠头上的云鬟。

章秋谷再问一遍,金小宝方才格格的笑道:“你可是贡大少的好朋友呀!”

章秋谷笑道:“我和春树虽然是要好的朋友,但是春树是我推荐给你的。两下比较起来,好像我比春树更亲近些吧。”

金小宝沉吟了一回方才说道:“只怕不是这样论的吧?没这等规矩呀。”

章秋谷道:“堂子里头什么规矩不规矩。真讲规矩的人,不到堂子里头来玩了。”

金小宝没有话说,只看着章秋谷微笑。

章秋谷见金小宝薄施脂粉,丰韵天然,不觉心上就有些痒痒的。忽然又转念想道:小宝是春树的相好,我和春树的交情比不得别人,到底有些不便。

正想着,忽然听得金小宝说道:“我要回去了,时辰不早了。”

章秋谷听了,抬起头来看时,果然暮色苍茫,斜阳欲没,螟色千树静,晚霞万叶氤。便也同金小宝往回走,进到安垲第来。

章秋谷虽然与金小宝相识日久,但也仅仅是君子之交罢了,从来没有合作过。如今先后两次帮金小宝解围,又见金小宝的风姿绰约,难免那颗猎美小玻璃心就荡漾起来,但是又碍于好友的面子,迟疑不定。欲知咱们的男猪脚有没有对好友的女人下嘴啃,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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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回 情凉凉只能为友 且说章秋谷解决了金小宝和祝小春的掐架,将金小宝带了回来。但是见金小宝坐在那里很是尴尬,便又把她带出来溜了一圈儿,开导劝解了一番,金小宝的情绪稳定下来,俩人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陈海秋带着范彩霞也来了,与辛修甫等一班人坐在一起。

章秋谷见了范彩霞,朝她点点头,便问陈海秋道:“你们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来?”

陈海秋道:“我正要来的时候,有个朋友找到东尚仁去,耽搁了一会儿,直到这个时候方得脱身。”

陆丽娟立起身来,对着章秋谷说道:“我回去了。”

金小宝悄悄的拉一拉章秋谷的衣服,附耳说道:“你一会儿到我那去吧。”

章秋谷便对陆丽娟说,叫她自己坐车回去。

陆丽娟听了,未免有些不愿意,不过,她也不能把不愿意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勉强答应了。

章秋谷便要同金小宝一起走。

辛修甫叫住章秋谷道:“等回儿请你在西安坊吃酒,你有别处的应酬没有?”

陈海秋也要请章秋谷和辛修甫在范彩霞的院中吃酒。

章秋谷想了一想道:“今天有个招商局的朋友约我吃酒,我需要先到他那处应酬一下,才能去你们那里。”

辛修甫和陈海秋听了,都点头答应。

章秋谷便同金小宝走出大洋房门口,叫马夫把马车开过来。

章秋谷因为自己坐的是亨斯美两轮车,便叫金小宝把马车换给陆丽娟坐。金小宝的丫鬟阿囡,便和陆丽娟一车。章秋谷自己拉缰,和金小宝同坐。

陆丽娟满心委屈,却又不便说什么,只是很幽怨地的盯了章秋谷一眼。

章秋谷见了,觉得今天有些冷落她了,不过事发突然,他也无奈,顾不得那许多,只得由她去了。哄美人是不假,但也要看时候。

章秋谷与金小宝上了马车,章秋谷把丝缰一带,从老洋房弹子房那边的广场转了过来,马车路过老洋房门外,只见老洋房门口站着一个淡妆素服的丽人,头上打着一条油松大辫,发光可鉴,膏沐照人。身上穿着本色单罗衫裤,胸前簪着一朵红花;下面的裤管高高吊起,露出一双尖尖瘦瘦的金莲,穿着一双大红缎绣花弓鞋,真个是一搦凌波不盈三寸。那一身打扮好像是个髦儿戏班里的人。见了章秋谷自己拉缰过去,便嫣然微笑,送了一个电眼。

章秋谷的马车飞一般的过去,只觉得两人的目光一错,眼睛里的电光一闪,就是噼里啪啦的一串火光,烧得章秋谷的小玻璃心一阵的荡漾。怎奈章秋谷的马车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跑过去三五丈远了。

章秋谷有心想要把马车再兜转回老洋房门口,仔细地看一看这个让他的小玻璃心荡漾的妙人儿,怎奈那匹马四蹄飞踏,风驰电掣一般,没听他使唤,更何况这条路并不宽敞,马车一时间也转不过身来,又有金小宝在车上,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由着那匹马的性子往前跑去。不过心上却十分惆怅,十分惦念,不由得问金小宝道:“方才老洋房门口站着的一个女子,好像也是个倌人,你认得这个人吗?”

金小宝听了微微含笑,对着章秋谷摇摇头。

章秋谷不知不觉的说出一句道:“可惜。”

金小宝含笑问道:“你可惜什么呀?”

章秋谷道:“方才那个女子,模样儿长得很是不错。可惜你又不认得她。”

金小宝斜着一双俊眼笑问道:“你这个人啊,真真是叫化子吃死蟹,各各都是好的。”

章秋谷听了不觉也好笑起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的马车已经到了惠秀里门口,章秋谷扶着金小宝跨下车来。

金小宝要留章秋谷进去坐一回儿,章秋谷摇头道:“我有应酬,怕是没空了。”

金小宝拉着章秋谷,苦苦想留。

章秋谷想了一下说到:“要不这样吧,我先去应酬那个朋友,回来我来接你,你同我一起去西安坊和东尚仁,可好?”

金小宝道:“他们没有邀请我,这般同你一起去,不好吧?”

章秋谷笑道:“那怕什么,你和修甫、海秋认识也不是一天了,就算个闯席的客人也无妨。”

金小宝想了一想,方才应允。又叮嘱章秋谷道:“那你快去快回。”

章秋谷道:“这个自然。”说着便重新跳上马车,赶到东荟芳黄菊英家。是招商局的郑董事请他的,还有几个招商局的人,他都认识;以及司邵俊,他们章家的人。郑董事又给他介绍了一个漕运的官员。

章秋谷在那里应酬了一个多时辰,该谈的事情都商议妥当,没等酒席结束,便告辞出来,径直到金小宝院中来。

只见金小宝换了一身男妆衣服,穿着一件湖色单罗长衫,单纱一字襟半臂,胸前一个花球香风扑鼻,面上的脂粉一齐洗掉,梳了一条大辫,戴了个瓜皮帽,脚下也换了一双夹纱衬金的小靴,越发显得水眼山眉,雪肤花貌。见了章秋谷便笑道:“你看我扮作男装可好看吗?”

章秋谷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口中赞道:“真个是巫山神女、姑射仙人,可惜我没有这般福分。”

金小宝听了,轻轻捶章秋谷一下道:“别胡说八道的,快走吧。”说着便移步下楼,与章秋谷坐上马车,只转一个弯,便到了西安坊门口。

章秋谷和金小宝一同进去。

辛修甫见章秋谷同一个男子进来,没有看清楚,只道是章秋谷同来的朋友。立起身来定睛一看,方才知道就是金小宝女扮男装。

金小宝见了辛修甫,却恭恭敬敬的打了一个拱。

辛修甫大笑起来,口中说道:“今天小宝先生居然肯赏我的光,实在意想不到!”

章秋谷坐下来,便问局票写了没有。

辛修甫道:“都写好了,只等你一个人。”

章秋谷拿过来看了一看,见自家名下,仍旧是写的是陆丽娟和梁绿珠,便点一点头,交给伙计发了出去。

辛修甫见客人已经齐了,便叫起手巾,大家入席。

依着辛修甫的意思,要请金小宝坐首席,金小宝不肯,和章秋谷并肩坐了。

不一会,叫的局一个个陆续到来,别人都没有什么,只有陆丽娟见金小宝和章秋谷并肩执手,亲亲密密的闲聊,心上有些醋意,低头不语。

梁绿珠和章秋谷没有深度合作,心上倒没有什么醋意。

这一席大家因为还要翻台到东尚仁去,便都不是很尽兴,略略笑闹一番,上过了头四道菜,大家意思了一下,便散去,又一起到东尚仁范彩霞院中来,又痛快的闹了一回,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

陆丽娟走的时候,悄悄的问章秋谷道:“你晚上能来吗?”

章秋谷沉吟一下道:“来的。”

陆丽娟道:“那我可会等你的,不要食言才好!”

章秋谷点点头。

等席散了之后,章秋谷同金小宝依旧双双回去。

到了金小宝院中,金小宝见章秋谷有些醉意,便开了一瓶荷兰水给章秋谷吃了,两个人促膝深谈。

金小宝便把自己本来不愿嫁人和这一番上了牛幼康圈套的原因,细细的和章秋谷讲了一遍,叹一口气道:“上海滩的客人都是靠不住的,就像贡大少,看着我俩挺好的,可他一走,都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留我一个人……”说着不觉有些凄楚起来,眼中就有些泪珠溶溶了。

章秋谷着实地安慰了一番,看着金小宝欲迎还拒的样子,眉目含情,便握着金小宝的手道:“我们两个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叹一口气,试探地说道:“只好做个朋友吧?”

金小宝听了,眼波溶溶,深情暗藏,定定地看着章秋谷,看了一会儿不觉也是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她是有心的,其实她早就有心了,只是她没勇气说出口,没勇气率先跨出那一步,更是因为中间有个贡春树,双方都有顾忌,都没有勇气捅破那层窗户纸。

章秋谷见了她这般模样,觉得那颗怜香惜玉的小玻璃心又荡漾了,暗自嘀咕:若是金小宝不肯放我走,一定要把一腔深情托付,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辜负了美人儿的心意,总是不妥的。

金小宝踌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对章秋谷说道:“二少的话不错,我们做朋友是最好的选择。”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章秋谷见金小宝如此态度,那颗荡漾的小玻璃心瞬间降温,变得凉凉了。咬一咬牙,硬着心肠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金小宝也不开口,只是点点头。

章秋谷正要走时,金小宝又道:“你慢些走。”

章秋谷便站定了,等她说出什么来,小玻璃心忍不住又有点期待起来。

金小宝停了一停,出口的话却是:“你身上可冷?”

章秋谷的玻璃心这次是彻底凉凉了,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门。

金小宝也送了出来。章秋谷对她摆手,叫她进去。金小宝不语,一直送下扶梯,走到门口,看着章秋谷上了马车,方才进去。

本来满怀期待,那颗小玻璃心都已经荡漾了又荡漾,眼看就能卷起千层万层浪了,却不想一下子就凉凉了,男猪脚的小玻璃心呀,别提多么郁闷惆怅冷了,算了,还是自己的媳妇靠谱,回家找媳妇去。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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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回 正缱绻可期朝暮 且说章秋谷在外面浪够了,回到新马路公馆,差不多天已经快亮了。

陈文仙一个人还在大堂坐着等他,见章秋谷回来,便立起来打了一个呵欠,笑着说道:“我晓得你今天晚上一定回家,所以没有睡觉,一直等你。”

章秋谷见桌子上排着一本牙牌神数,又有一付牙牌放在桌上,便道:“你在这里起牙牌数吗?”

陈文仙笑道:“等了你很久,你不回来,一时闷闷的,借着这个消遣罢了。”

章秋谷听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独留爱宠孤灯夜下,形单影只,便柔声问道:“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可还冷清吗?”

陈文仙笑道:“你回来就不冷清了。”

章秋谷将陈文仙抱进怀中,轻抚着她的粉面道:“是我对你不起。我在外面应酬家族的生意、吃花酒,却要累着你深更半夜形影相吊的守在这里。其实你大可不必等我,只管自己先睡。”

陈文仙道:“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左右也是无事,等你成了习惯,我也享受这样等待爱人归来的感觉。”

章秋谷的心颤了一颤,这次不是那个小玻璃心颤,而是他的真心在悸动,在感动。

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但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等你成了习惯”几个字,让他的心深深震撼了!

床幔低垂,红烛照影,枕上旖旎,被底温存。恰是个:

平淡几字寄语,可曾记,深情相与。孤灯月下,锦书难诉,唯盼良人归日。尤云殢雨,正缱绻,可期朝暮?

(作者画外音:这一首词《剔银灯》写了上半阕,突然就没了灵感,怎么都无法写出下半阙,只得搁笔。现向各位书友,求和下半阕,求知音!)

是呀,这样的缱绻缠绵,这样的两心相悦,这样的一往情深,她,可否能期盼朝朝暮暮?

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午时,章秋谷被饿醒了。别误会,这次是真的饿醒的。

轻轻唤醒了陈文仙,俩人起床,洗漱后,懒得在家吃饭了,便带着陈文仙去了一品香。

从一品香出来,俩人又闲逛了一回,给陈文仙买了一些笔墨纸等,林林总总大包小包,回到家时已经黄昏了。

吃过晚饭,陈文仙去书房琢磨她的画稿,章秋谷悠闲地喝着茶。猛然想起昨天答应陆丽娟要到她院中去的,但是想想又要把陈文仙一个人丢在家中,有点不忍。思想斗争了三秒钟,章秋谷起身上楼,来到书房,告诉陈文仙自己要出去,让她不要等自己,忙完了就自顾先睡便好。

陈文仙对他很是了解,自然明白,含笑点头。

章秋谷乘了马车,径直到陆丽娟的院中来。

陆丽娟见了章秋谷,似笑非笑的说道:“阿呀,章二少贤身贵体,跑到我这个小地方来,可是踏错了门儿了!”说着便别过头去。

章秋谷见陆丽娟脂粉不施,玉容寂寞,知道她还在为昨天金小宝的事情不快,便抢步上去,拉着陆丽娟的手道:“昨天晚上对不起,累你空等一夜。我昨天太忙,看着时间太晚了,恐怕影响你休息,就没来。”

陆丽娟冷笑道:“二少可是折煞我了,本来就是我自家不好,我这样的小地方,哪里请得动尊贵的二少!”

章秋谷道:“你不要生气,我和你陪个礼好不好?”说着就对着陆丽娟打了一拱。

陆丽娟别转了头,只当没有看见一般,口中说道:“不敢当,我哪里当得起二少的赔礼。”说罢,停了一停又道:“我看你昨天有点晕乎乎的,可别是被人家迷晕了头了,哪里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章秋谷道:“你别疑神疑鬼的,小宝和我虽然认识很久,可是我们就只是朋友,干干净净的朋友。何况小宝是我的好友春树的相好,我怎么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

陆丽娟听了哪里肯信,冷笑道:“你这种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子。你与金小宝那啥那啥,关我啥事,我又不是你的谁,没权利管你的事。不过,你就是告诉我也不打紧,为什么瞒着我?”

章秋谷看了陆丽娟含嗔带醋的样子,还是耐心地安抚着说道:“老实说,我就是和金小宝相好了,我也不必瞒你。但是没有的事儿,我自是不会认的。你和我认识差不多也有大半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我章秋谷自认还是个坦荡磊落的男儿,做过的事自然不会否认,但是没做的事,也不会胡乱往自己身上扛。你不信,只顾去问修甫、海秋他们,究竟可有这件事情?”

陆丽娟听了,还有些似信不信的,章秋谷只得又耐下性子安慰了一番。

坐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昨日在张园老洋房门口遇见的那个妙人儿。没见到便也罢了,但是老天爷安排他们邂逅,却又让他见而不得,不是生生地折磨人吗。章秋谷表示,他不能忍!得想个法子去找她。暗自盘算了一回,想着那一身打扮,一定是个髦儿戏班里的人。只要今天再到张园去一趟,到楼上去看髦儿戏,想必能找得着的。如此心不在焉地和陆丽娟聊了几句,实在坐不下去了,便对陆丽娟道:“我还有些事情,去一去就来。”

陆丽娟道:“你不是要摆双台的吗?几点钟来吃呀?”

章秋谷盘算了一下时间道:“就晚上十点钟吧。”

陆丽娟听了点一点头。

章秋谷便回到家里,和陈文仙说了,要带她到张园去,陈文仙欣然答应。略略的梳妆打扮一番,换了衣服,便和章秋谷直到张园而来。

章秋谷和陈文仙到了张园,到安垲第去转了一转,便要到海天胜处去看髦儿戏。

陈文仙觉得章秋谷今天有些怪怪的,便问道:“这个地方的髦儿戏没有什么看头,我们何必去浪费时间?”

章秋谷也不瞒她,竟是直言不讳的把昨天的事儿和陈文仙说了一遍。

陈文仙听了只是微笑,也不言语。

两个人一同到海天胜处,走进戏场,拣了一张桌子,并肩坐下。

章秋谷刚刚坐定,便抬起头往那戏场上看,只见场上正在那里演出《探亲相骂》,那扮城里亲家的花旦,叫做玉兰花,却也生得眉目玲珑,身材娇小,很是有几分可爱,却不是昨天见过的那一个。

章秋谷留心看了多时,也没发现那个妙人儿,心上有些疑惑。昨天看她的打扮,明明是髦儿戏班里的人,怎么今天竟没有看见这个人的影儿?正想着,忽然觉得陈文仙轻轻的扯了自己的衣服一下。

章秋谷回过头来看陈文仙,却见她对着章秋谷伸出纤指往东面点了点,悄悄的说道:“你看那边一个,是不是你昨天遇见的?”

章秋谷顺着陈文仙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离自己的坐位不远,坐着一个丽人,明眸皓齿,宝靥云鬟;小蛮杨柳之腰,攀素樱桃之口。正在那里和同坐的一个少妇交头接耳的,不知说些什么。虽然不是昨日的那个人,却也是姿容不相上下。

章秋谷一见,便提起了兴趣,一双眼睛不住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正看得高兴,忽然那女子回过头来,和章秋谷着实地打了一个照面。见章秋谷这般模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上粉颊,春融眼角,低下头去微微一笑。

章秋谷见了,虽然明知道这一笑不见得就是对自己有意思,但是那颗小玻璃心还是不由得一阵荡漾。

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见了章秋谷呆呆的坐在那里,便走了过来,伸手便在章秋谷的肩头上拍了一下。

章秋谷正在那里出神,被他这一拍,猛然吃了一惊。扭过头看时,原来就是张园的总经理人,姓李号伯惠。章秋谷同他向来认得,却没有什么大交情,便随意和他谈了几句。

李伯惠就在章秋谷后面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章秋谷问他髦儿戏班里头的花旦是哪一个,李伯惠道:“就是方才做《探亲相骂》的玉兰花。还有一个叫做月月仙,不过面貌生得很平常,只能算个配角罢了。”

章秋谷听了,便把昨日在老洋房门口遇见那个女子的事情一一和李伯惠说了。又把她的面貌打扮,细细的和李伯惠讲了一遍,问李伯惠可认得这样的一个人。

李伯惠仔细地想了一想,也说不认得。

章秋谷听了,满怀期待的小玻璃心立马又凉凉了,觉得老天爷就是在调戏他,把佳人送到他的嘴边,他刚张开嘴,佳人突然就没了,不带这么玩儿的!默默低着头,在心里幻想着佳人的音容笑貌,风姿体态,忽然听到那坐在左首的女子对着同坐的少妇说道:“我们回去吧!这个戏没有什么看头儿。”这声音莺声呖呖,直送到章秋谷的耳朵里来,简直就是甩过来个小钩子,瞬间就把章秋谷的小玻璃心给钩得一阵荡漾。

章秋谷猛地抬头,就见这个女子款款的立起身来,与那个少妇清香飘拂地一步一步走过来,恰恰在章秋谷的面前经过。起先隔着一张桌子,章秋谷看得还不是十分清楚,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打量她,如今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自然要细细地领略她的风姿。只见她俊眼流波,秀眉却月;春云作态,秋水为神。那一种清华秀曼的风姿,隐隐的都在眉目中呈现。更兼身姿秾纤合度,身高修短得中,步步金莲,亭亭倩影,慢慢的走了过来。走到章秋谷面前,不由得偷转秋波,看了章秋谷一眼。哪里知道章秋谷正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她,两下的眼光就碰了一个正着。那女子见章秋谷也在看她,连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理会的样子,急急地走了过去。

章秋谷那颗专门猎美的小玻璃心激烈地颤动了,颤得章秋谷又是移不开步子了。只是这次岂止是移不开步子,而是小玻璃心直接追着美人儿跑了。

欲知男猪脚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下回讲不完哦,要持续追更,花边新闻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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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回 旧美难寻邂新美 且说章秋谷为了追美人把陈文仙拉上,一起追到了戏园子,结果美人儿没看到,却意外地看到了另外一个,不输于老天爷调戏他的那个美人儿。

章秋谷的猎美小玻璃心立马就给钓跑了。

不行,小玻璃心很重要,跑了那还了得!章秋谷立马站起身来,把陈文仙拉了一拉,跟在那女子后面往外便走。

那女子一面在前面走着,却也频频地回过头来看看后面。

一直走到安垲第门外,那女子便立定了脚步,觉得已经有些微微娇喘的样子,把手掠着头上的鬓发,略略的立了一回,便叫了一声:“我们的马车在哪里?”

立刻就见一个马夫跑过来说了几句话,便飞一般的向前跑去。

不多时就拉过一辆皮篷车来,那个女子和那个少妇两个人手挽手一同上去。

这个当儿,章秋谷站在一旁,早已经将自己的马车叫了过来,带着陈文仙坐上马车,把马夫赶到一旁,自己亲自驾车,把丝缰一抖,紧紧的跟着前面的皮篷马车跑出张园外。

只见前面那辆马车走了不长时间,忽然调转马头,把丝缰略略一偏,往爱文义路一带跑了过去。

章秋谷也架着马车紧紧相随,前后两辆马车,好似追风逐电一般。

章秋谷见这条路上人甚少,便把手内的丝缰的往前提了一提,拔出鞭子来,在马背上微微的一掠,那马放开四蹄,好似那羽箭离弦,弹丸脱手,一霎时便是赶过了皮篷马车,越到了前面。超越过去二三十丈的地方,又把马头调转过来,在皮篷马车的右边直擦过去。只见那女子坐在马车里面,对着章秋谷微微的嫣然一笑,两下的马车霍的如电光一闪,就已经两边错了开去。

章秋谷等她的马车过去,依旧调转马车,缓缓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新马路人寿里门外,前面的马车方才停住,章秋谷也把马车停在一旁,吩咐陈文仙在车上等一等,自己跳下车来,看那女子同那少妇一起下了马车,走进弄堂内的第三家,门口贴着个“平江伍公馆”几个字儿。那女子走到大门里面方才回过头来,看着章秋谷还是一个人跟在后面,不由得“嗤”的一笑。就听得“吱呀”一声,两扇大门已经关上,把一个章秋谷关在了门外。

陈文仙见章秋谷这般模样,心中很是有些醋意,却是不能表现出来,闷闷的。

章秋谷把陈文仙送回公馆,这一顿折腾,看看时间已经是差不多快到十点了,便吩咐陈文仙自己先睡,先不要等他,并允诺今晚一定回来陪她,陈文仙郁闷的心情方才舒缓一些。

章秋谷出了家门,径直奔陆丽娟的院中。摆了一个双台,直闹到后半夜两点多种方才散席。

陆丽娟要留章秋谷住在院中,章秋谷执意不肯答应。

陆丽娟见留不住章秋谷,心中很是不快,伸手打了章秋谷一下道:“你要走就快走,没人拦着你,我这个小地方,可容不下你二少这尊大神!”

章秋谷听了,还没有说出什么来,阿金就在一旁帮腔道:“二少你是不知道,我家先生这段时间一直是茶饭不思的,老是念叨着二少,都已经相思成病了呢。”

章秋谷笑道:“这个我自是感激你们先生的抬爱。只是我临走时已经承诺了我姨太太,今晚必定要回去陪她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陆丽娟抢步过来,推着章秋谷的背道:“那你还啰嗦什么,赶紧回去陪你的姨太太去,回去晚了你姨太太动起气来,岂不是要怪罪我了!”

章秋谷见陆丽娟粉面生红,蛾眉微竖,是真的生气了,只得回转身来,拉着陆丽娟的手并肩坐下,对她笑道:“你别生气,且听我慢慢给你讲,你就明白了。我自认是个磊落男儿,最是重信守诺。既然纳了她,自然要呵护关心着。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已经承诺她,今天一定回去,自然不能失了信。你想,如果我今天为你而失信于她,将来也就有可能为了别人失信于你,到时候你又当如何?这般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人,是你想要的吗?”

这一席话,说得陆丽娟哑口无言,那满腔的不满失落怨也都化为了无形,默默地低着头搅着手帕。

章秋谷见了,便又和她并倚香肩,低偎檀口,轻声的问道:“我的话可是有理?”

陆丽娟自然是被章秋谷说动了的,只是还是抹不开面子,淡淡的回答道:“算你会说话,还真不愧传言说你伶牙俐齿,说不过你了。”说着不觉秋波送情,秀口含嗔,立起身来把章秋谷推开说道:“你快走吧,记得明天过来就好。”

章秋谷见了,知道她已经消了气,便也不在耽搁,随意敷衍几句便匆匆离去。

回到公馆,洗漱过后,进了卧房,见陈文仙一个人在床上支颐独坐,好像在那里想什么事儿。

章秋谷笑着坐到她的身边,拉过她的纤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细细把玩着:“不是让你早些睡吗,怎么又在等我。”

陈文仙道:“我在想今天张园里的情景。”

章秋谷听了,心上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上床将陈文仙拥进怀中,轻抚她的秀发,低声说到:“我遇着的女子不知凡几,却是个个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醋意的,怎么我却没见你为了我有些许的醋意?”

陈文仙听了微微转头,俩人四目相对:“老实说,天下但凡是个女子,没有不吃醋的人,我自然也是不例外的。从前与你相好,见你到处沾花惹草,我是有些不愉的,只是我那时候没有立场计较。如今嫁了你,你还是流连花丛,见美心喜的性子,我已经有立场公开吃醋了。可是,那有用吗?与你争吵?耍脾气?你性子就是如此,不可能因为有我就改变了,我自认我还没重要到那种地步。既然没用,争吵反而还会让我们的感情出现危机,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只要你能心中有我,记得家里始中有一个人,哪怕夜长漫漫,哪怕饥寒交迫,我,始终在等你,等你回家!”说着,身子又缩了缩,紧紧依进章秋谷的怀中。

等你已经成了习惯!

等你回家!

章秋谷的眼眶有些发红,感觉鼻子酸涩,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陈文仙,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何其幸运,能娶到你!”

陈文仙的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醋,她自然是吃的;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他心中的唯一或者唯二。但是,她不能,也不会与他争吵,争风吃醋。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夫君那颗不安分的心,一点点地收回来!

正是:夜阑灯熄,罗帏之私语轻轻;倚影怜声,卧后之清宵细细。一个是离支侧挺,栽成婪尾之春;一个是桃李无言,嫁得金龟之婿。镜盟衫誓,玉软香温;帏中之小玉频呼,枕上之深钗欲堕。

这几天章秋谷的心情很是躁动不安的,自从在张园见过那个女子,一颗小玻璃心被勾走之后,就再也没能把玻璃心找回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影子,甚至自己亲自到人寿里去打听了好几回,方才知道那天看见的就是平江伍公馆的小姐,那同她坐在一起的少妇便是这位小姐的舅母。这位小姐的父亲叫做伍圭甫,本来是苏州人,在上海南市开了一家糖栈。娶妻周氏,生了一男一女,后来周氏得病死了。伍圭甫有一个内弟,死的时候年纪很轻,遗下一个寡妻,无儿无女,便住在伍圭甫的家里,靠着这位姐夫度日。

自从周氏死了之后,伍圭甫不知怎么的竟和这位舅太太勾搭上了,隔了一两年,伍圭甫又在堂子里头娶了一个倌人做姨太太。

娶到家里没有一个月,姨太太就和这位舅太太吃起醋来,两下闹了个天翻地覆,争吵不休,把个好好的家搞了个乌烟瘴气。

伍圭甫恐怕传出去风声不雅,便把姨太太搬到南市去住,把自己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托给舅太太照应,另外在人寿里租了几幢房子,用了一个厨子,一个梳头娘姨,还有小姐的奶妈也跟着住在一处。

伍圭甫一个月里头也回来住十多天,把这位舅太太竟作了他的外室。

这位小姐长到十七岁上便出落得风姿清华,体态婀娜,皎若中秋之月,娇如解语之花。一些少年公子见了伍小姐这般风姿,一个个好像失了魂魄的一般,免不得一个个都要和她挤眉弄眼,卖弄些自认为牛逼的撩妹手段。无奈这位伍小姐虽然到了破瓜年纪,情窦已开,却向来是不大出门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什么吊膀子不吊膀子。更何况看着这一些油头滑脑的公子哥,根本就看不上他们。

这位舅太太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还是很喜欢涂脂抹粉,画眉掠鬓;衣妆时髦,体格风流,看上去也不过像个二十三四的样子。时常也同这位伍小姐出去坐坐马车,游游张园。也有时到戏馆里看看夜戏。这位舅太太十分热衷于这样的消遣,伍小姐只是相陪罢了,并不十分的上心。

男猪脚又发现了新美,这回玩儿大发了,连专门猎美的小玻璃心都给丢了。不过这个新发现的美人儿可不同于风尘女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女子,男猪脚肆无忌惮的又要下嘴,欲知男猪脚和富家贵女的风流韵事,下面的故事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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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回 入骨相思知不知 且说章秋谷自从在张园见到了那位伍小姐,便是一见倾心,不过这回,这颗小玻璃心倾的幅度太大,这一得瑟,就把整个儿的小玻璃心都给倾倒到人家的碗里了。

而这位伍小姐,本来是个淑静的性子,平日里并不太出门,这一日却刚巧在张园遇着了章秋谷。

伍小姐见了章秋谷玉树临风,风神俊朗,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平日间从没有见过这般俊朗的男子,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很是欣赏。又见章秋谷同陈文仙两个人在一起,好似那珊瑚连理,玉树交枝;一个丰彩照人,一个容光飞舞,真真的是一对儿璧人。纵然是画,怕也是画不出如此出色的人物,是以暗自称赞这两个人的风采。所以,她不过就是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多看了他们几眼。

及至章秋谷自己拉着马车,在她的马车前后左右兜了一个圈儿,又连连的朝着伍小姐飞媚眼。伍小姐是个绝世聪明的人,哪有不领会的道理,不由得对着章秋谷一笑,觉得这个人很是滑稽,自己身边有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还要去撩拨别人,而他身边的那个美人儿居然一脸的平静,看着就有些怪异和好笑。

直到马车已经到了人寿里门口,伍小姐同舅太太差不多将要走进大门,回过头来,还看见章秋谷远远的跟在后面。

伍小姐心上虽然明白,不过觉得这个人看着好看,却不免有些呆头呆脑的,想来也是个登徒子,也只是把他当个笑话罢了,却并没有生出什么念头。

倒是这位舅太太见了章秋谷这样的一个人物,未免动了心思,恨不得一口咬了下去,可又不能对伍小姐说,很是郁闷。

章秋谷自从知道了这些消息,便梦想着要做个跳粉墙的张君瑞,把那个伍小姐当做西厢待月的崔莺莺。无奈这里却没有个传书递柬的红娘,缺了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这出戏还如何唱得成!

一连在伍小姐家门外徘徊了几天,不要说没有见着伍小姐的面,就是伍小姐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一丝,找不出一点空子可钻。想要就此算了,忘了这件事,无奈小玻璃心丢到了她那里,怎么都收不回来,这可怎生是好。自从小玻璃心丢了之后,这几天是茶不思,饭不香,好像陷入了伍小姐编织的幻境之中,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淑雅的,恬静的,妩媚的,妖娆的,各种姿态,各种表情,折磨得他痛并快乐着。

其实章秋谷自己也很是不解,他自认阅女无数,自诩是风月场上的大咖,怎么会如刚出茅庐的青涩小生一般,得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又是如此这般地去伍小姐家门外守了几日,依然找不到任何门路,没奈何只得败兴而归,无精打彩的在公馆里恹恹地挨日子,就连花酒都不去喝了,几次拒绝了辛修甫等人的邀请,只是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

陈文仙是看在眼里,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不出去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了;忧的是,他不出去,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更大的麻烦!

不错,麻烦!陈文仙不知道,这件事的发展走向如何,她又能做什么。

章秋谷在家里恹恹闷闷的过了几天,当真发寒发热的生起病来。

陈文仙吓坏了,尽心尽力地服侍他。

过了两三天,章秋谷觉得好些,早上起来吃过一碗荷叶粥,和陈文仙闲聊着。

陈文仙趁势调侃他道:“你也算是久浸花丛,自诩是个洒脱的汉子,拿得起放得下,如今怎么就这般作践自己?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章秋谷也很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怪异举动,说道:“说实话,我也很疑惑自己,怎么会无端端的害起了单相思,只是心思却不知怎的不受自己的控制,总是放她不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正说着,只见下人来报阿七来给送花了,陈文仙便下楼来到大堂。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淡湖色洋纱衫裤,上身衬着一件杨妃色汗衫,梳着一条乌光漆黑的油松大辫,一双天然脚穿着一双皮鞋,好像个女学生的打扮。倒是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张圆圆的脸儿,不施脂粉,非常素净。手里头拿着一个筠篮,篮里头装着无数的鲜花,香风扑鼻。原来是卖花的阿七,因为经常来给陈文仙送花,比较熟悉。

阿七对着陈文仙行了礼道:“奶奶,今天要买些花不要?”

陈文仙素来是最爱花的,便拣了一个茉莉花球和一条茉莉花条,又拣了几株珠兰,几株白兰花。

阿七是个话痨,平日里过来卖了花,也会和陈文仙闲聊一会儿,讲些天南地北的见闻,因为她经常走街串巷的,知道的比较多,陈文仙也喜欢和她闲聊,知道些外面的人文趣事。

只是今天,陈文仙和她闲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粉颊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涡,让阿七稍等,自己起身上楼来到卧房,走到床边,附身在章秋谷的耳边说了几句。章秋谷登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陈文仙复又下楼,让阿七坐下,自己坐在阿七的对面,问她道:“你在这里卖花,新马路一带公馆里头的花,都是你送的吗?”

阿七道:“是呀。这里新马路附近几个有名的大公馆,什么姨太太、少奶奶、小姐头上戴的,家里用的,都是我一个人送去的。有时自己园里出的花还不够分呢。”

陈文仙听了心中一动,便又问道:“人寿里有一家伍公馆,你可知道吗?”

阿七笑道:“他家的大小姐,可是我的老主顾呢,我几乎天天都要给她送去的。”

陈文仙听了便是心中有数了,不动声色地天南地北又聊了一会儿,便打发了阿七出去,也约好明天要的花,并让她明天过来一并结账。

陈文仙上楼来到卧房。

章秋谷半靠在床头,见陈文仙进来,迫不及待地问:“怎样?她怎么说?”

陈文仙微微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又显现出来:“她与那个伍小姐很熟。只是要传递消息,怕是还要好好设计一番才行。这个阿七,我经常在她那买花,还算是有些了解,不给她些好处,平白的,她是不会帮忙的。”

章秋谷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且说说,这个阿七究竟什么来历。”

陈文仙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阿七的母亲早亡,她还有父亲和一个哥哥,都是烟鬼,家里只靠她一个人赚钱,说来也是个命苦的。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走街串巷的卖花,免不得会有些危险,一来二去,她也就渐渐的沦为了暗娼。”顿了一顿又说道,“她身上有股怪味儿,即使是花香遮着,也还是能闻出来的。”

章秋谷狠狠地皱了皱眉头。章秋谷虽然花心,却也是很挑剔的,如果人不干净,再美的美人儿也失了味道。

而陈文仙的话,也不是随便说的,包括后面扔坐垫的动作,无一不是隐晦地做给章秋谷看的。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性子,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说是不吃醋,怎么可能!只是,对于吃醋的处理方式,各人自有方法,而陈文仙的做法,无疑是聪明的。

第二天上午,阿七又来了,仍然是陈文仙接待的她。着重问了她家中的现状,不意外地勾起了阿七的伤心事,阿七有些悲戚地说到:“本来平日里卖花勉强能维持生计,可是前几天父亲病了,我都不知道要去那里弄钱给他看病。”说着,便是流下泪来,“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吸鸦片,我……。”说不下去了,阿七拿出帕子捂住了脸,拼命地压抑着。

陈文仙也是一声叹息。

章秋谷从楼上走下来,阿七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恭敬地给他行礼,叫了声“二少”。章秋谷摆摆手,让她坐下,问道:“你父亲得的什么病?”

阿七有些怯怯的,低声答道:“是肺疾,咳得厉害,请郎中看了,开了药也不见好,反而更厉害了。郎中说最好能请西洋医生看看。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

章秋谷没说话。

陈文仙接口道:“我们有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事情办成了,我们给你一笔酬劳,足够你父亲看洋医了,不知你可愿意?”

阿七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陈文仙与章秋谷相视一笑,陈文仙便站起身到阿七的身边,附身低声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阿七很是迟疑,没有爽快答应。陈文仙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阿七想了想,点点头。

陈文仙拿出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交给阿七说道:“除了结的账钱,剩下的给你父亲看病吧,事情办妥了,我自然还有重谢。”

五十块钱,对于她们这样的平头小百姓,已经是不菲的财富了。阿七连忙接过钱,千恩万谢的,并表示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让他们等自己的消息。

阿七走后,陈文仙叫来下人,把阿七坐过的椅子上的垫子给扔了出去。以前阿七来,虽然也会和陈文仙聊上一会儿,陈文仙却是从来不让她坐下的。

章秋谷一笑,并未多言。二人携手上楼回到卧房。

陈文仙帮着章秋谷去搞小三,还有这样的女人吗?简直是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了,男人要是娶了这样的老婆,是不是能美出大鼻涕泡来?有没有想学几招回家调教一二的?下回有妙招奉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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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回 家有贤妻旺三代 且说陈文仙帮着章秋谷搞定了阿七,事情也算是有了进展,章秋谷的小心肝总算是有了落地的可能性。

二人携手上楼,进了卧房。

章秋谷一屁股坐到床上,半依在床头,邪魅的一笑,问陈文仙:“你真的不吃醋?肯这般尽心尽力地帮我谋划?”

陈文仙坐在床沿上,面对着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抿着嘴,沉吟一下说道:“从前你把我视为红颜知己,如今我嫁给了你,成为你的妾。自古妾室,只是个玩物。可我希望,我仍然是你的红颜知己,是朋友,而不是,玩物!”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章秋谷的眼睛,似乎要看进他的心底一般,“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知己,而且,是可以一起干坏事的那种朋友和知己!”

章秋谷有些吃惊,这样的陈文仙,是他从未见过的,也不得不说,这样的陈文仙,是极有魅力的,也是让他极为心动的!他伸手,将陈文仙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低声说道:“谢谢你,这辈子有你相陪,我不孤单!”

陈文仙笑了,笑得很开心。是呀,一辈子,很长很长,而她,才是那个一直陪伴他的人;是那个可以走进他的内心,可以陪他笑,陪他闹,陪他干坏事的人;一辈子,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把他的那颗猎美玻璃心击碎,把他的真心彻底锁住!

夫妻,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夫妻,也可能成为最遥远的人。有些人,是夫妻,但是却不是朋友。而陈文仙,要的不仅是夫妻,更是朋友,是能够一起做“坏事”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如何能不交心!

是不是为陈文仙的智慧而折服?聪明而智慧的女人,而且还是痴心尽付的女人,是男人的福气。

不是有老话说,家有贤妻旺三代吗?可见,娶一个贤妻,对家族的影响有多大。

阿七离开后,却是一连两天都没来,急得章秋谷叫下人去寻她。下人去了多时,方才找到阿七,俩人一同回来了。

阿七走上大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趑趑趄趄的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脸蛋儿红红的。

章秋谷叫她坐下,和她讲了些闲话,让她放松心情,便趁势问伍小姐的事情。

阿七道:“伍小姐家我这几天没去。我,我忙着给父亲看病了。”她忙得没顾上伍小姐的事情,低着头,很是尴尬。

章秋谷虽然着急,但是人家父亲生病,他总不能做得太过分了,好生的安慰了几句,又问她钱够不够,阿七还是个很淳朴的姑娘,连忙摇头说够了,想了想又说,“父亲病情稳定了些,我今天就去。”

章秋谷沉吟了一下对阿七说道:“我想让你给伍小姐带个信,不知你办得到办不到。如若事情办成,我一定重重谢你。”

阿七愣了愣,上回说的可不是武小姐,而是舅太太。伍小姐可不好办,阿七连忙摇头道:“这个办不到的。这位伍小姐向来安分,是个很守礼的人,而且看似性子温和,实则冷淡倔强,从没有和人勾勾搭搭的事情。这个生意,我做不来,二少还是算了吧!”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章秋谷怎么可能放手!他对阿七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妙计。”说着,便如此这般细细的教导了阿七一遍。

而陈文仙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到阿七刚才的话,却是心中一动!

阿七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我只好去试试了,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说得成。不过,这毕竟不是小事,要是将来闹将起来,我怕是承担不起!”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这个事情要是败露了,她一个平头小百姓,夹在这些有钱的大佬中间,肯定是最倒霉的那个,所以她得要个保险才行。

章秋谷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给了她保证,她这才踌躇着答应了,便要离去。

陈文仙叫住她,又给了她几张钞票,附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阿七连连点头,这回是真的答应得极其痛快,并连连保证尽力办成这件事。开玩笑,她正在急需要钱,给父亲看病的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下一步治疗的钱还没有着落,这就是雪中送炭,她焉能不上心。

阿七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章秋谷看着陈文仙,陈文仙冲他调皮的一笑,这笑容,很有种咱俩一起干坏事得逞的小默契和小得意。

章秋谷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这一刻,与那个伍小姐的结果到底如何,他已经不那么执着了,反而是这件事情的经过,变得很有趣,很刺激,关键是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一起干坏事,这个过程,反而让他在意,让他享受!

而这,正是陈文仙所求的!她,要真正走进章秋谷的心里,成为他最知心的朋友!

阿七回来得很快,她应该是径直去的伍公馆。

阿七的脸上全是喜悦。那是当然,事情办成了,她又能拿到钱,父亲治病的钱就有保证了。她笑嘻嘻的对章秋谷说道:“真是你的好运气!伍小姐前段时间还真是不在伍公馆,昨天刚刚回来。我已经暗暗的和伍小姐的奶娘王嬷嬷通了话。你给我的钞票,我只给她一张十块钱的,她就已经千恩万谢的甚是喜欢了,说她一个人不敢答应,要和舅太太商量,叫你好好的配一份礼去送给舅太太,只要她收了你的礼,这件事儿就有七八分的指望。你赶紧去配好了礼物,交给我送去。”

章秋谷听了心中大喜,跳起身来,朝着阿七就是深深一揖。慌得阿七连忙躲开,不知所措。

章秋谷微微一笑,也不理会,转头向陈文仙说道:“这入门的礼物,太重了恐怕得不偿失,太轻了又不好看。我想去剪一件外国纱衣料,再搭一个嵌宝的戒指,且送去试她一试,你觉得怎样?”

陈文仙笑道:“衣料、戒指,我这里都有现成的,你拿去就是了,不必再跑出去浪费时间。”

章秋谷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别的事拿你的东西还不打紧,今天为了这件事情却要拿你的东西,总是对不住你,我自己心上也觉得过意不去。还是花几个钱,到外边去买的为是。”

陈文仙脸色肃然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共同谋划的事情,你要把我撇开吗?”说着不由分说,便吩咐丫鬟宝珠和红怜上楼去取自己的首饰盒子,并把那几匹刚买的布料拿下来。

宝珠和红怜很快下楼,宝珠拿了一个首饰匣子交给陈文仙。

陈文仙打开匣子,叫章秋谷自己挑选。

阿七在旁边看了匣子里头的首饰,金珠照耀,翠玉玲珑,一样一样的光华四射,烨烨照人,各各都是价值不菲。

章秋谷见陈文仙执意这样,也就拣了一个最便宜的,嵌红宝石的戒指,约摸着值个百儿八十块钱。

陈文仙嫌弃他挑的那个太便宜,自己挑了个猫眼石的白金戒指,被章秋谷挡了下来:“这已经足够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华贵的。这个戒指本是我娶你时的定情之物,你不可随意送人。”

陈文仙笑得很开心地道:“我自然知道,正是因为贵重,才显得诚意不是吗?”她就是故意的。

章秋谷笑了,以他的聪慧,焉能不知,只是他喜欢这样的陈文仙,所以才纵容宠溺。他拿过那枚戒指戴在陈文仙的手上,握紧着她的手道:“不可丢弃。”

陈文仙回握他的手,极为郑重地说道:“珍之如我生命!”

阿七看的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戏码,明明看着这俩人挺恩爱的,怎么媳妇反而帮着老公热火朝天的搞小三?要是她,早就拿大菜刀干他娘的了,还帮你搞小三,美出你大鼻涕泡了!可这俩人是几个意思?居然都把定情信物拿出来送给小三?这么伟大的吗?

阿七抓抓头,有钱人的世界,他们穷人理解不了。

章秋谷又拣了一件玄色外国铁线纱的衣料,用红纸包得端端正正的,连着戒指匣子交给阿七。

阿七拿着这些东西,径直往伍公馆来。找到了王嬷嬷,暗暗的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她。

王嬷嬷走到小姐的房里,见这位小姐正横在一张大理榻上睡着,舅太太正在窗前闲坐。

王姆姆走近舅太太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请舅太太到外面去说句话。”

舅太太听了王姆姆的话,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便跟着王姆姆走出房来,低声问她什么事情。

原来,这位舅太太少年守寡,独宿空房,每当那花朝月夕的良辰,不免总有些颠鸾倒凤的情思,更兼性情活泼,姿态风流,到了那消遣不来的时候,也就难免暗戳戳地做些尴尬的事情出来。这个奶妈,从小便是舅太太娘家的丫环,后来举荐到伍家做了奶妈,和舅太太十分默契。这些风流孽障的事情,也都是她一个人给舅太太传递消息。伍公馆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情。如今阿七恰巧找到了她,要她去走舅太太的门路,却是真正的找对了门路。

男猪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害了一场相思病,在自己小妾的帮助下,才找到了猎美的路子,这回可是要摩拳擦掌的大干一场了。欲知这条美人鱼,男猪脚能不能啃到嘴,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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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回 再做张生跳粉墙 且说王嬷嬷接到了阿七传来的礼物,便径直去找了舅太太,将舅太太叫到外间,偷偷的把一件衣料和一个戒指都拿出来给舅太太看了看,悄悄的说道:“这两件东西,是有个姓章的送给舅太太的。”

舅太太听了会错了意,只道是人家看上了她自己,要和她鸳鸯戏水,良宵共度。先看了看这两件东西,都很和她的心意,不自觉的就是好感大增,便道:“我和他向来不相识,他为什么凭空送我这两件东西?”

王嬷嬷道:“自然是他有事情要求你的。你且不要管那些,我看这料子很适合舅太太,先收了下来再说。”

舅太太故意说道:“他要求我什么事情?要是办不到,怎么好白白的收人家的礼呢?”

王姆姆道:“自然是办得到的事情,你只顾收就是了。”

舅太太听了,低着头想了一回,便点点头,又问王嬷嬷道:“这个人是何等样人,有多大年纪,你认识他吗?”

王嬷嬷摇头道:“我不认得这个人。听说是个有钱的少爷。据传话的人说,是有一天在张园老洋房里见过舅太太和大小姐的。”

舅太太听了,知道就是那天跟在后面的人,登时两颊生红,芳心暗动,自己早就心心念念惦记那人好久了,怎奈联系不上,自己正愁着呢,这人就找上门来,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舅太太对着王嬷嬷道:“不错,是在张园见过一次的,但是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凭空会想到我呢?”

王嬷嬷听了这话,就知道舅太太会错意了,连忙说道:“他的意思是想着我们这里的大小姐,要请舅太太给他想个主意,搭个桥。”

舅太太到了这个时候,方才知道那人想的不是自己,一场鸳梦得园的喜悦还没过三秒,就被兜头泼下一大缸冰水,这叫个气呀,醋火霎时间便燎原了,啐了王嬷嬷一口道:“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含含糊糊的让人不痛快!”

王嬷嬷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心中暗笑,也不去和她分辨,只问她一句道:“这件事儿舅太太怎么看?”

舅太太皱着眉头道:“大小姐的性情你向来是知道的,哪里肯做这样的事情!况且他父亲把她重托给我们照应,我们怎么好用这些事儿来引诱她?情理上也讲不过去。快些把这两件东西去送还了他,叫他不要胡闹。”

王姆姆听了默然不语。停了一回方才说道:“依我看来,上海这样事情也多得很。舅太太有什么主意,给他想个法子也好,乐得收他些东西,我们也不费什么力气。”

舅太太方才的这番操作,无非是和伍小姐吃醋罢了,其实自己对这个人已经心心念念的惦记很久了。如今听王嬷嬷这般说法,正中下怀,便道:“收了他的东西,就要给他想法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但是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事情办不成,也不好交待呀。”

王姆姆道:“这倒不要紧,他说只要舅太太带着大小姐再到张园去玩上一趟,他见了舅太太,大家慢慢的再想法子。”

舅太太听了大喜,便问:“这个带信的是什么人?”

王姆姆道:“是卖花的阿七。”

舅太太道:“你叫她回去和那姓章的讲,明天晚上在张园相会就是了。”

王嬷嬷听了,便出去和阿七说了。阿七十分高兴,连忙回去报信。

这里舅太太走进房来,见伍小姐横在榻上已经酣然睡去。玉臂作枕,星目微合,云鬟不整,额上略略的有些香汗,好似那梨花挹露,杨柳涵烟。那一种娇柔婀娜的风姿,真个是倾国倾城,无双绝世。

舅太太看了,未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暗想这般姿态,我见犹怜,怪不得姓章的要这般钻头觅缝的惦记着她。轻声的叫了一声道:“起来吧,这个地方有风,睡不得的。”

伍小姐被舅太太唤醒,便坐起身来道:“这几天十分困倦,心上总觉得有些不畅快,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舅太太道:“那几天你父亲病着,你连日连夜的服侍,想是辛苦了些,所以这几天才这般困倦。”

说着,伍小姐便叹了一口气。父亲只是偶感风寒,倒也是不打紧的,只是她记挂着父亲,非要回去侍疾。谁知道回去之后又与那个姨太太发生口角,徒生了一肚子的气。自己虽然是父亲的心尖宠,但是不在父亲身边,再加上那个姨太太不断地吹枕边风,父亲也难免会生出些疏离来。

伍小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地长叹一声。

舅太太趁势说道:“这两天,我看你总是这般闷闷的,好像有了什么心事的一般。明天我们还是到外面去散散心吧。你总是这般恹闷,不要弄出病来,可不是玩的。”

伍小姐听了倒是无所谓的,点头应允。

次日,果然舅太太哄着伍小姐梳洗停当,叫了一辆马车在门口等着。

依着伍小姐的意思,要带着弟弟一起去玩玩,舅太太道:“他好好的在书房读书,何必去打扰他,小孩子分了读书的心,将来要是不肯用心读书,误了前程可就是大事了。”

伍小姐听了觉得有道理,便也不说什么,同舅太太一起坐上马车,径直往张园而来。

到了大洋房,舅太太一眼就看见了章秋谷端端正正坐在进门左首的一张桌子上,眼睁睁的向外看着。舅太太见了,笑吟吟的送了一个媚眼。

章秋谷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觉得这位舅太太也在那里转他的念头,不觉心中暗笑。无可奈何,只得也还了她一个电眼,不过却是细细的打量伍小姐今天的妆饰。只见她跟在舅太太后面,低着头款款行来,脸上觉得瘦了些,略施粉黛,淡淡的点一点胭脂,越发觉得光彩照人,风姿绰约。

章秋谷见了伍小姐的面,不由得那相思病又有要犯的趋势了。

伍小姐刚刚走进,抬起头来看见了章秋谷,不由得一愣,暗自嘀咕怎么这么巧又遇到他。

正想着,只见舅太太已经拣了章秋谷身旁的一张桌子轻轻坐下,伍小姐便也一同坐了下来。

章秋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伍小姐,只是这次的伍小姐却是和上次不同了。上次不管怎么说还给过他一个笑脸,而这次,从进门瞄了他一眼后,连个眼角都懒得欠奉了,只是专注地看天花板。

章秋谷无可奈何,暗自吐槽,那个旧了吧唧的天花板,难道比自己还好看吗?放着美男不看,去看天花板,章秋谷有点小小的挫败感。难不成自己一不小心魅力值下跌了?好久没看行情走势了,难道现在是熊市?无可奈何,只得转移目标,和舅太太眉来眼去了一回。

舅太太却十分高兴,卖弄精神,忽地立起身来,对着章秋谷把嘴微微一动,又向伍小姐道:“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去一会儿就来。”说着便往外走。

章秋谷会意,也慢慢的跟了出来。

舅太太走到门口,章秋谷疾行几步,和舅太太擦肩过去。章秋谷低低的说了“一品香”三个字,舅太太微微的点点头。

章秋谷一直走出安垲第,假意四面望了一圈儿,回身走了进来又坐了一刻。

伍小姐无精打彩的立起身来,对着舅太太道:“我们到别处去转转吧,枯坐在这里,闷得狠。”

舅太太听了点头称是,两个人一同走出安垲第,到老洋房弹子房去转了一圈儿,又在照相馆拍了一个小影。

章秋谷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伍小姐一面走着,明知道章秋谷在后面跟着,但也不曾理会。从前她出门,就经常有那些恋花蝴蝶在后面跟着,开始她还觉得好玩,后来觉得很烦,而现在,她只觉得那都是空气。

所以,章秋谷很不幸没赶上好时机,被伍小姐揣进了空气圈子。

章秋谷一直等到伍小姐和舅太太两个人坐上马车,自己方才跳上车去,加上一鞭,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到了分路的地方,章秋谷把丝缰一带,霍地调过马头,回头过来,又和舅太太打个照面,便先到一品香去了。

舅太太见了这般光景,连忙把伍小姐送回公馆,打发马车回去。一面重匀粉黛,再画蛾眉,对伍小姐说去看个亲戚。

伍小姐因为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也不疑有他,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舅母既然还要出去,为什么打发马车回去?”

舅太太支吾了几句,一溜烟的径直到一品香来。

刚刚走上扶梯,便看见第六号门口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章字。

舅太太走到门口,探进半个身体望时,恰恰和章秋谷打个照面。

章秋谷见了,连忙立起来笑道:“恭候多时,请里面坐吧。”

舅太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一笑。

章秋谷又让了一遍,舅太太方才轻移莲步,走进房来。还没有坐下,章秋谷迎着舅太太兜头就是一拱,舅太太也手捧胸膛还了一福。

男猪脚相思了这么久,又在爱妾兼一起干坏事的朋友兼红颜知己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号红娘阿七,二号红娘王嬷嬷,最后终于和这个最关键的大佬级红娘搭上线了。唉,不就是跳粉墙扮张生啃啃小美人吗,咋就这么难呢!欲知男猪脚历经千辛万苦,最终能不能如愿以偿吃上肉,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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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回 大佬红娘共鸳梦 且说章秋谷终于与大佬级红娘舅太太在一品香见面了,章秋谷的小心肝别提有多兴奋了。没办法,那颗猎美小玻璃心还在伍小姐身上挂着呢,他现在只有这颗小心肝了。

章秋谷满面春风,笑得非常荡漾地将舅太太迎进包间,请她坐下,先开口道:“对不起,劳动得很,多谢赏光。”

舅太太羞涩地笑道:“昨日多谢章少爷送的戒指、衣料,凭空的怎么这般客气?”

章秋谷道:“那一点儿东西算不得什么。如今在下有一件事情要仰仗太太大力相助,不知太太肯答应否?”

舅太太故意问:“什么事情?”

章秋谷趁势起身把椅子移了一移,竟是挨着舅太太并肩坐下。

舅太太只把身体略略的侧了一侧,也不作声。

章秋谷低低说道:“这件事儿若是换了别人,我也不便直说。如今,既然承太太赏我的光,将来总是一条路上的人。”

章秋谷说到这里看着舅太太一笑,舅太太把头一低。章秋谷便伸手过去,挽着她的纤手。

舅太太也不挣脱,任由章秋谷握着自己的手,一颗春心荡漾了又荡漾,快要卷起千层万层滔天巨浪了。

章秋谷附着舅太太的耳朵,把自己的意思细细地讲了一遍。

当然,章秋谷是控制自己的气息的,没有让舅太太的耳朵也荡漾起来,不然她就光荡漾,听不清自己说啥了,那可不行,他的目标可不是这个半老徐娘。

舅太太起初只是摇头不肯答应。章秋谷又把这件事儿应该如何布置,怎样调度,说得井井有条。

舅太太听了只得点点头说道:“我且去探一探她的口风,再想法子。”

正说话间,伙计进来,请舅太太点菜。舅太太随意点了几样,伙计便走了出去。

章秋谷心上暗自嘀咕,要想把这位伍小姐搞到手,一定要把这位舅太太哄好了才行,方才好借着她搭成鹊桥。仔细查看这位舅太太的肌肤,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也生得身段玲珑,姿容俊俏,勉强能下嘴。心上虽然有些为难,面上却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奉承话跟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直把个舅太太忽悠得心花怒放,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迎风招展,还有千千万万种可能等着她去采撷。

于是,这两个人妾有情,郎刻意。咳咳,当然是刻意做出来的样子,他章秋谷怎么可能对一个半老徐娘有情有意,看在她还能下嘴的份儿上,小爷就勉为其难地啃一口。

凭着章秋谷千锤百炼哄女人的手段,不消片刻,就把舅太太给哄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恨不相逢未嫁时。两个人说说笑笑,甚是投机,双手交握,双腿纠缠。这顿饭,一直吃到差不多夜里九点钟,方才依依不舍地算是吃完了。

舅太太立起身来要走,秋谷一把拉住道:“今天姐姐既然来了,说不得只好委屈些,我们到虹口礼查去吧,他那里衾枕都有现成的。”

一顿相见恨晚的饭局,就把别人的太太变成了自己的姐姐。感叹复感叹,吃的魅惑呀,就是无穷大!

舅太太面上一红,打了章秋谷一下。

章秋谷笑道:“这一下打得十分舒爽,等会儿让你打个够如何?”

舅太太嫣然一笑,瞟了章秋谷一眼道:“我向来不住客栈的,况且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回小房子去。”

章秋谷欢喜道:“原来你有小房子,在哪里?何不早说?”

舅太太道:“我有小房子也不与你相干,为什么要和你说?”

章秋谷呵呵笑道:“算我讲错了,就请姐姐原谅小生。”

舅太太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也不言语,往外便走。章秋谷急忙拿过帐单来签了个字,跟着舅太太一同走了。

这一夜,一个是半老徐娘,一个是舞象少年,鸳鸯缠绵,春风桃花之舞;云雨荒唐,锦帐红浪之梦;红烛照影,虎躯昵抱之时;轻呢娇喘,玉体横陈之夜。

次日,舅太太神清气爽地回到伍公馆。想起章秋谷的托付,只得忍下心中翻涌的醋意,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伍小姐。装作闲聊天的样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章秋谷,说道:“这个少年好像疯子一般,只要一见了你,就跟前跟后的,不肯放松一步,不知他转的什么念头。”舅太太好不容易挑起了这个话题,指望伍小姐能感兴趣,接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下去。

怎奈,伍小姐根本没给她面子,都没搭理她。把舅太太给搞得好不尴尬,都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下去了。

舅太太说了几次,伍小姐就是不理她的茬。万般无奈,只得暗中回覆章秋谷,叫他另想法子。

章秋谷十分烦闷。感情小爷又是相思病,又是送礼物,还把爱妾都拉了进来与自己一起百般谋划,到头来连个小手都拉不到。小爷的猎美小玻璃心还没找回来呢,那个可太重要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小爷自打出道以来,还从来没有在美女面前吃过瘪,从来都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敢让小爷吃瘪,小爷还就不信了!

章秋谷郁闷沮丧忿地回到家中。

陈文仙一看他这样子,便已然明白,这是没得手。心中不免很是畅快,不过面上却是不显,拉着章秋谷的手坐在沙发上,柔声安抚:“累了一天,你身子刚好,这么不知道珍惜自己,可是让我好生担心。”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了。

看吧,这才是美女,围着自己转的美女,多贴心!章秋谷的郁闷沮丧立马腾云驾云飞升了,只剩下了愤愤不平。于是,不用陈文仙问,他便竹筒倒豆子地一五一十交待了个彻底。

陈文仙说是要做和他一起干坏事的朋友和知己,那绝对不含糊,想了想说道:“如今靠说服怕是不成了,只好用些计策了。”

章秋谷的眼睛立马就亮晶晶了。看吧,不愧是自己的红颜知己,解语花,就是这么贴心,都不用自己费劲心思明示暗示,人家立马就明白该咋办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一个“钓美行动”方案新鲜出炉。

话说伍小姐在家里过了几天。刚刚这几天是秋老虎天气反弹,十分酷热,一轮烈日,万里无云,只把个伍小姐热得娇喘微微,浑身香汗,心上也觉得十分烦躁。到了晚上还是这般酷热,院子里头没有一丝的风。

舅太太怂恿道:“今天热到这般田地,我们还是到张园去坐一会儿看看焰火吧。”

伍小姐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舅太太很是高兴,立刻叫了一辆马车,两人坐了径直到了张园。

俩人在草地上拣了一张桌子坐定,就觉得微风吹袂,凉气入怀,一天的暑气也不知溜达到哪里去猎美了。

舅太太和伍小姐坐了不多一刻,忽然天上起了几阵大风,西北角上一阵阵的乌云直推上来。伍小姐见了有些害怕起来,催着舅太太回去。舅太太心中暗喜,便坐着马车一同回来。

马车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住不动了,说是车轮坏了。两个马夫跳下来修了一会儿,还没有修好。

舅太太忽然皱着眉头,双手捧着肚子,叫声“阿呀”。

伍小姐忙问怎么了,舅太太道:“突然肚子痛起来,我要找个地方解手。”

伍小姐抬头四周看了看道:“这个地方,到哪里去解手?舅母还是忍一会儿,回去再说吧。”

舅太太道:“刚刚凑巧,有一个亲戚在这里,我去一去就来。”说着便跨下车来,又道:“你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头不便,不如你也同我一起进去坐一会儿,等他们修好了马车再走。”

伍小姐听了,心上有些不愿意。只是还没有开口,就被舅太太不由分说,扶下车来。

伍小姐抬起头来,只见天上电光乱闪,四面的乌云都拢在一起,黑漆漆的好不吓人!伍小姐最怕打雷的,害怕一个人坐在车上打起雷来无处躲闪,只得跟着舅太太走进弄堂里,又走进一户人家。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笑吟吟的迎下楼来,便让伍小姐和舅太太楼上去坐。

伍小姐见了这个女子,倒是生得十分秀丽,看着面容和善,便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舅太太亲戚家的人。当下舅太太同伍小姐跟着这个女子上楼,刚刚走进房间,舅太太一个转身,走到大床后面去了。

这个少女对着伍小姐笑道:“请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去就来。”说着飘然而去了。

伍小姐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留心楼下的房屋是个什么样儿,如今到了楼上,仔细看时,只见一共是两间屋子,一间是客堂,左首一间卧室,铺设得十分精致。点着保险纱罩灯,一张红木大床,挂着湖色秋罗帐子,壁上也挂着许多字画。

伍小姐正在四处打量着,忽然听到房门一响,连忙回头看时,就见房门已经关闭了,又听得门外落锁的声音。

伍小姐摸不着头脑,心上十分诧异,暗想这个地方不像个好人家,凭空的把我锁在这里,该不是?想着,便是又惊又怕,也暗自提高了警惕,又想起舅母去了大床后面,便是不由得叫道:“舅母快出来!”

只是伍小姐这一嗓子,叫来的不是什么舅太太,那咚咚咚的沉闷的脚步声,分明不是舅太太的声音。伍小姐心中就是一跳,只感觉毛骨悚然,吓得她差一点魂飞魄散。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男猪脚的“钓美行动”开始了,这条美人鱼终于落网,且看咱们害了相思病的男猪脚如何去啃这条美人鱼,别走开,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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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回 咏絮女怒斥花贼 且说伍小姐和舅太太游张园回来,突然马车坏了,然后非常巧合地舅太太闹肚子疼,要去附近的亲戚家解手,还不让伍小姐自己在外面等,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一起进了这家。然后,舅太太溜了,房间门锁了。

伍小姐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喊舅母。哪知话音刚落,就听得床后的脚步声,一个少年男子三脚两步的抢出来,对着伍小姐深深一揖。

伍小姐着实是大吃一惊,慌忙连连后退,惊恐地看向出来的这个人,却是一愣,竟然就是两次在张园遇到的那个登徒子!

不错,伍小姐早就把他划入到了登徒子行列,然后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之揣进空气里,不然也不会对舅太太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无动于衷。

伍小姐定了定心神问道:“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章秋谷不慌不忙,慢慢的说道:“小姐不必惊慌,我也断不敢在小姐面前放肆。自从那一天在张园见过小姐之后,已经日思夜想,相思成殇,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方才把小姐请到这个地方。小姐请坐,咱们慢慢的说话。”

章秋谷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怎奈伍小姐不吃他那套,这会儿已经是急得香汗津津,芳心乱跳,一个劲儿地尖叫着:“舅母!舅母快来!”几乎要哭出声来。

秋谷见伍小姐急得这般模样,心上老大的不忍,只得又道:“小姐不必惊慌,我只是想与小姐说说话,小姐只管放心,只有几句话,和小姐说明白了,自然好好的送你回去。”

伍小姐本来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如今见章秋谷没有要动强的意思,也才稍稍安下心来,深深地吸口气,略略稳了稳心神说道:“你想说什么?”

章秋谷很是自信地伸手指着椅子说道:“小姐先请坐。”

无奈伍小姐没给他面子,反而更是后退几步,退到了窗户边上,直接拉开窗户的栓子,只要一伸手就能推开窗户。

章秋谷见此,也不敢再逼迫,只得说:“不瞒你说,我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般的人儿。今天特地把你请到这个地方,和你见见面,就是立时死了,也不枉我章秋谷为人一世!”说着便一步步地走向伍小姐。

伍小姐吓坏了,尖声叫道:“你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我就跳下去!”说着,身子就往后仰,再一用力就会仰面摔下去了。

章秋谷停步不敢再向前,想了想说道:“小姐不必惊慌,我说过不会对小姐怎样的,只求小姐赏一个光,和我说说话,我也不敢再想什么别的念头。”说罢上前一步,便伸手想要去握伍小姐的纤手。

伍小姐这次是真的害怕了,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前天阿七传给她的几句话,猛然拔出头簪就往脖子上刺去,章秋谷吓出一身冷汗,疾速箭步上前握住伍小姐的手腕,一个翻转夺下头簪,拦腰抱住伍小姐飞速转身,将伍小姐带离了窗户。

伍小姐张口狠狠地向着章秋谷的胸前咬了下去,章秋谷不得不放手,自己退到了窗户前,挡住了伍小姐寻短见的路。

伍小姐连连后退,这一番折腾,凭的是一口气,这口气下去,她也是很后怕的,但凡有一点的判断失误,她都会真的死翘翘。此时,她浑身颤抖着,冷汗如雨,而且也暗自庆幸,阿七的话果然不假。

当然,阿七传的是陈文仙的话。

不吃醋,怎么可能!只是醋的吃法,可是有千千万万,单看你怎么吃。如果自己的夫君去花街柳巷玩玩,陈文仙不会说啥,毕竟那本就是做卖笑生意的。但是这次夫君要下手的是官家贵女,如果他能对人家负责,娶人家为妾,她也不会阻止,但显然是不能的。别以为她就是没脑子的只是一味的讨好他。自从知道了章秋谷痴迷上了伍小姐,她对这个伍小姐做过详细调查的,伍小姐自幼就发下誓言,宁做糟糠妻,不做豪门妾!所以,她才会瞒着章秋谷暗中提点伍小姐。

章秋谷见伍小姐这般模样,再也不敢勉强她了,只得退后一步道:“小姐不愿意,我也不敢用强的。但是我为了你也不知费了多少的机谋,呕了许多的心血,如今已经相思成疾。小姐若是一定不肯,我,咳咳,我怕是……咳咳咳。”边说边咳着,用汗巾捂着嘴,吐出一口吐沫,还带着血迹,把汗巾摊开给伍小姐看。

伍小姐偷眼看时,果然那汗巾上有斑驳的血迹,不过一晃而过,她也没看清。伍小姐皱起眉头,细细地打量着章秋谷,不得不说,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看,尤其的现在脸色苍白,有一种我见犹怜,要心软地把他抱在怀里好好疼惜的冲动。也不对,他本来就很白,苍不苍白的,看不出来,只是见他吐血,下意识地认为罢了。

伍小姐问道:“你娶妻了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把章秋谷问愣了。这是什么画风?不是应该她感动心疼动情,然后主动投怀送抱吗?这是几个意思?啥时候改的剧本?咋不按剧本走了?

伍小姐又重复了一句。

章秋谷期期艾艾,但还是点头。

伍小姐不依不饶,再次追问,一定要让他亲口说出来。

章秋谷不得不开口说道:“已经娶了正室。”

“你有妾室吗?”伍小姐再次发问。

章秋谷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偏离了自己的掌控,但是他不得不回答,只得说道:“有一个妾。”点头不好使,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伍小姐了然地说道:“有妻有妾,你这齐人之福已经不错了。”眼神中有了鄙夷之色。

这次章秋谷没回答,老脸有点红。

伍小姐又问:“你很喜欢我对吗?”

章秋谷来了精神,准备发表旷世长篇演讲,表达他那如涛涛大海,滚滚长江的爱情。

伍小姐没给他面子,只是问:“是还是不是?”

章秋谷卡壳,自己无往而不利的伶牙俐齿,咋就不管用了?只得点头说是。

伍小姐又是一道惊天炸雷甩了过来:“我让你休妻娶我为正室,你可能做到?”

章秋谷彻底晕菜。几个意思?这是几个意思?小爷只是想尝尝鲜,休妻娶你是个啥鬼?这剧本跑偏到外婆桥是咋回事?

伍小姐不等他回答继续说:“你家中有高堂对吧?”他这样的年纪,高堂肯定是很健康的,“看公子的样子应该是家世不俗,一向高门大户的正室妻子都是门当户对的,让你休妻,根本就不可能,你是做不了主的对吧!”这句话她说得极为肯定,像这样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还掌不了家,自然也不可能做主有话语权。

伍小姐此时的话说得有些快,她不想让章秋谷插嘴:“我的家世虽然不算显赫,但也不是普通人家。如果我今天委身与你,你是快活了,可你想到我会怎样吗?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失贞,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说吧!你既然不能娶我为正妻,能纳我为妾吗?你能对我负责吗?我自幼发下誓言,宁做糟糠妻,不为豪门妾。做妾,我宁愿死!”

章秋谷瞠目结舌,负责?他从来就没想过。临行前母亲大人三令五申,一妻一妾已经是极限,他不可能再纳妾!

伍小姐深深地吸口气,压抑住自己激荡的情绪,继续说,“你既然不能对我负责,你快活完了转身就走,我该怎么办?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豪门子弟,从来都是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痛快,都不管别人的死活,在高高在上的你们眼里,我们都是蝼蚁,都是供你们玩乐的工具对吗?”

章秋谷的嗓子里好像塞了团棉花,噎得他难受。他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伍小姐索性放开了,此刻的她无惧无畏,大不了一死,越骂越顺嘴:“看你应该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饱学之士,那些道德礼仪都学到天外去了吗?做这种祸害良家女子的勾当,和那些市井流氓有何区别!你家里拿着大把的银钱供养你,就是让你出来祸害人,让你出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吗?采花贼,你很自豪吗?”

章秋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那栋小楼,怎么到家的。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被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灰头土脸地逃了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中,一头栽倒在床上,扯过被子捂住脑袋。

陈文仙见章秋谷如此模样,心中明了,但也知道不能上前相劝,那样会适得其反,只能由着他自己顿悟,自我调节。她吩咐厨娘准备好开胃的粥和小菜温着,等章秋谷自己缓过来,随时可以吃,自己便转身进了书房。

章秋谷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没一会就给憋得受不了了,只得把被子掀开一道缝隙,透些空气进来,不过也没有把脑袋全都拔出来。

无往而不立的颜值,翩翩风度,伶牙俐齿,机敏聪慧,今天全部都凉凉,被个小丫头把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自私,流氓,采花贼,不务正业,这些字眼儿,章秋谷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按倒自己的头上。他不过就是想和小美人乐呵乐呵,有那么严重吗?负责,他从来就不知道,快活还需要负责的。以前也不是没和豪门贵妇,良家女儿玩儿过,不也都没事吗?

章秋谷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迷茫,也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来……

无往而不利的男猪脚终于碰了一鼻子灰,肉没吃着,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那颗猎美小玻璃心也灰头土脸蔫了吧唧地归位了。吃瓜群众们啥感觉?男猪脚能不能改邪归正从此成为居家十好男人?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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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回 心无杂念绝暗鬼 且说章秋谷一番设计,自信满满地以为能吃到这条美人鱼,却不曾想被美人鱼一个泼天巨浪的大招喷过来,搞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逃离。在家中没精打采地闷了好几天,好在还有陈文仙这朵解语花在身边,不然他得郁闷憋屈死。

就这样在家养了几天。当然,对外声称是在家养病来着。章秋谷那个猎美小玻璃心又开始躁动了。想着陆丽娟那里有一个多礼拜没去了,便出了门,径直到久安里陆丽娟家来。

陆丽娟一直惦记着章秋谷,见他这么长时间不来,就有些心中没底了,很是着急,打发侍女到章秋谷的公馆里请了几次,不过连章秋谷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下人给打发了,说是自家老爷病着,不能出门。如今见章秋谷来了,十分欢喜。

一个丫鬟正在客堂里和伙计说话,见章秋谷走进门来,连忙迎上来挽着章秋谷的手道:“二少这么长时间没来了,今儿是什么好风,把咱们尊贵的二少给吹到我们这儿来了?”一面说着,拉着章秋谷走上扶梯,一面冲着楼上叫道:“先生,二少来了。”

陆丽娟听了连忙走出来,接着章秋谷笑道:“恭喜恭喜,你身体康复了!我一直记挂着,着人去你公馆慰问,也没见到你人。”说罢,同章秋谷一起进房坐下。

陆丽娟见章秋谷的面貌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些。当然,这只是她的感觉而已。事实上,章秋谷在家这几天,被陈文仙给养得又白皙水嫩了几分。

陆丽娟面露心疼之色道:“看你都廋了,可是在家都没休养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这话说的,在家都没休养好,自然是家中的姨太太不给力呗,还不如让出位置让自己来,目的性不要太明显。

章秋谷没回应她,只是一笑而过。

陆丽娟见章秋谷坐在炕上,自己便也挨着章秋谷的身旁坐下道:“你生病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叫金宝和阿金去看看你,也没见到你,下人说的不清不楚的。我想自己到你的公馆去看看,只是碍着规矩,又怕你的姨太太心里不舒服。真真是让我好生牵挂!好在你终是好了的。”

章秋谷想起这一个多礼拜的折腾,想起自己的灰头土脸大败而归,想起挨的那顿骂……微微叹息。转头看向陆丽娟笑道:“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你说的也未免夸张得过了些。你们做这种生意的人,接待的客人多得狠,要是客人病了,你都要急成这个样子,你岂不是要累得受不住了吗?”

陆丽娟见章秋谷居然不领自己的情,还怀疑自己,顿时就是一阵气闷,嗔道:“你怎么能怀疑我?你这个冷心冷情的!我究竟有没有夸张,她们都是看在眼里,你问问她们便好。我认真的和你讲话,你却是这付样子,真真的让我难过。”说着甩开章秋谷的手,走过去,在妆台抽屉里头拿出几张纸来,放在章秋谷手中。

章秋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接过来看时,只见几张纸上都批得花花绿绿的,原来是问病的课单。什么三马路吴鉴光、城隍庙知机子,批的病情都是十分危险,说了许多云山雾罩的话:什么冲犯家宅六神,故而致病;头昏心痛,寝食不安;又是什么幸有青龙星化解,转危为安。都是一派胡言,十分好笑。不过看这些单子,想来陆丽娟的话倒是不假,自己怕是真的说话重了些,便拉着陆丽娟的手道歉,又好生的安慰一番,陆丽娟方才作罢。

当下章秋谷便在陆丽娟家摆了一台酒,请的客人无非是辛修甫、陶伯槐、王小屏、陈海秋等五六个人。

大家因为与章秋谷多日不见,这一席酒倒是吃得十分欢畅。

陈海秋叫的仍旧是范彩霞。

范彩霞一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席上坐着的章秋谷,尤其是看见他那比往日更加白皙水嫩的俊脸,神彩飞扬,风姿洒脱,一顾一盼,卓荦不群,一颗心悸动不已,更是格外的倾心,恨不得立马将他扣到自己的碗里好好地啃上一啃。也顾不得许多,不断地对章秋谷送秋波,飞电眼,高压电一波又一波。无奈章秋谷一来对她无感,二来碍于朋友情面,是以对这波狂轰乱炸无动于衷。

章秋谷是无动于衷了,却把个陆丽娟给惹毛了,心中的醋海波涛已经快要掀起滔天巨浪,洪水成灾了。不过碍于饭局上,还有这些都是章秋谷的好友,她总不能卷了章秋谷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只能是借着应酬台面的机会,一直挡着范彩霞的视线,把个范彩霞气得差点五官扭曲,五官都找不到自己家的大门冲哪开了。

大家都很诧异今天的陆丽娟为何格外殷勤周到,满场飞舞,只以为是因为章秋谷病好了,作为章秋谷的相好,她高兴的。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满场飞舞,只为了抵挡范彩霞射向章秋谷的高压电!

而这几个人的暗潮汹涌,席上的人却无一人察觉,就更不用说直男陈海秋了。大家都是说说笑笑,酒尽酣,人自醉。

范彩霞走的时候,趁着陆丽娟一个没看住,跑到章秋谷的身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方才走了。

陆丽娟这叫一个气呀,恨不得将范彩霞揪回来暴捶一顿,还真是个狐狸精,一眼没看住就想勾人,这个人岂是她能肖想的吗!

这一夜章秋谷自然是住在陆丽娟的院中,没有回家。

星光闪烁,碧天如水。珍簟新铺,红烛初燃。沉沉锦帐,滚滚被浪。檀奴小别,夭娇渴润。

章秋谷住在陆丽娟的院中,一晌贪欢,起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钟。

章秋谷正在梳洗,忽然听得楼下伙计高叫:“客人上来。”

章秋谷心中甚是诧异,暗想怎么这个时候就有打茶围的客人?

正想着,就听得那来的客人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上楼来,口中问道:“有个姓章的章二少爷在这里不在?”

章秋谷在里面听得清楚,知道是贡春树的声音,不由得心中大喜,连忙抢步出房,叫道:“春树!你从哪里来的?我在这里!”

贡春树见了章秋谷,也连忙走过来拱手见礼。两个人知己相逢,心上自然高兴。

章秋谷同贡春树进房坐下。

陆丽娟刚刚起来,见了贡春树丰神濯濯,仪表亭亭,不由得心上吃了一惊。暗道这人也是个好颜色。

章秋谷对她说道:“这位便是我平日和你讲过的贡春树贡大少。”

陆丽娟听了,知道是章秋谷要好的朋友,便也殷勤的应酬一番,却偷眼瞧去,细细的将章秋谷和贡春树打量评判了一番,觉得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章秋谷的气概风华更胜一筹。

章秋谷和贡春树谈了一会儿,便问贡春树到上海来有什么事情。

贡春树道:“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家闲得无聊。我是着人去常熟打听到你又来上海了,便过来找你,一则和你多时不见,特地来看你一趟;二则顺道看看金小宝。”

章秋谷又问贡春树程小姐的事情,贡春树咧开嘴笑得开心,说道:“生了个女孩,还在家养着呢,已经与程老爷那边商量妥当,明年开春再补办婚礼。”

章秋谷抬手轻敲了一下贡春树的脑门道:“有了宝宝你不在家照顾着,又跑出来。”

贡春树嘿嘿地笑道:“有父母照顾着,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嘛。”

章秋谷便又问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贡春树道:“我先到你公馆里,你姨太太叫个丫鬟下来和我说的。”

贡春树一面说着,一面细细的打量陆丽娟,看了一会,向着章秋谷笑道:“你这位贵相好着实不差。你几时认得她的?我怎么不知道上海滩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出彩的人物?”

章秋谷道:“这是娶了文仙之后做起的。你看长得怎么样?”

贡春树道:“真乃是天仙化人,也不知你几生修到的福分!”

陆丽娟听得贡春树称赞她,心上自然欢喜,微微一笑,也不开口。

贡春树又道:“依我看来,和陈文仙也差不多。”

章秋谷轻轻摇头道:“自是不同的,一个是风神清华,蕙心兰质,另一个是风姿流丽,珠光衬彩。两下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文仙称心。”

贡春树听了,点点头。陈文仙的气质风华的确是这些庸脂俗粉不能比,尤其是洗去铅华,露出本色,那气度那风采那慧心,不愧是名门贵女。

陆丽娟在旁听得章秋谷的这般说法,心上有些不是滋味,意思是陈文仙更称他的心如他的意呗,一股妒火直冲头顶,愤愤地道:“我是不好的,哪里比得上你的姨太太!”

章秋谷听了,心中不免腹诽了一句:自然是比不上的,小爷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自信的!不过嘴上却不能说什么,只得陪笑道:“你会错我的意了,我说的是你们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你话都没有听明白,就要泼起醋瓶来。你这个醋吃得有些莫名了。”

说得贡春树呵呵一笑。

陆丽娟有些不好意思,便赶过来和章秋谷不依,口中说道:“你这人说话没个轻重的,啥吃醋不吃醋的,净瞎说,恐怕只有你的姨太太吃别人的醋好吗!”

章秋谷笑道:“你心中无痴念,自然心境清明,不生暗鬼。我们聊我们的天儿,本是与你无干,你也不会如此的急赤白脸。”

直接戳进了陆丽娟的心窝子,陆丽娟这次是真的急了,趁势往章秋谷怀中一坐,想要伸手去拧他的腿。眼角余光瞥见贡春树对着她笑得玩味,陆丽娟面上一红,连忙缩住了手,打了章秋谷两下,便立起来自去梳洗。

又一个对男猪脚春心荡漾的女人,男猪脚虽然在美人鱼身上狠狠地跌了个大跟头,吃了满嘴灰,但是人家的主角光环还是金灿灿的,这不,对他犯花痴的大有人在。欲知这对儿已经并蒂花开的花痴女和猪脚男,能不能结果果,下回接着说。

第173回 烈妇挽歌撼心魂 且说贡春树寻到陆丽娟这里,找到了章秋谷,知己喜相逢,两个人自然是欢快地聊天。

忽然,贡春树想起了什么,对章秋谷道:“我正有一句话要问你讨个明白。”

章秋谷便问:“什么话?”

贡春树道:“去年你在苏州的时候,和我说什么打汇票不打汇票的,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正要问你时,被你一阵议论打断了话头,你也始终没讲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丽娟听了,在那里掩着嘴“格格”的笑。

章秋谷也笑道:“你这么一个聪明人又是个老上海,怎么竟不懂这句话?这原是苏州人的一句俗语,男女对垒交锋,男人打了败仗,就叫做打汇票。你久住在苏州,难道这句话都没有听人说过吗?”

贡春树听了方才明白,不觉也笑起来。笑了一回又问道:“我还是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来历,打败仗就直接痛快的说打败仗就是了,为什么要叫做打汇票?这有什么典故吗?”

章秋谷道:“那些钱庄里,每逢要用钱的时候,一时没有现银,便打一张汇票出去,叫他明天来拿。好像男女交锋,男人打了败仗,说句好听话,说明天再来,就是这个意思。”

贡春树想了一想道:“这句话也没有什么意思。”

章秋谷道:“本来不过是句俗语,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儒的格言,何必去考究他的意思呢!”

贡春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道:“上次咱俩从苏州分别,我就回常州了。你们常州老家祖宅那边出了件事,你可知道吗?”

章秋谷摇头,很是诧异道:“出事了?娘亲没和我说过,想来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贡春树见他不知道,顿时找到了存在感,兴致勃勃地就开启了演讲模式说道:“是你们老宅章家,应该是你的堂叔,他家的独苗苗,叫什么章秋晖的,看上了当地一个乡绅儿子的小妾,然后就勾搭上手了。那个乡绅的儿子知道后带了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去,然后双方混战打了起来,不知怎的就失手把那个乡绅的儿子打死了。那个乡绅气不过,告上府衙。只是章家在当地势大,找了个章家下人做替死鬼,又花了不少银子,府衙只判了个失手误伤致死,羁押了那个替死鬼,不日问斩,那个章秋晖没有任何罪责。章家为了堵乡绅的嘴,也陪了他家不少银子,只是苦了那个替死鬼。”

章秋谷扶额,这些糟心的亲戚,难怪母亲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父亲是家中的独苗,老家的那些亲戚,已经是三代开外的了,也就是,是同一个太祖爷爷的后代。章秋谷自幼在外祖父家长大,和老家的那些父族的亲戚来往并不多。而且,章秋谷的爷爷年轻时也离开老家独自在外面闯荡,渐渐地和老家的人也就来往的不是很密切了,只是老家的人巴结着他们罢了,而且也会常常的依仗着他们这一脉的势力帮他们在当地撑起门面。

虽然章秋谷也是花天酒地,熟人的小妾,官家贵女,富家寡妇。但是他是幸运的,迄今为止还没出过糗事和麻烦,他也是自诩智谋过人,聪慧无双,所以才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胡作非为。只是前几天伍小姐的事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让他明白,君子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的胡来了!如今听到老家的事,更是让他心中一凛,他,心有触动!

章秋谷沉吟着没有说话。

贡春树正讲在兴头上,根本没发现章秋谷的变化,继续发表演说:“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个替死鬼的妻子是个性子刚烈的,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子上府衙击鼓鸣冤,被府衙打了二十板子给打发回去了。”

章秋谷的心咚咚的急跳,盯着贡春树。贡春树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更加得意了,讲的倍儿来劲儿。

“待到那个替死鬼问斩之后,那个妻子抱着孩子连眼泪都没掉一颗,大家都指指点点说她无情无义。”

章秋谷可不这么认为,这个女人,八成是酝酿着什么。

果然,贡春树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把自己的丈夫收敛发丧后,却是把一封血书贴到了章家大门上,然后又拿着另一份血书,抱着孩子一起自刎在府衙大门前。”

章秋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很痛很痛。玩玩别人家的小妾,却引发了如此的惨剧,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三个无辜的人!

他也曾玩过,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后果会怎样,只是在面对那位伍小姐时,他被一顿大棒子给打了个满头包,当头棒喝,让他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来。如今,老家的这件事再次触发了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深思起关于“责任”的问题。

“这件事影响极大,已经几乎传遍全省了。”

章秋谷最近净害相思病,净琢磨怎么钓美人鱼来着,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不入他的脑子了。

章秋谷嗓音很是低沉暗哑,问道:“后来呢?”

贡春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后来一位绅士叫做金星楠的,听了这件事儿十分痛恨。想出一个法子来,自己言辞犀利恳切地做了一篇《烈妇行述》,刻了几千本各处分送;又发了许多传单,请了本地的绅士大家商议,要给这个烈妇设祭开丧。那些绅土里头,有几个很有热血的人,自然赞成响应;而一些胆子小的人,一则抹不开金星楠的情面,二则也是有些感动,便也都点头答应了。金星楠便叫众人具了一个公呈,自己到府衙找了莫大令,请他到开丧那一天去拈香致祭。”

原来金星楠是个二甲进士出身,由刑部主事推升了刑部郎中,向来声名很好,又是个江苏有名的才子。莫大令不好不答应,只得依他。

金星楠又各处去征祭文、征挽联,要拣了一个日子给那位烈女开丧。

章秋谷在家的时候,去常州时经常和金星楠往来,也是最要好的朋友。金星楠此番做了这件事儿,心上十分得意,便写了一封信给章秋谷,细讲一番。

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刚刚这个时候贡春树回来了,他与金星楠也是故友,来拜访金星楠,两人闲聊,贡春树说到要到上海来看章秋谷,金星楠便把这封信交给贡春树,托他转给章秋谷。

章秋谷看了这封来信,又看了那本行述,心中很是感慨。

贡春树便对他说道:“金星楠要叫你做挽联,你做不做?”

章秋谷道:“挽联自然做的。只是这个挽联,我还需要好好想想,不能太敷衍了才好。”

贡春树道:“我看见兵部主事姚小知的一副对子,倒是写得很痛快。”

章秋谷问是什么联语,贡春树念道:

凭天道断不令凶人漏网,

愧吾辈未能为匹妇复仇。

贡春树念毕又道:“你觉得这付挽联怎样?”

章秋谷斟酌了一下道:“痛快是痛快得很,但是这‘匹妇’两个字用得欠妥些。这样一个贞烈的人,不应该称她‘匹妇’。你细细想想我的话可是有道理吗?”

贡春树听了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心思比我来得周密些。”

章秋谷不在说话,细细的沉吟了一回,取过一枝秃笔,随手拿过一张局票来,兔起鹘落的写出一付挽联道:

一死等鸿毛百万同胞齐俯首,

双星圆碧落两行清泪奠贞魂。

写完拿起来递给贡春树说道:“这里没有纸笔,只好等明天写好再寄去了。”

贡春树看了看,点头叫好道:“你的笔墨,比以前又是精湛了不少!真是奇怪了,也没见你如何的用功,你整天和我们一样玩的,怎么你就能学的这么精呢?”

章秋谷笑道:“又来了,又来了。我们知己朋友,怎么总是这般谬赞。”

贡春树道:“并不是什么谬赞,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就能学啥都精,也没见你怎么用工夫苦练啊。”

章秋谷听了笑道:“书法也罢,读书也好,不是苦练苦背就能学精的,那样临摹出来的,仅仅是有其形而无其神。就拿书法来说,我们开始学书法,就是临摹,这是没错的。但是,并不是一味地临摹就能写好,还要将每个字的风格笔韵分析透彻,参悟笔势,实时在心中揣摩描绘,我把它叫做‘心摹’,而这个比用苦功实际临摹更重要。”

这种观点,贡春树从来没听过,很是新颖,立刻提起了他的兴趣,追问道:“心摹,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意思是,不是用笔临摹,而是用心临摹?”

章秋谷点头道:“是也不是。心摹不单单是在心中临摹这么简单,而是要参悟笔势,突破模板的固有笔势,形成自己的笔势。所谓笔势,就是书法大家自成的风格、神韵、气势,只有形成了自己的笔势,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才能称之为书法家。”

贡春树连连点头,心中佩服不已。这种论述他第一次听到,以前觉得临摹得越像越好,如今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也没看到章秋谷怎么用功的练书法,而每次看他动笔,都发现他的书法在不断精进,而且在逐渐脱离模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神韵,原来如此!

“心摹”,他也要试试。

不过是玩玩别人家的小妾,却引发了如此惨案,三个无辜的生命!男猪脚的心被深深震撼了,也让他深深地反思着。他,将心向何往?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