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天》 第1章 佥川苏家 乌索朗森林西隅边陲,佥川,苏家。 破落的小屋内,一个少年了无生气地蜷缩在地。 忽然,他的手指动了动。 “苏……流……夜……”少年慢慢、艰难地睁开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漆黑的眸子宛如盛着最深邃的夜。他喃喃地念着名字:“我叫做……苏流夜?咳、咳……”骤然间,剧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炸裂开来,疼得他一下摔趴在地上。 想起来了…… 他冲击地阶失败,身体彻底崩溃,要死了…… “主人、主人!你终于醒了!”这时一声欢喜而焦急的叫唤从旁响起。 主人? 这声音有般幼童似的稚嫩。苏流夜愣了下,他对这声音毫无印象。勉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扇着一双蝙蝠似的翅膀飞在他侧边。 这什么东西? 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绕着他旋了一圈,像是忽然发现,惊叫:“主人主人!您的身体快崩溃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沾满了血沫。 那东西骤然坠到他额前,碰了碰——他无任何感觉,但猛然间,浑身的痛苦难受一下消失了! “你是……什么?”苏流夜讶然至极。 小东西忙不迭地答道:“我是圆球啊。” 圆球?叫我主人?他想了又想,实在没找到与这奇怪的小家伙有关的记忆。反而觉得过往的记忆好像罩着一层雾,有点纷纷乱乱的。 他出身北尔斯王国最为鼎盛的家族——幻军苏家,一将既在,万马千军有何难的王都顶尖门阀,一个极为重视血脉的世家大族。 而佥川这里的苏家,即是幻军苏家一支近乎发配的偏远旁支。但他苏流夜不是。他是苏家正统嫡支的少爷,当今苏家的掌舵人是他嫡亲的舅舅。沦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 回忆到这儿,顿觉得有些头疼。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才想起那段令苏家大为蒙羞的往事,也是他的身世:他的母亲,昔年那位王都的第一美人,引无数年少竞折腰的苏家明珠,是未婚先孕。而且,生父不明。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段的时候他居然有种隐秘的探究心与好奇?不应该愤慨痛苦不愿回想吗? 这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苏家憎他、厌他,自小将他打发到这边陲之地。而佥川旁支,对于这样一个本应是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嫡系嫡支,亦是充满恶意。 苏流夜扫了一眼漏风漏雨、四壁徒然的小破屋,默然。 他无法甘心这样的命运,遂拼命修炼——是真拼命,在一无名师二无资源的情况下,硬生生急功近利地修到了玄阶高级。但代价是身体千疮百孔,伤重难返。这一回,便是因身体状况接近崩溃,无可奈何之下选择冲击地阶。 圆球又嫩声嫩气地叫道:“主人主人!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得尽快处理!” 苏流夜回神,暗暗感受了一下,发现身体状况确实非常糟糕,但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仿佛抑制了它的恶化。这是那个黑圆球的力量吗?他瞟向圆球,试探:“圆球?” “在!” “你是什么……生物?” “我是圆球啊。” “……圆球是什么?” “圆球就是圆球啊。” “……”苏流夜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我是谁?” “您是圆球的主人啊。”圆球的回答依然是那么理所当然。同时忧虑地提醒:“主人,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必须赶快处理。” 他有此一问,是因为分明记得冲阶失败连着积郁暗伤一并发作,令他一下意识全无,必死无疑。而且刚刚回忆过往,他虽记得,却不怎么能体会其中的郁懑愤恨,甚至想,这事我怎么会这么做?再则便是圆球,虽然没有一点关于它的记忆,但却很能接受它的存在,觉得理所当然如此。 受到圆球的提醒,再度感受了一下身体情况,发现伤势虽然被抑制,但确实仍然在恶化,只是被延缓了许多倍:“是你的力量帮我抑制了伤势吗?”虽是疑问,但接近于肯定句的语气。哪想圆球回答:“是主人的力量。”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圆球紧跟着补充:“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 “……”压下探究的心,苏流夜问:“能够维持多久?” “三天。”圆球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但是按照现在身体的情况,可能一天后就无法行动了。” 苏流夜瞪着它:“你有办法吗?”他倒是知道一个办法——无定涤尘丹,传说中能治愈一切的九品丹药。但这玩意,整个北尔斯王国都不一定有一颗,不是他能肖想的。 “有办法!”圆球面前忽的冒出一本巨大的黑书,书页哗啦啦地自动翻动,“这个!在您昏睡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书页自我翻动停止,小圆球一拍翅膀,一团光影浮出。 “幽泉雕芽草……有这样的用处?”光影化作图文,讲的正是剧毒异草——幽泉雕芽草。但除却人所共知的剧毒,这本书上却说它还有洗锻经脉之效,对修炼造成的积郁暗伤有奇效。 “对呢对呢,外面正好有一株幽泉雕芽草。” “你是说涌雾迷谷里的那株幽泉雕芽草?”流夜确实在涌雾迷谷里见过幽泉雕芽草,但是天材异宝往往有妖兽守护,“还有其他法子吗?我恐怕打不过看守的那个大家伙。” 圆球又吭哧哧地翻书:“其他方法当然有,但是比这个要困难多了。” 一想也是,修炼损伤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所以有此类效用的丹药乃至灵物一向昂贵难得。而幽泉雕芽草因为剧毒,虽然难得价值却不怎么样——从迷谷的幽泉雕芽草位置浅显却一直未被采走可见一般。想到此,已有决断:“你先呆这别乱跑免得被人抓了,我去迷谷看看。” 圆球唰地一下将书收起,得意地飞高:“这个世界上除了主人没人能看到我!” “当真?!”苏流夜有点惊喜,若是如此那用处可太大了。但圆球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想法:“我也不能离开主人超过三米。” “……”苏流夜尝试了一下,发现它一旦离开自己过远,就会骤然消失,像瞬移一样再次出现在自己旁边。 辣鸡圆球! 正要出门,忽然摸向胸口,摸出一个奇特的黑色坠子——乍看纯黑如墨,透过看时却能够看到对侧:“这是什么?”他正想取下看看,记忆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断:一个模糊的人影给尚在襁褓中的他带上了这个坠子,告诫他:永远、永远不要取下它。 圆球飞快地翻书:“幻心幻尘石,所想即所见,隐藏真实。” 苏流夜想了想,取下了坠子。而当坠子被脱下后,立刻浮到半空,在光华中化作一面镜子。在镜中,流夜看到自己模样——线条变得柔和,变得纤秀,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 苏流夜目瞪口呆,半响又忍不住稍微扯开领口往里瞄了一眼: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哦……不对,隐藏真实……也就是说我原本就是个女孩儿,是幻心幻尘石隐藏了真实…… “……这就是真实吗?难怪总觉得怪怪的……”定下神,问圆球,“怎么收回来?” 圆球对于她的变化似乎一点不觉奇怪,任劳任怨翻书:“可以用这个阵法收缩回来。”说着,将书页图文浮现成立着的光幕。 流夜照着做了,果然镜子又变了回来。将坠子再次带好,才走出门,结果外面小院里满地的垃圾一下把她惊住了。回忆了一下,知道了这都是苏家其他人把她这当垃圾堆刻意丢的。遂裹紧了身上的黑袍,快步跑出小院,眼不见心为净,一路奔到前院。 前头的大院里有小孩子在玩耍。流夜略略看了一眼,本没在意,但那群小孩看到她,一下跑过来,围着她跳圈,一边蹦跳,一边叫闹:“小杂中、小杂种,没爹没娘的小杂种!没人要、讨人嫌,脏兮兮的小杂中!” 流夜眯了眯眼,以前她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以前的她一心修炼,将所有的欺辱都化作了修炼的动力,遇到两回就选择了翻墙出去避开。不过现在的她—— 流夜一巴掌扇到了最大的、带头的那个孩子脸上。 大孩子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流夜如今十五岁接近成年,而且是玄阶强者,这一巴掌就算没用灵力,那力气也不是小孩子受的。 “你、你……你个杂中居然打我?!”大孩子脑子嗡嗡的,有点懵。 看来是下手轻了。流夜给他另一边脸也补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这会一清二楚,大孩子一下哭了:“杂中打我、杂中打我……”其他小孩子见了居然还不怕,反神色恶狠狠地冲上来想抓她。其中一个叫道:“居然敢打修杰哥哥!我打死你!”苏流夜立刻赏了他一巴掌,扇得他晕头转向,哇地一声坐地上嚎起来:“哇、哇、哇……杂中、杂中!有娘生没娘养的杂中!” 苏流夜轻飘飘地避过一个想揪她头发的小孩,一脚给人踹地上。这下小孩们都晓得她厉害,有两个想跑,流夜一下放出玄阶气势:“我许你们跑了?” 第2章 涌雾迷谷 冰凉的气势一下镇得所有人跑不动道。 杀掉他们? 这杀戮的想法像埋在心底一般油然蔓延而出。而且极为平静,不掺杂愤怒。 但是—— 从理智上来讲,屠戮苏家子孙必将招致王国通缉; 从感情上来讲,这伙小孩儿待她的嘲弄只是她境遇的一种表象,与根源无光。 于是她悄声问圆球:“为什么……我会想杀掉他们?” 圆球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您想杀掉他们啊。” “……”不,我不想。 流夜默然地收敛气势,一人一脚,将这些混孩子全给踹趴到地上,而后径直出门。 在佥川之外,有一处地势繁杂、灵气聚集的庞大峡谷,又因为时常有白雾从深处涌出,遂被名为涌雾迷谷。迷谷因灵气汇聚而生有许多天材地宝,常年有人进入此地探索寻宝,甚至佥川这座小城,也是因为作为冒险者者补给点而渐渐形成的。 流夜以前为了撰取一点修炼资源、功法秘籍,也是常年出入此地,算得上轻车熟路。但这回到才峡谷入口,伸手拭了一下树叶上的水雾,不由惊讶:“这么快雾季就又来了吗?”涌雾迷谷的白雾非常奇特,浓郁到让人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会压制灵力屏蔽神识,所以冒险者都对雾季深恶痛绝又避之不及。 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两回雾季间隔从未短于一个月。可上回的雾季到今天,不过才过去了十二天。流夜根据叶上沾染的水气情况,估算下一回雾季应该发生在三天后。 这时间足够她进入一趟地云瘴沼泽。 “哎、小哥哥要不要来一份涌雾迷谷的地图?我跟你讲啊,这涌雾谷地势极为复杂,有一份地图就全都不怕了。我们家地图,可是最详尽的,天材地宝全都有!”峡谷口常年有靠售卖地图赚点小钱的商人。有个小矮子看流夜呆在谷外有一会,兼之身量纤瘦,像是个少年,以为是新来的人,感觉生意来了,立刻乐颠乐颠跑过来推销地图。 流夜在迷雾峡谷混了多少年?对这些都门清——所谓地图都是些人所共知的东西,在这混一段时间就清楚了。但看到这小矮子眼巴巴期盼地望着她的样子,一下想到了圆球,不由想逗他一逗,遂道:“有没有地云瘴沼泽的地图?” “地云瘴?”小矮子瞪大了眼睛,“谁会有那里的地图?纯险恶没好处的地方。”忽然反应过来,气鼓鼓道:“你不是新人吧。”新人不可能知晓地云瘴这样的地方。而老人,一贯对他们这种地图贩子没好脸色。 流夜伸手摸了摸小矮子的头,给他顺毛:“是呀,我要去地云瘴沼泽。”因为这个动作,身上的黑袍被扯动遮得不太严实,小矮子气呼呼地避开,仰头正要抗议,正好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如有星碎在里面。此刻笑盈盈地瞧着他,让他一下忘了生气。回过神来气哼哼地别过脸:“你要去地云瘴?那里可危险了,现在又发生了变化,你进去肯定会死在里面!” “发生了变化?”苏流夜本想问一下,但小矮子已经飞一般地跑开了,只得作罢。虽然很多冒险者都不喜这些变着法套寻消息转头倒卖的地图贩子,但这类人确实消息灵通。她将话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进了地云瘴沼泽,立刻知道出了什么变化。 地云瘴沼泽常年瘴气升腾,这种毒气升到半空会一片片汇聚成灰色的云状。今天她一进来就发现空中的毒云比以往多了一倍有余,密密麻麻。而且空气中的毒气浓度远胜以往,她吸了一口就觉得口鼻刺痛,赶紧运起灵力抵抗:“嘶……”但是她经脉强行冲阶伤得严重,此刻运行灵力到处都是一阵阵刺痛。 “主人小心!”圆球忽然惊叫。 流夜立刻跳离原地,就见原本站处泥水携着毒气骤然炸起。流夜一面后怕,又有点惊讶自己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圆球又叫道:“在上面!” 流夜抬头看去,一下失声:“那只摄毒蜘怎么这样了!” 看守幽泉雕芽草的摄毒蜘,是一只强大的地阶妖兽,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大阶。她之所以敢来尝试夺取幽泉雕芽草,是因为这是一将要产卵的摄毒蜘——而且它的雄蛛死了。摄毒蛛产卵需要大量能量,而且带着卵不宜行动,实力大降。以往流夜来此地寻宝惊扰它,它为了积蓄力量,连蛛丝都舍不得喷。 但今天,这只硕大的摄毒蛛,踩着灰白的螯(ao)肢粗细的蛛丝悬在空中,压得枯树弯腰,四对暗红的眼睛全部睁大,恶狠狠地瞪着她。 “它在织包围网。”圆球又道。流夜凝神细听,果然听见沙沙的细微声响,不由脸色难看。所幸圆球找到了缺口:“右边还没封口,从那边走!” 顾不得全力运转灵力造成经脉疼痛二度损伤,抬手扬出一片黑色雾气遮掩视线,同时甩出数发灵气刀刃,一些飞向摄毒蛛,一些砍向蛛丝所绑的树干。整个人则包裹灵气飞速向右冲去。 右边果然正要合网,流夜见状聚出一发暗球甩过去稍阻趋势,正欲一口气冲出,却见数条手臂粗细的蛛丝朝她甩来。 没想到摄毒蛛还有这样的能力,千钧一发之际,流夜判断各方位,迅速调整身位,硬挨了一条蛛丝,借着这一抽之力急速远遁,转眼逃出沼泽。 但这一下重如千钧,流夜感到心腑都受了震荡,咬着牙一口气奔出迷谷。而后一下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连爬都爬不起来。摄毒蛛的蛛丝有剧毒,她能感受到背后伤口滋滋般地腐蚀。 峡谷口有一些人来往,但都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看罢两眼就不再关注。 “你真的跑去地云瘴沼泽了?你不要命啦?伤成这个样子……要不要紧?” 流夜抬头,才发现是之前的那个小矮子。她身上的黑袍其实是件防御型法器,但替她抗了一部分伤害现在变得破烂,完全遮不住人了。流夜抬头时小矮子看到她模样,愣了愣,想:真是像他眼睛一样好看的人。 因为受了重伤,流夜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小矮子不由自责:“都怪我,不该不告诉你地云瘴沼泽出来了一只地阶摄毒蛛,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流夜一下笑了:“不怪你,我早知道那只大蜘蛛。” 小矮子却不信,看着她狰狞的伤口,又说:“我去给你找点药吧?”流夜不由问:“能不能找点星罗草和宝砂散来?”这两样东西,是从她中了摄毒蛛剧毒后,圆球就拼命翻书,找出来的最易得的解毒之物。 星罗草还好说,是一种较常见的三品草药。但宝砂散,却是一种颇有效果的拔毒药物,高达五品,在佥川常常供不应求,导致价格昂贵。小矮子听了忙不迭地点头跑开说去找,流夜忍不住笑了笑,却没指望他能找来这两样东西。她艰难坐起来调息,低声问圆球:“我还能活多久?” 圆球很难受:“主人,三个小时后蜘毒入骨髓发作就没救了。” “……”流夜沉痛地反思:我混吃等死,好像还能多活两天? 花了近半个小时勉强压制,正欲去弄宝砂散跟星罗草,却见小矮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个布包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这是你要的东西。” 流夜讶然地打开,就见盒子里左侧是两株品相完好的星罗草,右侧则是一个小红布包,属于宝砂散的恶苦气味从中溢散出来。小矮子一下慌了:“你怎么在这打开?小心被人……”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周围数个人都望了过来,其中一个三人的团体甚至快步走了过来:“这位小兄弟手上是有宝砂散?” 流夜笑吟吟地应了:“是呀。”打眼色叫小矮子快走。小矮子也晓得情况,虽郁然却也赶紧悄悄跑开了。 那为首的中年人又道:“是这样的,我们兄弟要去阴风林探险,急需宝砂散以防不测。若小兄弟愿意将手里的宝砂散让给我们,这番探险,收获一定分你一份!” 流夜凉凉道:“你倒不如直接说来抢还好听些。”这人说的好听,但她混迹这里多少年?一听就晓得猫腻在哪——一份是多少?一株止血草可也能算一份。 中年人原本看他是个模样极为俊俏的少年郎,兼之行止冒失一下打开盒子,以为是哪家不谙世事偷跑出来的小少爷,故想拿话骗一骗他,哪想得了这么句嘲讽,绷不住脸色,索性图穷匕首见恶狠狠威胁道:“小子,我劝你识趣点!” 流夜随手打开盒子是没想到小矮子居然真的给她寻了宝砂散来。但以她玄阶高级的修为,就算重伤,也不惧不过黄阶的人——就像涉毒巨蛛艰难产卵时她也不能拿它怎样,一旦恢复立刻拍了她半条命。 抢劫三人组就见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将盒子往空中一抛,以为他知趣放弃了急忙去抓,生怕盒子摔地上坏了宝砂散。流夜却比他们更迅速地将盒子抓在手中,且趁他们这分神一下晃过三人,飞快窜进了涌雾迷谷。 三人本想追,见此又气又纳闷:“他不要命了?”涌雾迷谷是凶险之地,以他们的修为从来是轻声细步小心翼翼进入。 “这小子真不要命了!可惜了那包宝砂散,那可是好东西啊。”又骂了一句,只得放弃。 第3章 光明神殿 流夜扎进涌雾迷谷,见无人跟随,左拐右绕窜进一条小道。 这小道芳草已萋萋,显然鲜有人来。它尽头是百丈绝壁,其上藤蔓盘结。流夜小心翼翼地攀住藤蔓,往上爬去。 “三根纠结在一起的枝蔓……”初初不觉得,待爬了一段,一股剧烈的头晕眼花之感猛然袭来,差点手一软,整个摔下去。 待终于看到标记,忙凑过去扒开口子,一股脑钻进去。缓了两口气,才转头将藤条仔细掩上。 这是一条山缝,初始狭窄,仅容一人行走,但愈往里愈宽敞。到得尽头,豁然开朗:洞庭宽广,有柔和光线粼粼散散——因为这山洞的顶部,是一片奇异的、悬在空中的透亮湖泊;其水微微浊,将天光折射得潋潋滟滟。 这个地方是她以前寻到的,人兽无迹,一直被她用作暂居修炼之所。虽不是第一次来此,但这回甫一进来,看到那奇特的悬空湖,仍觉新奇。而且这回有圆球可以解惑了:“这湖水不坠的原因是是什么?” 圆球又开始吭哧吭哧翻书。但这回不像以往,居然翻了一会还没停下。 流夜遂坐到一旁,开始拔除毒素。 玄阶的恢复能力已然不俗,她背后的伤口已经和着衣服结痂了。流夜扯了两下,将衣布连着血痂一起扯掉。 血液淙淙而流,非是红色,泛着一股子沉黑。 流夜呼出一口气,接着取出一株星罗草嚼碎,再将之沾上宝砂散。而后,调整灵力彻底冲开背后伤口,紧跟着,用灵力持着沾了宝砂散的灵草覆到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嘶——!” 一种犹如铁梳刷骨、钢钻抽髓的剧烈疼痛炸裂开来。 饶是流夜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一下剧痛疼的差点昏厥。 宝砂散对于许多毒伤都有堪称立竿见影的效果,其功效,哪怕是一些六品丹药也有不如。但为什么它还是待在五品行列?——因为这玩意,有极为强烈的疼痛副作用。 而那黑书上载,星罗草能极大增强宝砂散的功效,使之足以吸附地阶涉毒的蛛毒。当然,副作用的效力也翻倍了。 流夜把牙咬了又咬,一边在脑海里想着把圆球捏成十八种形状,一边颤栗地擦拭起背后伤口。 血蹭蹭地往下流,但黑色渐去,慢慢显现出一种鲜活的红色。 待擦遍伤口,地上已聚出一滩汩汩血泊。流夜一下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恢复一些力气,抬头就见圆球还在努力翻书,不由讶然:“这种情形这么难找原因吗?” “不是啊,是能形成它的情况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哪种,所以全找出来给主人看。” “……”忽然觉得圆球用处也很一般,不晓得它的破书会不会有谬误。流夜缓慢运转灵力,仔细检查了一圈,发现毒素确实已净,终于松了口气。又从储物戒指里掏出几根焉焉的止血草,一并嚼碎敷上。止血草只是不入品的寻常草药,直接敷抹有些微刺激性。但刚刚经历了星罗草加宝砂散的刺激,流夜已经疼麻木了,无甚感觉。而后拿出绷带,依然以灵力操控缠绑伤口。 那厢圆球终于翻完了书:“主人!我找完了,就是这些!”成百上千的光幕霎时浮起,简直如星光灿烂。 “……”要是遇到个什么突发状况,等你这样翻书我是不是已经凉透了?流夜原本以为圆球与黑书是一体,拥有丰富的知识。现在看来,圆球只是拥有一本记载天材地宝的百科大全书。这个认知让她有点忧戚:“圆球,有没有杀掉那只涉毒巨蛛的法子?” 圆球翻了一会儿书,又是数十个光幕弹出。流夜看到第一个,有点被噎住:天阶强者可一招灭杀。第二个,陷入沉默:地阶高级可斩杀之。 辣鸡圆球! …… 看完所有方法,又对照涉毒蛛的弱点描述,倒是计划出了一个干掉它的方法——只是这方法,成功率不足一成。毕竟跨越大阶级的差距,犹如鸿沟。 将血迹等收拾一番,又把黑色外袍破口缝起来——圆球又打断她:“主人,你这样缝起来没用啊。这是法器,修补需要炼器的手法。” “怎么没用?又能遮严实人了啊。”流夜收拾罢,钻出山洞。外头日光正白亮,甫一照,头晕目眩,差点没从上面摔下去。 “主人!”圆球焦急地叫。 流夜将周身黑袍裹紧,闭眼缓了半天,才将这种眩晕感压下去。她修习的功法是在迷谷殒命修炼者身上找到的一本黑暗系功法,因此一身灵力都是黑暗属性。现如今她前所未有的虚弱,结果对阳光也感到难受。 一路格外小心出了迷谷,临近佥川,不由一顿——她感到前面城门口有一大团非常浓郁的光明力量。 其实在北尔斯王国,光明系很正常。因为王国信奉光明神殿,她这个黑暗系才是要被烧死的异端。虽然她的功法带有隐匿性质,这么些年只要不主动暴露,从未被看破过。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她还是等这团光明气息走远才进城。 而一进城,路上人都在惊惊喜喜议论—— “光明神殿的圣子大人来佥川了!” “真的!?” “当然!我亲眼看到神殿一行人往佣兵工会去了。” “圣子大人来佥川做什么?” “不知道,听说是追捕什么东西。” …… 光明神殿!圣子! 光明神殿是这个世界上影响力最为强大的教廷,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力尤在王国之上。而在北尔斯这个极为亲善光明神殿的国家,地位更是超然到极点。 而光明神殿的这一任圣子,更是天赋卓绝之辈,名声煊赫到了极点。 流夜不由眉头皱结。因为本身力量属性,她对光明神殿有种天然的厌恶。 而且,这群光明神殿的来客往佣兵工会去了。——以光明神殿的体量,去佣兵工会能干什么?只可能是发布任务召集人手。而她的计划,也是通过佣兵工会发布任务召集人去杀那只涉毒蛛。 光明神殿本就极有声望,那位圣子更是为人所称道的名望非常。他们只要发布任务,只怕九层以上雇佣兵都会趋之若鹜,她还拿什么忽悠人去杀蜘蛛? 这会路上人流已是可见的往佣兵工会而去。 真是讨厌的光明神殿。她在心里骂了一声,还是跟上人流往佣兵工会过去。 第4章 佣兵工会 佥川是因为作为补给点而诞生的小城,不如其他城市一般有城主等辖管机构,佣兵工会就是它的核心。所以其门口一贯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而今天的佣兵工会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大门差点被堵得水泄不通。工会的副会长亲自出到门口,弓腰迎接这位来自光明神殿的贵客:“圣子大人!”他忍不住悄然打量了一眼,这位圣子大人确是如传闻中一般有着一张俊美至极的脸,眉目疏朗,言笑温和,叫人见了能从心里洋溢出一种赞叹尊敬和如沐春风。 圣子含笑颌首:“丁会长客气了。” 就算是旁人喊他时把那个副字去掉,都能叫他一阵身心愉悦。这会身份非凡的圣子这样称呼他,真真是叫他一下满心欢愉,不由更加殷勤:“圣子大人来此是为何事?只要您有任何吩咐,我佣兵工会定全力配合!”丁副会长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啪响:佣兵工会不是他做主,但整个北尔斯王国,至少明面上,没谁会不给光明神殿面子。左右他们佣兵工会好生招待这行人,他先将好话说尽岂不是美滋滋? “我们是追捕一只神圣独角兽幼崽而来。”圣子的声音很温和,但在场虽嘈杂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场面一静。 神圣独角兽! 那可是能成长为天阶的高等级妖兽! 而且还是一只幼崽…… 不少人心里都活泛起来,甚至当场有人悄悄离开。丁副会长也是一愣:“神圣独角兽?”这样的消息您就这么说出来了? 圣子语调依然温和得像冬日午后的阳光:“那只神圣独角兽,嗯……有些不一般,我追捕了它许久,到如今已不一定非要抓住它了。若是有能者能抓住它,自然是有能者得。” 满地哗然:圣子这话不就是说允许他人随意抓捕这只神圣独角兽?一时匆匆离去的人更多。 而随着大把的人离去,流夜终于得以靠近佣兵工会。远远地,便能感受到那位圣子周身翻涌的灼热的光明气息。 “嘶……”流夜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就如火焰在伤口滚过。遂止住脚步,先随意地看向立在外头的今日拍卖宣传。 但一看,目光瞬间被定住—— 幽泉雕芽草! 今日拍卖的首位,赫然是一株幽泉雕芽草! 一时抢劫拍卖行的想法都在她脑袋里转了转。杀涉毒蛛,一只状态全盛的地阶涉毒蛛,实在千难万难。 然佣兵工会的拍卖行,镇场者也是资深的半步地阶强者。 流夜摇头,努力把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就听丁副会长愣愣地问:“圣子大人是需要我们佣兵工会协助追捕那只神圣独角兽吗?” 神圣独角兽?流夜到此晚了些,不曾听到先前情形,一时诧异。只见圣子客气道:“勿需如此。我只是欲在此发布任务招募几位佣兵协助我进入涌雾迷谷。” 丁副会长一心想着神圣独角兽和当先一步去抓的人,脑子已经懵圈了:“涌雾迷谷?” “那只独角兽正是进入了涌雾迷谷。”圣子解释道,“我听闻涌雾迷谷地形复杂,所以希望找寻熟悉迷谷的佣兵协助我等进入。至于报酬——”圣子顿了一下,笑道:“其实我现在手里并没有太多东西可做报酬。” 有人立刻表忠心朗声喊道:“能为圣子大人解忧是我等荣幸!哪需要什么酬劳?” “自然不能让诸位白白花费功夫。”圣子看向那人,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我希望在此招募十名佣兵,熟悉涌雾迷谷、擅长近战防御者为先。至于报酬,不若由有意者提出;若恰是我所能及之事,便以之为报酬。” 流夜一下看向那位金发白袍的圣子,仿佛看到了她的幽泉雕芽草……论及对涌雾迷谷了解,她敢说无人能出其右;且她也有玄阶高级修为——虽然实际战力不如和,但总比大把的黄阶强。 但是,她这一身黑暗属性的灵力,混进光明神殿的队伍怕不是当场去世? 满地一时也如炸了锅:这岂不是说能得圣子出手帮做一件事? 圣子啊! 光明神殿的圣子,是货真价实的地阶强者,且背后是光明神殿这个超然于王国的庞然大物。叫人想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倒不如先想他有什么做不到。连跟在圣子左右的光明神殿中人都脸色微变:“圣子,这恐怕……” 圣子微微一笑:“如今事态紧急,若是太过麻烦的事,作罢便是。” 有人忍不住问:“这件事可否留待日后?” “自然不可。”圣子看了一眼说话人。那人一身宽大的黑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但被这眼看来,直觉好像被扒的干干净净,心中骇然,一时大汗淋漓。 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机会太好,反倒叫人一时不知道什么好。况且,万一你所提,圣子不答应呢? 正当一众人绞尽脑汁思索何等要求适宜时,忽有一人当先走出。这人原也是着黑袍遮掩身形,走出来后便将兜帽扯下。这人竟是一双异色之瞳,一只眼睛是如夜空般的深蓝,另一只却是暗淡的灰白色,一下有人认了出来:“是石星海!” 石星海缓声道:“我混迹涌雾迷谷三年有余,对其中大多地方都很熟悉。同时我是魔武双修,不论近战还是远程都没问题。不知是否符合圣子要求?” “能得到佥川第一佣兵的帮助,自然极好。”圣子微笑间竟是知晓此人。 石星海并不在意,径直道:“我希望从圣子手中得到一个北尔斯王国皇家学院来年的特招名额——明年的主考核官正是您,我想这不是难事。” “自然不难。”圣子颌首,“只是皇家学院的特招并不同寻常,能否通过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 石星海点头表示知晓。紧接着又有一人站出来——这人是个中年人,且丝毫未隐藏形容,一身缎袍劲装,目光灼灼地盯着圣子:“敢问圣子可否施展大圣愈术?” 大圣愈术,是光明神殿最著名的治愈神术。遇到就剩一口气的重伤,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没救了,除非能得到光明神殿施展大圣愈术。 “自然……可以。” 生死人活白骨的大圣愈术当然不是谁都能施展的,而且这一神术对于施术者消耗极大,中年人被圣子这断句惊得大忧又大喜:“恳请圣子为我大哥施展大圣愈术!在下齐义,只要圣子愿意出手,我苍空佣兵团此番全听差遣!” 石星海是佥川第一佣兵,而齐家兄弟的苍空佣兵团,则是佥川排行第一的佣兵团。从某种角度来讲,一个配合得当的佣兵团在探索时要比一个强大的个人更加有作用。圣子颌首,齐义忙招呼人将齐力抬来。 一堆人见到瘦的跟骷髅似的齐力都吓了一跳——齐力乃是佥川有数的玄阶近战防御系,一向壮的像头熊。流夜则是心里一咯哒:这人好像是我下的手? 略做回忆,心下更沉——不止是她下的手,而且使用了红月魂花。 红月魂花,黑暗圣殿特产。 光明神殿跟黑暗圣殿掐了上千年,如今光明神殿如日中天,整个北尔斯王国都是光明神殿的信仰地。如果发现了来自黑暗圣殿的红月魂花,怕不是要先全城搜寻邪教徒?流夜暗暗警惕,却见圣子只看了一眼,神色分毫未变,便开始吟唱神术。 这是……没认出来? 转念一想,黑暗圣殿在北尔斯王国已消声灭迹多年,而这行光明神殿中人尤其是圣子都是年纪轻轻,这些人恰不怎么知晓黑暗圣殿也是有可能的。 顺着这个想法再一想,流夜心中一动:那我的灵力属性他们是不是也看不出来? 第5章 名额 大圣愈术光辉最盛的一瞬,叫佣兵工会门口所有人都觉得眼中只剩白芒。待白芒散去,立刻有人注意到齐力:“看!齐力!” “光明神殿的大圣愈术真是名不虚传!” 此时的齐力,没有一点之前那皮包骨头的模样,一个鲤鱼打挺生龙活虎地就站了起来,对圣子感激涕零:“多谢圣子救命之恩!” 施展过大圣愈术,圣子的脸色带上了一些苍白,微笑依旧:“若是有苍空佣兵团协助,便只需再招募六人了。” 按人头数算的?!原想等着多看几次机会的人一下急了:要是再来一个什么团体岂不是没了!?一时一大群人七嘴八舌蜂拥而上。石星海皱了皱眉:“玄阶以下无甚用处。” 圣子微笑颌首:“所言有理。”这声音温和如昔,也依旧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攘的人群一下平静下来—— 玄阶,在佥川城中不过百人。 一个富态胖子忙叫道:“圣子!小人贺满,在涌雾迷谷营生十数载,对其中了解至极,可说无人可及得上我!” “贺胖子!”不少人都微微侧目。这个贺满,也算得上是佥川有名有姓的人物——他是涌雾迷谷最大的情报贩子,所以以上所言确是有几分底气。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曾亲自进过涌雾迷谷,怎敢说了解得清清楚楚?”流夜也欲以“熟悉涌雾迷谷”为由争取名额,立时站出来驳道。 贺满早晓得旁人不会这么轻易叫他得一个名额,并不意外。寻声看去,却发现是个少年——虽然有黑袍遮掩身形,但凭他眼力一下看出来其身量纤小,且声音哑暗得太刻意,遂矜持而笑道:“小娃娃,我以涌雾迷谷情报营生十多年,若是情报有误,哪能到今天?” 流夜眼睛一眯,背靠圆球百科大全书,道:“我也颇熟悉涌雾迷谷,不如……你与我比试一番,互相说道其中情况?” 贺满悄悄看了圣子一眼,心想,这不是大好的在圣子面前表现的机会?欣然应下:“当然可以。”随意一想,张口出题:“风渊如何度过?” 流夜不假思索:“荡半月崖上老树藤蔓即可过去。” 贺满楞了一下,这办法确实可以过去,但是……“这法子可是相当危险,都不能叫法子。” 流夜赶紧回想了一下,确实,这是一条凶险到罕有人用的法子。但她一贯是这样通过风渊,所以一下就说了这条。思绪转过,流夜立时调转话头将此桩圆过:“反正能度过去,哪能说不是法子?至于安稳方法,不如你来说一说?” 见流夜提问,贺满哼了一声,细细道:“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辨别好风向后借助风纸鸢过去。风渊所以称作风渊,是由于其常年飓风涤荡。”瞥了一眼流夜,问:“你可知道它风向规律?” 这一点她门清——否则早摔死在风渊了。成竹在胸答罢,又反问阴风林风毒何解。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很快互问了十几桩迷谷景况。流夜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对迷谷风物相当了解,暗暗有些着急。 但贺满更为着急。他就是靠这些东西吃饭的,一下说了这么多情报,眼见底下有些人甚至开始屏息细听,心简直像放在火上烤。而眼看这小子仍说的头头是道,不由抹了把汗,打断道:“小兄弟对迷谷了解确实不俗,你我这样恐怕一时分不出胜负,耽误圣子时间。” 流夜点头表示同意。贺满便趁热打铁:“以最有难度的迷谷第一险地一题决胜负,如何?” 迷谷第一险地?可不就是地云瘴沼泽?流夜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飞快答应:“没问题。” 见流夜自信满满的样子,贺满有些嘀咕,想了会才道:“地云瘴沼泽中最强大的异兽是一只摄毒蛛——这只摄毒蛛常年所在地是哪?” 流夜略加思索,道:“摄毒蛛喜爱毒性环境,此外没有别的偏好,所以整个地云瘴沼泽都是……” “错啦!”贺满喜不自胜,“那只摄毒蛛不一样,它常年只趴在一株幽泉牙雕草边上!” 流夜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老黄历了!不错,它以前是呆在那,但现在已经跑出来了。” 贺满“嘿”然一笑:“小子,你休想唬我。那只摄毒蛛是雌蛛,将要产卵,但失了雄蛛,所以常年不愿动弹。” 流夜驳道:“它已经产卵成功了,我朋友今日亲眼所见!” “怎么可能!产卵期失去伴侣的摄毒蛛,只会因为力量不足而被蛛卵拖累渐渐死去。” “世间事哪有绝对的?不信你大可进去看看。” 地云瘴沼泽那贫瘠又极其危险的地儿谁乐意去?贺满暗暗吐槽,终于想到他话里的漏洞:“你朋友亲眼所见?能一探地云瘴沼泽起码有玄阶中级修为吧?这佥川有这等修为的寥寥无几,不知你朋友是哪位?” 流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氏兄弟那边,陷入沉默。她确实有一个玄阶的马甲,但才用这个马甲重伤了齐力……只得咬定:“我所说绝无虚假,只要进入地云瘴沼泽一看便知。” 贺满“嘁”了一口:“谁乐意进那么个地方?” 两人各执一词,忽听圣子温润的声音问道:“不知二位各想要的报酬是什么?” 贺满当先抢答:“为圣子大人效力,是我等荣幸,哪需要什么报酬!” “……”流夜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胖子还有这手操作,顿觉没戏。圣子看向她,声音依然温和含笑:“你呢?”流夜顿了顿,低声道:“一株幽泉牙雕草。” 两相对比,选择显而易见。 贺满是这样想的,流夜也是这样想的。但圣子却是道:“幽泉牙雕草……是在地云瘴沼泽有生长吗?”贺满呆了呆:“圣子?” 有人愁自然有人欢喜,流夜大喜过望:“今日佣兵工会就有一株幽泉牙雕草拍卖!” 第6章 拍卖会 佥川佣兵工会建立之初,便提供代为售卖这一服务。而后随着佥川与佣兵工会的一同发展,寄售之物越来越多,佣兵工会遂开始从中挑选珍奇宣传叫卖,也就是拍卖会的前身。 此时流夜正随圣子走进一间小小的隔间——也叫做贵宾间,虽然很逼仄,但有桩好处是里头能看清外面而外面看不见里面。 “……好,下一件拍卖品,天玄蝶一对,起拍价100金币。” “天玄蝶?是天玄磷的产出么?” 流夜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压制伤势——浓厚的光明力量让她如置沙漠,忽听圣子问,心下一跳,赶紧往拍卖台看了一眼:“是呢,天玄磷就是天玄蝶翅膀上的粉末。” 圣子笑了笑,又问:“我倒是第一回见这般售卖的,这是为何?” “应当是抓捕人没有专门的取粉技术,硬生生取粉损失太多,所以干脆整只来卖。” 圣子显得讶然:“是活物?”流夜不由笑:“当然是,天玄蝶一旦死亡翅膀就会萎缩,哪还有粉末?”圣子斟了杯水予她:“能叫天玄蝶存活的方法?”流夜小心感受了一番,确信没有光明力量才抿了一口:“算不上,只是能叫它晚几天死亡。” 两人说话间,天玄蝶几经叫价已是拍卖而出。 “下一件,螣骨一根,起拍价150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金币。” 流夜不由觑了一眼圣子神色。螣骨,是隔壁利墨尔王国的特产,是北尔斯王国按光明神殿建议明令禁止入境的违禁品。 佣兵工会当着光明神殿的面倒卖违禁品,也是很厉害了。 圣子看了一眼,神色倒是未变,只是为自己也斟了一杯水,如品茶般慢饮。 索性螣骨是走私的禁品,很稀罕,很快便有人叫高价拍得。 “下一样,阴离枝三寸,起拍价150金币。”阴离枝是一段漆黑缭绕的树枝,这样物品一出来,整个拍卖场的温度都降了两点。 “阴离枝?这里的特产吗?”圣子又晏笑问起。 “阴离枝啊……” 就这样以拍卖品为由闲闲谈来,流夜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点没想象中的难捱。 “好,下一件,本次拍卖的压轴品——幽泉牙雕草,起拍价500金币。” 流夜精神一震,往台上看去。只见上头支着一个透明的圆形晶球,其中深绿色雾气弥漫,中间歪着一株其貌不扬的蔫草,正是那幽泉牙雕草。 而幽泉牙雕草虽是高达七品的天材异宝,但用途偏左,不受市场欢迎,以至于待人话落,一时竟然无人叫价。 真是老天爷也在帮我呀!流夜甚是欢喜地看向圣子。圣子笑了一下,摇铃正要叫价,就听一个大剌剌的声音道:“600金币!” 紧跟着又一人叫道:“800金币!” 先前叫价的那声音立刻跟上:“1000!” 第二人毫不示弱:“1200!” “1500!” “1700!” 转眼间,原本无人问津的幽泉牙雕草已经逼近2000金币高价。而叫价的,一直有且只有两个声音——3号贵宾间与4号贵宾间。 圣子讶然而后皱眉:“这个价格,已经有些接近一般的七品异宝了……”他话音未落,3号4号再度争价,未几价格直破三千。 这情况这价格,完全不正常。 流夜有些沉默,更有些担忧。虽然她面容隐在黑袍下,圣子却好似看到她的表情,温声歉然道:“这个价格……事实上我并没有带这么多金币出来。” “……”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别人靠不住。流夜恨恨地盯着3号4号贵宾间,琢磨着杀人夺宝。可惜她所在是6号间,以圆球的活动范围无法看到3、4号的情况。而仅凭叫价的声音,她也认不出来是什么人。 最后,这株幽泉牙雕草以三千六的高价落入4号间。 流夜盯着4号间,站起来就要离开,圣子却是开口:“似乎还有一件拍卖品?”流夜顿了一下,回答:“是。一场拍卖数几十拍卖品,时间冗长,很多人不等终末就离场,所以最贵重的往往放在倒二,最后会是件不打紧的小玩意拍卖。”说罢,便推门离开。 出了隔间,她很快发现这贵宾间保密服务是一条龙,出口很自然地汇入了大厅,无法由此找寻4号。不加思索,流夜径直出了佣兵工会,盯住门口试图找到幽泉牙雕草的下落。 她慢慢分析: 什么样的人会用三千六百金币买得一株幽泉牙雕草?——有钱人。 佥川最有钱的一撮人,莫过于五大家。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人砸锅卖铁的凑钱,毕竟竞价得那么厉害…… 流夜皱了下眉,换了个角度思考——什么样的人会需要幽泉牙雕草?这个角度更令她束手无策,因为幽泉牙雕草的偏门性,售卖也少,往往是有人收购才有人去寻找。而她反复搜寻了最近的记忆,确实没见到丝毫幽泉牙雕草的消息。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今天佣兵工会的人格外少吧…… 正头疼间,忽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缓步走过来:“圣子大人?” 圣子大人一如往昔和煦:“这是最后拍卖的小玩意。”他手中横执着一柄黑漆漆的匕首,与那一身圣洁的白袍居然有种奇异的映衬,“送给你。” 流夜结结实实地楞了一下。 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没有“送”这个词。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怔愣间,圣子已间匕首递到她跟前。流夜下意识接过,又见圣子微微一笑:“你瞧这是什么?”他转手一晃,手中赫然是一株蔫蔫然的衰草。 流夜又惊又喜:“幽泉牙雕草!”忙一把拿过,复回了些神才想起问:“你怎么拿到的?” 圣子娓娓道来:“拍卖幽泉牙雕草的是王家与关家的少爷,也不是需要这样东西,只是意气之争。所以我同王家少爷说了说,他便将幽泉牙雕草给了我。” ??? 流夜先是给这操作惊了一下,随后忽然有些明悟记忆里对修炼的执着:这就是实力的意义吗? 第7章 人选 “圣子大人!”正想着,忽听旁边有人喊道。流夜看去,只见一双年轻男女走过来,约莫二十好几的年纪,男的面容俊俏,眉目含笑;女的样貌与之颇有几分相似,肤白如雪,眉眼精致。 圣子转身看向那两人,微笑颌首:“二位是……?” 流夜抿了抿唇。 那女子款款与圣子行了一礼,颇有几分含羞带怯的意味。男的则笑容满面道:“我兄妹二人皆是玄阶高级修为,愿接受圣子大人雇佣。”流夜不由插了一句道:“你二人似乎不是佥川本地人?”佥川的玄阶她大多有些印象,这样一对容貌出众且相似的兄妹,若是佥川人她不可能不清楚。 “没错,我们是正好路过佥川。”年轻人答了一句,转而接着问圣子,“我二人想求一份源·圣水。” 光明神殿的圣水,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浓郁的光明元素溶在素水里,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祝福神术。而源·圣水,则是极高浓度的圣水,纯粹的光明元素液化。 圣子颌首,而后转手取出一支剔透的晶瓶。接着,流夜感受到让她分外难受的光明力量在空气中凝聚。随后,肉眼可见的白色光点在瓶口汇集,最终一滴一滴坠入瓶中。 嘶…… 置身在如此浓郁的光明元素中,流夜觉得自个就像在火上炙烤的鱼,忍无可忍地往旁退了些许。圆球在旁边叫道:“主人主人!这样的环境对您身体有害,赶紧离开啊!” 流夜侧目:拿完东西就跑,怕不是想被光明神殿拉黑打死吧? 半响,晶瓶灌注满,犹如炽阳,映照得圣子脸色苍白如雪。流夜看着圣子将之交给那对兄妹,心里算了算:那么还差3个人……正这时,又有一行人急步过来:“圣子大人!” 流夜一看:这不是佣兵工会的会长赵元泽? 佣兵工会的副会长有十来个,而正会长就这一个,是真正能代表工会决策的实权人物,也是三大家经年撕逼的一个职位。这会赵会长态度热切而不失恭谨地道:“听闻圣子大人欲进入涌雾迷谷,我佣兵工会特意召集了一批人手,愿尽绵薄之力。” 圣子微笑着扫过这行人,点头:“赵会长有心了,勿需这么多人,只要三人便足够了。” 赵会长听话地往后看了看,点出三个人:“高澹、贾宏才、赵项明。”并向圣子推销:“这三人都是我佣兵工会资深佣兵,相当熟悉迷谷,实力也不俗。” 圣子和煦地与这三人一一问好,而后将其他几人也聚过来,对诸人笑道:“几位先互相介绍一下吧。” 十个人互相看了看,结果一时没人说话。最后倒是那对兄妹中的哥哥先笑了一下,当先开口:“在下易风,风系专精,擅长风系武装法术与速度,玄阶高级。”然后指了指身旁,“这是我妹妹——易寒,水系专精,擅长水系控制法术,也懂得治疗,修为也是玄阶高级。” 齐义有样学样:“在下齐义,擅长弓与轻剑,玄阶中级。这位是我大哥齐力,同样是玄阶中级,土系专精,防御性近战。还有一位小妹齐心,正在赶过来,是玄阶初级,木系专精,擅长控制与治疗,熟悉草药。我们兄妹三人常年出入涌雾迷谷,熟悉其中情况,配合默契。” 然后是佣兵工会三人,赵项明开口介绍:“在下是赵项明,玄阶中级,擅长剑术,常年在涌雾迷谷探索。”他是三人中年纪最轻的,正是二十好几最意气风华的年纪。指向旁边老叟:“这一位是贾宏才贾叔,修为已到半步地阶,曾数度进入迷谷深处,擅长土系控制和防御。”接着指了指身侧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这位是高澹,金系专精,有玄阶高级修为。”最后特意冲圣子摆了个大笑脸:“我们几人都是按圣子大人要求选出来的佣兵工会精锐。” 石星海跟着只有寥寥两句话:“石星海,魔武双修,不论近战还是远程都尚可。” 于是易风的目光落到藏在黑袍下显得颇为神秘的流夜身上:“这位是……” 流夜犹豫了下,报了名字:“流夜,很熟悉涌雾迷谷,黄阶修为。”如果是早些年,“流夜”这个名字一定会让人想到那位被发配到佥川的苏家嫡公子。但过去这么多年,这个名字已经被人遗忘在记忆深处。 有些人晓得流夜是怎么被选中的,有些人则不清楚——比如易风。他诧异地挑眉,正要说话,就听圣子道:“既然诸位已经互相认识了,那今日先好生歇息一晚,明一早八点到城门口集合出发。” 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虽然有些人不清楚流夜是怎么回事,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雇佣的任务是什么。易风不由问:“圣子……不着急抓捕吗?” “无妨的。”圣子笑道。 赵项明觑了一下圣子脸色,觉得好像找到了理由,立刻热切推销:“圣子大人可有下榻地方?我们佣兵工会已为大人准备好了最好的住所。” 圣子应下。一旁易风嬉笑跟道:“我们兄妹也是初到佥川,暂还没寻到住处。不知能否腾个位置给我们住一住?” 赵项明应了好,索性又问其他几个人。不过其他人都是佥川常住民,都谢绝了。流夜也欲寻个地方用疗伤,抱着幽泉牙雕草走在路上,叹了口气。 圆球扑腾到她眼前:“主人、主人,您拿到了幽泉牙雕草,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 见四下无人,流夜将那柄匕首执到眼前,没有回答圆球,而是问:“我那会的心情……好奇怪,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圆球理所当然地答道:“主人都不知道的事,圆球怎么会知道呢?” 流夜被它这真诚到无以复加的语气蜜汁说服了。想了想,叫圆球将幽泉牙雕草的疗伤方法调出来,一扫,目光瞬间定格在“疼痛超级加倍”几个字上,一时沉默。 在星罗草+宝砂散的方案中也有“疼痛加倍”几个字,当时她没注意。而今有过切身体验后…… “圆球啊,”流夜拖着长长的喟叹调,“有没有办法去掉这个疼痛加倍、超级加倍?” 圆球蹭蹭蹭地开始翻书。 瞅着翻书的时间,流夜心觉不秒。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后,又是唰地一片光幕飞出来。流夜看向第一条:无定涤尘丹…… 辣鸡圆球! 第8章 罪恶之书 看罢一大堆不靠谱的方法,终于让她看到一个无需求、无痛苦的,“千贯定穴手?”流夜将之看了一遍,问圆球:“这不会有什么隐藏的副作用吧?”因为这是一套特殊的打穴手法,无成本,按上所诉,可暂时封闭痛觉,而副作用仅仅是定穴期间也会导致身体极度僵硬。 圆球表示:“罪恶之书上怎么写的就是什么样。” 罪恶之书? 流夜一下注意到名字:“这本书叫做罪恶之书?为什么?”乍看,这本书封皮漆黑,黑雾缭绕,确实有几分罪恶的感觉。但这本书里不是记载天材地宝的百科吗?难道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不知道。”圆球左右晃了晃,流夜意会了一下:这是摇头的意思?她又仔细看了一遍千贯定穴手的手法:“僵硬……无法行动……需要找安全的地方……”沉吟片刻,流夜有了决断——苏家。 虽然涌雾迷谷的那山洞位置非常隐蔽,但今天进入迷谷的人太多了。她使用幽泉牙雕草难免有灵气波动,万一有人在附近使用灵力探测器…… 而苏家,她那住所,等闲不会有任何人乐意进入。 决定好位置,下一样事情就是筹备辅料。所需要的辅料非常简单——素水。 所谓素水,就是水系修炼者凝聚水元素而成的水。因为是水元素,所以遇火则飞速消散,无法加热。很多商铺都有会售,价格很低廉。 而幽泉牙雕草的处理方法,是用素水煮沸。 素水煮沸? 之前她的注意力全在幽泉牙雕草,当时竟没注意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操作。顿时瞪向圆球:“素水……怎么煮沸?” 圆球立刻翻书指出煮沸方法。 “甲金灰?”看到这个名词,流夜脸黑了一半。甲金灰可不是素水那种便宜货。不由摸了摸荷包:好像穷得连素水也买不起…… 流夜回想了下,她所有的东西只要是能出手的一定会卖出换成钱,而所有的钱都是立刻换成聚灵丹修炼。真·一贫如洗本贫。 圆球示意她手上:“这个东西可以卖钱啊。” 流夜看向手中的匕首,目光却又瞄到幽泉牙雕草:“你说这个装盛幽泉牙雕草的晶球能否卖钱?毕竟能抵御七品异草的剧毒……” “……”圆球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流夜自顾自道:“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可是主人,您不需要礼物啊。您有想要的东西,不都是直接巧取豪夺吗?” ??? 流夜震惊了会,再度想起那个问题:“我是谁?” “您是圆球的主人啊。” “……” 在此事压在脑后,流夜走进一家叫做“青野”的商铺,将匕首拍在案上:“卖掉!” 那老板耷耸在大衣下假寐,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百炼的玄铁匕首,一瓶聚灵丹。” 这家店是她以前经常光顾的,闻言使劲拍了拍桌:“你怎么还没抠死!” 老板眼皮都懒得抬,慢腾腾吐字:“最近聚灵丹消耗多了,价格上涨;这柄匕首上头附着了一丝阴暗气息,这几日光明神殿正好到此,这类型东西不好卖。” 这还是圣子送我的呢!流夜忽然就不乐意卖了。圆球忙在旁边给她提示生命倒计时。流夜深吸了一口:“不换聚灵丹。” 老板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差点以为认错人了,顿了顿:“要啥?” “10克甲金灰,剩下的全部素水。” 老板猫腰在柜案下翻了会,丢出两木盒:“甲金灰10克,素水3吨。” 流夜一一打开:“才3吨?”左边那盒子里是一小管指甲盖大小的暗金色粉末,右边的则装着一个透亮的瓷瓶,内里容了大半深蓝色液体。 老板解释:“素水是不值几个钱,但容纳是顶顶麻烦的事。你要是嫌贵,大可以雇个水系现产。”流夜揽下东西,又听老板补充:“广浪瓶算租的,记得还回来。” “……”也是很经商有道了! 悄声翻回苏家那个破落院里,一切照旧,乌漆嘛黑。前院倒是灯火通明,不晓得有什么事,不过流夜也不甚关心。 她先将床榻拆了些,生了堆火苗,将甲金灰放在中间烤炙成金红色。而后,在地上掘了个深坑,将素水倒置进去,并取些许甲金灰沉入。未几,就见那坑素水咕噜噜冒起泡,水汽升腾。 圆球催促:“主人快把幽泉牙雕草放进去!” 这么一小会,水线已经降了一截。流夜忙将幽泉牙雕草整个投入水中,以灵力操控打开装盛的晶球。刹那,深沉的墨绿色如烟如雾地蔓延开来,她放出的灵力不留神触碰到,顿像被蜇了似的,急忙缩回。 流夜按了按有些昏沉的脑袋,咂舌这七品异草的毒性之烈。圆球连忙提醒:“要加水了!”流夜遂左手素水右手甲金灰,时时添加,犹如在煮汤。 最后下锅的一样肉菜……好像是我自己? 望着这汪绿油油、翻着咕噜泡的沸水,流夜有点不想下去,于是瞟向圆球:“你先下去试试。” 圆球虽然不能拒绝她的命令,但是能摆事实,讲道理。它往水里钻了个来回,片叶不沾:“……我碰不到这些东西啊。” 辣鸡圆球! 流夜只得自个伸手探了探。水是滚烫的沸水,不过她虽非体修但也是实打实的玄阶,经得住这种热度。但手甫一伸进去,神色陡变,急将手抽出来:“嘶!”盯着通红如血经脉毕现的右手,流夜呲牙:“这真的没问题?”那一小会的感觉,就像是烧红的钢梳在刷她的血肉。 圆球信誓旦旦:“当然没问题!” 对于圆球,她有种不可名状信任。而且,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接近极限了。于是按照千贯定穴手的手法,以灵力封贯周身穴位。 定住第一处穴位后,流夜立时感到小臂有一小段麻木。而后随着封住穴位越多,麻木渐渐蔓延到全身,而且这种麻木感愈发沉重。到得最后,浑身已经僵硬得像是生锈的机械,靠着惯性跌跌撞撞一头扎进水坑。 扑通! “圆、圆……球!”流夜废了老大劲才把舌头捋直,质问:“为、为什么……我意识都不大清醒了!” 圆球一字一句解析:“身体——极度——僵硬,就是这样啊。” “……”这见鬼的形容词!泡在这水中,仍能感受到些微的刺麻感。借助这点同感,流夜竭力维持清醒,问:“如果、如果那些小混蛋这时候跑过来……怎么办?” 苏家对她的恶意,在那些比她晚一辈的小孩身上得到了最纯粹的体现。 比如说,富丽堂皇的苏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破落院子?因为几个小儿往这里放了一只火烈兽,造成失火,而无人救火。 圆球扑腾了几下翅膀,旋出一个黑色的光球:“主人要用这个防护罩吗?” 防护罩?流夜努力想了想,总归是个防护罩,用了总会有点用处吧?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用……用、吧……” 暗旋光球唰地一下如灰色薄翼般溢散开来,无人知晓;而这所院内,刹那间虫鸣皆寂,飞禽走兽不得入内,犹如死地。 在无人知晓、遥远而孤高的天际,有一声叹息缓缓消散:“罪恶……” 第9章 我是那样的人嘛 我是睡着了吗? 流夜有些茫然。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因为千贯定穴手的副作用,陷入了无意识的昏睡。但此刻,她却有着非常的清醒的认知:她像是待在一片灰黢黢中,甚至“看”不到自己。 渐渐她发现——或者说,她更像是本身便融在这片晦暗中。 我在做梦吗? 可是为什么做这种极其怪异又极度清醒的梦? 她试着唤了一声:“圆球?” 半响都毫无回应。 辣鸡圆球! 乱糟糟地想了会,一团雪亮的光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其光辉如珠似玉,流夜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将之攥在手心的冲动。下意识地抓过去,但光团唰地一下闪开了。 嗯? 流夜微怔,却是愈发想要追到那团光球。她如潮汐一般追逐着那点光芒,而光团亦跃动不止,时有明灭闪烁,煞是好看。 终于,不知道追了多久,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触及到了那团光球。 但是…… 如同炙皮焚骨的剧烈痛楚瞬间包裹住她,灼热得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 嘶! 流夜猛然惊醒,扫眼一看却是好生生地在苏家。此时天光微曦,阳光透过栅栏,洋洋洒洒,四下清寂一片。滚烫的素水已经冰冷,正齐在腰际;属于幽泉牙雕草的浓重墨绿业已退却,只余一点清透的淡绿。再运转灵力,亦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只是身体略微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定穴手的后遗症还是昏睡太久。 “圆……球?” “在!”圆球立刻蹦到她跟前。 流夜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奇怪……”她皱了皱眉头,回忆道:“梦到我在一块灰扑扑的地方,追着一个纯白的光球,追了很久很久,然后……”那种刻骨的痛楚仿佛仍有余热,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圆球惊叫:“主人!” 流夜有所觉,伸手一抹,满是血迹。 “主人,您、您使用了永夜星辰?”圆球的声音带着一点难以置信,“您有什么想知道的未来吗?” 永夜星辰?我使用了?未来? 疑惑太多,以至于她一时有点懵,半响才问:“永夜星辰是什么?” “永夜星辰……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 圆球又赶紧补充:“但是我知道它可以窥见未来。” “窥见未来?”流夜诧异不已。预知未来永远是最让人追寻也最让人难以明了的东西,她想到了光明神殿:“像光明神殿的大预言术一样吗?” 圆球萌萌地问:“光明神殿的大预言术是什么?” “……”流夜觉得她和圆球交流很困难,遂跳过这个问题,又问:“我那个一直追着光球的梦,代表什么未来?” “不知道。” 嗯,意料之中,毫不失望。“那什么永夜星辰在哪?” “您不是才用掉吗?” “一次性的?只有一颗?” 圆球忙不迭地自豪表明:“是呢,全世界只有那么一颗!” 流夜陷入沉思:所以我在昏睡中莫名其妙地把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样东西莫名其妙地用掉了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又瞟到圆球,不由想:算了,莫名其妙的事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件。 轻快地跳出水坑,借助灵力抖了抖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但她的灵力是黑暗属性,偏向阴冷,效果并不理想。看到拆了一角的木床,索性又劈了一半,生火烤衣服。 圆球忽然提醒:“有人闯进来了。” 你还有这功能?流夜拧了把头发,就听到外头砰砰作响的拍门声:“苏流夜!苏流夜!我知道你在里面!你闯大祸了!别想躲着!快给我滚出来!” 闯了大祸?流夜不甚在意,反而觉得奇怪:“这人居然学会敲门了?”虽然不怎么客气,但往常不是直闯? 圆球眨巴眨巴眼:“有防护罩啊,他进不来。” 流夜隐约想起,她好像是让圆球用了什么防护罩。这样看来,圆球好像还是挺有用的? 紧跟着圆球又提醒:“但是防护罩快消散了。” “散掉吧。”她将屋内稍稍收拾了一番,让圆球直接散掉了防护罩。 不堪负重的院门立刻砰然倒地。苏成武还愣了一下,先前怎么都踹不开的破门怎么忽然就倒开了?抬头一眼瞧见站在屋前的苏流夜,立刻换了一副趾高气扬的面目:“苏流夜!就晓得你躲在你垃圾窝里头!赶紧滚出来!”瞧着一地的垃圾,他委实下不去脚。 “什么事?”苏成武与她同辈,长她几岁,早些年的时候顶爱找她晦气,大冬天往她床上倒冰水、丢石子砸她什么的。但这两年已经很少见了,一门心思在候选人上。这回突然大清早跑来砸门,流夜还真有点好奇。 苏成武还没说话,后头一道声音怒气冲冲传来:“你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还不跪下认罪!”一个老头儿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过来,身后跟了一大票人。其中有人怒骂:“竟然欺辱我苏家小辈,枉我苏家养你十余年!真真是个当天杀的孽种!” 一股剧烈而无言的怒火猛然从心底升腾! 但旋即流夜皱了皱眉,压下这种奔腾的情绪:憎恨这些人,杀掉不就好了?但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又摇头:苏家,她若真屠了佥川苏家,苏氏本家不会放过她的。 院门口人看她摇头,气不打一处来。苏成武压下对满地的抗拒,疾步穿过来要逮她。流夜微微侧开,而后利落一脚铲,将他踹倒在地。 苏成武又惊又羞地爬将起来,就看流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晓得过去对不住我,特意行此大礼赔罪?”浮夸地叹气:“哎,何必如此呢?”转而陡然一脸冷色:“你就是给我磕九十九个响头我不会罢休。” “你!”苏成武第一时间居然有些呆愣。 苏流夜的生母,是当年的王都第一美人,是容色昳丽的倾国之色。而苏流夜,是极好的继承了其母容貌,亦是容色极盛。苏成武犹记得初见苏流夜来此时,那真真是个如粉雕如玉琢的人儿,不似真人。 叫人自惭形秽,叫人心生嫉妒。 而他渐渐知晓,这样一个人儿虽是苏氏嫡脉但来历大为不好,再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有人在意。而且,欺他辱他,微妙地让他有种将不可企及、高高在上的嫡支踩在脚下的莫名痛快之感。 在苏成武的记忆里,这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套在宽宽大大、脏兮兮的黑色袍子里,他有许久不曾见过他的模样。偶尔看到那双眼,好看是好看,但有点深沉而木然。今日陡然得见,还是如此活色生香的样子,他一时居然给这容光震住了。 待听了她一番嬉笑怒骂,更一下觉得这苏流夜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往常不都是打会躲骂不应? 回过神,怒不可遏呵斥:“你还反了天不成!”伸手又要捉“他”,但流夜依然避得轻巧。这回苏成武有所防备,流夜没找到反击点。后头老头儿气的吹胡子瞪眼,又点了两个人:“阿文阿河,去帮着捉下这孽种!” 一下多了两人,流夜立时不如先前游刃有余。 本质上讲,苏流夜并不是擅于近身格斗的那种。但苏家这些更不成器,一个黄阶中级,两个黄阶初级,还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忽然,一道呼啸的风声疾驰而来,流夜匆忙闪避。 一滴血珠倏然坠落。流夜伸手将之攥入手心,淡淡的血腥味微微蔓延,让她先前压抑下去的两种思绪——隐忍的愤怒与残忍的杀戮再度翻腾起来。 苏成文身前风气涌动,又一发风刃缓缓成型。 流夜眯了眯眼,也想使用灵力。玄阶与黄阶的天差地别,在于玄阶能直接外放灵力。 但是…… 一旦外放她的灵力属性必然会被发现。以北尔斯王国的性质,怕是要被打上通缉令。况且,光明神殿正在佥川…… 光明神殿…… 流夜一愣,差点没躲过拳脚。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成武又扑上来,流夜已消耗了他不少力气,这回直接反手将人砍翻在地,而后将人肉作垫子纵身一跳跃到了屋顶。趁这机会,低声问圆球:“昨晚圣子说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八点。” 流夜看了一眼日光煦暖的天色,虽然不晓得现在几点了,但看起来也不早了。于是怒给圆球扣锅:“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圆球有点呆:“主人、您要去吗?”流夜没理它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就听圆球道:“东西都拿到了,您不是该直接跑路吗?” ??? “我是那样的人吗!” 圆球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 这真诚、又坚定得无以复加的眼神让流夜居然有点恍恍然的信了。这时候苏成武也爬了上来,但第一脚踩下去,一下和着屋顶的干草摔趴进去。 流夜回过神来,义正言辞:“怎么可能!”她要向圆球证明,她绝不是一个吃干抹净不给钱的人!透着屋顶老大一个破洞往下看,看到苏成武正好掉在屋里的那坑中吭哧吭哧,不由嗤笑:“你忘啦?这房顶给你们砸过,我可没修好。”跟着也跳了下来。 坑里的水已经清了,还敲得硬邦邦的,把苏成武磕得不轻,一时没吭气。她又上去踹了几脚,踩得人彻底趴下,然后将烧过的木炭一股脑扫了进去。 她现在不能杀人,她需要去赴集合约定。 因为遭受过太多恶意,所以更知道善意何其难得。 她不想辜负那位圣子大人的善意。 流夜定下想法,转身拿起那件称得上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黑色袍子。她空有修为,战力一般,但有一样的本事——逃命,那是相当精通。而这件黑袍法器,则能极大辅助她脱身…… “不过,”流夜抚摸着衣袍上错落的破口,叹了口气:“大概只能使用最后一次了。” 第10章 苏氏流夜 苏家人见苏流夜一敌三不落下风时就有些惊疑不定。看到苏成武冷不丁的落下屋里不见,更以为是其早有预谋的陷阱。 那老头,苏家现在的掌舵人——苏正权气得拐杖直跺,指着另两人:“还不快打进去看看成武怎样了!” 苏成文跟苏成河有点无措,喏喏问:“咋、咋进去?” “把门撞了!” 二人忙不迭地运起力气撞门。他们可不想上房顶,比起来,撞门好接受多了。但流夜没修缮房顶,屋门却是下了功夫的。两人撞了好几次,直到后头人都催促地上前,门才轰然倒下。 一阵庞大的黑色烟雾从门洞扩散而出。 苏成文骇了一跳,又避又叫:“是毒雾!” 其他人听了,也吓得忙不迭地东躲西避。 黑雾倏然四散而远去。 而苏家人,过了老半响,才有人小声纳罕:“好似没人了?” 又有人嘀嘀咕咕:“当真是毒雾?” 苏成文面上有些臊,打眼一瞧屋里好像是没人了,又急急忙忙冲进去:“我先进去看看!”屋里别无长物,一眼让人注意到的就是地上的大坑。苏成文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阿武哥!” 之后自是一通手忙脚乱。待到前厅集会时,气氛煞是沉重。 有人怯声说:“那、那苏流夜……到底是苏家嫡支血脉……” 气氛一时更沉。 苏家嫡支,那对于他们这种偏远到荒山野岭的旁支,真真是永远如望天际的存在。哪怕是苏流夜,曾被他们踩到泥里的人,今日这般表现,一想到他体内流淌的血脉,居然有几分理所当然的认同。 那是幻军苏家以三百年时光深刻在人骨子里的畏惧与仰望。 苏正权面色变化了数度,最终挥手将这群吵吵嚷嚷的家伙打发走,独身一人走进了密室。 密室里月光石柔光点点,一座纯黑的联络水晶静静伫立。苏正权小心翼翼地置入一整块金属性灵石,联络水晶慢慢闪烁起光芒,半响后一面光幕浮现出来。 苏正权忙丢了拐杖,卑颜屈膝:“本家大人……” 光幕上是个年轻人,打了哈欠满脸不耐,看到苏老头还愣了一下:“你谁?” “小老是佥川苏家的管事人,今日是想向大人汇报那苏流夜的情况。” 年轻人想了一会,终是想起来:“那小东西还没死?” “是、是。”苏正权瑟缩了一下,暗想当年莫不是会错了上头意思?是要直接将人弄死? 年轻人脸色不大好,联络水晶信号不好,闪烁间更显得其面容有些狰狞:“报告什么?他觉醒了血脉?” 苏正权小心翼翼回答:“不晓得,只是、只是那小子不声不响十多年,今天忽然把我们好些人打了,逃出了苏家。” 苏氏重血脉,是因为他们家有着极强横的血脉之力。而觉醒的一个表现,便是灵力大涨。年轻人摸着下巴考虑了会:“先将人捉回来,检测一番。”说完,直接便掐了联络。 苏正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最后颤巍巍捡起拐杖走出密室,吩咐下去:“联系佣兵工会。” 苏家这种种,流夜一无所知。黑雾四散,最后聚在苏家院外的一条暗巷,化成人形,同时,一条黑袍瞬间裂散成灰。 此时天光已大亮,流夜见无人追来,遂运起灵力捡小道往城门疾驰。中间圆球忽然道:“主人您确实是那样的人!你都没有去还广浪瓶。” “……”不,我不是。 为了用事实反驳圆球,流夜又绕了路去到青野那家店。这回进店,居然发现老板破天荒没在瞌睡,而是案上摊了本书垂头在瞧。 流夜把瓶子扔桌上,同时不由好奇:“在看啥?” “光明圣典。” “???”你一个店铺老板看这种教义典籍干什么? 老板慢悠悠地翻了一页:“做生意嘛,总要紧跟时事了解潮流。” 光明圣典,即光明神殿的教义典籍。流夜顿了顿,问:“还有没?给我也来一本。” “门口架子上。” 于是流夜又顺了本光明圣典,揣着一路奔到城门口。 佥川只有一座城门,从来人流不息,今日却有些堵塞。阻塞中间正是光明神殿几人与昨日雇佣数人。赵项明满脸不耐:“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浪费我们等这么长时间!” 易风接了话茬,问:“赵少爷认不认得那人?” 这就是最让赵项明烦躁的地方:“就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名字,面都没露,鬼晓得……是什么人!”他原想说当是个不会来的骗子,觑了一眼圣子神色,到底咽了下去。 一贯沉默寡言的高瞻忽然开口:“‘流夜’这个名字,其实佥川有一个很有名的叫这名的人……” 赵项明想了会没想出个所以然,皱眉正要说,贾宏才缓缓开口:“你是说苏家那位?” 高瞻点头,易氏兄妹神色也微微变化,只有赵项明仍茫然:“苏家?哪个苏家?苏家这一辈不是‘成’字辈吗?” 贾宏才和蔼地与他解释:“少爷您年纪小,不大有印象也是应该的。幻军苏家,本家这一辈的嫡支少爷是‘流’字辈。”提示到这,赵项明终于恍然大悟:苏流夜!这时易冰声音轻软地好奇:“那苏流夜长什么模样?他母亲是昔年王都第一美人,绝艳无双,不晓得他生的什么样?” 赵项明很想与这千娇百媚的美人搭话,但实在没见过苏流夜:“很多年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了,约莫是死了?” 一直没说话的石星海忽然道:“应当是那副模样吧。” 几人皆诧异,往石星海那方看去,只见一少年往这边而来。 那是个眉目皆可入画的少年,清俊至极。因之年纪尚小,这样的清与俊,横看姣若好女侧看又显得英姿朗朗,增减皆生风华。 此时朝阳正盛,灿烂的金芒如铺在他发梢跳跃,似少年占尽了天地初曦,端的是精美绝伦。 齐力齐义兄弟脸色变得极为古怪。但却是易冰当先唤道:“流夜?” 见齐家兄弟虽面色变化但到底没作声,流夜遂也做不认识,转而向易冰绽笑:“是我,没来晚吧?”这一笑极显得容色璀璨,堪与朝阳争艳。赵项明看得顶顶不顺眼,冷声讽道:“没晚,也就个把时辰而已!” 易冰这厢霞飞双颊,回过神便软声细语慰道:“也不打紧,谁没个紧急事呢?只是稍等了一些时候。” 流夜不由仔细看向她,正要说话,忽油然而生一股难明的古怪感。这感觉说不上来,但确确实实。她又盯了易冰两眼,这种古怪感却又消失了。 圣子一扫诸人,神色一如春风和煦:“既然诸位都到齐了,便出发吧?” 这是询问语气,但所有人都当肯定句执行。赵项明立刻换了笑脸:“自然,早便准备好了,都是某小子耽误了时间。” 圣子神色分毫未变,语气温和:“先随我去到营地。” 第11章 枢机司铎 “就这么……些人吗?” 光明神殿的营地就在城外不远。远远看到不过几顶纯白的圆顶帐篷时,赵项明就有点嘀咕;等到了跟前一看,彻底忍不住嘀咕出来。 圣子应了一声,却是含混过去:“嗯,因为一些缘故。” 赵项明与贾宏才对视一眼,眼中现出犹疑凝重。流夜弄不明白,这时易冰笑吟吟地走上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是不是不太清楚情况呀?” 流夜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那份古怪感,她不是很想与这易冰交流。但其他的人——石星海是独行侠,一贯不与人多言。赵项明对她敌意莫名,而这人又是赵会长的亲侄子,佣兵工会其他两人明显以其为首。齐氏……跟她颇有一点争端,也不好说。这样看来,除却易冰大约也没人会搭理她。 易冰笑靥如花,牵着她到一旁慢慢与她说道:“光明神殿有两种主流神职,分别是司职治愈、辅助的祭司,与擅于守御、战斗的圣骑士。而光明神殿行走世间的建制小队,一贯是十五到二十人左右的圣骑士,搭配十位左右祭司。” 流夜有些明白了:“人数不对?” 易冰点头,挽起鬓边一缕垂发:“没错,这里人数太少了,尤其是这还是圣子带队。” “为什么?” “我哪知道?”易冰俏皮一笑,“你拿我当百科全书呀?” “冰冰!你过来!” 两人正窃窃私语,忽听一声压着怒气的低喊。扭头一看,只见易风拧着眉头面色沉沉地看着这边。易冰恋恋不舍,又道:“你可以叫我冰冰。”易冰目光甚是殷切,流夜从中看出了你不叫我不走的意思:“冰冰?” 易冰心满意足地走了,被她哥拉到一边。流夜又觉得好像有人盯着她,一转头,正看到齐力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瞧。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奇怪的心慌?唔,回头让圆球查一查。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要跟我打死打生的意思? 这样想着,流夜主动走过去。齐力一怔,随后紧张,居然想避开。齐义一把拽住他,恨铁不成钢,而后示意流夜过来。齐心想跟,被他制止了。 三人到一旁,齐力默不作声,还是齐义开口:“流苏,你还想做什么?” 流苏,正是她在佣兵工会的注册马甲,也是佥川有数的玄阶级强者,以来历神秘、能力诡谲著称。而流苏跟齐氏佣兵团的恩怨——流夜反复回忆一番,发觉好像自己问题比较大? 原本两方数有合作,关系算得上不错。而上一次合作时,齐力得见她真容,惊为天人,顿向之表白——那时流夜尚不知道幻心幻尘石,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孩儿,一时极觉大受侮辱。 但她本便是女儿样貌,示人的面目是经由幻心幻尘石修饰变幻而成,也仍显得极卓然清秀。这样雌雄莫辨的模样,被人以为是女孩儿,其实很正常。 然而流苏敏感过头,愤而出手,以红月魂花重伤齐力…… 每每回想,流夜都忍不住扶额:这真是一通损人不利己到极致的操作。 不过,看齐义的意思,他们似乎没有再作追究的想法?流夜琢磨了下,道:“不做什么,过去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齐义哼了一声:“最好。” “哥!你们在聊什么?”那厢齐心终于捺不住凑过来。 对这个小妹,齐义虽皱着眉头,语气却是缓了不少:“你跟过来做什么?” 齐心小声道:“光明神殿约莫要集合了。” 几人闻言往营地那边看去,见人员聚集,也赶紧过去。 圣子由营地里出来,身侧有一白发白眉白袍的老者神色倨傲,语气不豫:“就这么些人?” 流夜心想,这话还真是耳熟。圣子轻声道了一句:“毕竟是佥川。”又予佣兵介绍:“这位是亚伦纳本堂的枢机司铎(duo,第二声),李元洲前辈。” 枢机司铎! 赵项明一下收了脸色,转而恭敬得紧,笑脸相迎:“李司铎。”但李元洲仍是那副傲慢模样,鼻子里“嗯”出一个音节,看也没看他一眼。 流夜对枢机司铎不甚明白,遂又凑到易冰旁边,悄声问她:“冰冰,枢机司铎是什么?” 易冰见她,喜笑颜开,小声慢慢说来:“枢机者,枢纽也。亚伦纳教堂是宜光城——北尔斯王国西部最大城市的教堂,是那一片区域的大教堂,也即本堂。枢机司铎,是有资格进入光明之海的神官,若外放则必是一教堂之主教。而光明神殿主教,至少是地阶实力。”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也郑重起来。 这世界,玄阶满地走,黄阶不如狗。但地阶,却是扎扎实实的一方强者。 流夜点点头,表示明白:简单来讲枢机司铎不止实力强横,而且是光明神殿核心圈人物。她看向正在指挥光明神殿拔营的圣子,又瞧到一旁老神在在的李元洲,不由问:“那枢机司铎地位较圣子高吗?” 易冰哑然,随后失笑:“枢机司铎怎么能跟圣子比呢?就是枢机主教也不见得能比。光明圣子,是教皇预备役,地位在整个光明神殿都是超然的。” 流夜往那边示意:“可是我看似乎……?” 易冰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却是轻笑:“光明神殿的人,高傲才是正常的。如这一任圣子般温谦,才是罕见。” 两人说话间,光明神殿拔营收拾完毕,一行人便至此出发。 佥川的城门刚好是在涌雾迷谷相对面,据说是为了防止兽潮。所以队伍绕了个圈,才走到迷谷口。路上,赵项明瞧着一水的祭司眼角直抽抽,终于忍不住又去问圣子:“为什么……没有一个圣骑士?” “因为一些变故。”圣子看了一眼李司铎。提起这个话题,李元洲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赵项明也跟着看了一眼,立刻不敢问了。 涌雾迷谷入口人来人往,较往常要热闹许多,情报贩子们的生意也格外红火。而见到这么一行极有光明神殿特色的白袍祭司队伍,都很有眼色的没有凑过来。 ——除了一个小矮子。 “哥哥!” 流夜正想叫住他,就见小矮子跑到石星海跟前欢喜叫道。 “……”她瞧了一眼冷面如寒霜的佥川第一佣兵,对比软糯糯的小矮人,实在看不出这两人有一点点兄弟相像之处。 “哟~”易风吹了个口哨,意兴盎然:“你弟弟呀?很可爱嘛!” 石星海眉头皱成川字形:“你来做什么?” “哥哥,你要进涌雾迷谷吗?” 石星海冷着脸点头,小矮子焦急道:“现在不能进涌雾迷谷,很危险的!” 他们队伍是光明神殿在前,雇佣兵在后,泾渭分明。小矮子这话一出,好几人都往前头看了一眼。石星海更拧眉斥道:“少胡闹!好生回家呆着!”径直越过他而走。 其他人亦跟上队伍往前走。流夜落在最后,上前摸了摸耷耸着的小家伙:“嗨,小矮子,还记得我吗?” “是你……?” “是呀,要谢谢你的宝砂散。”她原本还在想一个小地图贩子怎么来的宝砂散——原来他有个哥哥,叫做石星海。 小矮子眨了眨眼:“你……你们是要一起进入涌雾迷谷吗?你能不能劝他们别进去,真的很危险!” “不能。”流夜摇了摇头。他们是接受光明神殿雇佣,她能跟光明神殿说不吗?小矮子兴致更低,流夜便宽慰他:“放心,我会保护你哥哥的。” “……哥哥他很厉害。”小矮子愣了下摇头。 “……”有种微妙的被嫌弃感。 不过,石星海确实实力卓然。此人不止灵术了得,格斗武技亦是不俗。之所以是独行侠——因为别的人对他而言,都是累赘。 同样是玄阶高级,论战力她与石星海的差距犹如疏星较之朗月。 但是,她的逃命能力一流。 小矮子又喃喃道:“真的很危险啊……就算是哥哥,也很危险。” 流夜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危险的?”她隐约觉得这小家伙对迷谷危险的认知实在强烈,强烈得有些像感同身受。 小矮子埋下头声音低呐:“我、我听到了……” “听到?”流夜诧异。正想细问,就听前头赵项明扯着嗓子吼:“苏少爷!躲在后头做什么!不想去了?” 流夜最后拍了拍小矮子的肩,忙赶回队伍。 这厢众人已经商量起进谷方法,所以发现流夜没跟上来。赵项明看她哪哪不顺眼,立时就这样开了腔。 李元洲不甚满意地扫了她一眼,才发现这人居然连气感都没有,顿时深深皱起眉:“黄阶?做什么的?有什么用?”因为这位枢机司铎一贯的高傲,神色看起来格外尖刻。 “我寻的向导。”流夜尚未说话,居然是圣子开口答道。 “哦。”李元洲可有可无的应了声,仍是不满的神情,最后扫了流夜一圈,但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吩咐:“既如此,便按照先前的计划出发吧。” 先前的计划?是什么?流夜想找易冰问问,但一看,易冰被他哥拉得死死的,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自行思索:按照赵项明的表现性,计划应当是他提的。佥川佣兵工会靠涌雾迷谷吃涌雾迷谷,对其中也算相当了解,他制定的路线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还有齐氏兄弟跟石星海,也是经验极其丰富之辈,肯定会提出来的。 “在想计划是什么吗?” 第12章 盐海洞 这是一般顶顶温和可亲的声音。 流夜偏头,就见圣子正走在她身旁。她犹豫了一下,点头。 圣子便用这般温润的语调与她娓娓道来:“根据追踪标记,我们需要进入迷谷深处。目前制定的路线,是走盐海洞,然后经由地云瘴沼泽,穿过三阳溪,再通过阴风林,渡过风渊。” “为什么要走地云瘴沼泽?” “为什么不走地云瘴沼泽?那地虽危险,但其中最大的危险是毒气。以光明神殿的专长,根本不足为惧。”赵项明对于他制定的这个方案,还是有点自得的,既胆大又心细。 流夜扭头,才看到赵项明凑在圣子边上。对于这个看她不顺眼的家伙,她也看之不顺眼,遂面无表情道:“你不知道地云瘴沼泽有只地阶摄毒蛛?” 赵项明“嘁”了一声:“你怕是不知道,那只蜘蛛压根不会动?” “我先前说过,那只摄毒蛛已经能满沼泽乱跑了。” 赵项明不由嗤笑:“空口白说?我还说我是你爹呢!”说完又意识到这话不好,忙觑圣子神色。就听流夜语气毫无波动:“既然赵少爷不信,不如我们赌一赌?——如果那只摄毒蛛到处活动,你把舌头割了?还有,如果你是我爹,跟苏家说一声,大狱欢迎你。” “……”差点忘了这丫“精彩纷呈”的身世…… 流夜追问:“怎么样?赌不赌?” 赵项明心底是不信的,但流夜语气中的冷然果决又让他心里泛嘀咕。这时听圣子语气温和圆场:“这些到了地云瘴便知。”赵项明立时喜笑颜开附和:“是啊是啊。” 圣子又道:“你随在前头领路吧。”赵项明美滋滋地去了。 流夜盯着赵项明背影看了半天,低着声音问:“圣子大人,您不信任我吗?” 圣子笑了声:“当然不是。——不过是一只摄毒蛛罢了。” 这么膨胀的吗? 很快到达盐海洞,就听赵项明在前头朗朗道:“盐海洞最大的危险是筑巢在洞顶的穴居蝙蝠。但现在是白天,蝙蝠昼伏夜出,只要不造出响动吵醒它们,就不会有问题。” 有一名祭司笑道:“这一点不成问题,光明神术中有一类静音咒。” 李元洲吩咐道:“从前往后,给所有人都附上静音咒。” 流夜一下紧张起来。众所周知,光明与黑暗最为相克。一个光明神术刷她身上,她怕是要出事。正想着怎么办,就见圣子指尖一点光芒绽开,落在后方几人身上。 “这……”流夜才想说话,就发觉没发出声音。再一感受,即发现周身包裹着一层奇特的薄膜。 “静音咒。”圣子三个字回答了她的疑惑。 流夜看向前头——祭司小心翼翼念了半天咒语、划着手势才施展出一道光芒落在一人身上,顿生疑惑:为什么……别人单体还看起来更费劲? 圣子似乎看懂了她的疑问,轻声道:“术法本质而言,就是灵力的控制运用。对灵力掌控足够得当,也就勿需其他。” 她修炼是一路靠自己摸索到今日,所知都是大众经验。圣子所言这些她闻所未闻,可谓完全不了解。但这会也不适宜多问。 而后瞅到飘在边上的圆球,不由想:不知道圆球知不知道? 等祭司们附罢静音咒,圣子又调整队伍:以佣兵工会三人加上石星海为先头,齐氏兄弟和易风垫后,祭司居于最中间,前面是李元洲,后面则是圣子与不善于战斗的几人:齐心、易冰和流夜。 易冰立刻凑到她边上,挤眉弄眼。 “……”流夜往后瞄了一眼:易风正瞪着她。 盐海洞内光线黯淡,不过流夜因是黑暗灵力反而能看得格外清楚。这种穴居蝙蝠并不是都睡得老老实实,时而能听到蝠翅扑腾或尖锐又细腻的蝙蝠叫声。 忽然,流夜瞥见一只硕大漆黑的穴居蝙蝠直冲一名祭司而去! 所幸后方有破风声划过,一道风流截住那蝙蝠,将之缠绕致死。 ——是易风出手,同时听到他道:“这些黑蝙蝠有点暴躁呀。” 圣子抬手给他补了个静音咒,同时轻声开口:“这些蝙蝠偏好黑暗,过于浓郁的光明属性很容易刺激到他们。加快速度,加紧离开这里。”说话间,手中散出丝缕的浅淡白光,环绕众人。 流夜只觉得周身好像有一阵风托着她,身轻似燕,仿若能乘风起。 借着这等辅助神术,队伍加紧行进,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盐海洞。 外面阳光灿烂,让祭司们大大松了口气,有人说道:“随意外放一番灵力即可解除静音咒。” “……”看着其他人花花绿绿的灵力外放,流夜陷入沉默:我要一直当哑巴吗? 圣子指尖轻点,待她道:“好了。” 流夜即感受到周身的那层薄膜已然消散,稍微愣了下。赵项明在前面声音朗朗:“前面就是地云瘴沼泽了。地云瘴沼泽不比别处,异常凶险。一是毒雾弥漫,诸位小心不要碰到那些漂浮的灰云,都是毒气凝聚,剧毒无比;二是沼泽地势,道路难寻,各位千万跟紧我,陷进去就麻烦了。也尽量不要动用灵力,容易招惹淤泥下的东西……” 李元洲打断他滔滔不绝,皱起眉头:“前面似乎有地阶妖兽气息?” 赵项明惊了下,转而扬笑:“不打紧,是一只地阶摄毒蛛,只待在固定地方,从来不会到处活动。由我带路,自会将之绕过去。” 李元洲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尽早出发,在天黑前穿过这片林子。” 现在约莫是中午时分,饭点。但李元洲这样发话了,众人也就没休整补充,跟着赵项明一头扎进了地云瘴沼泽。 烂泥地面与灰黯树木交映,显得有种别样的阴沉。易冰在旁边低声抱怨:“呀,鞋子都弄脏了。” 流夜第一反应是去看圣子——一身及地的白色长袍,可糟糕了吧?转头一看,那人依然是如清风如霁月,不染一丝尘埃。 “怎么了?”圣子似有感,也转头看向她,微微笑起。 “没、没事。”在这暗淡的沼泽里,流夜只觉像是看到唯一的光。这明明是险恶的环境,在那光的映衬下,却让她生了一般人间仙境的感觉。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圣子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跃空而起。 第13章 摄毒巨蛛 一根足有人手臂粗细的乌黑蛛丝从地底乍然疾射而出。 那地方正是流夜先前所站的位置。旁边的易冰受劲风所袭避倒在地,足见其气力之大。 流夜离当场去世——就差一个圣子。 圣子目光扫过,神色一如往昔平静:“各位小心,我们恐怕走到了它蛛网之中。”他话音未落,地底又弹出数根泥泞的蛛丝,激得烂泥飞溅,甩向队伍。 流夜有圣子保护浮在空中,可以说无忧无虞。但下方,却是一片混乱。 摄毒蛛不怕毒,将沉在地底不知多少年的毒质翻得飞乱。赵项明第一时间居然有点呆住,还是高澹飞身过去救他,才幸得无恙,只累得高澹一块手臂被蚀得滋滋作响。 到底是雇佣兵出身,齐心堪堪一个就地打滚避到一旁背倚大树;相较之下,易冰身手更为敏捷,跃而避开。其他几个佣兵则更显得游刃有余,无甚损伤。 但祭司队伍损伤极为惨重。人员一下倒了一片,雪白的长袍被腐蚀得乱七八糟。直面蛛丝的那几人,更是被抽到一边,吐血不省人事。 齐氏兄弟还想往后过来救援齐心,李元洲气的大骂:“还不保护祭司!”他亦飞空而起,转头问圣子:“找到那东西了没?” 圣子摇头:“它藏在蛛网中,感应不到。” 流夜这时骤然出声:“斩断它的蛛丝!” “有什么用!”李元洲脸色极差,他现在对这群无组织无纪律无用处的佣兵感官差到了极点:“蛛丝柔而韧,要斩断何其不易!这样一只地阶妖兽,蛛丝多如牛毛,怕是笼罩了整个沼泽,斩掉几根有屁用!” 流夜沉声解释:“这只摄毒蛛我清楚,它的蛛网肯定是才织就的,不会很完善。只要弄掉一些蛛丝,必然能有所发现。” 蜘蛛织网也是需要时间的。她上回过来,这只大蜘蛛显然连蛛网都没弄好,还得现吐现织。现在不过一昼夜,断不可能织就一张尽善尽美的网。 李元洲只当佣兵都是一伙的,哪还会愿信?听了就是一肚子火:“一群空口白话的东西!”张口正要讥讽,却听圣子声音温温淡淡道:“斩断蛛丝试试。” “……”李元洲神色稍顿,看了圣子一眼,亦缓了语气改口:“斩断蛛丝。” 而这时,三颗灰黑的枯木陡然炸裂开来,其中竟然藏着蛛丝,急速向空中的人袭去! 三面小型的银白盾牌在圣子周遭浮现,稳稳挡下这波攻击。——但在这些盾牌浮现的同时,流夜脸色乍变:光明……力量! 过于浓郁的光明力量冲击,险些激得她体内黑暗力量自我保护起来。 不、不能抵御……会被发现!流夜强行将灵力压抑下去,光明之力无碍而过。 那感觉……简直如岩浆过体,叫她的皮肉都在喊痛。 还好这般光明力量只是一瞬即逝,流夜缓了口气,就听圣子慰声问:“你没事吧?” 流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没……事。” “圣子大人小心!”蛛丝不依不饶,再度携破风之声袭来。一名白袍祭司越众而出,倏然挥出一道巨大的月牙型刀芒,直直斩断那三根蛛丝:“圣子大人,您没事吧?” 那祭司神色紧张,颇显吃力。流夜看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从圣子在佣兵工会时便随在左右的一个? “无事。”圣子目光扫过全场:“你要小心。”除却李元洲,其他人对蛛丝蛛丝造成的伤害实在有限。 齐氏佣兵团以齐力防御,齐义攻击,但以齐义的伤害力无法斩断掉蛛丝,只能击开一些蛛丝稍稍保护祭司;易家兄妹则是由易冰冻住蛛丝,再由易风斩断,虽有建树但速度相当缓慢;佣兵工会中贾宏才修为虽高但灵术擅于防御,高澹亦不善于攻击,倒是赵项明手中剑器似乎有些明堂能直削蛛丝,然而其修为有些低;唯有石星海,手中持着一柄弯刀,虽一下也不足以斩断蛛丝,但其很快调整策略,身手敏锐,连斩蛛丝同一处多次,得以抵消其恢复,悍然将之斩断。 但蛛丝却愈发多了,似乎在乎在做无用功……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指向不远处一滩烂泥沼泽:“在那里。” 李元洲闻言,猛然拔起身形,光芒在其周身汇聚,缓缓在他手中凝聚出一柄光耀四溢的标枪。摄毒蛛似感受到危险,周围一片蛛丝倏然掉转方向,朝他席卷而去。 “哼!”李元洲蔑然冷哼一声,周遭缭绕光华大盛,浑圆一体,牢牢挡下这一波攻击,巍然不动。而后标枪凝结成型,甩手投掷而出! 光之标枪宛如流星,一路坠散光辉,直直刺向那片沼泽地。 霎时泥浆飞溅。 “嗞!——”一声尖锐的嘶鸣刺进每一个人耳中。众人只见泥泞洒落间,一只硕大的红眼蜘蛛从地底钻了出来,目光冰冷憎恨地盯着诸人。 “……”不知为何,流夜有种被它瞪了一眼的感觉。 错觉吧? 又听圣子提醒:“小心,是地阶中级。” 地阶中级? 不对啊……流夜以前发现这只摄毒蛛后,曾特意携带测灵仪前来检测过,分明是初入地阶的初级…… 也许它天赋异禀进阶了? 李元洲神情凝重起来,点了表现最优的石星海和修为最高的贾宏才:“你二人协助我击杀此兽。” 石星海与贾宏才对视一眼,犹豫问:“如何……协助?” “控住它,再由我攻击。” “???”要能制住它,还需要您嘛? 圣子的声音适时传来:“其他佣兵协助重伤员撤退到我这里,还有行动能力的祭司往后退开二十米,如平时练习的那样准备辅助战斗。石星海与贾宏才两位请尽力击开袭来的蛛丝。李司铎勿需使用高等级灵术,慢慢消耗它即可。” 有了这般指挥,众人勉强行止有序起来。除了流夜—— “我……呢?” 圣子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前面的战斗,微微皱起眉:“这只摄毒蛛……你以前见过它么?” 第14章 欺诈式天赋 “没有。”流夜极其自然地回答。 但之后,她不由一愣:这是一句谎言。但是,她说起来的时候,真真是自然而然得行云流水,恍惚她都以为是真了。 紧跟着她陷入更莫名的疑惑:我为什么要扯这个谎?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没有必要的谎言。 “……”我能不能重新答一次?流夜悄悄觑圣子神色,只见其目光盯在前面战斗中,眉头微皱。这人蹙着眉目的模样,远不及他眉眼含笑时那般风光霁月,流夜不由生了一股想要将之抹平的冲动:“圣子大人……这只摄毒蛛有问题吗?” “它的实力有些奇怪,仿佛是玄阶中级,又仿佛是初级。” “……”听不太懂怎么办? 所幸圣子好似看到她的疑惑,细细解释起来:“天、地、玄、黄式等阶划分,是以灵力水准作为根本区分。如果将初入黄阶之人所存纳的灵力视作一,那么玄阶初级至少是一百,玄阶中级则以五百计。” 流夜有些恍然。她以往知道的都是人所共知的修炼常识,总有些似懂非懂,这是头一回听人如此深入浅出地讲述。 圣子接着说到摄毒蛛:“但是眼前这只摄毒蛛,它的灵力在玄阶中级与初级之间波动。” 流夜问:“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吗?” 圣子沉吟了一下:“对于人而言,倒是有一种可能——服用某些丹药,提升修为不稳。” 流夜立刻想到那株生长在地云瘴沼泽里的幽泉牙雕草:“妖兽吃掉一些天材地宝,不能这样吗?” 听到这样想当然的说法,圣子不由笑了笑:“自然不能。天材地宝虽极蕴灵力,但其中都有其特质,难以直接吸纳。不然怎么会有炼丹药师这样的职业?” 这人笑时,眉目舒朗,一如晨曦潋滟。 但这样的神情未持多久,一下又凝重起来。紧跟着,流夜便感受到熟悉的、痛苦的光明灵力涌动,而且比之前的更为庞大。 “……”哎,没事,好像习惯了也没那么难受了?流夜眼观鼻鼻观心自我安慰,就听轰然一声,一股庞杂而暴躁的灵力汹涌而来。 流夜打眼一看,那摄毒蛛竟是自爆了,残肢断块都在其自爆灵力的冲击下溶散。狂躁的灰黑色灵力如海潮般袭来,李元洲三人首当其冲,来不及退避,各施手段防御,眨眼被灰雾吞没。 祭司们慌忙后退,但行止实在不够迅捷,眼看将被波及,一面银灿灿的光幕如神兵天降般骤然浮现在跟前。 光幕被灰雾撞上,霎时银芒四溅;但凝成实体的灵力亦被抵住,渐渐散于无形无害。 祭司们欢呼:“圣子大人!” 但圣子的目光依然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被灰雾吞没的李元洲、石星海和贾宏才。 这三人距离摄毒蛛太近,在它悍然自爆时完全不及撤开。 遮人视线的黑色渐渐褪去,其中人影慢慢可见:李元洲神色难看,衣袍边角有些破损;石星海半跪在地上,以刀撑地,一手按着臂膀,形容颇显狼狈;而贾宏才……流夜看了一圈,再没看到人影,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土球矗立在中间。 土球面上的土块缓缓剥落,最后整个碎裂到地上,赫然见到贾宏才正在其中,喘着粗气。除却消耗过大,面上看着倒无大碍。 圣子携着她落回地面,指挥祭司治疗伤员。又问候李元洲:“李司铎,您无碍吧?” 李元洲怒气冲冲:“圣子!这摄毒蛛自爆你为何没有提醒!” 流夜一怔:似乎是因为正在与我说话?况且这李司铎的态度也太不合宜了吧?她上前想与之说道说道,但才迈出一步,就被圣子拉住。只听其声音依然如净水汩汩,认下了这个错:“是我疏忽了。” 见圣子认错,李元洲也不好再追着问责,重重呼了口气,转身走开。 但流夜有些愤愤不平:易冰跟我讲的圣子地位远在司铎之上,怕是假的吧?圣子倒是淡然:“李司铎原是有机会成为枢机主教之人,但因为一些缘故而错过;此后又受伤致其实力再不得寸进,只能永远为枢机司铎。从此便变得脾气愈发暴躁。” 流夜低头揣摩了一下:意思是不要和这种破罐子的人计较?抬头,就见李元洲走到赵项明面前,狠狠一巴掌抽下去! 这一下未用上灵力,也把赵少爷扇得七荤八素,半天没回过神来。接着李司铎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蠢货、蠢驴、白痴东西!绕过去?分明是往它蛛网里钻!……” 流夜看得目瞪口呆: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李司铎待圣子态度真的是很尊敬了。 李元洲唾沫横飞地骂了近半个小时,直骂得口水都干了,才拂袖而去。可怜赵少爷从小也是在鲜花和赞扬中长大的,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脸色从白到青,从青到黑,又从黑到白,好不精彩。跟随他的两人,也无法子,只等李元洲骂完走开,才得上去宽慰。 这可真是……太让人喜闻乐见吧。流夜正看得高兴,就见有位祭司急急忙忙跑过来:“圣子大人!那石星海情况好像不大好!” 恩?石星海?流夜心下微惊,忙问:“他怎么了?” 祭司瞥了她一眼,高傲而不屑,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幸而圣子道:“过去看看。” 那祭司忙在前面引路,流夜也跟了上去。 过去一看,心下更惊:石星海脸色惨白得如刷白漆,但嘴唇又黑得像涂了墨,简直不似个人,演白面鬼可以直接出镜。 石星海周围围着三名祭司,愁眉紧锁,束手无策。其中一个流夜认出来,正是先前挥出刀芒的那位,低声与圣子道:“这人当是中了摄毒蛛螯肢上的剧毒,又全力运功,毒素已深入四肢百骸,我等无法驱除。” 圣子俯下身,翻起他手臂上的伤:黑气腾腾弥漫,几乎看不到本色模样。光明力量一涌而逝,圣子指尖凝聚出一道光明神术,落在那弥漫黑气上。 黑气如雪消融,伤口很快可见:不过寸许,但极为狰狞;外翻的皮肉上皆凝着黑色,其中血液——简直让人无法知晓那还是不是血——漆黑如墨,甚至冒着丝丝黑气。 随着黑气溢散,光明神术效果消失,其手臂再度被不详的黑气牢牢包裹。 圣子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这伤势,半响没有说话。 流夜有点心焦,忍不住问:“怎么样?要怎么治?” 圣子缓缓道:“剧毒蔓延四肢百骸,普通的驱散术已无法驱除。而我们此行并没有专于驱毒之人。” “没办法吗?” 圣子略做沉吟:“也不是没办法。以大圣愈术……”他话还没说完,旁边那祭司忙打断:“圣子大人!不可!大圣愈术消极为巨大,您才施展过,再度动用太勉强了!” 流夜既希望石星海无虞,却也不愿圣子勉强施为。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一下想到宝砂散加星罗草,不由瞄了一眼圆球:应当……有用吧? 可惜圆球同志完全无法领会她的眼神示意,依旧安静如鸡。 必须再次重申一遍:辣鸡圆球! 她手里得来自小矮子的宝砂散星罗草正好还余一份,遂决意试上一试:“我这有些宝砂散,解毒极佳。” 那面善祭司摇头:“宝砂散虽是不错,但……”眼见着流夜径直上手,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流夜将星罗草捣碎,又敷上宝砂散,但一瞅那手臂上腾腾的黑气,看不见伤口,有点踌躇。 这时一点光辉落下,将黑气驱散。 流夜大喜,将星罗草和着宝砂散按上去,效果立竿见影—— 石星海闷哼一声,挣扎着给疼醒了:“你……”流夜按住他,言简意赅:“别动,宝砂散。”那挖骨蚀心般的痛楚令他直龇牙:这什么……神仙宝砂散! 黑色的血液汩汩淌下,不息不绝,远比她那次来得厉害,流夜瞧得都心里犯怵,不晓得有没有用。就听到圣子讶然的声音:“这宝砂散,效用似乎格外卓然,足列七品。” 祭司认出来另一样东西,故问:“是因为星罗草?” “没错,星罗草似乎能加强宝砂散效用——这是我偶然发现的。”这话说完,流夜表情稍微微妙了一下——因为这又是一句虚假的谎言,但她依然说得自然,说得流畅,说得她都快信了。 不过她这个角度,正面着石星海,其他人都看不到她这般表情;而石星海正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无暇他顾。祭司甚至夸赞起来:“你竟然能发现它们这般用处,没准有药理天赋!” 药理天赋是一种对于丹药乃至其原材料性质的微妙感知天赋,也是一种无法检查型天赋,同时也是一种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天赋——高级药师的敲门砖。 虽然罪恶之书是圆球的,但我是圆球的主人,所以圆球的就是我的——当然我的还是我的。也就等于书是我的,所以也等于这混用法子是我的。 没毛病!流夜欣然受赞。 第15章 扎营 这法子确是有效,黑色渐清。只是流夜瞅着石星海拧成一块的神色,不由有些犹疑:该不会给疼死吧?要不先这样,以后在弄一回? “没事……继续。”这话竟是石星海所说。星罗草混合宝砂散的加倍疼痛她是切身体味过,没想到石星海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着相当的注意力,叫她都有些些微叹服,心想佥川第一佣兵确实有他不凡之处。 这样想着,手下便未停,直到黑色彻底尽褪。当然,石星海脸上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如敷白面。 祭司给他丢了两个光明神术,神色即显得稍好。流夜暗暗咂舌,心想光明神殿治愈水平真是名不虚传。 但祭司仍是微微叹气:“伤势到底太重,最好能做歇息……”他话音到最后,渐渐低微得不可闻——在这等地方休憩,不是拿其他人安危开玩笑么? 但到最后叫人始料未及的是,队伍还真就在此地扎营过夜了。 李元洲神色冷淡径直吩咐:“不少祭司伤势颇重,不宜行动,今晚便就在此扎营歇息。” 齐义愕然而劝道:“司铎大人,此地极为危险,我等还是尽早离开,再做休息吧?” “哼!”李元洲冷笑了一声:“危险?还能有什么比地阶妖兽更危险!你们不是都给我们带妖兽巢网里吗?”说罢拂袖而去。 齐义等有点哑口无言。李司铎的态度,摆明了是已经不信任他们这些佣兵。但先前那一遭战斗,以及这位的身份,确实让他们无可奈何。 只是心里委实憋闷。 这时便听圣子温声道:“从此沼泽林离开尚需不少时候,而此际已近午后,队伍又多有伤员行动不便,赶在天黑之前离开怕是费神。这地既曾是地阶妖兽结网之处,想来有其气息震慑,暂时当不会有其他妖兽前来袭扰,暂作歇息应反倒安全些。” 众人皆点头应是。——虽然结果与李司铎所说一致,但如此听来叫人好接受了许多。 于是众人开始在此地扎营。 扎营…… 营…… 流夜蓦然沉默。 在野外筑营地,主要是做两桩事:一是布置合适的防御和隐匿性阵法,二是搭建帐篷。他们这厢构建阵法由光明神殿全权包办,佣兵只消管好自个帐篷就行。 然而,一贫如她,压根连顶帐篷都没有。 当太阳的光芒消失,夜幕降临之后,暗系灵力会极大蔓延开来。对一般人来讲,这种灵力是阴冷、不适甚至有害的;对流夜来讲……她会吸收这种灵力。 “……”我一点也不想体验在光明神殿面前吸收黑暗灵力会发生什么,怎么办? 这时易冰过来到她跟前,言笑晏晏:“流夜,你的帐篷呢?” 流夜垂头丧气实话实说:“没有。” 易冰眼中一亮,抬手指起:“要不要住我帐篷?” 流夜随她手指向看去。光明神殿的帐篷皆是白底金边银勾,佣兵的则各有特色,而易冰所指,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那是一顶六角飞檐、晶莹披素、如冰雕似玉砌的“帐篷”,映衬得这略显阴暗的沼泽林恍若白光灿灿。 第17章 树生花 易冰领着她,方向上是一路往回,未走多远,指向一截枯树:“阿夜,你瞧那是什么?” 那是一颗在先前战斗中被波及得拦腰折断的铁缨树,只余一段树桩。而那灰白的树干里,居然绽着一簇雪白的小花,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若有光,煞是好看。 流夜讶然:“这是——树生花?” 枯木逢春,老树生花,树生花是一种非常罕见和奇特的现象。 易冰笑意盈盈,声若柔水:“阿夜,你知道树生花的寓意是什么吗?” 流夜语气平铺直叙:“树生花极为罕见,寓意纯洁、矢志不渝的爱。传说遇到这种花的一对人,爱情将会被祝福,地久天长永恒不变。”末了叹了口气,“虽然难得一见,好像也没看过收购它的,不知道能不能卖钱。” 易冰笑容微微僵硬:“???” 流夜走过去,伸出手试探着碰了下——那被触碰的小白花瞬间破碎成屑,随风吹散。 “……”易冰笑容渐渐消失。树生花还有一个传说:一起毁坏它的人,必将生死相杀。 算了。她安慰自己:都是些无稽之谈的传说罢了。 这时,一只青色的、仿若幻影的小鸟打着旋儿飞来。易冰伸手给它落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阵微风转过。她待流夜道:“我哥哥的讯息,好像有些事发生了,需要我们回去。” 流夜应下,随易冰回到营地。 这会儿营地已初具雏形,地上隐有阵纹光华流转,气息莫名。 迎接她的是摆着一张臭脸的赵项明赵少爷,甩手丢过来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皮纸:“守夜人员已经排好了!” 所以所谓的事,就是守夜安排?流夜将之展开,略略看了一遍。 恩? 她神色有点诧异,又仔细看了一遍。一边易冰见她表情,关关切切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帮你。” “没问题。”流夜将皮纸递给她。 这份守夜安排,将人员分为四组轮班。第一组齐心和易冰,第二组是齐力加上易风,第三组为贾宏才与高澹,最后的第四组则是赵项明跟齐义。 没有石星海,也没有她。 她抬头一看,赵项明人已经走得不见影了。但这个安排名单确实让她充满惊奇,特意转了一圈找到其人。 赵项明看到是她,语气甚差,恶狠狠道:“什么事啊?” 流夜单刀直入:“这份名单是你排的吗?为什么没有我?”没有石星海,可以理解,毕竟受伤挺重;至于她,居然也是没有姓名的独一份的照顾? 赵项明的嫌弃溢于言表:“我可不想拿我小命开玩笑!” 他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比如说,把她丢贾宏才高澹一队伍。流夜突发奇想:“莫非是谁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这样排的?这不符合你风格啊。” 这份守夜安排,确确实实没什么问题,照顾到了方方面面:守第一班的人无疑是最轻松的,安排给灵术偏向辅助、战斗能力相对较弱的易冰和齐心,既保险又照顾了人;而夜深的第二班、第三班,相对来讲是最容易出现危险的,所排四人,从之前战斗可看出,除却受伤的石星海,是最具战斗力的;至于最后的早班,危险性也不高,只是太早起来总归难受,不如第一班舒服,他安排给了自己和齐义。 当然,最受照顾的,还是压根没有姓名的她。 赵项明:“……”赵少爷一时无言以对。忽然注意到她最后一句话,神色一顿,顿生疑窦:“我风格?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回忆了一番,他应当与这声名鼎鼎的苏家嫡少爷没甚交集。苏流夜被送来佥川时,他正是开灵记事的年纪,听闻过一些这位苏家少爷的事迹,但并无交集。再后来,也只听闻这位苏流夜少爷在佥川苏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猪狗不如……赵项明看着面前颜色风流、活蹦乱跳的苏流夜,陷入沉思:苏家的猪狗过的是什么神仙生活? 流夜打了个哈哈:“听闻过赵少爷的事迹,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不得不承认,赵少爷在某种程度上真相了——虽然他不认识苏流夜,但他跟流苏是熟稔的。 这位赵少爷,虽然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大好,但有一点好:出手阔绰。故而流夜披着流苏马甲时,接过他的许多任务,与之算是相当熟悉。 流夜害怕掉马,不敢再追着赵项明刨根问底,这个疑问只得作罢。左右无事,她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坐下,把早先揣在怀里的光明圣典拿出来翻阅。 第一册:光明神创造万物。 ??? 流夜嘀咕着一目十行往下看:“光明神……创造万物?光明神是一切光明的化身……唔,那光明神怎么创造的黑暗?” 看不懂、看不懂。 她跳过这册往下看——第二册:神圣的照管。 “……”这一册,似乎连名字都看不懂了。 流夜翻回目录,扫了一遍,瞄到第十三册——论圣事∶光明禁咒。 她按照目录指引翻到其中一篇,所见是: 在深渊之门边徘徊,朝着自以为的光明走去; 但那是恶魔的引诱,外表光明内心却很罪恶; 耳边仿佛有着呐喊,劝说迷失了心灵的世人; 只是置若罔闻的走,一步步踏向地狱的大门; 叹息吧,愤怒吧,让这世间的黑暗, 都像被火烧掉的紫罗兰灰烬, 随风飘逝吧。 正义,善良,英勇,公正, 都凝聚在一起, 化作拯救人间的天使,降临于这罪恶的世界, 毁灭这世间的黑暗, 让世人皆沐浴在圣光之下吧! “……”流夜默默地合上了光明圣典,一时无语。瞟到一旁的圆球,忽然想到好像一天没见它说话了。见四下无人,不由小声问它:“圆球啊,你白天……不能说话吗?” 圆球秒回:“可以啊。” 流夜更加奇怪:“那今天怎么一直没见你说话?” 圆球的回答永远那么理所当然:“主人没有让我说话,我怎么能随便说话呢?” “……”不愧是圆球,还是那么有理有据得令人信服! 第18章 锡花鹿 流夜又想了一想,发觉圆球这样似乎大概也许可能算合她心意? 如果圆球一直唧唧喳喳说话……她设想了一下这种情况:想想就觉得很吵啊!圆球的声音是那种宛如稚童的细嫩声音,而她受够了苏家那帮小屁孩荼毒。 再则,她若是不小心在人前回答了圆球的话,也是个麻烦情况。 而圆球这个回答,也让她隐隐意识到:圆球称她为主人,似乎不是随便叫叫而已。思及此,她问:“罪恶之书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圆球的回答依然是那么迅速、那么理所当然:“不知道。” 辣鸡圆球! 她只能自行思索:究竟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要不要找个人试试? “不过,”圆球又道,“最好不要让人知道罪恶之书,包括它上面记载的东西,也不要告诉别人。” 流夜犹疑:“为什么?”她明显已经将罪恶之书上记载的东西——宝砂散加星罗草——透露给了其他人,似乎无事发生? “不知道。”大约是她的表情太不善,圆球难得补充了一句:“正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要提防啊。” 流夜差点给这神一般的逻辑说服了。但她还是息了测试罪恶之书显现性的想法,转而决定采用更稳妥的办法:“我们约定一个暗号……” 圆球眨巴着小眼睛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由问:“什么暗号?” 流夜在思索什么样的暗号既明显又不引人注意。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眨眼”,但……圆球的智商让她充满担忧:这蠢东西会不清意怎么办? 摔杯?太明显了呀,很多时候怕都不好操作…… 打哈欠?比手势?点头摇头?特定短语?…… 经过横向纵向的对比,她做出决定:“暗号是——当我右手捏耳垂时,就像这样,”她抬手摸了下耳垂,做了个示范动作,“之后我会提一个问题,你悄悄翻阅罪恶之书,将查到的东西梗概告诉我。”末了仍有些不放心,问:“明白了没?” 圆球的声音是十分一定以及肯定的确信:“明白了!” 保险起见,流夜决定先来一波测试:“那好,我们现在来试一试。”她右手随意地抬起捏了一下耳垂,接着,没有看着圆球,对着空气仿佛自言自语:“石生花是什么?” 很快,清嫩嫩的声音响起:“石生花是世间最为罕见的奇观之一,如图,如图。本身并没有太多用处,但在很多传说故事里被赋予了非同凡响的意义。” “……”原本觉得罪恶之书图文并茂很是好看,现在看来……算了,流夜勉勉强强安慰自己,配图不重要,我只需要文字信息。 再度测试了几个问题,调整着追加了两个交流暗号,天色便慢慢黯淡下来,帐篷间炊烟渐升。 对于修炼者而言,并不是不需要饮食。甚至,修炼者对食物的要求更加苛刻——他们可以从食物中汲取灵力,更好的恢复和修炼。 当然,修炼者也可以维持较长时间不进食——比如流夜。 她闻了闻空气中四下溢散的香气,满是灵力滋味,砸了砸嘴:“哎,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正好是与饮食获取力量相反,通过消耗蕴纳的灵力来维持身体机能。但这种维持力是有限的,以流夜现在的能力,最多能维持住一个月不进饮食。 流夜原本的打算是,到涌雾迷谷逮点野兽甚至妖兽吃。但是,她扫了一眼外边在沼气泡升腾中静默林立的灰黑树木,无奈而惆怅:这剧毒沼泽有啥能吃的? “苏少爷?” 惆怅中神游天外的流夜第一次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这样喊时,还在想:队伍有个赵少爷不够,还有个苏少爷? “苏少爷?苏少爷?” 又听那人唤了两声,声音清晰了许多,似乎正往这边找来。流夜陡然回神:这声音……石星海?是在喊我? 她一骨碌跃起来,就见石星海也看到她,往这边过来,喊她:“苏少爷。” “……”流夜连忙摆手:“别这样唤我,叫我流夜便好。”她喊赵项明少爷是讽刺,赵项明喊她苏少爷也是嘲讽。唯有石星海,喊得是认认真真真真切切,得叫她招架不住。她解释:“我讨厌苏家,也讨厌这个姓氏。” 石星海严肃点头表示知晓,而且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道:“我们猎到了一只锡花鹿,你要不要尝尝?” 这句话虽然很简洁,但有三个关键词:“我们”,“猎”,“锡花鹿”。 锡花鹿是一种很特别的妖兽,不群居也不固定区域生活,四处觅食,喜食花胜兰、阳灵草这类灵植,以其肉质之鲜嫩、灵气之充裕,在贵族食谱中闻名。 成年的普通锡花鹿实力可达到玄阶。但因其多食灵植,很容易产生变异,有诸多类型的异生种,最有名的如人工饲养只喂阳灵草而诞生的焰首锡花鹿。 流夜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因为吃过,而是因为——人工饲养的锡花鹿,已经很昂贵了;至于野生的锡花鹿,那就是明晃晃的移动金币。 而正好,涌雾迷谷是有锡花鹿踪迹的。 但她有点难以置信,会有人在这种毒气密布的地方逮到锡花鹿:“你们在地云瘴沼泽里抓到的锡花鹿?” 石星海点点头,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来龙去脉:“之前战斗中有祭司的储物袋损坏了,其中恰好有些是装载晶核,导致布阵时缺了某些晶核。故圣子安排人手在周围查探猎捕妖兽。其中我和宁祭司一组,正好遇到了一只锡花鹿。” 流夜打量了一眼石星海脸色,见之平静无碍,不由想究竟是他恢复能力厉害还是光明神殿神术厉害。但对于锡花鹿,她很是犹疑:“这地方抓到的锡花鹿,能吃吗?”锡花鹿的变异,是会极大受到环境和食物的影响。 石星海也沉默了一下:“不是异生种,毒素积累应该不多。宁祭司说——”这里他稍顿了一下,才把话继续说出来:“这种程度的毒,他的治疗水平足以应付。” “……”这位宁祭司,也真的是个人才。 第19章 圆球加罪恶之书的实战 篝火冉冉,一只皮毛带有绿斑的锡花鹿,被开膛破肚地仍在地上。 “哎、你们怎么才来啊?”宁辰逸已经兴高采烈地切了鹿腿,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我等不急已经下手烤啦,瞧——火候正好,要不要尝尝?” 新鲜的锡花鹿肉自带油亮且色泽鲜红,纹理细腻,确实很是诱人。但是,流夜、石星海一致地望着烤肉上冒起的绿烟,沉默不语。 虽然,她是想尝尝传闻中的野生的锡花鹿的美味,但这诡异的绿色,真的是能吃的东西吗? 宁辰逸看出他们的担忧,表示这都不是事,嘿然一笑:“没事儿,吃完拍个治愈术——实在不行圣愈术一下,都是小问题!”说罢,他乐呵地当先示范,咬了一口油光铮亮的烤肉,眼神大亮:“哇——这个味道!真是绝了!” 唇齿皆留香,而且有一般独特的香甜,他砸吧砸吧嘴,再度推荐:“要不要尝一口试试?” 流夜被这亮晶晶的眼神打动了,正要说话,石星海却当先拧起眉头:“你真的,没问题?” 他话音落,宁辰逸脸色陡变,抬手给自己拍了道白光。但是,好似没有效果——紧跟着肉眼可见的墨绿之色浮现在他脸上。 宁辰逸连忙又给自己拍了道更明亮的白光,但效果微末,墨绿仍在蔓延。他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词:“圣……圣……子……” 石星海应了声:“你撑住。”立刻转身去往找人。 流夜稍稍感受了一下——她的功法缘由使她对光明力量感知甚为敏锐——似乎……最强烈的光明力量不在石星海走向的方向? 她瞅了眼俊脸都扭曲了的宁辰逸,默不作声地往另一个而去。 圣子此际不在营地。她走了一小会,才见数位祭司簇拥着圣子,正在一片翻着咕噜泡的沼泽湖前说着什么。 流夜脚步微顿——她换位思索了一下:如果她是宁辰逸,肯定不想这么多同僚知道自己坑了自己半条命的操作。 圣子却是看见她,微微笑起:“流夜?有什么事吗?” 这笑容一如既然的温和冲淡,流夜微微低下头,“恩……有些事情需要圣子来帮忙。” 圣子颌首,也未多问,与那几位祭司道:“尔等先自行练习。”便朝流夜过来,温声问:“是何事?” 流夜也不知道怎么表述宁辰逸那自作孽的事,便低声道:“随我来。” 两人回到营地里那篝火处,走到近前,圣子目光扫过,看着宁辰逸,流夜难得在其一贯平静无波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你还真是……”这样说着,指尖却是缓缓汇聚明光,落在宁辰逸身上。 圣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那蔓延起来的墨绿色如冰雪般消融,宁辰逸咳嗽了两声,爬将起来:“圣子大人!”看起来又活蹦乱跳了。 圣子收敛神术,问他:“味道如何?” 宁辰逸神色讪讪,但思及味道,一下又眉飞色舞:“那味道!真是绝了!滑嫩得香气四溢,还有一般奇特的酸甜滋味!绝对是世间罕有的美味!” “……” 流夜忽抬手似随意拂过耳垂,似呢喃自语:“有什么办法能去掉这锡花鹿中的毒素呢……” 宁辰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绿斑锡花鹿,忍痛摇头:“没法子啊,它肯定吃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毒草,浸入身体了——就算能去除,也不是这会的条件能去的,还会损味道。”不由瞄向圣子:“不如……” 这时圆球声音入耳,流夜立刻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什么办法?”宁辰逸非常热情地愿意试试。 流夜道:“用素水泡一泡试试。有素水没?”如果没有携带素水,就只有找……她想了一圈人,发现好像只有易冰这一个水系…… “有!容我找找——”宁辰逸低头翻起腰间的一圈储物袋,找了会掏出一只广浪瓶,还有一口锅:“哎,要不是神殿不允许,我真想弄个家居式法器屋。” 当着圣子的面抗议光明神殿规矩,真的……好吗?流夜一面觑了眼圣子神色,一面将锅子架在火上,倒入素水。 接着,将锡花鹿剥皮拆肉投进锅里。宁辰逸看着有点惊叹:“哎,你手法很熟练诶。” 流夜表示:无他,唯手熟尔——毕竟常常靠猎兽作食。 而紧跟着的情形,真叫宁辰逸目瞪口呆:“这、这、这素水!怎么烧起来了!别是坏了吧?” 素水沸腾,自然是因为甲金灰。流夜一早便注意到,宁辰逸烧烤时,以甲金灰涂抹助火。但因为这是罪恶之书的知识,她遂糊弄道:“可能这锡花鹿比较特别?——正好热水煮一锅汤。”然后轻捏耳垂:“唔……不知道锡花鹿煮起来怎么简单又好喝?” 宁辰逸又翻起储物袋,积极出谋划策:“没关系锡花鹿怎样都好吃,随便放点配料吧?”说罢,麻溜地跳过来摆出来一排调料罐。 储物袋是一样人手必备的特殊炼器产物——连流夜都有一个——以空间大小划分一至九级。但高级储物袋实在贵得离谱,比如十个五级储物袋内含空间合起来大小便与九级相当,但价格完全不能等同,所以常见以数量堆容量。 但像宁辰逸这样带一堆储物袋装杂物的,也是很罕见了。 流夜瞟了一眼,似在思索,半响问:“有亿芽芝没?” “亿芽芝……”宁辰逸翻了会,还真翻出来一支。流夜将之按纹路撕开,丢进锅里,然后开始慢腾腾、踌踌躇躇地放调料。 瞅着流夜迟迟疑疑的动作,宁辰逸不由问:“要不……我来?” 但流夜语气确定而稳定:“不用。” 见着流夜放盐都抖了三抖,宁辰逸陷入沉默:“……”末了又想:算了总归是锡花鹿,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正好瞧到石星海回来,忙过去跟他招呼:“嗨,石星海!” 石星海一眼看罢全场:“你好了?” 宁辰逸高高兴兴地点头,又指流夜:“流夜正在煮,等会就能吃了!” 石星海:“……” 未几,流夜一拍手:“好了!” 第20章 难忘今宵 白气蒸腾,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绿。 石星海看着这白白红红的汤水,有点沉默。转头,只见宁辰逸浑不在意,大块朵颐,盛赞:“哎呀!流夜!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我真是眼拙,还以为你不会做菜。” 再转头,只见圣子也尝了一口。 “……”罢了,总得给流夜一点面子。石星海绷着脸,小心地尝了一勺。 汤汁入口,一种能叫人几乎上瘾的清香味道瞬间溢满。 石星海愣了下,默不作声地又挑一块肉——锡花鹿肉鲜甜而爽滑,像是裹了润滑剂一样,美味非凡。 圣子亦笑着赞道:“味道很不错。” 这个笑容让流夜有种难以言表的微妙感。她不由自个也尝了下—— 肉质鲜滑,清香浓郁,没毛病啊……流夜有点纳闷,又瞧了眼圣子,只见笑意一如往昔温浅,默默低下头:应当是……错觉吧? 最后这锅肉汤大多入了宁辰逸肚子。其一脸餍足:“流夜,等我下回再打到锡花鹿,还来找你!” “……”流夜不是很想与圆球无声地探讨少许、一些、些许。 这时石星海忽道:“流夜,我有些事想与你说。” 石星海这人从表情到声音无一不严肃。乍听他这样说,流夜心里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等听石星海说罢,她只想把圆球打一顿。 流夜甚是诧异地随石星海一直到营地外,才听他问道:“你知道霍塞恩公国吗?” 流夜捏了下耳垂,反问:“霍塞恩公国?” 石星海语气很沉:“这般的锡花鹿肉汤,极似霍塞恩公国的宫廷御品汤——锡花溶芽。而霍塞恩公国……是一个极度排斥光明神殿的国家,曾大肆清洗境内光明信徒。” “!!!”流夜还记得,圆球告诉过她这道菜叫做——锡花溶芽。 石星海轻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对光明神殿有意见,看来只是巧合相似。” “……”难怪圣子浅尝辄止、看她神色显得奇怪。 “我观圣子应该也知道‘锡花溶芽’这道霍塞恩公国御品,你最好与之解释一番。” “……” 待石星海离开后,流夜狠狠捏了一通圆球。 圆球可怜兮兮:“主人……” 流夜只想锤它:“为什么叫我做这道菜?霍塞恩公国呢?怎么还不把霍塞恩公国的资料调出来?又傻了?”在石星海发问时,她便暗示了圆球查霍塞恩公国。现在,则更需要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国家,才能去找理由解释。 哪只圆球摇头:“查不到啊。” 查不到?这是圆球第一次给出这样的答复,以前最多给一堆垃圾答案。她不由问:“为什么查不到?” 圆球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罪恶之书上没有记载啊。” “……”我真是傻了才问它!流夜非常确信,如果她问为什么罪恶之书没有记载,圆球的答案一定是——因为书上没有记载。 怀揣一肚子疑问,流夜回到营地,却只见宁辰逸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抛光球。 “圣子呢?” 宁辰逸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去了。”又兴冲冲地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抓锡花鹿来煮汤?” “……”流夜给自己加暗示:那不是霍塞恩公国的锡花溶芽汤,坚决不是! 她顺着宁辰逸指的方向走去,未几经过一顶白底帐篷,忽听一个声音厌厌道:“苏家那小杂种跑来做什么?” 又一个声音恨恨:“那家伙真是……耽误圣子大人保护他。若不然我们那会损失惨重!”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叫流夜听得清清楚楚。她愣了愣,扭头,只见帐篷里烛火长明,将两个人影长袍映得分明。 杀掉他们? 流夜沉默了下,转身离开。 ——她其实不愤怒,但确实有杀意升腾。 ——那么问题来了:照我这种杀意袅袅的情况,佥川苏家居然没被我杀尽? “流夜?” “恩?圣子……大人?” 她心里纳闷,四处随意走,没想到正好遇到圣子大人,心底却说不上是喜还是惊。圣子笑了笑,笑容比往时稍深,一如花树飞雪。他伸出手,温声道:“随我来。” 流夜下意识握住,便觉到圣子携着她御空而起,直到树梢高枝,引她坐下。 这会儿夜色已起,天幕无月,星辰黯淡;地云瘴沼泽林也是暗沉的颜色,在此高处,所见之处,皆是沉郁深寂。 圣子问:“还听得见他们说话吗?”他的声音本便如春风,再由风一吹,便似溶散了。 眼见如此风景寂寂,流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小半响,才意识到圣子所说是何,便答:“听不到……” 这样的高空清寂,确实不闻闲言碎语。 圣子淡淡笑起来,带着一种别样的舒朗:“所以,你并不需要在乎那些人说了什么。——当你居于高处,他们的话语甚至到不了你耳中。” 这番话让流夜愣了好一会。直到圣子道:“走吧,该休息了。” 流夜没赞成也没反对,圣子已牵着她落到地面。此际夜色已经深重,人声多息,圣子扫了一眼,忽道:“你晚上住我帐篷吗?” “!”流夜再度没赞成也没反对,跟着圣子走到了他帐篷。 这顶帐篷一样是白底金边银勾,与其他光明神殿的帐篷一般无二。内里也不如易冰的法器屋一应俱全。 圣子又取出一张塌铺下,神色有些困倦:“还需要什么吗?” 流夜连连摇头。 圣子又笑:“那便睡吧。” 流夜连忙点头。又意识到此事应以实际行动表示,连忙躺到塌上,头也不回地闭眼睡下。 身后似有轻笑,随布料窸窣声消逝不见。接着,清浅的呼吸声渐起。 周遭已是万籁俱寂,她耳中,便只余这浅浅的呼吸声,连带着她的心跳也起起伏伏。 流夜心底满是紧张,但又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又好像不是紧张。 听着那呼吸声渐渐平稳,又过了许久,她悄然地转过身—— 入眼正见圣子面目。那一瞬她的心跳都是一滞,直到见到其闭着双眼,才慢慢找回思绪。 圣子睡时脱下了外袍,仅着雪白的内袍,不及白日那般雍容尔雅,却又显出一般别样的清隽。与这衣色相衬,可见脸色仍有些苍白;又因阖着眼,眉目静谧,透出一种别样的清冷。 “主人,您的情绪不太稳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流夜差点跳起来。意识到是圆球,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把它丢出去。 说好的不瞎哔哔呢!忽然说什么话! 第21章 绝对感知 第一个小时,流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二个小时,流夜发现,她完全睡不着…… 翻来覆去,睁眼闭眼,她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就像待食物没有欲望一样,她的精神甚至比白天还要好,细致且活跃。 流夜终是按捺不住,悄悄爬起来,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帐篷。 外头漆黑且寂静,却让她有种游鱼如水般的舒透。流夜心中一动,伸出手,指尖在夜色里划过,霎那一簇肉眼可见的黑色灵力如烟雾般环绕上来。 黄阶满地走,那是因为基础功法烂大街,修炼天赋也人皆有之——真正没有灵感、无法感知灵气的人,才是千千万里难以挑出来一个; 玄阶不如狗,那是因为玄阶这个等级,就算天赋再差,只要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修炼,总能够到达;这是一个中坚力量的等阶。 而地阶,与玄阶最大的不同,在于此阶可以引动天地灵力。人力终有尽时,而天地之力无穷尽也,故至地阶方能为一方强者。同时,地阶也不再是仅仅努力便可达到的层级,需要天赋。 一日前流夜便是冲击地阶失败而重伤濒死;现在,她发现自己隐隐能感觉到天地间灵力。 流夜不由回想了一下她的计划—— 佥川临近利墨尔王国,由此从司特森林穿过,再越过国界线,便可到达毗邻的利墨尔王国。利墨尔王国素来与北尔斯王国征伐不和,故而她的计划便是,入伍利墨尔王国军队,凭借地阶实力成为高层将领,借助利墨尔王国的力量覆灭掉整个北尔斯王国。 “……”流夜稍稍有点无言。 两国一旦启大战,必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样的场景……她不想见到。 稍稍叹息罢,流夜压抑下有些躁动的灵力,向四周看去。黑暗对她而言毫无滞碍,她能清晰得见空气中弥散着一层浅浅的灰色雾气。 这叫她脸色不由微沉:这种灰色薄雾,一贯被视作迷谷雾季的预兆。想了想,她往唯一的火光处走去。 那堆火焰前,易风抓着一根枯枝在挑弄火堆,正说着什么,当先看到流夜,挑了挑眉:“苏少爷,来视察工作呢?” 齐力本是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流夜也到火堆的一边坐下,叹了口气:“睡不着。” 易风似笑非笑建议:“不如出去转转?” 虽然这提议从头到尾都写着没安好心,但却令流夜颇有些意动。要知道,摄毒蛛老窝里,可有株她亲眼见过的七品异植幽泉牙雕草。 幽泉牙雕草不值钱,是相对于其他七品灵植而言。但对流夜来讲,那是相当大一笔财富。再说,要是又碰到两个傻子争价,岂不当场发财? 将这些想法暂压,她转头对齐义说起:“起灰雾了。” 易风可能不清楚迷谷灰雾预示着什么,但齐力肯定门清。齐力沉默了一下,道:“上一回迷谷雾季是始于三月五日。” 迷谷雾季间隔以往从未小于一个月。而今天三月都还没走完,流夜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跟这俩人有点相顾无言,遂道:“我出去转转。” 易风再度有点讶然挑眉。走罢两步,齐力忽然叫住她:“流……夜——”他语气犹豫,但吐词清晰:“我们是受光明神殿雇佣,以光明神殿的体量我们无缘置喙什么。——也许圣子大人会听从一二,但李司铎已经不信任我等。” 齐力说得较委婉,这句话翻译一下的意思就是:不要多说找李元洲骂了。 流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向外面的黑暗里走去。 易风又拨弄了一下火堆,问:“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篝火下的谈话流夜不得而知。她出了营地,便放开感知,霎时,隐藏在黑暗中毒虫蚁兽,在她感知中就像灯火一样灼灼耀目。 “这……这也太强大了吧……”这种世间万物皆在一念之中的感觉,强大得令她一时有些怔愣。她甚至感觉,要是早先遇到摄毒蛛时她有这等水平,没准能和它扳扳手腕! 倏忽间左侧一处“灯火”内里光线流拽,聚成一团急射而来。 流夜看也不消看,轻飘飘地进了小小一步。 那“光团”看起来仍是朝流夜而来,到底却是擦肩而过,连衣角都没沾到。 流夜这才用眼睛看过去,只见是一只毒怪蛙吐射而来的毒液。毒怪蛙是生活在沼泽底下的一种妖兽,昼伏夜出,攻击方式是潜藏在泥里吐出超高速的毒液袭击目标。 换往常,她决计做不出如此分毫间躲避,肯定要担心腐蚀性毒液溅射。 圆球疑惑的声音响起:“主人,您为什么要使用‘绝对感知’?” 流夜诧异,收了这等堪称放眼无敌的感知,还没来得及问圆球,就感到一阵晕眩袭来:“嘶……”她揉了揉太阳穴,体会到一种仿佛从骨子里伸展出来的困乏蔓延开来;同时她隐隐意识到,这种疲乏不是睡眠可以消弭的。 这下她立刻明白了圆球的话是什么意思,遂问:“‘绝对感知’是什么?” 圆球如是回答:“‘绝对感知’就是‘绝对感知’啊。” “……”流夜闪身避开一道毒液喷射,跳上一颗树的中间。瞅着底下万籁皆寂但危险暗涌的沼泽林,瞬间有再度开启“绝对感知”的冲动。 但困倦感警醒着她。流夜忍不住问:“为什么我用了‘绝对感知’会犯困?” 圆球居然有了实质性回答:“因为你消耗了力量啊。” 流夜感受了一下体内灵力,更诧异:“力量?我没使用灵力呀。” “不是灵力,是您的本源力量。”圆球的声音中仿佛也有几分郑重:“您的本源力量本就所剩无几,再耗用下去就会陷入沉睡。” 流夜下意识相信了它的话,顺着问:“怎么样才能恢复我的本源力量?” “杀人。” “???” 流夜想:我是不是无意识下契约了什么要毁灭世界的黑暗大魔王? 圆球忽然飞高,使劲嗅了嗅——虽然流夜怀疑它有没有鼻子这样器官,惊道:“啊!是云吞耶!主人!您是不是感受到了云吞的气息,才开启绝对感知想要找到它的踪迹?” 第22章 黑暗圣殿!断空圣使 圆球的语气既惊且喜。 流夜还是头一回见它这样的语调。但是……云吞是什么?总觉得……好像是某种食物……? 圆球兴冲冲道:“我们要去找它吗?” 找——它?是像圆球这样的莫名生物吗?流夜终是忍不住问:“云吞是什么?” 圆球理所当然答道:“云吞就是云吞啊。” 嗯,不出所料的回答,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流夜不再理会它,辨识好方向,朝记忆中那只摄毒蛛的巢穴而去。 她所习功法在夜间最具威能,隐匿能力一流,所以纵使不用感知,一路行来也无大碍。待离营地足够远后,她全力运使功法,整个人覆上一层黑雾,恍若黑色幻影,再行走时那些低阶妖兽便全对她视若无睹。 一片幽蓝、宛如平镜的“湖泊”突兀嵌在腐败林木的环绕中。饶是早有所知晓,流夜也为这景象稍稍震撼。 高品阶的天材地宝生长处往往会生就异象,比如眼前这浓郁的“幽蓝镜湖”,便是幽泉牙雕草生长造成的,也是它名字中“幽泉”二字来历。 幽泉牙雕草生来剧毒,且这种剧毒不是说你有毒我有毒大家来一起和谐的生长,它的强大毒性会腐蚀掉周围的一切,毒花毒草乃至土地,生成宛如镜湖一般的死寂泥沼供它生存。 如今幽泉尚在,可见那株草还在里面。 流夜问:“怎么弄掉这蓝汪汪的幽泉?”哪知圆球没有回答,流夜不由拍了它一下:“问你话呢!” 圆球委屈:“你没打暗号……不是说好看到暗号我才翻书回答吗?” 流夜为它的智商堪忧:“那显然是有旁人在的情况下!” 谁知圆球依然委屈:“这里还有别人啊。” 流夜耸然一惊,忙跃到枝丫掩映处躲藏起来。但她屏住呼吸,四下观察半响,愣是连一个会动的物什都没瞧见。不由看向圆球:“人在哪??” 圆球扑扇着小翅膀指向那片蓝湖。 “那下面?”流夜看向死一般寂静的幽泉——就算是以前守着它的摄毒蛛也是在湖边趴着,有点不能相信:“那里头……能有‘人’?”她思索了一下,觉得情形又回到原点:“找一个我现在能用的、解决掉这片幽泉的办法。” 在约定暗号时流夜已发现,只要限定好条件,圆球找到的方法就会靠谱。但思及其智商,她决定再强调一遍。 圆球很快给出了可执行方案:“找一处地势低的地方,在底部画下这个阵法,再开辟一条沟渠将幽泉与低洼处连接起来。” “地势低洼……”流夜转了一圈,发现幽泉牙雕草腐蚀出来的毒潭就是这一块最低处,只得在旁边找了一片较空的地手动挖坑。 为防容纳不下,流夜足足挖了近两个小时,整了一个近三十米的巨大深坑。接着手画上阵法,再挖通沟渠,便见幽蓝色的“泉水”汩汩流淌过来。 临时挖掘出来的沟渠和深坑第一次触及幽泉,立时滋滋地冒起腐蚀性白烟,让“泉水”看起来像沸腾了似的。 待整片深蓝色幽泉流尽,原本处的土地显露出来,仿佛闪着一点幽幽夜光。正中央,则是一株蔫蔫儿的衰草茕茕孑立。 流夜欣喜不已,立刻在周身布上灵力防护,奔过去将之挖出,装进之前装盛幽泉牙雕草的那个晶球里。 但她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这株自己亲手取得的幽泉牙雕草,一丛黑色的烟雾陡然从坑洞里炸裂开来! “是谁……是谁吵醒了我?” 那是一股极为强横的气息,流夜一下被推攘开来,匆忙运转起功法构建灵力防护。 那阵黑雾聚而不散,最上面形若人头,仿佛在盯着她:“桀桀桀桀,居然是一个新鲜的黑暗灵体,真是走运。” 流夜顿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毫不犹豫甩出数发灵力刀刃直取黑雾。 但刀刃触及黑雾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黑雾不屑冷哼:“区区隐夜诀也想伤到本使?” 流夜既惊且异——她所习功法,确实正是叫做隐夜诀! 隐夜诀,修成灵力属性为黑暗,特性是具有隐藏性质,不外放时如无属性黄阶灵力一般;功法自带灵术为夜衣,在夜晚时能力最为强大;惧怕一切光明系灵力。 这套功法是她从一个迷谷殒命修炼者尸体上扒来。比起广为流传的金木水火土灵诀,隐夜诀她修炼起来格外顺手,故择它一路修炼下来。 这功法显然会被光明神殿视作异端,所以她一直小心谨慎隐藏。 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在这种情况下会被人直接叫出功法名字。 那黑影看出她的惊异,语气桀骜:“隐夜诀不过是我黑暗圣殿最低等的功法,而本使乃是圣殿十二圣使之一的断空圣使!” 流夜更加惊异:她的功法!居然是出自黑暗圣殿! 看名字便知道,黑暗圣殿与光明神殿极不对付,但是……如果说光明神殿的势力是皓月朗朗,那黑暗圣殿就跟晦朔将熄的星子差不多,快衰落得只剩风中传说了。 忽然觉得这功法很没前途啊…… 断空圣使又恨恨忆往昔峥嵘岁月:“想当初本使已臻至准天阶之境,距离至高天阶只差最后临门一脚!若非受了那姓云的小杂种暗算,哪会落得如今地步!”他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意味,但陡然语调一转,居然带上几分笑意:“不过,能遇上你这小家伙,也算是别有造化。” 流夜心中警铃大作,急忙后退。 断空圣使一时未有动作,只嘿然笑道:“呵呵,小娃娃,你修的是本圣殿功法,自然算是我黑暗圣殿中人。能得本使看中,也是你天大的机缘!成为本使‘容器’,你所憎的,你所恨的,本使都可为你一一扫除!” 谢谢,我立刻改修金木水火土灵诀。 见流夜不闻不问,断空圣使森然冷哼一声,黑色烟雾席卷开来,如一根缠结的黑线,后发先至,转眼袭到流夜跟前! 避不开! 流夜只觉周身的灵力仿若被冻结,运转不得,而她速度又远远及不上断空圣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雾凝成的黑线直直刺进她的眉心! “啊!——” 第23章 传说中的武器!裁决天幕 腐败的枯木林里一片寂静,虫鸣不闻。 流夜眨了眨眼,摸向眉心——毫无异样。 好像那声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叫只是错觉。 不……流夜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极为顺畅,原本淡淡的困乏感也消失无踪,整个人状态简直前所未有的好。 她猛然想到圆球所说:杀人可以恢复本源力量。 我……杀了那什子圣使?我什么都没干啊…… 摇摇头,压下心中惑然,流夜准备先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就听圆球欢喜叫道:“主人主人,那边有好东西呢!” 好东西? 圆球所指方向,正是原本幽泉所在。 那里此时溢散出浓郁的黑暗性质灵力,几乎凝成实质。她原以为是那断空圣使造出的动静,听圆球如此说,不由驻足。 流夜略加思索,开启绝对感知。 在她的绝对感知下,所有生物就如暖黄灯火,或明或暗,一览无余,连其体内力量运转路线都标得明明白白。 但此刻,感知投向那块幽泉,却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 她尝试着往黑暗里探寻,一下感到像被拽住心脏的难捱窒息。旁边传来圆球焦急的呼喊:“主人、主人!” 流夜恍恍惚惚地想:对哦,之前断空圣使袭来,圆球似乎没任何表示?是因为知道没危险吗?那现在…… 流夜猛然回神抽离出那种状态,立刻感到身体像被撕扯过似的,左拉右扯的疼,不由嘶了口气。但同时,她感到体内的灵力壮大了整整一个周天,不由咂舌。 要是在这里修炼,没准今晚上就能突破地阶…… 绝对感知没能查探到有用的东西。但圆球虽然智商堪忧,却从不信口开河。流夜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走回去看看。 黑暗系灵力对她而言甚有裨益,仅仅是走入,灵旋便活跃起来,恨不得自己转动。 一路走到黑暗力量最浓郁的地方,发觉所有的灵力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坑洞里溢散而来,且这里瞧着颇为眼熟。 “这——不是我挖幽泉牙雕草留下的坑?”流夜神色古怪,“好像断空圣使也是从里头蹦出来的?” 底下是什么神仙风水宝地? 圆球高高兴兴地催促:“就在里面了!” 流夜顿了顿,小心地去挖掘这个“风水宝地”。 这一回很顺利,没出任何篓子,一下挖出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过于浓重的灵力已在其表面凝结出灵液。 “这是什么?”这东西看起来极像一块碎石,但甫一入手,流夜便知这绝非石头——不足手心一握的大小,却有几分沉重之感;看起来也非金非玉,沁凉直入骨。 圆球兴奋得呼扇着小翅膀直转圈圈:“裁决天幕!这是裁决天幕的碎片啊!” 裁决……天幕?应该……不是我知道的那个裁决天幕吧? 在大陆上许多国家,诸神传说都广为流转——虽然无有神迹可证。而在众多传说里,公认的最为强大的一位神祗,便是是黑暗女神。 这位黑暗女神,是杀戮与毁灭之神,关于她的传说,无一不是灭杀那些同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极凶之兽。她以强大无匹的实力,震慑天地,扬起羽翼足以遮蔽天日的凶兽亦对其顶礼膜拜。 但这样一位神祗,流传形象却是如普通人类弱女子,黑色长发遮掩面容,手持一柄犹如弯月的黑色巨镰。 这柄黑色的巨镰,是黑暗女神的专属武器,在传说中,挥出的血光足以划破天际,被叫做——裁决天幕。传闻中,大陆的禁区无尽深渊,便是由这巨镰划破而开。 不过流夜是无神论者,她从来不信这些毫无神迹、没有佐证、信口开河的传说。尤其是黑暗女神与裁决天幕,通篇都是传说,传说加传说,一看就不真实。 圆球绕着碎石看了一圈又一圈:“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黑暗之主的裁决天幕!” “???” 黑暗女神,也称黑暗之主。 流夜尝试了一下,发觉她做不到怀疑圆球,只能试着去相信这其貌不扬的碎石块就是传说中的传说了…… 圆球看了半响更加高兴:“这应该是裁决天幕的原初之石!” “原初之石?”流夜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偏了一下:裁决天幕还真是石头啊? 圆球居然是以传说解释:“传说裁决天幕是由这世间最初的本源之石锻造而成,它的材质即被称作原初之石。后来裁决天幕在杀伐与鲜血中生灵,浑然自成一体,不可能再有碎片,所以这一定是它最初锻造时留下的碎片!” 流夜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这传说中的裁决天幕的碎片,可以感觉到浓厚的黑暗力量自其内缓缓流泻而出。而随着这种溢散,她很快发现,这碎片内存的灵力似有所减少,不由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它内含的力量一直在溢散,照这种情况下去,迟早会散尽。” 圆球提醒:“它的本质是原初之石啊。” 但流夜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原初之石?” “原初之石,最大的特性,是成长!——将这块碎片融入其他武器内,就可以赋予武器成长性!裁决天幕之所以能那么强大,就是因为它的材质给予了它无限的成长性!”圆球语气可谓壮怀激烈:“只要好好锻炼培养,未必不能培养出堪比裁决天幕的存在!” 圆球这番说法让她对今日种种有了比较可能的猜测:那幽泉牙雕草应当就是长在这块裁决天幕碎片之上。幽泉牙雕草毒杀周遭生物滋养碎片,碎片吐出灵气供幽泉牙雕草生长,两者相辅相成。 断空圣使也极有可能附着在碎片上,暗里营造了这样的共生。她挖掉了幽泉牙雕草,灵气外泄,一下惊醒了他…… 但是—— 流夜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储物袋:她连最最普通的凡铁匕首都没有一把。 不,她有一把百炼的玄铁匕首……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带着这块碎片?” 这碎片一刻不停地冒着黑漆漆的灵力,不说会吸引来别的妖兽,如何在光明神殿眼皮底下藏好就是个大问题。 第24章 是你的罪恶之书 储物袋的核心,是内部的空间阵,灵力会导致这个空间阵产生波动。最正品的空间储物袋,无疑是玄机阁出品,稳定性一等一。 而流夜手里的储物袋,是某个不具名小作坊仿出来的,稍放进一些具有微弱灵力的物什,就会有被冲击得坏掉的风险。 以这碎片附着中的灵力之强横,怕是能当场把她那劣质的储物袋给炸了。 “放在头发里啊。” “???” 流夜再三确认,圆球说的还真是头发的头、头发的发,很是茫然:“怎么放?” 圆球眼巴巴地看着她:“就是那样放啊。” “……”流夜沉默了一下,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圆球唰的一下唤出罪恶之书,哗啦啦地一翻,指着道:“这个呀!” 流夜凑过去一看:“一花一世界?” 往常都是圆球口述或者召出光幕,这是她第一回直接观看罪恶之书——也是这会,她发现自己居然也是可以看见书中内容的。 但她没来得及探究,就被其中所载吸引了心神——简直是跟放头发里一样不可思议的操作: 这一花一世界,讲的是擢取一块空间碎片,再修改重绘其空间线,构建成一处封闭空间。这空间能慢慢培育,直至成为一方完整的的小世界。 看起来……就很假。 她的注意力不由落在了罪恶之书本身。 这内里书页,并不是白色或者黑色,而是一种灿灿的赤金之色。仿佛是封面上的黑色溢散进来,书页边缘有漆黑的烟雾升腾,生灭中透着一种难言的奇特韵律。 她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上去,顿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罪恶之书不见,圆球不见,枯木林也不见,周遭尽是晦暗的雾气翻腾。 正面前,一团不知为何的黑影静静悬浮。 “这……” 那黑色影子像似受了她刺激,倏然活跃起来,张如天网,猛然朝她笼罩下来! 一下子流夜只觉天旋地转,视野所见,皆是深深浅浅的黑影变幻,让她头痛不已。 骤然黑色中忽闪银芒,如闪电般极速划过。 嘶! 流夜直觉像被极快地刀不着痕迹割过。 紧跟着这样的银芒渐多,而每一道银芒倏忽消逝前都像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体。兼之天旋地转,简直像把她转陀螺似的千刀万剐,痛苦难言。 “主人、主人!”忽然听到圆球的声音,“拿到一花一世界了吗?” 像是陡然从那个错觉般的世界挣脱出来,流夜一抬眼,终于又见到熟悉的圆球、熟悉的地云瘴沼泽。虽然地云瘴沼泽枯败而灰暗,但此刻在她眼中,简直是如圣子般光辉。 流夜一下瘫在地上。 不是错觉…… 虽然她的衣服完完整整,没有一丝破口,但是——她艰难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雪白的皓腕上是一条条交错纵横的血痕,在霜雪般的肤色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种血痕相当奇特,虽割开了口子,却没有淌出一滴血。不过,流夜心想:按她浑身上下哪哪都疼的状况来看,要是流血,恐怕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流夜忽然想到了一点,问:“有镜子没?” 圆球终于体现了一下它的用处,肚皮居然刷的一下变作一面亮晶晶的镜子。 流夜照了一下,只见镜中人黑发逶迤于地,小脸上血痕斑驳,状如厉鬼。终于出离愤怒了:“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圆球感受她的怒气,连忙变回来,小心求问:“什么叫打人不打脸?” 流夜的愤怒找到了发泄点:“你这是什么破书?害我成这个样子!” 圆球呆了一下:“主人,这是您的罪恶之书啊。” “???” 因为我是圆球的主人,所以圆球的就是我的,所以罪恶之书是我的? 不不不,这思维不圆球。 想了想,问起:“罪恶之书呢?” 圆球又唰地一下把那本不知在何的黑漆漆巨书召到她面前。流夜顿了顿,勉强坐起身,伸手触碰向罪恶之书。 触感似金似玉,书封上缭绕的黑色烟雾缠绵地绕上她指尖。但流夜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有种轻微的舒畅。而她所担心的,再度进入到那诡异空间,也没有发生。 定了定神,她揭开封面—— 嗯? 这书页,竟然是一如封面的漆黑色。她分明记得,之前所见,书页是鲜亮的赤金之色,不由问:“为什么书页是黑色的?” 圆球解释得理所当然:“因为这页是最特别的,记载的是那功法啊。” 功法?这书上居然有记载功法? 在修炼一途,桎梏她的修炼资源,不只是灵丹妙药,更是修炼功法。锻灵诀,乃至金木水火土灵诀,这种广为流传的普通功法,修炼出来的灵力属性一般,毫无特性。 最坑爹的是,这些功法还有一堆版本,各有各的理解。 隐夜诀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但起码属性不一般,有特性。而且她获得的功法记载完整,有详尽的修炼注解,她边看边摸索,算是自行修炼下来。 但现在发现,隐夜诀出自黑暗圣殿,很有问题。 罪恶之书上记载的功法,应该……总比那些靠谱吧? 但是……这一页一片黑连一个字都看不见,要怎么看?流夜不由抚摸着漆黑的书页,书页上的黑雾也绵绵轻绕如在回应。 流夜神色一顿,脑海中突兀出现几个字:就这样看。 ??? 你真的不是圆球的书?真的很有圆球风味啊。 流夜无法理解这个“就这样看”是什么操作。不过现在也不是能重修功法的时候,遂先放下,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居然又是截然不同的竹青色。流夜不由诧异:“这书是五彩色?” 圆球居然点头:“对啊对啊,很漂亮吧?” 这么幼齿,真的不是圆球的书? 圆球继续推崇:“还能方便区分呢。竹青色是天材地宝,碧玉色灵丹妙药,赤金色是功法秘籍……” “功法秘籍?”流夜神色一惊,“赤金色?”她飞快地翻动起书页,但竹青色绵延不绝,仿佛无尽。瞟到圆球,道:“翻到赤金色我看看。” 圆球小翅膀一拍,书页哗啦,再看已经是满目赤金。 这赤金色的第一页,记载的正是锻灵诀。 第25章 功法无名 锻灵诀,是这世上流传最广泛、修炼人数最多、最具有普适性的功法。几乎九层九的人,都会以这门功法开始修炼。 这门功法唯一、也是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修炼出来的灵力是“无属性”。也就是说,此门功法修炼,后面可以随意转修其他功法。 流夜也是以锻灵诀入门。她最初是以苏家典籍楼里的锻灵诀功法修炼,后来有所成后也看过几种其他处记录的锻灵诀,但都远远不如眼前这罪恶之书赤金色书页所载详细。 法诀一句一注,运转经络图解详尽,更有他人修行心得…… 流夜心神骤然一动,垂眸问:“有没有‘水行云风幻诀’?” 书页卷着黑气哗哗地翻动,最后停驻下来,赫然是——水行云风幻诀。 流夜沉默地看了许久许久。但神思却飘得渺远。 水行云风幻诀,乃是苏家最为独特的紫级传承功法,也是这个家族立足之根本。但,也是她所有痛苦最根本的源头。 “主人?”圆球啾啾地叫了一声,流夜猛然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 苏家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唔……有这样一本载录功法的奇书,应该先给自己找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强大功法呀! 流夜飞快翻起书来,跟着就发现,这赤金色的功法秘籍页,也跟竹青色的天材地宝页似的,翻之不尽。 醉典、天火流心诀、七杀剑诀、北寒流霜诀、玉流斗……一个又一个,都是她闻所未闻又相当的功法。初始流夜还仔细瞧一遍,后来……看个名字品级就翻了…… 照这种看法,我这辈子怕不是剩下的时间都不够翻?这个想法让流夜手头一顿,瞄像圆球,问:“这里面最厉害、最适合我的功法是什么?” 圆球立刻给出答案:“就是第一页的那个啊。” “第一页?那个一片黑的第一页?” 圆球忙不迭地点头,并刷地一下将书翻到了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的第一页。 流夜试探着触摸上黑雾,在心中想:怎么修炼?脑海里再度出现几个字:就这样修炼啊。她默了一下:“还有别的没?” 圆球疑惑:“这个是最最强大、也最最符合你的功法啊。” “……”不,不适合。 在她未注意时,书页上的黑雾如藤蔓般缓缓绕上她的手臂。等她注意到时,眼前一花,已经到了一个入眼皆是晦暗雾气、而且……极为眼熟的黑色空间。 流夜痛苦地扶了扶额,只觉浑身上下都在疼。 不过这回,居于正中的黑色存在,与上回稍有不同——虽然都是黑色,但上回有种影子似的感觉;这一回,更像纯粹的雾气凝结,而且颜色似乎更加深刻,一眼望去,如极黑深渊不尽。 但这黑雾,也一如之前的黑影,奔腾如海扑来! “等等!”流夜下意识叫道。 哪想黑雾竟然真停住了。 有意识?流夜来不及多想,直道:“能不能不修?” “……”回答她的,是黑雾陡然加速,如星河般倾泻下来! ——但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如甘露坠心的舒适感笼罩下来。 功法无名,以心为则。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黑雾完完全全地包裹着她,像是最轻最柔的云雾轻拂,直叫人骨软筋酥,飘然若仙。 “主人主人!”圆球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点急促。 流夜恍然回神,恍恍惚像是从飘飘欲飞坠到地面,再看已是地云瘴沼泽。但那种透彻心扉的舒适感仍有余韵。 而那张漆黑如墨的书页,已经消失无踪。 她缓缓呼了口气,沉吟:“这功法……叫什么名字?” “这是主人的功法,没有名字。”圆球居然开动脑筋:“或者可以叫——罪恶功法?” 流夜面无表情地驳斥:“还不如叫‘无名功法’。”她试着运出体内灵力,手中一团黑气凝聚,居然跟以前一般无二…… 不对! 流夜闭上眼,细细体会,半响后,手中居然升腾起一团炽热的火焰。 焰光灼灼,炙热袭人,与火灵诀升起的火焰一般无二。 但是……真正探进这火焰内部,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流夜将之挥散,手中又凝结出一截寒气逼人的冰枝,但唰的一下就碎了——同样是徒有其表。她的神色不免微妙:无名功法的灵力特性,居然是——模拟? 而且,她发现,似乎由于本质属性为黑暗,这灵力还无法模仿成光明灵力。 可能唯一的好处是……她可以在人前外放灵力了? 哦,还有一点好处是,她原本的灵力居然直接转换了过来——一般而言,换修功法,是得散掉原本灵力,再从头来。 但是……流夜感受着那只余鹌鹑蛋大小的气旋,心想跟从头再来也差不多了。 她不由斜睨着圆球:“这功法,‘最最强大,最最符合’,体现在哪里?” 圆球理所当然地回答:“主人的功法,当然是最最强大的啦!”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她心念一动,将之模拟成隐夜诀,然后施展夜衣。 霎时,整个人如披上黑色纱衣,宛如夜下魅影。 流夜不由愣了一下:她手中隐夜诀有前人修炼批注,其中明确记载夜衣最高境界,正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模拟火灵诀等徒有其表?难道是因为我修炼过隐夜诀?可如果模拟需要修炼过相应功法……未免太不容易了吧? 这些问题一时想不明白,流夜遂先放下。这个晚上,她出来已经许久,天都已微微泛白,得回去了。 但是…… 她抬起手臂,衣袖滑落,只见雪白肌肤上的血痕依然鲜明如旧。这些划开的口子不会流血,但,居然也不会恢复。 理论上讲,以玄阶的体质,这样程度的伤口,这么些时间足以结痂。可是,她眼见的伤口,没一点点恢复,深刻、鲜艳依旧。 先前镜中所见模样,她自己都不想再看一遍:“这些伤口怎么恢复?” 圆球表示:“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啦。” 流夜直觉这“一段时间”很有问题:“一段时间?” “一二十年吧。” “……” 第26章 一花一世界 流夜坚决不要顶着副厉鬼模样回去见人。 圆球翻了两下书:“唔……可以用这个:幻心幻尘诀。” 这个很有点熟悉的名字让流夜不由摸了摸胸口的坠子:“幻心幻尘诀,隐藏真实,构建虚幻。此灵诀源生于幻心幻尘石……”她眯眼瞥向圆球:“你让我用这个弄个幻象遮住这模样?” 圆球点头。流夜面无表情摔了它一巴掌:“我要的是治好这些伤!” 这种物理性攻击似乎对它无甚影响,圆球满是为这要求为难:“主人,这伤口是空间力量造成的,以您现在的能力无法消弭它。” “空间?”流夜顿时想起:“一花一世界?” 圆球示意向她的右手。流夜抬起手臂——以往只注意到遍布的血淋淋伤口,这回往手背看去,只见其上一朵黑色的莲花栩栩而绽。 她轻轻抚上,黑莲便放起光华。再跟着,眼前一晃,又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黑色空间。 但此回所见空间,较之前所见显得逼仄许多,内里也无有任何东西,连周围翻滚的雾气似乎也单薄一些,隐隐可见虚妄的诡秘银色华芒。 而且,她甫一进来,便觉喘不上气,满是窒息之感。 圆球居然也跟了进来,直道:“这里面不能久留呢。” 流夜张了张嘴,想问怎么出去,但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圆球是怎么说话的?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晃过。但窒息感愈发深重,容不得她多想—— 怎么出去? 之前的空间是怎么出去的? 圆球唤我?还是……空间内黑色存在附过来的原因? 不、不对——流夜赫然想到:我是怎么进来的?!她勉励抬起手,抚上那黑色莲花标记。 霎时黑芒绽放,空间变幻。 “呼……”流夜长长地缓了会气,只觉地云瘴沼泽略显腐败的空气,居然也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再度打量上手背上的黑莲标记,不免沉思:“一花……一世界……” 还真是很形象了。 她想了想,问起圆球:“一花一世界的记载页还在吗?” 圆球眨眨眼,一副这是什么愚蠢问题的模样:“在啊。” 流夜再度敲了它一巴掌:“翻开我看!” 待圆球翻出来,她一眼便发现这赤金色书页与原先有所不同:缠缠绵绵的黑色烟雾没有了。 这一花一世界的相关记载不止匪夷所思,而且复杂至极,仅仅是重绘空间线的图解,便有数十幅。她之前看时只大概阅罢方法和用处,这回再看,当先看向用法—— 花形印记是空间的入口,空间主人触碰即可打开,再度触及印记浮现的光华,便可将东西放入。 所以……我是把自己放进去了? 流夜无暇多看,将裁决天幕的碎片收入进去,便欲以幻心幻尘诀自己骗自己。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真的没有办法消掉这些血痕?” 哪知圆球居然犹犹豫豫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圆球都已经学会撒谎了吗? 圆球连忙解释:“您的力量确实对这伤痕没有办法。但是,可以使用其他力量——”它指向罪恶之书,语气可以说十分不舍了:“真的要耗费它里面的力量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吗?” 这肉疼的模样,肯定是圆球的书了。 流夜退了一步道:“只弥合脸上的伤口,行吧?这副样子我怎么见人?” 这副样子怎么不能见人?虽然无法理解,但圆球在这和颜悦色下看到了无可比拟的暴风雨,忙将书合起,递上:“引动它的力量,去治愈伤口。” 怎么引动?怎么治愈? 但当她接触到封皮上那缭绕的漆黑雾气时,不由心念微动。便见一缕黑雾袅袅升起,覆上脸颊,清凉入心。 “镜子!” 圆球牌镜子再度上线——黑雾散去,只见一张雪净的脸蛋儿,完美无暇。 流夜甚是满意。再看罪恶之书,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第27章 待流夜回到营地时,已是天光大亮。 还未走近,便听宁辰逸焦焦急急地叫她:“流夜——!流夜!” 出什么事了吗?流夜一面想着,一面小心地将衣袖拉严实。 宁辰逸转眼奔到她跟前,气喘吁吁:“你跑哪里去了!”他语气有种埋怨:“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都要叫佣兵去找你了。” 流夜眨眨眼,不能理解:“找我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宁辰逸给她这模样噎了下:“担心你啊!突然大晚上跑出去!出什么事了怎么办?你做什么?去哪了?” 这三个问题都难以回答。流夜正有点儿为难,齐义的声音从后面凉凉传来:“他能出什么事?早说了别人都出事他也不可能出事。” 流夜跟他对了一眼,齐义别过头,慢悠悠地晃回营地。 “你们认识?” 就“流苏”这个马甲而言,齐氏佣兵团确实对之相当熟悉。流夜模棱两可道:“佥川那么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嘛。” 宁辰逸也不甚关心这点,直道:“石星海已经出去找你了。” 流夜稍稍愣了一下:“找……我?” “白给你担惊受怕了。”宁辰逸哼哼唧唧地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联络水晶,“我叫他回来。” 流夜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小型的联络水晶:“联络水晶?” 只见宁辰逸注入灵力,纯黑的三角尖水晶慢慢亮起白光。但紧跟着,倏然碎裂,化作飞灰。见流夜惊讶的模样,宁辰逸拍了拍手上灰,道:“便携式联络水晶,用起来挺方便的,就是用不了两次。” “为什么?”流夜不解。 宁辰逸更莫名:“什么为什么?” 莫非真是我问的有问题?流夜陷入沉思。 宁辰逸又拉起她往营地里走,流夜吓了一跳,连忙趁他没注意把袖子拉住遮严实。宁辰逸回头瞄了一眼:“怎么了?你扯什么?” 流夜摇摇头,随着他走进营地,迎面正遇上易家兄妹。 易冰欢喜不已地迎上来:“阿夜,你没事吧?”嗔怒地白了易风一眼:“你不消理会我那哥哥说什么。”她上前想牵流夜的手,流夜连忙避开—— 别扯了再扯真遮不住了!她这身衣服不是如原本外袍那般的宽松,有些紧窄。 易冰一下愣住,跟着泫然欲泣:“阿夜……” 美人垂泪,是如一枝梨花春潮带雨,我见犹怜。 但流夜顿觉强烈的古怪感油然而生,赶紧拽着宁辰逸跑开。待二人人影不见,易冰那纤纤柔柔的神情倏然一收,转而扭头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瞧着易风:“满意了?” 这厢的变脸两人不得而知。宁辰逸目瞪口呆地震惊了半响,回过神忙拉住她:“流夜……” 流夜早有提防按住衣服:“别扯衣服。” “你很……”宁辰逸斟酌了下用词:“厌恶易冰?” “不厌恶啊。”流夜想了想,问:“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不觉得。”宁辰逸默默了地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注孤生? 第28章 不会悲伤(上) 纯白色的祭祀袍与灰暗的地云瘴沼泽总是有种奇特的映衬。 “圣子大人!” 圣子正在临时营地边缘俯身检查什么,闻声看来,神色一如往昔温柔和煦,带着微微的笑意宛然:“流夜?”未像宁辰逸般追问来追问去,只道:“既回来便先好生歇息歇息,等会便要出发了。” 再见圣子,流夜还是很欢喜的。尤其是——她终于不对光明力量感到难受了!她开开心心地凑过去:“圣子大人在看什么?” “检查一下防护阵受到的攻击痕迹。”圣子拂着袖轻轻站起身来,幽幽渺渺的光线从枝干间泻下来,正笼罩着他,交相辉映。 流夜一惊:“防护阵被攻击了?出什么事了吗?” 宁辰逸不乐意了:“喂!这可是我亲自画的核心阵法!——怎么可能会出事?不过是些被生人气息吸引来的小东西不长眼的冲撞阵法。”他手指着划了一圈:“瞧瞧,完好无损!没一丁点儿损坏!” 老实讲流夜什么都没看见,她不懂阵法。遂实话实说摇头道:“没看见。” “……”宁辰逸气得倒仰:“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圣子便笑道:“早上吃些什么?柳豆糕?” 宁辰逸立刻精神百倍地叫道:“我要兰草味的!” 流夜撩起鬓边一缕垂发,不着痕迹地拂过耳垂:“柳豆糕……怎么做?” 圣子笑了笑,一路便与她细细说了那“柳豆糕”的做法。流夜左耳听着圆球细致描述,右耳入着圣子温声细语,觉得相当简单。待听罢,立刻道:“很简单的样子,我来做吧!” “你别浪费东西呀!”宁辰逸表示狐疑。待见到流夜不甚熟练的手法后,更是急得自己上手:“哎哎哎、别糟蹋了!” 看他叫得火急火燎,流夜还以为这人顶有两手。等见了他动手,流夜无语:“你这调的自个儿吃吗?” 宁辰逸嘴犟:“咋的不能吃!”待香气扑鼻新鲜诱人的柳豆糕出炉,宁祭司尝了一口,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流夜你真是心灵手巧人间珍宝!” “……” 待吃饱喝足,圣子忽然问:“石星海还没回来吗?” “啊!”宁辰逸如梦初醒,连忙摸了摸储物袋:“……我好像给他发联络信号了?是不是?” 这时外面忽起一些骚乱,就见石星海拖着一只硕大的石鳞龙缓缓行来。相较于长近十余米、像一座小山似的石鳞龙,石星海这样一个单薄的人影无疑显得有些渺小,这一幕可谓震撼。 宁辰逸愣了半天:“这、这、这……” 石星海直将石鳞龙拖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流夜,却也未说什么。与宁辰逸道:“正好路过它巢穴,便抓了过来。” “……”宁辰逸有点怀疑这个“正好”。 之前他们在四周狩猎妖兽攥取晶核时,不止遇到了锡花鹿,更意外发现了一只石麟龙巢穴。石麟龙亦是一种难得的食材,其石麟全宴堪称一绝。他当时大赞了一番石麟龙美味,才憾然离开。 第29章 师天下血脉 现在,这只石麟龙摆在了他面前。 宁辰逸挠了挠头:“啊、你竟然特意把这家伙猎来了……”他万万没想到,石星海居然将他一番话放在了心上,很有些感动。 哪知石星海摇摇头,神色淡漠道:“我只是不想与人相欠。”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语气,让宁辰逸愣了好一会:“你、你……什么意思?” 但石星海没有回答,丢下石麟龙便转身离开。 流夜瞟到剩下的柳豆糕,便端起来跟过去,在林木掩映处找到人。她未开口,石星海便道:“不必客气。我出去找你,只是报你解毒药方之恩,此后正好两不相欠。” 后知后觉紧跟着来到的宁辰逸听了这话气的简直肝疼:“你特么……” 流夜语气倒是一如既往轻快:“那事不值一提。我是问问你,吃不吃这柳豆糕?虽然宁辰逸那家伙捏的自个都吃不下,但扔了还是浪费,你要不要吃点?” 柳豆糕对揉捏的形状有很高要求。宁辰逸捏的歪歪扭扭,加热熟后便崩裂成了奇奇怪怪的模样。 “……”石星海盯着那些怪模怪样的柳豆糕看了会,还是摇摇头,离开了。 宁辰逸气得不行,过来一把掀了盘子。 但本应散落的糕点却倏忽滞在空中,而后如倒带一般重回盘中;跟着,一起慢悠悠往两人身后飞去。 两人回头,就见圣子正站在那,稳当当地接住那盘餐点,微不可为地叹了声气:“我是怎么教你的?” 宁辰逸神情一滞:“永远……保持……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坦然而虔诚,才能更好的掌握光明神术。”圣子轻描淡写地说教了一句,忽然语气一转,问道:“你们听过‘师天下’血脉么?” “师天下血脉?”宁辰逸一脸茫然。流夜场外求助圆球,得到结果居然是“没查到”。 圣子语调中带点喟叹:“师天下血脉,起源要从奥古都(du)斯帝国说起。” “奥古都斯帝国!我知道!”宁辰逸兴奋抢答。但流夜仍一无所知:奥古都斯帝国?现今的五大帝国里有叫奥古都斯的吗? 再度咨询圆球—— 辣鸡圆球!宁辰逸都知道的东西你居然不知道! “奥古都斯帝国是万年前的古帝国,被称作‘真正的帝国’。在奥古都斯帝国时期,其他国家无不向其称臣纳贡。”宁辰逸卖弄着解释,“它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大帝国。” 圣子颌首表示肯定,接着讲道:“在奥古都斯帝国的时代,还有其他种族如精灵、龙裔等,这类异族天生便拥有强横无比的修炼天赋。奥古都斯帝国对异族强大的传承血脉心生向往,启动了一项名为‘超神血脉合成计划’的项目,意图制造一种集合异族天赋、传承人族修炼的非凡血脉。” 仅仅听着这个名字这点表述,便觉得有些冒寒气:“失败了?” “他们成功了。”圣子如是说道。 “成、成功了?!”宁辰逸难以置信:有这种血脉的人,得强大成什么样?天赋旷绝古今,修为随年龄自然增长…… “奥古都斯帝国那时的强大无与伦比。这项计划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绵延四代皇帝,最终是获得了一个‘成功’。” 流夜注意到重点量词:“一个?” “唯一的成功试验品,就是奥古都斯帝国最为有名的强者之一——道师裴因。” “啊!”宁辰逸又叫起来:“道师裴因!我知道!二十余岁便无敌于天下,古往今来无一不精无一不通的传奇强者!他居然……” 道师裴因,是万载奥古都斯古帝国里最为闪耀的一颗明星,是一个传说得让人难以置信的人物。有一种说法是,如果裴因不死那么早,奥古都斯至少还能维系两千年。 “裴因正是身负那道血脉,故而天赋卓绝古今,不消读书修炼,便无敌于天下。因这血脉是封存世间诸多传承而生的人造合成血脉,以天下为师,故名师天下血脉。但是——”圣子话语一转,“这道血脉有一个致命缺点。” 第30章 不会悲伤(下) 宁辰逸灵光一闪:“寿命短?!” 道师裴因哪都好,文能安邦武可定国,旁门杂学无一不通。唯一的不好,就是——死太早了。 圣子表示肯定:“没错,师天下血脉太过强横,封有天下传承功法,一旦觉醒实力自然增长便足以冠绝天下。”他语气一转,“但是,这份血脉传承者活不过二十四岁。” “二十四?那有什么意思!?” 人者寿命最差也有百载。师天下血脉再厉害,随便熬一熬他自个就没了。 圣子淡淡解释:“因为师天下血脉传承太过强大,到后来身体无法承受其带来的力量,便会爆体而亡。二十四岁,是极限。” “那……”宁辰逸沉默了会问:“裴因有血脉后裔吗?” “有。甚至可以说,奥古都斯帝国后期的混乱,有一部分便是争夺师天下血脉后裔。”圣子这样说着,忽然转到当前:“如果我没看错,石星海应当就是师天下血脉。” “啊?!”这个消息让听者皆惊。流夜皱着眉头想了会:“我记得……石星海应当已经过了二十四岁?” 宁辰逸也附和:“对啊对啊,石星海的实力……虽说不错,但远没有您描述中的那么强大啊。” 圣子笑了笑:“师天下血脉辗转至今已有万余年,他们历过了最混乱的奥古都斯帝国末期,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无声息——没有谁愿意永远背负着二十余岁的寿命,他们应当采用了一些方法抑制那血脉之力。比如,石星海的灰白色左眼,应当是噬灵之眼。” 噬灵之眼,一种吞噬宿主灵力的诅咒之眼。流夜这回咨询圆球,终于得到了答案。 “我去找他!”宁辰逸叫了一声,连忙便往石星海离开方向跑去。 流夜跟着他在后面过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嚷着问:“你是师天下血脉?” 石星海一愣,倒是坦然答道:“没错,我确是师天下血脉。”他语调稍有些喟叹:“想不到已泯灭在万载历史的师天下血脉,居然还有人认得。不过我的血脉不够纯净,已没有昔年祖先那么强大。”他语调低沉起来,“但师天下血脉的诅咒依然在我身上蔓延。就算我以各种手段延缓它,我也注定不长命。” 已说至此,他想了想索性说明白:“万载传承下来,先祖的荣光强大已然模糊,我血脉传承里满是早逝的苦痛。我们师家这一脉,祖训便是不要与人相交,终结这份痛苦。我深以为然,一贯信奉与人两不相欠,深交无益。”石星海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淡漠:“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早死,与人情谊深厚,不过是徒添他人悲伤,我不愿如此。” “你……”宁辰逸听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流夜却是语气平常反问:“为什么会悲伤?人有旦夕祸福,亦有生老病死,不过寻常;蜉蝣甚至于朝生暮死。为何会为他人死亡的悲伤?”她顿了顿,用一种很陈恳地语气道:“反正,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不会悲伤。” 宁辰逸:“……”你这话……这语气……有点扎心啊…… 石星海愣了一下,却是轻微笑了声:“若是她……有你这般豁达就好了。” ??? 宁辰逸:这特么是豁达??我跟你们怕不是有三千年代沟吧? 第31章 秀色不可餐 清点队伍,拔营出发。 地云瘴沼泽最为危险之处,便是其毒物弥漫。但净化解毒,恰恰是光明神殿祭司擅长的。故而一路算得上是无惊无险,于正午到了沼泽林边缘。 宁辰逸拖着硕大的石麟龙尸体累得要死要活,一看到了饭点,一下趴尸在地上。哪只李司铎看了看位置,径直吩咐:“出了地云瘴沼泽再休息。” 流夜瞥着他:“真不要帮忙?” 宁辰逸一骨碌咬着牙爬起来:“不要!累死我算了!两不相欠!” “……” 在之前谈话的最后,流夜为了佐证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她看了宁辰逸一眼,“他现在死了,我肯定不会悲伤。” 流夜悄悄戳了戳圆球:“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错啊。”圆球十分理所当然地回答,“主人本来就不会为人的死亡而悲伤。” “……” 宁辰逸咬牙切齿地,可算把石麟龙拖出了地云瘴沼泽。流夜捏着耳垂似思索自语:“这么大一只石麟龙……要怎么做呢?” “用、用你管!”宁辰逸气喘不匀地言辞凿凿,“反正我绝对不会吃你的!” “……” 这会儿诸人已开始安营修整,趁无人注意,流夜钻到一边,召出罪恶之书,认认真真筛了一番,选定“烤全麟龙”。 石麟龙其鳞如石,坚硬难理。她瞟向石星海:“搭把手,把鳞片剥了。” 石星海看了宁辰逸一眼。流夜道:“怕什么,他又不可能爬起来打你。” “……”我早晚被你扎心扎死! 石星海拿起刀,围着缓缓转了一圈,倏然动刀,其疾如风,转眼剔下一排排鳞片,齐整不已。 “啪啪啪。”流夜拍手鼓掌,又从趴成咸鱼样的宁辰逸那儿翻出一堆调料,调配涂抹。再架起来一个大型火架,生火开烤。 未及,香气飘满一片。 愈来愈多的人循着香味聚过来。有人问:“中午吃这个?” 流夜点头:“是啊。” 又有人担忧:“不会招来什么东西吧……”但他的声音很快淡在香气里。 还有人问:“这是石麟龙?给我来段尾肉?” 流夜点头应下:“好啊。”陆陆续续便有人道: “给我来块胸肉!” “给我来只耳朵!” “给我来根爪子!” …… 见流夜一一答应,宁辰逸终于忍不住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辛辛苦苦拖过来的……给我留块肉啊!” “……” 最后,这条庞大的石麟龙,成了整个队伍的午餐。 赵项明吃得满嘴流油,吃人不嘴短:“流夜啊,你在苏家是做厨子?——苏家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 流夜回道:“秀色不可餐。你这模样不好看,瞧着做不出好吃的。” 赵项明给噎了一下,还没说话,忽听易冰幽幽道:“阿夜,我好看么?” 抬头,就见易冰一双桃花似的水眸正清滟滟看着她。平心而论,易冰身量纤妙玲珑,一弯蛾眉也纤纤细细,鬓若鸦翅,肌肤皓白如玉,实在是个明媚又楚楚的大美人。 流夜跟她对视了三秒,在心中思索了一转又一转,最后本着良心诚实回答:“好看。” 易冰转瞬展颜,笑靥如花,光彩熠熠。 “……” 第32章 三阳溪 “这是三阳……溪?”宁辰逸看着眼前浪响涛涛、茫然似海一望无际的宽广大河,在“溪”上用了及其强烈的重音。 流夜没有理他——对于宁辰逸,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饭。她微微拧眉,盯着横亘在跟前的三阳溪,隐隐约约感到,这条河与以往好似有些不同。 李司铎脸色陡然沉下,叫来赵项明就要发火。赵项明忙道:“这三阳溪虽看着浩荡汹涌,但最深处不过两米,水下也无甚妖兽,只要玄阶实力撑起灵力防护便能安然度过!”最末,他看了一眼流夜——队伍里唯一玄阶以下。 宁辰逸便以为流夜神情是在担心这个,恍然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帮你想想办法。”他大手一挥,“大不了我背你过去!” “……”不,我担心跟你一起被冲走。 以她的真实实力,是毫不担心这条三阳溪怎么渡过。她有些踌躇的是,是怎样渡过又圆过实力。 “流夜。”那厢圣子朝她招了招手,召出一只纯白的神圣独角兽,“来。” 那独角兽滞在空中,身姿优雅,浑身雪白,似萦着一层莹莹光晕,微微展翼流泻散华般光辉,煞是好看。 周围祭司见了,眼中无不艳羡。宁辰逸尤甚:“哇!圣子大人的神圣独角兽!很厉害的!已经是地阶实力生出双翼,你乘它就没问题啦。” 流夜稍稍犹豫:“我听说……独角兽是高傲高贵的生物,不喜陌生人骑乘……”不用咨询圆球,她也知道神圣独角兽这样的生物高贵而纯洁,对黑暗极为反感,是光明的象征。 圣子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那神圣独角兽的头,问:“你有这样的喜好吗?” 神圣独角兽转过头,金色的眼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摇头。 地阶妖兽已生智慧,但这种初觉醒意识都是对人类抱有相当敌意的。这只神圣独角兽这般,可见圣子驯养得极好。 无名功法,应当没问题……吧?流夜心里建设了一番,小心地跳上神圣独角兽。 独角兽似不适应地扭了扭身体,流夜心里一阵紧张。圣子亦乘上来,温声安抚她:“不必担心。” 确如他所言,独角兽没撂蹄子,很快安稳下来,携着两人飞上天空。 其他祭司的眼神已经满是羡慕嫉妒恨了—— “凭什么那叫什么流夜的小子能一直得到圣子照拂!” “厨艺高超?” “厨艺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 神圣独角兽张着流光溢彩的雪白羽翼,在空中盘旋。唯有微风习习,但见洋洋光浸日,浩浩影浮天。 地上的人像一个个看不清形容的黑点陆续淌进湍急的三阳溪里,连成一条飘飘荡荡的黑线。 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流夜下意识拽住圣子衣袍。 “怎么了?” 流夜回头抬眸看他。只见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眼中一片清静如水,是不变的温润如玉。 灼热的阳光似乎变得淡了,风声在耳边细细掠过,也渐渐的低疏下去。只有这人,在眼前明亮得如月如日。 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圣子大人,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圣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佚舒羽——我以为你应当知道。” 佚舒羽。流夜在心底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她当然不至于无知到连光明神殿的圣子名讳都不知道。但是……她歪着头灿烂一笑:“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呀。”她的眼角眉梢都亮起来,轻轻巧巧地道:“我叫流夜——我讨厌苏家,也讨厌‘苏’这个姓氏,所以我喜欢听您唤我‘流夜’。” 圣子静静地听着,便适时唤了一声:“流夜?” 流夜欢喜更甚,在神圣独角兽上转了个身,仰头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如一双濯濯的黑曜石,光华灼灼:“圣子大人,我可以……” 下边忽起惨叫。 圣子垂首看下去,声音低肃:“出事了。” 流夜也低头往下瞅了一眼,只见“黑线”四分五裂,像是随时要被汹浪吞噬。 “……”她只有一个想法:你们这群废物点心,能不能别出事啊! 圣子驱使独角兽降下,便见浪滚里隐约有鲜血之色。李元洲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呵斥声与一些惊呼惨叫一起被卷在水声涛里。 “所有人不要乱,听从指挥。”圣子将她放在对岸,便转向看水中情况。他的声音似以特殊手段加持,虽声调一如往昔,但叫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秩序渐渐井然起来。有个祭司脸色惨白的呼喊:“鱼!罗斯鱼!水里有罗斯鱼!” 罗斯鱼? 所谓罗斯鱼,更通俗的叫法是“食人鱼”。这是一种不入阶的小型妖兽,普通人都能捏死它。但这种鱼灵力虽低微,牙齿却极为奇特,咬合力惊人,摧金断玉不在话下,足以咬开灵力防护。且罗斯鱼一贯大片成群,凶悍残暴,一拥而上的撕咬便是地阶也要避其锋芒。 但是…… 正如赵项明所说,三阳溪水域是相当安全的。她在这中混迹十余年,从未听过三阳溪里有罗斯鱼这种水中恶霸出没。 汲在岸边思忖着,顺手便抓了几只罗斯鱼上来。这些罗斯鱼浑身灰不溜秋,两只眼珠子通红,形似铁饼,不过手掌大小,一口森白的尖齿在日光下闪着耀耀冷光,正是最为凶悍的模样。 罗斯鱼的尖牙也是一种低阶材料,值一点钱。穷得叮当响的流夜,便盯着拔了一圈牙齿。湿漉漉的宁辰逸爬上来,见到这般,第一句话是:“晚上吃罗斯鱼啊?” “……”确认过语气,是没缺胳膊少腿活蹦乱跳的宁辰逸。 但相较于宁辰逸,连佣兵人员都有损伤——齐心一只手臂被咬的鲜血淋漓,正抱着胳膊小心地自行包扎;齐义也受了些伤。其他祭司们则更损伤惨重,自顾不暇,脸色哀戚:不说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更有两人,被撕得只剩森森白骨,一命呜呼。 第33章 继续前进 “三阳溪里不该有罗斯鱼。”石星海浑身沥着水,走到流夜边上,沉声说道。 流夜轻轻点头,幽幽地看着前面。不远处,赵项明正被李司铎骂的狗血淋头、神情恍惚。 佣兵工会的三人,形容比石星海更狼狈,淋淋的江水从须发不住的滴下,衣帛浸烂,沾满了红红黑黑。不知是自己还是其他;尤其是高澹,脸色被啃下一块,血肉被泡得翻滚,显得模样甚为狰狞。 他们这三人,是全力救援祭司才落得这么狼狈。而若非他们竭尽全力救人,祭司只怕还要多死两个。 “是啊,三阳溪里怎么会有食人鱼?”流夜幽幽接过话茬,“真希望你们一途无虞,平安顺遂。” 石星海不由有些敬然:“你倒真是豁达。”赵项明选定的这条路线,摆明了是针对流夜这唯一的非玄阶。但他从流夜语气里,听出了真真切切地对于当前情境的憾然。 注视了一会前面的场景,他又道:“这趟行动应当要取消。” “什么!” 石星海有些奇怪流夜反应,但还是解释道:“这趟行动本便有些奇怪。一位亚伦纳本堂的枢机司铎,一位光明圣子,但却没有任何圣骑士。而且,这些祭司也都是玄阶正位祭司。” 他顿了顿,稍稍降低声音:“我估测这趟行动的主使人应当是李元洲。以他枢机司铎的地位,承受两名正位祭司的损失,已经很大了。” “圣子呢?” “光明神殿的圣子,偏向于祭司系,一贯更擅长光明神术。”石星海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一任光明圣子——佚舒羽,素有盛名,实力几何我也不甚明了。但施展大圣愈术是极耗费灵力的。” “……”真不该给齐力下毒…… 出乎石星海意料的是,李元洲的命令是——继续前进。 但是这一回出发,李元洲调整了新的阵势:将佣兵分成五只小队,呈扇形散出去作为斥候探路。 且这一次,流夜也编在其中。而她的队友,是——易风。 “……”流夜不由望了易风一眼,正好易风也看向她。两人对视住,易风稍愣旋即勾起一个挑衅的笑。 易冰蹙眉:“哥,你要照顾一下阿夜。” “当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易风在‘照顾’两个字,用了格外重音。 另一边,忽听宁辰逸大声嚷嚷:“喂!盖伊,你这排的什么名单!流夜实力低微——还有齐什么,那女孩,也不擅长战斗,干嘛把他们也排上斥候?” 盖伊是个身材高大的祭司,比宁辰逸足足高了一个头,神色沉肃。流夜发现这人也有些眼熟,正是与宁辰逸一样在佣兵工会时随在圣子身侧的祭司。他闻言哼然冷笑:“我们雇佣这些家伙是来观光的?”说着瞟了一眼流夜,“废物合该躲在后面受到庇护?” 可以说非常意有所指了。 “强者创造命运,弱者顺应命运。”流夜挑眉,“而愚者,恐惧命运。” 盖伊讽然而笑:“不知所云!” 第34章 苏清瓷 “斥候队伍仅以佣兵人员,怕是难以查探得细致明了?” 李元洲一见佣兵,本是要呵斥,但听到这席话,不由微微沉思。 ——他不信任佣兵。 “盖伊!”稍一思索,他叫道。 盖伊过来恭恭敬敬行礼:“司铎大人。有何吩咐?” “你加上宁辰逸,再挑选三名祭司,随每支小队一起行动。” 盖伊一愣,猛然转看向流夜。流夜微微一笑,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但宁祭司又有新的忧心忡忡:“哎,其他祭司也出去行动——他们可不像我跟盖伊,很容易出事……” “你跟盖伊?” “我跟他是带刀祭司。”宁辰逸语气自豪,“带刀祭司,既有普通祭司一般的光明神术能力,也修习有圣骑士的战斗能力。” 流夜看向另一个角度:“所以,你们光明神术治愈能力不如祭司,战斗能力不如圣骑士?” “……”宁辰逸跳过这个话题:“唉呀,反正比一众普通祭司要好许多。祭司……生存能力实在很差,我是真担心他们出什么事。” “安啦,我会注意保护祭司的,而且阴风林以玄阶实力一贯很安全。”毕竟是自己整出的情况,流夜安慰道。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三阳溪一贯也很安全,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 “……”你真是有特殊的把天聊死技巧。 不过今天阴风林一路行罢,确实如流夜所说,无风无浪顺遂无比。 与流夜、易风同队的,既不是宁辰逸也不是老熟人盖伊,而是一副生面孔——一名叫做兰卡斯里的小个子祭司。 这位身材堪称娇小的兰卡斯里祭司,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凶巴巴地冲流夜道:“讨厌的家伙,别想我给你刷治愈!”说罢扯着祭司长袍往易风边上靠了靠。 “……”那真是太好了! 众所周知,光明与黑暗相克。治愈术对其他人来说是神术,但对黑暗系来说,与攻击无异。 易风挑了挑眉,幸灾乐祸笑道:“看起来光明神殿的人,都不大喜欢你呀。” 流夜耸耸肩,不置可否。 三人行,林木潇潇。兰卡里斯一手握着法杖一手拎着衣袍追在后面,易风与流夜并排行在前头。 走了一段,易风忽然问:“苏——流夜?听说你出自幻军苏家?” “是。” 易风又问:“你恨苏家吗?” “不恨。” 流夜回得太快,快到易风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听清,又一字一顿问了一遍:“你,恨——苏家吗?” “不恨。” “不恨?”易风嗤笑,“不恨是这副表情?” 流夜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要跟我提苏家。”她的思维非常清晰,知道她确实不恨苏家。 但是,每当有人提起“苏家”、“苏”,她的身体深处,都会无法制抑地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恨意。 她讨厌这种莫名、而不可控的情绪。 易风却是嬉笑:“苏家?幻军苏家?苏——清瓷?” 轰! 一道尺许长的风刃倏然斩切而去,掀得落叶烟尘翻滚。 第35章 雪云飘 苏清瓷这个名字,曾是绝色的代表。 据说其姿貌绝伦,灵颜姝莹,被称作“明玉无暇”。 ——正是昔年帝都第一美人,幻军苏家的嫡枝嫡女,苏流夜的亲生母亲。 也是苏流夜一生最深刻的痛苦与梦魇。 后面的兰卡斯里抱着法杖骇了一跳:“喂喂!你做什么!” “……”流夜很想说:是我的手有了它自己的想法,不是我想打的…… 易风倒仍是笑嘻嘻,甚至有点兴奋的意味:“呀,你居然选择的是风系!”流夜的实力他不放在眼里,而且,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深沉入骨的恨意。 有恨意,就好办。 他循循善诱道:“幻军苏家,北尔斯王国的镇国之柱,以你的实力,永远不可能撼动它……” 流夜忽然动了,朝他走过来。 接着,径直越过他,走到前边被削下的一丛藤蔓,翻出几个青溜溜的果子:“瞧,我削下来什么?奈果!中午可以做什锦果肉荟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 易风:你骗鬼呢? 兰卡里斯:你是来郊游的吗? 接下来流夜还真如郊游一般,四下采集起食材。而一路查探来也顺风顺水,未有波折。 等到中午回程,流夜如愿荟出一锅色彩鲜艳、果香四溢的什锦果肉荟,立时端到圣子跟前求表扬。 宁辰逸抢先舀了一勺尝罢,立刻给她竖起大拇指:“棒!就一个字!超级棒!”跟着把她整个锅都给抱走了:“不过圣子大人不吃甜食,就由我效劳了吧!” “???”流夜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中,才转头看向圣子,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圣子大人不爱吃甜食吗?酸甜也不爱?” 圣子神色温和淡然,语气里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我吃什么都可以。” 但流夜不满意这个回答,便问:“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圣子摇头。 “真的没有什么想吃的吗?”流夜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般神情,眉梢上拧着清醒的哀愁,可眼里却凝着极澄澈的光华。 清亮得让人心悸。 圣子顿了顿,问:“‘雪云飘’……听说过吗?” “雪云飘……”流夜借着垂首摸了摸耳垂,圆球响亮的声音传来:“不知道!” 要你有什么用! 流夜从没有这一刻这样地嫌弃圆球。但瞧到圣子,她仍想苟延残喘:“……能与我说说那‘雪云飘’吗?我琢磨琢磨,也许就能做出来啦?” 圣子笑了笑,与她说起:“我也不晓得是何材料,只知道它似雪一般模样,如云飘浮着,味道是冰甜的。” 后面流夜比照这三个条件,亲自查阅罪恶之书。倒也不是没有找到类似的,只是那些个原材料—— 天霄尘灼冰?离魂白蝉蜕?…… 这些个东西,流夜闻所未闻,此地更不可能有。 下午,仍是小队侦查在前。一路上也风平浪静得紧,她便忍不住琢磨:像雪一样,又像云一样,冰冰甜甜的…… 兰卡里斯看了她一样,又看了她一眼,再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流夜,你在想什么?能不能专心点?” “琢磨菜谱。”流夜头也不回。 兰卡里斯绷着脸扬起法杖指着她:“请不要在这种危险至极的行动里神游天外这种事!”只是其娇小的模样,实在无甚气势。 “我想到了!”流夜打了个响指——如果无法用一样材料达到三种特性,那么何不用三种食材组合出来?便又高高兴兴地收集起食材。 “……”你靠什么长这么大的?靠脸吗? 又是平平安安的一下午走过。到得晚间,流夜以卷猴脑为主材料,雕出一片片六角雪花;再以云膜覆上,堆叠起来;浸上冰凉的清蕊花汁,小心地调整形状,远远看去便像白云浮堆。 宁辰逸又想来舀,流夜一巴掌拍掉他爪子:“别想!就这么点呢。”这主材料猴脑雕花顶顶费工夫,她忙活了两个小时,也就弄出这么一小盘。 圣子见到,微微讶然:“你倒是有心了。”他稍稍尝了一口,微笑颌首:“不错。” 流夜立时高高兴兴地笑起来,神色烂漫而欢喜。 她爱看他笑的模样。佚舒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微弯,神情极是温润,抹淡了平常的清冷矜贵,像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下袅袅然的一阵微风。 不过最后,这盘流夜制造·伪·雪云飘,还是大半落入了宁辰逸腹中。 “嗝……”宁祭司餍足地打了个饱嗝,又咂了咂嘴:“这什么呀?我还以为是刨冰花……有点怪怪的……?还是果肉荟萃好吃些……” “卷猴脑。” “!”宁辰逸赶紧扒拉着盘子上的残余的一点“雪”,仔细看去,不由惊呆了:“你、你你……”他咬舌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那远看如雪堆的东西,细里竟真是一片片雕琢出来的六角雪花。 半响后他挠了挠头,低声道:“其实……你不必这样讨好圣子……他待谁都挺好的,都那样。” 流夜瞥了他一眼:“想吃果肉荟自己做。” 宁辰逸怒道:“我是认真的!”他见过浪费光阴的,没见过浪费得这般细致而认真的。“你有这功夫,何不好好修炼一番?” “修炼……之后呢?”流夜偏头问他。 这句话叫宁辰逸一时无言陷入思索。但流夜听到心底有个恨恨的声音响起:“报复苏家!” 流夜在心里撇了撇嘴:报复苏家之后呢? 心底的声音再无音信。 这时宁辰逸猛的一锤手心:“我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为什么非要修炼呢?” “??” “你不爱修炼,你的爱好是当一个厨师!” “……” “我也不爱修炼,我也要想想我的爱好是什么!” “…………”流夜目送着“寻找爱好”飞奔离去的宁辰逸,久久无语。半响后,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纤纤细细、宛如寒玉的秀手,在月下仿佛荧着微光。但斑驳的树影也打在上面,影影绰绰间又显得有些诡谲。 流夜幽幽叹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于她而言,想要获得力量,只需要—— 杀人。 只消杀掉这营地里的人,地阶便是水到渠成。 只要屠尽一城,天阶便唾手可得。 …… 只要杀人,她便能极快地攥取到强大的力量。 但是,她不想杀人。 第36章 我喜欢你呀 是夜,篝火渐熄。 流夜发觉……她仍然没有丝毫困意。——她的思维依然活跃,意识依然清晰,再雕一盘雪花卷猴脑毫无问题。 她低声自问:“为什么……我不会想睡觉?”圆球反问:“为什么主人会想睡觉?” 问得她哑口无言。 漫天之上,唯有疏星点点。流夜猛然觉得,她这个问题,就像询问今晚为什么没有月亮一样…… “阿夜,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流夜转头,就见易冰一身淡紫色衣裳袅袅娜娜地站在身后不远。相较于往日的青白素色,这身淡紫纱衣显得格外花柔水媚。 她目光盈盈地如是一泓秋水:“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流夜接着她之前的话道:“这么晚了,该睡觉了。” “……” “还有,”流夜从她身边走过,“你穿成这样做什么?遇上什么都不好跑。”今晚易冰所穿,是一件纱裙,裙摆褶叠逶迤于地,像深深浅浅的薄烟轻拢。 “……” 小心地钻进圣子帐篷——本以为圣子应该已睡下,没曾想正对上一双清净如水的眸子。 圣子正端坐一张案前,神色若思。 流夜顿觉稍生尴尬,感觉自己这模样像做贼似的。 圣子见她敛下思索神情,露出温润如许的笑意:“流夜,要歇息了吗?”一面收拾起桌案。 深深惆怅于入门时形象不佳的流夜垂着脑袋,连连点头。 又听圣子唤一声她的名字:“流夜。” “恩?”半响无声,她不由抬头,就见圣子噙着笑意,在灯火映衬下显得犹如温玉:“你若是愿意,私下可以唤我的名字。” 心里像是有烟火绽放:“舒羽?”这一声轻吟,甚至在脑中反应过来之前,便从唇间悄跑出去。 而当圣子淡笑应下时,她心中的欢喜简直恨不得溢出来。 舒羽、舒羽…… 她想唤他千遍万遍,想听他应千声万声。 “主人?”圆球略显疑惑的声音响起,“你好像……特别高兴?” 我高兴怎么了!流夜正想无视它,却陡然发觉体内的灵力活泛异常,几乎要自行涌出来,吓得她连忙压制。 圆球又道:“唔……第一次见到主人因为喜的情绪引动力量呢……” “……”还真是高兴都不行?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在佚舒羽面前显出灵力属性。便随意转移话题:“你刚刚在看什么?” “收到神殿来的消息,黑暗圣殿的断空圣使照魂灯熄灭,似是陨落了。” 流夜心下一惊,面上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黑暗圣殿的断空圣使?” “黑暗圣殿的十二圣使之一,‘一刀断绝空凉山’的断空圣使,半步天阶的老牌强者。只是多年前便已消声灭迹再无踪迹,甚至有人认为其人已死,照魂灯有误。”佚舒羽语调淡淡说罢,显得不愿在此话题多谈,“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流夜很想给自己两巴掌:你跟光明神殿的圣子谈黑暗圣殿中人,你在想什么呢? 她原本便了无困意,此际便更加睡不着——连闭着眼睛装作睡眠都很困难。 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声,估摸着佚舒羽已经睡着,便悄无声息地侧过身子。 帐篷内是黑漆漆的。但是黑暗于她如无物,她能清清楚楚地将那人尽收眼底。 淡金色的长发微微散在塌上,眉目极清静,相较于白日那般有种庄重意味的温雅,此时的佚舒羽,显出一种别样的恬静。 其脸色有一丝苍白,在黑暗映衬下犹如骨瓷。 “睡不着?” 流夜正凝神描募着其眉其眼,倏忽见他睁开眼。 也许是那人眼里的眸光太温柔,也许是她的神思太缥缈,四目相对,她竟没觉得尴尬,反而低低应下:“是啊……” 佚舒羽便起身,屈指弹出一簇萤火。这萤萤光火照亮寸许之地,打在他身上,那一身白雪似的内袍,也被衬出一层薄薄的光晕。佚舒羽整个人,就像坐在月下的神祗,圣雅极了:“我陪你说说话。” “好呀!”流夜立时翻身起来,好端端地坐着,眼巴巴地瞧着他:“说什么?”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 佚舒羽轻笑了声:“你想说什么?” 流夜拧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番,瞧到眼前的人,灵光一闪:“说说您小时候的事吧。” “我小时候?”佚舒羽稍稍垂眸,再抬眼仍是光风霁月的清润笑意,“我自幼在光明神殿长大。神殿自有规矩,每日也不过修炼,无甚好说的。” 好像……又谈到他不大愿意说的话题? 流夜心底挫败,就听佚舒羽轻声问:“你呢?你小时候呢?” 我小时候? 这个问题让她愣了一下。 在她早前险死还生醒来时,便已回想过一遍自幼种种。记忆里,除却不甚明晰的亲生母亲,便是苏家诸人待她到骨子里的厌恶。 因着这份厌恶,她过往的人生,是灰蒙而冰冷的,像一场蒙着灰雾的荒诞哑剧,苦涩不堪。 但是,凝视着面前如玉如筑的人,她又觉得,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往于她,已像一张张褪色的老照片,不再心上。 “我生来受苏家厌恶,自幼长在佥川这地。”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有什么可说的,“佥川那些小儿辈喜欢捉弄我。他们把我房顶掀了,我没修缮好;后头又过来滋事,跳上房顶,一下自个摔下去了。” 她觑着佚舒羽神色,也自觉这事儿无甚趣味,便言笑着转了话茬:“苏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苏家。” 看着眼前说起往日苦痛,语气依然轻淡、容色依然明媚、眸中依然澄澈的少年,佚舒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什么?” 流夜展颜而笑,璀璨如绽:“我喜欢你呀。” 这一笑实在是灿烂至极,如星辉洒落,又如烈火骄阳,叫佚舒羽都微微一愣。片刻回过神来,便低低浅笑:“我也喜欢流夜。” 他的语气轻缓,就像说着喜欢一株花、一颗草,带着一种哄小孩的意味。 但这足以点燃流夜所有的情绪。她正想说些什么,忽见佚舒羽神情敛肃,皱眉抬首:“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第37章 兽潮 夜色如水,流夜的感知如鱼般飞散出去。很快,她看到烁烁“灯火”围来,而其后,更有一大片缎带似的光华涌来。 “是兽潮……”她神色一惊,敛下感知。 佚舒羽讶然:“兽潮?”他起身掀帘而出,只见远处林木寥寥,夜色清寂,一派的风平浪静。 一眼扫罢,便往佣兵值夜的篝火处走去。 值夜的安排照旧,此时正当值的是第一组的易冰与齐心。见到佚舒羽,易冰婉颜招呼:“圣子大人。” 佚舒羽微笑颌首,又微微喟叹:“心下有些不安,便出来看看。可有什么事?” 易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左右瞧了瞧:“能有什么事?阴风林不是一贯平和?” 正说着,又两个人影漫步过来:“换班……”正是齐力和易风,“圣子大人?” 见过圣子,易风将目光投向流夜:“哟,苏少爷又睡不着呢?又出去逛逛?” 流夜默不作声,摇头。她无法得知自己先前的感知究竟放了多远,也不知该如何与佚舒羽说起,更有一股深刻的困倦萦绕在心头。 “原来已到了换班时间,二位便好生休息。”佚舒羽先待易冰齐心说了一句,又与易风齐力道:“接下来便有劳二位了。” 齐力忙道:“应该的。” 而后便径直回了帐篷。流夜稍稍犹豫,正欲坦言自己的感知,就听佚舒羽道:“流夜,你若是困了,便先歇息吧。” 那种仿佛源自灵魂的困倦无法抑制,纵使流夜尽力振作精神,面上还是显出困色。她揉了揉眼,打起精神,问:“那你呢?” 佚舒羽披上外袍:“我去外头加固一下防护阵法。” 这种困乏,睡眠于之无效。故流夜积极道:“我也去!”佚舒羽哑然失笑:“你会阵法吗?” 她歪头莞尔:“你教教我就会了呀。” 这神情明净又慧黠,甚是可爱。佚舒羽不由揉了下她的脑袋,应下:“若是困了,便回来休息。” 阵法一道,极是繁复,非得有经年的基础积累才能明晓。他原本不认为流夜能帮上什么,但流夜的表现叫他大吃一惊—— 一教便会,一会便精。 饶是他也不由动容,惋而赞曰:“你于阵法,真正是天赋斐然,卓然至极……料想阵道大师也没几个及得上。日后……若有机会,不妨寻擅阵法者学习一二。” 流夜不着痕迹地将喋喋不休照本宣科的圆球拍飞,欣然听着面前人夸赞。 “小心!” 随着圆球一声呼喊,佚舒羽手中亮起一道白刺刺的光芒。流夜稍愣,就见一只灰扑扑的乌鸦似的大鸟嘎叫着坠落下来。 她定睛看去,认出来历:“这是——黑宵鸟?” 黑宵鸟形似乌鸦,但要大上一些,生有一只尖长的喙,在阴风林时有活跃。但这种妖兽很少主动袭击人…… 低沉暗哑的哨声悠长响起——这是约定的警报暗号。营地里陆续有光点亮起,喧喧哗哗。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吵死了……” 相较于常年枕戈待旦的佣兵,神殿里出来的祭司显然不大适应。佚舒羽朝她伸出手:“跟着我。” 那只手修长而白皙,在浅淡的微茫夜色下也仿佛腻着玉一样的光华。 流夜握住他的手,触感带着一丝夜风里的冰凉。没来由的,她心里一阵不安:“舒羽……” 佚舒羽笑了笑,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宁静:“不用担心,跟我来。” 他来到营地中央,找到李元洲,将喧嚣压下:“许是兽潮,准备战斗。” “兽潮?!”有祭司大惊失色。原本平静下来的营地又有些躁动起来。 李元洲不满地冷哼:“肃静!好生准备战斗!——你莫不能还能跑过兽潮不成?” 此时只是一些林散飞禽扑到营地,显然兽潮尚有些距离。但若要跑,祭司那小短腿,绝对是跑不及的。 佚舒羽出言安抚:“前情如此细微,应当不是太大型的兽潮。小心应付,当是无妨。” 流夜也附和:“阴风林没有太过凶悍的妖兽,且林木密布,兽潮冲击会减缓许多。” 祭司乐意听佚舒羽之言,但未必乐意听流夜说话,便有人哼着嘀咕:“还说三阳溪平安呢,也不晓得你们带的什么路。” 流夜当他骂的是赵项明,不予理会。 很快,地面隐隐震动起来。哪怕是在夜里,也能看到溅起的灰尘四扬。 绝大部分人大惊失色:“这什么……” 佚舒羽手中酝起光芒,启动了阵法,一道隐隐的半透明光芒一闪而过。他神情难得整肃起来:“我将防护阵法调整加固为了‘圣光庇护’……” 圣光庇护这几个字一出,不少人神色都是一松。 “但是,佚舒羽又道,“我没来得及完全完成这个阵法,现在只能由我为阵眼勉强维持。请诸位尽量击杀过来的妖兽,不要让太多妖兽冲击防护罩。” 由李元洲指挥,众人四散开来。流夜也正要去往阵边,忽听佚舒羽叫住她:“流夜,到我旁边来。” 佚舒羽旁边,防护阵中央,无疑是最最安全的所在。如果羡慕嫉妒恨有实体,流夜肯定已经被羡慕嫉妒恨淹没了。 但她朝佚舒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却是摇了摇头,跑到石星海旁边。 石星海已出防护阵,掩在外缘树枝上,淡漠的脸上眉微皱着,神情专注,手持一柄长弓,一箭又一箭猎杀着远方奔来的妖兽。流夜过来,仅以余光扫过:“这里很危险,不要过来。” 流夜两下跳上树,问他:“还有弓箭没?” 一路走来,她见石星海用过几样武器,料想他手上各式武器应当不少。石星海未多言,丢出一把弓及一捆箭矢:“会用吗?” “看你用下不就会了?” “???”石星海不由转头,只见身侧的少年,黑发如夜,颜色如月,神情专注,搭弓射箭的姿势竟是极为标准,一箭既出隐隐夹杂有破风之声。 跟着,凄厉的兽吼从远处响起。 “呀,”流夜无不遗憾地甩了甩手,“偏了点。” 但这只是第一箭。 之后的箭矢,流夜射出得愈发老练、狠辣,例无虚发。石星海关注了两眼,忽道:“看好。”他一次取出三支箭,如孔雀尾羽般散射而出:“三翎散华。” 流夜看罢,稍稍沉吟,便也取出三支箭搭上,张弓而出,一如石星海那般,三翎散华。 石星海点头,又抓起一把箭,流夜数了一眼,是九支。他将九支箭全部卡在弓上,接着一支连一支倏然射出。 九支箭,在空中连成一线,如流星赶月般奔驰而去,坠如山石。 “九星连珠。” “九星连珠?”流夜挽起鬓角一缕垂发,不着痕迹地拂过耳垂。想了片刻,才取箭矢九支,张弓搭箭,骤射而出。 九箭如水珠,连成一线落。 石星海也不由得感叹:“你于弓箭,真是极有天赋。” 但随着兽潮愈发逼近,外围已经不安全。 一只漆炎鶽(sun)携破空风声疾如雷霆般直刺刺袭来。最后时刻,流夜急提重心,猛然倒坠而下,倒挂金钩地避开这一下,反手抽箭,也不消拈弓,直直掷出,收拾了那只漆炎鶽。 但这个姿势……她尝试了一下,翻不上去,便松开树枝跳下去。 “小心!”圆球忽然叫起。流夜神情一顿,顺它视线看去只见底下泥里隐约有寒光闪闪,连忙以弓撑地,调整落点。 森白的利齿张口咬起,角弓瞬间没了一块。 流夜反手收拾掉这只妖兽,悄声问圆球:“这弓怎么修?” “修不了,没用了,丢掉吧。” “……” “流夜!星海!快进来!妖兽越来越多了!”不远处宁辰逸朝他们拼命挥手。 两人便往营地里退去。中途石星海忽然道:“流夜……我发觉你——精神似乎越来越好了?” 流夜神情一顿,微微垂眸掩下表情。在战斗时她已发现,杀戮妖兽,她同样能获得力量,只是远远不及杀掉断空圣使…… 干渴的人,仅得些许水滴聊作慰藉,反而会愈加渴望一大碗清水…… 冷静,冷静,你要冷静。流夜压下仿佛本能一般翻滚的杀意。 石星海放慢脚步,缓缓道:“你最好不要叫旁人知道。” 当然,她不会叫任何人知道。 回到营地,宁辰逸见两人没受伤,就想给二人加持神术。流夜石星海异口同声道:“别!” 宁辰逸既惊且异,嘴角抽了抽:“有你们这样把光明神术当洪水猛兽的吗?”一般人,哪个不是对光明神术趋之若鹜? 流夜是无法接受光明性力量。至于石星海……石星海道:“不需要,你节省灵力给其他人治疗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片叶不伤。所以,相较之下,治愈伤者是更加紧急的事。宁辰逸是偷偷过来像给他们开小灶,万万没想到…… 他嘀咕两句:“好吧。”又看了眼流夜:“说起来你还真是厉害,流夜居然也没事?” 我看起来很菜吗? 第38章 黑斗篷 五花八门的妖兽铺天盖地地卷来,映衬得黑夜下诸人脸色煞白。 但半空中隐隐光华波动,无形的屏障牢牢挡下这一波冲击。 祭司们欢呼,李元洲呵斥:“还不赶紧击杀妖兽!”他比谁都清楚,佚舒羽这样支撑阵法,维持不了多久。 “没有箭矢了。”再度射空一个箭袋,伸手朝石星海寻要时,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流夜捻了捻弓弦——这张新弓用起来不如先前的顺手,望向他手中的箭支。石星海道:“这些是普通箭矢,以你的能力用这些箭无法杀伤妖兽。” “我刚刚……用的什么箭矢?” “破魔箭。” 流夜神情不由一顿,深深感觉自己射出去了千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箭下去,妖兽非死即残。 她想了想:“等战斗结束挖取晶核应当能补上消耗……吧?” 妖兽多有晶核。其晶核就如人之灵旋,是妖兽一身力量的核心,用途极为广泛,是更甚于金币的硬通货。 石星海难得的笑了下,笑容很淡:“你觉得我们还能有机会打扫战场?” 层叠不休的妖兽仿若无尽,无休无止地袭来,令人绝望。 “记忆里……”石星海正起回忆,流夜忽然指住前面:“那只妖兽——!” 他凝神看去:“那只楔尾角雕……受伤了?”但不以为意:“兽潮裹挟如流,其中有妖兽冲撞受伤也是寻常。” “那伤口,”流夜眯着眼睛瞧着那只楔尾角雕,直到其消失不见,“好像是我造成的。” 石星海一怔,就听流夜道:“我出去看看。” “等等。”他叫住流夜,将一把匕首丢过去,顿了顿,道:“别让我到妖兽堆里去找匕首。” 流夜接到手里,顿知此匕首乃非凡物。这匕首小而巧,轻轻如翼,泛看深蓝色——那是象征死亡的一种极其深沉的颜色,仅仅握在手中,便觉一股寒气盈盈而生。 她以这柄匕首划穿妖兽皮毛时,轻而易举;且被匕首所伤的妖兽,血液会凝滞,动作会迟缓。 但四周的妖兽太多了,如浪涛般汹涌而来。流夜一个躲闪不及,手上被挠出一道老长的血痕。 流夜眉头紧皱,赫然开启绝对感知。霎时间周围宛若变作“灯火”通明,其闪烁流动尽在心间。 这种万事万物仿佛皆在所感中的状态,极是玄妙强大。她的动作立时变得举重若轻起来,就如一粒翩飞尘埃,甚是轻飘飘地避过所有攻击。 但圆球惊呼:“主人?你不要命啦!”流夜没有理会,竭力扩散感知辨识周围的一切。圆球飞在一边叽里咕噜:“这些东西伤不到您的本源,只要本源不灭,就算身体损毁,您也不会死啊。” 流夜心念电转:身体损毁……也不会死?是因为那无名功法的缘故吗?但如果没了身体,我……又会是什么? 但旋即,她的注意力转向一边:这是—— 当她的感知扩散到一定距离,赫然发现,外间是一片清寂。 整个兽潮,就像一个硕大的圆环,包裹着营地,回环往复 有这样的兽潮? 流夜深深呼了口气,扩散着感知如雷达般飞快地扫过整个兽潮环带,终于发现一处不同之处。 绝对感知之下,周围所有妖兽于她而言都呈现为或深或浅的灯火,一如暖黄的海洋。但是,在这片汪洋中,她却倏然察觉到——一圈若有若无的黑色光晕。 她正欲一探究竟,但巨大的困倦感如潮水般袭来。 仿佛灵魂被撕扯。几乎出于本能的求生,让她下意识收敛感知。 但下一秒,绝对感知再度被撑开。 她看了眼手中心的伤口:鲜血已经停住,血痂斑驳,显得格外狰狞;而伤口之外纤纤素手肤莹如玉,生死差距仿若便如此。 我不曾死亡,为何会惧怕死亡? 曾经的苏流夜,无疑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她所有的心思在于复仇。 如果我不惧怕死亡,如果我不是苏流夜,我期待的是什么? “我希望……平安无事……” “主人……”圆球小声道,“您可以将绝对感知控制得小一些。” 流夜一怔:绝对感知的能力控制?心想莫非圆球终于学会了给出建设性意见,问它:“怎么控制?” “就那样控制啊。”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想法。 流夜尝试着心念意动,控制感知,立刻发觉这样能力,不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是可以控制的。 她压下对细节的探究,周围的“灯火”便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像是笼上了一层雾,不再能看得分分明明。 但同时,她亦觉得轻松许多。 “原来如此……” 广度,便是范围,迄今她仍未发觉其感知范围极限。但愈是大范围的感知,对她而言负担便愈发沉重。 深度,则是感知中细致程度。万事万物、连其体内灵力运转都分毫毕现,便是极高深度的感知…… 流夜收敛感知深度,勉强维持着范围,飞快地朝发现的那不同之处寻去。 “斗篷?” 周围皆是血肉生活的妖兽,陡然得见一顶黑色的斗篷,纵使不用感知,她也能知道,这必是兽潮的古怪之处。 这顶斗篷悬在树干旁边,周围又有枝叶掩映,几乎与之融为一体。但流夜于黑暗下视野加成,看得格外清晰,可见其内空荡荡的,仿佛是一阵黑雾拖着它。 “啊!”圆球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圆球反而疑惑:“不知道……” “……”你的智商是呈倒向发展吗? 流夜不再理会,叼住匕首,灵敏而轻巧地爬上树。离得近了,便看得清楚——这斗篷帽沿下,是一团如黑洞般缓缓旋转的黑雾。 这玩意怎么砍?她犹豫了一下,一匕首往斗篷颈项处扎去。 黑色的布料瞬间被划破,一点点深蓝色的冰凌在破口处蔓延,内里的触感却是空荡荡的。 斗篷怪倏然荡开老远,转“头”看向流夜。 ——虽然那是一团旋涡似的模样,但流夜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仿若被注视的感觉。 第39章 魔亦怜人间 “滋——滋——滋——” 难以描述的锐利尖叫从黑色斗篷下扩散而出。 流夜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耳廓:“这什么东西?叫得好难听……” 但妖兽浪潮,因这叫声,却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如溅入了凉水的油,骤然变得混乱而又暴虐,紧跟着争先恐后地折返往营地而去。 “这家伙……”流夜神色肃穆地盯着,“要怎么才能杀掉?” 圆球突然叫了一声:“啊呀!” “又鬼叫什么?” “这家伙、这家伙的气息我在哪见过!似乎和主人有关?”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啊! 正惊诧间,眼角余光瞥见那黑斗篷疾驰飘来。流夜忙提起匕首,凝神戒备;待其到得跟前,一刀刺出。 哪知那黑色的斗篷倏然炸裂,纷扬的碎布在眼前如天女散花般。流夜稍稍一愣,紧跟着就见其内一团漆黑的雾气扑笼而来。 因被先前的一幕扰了注意力,等她发现黑雾时,已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笼罩上来。 然后…… 无事发生。 刺耳的尖嚎已然消失,四下的妖兽悄然宁静,稍稍愣了会便“呜咽”着四散而去,不再折返。 那阵黑雾扑到她身上,就好像消逝了一般,就好像……断空圣使一般。 流夜张了张手,神色怔忪。原本无时无刻不在拉扯她、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困倦感已然消失无踪。体内灵力气旋滴溜溜地直转,隐约比之前壮大一些。 “主人、主人!我绝对没用弄错,那个东西和你有关系!所以攻击你才会反噬而亡!” “……”你别说话,我想静静。 毫无疑问,今夜的兽潮乃是有人操控而为; 那顶黑色斗篷,却因攻击我而消亡; 从黑斗篷的死亡,我得到了力量…… 怀着一些些难言的惆怅,流夜回到营地。她将匕首交还给石星海。 “没事吧?”石星海看了她一眼,“你脸色不太好。” 石星海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其实是个相当敏锐细致的人。 流夜想到这人血脉——天下为师,传承万载。想了想犹豫着问:“你知不道……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获取手段?” 石星海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渴望力量吗?”流夜不假思索回答:“不渴望。”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回答,石星海怔了一下,他原以为流夜是想寻求某些手段快速获得力量。不由问:“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 流夜踌躇着怎么回答,就听他又缓缓说道:“力量如剑,决定它的,终究是持有这剑刃的人。” 石星海的声音缓然,较之佚舒羽语调间的温缓,有一种深重的肃敛,显得格外沉静:“世间事有得则必有失,以特殊手段攥取的力量终究是不宜的……” “话不能这么说!”宁辰逸不知道从哪突然蹦出来,“手段嘛,该用就得用——比如,给我来几次灵光灌顶就好了!” 知道流夜不清楚,石星海低声说明:“灵光灌顶是光明神殿的一种力量灌输手段,地阶以下的祭司能瞬间提升一个修为级别。这种手段极为高明,除却不及踏实修炼得来的凝练,算得上毫无负作用。” 宁辰逸怅怅叹了口气:“祭司的修炼真是太太太麻烦了……” “你不想当祭司?” “对!我的梦想是当骑士!”说着,还哼哼哈嘿地比划了两下。 “……” 哪怕是流夜也知道,光明神殿的祭司地位远高于圣骑士。许多圣骑士,都是无法成为祭司才退而求其次选择成为骑士。如宁辰逸这般想当骑士的祭司,还真真是难得一见。 然她忽然想到:“优劣不过是世人评。这些的孰好孰坏,当是冷暖自知的事,不消理会旁人。” “终于有个人理解我了!”宁辰逸激动地拽住她的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对了兄弟,晚上一场大战有点饿,有没有宵夜?” “……” “咦?”他拉起她的手近看,“你手怎么了?受伤了?——没事,我给你刷个治愈术,保证……” “没事。”流夜倏然把手抽回,心想真让你施个光明神术,恐怕就得兄弟变仇人了。她将手收在身后,转移话题问:“圣子呢?” “圣子大人消耗甚重,已回帐篷歇息。” “我去看看他。”说罢便转身离开。 身后宁辰逸挠了挠头,很是不解:“为啥不让我刷个治愈术?那么好看的手留伤疤多可惜?哎讲真流夜的手真的好软,又软又嫩——难道是因为手好看所以做饭才好吃?” 流夜悄声地钻进帐篷。但不出意外的,又对上一双温和的眸子:“流夜,没事吧?” 但较之之前所见,佚舒羽此时的神色,格外苍白,仿佛冰雪易碎。 “没事。”她走到他面前,轻轻抬手抚上他的脸庞。 “你、你做什么?”佚舒羽怔了下,忙扭头避开。 佚舒羽的神情,居然有些局促。他往日的神情,总是从容而温和,流夜第一次见他这般表情,竟觉得格外生活。她轻轻浅浅地笑:“还好你没事呢。你要是有事的话,我……肯定会很难过。” 佚舒羽又是一怔。 但流夜已经转身离开:“你好生休息,我去收拾收拾战利品。” 这场兽潮冲击,因有佚舒羽维持的防护阵,索性并无人员伤亡。对于祭司而言,战后不屑于扒皮抽筋地攥取每一分值钱的材料;但对佣兵队伍,这就是最重要的时候了。 满地的妖兽尸体,佣兵按约定成俗的规矩——致命伤来区分是谁的战利品。 “又是弓箭!?”齐义拎起一只红销狍,见到其颈后近乎透体的箭矢,几乎无言,“那家伙究竟有多强?” 佣兵里除却石星海,再无人使用弓箭。所以一箭毙命的妖兽,不作他想,皆是其战利品。而这一路清扫战利品过来,见到的死于弓箭的妖兽,简直不计其数。正好看到石星海过来,便郁闷将红销狍丢给他:“又是你的。” 石星海接到手里,盯着红销狍颈上的破魔箭,稍稍沉默。一路过来,看着妖兽尸体上箭矢的准头与力道,几乎让他从另一个角度见到了流夜叫人瞠目结舌的进步。 第40章 白翅雪狐 妖兽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便是晶核。 除却晶核,其他材料便是诸如毛皮、尖牙利爪、筋骨。不过此番兽潮中所被击杀妖兽多是黄阶,低阶妖兽材料价值低微,除了较珍惜的,一般也就挖个晶核了事。 但流夜不是—— 剥皮抽筋剔骨剜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连啮齿鼠都不放过。 “要不要这样?”宁辰逸看得目瞪口呆,“只值几个铜板的垃圾呀……” “贫穷使人节俭。”流夜瞥了他一眼,盯上他手里的青目貂,“你手上那只?” “……”宁辰逸无语地把貂丢给她。流夜接到手里,依然是熟稔地剥皮抽筋,转眼将之拆得干干干净。 又看了会,他忽然意识到:“你的储物袋还装得下吗?” 流夜自然是以储物袋为掩饰,将东西都丢在了莲花印记里。她面不改色答道:“我摆得齐整,自然装得下。” “……”你当我傻子呢? 遍地上除却已经死得僵硬的尸体,还有些重伤得无力行动的妖兽。一般见到这种,都是手起刀落收获一箩筐新鲜的妖兽血肉。 这也是宁辰逸最喜欢的时候:“哇!彩木鸟!夜宵吃彩木鸟肉串?” “哇!赤尾狸!明早吃狸尾丸子吗?” “哇!三星银吻蛇!中午吃银吻蛇羹吗?” …… “哇!雪翅白狐!唔……这个做什么好呢?”宁辰逸正绞尽脑汁地思索菜谱,却发现流夜杵在那里半天没动手。 雪翅白狐是通体纯白如团雪堆砌的妖兽。眼前这只,似在兽潮里被其他妖兽所伤,雪翅耷拉着,血流一地,将身下雪白的长毛浸得交错虬结;它匍匐着,仍在竭力向前爬行,在地上拖拉出一条扭曲的血路。 这只雪翅白狐体型颇大,约有人长,是玄阶修为。宁辰逸便以为她是忧心这狐狸玄阶实力,积极撸起袖子上前:“我来帮你搞定!” 流夜制止他,垂眸:“放过它吧。” “哈?”宁辰逸以为他听错了。 “放过它。”流夜清清晰晰地重复了一句。 “……”瞄着她手上鲜血淋漓、刀尖血流如注,回想她砍瓜切菜般干净利落的补刀模样,宁辰逸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这转变也太突然、太莫名了吧?便道:“就算不杀它,它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流夜看了一眼他:“你不是祭司吗?刷个治愈术就好了。” 宁辰逸跳起来:“我的神术不是这样浪费的!” “你的字典里有浪费这两个字?” “好吧……我没给妖兽刷过,不知道好不好用……” “没问题。” 宁辰逸走上前,施展治愈术。光华落在雪翅白狐身上,效果显著,白狐慢慢站起身来,雪翅舒展。 它缓缓转过头,青色的竖瞳闪烁着野兽的光芒。宁辰逸心里一咯噔,猛然想到妖兽地阶方才生灵智。地阶以下,对上人类那是打得过就咬,打不过就跑。 这是一只玄阶雪翅白狐,对上他两人,还真处于“打得过”的阶位。 他方凝神戒备,就见雪翅白狐低低呜咽了两声,而后展翅飞起转身离开。 宁辰逸对着夜空呆了会,扭头问她:“所以,你为什么救它?”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流夜很显然,不属于那种温良情柔的人。 “不知道。”流夜抹了一把剔骨刀上的血柱,沾得满手鲜血直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过这只雪翅白狐。 只是在那一刻,她听见了低低微微的哀戚哀求:“求求你……放过我……” 哀而不绝,却是极为执着,如这长条的血痕。 第41章 圣灵之果 第二日天将将放明,宁辰逸生生被浓郁的肉香勾醒。 “啊咧?流夜真煮了……煮了啥?”他困得不行。昨晚上,他原是想陪同着流夜,结果差点没给她熬死。 ——不得不承认,流夜的精神是真的好。 但香味委实勾人,他哈欠连天的也忍不住揉着眼睛钻出帐篷:“流……”见得却是易冰正支一口大锅熬煮。 其内汤汁乳白如凝脂,白气蒸腾,勾勒得易冰身形窈窕朦胧,如是云雾仙。她温言婉笑:“宁祭司,早啊。” “早。” 易冰施施然盛起一碗炼乳似的白汤:“尝尝我的手艺?” 宁辰逸肯定不会拒绝美食,尤其是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接过尝了一口,立刻便是一碗喝干净,神色大赞:“哇!简直比流夜做的还好吃!”又感到体内似有一股热流淌过,竟觉精神振作,不由讶然:“这是……” 易冰但笑不语,微微垂下眼睑掩下眼底影绰的眸光流转。 一旁的易风笑意盎然解释:“这叫做‘百香汤’,乃是独门秘方,以诸多种妖兽血肉为材料,不只是味道鲜美,更能恢复灵力、固养精神。昨晚兽潮大家都损耗颇多,故而特意做来给大家补上一补。” 宁辰逸连连点头:“嗯嗯!我去叫其他人!” 等流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大堆人言笑晏晏地围着吃肉喝汤,宛如宴饮。 她一下看到,佚舒羽正与易冰坐在一起,言谈皆笑。 “流夜!”宁辰逸第一个看到她,挥手招呼,“来尝尝冰冰的手艺!” “不吃。” “那太好了!”宁辰逸立刻又端了一碗,“给你留的就我吃啦!” “……” 吃饱喝足,仍是如昨日一般,斥候小队先行。与昨日不同的是,似乎由于这顿“百香汤”,李司铎待佣兵脸色舒缓不少,赵项明甚至能觍着脸、赔着笑上前搭话。 恩? 流夜盯了两眼觍脸赔笑的赵项明,直觉不对:这人有这个脾性?但也未多想。 直到出发,佚舒羽忽然叫住她:“流夜。” 清晨的曦光散在他身上,与白色的祭司长袍相衬,如是温玉生烟。 他温言浅语:“一路小心。” 流夜刹那欢喜起来,弯了弯眉眼:“好呀。”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其他人已然开始催促:“出发了!” 小队仍是昨日的配置:易风、兰卡斯里和流夜。易风双手抱在胸前,瞧着她笑:“昨晚一晚上捡垃圾去了?” 流夜心情甚好,不跟他计较。但这种不计较,只维持到了易风唆使兰卡斯里去摘圣灵之果:“你疯了吧?阴风林怎么可能有圣灵之果!” 圣灵之果,是仅长于光明力量浓厚之地的高阶特殊灵植——换句话说,这样东西就是光明神殿内部培养的。 易风依然挂着那样古怪的笑,唆使着兰卡斯里:“你看呀,那可是圣灵之果——圣灵之果!只要一颗,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光明灵力,地阶、乃至天阶不再话下。” 他语气忽然变得轻飘得诱惑:“圣灵之果,就在你眼前。” 第42章 假作真时 “圣白之果……” 兰卡斯里口中喃喃,慢慢地朝着那株“圣白之果”走去。 那树如纯白的荧光聚成,高约丈许,垂下雪白的藤蔓轻轻摇曳着,姿韵极是优雅。但当兰卡斯里呆呆地走进它飘散的光辉下后,情形骤变—— 圣白的光芒像一层虚妄的幻影般被撕裂,数条青黑色的虬结藤条从底下钻出,闪电般将兰卡斯里牢牢缠住。 “啊!——救、救……命……” 可喜可贺的是,兰卡斯里祭司似乎终于清醒了。同时,那东西露出真容,也叫流夜认了出来:“幻伪蛇?” 幻伪蛇,也叫蛇尾藤,伪蛇类妖兽,不善于行,但如其名,它能幻化成生物想见之物,散发致幻粉尘,引诱猎物自投罗网。 这是阴风林有数的玄阶妖兽。 见易风没有想要动作的意思,流夜便欲过去救人。 “你要救他?”易风叫住她,模样懒散嬉笑,“救他做什么?你想想光明神殿这些人——傲慢又骄横,待你态度恶劣,为什么要救他?救他做什么?” “这就是你不救人的理由?”流夜看了他一眼,“对我而言,这构不成见死不救的理由。” 她点起硫焱火把,朝幻伪蛇奔去:“他是光明神殿祭司,所以我会救他。” 幻伪蛇本体行动不便,攻击方式是以数十条藤蔓似的尾巴拍打绞杀。流夜曾应付过这种妖兽,熟悉它的攻击模式,一面灵巧地闪避蛇尾,一面持着火把拍打绞缠着兰卡斯里的蛇尾。 这妖兽和普通游蛇类妖兽一样,惧光惧火。兰卡斯里已被缠得面色发紫,流夜顾不得稳妥,上手去掰他脖子上的蛇尾。 这这时,一道细微、疾速的破空风声倏然从背后而来。 因为幻伪蛇尾在四下甩得簌簌作响,流夜一时没能察觉,被正中手腕动脉,霎时鲜血直流,硫焱火把也握不住的掉落。 “易风!你做什么!”她捂住手腕,回头怒声质问。修炼者非是脑海、心脉与气旋要害伤,等闲伤害皆不会立即致命。但手腕也是极要紧的关节,令她战斗力锐减。 而这一发攻击,正是来自身后看戏的易风。 “说过了呀,为什么要救他?”易风把玩着手中凝聚出的一把风刃,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你要救光明神殿的人,那只好让你一起去死了。” 幻伪蛇受鲜血刺激,整个兴奋起来,藤蔓搅得哗啦作响。流夜手腕受创,又没了火把,情形一下相形见绌起来。她既恨恨又不解:“为什么?” 易风却没回答,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险象环生,啧啧称赞:“哎呀呀,这身手真不错呢,这样都能避开。不过——” 他恶劣地笑起来:“不知道兰卡斯里祭司怎么样了?” 流夜一惊,往里看去,只见藤蔓密密麻麻,几乎快看不见人模样了。只得咬牙一股脑激发灵力,爆发缭乱风刃砍去,险险将人抢出来。 “你果然不是黄阶。”易风也不意外。 既然已经显露,流夜便也不再隐藏,风刃开道,一通砍杀,总算拖着兰卡斯里精疲力竭地脱出。 她瘫坐在地上,喘了口气,问:“杀了兰卡斯里对你有什么好处?圣子大人和李司铎不会放过你的。” “嘿!”易风哂然一笑,语气森森:“佚舒羽?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流夜一愣,旋即阒(qu)然站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易风没有回答,陡然欺身袭来。 烈风在其身后如翼作响,尘土飞扬,气势惊人。流夜连忙扬起一道风墙稍稍阻拦,趁机避开。 但易风速度极快,眨眼又如跗骨之俎般缠来。这回流夜闪避稍不及,眼见其尚有些距离,却忽觉右臂一痛:“哼!” 鲜血浸染,再看,才发觉易风的武器,竟然是一柄由风凝聚而成的狭长太刀。伤口内,如有细微风芒切割不熄,隐痛不止。 易风指尖敲了敲刀刃,血迹震动,转眼坠尽,太刀又变得透明无色。但紧跟着,他立觉小腿一痛,低头看去—— 一柄透明的太刀在鲜血流染下若隐若现。 “别以为只有你会。”流夜抽刀闪身撤开,避过两道风刃。 易风神情稍顿,抬手一划:“旋风斩!” 一道青色的小型龙卷风凭空卷起,内里却如是把把刀刃旋转。 流夜眼也不眨看着,倏然抬手也是有样学样施展:“旋——风——斩——” 同样的青色龙卷风拔地而起,除却稍小,竟与易风施展出的一般无二,勉勉强强将之抵消掉。 易风神色转冷,手势变换:“疾风——知劲草!” 猛烈的狂风霎时而起,吹的飞沙走石,巨树折腰。而在这样的烈烈飓风中,流夜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疾……风……知……劲草……” 一阵反方向的大风平地而起。 而这样大范围的暴风与先前的龙卷不同,两相遇见未能抵消,反而愈发暴烈,直刮得天昏地暗,遍地狼藉。易风凭借本身对风元素的深知了解,勉强稳住身形,待狂风渐消,也是消耗甚重,疲累得缓缓瘫坐在地:“那小子……怎么可能会疾风知劲草?” 渐渐坠息的烟尘里,流夜步履轻巧地走出来,模样整净,连头发丝都没一根缭乱,神色一派轻松:“这般灵术,看一眼不就会了?” 躲在上头的兰卡斯里听了,满头大汗:“你、你幻觉能不能造得真实一点?” 旁边流夜反问:“哪里不真实?我都是按照真实来回答的。” “……” 流夜指着下面:“你瞧——” 易风被“流夜”三言两语激得勃然大怒,蓄起势来,青色的风元素聚集在他身后,凝若欲滴翠:“微风细雨——万剑灭!” 数不尽的、细小的青绿色微芒如密雨般激射而来。“流夜”撑起的风墙未能支撑一秒,便千疮百孔轰然破碎。 “流夜”的身形,也如这风墙一般,倏然支离破碎。 易风一愣,旋即感到密密麻麻的利器刺入—— “噗!” 他摔跪在地上,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层浓雾般被拨开。 第43章 假亦真 “幻伪蛇,又叫蛇尾藤,其血液极具有致幻性。” 流夜施施然地从高处跳下来,轻巧如灵雀。 身后兰卡斯里忙叫:“喂、喂!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呀!”这样的高空他站不稳,下意识趴下身抱住所站的“树枝”。 凹凸的鳞片感让他一下又意识到他们是站在蛇头上,神色大惊,连忙惊慌失措地要站起来,结果平衡不稳,一下摔趴下来,摔得眼冒金星。 此时的易风再不复之前的潇洒自得,浑身满是血窟窿,血流如泉,苟延残喘地撑在地上:“是从什么时候……” “当然是从我一走近幻伪蛇的时候呀。”流夜走到他跟前,巧笑倩兮,洋洋得意,“我第一时间割开了蛇皮,任其血液发散——你之后所见,全是幻觉。” 一路上易风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再则,幻伪蛇的伪装,也是由其思维控制的;阴风林里一条不过玄阶、未开灵智幻伪蛇,竟然会知道光明神殿的圣灵之果? “你、你、你能不能别这样仿佛拿着‘反派死于话多’的剧本炫耀……”兰卡斯里摔得全身都疼,缓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爬将起来,给自个刷了个治愈术,顿时感觉活了过来。祭司虽然身体素质差,但只要有口气、有灵力,恢复起来还是很给力。 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往那厢丢了个生命波动查探—— “流夜!——快走!” 查探之下,他一下发觉,易风的生命力,竟仍是平稳而雄浑的,丝毫不是表现得那副行将就木模样! “呵!”一声冷笑,陡然自易风低垂的首下溢出。 同时,他以手若刃,划破空气如疾风般极速切来。 周遭风气炸裂,更让流夜身形难稳。 这样早有预谋的强悍一招,结结实实正中流夜心脉。强烈的灵力波动爆裂开来,一下将其击摔出去,撞得林木折腰,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坑道,直摔到远处的一道断崖下,生死不知。 电光火石间的翻天变化,令兰卡斯里一下呆住了:“流、流夜?” “呵!”易风冷哼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血迹,缓缓站起来。 兰卡斯里猛然意识到:“你不是玄阶!——你是伪玄阶!” 易风稍稍整理罢形容,再度挂起那般如嬉的笑容:“不错,我是地阶修为。” 低阶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提升修为到高阶;同样,高阶也可以运用某些方式压制修为伪装成低阶。只是这种做法,有损于修炼根基。 他语气中,带了一点点的感喟:“这位苏家九少爷,能活到今日,确实有几分本事呢。” ——如果苏流夜是正经长在苏家的少爷,正当是行九的嫡少爷。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也没奈何,”易风娓娓说来,“便故意装作重伤,果然引得你们出来。” “……”兰卡斯里简直无力吐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操控幻伪蛇造出那么惟妙惟肖的幻境,偏偏要把逻辑喂狗…… 易风勾起笑看向他:“现在呢,轮到你了。” 兰卡斯里紧张兮兮地摸起法杖:“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易风没有回答,反而笑嘻嘻道:“我可以先让你思考——是给自己加护盾呢,还是圣光攻击?” 是加盾还是攻击?兰卡斯里思考了一秒,反应过来被他带跑了思路,忙肃穆地举起法杖:“圣光……” “太慢了。”易风已然轻飘飘跃到他跟前,单手抓住他法杖,嘻嘻然嘲讽:“就你们祭司这种水平,能战斗?” 有风,微起。 易风本身专修风系,对风元素感知极为敏锐。虽然这仅是极为轻微的风流,但他依然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风的方向,逆了。 方生警惕,霎时间,细小的微绿色剑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疾射而来。 微风细雨万剑灭! 易风脸色大变。更让他惊骇的是,这些数不清的剑芒,竟皆是有所操控! 这是连他也没修到的更高境界! “打得爽了吧?”清若冰雪的声音凉凉响起:“现在,该轮到我了。” 易风由声看去,只见流夜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极黑的长发在其身后飘散,如最幽深的夜幕曼延下来。 而且,其周身整净,没有丝毫受伤的模样,连衣衫都没有一丝破损。 兰卡斯里惊喜欢叫:“流夜!” 易风难以置信地大叫:“怎么可能!中了我的偃月青极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他心神大震,招架剑芒招架得更加狼狈。 流夜扬眉一笑,浑身杀意冷然:“你猜。”她一面控制着剑芒压上,一面又施灵术:“疾风,知劲草。” 平地狂风大起。 易风心神彻底震颤,硬捱数道攻击,借着风力倏忽远遁而逃离。 流夜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追击。她低眸扫了一眼胸口深深的伤痕——那伤口深刻入骨,甚至可见鲜红的心脏跳动。 她当然不可能毫发无伤。只是…… 如圆球所说,“本源”不灭,她便不会死。易风的偃月青极,并伤不及她的本源。 而且,约莫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这一下,她也没感到多难捱的痛楚,还不及罪恶之书中黑雾割出来的伤口。 再以幻心幻尘决遮掩,便显得分毫无伤。 “流夜?”兰卡斯里小心翼翼地唤她,深怕流夜是剧本似的强撑,人一走就跪了。 “营地肯定出事了。”流夜收敛思绪与杀意,“你在这里躲着,我回营地看看。” “啊?”兰卡斯里大惊,很是惊慌,“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啊,我会被妖兽吃掉的……” 流夜便让他跟着一同回往营地:“那你跟着我。” 但没走两步,兰卡斯里就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迈着小短腿艰难地跟不上:“苏、苏苏流夜……等等、等等我……” “……”流夜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们祭司这么菜的吗?” “……”我跟你讲,你这样会失去治疗的! 光明神殿的祭司,确实身娇体贵,但有极为强大的回复能力,一贯是甚受保护、照顾与推崇的。如流夜这般…… “这样吧,我搭个架子拖着你。” “?” 听着明明是很照顾的话,兰卡斯里祭司却莫名生了一点点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流夜将横三竖三、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头架子放在他跟前:“坐着。” “……这要怎么坐?” “抓住趴着?” “……” 出于对自己人生安全的负责,兰卡斯里哭丧着脸给木头架加了个加固神术,抓着趴上。 “哇呀!——啊!——流、流、流、流、流流夜、你慢点……” 兰卡斯里祭司的惊呼惨叫响彻密林,炸得飞鸟离枝。 流夜用藤条系拽着木架,龙走蛇行疾步如飞。兰卡斯里算是知道,先前流夜还真是放慢速度等着他了…… “你们祭司怎么这么菜?”流夜无奈,“给自己加个静音咒。” “……”我跟你讲,你真的会没有治疗的! 第44章 变故骤起 阴风林里林木极密,纵使日光晴朗,落下来,也显得有种阴凄。 佚舒羽便站在这样的日光下,静静廖望。 盖伊走上前来:“圣子大人,不需要休息吗?” 佚舒羽伸手接住斑驳的日光:“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一声声渐进。 “谁!?”盖伊猛然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青黑色斗篷的人缓步从阴影下走出。那斗篷帽沿上,有一个纯黑色的异形之树印记。 这是——灭神教的标记。 光明神殿信仰光明之神;灭神教,如其名,敌对神祗。 他神色大变:“哨岗呢、防护呢?!其他人呢!——敌袭!!” 无人回应。 倒是斗篷人声音哑暗却笑意盎然地开口:“圣子大人果然了得,竟能预感到自己死期。” 盖伊凝聚力量便欲攻击,但陡然间,体内灵力像被水冲了似的烟消云散,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气旋曼延上来,让他一下瘫软在地:“这是……” 易冰从一边迤迤然走来,巧笑嫣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叫你一时用不了力。” “你……”盖伊眼瞪如铜铃。 斗篷人狞笑着,直取佚舒羽:“记住了,杀你者,乃灭神教——白龙疏!” 但佚舒羽却是跃身避开。 白龙疏惊疑:“你怎么……” “我早说过,”易冰却不意外,盈盈笑道,“光明圣子佚舒羽,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佚舒羽携着盖伊遁开,便问他:“李司铎呢?” 盖伊浑身使不上一点力,艰难抬了抬手:“那、那边……” 佚舒羽转身朝其所指方向而去,未几便见李元洲横眉冷肃地盘坐在地上,背后伸出一道光柱延展为一只持叉的光元素精灵,相形见绌地招架着青灰色斗篷人与佣兵工会几人攻击。 “老匹夫!没想到有今日吧!”赵项明持剑,找准空挡,直刺其心口。 一支光箭适时格开这一击。 “佣兵工会也是王国正规组织,赵少爷,奈何助贼?”佚舒羽飘然立到李元洲身前,地阶气势展露无遗。 一时场面寂静。 他又转而问李元洲:“李司铎,可还好?” 李元洲紧闭着双眼,缓缓开口:“无妨。给我些时间,必能压制得住。” “呵嘿,”白龙疏操着哑暗的声音从林里走出,“时间啊,你去问阎王要吧。”他身后,又跟有几名着青灰色斗篷之人。 佚舒羽歉然道:“是我疏忽了,竟没发觉这些人下的手段。” “我教此回计划,”白龙疏得意而笑,“所用伪装、所使药物皆是……”他顿了顿,“极特别的,哪能叫你们发觉?——想必你也是强撑吧?” 他挥了挥手,所有的青灰色斗篷人井然有序地退后:“便由我来取你性命!” 光明圣子,同样是属于祭司一系,精擅于治疗与辅助。 这正是他强烈的底气所在。 佚舒羽笑了笑:“我不大愿意动手。”他由空气中抽出一柄细长的光剑,持剑迎上。 那身衣袍因雍容而显得有些臃肿。他的动作,也并不快疾;但每一分的动作,看起来轻缓却又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两人对上,几招交错,又两相退开。 便见白龙疏身上斗篷骤然碎裂,散落一地。他咬牙切齿:“好个佚舒羽!” 佚舒羽神情如旧,犹是从容而温淡的笑意:“我不愿意动手,也只是不愿动手罢了。”他挥而散掉光剑,“以你的本事,不足以杀我,不如就此退去。” “哼!”白龙疏整了整衣裳,神情冷然,“布阵!”青灰色斗篷人便迅速又无声息地次第上前,鳞次交错列如扇形。 佚舒羽一眼看罢,道破:“予木索天阵?” 白龙疏眯了眯眼,唤道:“将人都带上来。” 由一众灰衣斗篷人押着,光明神殿祭司与佣兵中其他人等被一一挟来。佣兵尚还好些,祭司皆是浑身无力,站立不起;尤以宁辰逸为甚:人事不醒的被生生拖来。 恰逢易冰款款而来,她扫过这些俘虏,微微蹙眉:“流夜呢?” 几名灰衣斗篷人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个走出来行礼回禀:“禀副主,苏流夜是与青主一道而行,青主尚未回来,我等也不知晓是如何。此外石星海……”灰衣斗篷人忽然一起转向一边:“青主回来了!……青主?” 就见形容狼狈的易风从林里钻出来。 白龙疏哑然讥笑:“你是掉妖兽巢里去了?” “流夜呢?”易冰眸光流转,勾起一抹危险的光芒,“你杀了他?” 易风脸色难看,变换数度:“没有,那小子……有些古怪……” “哈哈哈……”白龙疏抚掌大笑,“青冥啊青冥,你连个黄阶都打不过了?” 看了一眼情景,易风反讥:“你这厢不是也没拿下?” 白龙疏眼珠转了转,示意手下押着俘虏上前,阴森森道:“圣子大人……不救这些人死活吗?” 一时一众惶恐的眼神盯上佚舒羽。 在有生的希望的时候,人对于不救自己者的怨恨甚至会更深于害他之人。 佚舒羽问:“你要如何便会放了他们?” 白龙疏大喜,眼中精光闪烁:“哈!没想到圣子大人当真如此慈悲呀!既然如此——”他手中一转取出一盏灰褐色石杯,“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喝下这杯鬼浊硫,我便放了这些人!” 石杯里是浓稠得几乎凝固的漆黑液体,冒着蒸蒸黑气,其中黑暗力量之浓郁,叫在场祭司无不心悸。 “圣子……”有祭司开口想要阻止。 人性总是磨磨合合,当有人愿意舍身救你的时候,又会心生难以言诉的不忍。 佚舒羽却是淡淡地笑了笑:“如你所愿。”他从容走上前,接过那杯鬼浊硫。 “别喝呀!!” 流夜拽着个兰卡斯里千辛万苦赶紧赶慢地赶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慌忙出声阻止。 但佚舒羽仍是一饮而尽。 “……” (我怀疑我拿的是个假的主角剧本,主角不是都该恰到好处的到场阻止??作者你说,你是不是想换!主!角!) 第45章 变故(一) “我不是叫你别喝吗!” 流夜匆忙跑到佚舒羽跟前,一把挥掉他手里的石杯。 但是没有用,一杯鬼浊硫已被饮尽。 她抬眸,眼中人是一派的清风霁月。她无法形容心底的情绪,像是在满布焦灼里被浸染的难过。 佚舒羽抬手替她轻轻抚平鬓边一缕乱发,温言慰道:“无妨。” 但流夜的难过,丝毫没有被抚平,反像是骤然在焦灼里投入炙焰。 圆球尖叫:“主人!——你保持冷静!” 冷静…… 流夜感受到,一种诡谲至极的力量在流淌,若隐若现,繁杂而阴暗。像是蓄势待发的洪流,等待着她的命令。 她定了定神,这般莫名的感觉消逝无踪。 佚舒羽转向白龙疏:“可否如诺?” 白龙疏一愣便轰然大笑:“我为何要守诺?你瞧我是守信的人嘛?哈哈哈……”他笑容里满是得意,满是胜券在握。 “主人、主人,冷静、冷静!”圆球急的团团转,“你动用力量会……” 冷静……冷静…… 诡谲的力量如潮汐涌起。 如果我使用它……会……会怎样? 笑声未尽,白龙疏趁势袭来。流夜正想动手,佚舒羽却是轻轻按住她的肩,以只手接住白龙疏攻势。 “你怎么没事!”白龙疏大惊。 佚舒羽笑了笑:“我为什么会有事?” 白龙疏又转头看俘虏,便见佚舒羽抬手点指,一道道光丝缠绕上,逼开斗篷人。 “三寸丝?”白龙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前后看了两眼各人位置,彻底明白过来。 三寸丝这一护持型光明神术,施展起来无声无息,但如其名,施术范围极小。佚舒羽主动上前来接过鬼浊硫,他惊喜之下稍失防备,没想是正好够了三寸丝距离。 但仍让他难以明了的是,佚舒羽是怎么做到一杯鬼浊硫下肚毫不受影响?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石杯:“为什么?为什么你喝下鬼浊硫能毫发无损?” 佚舒羽仍是笑着,语调温和:“你猜。” “阿夜,”这时又听易冰柔柔婉婉地唤起,目光定定地在流夜身上流转,笑语盈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白龙疏顿时大火:“管好你妹妹!” “哼!”易风丝毫不应,桀然回呛,“我妹妹如何,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易冰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撩汉”:“阿夜,来我这边。” 流夜下意识转看向易冰,只见是如花美眷,眸若春水清波流盼。但于她,却直感到一股强烈的古怪感。 ——一股前所未有强烈的古怪感。 恍惚间,她见在一片天地同寂的黑暗里,有人跪地血泪哀求。 “你,想要什么?” “美貌!我要美貌!我要无与伦比、倾绝国城、叫所有人匍匐称臣的美貌!” 她皱了皱眉,摇头。 “那真是遗憾了……”易冰幽幽一叹,如哀如怨。 流夜只觉更加强烈的古怪感。 白龙疏抬手下令,面无表情:“上!都上!” 他们此番计划乃是筹谋许多:安插人手、制造祸患、乃至用药发难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还策得赵项明几人反水。 虽然到现在稍有偏差,没能一举拿下佚舒羽,但如此优势,自然还有后备方案—— 车轮战了解一下。 “流夜,退开。”佚舒羽将她拦在身后。 流夜摇了摇头:“我想帮你。”她目光坚定地望着他,其灼如焰。 “好吧。”佚舒羽的神情有一点点的无奈,“其实……” “还有我!”兰卡斯里抱着法杖颠颠地跑进来,豪气干云,“我帮你回复!” 流夜毫不犹豫回绝:“不用,一边呆着。” “……” 易风忽然朝着一边密林笑道:“姓石的,戏看得可够?不妨出来帮个忙?” 密林划开,石星海缓缓走出来。未言语易风便笑嘻嘻道:“我知道你要问为什么帮我们。”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你那弟弟,侏儒族——连我都看得出的事,你莫不是以为,以博闻强识、见识广博闻名的光明圣子佚舒羽看不出吧?” 他又转向佚舒羽,神情嬉笑:“圣子大人,不知您要不要说一句,没看出呢?” 佚舒羽稍稍笑起:“侏儒族,我自然识得;但我既然未曾提起,便是不以此为意。” 一时高下立判。石星海深深看了佚舒羽一眼:“望圣子重诺。”便持刀走来。 佚舒羽颌首:“自然。” 趁此流夜小声问兰卡斯里:“侏儒族是什么?” 兰卡斯里小声答道:“侏儒族是一类异族,是……黑暗属族,光明神殿历来视之为须诛异端。”眼瞅着石星海过来,他又补充:“不过种族之争已是千年以前,如今看得倒不是很重了。” 易风脸色难看地看着石星海走进对面阵营,就见佚舒羽又转头看向赵项明,微微笑道:“赵少爷,佣兵工会也是王国正规组织,实在不当相助灭神教。” “赵少爷”这个称呼,与流夜那般冷然嘲讽的语气不同,佚舒羽喊来,语调舒缓平稳,有种格外的诚挚。 “我……”赵项明眼神飘忽了下李元洲。 佚舒羽又娓娓道来:“此际若是能助我光明神殿一臂之力,过往种种自当不计较。” “当真?”赵项明大为意动。他本来就是因被李元洲骂的找不着北,又恐他秋后算账,才听了灭神教说动。 但是,他没想到,灭神教的计划这么大,居然想杀圣子。相较于李元洲,他待圣子感官是不错的。 而且,圣子若是死了,光明神殿肯定会大动干戈。一旦查出他来,就全完了。 佚舒羽肯定颌首:“自然。” 赵项明眼中亮起光芒,大声道:“我是被这群贼人蛊惑了!此刻自当厢助圣子!” 只言片语之间,情势大转:石星海、赵项明、贾宏才、高澹、流夜,再算上兰卡斯里,虽不及斗篷人势众,但也不显得单薄。 不能行动的祭司和佣兵,也被三寸丝保护起来。 但流夜却是看到,白龙疏的嘴角,勾起一抹奇谲的笑容。 第46章 变故(二) 一只干枯、骨节奇错的大手忽然按到赵项明肩头:“少爷,我劝您——好好想想。” “好好”二字,格外重音。 赵项明还有点愣:“贾老你……”他慢慢转头只见贾宏才只手扣在他肩上,宛如铁锁。 “贾宏才!你做什么!”高澹大喝,同时凝起一道兑金之气直刺而去。 贾宏才旋身将赵项明挡在身前,高澹忙收掉攻击,就听他嘎嘎笑道:“高澹呀,你的攻击,应当对准圣子。” 赵项明脸色扭曲:“你、你……”一面是疼的:贾宏才指力极重,抓得他只觉锁骨都要碎掉了;一面是极度难以置信,想不明白他家供养多年的内门供奉怎么会这般做。 贾宏才枯树似的脸皮一抖,竟显得年轻了许多,气息也节节攀升,直达地阶。他朝白龙疏磔磔(zhé)怪笑道:“你们两个,到头来还不是得仰仗老夫?” 至此赵项明哪还能不明白,这贾宏才,真实竟是灭神教中人,变换形容收敛修为隐匿在他家! 白龙疏哼了一声:“少不了你的好处。都拿出真本事来!成败在此一举!” 随他话音,三人纷纷显露气势,皆有地阶,一时威压迫人。 易冰却是吟吟笑道:“我便不动手了。” 易风脸皮抽了抽,没说话。 石星海将刀执起,神色沉肃:“麻烦了。” “噗!”身后李元洲一口鲜血吐出,脸色惨白,“这、这不是灭神教的凄煌叶……” 那厢易冰掩唇咯咯笑道:“只是叫你一时用不了力,好生歇息便好啦。” 佚舒羽陡然看向她,眉头紧皱:“鬼……语者?” 鬼语者? 此名一出,满场皆寂。 流夜使劲想了一圈:这个名字她恍惚听过,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 “圣子大人还记得奴家,真正是叫奴家欢喜呢。”易冰却是拎着裙摆如在舞台之上,烟蛾敛略施然行礼,嫣然一笑。 平素易冰是一种温丽的清冷。但这一时,却是眼转秋波无限钟情,显得百般媚态,千种妖娆,直似换了个人似的。 易风陡然转头,嗔目欲裂:“你……!” 易冰仍是轻飘飘地咯咯媚笑:“我出手一贯是很贵的。你等既要东极断灵散,又想我遮掩功法,还是在佚舒羽眼皮子底下不被发现,那点酬劳哪够?不过那姑娘模样勉强尚可,我正好缺皮囊,便吃些亏收来一用。” 易风目眦尽裂:“你这恶魔,去死!”他含满腔恨怒出手,这一下尽携狂风烈烈,力压苍木折腰,声势极为骇人。 “易冰”竟仍笑盈盈地瞧着,分毫未动。只是忽转神情,换做一副清冽温静的模样,对着易风唤道:“哥哥……” 易风神情大震,不由得强行敛回攻势。但这骤如雷霆猛烈的攻势如斯收回,一下令他受到严重反噬,“哇”地匍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呵。”“易冰”见状,又转得神情妩媚,有些嗤然一笑。她转向流夜,眼里如烟波流转妖媚横生,语气隐着哀怨的叹息:“阿夜,我都是为了你呢。” 第47章 变故(三) “?” 流夜正想接话,佚舒羽忽然按住她的肩:“不要听信鬼语者的鬼话。”流夜立时不予理会。 “易冰”幽幽叹了声气,哀哀怨怨:“三名地阶,凭佚舒羽的本事当然不会死。可你,就危险了。” “哈!”易风踉跄地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癫癫惨笑:“苏流夜!不要听信这恶魔鬼话,她不过是想剥你这张美人皮!随我一起,杀了这恶魔!”说着,已抢先朝“易冰”打去。 但“易冰”身若幽影,飘飘忽竟一下避开数丈。她仍是注视着流夜,美目流盼,神色迷离,痴痴然道:“阿夜,你真正是我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儿……待你长大,定然比你那母亲——苏清瓷还要好看。” “苏清瓷”这三个字,宛如最深刻的魔咒,引得流夜猛然转头。 一只手轻轻遮在她眼前。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纹轻浅,细密的光线从指缝间漏下来,映得如温玉生晕。 眼前的一切朦胧得美丽起来,所有税利的线条,人的分明轮廓、物的棱角边缘,都模糊了,氲起柔和的光晕;所有肮脏的细节也被稀释,所有的声音也被过滤,渐渐低沉,渐渐温和。 佚舒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要看她。” 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像是春江花月里流淌的夜。 流夜不由回头,扬起笑靥,如是朝花绚烂,如是夕霞烂漫,如是夜星璀璨:“那我看你?” “……”佚舒羽收回手负在身后,垂下眼睑掩下神情,半响没有说话。 索性情势危机,便也无人注意到这低低絮语的一幕。 “阿夜,”“易冰”轻轻唤她,音色极是幽渺,“我等你长大……” 语调温柔而缱绻,如情人在耳畔绵绵低语。 “???”流夜终是忍不住扭头,却是不见人影。 “她、她走了?”兰卡斯里紧张兮兮的询问响起。 石星海默然收刀:“走了。” 佚舒羽目光扫过,落在白龙疏等人身上:“诸位,不如退去?” 此番情势委实是一波三折,让白龙疏也有些发愣。原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谋备,没想到竟成了这副境况。他正想回话,就听那苏家小子不满道:“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白龙疏脸皮抽了抽:“你当真以为我灭神教这么多人怕了尔等不成!”他本有的一分动摇,这下全没了。 优势不够压倒,但优势还是优势。 佚舒羽有些无奈:“流夜,别闹。”他眸光里蘸着一点儿温柔的无奈,叫流夜觉得,与往日那般从容温和的神情,有种迥乎不同的鲜活,竟叫她格外喜欢。 他扫了一眼白龙疏:“我不是很想……杀人。” 白龙疏忍无可忍地抢攻上来。 但空中光芒凝聚,汇成一柄光辉缭绕的巨剑,比他更快,只刺其面门。 避不开!白龙疏神色大惊。那巨剑携莫大威势,疾刺而来,如泰山将倾、浪潮欲坠,叫他从心底生出一股无从可避之感。 但在最后一刻,巨剑微微一扬,贴着他头皮划过。 一撮被掀掉的头发和着巨剑散掉的光辉缓缓飘落。 这一着,令白龙疏满头皆是冷汗,神色甚是惊骇地望向佚舒羽:“你……” 佚舒羽只淡淡道:“你们既是寻的鬼语者,应当好好想想。” 由此话一思量,白龙疏脸色陡然变幻,震惊、恍然、惊惧、恼怒等等不一而足。最后变作一句情绪纷杂叹然的命令:“我们走。” 第48章 鬼语者等你长大 “既然是鬼语者的东极断灵散,想来过些时候便自消了。” 几人检查被俘者情况,除却浑身无一点力气,倒也未有其他伤处。 趁此机会,流夜故问:“鬼语者是什么人?” 兰卡斯里惊呆了:“你竟然不知道鬼语者?” 流夜再度想了又想,确实不晓这号人物:“不知道。” “你……”兰卡斯里吞吐了会,忽然转了话头,“其实……你不晓得也好。” “?” 兰卡斯里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不知为好的样子。 正好听到不远齐力低声喃喃:“鬼语者……”便问他:“鬼语者是什么?” 虽然浑身无力行动不得,但并不是失去意识,此间发生种种都看在眼里。齐力神色略显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兰卡斯里祭司说的对,你不知道也好。” “??” 流夜忽然觉得,圆球还是有一点好处的:知道说得老老实实,不知道也说得老老实实。 可惜这个问题,圆球又是不知道。 她想宁辰逸那大嘴巴肯定会回答,便去找他,结果—— “他怎么昏迷的?” “摄入过多东极断灵散——也就是吃了太多百香汤。” “……”流夜目光一转,不由看向兰卡斯里,“你怎么没事?” “我吃素。” 流夜惊讶:“你太菜了?” “……”兰卡斯里气得恨不得鼓起来,“我是素食主义者!” 最后她问到石星海。 石星海回答:“鬼语者是个非常危险的存在,引起过国家战争,手段诡异,你要小心。” 流夜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没了?” 石星海不解:“什么?” “……” 及至安顿罢被俘者,整顿罢营地,见佚舒羽终得空闲,便去问他。 “鬼语者……”佚舒羽语调叹息,眉目微皱,便是在遭遇灭神教危机时也未露出这样深刻的忧虑,“你既然不知晓它,我便慢慢与你说吧。” 流夜乐见极了——不乐见的是兰卡斯里、石星海那两人也聚过来。 “鬼语者,是帝国范围的a级通缉犯,也是近三百年来唯一一位仅地阶修为的帝国级a级通缉犯。” 见流夜稍有疑惑的神情,又解释道:“国家之间互有通联,跨越国家的通缉令,便是划分为公国范围、王国范围与帝国范围。王国级通缉令,需得至少十余王国联名,其下公国、盟国皆会协同。而帝国级通缉令,需是五大帝国里至少三家肯首。” 流夜恍然大悟:她顿时想起来她可能在何处见过“鬼语者”之名了! 五大帝国影响、控制着这大陆上众多国家,影响力极为深远。它们的a级通缉,必然在北尔斯王国张布过。 不过佥川偏远,本便有些法外,所以通缉令也没怎么被重视,她亦不甚记得。 兰卡斯里补充了一句:“鬼语者被列入帝国范围a级通缉,是因为著名的‘亚兰塔’战争。” “亚兰塔战争?”流夜一无所知。 兰卡斯里再度震惊:“亚兰塔战争你都不知道?!” 佚舒羽娓娓道来:“亚兰塔战争,是赫曼王国与亚兰塔王国维持三年之久全面战争,以亚兰塔失败告终,自此灭亡;赫曼王国虽然取得胜利,却也元气大伤,不久后被其他国家蚕食,降格为公国。而这场两败俱伤的王国战争,起因是因为一个‘女人’——赫曼王国的王妃,真正倾倒了国城的著名大美人,‘莎碧娜·阿诺德’。” 他在“莎碧娜·阿诺德”这个名字上,音调着重。流夜下意识问:“她很好看吗?” “不知道。”佚舒羽笑了笑,“因为那位莎碧娜王妃,其实早已死去。真正挑起战争的,是披着她的皮的鬼语者。她诱惑了亚兰塔王国的王子,又媚于赫曼国王,左右挑拨,引得两国兵戈大起。直到最后,才叫人知晓真相。鬼话连篇,妖言惑众,便是它鬼语者之名的由来。” 由此,流夜算是对这位鬼语者有所了解。 “鬼语者精擅于变化,其手段至今无解,极难被察觉。”佚舒羽声音微沉,“而它能以地阶修为被列为a级通缉犯,则是因为其还有种‘不死’特质。” “不死”这两字,莫名让流夜心里一跳。 “以鬼语者所作为,欲诛它者不计其数。曾由赫曼公国牵头,引领数十公国、王国和势力,围杀鬼语者,是为‘猎鬼计划’。我有参与于这项计划,亲眼所见,十方诛邪那等攻击下,便是天阶强者也难逃一死。但是,鬼语者仍然活跃于世,只是不消以前那般肆意。”佚舒羽顿了顿,“这一回,它当是冲我来的。” 流夜大异:“什么?” “鬼语者最上乘的变化,需得有活人皮。而它极好美,从来只化美人。亚兰塔战争,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它看上了莎碧娜的美貌。我于猎鬼计划与它遭遇,它已纠缠我许久。” 流夜把鬼语者记上了必杀名单。 “这回灭神教的行动,当是有鬼语者的蛊惑在内。”佚舒羽看了流夜一眼,“但是,它见到了你,改变了主意。” “???”流夜觑了一眼佚舒羽模样,眉目舒朗风光霁月,心想鬼语者的审美肯定有问题。 “所幸你年纪尚小,如它所言,会等你长大。” 流夜下意识想说:我不小了。可一想,以十五岁的年纪,可不是小?但她下意识里,却有种已过千年的踌躇…… “鬼语者不擅长战斗,你只要能有玄阶高级修为,它便奈何不了你。不过应对鬼语者,最重要的是,不要听信它的鬼话——也就是,那些你很想听到但明显不可能的话。” 佚舒羽注视向她,勾起一抹笑意,语气温而柔:“以后的日子,要好好修炼。” 听罢,石星海稍稍叹息:“千变万化,不死不灭,鬼语者的特性太过奇诡,一般认为,其压根不是人族。——或者说,是很特殊的存在。” “那它是什么?” 石星海略显迟疑:“有一种说法是……它是苏清瓷的怨念。” 第四十九章 梦魇 流夜垂下头,掩下所有神情。 过往的事无法更改,憎恨也没有任何意义。它只会影响我的心境,影响我的判断…… 但是,纵使心里是如此清明——对于那个人的恨意,仿佛融进她的每一滴血液,只要听闻,便是无法克制的恨意翻涌。 石星海缓缓道来:“鬼语者千变万化,不是虚指,其每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都是不同模样。唯有一个人——苏清瓷,它曾两次变作。” 苏清瓷…… “圣子大人!”这时齐义匆匆而来,神色有些难言,“我们抓到了……易风。” 这倒是令人甚异之事。 几人一道去看,果见着齐力正押着易风。 往日易风形象,可称得上洒逸俊俏。但此刻,却是衣衫褴褛,灰头土面,形貌狼狈,神情说不出的懊丧怔忪。 流夜见到他这样子,都是一愣。 佚舒羽看罢,道:“先关着吧。”他亲自设下阵法,将人锁在一边。 是夜,夜凉如水。 宁辰逸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时只觉身体软得跟泥鳅似的,差点爬不起来:“咦……发生了什么……” “鬼语者的东极断灵散。” “它、它又来了?!”宁辰逸舌头都打结了,“它还没死心!?” “算是……死心了。”佚舒羽看了一眼流夜,“它盯上了流夜。” 宁辰逸一下激动地站起来,抓住流夜手臂:“我跟你讲,鬼语者,那真是个超级危险、超级难缠的变态!你千万要小心!” 接着,他喋喋不休讲起鬼语者变作各种样子、蛊惑各式人员想方设法欲弄死佚舒羽的事迹。 佚舒羽以一句话概括,宁辰逸讲了大半个晚上,直讲到月上中天、营地寂静、寒露微晞。 当然流夜也非常乐意听。 直到最后—— 宁辰逸扛不住了:“你不睡觉吗?” “……”说起来,我还真不用睡觉。 但光明神殿祭司灵力为光明属性,在夜晚受到压制,不喜黑暗——与她修习隐夜诀时不喜光类似。 宁辰逸撑不住去睡觉了。流夜望了望天,夜幕是极深的绀青色,苍然冷寂。她问圆球:“我真的不能睡觉吗?” “能!”圆球扑到她跟前,“只要你想,就能睡!” “……”她正想扇圆球,忽然从中得到一个微妙的认知—— 我的意识,与认知,是不一样的吗? 她摸进帐篷,佚舒羽已经睡下,便也躺在一边,闭眼,想着入睡…… …… 所有的富丽堂皇,所有的金碧辉煌,都被夜覆上一层黯黑,不再显得华光辉映,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沉。 一道像树枝勾出来的纤细黑影缓缓走来,驻在婴儿襁褓之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儿呢?”她的手缓缓扣在婴儿脖子上,如蛇般冰冷腻滑,“既然……你留不住他,我要你有什么用呢?” 语毕,猛然掐下。 冰冷的窒息感和着稚嫩的哭喊声如潮水般袭来,一切弥布着深浅阴影的物什直欲破碎…… 流夜猛然惊醒。 圆球扑腾到她眼前:“主人!梦到什么了?” “……”看来我不适合睡觉。 第五十章 前后因果 外间微微起了些风,凉意瑟瑟。 流夜从帐篷里钻出来,就见石星海站在风下,廖望夜空:“睡不着吗” “我做噩梦了——梦见了我很小时候的事。”流夜缓步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只见风将这一块的枝叶撩走,显露出夜色星辰,也是极为辽阔。 她的声音在风里飘得缥缈,但很平静:“梦见我母亲想掐死我。” “……”这句话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实在有点冲击,石星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流夜又道:“那是梦,也是事实。” 所有人都以为幼儿没有记忆。但是,苏流夜确实在记忆深处,埋下了苏清瓷想掐死她的那一幕。 那一幕在此后成为最深刻的梦魇,令幼时的苏流夜整夜整夜无法安眠—— 苏清瓷风华绝代的的音容在她记忆里模糊成一个如吊的黑影,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欲置她于死地。 今日的梦境,比幼时的梦魇更为清晰。流夜估测,应当是幼时记忆与梦魇的结合。 “苏家那件往事,里面其实比你们想得更为复杂……”她语调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该憎恨,怨恨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令我如坠深渊无法自拔。但是,每当听到她的名字,我总是无法控制我的情绪。” 石星海静静听罢,给出建议:“也许,你当去往苏家做个了断。” 去往苏家? “从何处起,由何处终。” “我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 “苏……苏流夜……” 恩? 似有轻微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流夜仔细辨别,发现好像竟是易风的声音?便问:“易风呢?” 石星海指了一个方向,流夜循着走过去,便看到易风端坐在困阵中。见她过来,扬起一抹莫名的笑,声音沙哑:“苏流夜,其实你是黑暗属性吧?” 这句话叫流夜杀意陡生。 易风仍是笑着,却突然咳嗽起来,血沫从他指间溢出:“你要杀我?”他将血迹随意甩在地上,“佚舒羽亲自布下的阵法——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我能编出一千个理由; 但是我一个也不想用。 “我们做个交易吧。” 流夜挑眉。 “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易风一字一句道,“我愿以命立下神誓,只要你帮我做到一件事,我即刻毙命。——这件事对你也有益意:杀掉鬼语者。” 流夜稍稍沉默:“但是我无法找到它的踪迹。” 易风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找对人了。 其他人问的一定是:我要如何才能杀了鬼语者? 但流夜问的截然不同。 他道:“鬼语者看上了你的皮囊,它平生最爱美人皮相,它所看上的皮囊从无放弃可能。所以,它一定还在附近,之前退走只是惧于佚舒羽。” 说到这,他顿了顿:“佚舒羽的实力非同凡响,我们此前设计想杀他,也是受了鬼语者蛊惑迷了心智。” “你们的计划是怎样的?” 易风无不可言:“我们从反叛骑士那儿等到消息……” 新的名词叫流夜不解:“反叛骑士?” “你竟然不知道?”易风一愣,随即有些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看来光明神殿也不过把你们当炮灰马前卒啊……” 流夜面色不虞地打断他:“闭嘴!记清楚你有求于我。” “好吧。”易风立刻端正态度,“你若是毫不知情,我便从头跟你讲起。”隐约觉到流夜待光明神殿态度不一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所知晓的也只是从我途径所知,未必全然准确。” 他整理了一下,从头说起:“这件事的起因,应当是宜光城亚伦纳本堂的一只神圣独角兽幼崽脱出,枢机司铎李元洲奉命抓捕,圣子佚舒羽随行。” “这里面有两件事不同寻常:一是光明神殿驯养神圣独角兽多年,手段成熟,怎会叫一只跑脱出来?何况还是幼崽;二是以圣子的身份,竟然会随行关注这件小事。” 流夜不乐意听了:“他秉性好,待人温和,乐于助人。” “……”行行行,我有求于你,你说是就是吧。他调转话头:“不过比起这些事,此后发生的事,更不可思议——队伍里所有的圣骑士,尽皆叛离。” “是鬼语者?” 易风摇头:“鬼语者若有这本事,她就是不是a级通缉,而是受到五大帝国联手追缉的s级超级罪犯了。光明神殿圣骑士都是有所信仰的,信仰光明之神,就算是历史上与之争斗千年的黑暗圣殿,也鲜少能诱得圣骑士反叛。” 黑暗圣殿……流夜一下想起遭遇的那位黑暗圣殿断空圣使:“对于黑暗神殿你知道多少?” 易风想了一下:“黑暗圣殿已消声灭迹许多年,我也不甚清楚。”他继续道:“这群骑士背叛了光明神殿,更大肆宣传这支队伍的路线消息。我们从中得到消息,发觉这是千载难逢的的机会,便找到了鬼语者……” 他闭了闭眼,才接着道:“有鬼语者之助,纵使佚舒羽也无法发觉我们的真实气息,故得以混进队伍,并一路制造灾祸消耗队伍。直到今日,用下东极断灵散,彻底发难。——东极断灵散也是鬼语者的独门,十分奇特的一种药,等闲不会叫人察觉到异常。” “兽潮也是你们搞的鬼?” 易风坦然承认:“没错,也是借助鬼语者给予的道具。” 他那时还沾沾自喜,想他真是有本事竟从鬼语者那得到那么多援助。现在来看…… 原来它竟然剥了冰冰的皮,他们也不过都是鬼语者用来对付佚舒羽的棋子…… “那顶黑色斗篷?” “那顶黑色斗篷是我灭神教驭物经由鬼语者加持,因而有了影响、蛊惑妖兽的能力……”说着,他意识到,“黑屋是被你所破?” 见流夜点头,易风不惊反喜:“它是由鬼语者特殊加持,与原本已大为不同,看来你果然有击杀鬼语者的能力!” “……”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干掉的它。 第五十一章 颜癌晚期鬼语者 “我以性命向永恒之黑暗立誓:当苏流夜杀掉鬼语者之日,便是我毙命之时。” 一道隐然的黑色光华无声地围绕一圈,而后消逝无踪。 神誓,并不是向神祗起誓,而是向永恒深渊中某些强大无匹、有如神祗的存在立誓。 诸神是否存在尚且存疑,但深渊确实横亘大陆。 一旦立下誓言,必会被回应,必会被执行。 神誓既已立下,易风又道:“我可以先予你一份报酬。”他抬手,风气微起,“微风细雨万剑灭这招灵术,以灵力化剑雨,其实只是入门。它真正厉害之处,是在于控制万剑组成阵法而攻。我先教你‘结阵’……” 他刚刚起了个开头,就听流夜语气旦旦地道:“嗯,好了,我会了。” “……”你们天才现在都不讲基本法了吗? 流夜独自一人走进密林。 夜色深深,林下更森森,显得甚为幽诡。 “阿夜……”轻幽的呼唤声渺渺响起,如情人间最亲密的私语,满是温柔缱绻、无限深情。 这声音让她恍惚了一下:“冰冰?”抬头,就见易冰一身雪白的衣裙,婷婷袅袅地立在前面。 她整个人像是仿若生了三分透明,隐散着如玉一般晶莹柔润的光。她启唇轻唤:“阿夜,过来。” 流夜便愣愣地、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眼见着那张颜色卓绝的皮囊愈来愈近,易冰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但还未及她笑意扩散,流夜怔愣的神情骤然一敛,手中寒光陡现! 雪亮的匕首直直地刺进“易冰”胸口。 但“易冰”仍然维持着那样的笑意,分毫未减:“虽然我不怎么瞧得上这副皮囊,可我此际也没别的皮囊,你怎么能这么毁它呢?” 流夜没有理会,抽身回退,与这诡异的鬼语者拉开距离。只见匕首上仍是如雪光般白亮,未沾染一滴鲜血。 “流夜啊,”鬼语者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记忆里易冰的声音,而是极尽娇媚,笑意盈满,“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为何呀:你对我的魅惑毫无反应?我所遇人里千千万,再没一个——哪怕是光明教皇,也没能像你这样丝毫不受影响呢。” 有风大起。 流夜不跟它废话,直接微风细雨万剑灭糊脸。 “呀!”鬼语者故作惊呼,身形却是巍然不动,“微分细雨万剑灭?莫非是易风那小子叫你来的?”它咯咯笑起来:“那小子待我还真是好啊,先给我送了一副皮囊,又将你送到我面前。” 细密的剑芒打在“易冰”身上,穿透而过却毫无建树。 流夜不信邪,操控着剑芒往复回来。 鬼语者像一片白毛般飘飘然地避过,口中娇娇俏俏地埋怨:“好啦,别再毁我这皮囊啦。”眼见着剑芒如影随行追来,于空中止住身形,广袖一挥,竟是将之尽皆扫碎。 流夜脸色微变,就听它略带冷意地笑:“我到底也是地阶高级,再怎么样,收拾你,也是绰绰有余。” 地阶高级! 低阶对于高阶修为感应,只能知晓个大概。她晓得鬼语者是地阶,万没想到居然是地阶高级。 瞅着那张莹玉似的小脸上湛上冷意,鬼语者神色不由迷离起来:“流夜,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儿,我都不忍心于你动手……” “……”流夜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鬼语者又道:“受我魅惑,高高兴兴、快快活活地过两年不好吗?我自会待你极好,叫你享尽世界一切欢喜。” “哦?”流夜问,“那你晓得,我想要什么吗?” “想要什么?”鬼语者傲然笑起来,“你怕是不晓得我的本事。以我的能力,这世上东西就没有我弄不到的!” “我想要——”流夜陡然欺身攻来,“你去死可行?” 鬼语者是颜癌晚期,最嫌恶这样毫无美感的近战。但流夜就是瞧准她这秉性,盯着她仪容下手。 “苏流夜!”鬼语者恼怒起来,“你莫不识抬举!”它手忽做爪状,原是纤纤的素手,迸裂开来,转眼成了一双苍绿色的狰狞兽爪。 它那手挥舞起来其疾如风,一下抓住流夜。 “你……”流夜只觉爪上似有千钧之力,顿时挣扎不开动弹不得。 鬼语者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一晃,又变成纤纤玉手,扣住流夜下巴,曲指将一粒黑色的丹药弹如她口中。 那丹药入口即化,流夜几乎没反应过来,就察觉不到。 “你喂我吃的什么?” 鬼语者微笑:“好东西。”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三分钟…… 它再也笑不出来:“你为什么毫无反应!”忽然间,它想到了一点可能,脸色一下沉下来,眯起眼:“莫非……” 流夜是头一回见鬼语者露出这样沉郁冷肃的模样,心下隐生不秒。就听它漠然道:“我虽极喜你这副皮囊,但你若是……”话音未落,它手又电光火石间变作兽爪,一下刺穿流夜心脏! “唉……”鬼语者神情又恢复成娇柔状,“我也没法子。”叹着,松手任流夜尸体坠向地上。 但“尸体”落到半空,忽然一挺,倏然跃开来。 鬼语者神情彻底冷厉下来,声里凝着深重的杀意:“果然啊,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得到了那位大人的恩赐。既然如此,留你不得!” 那位大人? 流夜心念电转。但此时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鬼语者浑身片片皲裂,裂缝里溢出浓郁的黑气,将它不人不鬼的模样包裹住。 强大、幽深的黑暗气息溢散开来。 这样可怕的气息,令远处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有所感觉。 祭司们惶惶然惊醒,夜晚的黑暗本便对他们有所压制,精神不由得恹恹,更加无措; 齐氏佣兵团装备整肃,神色戒备地遥望着那方力量爆发之所; 纵使阵法隔绝,易风也有所感觉,神情凝重地望去; 石星海望着那方向,若有所思,忽然踏步无声地走进了林中; 佚舒羽从帐篷里走出,微皱着眉头:“这气息……” 李元洲神色大惊地来找他:“这黑暗力量,好生纯粹!” 第52章 光明与黑暗对立还需要理由吗 依然是那方向,一股更加强横、更加幽邃的黑暗力量陡然爆发。 这黑暗力量之强郁,令正在安抚祭司的佚舒羽,都不由得一阵心悸。 李元洲也是悚然:“这黑暗之纯粹,是我平生所未见!” 佚舒羽思索片刻,道:“我去看看。” “这……”李元洲阻止不得,就点了几人,一道跟上。 一路过去,便见林木尽折,满地狼藉。 “是……战斗?”李元洲稍稍安了些心,及至到达战斗中心,所见之人叫他大吃一惊:“石星海?!苏流夜?”他见到石星海手里握着一柄黑漆漆的弯刀,虽然转瞬即被收起不见,但他依然从上感到了一丝黑暗气息溢散。 石星海默然片刻:“我于此遭遇鬼语者,不得已,以全力与之一战。” “你竟然是堕落的黑暗系!”宁辰逸神色由震惊专为憎恶。流夜试图辩驳:“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 “那又如何!”李元洲当头棒喝,“坠入黑暗者皆是不可饶恕的异端,当由圣光焚尽!” 佚舒羽沉默半响,缓缓开口:“你到底曾助我等不少,今日便作未曾看见。以后再遇,必当以异端制裁。” 石星海并未多言,一眼扫遍,转身沉默地离开。佚舒羽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是流夜未曾见过的冷凝。 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方回转神情,恢复往常的温润如许:“走吧,回营地。”流夜知道,这一声是对她道的。 李元洲眉头皱成川字型:“你小子在这做什么?” 流夜垂着头,低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你是真不怕死。”李元洲便不再关注她,心里也对今晚之事有个大概:苏流夜出来闲逛引来鬼语者,不过正好叫石星海遇上,二者一场大战…… 恩……于我等倒是无甚害处,反而颇有益处…… “司铎大人、司铎大人!”盖伊急匆匆跑来,“易风——死了!” 李元洲大惊:“怎么死的?营地受到灭神教那帮人袭击了?”隐隐看了佚舒羽一眼,“就不当放那帮人走……” 盖伊忙摇头:“不是不是,营地无事。就是——易风忽然七窍流血而死,也没触发阵法!” 情形甚为蹊跷,一行人忙回返营地。 佚舒羽仔细检查了一番,若有所思:“阵法确实没被触发。” “那他是怎么死的?”盖伊亲眼见着易风无声无息地死亡,最是惊骇,忙问。 佚舒羽屈指轻弹一簇光焰落下,将尸体燃尽:“此事……便不要再问。若实在想知道,不妨看看圣之典记。” 宁辰逸戳了戳流夜:“哎,你怎么不问圣之典记是什么?” 流夜如言问:“圣之典记是什么?” “记载历任圣子圣女生平轶事的传记典籍!” “你有吗?” “没有……” “你记得内容吗?” “……不记得……”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 见众人四散,他也拉着流夜到一旁僻静处:“我看你一直兴致不高……”他拍了拍胸,信誓旦旦:“来!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开解你!” 流夜确实为今晚事大受影响:“为什么……你们光明神殿这么不喜黑暗系?” 宁辰逸忙捂住她嘴,拽着她又往边边角角跑了一截,才道:“光明与黑暗对立,不是天生的么?” “……”流夜一时呐呐无言。 “光明必将驱散黑暗,光明所至之地必无黑暗立足之锥。”神色肃穆地念了两句,宁辰逸忽然垮下脸:“哎,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光明神殿内部对这个查的很严——我跟你讲,上回遇到这种情况,我晚了几秒钟表态,就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室。” “……” “唉,”宁辰逸挠了挠头,“你是为石星海吧?其实我也难受……我都跟他约好了明天去打橘桦豺,结果没戏了。” “……”流夜不由自主地想:你是为了橘桦豺难受还是为了橘桦豺难受呢? “你也就是在我面前可以这样说一说了。”宁辰逸非常郑重地告诫她,“在其他人面前,千万不要这么说!尤其是圣子大人!” “……” “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宁辰逸左右看了一眼,“我还真怕鬼语者蹦出来——那家伙非常非常难缠,它肯定会盯着你。你可别再乱跑了,最好呆圣子大人旁边。” “……” 鬼语者…… 流夜不由想起,它临死前,陡然变得极其惊恐的神情:“你是、你是……” 我是什么? 她微微伸出手,接住林叶间坠落的薄光,却只落得一手的斑驳,像鬼怪似的狰狞。 回进帐篷,便见佚舒羽正坐在案前,微微笑起:“流夜。” 流夜张了张嘴,想起宁辰逸的告诫,终究没有将那话问出来。 佚舒羽指着案上一盏勾着精巧、繁复银纹的灯盏:“这是鬼语者的魂灯。” “!”流夜不由得仔细看去,只见灯里非常隐约地有一点点淡薄的黑雾在游荡,几近于无。 又听佚舒羽道:“若是一般的人,魂灯这模样便是死亡无疑。只是鬼语者实在诡异,我也无法确定。不过我获得它魂灯许久,却是第一次见其变成这样。想来鬼语者就算未死,也是重伤,你暂就无需担心它寻来。” 流夜点头,佚舒羽便起身,笑了笑:“你先好好休息。若是有何事,也可寻我。” “你还有事吗?” 佚舒羽点头,却未说是何事,只掀帘出了帐篷。 流夜静坐片刻,一室寂静。忽然戳了戳圆球:“我是谁?” 圆球的回答一如既往:“你是圆球的主人啊。” 她紧跟着问:“佚舒羽是谁?” 圆球翻了会书,摇头:“不知道。” “……”原来,圆球真是的智障。 再度沉默片刻,流夜语气振振开口:“我要换功法。” “可是,这是最最厉害、最最适合主人的功法啊。” 流夜面无表情地命令:“立刻、马上、迅速、赶快给我找一份我能修炼的、最为厉害的光明属性功法。” 第五十二章 光明与黑暗对立还需要理由吗 依然是那方向,一股更加强横、更加幽邃的黑暗力量陡然爆发。 这黑暗力量之强郁,令正在安抚祭司的佚舒羽,都不由得一阵心悸。 李元洲也是悚然:“这黑暗之纯粹,是我平生所未见!” 佚舒羽思索片刻,道:“我去看看。” “这……”李元洲阻止不得,就点了几人,一道跟上。 一路过去,便见林木尽折,满地狼藉。 “是……战斗?”李元洲稍稍安了些心,及至到达战斗中心,所见之人叫他大吃一惊:“石星海?!苏流夜?”他见到石星海手里握着一柄黑漆漆的弯刀,虽然转瞬即被收起不见,但他依然从上感到了一丝黑暗气息溢散。 石星海默然片刻:“我于此遭遇鬼语者,不得已,以全力与之一战。” “你竟然是堕落的黑暗系!”宁辰逸神色由震惊专为憎恶。流夜试图辩驳:“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 “那又如何!”李元洲当头棒喝,“坠入黑暗者皆是不可饶恕的异端,当由圣光焚尽!” 佚舒羽沉默半响,缓缓开口:“你到底曾助我等不少,今日便作未曾看见。以后再遇,必当以异端制裁。” 石星海并未多言,一眼扫遍,转身沉默地离开。佚舒羽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是流夜未曾见过的冷凝。 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方回转神情,恢复往常的温润如许:“走吧,回营地。”流夜知道,这一声是对她道的。 李元洲眉头皱成川字型:“你小子在这做什么?” 流夜垂着头,低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你是真不怕死。”李元洲便不再关注她,心里也对今晚之事有个大概:苏流夜出来闲逛引来鬼语者,不过正好叫石星海遇上,二者一场大战…… 恩……于我等倒是无甚害处,反而颇有益处…… “司铎大人、司铎大人!”盖伊急匆匆跑来,“易风——死了!” 李元洲大惊:“怎么死的?营地受到灭神教那帮人袭击了?”隐隐看了佚舒羽一眼,“就不当放那帮人走……” 盖伊忙摇头:“不是不是,营地无事。就是——易风忽然七窍流血而死,也没触发阵法!” 情形甚为蹊跷,一行人忙回返营地。 佚舒羽仔细检查了一番,若有所思:“阵法确实没被触发。” “那他是怎么死的?”盖伊亲眼见着易风无声无息地死亡,最是惊骇,忙问。 佚舒羽屈指轻弹一簇光焰落下,将尸体燃尽:“此事……便不要再问。若实在想知道,不妨看看圣之典记。” 宁辰逸戳了戳流夜:“哎,你怎么不问圣之典记是什么?” 流夜如言问:“圣之典记是什么?” “记载历任圣子圣女生平轶事的传记典籍!” “你有吗?” “没有……” “你记得内容吗?” “……不记得……”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 见众人四散,他也拉着流夜到一旁僻静处:“我看你一直兴致不高……”他拍了拍胸,信誓旦旦:“来!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开解你!” 流夜确实为今晚事大受影响:“为什么……你们光明神殿这么不喜黑暗系?” 宁辰逸忙捂住她嘴,拽着她又往边边角角跑了一截,才道:“光明与黑暗对立,不是天生的么?” “……”流夜一时呐呐无言。 “光明必将驱散黑暗,光明所至之地必无黑暗立足之锥。”神色肃穆地念了两句,宁辰逸忽然垮下脸:“哎,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光明神殿内部对这个查的很严——我跟你讲,上回遇到这种情况,我晚了几秒钟表态,就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室。” “……” “唉,”宁辰逸挠了挠头,“你是为石星海吧?其实我也难受……我都跟他约好了明天去打橘桦豺,结果没戏了。” “……”流夜不由自主地想:你是为了橘桦豺难受还是为了橘桦豺难受呢? “你也就是在我面前可以这样说一说了。”宁辰逸非常郑重地告诫她,“在其他人面前,千万不要这么说!尤其是圣子大人!” “……” “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宁辰逸左右看了一眼,“我还真怕鬼语者蹦出来——那家伙非常非常难缠,它肯定会盯着你。你可别再乱跑了,最好呆圣子大人旁边。” “……” 鬼语者…… 流夜不由想起,它临死前,陡然变得极其惊恐的神情:“你是、你是……” 我是什么? 她微微伸出手,接住林叶间坠落的薄光,却只落得一手的斑驳,像鬼怪似的狰狞。 回进帐篷,便见佚舒羽正坐在案前,微微笑起:“流夜。” 流夜张了张嘴,想起宁辰逸的告诫,终究没有将那话问出来。 佚舒羽指着案上一盏勾着精巧、繁复银纹的灯盏:“这是鬼语者的魂灯。” “!”流夜不由得仔细看去,只见灯里非常隐约地有一点点淡薄的黑雾在游荡,几近于无。 又听佚舒羽道:“若是一般的人,魂灯这模样便是死亡无疑。只是鬼语者实在诡异,我也无法确定。不过我获得它魂灯许久,却是第一次见其变成这样。想来鬼语者就算未死,也是重伤,你暂就无需担心它寻来。” 流夜点头,佚舒羽便起身,笑了笑:“你先好好休息。若是有何事,也可寻我。” “你还有事吗?” 佚舒羽点头,却未说是何事,只掀帘出了帐篷。 流夜静坐片刻,一室寂静。忽然戳了戳圆球:“我是谁?” 圆球的回答一如既往:“你是圆球的主人啊。” 她紧跟着问:“佚舒羽是谁?” 圆球翻了会书,摇头:“不知道。” “……”原来,圆球真是的智障。 再度沉默片刻,流夜语气振振开口:“我要换功法。” “可是,这是最最厉害、最最适合主人的功法啊。” 流夜面无表情地命令:“立刻、马上、迅速、赶快给我找一份我能修炼的、最为厉害的光明属性功法。” 第五十三章 须什么 圆球十分一定以及肯定地回答——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修炼任何光属性功法。” “为什么!?” 圆球眼巴巴地看着她,那目光,就像是真理你让我怎么解释。 流夜给这目光败下阵来。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黑莲印记,光华升起,一块灰白的石头落在手中。 “这玩意……”流夜捏着灰白的石子,微微皱眉打量,“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瞟向圆球:“别告诉我,这又是一次性的。” 目前为止,圆球拿出的东西,除了罪恶之书,没有不是一次性的,搞得她都快将圆球跟一次性划等号了。 圆球呼扇着小翅膀:“原初之石本来就是这模样啊。” “原初之石……原本的模样?原本的……模样……”流夜心神微晃,不由想起了先前—— 她按照圆球的指导,以“本源”引动裁决天幕碎片。 那一时力量之强大,直令流夜侧目,瞬间叫鬼语者烟消云散。 然后,她见到了石星海。他道:“你竟然是黑暗属性。” 流夜觉得他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光明神殿极为敌视黑暗。”石星海语气平平,“之前那样深重的黑暗力量波动,他们必会过来查看。以光明神殿对黑暗的态度,我奉劝你尽早离开。” 流夜将绝对感知放大一扫,果然得见一行人正往此赶。她不由看向石星海。 这目光殷切又热切,让石星海一时有些莫名,就听流夜道:“帮我……瞒一瞒。” “……”听罢流夜的李代桃僵之计,石星海沉默半响,才道:“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流夜语气旦旦:“那就用更多的谎言去完善。” 石星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算你可以用无数的谎言去构造虚假的真实,但是,当有一天,虚假堆砌成了‘真正’,会不会连你自己,也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我……原本的模样? 流夜注视着雪一样白腻的手心,在夜色里,黑与白的界限,是那么分明。 她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鬼语者临死前未尽的话语—— “你是、你是……” “我是什么?” 流夜喃喃自语。 “你是圆球的主人啊。”圆球依然是那样的语气脆生生答道。 “……”好想把圆球的嘴缝起来! 圆球又扑到她眼前道:“主人,你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圆球的主人;你只要知道,你想成为什么、你想要什么。” 流夜怔愣了好半天。她没想到,圆球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我想要什么? “流夜……”佚舒羽回来的时候,就见流夜施施然地端坐,含笑望着他。彼时晨光微曦,浅浅淡淡的光透过帷帐打在她身上,衬得流夜整个人如是玉铸,莹魄流辉,好看极了。 一双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映着他,让他一时忘了语言。 流夜便这样问他:“舒羽,我能抱一下你吗?” 佚舒羽下意识地欲回答“可以”,但又隐隐觉得此时这般回答似乎有些……微妙?可若回答不可以,似乎更加不恰当? 这好像是个两难的问题…… 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丢开,佚舒羽正了正神情,温和应下:“可以。” 便见流夜飞一样地扑到他怀里。 他忙将人接住,忽觉得这模样很像某些妖兽幼崽向人表达亲切好感……不由将人微微揽起,立感到没多少重量,轻得像一阵烟似的,风一吹就散了。他望向怀里的人儿,模样是无可挑剔的绝色,只是纤瘦得紧。 “流夜……” “舒羽……”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流夜便笑起来,眉眼弯弯:“舒羽,我喜欢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身后的圆球:??? 主人,你的展开……是不是不太对? 佚舒羽只当她年纪小,摸了摸她的头:“光明神殿也不是什么适合你呆的地方。你若实在不想留在苏家——我可予你写一封北尔斯王国皇家学院的推荐信。若能由皇家学院毕业,今后天大地大皆可去往。” 流夜眨了眨眼:“皇家学院能见到你吗?” “圣子大人!圣子大人……”由远及近的呼喊急急闯进来,赵项明一下见到过于亲密的两个人,一时觉得说不出地怪异,不由愣愣收了声。 佚舒羽将流夜放下,转身问他:“发生了何事?” 见圣子浑若无事,赵项明忙收敛思绪:“起、起雾了!” 对于旁的地方,起雾不过是寻常天气现象。但于涌雾迷谷,却是要命的事儿。不过流夜早已瞧见预兆,故一点不意外:“起雾怎么了?” 你真的了解涌雾迷谷吗?赵项明在心里吐槽了局,转而对佚舒羽正色道:“圣子大人,迷谷雾气非常难处,且这回雾气来得非常蹊跷,如今又已遇到不少波折,我建议此行不如就此退去,从长计议。迷谷雾季也不会有旁人能抓那神圣独角兽。”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赵项明的建议确实非常诚恳。迷谷雾气,不止隔绝感知,更叫人无从天地吸纳灵力。故鲜少有人会在里行动。 佚舒羽推帘而出,淡薄的灰色雾气争先恐后地涌来,缠绕在他身侧。佚舒羽的眉头,头一次深深皱起:“这雾气……” 流夜心里一跳:这雾气…… 在这雾气里,她居然感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是比那日晚上,更加深刻的感觉,仿佛天地灵力尽在掌握,皆听臂使。 她竭力压下活跃而躁动的灵力,又隐约听见一段轻微的声音:“……须……须……须……” 须? 须什么? 流夜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赵项明莫名。 这时李元洲缓步而来,神情正肃:“这谷里起雾了。它这雾有些诡谲,似是某种黑暗力量,对光明之力有极大压制。此间情形业已明了,定是鬼语者蛊惑他们背叛,那神圣独角兽也没必要再追捕。” 第五十四章 云吞 流夜一下便意识到他语焉不详中的背叛,指的是圣骑士之背叛。 但是,按易风所说,鬼语者是没有那等能力的? 佚舒羽沉吟半响,忽的唤出一面光芒罗盘。那罗盘金光璀璨令人不可逼视,光明力量极为浓郁,流夜居然从中感受到一丝如修习隐夜诀时对光明力量的不适。 罗盘轮转如飞,最后倏然停下,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那边。”佚舒羽抬手指向一方。 “那方向……”流夜犹疑,“似乎是风裂谷?” 赵项明在心里比照了下方位,恍然叫道:“那方向好像真是风裂谷啊!” “风裂谷?”李元洲皱眉,“不是风渊么?风裂谷是什么?” “风裂谷是风渊中最凶险的一段代称,其纵宽远胜其他处,风流也格外强劲杂乱。”这番话居然是佚舒羽淡声道来。他又问:“风裂谷之后,是什么?” 赵项明一时无言:你都知道风裂谷那么危险了,谁过风渊会走风裂谷? 却听流夜脆生生答道:“是溺水。” 所谓溺水,并不是特指一江一河,而是一种奇诡之水:片羽不得浮,沾之形骨销。 流夜又补充:“不过那是一条很小的溺水,有些地方可以绕过去。” 你好像很了解?经受过社会毒打的赵少爷,这句话在嘴里嚼了几番,终究没说出来。 涌雾迷谷是一片辽阔裂谷,初极狭,约莫半程有一道几乎横贯峡谷的裂隙,时常风气喷涌,是为“风渊”。 此时一行人便站着风渊中最为凶险的一处——风裂谷。 尚站在远处观看,便觉飓风烈烈,直欲将人掀起。而且这风里,似乎夹着别的东西,令人感觉格外沉重。 赵项明两股战战:“这、这要怎么过去……” 这等地方,风纸鸢,分分钟鸢毁人亡。 “以玄阶确实难以横渡。”佚舒羽遥望对侧雾涛半响,“尔等可先退出涌雾迷谷,我且过去进去看看。” 众皆惊疑:“圣子\/圣子大人……?” 佚舒羽未语,背后忽的展开一对纯白的羽翼,飞起到空中。 “舒……圣子大人!”流夜差点在众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字,“带上我!我能为你带路!” “……”佚舒羽顿了顿,回转来牵起她的手,携她一道飞上裂隙。 裂谷里的灰雾更加浓厚,由半空中看去,在杂乱的风流搅动下,凝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漩涡,犹如欲择人而噬的凶兽口牙。 这时听佚舒羽道:“前面不同先前,我恐怕无法保你周全。” 流夜笑道,神色灿烂:“没事。” 不死,就是那么自信! “圣子!”两人正说着话,李元洲居然也从后面追上来,“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其他人呢?” “我叫盖伊领他们现行出去。来路已设下光明之痕,循着出去即可。” 光明之痕?流夜正想问光明之痕是什么,忽的又听到那声音:“须……须……须……” 须…… 这断续的声音比之先前清晰许多,仿佛她正朝着那声音靠近。 圆球忽然极为兴奋地叫道:“是云吞!!” 第55章 明光恢网镇 云吞? 流夜心中忽的一悸,抬首望向迷雾里的深处。 佚舒羽见她神情有异,低头温声问:“怎么了?” “云吞……是什么……” “云吞?”佚舒羽携着她落到对面实地,顿了顿道:“云吞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吞吐云雾,变化万象。” 流夜不由鄙视地瞥了一眼圆球:辣鸡! 圆球:“……” 李元洲也落到地上,皱眉:“这雾,好像一下浓了许多?” 原本灰雾虽然弥漫,但仍浅薄,叫人看得透。但此时,却好似一下包裹过来,让人四下都看不分明。 ——除了流夜。 她只觉感知更加明了,分毫毕现;灵力更加活跃,充沛至极。 佚舒羽指着前面:“那便是溺水?” 只见雾气下,隐约可见一弯碧蓝的水线,但不见透彻,犹如凝实。 流夜扯了扯他的袖子:“跟我来,绕过去。” 溺水沾灵力而蚀,对修炼者而言极是凶险。哪怕眼前这溺水微小,也叫李元洲心生十二万分警惕。但这一回,他发觉带路的佣兵终于靠谱了一回,指路无误,一路走过溺水区域。 只是此时,眼前雾气更加浓郁,仿佛将人裹住,近乎不见左右。 “叮铃、叮铃……” 细微的铃声响起,李元洲忙将系佑铃取出来,见果然是其振动作响,不由大喜:“那畜生就在眼前了!” 佚舒羽闻言,不知如何施展灵术扬风,暂且将这一块雾气吹散,便见前面是一片千疮百孔的石窟。 “这……”李元洲举着系佑铃,向左,铃铃作响;向右,仍是叮叮作响。他转头望向流夜:“苏……苏家小子,这里怎么走?” 流夜皱了皱眉:“这一块被叫做万径迷窟,里头四通八达,我也不曾深入过。” 李元洲显然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正拧着眉要开口,佚舒羽道:“既然系佑铃已有感应,便先在此设阵网,你我再分头进去寻捕。” 这法子很妥当,李元洲便没再多说,与佚舒羽一道设置阵眼勾画法线布置起阵法。流夜于阵法七窍通了六窍,只能在旁边看着。 雾又渐渐聚拢上来。 这个阵法似乎很复杂,佚舒羽与李元洲二人半天没有画完。流夜便戳圆球:“阵法教程来一套。” 圆球萌萌哒:“阵法教程是什么?”它将罪恶之书展开在面前,“是说这个阵法吗?” 流夜看去,只见是“明光恢网镇”,正是极详尽地讲述面前阵法。她瞧了两眼,摇头:“不是这个,是阵法教程,教授如何布置阵法……” “可是这上面已经说的很详细了——”圆球指点江山,“照着这个,就算傻子也能画出来啦!” “你给我闭嘴。”流夜不想跟智障说话,“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不许说话。” 圆球:“……” 主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索性无事,流夜把罪恶之书中记载“明光恢网镇”与眼前一一对应,越看便越生奇怪。及至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这里,为何不走反方向?” 正被“明光恢网镇”复杂阵线搅得头大如斗的李元洲听到声音勃然大怒:“你懂什么!给我闭嘴,好生呆着不要聒噪!” “……”流夜不由瞥了眼圆球:唔,还好,我还能骂圆球…… 静音模式的圆球:“……” 但李元洲这一通骂后,没多久,和着他一声恶狠狠的惊呼:“该死!”阵线忽然闪烁起来。 阵线明暗震颤,如不稳而将熄的花火。 李元洲将目光投向流夜,满是怒火。但未等他说话,佚舒羽先已开口:“现在的情况,还是先找一找是何处出了谬误。”说着,便俯下身神情凝结地检查阵法。 流夜不愿见他这般神情,便指着一处道:“将那根线擦掉就好了。” “小子,你懂什么!”李元洲破口便要骂,闪烁的阵线却忽然平稳了下来——原来佚舒羽当真如她所指将那根线挥袖拂散掉。 李元洲愣了一愣,神情却陡然阴沉,转身面向她,携黑云压城般的磅礴气势直盖而来:“小子!说——你怎知我光明神殿的明光恢网镇!” 明光恢网镇乃是光明神殿的独有阵法,一般人不可能知晓。尤其是,以这人的年纪与修为。 “李司铎,你过来看。”这时佚舒羽又是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他手中展着一张图,李元洲过去一看,大愕:“这……这……这位置应当是有线的?” 比照阵图,这处,赫然是有阵线的。 李元洲不能置信地看了又看,最后瞟向流夜:“你……” 流夜坦然回答:“我就是觉得那儿不当有线。”神色天真而茫然,李元洲一下便信了,只当她是个叫人瞠目结舌的阵道天才。 只是这阵道天才已被自己得罪了……李元洲脸色又变换数度,到底没再说什么。 佚舒羽倒是不吝赞扬:“流夜,看来你于阵法极有天赋。” ——当有一天,虚假堆砌成了“真正”,会不会连你自己,也不再记得真实? 本是欣然受赞的流夜,忽然想起石星海的话语,不由微微一怔。 待二人布置完大阵,已近黄昏。 佚舒羽再度以灵术确认:“那东西仍在里头。”又看向流夜:“你是一同进去……” “一同进去!”这显然是没有其他选项的单选题。 佚舒羽表情稍有一点无奈,但仍是朝她伸出手:“跟着我。” 流夜欢欢喜喜地握住。三人一道走进洞窟,便发现,洞里竟然无甚雾气,只是缺少光线,不甚明晰。 李元洲甚是欣喜,抖擞气势:“这该死的雾气!” 流夜回头瞄了一眼洞口,觉得有些不对。但这地方她也不熟,故未出言。 佚舒羽大略扫了一眼,道:“李司铎,这洞窟颇多,你我分头搜寻?” 李元洲应下,自挑一个洞口进去,眨眼不见。佚舒羽又含笑问她:“走哪边?” “恩……”流夜左右看罢,左右为难。 佚舒羽便笑:“无妨,随意找一个方向都可。” 流夜好一番犹豫,终是挑了个看起来比较明亮的洞窟:“那……那边吧。” 第56章 地下溺水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忽略洞窟内蜿蜒曲折而昏暗,忽略幽绿的青苔在根角蔓延的话…… 佚舒羽问:“这里雾气进不来吗?” “万径迷谷我没怎么来过,我也不清……” 正说着话,前方的甬道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浓重灰雾,如海潮一般,转眼将两人如吞噬般掩盖。 于此同时,流夜再度听见那个声音:“须——!” 这一次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但她无暇他顾,只觉与佚舒羽相扣的手倏然被紧拽。 “舒羽,你有没有事!”这灰雾浓厚得叫她也看不清周围,只隐隐约约见到佚舒羽的身形半跪下去,忙也蹲下去扶住他。 佚舒羽轻声道:“没事。——这灰雾极为压制光明力量。”他缓了缓,握着流夜起身。 “要不要先退出去?”流夜皱着眉,那莫名的声音一声声叫着,叫得她有些心绪不宁。 佚舒羽放开她的手,扯出一根纵使在浓雾也光亮明显的细线递给她:“尚未走入多少,你循着这根线,很快便可出去。” “你呢?” “我进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佚舒羽一向温和的语气里难得带上几分肃然:“前方恐有危险。这样的情境下,我也无法保护你。” 流夜反手抓住他的手,纵使浓雾相隔,仍注视他的面目:“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去哪,我去哪。” 因这浓厚的雾气,流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略显清淡的声音:“好吧。” 她将光线递回给佚舒羽,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我会保护你。” “呵……”恍惚间,她听见佚舒羽一声轻笑,“跟我来,那东西在浓雾后面。” 两人沿着曲折的洞穴,逆着雾气涌来方向,一路深入。 视野里灰茫茫一片,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这样说也不恰当,所见乃是是一个极宽阔的深穴,视线所及看不见尽头,黑黢黢一片。 但这里没有雾气,对流夜而言,便是“豁然开朗”。回看身后,滚滚的灰雾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拦,不得寸进。 “这好像……是一个地下溶洞?”佚舒羽略显疑惑的声音从旁传来,“什么都没有?” 流夜借着加成的视野左右望了望,眯起眼,指向一边:“那边好像有东西。” 两人循着走过去,便见一淌蜿蜒的深蓝色河流。那河水是深重的蓝色,犹如凝实,如画作上鲜艳的油彩,在这幽暗的地下,诡谲,却又有种叫人震撼的美。 佚舒羽神情一凝:“这是——溺水?” 这地下河浩荡得紧,前不见来迹,后不见终处。如此之大的溺水河流,委实罕见。 “看来地上的溺水,应该就是这条地下河渗出去的。”佚舒羽正思索着,却见流夜凑近河边,半蹲下去:“你做什么?这是溺水,很危险。” 流夜指了指河面:“你觉不觉得,这水面涨高了一些?” 溺水的模样,本身是极好看的。这样一条长河,浪涛卷碧,如画卷展开,更是美得惊人。只是,这水好生活泛,竟有潮涨潮落? 她话音方落,眼前的溺水忽然掀起滔天大浪,如恶龙出水,铺天盖地地笼来。 佚舒羽脸色大变,一把拽起流夜,身后羽翅展开,急速飞起,带起呼啸的风声,向外飞退。 身后,是碧蓝溺水汹涌而来,充斥整个空间。 若是佚舒羽动作稍慢一步,两人就会被这滚滚溺水,一下吞没! 但是—— 流夜回望,只见一片深蓝之色越发逼近,水声涛涛,愈临耳边。——佚舒羽的飞行速度,不及这溺水奔腾速度。 我会死吗? 她凝望了一眼淹没一切而毫无杂质的溺水,双手揽住佚舒羽抱了抱:“舒羽,放下我。” 一个人飞行,总比带着一个人速度更快。放下她,也许佚舒羽能出去。 “闭嘴。” 这是佚舒羽的声音,叫流夜稍愕然:这是她第一次听佚舒羽这样说话、这样的语气。 身后销魂蚀骨的溺水愈发追近,已能嗅到空气中潮湿而压抑的水汽。佚舒羽忽觉腕间一痛,不由自主地松手,紧跟着意识到什么,忙低头:“流夜?” 却见流夜已如一条游鱼般挣脱出去,同时,猛地将他向前推去! 而流夜本人,坠在地上,身后是滔天的溺水,身前是密布的灰雾,眨眼被吞没无踪。 “流夜!” 流夜只听见佚舒羽一声惊呼,便觉整片天地刹那变作一片浓郁的碧蓝,灰雾、石洞皆消失不见,也不再闻一点声息。 这就是……溺水之内? 我……没事? 流夜晃了晃手,稍稍走动,未觉一点不适。关于溺水的传说,她也曾听说过,由此不由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莫非我的亲身父亲是位鲛人? 溺水之中,是有一种生物、也仅有这种生物可以生存:鲛人。 鲛人是大陆上最为人知的异族,鱼尾人身,流线修长,面目姣好,生存在溺水中。这世上最大的一片溺水之湖——娑夷水,便是鲛人的聚集地。 传闻鲛人可与人族交合诞下后代…… 流夜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眼前忽然蹦出一团白色:“须!” 这声音,赫然与先前所听一般无二。 “你是……?”流夜仔细看去,只见是只毛茸茸的小兽,浑身雪白无暇,连眼瞳也是极淡白的灰色。身形颇小,像是幼崽,似猫非猫,高高地扬着头,神气得紧。它额间生有一块不甚明显的棱形宝石,内里像有棉絮似的灰色沉淀在飘荡。 “我是云吞。”小兽晃了晃头,语气严肃,“也可以叫我雪球。” 圆球、雪球……流夜顿生吐槽:这是何其的取名废取出来的名字?她试探着问:“你在叫我?” 云吞稍稍点了两下头,模样相当矜持。 见它无恶意,流夜便介绍:“我叫流夜。” “唔……流夜,”云吞改口,“那么我们来签到契约吧。” “契约?什么契约?” “主仆契约啊。” “……”流夜扫视四周,一片蓝色,不见其他。可能……没有反对的余地? 第57章 惊变 一分钟以前,流夜以为自己会被逼与云吞签下主仆契约; 一分钟以后…… 我为主?流夜眼中精光闪烁:莫非这云吞迷迷糊糊搞错了?她唰唰签下契约,便见带着亘古之意的羊皮纸缓缓浮到半空,散出澄光笼起这一方天地。 云吞悠悠站立起来,抖了抖如雪的毛发,淡白的灰眸里满是严肃,幼嫩的声音里也带上一种庄重意味:“以吾之血肉、灵魂,奉汝为主;从此,汝意愿所至,便是吾剑锋所指……” 它每一句念出,周围的光华便染上一分墨似的黑色,暗沉一分;到得最后,周遭竟化作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唯有云吞的声音在其中清晰回响:“……生死不阔,永随汝同在……” 最后一字落下,无踪的风倏然而起,裹挟着磅礴的灵力,汹涌进流夜体内。 那灵力极浩荡,且凝着一般刻骨的寒意,转眼即充斥整个身体。但仍未削减,一股脑窜进识海之中! 流夜只觉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炸,轰然中,整个人却好似漂然起来,再无一点感觉。 ……恩? 她低下头,却是瞧见底下赫然成就一片黑色旋涡,其中依稀可见白色的云吞和静立的自己。 这是…… 流夜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明悟:这是我的身体,“我”是灵魂正飘在空中…… 下方的黑色旋涡流转不息,愈发涨大,一下将碧蓝之境搅成碎片,显露出外头的灰褐色石壁,也将漂浮的流夜包纳进去。 处在旋涡之内,却是分外平静,佁然不动。只见着旋涡越发扩大,竟是将万径石窟整个掀开来,连上云霄,形成一道壮阔至极的黑色龙卷! 佥川城内,尤有地动—— “啊……那是什么……” “黑暗龙卷吗?” “……会不会过来?” 遥遥在望的勒云关上,戎装的将军凝望此方,若有所思:“那个方向,是……佥川的涌雾迷谷?” …… 当黑色龙卷消散,满地碎石凌乱,最中心处,更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其中黑色烈焰熊熊燃烧,不见形容。 悬浮于空的“流夜”心念一动,缓缓沉下去。脑中稍一眩晕,便觉视角转换,四面八方尽是黑色之炎。 伫立于地的“流夜”倏然睁眼,眼底深处黑色火焰跳跃,渐隐渐熄。那般火焰像是将她眸子洗过一样,如是漆黑的夜幕,却流转着光芒,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这……”流夜即刻抬手,只见肌肤皓白如莹玉,甚至透出一点淡淡光泽。她原本的样貌,白则白矣,只是未免太过苍白,与此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 她身上因一花一世界造成的伤口全然消失了!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巧灵锐,幽泉牙雕草未曾祛尽的积郁也一扫而净,远较之前结实柔韧,简直称得上脱胎换骨! 是因为……跟云吞签订了契约吗? 流夜四下扫过,却没见到白色的毛茸茸身影。 周围黑漆漆的火焰像是受到某种吸引,缓缓淌入她体内。流夜未觉任何不适,但视察体内,却也见不到这黑火去了何处。 “黑暗灵体……” 她的听觉似也得到极大提升,一下捕捉到这句轻微的喃喃。 这是……那枢机司铎——李元洲的声音?流夜心念电转,她一下想起,黑暗圣殿的断空圣使,也曾提到过黑暗灵体。 虽然不知晓是什么,但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被光明神殿视为异端。 黑焰渐渐收敛,重见天光,流夜一下看到,背展双翼悬在不远处的李元洲。似乎先前的动静给他造成了麻烦,形容有些狼狈。 这黑色火焰将她的衣服连着幻心幻尘石一并烧的干干净净,所以她此时的模样是原本的少女模样。李元洲见到黑炎里若隐若现的女子模样,一时有些吃惊:“你……是苏流夜?”但惊讶也仅仅是片刻,旋即眉头紧锁起来:“哼!竟然是个黑暗灵体!既然如此,留你不得!” 流夜眯了眯眼:地阶中级…… 低阶无法看出高阶修炼者的具体等阶,但此刻,她对李元洲一览无余。甚至连他何处是新伤、何处有旧疾,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能感到,体内有着难以描述的力量,让她此刻的实力更甚于地阶,杀掉这眼前这地阶中级——洒洒水似的。 “住手!”正当都觉得杀掉对方不过洒洒水的两人直欲动手之时,一声轻呵传来。 流夜身形微顿。她偏头,只见白袍如霜雪的佚舒羽缓步走来。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旧的俊雅。只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沉。 李元洲冷声喝道:“此子乃是黑暗灵体,是我光明神殿必诛之异端。正当趁其未长成之际,永绝后患!”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是突然从袖口射出一道冷冷的光芒,如疾驰之箭矢直取苏流夜! 诛杀黑暗灵体,乃是大功。这样一件触手可及的大功,他自然忙不迭地争先。但暗箭触及黑炎,却如泥牛入海,未掀起一点波澜。 “咦?”李元洲稍显惊疑,正欲再出手,那处吞下了暗箭的黑炎却像受了刺激似的,猛然跃涨,直奔李元洲,一下将他裹成火人! 流夜为这情形愕然:“我……” 她并没有做什么,这火焰是自主攻击。 但…… 流夜看了一眼将她层层裹住的黑色火焰,有些不知如何辩解—— 我当着佚舒羽的面,杀了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 却见火焰稍尽,只是落下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草人。不远处,李元洲再度出现,只是神情颇显得惊魂莫定:“圣、圣子!此獠诡异至极,你我当合力诛杀之!否则,待她日后长成,必成我光明神殿大患啊!” “我……”佚舒羽方开口,云吞忽然不知从哪蹦出来,冷冷道:“流夜,不用担心,我将我的力量借给你,你足以对付这二人!” 说完这话,它身形缓缓淡化,而与此同时,流夜感到一股滂湃的力量在体内缓缓升腾。她握了握手,只觉天地尽在掌握,排山倒海只在一念。 李元洲见到云吞,确实惊叫:“圣子!那东西——就是那只逃跑的‘神圣独角兽’!” 云吞亦冷讽:“哼!凡人!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流夜,杀了他们!” “我……”流夜缓缓抬起头,天空上是密布的阴云,直欲压地。她的神情是一种茫然,又好像是难过,低声呢喃:“我不想杀他……” “……”云吞顿了顿,复又道:“你如果不想杀人,就算了。可是——”它示意那两人,“如果他们动手怎么办?” 那厢李元洲被云吞激得怒起来,手持一柄细长、形如十字架的繁复利剑,遥指流夜:“异端!”他又看到佚舒羽有些犹豫,飞快劝说:“圣子大人!那可是光明神殿最不能容忍的异端——黑暗灵体!绝不能留!您忘了过往的黑暗灵体曾给我们光明神殿造成多大的危害吗?您忘了光明神殿的教律吗?这种时候,不当有任何仁慈!” 佚舒羽微微垂下眸子,叫人看不清神情:“我明白了……” 他抬手,却不再是凭空凝聚,而是取出一柄实体的利刃,闪出凄森森的冷光。 轰隆! 雷声轰鸣,骤雨忽落,天地朦胧。 流夜张握着掌心,其中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在张吐。但是,握着这样的力量,她却只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微微仰头,任凭雨点砸在脸上,仿佛泪流满面:“我……不想杀他,我……下不了手……” 雨幕遮得不见身形,只闻佚舒羽轻轻地叹息:“我很抱歉……” 寒芒倏然如流星划过,鲜血霎时飞溅—— “啊!你!!!——”凄厉而又难以置信的惨叫几乎震碎雨幕。李元洲瞪圆眼,看着眼前白袍的人、看着刺穿他心脏的利刃。 鲜血如注,又转眼被雨水冲淡。 “佚舒羽!!你……你……”李元洲的声音,伴着他的生命力一起缓缓消散,再也无法吐出半个音节。凸瞪的眼睛,却至死无法闭合。 佚舒羽点燃一把火焰。火焰在倾覆的雨里跳出奇诡的形状,将李元洲死不瞑目的尸体一点点吞噬殆尽。 这一刻的世界,格外安静下来,唯有雨声淅沥。 “舒羽……”流夜心中本该是快意,可佚舒羽的神情,却让她无法高兴起来。 滔天的雨水连结成幕,佚舒羽静立在其中,却是滴水不沾,水雾升起朦胧,就像雪原里的雪树银花,雪融融的花如一团怒放的白雾,她看得见,却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佚舒羽转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是一种清淡的冰冷:“流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音未罢,便是一展羽翼,倏忽飞起。 “舒羽!”流夜下意识地追前一步,却只见到白色的身影越发远去,未几便不见一丝踪影。 不知何时,雨水渐收。但浑身的黑炎,依然缭绕升腾。流夜对上云吞灰淡的眸子,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黑色妖焰缠绕,不见形容,犹如地狱而来魔女。 第58章 勒云鹰骑 云吞的身形慢慢凝实,又倏然消失不见。天地间坠雨茫茫,唯余流夜一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流夜的神情,是一点恍惚和说不出的茫然。她的目光,倏忽着落到一直悬在身侧的圆球:“圆球……?” 圆球乖乖巧巧地看向她,神态如旧,但是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极为熟悉的、理所当然的语气:“主人叫我不说话啊。” “……”流夜觉得,圆球可能有特殊的情绪调节功能。被它这么一闹,悲怅的情绪似乎冲淡不少,她不由想到当前种种:“云吞……你认识?” 圆球高兴地秒答:“认识!” “它为什么会与我签到契约?” 圆球眨了眨眼:“它为什么不与你签到契约?” “……”流夜面无表情地跳过这个问题——圆球会将你拉到跟它同一水平线,然后用它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它为什么不见了?去哪了?” “它受伤了呢,先前又消耗了太多力量,所以进入一花一世界陷入了沉睡。” “一花一世界?” 那个奇诡的空间? 流夜顿了顿,轻抚印记,进入其中,却见里头大变模样,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仔细看去,便见地上仿若有云气铺就,皎白间云雾蒸腾。 同时,再也无先前的窒息之感。 圆球高高兴兴地飞转了一圈:“云吞用它的力量帮你改造了空间呢。” “云吞的力量?”流夜示意身上不息不绝的黑炎,“这也是它的力量?” 圆球摇头:“这是你的力量啊。” “???” 忽然流夜心念一动,运转起无名功法,立时察觉到这黑色火焰:因之灵力太过充沛,溢散出来而物化成。 为什么非要物化成这模样? 心随意动,黑炎忽然变作金辉灿烂的圣光,流夜整个人,便如披着金杏色的太阳光芒,满是圣洁荣光。 “镜子!”流夜已经能非常熟稔地使用圆球牌镜子了。 “唔……好像太闪了一些?”心念再转,又变成一身雪白的羽衣,层层冉冉,端的是华美精绝,繁复摇曳。 “好像不太便于行动……?” 流夜照了又照,不甚满意。正欲再做变化,圆球弱弱开口:“主人……这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我当然知道。”流夜撇嘴,“不然你给我弄件衣服来?” 哪知圆球摸出罪恶之书,撕下一页递给她。 不知是何材质的书页甫一碰到,便倏地延展,覆上她整个人,变作一身漆黑的劲装,物化的灵力没有损其分毫。 “这……”流夜瞧着扯了扯,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能控制它。可她试着如操控物化灵力一般操控这书页,却毫无反应。瞧见圆球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为什么?” 圆球颇是踌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道:“……你的力量太弱了。” 原来是力量弱……流夜稍奇怪圆球为何这副神态,但也没甚在意。她沉心感受一番,发觉自身修为居然已有玄阶中级。 而且,随着物化在外的灵力缓缓淌入,重回玄阶高级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流夜便盘坐而下,运行起功法,将物化之灵力一一纳入体内。 待灵力皆被敛入,她的气息,赫然达到—— 玄阶高级! 虽然最初苏流夜也是玄阶高级,但现在的她,能打之前的十个不止。 “主人!有人来了。” 流夜心中一动:“我如果躲在这个空间里,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发现?” “不是啊。”圆球连连摇头,“这个空间入口熔在你手上,这时它封口完善而强大;但是,当你也进入这个空间,它的入口就会落在地上,很容易让人发觉……” 圆球的话没说完,流夜已然闪身出到外边。 开玩笑,一花一世界叫她吃了多大苦头,哪能给别人捡了! 外间阴云散淡,天光显得明亮起来。远方,有一个小黑点靠来。 流夜正想看个分明,那黑点一转眼间已然轮廓清晰—— 乃是一只巨大的、其羽翼如寒刃叠成的银色苍鹰。 勒云鹰骑! 流夜脸色微变。佥川以北不到百里,是王国关隘勒云关。此关扼守利墨尔王国,兵力素来精锐。而勒云鹰骑,乃是勒云关驻守部队中的王牌。 苏流夜过往计划偷渡国界时,一直忧心遭遇到勒云鹰骑。 银色的苍鹰如离弦之箭冲到深坑中心,掀起的风浪直令碎石飞走。 “就是这里?”其上银甲紫发的骑士眼如鹰隼般扫过遍地,跃身跳下来,稍感疑惑:“没有人?” 苍鹰“咕咕”地叫了两声。 “什么?你说原本看到有个黑衣服的女人?忽然消失不见?” 鹰眼锐利,尤其是勒云鹰骑的苍鹰,更是经过特别训练,目可极百里。 “……”流夜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鹰骑士掏出一样样仪器,各般检测起来。 这情景叫她有点犯怵:“真的……不会被发现?” 先前的动静将这一片夷成平地,千里无遮。看到勒云鹰骑的那一时,她就知道,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但是,她的功法,在先前到达了第一层级,解锁了两式灵术—— 如影! 化为影子,融入阴影,不可察。 一件流夜不认识的仪器忽然促急地闪起红光。鹰骑士俯身对校了一番,转身望向一处凸石下的阴影。 未做耽搁,骑士提起长矛,缓缓而径直地走上去。 “……” “唰!——” 但还未到跟前,他手中的长矛,骤然被投出,直直扎穿阴影中心! “咦?” 出人意料的,阴影毫无变化。鹰骑士不死心地凑到近前,将整片地方都犁了一遍,也仍未有丝毫发现。 ——功法灵术:影瞬!如影状态下,可在阴影中瞬间移动。 唯一的缺点是,太耗费灵力。只是施展一回,近半个气旋便被抽空。 不过这已然足够。 流夜好整以暇地瞧着那紫毛鹰骑士对空气一通操作,心想:现在总该放弃了吧? 却见那骑士坐地思索半响,忽然面色极为郑重而严肃地从怀里小心摸出一只瓶子。 那瓶不过手心一握,木头塞子,模模糊糊的半透明叫人看不清内里是何。 回溯之砂! 第59章 与战 流夜脸色陡然变化。 回溯之砂,是勒云关赫赫有名的一样奇物,可回溯过往之事。 只见鹰骑士将瓶塞打开,点点砂屑飘溢而出。像风像雾又像雨,在空气中延展出一幕曲折的幻影。 “你……你……” 影像之中,赫然是李元洲惊恐而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是……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鹰骑士从其衣饰上认出来身份,不由陷入沉思: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至少是地阶修为,又掌握着强大的光明神术,实力非凡。究竟是什么……会让他露出如此惊骇欲绝的神情? “桀!” 一声尖锐而凄厉的鹰唳响彻旷野,银色的羽翼沾染着鲜血纷扬坠落。 “闫银!”鹰骑士既惊且痛:明明已经检查过了,为何还会有人藏在暗处?!他惊怒不已地转身瞧去,却见是个容颜绝艳的少女。 如霞光明艳,如玉色映现。 那少女一身的黑衣,但给那绝艳的容光一映,竟也如锦绣华裳。其肤若凝脂,灿然似荧光,眸如漆星,澄澈胜秋水。 世间的绝色,莫过于此。 给这不可方物的光艳一照,鹰骑士都不由又失神片刻。回过神来,只见少女已袭到近前,连忙招架。 一招之下,他立刻发现,这少女不过是玄阶修为,心下大定:“小丫头!袭击勒云鹰骑乃是重罪,我劝你束手就擒!” 黑衣少女面如凝霜雪,只言未语。 有风流乍起,倏然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剑刃,如漫漫坠雨般罩来。 “金戈:御!”鹰骑士双腿扎马,气沉如山,翻手推出一面浑厚的盾牌。风刃打在那盾牌上,乒乓作响,却不能寸进分毫。 但鹰骑士还未及松口气,就见风化的利刃倏然飘忽起来,如游鱼,刺来的方向变幻莫测。他左支右拙两下,连忙变招:“金戈:守!” 硕大的一面盾牌,瞬时分化成数十面小盾,将他周身团团护住。 剑雨不绝,飘零不休。 鹰骑士只觉好像回到了过往曾陷入敌军阵中的情境,前后左右无一不是绵延不绝的敌人,裹挟着他如漂萍……他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浮苴圆曲阵!”又左右看了看,果然辨出一些痕迹。 浮苴(ju,第一声)圆曲阵,乃是军中阵法,以围而合之、连绵不绝著称。军阵素来繁复,且不为外人知。但眼前这少女,以灵力化飞剑,又控万千飞剑布成缜密阵法,这是何等惊人的精神力啊! 他拼着防御露出破绽,往天上掷出信号弹。 鲜红的信号弹在空中耀耀绽开。流夜目光冰冷地盯了那鹰骑士两眼,转而撇向圆球:“这算什么攻击强的阵法?毫无用处!” “可是……” “闭嘴。”已经相当熟练“主人”身份的流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即将到来的圆球式理所当然。 远处的鹰骑士疲于应对,未曾注意到这微小的一幕。但是,虽说场面看起来轻松写意,实际上,流夜也待他有点无策。 她的功法,灵力特质是模拟,附带灵术一曰如影二曰影瞬,真正是毫无攻击性。 而微风细雨万剑灭,这式学自易风的大型灵术,她这会儿发现,这招,虽然声势浩大,但单打起来,对上这防守得跟铁桶似的鹰骑士,攻击力委实堪忧。 (易风:怪我死太早了,没教你别的?) 除此此外,她手里也无甚厉害的兵刃,更破不了他的守御,只能慢慢慢慢慢地消磨。但是…… 流夜放开感知,已能隐隐感受到有几道气息疾来。她聚起剑雨,一阵噼里啪啦猛砸,却见效用还不及之前。只得再戳圆球:“快给我想办法!” 圆球召出罪恶之书,一阵翻飞:“有了!攻敌之所——必救!” 流夜一怔,微微偏头看向圆球所指——那只巨大的银色苍鹰。 先前,她暗中偷袭,这银鹰护主,以身相挡,叫她没能得手。但它也受了重伤,此刻,正拢翅哀哀的匐在地上。 “我……”她想起,过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个蹲在墙角弱小又无助的苏流夜,闭了闭眼,“我平生有两恨,一恨苏家磋磨,二恨欺凌弱小……” 圆球把书“啪”地一合:“那跑吧。——影瞬之下,无人能及。” “……”这套功法的精髓,怕不是逃命? 但是,她必须杀了这人。 鹰骑士感到剑雨微歇,朝人看去,只见其正冷冷地盯着闫银,脸色大变:“小子尔敢!!” 流夜扬手,剑芒颤鸣以应:“万剑,灭!” 数不尽的剑雨微芒转向朝那银色苍鹰刺去。鹰骑士大惊失色,慌忙驰援而去,再也顾不得章法,全力施为,将剑刃一阵打飞:“闫银,你有没有事?” 就是现在—— 流夜眸光微凝,控住一支幽黑色的细小箭矢悄无声息地贴近,猝然一击! 鲜血飞溅,苍鹰哀唳。 “你……”鹰骑士徒然地捂住心口,鲜血浸满盔甲,“你……你是谁……为……为何……” 流夜随手挥飞冲来的苍鹰,轻飘地落到他跟前,缓缓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杀你,是因为你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回溯之砂可回显过往一段时间的影像。这鹰骑士来得太快,恰好能回溯到佚舒羽击杀李元洲那一幕…… 她神思稍渺间,寒光乍现! “死吧!”鹰骑士竟犹有余力,骤然发难,暗藏的袖箭直穿其心脏! 但流夜经此一击,不过抖了抖衣裳,混若无事。 “你……” 容颜绝色,致命不死…… 鹰骑士陡然想到一个臭名昭著的超级罪犯:“——鬼语!!”他的身体骤然炸裂,但却不是血肉横飞,而是不可计数的游丝轰然四散而逸。 风息散! 以性命为代价,震碎灵旋传递消息的绝命之术。 流夜早有准备,绝对感知猛然爆发,世界仿若斑斓线条。 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紧闭双眸,指点如点,后发先至将三道暗藏其中的讯息一一击碎。 “呼……”再睁眼,却是一阵眩晕,险些跌倒,“为什么……” 凡杀戮,皆能恢复她的本源力量。在她修炼无名功法后,已能隐隐感受到这本源力量。其中,杀人所得乃是最多。这正是她如此施用绝对感知的底气所在。 但这一回,杀这勒云鹰骑,所恢复的本源力量却是极少极少,甚至不及之前兽潮所杀的某些妖兽。 再收拾掉苍鹰,又发觉所恢复竟要多一些。 本源力量……究竟是什么? 55 明光恢网镇 云吞? 流夜心中忽的一悸,抬首望向迷雾里的深处。 佚舒羽见她神情有异,低头温声问:“怎么了?” “云吞……是什么……” “云吞?”佚舒羽携着她落到对面实地,顿了顿道:“云吞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吞吐云雾,变化万象。” 流夜不由鄙视地瞥了一眼圆球:辣鸡! 圆球:“……” 李元洲也落到地上,皱眉:“这雾,好像一下浓了许多?” 原本灰雾虽然弥漫,但仍浅薄,叫人看得透。但此时,却好似一下包裹过来,让人四下都看不分明。 ——除了流夜。 她只觉感知更加明了,分毫毕现;灵力更加活跃,充沛至极。 佚舒羽指着前面:“那便是溺水?” 只见雾气下,隐约可见一弯碧蓝的水线,但不见透彻,犹如凝实。 流夜扯了扯他的袖子:“跟我来,绕过去。” 溺水沾灵力而蚀,对修炼者而言极是凶险。哪怕眼前这溺水微小,也叫李元洲心生十二万分警惕。但这一回,他发觉带路的佣兵终于靠谱了一回,指路无误,一路走过溺水区域。 只是此时,眼前雾气更加浓郁,仿佛将人裹住,近乎不见左右。 “叮铃、叮铃……” 细微的铃声响起,李元洲忙将系佑铃取出来,见果然是其振动作响,不由大喜:“那畜生就在眼前了!” 佚舒羽闻言,不知如何施展灵术扬风,暂且将这一块雾气吹散,便见前面是一片千疮百孔的石窟。 “这……”李元洲举着系佑铃,向左,铃铃作响;向右,仍是叮叮作响。他转头望向流夜:“苏……苏家小子,这里怎么走?” 流夜皱了皱眉:“这一块被叫做万径迷窟,里头四通八达,我也不曾深入过。” 李元洲显然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正拧着眉要开口,佚舒羽道:“既然系佑铃已有感应,便先在此设阵网,你我再分头进去寻捕。” 这法子很妥当,李元洲便没再多说,与佚舒羽一道设置阵眼勾画法线布置起阵法。流夜于阵法七窍通了六窍,只能在旁边看着。 雾又渐渐聚拢上来。 这个阵法似乎很复杂,佚舒羽与李元洲二人半天没有画完。流夜便戳圆球:“阵法教程来一套。” 圆球萌萌哒:“阵法教程是什么?”它将罪恶之书展开在面前,“是说这个阵法吗?” 流夜看去,只见是“明光恢网镇”,正是极详尽地讲述面前阵法。她瞧了两眼,摇头:“不是这个,是阵法教程,教授如何布置阵法……” “可是这上面已经说的很详细了——”圆球指点江山,“照着这个,就算傻子也能画出来啦!” “你给我闭嘴。”流夜不想跟智障说话,“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不许说话。” 圆球:“……” 主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索性无事,流夜把罪恶之书中记载“明光恢网镇”与眼前一一对应,越看便越生奇怪。及至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这里,为何不走反方向?” 正被“明光恢网镇”复杂阵线搅得头大如斗的李元洲听到声音勃然大怒:“你懂什么!给我闭嘴,好生呆着不要聒噪!” “……”流夜不由瞥了眼圆球:唔,还好,我还能骂圆球…… 静音模式的圆球:“……” 但李元洲这一通骂后,没多久,和着他一声恶狠狠的惊呼:“该死!”阵线忽然闪烁起来。 阵线明暗震颤,如不稳而将熄的花火。 李元洲将目光投向流夜,满是怒火。但未等他说话,佚舒羽先已开口:“现在的情况,还是先找一找是何处出了谬误。”说着,便俯下身神情凝结地检查阵法。 流夜不愿见他这般神情,便指着一处道:“将那根线擦掉就好了。” “小子,你懂什么!”李元洲破口便要骂,闪烁的阵线却忽然平稳了下来——原来佚舒羽当真如她所指将那根线挥袖拂散掉。 李元洲愣了一愣,神情却陡然阴沉,转身面向她,携黑云压城般的磅礴气势直盖而来:“小子!说——你怎知我光明神殿的明光恢网镇!” 明光恢网镇乃是光明神殿的独有阵法,一般人不可能知晓。尤其是,以这人的年纪与修为。 “李司铎,你过来看。”这时佚舒羽又是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他手中展着一张图,李元洲过去一看,大愕:“这……这……这位置应当是有线的?” 比照阵图,这处,赫然是有阵线的。 李元洲不能置信地看了又看,最后瞟向流夜:“你……” 流夜坦然回答:“我就是觉得那儿不当有线。”神色天真而茫然,李元洲一下便信了,只当她是个叫人瞠目结舌的阵道天才。 只是这阵道天才已被自己得罪了……李元洲脸色又变换数度,到底没再说什么。 佚舒羽倒是不吝赞扬:“流夜,看来你于阵法极有天赋。” ——当有一天,虚假堆砌成了“真正”,会不会连你自己,也不再记得真实? 本是欣然受赞的流夜,忽然想起石星海的话语,不由微微一怔。 待二人布置完大阵,已近黄昏。 佚舒羽再度以灵术确认:“那东西仍在里头。”又看向流夜:“你是一同进去……” “一同进去!”这显然是没有其他选项的单选题。 佚舒羽表情稍有一点无奈,但仍是朝她伸出手:“跟着我。” 流夜欢欢喜喜地握住。三人一道走进洞窟,便发现,洞里竟然无甚雾气,只是缺少光线,不甚明晰。 李元洲甚是欣喜,抖擞气势:“这该死的雾气!” 流夜回头瞄了一眼洞口,觉得有些不对。但这地方她也不熟,故未出言。 佚舒羽大略扫了一眼,道:“李司铎,这洞窟颇多,你我分头搜寻?” 李元洲应下,自挑一个洞口进去,眨眼不见。佚舒羽又含笑问她:“走哪边?” “恩……”流夜左右看罢,左右为难。 佚舒羽便笑:“无妨,随意找一个方向都可。” 流夜好一番犹豫,终是挑了个看起来比较明亮的洞窟:“那……那边吧。” 56 地下溺水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忽略洞窟内蜿蜒曲折而昏暗,忽略幽绿的青苔在根角蔓延的话…… 佚舒羽问:“这里雾气进不来吗?” “万径迷谷我没怎么来过,我也不清……” 正说着话,前方的甬道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浓重灰雾,如海潮一般,转眼将两人如吞噬般掩盖。 于此同时,流夜再度听见那个声音:“须——!” 这一次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但她无暇他顾,只觉与佚舒羽相扣的手倏然被紧拽。 “舒羽,你有没有事!”这灰雾浓厚得叫她也看不清周围,只隐隐约约见到佚舒羽的身形半跪下去,忙也蹲下去扶住他。 佚舒羽轻声道:“没事。——这灰雾极为压制光明力量。”他缓了缓,握着流夜起身。 “要不要先退出去?”流夜皱着眉,那莫名的声音一声声叫着,叫得她有些心绪不宁。 佚舒羽放开她的手,扯出一根纵使在浓雾也光亮明显的细线递给她:“尚未走入多少,你循着这根线,很快便可出去。” “你呢?” “我进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佚舒羽一向温和的语气里难得带上几分肃然:“前方恐有危险。这样的情境下,我也无法保护你。” 流夜反手抓住他的手,纵使浓雾相隔,仍注视他的面目:“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去哪,我去哪。” 因这浓厚的雾气,流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略显清淡的声音:“好吧。” 她将光线递回给佚舒羽,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我会保护你。” “呵……”恍惚间,她听见佚舒羽一声轻笑,“跟我来,那东西在浓雾后面。” 两人沿着曲折的洞穴,逆着雾气涌来方向,一路深入。 视野里灰茫茫一片,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这样说也不恰当,所见乃是是一个极宽阔的深穴,视线所及看不见尽头,黑黢黢一片。 但这里没有雾气,对流夜而言,便是“豁然开朗”。回看身后,滚滚的灰雾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拦,不得寸进。 “这好像……是一个地下溶洞?”佚舒羽略显疑惑的声音从旁传来,“什么都没有?” 流夜借着加成的视野左右望了望,眯起眼,指向一边:“那边好像有东西。” 两人循着走过去,便见一淌蜿蜒的深蓝色河流。那河水是深重的蓝色,犹如凝实,如画作上鲜艳的油彩,在这幽暗的地下,诡谲,却又有种叫人震撼的美。 佚舒羽神情一凝:“这是——溺水?” 这地下河浩荡得紧,前不见来迹,后不见终处。如此之大的溺水河流,委实罕见。 “看来地上的溺水,应该就是这条地下河渗出去的。”佚舒羽正思索着,却见流夜凑近河边,半蹲下去:“你做什么?这是溺水,很危险。” 流夜指了指河面:“你觉不觉得,这水面涨高了一些?” 溺水的模样,本身是极好看的。这样一条长河,浪涛卷碧,如画卷展开,更是美得惊人。只是,这水好生活泛,竟有潮涨潮落? 她话音方落,眼前的溺水忽然掀起滔天大浪,如恶龙出水,铺天盖地地笼来。 佚舒羽脸色大变,一把拽起流夜,身后羽翅展开,急速飞起,带起呼啸的风声,向外飞退。 身后,是碧蓝溺水汹涌而来,充斥整个空间。 若是佚舒羽动作稍慢一步,两人就会被这滚滚溺水,一下吞没! 但是—— 流夜回望,只见一片深蓝之色越发逼近,水声涛涛,愈临耳边。——佚舒羽的飞行速度,不及这溺水奔腾速度。 我会死吗? 她凝望了一眼淹没一切而毫无杂质的溺水,双手揽住佚舒羽抱了抱:“舒羽,放下我。” 一个人飞行,总比带着一个人速度更快。放下她,也许佚舒羽能出去。 “闭嘴。” 这是佚舒羽的声音,叫流夜稍愕然:这是她第一次听佚舒羽这样说话、这样的语气。 身后销魂蚀骨的溺水愈发追近,已能嗅到空气中潮湿而压抑的水汽。佚舒羽忽觉腕间一痛,不由自主地松手,紧跟着意识到什么,忙低头:“流夜?” 却见流夜已如一条游鱼般挣脱出去,同时,猛地将他向前推去! 而流夜本人,坠在地上,身后是滔天的溺水,身前是密布的灰雾,眨眼被吞没无踪。 “流夜!” 流夜只听见佚舒羽一声惊呼,便觉整片天地刹那变作一片浓郁的碧蓝,灰雾、石洞皆消失不见,也不再闻一点声息。 这就是……溺水之内? 我……没事? 流夜晃了晃手,稍稍走动,未觉一点不适。关于溺水的传说,她也曾听说过,由此不由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莫非我的亲身父亲是位鲛人? 溺水之中,是有一种生物、也仅有这种生物可以生存:鲛人。 鲛人是大陆上最为人知的异族,鱼尾人身,流线修长,面目姣好,生存在溺水中。这世上最大的一片溺水之湖——娑夷水,便是鲛人的聚集地。 传闻鲛人可与人族交合诞下后代…… 流夜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眼前忽然蹦出一团白色:“须!” 这声音,赫然与先前所听一般无二。 “你是……?”流夜仔细看去,只见是只毛茸茸的小兽,浑身雪白无暇,连眼瞳也是极淡白的灰色。身形颇小,像是幼崽,似猫非猫,高高地扬着头,神气得紧。它额间生有一块不甚明显的棱形宝石,内里像有棉絮似的灰色沉淀在飘荡。 “我是云吞。”小兽晃了晃头,语气严肃,“也可以叫我雪球。” 圆球、雪球……流夜顿生吐槽:这是何其的取名废取出来的名字?她试探着问:“你在叫我?” 云吞稍稍点了两下头,模样相当矜持。 见它无恶意,流夜便介绍:“我叫流夜。” “唔……流夜,”云吞改口,“那么,我们来签到契约吧。” “契约?什么契约?” “主仆契约啊。” “……”流夜扫视四周,一片蓝色,不见其他。可能……没有反对的余地? 57 惊变 一分钟以前,流夜以为自己会被逼与云吞签下主仆契约; 一分钟以后…… 我为主?流夜眼中精光闪烁:莫非这云吞迷迷糊糊搞错了?她唰唰签下契约,便见带着亘古之意的羊皮纸缓缓浮到半空,散出澄光笼起这一方天地。 云吞悠悠站立起来,抖了抖如雪的毛发,淡白的灰眸里满是严肃,幼嫩的声音里也带上一种庄重意味:“以吾之血肉、灵魂,奉汝为主;从此,汝意愿所至,便是吾剑锋所指……” 它每一句念出,周围的光华便染上一分墨似的黑色,暗沉一分;到得最后,周遭竟化作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唯有云吞的声音在其中清晰回响:“……生死不阔,永随汝同在……” 最后一字落下,无踪的风倏然而起,裹挟着磅礴的灵力,汹涌进流夜体内。 那灵力极浩荡,且凝着一般刻骨的寒意,转眼即充斥整个身体。但仍未削减,一股脑窜进识海之中! 流夜只觉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炸,轰然中,整个人却好似漂然起来,再无一点感觉。 ……恩? 她低下头,却是瞧见底下赫然成就一片黑色旋涡,其中依稀可见白色的云吞和静立的自己。 这是…… 流夜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明悟:这是我的身体,“我”是灵魂正飘在空中…… 下方的黑色旋涡流转不息,愈发涨大,一下将碧蓝之境搅成碎片,显露出外头的灰褐色石壁,也将漂浮的流夜包纳进去。 处在旋涡之内,却是分外平静,佁然不动。只见着旋涡越发扩大,竟是将万径石窟整个掀开来,连上云霄,形成一道壮阔至极的黑色龙卷! 佥川城内,尤有地动—— “啊……那是什么……” “黑暗龙卷吗?” “……会不会过来?” 遥遥在望的勒云关上,戎装的将军凝望此方,若有所思:“那个方向,是……佥川的涌雾迷谷?” …… 当黑色龙卷消散,满地碎石凌乱,最中心处,更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其中黑色烈焰熊熊燃烧,不见形容。 悬浮于空的“流夜”心念一动,缓缓沉下去。脑中稍一眩晕,便觉视角转换,四面八方尽是黑色之炎。 伫立于地的“流夜”倏然睁眼,眼底深处黑色火焰跳跃,渐隐渐熄。那般火焰像是将她眸子洗过一样,如是漆黑的夜幕,却流转着光芒,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这……”流夜即刻抬手,只见肌肤皓白如莹玉,甚至透出一点淡淡光泽。她原本的样貌,白则白矣,只是未免太过苍白,与此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 她身上因一花一世界造成的伤口全然消失了!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巧灵锐,幽泉牙雕草未曾祛尽的积郁也一扫而净,远较之前结实柔韧,简直称得上脱胎换骨! 是因为……跟云吞签订了契约吗? 流夜四下扫过,却没见到白色的毛茸茸身影。 周围黑漆漆的火焰像是受到某种吸引,缓缓淌入她体内。流夜未觉任何不适,但视察体内,却也见不到这黑火去了何处。 “黑暗灵体……” 她的听觉似也得到极大提升,一下捕捉到这句轻微的喃喃。 这是……那枢机司铎——李元洲的声音?流夜心念电转,她一下想起,黑暗圣殿的断空圣使,也曾提到过黑暗灵体。 虽然不知晓是什么,但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被光明神殿视为异端。 黑焰渐渐收敛,重见天光,流夜一下看到,背展双翼悬在不远处的李元洲。似乎先前的动静给他造成了麻烦,形容有些狼狈。 这黑色火焰将她的衣服连着幻心幻尘石一并烧的干干净净,所以她此时的模样是原本的少女模样。李元洲见到黑炎里若隐若现的女子模样,一时有些吃惊:“你……是苏流夜?”但惊讶也仅仅是片刻,旋即眉头紧锁起来:“哼!竟然是个黑暗灵体!既然如此,留你不得!” 流夜眯了眯眼:地阶中级…… 低阶无法看出高阶修炼者的具体等阶,但此刻,她对李元洲一览无余。甚至连他何处是新伤、何处有旧疾,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能感到,体内有着难以描述的力量,让她此刻的实力更甚于地阶,杀掉这眼前这地阶中级——洒洒水似的。 “住手!”正当都觉得杀掉对方不过洒洒水的两人直欲动手之时,一声轻呵传来。 流夜身形微顿。她偏头,只见白袍如霜雪的佚舒羽缓步走来。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旧的俊雅。只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沉。 李元洲冷声喝道:“此子乃是黑暗灵体,是我光明神殿必诛之异端。正当趁其未长成之际,永绝后患!”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是突然从袖口射出一道冷冷的光芒,如疾驰之箭矢直取苏流夜! 诛杀黑暗灵体,乃是大功。这样一件触手可及的大功,他自然忙不迭地争先。但暗箭触及黑炎,却如泥牛入海,未掀起一点波澜。 “咦?”李元洲稍显惊疑,正欲再出手,那处吞下了暗箭的黑炎却像受了刺激似的,猛然跃涨,直奔李元洲,一下将他裹成火人! 流夜为这情形愕然:“我……” 她并没有做什么,这火焰是自主攻击。 但…… 流夜看了一眼将她层层裹住的黑色火焰,有些不知如何辩解—— 我当着佚舒羽的面,杀了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 却见火焰稍尽,只是落下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草人。不远处,李元洲再度出现,只是神情颇显得惊魂莫定:“圣、圣子!此獠诡异至极,你我当合力诛杀之!否则,待她日后长成,必成我光明神殿大患啊!” “我……”佚舒羽方开口,云吞忽然不知从哪蹦出来,冷冷道:“流夜,不用担心,我将我的力量借给你,你足以对付这二人!” 说完这话,它身形缓缓淡化,而与此同时,流夜感到一股滂湃的力量在体内缓缓升腾。她握了握手,只觉天地尽在掌握,排山倒海只在一念。 李元洲见到云吞,确实惊叫:“圣子!那东西——就是那只逃跑的‘神圣独角兽’!” 云吞亦冷讽:“哼!凡人!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流夜,杀了他们!” “我……”流夜缓缓抬起头,天空上是密布的阴云,直欲压地。她的神情是一种茫然,又好像是难过,低声呢喃:“我不想杀他……” “……”云吞顿了顿,复又道:“你如果不想杀人,就算了。可是——”它示意那两人,“如果他们动手怎么办?” 那厢李元洲被云吞激得怒起来,手持一柄细长、形如十字架的繁复利剑,遥指流夜:“异端!”他又看到佚舒羽有些犹豫,飞快劝说:“圣子大人!那可是光明神殿最不能容忍的异端——黑暗灵体!绝不能留!您忘了过往的黑暗灵体曾给我们光明神殿造成多大的危害吗?您忘了光明神殿的教律吗?这种时候,不当有任何仁慈!” 佚舒羽微微垂下眸子,叫人看不清神情:“我明白了……” 他抬手,却不再是凭空凝聚,而是取出一柄实体的利刃,闪出凄森森的冷光。 轰隆! 雷声轰鸣,骤雨忽落,天地朦胧。 流夜张握着掌心,其中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在张吐。但是,握着这样的力量,她却只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微微仰头,任凭雨点砸在脸上,仿佛泪流满面:“我……不想杀他,我……下不了手……” 雨幕遮得不见身形,只闻佚舒羽轻轻地叹息:“我很抱歉……” 寒芒倏然如流星划过,鲜血霎时飞溅—— “啊!你!!!——”凄厉而又难以置信的惨叫几乎震碎雨幕。李元洲瞪圆眼,看着眼前白袍的人、看着刺穿他心脏的利刃。 鲜血如注,又转眼被雨水冲淡。 “佚舒羽!!你……你……”李元洲的声音,伴着他的生命力一起缓缓消散,再也无法吐出半个音节。凸瞪的眼睛,却至死无法闭合。 佚舒羽点燃一把火焰。火焰在倾覆的雨里跳出奇诡的形状,将李元洲死不瞑目的尸体一点点吞噬殆尽。 这一刻的世界,格外安静下来,唯有雨声淅沥。 “舒羽……”流夜心中本该是快意,可佚舒羽的神情,却让她无法高兴起来。 滔天的雨水连结成幕,佚舒羽静立在其中,却是滴水不沾,水雾升起朦胧,就像雪原里的雪树银花,雪融融的花如一团怒放的白雾,她看得见,却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佚舒羽转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是一种清淡的冰冷:“流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音未罢,便是一展羽翼,倏忽飞起。 “舒羽!”流夜下意识地追前一步,却只见到白色的身影越发远去,未几便不见一丝踪影。 不知何时,雨水渐收。但浑身的黑炎,依然缭绕升腾。流夜对上云吞灰淡的眸子,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黑色妖焰缠绕,不见形容,犹如地狱而来魔女。 58 勒云鹰骑 云吞的身形慢慢凝实,又倏然消失不见。天地间坠雨茫茫,唯余流夜一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流夜的神情,是一点恍惚和说不出的茫然。她的目光,倏忽着落到一直悬在身侧的圆球:“圆球……?” 圆球乖乖巧巧地看向她,神态如旧,但是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极为熟悉的、理所当然的语气:“主人叫我不说话啊。” “……”流夜觉得,圆球可能有特殊的情绪调节功能。被它这么一闹,悲怅的情绪似乎冲淡不少,她不由想到当前种种:“云吞……你认识?” 圆球高兴地秒答:“认识!” “它为什么会与我签到契约?” 圆球眨了眨眼:“它为什么不与你签到契约?” “……”流夜面无表情地跳过这个问题——圆球会将你拉到跟它同一水平线,然后用它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它为什么不见了?去哪了?” “它受伤了呢,先前又消耗了太多力量,所以进入一花一世界陷入了沉睡。” “一花一世界?” 那个奇诡的空间? 流夜顿了顿,轻抚印记,进入其中,却见里头大变模样,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仔细看去,便见地上仿若有云气铺就,皎白间云雾蒸腾。 同时,再也无先前的窒息之感。 圆球高高兴兴地飞转了一圈:“云吞用它的力量帮你改造了空间呢。” “云吞的力量?”流夜示意身上不息不绝的黑炎,“这也是它的力量?” 圆球摇头:“这是你的力量啊。” “???” 忽然流夜心念一动,运转起无名功法,立时察觉到这黑色火焰:因之灵力太过充沛,溢散出来而物化成。 为什么非要物化成这模样? 心随意动,黑炎忽然变作金辉灿烂的圣光,流夜整个人,便如披着金杏色的太阳光芒,满是圣洁荣光。 “镜子!”流夜已经能非常熟稔地使用圆球牌镜子了。 “唔……好像太闪了一些?”心念再转,又变成一身雪白的羽衣,层层冉冉,端的是华美精绝,繁复摇曳。 “好像不太便于行动……?” 流夜照了又照,不甚满意。正欲再做变化,圆球弱弱开口:“主人……这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我当然知道。”流夜撇嘴,“不然你给我弄件衣服来?” 哪知圆球摸出罪恶之书,撕下一页递给她。 不知是何材质的书页甫一碰到,便倏地延展,覆上她整个人,变作一身漆黑的劲装,物化的灵力没有损其分毫。 “这……”流夜瞧着扯了扯,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能控制它。可她试着如操控物化灵力一般操控这书页,却毫无反应。瞧见圆球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为什么?” 圆球颇是踌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道:“……你的力量太弱了。” 原来是力量弱……流夜稍奇怪圆球为何这副神态,但也没甚在意。她沉心感受一番,发觉自身修为居然已有玄阶中级。 而且,随着物化在外的灵力缓缓淌入,重回玄阶高级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流夜便盘坐而下,运行起功法,将物化之灵力一一纳入体内。 待灵力皆被敛入,她的气息,赫然达到—— 玄阶高级! 虽然最初苏流夜也是玄阶高级,但现在的她,能打之前的十个不止。 “主人!有人来了。” 流夜心中一动:“我如果躲在这个空间里,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发现?” “不是啊。”圆球连连摇头,“这个空间入口熔在你手上,这时它封口完善而强大;但是,当你也进入这个空间,它的入口就会落在地上,很容易让人发觉……” 圆球的话没说完,流夜已然闪身出到外边。 开玩笑,一花一世界叫她吃了多大苦头,哪能给别人捡了! 外间阴云散淡,天光显得明亮起来。远方,有一个小黑点靠来。 流夜正想看个分明,那黑点一转眼间已然轮廓清晰—— 乃是一只巨大的、其羽翼如寒刃叠成的银色苍鹰。 勒云鹰骑! 流夜脸色微变。佥川以北不到百里,是王国关隘勒云关。此关扼守利墨尔王国,兵力素来精锐。而勒云鹰骑,乃是勒云关驻守部队中的王牌。 苏流夜过往计划偷渡国界时,一直忧心遭遇到勒云鹰骑。 银色的苍鹰如离弦之箭冲到深坑中心,掀起的风浪直令碎石飞走。 “就是这里?”其上银甲紫发的骑士眼如鹰隼般扫过遍地,跃身跳下来,稍感疑惑:“没有人?” 苍鹰“咕咕”地叫了两声。 “什么?你说原本看到有个黑衣服的女人?忽然消失不见?” 鹰眼锐利,尤其是勒云鹰骑的苍鹰,更是经过特别训练,目可极百里。 “……”流夜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鹰骑士掏出一样样仪器,各般检测起来。 这情景叫她有点犯怵:“真的……不会被发现?” 先前的动静将这一片夷成平地,千里无遮。看到勒云鹰骑的那一时,她就知道,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但是,她的功法,在先前到达了第一层级,解锁了两式灵术—— 如影! 化为影子,融入阴影,不可察。 一件流夜不认识的仪器忽然促急地闪起红光。鹰骑士俯身对校了一番,转身望向一处凸石下的阴影。 未做耽搁,骑士提起长矛,缓缓而径直地走上去。 “……” “唰!——” 但还未到跟前,他手中的长矛,骤然被投出,直直扎穿阴影中心! “咦?” 出人意料的,阴影毫无变化。鹰骑士不死心地凑到近前,将整片地方都犁了一遍,也仍未有丝毫发现。 ——功法灵术:影瞬!如影状态下,可在阴影中瞬间移动。 唯一的缺点是,太耗费灵力。只是施展一回,近半个气旋便被抽空。 不过这已然足够。 流夜好整以暇地瞧着那紫毛鹰骑士对空气一通操作,心想:现在总该放弃了吧? 却见那骑士坐地思索半响,忽然面色极为郑重而严肃地从怀里小心摸出一只瓶子。 那瓶不过手心一握,木头塞子,模模糊糊的半透明叫人看不清内里是何。 回溯之砂! 59 与战 流夜脸色陡然变化。 回溯之砂,是勒云关赫赫有名的一样奇物,可回溯过往之事。 只见鹰骑士将瓶塞打开,点点砂屑飘溢而出。像风像雾又像雨,在空气中延展出一幕曲折的幻影。 “你……你……” 影像之中,赫然是李元洲惊恐而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是……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鹰骑士从其衣饰上认出来身份,不由陷入沉思:光明神殿的枢机司铎,至少是地阶修为,又掌握着强大的光明神术,实力非凡。究竟是什么……会让他露出如此惊骇欲绝的神情? “桀!” 一声尖锐而凄厉的鹰唳响彻旷野,银色的羽翼沾染着鲜血纷扬坠落。 “闫银!”鹰骑士既惊且痛:明明已经检查过了,为何还会有人藏在暗处?!他惊怒不已地转身瞧去,却见是个容颜绝艳的少女。 如霞光明艳,如玉色映现。 那少女一身的黑衣,但给那绝艳的容光一映,竟也如锦绣华裳。其肤若凝脂,灿然似荧光,眸如漆星,澄澈胜秋水。 世间的绝色,莫过于此。 给这不可方物的光艳一照,鹰骑士都不由又失神片刻。回过神来,只见少女已袭到近前,连忙招架。 一招之下,他立刻发现,这少女不过是玄阶修为,心下大定:“小丫头!袭击勒云鹰骑乃是重罪,我劝你束手就擒!” 黑衣少女面如凝霜雪,只言未语。 有风流乍起,倏然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剑刃,如漫漫坠雨般罩来。 “金戈:御!”鹰骑士双腿扎马,气沉如山,翻手推出一面浑厚的盾牌。风刃打在那盾牌上,乒乓作响,却不能寸进分毫。 但鹰骑士还未及松口气,就见风化的利刃倏然飘忽起来,如游鱼,刺来的方向变幻莫测。他左支右拙两下,连忙变招:“金戈:守!” 硕大的一面盾牌,瞬时分化成数十面小盾,将他周身团团护住。 剑雨不绝,飘零不休。 鹰骑士只觉好像回到了过往曾陷入敌军阵中的情境,前后左右无一不是绵延不绝的敌人,裹挟着他如漂萍……他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浮苴圆曲阵!”又左右看了看,果然辨出一些痕迹。 浮苴(ju,第一声)圆曲阵,乃是军中阵法,以围而合之、连绵不绝著称。军阵素来繁复,且不为外人知。但眼前这少女,以灵力化飞剑,又控万千飞剑布成缜密阵法,这是何等惊人的精神力啊! 他拼着防御露出破绽,往天上掷出信号弹。 鲜红的信号弹在空中耀耀绽开。流夜目光冰冷地盯了那鹰骑士两眼,转而撇向圆球:“这算什么攻击强的阵法?毫无用处!” “可是……” “闭嘴。”已经相当熟练“主人”身份的流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即将到来的圆球式理所当然。 远处的鹰骑士疲于应对,未曾注意到这微小的一幕。但是,虽说场面看起来轻松写意,实际上,流夜也待他有点无策。 她的功法,灵力特质是模拟,附带灵术一曰如影二曰影瞬,真正是毫无攻击性。 而微风细雨万剑灭,这式学自易风的大型灵术,她这会儿发现,这招,虽然声势浩大,但单打起来,对上这防守得跟铁桶似的鹰骑士,攻击力委实堪忧。 (易风:怪我死太早了,没教你别的?) 除此此外,她手里也无甚厉害的兵刃,更破不了他的守御,只能慢慢慢慢慢地消磨。但是…… 流夜放开感知,已能隐隐感受到有几道气息疾来。她聚起剑雨,一阵噼里啪啦猛砸,却见效用还不及之前。只得再戳圆球:“快给我想办法!” 圆球召出罪恶之书,一阵翻飞:“有了!攻敌之所——必救!” 流夜一怔,微微偏头看向圆球所指——那只巨大的银色苍鹰。 先前,她暗中偷袭,这银鹰护主,以身相挡,叫她没能得手。但它也受了重伤,此刻,正拢翅哀哀的匐在地上。 “我……”她想起,过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个蹲在墙角弱小又无助的苏流夜,闭了闭眼,“我平生有两恨,一恨苏家磋磨,二恨欺凌弱小……” 圆球把书“啪”地一合:“那跑吧。——影瞬之下,无人能及。” “……”这套功法的精髓,怕不是逃命? 但是,她必须杀了这人。 鹰骑士感到剑雨微歇,朝人看去,只见其正冷冷地盯着闫银,脸色大变:“小子尔敢!!” 流夜扬手,剑芒颤鸣以应:“万剑,灭!” 数不尽的剑雨微芒转向朝那银色苍鹰刺去。鹰骑士大惊失色,慌忙驰援而去,再也顾不得章法,全力施为,将剑刃一阵打飞:“闫银,你有没有事?” 就是现在—— 流夜眸光微凝,控住一支幽黑色的细小箭矢悄无声息地贴近,猝然一击! 鲜血飞溅,苍鹰哀唳。 “你……”鹰骑士徒然地捂住心口,鲜血浸满盔甲,“你……你是谁……为……为何……” 流夜随手挥飞冲来的苍鹰,轻飘地落到他跟前,缓缓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杀你,是因为你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回溯之砂可回显过往一段时间的影像。这鹰骑士来得太快,恰好能回溯到佚舒羽击杀李元洲那一幕…… 她神思稍渺间,寒光乍现! “死吧!”鹰骑士竟犹有余力,骤然发难,暗藏的袖箭直穿其心脏! 但流夜经此一击,不过抖了抖衣裳,混若无事。 “你……” 容颜绝色,致命不死…… 鹰骑士陡然想到一个臭名昭著的超级罪犯:“——鬼语!!”他的身体骤然炸裂,但却不是血肉横飞,而是不可计数的游丝轰然四散而逸。 风息散! 以性命为代价,震碎灵旋传递消息的绝命之术。 流夜早有准备,绝对感知猛然爆发,世界仿若斑斓线条。 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紧闭双眸,指点如点,后发先至将三道暗藏其中的讯息一一击碎。 “呼……”再睁眼,却是一阵眩晕,险些跌倒,“为什么……” 凡杀戮,皆能恢复她的本源力量。在她修炼无名功法后,已能隐隐感受到这本源力量。其中,杀人所得乃是最多。这正是她如此施用绝对感知的底气所在。 但这一回,杀这勒云鹰骑,所恢复的本源力量却是极少极少,甚至不及之前兽潮所杀的某些妖兽。 再收拾掉苍鹰,又发觉所恢复竟要多一些。 本源力量……究竟是什么? 第一章 苏家来人 “佥川……城?”顾盼神飞的蓝衣少年望着眼前城墙,“还没家里一处别院大的土楼,也好意思叫做‘城’?” “……”他旁边的人,模样与其有几分相似,只是显得沉默寡言些,未曾接话。 若是细看,这两人眉眼间与流夜有一分相似。 那少年自顾自地转悠了一圈,不由叹气:“哎,小九就生活在这样贫僻的地方,一定过的很苦……” “小九?” 少年眨了眨眼:“就是流夜呀。行九,叫小九,你瞧,多亲切~他从小长在佥川,对我们肯定多有生疏,这样叫,是不是一下就亲切起来?是不是?” “不,我想他肯定会被你烦的不想理你。” “嘁,说不准是被你冷脸吓的。” “苏家出行!————”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一声朗号。霎时往来行人匆匆退避,转眼空出一条空旷大道,惟余两人站在中间。 少年诧异:“哎?” 一行声势浩大的人马沿道缓来。苏成武高头大马当前呵斥:“喂!你们两个,还不让开?杵在路中间作甚!” 少年更诧异:“啊?” 后头的苏正权见到两人形容,吓得亡魂皆冒,拖着一把老骨头跳下轿,慌忙跑上前来,一拐杖敲在苏成武脑勺:“放肆!这是苏家两位少爷!” “啊?”这回,轮到苏成武诧异了。他看这两人,衣服不够华贵,面有风尘之色,模样平平无奇(以苏流夜为比较标准),居然就是苏家本家来的嫡少爷? 苏正权颤巍巍地朝二人行礼:“见过……” 沉默的少年扶了他一把:“不必。你也算长辈,不必如此。苏流夜呢?” 忽有一人疾跑而来,呼道:“不好了、家主大人!苏流夜……少爷他打了我们人,自跑出了家门!” “呃……”苏正权连忙老脸堆笑成菊花,“两位少爷一路赶来辛苦了,不如先去往苏家稍歇?稍后、稍候,我们一定将人找回来!” “嗯嗯,”另一个连连应下,“正好看看小九儿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个便没再说话。一行人往苏家宅院而去。 苏正权落在后边,指了指那个沉稳少言的,提点苏成武:“那个,苏家二少爷——苏流影。另一个,则是五少爷苏流意。” 苏成武撇了撇嘴:“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寻常的……” 苏正权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就凭他们姓苏,流字辈!” 一众人等浩荡地回了苏家。苏流意打量了一圈,笑嘻嘻地跟苏正权勾肩搭背:“这宅子还不错呀,看来小九过得也不是很差?”却见苏流影伫在门口,止步不前:“小二?” 苏流影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苏正权,缓缓开口:“苏家府宅距城门有七八里。而刚刚那报信人,不过初入黄阶,一路疾跑来,不可能面色不改气息匀称。” 一时四下静然。 苏流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小老儿,你耍我?” “大人饶命!”苏正权给吓得一下瘫跪在地上。苏流意便蹲下来问他:“小九儿呢?”苏正权颤颤不能言,旁边苏成武于心不忍,道:“苏流夜那小子,确实打了我们跑了。不过不是在今日,好几天前就发生了。我们已经到处找了,已经有了眉目,所以才施此计想拖延一会。” 苏流意追问:“他人呢?” 苏成武支吾了下,道:“去了涌雾迷谷……” 第二章 我可以! “止步——!此处勒云鹰骑办事,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戎装的甲士持戟而立,划出界限禁人出入。 有人忿忿不平:“凭什么啊?” 一柄巨大的银色蓦然从天而降,正扎在说话人眼前一寸之地,气浪翻飞,溅起灰尘漫天,震得其人一下摔跌在地上。 天空之上,银鹰金甲的骑士眼神冷冷地扫过,神情漠然:“还有谁有意见?” 满场皆寂。 “……” 隐在阴影里看罢这一幕的流夜,很是无言:“至于吗?” 涌雾迷谷的所有出口,都被勒云鹰骑布下了封锁线,不许进更不允许出。 勒云鹰骑的封锁线,并不是简简单单一条线,而是犬牙差(ci)互,有纵深交错。影瞬的距离,极限也只有二十米,她找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找到一处可以凭此越过去的薄弱点。 影瞬消耗巨大,她只能施用一次。 至于如影…… 眼瞅着一束光扫过来,流夜连忙一个打滚避开。 “什么人!?” 如影,化如阴影……也不能移动。而一旦所在阴影被光亮驱散,她不止会现出形,更会受到一些伤害。 这真是何其垃圾的灵术! 流夜心里吐槽,转身就跑。 执戟的甲士抱拳行礼:“大人,可能是阴影潜行者一类的,要追吗?” 金甲骑士看了一眼已窜得只剩一个小点的人影,道:“你们在此守候,本将去看看。”他轻按鹰翅,苍鹰长啸一声,如一支银色利箭般疾驰而去。 流夜听到鹰唳,一看,大惊:“这金家伙实力好像远胜其他人!” 鹰背之上,金甲士手中空无一物,呈持弓之势,渐渐,其中金光闪烁,赫然现出一柄灿灿金弓。 张弓,射箭! 咻—— 金箭如一道金色闪电急刺而来,流夜几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直穿背心。 金甲骑士淡淡散掉弓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恩?”他正欲催鹰坠下,却见那被金箭击穿的黑衣人影,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趁他稍稍愕愣之际,几下钻进密林。 “呵,”金甲人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有点意思。” 他驱使银鹰,径直地撞进林中。 苍鹰展翼间,时有金气在翅尖浮现,催枝折木,速度不减分毫。 流夜一面捂着心口,一面飞奔而逃,见状,有点无策:“这家伙……” 她所曾遇到的所有地阶,实力都远不及这金甲鹰骑。 而且,心脏被一箭粉碎,那种疼痛,纵使以流夜习惯下来的耐受力,也觉翻江倒海,好像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疼。 “流夜?” 经过一处山丘,忽听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唤她名字。转脸一看,很是惊讶:“石星海?” 石星海看了一眼其后摧枯拉朽而来银鹰金甲,一把拉过流夜:“跟我来。”他拽着流夜躲到石壁侧,而后,一展斗篷,将两人遮在下面;同时,弹指掷出一颗黑色的弹丸。 那黑丸远远落到地上,弹跳几下,忽然变幻成黑色的人影,向前奔去。 哗—— 羽翼划空的呼啸风声奔涌而来。流夜不由屏住呼吸,就见那一人一鹰在此稍顿,而后,展翼朝那黑色人影追去。 “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见金甲被引走,石星海收掉斗篷,转身朝左侧走去。 流夜赶紧跟上。 她对迷谷很熟悉,很快发现…… “这边似乎是死路?” “可以出去。” 流夜便不再多问。未几,两人来到一大片藤木林外。 此处林木苍苍,藤蔓虬结,郁郁葱葱,却了无生息,极是生寂。——这里,乃是一只准天阶妖兽苍年古藤的休憩地,这方圆百里的藤木,皆是它的“身体”,飞鸟不过,走兽无门。 这要怎么过? “哥哥!”一丛灌木丛草叶晃动,钻出一个小人儿来,正是她先前遇到的那小矮人。 石星海介绍:“这是我弟弟,安洛。”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又向小矮人道:“这是流夜。” 安洛欢欢喜喜甜甜软软地叫道:“流夜姐姐!” ??? 石星海纠正:“是哥哥。”安诺连忙改口:“流夜哥哥。” “……”流夜差点以为变化被看穿了。 闲话过后,石星海道:“阿洛,去叫它让出一条路来。” 安洛点头,小跑到一簇藤木前,伏下身,伸手按在藤上,闭起眼,一阵叽里咕噜说起话来,全是流夜听不懂的语言。 石星海知道她会有疑问,解释起来:“阿洛是侏儒族,黑暗属族,可沟通地生植物。” 连准天阶妖兽也能驱使?流夜甚异:“这么厉害?” “他的能力有限,只是可以聆听草木之声,与之交流。”石星海摇头,“那只准天阶妖兽正在沉睡,所以这里草木各有思维,阿洛可以与之沟通借道。” 正说话间,安洛欣喜的呼唤传来:“好了!你们快过来!” 流夜看去,只见林木次第分开,显出一条羊肠小道。 三人顺着这小道,缓缓进入。未走多远,流夜从林缝间瞥到一抹金光赶来,心下一紧:“那家伙追来了。” “他不敢进来。” 流夜忽然想到:“如果他大肆攻击、扰醒苍年古藤呢?” 他们正在古藤腹地,岂不是…… 石星海神情平静而淡漠:“他若打醒苍年古藤,先死的一定是他。依金甲卫的秉性,不可能会动手。” 果如他所料,金甲骑士驭使苍鹰盘旋两圈,终是退去。 借助安洛的能力,三人终是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藤林。 石星海四下扫了一眼,道:“勒云鹰骑肯定会来此拦截,这里也不能久留,尽早离去。”说罢,牵着安洛转身便走。 流夜叫住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忽然想起,当初石星海向圣子所寻求的,乃是北尔斯皇家学院的名额。 “我记得你是想得到一个北尔斯皇家学院的名额……” 但是,因帮自己遮掩之故,显然已无可能。 石星海坦然道:“不妨事。北尔斯皇家学院有着大陆上最古老的图书馆,我想进入学院只是想去那所图书馆看看,找一找关于师天下血脉的记录。” “我可以考入皇家学院帮你去查!” 第62章 不要以为你女装我就认不出了 流夜极为热切而欢喜的态度让石星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想拒绝,但再一想,以北尔斯皇家学院为目标,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以流夜的天赋,进入皇家学院学习,日后,必将惊耀天下。 便点头:“你若有心,可以帮忙一查。” 流夜连连点头。石星海不止帮她背锅,更救她一命,于情于理,流夜都想帮到他。 最重要的是,佚舒羽是主考核官。 石星海最后看了她一眼,道:“山高水长,有缘再见。”便带着安洛转身离开。 “再见!阿洛再见!” 别过石星海二人,流夜转头往佥川城去。她打算将此行战利品出卖一番,赎回佚舒羽赠她的匕首,再行去往王城。 “苏流夜?” 到得迷谷正对佥川的那个口子时,一个很是熟悉却极为意外的人叫住了她。 “赵少爷?”流夜挑了挑眉,委实意外。 赵项明“嘁”了一声,板着脸甩下一句话:“苏家正找了佣兵公会到处抓你,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回城。”转身即走。 流夜思索了一下,这确实像是苏家做得出来的事。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赵项明居然会来提醒她? 城门口,凶神恶煞的佣兵手拿一张皮纸,检阅来往行人。 “喂!那边那个!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呢!把斗篷放下来!” 整个面目隐在斗篷里的黑衣人脚步一顿。 佣兵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这个人身形颇像那什么苏家少爷,径直过去一把扯掉兜帽—— 千秋绝色,入目无双。 却见是个容颜卓绝的黑发少女。其容色灼耀,直叫人炫目。 佣兵看得愣了又愣,便听少女道:“我可以走了吗?”其声清扬婉转,宛如天籁。 “可以、可以!”佣兵愣着连连答道。 流夜便这样进了城——你们要抓的是苏家少爷,关我流夜什么事? 她一路来到青野小店。老板还是老地方老样子,拢着大衣,拿了本书在看。听到响动打眼一瞧,很诧异:“苏家不是满城在抓你,你还敢回来?” 流夜更诧异:“你认得出我?” 老板懒洋洋道:“不要以为你穿个女装我就认不出你了。” “……” 城门逮人的佣兵就没认出来! 这铺内光线偏暗,让流夜视力有所加成。忽然一下看到老板手里书上有个“苏”字,不由皱眉:“你在看什么书?” “没、没看什么。”老板慌张地想将书收一收,但流夜眨眼窜到跟前,一把夺过书—— 《苏青瓷艳传》 “……” “……” “……” “咳、”店老板尴尬地把书抽回,“做生意嘛,总要了解时事。最近不是那苏家本家的什么少爷来了,我了解下苏家嘛……” “……”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小黄书! 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怕不是晚上躲被窝看小黄书了! 流夜无力吐槽,绕过这个话题:“我来赎回那柄匕首。” “匕首?”老板想了想,“那柄玄铁匕首?我将它给熔了……” 风流涌动。 “喂喂、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你竟然把它给熔了!不知道我会来赎回它?!” “你的字典里有‘赎回’这两个字?”老板取出一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陈旧而零碎的玩意儿:破损的玉佩、瓷杯、不知名的骨头…… 流夜蓦然怔住。 过往记忆从未有过的强烈纷涌…… 苏家小辈,幼时都会有一块刻有名字的玉牌,称为铭牌。 这块玉佩,便是她的铭牌,也是她自苏家唯一带来此的东西。 小时的她,受尽嘲弄、欺凌时,常常看着这块玉佩,看着上面的“流”与“夜”,曾有过无尽的期望与念想…… “你瞧,”老板唏嘘,“你从小到大的东西,我还等着你来赎呢。” 流夜闭了闭眼:“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忘了……” “咳……那匕首也是过去了……” 唰—— 一道风刃径直给他剃了个中分。 老板摸了摸头,无奈:“那柄玄铁匕首我确实给熔了,做材料铸了一样新的武器。” 他引流夜来到后间,一阵热浪铺面而来,赫然是一个赤红的熔炉。 流夜瞄了眼他的胸口:“无证铸造是违法的。” 老板翻了个白眼,指着架上:“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玩意?” 眼前所见,是一柄黑森森的奇形兵器,较匕首较长,较弯刀较短,尖头处又呈锯齿状;有柄,但极短小。 “这柄武器,”老板缓然介绍,“叫做‘幽夜之眼’。” “幽夜之眼?” “你瞧,”老板兴冲冲地比划曲线,“这弯弯的圆弧,是不是很像一个美人儿的眼睛?” “……”流夜想这店老板肯定是小黄书看多看迷了。 “还有,我的创造杰作:一刃多用!”他将尖头一抽,居然掰开来,刃身又有一尖刃。他比划了两下刃身:“匕首!” “……” 又举起锯齿尖头:“梳子!” “……” 接着又把两样拼起来,一阵捣鼓,给柄上接了一根竖杆:“镰刀!” “我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锻造匠师了。”流夜摆了摆手,“说吧,多少钱?” 老板大手一张:“不要四位数,只要998金币!” “你怎么不去抢!”流夜差点一道风刃把他削了。 “哎哎、你听我解释、”老板忙道:“这里面可是熔炼了很多珍惜材料……” “50。” “这可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杰创!” “50。” “……”老板对这毫无诚意的买家抨击,“你有五十金币吗?” 流夜没说话,将一花一世界里的战利品一股脑地倒出来:“那柄匕首,和一套远行行头。” “你要离开佥川?去哪?” “去王都,报考北尔斯皇家学院。” 老板看了她一眼:“如果是一周以前,我一定会以为你是要去苏家送人头。”摇摇晃晃地走进侧间,一面翻腾,一面嘀咕,“现在……离开也好,以后就穿女装吧,一般人也认不出来,还怪好看的。” “……”流夜无言,“为什么你不能认为我是个女孩子?” 老板怒斥:“你看你这样子、这站姿、这神态,有哪一点像个女孩子!?” “……” 他翻腾了一阵,丢给流夜一个储物袋。流夜打开一看:“药品、干粮、一顶帐篷……没了!?” “啊,对,还有这个——”老板抛来一小块荧石。 “……” 第三章 不要以为你女装我就认不出了 流夜极为热切而欢喜的态度让石星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想拒绝,但再一想,以北尔斯皇家学院为目标,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以流夜的天赋,进入皇家学院学习,日后,必将惊耀天下。 便点头:“你若有心,可以帮忙一查。” 流夜连连点头。石星海不止帮她背锅,更救她一命,于情于理,流夜都想帮到他。 最重要的是,佚舒羽是主考核官。 石星海最后看了她一眼,道:“山高水长,有缘再见。”便带着安洛转身离开。 “再见!阿洛再见!” 别过石星海二人,流夜转头往佥川城去。她打算将此行战利品出卖一番,赎回佚舒羽赠她的匕首,再行去往王城。 “苏流夜?” 到得迷谷正对佥川的那个口子时,一个很是熟悉却极为意外的人叫住了她。 “赵少爷?”流夜挑了挑眉,委实意外。 赵项明“嘁”了一声,板着脸甩下一句话:“苏家正找了佣兵公会到处抓你,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回城。”转身即走。 流夜思索了一下,这确实像是苏家做得出来的事。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赵项明居然会来提醒她? 城门口,凶神恶煞的佣兵手拿一张皮纸,检阅来往行人。 “喂!那边那个!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呢!把斗篷放下来!” 整个面目隐在斗篷里的黑衣人脚步一顿。 佣兵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这个人身形颇像那什么苏家少爷,径直过去一把扯掉兜帽—— 千秋绝色,入目无双。 却见是个容颜卓绝的黑发少女。其容色灼耀,直叫人炫目。 佣兵看得愣了又愣,便听少女道:“我可以走了吗?”其声清扬婉转,宛如天籁。 “可以、可以!”佣兵愣着连连答道。 流夜便这样进了城——你们要抓的是苏家少爷,关我流夜什么事? 她一路来到青野小店。老板还是老地方老样子,拢着大衣,拿了本书在看。听到响动打眼一瞧,很诧异:“苏家不是满城在抓你,你还敢回来?” 流夜更诧异:“你认得出我?” 老板懒洋洋道:“不要以为你穿个女装我就认不出你了。” “……” 城门逮人的佣兵就没认出来! 这铺内光线偏暗,让流夜视力有所加成。忽然一下看到老板手里书上有个“苏”字,不由皱眉:“你在看什么书?” “没、没看什么。”老板慌张地想将书收一收,但流夜眨眼窜到跟前,一把夺过书—— 《苏青瓷艳传》 “……” “……” “……” “咳、”店老板尴尬地把书抽回,“做生意嘛,总要了解时事。最近不是那苏家本家的什么少爷来了,我了解下苏家嘛……” “……”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小黄书! 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怕不是晚上躲被窝看小黄书了! 流夜无力吐槽,绕过这个话题:“我来赎回那柄匕首。” “匕首?”老板想了想,“那柄玄铁匕首?我将它给熔了……” 风流涌动。 “喂喂、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你竟然把它给熔了!不知道我会来赎回它?!” “你的字典里有‘赎回’这两个字?”老板取出一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陈旧而零碎的玩意儿:破损的玉佩、瓷杯、不知名的骨头…… 流夜蓦然怔住。 过往记忆从未有过的强烈纷涌…… 苏家小辈,幼时都会有一块刻有名字的玉牌,称为铭牌。 这块玉佩,便是她的铭牌,也是她自苏家唯一带来此的东西。 小时的她,受尽嘲弄、欺凌时,常常看着这块玉佩,看着上面的“流”与“夜”,曾有过无尽的期望与念想…… “你瞧,”老板唏嘘,“你从小到大的东西,我还等着你来赎呢。” 流夜闭了闭眼:“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忘了……” “咳……那匕首也是过去了……” 唰—— 一道风刃径直给他剃了个中分。 老板摸了摸头,无奈:“那柄玄铁匕首我确实给熔了,做材料铸了一样新的武器。” 他引流夜来到后间,一阵热浪铺面而来,赫然是一个赤红的熔炉。 流夜瞄了眼他的胸口:“无证铸造是违法的。” 老板翻了个白眼,指着架上:“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玩意?” 眼前所见,是一柄黑森森的奇形兵器,较匕首较长,较弯刀较短,尖头处又呈锯齿状;有柄,但极短小。 “这柄武器,”老板缓然介绍,“叫做‘幽夜之眼’。” “幽夜之眼?” “你瞧,”老板兴冲冲地比划曲线,“这弯弯的圆弧,是不是很像一个美人儿的眼睛?” “……”流夜想这店老板肯定是小黄书看多看迷了。 “还有,我的创造杰作:一刃多用!”他将尖头一抽,居然掰开来,刃身又有一尖刃。他比划了两下刃身:“匕首!” “……” 又举起锯齿尖头:“梳子!” “……” 接着又把两样拼起来,一阵捣鼓,给柄上接了一根竖杆:“镰刀!” “我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锻造匠师了。”流夜摆了摆手,“说吧,多少钱?” 老板大手一张:“不要四位数,只要998金币!” “你怎么不去抢!”流夜差点一道风刃把他削了。 “哎哎、你听我解释、”老板忙道:“这里面可是熔炼了很多珍惜材料……” “50。” “这可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杰创!” “50。” “……”老板对这毫无诚意的买家抨击,“你有五十金币吗?” 流夜没说话,将一花一世界里的战利品一股脑地倒出来:“那柄匕首,和一套远行行头。” “你要离开佥川?去哪?” “去王都,报考北尔斯皇家学院。” 老板看了她一眼:“如果是一周以前,我一定会以为你是要去苏家送人头。”摇摇晃晃地走进侧间,一面翻腾,一面嘀咕,“现在……离开也好,以后就穿女装吧,一般人也认不出来,还怪好看的。” “……”流夜无言,“为什么你不能认为我是个女孩子?” 老板怒斥:“你看你这样子、这站姿、这神态,有哪一点像个女孩子!?” “……” 他翻腾了一阵,丢给流夜一个储物袋。流夜打开一看:“药品、干粮、一顶帐篷……没了!?” “啊,对,还有这个——”老板抛来一小块荧石。 “……” 第四章 累世姻亲 “勒云关……勒云鹰骑……怎么都在这儿?”从戎甲样式,苏流意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勉强想起来。 他大踏步地正要进去,甲士双戟一叉:“勒云鹰骑在此办事,不得入内!” “你们知道我等是谁吗!”这时候苏家的人立刻跳了出来。 甲士丝毫不为所动,目不斜视。 苏成安大声洋洋:“我们可是苏家人!” “苏家?”一声蔑笑,一将负手缓缓走来,“苏家又如何?”这人应是正值壮年,只是头发黑白相间,面有几分沧桑之意;未着重甲,披风束轻甲,但气势磅礴。 众甲士皆行礼:“将军!” 那将军冷冷地瞧着苏家兄弟,语调漠然:“苏家?若论起来,你们当叫我一声‘舅舅’。” 苏流影、苏流意面面相觑。 他冷哼一声:“本将柳城平!” “柳城平?”苏流意小声跟苏流影嘀咕,“这名字好像是有点耳熟……” 或者说,苏家人对柳姓很熟悉。——苏柳两家,乃是累世姻亲。 苏流影回道:“柳城平……确实是娶了我们一位表姑,只是……”他话没说完,苏流意就叫道:“啊,那真是舅舅!”转头对柳城平嬉皮笑脸道:“舅舅呀,给我们行个方便好不好?” “呵!”柳城平却是冷笑一声,“苏家两位小少爷来此有何贵干?” 哪怕是苏流意,也能感受到这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恶意。苏流影扯了扯他袖子,低声告与:“若是我没记错,柳城平原有个青梅竹马,所以很不愿这桩姻。他远驻到此,便是避开,已与那位表姑分居多年。” 转而整肃颜色对柳城平抱拳道:“柳将军,我们此来是为寻找一位弟弟,还望将军寻个方便。” 柳城平给旁侧甲士打了个眼色,甲士即刻高声朗朗:“勒云关驻此办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苏流影眉目微皱,复又舒展,道:“不知将军所谓何事?我等也可帮忙一二。” 那甲士讥然讽笑:“听不懂人话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将“闲杂人等”几字格外重音,激得苏流意火气直冒:“喂、你!……” 汹涌的气势一下压来:“怎么?苏家小少爷莫不是想擅闯?”柳城平嘴角勾出一丝冰冷的笑,居然有几分嗜血的意味,“佥川乃我勒云关辖地,本将有一切管理权。若是有人擅闯封锁,自当捉拿——刀剑无眼,若是抓捕中伤得缺胳膊少腿,也怨不得本将。” 森然的气势震慑全场。 “……” 柳城平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来找……弟弟?莫不是那个苏流夜?” “正是……” “哈!”他哗然大笑,“何其虚伪!当年抛弃的棋子如今又想找回去?苏家的日子不好过吧?可是又安知弃子甘愿回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苏流意忙辩驳:“不是这样的……” 柳城平转身拂袖而去,撂下一句冷笑:“苏家血脉嫡亲间不是有般感应法子吗?既然要找人,何不用那法子?” 第五章 化血灵心 是夜里,瓦片窸窣。 盘坐修炼的苏流影淡淡开口:“多大的人了,好好走正门不行么?” “嘿!”苏流意嘿笑一声,从房顶钻跳下来,“我这不是怕你睡了么?” “……”苏流影回想起小时:我睡了难道不是被你一百种方式闹醒? “二哥。” 苏流意很少正正经经地唤他哥哥。苏流影神情微顿,轻声问:“怎么了?” “我在想……”苏流意仰头,看着细细漏下的月光,眉目微蹙,神情有些彷徨,“白天那个姓柳的家伙说的话……”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累世姻亲,是不是……毕竟柳家那个……” 苏流影沉默了片刻,道:“其他家族姻亲,也不是没有不如意的。我们苏家,难道不如其他家吗?与柳家结亲,是我们血脉传承的保障。只有强大的实力,才是永恒的王道。”他伸出手,其中幻影若隐若现,“那位柳将,应是地阶高级,若是强行冲阵,我有八层把握可破。” 苏流意霎时不满:“那你早怎么不动手?” “……”苏流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是国家军队!” 苏流意又蹦出一个主意:“哎、不如我们趁着夜色溜进去找小九?” “……你为何笃定流夜在那迷谷里?” “苏家人不是说了?” 苏流影稍默:“我总觉得,苏家人不可信……” 咚、咚、咚—— 正这时,敲门声响起。苏流影打开门,见是苏正权。老头子一贯战战兢兢客客气气:“流影少爷、流意少爷,我差人去查了……但勒云军口风严谨,没探听到什么……听说是在抓捕要犯?或是寻什么宝?” 先前那等天地异象,叫许多人猜测怕是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而勒云鹰骑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浮想联翩。 “不是天地灵宝。”苏流影笃定。 那般景象,他二人也有所眼见。 那更像是——凶兽出世。 而他所能看得出的,以同样出身王都大族、镇守一方的边将柳城平的阅历,不可能看不出。那么,他们多来为何? 苏流影思索着,问苏正权:“勒云军时常来佥川么?” “不曾……应当说极少极少来过。像这样大规模来此,更是前所未有。”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见老爷子实在惶恐,便叫他先行回去。苏流意笑起来:“你看,你老是板着个脸,把人家老人家吓的。” 苏流影面无表情道:“你还想不想找到人了?” “咋找?” 苏流影吐出四个字:“化血灵心。”苏流意瞪大了眼睛:“你会?!”他点头。 “等着!”苏流意一下积极起来,拉门而出,声犹未尽,“我立刻给您准备材料!” 化血灵心大法,乃是苏家所有的一门特殊血脉灵术,也即是先前柳城平所说“那法子”。这门灵术,唯苏家嫡系血脉可施用,效用是感应亲近嫡系血脉。 他二人的父亲与苏清瓷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然足以感应。但这门灵术极为特殊和困难,苏流意一直以为非天阶不可施用。 第六章 好戏刚刚开始 一把线香,两根长烛。 金樽之内,鲜血粼粼。 “要这么多血吗?”苏流意看得眉头直皱。 “我实力不够,只能多放点血。”苏流影微皱了皱眉,又拿起小刀径直割开大动脉,霎时血流如注。 苏流意骇了一跳:“哥!您悠着点……” 血光映衬下,苏流影已张口肃穆念唱:“以我之血,为汝之引,化血灵心,寻——” 烛火明灭,轻烟绕线,血气翻涌。 苏流意顿时大气不敢出,小心看着。只见金樽鲜血如沸,渐渐浸出,落在面前地图之上,慢慢勾出道道血痕。 “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和着笃笃的脚步缓缓近来,“不亏是苏流影呀,居然能施展化血灵心。” 那人走进来,竟是苏正权。只是与平时小心唯诺的模样大为不同,身量挺立,意气轩昂,脸上挂着一般古怪的笑。 “苏老爷……?”苏流意大为不悦,“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他不是苏正权。” 苏流意吓了一跳,不是为这话中之语,而是苏流影的语气太虚弱了。转头一看,只见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忙扶住他:“流影!你没事吧?” “苏正权”笑眯眯地瞧着:“哟,兄弟情深呀。” 苏流影轻微地摇了摇头:“是魂降。” “流晖那小子!?”苏流意又惊又怒。苏流影抓住他的手:“御风行会吗?” “不、不太会、” “……” “苏正权”哈哈大笑,如老鹰展翅般压来:“去死吧!” 苏流意连忙迎上。一接之下,立觉不好:“这他什么修为?!” 苏流影喘了口气,沉声提醒:“小心,他是地阶高级。” 听得声音,“苏正权”转向苏流影,一掌打去。苏流意忙回援,硬接他这一掌,一下连退数步。直觉肺腑震痛,气血翻涌,气得大骂:“苏流晖!你真杀了我们,你当如何交代!?” “苏正权”淡淡一笑,这样的笑容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平白生出一股诡异之感:“你们死了,又有谁知道是我呢?” 一只手忽然捏住他,苏流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轻松,给我来引导你体内灵力。” 来不及想此举是何等凶险,他下意识放空自我,只觉一股外力进入,转瞬掌控住他浑身灵力,飞快转行奇经八脉。 风沙扬起,白雾似的龙卷以他二人为中心升腾,遮蔽了一切。 待尘埃落地,只余下飞沙土石,不见丝毫人影。 “苏正权”却站着这断壁残垣上,巍然不动,微微一笑:“好戏刚刚开始呢……” 如他话语,苏正权老朽的身体,如风吹沙化、老树脱皮一般,片片脱落;内里,火红的炽焰轰然迸裂…… 佥川苏家,于一场大火中荡然无存。 此间后事,苏流意不得而知。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稳妥下来,一看,只见入目皆是碧绿,郁郁葱葱,唯风摇树声沙沙。 “这是……哪?” 再看苏流影,却是已经昏迷过去。 “哥!!” 苏家小少爷出门,自然不是两手空空。他忙往储物袋里一阵翻腾,倒腾出一瓶丹药,给苏流影灌下去。 “咳、咳……” 丹药很是见效,苏流影慢慢醒来,拍开他:“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拿冰魄玄丹当饭灌?” 苏流意嘿笑:“哪有你重要?” “我没事。”苏流影摇摇头,看向四周。苏流意故问:“这是哪?” 苏流影却道:“我也不清楚。” “啊?” 他解释道:“这是我在化血灵心中感受到的血脉位置。” 苏流意眼中一亮:“这么说小九儿就在附近?” 却说流夜此际是在何处? 彼时流夜正把玩着那柄“幽夜之眼”,行在路上,忽觉一阵心悸,不由驻足:“为什么……有种……” ——仿若浑身血液凝转、将往一处的感觉。 转眼却又消失无踪。 她又细细感受一番,难觅分毫踪迹,只得作罢。又见周围愈发葱茏,人烟罕至,不由问圆球:“圆球,你确定你带的路没有问题?” 圆球眨了眨小眼睛:“我是跟着主人走的啊。” ??? “我明明是跟着你走的!” “……” “……” 两人(?)相顾无言半响,流夜扶额:“唉,罢了,先回去,找老板要张地图来。” 她转头,一路往回走。 此刻,流夜以为不过是耽误些许时间。但渐渐,越走,越发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皱眉驻足:“这里……我是不是走过?” 圆球毫无用处:“啊?这里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样子……” “……”流夜举目四望,只见得枝叶纵横,藤蔓盘结,满目尽是苍绿。看久了,竟觉得这绿透出一股深刻的沉重。 想了想,拿出幽夜之眼,在旁边树干上刻下一个x型记号。 接着,认准一个方向,一路向前,如此反复。 半个时辰后—— 流夜看着眼前熟悉的印记,半响无言。 细密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里零散地漏下来。她仰头瞧了两眼,稍稍展开感知,小心地攀上树。 “……” 树冠之上,放眼望去,竟是苍叶层层叠叠,不见尽头。风吹过,层浪起伏,犹如绿海。 “主人!”圆球忽然叫道,“小心!” “!”流夜下意识跳开,就见先前所站之处,树枝被齐切断。但是,她却未看见任何东西。 圆球再度提醒:“小心!又来了!” 这一回,流夜再没先前运气,只觉整条手臂像被极锋利的利刃划过,霎时鲜血淋漓,又不知需得多久才能恢复。 “什么东西!”流夜气恼不已,一下放开绝对感知,只见—— 满天绿光,间在林木间衬得犹如绿光森林。 对不起,打扰了! 流夜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漫天绿光紧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流夜已然发现,她肉眼无法看到这东西,是因为其速度太快。 “唔……主人这样我没法翻书啊……”圆球定住打开罪恶之书,但是——一旦它离流夜超过三米距离,便会消失,闪烁到跟前再出现。 流夜终于忍不住灵魂质问:“你究竟有什么用!?” “我,会说话!” 圆球这句话,是以非常自豪、非常骄傲的语气说出。 “……” 第七章 墨渊之森 天色渐暗。 对于很多人来说,夜色是相当致命的危险;但对流夜而言,却是如鱼入了水。 “好……是时候让你们瞧点颜色了——”被一路追着砍,趁夜色起,流夜停驻正要反击,却见感知中,绿光轰散,倏然间不见。 “……” “啊……主人!找到了!”圆球高高兴兴地展起罪恶之书,“这是天神螳螂,以速度和前肢上锋利的镰刃著称,白天活动,夜间休息。” “……”流夜完全不想看这东西,挥了挥手,示意它收起。转看四周,夜幕覆下,所有的绿意皆成了深刻的墨绿,显得更为幽森,“……这是哪?” 圆球指了一个方向:“主人你看,那边是不是好像有光?” 光? 隐隐绰绰的微弱浮光从林木间隙间透过来。 流夜没有犹豫,朝那个方向走去。光亮愈明,未几,得见是一座营地。光,便是从营前一堆淡蓝的篝火发出。 “主人,小心——” 她正要踏前,圆球再次出声,翅膀指向地面。夜色之下,流夜视野有加成,只一低头,便瞧见前方地上埋着暗黑的尖刺。 “这是……陷阱?”她蹲下身,想看个仔细,前方的营地,忽然亮起寒芒:“不许动!!——什么人?” 梵落今晚值夜时,一旁的小伙子罗德慌慌张张地推他:“梵哥!那边有个人来了!” “人?”梵落不由失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他转头看去,却当真看到一个人形影子缓缓走近。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 两人皆屏住了呼吸,紧张而警惕地盯着。就见那“人影”,到得陷阱前时,忽然停住了。 梵落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喝问:“不许动!!——什么人?” “人影”当真未再行动。 “那、那还真是个人呐?”罗德惊得合不拢嘴。梵落将弓箭递给他:“盯着他,我去看看。” 他小心而谨慎地缓慢靠近,到得近前,看清人影,不由一愣—— 那是一个美得惊艳绝伦的少女。 梵落觉得,人世间所有美好的赞词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又觉得,所有的话语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 这样惊绝的美貌,直叫他一时失神,将所有的谨慎与小心抛到脑后:“你……你是谁?” “我叫……”流夜想了想,展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叶兰。” “叶兰……”梵落稍稍回神。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正暗忖间,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一道寒光从身后飞来。 娇俏的女孩儿声音响起:“梵落哥哥~我来帮你!” “!”梵落已来不及阻止,只能连忙提醒,“小……”却只见少女,单手撑地跳起,极为敏捷地躲开了这一箭。 “伊娜小姐!”罗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不要随便乱来啊,那可能是个人!” “人?”伊娜一路小跑到梵落身侧,正看到流夜,一下愣住,片刻后恶狠狠地拿剑指着她,“这怎么可能是人!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墨渊之森!” “墨渊之森?”流夜一下愣住。 这里……居然是墨渊之森? 墨渊之森,是一个苏流夜也曾听闻过名号的极险之地,是北尔斯王国与利墨尔毗邻的天然屏障。 这片森林,有种神奇的力量,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只需一息。其内林木终年不谢,百岁常青,交错得繁复无比,犹如墨绿色的深渊,故被称作“墨渊之森”。 伊娜看她哪哪不顺眼,剑尖几乎指到她脸上,呵然一声:“装什么装?有本事走到这儿,还不知道这是哪?” 流夜无心与她计较。墨渊之森是天然的绝地迷宫,极难出去,她赶着去往王城,被困此处真是麻烦大了。 梵落制止住她,皱着眉:“叶兰……?姑且叫你叶兰吧。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我是为了躲避家里安排的婚事而逃出来的。”流夜随口瞎掰,“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人?” 梵落还没说话,伊娜抢先骄骄傲傲地开口:“哼哼,我们可是非常厉害的商队!我警告你,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商队? 流夜眼中一亮。墨渊之森隔断北尔斯王国与利墨尔王国,她确实曾听闻过,有些经验极为丰富的走私商队,是穿过墨渊之森而为。 她看到了离开此地的希望,展颜绽笑:“我可以跟随你们一起吗?” 对面三人都是一愣。 伊娜当先回过神来,一口回绝:“别做梦了!” “恩……我觉得吧……”罗德被这熠熠的笑容晃得迷眼,支支吾吾想提出不同意见,就听梵落沉声道:“我们无法确定你的安全性,需要你表示出你的诚意。”他伸出手,“把储物袋和武器交出来。” 流夜非常配合地交上储物袋,并展了展手:“没有武器。” ——她的储物袋从哪来的? 她对老板表示不需要储物袋的时候,老板顿了顿,道:“有别的储物方式是吧?但是!别的储物空间是何其珍贵难得的东西?你难道不需要一个储物袋来掩饰它?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单,只需要一个储物袋,轻轻松松,遮掩所有秘密!” 流夜……被说服了。 所以……她花光了所有的钱买了一堆毫无用处的东西…… “梵落哥哥!!”伊娜不满到了极致,她抬剑指住罗德,“这是我家的商队!凭什么让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进来!给本小姐把她抓起来!” 抓起来? 流夜想了想,抓起来应当也是跟随着商队,便主动将手握拳伸出:“抓起来吧。” 墨色的衣裳衬得那一小截露出来的手腕如凝霜雪。罗德看得眼神一晃:“关、关在哪儿?……” “关在笼子里!” 伊莱恩商队有一尊暗精铁笼,专用来关运大型高阶妖兽。流夜落在里面,显得格外单薄。 伊娜将锁重重合上,趾高气扬地看着她:“这个笼子,可是特制的‘镇笼’。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流夜确实感受到一股阴森的寒气直刺入体,但是—— 她体内灵力,一下自行运转起来,一口将之吞噬。 第八章 走私商队 最大的主帐篷,灯火通明。 伊娜风风火火奔来。 卫兵忙要拦住她:“伊娜小姐!头领正在……”但伊娜丝毫未理,径直冲撞进去:“阿爷!你知道吗……” 却是见到梵落也在里头,正襟危坐。 梵落行了一礼:“伊莱恩老师,我先去巡逻了。”说罢避开伊娜出帐离去。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看向伊娜,笑意盈满,语气温和:“娜娜,怎么了?” 伊娜跺了跺脚:“阿爷,你知道吗!我们巡逻遇到一个超可疑的家伙!梵落居然让她加入我们商队!” “唔……”伊莱恩稍作沉吟,“梵落也与我说了……他怀疑——那个女娃儿是人形妖兽。” 伊娜听得一愣:“人形妖兽?” 既然已经说了,伊莱恩便给她讲清楚:“某些足够强大或者足够特殊的妖兽,是可以选择化出人形的。这类妖兽,价值连城呐。”他叮嘱伊娜:“这事儿我跟你讲了,你先莫要给旁人知道。” 此时—— “听说了嘛!伊娜小姐抓回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漂亮?有多漂亮?” “正给大小姐关在镇兽笼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群护卫说说笑笑地往镇兽笼走去。 月色正好,落在暗黑色的铁笼上,如是水浸墨玉,煞是幽美。 但这一切,于那笼中的少女,不过无华的幕布。 月辉难竞其灼灼的容色。 “啧、这模样……” “可真靓啊!” “真是绝顶颜色!” “嗯嗯……” “这抓起来莫不是要卖给贵族?” 一众人围观着指指点点。 这样的情境,让流夜想起了小时候…… “小妖精,小妖精!杂种是个小妖精!” “我不是……” “妖精要用火烧死!” “不、不……” 好吵。 真的好吵。 好想——让这些吵人的声音都消失…… 恍惚间,圆球忧心忡忡的声音传来:“主人……你的情绪不太稳定。” 流夜定了定神。 “哎,她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其中一个年轻人两三步踏上前,凑到铁笼前,拍了拍笼子:“哎~哎~哎!说话啊!” 罗德忙呵斥他:“艾伦!冒冒失失地做什么呢!” 艾伦呵呵一笑,不以为意:“这妞不会说话啊!你们都过来瞧瞧哎~” “离我远点。” 清冷的声音如水击冰棱。 流夜淡漠开口。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哎?会说话?”艾伦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更加兴奋地招呼其他人过来,“都过来瞧瞧呀,有镇兽笼怕什么?” 人群缓缓靠拢。 流夜心里的阴影也愈发扩大——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不大,但是一下镇住所有人。 “哈……梵、梵哥……” 梵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道:“看来都休息好了——正好去替换巡逻的兄弟。” “……”一群人低头耷脑地离开。 但梵落仍站在原地。待其他人皆走远不见,他漫步走到镇兽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流夜,缓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流夜莫名地生出一股压迫之感,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兰。” “呵。”梵落轻笑了一声,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手上是一堆结晶的碎片,“我特意联系了城里的朋友,墨渊之森毗邻的城镇,不论是北尔斯还是利墨尔王国,都没有什么逃婚的新闻,更没有一个叫做‘叶兰’的女孩儿逃婚的消息。” “……”流夜开始意识到,空中阁楼式的谎言,太容易被拆穿。 “唔……”梵落想了想,随口道:“最近称得上新闻的,大概只有佥川苏家毁于火灾了。” 苏家……毁于火灾? 流夜一下愣住。 一直注意着她表情的梵落自然不会错过:“苏家的大火,我还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怎么?想不想知道?” “不想。”流夜垂下眸子,冷淡答道。 苏家怎样,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梵落有些无奈,耸了耸肩,“好吧,我免费告诉你:听说,苏家大火,与幻军苏家本家有关。” 流夜丝毫不为所动。 梵落眯了眯眼:“那么,叶兰小姐,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名呢?” “叶兰。”谎话说一千遍,也就成了真话。 “……” 梵落默然地盯了她半响,道:“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不无不可言:“报考北尔斯皇家学院。” “哈……?”梵落一下笑出声,“你知道北尔斯皇家学院考核的第一条要求是什么?” “什么?” “拥有北尔斯王国正经的居民身份。” “……” “这一条要求瞧着不起眼,但确确实实是北尔斯皇家学院的必备要求。”梵落盘坐于地,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北尔斯皇家学院,有着世上最古老的图书馆藏,是除却那些帝国学院以外最一流的学府,北尔斯自然不乐意叫外人进入。非北尔斯之人,便只有一条途径。” “什么?” “推荐特招。” 流夜心念一动:“你知道皇家学院的特招?” “知道。”梵落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 浓重的夜色覆在盛密的繁叶上,显得格外深沉。 彼时—— “我们似乎大概也许可能……迷路了?”苏流意摩挲着树干上熟悉的标记,有些彷徨。 苏流影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眉头紧皱:“这里好像不大寻常。” 一时再无说话声音。 过了半响,他听到苏流意轻声:“哥,我饿了。” 苏流影愣了下,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找了半天,掏出一只冻结成冰的跳羊来:“这个应当可做吃食。” 跳羊是一种肉质鲜嫩、极受欢迎的食材,是他们在来时路上所获。 苏流意搓了搓手,志得意满:“好!今天就让我给你露一手!” 他手中生火,燃起火堆,将跳羊整个架上去。 寒冰消融,淅沥的水落在火上,差点将篝火覆灭。苏流意赶紧上手,加大火焰。 炽热的火舌舔舐住跳羊血肉,一下将之烧得焦黑。 “……” 第九章 遇狼 “炭烤!炭烤——这是炭烤风格!”苏流意挥灭了火焰,信誓旦旦地点头。 苏流影接过黑炭似的的羊腿,咬了一口,咀嚼,半响没说话。 “哥……味道咋样呢?”见他半天没说话,苏流意不由想:莫非我是个天才?只是看着不怎样味道还不错?不由安耐不住,也尝了一口—— “呸……”简直如同吞了一口碳,苏流意面露苦色,“这玩意你也吃得下?” 苏流影面无表情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不能只我一个人吃。” “……”苏流意气恼地将东西一股脑甩给他,“你行你上!” 苏流影摆好架子,瞥了他一眼:“生个火。” 苏流意甩手,火焰跳动—— 转瞬面目全黑。 苏流影赶紧将之挪出来,不大确定道:“可能……这肉烤出来就是这样?” 苏流意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一本正经道:“不错呀不错,比我厉害多了!——烤成了肉炭……” 苏流影忽然狠狠一把扯过他,拽得他一阵踉跄:“喂喂!你做什么……” “有东西过来了。”苏流影神情是分外的严肃。 苏流意站稳身形,转头瞧了一眼,只见黑夜里的林木分外肃静,也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 刹那,猩红的眼珠一只只从黑暗里浮现,密密麻麻。 “我们被包围了。”苏流影一眼扫罢,口中轻唤,“冰棱!” 一道悠游的白色雾气从虚空中显现,附着到他手上,转眼化成一副寒气缥缈的手套。苏流意眼露艳羡:“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自己的幻兽……” 寒流涌动,铺面而去。 “嗷——呜————”锐利的狼嚎刺破夜空,将寒流一下震碎,甚至将二人震得微微眩晕。 苏流意定了定神,打出一道火光,便只见,每一双猩红的眼珠后,都是一匹齿牙森森、体格健硕的灰狼。 为首的那一只,格外巨大,眼眸里隐隐呈现一种金色。 “这是……什么狼形妖兽?” 世上的妖兽千千万,二人长在苏家初出茅庐,认不分明也属寻常。 头狼轻嗷一声,数匹身形矫健的灰狼立时一扑而上。但空中,蓦然炸出一圈火环,一下将之弹开。甚至,火焰仍附着在其皮毛之上,灼烧得这几只灰狼嗷呜不止。 “低阶的畜生,”苏流意洋洋得意,“也想挠小爷我?” 巨大的头狼泛着金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两人,丝毫不动,又是一声轻嚎。 霎时又是数条灰狼一扑而上。 苏流意再起火焰,将之击退。但紧紧跟着,又有灰狼一拥扑来。 “哎——”苏流意稍有些慌乱地撑起火焰,隐隐有些觉察,“这些畜生……” “在消耗我们的灵力。”苏流影神色肃穆,放眼望去,只见层林暗影里,密密麻麻的猩红血眸不可计数。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住那头金眸的灰狼,沉声道:“擒贼先擒王,先杀掉它。”。 这夜,此起彼伏的狼嚎不绝于耳,如狂风泣诉。 第十章 生变 这般狼嚎,直叫营地的商队人等也有所耳闻。无人再有心睡眠,纷纷聚集于营中心的空地上,交头接耳。 “这般动静……”有人咋舌,“怕不是捅了辉林夜狼的的窝?” “怕是要给夜狼嚼成渣喔……” 伊莱恩凝神细听半响,神情稍松,环顾安抚众人:“这狼声凝而不散,约莫是在围堵,应当不会波及我们。不过仍不可松懈,要严加盯梢,且将周圈敛息粉再加一层。” “是!” “是!” 诸人纷纷应下,各司其职散去。 “梵落哥哥~” 梵落向伊莱恩抱拳:“老师,我去盯着一些。”说罢快步离去。他一路逡巡,忽听一声甜腻腻的呼唤—— “梵落哥哥~~” 这声音真是又甜又腻,像刷了一层厚厚的糖浆,听得他整个人都是一哆嗦。寻声一看,视线落在那巨大的镇兽笼内:“……” 流夜扬着甜腻腻的灿烂笑容:“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这回,她经过反复思虑,已经编撰了一个踏踏实实、有理有据的谎言,绝对没问题! 这个笑容真是腻的能叫人掉牙。只是因那极好的脸蛋,居然也有几分能看。 “我觉得……”梵落缓缓撇过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梵落哥哥~~~” 梵落磨了磨牙:“你可以正常点吗?” “哎?”流夜偏头看他,“你不是喜欢这种吗?” 梵落牙疼:“不喜欢。” 流夜略略困惑:“可你不是待那女孩儿最好?” 梵落幽幽地看了她两眼,忽饶有兴味地挑眉:“你要谈这个?” “嗷——!——呜!——” 一声格外嘹喨凄厉的狼嚎响破夜空,震的此间都林叶簌簌。不知为何,流夜有一息的心悸:“这狼声……” 梵落面上染上严肃,也有一些困惑,声音低沉:“伪头狼被杀了。” “伪头狼?” 瞟了她一眼,梵落慢慢由头解释:“辉林夜狼作为墨渊之森夜色下最难缠的猎食者,个体实力寻常,以团队性和服从性著称。狼这种生物,往往会给人以力量的印象。但辉林夜狼的头狼,却是精神系变异,它们可以通过极特殊的方式传承记忆。夜狼群在森林里游弋无数载,已经变得极为狡猾。比如,它会寻找狼群里最为强壮的狼,放在最显眼处,装作头狼。”他眺向狼声鼎沸处,“刚才那狼啸,当是伪头狼身死。虽是伪头狼,但也是极重要的存在,看来狼群这回是遇到硬骨头了。” 说着,梵落的眉头慢慢皱起来:“这样的动静持续下去,只怕会引来其他东西……” “沙——沙——”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周遭忽然簌簌地响起沙沙声。这声响就像藤叶轻微地摩挲声,在这般林叶密布的环境下,显得很寻常。 但梵落性情机敏经验丰富,而流夜则是感知极为敏锐,两人都一下注意到。 “什么声音?”。 梵落皱着眉凝神细听两响,神情陡然大变,抬手启开镇兽笼,一把拽住流夜:“快走!” 第十一章 阿卑罗 这一下没拽动。 “去哪?”流夜目标明确,反挣了一下,“我要去报考北尔斯皇家学院。” “……”梵落觉得头有点疼,“去去去!姑奶奶您想去哪去哪!”但心下也稍定,想这丫头果然实力不俗,两人合力也许有机会脱出。 仿佛察觉到此间动静,周围沙沙声猛然大作。 夜色深沉,但黑暗对流夜而言从来不是滞碍。她看得分明,这声响,是周遭的林木如活物一般行动了起来,不由咂舌:“这座森林的植物,都是活物么?那确实有些可怕。” 梵落拉着她,直冲西面林木尚未合围之处,一面沉声道:“不,是阿卑罗。” 流夜疑惑:“阿卑罗是什么?” 两侧的藤木像张牙舞爪似的抓来,梵落手中一晃,现出一柄黑漆漆的长尺。这尺子较寻常戒尺稍长,稍厚,稍宽,在梵落手中旋如风扇,将一侧的林枝尽皆打断。 却又觉另一侧颈项劲风袭来,来不及看、来不及多想,本能叫他竭力前屈闪避,紧跟着就觉肩膀一痛,不由低嘶一声:“嘶——叶……!” 他扭头看去,原以为是“叶兰”阻拦不力,一看——分明是压根未拦! 叶兰身形轻灵,极是轻巧地躲开枝蔓。 我有一句……梵落咬咬牙:“你倒是将你那侧拦住!” “啊?……”流夜一扫,连忙诚恳认错,“不好意思,我躲习惯了。” 这是实话。不论是原本的隐夜诀,还是现在的无名功法,突出一个特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取出那把花里胡哨的幽夜之眼,噌噌挑开两根树枝,就听“咔”地一声——匕首刃断了。 “……” “……”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梵落想,我能不能从来一次,选择把这坑人玩意丢笼子里? 但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他只能死攥着这人,拼命奔逃。 流夜疑惑未解,锲而不舍发问:“阿卑罗是什么?” “……”梵落抿抿唇,视线快速扫过四周。冲出那一道包围,周围“活起来”的树木顿少,不成气候,他略略放松,方有一些闲心讲解:“墨渊之森茫茫万里的深林中,也有人族生存……” “什么?”流夜出声打断,“墨渊之森居然有人居住?” 在她的记忆里,墨渊之森,作为北尔斯王国与利墨尔的天然屏障,一直是被佥川人等当作恐吓三岁小儿止哭的极险之地,万没想到居然有人生存? 被人打断说话,尤其是这样危机的情况下抽出心神细说,很是不悦。但念头一转,意识到她所言,不由微起思量:她竟是不知晓墨渊之森有原住民? 收敛心神,又慢慢道:“墨渊之森自然是有原住民的。阿卑罗,便是墨渊之森的原住民部落。”他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阿卑罗部世代居于墨渊之森深处,修炼的功法颇有些奇特,是我们这等常年穿行于这片森林中的商队之大忌。” 流夜砸吧过味儿来,适时捧场:“怎么奇特?” 此时他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周遭的动静渐弱,梵落仔细地扫过,压低声音:“控木,他们可以操纵植物。” 控木? 流夜不由一愣,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那黑黢黢的森林,想这能力在这地儿可真是真·草木皆兵。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周围林木层叠,静默矗立,是如死一般寂静。 “……”流夜倏然想起圆球翻阅军阵时瞥见的只言片语,灵光乍现,下意识拉住梵落。 梵落嫌弃地瞟了她一眼:“您又有什么事?” “你听说过‘围师遗缺’没?” “虚留缺口,围三缺一,包围三面,敞开一面,预设伏兵。” 这声音如苍翠木叶上滑过的深露,冷肃清净。 非是梵落所言,陌生的声音叫两人脸色都是一变。寻声望去,层叠林木自开,数十面带狰狞鬼面之人静静而立。 “……”梵落面无表情,然后,缓缓地,举起双手。 ——标准的投降姿势。 “……”流夜心中鄙视他,然后,也举手投降。 匐在地上的藤蔓窸窸窣窣蜿蜒而来,牢牢缠绕上两人手脚。流夜只觉手腕一痛,微微偏头,就看见藤蔓上的尖刺钻破皮肤,将不知是什么的深绿色液体注入血脉。 “这什么……” “僵藤。” 被藤蔓扎针的滋味不好受,流夜趁人不注意踹了他一脚:“哎,干嘛直接举手投降?” 梵落努了努嘴,示意她看阿卑罗部众最前面那一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矫健劲瘦,裸露的臂膀上画着花花绿绿的纹理,有种奇异的野性之美,像是一匹猎豹。 梵落断言:“那图案,必是是阿卑罗部落高层。” 眼见两人手臂都快被染成绿色,那高大男人方才大手一挥:“走。” 两人被藤条拽着踉踉跄跄跟在他们后面。流夜发现,自个身体关节像是生了锈似的,很是僵硬,大约便知晓这“僵藤”是何等作用了。 “梵落!”营地主帐旁,伊莱恩一眼看到被绑来的两人,神色霎时颓唐,“你也被抓住了?”。 伊娜眼眶通红:“梵落哥哥……” 这里原本是商队大本营,此时被阿卑罗部众占领,来来往往,搬运、搜寻财物。流夜敏锐地发现,被藤条绑在一边的商队众人,虽有些灰头土脸,却没什么重伤。 等到两人也被丢到这堆俘虏中,更近距离,流夜微妙地感受到:士气虽低落,却并无太多绝望之意。她想了想,戳了戳梵落:“阿卑罗部落抓我们去做什么?” 梵落正一个头两个大地安慰大小姐,没好气道:“你说呢?” 流夜灵光闪现,脱口而出:“压寨夫人!” “哈?”伊娜给她逗笑了,“阿卑罗又不是没人了,犯得着来外头捉人做夫人?”觑及她颜色,嗤了一笑,“你若真能做了哪位阿卑罗夫人,且记得照料我等一二。” “那他捉我们做什么?”。 “血奴。”像是怕她不理解,伊娜又哼着解释,“字面意思,放血的奴隶。” 第十二章 通天绝地伪心咒 藤蔓缠结,绿意森然。 流夜托着腮看着外头。 人来人往,甚至还有小孩儿嬉戏打闹。 再往身后看,簇新的床褥,整齐的桌椅,窗明几净,案上甚至还摆了一盘红彤彤的蛇果。 不由讽然一笑:“这阿卑罗部落俘虏营的生活,可比苏家小少爷过的还舒坦?” 流夜愣了愣。 “主……人?”圆球甚至顾不得禁令了,因为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主人的气息…… 流夜揉了揉脑袋:“没事。”她看到手腕上那一圈青绿色的藤条,便问:“有没有法子弄掉这手环?” 阿卑罗部辖制他们这些俘虏的方式,便是这这手环——名曰绿萝禁。据传出自一株千年的藤萝妖兽。这绿萝母藤能感受到每一根枝条的位置,若有损毁,也立有所察。 圆球终于有了作用,哗啦啦地翻书,扬起大片光幕。这些光幕甚至出了屋子范围。流夜留意了一眼,见外头来往的人果然无一注意到此,安下心来,扫向光幕内容。 第一眼,她即注意到其中一幕,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伪……心……咒?” ——这面光幕,其上是雾茫茫的空白。她费了老大劲辨认,才从名字处勉勉强强辨认出三个字。 还在吭哧吭哧翻书的圆球一顿,很是诧异:“主人您看不见?” “看不见。”流夜摇头,“这是什么?” “通天绝地伪心咒!唔……我知道了!”圆球踌躇地转了两圈,“一定是您的功法修炼还不到位!这是您功法的衍生灵术!” 功法衍生灵术,换而言之,便是配合功法而创的灵术,唯有修习该功法方能施用该灵术。如苏家的水行云风幻诀,便有特定的衍生灵术——通灵术。 从衍生灵术,也能窥得功法一斑。流夜问:“这灵术是什么用的?” “等主人……”觑到流夜神色,圆球立刻转了话头,“伪心伪心,自然是欺骗他人之心,可厉害了!” “……”这个功法,是不是毫无战斗力? 正欲再看其他,外面忽然一阵骚动。 “啊!” “有人!——” 这片聚集地无所不在的藤蔓活动起来,像游蛇一样,朝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造孽哟……” “这里有什么不好?非要逃跑?” 原来是有人逃跑了。流夜循着方向望去,一片绿意莽莽。她正犹豫要不要施展绝对感知看一眼,就看远方的林上,一簇血花砰然绽放。 一根巨蟒般的藤条从密林里直直窜出,其尖上,刺着一个人影。 跟着,又有数条细藤缠绕而上,将其绞住,绞进皮肉里,绞得整个人支离破碎…… 满地寂静。 流夜低着头想了会:“我这样——是不是也不会死?” “当然!”圆球语气充满了自豪,“这等普通之物怎么可能伤得到您的本源呢?” “……”流夜盯着那洋洋洒洒支离破碎的血肉,半响没有说话。。 空气中送来淡淡的血腥味。于此同时,一队头带鬼面阿卑罗人缓缓走了进来。